《清河怀与》 第1章 清河公主 京中都知道,酆国当今圣上有十一个皇嗣,其中当属九公主最受宠爱,只因她的公主封号是年号清河。 能用年号作为公主的封号这是何等的殊荣,更别论清河公主自开府以来,那如流水一般送入清河府的赏赐和奇珍异宝。 再有当今的皇太子对清河公主也很是宠爱,这份宠爱连同是胞妹的嘉临公主都不如。 世人都知清河公主酷爱一身红衣,最喜红色,更知她的公主府里的面首成群,公主府内夜夜笙歌,面首承欢,连皇帝都不曾呵斥指责,更甚者连太子都会亲赐面首入府取悦公主。 听闻去岁有人在街上不小心剐蹭了清河公主的马车,太子便将人打入大牢。 还有一次在嘉临公主宴会上,那人不过是和清河公主说了一句不敬的话,就被嘉临公主丢入池塘,似乎还是哪位大臣的嫡公子,后来那大臣上奏弹劾嘉临公主和清河公主恃宠成娇,目无国法诸如此类。 最后被太子以该大臣贪污赈灾银两等罪压下,而该大臣举家流放,死的死,罚的罚。 再有再多再多,总之京中再无人敢惹这位清河公主,无他,只因她备受宠爱。 那可是酆国皇帝和皇后不尽的恩宠。 但事及清河公主,却有一桩无人敢提及的事,清河十七年四月春,那时京中有一场极为盛大的婚事,便是清河公主与礼部尚书嫡长子大婚,其规模之盛大,嫁妆便有九十九抬,铺满京街。 那日清河公主坐在花轿上,笑得羞涩而温婉,便如天坠入凡的仙子,世间色彩仅余一个她。 众人纷纷猜测那驸马尚公主之后的仕途当一路风顺,步步青云。 随之而来的是驸马新婚当日,尚未进公主府便暴毙身亡,从此公主酷爱一身红裳,后苑里更是添了很多面首。 其中以魏景舟为最宠,只因他同已故驸马爷是孪生兄弟,面容酷似。 清河十九年春…… 东方旭日高悬,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宫门缓缓走进,她的手上拿着一柄镶金的红色团扇,红裙飘丽,在宫道上蔓延出一道逶迤的痕迹,衣裙上绣着的鸾鸟图随着她的摆动竟有几分要破裙而出的趋势在。 她的目光带着慵懒,眼睛轻睨着周遭的一切又没有将什么放进眼里,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便移开,手指上涂着艳丽的大红色蔻丹,长甲勾出柔顺的弧度,团扇却是轻轻搭在了臂上,只做装饰。 宫道漫漫,而陈绥却似想到了什么,忽而便记起了清河十三年的事。 那是清河十三年…… 京都户户张灯结彩,天有圆月盘,地有彩灯结。 欢乐之余,幽深的皇宫里满宫亮如白昼,京中的贵人齐聚在此,欢歌载舞,好不乐哉。 在这沸沸扬扬的人声中,李绥坐在座位上,正捏着手里的糕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用眼神打量着她所能看到的所有人。 先前在李翘娇口中知道了大多的京中贵圈的八卦事件,这会儿瞧着人反而有趣得紧。 歌舞升平,饮酒赏月,人人都是欢愉的模样,这几分伪装得个个都是矜贵有仪的人儿。 在她周遭的几位小姐皆是二、三品大臣的女儿,李绥听着几位小姐谈论着京中哪家的衣裳花样好看,谁家中上次举办的宴会上哪道糕点好吃,谁家里又有了新的事甚是有趣。 将糕点咬下一口,她的眼睛一顿,眼前这位嬷嬷已经在她面前走了三趟了,目光还似有若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状似无意扫瞄,实际上又是将目光落在那位嬷嬷身上,心底又提着一口气。 见那嬷嬷走到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跟前,不知是说些什么。 秀眉轻轻蹙起,自己不过头一回入宫,平日里因着身份也不常与京中各家的小姐走动,如今孤身一人坐着在这儿。 这一遭,应当没有谁是识得自己的才对。 莫不是李府要与谁家议亲把自己送出去? 这么多年终于要揭露收养自己的原因了吗…… 默默盯着眼前的一切,她心里一边盘算着等会该如何出糗好让人瞧见她上不得台面的粗鄙去歇了李夫人的打算。 今夜是宫里的中秋宴会,皇帝宴请群臣及家眷,原本随李大人入宫的应当是李翘娇,可她病了,病得不巧,只好让她跟着来。 只是看眼下的境地,这病倒也太巧了,匆忙到只有自己没有带贴身婢女进宫。 一双乌黑的眼眸微微一转,心里带着一丝慌乱,不知为何她今日心慌得很,耳边几位贵小姐的声音又如重了几分,叽叽喳喳的姑娘家聚在一块就是停不下嘴。 而那位老妇人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生母——方老夫人。 方老夫人此时正端坐在位置上,原先她是几乎不会出府参加这样的宴会的,家中的小辈早已撑起镇国公府的一片天了。 但她想起前些日子遇见过这位李府的养女,在郊外的寺庙里。 那一眼,她几乎以为看到了素儿。 若是平常的正紧嫡女或庶女的身份就罢了,但偏偏是个养女,且那长相几乎和素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双杏眼和有些肉嘟嘟的脸蛋,幼时的素儿也是如此这般的。 只是她身上有一股干净而纯粹的活力,那是身在镇国公府的小姐身上不会有的气质。 乖巧地坐在那儿瞧着便讨喜,又有些怯怯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疼。 高座上,皇后低声同皇帝说着什么,便起身走了出去。 方才那位在李绥面前走了三圈的嬷嬷也跟在身后。 站在李绥不远处另有一个女子,她身着蓝色的宫裙,身上的穿戴可谓华丽至极,但这一身华丽并不能盖过她身上的气质。 容貌明艳,娥眉婉转,朱唇含笑,眼如星光,立是端庄玉立的贵女,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浅浅的笑。 站在一群贵女堆中,她如众星捧月般立在那儿,嘴角还带着一抹娇俏且得宜的笑。 李绥的眼不免落在那儿,她看着那个吸着人眼球的女子,心中并无起伏,只是想着这般的女子当是娇生惯养长成的,她眉目间的柔情反叫李绥想起了祝夫人…… 第2章 苏嘉娴 另一边皇后与那嬷嬷一同入了一个宫殿,这儿几乎没有什么人。 那位老嬷嬷站在皇后面前,她欠身后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老夫人前段时间去上香遇到了李府的养女,见她与您幼时生得极像,原本只是觉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便是瞧了一眼就罢。” “老夫人想着若是谁家的女儿问一声看看是不是祖上有亲的,后来去查了才知道是李府的养女。” 雍容华贵的皇后立在这大殿上,从这几句话里品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睿智的,若非其中有异是不会贸然叫人把自己喊出来。 眼神示意嬷嬷继续说。 “老夫人费了些手段,只查得出那养女与九公主是同日生的,而且还是霍州来的。” 皇后身子一怔,手指微微颤抖,她不难明白嬷嬷这番话的意思,母亲是不会害她的。 若是母亲所说是真的,那自己的安儿呢? “方才老夫人叫老奴去瞧了好几遍,真真与您幼时极像,兼之当年的事,老夫人心有猜测,最多也便只能是查到这儿,老夫人不便再插手了,趁着宫宴,娘娘尚能再查探。” 听到这儿,皇后点了点头,老嬷嬷退下,她站在那儿手扶着菀茵,好一会儿才低声吩咐了什么,这才回了宴会上。 李绥见老嬷嬷回去,耳朵一侧,听到一句什么‘老身身子不待,先离席了。’之类的话,那老妇人便走了。 回去了?莫不是旁的事? 或,还有别的人家? 还是说不满意她。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将果酒一饮而尽,李绥微敛双眸,盯着眼前的果子发呆,实则是思索着今夜的不寻常,压下心中的不安,面上依旧挂着一抹浅笑。 李绥原叫祝绥,生于顺和二十四年夏七月十七日,是霍州祝家的嫡二小姐。 后来祝家被灭门,她流落在外被京城户部尚书李大人认为养女,成为李府的五小姐,便改了姓,叫李绥。 是李夫人领着她回的京城,这些年她明面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京中拜帖聚会也不曾参加过,只因从前一句此女贵不可言,定能扶摇直上便被拘在后院里。 李绥也分不清这命格是真是假,她遭了一遭祝家灭门的事,原本清纯干净的小人儿反而多了一些心思。 对李府更是直觉收留她别有用心。 她一直认为李家养她是为了将来拿她的势谋个好前程,可自己若是真的贵不可言为何会被灭了门。 莫不是人之富贵终要苦难筑成。 她从不是什么温柔贤良的闺阁小姐,她背地里干得事算不得正紧闺秀,谁家正紧闺秀会半夜爬墙,混迹在男人堆里,还走商。 心底一直一直念着要为祝家寻仇才同意来京城做人家的养女,只是这些年她不熟悉京城官场上的势力,又远离霍州,终究还是无法查探太多的信息。 她在李府这么多年,现在越想越觉着当初兴许不该直接上京。 隐而不发,待把握十足才好复仇。 如今这般却处处都不是。 一位女子带着浅笑走到李绥身边,“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是太傅之女、苏家的二小姐苏嘉娴,我瞧你有些眼生,且一个人在这儿好一会了,可是新入京的贵小姐?” 李绥捏着果子的手一顿,眼眸微抬,来人一袭青色花裙,清雅不失华贵的装扮,在苏嘉娴的眼里没有看到敌意,反而有一丝莫名的好感。 瞧她一身华丽,仪态得体,太傅之女一向在京中颇有贤名。 “我是户部尚书的养女,家中行五,唤李绥。” 她说这话时,身后有个宫女的身子掠过二人,她的身子一顿又快步离开,那位蓝色衣裙的少女听到李绥二字将眼神落在此处,瞧了一眼又便移开。 苏嘉娴眼里有欢喜,她瞧着这女子便喜欢。 身侧几位小姐闻言凑过来搭话。 “原来是李大人家的,难怪瞧着眼生。” “李大人家的?是翘娇说的那位养女妹妹么?” “不是说她身体较弱吗?我瞧着也不像。” “倒是听闻有些没规矩?” 耳边的话不乏好奇或埋汰的音,李绥都一一略过,她不打算理会这些,垂着眼眸将糕点放下,站起身来要与苏嘉娴交谈。 不曾想这位只见过这一面的女子会替自己出头。 “你们怎么说的话?眼下人便在眼前,不以目之所见论人德仪,反而以从前一耳闲诟来议人是非?” 苏嘉娴不动声色地往李绥跟前挪动,微微挡住她的身子,众人也难瞧得李绥的神色,却叫苏嘉娴这一遭羞涩了脸。 李绥抬起眼,看着苏嘉娴的神色,心中微动。 巧的是此时,李夫人步履匆匆又不失仪态地来到李绥身边,一众贵女便腾出空间来。 “是绥儿的好友吗?这会倒是我扰了你们小聚。” 李绥看着李夫人脸上的笑,没有忽略她眼底的匆忙。 抬头看那高座上,早已经没有了帝后的身影,连带这宴会上,也没有看到自己那位‘父亲’。 她福身轻轻地唤了一声,“母亲。” 苏嘉娴身子微微一欠,“是嘉娴瞧阿绥欢喜来聊上几句,李夫人是要寻阿绥有事?那嘉娴便不叨扰了。” 李绥清甜的嗓音低声朝苏嘉娴说道,“多谢。” 李夫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原是我有些倦惫,绥儿又是头回入宫怕她一人,便想寻绥儿陪我去偏殿歇息。” 李绥掩下嘲讽的神色,李夫人可没这么好心会担心自己。 身边的贵小姐们一哄而散,又到一旁去讨论些什么。 李夫人轻轻唤着,“绥儿,陪母亲去偏殿一趟?” 李绥轻轻拍了拍手,将糕点屑拍掉,点了点头跟上李夫人。 走在路上,发现李夫人没有将贴身的嬷嬷带在身边,且举止颇有些反常,她正思考着李夫人是否要‘卖女求荣’,宫中又有几位适龄皇子或皇室宗亲。 这些年暗地里虽然有周昱帮衬着些许事,但她身在李府仍然是受了桎梏,养成这般不进不退的性子,李绥有些苦恼,思索着如何改变现状。 连李夫人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都没有发现,“绥儿,稍等见了皇上、皇后,不要慌张,一切如实说就行。” 皇上?皇后? 李绥脚下一顿,见李夫人回头看她,才看清李夫人眼底那一丝紧张和惶恐。 为何要紧张? 抬起脚步便跟上。 宫里有几个皇子待娶,与自己和年纪的又有几人。 她捏了捏手指,心慌得紧。 这一切超出了她的预料和认知。 第3章 公主之身? 华丽的大殿之下…… 站着三个人,一个粉色衣裳的少女站在右侧,她隐在衣袖下的手还有残留的糕点屑,脸上带着茫然和无措。 李绥一脸无知地站在那儿,想装出几分惶恐,但又是实实在在的惶恐。 她身边站着的是身着朝服的李大人和李夫人。 在大殿上,坐着帝后二人。 皇帝一双鹰眼锐利,坐在高位上,长年累月的上位者身份让他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压,身上那绣着的九爪金龙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气势,压着人有些喘不上气,在这大殿内庄严而肃穆。 他生得极好,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身上带着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更有一种王者之气,他的眼扫过李绥。 大殿寂静,无人发出声响,这高座上的皇没有开口,添了几分压迫。 身侧是方才那个蓝色衣裙的女子,她怎会在这儿?站在帝后身侧,莫不是公主之身? 陈今安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身上,她的容颜和高座上那矜贵的女子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杏眸,如出一辙,身上带着一种她看不透的感觉。 她骤然被叫过来,原以为是什么事,可她听了一耳朵李大人的话,心里也有些没底。 李绥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她险些将她认成祝夫人。 早在把李尚书几人叫来前皇帝便已经查明了一些情况,不多但足以证明一些事情。 皇帝想到三年前钦天监所说的话。 皇家有遗珠在外,不久将归,届时贵不可言。 如刀般锋利的眼神扫视,他开口道,“李爱卿,你这个养女是在何处领养的?” 话一开口,阿绥便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威压,直扑李大人而去。 她的心底稍有不安,莫不是祝家的事被查了出来,她的心计算着一切,又一时无解。 看着眼下这个形势,定不是与自己的亲事相关的了。 可绝对和自己有关。 李府一直把自己是祝家女儿的身份掩得严实,除了李大人夫妻二人便无旁的人知道,该是什么事? 大殿之下站着的李大人身子紧绷,额角似有汗,听到皇帝的问话他急忙拱手道,“是内子路过霍州瞧着绥儿,她素来喜欢女孩子,见女娃可怜、父母双亡,就寻人去查了查,才知绥儿是那地一户富商祝氏的女儿,那会祝家遭了难,家中就剩她一人,内子一时不忍便带回了家当养女养着。” 皇后坐在皇帝的右侧,一张典雅端庄的脸,身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凤袍,头上的凤冠将她身上的贵气尽显,那双眼眸里含有温柔,但那温柔之下是一种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雍容之气。 她的身子微微一怔,凤冠上的珠坠轻轻晃动,面上有些动容。 “臣只知道那人家不知为何遭了贼,全家横死,后来当地的知府也查过,但查不出什么。” 皇后想起了自己早些年生女儿时在宫外,那时的她还是太子妃,因京中出了事,事关太子且事态紧急,她前往郊外的寺庙祈福,原先预产的时间应当再推后几日,且当时太医说胎象平稳,可归途受了惊吓便发动了。 情急之下,在郊外有座庄子,庄上是一户姓祝的人家,那祝氏当日也在生产。 因着是大户人家,产婆不止一个,皇后是向人借了产婆才安生生产的,后来二人生的女儿出生时辰前后差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 加上那时皇后难产,手忙脚乱了大半夜,最后是无恙了,但身子落了伤,再也无法怀孕了。 而那祝家的夫人生的那个女娃在左脚内侧有个小月牙一样的红色胎记。 她是见过的。 记着当时瞧那女娃讨喜,皇后还给祝氏的女儿戴了个金锁。 那是顺和三十七年的夏日,因生此胎过于惊险,皇后一直印象深刻,那位祝夫人借的产婆可谓救了自己一命。 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她成了皇后,待想起来已是几年后,便没再打探祝家。 眼下发生的事及立在那儿的李绥像是证明了方老夫人的猜测。 她瞧了皇帝一眼,压下心头的情绪,“嬷嬷,你带阿绥去里头瞧瞧,可是脚上有胎记?” 胎记。 自己的身上确实有那个胎记,只是,若是要查明自己是否是祝家女,为要用胎记来查,莫不是祝家知道自己有胎记的哪位还存活在世? 可若真的是查祝家的事,为何是皇室来查。 或者,当年背后之人又使了什么手段。 李绥心惊之余只能不停地压下自己的不安。 她不想这样顺从,又肯定是无法拒绝的。 “皇后娘娘,您为何要查臣女身上的胎记?” 李绥一双眸子透出的惶恐和不安,还有一丝你不告诉我,我便不给你看胎记有无的趋势在。 在场的人无不愣住,皇帝反倒是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怕你吓着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她柔和的声音落在大殿上,“当年,本宫生女儿时是在宫外,发生了些事故,如今见着你的身世有异,本宫同陛下都不想遗落了骨肉在外,想同你确认一番。” 李绥心下一惊,她的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可能,震得她猝不及防的。 今天下分三国和一域,三国分别是酆国、霁国、洛国,一域乃匈奴外域。 酆国国姓陈,国风尚君子六艺,以儒家为思想,乃礼仪之邦,国力富裕,多产布匹及兵器,矿脉较多。 霁国国姓祁,国风尚武,兵力较强,行兵打仗较强,多以兵家为思想。 洛国国姓季,国风尚文,以道家为思想。 论国力,非属酆国和霁国不相上下。 酆国的公主? 待李绥走后,户部尚书才跪下说,“臣惶恐,先前养她不过是听一仙师说此女气运极佳,可祝我族顺遂,后来得知是祝家的女儿又因遭了事,便不曾公开过她的来处,只做霍州的孤女为名。” 京中几乎没人知道,李绥从前来自祝家。 李大人贪些名头,也不想惹事。 第4章 家,没了…… 皇后派了身侧的嬷嬷随李绥去验胎记,出来的嬷嬷朝皇后点了点头。 嬷嬷又大大方方地说道,“老奴瞧了确有胎记,不是作假的。” 皇后紧了紧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祝夫人可是给过你一个金锁?” 李绥心底吃惊之余,又想起从前阿娘说过,这个金锁的来历三生难求,待长大些便会告诉自己,要自己随身带着,这竟然是当今皇后给的吗? 待到李绥拿出金锁又验了胎记,一切了然。 陈今安的身子微微颤抖,放在腹前的双手在掌内用指甲紧紧地扣住掌心的肉,才能稳住身子,稳住作为公主的礼仪。 这一切对她而言,过于翻天覆地了。 皇帝看着陈今安和那个懵懂的小女孩,陈今安从容之下有着紧张,而堂下的女孩一双怯生生的眼眸活灵活现,惹得几分可怜在。 他的眼微顿,开口道,“安儿,不论她是否是朕的女儿,你都是酆国的公主。” 陈今安面向皇帝盈盈一拜,“女儿多谢父皇。” 对于酆国和皇帝,需要一个得体的公主更重要吧。 掩下心中的复杂,直了身子。 李绥立在殿中,眼波在高位上的三人间来回流转。 所以自己究竟是什么? 为何又牵扯上皇家的公主。 为何要在自己的身世未定之前就给另一个女孩许这样的诺…… 她的手指微颤,看着陈今安,心底有些她不敢相信的大胆猜测。 双眼微垂,袖下的手紧紧地掐着指甲。 从前是祝遂,在过去的十四年里,是自己认知里的亲生父母,后来被李府收养又改成了李绥,可现在…… 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情绪,她表情淡然。 皇帝盯着她,李绥身上有一股书香之气,有一种文弱小姐的仪态,但又不难发觉她立在殿上,脊背挺直,眼里有对此事的茫然和无措,更有一种不安在。 看人看根骨,皇帝是满意这个女孩子的。 “既如此,今夜阿绥便先住在宫里,李大人瞧着呢?” 她抬头看不到李大人眼里的不舍,反而有些许的惶恐和佯装的自如。 再观李夫人,只有惶恐。 没人看她,问她是否愿意今夜留在宫里。 是了,自己不过是养女。 “事关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将绥儿留在宫里是最好的。” 一句皇家血脉,李绥压下自己嘴角的冷嘲,把头垂了又垂。 宫门口一辆辆马车慢悠悠地走着,散在各个街道,慢慢隐入黑暗,只听得偶然几声的烟花爆竹,便是沸腾的人声。 出了这森严的大殿,李绥跟在皇后身后,走在宫道上,八月份的风是暖中带了凉的。 宫女给皇后披上了披风,皇后也不曾给李绥介绍这一路走过的地方。 二人静悄悄地走着,她抬头看着前面仪态端庄的皇后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一路无言入了在凤仪宫。 牌匾上诺大的三个金灿灿的字,凤仪宫。 凤仪宫的一切都金碧堂皇,处处可见的凤凰绘图,又有浮雕,金玉摆件。 纵使从前阿爹是一方富商,家中也是书香门第,也不曾如此奢华过。 可瞧着和自己是格格不入。 入了一个侧殿,殿内点着香薰,只觉着甜甜的淡淡的,好闻极了。 一个宫女站在殿里,看到皇后和李绥行礼问好,“奴婢给娘娘请安,阿绥姑娘安好。” “起来吧,今夜好照顾这丫头。” “她是紫堇,本宫的大宫女。” 皇后看着眼前的李绥,既没有哭泣也没有红了眼,但陈绥看得出,她的眼神很温柔。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虽然阿绥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公主。 皇后没有问阿绥这些年过得如何,也不曾问过她的过往,她指了个宫女守在阿绥身边。 柔了声同她说,“今夜先宿在这儿,若有需要便吩咐紫堇,待皇上查清来龙去脉。” 皇后没有如阿娘一样摸摸她的头。 阿娘还在的时候,常常会抱着阿绥或亲呢又宠爱地抚摸她的脸,轻轻揉她的头,嘴里念着,“绥儿是阿娘的小宝贝。”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李绥,她叫祝绥。 祝家乃一方富裕人家,又是书香门第,家中长辈稀少,从前有个大伯,后来亡了。 与阿绥同辈的兄弟姊妹们,都永远的长眠在祝家大院了。 那天阿绥被罚禁足,心中郁闷,支开了门口的婢女从后门的狗洞爬出了祝家大院。 后来,便回不去了。 尤记得那时夜色匆忙,月华被厚重的乌云挡在身后,祝家大院的角门处,几个蒙面人提着尚在滴血的刀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祝家。 “这家宅里富庶,把东西都搬走了,赶紧一把火点了。” “大哥,我们不再多留点?” “蠢货!摸一点,韩……上面那几位大人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了你的命得交代了!更何况,还有京城那边的人。赶紧走。” 满天的大火骤然升起,耳边有一个人惊呼,“起火了。” 到很多人惊呼。 “怎么着这么大火?” “里头的人怎么都没一个出来的?” “天啊,赶紧灭火啊。” “快快快,这么大火烧起来,我家也得遭殃。” “血,好多血,快报官家大老爷,这祝府出事了。” 到后来,天际冒白,火灭了,原本立在这儿的一座大院一夜之间唯有残戈。 家,没了。 …… 陈今安回到顺仪殿,她尚未褪下那一身华贵的枷锁,立在窗边望着月盘,身侧是椿儿站在那儿,椿儿看自家公主从大殿出来后便缄默不语,兴致也不大高,整个人瞧着神色不佳。 “公主,夜深了……” 椿儿替陈今安披上披风,她神色担忧地看着陈今安。 陈今安的话带着一丝颤抖,“椿儿,你说,若我不是公主……” “公主!”椿儿焦急地打断,她急说,“这话若是叫人听了去,娘娘和陛下要伤心的。” 窗外的风带动树上的叶,陈今安看着叶落到地上,她的唇角带着复杂而无力的笑,如破碎的瓷娃娃一般。 她没有告诉椿儿在大殿里发生的事,椿儿还以为是大殿皇帝说了什么才让公主这般消极,担心得很。 “无妨,歇息吧。” 只是她心里除了怕自己不是皇家的公主还有另一层惶恐。 第5章 进宫? 宫外…… 李夫人坐在马车上,忍住身子的颤抖,她轻声问,“绥儿这事……”收到李大人看过来警告的眼神,李夫人收了嘴,李大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待到马车停在李府跟前,一个身着黑色衣袍面戴面具的少年立在府门。 长发束起,夜风吹起他的发尾,他怀里抱着一把剑,神色冰冷又孤傲。 见到马车停下,李氏夫妇下车,他快步走到另一辆马车前,却见马夫说,“五小姐不在车内。” 他眼眸一扫马夫,伸手去掀车帘便见车上空荡荡无一人。 神色一凝,他快步追上快入府的李大人,拱手问道,“大人,小姐呢?” 说话的语气间并无恭敬。 李大人看到这个少年,他的眉角一跳,这个十四岁就跟在李绥身边的少年,是她的侍卫,行踪不定又神秘得很,身手还了得。 少年几乎不会插手李绥的任何事,不到需要不会出手,便像是守护她周全的鹰一般。 但李大人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身份和来处,一个十四岁凭空出现在霍州的少年,却守在李绥身边多年。 还有一身功夫毫不逊色。 因暗查的动作不敢过大,他发现少年没有阻碍到他的计划,便不再深查,只是心里始终警惕着。 “她要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很安全。” 余下的话李大人没再说了,他错开周昱往里走去。 周昱盯着李夫人有些紧张的眼睛,李夫人看到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身子不自觉地一抖,跟着李大人的步伐走了进去。 身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十二岁少女伸出手抓住周昱的衣角扯了扯,“昱哥哥,姐姐她……” 周昱面上的冰霜微微收敛,他轻启薄唇,“祝儿,你先回屋,我去查一下,告诉清月,我若未归,院里一切如旧,不必惶恐。” 祝儿怯生生的模样,又带着一丝慌张无措,“好。” 她快步往李府走,临进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又飞快地转头离开。 周昱眼神幽深带着一丝薄怒和阴鸷,他扫了一眼街道,转身往李府走进去,一路上弯弯绕绕,穿过回廊,快速隐进黑暗。 身影跃动,他身轻如燕来到李府的书房,蹲在屋顶上,透出一丝昏光。 只见李大人坐在椅子上,李夫人来回踱步,她焦急地问,“老爷,陛下今日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是信或不信?” “你带阿绥去上香时被方老夫人看到,陛下早已知晓!” “这事宫里已经查了半个月了,你以为半个月前太子秘密出京是去干嘛?三年前钦天监早同陛下私下说过,皇家有遗珠在外。”李大人的眼里透出一丝算计,比起李夫人他更为沉稳。 有几分胜券在握。 “你给我记住,你从不知道她是皇后的女儿,你只知道她是祝家的女儿,可以给李府带来福气,这件事,做梦你都得这样做!” 李夫人稳了稳心态,这些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刻,她稳住颤抖的手,点了点头。 周昱的神色看不清喜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府,飞快离开,守在李府外皇帝的人并没有发现李府离开了一个人。 他只身来到一个宅子,长风迎面而来便看到周昱面色凝重且带着怒气,他原本想走上前的脚步微微一滞,深呼吸三次才抬脚快步迎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周昱已经开口打断他了,“楼主今日入宫赴宴,被留在了宫里,你令人去查一下,当年皇后生公主时的事。” “是。”长风的身子一滞,皱了眉头。 周昱一边快步往里去,一边吩咐安排。 “派人盯着尚书府,如有宫里的人去第一时间告诉我。” 长风也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你安排一队人马随我出去,守在宫外,我亲自去宫里查探。” 脚下生风,他的语速也快得很。 长风的身子一顿,脸色大变,他紧跟着少年出声阻拦,“那是鄷国的皇宫,您不能去。” 周昱的脚下一歇,猛地驻足回望,那一眼饱含怒气和锋利,似乎不尽的寒冰在喧嚣,只下一秒就要喷射而出。 顶着这双犀利的眼眸和压力,长风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一种自己再说一句话就要身首分离的感觉,他猛地跪下,“公子!” 周昱地神色没有变化,他的眼睇着长风。 身后另一道身影走出,他的脚下也是一滞,看到跪在地上的长风以及神色不虞的周昱,他快走几步,跪在长风身边,“公子。” “孤影,你去安排几人随我出去,我要入宫查看,你安排人在外接应。” 孤影的亦是神色一变,垂下头不敢应话。 周昱看着跪在地上缄默的二人,气极反笑,“呵,如今我倒是使唤不动你们了。” 他转身入室,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皇宫的地形图,铺在桌上,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尽快到李绥身边去,她等不及。 想到她的笑容,周昱便更担忧自己的女孩孤身一人可还安好。 他简直不顾一切了。 门外,长风苦叹一声,孤影低声问,“公子要去皇宫做什么?” “他说楼主今日入宫赴宴,被留在了宫里,可公子不能入宫去啊。” 长风的话音刚落,孤影唰地一下便站起身来,他伸手还没来得及去拦,就看到孤影走进屋内,他咬咬牙,起身走进去。 二人入室,见周昱正在研究地形图,尚未开口就听到周昱说,“滚出去。” 二人跪地,孤影拱手道,“公子要入皇宫太危险,不妨让属下去,去年属下探过一次皇宫,熟知地形。” 那一次夜探皇宫,回来后养了大半个月。 周昱垂眸,修长的手指落在图上某处,他站在黑暗中显得孤独又神秘。 少年的孤寂亦在其中。 “半个月前,鄷国皇帝就开始派人在查楼主,若是寻常事,留在宫中倒是不怕,可她若是陈帝的女儿,李尚书夫妇二人这样亲手把她送进去,她岂能安?你去没有用。” 我去也没用。 可不去,周昱难安。 好半晌,孤影喉中一涩,他握住的手暴起青筋,“可您的身份若是入了皇宫被发现……” 第6章 莫来 周昱深深地看了一眼孤影,没有应话。 长风深知劝不住,他咬了咬牙,“属下现在就去安排。” “这么多年,祝家没再找到别的生还者?”周昱就李绥的身份心有多疑。 孤影听此猛地抬起头去看周昱。 “公子此话何意?” 周昱没有答他,反而看着那图。 “她若真是皇后的女儿,有极大的可能在凤仪宫,你去联系在宫中的人把消息递出来,再派人去李府护着祝儿、清月二人。” 他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拿下放在桌上,露出一张有些稚气又冰冷的脸,手指轻轻的描绘着面具上的纹路。 想到今日李大人所说的话,他的眼眸一暗,周身的杀气骤然凝聚。 他已经快要忍不住自己的理智了,将手指压了压才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孤影领命退下。 夜里李绥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她素来认床,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又是陌生的地方,早些在大殿上的那些沉稳和顺从随着夜色渐深慢慢的也加重了。 化成心里的包袱。 茵褥里的身躯轻轻地颤抖着,她咬着牙。 捋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她不清楚为何皇后的女儿可能流落在外,这事很可疑。 她想到了今日见到的那个女孩,那个被叫做安儿的女孩,她只站在那儿便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端庄得体,她看着就像,不,她就是公主。 可阿绥又想着,自己从霍州一路到李府再到宫中的一切。 那韩大人害了祝家的阿爹阿娘,自己是定要为他们报仇的,可这一路自己收获的线索和在李府里这六年的发展,至今还是一片迷糊。 可自己若当真是千金之躯,于查案可会有进一步的帮助? 孤身六年,今日却告诉自己,或将有父母、兄长、姊妹。 她的心底散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 后来夜里落了雨,一边听着雨,脑子乱糟糟的,慢慢沉睡了。 许是想到了祝府,梦里她便看到了阿娘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绥儿,我的绥儿定会安康顺遂的。” 她留恋的抓住祝夫人的衣袖,呢喃着,“阿娘,阿娘……” 次日她是被紫堇叫醒的,盯着陌生的地方有一瞬间的迷茫,记忆才慢慢回笼。 她猛然落下一滴泪。 这是这六年来,第一次梦到这般温柔的阿娘…… 昨夜皇后的话留了余地,她也怕自己不是真的公主。 如果皇帝查明,自己是公主,合该恢复公主之身,可他又许诺了安儿说她永远都会是公主的,那届时自己又算什么呢。 想来培养了多年的女儿,得体且大方,她是不会放手的。 还有自己与陈今安为何会被抱错。 若不是,便是欺君。 睫羽慢慢掩下眼里的情绪,她没有欺君,只不过是好好地吃着糕点骤然被带走了。 这一切,李绥可不、懂。 紫堇服侍李绥起了床,她身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腰上宫绦垂下,透亮的禁步被精心雕琢成双鲤的花纹,头上挽着一个单螺髻,玉簪点缀,再插入一只金蝶,一步一颤,甚是可人。 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垂下眼眸,从前在祝府自己惯用金玉堆砌,养得矜贵,后来在李府,不如从前,她一门心思不愿随意被李尚书夫妇安排婚事便不再打扮自己。 如今被紫堇一番拾掇,竟也看出几分从前的模样。 紫堇盯着铜镜里的可人儿,笑着同李绥说,“阿绥姑娘生得美,稍一装扮便更美了。” 没有涂粉描妆,只是简单绘眉,添了口脂。 她是真的觉得李绥绝对是皇后的女儿,这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 李绥没有应话,紫堇也不觉着被落了脸,一心想着十四岁的丫头能有多镇定呢,方才起身时还落了泪。 只是因为李绥极快掩去,她便装作不曾看到。 “姑娘您先坐着,皇后娘娘传话说稍等去用早膳,时辰还早,奴婢待回来叫您。” 她点了点头,起身坐在窗边,盯着窗外的树出神。 “小姐……”小小的一声呼唤,李绥吓得一惊,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眼生宫女,她竟出神到没有察觉。 那宫女走近几步,俯身贴着阿绥的耳低声说着,“公子让我来告诉您,他晚些会想法子入宫来,让您放宽心。” 李绥眼前一亮,心中闪过一丝欣喜,她抓住宫女的手,忽而想到了什么将欣喜压下,瞄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不可,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只是如今宫中牵扯皇嗣,恐怕一时出不去,宫中守卫森严,若有个万一便会丢了性命,你叫他不得入宫。” 她想到昨日看到的陈帝,不敢让周昱入宫来。 这一路上宫里的守卫如此之多,岂是容易的? 想了想,李绥起身去床上枕头下拿起一块刻着‘周’字的玉佩,这是她随身携带的玉佩,是从前周昱给她的。 在他以下属之名站在她身边时给她的。 “若他不听,你便将此玉……”李绥的话一顿,这宫人怕是不易往宫外递物件。 她压了压唇角,将玉收回手上,“若他不听,便以违令处置,让影部动手,叫长风无论如何留下人。” 宫女点了点头,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李绥镇定自若的神色,“那小姐可还有要交代的?奴婢是借着要给您送衣裳才混进凤仪宫的,往后怕是轻易进不来。” “无旁的了,让他等我通知,切记,不许他们任何人进来。” “对了,若实在拦不住,你便叫长风告诉周昱,查祝家的事比入宫更重要。” “我要他须全须尾的等我。” 李绥看着快步离去的宫女,她的手轻轻地按了按玉佩上的‘周’字,原本慌乱的心也慢慢的稳了稳。 她只怕周昱是不会听的,什么违令处置……自己同他亦亲亦友,相依为命五年,他怎会因为自己这一句威胁便不来。 唯有,唯有拿出祝家。 阿昱,你别来…… 想到身世,李绥的心再次颤了颤。 第7章 劝阻 来到正殿时,陈今安也在,她今日与昨日微有不同,今日她换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裳,还挽了一个随云髻,既显得灵动又添了一丝娇柔。 远瞧着她,陈今安的身上总有一分祝夫人的影子在,李绥的眼眸微微泛红又极快的掩下。 她垂首乖巧地行礼,这一遭不知要在宫中待多久,若是当真是公主,怕是要待到出嫁了。 李绥抬起眼悄悄地看了一眼皇后,又极快地收了眼。 这一顿早膳三人无声用过,李绥便借口疲惫回了屋,皇后含笑应下,陈今安则笑盈盈地说着,“那我明日再来,同阿绥逛逛皇宫。” 后又问,“不知我唤你阿绥可好?” 李绥未有点头亦没有拒绝,轻飘飘一句“公主喜欢就好”,她朝皇后和陈今安福身告退,便出了大殿。 陈今安看着李绥的身影,微微把手紧了紧,抿着唇,皇后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此一遭,皇后看出李绥不自在,午膳、晚膳并未邀李绥一起用。 李绥也乐得自在,可她坐在院里,总不自觉地盯着这凤仪宫内的一草一木,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眼下只能安静地等着皇家的查探。 这一句公主之身何福消受。 她将手中的茶杯握得紧,心底的不安一直没缓过,小小的身躯却要承受这样的煎熬和未知。 阿昱,你此时可是执意要进宫来寻我,这条路并不好走,莫要折兵损将了。 …… 宫外临近酉时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孤影听到时有些不太敢开口,他先去找了一趟长风。 长风听罢,松了口气,“楼主无事就好,不过还是楼主了解公子,只是我怕公子还是会入宫的。” 孤影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间屋子上,“未必,楼主这是拿祝家栓着公子。” 听到这话,长风不解地蹙起眉头,“要我说,公子早该回霁国,做什么不好,何须屈居人下?偏是公子隐瞒身份去做人的侍卫,如今还牵扯到酆国皇室。” 他又摇了摇头,“不过我也知公子大志不在那儿,罢了,公子欣喜便是。” 长风跟在周昱身边数年,他深知周昱的性情。 “只是这话还得劳烦执事长您去转述,属下还得再去找一趟祝儿。” 孤影提到祝儿,他的语气微顿,添了一丝无奈。 李绥和周昱将祝儿护得极好,若非李绥此一事怕是不会让祝儿知道在李府之外,他们还有这样一个谋事之处。 只是眼下要拦住周昱,唯有祝儿了。 长风盯着那间屋子,咬了咬牙,快步走了进去,“公子……”他拱手道,“宫里的消息递出来了。” 此时周昱正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那张地形图上,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地图,似乎一次又一次地确认那条通往陈绥所在路。 听到长风的话,他幽深的眼眸抬起,长风顺着说,“楼主说叫您别进宫,以及此事牵扯到皇嗣。” 感受到头上的目光越发凌厉,长风咬了咬牙,闭上眼将陈绥的话说尽,“楼主还说,您若不从,以违令处置,让……让影部动手,叫属下无论如何拦住您。” “若处置后您仍不从,便要属下告诉您,查明祝家的事比此时入宫更重要。” 随着长风一字一句的话吐出,他便能感受到周昱的眼神似要刀了他。 在他做足心理准备顶着这眼风劝说时,头上的眼神骤然一轻,周昱已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嗯……她是主子,那便先去影部受罚我再行入宫。” 长风一下瞪圆了眼,他快步跟上周昱,“诶!公子!!” 这些年明烛楼名义上的楼主是阿绥,但她几乎不管事,实际上大多都掌握在周昱手中,概因周昱一贯顺从于阿绥,故而楼内众人无人敢不把阿绥放在眼里。 只一心想着,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本事收服了周昱这般人物。 周昱踏出房门的脚步一缓,旋即又快步走出去,他抿着薄唇,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他掩在袖下的手隐隐告诉着自己,一步一步来。 他曾应过李绥,若她出事,他需得将祝家查案一事放在首位,那是他幼时所应,如今他便是不守诺,又能如何。 周昱七年前因母亲病重去世,他被追杀一路从霁国逃到酆国,五年前遇见的阿绥。 这五年,他早已一点点将阿绥放至心尖,所谓的身份他并不在乎,但如今他怀疑李府夫妇早就安排好一切要送阿绥入宫。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阿绥仅仅只是长得肖皇后而非皇后之女,又有朝堂算计,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再有,酆国皇室的皇权变化他不了解,若是李大人背靠某个皇子要和太子争锋相对,那阿绥便是他养在府里最锋利的刀,就算来日真的是皇嗣,又如何能不让太子顾忌。 于李府而言阿绥不过一个养女,可于他周昱而言不是,阿绥若死了,又何来的祝家。 他只是不愿他的小姑娘孤零零的面对宫中的一切,纵使她一切安虞。 可这变幻之下,当真安虞吗? 孤影带着祝儿赶上了周昱,祝儿原本惊恐的神色看到周昱时换上了欣喜,她跑到周昱身边,“昱哥哥,姐姐她没事吧?” 周昱看着奔跑而来的祝儿,他盯着孤影眼神一冷,孤影背后一僵,顶着压力说,“是楼主的意思!” 楼主的意思?阿绥在宫里还能这样预判他,甚至还知道把祝儿拿出来提醒他。 他气笑了,祝家便比一切都重要? 祝儿便一直是她念着祝家的证明,如今倒好。 孤影垂下的眼眸带着一丝心虚,是他擅自做主把祝儿带过来的,否则周昱一定会进宫。 纵然知道阿绥这一切安排是不想他冒险,他仍亦气极亦忧心。 入李府后,这么多年的磋磨阿绥深知权、势的桎梏,这种无力感周昱数年前感受过,如今他心里带着对自己的谴责再一次立在这相似的境地里。 第8章 明烛楼 他的母亲是因病而亡的,从前在霁国没有谁让他挂心,外祖一家又闭门不入朝,纵是他的兄弟手足追杀过他,可他以改头换面自己潇洒着,这般局势下,他一心想着既不贪权势亦无需去寻那刺杀的仇便无需回国,待在李绥身边,亦安。 故而这些年他安于现状,反倒是忘了世事无常,只想着有一个明烛楼和李家的势够阿绥查个祝家的案子即可。 此刻他反而后悔了。 周昱啊周昱,从前的自负害了庇护他逃跑的忠臣,而今的自负又害了阿绥。 “祝儿,你且安心,依小姐的意思,待事情明了了便能同我们见面,这几日你先住在这儿,过几日我带你回李府,在那儿等她。” 周昱知道阿绥的意思,他向阿绥妥协了,只是这个妥协唯有他不入宫的妥协。 叫人将祝儿带回院里,他这才吩咐孤影,“你安排人在宫里护着些她,看看能不能让自己人跟在她身边,宫外的人手不要撤,以防万一要安全带她出宫。” 宫里的人手是半年前安插进去的,而且只有这一个,本以为不会有作用的,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用上了。 长风看着周昱不再强求入宫,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得靠楼主。 可他同样也担忧周昱,他的公子从前恣意又骄傲,意气风发少年郎,是个素来最喜笑、要热闹的贵公子。 可自从在霁国和酆国界区一战,险些全军覆没,护着他的三百人只剩下二十来人之后他便再也看不到公子的笑了。 或说,自打公子的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了欢颜。 莫说笑,这张在脸上的黑色面具戴久了,连脸都看不清了。 长风从前无数次想告诉李绥以往的周昱是如何的恣意洒脱,他如一只自由翱翔的雄鹰,而今却似笼中金丝雀。 这个念头一出,长风被自己吓了一大跳,分明他的公子举世无双、要文能文、要武有武,要颜亦有之,除了不爱笑,冷着脸,孤僻了一点,别的也没了。 怎会是金丝雀呢。 兴许是沉睡待发的雄狮。 可狮却不如鹰自由翱翔。 李绥没有等进来周昱便知道他妥协了,加上这几日皇后对她的待遇,让她的心稍微安了几分。 明烛楼是李绥来到京城第三年之后借周昱的手建立的势力,分影部、商部二部。 楼主是陈绥,大多数是挂名而已,副楼主是周昱,还有一个副楼主的位置,陈绥一直给祝儿留着。 祝儿现在不知道明烛楼的存在,可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李绥想护着祝儿,但没有打算一直护着,至少现在的祝儿才十二岁,还小。 副楼主之下就是两部的执事长。 以祝家的势力为根基开展的商部原本的执事长是秦叔,但秦叔年迈怕耽搁李绥的事,不愿再拖着自己年迈的身躯给陈绥添麻烦,故而这执事长一职提上来的是沐六。 关于沐六,是当年李绥和周昱在霍州相识的。 沐六的祖母对李绥二人有恩,后来他祖母去了,沐六一直跟着李绥至今。 商部和影部是平行部门,但由于对外是以商部为主,原来的势力和经济命脉也是以祝家的投入最多,所以商部又隐隐在影部之上。 执事长之下,商部有八个执事各司其职,执事之下又有堂主、副堂主、卫长、副卫长一众。 商部在三国分布出不同的商行,明面上的都会带上明烛楼的标志,暗地里的则全以无主小贩或当地百姓的商铺为名。 八个执事其中六个管明面上的铺子,剩下两个分管暗地里的铺子。 暗地里的铺子只有两个执事和沐六、周昱、李绥五人知道是哪些,并不会在明烛楼内通知,也意味着这两人是陈绥绝对信任的人。 走商和传递信息,探知各处的消息是商部最大的作用。 而影部的执事长是长风。 影部与商部微有不同,执事长下只有六名执事,下面的堂主、副堂主、卫长、副卫长一众便是一样的了。 商部不能做的事便全是影部在做。 而影部内又含刑房一概事务,故而虽商部驾驭于影部之上又受限于影部。 但又因明烛楼是周昱和李绥一手办起来的,明烛楼内公私分明,又有极为森严的规矩,不曾偏颇任何部门或人,待遇又极好,故而二部关系是极好的,没有所谓的争权内斗。 起初李绥只想把祝家的商行转到暗地里,后来和周昱琢磨琢磨着,便有了如今的明烛楼。 影部有一脉从执事到下面的暗影全是周昱的人,而这一脉除了一个执事之外,其他人不知道周昱的身份。 这一脉就是影部里行三的孤影执事这一条线的人。 或者说,只要周昱愿意,如今整个明烛楼都可以是他的。 周昱并非生为鄷国人,他是霁国人,李绥知道周昱一些身世但不多,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故而也不曾过问,出于对周昱的偏心,她默认周昱在影部拥有这一脉独属于他自己的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明烛楼可以是周昱的。 周昱知道李绥的默许,也没有告诉李绥自己的身世,就算终有一天要带走这些人也会好好安排,不会让明烛楼陷入危机。 设置二位副楼主便是一个管商部一个管影部,如今影部是周昱在管,又因祝儿还小,李绥不想让她插手,她便让周昱一起管了。 说到底,当年若不是怕秦叔一众祝家旧部不肯服从周昱,李绥怕是挂名都不愿。 宿在凤仪宫的日子悄悄过了几日。 皇后待阿绥很好,因着她在,皇后免了后宫的定省,拒了一切妃嫔拜见,消息掩得很实。 至少,明面上无人知道凤仪宫里可能住着一位身份不明的公主。 白日里二人逛凤仪宫,有时候还会煮茶,夜里坐在庭院赏月。 只是阿绥不爱开口,皇后也少话,二人更多是静悄悄的,总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在。 若是忽略阿绥心底的不安,那一切便是好的。 期间陈今安来过几次,与阿绥搭话,亦是十句里只得了三句回复。 在这寂静之下,李绥将戒备心也放轻了不少。 第9章 身份 这日,周昱将一切安排妥当正准备带着祝儿回尚书府,那边一直有皇帝安排的人盯着,他的人隐藏着关注着尚书府的动向,虽然出不了事,但他一直没出现也不成。 这时,长风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当年关于皇后生产的所有消息。” 周昱接过信,拆开一看,原本冷淡的神色一暗,他捏在信纸上的手微微用力,险些将纸捏透。 长风看到周昱的神色不对劲,不由得出声问,“公子?” 好半晌,周昱将信递给长风,此时他的脸上并未带着面具,其中复杂难言,“阿绥怕真的是公主之身了。“ 长风的瞳孔一缩接过信一阅,宫里传出信息时大家都存了身份可能弄错的想法在,这时却说是真的…… 外面,孤影的脚步一顿又很快如常,他走了进来,抱拳道,“公子,皇帝的人从城外入宫了。” “查得到当年是如何被掉包的吗?”周昱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皇帝的人回来了,太子却未归,他得回尚书府了。 陈帝一旦知道阿绥的身份,尚书府定是会去人,自己和祝儿得回去了。 “没能查到,当年……祝家的人都没了。”孤影的嗓音带着一丝低沉,垂着头跟在周昱身后。 “会不会是祝老爷和祝夫人想让自己的女儿去攀富贵……”长风跟着走了出去,他揣测着掉包的原因。 “不可能!”不等周昱反驳,孤影已出声。 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冰冷,“当年祝家在霍州的名声皆是赞誉,如若要攀这皇权富贵,为何不是帮了皇后之后留在她身边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霍州?” 长风缩了缩,孤影从前过得苦,他常说若不是祝家放粮救济,他早死在饥荒流年中。 反倒是周昱,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孤影,很快收回了视线,“此事应当和祝家无关,但是当年的事定有人操控的。” 当年能说出那样话的祝老爷是不会做此等事的。 但是当年祝夫人临产在郊外的庄子上,皇后碰巧也是,还巧有产婆在,这底下暗藏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何人手笔。 宫里…… 陈今安受皇帝召见入了金龙殿,这大殿之上是她昂首仰视的父皇。 陈帝笑呵呵地唤起陈今安,她走到宫人搬来的锦杌旁坐下,声音清泠如流水击石,“父皇唤儿臣前来,可是想儿臣了?” 女孩带着一丝俏皮,可俏皮之下又硬生生看出她微缩的瞳孔,她想,怕是阿绥的事有定论了。 “安儿,”陈帝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体的女儿,他早已言明,无论阿绥是否是千金之躯,陈今安的身份都不会变,故而也不介意再多安抚陈今安。 “是阿绥的事,朕已查明,她确实从前是祝家的女儿,祝家有一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已亡,唯有如今的阿绥在世。” 陈今安的身子一颤,她的眼珠子微颤,看到陈帝肃色的神情,她袖下的手亦在发颤。 “前几日,朕取了她的血验过三回,均无误。” 陈帝的话像是砸在陈今安脑中的惊雷一般,她觉得有什么在身子里散开,再也聚不起来了。 瘦小的身躯挺着笔直的脊背,她不敢弯下去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 “父皇……”她声音颤抖着,看着眼前她唤了许多年的父皇的男人,夜里她难眠,虽早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得知时,她觉得无形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没过了她的鼻喉甚至眼,鼻尖的呼吸甚至有些急促。 “安儿,朕不取你的血,你当知你就是朕的女儿,同样,阿绥也不能流落在外。”陈帝同陈今安招了招手,陈今安僵硬着身子走了过去,她顺势坐在陈帝坐边的脚踏上,陈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但你二人被何人掉包仍未查到。祝家如今也无人生还,你若是……” “不要。”她红了眼,手紧紧的抓着陈帝。 “父皇,别丢下女儿,不要,不要。” …… 从金龙殿出来,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宫道上,椿儿紧紧地扶着陈今安,她觉得心里不安,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眼见陈今安收起神情,来到凤仪宫。 皇后已从陈帝处得知阿绥的事,见陈今安来,她屏退左右,唤她坐在自己身侧。 陈今安发红的眼圈看着皇后,轻轻咬着嘴唇,皇后淡淡地笑了,“安儿,你是本宫的女儿,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变的。” 窗户边,一道身影顿住,而后慢慢消失。 见陈今安在眼眶中蓄出的泪滴答滴答地落下,皇后轻轻替她掖去。 “可阿绥从前无了父母,她如今定也是无措的。” 陈今安哽咽着,她抓着皇后的手,“母后,我该怎么办,我同她道歉她可会原谅我。” 皇后有些心疼地看着陈今安,柔声抚慰,“你是本宫养大的女儿,本宫知道你纯善,阿绥是本宫十月怀胎生的女儿,性子定如本宫,阿绥生性阔达,你真心待她,定不会同你闹不愉快的。” 帝后在得知阿绥过往时都抿唇不语,他们既心疼自己女儿的坎坷,又舍不得陈今安受委屈,无血缘关系但含着护着长大的女儿同有血缘关系可从未见过面的女儿,落在帝后心里并无手心手背的说法。 但为人母则柔,皇后终究比陈帝多了一丝的柔情在。 尤其这几日同阿绥相处,她更是喜欢这个女儿的。 她身上那种淡然和偶尔孤静的神,还有露出小心翼翼的模样也让她心疼不已。 过了三日,李绥再次看到了陈今安。 她穿着一席绿色的宫装,得体的站在凤仪宫里,她是真的公主,矜持华贵。 远瞧着有几分祝夫人的神韵在,阿绥失了神。 阿娘…… 看到李绥向她走来,她露出了笑容,温和又带了一丝欢喜,向她走近几步,“阿绥,今日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她的声音如春风,柔而不腻,李绥一时间又失了神,回过神来,看着陈今安的笑,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喊她李绥的女子。 她同阿娘不一样。 第10章 原是我抢了你这十四年的荣华富贵…… 李绥喏喏地开口,声音软糯,眼眸微敛,收下情绪,“公主喜欢,臣女自是无意见。” 陈今安眼眸一弯,走近两步伸手去拉阿绥的手,和她纤细的手比起来,李绥的手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阿绥,我叫陈今安,你唤我今安就好。” 李绥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好的,今安公主。” “噗”一声轻笑由身后传来,二人看到皇后掩嘴一笑。 实际上,这样的对话在李绥入住凤仪宫之后,几乎陈今安来时都会进行。 李绥一如既往地用最温和的方式拒绝陈今安的靠近,虽然陈今安并没有恶意。 “女儿给母后请安。”陈今安盈盈一拜。 李绥这几日里同皇后相处,由原本的拘礼到如今见着皇后都下意识忘了行礼,皇后也不曾怪罪过,看到陈今安的礼仪,她才晃过神来。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嘴角的笑很轻,她亲扶了二人,笑道,“本宫见你二人聊的好,今日让安儿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李绥微微一愣,自己走过几次去御花园的路,但素来是挑人少的时辰出的门,一来皇后不想阿绥遇见宫里的妃嫔,怕她受人欺负,二来诸多事还尚未查清。 陈今安带着李绥往御花园走去,路上的宫人看到二人,都会跪下说一句“公主金安。” 陈今安大都会温地说着免礼。 牵了一次李绥的手,被她轻巧地收了回去,陈今安很识趣便不再牵了。 李绥的眼眸没有落在御花园的花上,也不在路上的景色里,她思索着陈今安今日的反常,走到一处花园时,她不愿再听陈今安介绍御花园的一花一草。 心中微有不耐,她停下步子,开口问,“公主带臣女来此处,可是有话要说?” 陈今安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李绥毫不掩饰的神色,尔后又微微轻笑,是啊,皇家的儿女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唯有自己是蠢笨的。 “阿绥,父皇查明了你的身份……”陈今安骤然跪地,反倒是惊得李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伸手便要去扶她。 她的手按住李绥,语气有些苍凉,眼角微红,“阿绥,原是我抢了你这十四年的荣华富贵,我不知如何偿还。” 李绥眼眸一顿,手微微收紧,她只觉得自己从心口处麻到了脖颈,喉中一梗。 “今后我定会护你顺遂安康。” 一道蓝色的身影隐在花草之后,他听到声音向前稍微探了探身,目光紧紧地落在二人身上没叫人发觉。 陈今安被李绥扶了起来,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李绥知道,自己即将待在这四方天地里了。 刚到凤仪宫,皇后便带着李绥和陈今安前往御书房。 “阿绥,朕已经查明你是朕的女儿,只是如今祝家已无,今安若离了皇宫无处可去,便依旧以公主之身留在宫里。朕有心补偿你,你若有想要的,可以同朕说。朕会下旨恢复你公主之身,从今往后,你便住在德仪殿。”皇帝的面上有慈祥的笑,话也温和,和那日的威严不同,李绥看到了一丝父爱。 话是商量的话,语气听着是不容置否的。 李绥盯着上座的圣人,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她的生父还是天子。 心底的异样越发浓烈,手指掩盖在广袖下微微颤抖。 “臣女只能在宫里了吗?” “绥儿,你该称女儿了,你不是大臣之女。”皇后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带了一点命令。 看到正襟危坐的帝后,她看了一眼站着、垂下眼眸、仪态得体的陈今安,李绥眉目微敛,终是开口,“女儿并无什么想要的,只是从前李府养我六年,女儿应当回去拜谢一番。” 她更想说的是,我能回祝家去看看吗。 你能帮我查一查是谁要了祝家那么多口人的命吗? 那个害了祝家的大臣能偿命吗? 皇帝查过李绥,自然知道李府从前养着李绥六年的事乃实话。 “这事不急。” 皇帝并不打算让李绥和李府有牵扯。 李绥听到这寂静的大殿上,有香燃烧的声音,细微又难以察觉。 便突然记起了前几日陈今安碎碎念说的一些话。 ‘宫中皇子公主五岁时会在朝堂里挑适龄的公子小姐为伴读,陪伴直到公主十五岁及笄或皇子二十岁弱冠,甚至更久。’ ‘宫中的规矩很多,日后有我护着,你莫要怕,我定会护你的。’ ‘母后守礼,最是端庄,眼里见不得无规矩的事。’ ‘父皇不曾不许女子干政,可作为公主,母后却是说能不插手就不插手。’ 陈今安总是有意无意地让她知道宫中的事,她的眼神落在那个少女身上。 李绥又想到了从前在祝家大院的族学里上过的课,还有在祝家的从前,眼眸一顿。 李绥的嘴微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余光看到了陈今安收紧的手指,蓦然一笑,“从前多亏父……李大人夫妇,我才能勉强有个‘家’。” 话语里带着一丝娇气。 今日是李绥在宫里的第十日,皇帝因为她的身份查了这么久,她往日是个什么性情的女娃娃只怕早就了如指掌了,她往日的乖巧又何尝不是一种赤裸裸的伪装。 顺着话音,李绥糯糯的声音又响在大殿里,眼角泛红,她紧紧纠着自己的衣角,“陛下能许我去霍州查一查霍家父母的灭门案吗?” 大殿上静悄悄的,陈今安乌黑的瞳孔在眼里不停地收缩着。 李绥更是将头昂起,她眼里泛着水花。 帝后都没有回应她。 她咬着唇,将目光落在不敢抬头的陈今安身上。 “陛下能先听我说说我在祝家的过往吗?” 说这话时,阿绥看着陈今安,她的过往皆来于祝家,那是她的父母,她的家,她是否会难过? 皇帝看到皇后微缩的手,这是这段时间里,阿绥不曾提及的事,大家也都没有开口去问过只言片语。 “坐着说。” 女孩立在那儿,发红的眼眶像小兔子一般,可怜兮兮的模样甚是惹人爱怜。 更别提那似有所无的小心翼翼了。 第11章 陈锦宥也好,陈绥也好,只要……我依旧是阿绥就好 李绥顺着话音便坐在一侧的锦杌上,陈今安也依着话坐下。 她看不清陈今安的神情,斟酌了一下,缓慢地开口道,“祝家的阿爹阿娘视我为掌中宝,家中最好的物一向紧着家中的女儿。” “莫说磕碰着,便是不小心吓着,也不舍半分。” “女儿自幼顽皮,家中便裹了锦帛防磕碰,我常常偷溜着出府去顽,那日在族学逃了课,被先生抓住了,被禁足在屋中,夜里我偷跑了出去。” “若非那个狗洞是女儿新发现的,只怕未出府便会被阿娘身边的嬷嬷抓住。” 似想到什么,晶莹的泪从眼角落下,“我白日还同阿兄闹别扭,他拿着物件来讨我开心,可我将他推开了,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亲眼看着那诺大的大宅在我眼前烧成灰烬,我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作为女儿甚至不能给他们收尸,您说我不是祝家的女儿了,可我心中更惶恐了,我八岁之后夜里难眠,日夜都是他们追在我的床前谴责我为何不去收尸。” “可我如今连去收尸的资格都没了。” “陛下,您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所以因果轮回,他们要寻我讨债,所以,我无法为他们收尸?” 少女的眼泪哗哗地流,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远处的陈今安更是眼眶泛红。 皇帝查过李绥的过往,但那仅仅是作为旁人的话,如今听到李绥的话,他心中一梗。 “如今我甚至开始惶恐夜里可还会有来寻我问责的兄长,说我非祝家女,因何苟且偷生。” 还没等座上的二人说话,李绥又说,“夜里睡不着想哭时便想到了您们在大殿上的模样,还有……”她将眼睛放在陈今安身上,又垂下头去,呢喃着,“我不敢哭,我怕我真的是公主,你们觉着我懦弱无用。我知道宫里的皇子和公主最是有用的。” 伸出了手指掰着细数,“从前我是祝家的女儿,后来我没家了,李府收养了我,可如今又同我说,李府不是我的家了,我其实是陈家的女儿。” 李绥跪在大殿上,发出一问,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可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姓如从前一般一个一个被收回?” “我当真是您们的女儿吗?” 所以,我真的有父母、手足? 皇后微微别过头,试图透过宫殿的墙去看什么,她接不下去李绥的话,她想将自己的女儿拥在怀里,告诉她,不用怕。 皇帝更是一时间哑口无言,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宫里的一切,所有的孩子都是又亲近又疏远的,他从未在自己的任何一个孩子嘴里听过这样的话。 更何况是这样的过往。 看到陈今安,她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皇帝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从今往后皇宫便是你的家,哪儿来的收回姓一说?” 听到陈帝的话,李绥扬起笑容,脸上带着泪水还没擦掉,她笑容似含了一丝小心翼翼亦或是满足,皇后的心微微发涩,陈今安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您。” “还有祝家的事,朕许你去看看,但需得待你成年之后。” “是,听您的。” 她如今已有十四岁,明年便及笄了,只要有一丝希望能为祝家找到仇人,这一年她等得,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何差这一年。 “原本公主之名取二字,第二个字从宝字头,朕为你取名为陈锦宥。” “锦字在前,愿绥儿从此一生锦衣玉食、富贵安乐,宥字在后,愿祝家一事不再扰你安眠,宥我绥儿。” “若祝家有诘问者,你叫他们来寻朕!” 皇帝的一番话,让坐在那的小小身影双双一震。 “朕也知道,你定是不舍绥字,那族谱上写锦宥,私下你爱叫陈绥也好,便做你的小名。祝家的朕念他们于你的养恩,可尚书府里的二位却是不能再唤爹娘了。” 李绥、不,是陈绥知道,从此便是帝后无了,新皇登基,她也会一直一直姓陈,直至她百年后入土。 她的泪是因陈帝的宽容和对她的许诺而落,她的名寓意亦是极好的。 她还可以是绥,在祝家带出来的阿绥。 “依朕看,便说是皇后早些年生了双胞胎女儿,小女儿素来体弱,自幼在寺庙里养着,过了十四岁身子慢慢好起来,这才接回宫里来。安儿便是你姐姐,阿绥便行十。” “父皇容禀,女儿不敢做阿绥的姐姐,女儿愿行十,唤她为姐姐。”陈今安跪下请愿。 皇帝盯着陈今安瞧了一会儿,“阿绥,你呢?” “好,即日起,今安便是我的妹妹。”李绥、不,是陈绥看着陈今安,她想着自己比她早出生一炷香的事,也不愿被她占了便宜,点头应下。 “可我还想问,从此,这便是阿绥的家了吗?无论如何都不变的家吗?” 听到陈绥的话,皇帝心里一揪,他看着皇后发红的眼眶,点了点头,“朕许你的,无论如何都是你的家。” 至此,公主认身一事便落下尘埃。 陈锦宥也好,陈绥也好,只要……我依旧是阿绥就好。 陈绥拜谢帝后,她谢他们的成全和对自己的宽宥、慈爱,也谢他们让自己再有了一个归宿。 从金龙殿出来,陈绥和陈今安二人走在前往德仪殿的宫道上,陈今安有意落后陈绥半步,二人静悄悄地走着。 谁都没有发觉身后一直有一道身影,跟着她们一路慢慢地走着。 陈绥打破了平静,她真诚道谢,“今日,谢谢你。” 她谢她素日里说的宫里的一切,故而她站在大殿上,告诉帝后祝家于她而言不是简单的过往,今日所说不过是她痛苦过往里的一角。 这满是狼材虎豹的地方。 她今天的小心思,落在帝后眼中,不知是否犹如小儿哭闹一般不入眼。 “今日,也谢谢你。” 谢谢你,做我的姐姐。 谢谢你,告诉我祝家的事。 谢谢你,也一直一直很牵挂我的家人。 第12章 入玉蝶 二人离开后,陈帝看着皇后,她发红的眼眶已经消下去了,“陛下,绥儿她还小。” “嗯,她心里念着祝家,即使无人为祝家姓,恐怕她今后还是会想留个祝姓的。”陈帝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看得出陈绥的一切心思。 小儿玩闹,松指可允,他不计较这一遭。 那个替她传话的宫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掌心松出的小缝。 夜…… 烛影晃动在墙上印出两道身影,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紧紧的抓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的手,她神色狰狞发狠,“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能找到自己的女儿!凭什么啊!!!” 说着,说着便发出了嘤嘤的哭声……渐渐被淹没在无边夜色里,寂寥而无奈。 随着陈绥的身份落定,她跪在奉先殿内,磕拜着列祖列宗,看着自己的名字刻上玉蝶,那个叫陈锦宥的名字独属于自己,她一身公主吉服,跪拜过帝后。 九公主陈锦宥便宿在了德仪殿,成为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一个小小的主子了。 宫内外都知道皇后娘娘早些年生了双胞胎女儿,大女儿素来体弱,自幼在寺庙里养着,说是能安康过了十四岁的话身子便是慢慢好起来,这才接回宫里来。 原来的九公主便行十了,与此同时,尚书大人的养女在三个月后暴毙而亡了。 直到她坐在德仪殿时,陈绥这才回过神,她不再是祝绥或李绥了,她又一次改了姓。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九公主,宫外倒还好,可是宫里却掀起了满城风雨。 没有谁不好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 因为在宫里的旧人都不曾听过皇后有双胞胎女儿! 在平静之下,不乏去德仪殿打探的人,陈绥甚至都能察觉到哪些人是进来德仪殿打探消息的。 被封为公主的陈绥住在陈今安隔壁的德仪殿里,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她身边除了紫堇,还有个叫青儿的宫女,是周昱安排进来的人,前日她突然就说联系不上宫外。 她心里有些焦急,距离中秋节那日她已经入宫住了十二日了,而她认祖归宗也过去二日了,如今又联系不到宫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可是陈帝查自己时查出了什么,周昱、祝儿、清月三人可还安虞? 心里念着宫外的消息,她这几日一直窝在德仪殿,除了日常同陈今安一同去给皇后请安便没有出过门,一日三餐陈今安都会来德仪殿陪她用。 她依旧不大爱同陈今安讲话,陈今安大多自言自语说着宫里的一切。 …… 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少女倚在窗边,她一身粉色的衣裙衬得脸颊也粉嫩嫩的,一双杏眸里眼波荡漾,青丝半披在脑后,发髻上还簪着一个碧透的玉簪,已然可观得一股矜贵之气。 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宫女,午后的时光有些寂静,入宫将近半月,她仍然不习惯宫里的一切。 在这座用金银玉器堆砌起来的四角笼里,总有几分孤寂和落寞,又似乎这一切都和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她看着身边站着的宫女,门外守着的太监,以及宫道上偶尔路过巡视的侍卫。 一手支颐,她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精光。 此前便知道宫规森严,没曾想入宫前被迫习的那些‘用一时’的三脚礼仪竟成了她如今在宫里行走的一道保障,让她安生度过了这么些时日。 眼睛捕捉到窗外屋檐下的一个宫女走过,陈绥看着她放在腹前规矩的双手和大小一致的步伐,她垂下了头。 心底还是想着阿昱究竟出了什么事,别是皇帝查自己身边的人查到了周昱什么事,可当下自己竟对他的身份无再多的知情,一时间也显得无措。 周昱是她在尚书府的侍卫,说是侍卫不如说是玩伴,二人背地里在尚书府内胡作非为、各种闹腾,胆大得很,常常只是小打小闹,更多的是偶尔偷溜出府建立明烛楼到后来慢慢发展起来的时光。 在李府时祝儿便会跟在身后偷笑着,而清月则是摇摇头去备着各种伤药。 说起周昱,陈绥不禁想到了印象中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年。 以沉稳或文雅来形容总有亏欠,他身材修长、酷爱黑衣,反正自打陈绥入了尚书府便不再见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在那一袭黑衣上绣着的黑纹,不用手去摸一摸都难以察觉到上面的纹理。 累年束起的长发往往用一根黑布绑着,一双剑眉及深不见底的眼眸,手里永远拿着一把银色的剑,那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他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成熟感,但又隐隐能看出几分稚嫩在里面,一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沧桑。 平时他一双眼眸在脸上显得格外漠然,面上的线条分明,添了几分凌厉。 立,如孤傲的鹰,又因他素喜黑衣,常常隐在黑暗之中。 但更多时,他总是戴着一张黑色的面具,遮住上半边的脸,只露出那一双看不到底的眼睛。 陈绥常常想,这样的少年又怎会甘心来做自己的侍卫呢? 他若是去考武状元定也是未来的大将军的。 应当是恣意飒爽又清风朗朗的少年郎,他应当是鹤立鸡群的。 那年的偶遇,是她的缘,也是他的劫。 她的阿昱,在她身边,始终太委屈他了呀。 倚在窗边的身子微微发颤,再有一阵风带来,她娇小的身躯摔在地上,身边的宫女惊呼着跑过去,“公主!” 陈绥生病了。 这一病很重。 在梦里,她只看到了祝家大院,恍惚间,她似乎感觉到夜里冰冷的水浇在身上的寒还有不尽的火海焚烧,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徒劳一场空。 朦胧中,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周昱,公主还未醒吗?” 周昱? 陈绥这一病,病了七八日,她没想到,睁开眼真的瞧见了周昱。 清晨的阳光格外舒适,她抬起眼,撞入眼眸的是周昱那深邃的眼以及半边黑色的面具,一袭黑衣还有那熟悉的眼神。 第13章 阿昱,你来了…… 少年蹲在少女的床边,在他的面具之下有微不可察的心疼和怜惜,再有的便是自责,只是这一切都被他藏在了心底里。 周昱看到原本肉肉的陈绥此时脸消瘦得很,心里一阵翻腾,原本绷着的俊颜添了几分冰霜。 “一一。” “阿昱,你来了。” “公主,您醒了!”惊喜的声音打破了陈绥心里升起来的依恋,她顺着声去看,是祝儿,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是红着眼睛的清月。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在这里? 周昱身为外男,见人多了,他不宜久待,识趣地离开了。 清月扶起来陈绥,红了眼眶,“小姐,您可算醒了。” “你不知道,宫里传旨让我们入宫时多可怕!” 陈绥这才得知,早在她离开金龙殿时,封公主的圣旨颁布时,一同传出去的还有一道去尚书府叫周昱、祝儿、清月入宫的口谕。 陈帝因何特指他们三人入宫? 陈绥尚未理清楚,皇后便来了。 听到陈绥醒了的消息,皇后亲自过来看她,陈绥看着眼前雍容的皇后,手紧紧攥着锦被。 她眼里没有陈绥觉着的心疼,她轻轻地拍了拍陈绥的手,又盯着她把药喝了。 陈绥有时候也不太理解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总是要探究别人的情感呢。 她笑着说,“皇后娘娘,我没事。”声音又弱又轻。 皇后点了点头,她身侧的莞茵叮嘱清月和旁的宫女,“夜里替公主掖好被褥,要多来瞧几趟,不可再着了凉。” “药要喝,莫因怕苦就不喝了,我叫人备了蜜饯,公主怕苦便含上。” 眼见清月应下,皇后又交代了一句,“好好养着,过些时日你父皇要为你举办宴会让人认个眼。” 陈绥点点头应好,她眼底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娘娘,祝儿和清月他们怎么会入宫呀?” 她并不愿把他们拘在宫里。 皇后没有应话反倒是一旁的菀茵开口,“娘娘怕你来宫里一个人害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便去尚书府领了人进来。” “原先早就去了,只是入宫需得习礼仪宫规,耽搁了几日。” “结果您病倒了,把娘娘吓坏了。” 陈绥的心一跳,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她看向皇后,仍是看不清的模样,却恍惚有了好些的亲和,可她这次笑得真诚。 “谢您。” 皇后带着人走了,陈绥脑子里想着那句话,宴会,认眼。 “祝儿,你们何时入的宫?”陈绥心里念着他们,又怕他们在宫里不安全,她不信入宫和祝家的局没有联系,这一切巧得让人不得不提起戒备。 弯了眉,伸手去拉祝儿的手,眼里总算多了一丝女孩的童真。 “这几日我念着你们,这儿都是不认识的人,祝儿,我想出宫,想家了。” 祝儿的眼里含着泪光,她坐在脚踏上,小小的身躯坐在女孩面前,“姐姐……你病了三日后奴婢同清月姐姐和昱哥哥便入了宫来,昱哥哥白日守在外边,太医来了几次都说是心病。我看你都瘦了。” 清月的眼里也有一丝心疼,补充了一句,“沐六和长风曾经去找过阿昱,后来我们便收到入宫的旨意了。” 三日啊……那自己便晕睡了好几日了。 “我是睡了很多天吗?我没事的,你瞧,都好好的。”陈绥摇了摇头,转而去安抚了祝儿。 沐六既然寻过周昱,想来定是明烛楼的事了。 眼见祝儿的眼眶又红了,陈绥轻轻的摸了祝儿的脸,“公主,您睡了八日。周昱的脸都要比您还白。” 这话引得一阵笑呵,三人萦绕的悲伤也减淡了。 笑罢,祝儿凑近陈绥,小声地说,“姐姐你一开始在宫里没回去时,昱哥哥身边有个人强行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过了几日才送我回去的。” 陈绥心知是哪里,她原先想等祝儿十四岁之后再让她接触明烛楼,如今她已知晓,便不差这两年了。 心底打定主意过几日同祝儿说这事,陈绥点了点头,“这事我过几日同你说,乖祝儿,你去瞧瞧阿昱在哪儿。” 陈绥刚叫来周昱,尚来不及说上话,门口便有人说陈今安来了。 心里下意识地拒绝,但陈绥还是请人进来了,她的身后宫女带着一个锦盒,陈今安的发髻上别着的步摇丝毫不受她走动的影响,未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腰上的禁步更是没有一点儿声响。 温婉有仪、大方得体。 这才是皇上宴会上想给人家认眼的公主仪态吧? 陈绥对陈今安的不喜从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或二人的身世事,有些阴差阳错是不可逆的。 二人都没有错,谁又能怨谁呢。 陈今安看着行礼的祝儿和周昱,笑着道,“不用多礼,我来瞧瞧姐姐。” 姐姐? 一阵恍惚,陈绥想起来那日皇帝让她过去的事。 德仪殿里,陈今安看着坐在床上的陈绥,笑着说,“我瞧姐姐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这是我带的补身子的血燕,祝儿平时里可以煮了给姐姐用。” “多谢。”陈绥收下陈今安的礼,眼眸带着笑意,她更想知道她来作甚。 陈今安眉眼间的温柔深了几分,笑着瞧她,目光落在祝儿接过血燕的手上。 “虽是刚醒,可有力气能起身了吗?要出去院子里坐一下晒晒身子吗?听太医说晒身子有助于恢复。”陈今安话说着,实则已经去扶陈绥。 垂下头,陈绥谙思陈今安今日又要讲些什么。 顺着起身,周昱已经走了出去,看着周昱的背影,默默地穿好衣裳被扶着走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椅,那便不是一时兴起的。 将陈绥扶好,在贵妃椅上躺下,祝儿替她撑着伞,她这个位置好极了,巧的是这一会儿晒着日,又非暴晒,且目光微抬,恰好可以看到寝殿外面,周昱站在门一侧。 一身黑色的侍卫铠甲,束起的长发,面上的面具添了几分棱角。 想到那日自己的作为……陈绥莫名有些心虚。 第14章 他是光、是太阳 那时情急,怕自己在宫里出事,听到他要来,第一反应就是不许。 可此时身边有祝儿和清月还有他,反而安心不少。 周昱看着陈绥,他心里一紧,目之所及只有她。 皇家的公主素来不易,面具下的眉微抬,如今的身份于她想做的事添了几分便利,可待她而言,是拘束。 自那天起他盯着皇宫看了好几日,不曾想,等了那些日,最后等来了一道圣谕入宫为公主侍卫。 皇帝之心难测。 这背后的推手又是如何的,现下也尚不明。 陈今安坐下后便开始煮茶,茶烟袅袅,行云如流水的动作,她将一杯茶放在陈绥跟前,默默品茶,没有说一句话。 陈绥躺在椅上,眼睛盯着周昱的方向,周昱站在那儿,也盯着陈绥。 他入宫好几日了,每每在陈绥寝殿时,陈今安便也在,周昱在观察这宫中的每个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观察着他。 陈今安这么几日不免看出些什么,只是如今身在宫中,陈绥这宫里难免有旁的眼线在,她怕陈绥被人落口舌,她看着二人遥遥相望,这距离好似很远,可真正并不远。 “姐姐,我瞧这伞有些重量,祝儿手弱,不妨叫周侍卫来拿?”陈今安的眼睛扫过祝儿,祝儿适时地抖了抖手。 点了点头,“好呀,奴婢确实累了。” 朝周昱招了招手,她的语气很是娇纵,眼底带着笑,“你,过来,给本公主撑伞!” 周昱的眼底也带着笑,只是那笑很淡,淡得几乎看不到,依旧是冷淡的声音,“是。” 他走过去,目不斜视,接过祝儿的位置。 祝儿捂着嘴偷笑,默默站到一旁。 陈今安盯着瞧陈绥的一举一动,从她来到这会,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陈绥一直都知道,她喝了一口陈今安泡的茶,眼里扫过一抹精光,“妹妹的茶好喝。” 眼睛满意得半眯,却是对上周昱直勾勾的眼睛,扬起了笑容。 反观周昱,他倒是透过冷峻的面容藏起了什么,头微微摆正,只轻轻敛眸去偷看,明面上旁人只会觉得他目不斜视。 替陈绥添了茶,陈今安也弯了眉目,“姐姐喜欢,我便常来泡给你喝。” “对了,我瞧后院树下可以支个秋千,祝儿同我一块去瞧瞧,来日支了秋千好顽。” 陈绥飞快地点头,“借你借你,借多久都可以。” 陈今安带走了祝儿和椿儿,祝儿同陈今安走到后花园,微微欠身,“奴婢替九公主谢过您。” 扶起祝儿,陈今安唇角噙笑,“姐姐不知这德仪殿内有多少隔墙有耳,做妹妹的总要帮上一帮,不如我们瞧瞧支秋千的地?” 椿儿瞧着陈今安和祝儿二人站在一块,心里带着一丝诡异,又说不出所以然。 前院只有陈绥和周昱二人在此。 陈绥红了眼眶,她看着周昱,“阿昱,我不想你们入宫来。” 男子一袭黑衣,他眼里的心疼被掩下,他摇摇头未有说话。 无人知道,只有进宫看到她的那一刻才彻底安心,可她生生躺八天。 陈绥想到皇后的话,“你,可有被人为难?” “未有。” “面具之下,我叫人做了手脚,脸上贴了张烧伤的人皮面具,凡见过我的都知道我是毁了容的,是皇帝的人见过,也怕我吓着你,特许戴着面具的。” 入宫之事查明身份,自己的身份只怕如今尚难查明,皇帝身侧的那位公公倒是敲打了几句,场面话罢了。 余下的,便是长风还来不及死谏,陈帝的旨便要他即刻入宫,想来长风要得知消息,寝食难安了。 他如今羽翼未丰若是让酆国的皇帝知道自己的来处,怕是要和这鄷国的皇权作斗争,还不如蛰伏在这宫中,目光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还能多看几眼。 “事关你的身份……”陈绥压低了声音。 “无碍,但是明烛楼应当是被查出来了,天子脚下实乃常态。” “查便查,左右祝家那一档子事在,陛下已应允待我成年后可查祝家一事,他便早在那日已知。” “余下的便无了,只是宫里最怕的便是皇权争夺,一一尚需小心为上。” 提及此,陈绥的手一顿,“对不起,阿昱,我,我不知娘娘会怕我身边没熟悉的人把你们叫进来。” 少女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握紧,她了解周昱,他一向不会拒绝自己的事,但在宫中不比宫外。 “没有不愿。” 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深宫里的一切,比起皇子公主之争,作为一个侍卫是再安全不过的。 周昱替少女拿过茶杯,放在桌上,“一一,我明白的。” 他蹲下身子,在少女面前,同她对视,面具之下的神色淡然,眼神坚定。 “站在你身后,护着一一,守着一一,永不背叛。” “这不正是我为你许下的诺言吗?” “明烛楼建立至今,一直都是为了你,一一,周昱早就认你为主了。” “所以,别怕,我在。” 周昱是陈绥在八岁之后的救赎。 是陈绥骨子里割舍不下的人,是陈绥黑暗里唯一能抓牢的衣角了。 “阿昱……”陈绥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在距离眼前人还有一点点的时候蓦然停下,不敢再伸出一分。 她的心慢了一拍,手却不再往前,她悄悄将手收回,在她心里,阿昱是最独特的。 他是光。 是太阳。 是她唯一的依赖。 从那年无所依开始。 少年看到那收回去的手时眼眸里闪过一抹暗色,少女的美好、祝家的冀盼、还有那么多的未知,自己心中的一丝悸动又显得有些可笑。 陈今安带着椿儿和祝儿回来时看到的便是眼下这一幕。 男子和女子对视,一躺一蹲,头上撑着的是一把伞,少女的眼里湿润。 她没有看到二人之间的旎旎,周昱于陈绥、陈绥于周昱定是不可替代的吧。 没人想去打扰二人,这是属于他二人的空间。 只是看着这一幕,陈今安不免想到那日在御花园里头陈绥对自己说的话。 第15章 李府的目的? 那日在花园里,陈绥的神色那样的淡然,陈今安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陈绥说的那几句话。 “从前在祝家,我亦是锦衣玉食,有父母恩爱、兄长庇护、姊妹嬉戏,前后奴仆有之。” “后来在李府,尚书大人不曾苛待,反而比在祝家少了许些规矩,这富贵的日子你我都不缺。” “而父母之爱,我亦也有,唯今不同的是,你无了亲生的父母,是你的憾、亦是我的憾。” “陈今安,我也无措,阿爹阿娘不在了,在你得知你是祝家女时便无了父母,我想你再也见不着他们了,我也应当跪下来向你赔罪才是。若阿娘见了你,应当是欣喜的。” 可你再也见不到了啊……陈今安,你也曾有机会做祝绥,而非陈今安的。 那样剔透的少女,干净而美丽,她一笑便能让陈今安想把所有挡在她面前的阻碍都铲除,可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情绪。 她瞧二人应当是没那么快的,转角又带着祝儿去了另一侧。 情绪缓和之后,陈绥稳了稳心神,低声问着,“你入宫前可有新的线索传来?我先前不确定身份也不敢在宫中走动,这宫里的局势尚不明。” 自八岁入了李府,陈绥通过周昱和青州祝家的大管家取得联系,叫他掩下祝家的踪迹。 祝家一难,家中势力被分割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花了三年的时间从脱去祝家的印记。 后来便在暗中布下自己的势力,大的事虽不能做多少,但是悄悄查当年祝家的事还是可以的,加上是周昱一手办的,陈绥便更安心了。 陛下应允是一回事,她现下也需一点点查着。 周昱依旧是蹲在地上,声音低沉,“沐六查到所谓的韩大人的背后确实靠着京中的大臣,但具体是谁有待考究,只知道这位大臣至少是三品以上的,只是京中姓韩大人亦不在少数。” 眸色森森,周昱又说,“去年开始追查到现在才有这个线索,朝中三品的大臣和韩大人有关的还在追查。” “足以见得,此事可能牵扯的高官不止一位。” 陈绥认可周昱的话,“我原以为,李夫人领养我是看上了祝家的书香门第和家中富庶养出来的女儿去联姻帮衬李氏,再有那天算之说,装了那些年的‘乡下人’,可如今反而说我是鄷国的公主。” “阿昱,我总觉着此事不简单,应当有我不知道的事发生。” 陈绥是入府第三年建立的明烛楼,明烛楼就是祝家的产业转入的,更名为明烛楼,摒弃了从前祝家的行事。 如今在京中的根不够扎实,手上的势力单薄,大多事都是周昱在办,连陈绥也知得不多。 “从前李夫人几乎不让你出门赴宴,也不管束你的礼仪课业,那天带你出去进香那么巧遇见了方老夫人。” “是方老夫人告诉皇后才去查你的身世的,当年皇后生产早一炷香生出女儿,祝夫人晚了一炷香。碰巧遇上她产后大出血,你同十公主确实有可能被互换身份,但能操控到那一步,这背后的人定是布局已久的,说不准祝家的覆灭与此有关。” “那天我偷听到,李尚书夫妇兴许在收养你之际便已得知你的身世才把你藏了六年。再有便是,早在八月初皇帝便在查你的身世了。” 周昱说得在理,陈绥吐出一口气,压了压眼底的恨,可皇帝在中秋宴之前就着手查身份一事以及李尚书夫妇二人的谋算还是让陈绥一惊。 “此事定不简单。” “如今你我都在宫中,我若是好好利用公主的身份去办这事应当会方便些。只是我如今受限,不好出宫。” “我同沐六说了,先查着,一切等我联系。长风会做好的一切部署的。” 陈绥全身心的相信周昱,她点了点头,躺在贵妃椅上神色疲惫。 周昱想了想,还是将当年皇后生产的事告诉了她,陈绥捏着手指,颤了一颤。 “若不是祝家没了……” 她躺在那儿,想到了陈帝所说的那句话。 ‘安儿,无论她是否是朕的女儿,你都是酆国的公主。‘ 过了一会,陈绥才叹了口气,囔了一声,“还是得劳阿昱帮我多想想了。” 周昱应下,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幽深的眸色闪过一抹光亮,面具之下的神色窥探不出一丝情绪,他改半蹲为单膝跪,陈绥尚未发现,便听到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不知道公主想怎么处置属下?” 陈绥转过头去看他,没反应过来,脸上一愣一愣地,“什么处置?” “公主不是扬言属下不得入宫,否则按违令处置么?”周昱清冷的嗓音里好似带了一丝委屈在。 陈绥猛地坐起来,才看到周昱跪在地上,神色焦急,双手来回地挥着,“没有,我没有要处置你,你快起来。” 似要用力解释什么。 周昱颔首,利落地起了身,还轻轻拍了拍膝盖,“那便是长风乱传您的话威胁属下,回去就罚他。” 修长的手指在陈绥眼前一晃,她摇了摇头,急急出声,“不是,我确实是说过这话,长风没骗你。” 修长的身影似一顿,垂下头来瞧着陈绥,那双眼眸也微敛,便再度看他单膝跪了下去,“那您还是处置属下吧。” “只是如今在宫中,影部无法动手,得劳您开尊口提个惩罚了。” 陈绥只觉得有什么在额角跳了又跳,而后她无力地躺了下去,“阿昱,我错了,下次我定不拒绝你。” 她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郑重其事地说“我也不威胁你。” 周昱盯着她,陈绥对上那双乌黑的眼,感觉自己被吸进了看不到底的深渊,只一刻便在深渊里看到一道光亮,而后是一片光亮。 “希望公主守诺。” 他的嘴角勾起一点幅度,而后轻轻地站了起来,陈绥顺势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你下次也不许这样跪着,像什么样……” 反倒是周昱,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顺手拍灰,微微勾唇,“亦不是没跪过。” 便只为了你。 第16章 摔…… 夜里,陈绥特地挑了几个精美的玉镯给祝儿,想到祝儿才十二岁,便被自己牵扯入宫,她对祝儿始终是有亏欠的。 “祝儿,你可愿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你若是不想,我便送你出宫。” 这话问得祝儿一愣一愣,她是个小财迷,看到玉镯的时候眼睛一亮一亮的,那道谢的话还在嘴边,就听到陈绥的问话。 “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她将手镯放回陈绥手里,眼眶红红的,忍着哭腔没哭,“若是要打发我走,这一个镯儿哪够?好说也要百个!不,万个、一屋子的。” “姐姐,我不怕的,我一点儿都不怕。”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眼泪哗啦啦地流,祝儿是个小哭包,从前在李府时便知道,如今也哭得同那时一般。 陈绥心里的那点愧疚被祝儿哭散了,她伸手去擦祝儿脸上的泪,怎么擦都怎么有,就像滔滔不绝的汪洋一般。 祝儿啊,一哭起来便娇气得很。 “祝儿,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呢……你可是我的宝贝呢。” 哄起祝儿来,陈绥已经自有一套了。 眼见祝儿收了眼泪,脸上微红,陈绥哈哈大笑,将手镯在手里晃了晃,摇了摇头,叹着气。 “原先啊,我瞧着这手镯色泽不错,应当是好物件,想给了你好顽,可你既不要,那我就只好再收起来了哦。” 祝儿一壁去抢她手里的玉镯,一壁哼哼着声,“姐姐你真坏,祝儿不和你玩了。” 抢到手的玉镯塞进怀里,祝儿做了个鬼脸跑出了寝殿。 陈绥偷笑着看她跑出去的身影,眼眸弯弯的,像是小孩偷吃了蜜一般。 隔日…… 眼前的阿娘笑意盈盈的同陈绥招手,陈绥亮着眼睛奔跑过去,试图抓住那一抹锦衣,可锦衣骤然变成了一簇烈火,惊得陈绥霎时松了手,又忍着惶恐势要向前扑去,只听到一声响,再有就是一声嗷。 清月在内,急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跑了过去。 “公主。” 周昱在外收下祝儿送来的早餐,正准备到院里去吃,就听到了这一声响和一声嗷,眼里闪过一笑,面上不显,对着祝儿说,“快去看看。” 祝儿撅着嘴,但脚步走得飞快,她赶紧去帮着清月扶起了陈绥,“公主,摔哪儿了?” 被扶起来的陈绥是懵的,连身子上的痛都没察觉,自己入宫这么久,难得又梦见阿娘,而且这一次的阿娘那么的温柔,可为什么自己又抓不住呢? 她发红的眼尾,抓着清月的手不肯撒,这一摔,直接摔懵了。 祝儿扶着陈绥,她素来有极大的起床气。 “小姐?不是摔着了吧?要不然让周昱叫御医来看看?” 听到祝儿的声音,陈绥才慢慢回神,这一回神才觉着脚下生痛。 “脚有些疼……” 左腿传来的痛意一阵一阵的,陈绥最是怕痛,这会眼眶的泪打着转,清月、祝儿倒是着急忙慌的了。 “真摔到了啊?”祝儿脸色焦急地看着陈绥吃痛的表情。 清月将陈绥扶到床上落座,对着祝儿说,“公主摔到腿了,祝儿你让周昱寻个太医来看看。” 祝儿急急应下,赶忙跑出去。 周昱听后便往太医院去,许是太医来了又走,德仪殿热闹得紧,连陈今安都发觉了。 她从隔壁过来问询何事。 陈绥正同祝儿打闹,“陈今安,你怎的来了?” “宫人说瞧见太医走动,怕是姐姐的病未好,倒瞧着是我多心了。”陈今安欠身后坐下,她一双妙目落在陈绥身上。 “公主说呢,不小心摔着腿了,太医瞧过说是无碍,便也安心了。”清月瞧着插上一句嘴。 陈今安看着陈绥乐呵呵的模样,调笑道,“你这瞧着不像伤着了。” 陈绥当即捂着腿,将眉头皱成一团,“可疼了,你不知道有多疼。” “要不是祝儿陪我分散注意力,这会儿我该哭了。” “叫我瞧瞧,摔着哪儿了?”陈今安说着便顺陈绥的手去看左腿上的伤。 掀开来看,便瞧着像是肿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月牙色的胎记上,手轻轻一抖,抬起眼瞧着陈绥。 清月无声垂头,陈绥摆摆手,“无碍无碍。” 陈今安宽慰道,“好好,这几日你好好休养,我去同母后说一声,这几日先不用去请安。” “好.” 陈绥应下后,陈今安没有多呆便走了。 转头,陈绥便又同祝儿打闹起来,清月出了外,听到那嘻嘻哈哈的声音,摇了摇头。 清月比祝儿年长几岁,素来比较成熟稳重,不同于周昱清冷,祝儿活泼,她更清楚尊卑有序。 陈绥待她也好,但她始终不会越过那条线,偶尔还会训起周昱和祝儿来。 这德仪殿里的事很快便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各宫各处自有不同的反应。 陈绥则乐呵呵的同祝儿玩闹。 午后…… 陈绥用过午膳便坐不住了,她自觉着原晕睡了好几日也是休养了,今日除去摔下来扭了脚之外,便无旁的不适了。 眉目一弯,她拉起祝儿的手,说道,“祝儿,你想看很大很大的荷花吗?” 祝儿眼睛一亮,猛地点头,“想!” “好办,来,你扶着我,我带你去。”陈绥哄骗着祝儿出了寝殿。 清月站在一旁,摇了摇头,她快步跟了上去,接过祝儿的手扶着陈绥,嘴里不忘说,“公主,祝儿才十二岁,您身子要压垮她的。” 陈绥佯装未听着过。 周昱是侍卫,但不带刀,他站在殿门口守着,见陈绥出来,他扫了一眼清月,幽深的眸子眸子没有别的情绪,他拱手问道,“公主,您要出去?” 伤成这样还不躺着休息? 陈绥记着昨日的事,眼下轻哼了一声,拿乔道,“公主的事你别管。” 盯着陈绥的眼睛没有变动,他点了点头,幅度轻到几乎发觉不了,“属下也不必跟着了?” 听到这话,陈绥猛地停下脚步,“不行。” 陈绥那些年在尚书府里为虎作伥,那虎不是别人,而是周昱,如今在宫里,虽是也步步惊心的,可仗着身份,陈绥还是需要周昱的,他怎能不去。 第17章 三公主 轻哼一声,陈绥撒开祝儿的手,凑到周昱面前,“公主的话你听着。” 又小声说了一句,“这地哪哪都有人,出去才好说话,再者,总要维持我的形象。” 吃喝玩乐的形象。 没心没肺没脑的形象。 游手好闲的形象。 陈绥垂下的眼眸里,亦有一丝哀伤,人心变幻间……总归是装着要同在尚书府一样才好。 骤然放大的脸在眼前,周昱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陈绥伸手扶住祝儿,便指着方向带着人走去。 还不忘不回头的对周昱说道,“跟上。” 周昱望着眼前蹦蹦跳跳也要走出德仪殿的少女,面上的无奈一扫而过,眼里带着笑意。 “是,听公主的。” 清月将陈绥的手交给祝儿,她低声吩咐着,“祝儿,要看好公主,德仪殿也要有人看着,我守家,你们一切小心。” 祝儿点点头爽快应下,还不忘说,“我最是能干的。” 清月瞧着她这个模样,转头便叮嘱周昱,“护好公主,切莫伤上加伤。” 周昱颔首应下。 只是清月看着三人离开的身影,总有一点忧心。 御花园中…… 枝叶繁盛,争艳绽放,所过之地无不有一声赞叹。 陈绥哄着祝儿往自己预设的方向走去,身子搭在祝儿身上,累得祝儿几乎要耍脾气不再走了。 见状,陈绥眨巴眨巴眼睛,笑,“好祝儿,赶明儿我拿金库里的那金子给你打个金镯。” “金子好存,玉不好存。” 这话说在了祝儿的心坎上,她微微一哼便咬牙扶着陈绥走。 拐角处一枝花垂下,陈绥不愿被花打着身,又偏要靠着边走,还不愿去碰扶过花,她身子往后一退,祝儿本便累够呛,这一退,二人便瞧着要摔了。 预料中的摔倒未有疼痛,陈绥抬眼便看到周昱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睛。 原是周昱扶住了二人。 “公主贪玩,怎好为难祝儿?” 此话说得精妙,陈绥一下子便听出了周昱未尽之意。 赶忙打着岔,“祝儿没事吧?” 回应她的是一道熟悉又甚为不喜的嗓音。 “天啊,怎有人在宫中私相授受!” ??? 陈绥垂头看了一眼自己同周昱、祝儿的站位。 她与周昱不过是她的手肘被扶住,周昱站在陈绥与祝儿中间。 他扶住祝儿后便松开了祝儿的手,对陈绥的手肘尚未松开,因为她受伤了站不稳。 落在旁人眼中,倒成了周昱与二女子相交甚近。 纵然再如何,也未有私相授受之意。 是何人如此目不识丁,乱吠亦无此道。 入眼的是四人,其中二人还是陈绥的老熟人。 李翘娇。 是李尚书与李夫人的嫡四女,自幼被娇养着,约摸是十七岁了。 陈绥记着她是宫中哪位公主的伴读。 那日若不是她病了,而今自己也不会在这儿,今天倒是遇见了。 站在李翘娇身后的便是她的婢女,她二人眼里的嘲讽很是浓烈。 眼中燃起的意,只差把‘抓到你把柄’这几字放在跟前了。 从前在尚书府中,陈绥不曾与谁主动交恶,但这李翘娇是独一份的。 不过是府里多了位小姐,几匹布料被分了出去,便主动去落陈绥的口舌,又因着陈绥从不守家中女子所谓“贤良淑德”的规矩处处要多一句嘴。 在众人没瞧见的地方,一道青色的身影负手站在那儿,他嘴角噙笑,眼中带着戏谑。 目光流连在周昱扶着陈绥的手上,身后的二指捻着一叶。 盯着陈绥,他不免在思考,是什么让她顶着伤退还一定要来御花园的。 周昱似有所感,眼扫过一处,见衣摆一角,纵观全局,便将目光落在陈绥身上,见陈绥站稳被祝儿扶住便松开手,他依旧站在她身后一步,稳稳站在陈绥身后。 祝儿稳稳扶住陈绥,好让她能倚着。 李二小姐,她可见不得陈绥半分好,不知是什么脑子。 陈绥笑了笑,抬颔对上李翘娇的双眸,目光含笑,尚不开口。 “你是哪家的小姐?宫里一向规矩森严,若是有心上人,可要行三媒六聘之礼,本宫若能说上话,合该帮衬。” 李翘娇身侧的女子开口说道,她的话直往陈绥身上扣了一顶帽子。 像是坐实了私相授受之论。 她看着陈绥那明媚的神色,下意识的想掩去她的色彩,那不该属于皇宫。 打着这话便听了不顺耳,陈绥见着李翘娇,原软下几分的性子又生生起了几分。 她可记着入宫前几日头上李夫人给她簪的簪子被李翘娇抢了去,因着李夫人在,她未有发作,如今可不容她。 “你又是哪家的小姐?也做得三媒六聘的主?” 怎好抢了媒婆的事? 祝儿掩下唇角的笑,一双妙目扫过李翘娇,见她一愣,心中冷哼着。 那女子反被陈绥一呛,脸上的笑微微一滞,尚不来得及开口,便听着李翘娇呵斥。 “李绥,你怎敢这样和三公主说话!” 转头她便同她身侧的女子,也便是三公主陈文宓说道,“三殿下,这是我们家的养女,从小便这样无规矩,礼仪规矩任是谁都教不好,母亲对她更是无奈。” 李绥之名在耳,听得陈绥一晃神,呵呵一笑,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极快被打断。 “你还不跪下给三公主请罪!” 目光一沉,陈绥扫了一眼李翘娇,才将目光放在那女子身上,三公主呀,是她所谓的姐姐? 因见过陈今安,陈绥便以为公主都如陈今安一般,但眼前的陈文宓虽比李翘娇多几分气质仪态,若陈今安在此,便要被比下去的。 这般瞧着,陈今安还是很厉害的? 哼。 陈绥游神之际,陈文宓也打量起眼前的人。 她不似李翘娇这般无脑蠢笨,宫里近日传的事,她母妃打听过,知些内幕。 再有早上宫人递出的消息,在陈绥观察陈文宓时,陈文宓也瞧起了自己的妹妹。 一双眼眸与皇后如出一辙,可在陈绥脸上并不见半分端庄仪态,长得漂亮,总瞧着是精灵古怪的女子。 仪态确实不如李翘娇,但身上总有一股天生皇家的矜贵气质在。 便是这嘴巴,呵。 第18章 七……七哥哥? “李翘娇,李夫人没有告诉你,本宫是皇家的九公主陈绥,而非你口中的李绥吗?” “你如此犯上,又该如何?” 仗势欺人一向是陈绥的老本事。 陈绥眼眸一弯,又转向陈文宓。 “头回见三姐姐,倒不知三姐姐原是这样的妙人。” 李翘娇一时没回过神,呢喃着又说了一句,“九公主便能在宫中私相授受了?” 这话未曾压着声音,便是在场的人都听了去,陈文宓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可面上倒佯装了一抹尴尬。 陈绥面上一沉,若不是伤着脚,这会以她的性格合该过去收拾她一顿了。 蠢人。 “谁私相授受?” 骤然插入了一道男子声,来者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束起的长发用金冠别着显得极有朝气又很显贵气,一席勾金的青色锦衣,腰间还别着一条金玉带,奢华而爽朗的少年郎形象,迎陈绥走来。 他的眉目间有着与旁人不同的贵气,举止文雅,嘴角噙着的笑给人一种亲近的错觉,瞧着有几分和皇后又有相似,陈绥想着是哪位皇子。 他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又慢悠悠地走着,皇家的贵气在他的身上尽可观得。 “原是三姐,我听得小九儿的名头,原以为是小今安陪在这儿,没曾想在小九儿身侧的倒是三姐。” 男子拱手,朝陈文宓道。 小今安? 这宫中的皇子都是这样唤的陈今安的么?关系这般亲昵? 可为何她觉着这人不如周昱好看呢。 陈绥望向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七弟。”陈文宓见陈斯桓便知此番该走了,他可不是什么能吃亏的人,一张嘴最是不饶人。 听到这话,陈绥便知这是七皇子陈斯桓!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李翘娇行礼道,“见过七皇子,臣女同三公主过来,便瞧见那侍卫他抱着……”这会儿李翘娇已经回过神了。 她骤然记起了母亲前几日的话,‘从此可没有什么李绥,切不可失口’,她垂下的眼眸撑着眼皮不去眨眼,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道,“臣女失言,并无私相授受一事。” 与这位七皇子见过几次面,李翘娇可不觉着他是个好相与。 陈斯桓本便在一侧瞧了好一会儿,这会插话不过是见不得人欺负自家的小妹妹,主要是小妹妹瞧着便是好玩的,但他目光不善地落在周昱身上,他可是瞧着周昱不太顺眼,而后又移到陈绥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心。 “小九儿是伤了脚?” 小九儿是称呼的自己?从前陈今安行九,是否便是这样称呼她的? 再有,自己并不识他,那日认祖归宗时,他没有在场,莫说是他,连同其他的皇嗣也都没有在场。 一双眼眸明亮清澈,双眉微拢正传达了陈绥的不喜,她面上娇俏带着一丝不满,娇娇出声“我不叫小九儿。” 这从未谋面的亲兄长为何如此熟稔。 脚下的力道不耐支撑着身子,她的身子微抖着,陈绥倚着祝儿已是好一会儿,纵是祝儿再如何身强体壮,这会儿也撑不住了,二人的身子皆一颤,她伸出手想让周昱扶住自己。 骤然间,陈斯桓眼疾手快地拦腰抱起陈绥,挡住了周昱伸出的手。 天旋地转间,陈绥怎么也没想到,出来逛这宫中花园还被抱了一遭,她是愣住了,有些拿捏不清楚这个兄长呢。 周昱紧了紧手,双唇微抿,原本伸出的手顺势放下。 “既是伤了脚,便不必委屈自己,兄长送你回去。”他的脸上带着笑又很快转过头,目眄周昱,语气不善“你作为小九儿的侍卫,便是这般护主的,还让人口舌乱称?” 陈斯桓笑着的脸一收,添了几分皇子的上位者气息,诘问的话一出,那闻之冰冷的语气祝儿是听得一愣一愣地,周遭的气息骤然紧张起来。 这个带着笑容来抱起自家公主的人好可怕,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看着他眼里闪过的一抹阴鸷和不满,李翘娇被吓得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紧紧地握住手,他不会记着自己的所为了吧,该不会要找自己秋后算账吧? 陈文宓扯了扯嘴角才没露出嘲讽的表情。 周昱看着在陈斯桓怀里闪过一丝不满的少女,垂下的眼眸遮掩住情绪,眼尾轻眺,他抱拳告罪,“属下没护住九公主,属下认罚。” 是他的错,没护着她的。 只是不知在床上摔了要怎么护呢。 他的目光落在陈绥的身上,似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这七皇子倒是有趣得紧。 陈绥对眼前这个初见的兄长很是陌生,此番若是要护着自己合该收拾李翘娇几人,朝自己人开刀算什么事? 况且她的阿昱是顶好的,不容置喙! 见到周昱低头,陈绥挣扎着要从陈斯桓怀里下来,陈斯桓圈住少女,原本发怒的眼眸在对上少女时转为温柔。 “怎么了?不舒服?”说着便挪了挪手,换了个让陈绥更舒适的位置。 跳不出陈斯桓的怀抱,陈绥也见不得周昱委屈。 到嘴边的话一转,陈绥眼眶微微泛红,轻轻抓着陈斯桓的衣袖,很是委屈,“七……哥哥,为何要欺负阿昱?” 周昱默默垂下头。 被唤七哥哥的少年听得这一句叫唤后,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声音响了响,感觉心里酥酥麻麻的、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刺着,他甚至自己都没发现眼里带着笑,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这样唤他能让他骤然心情愉悦。 原本不满的神色褪下,看着怀里的少女越发温柔。 连带看周昱也顺眼了几分,看在叫我哥哥的份上,这侍卫我就不动了吧,先留着。 这话听在耳侧就是为何要欺负她。 “小九儿,没有的事,哥哥怎会欺负你的侍卫呢。”看着陈绥的模样,陈斯桓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心满意足地收了手,笑着看向陈文宓,只是这笑带着些许深意,“三姐,你可知小九儿是如何伤的腿?” 陈文宓盯着陈斯桓的眼睛,透过笑意看到了底下的冰霜,她心中一阵哂笑,她还不了解这位弟弟? “七弟安知?” 第19章 小九儿 “那自然是——不知的,不过我知是这侍卫扶住了小九儿,才未曾再次负伤,当赏。三姐说呢?”陈斯桓睨着笑。 “谢七皇子赏。”周昱插话谢赏。 李翘娇尚未回过神来,陈文宓已点了点头,应着,“我瞧着好像也是这般。”她的笑带了一丝嘲讽之意。 哪来的私相授受? 不过是护主而已。 左右不过眼见之人一句话的事,孰是孰非并不重要。 陈斯桓扫了周昱一眼,冷哼一声。 惯会顺杆爬的。 陈斯桓朝陈文宓点了点头,“那弟弟便先行一步了。三姐慢逛。” 说罢,他抱着陈绥往德仪殿的方向去,周昱和祝儿跟上,一边听着他口上还不忘念叨着。 “小九儿,你才回来,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 “管不好自己的人,会失了皇家体面的。哥哥没有欺负你的人。” “做公主的,怎能任自己的人胡作非为了去?” “没规没矩的一向是不行的。” “哥哥会慢慢跟你说这其中的门道,下回可别叫人欺负了去。” “再说了,你可是皇后之女,嫡出的公主更要懂得御下之道。” “这宫里也有鱼龙混杂之地,什么人都有,你身份尊贵,出门万万是要小心的。” 陈斯桓远远走去,这‘训妹’的话却一声不落地落入陈文宓及李翘娇耳中。 陈文宓盯着远去的人,掌心的指甲几乎要嵌入血肉里。 管不好自己的人。 任自己人胡作非为。 没、规、没、矩! 还有这所谓的!‘嫡公主’! 鱼龙混杂之地?! 披着羊皮的虎,还这般地得寸进尺,倘若没有陈斯衡护着,他陈斯桓又算什么! 陈文宓转身睇着李翘娇,一声冷笑,她淡淡开口,“天色不早了,你先出宫去吧。”说完,带着宫女转身就走。 好一个嫡公主,好一个嫡出的! 同为手足,陈斯桓这厮犯起混来便胡言乱语,竟然如此贬低自己。 难怪瞧着这新领回来的丫头片子不喜,原是一脉相通的口舌本领,半点儿不饶人。 李翘娇无措的盯着左右离去的人,她咬了咬唇。 果然!这个野丫头最讨厌了!!! 这一路没再遇着什么人,陈斯桓抱着陈绥讲了一路,唯有那一句句的小九儿听得陈绥越发不满。 走到德仪殿将陈绥放在椅子上,陈斯桓亲去倒了杯茶,一口饮下,便开口道,“小九儿,我……” “阿兄若是喝好茶,妹妹便不送了,多谢阿兄相送。”陈绥别开脸,面上全是小女孩耍脾气的神色。 陈斯桓瞧着变了脸色的陈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扫视在祝儿和周昱之间看不出什么表情。 思考着莫不是这妹妹觉着是自己在说教,故而惹了脾气来? “你莫恼,兄长没有说你不是,你方入宫,不急的。” 这话里没有了小九儿的称呼,陈绥的脸色微霁,她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也知道陈斯桓有为自己好的成分在。 “嗯。”声音轻软。 “方才我也不是有意苛责你这侍卫。” “方才谢七皇子赏,容属下多一句嘴,不知赏的是什么?”周昱带着那不苟言笑的脸来讨赏,让陈绥有些怔愣,连带陈斯桓也一愣。 他转头去看周昱,咬了咬牙,将腰上的玉佩摘下丢给他。 周昱接过玉佩,拱手道谢。 陈绥轻轻一笑,打趣地看着周昱。 陈斯桓探了探头,去瞧陈绥的脸色,“我知你护着这小侍卫了,为兄不动他就是,那小九儿你可是因他才不喜为兄?” 带上的一点儿笑意歇了下去,陈绥摇了摇头,“我累了,阿兄请回吧,下回妹妹再同您说话吃茶。” “阿昱,送一下阿兄。” 祝儿适时的倒了一杯茶递给陈绥。 周昱请陈斯桓,“七皇子,请。” “等等,你的脚伤要请个御医来瞧瞧。” 陈斯桓原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去,陈绥愣了一下,清月福身接话,“七皇子,这伤已让御医瞧过了,也上过药,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听此,陈斯桓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与小今安来瞧你。” 被‘请’出德仪殿的陈斯桓皱着眉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回望那正在喝茶的少女,看不出她的喜怒。 不解地走了出去,往陈今安的顺仪殿走去。 见着陈斯桓走了,祝儿探出脑袋细瞧他的走地方向,眼见他进了顺仪殿,又小碎步入了殿内。 “公主,公主,七皇子去了顺仪殿!” 祝儿为自己倾茶润口,拿起糕点便吃,还不忘问面色不虞的陈绥,“不过,我瞧七皇子待你好得很,你怎么还同他置气了呢?” 陈绥瘪了瘪嘴,轻哼着不愿答话。 从这儿出去转头就去找陈今安,还要同陈今安来看她…… 门外的周昱抱着胸倚在柱子上,眼底的笑意很浓,他透过门看着少女耍起的小脾气,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小小的幅度。 是他的丫头。 祝儿吃完这口糕,不依陈绥不应话,缠着陈绥便又问了一遍,“为何,为何?” 透过门,逆着光陈绥看到了周昱的身影,见不清他的神色,她指着周昱,骄纵的说,“你也觉着我耍脾气不成?” 葱指一指,周昱便绷直了身子,将原本微乎其微的笑掩下,以一贯的表情面向少女,原本清冷的嗓音带了一丝温柔,“属下不敢,公主您耍脾气了么?” 嗯,没有。 陈绥软了神色,“阿昱,你分明没错,他说不得你。” 迎上少女眼中的心疼,周昱的眉心一拢,心底终究不舍,“在宫里,别说是皇子,便是一个得宠的贵人都能让我死。” “再有,您应当是想得通的。” 况且,我从不是向任意旁人低头,从来都是你。 听到这句话,陈绥的眼垂下,不会儿又笑着说,“你去歇息吧,阿昱,晚些用膳时过来同我一块。”怕人拒绝,又加了一句,“不容反抗。” 嗯,听你的,不容反抗。 周昱在心里默默地应着。 第20章 把柄 陈绥坐在书桌前,思索着宫中的一切,今日的陈文宓和李翘娇为何在此,还有陈斯桓。 陈今安提过宫中的皇子公主,其中大皇子陈斯衡、二皇子陈斯桓出自皇后,陈斯衡尚未过弱冠之年,而今又外派出去办差,短时间内是看不到他的。 可陈斯桓来得太巧了,尚不知道他们对自己这个妹妹是个什么态度,今日一瞧有些不明所以。 还有周昱所说的,宫里一个小小的贵人若稍微得宠也能让他死。 陈绥不是不懂这句话的背后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这么多年惯是不愿委屈他,她始终认为,没有他在霍州相护,没有他一路陪着自己到京城,以她从前养在祝家未有复杂的人际,在李府里但凡李夫人轻轻想收拾自己都轻而易举。 当年在李府,陈绥吃过一次让她印象深刻的亏…… 随着祝家的灭亡,祝氏在各处的商行通通关门收摊,不再露面,被各处势力划分的那三分之二也尚不明是何方势力。 而李绥已在府中一年有余,前几日她刚满十岁生辰,而今日却是不愉快的日子。 再次逃出课堂,李绥窝在自己的小院同周昱下棋,周昱的棋技高于她,往常总要输。 不过今日比昨日多撑上半个时辰,纵然输了,李绥亦笑呵呵的,方把棋子收起,门口便有推搡。 是李翘娇。 这位四小姐又闹什么,身后还跟着一群婆子小厮。 “我说你怎么这么乖,原来每天偷窥我的行踪,还被我抓了个正着。” 她身后被压着一个小厮,那是李绥在府里培养的自己人。 昨日听闻李翘娇说今日府上有贵客,她叫人去瞧一瞧,几日前在李翘娇处看到刻有祝家印记的东西,她便急了。 当时她叫周昱寻个人去查一查,周昱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便应下。 她想看看这贵客可是与祝家灭门有关才叫人盯着她,没曾想被抓住了。 “呵,李绥,你一个无父无母的贱丫头被我爹娘收为养女,你就该知足,安生度日,还妄想对我做什么?” “莫不是,你进我家是有什么目的的?” 李绥袖下的手一紧,李翘娇一向蠢笨,定不是她自己轻易会说出这番话。 唯有那个‘三哥’在背后指点。 自己一时心急入了别人的套。 可笑在这深宅大院里,自己一时间不知何解。 “你有何证据?凭你空口白牙?” “呵,证据?人都被我抓到了还要什么证据?今天我只是在府中散心,来日我沐浴莫不是你也要遣人坏我名节?” 李翘娇这番话说得在理,她勾着唇看着李绥,眼里闪着些洋洋得意。 这一年里,她同李翘娇玩闹过几回,都是口舌之争,李翘娇吃了几次亏便越发不甘心。 如今竟然直接算计她。 “小姐。这人看着眼生,不是我们院里的人。”周昱插嘴。 李翘娇瞪过去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周昱闻言,岿然不动。 李绥却冷了脸,“我敬你一声四姐,是父亲母亲留我这一容身之处。可若是四姐要随意打发了名头来污蔑我,便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若李府容不得我,我走便是。”说着,她便要走进门去收拾物件。 李翘娇佁然在地,伸手便要抓住李绥,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不是,分明是你有错在先,为何变成我的不是?” “怎么这么吵,是发生何事了?”李夫人适时出现。 她一向知道女儿和养女的矛盾,平时小打小闹不曾插手,但她也是关注着二人的。 但上个月李绥便各种打着名号频频出府,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李绥福身,“见过母亲。” 李翘娇挽住李夫人的手,“母亲,她派人盯着我被我抓着了还不承认。” 李夫人看着李绥不成大气的礼,再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问“绥儿,可是你做的?” 李绥知道李府留着自己有用,怕要拿自己的名头做什么,便装了一年多的调皮捣蛋,愚笨丫头,心知李夫人不会真的拿自己怎样,在这个小天地里,只要自己不做踩到对方底线的事,她坚信是不会有事的。 单从府上待她如嫡小姐的待遇便知,可同样,李夫人定是要自己被她拿在手心里。 “女儿没有派人盯着四姐,昨日我提了一嘴母亲送我的那副兰花耳坠不知道落在何处,遣人去找。” “可这人我瞧着眼生。” “莫不是四姐……?”有意找个生人来污蔑自己? 要低头,可也不能低太多。若李夫人有心要教训自己,这宅里基本全是她的人,自己和周昱只会轻而易举地被牢牢套住。 李翘娇跺着脚,指着周昱,咬牙切齿道,“可我还瞧见他在父亲书房外走动!” 李大人的书房是李府的禁地,连李夫人进去都得李大人首肯才行。 李绥一双眼越发冰冷,她盯着李翘娇,丝毫不怕李夫人看到自己的爪牙。 “四姐栽赃的手段是同哪个婆子学的?” 好好的闺秀,尽学些无用的。 事关李大人的书房,牵扯便更广了,可李绥咬咬牙,心知不能低头。 “你什么意思?你若不认我们便去父亲那儿一论!” 李夫人的目光落在陈绥身上,她轻声问,“是怎么回事?” “属下替小姐寻耳坠,走岔了路,后来发现走到老爷书房附近便急忙离开了,不敢打扰。”周昱看着眼前这些手段,从前见多了。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在这深宅李府,遮天的是李尚书,再有便是李夫人。 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又微微摆出几分恭敬佯装。 心中反是早有准备。 “此事,也不是大事,可你既然误入,便是入了。”李夫人话未说全,她早知祝丫头身边这个侍卫是她的忠实下属。 拿此事开刀是李夫人的一点小手段,而周昱看着几人间来回的交锋,那小厮却从头到尾没有开一句口,眼下之局有很多解法,而周昱决心用此局叫少女吃一吃教训。 第21章 困住他们的从来不是计谋,而是弱小的无助。 李绥目光一顿,转过头去背着二人盯着周昱,她可以和李夫人继续掰扯,继续辩驳,但在这以李氏一家为天的大宅里,是否一切都是徒劳? 周昱迎上她的眼,她的眼怀愤怒和不甘,又添了一丝歉意和几分偏激。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撩袍朝李绥跪下,“属下僭越,愿在此跪到子夜以示惩戒。” 李绥看得懂,她紧紧地握住手,掐得手心生疼才能忍住她发红的眼,盯着垂下头的少年,看着他挺直的脊背,李绥终究还是回头去和李夫人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母亲这话在理,便罚周昱在此跪到子时,您看如何?” 李绥点点头应下李夫人的话,李翘娇瞪着眼要开口,被李夫人带走话头。 “绥儿既然已处置,母亲便不好插手,驭下之事大有门道,你还小,所有不同的可来寻母亲。” “多谢母亲。” 她再次福身。 “今后便该清楚,李府之内,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李夫人说完话便想带着李翘娇离开。 李翘娇不肯这样走,她的眼睛落在周昱身上,大有一种要盯着他跪到子时的趋势。 周昱的眼眸一顿,幽深的眼睛闪过一丝阴沉,他起身面朝李绥的小院,再次撩袍跪下。 少女站在牗边看着院子里跪得笔直的少年郎,院子的门并没有关上,李绥知道,门外有李翘娇的人守着。 只待她提前叫周昱起身便要抓自己的错处。 金乌昏黄,渐入西山,暮色苍茫,无星无月,唯有浓厚乌云,将小院衬得更昏暗。 从未时至子时,整整五个多时辰,李绥便也站了五个多时辰,连祝儿和清月轮流哄她用膳也未用。 她看着少年微微颤抖的身子,子时一到她便跑了过去,扶着周昱站起身来。 少年眉心微皱,隐在面具下不易察觉,陈绥看到他下半张脸神色不变,立起身后便松开她的手,站得很稳。 小院的门已被关上,李绥担忧地看着他,“阿昱,你还走得动道吗?” 不等人回答,她转头跑进屋里,亲自搬出锦杌,“你坐。” 周昱颔首坐下,院里唯有她二人同祝儿、清月,旁下的人已入眠。 他伸手摘下面具,只为了少女看到他神色不变的脸略微安心几分。 “无妨,一一不必担心。” 未等少女问话,周昱已抢先开口,“若是离了李府,一一可能自立?” 少女张开的嘴巴一顿,抿唇摇了摇头。 “我能带着一一自立,一一亦有祝家余人相助,我亦能帮一一查祝家之事。”周昱坐在那儿,十四岁的少年恍若身怀墨水的儒者。 “只是一一想以商行道想来困难,来日我便去考科举,这才好护住你。士农工商,商之最末,士族手段只需权势间一句话。” 李绥瞬间红了眼,她从这番话里听出了浓厚的无力感。 可少年越从容,少女便越局促。 “待来日,李府以你非养女为名将我以擅闯书房重地为名扣在府中,得追杀我亦能逃脱,只是将来再入城需得在容貌上做一番伪装。” “再有李氏夫妇知你乃祝家女儿,今后凡查及祝家一事皆知是你。” 李绥耷拉下肩膀,祝儿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她咬了咬唇。 “最后,李氏已有二儿二女,见你一面便要认你为养女,当真会轻易放你走?李府暗卫十人、守卫二十八、小厮四十有余,门房不知,婆子、婢女不计。一一,我尚能安虞逃走,你习武一年不到,祝儿不过七岁,你入狼窝时应当是想过要面临什么的吧?” 李绥的哑口无言和少年的从容形成了极大的对比,李绥抬起发红的眼睛,盯着周昱,“你那日应我去查看时便预料过今日这一遭了吧?” …… 困住他们的从来不是计谋,而是弱小的无助。 诚如十岁的李府。 如今的酆国皇宫。 他从来能伸能屈,可终究委屈他在自己身边的那六年。 撑着脑袋,陈绥有些头脑发胀,不一会儿便趴在了桌子上。 后来她问过为何是罚跪。 少年没有回答她。 她难得在梦里,看到的不再只有无尽的火和祝家的老小。 她看到了,十几岁的少年跪在李府自己所住的小院里的身影。 一道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替少女轻轻披上一件外袍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周昱是以侍卫之名跟在陈绥身边的,这本身便于礼不合,故而他每日的住处也是不在德仪殿的。 德仪殿属内廷,周昱宿在外廷侍卫所里,在炕上挑了个空的位置便是那儿。 想来若是长风知道自己的公子居宿在此,定要念叨着让陈绥替他换个住处。 不比祝儿和清月在德仪殿,陈绥亲挑了个单间给祝儿、清月二人,原还想派个人伺候祝儿,最后被祝儿拦下,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进入住处,此时正是午后不久,午歇的人已起,见周昱入内来。 与他同塌的蔚期不由得惊奇。 “九公主此时不需要你跟着么?” 他听了几耳朵关于这个神秘的九公主的事,对九公主的了解不多,只觉着能安排周昱这个男子在身边伺候的公主定是备受宠爱的。 听说从宫外带进来的还有个丫鬟,从前养在寺庙里还能有婢女、侍卫带回来,足以见得是重视的。 屋里的人听到蔚期的话,纷纷凑过去。 “昨儿就想问你了,九公主是好想与的么?” “是呀,我听闻前几日病了好些日子,这不是说在外头养好了吗?” “你懂什么,刚回来,这皇家贵胄的,何况还是个小女孩。” “要紧的是,公主同你亲近么?” 蔚期听着这话,总觉着有些别扭,插话道,“旁的倒还好,羡慕你呀,这会儿便能歇下了。” 周昱每日辰时至德仪殿,酉时回侍卫所,日日如此,蔚期倒羡慕他不必守夜。 几人见周昱面具戴着,惯了他这般缄默模样,偏是这日想多同他说几句,便不肯散去,往常这会周昱没有搭话,几人便散开了。 这屋共住了十人,金秋九月,屋里仍有一股很浓的酸臭味。 第22章 初遇 周昱面具下的眉微蹙,一双乌黑的眼眸扫过几人。 他夜里宿在此,却从未当众摘过面具。 “周昱,你不道德啊,都不同我等说说你的主子是个如何的人,我们可是什么都同你说了呢。” 他不是很明白,为何才相处七八日,这些人便能如此坦诚相待。 被围在中间,颇有些无奈。 “她很好。” 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周昱深邃的眼盯着蔚期,蔚期被盯得心里发毛,赶忙摆摆手。 “好了,好了。该上值了。” 他可太见识过周昱的本领了,上回他不过是好奇这人想去摘他的面具,差点没被打折手。 但越不让他看,便越发好奇。 只是那次他看到了周昱面具下的伤痕,自觉自己的无耻,便再也不敢了。 若有旁人提及,他也会帮着周昱说上两句,男子虽不在意容貌,但也不好随意提及别人的伤心处。 人群散去,此地一空,周昱和衣躺下,他的床位在窗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蓝天白云。 云霭飘荡,微风起,金叶落。 不由得想到了与她的初见。 那时亦是秋季,秋分时节,她一席红粉衣裳,两个发髻垂着红色的流苏,手中拿着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布偶。 巷头,少年蹲在一个破竹筐旁正左顾右盼,身上一身蓝色布衣破了几个洞,赫然可见里衣也是蓝色的。 他的眼里全是警惕,耳闻一句秋分到了,似想到什么,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一道小小的黑影停在他跟前,女孩一双干净的眼睛落入他心里。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滚字在嘴,尚未出声,女孩递给他一串糖葫芦,稚嫩又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小哥哥,吃糖糖,不伤心。” 伤心? 少年被这个词砸到脑中,愣了神。 女孩见少年没有接过糖葫芦,她向前一步,将毛茸茸的兔子塞到少年怀中,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抓住少年脏兮兮的手。 少年消瘦而分明的手指被拉出,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串糖葫芦。 “哥哥,你吃。” 周昱伸出手,仿佛当年拉自己的那双小手方才又碰了自己一般,连带手指上都带着温暖。 可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若是从前……没有从前了呀。 唇角勾起一抹哂笑,二指捏着今日陈斯桓给的玉佩,一只手枕在脑下,将玉佩拿在手上,瞧着上面的花纹。 眸色幽幽,凉吹卷画无色绘卷。 顺仪殿内…… 陈斯桓入了顺仪殿便看到陈今安在院里折枝摘花,一旁的花篮里已经装满了花朵,椿儿站在一侧,二人带着笑。 “这是做什么?” 陈今安抬头看到他,盈盈一礼,“七哥。” “姐姐前几日病了,妹妹怕她夜里难眠,想着做个香囊送她,安神养气。”说着,将手上的剪子放下。 “小今安,方才我瞧见小九儿了,长得真叫人欢喜。”陈斯桓往亭子走去,手上随手摘了一朵花在把玩,他的眼睛又微微看向陈今安,眼里勾着笑。 他私下偷偷跟着陈绥和陈今安二人好些时日,今日一见,却是不枉费他偷偷跟了这些日子。 “便是小九儿不知是恼我什么,我送她回去,只饮了杯茶便被赶了出来。” 小九儿? 陈今安接过椿儿递来的帕子擦拭手指,随着人走到院中亭子坐下。 “七哥可是做了什么叫姐姐不喜了?”她提起茶壶为陈斯桓倒了一杯茶,自己端起茶杯,小口啜着。 “姐姐是很好相与的。”若恼你,定是你的错。 接过茶喝了一大口,放下时力气稍微大,陈斯桓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满,微微睨眼看着陈今安,“还不是老三?带着她小尾巴说了几句让小九儿不开心的话,我觉着我是被牵连的。” “我可同小九儿说了,明日再去瞧她。” “明日我再来寻你,你可要陪我同去寻小九儿,我瞧着她比你有趣。” 陈今安眺了陈斯桓一眼,原想添茶的动作一顿,将茶壶放了回去,笑着道,“那便明日再同七哥去寻姐姐,七哥自便,妹妹要去为姐姐做香囊了。” 说完便带着椿儿往殿内走去,留下陈斯桓一人在亭内。 “哎,等等,你可知小九儿是如何伤了腿?” “还有我瞧她身边跟着的那个侍卫,你同我讲讲是怎回事。” 陈斯桓追着陈今安的脚步入了殿…… 殿里,陈斯桓得知陈绥受伤前因后果便缄默了,他抬头看到陈今安在挑选做香囊的布料。 “我也要。” 陈今安头也不抬,敷衍着说,“七哥有的是香囊,不缺妹妹这一个。”实际上,她说这话时手指微微颤抖着。 陈斯桓微微别过头,佯装没有察觉陈今安的异样,他前几日见过陈今安。 父皇母后得知陈绥是他的亲妹妹时,他亦被告知此事。 他偷偷瞧过好几次陈绥,都没敢露面。 他没告诉陈今安,他那天看到她跪在陈绥面前的事。 他带着一丝不满,谴责道,“怎么?如今不当我是亲阿兄便不同我也做一个香囊了?” 陈今安手上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看着陈斯桓,一双妙目瞬间湿了泪,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陈斯桓心下一惊,手忙脚乱地要去擦她的泪,却被椿儿挡住,“七皇子怎能这般讲话?我们公主因这事已经伤心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开颜,您怎能这般伤我们公主的心?” 椿儿递过帕子,挡住陈今安的脸。 陈斯桓挠了挠后脑勺,他拱手道,“好妹妹,是兄长的不是,你莫要伤心了。” 椿儿退到一旁时,陈今安已经收了泪,见陈斯桓依旧是作揖的姿势,她起身扶住他,“七哥哪儿话,是妹妹敏感。” 陈斯桓顺势起身,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拍陈今安的头,“小今安,你是妹妹,一直是,便是小九儿是,你也是,你二人都会是的。” 说着便看到陈今安再次红了眼,他有些手忙脚乱,想再次告罪,却见陈今安抓着他的袖子扑哭在他的怀里,肩膀一颤一颤的。 “七哥……我怕……怕极了,怕父皇不要我了,怕母后因为姐姐的苦难觉得我不祥,怕姐姐记恨我,更怕……你和大哥也厌恶我……” 第23章 是兄妹四人 带着哭腔,陈今安不一会儿便将陈斯桓胸前的衣裳哭湿了。 “姐姐那样好,我……” 少女断断续续地说着,陈斯桓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一顺气,他的眼眸微微一顿,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待陈今安的哭声渐小,他才抓住她的肩,将她的身子从怀中轻轻推开一点,手没有松开。 “傻安儿,我不会厌恶你,大哥也不会,父皇母后更不会!” “我同大哥疼你爱你这么多年,你难不成还敢不认我们吗?” 陈今安猛地摇头,脸上的泪还未停。 “那不就是了?今后我们是兄妹四人,会一直是的。” 陈斯桓一番话,让陈今安泪如雨下,她再次抱住陈斯桓,哭着呢喃,“七哥……七哥……” 这一次,陈斯桓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呢……在呢。” 李府…… 李翘娇回家后直往李夫人所在的主院走去,她脸上带着委屈。 “母亲,那野……那丫头真的是什么公主?” 李夫人放下手中的账本,她这个女儿一向多思又愚笨,不如三子。 如今的李夫人是续弦,从前的那位李夫人生下长子和女儿便去了,府上只有四个孩子,这行三的儿子和行四的女儿是她的。 府上也有妾室,只是李夫人霸道从来都是一碗绝子汤落肚。 “你今日遇见九公主了?” “母亲,什么九公主,要仪态没仪态,要规矩没规矩的,女儿看她还和那个小侍卫不清不楚的呢。”李翘娇跺着脚。 李夫人拉着她的手牵她坐下,“娇娇,你听母亲的,以后遇见她要让着点,不然就躲着点,对你总没有坏处的。” “母亲!您这是何意?”她素来不受这气,分明大家从前都是小姐,而那李绥又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家里给她一个安身之地,给她一个姓,让她有容身之处,她本就该顺着大家族的规矩过日子。 可她倒好,常常偷溜出府游玩,又不常给母亲和父亲请安问好,还常常说是病了闷在那小院! 她悄悄地看过一次,分明不在。 夫子授课她睡觉,嬷嬷讲礼她爬树,分明就是遛着父亲母亲。 用以不学无术来说都不为过。 “娇娇,这朝堂上风云诡谲,我们女子不懂,可你爹如今是公主的救命恩人,你三哥现在也因此在朝堂上谋了差事,你大哥也擢升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将来这个好处还能让你的婚事再进一步。”李夫人哄着女儿分析利弊。 她的眼眸含着温柔,“娇娇,母亲要你忍忍,你得一直忍着她,你才能借着她过得更好,不许在九公主面前讲任何李家的事。” “陛下要的是李家的养女亡了,而不是九公主曾经是李家的养女。” “你爹如今身处高位,再想往上不是易事,朝中的局势我们不明,既然享受了家中的荣华富贵,那作为家中的小姐也势必要做到该做的。敬着、尊着九公主。” 酉时的德仪殿内,四人坐在桌前,桌上摆着美味珍馐,是陈绥以病好了要吃大餐为名指着祝儿去管御膳房吩咐的菜。 因着陈绥正得宠,御膳房的人不敢耽误,自然是要啥有啥。 殿门一关,现四人坐在这儿,陈绥喝了两杯小酒,周昱的脸色难辨,祝儿则是盯着菜一个劲地吃,清月惯是照顾人,她一边为陈绥夹了好些菜,一边把控着陈绥的酒。 她微眯了眸子,瞧着周昱,身子倚在祝儿肩上。 “阿昱,你将面具摘一摘,用膳戴着不舒服。” 闻言,面具下的眉轻轻一挑,修长的手指将面具摘下,陈绥见到熟悉的面孔,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比戴面具时多了一分孤傲,少了一点清冷。 今日他没贴那张烧伤的面具。 这样的周昱,深深地刻在她心中。 她微微一笑,拿起酒杯便说,“今日!我开心,祝儿,阿昱,我开心。” “你们在!我真的很开心。” “必须喝。” 说完便不管三人,一饮而尽。 在这几人面前,陈绥大都是原姿态,不会多思多虑,是最真实的自己。 祝儿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怜惜,很快被傻笑掩盖,端起酒杯饮下,“一一,我也开心。你今日许了我三个金镯子,晚些我要自己挑好的藏起来。” “你便只记着金镯子了?” 陈绥瞪着眼睛,似乎祝儿说是便要拿下她一般。 “也不是,还有两个玉坠。” “啊!你过分!!!!” 瞧着打闹的二人,周昱带着一丝笑意,薄唇微抿,也将酒饮尽。 清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将酒喝尽,她留着心听着殿外的动静。 “一一,你会一直都有家的,你不是说了吗,无论在哪儿,有我,有周昱,有清月姐姐便是家。”祝儿的杯子轻轻碰了陈绥的杯。 陈绥点了点头,“对,有你们的地方就是家。” 几轮过后,陈绥软趴趴地趴在桌子上,半眯的眼眸盯着周昱。 祝儿这会趁着陈绥醉意去内挑金镯子、玉坠儿,清月怕她挑了不该挑的物件,跟进去帮着她过目,只剩下周昱陈绥二人。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葇荑搭在桌上,脚步慢慢往周昱处挪去,站在他眼前。 周昱心中一跳,眼里含有慌乱,佯装喝酒,举起杯子掩下神色。 待他放下,陈绥笑着将脸凑过去,迎着他的眼眸问道,“周昱。你觉得我的新家如何?” 放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想抚摸少女的脸,忍住不去碰她,他轻轻点头,“好。” 皇宫本不是好地方,可有她在,便是好。 “那可说好了,你要陪我去爬一爬新家的树。” 弯下的眼眸嘴角轻轻一笑,陈绥下意识想伸手去扯起少年的唇角,她想看少年的笑,手在半空她蓦然停住。 那葱指白皙,肤如凝脂,在周昱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只觉着胸腔似乎有一阵猛烈的跳动,自己的心几乎要跳出他的身体,紧紧的卡在喉咙里。 陈绥心中有一种悸动,她不敢滋生这一份悸动。 第24章 面具啊 那一瞬而过的想叫少年笑一笑的想法也被压下,她不能这样戏耍、不尊重阿昱,这是一种亵渎。 亵渎二字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倏地将手收回,动作过猛,身子一斜。 少年伸手扶住她,两掌相触,陈绥只觉着手心一烫,下意识的把手抽回,身子往后一退,直愣愣地看着周昱。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刺痛了他的眼睛,周昱慢慢将手收回,放在身后,二指磋磨着,很是平静地说,“公主,再摔了脚便好不了了。” “一一又摔着了?” 祝儿从里室出来,手上拿着好几个金镯子,脸上一愣一愣的,她想将镯子塞入怀中,去扶陈绥,清月已快一步扶住了。 “清月姐姐~”陈绥顺势倒在清月身上,她的酒味甚浓,两颊粉嫩嫩的,抱住清月她便开始囔囔。 “我同阿昱说好了,改明儿去爬宫里最大的那棵树。” “祝儿,你今夜要陪我同睡,不允你走。” “你怀里怎么这么鼓?” 指着祝儿,陈绥狐疑地问,祝儿干笑两声,转身便见周昱拿起面具戴在脸上,“你这是要走了?” 周昱将三盘没动过的菜放入食盒,点了点头,“嗯,再晚便要守夜了。” 住着的地方人多嘴杂,一天一夜没回,怕是要叫皇后误会。 今日那侍卫问的话,若他不注意些,怕来日要传九公主和外男拉拉扯扯了。 目光落在陈绥身上,心依旧如打鼓,在胸腔里不停的撞着,她背对着周昱,此时很是安静,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我等会吩咐人煮三碗醒酒汤,让她喝下再睡,你们二人今夜也喝了不少酒,喝点解酒。夜里别任她闹腾。” 酉时五刻的宫道上,此时天光半遮,青色的天地间,过往的宫人三三两两。 不过短短几日,在这附近的许些人已知道这位九公主有个成日戴着面具的侍卫,这侍卫内向得很。 有些人觉着是他不善与人交谈,故而孤僻。 但也有觉得他目空一切的人。 鲜少有人知道,面具之下是一张毁容的脸,但也不乏有人说他定是生的极丑才遮掩的。 “等等,周昱。” 祝儿追上了周昱,她步履匆匆地追上周昱。 周昱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女孩,停下脚步。 “昱哥哥,你们……不会有危险的对吗?” 祝儿看得到陈绥这两日的忧愁,还要披着伪装迎着笑,感受得到周昱更沉闷的心情,她的心堵得紧。 “祝儿,一一不会有事的。” 周昱低沉而稳重的声音,比起平时多了一点温度。 祝儿的眼角蓄着泪,点了点头。 “她想让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所以她不会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的。” “那你呢?姐姐视你为兄长为亲人,你也是我的兄长啊。” 周昱这些年将祝儿当成了妹妹,眼前十二岁的女孩在此刻格外的脆弱,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你唤我一声兄长莫不是不信兄长的本领?” 周昱站在宫道上,看着祝儿离开,转身离去,黑色的衣摆带起一阵风,在空中画了一道旋。 明烛楼查祝家的事,此事虽牵扯颇多,但以陈绥目前的身份,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而他,最多最多只能再陪她两年了…… 他暗思家里过两年将会有大变动,自己那些兄弟没见他尸首定要翻个底朝天的。 他们总归要自己的尸首在更名正言顺做一些事。 晚风吹起他一缕青丝,带走了他心底那一点贪恋。 若不是他一直跟在陈绥身边,他不敢想象十四岁的少女是怎么走过那些黑暗的。 印象里那个怯生生站在角落的少女如今已经长大了。 等等再长大些,一切都会如意的。 一片叶子落下,躺在食盒上,走到侍卫所,叶子滑落到脚边,门从里面打开,蔚期冲了出来,他侧身躲过。 “嗯?你今儿怎么还晚了?还以为今夜你要守夜了呢。” 周昱往里走去,将食盒放在桌上,屋里只有三两个人。 蔚期转了个身跟着走了进去,窜到他面前,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这是什么?” 打开食盒,余下的几个人凑了过来。 “给你们带的,吃吧。” 见蔚期兴奋地拿出来,他瞄了外头一眼,转身去藏酒的地方摸出两瓶酒摆在桌上,伸手将周昱拉到位置上。 一人去把门关上,他开心地说着,“还是周哥好,这么好的菜色,肯定是公主赏的。” “幸好他们明日休沐,我懒得出宫才能有这一口吃。”左边的侍卫坐下,替周昱倒了一杯酒。 又一人不知在哪儿又拿出一把花生,良夜有酒有菜,周昱被蔚期揽住肩。 “周哥,你的日子真的潇洒,小弟我都想跟你混了。” 心里想着陈绥,他心不在焉地喝着酒。 祝儿将陈绥扶到床上,回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餐具已被收下去了。 陈绥趴在枕上,一双妙目出神地盯着一处发呆。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将脸埋在枕头里,低声哂笑着。 心里埋汰着自己,连区区碰个手怎么了,居然慌成这样。 翻过身子,她呈大字躺在床上,印象中的周昱不苟言笑,几乎从未笑过。 他脸上的面具一戴戴了六年。 面具啊,是自己给他带上的。 那个时候,经历变故,他救了她,可她不知道何去何从,一心只知道青州有祝家的大管家在,可以去找秦叔…… 八岁的祝绥将身上的碎银子拿出来,分出一半给少年,她收起悲伤,“我雇你陪我去两个地方,到了最后一个地方之后我给你付百倍的价格。” 怯生生的脸上带着紧张,她怕少年拒绝她。 他的神色冷漠,轻眄了一眼肉嘟嘟小手上的碎银子,没有说话。 祝绥心有害怕,这个人虽然帮了自己但仍然是漠然的人。 “我,我现在只有这点钱了,不够的话我给你写借条,只要你能帮我。”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 她的心乱做一团,她没有退路了,压在身上的仇恨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树林飒飒,一阵轻风,少年猛地抓住碎银塞入怀里把少女抱起往后退出三步。 “终于找到你了。” 第25章 日立于世 蓦然间发生的变故,在二人眼前突然出现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迅速地放出一支烟花,他们提着刀对着祝绥和少年。 “束手就擒你还能活着回去,否则就死在这儿。” 祝绥僵在原地,感觉到自己被推到树下,少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别动,别叫。” 抬起头来,只有刀光剑影,祝绥根本看不清四人的打斗,她只觉得在这凌厉的刀剑里有一道很亮的光猛烈地照射进她的眼睛。 一个黑衣人提着刀朝少年背后砍去,她心惊地跑过去,从百宝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在手上砸了过去,刚好砸中黑衣人的脸。 黑衣人花了视线,砍空了。 当她跑到少年身边时,少年利落的杀了一个人,转身护住祝绥。 又提剑砍去。 不消片刻,地上躺着三名黑衣人,少年撑着剑,身上落了三道伤,拉着祝绥飞快离开。 祝绥早已懵了,手指微微颤抖着。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在一处树林停下。 少年扶着墙,轻轻喘着气,眼睛四处观察着。 祝绥已回过神,她看着少年蓝色的衣裳上浸满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兴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灼热,少年转过身,神色冰冷,“你怕我?” 愣了愣,祝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怕你痛。”她指着他的伤口。 她素来怕疼,磕到一点点都要哭很久,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忍了好多好多次,实际上是顾着想家里的事,忘了疼。 顺着手指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见他轻轻扯了嘴角,张口无声。 “给你。”祝绥在身上的百宝袋里拿出金疮药。 他没有接过,祝绥对上他的眼,那双眼似乎在问,哪来的药。 “我平时贪玩,阿兄……阿兄也贪玩,我二人常常受伤,阿娘就放了药在我的百宝袋里。” 眼眶瞬间泛红,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想替少年上药。 面对破破烂烂的衣裳和肆意张狂的伤口,她有些无措。 “你方才丢出去的是什么。”少年兀自将外衣脱下,内裳看着完好无损,实则也破了许些,里衣更是惨不忍睹,不堪入目。 蓝色的里衣几乎整件浸满了血,外裳因脏看不出多少,里衣却看得明明白白。 “面具,我昨天晚上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想给阿兄。”她拿出另一个面具,放在少年脸上。 “这是想给你的,昨天我晚上不敢给你,你好凶。” “一句话也没有理我。” 她眼角落下一滴滴的泪砸在地上。 “你在这儿等等我,你的衣裳不能穿了。” 她将面具递给他,“如今给你,你可会觉得我讲的是漂亮话?” 撒药粉的手一停,他抬眼,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祝绥。 “阿兄没了,连带想给他的面具也碎了,可想给你的那个还是好的。” “我的苦难你目睹了,你的苦难我只从你身上的伤痛里描绘了一二。” “我是祝家的女儿祝绥。” “我阿爹说过,苦而不痛者悲,悲而不苦者哀,人非无憾,君子以自强不息,乃日立于世。” “我脑海乱糟糟,不明白为何方才我才吃着糖,如今便家破人亡,可阿爹说,要日立于世,我若不立,祝家便没人立着了。” 少年将药放在地上,接过她手中的面具,那是一个黑色描边面具,冷酷如他,冰凉又透着一股温热。 他穿上祝绥买来的黑色衣裳,祝绥自己也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没有之前的粉色衣裙华丽舒适。 他闭着眼,突然开口同祝绥说,“我叫周昱。” …… 后来,在外他几乎没有摘过面具。 陈绥不禁想着,那个面具于周昱是什么呢? 祝儿回到寝殿便看到床上失神的人儿,清月站在一边将擦脸的帕子放下,她停住脚,陈绥听到她的声音,歪过脑袋,瞧着他。 嘴里呢喃着一句轻飘飘的话,“纾儿……” 祝儿听不清,走近过去,将醒酒汤放在床边的桌上,“姐姐,你说什么?” 陈绥伸手抱住她,祝儿猛一下被扯下去,“祝儿,香香~” 在祝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里带着悲伤和痛苦,可眼底又藏着希冀。 …… 昨夜饮酒,今日迟到。 周昱来到德仪殿时迟了一个时辰,巳时才到。 蔚期几人今日不需要上值,昨夜饮到寅时才歇下,若非他素来浅眠,怕是要午后才能来了。 他来时,紫堇站在门口身后是一排宫女太监。 抱拳行礼后站在陈绥身侧,陈绥的脸色不大好。 她指着几个人,说,“就这几个留下吧,其他的不用。” 皇后派人给德仪殿添了宫女和太监,把紫堇也给了她,从今以后,紫堇就是她宫里的长史。 一番敲打,陈绥挑了四个二等宫女在外间服侍,贴身宫女的名头目前是祝儿、清月和紫堇,其他人她不放心,掌事太监选的是一个叫四喜的。 入了书房,祝儿添墨,周昱走进来,立在一侧。 陈绥提笔写着什么。 祝儿很有眼色地说,“我去泡茶。” 陈绥埋头写着东西,像是没发现周昱进来了一样。 祝儿出门后便去同新来的人打交道。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陈绥写了好几张纸后才说,“我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 “昨夜被同住的几个人拉着喝了几杯忘了时辰。” 他接过祝儿的活,替她磨墨,看着她写下那一封封的信。 “方才我听紫堇的意思,德仪殿应该会派一队侍卫过来轮值,之后就不止你一人了。”陈绥添墨舔笔。 周昱诧异,“陛下派来的?” 陈绥摇了摇头,“不知道,你放心,来了他们也管不到你。” “进宫这么久,我还没给李府送过一封信,你是侍卫,应当是能出宫的?” 周昱点头,“是,但……上面的意思,既然是孤家寡人,又一直在公主身边,无事不必出去。” 陈绥停下笔,抬起头看周昱,眉心微蹙,“我记得你说你家中复杂,兄弟阋墙,你被你爹后院的那些人一路追杀逃到霍州,陛下应当是对你不放心,他会不会查到你的真实身份给你带来麻烦?” 真实身份? 第26章 原来是这样的小九儿…… 周昱眼底闪过一片寒光,“不无可能,但是目前应该查不到。” 除非自己的好兄弟又给他使绊子,否则轻易查不到的。 皇帝自古多疑,自己又认了几个父母,还有祝家灭门的大事在,要查清楚身边的人确实很有必要。 “长风最近没有出京城吧?” 周昱磨墨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陈绥。 “我回李府之前叮嘱过最近不要妄动,明烛楼的所有安排全停了,一切等待命令。” 陈绥点点头,将信装好,递给周昱,笑了笑“那就麻烦阿昱亲自把信送到李府,光明正大的送,就说是给李翘娇的。” 指着另一封信说,“这是给明烛楼的,这封先不急,你有机会再安排。” 周昱接过信,抿唇不语,他瞧着陈绥,又低头磨墨。 祝儿端着三杯茶来时周昱已经不在了,她呢喃着,“浪费了我一杯茶呢。” “不浪费,祝儿多喝一杯不就是了(liao)?”说着,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满脸的满足感。 “你看外面的人这一早上看出什么来?” “还真有。”祝儿端起茶杯,坐在陈绥身侧,一双大眼睛盯着门口,说着她刚刚打探到的消息。 祝儿了解了派来殿里的一众人,紫堇在宫中已有八年,前几年慢慢从皇后的洒扫宫女提到二等宫女,去岁才升的一等宫女,足以见得是皇后信任的人。 如今安排过来德仪殿做长史是再好不过的。 目前一等大宫女就只有祝儿、清月二人占了这个名头,二等的都安排在外间帮忙,不得进入内殿。 如今二等的宫女有四个,分别是彩棠、彩霞、如兰、如意,余下的洒扫不计,而管事大监四喜从前是在一个前朝的太妃跟前服侍的大监的‘徒弟’,后来那个太妃没了,他兜兜转转来到德仪殿。 陈绥撑着脑袋,盯着外头,动了动脚,比昨日好上一些,走路慢慢走便没有大问题。 正思考着,祝儿手里捧着一个小篮子,急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还轻轻地喘着气,“殿下,听说那派来的新侍卫要过几日才过来呢。” 清月在一旁接过祝儿手中的小篮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外去。 侍卫?过几日? 陈绥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看着祝儿,“你怎知?” “方才同紫堇姐姐同我说的。”祝儿兴致匆匆地说着。 陈绥看向门口,恰好紫堇走进了,她笑着看向紫堇,招手喊她。 “紫堇,德仪殿为何还安排了侍卫?是每个宫殿都有吗?” 紫堇脚下一顿,看了一眼祝儿,点了点头,“是的,皇后娘娘还特地交代了侍卫要挑些好的来。” “娘娘挂心了。”陈绥笑了笑,应着紫堇的话。 紫堇面上有些踟蹰,想提醒陈绥什么又没有开口,陈绥看着紫堇,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带着一抹很轻的笑,“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我不怪你。” 听到陈绥的话,紫堇看着眼前这个新主子的脸色,点着头,跪在陈绥面前,语气试探,“奴婢僭越,不该多嘴,可九公主您为何不喊皇后娘娘为母后呢?” 陈绥面上一滞,一双明亮的黑眸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的光,问,“是娘娘叫你来问我的么?” 不等紫堇回话,陈绥已落泪,“我叫不出口。” 紫堇身子一僵,摇了摇头,“不是的,是奴婢自己想问的,您毕竟是娘娘的女儿,奴婢既然来了德仪殿便是德仪殿的人。奴婢只是想说,总有会在外面……” “会说公主与娘娘不亲,对您无益。” 陈绥别过脸,脸上的泪如珍珠般掉落,一滴又一滴,长长的睫羽一颤一颤地,声音还带着哭腔“我自幼得宠爱,本也是金枝玉叶,闺阁中的文静小姐……” “我阿娘从前温婉柔和,她眼里常常有温柔,看着我会笑着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可娘娘看着很生疏又不可冒犯。她不像我的娘亲,像是天下的母亲。” “她不喜欢亲近,定是不喜欢我。” ……陈绥的哭泣和这一句句的难过皆在话语中,她真的想念阿娘。 “小九儿,为兄喜欢你呀。” 陈斯桓的声音从外到内,透过门缝看到如兰跪在地上,再远一点是陈今安慢慢走过来的身影,她扶起如兰走进内来。 陈斯桓已经站在陈绥跟前,“小九儿,阿兄透过门瞧见你在哭,便兀自进来了,给你赔个不是。” 翩翩公子有礼有仪,陈绥不禁想着若周昱也在他自己家中长大,没有从前那般逃亡,是否也是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 陈今安笑盈盈地走进来,指着陈斯桓说,“姐姐莫怪,是七哥拉着我来的,说是想你想得紧,要同你讲话又恐哪儿惹你不快。” 他拱手作揖,瞧着陈绥脸上挂着的泪,不自觉地走上前去替她擦上一擦。 修长的手指带走眼角的泪水,脸上还有手指存留的余温,他揉了揉陈绥的头,“母后一贯是那样的,我先前去见她,她也道尚不知如何同你相处呢,小九儿不哭,喊不了便慢慢来。” 看着眼前的人,陈绥下意识忽略了小九儿的称呼,她恍惚有种看到祝淮的错觉在。 眼尾扫到祝儿,才惊觉祝淮已经无了。 “紫堇,替哥哥和今安泡茶。” 紫堇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前这个很快收了情绪的女孩让她心疼,她匆匆看了一眼陈绥,扫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贪恋。 “七哥你怪偏心,从前我行九时为何不见你喊我一句小九儿?”陈今安坐在陈绥身侧,她的眼盯着陈绥的眼,又极快别开看向陈斯桓。 端坐着,只是她的嘴角微微勾着。 “莫不是在你心中一直有另一个小九儿?” 原来,不是喊陈今安? “小今安向来沉闷……” “我沉闷?” “不,不是……” 陈绥的看着陈斯桓向陈今安讨饶,陈今安勾着的笑,紫堇端进来茶,这一室欢愉,自己又好像在这其中或不在,可心底有什么痒痒的,似乎又有什么情绪在其中。 …… 第27章 长风 周昱奉公主之命将信给李府送去便走,李大人听到是九公主给李翘娇的直接便把信拦下。 他进了书房打开信来,只见信上写着的不过是感谢这几年的照顾这般话,李大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纸上的信息,他想过陈绥可能说的话,却不曾想过是这般的。 这个小丫头在府里这么多年,别人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但是他是知道的,陈绥从未放下对祝家的事的追查,他看着那张普普通通的信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陈绥的用意是什么,但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笑了笑,令人将信纸拿去给李夫人,总归要叫人看一看九公主的感恩惦念。 只是这纸上落笔却是一个李家五女,通篇没有一个字透露出陈绥如今的身份,就知道是个聪明的小丫头,连把柄都不会留下。 从李府离开后周昱走进一家茶馆,三下两下便拐入一个房间,走出便到了一个小院。 他站在那儿,一身黑衣,面具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丝高贵气息,仿佛像跌落凡间的天神一般。 长风从外面进来看到周昱,脚步一轻,扭头就走。 周昱站在那儿,瞥到一抹黑色衣角,手握成拳捂唇微咳。 见长风半晌还没来,他再度咳出声,比上一次更大更重。 许久,门口依旧无人经过,在他停下打算出去找他时,长风带着幽怨的神色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杯茶,“公子……”他的声音带着更浓的幽怨。 周昱颔首接过茶,润喉一口才把茶递给长风,“有事说事。” “您不打一声招呼就进宫,楼主的责罚您叫属下怎么下得去手?”长风依旧带着委屈和担忧。 周昱的眸子一滞,他目眄长风,下颔微抬,淡淡开口,“楼主已免了我的责罚。”看了一眼门口走过的几个暗卫,说完便想往书房去。 长风的眉头一紧,出声质疑,“可属下没有收到通知……” 听到这话,周昱原本打算往里走的脚步一收,回头去看长风,在他脸上没看到半点挪掖和不敬的神色,才淡淡地收了眼,眸色微沉,转身往外走去。 看到周昱快步出去,长风不得不跟上,问,“您去哪儿?” “去影部受罚……”他的声音带着无奈。 长风的身子一僵,他僵硬着身子去看周昱,看不出有一丝一毫不满的情绪,但总觉着哪儿怪怪的,提着一口气到胸口,他壮了胆说,“不如不去了?反正楼主也不知道?下面的人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骤然一顿,只因周昱如刀削般的眼神扫视而来。 “中间递话到你这儿共几个环节?有几人?” 那眼眸里带着责问和不满,纵是长风方才摆脸色同他生闷气,周昱也不曾动怒。 长风心中一惊,心知自己触到了不该触的线,他单膝跪在周昱身边。 “属下多嘴,请您责罚。” 周昱目睇长风,慢悠悠地提唇,“至少包括孤影在内,有六人知晓,难免口舌提及此事。楼主素来不爱苛责,而我从未受她责罚,她此话既出,便总有知道的人,你若放水,来日叫人知道了,影部安有威信?” “且如你所说,你、并、未、收、到、通、知、免、罚。” 况,陈绥如今在宫里,暂时无法出宫,若方才无人听见便罢,目扫长风,周昱缓下一口气,心念着是否将孤影提上来换了他的位置。 长风的身子僵了又僵,他将头垂了又垂,明烛楼素来以森严规矩治下,在规矩之内很有人道,凡触碰规矩,便是楼主本人亦同责。 他方才之言并未掩饰,难免传出去。 瞧着跪着的长风,周昱忽而开口,“你最近没有和‘家里’联系吧?” “没有,没有您的吩咐,属下不敢妄动。” 长风被这一时的转折带得有些猝不及防,他正在反思自己亦在思考自己会被怎样责罚……险些没接上话。 周昱望着不远处的竹叶,手指慢慢捻着,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陈绥是怎么知道长风是自己的人。 “楼主知道你是我的人?” 跪在地上的长风只觉得身子一僵,头皮发麻。 “不知道。” 周昱睨了一眼,语气微沉,“你什么时候学的毛病讲话不清不楚。” 长风只觉得自己冤枉啊,顶着压力,他改单膝跪地为双膝,“属下不敢。” 他是真的不知道楼主知不知道…… “看好你手底下的人,如今陛下在查我的身份,要是让他查到了什么,这京城乃至这鄷国我们就都不能留了。” 且说长风听到周昱的话便知道他的意思,“孤影前几日去了霍州,下面的堂主除了一个在鄷国没有行动,其他的都在霁国。” “去霍州作甚?”当初周昱遇见陈绥便把自己人分散下去,只留了一个长风在身边,霍州里面确实还有他的人在。 长风身子再次一僵,跪在地上的他偷偷瞄了一眼周昱,分辨不出他的喜怒,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会领一顿打,后背已隐隐作痛,对上周昱一双冰冷的眼眸,心里一惊,赶忙低下头。 “前几日他寻属下告假,说,想回霍州祭祖。” 祭祖。 孤影是在霍州遇见长风的,五年前是他找到长风说想跟着他,只因长风那天一身轻功不小心跳进他窝身的破庙。 后来经过查探,他是个孤儿,清河七年大旱,他家中父母双亡,原是徽州人士,听闻霍州祝家赈灾放粮便过来了,没曾想祝家没了,只能在街上乞讨,周围的乞丐也都认识他,那个时候他叫二狗子,身份干净,又因着他好歹有些身手在。后来得周昱同意,带了他改名孤影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作为长风手下的一名猛将,可谓是很得长风的心。 “影部的人没有谁是圆满家庭,你素日多操心,等他回来关心关心,都不容易。” “让他小心点,别被查到了。” 周昱面冷可心不冷,对待自己人他一向都是心有牵挂的。 自己也是一个亡命之人,能祭祖是福。 第28章 折桂 他神色一顿,添了一句,“让他回来后来找我。” “起来吧。” 他说完便走了出去,长风站起身来,跟在身后,应了一声是,便听到他说,“罚你和我一起去受刑。” 轻飘飘一句话,长风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到,就知道,少不了。 依违令处置,已经算得上是重责了,影部的人看到二人前来,以为是巡视工作,不敢偷懒,纷纷提起十二分精神。 直到长风领着周昱来到刑房,对今日行刑的人说,“我同副楼主前来领罚。” 那暗卫神色一惊,怔愣着问,“领……领罚?!”眼睛瞪得通圆,他手上拿着的鞭子一抖。 乖乖,我第一天当值就要打副楼主?! 听说副楼主除了年会不曾受过责罚…… 暗卫再次瑟瑟发抖了一下。 得周昱命令,暗卫惶恐又紧张又不敢放水地使了十二分力气把一百鞭打完。 幽暗的刑房内,周昱将长发放到胸前,他裸着上半身跪在地上,暗卫站在他的身上,长鞭上满是血迹,连地上也带了一缕又一缕的鲜血。 彻裸的背后鞭痕横纵不一,血糊满背,甚至渗透他的裤头,额头沁出冷汗,他扶着地板站起身来,手指微微发颤。 穿好衣服瞧着正在受罚的长风,面具下紧皱的眉微微松开,唇角微勾。 是不留情。 纵然再疼,周昱依旧挺直脊背,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待长风换过衣裳上了一遍药回到书房时,周昱已离开了。 他的心微微发颤,他还没劝公子别进宫了!!! 还有!他不在,谁给他上药!!! 凤仪宫中…… 德仪殿的话传到皇后耳中,方景素坐在凤椅上,微微出神。 她带着一丝难过,一双杏眸里满含寂静,看着菀茵,手上捏着陈绥那日拿来的玉佩。 “菀茵,本宫也不知道该怎么喜欢她。” 菀茵心疼地看着皇后,替皇后将茶水添满。 “本宫终究被身上的枷锁紧紧的束缚了,她说的对,本宫是天下的母亲,不是她一人的母亲。” 方景素有些失神,一贯端庄的她此刻身上带着几分不合身份的低沉。 菀茵柔声细语,她的声音轻柔,“娘娘,就如七殿下说的那般,慢慢来,九公主是这样,您也是啊。” 方景素看着手中的金锁,手指描绘着上面的纹路,终究还是笑了笑点头说着,“是啊,慢慢来,阿绥还小。” 可是又怎能不担心呢。 德仪殿内,陈绥拗不过陈斯桓,将二人就在殿内用过午膳,便以要午歇为名将二人请走。 紫堇伺候躺下没几时,祝儿便走了进来。 见到祝儿,陈绥将被子掀开,往里挪了挪,“祝儿,来~一起躺着。” 祝儿笑盈盈地脱了鞋,便上榻。 “一一,我今日瞧着十公主一直盯着你看,她是喜欢你么?” 挽住陈绥的手,祝儿轻轻点了点她的脸。 陈绥一把抓住她调皮的爪子塞进被子里,摇摇头,“不知道,可能阿兄太闹了,我没发觉,下次你再盯着,若是还瞧着我,你便同我说。我们祝儿真棒。” “哦。” 陈绥手上的衣袖滑落,露出香腕,手臂上见到一抹淤青。 “呀,一一,是谁偷偷掐你了么?” “没有的事,我磕着了。” “磕着了?可我瞧着像掐的。” “真没有,快午歇。” 陈绥一把将祝儿的头捂在被子中。 午后幽静,金秋送爽,庭径蜿蜒,打着盹的人儿在德仪殿内偶尔能瞧见一二个。 陈绥洗漱罢再次带着祝儿往御花园去,今日走得慢,只需要祝儿轻轻扶着便可,方才再擦了药,几乎已消肿了。 走在路上,狼狈二字蓦然出现在脑中。 陈绥带着笑看着祝儿,她想今日皇后派了人来,自己得去请个安才好,“祝儿,我们绕过这圈,便去凤仪宫寻娘娘,再折几朵好瞧的花去如何?” 祝儿手里拿着两朵牡丹,开得正好便被折下,她亮晶晶的眼睛带着笑,头一下一下地点着。 “好呀,那公主要将哪个放在殿中?” “唔,我瞧着不远处那支桂花不错,你觉着呢?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前几日你分明还说人闲桂花落。” “可那时不同,我欲瞧山涧便行山涧。” 小女儿的声音由远到近,传入陈帝耳中,陈致知恰巧立在桂树下,一枝饱满的桂花被风带起一二小朵落在他肩上。 他听着女儿的趣谈,与那日在殿上的又不同。 眼眸带着笑意,唇角也勾起,他这个女儿,瞧着狡黠,实则太过聪慧。 虽不及斯衡那般,可到底还是慧极必伤,再有祝家乃至今日一众事,多了几分心思,那日殿上便瞧得出几分,若自幼养在皇家,怕是要比今安更佳。 “小九,过来。” 陈绥走过一颗树,露出头,陈致知招手唤着她。 “陛下?” 她看到陈帝有些惊讶,又很快掩下走过去,思索着方才是否讲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陛下万福。”盈盈一礼,陈帝笑着免了。 “朕听你提到山涧,你想出去走走?” 听到陈帝的问话,陈绥脸上冒起一丝赧然。 “陛下,我……” “平日里你若想出宫,去寻皇后要出宫令牌即可。”陈致知的话一出,陈绥的眼睛就亮了,她原便是想去找皇后,顺便问问出宫的事。 “谢陛下!”她扬起明媚的笑,一双眼眸弯起,两颊还带着一丝粉嫩。 陈致知眼前有些晃神,又定住,神似皇后的长相加上如皇后幼时如出一辙的性子做不了假。 “下回见到朕,是不是该改口叫父皇了?” 陈帝是笑着说的,还替陈绥亲手剪下了一枝桂花递给她。 陈绥接过桂花,手指戳着朵,同陈帝讨价还价,悄咪咪地探起头,眼睛带着一丝狡黠,“不如下下回再叫?” 这话惹得陈帝朗声大笑,他指了指陈绥,同大监说道,“你瞧这丫头……” 可他却是开心的。 她见今日的陈帝与那日不同,生了几分想亲近的心,到底是血缘关系在,血亲之间生疏不了。 指着陈帝跟前另一簇桂花,“陛下能替我折那枝吗?” 第29章 桂枝自有如意 大监略微惊异,却做了准备,唯恐陈帝不依好顺着去折,转圜这对生疏父女。 “这枝?” 陈帝顺着去看,手中已接过剪子。 “嗯!”陈绥用力点了点头。 “你瞧那枝簇拥成枝更为饱满,来日落花尚能多留几日。” 陈帝指着隔壁一枝,上面的金黄小花紧促相拥,较陈绥的那枝更为美观。 陈绥摇了摇头,“可来日落的也多,收拾也难。” “那这枝呢?”顺旁一枝尚有,较之小,亦是开得整好。 “不如我意,它瞧着不经放。” …… 父女二人挑了数十枝,陈绥没要陈帝挑的那些,最终还是央着陈帝要了她最初那枝。 枝头虽有败花,随手修剪,陈帝满意地递给陈绥,“陛下真厉害,经您手,枝还是那枝,却更好瞧了。” 他听着受用,当下便赏了陈绥珍宝,叫人送往德仪殿。 与陈帝分别,陈绥拿着两枝桂花与牡丹往凤仪宫去。 菀茵亲手接过牡丹,笑着说牡丹长得好,配着桂枝别有风味。 “待奴婢寻个好瓶插上,有九公主亲自折的花,皇后娘娘夜里定能好眠。” 说着便要去接陈绥手中的桂枝。 陈绥侧过身子躲过她的手,将桂枝放在祝儿手中,“不是,牡丹是给娘娘的,这桂枝是陛下给的,下回再给娘娘折桂。” 方景素听到那桂是皇帝折的,微微诧异了一下,菀茵下意识地问,“陛下亲自折的?” 祝儿弯着唇,笑眯眯的模样像是玩得尽兴,“公主放奴婢去园里走了一圈,远远地走着,整个园内奴婢一直听着陛下同公主说那枝枝子好,公主通通不要,奴婢瞧陛下挑了十几枝,最后还是给公主剪了最先选的那枝呢。” 说完,她还哦了一下,“奴婢走之前还听到陛下说,公主如皇后娘娘一般无二呢。” 她来回地瞧着皇后和陈绥,偷偷同菀茵说,“姑姑,奴婢瞧娘娘和公主生得相似,当真一般无二。” 方景素被祝儿逗得乐,赏了祝儿一对金镯,叫祝儿欣喜得很,直夸皇后是个顶顶的大好人。 陈绥又同皇后说了陛下提及的出宫令牌一事,皇后点着头并未不允。 御书房…… 陈帝剪了那枝自己瞧中的桂枝放在瓶中,他站在枝前瞧盯着桂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走进一个影卫,他跪在地上回禀,“陛下,周昱出宫后去了李府给李四小姐送信后便去了一个茶馆,他入了厢间,待了近三个时辰才出来,出来后便回宫了。” 陈帝听后摆摆手无言,影卫自觉退下,他伸手将花瓶挪了个位置,踱步回位批阅奏折。 手中持笔,眼神锐利。 夜间,陈帝宿在凤仪宫。 夫妻二人和衣而眠,皇后的手规矩的放在腹前,瞧着帐上明黄。 “陛下今日应允了绥儿出宫?” 陈帝侧过头想去看皇后的神色,殿内只余帐前一抹微光,似黑夜的萤火,让陈帝瞧见几分皇后的容颜。 偏生那一点微光又被陈帝自己的身子遮去大半。 他伸手搂住皇后,将小女人摁压在自己胸前,怀抱着她。 “小九生得像你,性子也如你幼时一样。我看到她便想到你。” 陈帝一想到从前的方景素,嘴角便勾起一抹笑意。 而皇后则淡淡地出声,“陛下,您如今有了阿绥,便说阿绥似妾身,安儿会吃味的。” “且妾身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阿绥如此贪玩怎会相似,陛下说生的肖母,妾身认,可性子,可莫要叫妾身让人口舌。” 陈帝闻言一噎,缄默片刻,方才开口,“梓潼,小九生得干净,未经宫庭的斗争,她所提祝家灭门与李府的事,在这宫里她的手段还是稚嫩。” “她和安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皇后的手轻轻抓着陈帝的宽掌,眼眸微垂不知道是闭着还是留着一条缝。 “今日,她说我是天下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这话叫阿桓听了去。” 陈帝轻轻顺着皇后的乌发,“斯衡快回来了,小九如今只顾着藏爪牙,背着我们伸出利刃,可她尚不知爪牙要藏在哪儿。” 论权谋,陈帝已经身在局中四十几年,且再看小丫头闹一闹吧。 他早已查到陈绥在宫外的诸多行动,唯有周昱那人如今身份未明,他放心不下。 “你可知,她为了查祝家的事,花了五年把祝家的余人建成明烛楼,可如今势微,尚无法明真相。朕已派人去查此事,如今应当在霍州了。” 皇后看陈绥便知她的韧性,这是她的女儿,她懂女儿,“陛下,她想自己查。” 陈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朕知道,朕不会插手的。” “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皇后从陈帝怀中出来,依旧是规矩的睡姿。 陈帝眼眸微敛,怀中一空,温热褪去,他启唇轻声,“她同朕说,下下回见着朕便要改口了。” 皇后闭眼无声,陈帝替她掖了被子。 凤仪宫内的这一夜,悄无声息的便过了。 而侍卫所并不然。 周昱换了身衣裳略微上了药便入宫来了,他忍着鞭伤在德仪殿待到了申时,怕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引起陈绥的注意便提前走了,陈绥回去时周昱已经离开了,只给清月留下口信。 因没有让长风替自己上药便入了宫,周昱侧躺在床上,面具下的脸微微发冷,唇角带着一丝苍白。 蔚期见周昱连晚膳都没吃便和衣躺下,原以为是多困,待夜里,他睡在周昱身侧,发现他周遭热得很,起了疑心去探他额头,凑近便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他心头一惊,伸手去推周昱。 “周哥,你醒醒,你哪儿受伤了?” 周昱拧着眉,撑开眼,他感觉到身体的疲惫,顺着蔚期的手扶着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只有蔚期一人在。 “没事。”声音带了几分沙哑。 身上的伤没上药,发炎导致发热了,待明日寻祝儿擦些药便可。 “怎么没事?你都发热了,你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蔚期焦急地说,伸手便去扒他地衣服。 周昱忍着疼,伸手拦住他,“不用。” 第30章 爬树 一来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是受了鞭刑,二来他不信任蔚期。 皇帝让人安排的住处,这里难免没有他的人盯着。 这话落在蔚期耳中,反倒是让他误会了,他抿唇看着周昱,低沉的声音问着,“可是九公主罚的?不让你上药?” 哈? 周昱一时语塞,确实有些主子会对自己的下属责罚后不允许上药,为的就是受伤后的疼痛时刻折磨着人,不让人好过。 但自己同陈绥不是那般关系。 蔚期看着周昱这片刻的缄默,以为他是不好作答。蔚期已默认了就是这样的情况,他的眼里带着一丝怒气,愤愤地说,“既如此,只要你不知道你被人上了药不便可以了吗!” 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个手刃把周昱敲晕了。 周昱微张的瞳孔尚未有反应,已眼前一暗,晕睡过去。 翌日 德仪殿收到了来自三公主陈文宓的请帖,明日她要举办赏花宴,邀请宫中的皇子公主同去。 陈绥手捏着这拜金请帖,撑着脑袋,眯起眼眸。 宫里现如今包括自己共十位皇嗣。 嫡出有长子,即如今的太子陈斯衡。 七皇子陈斯桓。 包括自己,十公主陈今安亦记为嫡女。 余下的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陈斯启、六公主陈玉宁。 还有荣妃的三公主陈文宓,德妃的五皇子陈斯茂,杜贵嫔的八公主陈倩宜,最后一个则是才十岁的十一皇子,陈斯南。 陈斯南的生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生他时难产亡了。 而宫里唯一早殇的皇嗣,四皇子陈斯阙与陈文宓一母同胞,乃龙凤胎。 这般数下来,是否明日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太子兄长了。 陈绥杏眸微挑,陛下的后宫自个尚未见过,可作为七皇兄的陈斯桓尚有前来看自己,为何太子陈斯衡不见踪影,先前周昱提及他出京,莫不是尚未归来? 霍州,是有什么事让他绊住脚了吗? 再一次,陈绥带着周昱来到御花园,祝儿被留在宫里,美其名曰观察新人,看看有没有人可以提上来。 路上,陈绥正兴奋地说着去哪颗树上好,耳边难得没有人应话,她转过身去看周昱,嘴里还说着,“你觉着呢?”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脚上的动作一歇,想到昨夜,待周昱一觉醒来,不仅退了烧连身后的灼热感也消了大半,他醒时没有看到蔚期,自己的衣裳同面具都在身上,桌上还放着一份早点。 蔚期昨夜定是帮他上药了,只是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陈绥见半日无人应话,回头却看着周昱停在距离她五步外的位置上,她快步走过去,问,“怎么了?” 周昱看着一步一步飞快走近他的少女,风还带起她头上的坠子,轻晃在他眼前。 “公主为何不去登月台?” “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不是现在。” 登月台是宫中最高的建筑,陈绥自打想去看皇宫的地形起便派周昱去了解了。 只是她当下心里总觉得爬树更好。 略一思索,陈绥弯了弯眼眸,“先去爬树再去登月台。” 一双盈盈如碧波的眼撞入周昱的眼眸,看了六年,他仍然会鼻尖一紧,平静如水的眼眸微微荡漾一点轻水。 “公主,爬树危险。” “可是你在呀。”陈绥想不明白为何此刻自己执着于去爬那棵树,“况且,我练武多年,你不信我的身手?” “况且爬树也很有用的,你看……” 陈绥开口便罗列了许些爬树的好处。 她自诩身手了得,较周昱是比不上的,别说周昱,便是影部的堂主大部分也比她厉害。 在李府想明着练较难,而陈绥这些年不止学了武术,便是君子六艺也有所涉猎,再广的调香、酿酒、时花、煮茶也略懂一二,便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她的强项当属文,而后便是武,余下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以她的身手想爬树确实不是难事,但在宫里,身为公主爬树怎么都不像话。 “一一!”周昱低声呵斥。 陈绥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心底微微不满又有一丝想妥协,她一双眼眸如剪秋水。 尚未开口,她便听到周昱略带无奈的声音。 “只许这一次。” 肉眼可见她脸上扬起的的笑容,下意识的福身,“那便有劳周侍卫护本公主安虞了。” 二人走着,她来到御花园那颗她观察许久的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周昱黝黑的眼眸盯着陈绥。 爬树一事,她从前在尚书府没少干。 陈绥四顾皇宫布局,这才发现皇宫比她想象的还大,显然不是在这高耸的棵树上可以看尽的。 有些尴尬地瞄了一眼周昱。 想起自己方才伸出手指数了很多条爬树看地形的好处,眼下便多了一抹心虚,自己为何犯这蠢? 正准备下去,便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的公公服侍的人抱住一个小宫女。 陈绥眼眸一顿,这,是宫女太监对食还是侍卫和宫女私通? 嘶,她定眼多瞧了几眼,隔得远,也大概看清了脸,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只能看到那小太监似乎还拿了什么给小宫女,宫女拿过塞进嘴里,似乎脸上还扬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陈绥一时间有些贪恋这一瞬间的温和,在这宫里还是有这样纯真的感情在的,让人不自觉地便想笑,心里暖暖的。 但是宫人对食,是被允许的吗? 想了想,陈绥以眼不见为净、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想法,准备下树。 眼尾余光便见到一位穿着宫装的女子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走来,陈绥的眼睛顺着看了一眼,便看到那人勾着笑和身侧的宫女对了眼神,二人似乎有什么举止,她垂眸看着树底下的周昱。 心中的敏觉告诉她,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她看着这树,要下去对她而言便是轻而易举,若没有被人看到,下便下了,可现在…… 在她思考着如何应对时,远处的人骤然一声呵斥,声音凌厉“是何人在那儿?” 第31章 贵妃 陈绥眼眸一深,那人分明看到了自己还这样大声呵斥,欲意何为?又或者说,她就是有意的?公主爬树确实于礼不合,她若拿这事来说也有名头。 她眼尾瞥到那一身宫装,定是哪个妃子,心想着便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去,身后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 周昱瞳孔一缩,忍着后背的疼脚尖点地,跃身抱住陈绥。 垂眸可看陈绥在他怀里狡黠的眼和嘴角微微勾起的笑,他的眼眸微不可查的深了几分。 少女的手压到他受伤的后背,他身子一颤,压住喉中轻微的声音又以一个旋身稳住身子,安全落地后,他即刻轻轻将陈绥放下。 陈绥站稳后看着来人,脸上表情变换,手狠狠地掐着胳膊,怎么也掐不出泪来,惊恐地看着来人。 心底暗暗纳闷,今日为何掐不痛?眼泪呢? 周昱舔了舔后槽牙,看着自己手臂上广袖遮住的小手。 “你是何人?竟然与宫中侍卫私通。” 这是方才惊呼说话的人,一身宫女装,瞧着是宫中的长史。 和侍卫私通? 自己和周昱? 陈绥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周昱,他面色如菜,幽深冷漠如冰霜,眼眸里还带着厌恶,她身子微微一颤,掩下心中的慌张和一抹不知名的失落。 “你又是何人……我树爬得好好的,你们突然出现吓到我,害我差点摔死。”陈绥终于发现手上的触感不太对劲,转头去看。 忙慌收了手,带着一丝歉意,又赶忙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周昱看着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一下子蓄满泪水,带着委屈,心头一跳,少女已别过头。 “若不是这侍卫接住了我,我便要摔死了,陛下和娘娘多心疼,他们便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这位……夫人,莫不是不知爬高之人不受恐吓,这小婢女当真可恶。” 陈绥秉着维持不学无术、翻墙爬树的形象,胡说八道。 身后的周昱只觉得额角有什么在跳动,手有些摁耐不住。 面前的贵妇人身着华丽,髻上珠宝闪亮,陈绥只一眼便知道定是陛下的后宫,一眼定喜恶,这人生得她不喜,有些尖酸刻薄的面相。 谁家好人在别人爬树的时候吓人? “原来是九公主,本宫倒是头一回见爬树的公主。”贵妇人轻启朱唇,话并不好听。 陈绥眼角还带着泪,眼眸里闪着骄纵,“公主不能爬树吗?我从前在……宫外常常如此,陛下和娘娘未曾说过不允。” “你又是谁,知道我是公主为何不行礼?” 贵妇人身侧的宫人大声说道,“这是贵妃娘娘,九公主您还得给娘娘问安见礼。” 贵妃? 贵妃吴氏,陈绥的眼打量着眼前的人,不知是陈绥的观察太明显还是眼中的探究让吴贵妃不喜,总之吴贵妃看着眼前的人,开口便说,“望琴,九公主从前养在寺庙里,不懂规矩慢慢学便是。” 陈绥听着这话,点头点,“我也觉着有理,我不会这些繁杂的规矩。” 听懂这话,吴贵妃当下便露出和善的笑,“身为公主,不可同外男过于亲密,今日九公主遇见的是本宫,若是叫旁人看了去,该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了。” 陈绥不解,疑惑的声音带着她面上天真的神色,“为何要说娘娘的不是?” 吴贵妃扬着笑,循循善诱,“因为公主德行有亏,是会害了皇后娘娘,说娘娘教导无方,公主若是知书达理,娘娘也会开心的。” 德行有亏?区区爬树便可以牵扯到与外男勾结上,这一张巧嘴更是提到皇后身上,知道来者不善,陈绥的心便有了分寸。 陈绥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和慌张,甚至挥了挥手,有些慌张地说,“不是的,我,我没有和外男亲密。” “可公主爬树已是无仪无德,方才你那侍卫抱着你,众目睽睽之下,本宫不曾见到你爬树,只见到你在侍卫怀中,本宫信你清白,旁人便不知了。”吴贵妃一张嘴颠倒是非,还添了几个无由的名头。 “没有,你胡说,我要去找娘娘。”说着,陈绥便要跑。 吴贵妃的人轻巧一步拦下去路,那宫人小声地说着,“公主怎么还叫皇后为娘娘?如此不知规矩,与外男有牵扯确实是有可能的。” 虽是小声,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小声’。 陈绥肉眼可见地黑了脸顺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一把推开那宫女,用力之大,宫女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而后大声喊道,“你污蔑我,还污蔑皇后娘娘。” 说完,陈绥捂着脸跑走,周昱紧跟其后。 吴贵妃看着几句话就哭着跑开了的人,眼底带着笑,等人跑远了,才和望琴说,“这九公主真的有趣,她方景素的亲生女儿还不如陈今安。” 她早就知道陈绥的来自李府,什么寺庙那套说辞,宫里又有几个人信? 当年有没有双胎,这些旧人会不清楚吗? 若不是父亲递了信,自己怕一时还查不清她的身份,李府,五年前才入的李府,那之前又是在哪儿? 陈绥捂着脸一路从御花园小跑到凤仪宫,她泪花花的脸出现在院里时,菀茵正巧从里面出来,一看这一幕,吓了一大跳,赶忙把人带进去。 皇后午睡早就起了,这会她没有把头发全挽上去,一半的长发披在肩上,头上带着一只玉簪,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她坐在窗边看着昨日陈绥送来的牡丹花,身后就有宫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了说,“娘娘,九公主哭着跑过来了,菀茵姑姑正在外头哄着她。” 皇后的葇荑险些戳到牡丹花瓣,她的手轻轻拂过花瓣,站起身来,一边走出去,一边问,“有说是怎么了吗?” 身后的宫女摇摇头,“没有,来了就一直在哭,不肯说话。” 说话间,皇后已经从内室走到外间,她一眼看到坐在左边软榻眼眶泛着红陈绥,脸还倔着一抹神色,手紧紧地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眼神和菀茵对上,菀茵摇了摇头。 陈绥抬眼看到柔和了很多的皇后,有些愣愣地,险些忘了哭,眼角的泪水挂着,人瞧着呆呆的。 第32章 母后…… 来的只有陈绥一人,身边连一个宫人都没有,方景素看着这样的陈绥也有些失神,她的心软了好几分,连问话也柔了些许,“阿绥,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 她手上拿着素帕替陈绥擦掉蓄满呆呆掉落的泪珠,绣帕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 陈绥吸了吸鼻子,脸上带着一丝赧然,心里对自己这般作为唾弃了几分。 倒是菀茵,见状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悄悄退开让给二人留出更多的空间。 陈绥坐在软榻上,皇后坐在她身侧轻轻地抓着陈绥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 午后的阳光正好,迎进来的光洒在地上,泛出一圈圈的暖意,陈绥看到了方景素身上的柔情和慈爱,她眼角的泪不自觉地落得更快、更多了,心底原本想状告的话一滞。 落在方景素眼中反而让方景素觉得陈绥定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心里添上一把。 菀茵也是这时从外面进来,周昱跟到凤仪殿,他留在院里没有入殿,掩下方才一路疾行的疼,他站在院中,她方才走出去问了一声,只得了周昱一句遇见贵妃了。 菀茵心里有了几分了然,方景素没有在菀茵的眼里看到担心,原因陈绥的泪而牵挂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陈绥软软糯糯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母后……” 她的心微颤,自己这第一声母后竟然是打着心思的,眼前的母亲当真的温柔,掩下心中一点微弱地心虚,陈绥还是娇滴滴地哭着。 一句娇娇糯糯的母后叫得方景素的心头一颤,抓着陈绥的手也微微一抖,她看着眼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心再次软了,这一回,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绥……” “我方才去御花园爬树,遇见了贵妃娘娘,她突然出现吓到我了,害我从树上摔下来,是周昱他接住我的,我没有德行有亏,我也没有和外男私通,没有、没有让母后被说教导无方,我不是无德无仪的人。” 泛红的眼睛活似小兔子一般,可怜又弱小。 陈绥有些贪恋此时皇后的柔和,她的泪不需要外力都已经唰唰地掉了。 从树上摔下来和被接住安然无恙这两件事放在听到陈绥爬树之后,皇后顾不上爬树不妥,一心担忧女儿。 就听到德行有亏、和外男私通、教导无方、无德无仪…… 这几个字落在寂静的殿上,每出现一个,皇后眼底的怒就添了一分。 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怎么能容得贵妃这般去说,她攀扯自己就算了,可是阿绥自幼受那么多苦,如今还要受宫中人心算计的苦。 贵妃,意欲何为。 连菀茵和琼琼都心下一惊,贵妃竟然对公主说这样重的话,再有竟敢说到皇后身上,这是大不敬之罪啊。 “我就是……好奇才爬树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爬了……”陈绥伸手擦掉掉下的泪,吸着鼻子想忍住泪水,却又没忍住再滴落一滴泪,声音委屈极了,“可是、可是母后也觉着是女儿没有规矩才不喜欢女儿吗?她们、她们说我不叫母后叫娘娘,是没有规矩,是要和外男私通的。” 方景素面上一黑,她算是听出了陈绥为何突然改口叫她母后了,一声呵笑由喉发出,面对陈绥时反而柔了声,她的手轻轻抚摸着陈绥的脸,“阿绥,是母后弄丢了你,不是你的错。” 少女的乌发亮丽,顺着脸顺下她胸前的青丝,方景素替她理了理发丝,无论眼前的少女是真心或者是虚情,方景素都记得少女夜里偶然流泪的模样。 伺候在陈绥身边的紫堇提过陈绥夜里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哭着呓语,方景素放心不下,夜里曾经偷偷图去看过几次,有一天她看到了那张小脸上泪流满面,紧闭着眼还有紧紧皱起的眉头。 她忘不了那张脸上的惶恐和不安还有那种痛苦的神色。 她的女儿,本应该受尽宠爱的,却因为一朝阴差阳错,受尽折磨和苦难。 蓦然间,方景素又想起了陈绥在大殿上说的话,那些她在祝家的过往,可是方景素至今还是不知道陈绥在祝家灭门后发生的事,若不是夜里看过陈绥的哭泣,她或许会问陈绥那些过往,可是当她看到陈绥隐藏在内心的痛苦时,她又不忍再去挑开陈绥的伤疤。 “你是鄷国的嫡公主,是陛下和本宫的掌上明珠,母后没说你无德无仪,轮不到旁人去说,况且阿绥分明是天真浪漫,这宫里的黑心人多着,阿绥要学会明辨是非,不要一概而信。” 陈绥的脸蹭了蹭方景素的手,柔软带着馨香。 “可是贵妃娘娘说她们没看到我去爬树,她们只看到了周昱接住我,抱我在怀里,她说她信阿绥,别人不一定信,那母后信女儿吗?我真的没有和外男私通。” 若这个人是周昱…… 没有这个可能,此时的陈绥尚不懂情爱,又怎能懂什么叫做私通。 “傻丫头,你是母后生的,母后定是信你。” 眼见陈绥终于笑了,菀茵也松了一口气,从门看出去,尚能看到站在外面的周昱,她心底是喜欢这个孤僻又看起来很可靠的男孩的,虽然长得不好看。 将女儿留在凤仪宫用过晚膳,天际已微暗,周昱默不作声地跟在陈绥身后。 陈绥走在宫道上,她的礼仪算不得差,相反,比起陈今安是相差无几的,就如同她此时走在这儿,便是端庄得体的模样,一言一行皆有礼,动作优美得当。 只是她惯以伪装而已。 周昱看着她的背影,晚风带起她衣袖的轻纱,轻纱飘着,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能抓住那纱。 可他一路上都保持着这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只是站在她身后。 宫道上点起灯,泛起微黄的暖光,小小的身影看着柔弱又纤细,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在昏暗里,手上没有一盏灯照明,偶然一个转角失去光亮,她便消失在黑暗里。 第33章 将你绑了 在方才一路去凤仪殿的路上,陈绥只顾着哭,不仅没有停下还没有同他说一句话,掩着脸走得飞快,宫中无事不疾行,他赶着脚追了一路,又因有伤在身,险些跟不上,直到凤仪殿才堪堪跟上。 就如现在,他跟着她走进黑暗,消失不见,可拐角之后她便站在那儿,带着笑意看着他。 “公主……”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陈绥心里一阵颤栗。 陈绥品出一分他的不开心,她的眉心浅浅地隆起一点幅度,笑容微微收敛。 “你怎么了?阿昱。” 少年放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这一声阿昱把他从方才的黑暗中拉出来,他看到她身后有一盏灯透出几分光亮。 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看着少女一双不明就里的眼眸,还有一丝担忧。 所有的话都闷在喉中,转了又转,周昱别开眼睛,“公主,下回不许爬树了。” 陈绥看着他,发现他的脸冷得很,眼睛落在别处,甚至不愿意看她,心底腾升起一丝难过。 “为什么呀,阿昱。” 他的眼神微闪,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为何从树上跌下来。” 为何? 是因为贵妃私会之言吗? 想到那时他眼眸闪过得厌恶,陈绥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咬了咬牙,“阿昱你这是何意?” 唯恐少年说出自己不愿听的话,陈绥急忙开口,“你不是说你会听我话的吗?”少女急冲冲的声音落下,又加了一句,“你这样不听话!” 周昱上前一步,盯着少女带上一丝怒气的眼睛,他压了压自己眼底的幽暗,有意加上几分淡漠,“属下便是不听话,殿下想怎么处置属下?” 这一步逼得陈绥下意识往后一退,这拐角处不远就是德仪殿,方才陈绥站在门边等着周昱,她这一退,身后只有小小的几步便会抵到墙边。 “你,我。” 陈绥从未同周昱有过如此对话,她不明就里,不知为何周昱突然这样,有些,咄咄逼人,又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在。 “那,那你出宫,换红绯来。” 红绯是影部的六执事之一,身手了得。 周昱的眼眸一暗,连后背的疼都在叫嚣。 “公主当真?”他的声音越发冰冷,咬咬牙甚至想对她训上一训,可他的话一出口反而弱了几分,还带着一丝委屈。 陈绥心有些慌乱,她追溯今日的事,半点没觉得哪儿不妥,是什么让周昱生气了。 从前分明没有这样过。 她总觉得但凡她赌气说一句当真,周昱便会转身离去。 “我今日不是有意叫贵妃误会的,你我之间清清白白,永远不会存在私情的。” 她手忙脚乱地解释着。 此番反应落在周昱眼中,陈绥看着他眼底添了一分的冰霜,心里闪过一丝情绪,急忙说,“真的,我今日也和母后解释过了。” “公主,解释什么?”周昱低沉的声音让陈绥眼尾一红,他一步一步走近,将少女慢慢的逼至墙角。 身子慢慢靠在墙上,粗糙的墙膈得她背后生疼,她不解自己,也不解周昱此情。 “你我之间,清清白白。” 字字句句,掷声落地。 周昱面具下的眉头跳了又跳,忍了又忍,他盯着少女微微发红的眼尾,深邃的眼睛里陈绥怎么也看不透。 “公主一定要爬树?”周昱这骤然转变的话题,让陈绥一愣,旋即又点点头。 “要。” 这话说得干脆,她心底原是生了不让便不爬的心思,可被人一步步逼到墙角,陈绥好似也生出一丝什么情绪来。 却见眼前人骤然卸下周身的冰霜,点了点头,好似顺从又好似不顺从。 “那公主现在便责罚属下吧,省得来日属下冒犯。” 陈绥看着少年似有委屈又似倔着什么气性,她内心有些抓狂,为何今日的周昱这么不正常。 她脑海中突然想到什么,左手伸出掌心向上,便抓起周昱的手便用力地拍在自己的掌心里。 周昱被她这骤然一扯身子一颠,这一掌拍得他的手心都火热热的,足以见得陈绥究竟使了多大力。 少女的眼尾被这一下直接逼出了泪花,她咬着牙,忍着疼,“今日掐你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罪,你要是觉得不够,那我让你再打几下。” 周昱身子一僵。 你拧我的事我早忘了…… 想说的话没说出口,脱口而出时反而换成了一句,“公主责罚自己还连带责罚属下,这一掌拍得生疼。”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两这是都损了一千。 果然,待周昱的手心展开时已见红了一片,想来陈绥的手只会更红,但周昱这会儿却想到方才少女得掌落在自己手心得柔软。 像羽毛轻轻拂过一般,痒痒的,似有若无的感觉散不下去。 周昱又添了一句,“分明说好你我之间不分上下的。” 似乎还带了一丝的幽怨在。 这句话是陈绥从前说的,明面上周昱无论在明烛楼还是在李府都低自己一等,可事实上除了表面功夫不得已要周昱下跪之外,二人平日相处似友。 祝儿、清月如实。 陈绥将自己的手缩到背后,轻轻地抖着,是真的疼。 见周昱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她抖了抖身子,鼻尖似乎闻到什么,吸了吸鼻子眉头微微皱着,便见少年往后一退,又退出两步。 周昱这一下让陈绥心里生疑,他轻哼一声,旋即开口“公主便没想过,若属下接不住你该当如何?” 陈绥这才知道周昱所气为何,以往确实不曾有过这种事,但她听后反而凑近周昱,笑着眯起双眼,“可你接住了呀。” “阿昱不是最厉害的吗?” 声音如春日的柔风般吹进周昱的心里,他深沉的眼眸里亮起一点光亮,看着少女凑近一张一合的粉嫩红唇,头一次生出了想触碰她的心。 但那不是他的领域。 他的心悸动着,身子却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一股被压在心底的怯弱。 “可是阿昱,你为何身上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周昱心中的涟漪一散而去,化作紧张。 “你若骗我,我便叫人将你绑了,自己把你扒光了看个究竟。” 听到这话,他一反常态呵笑出声,伸出手去合在一起给她,“公主请绑。” 第34章 后悔 “你!”陈绥霎时红了脸,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少年站在光亮处,他的眼尾看到宫门之后一步一步走近的人,垂下头颅做出一副乖乖受罚的模样来。 陈绥看着不免替他觉得委屈,但疑心周昱受伤,恶狠狠地问,“你还不快说!” 这时陈绥才听到脚步声,她猛地转头,三个宫女越过宫门,她们神色慌张,分明是听到了方才陈绥的诘问,瞄了一眼周昱,看到了陈绥,三人急忙行礼。 陈绥脸上摆出一副很是生气的模样,冷着声音免了三人。 她们拐过拐角便开始小声嘀咕。 “这不是那个很傲气的侍卫么?” “是不是不听话被罚了?” “我见过公主,那么和善的人都气成这样,肯定是那个侍卫的错。” “可我听说那个侍卫……” …… 话没说尽,三人已走远,连带着声音都听不到了。 陈绥嘴里掩着笑,她低头看了一眼周昱,看不清神色,“傲气的侍卫,回宫我再收拾你。” 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说完,她转身便走在前头。 周昱忍着疼,看着走得欢快的人,快步跟上,“公主,您等等属下?” 得人提醒,她才回过头去看他,轻哼哼一声,脚下慢了下来,但嘴上不依,“不等,你在受罚呢~” 他无奈应着,脚上的动作也随着慢了几分,“是,公主。” 待回了德仪殿,陈绥叫来祝儿,让她守在门口别让人进来,自己则打发紫堇去了茶房,叫清月悄悄拿来伤药,便站在周昱面前。 周昱抿唇不语,他别过头,不去看陈绥,陈绥黑了脸,咬着牙。 清月看着二人,她昨日便从周昱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只是……她的目光落在陈绥身上,周昱未有开口,她不会主动同陈绥说,以免她担心。 如今看来应当是瞒不住了。 “公主,阿昱他行走在外,难免会受伤,您一个黄花大闺女,怎好要这样瞧人家男子的伤口?” 周昱喉结微动,他伸手去拿清月的药,垂下眼眸。 非他不愿,是陈绥若得知是她之前一句威胁的话加上长风不长脑的嘴把他推到刑房受的鞭,怕是要自责。 但…… “一一。”他的声音微哑,又有些低沉。 “是长风,他提到了责罚的事,在明烛楼内不包庇,再有我也确实入宫来了,故而我带他一起去刑房领了罚。” “底下人见是我,下手轻了许些。” “无妨,我不疼。” 他看到少女瞬间泛红的眼眶,发出一声轻叹。 清月适时将其他药放下,福身退出屋里。 屋外祝儿看到清月出来,探了探头想看里面的情况被人挡住,她开口问,“清月姐姐,怎么样了?昱哥哥没事吧?” 清月点了点祝儿的鼻子,“小丫头片子,他们能有什么事?你昱哥哥不小心划到手了。” 她的眸子轻轻扫了一眼茶房,“不许乱说出去,你去帮一下紫堇把茶分一分。” 祝儿哦了一声,点着头乖乖的走了。 留下清月看着关上的门,摇了摇头,站在门口守着替了祝儿的位置。 她年长周昱三岁,如今二十二岁了,她看得清这二人之间的横沟和那种不可见的牵连,只是少女情窦未开,又怎知周昱所想。 所谓青梅竹马,护着护着最后难免成为百年夫妻。 若是无此缘,便该是一拍两散的结局。 清月看得更远,她担忧的是,身为公主的陈绥同小小侍卫的周昱身份上的差距,再有,皇家的公主一向身不由己。 屋里,陈绥黑了脸,“长风怎么回事,这是你的人?不会是来害你的吧?” 周昱轻笑一声,不免勾起唇角,他未有说话。 陈绥看到他勾起的唇角,冷哼一声,伸手去脱他的外衣,这一次,周昱依旧拒绝了。 “一一,男女有别,与我同屋的侍卫替我上过药了。” “再有他嘴无遮拦,我也叫他替我分了一半,算下来,也只有三十鞭打在我身上,长风更疼些。” 陈绥是知道刑房的规矩的,她咬了咬牙,暗暗发誓今后不再对周昱说楼里责罚的话!!! “不过,一一你是如何知长风的事?” 陈绥听到周昱的问话眼神一闪,“当年在破庙……” 最后,周昱还是让蔚期替他上药。 周昱坐在侍卫所里,门大开着,里头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蔚期看到他时,眼眸躲闪,险些不敢入内。 周昱一声轻哼吓得他急忙跑过来解释,“不是,周哥,我真不是有心的,我这不是怕你……” “废什么话?给我上药。” “我走我走……诶?诶诶诶?好好好,周哥你不知道你这个伤多严重,不上药怎么行……” 陈绥躺在床上,她闭着眼,脑海里想的都是周昱以及他被罚的事。 她心知,如今不再是在李府,宫里不比在外。 可那时那句话不过是希望拦住周昱而已,长风那个蠢的竟然还当真,还有周昱,他推一推,来拿个手令不就可以了吗,干嘛还真的去受罚啊…… 心里恨恨的给长风记上很多笔。 …… 翌日 皇后瞧着时辰于午后带着汤来到御书房,她将汤放在陈帝的桌上,“陛下,喝口汤暖暖身,秋老虎凉身。” 她的嘴角噙笑,眉目柔和。 陈帝与皇后多年夫妻,当下便看得出今日皇后心情甚妙。 午膳方过不多时,陈帝实则喝不下,拿起汤,舀了几口,“皇后费心。” “陛下,昨日阿绥哭着来寻妾身,哭着说自己不曾德行有亏,母后未有教导无方。”皇后笑着说,“阿绥这一哭,一口一句母后,妾身心疼得紧,贵妃一句无德无仪,又一句妾身或或教导无方让妾身惶恐,不知陛下可曾允诺贵妃协助之权?” 陈帝舀着汤的手一顿,他将瓷碗放在桌上,看着眼前有了生气更加活力的人,“皇后是后宫之主,管束后妃尚需劳皇后费心。” “小九年纪还小,不必过于拘束。” “待来日,她也定会哭着寻父皇的。” 昨日的事他尚未得知,但昨日大监似有话要说,那时他正因朝堂的事发怒。 皇后颔首,顺着话说,“往后的事妾身不知,只是如今便是怕陛下听了宫中流言,妾身身为阿绥的母亲总要替她辩护一二。” “她爬树一事妾身已管束过,倒是贵妃出现吓了她从树上掉下来,那小侍卫护得好。阿绥顽皮,妾身已训过了。” “连那小侍卫也罚过了。” “爬树?”陈帝诧异的神色在脸上尽显,“这老大没爬过,老二、老五、老七还有十一这些个男孩子都没爬过,反而是小九爬了?” 第35章 贵妃降位 尔后他摇头作笑,“罢了罢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多谢陛下。”皇后早在来御书房之前便已经传了旨意去贵妃宫中了,此番不过是给陈帝几分薄面。 待皇后退下,陈帝召来大监一问才知昨日的事,他的眼瞧到花瓶中那枝桂花,轻轻一笑。 “你去挑几件物件送到凤仪宫。” 皇后做的这一切,陈绥现尚不得而知。 因为她尚在准备去陈文宓的赏花宴会。 她看着面前的几个香囊,眼睛停在那日陈今安给她的那个香囊上,又很快错过。 凤旨到长春宫时,吴贵妃正憩在榻上,皇后自免了后宫请安后,便更为初一十五晨省,后宫因此省了不少事。 妃嫔们也乐得自在,传到贵妃耳中,她尚诧异皇后此番何故。 “也许是昨日九公主的事。” 吴贵妃走出,便见菀茵立在那儿,她依礼给贵妃请安,吴贵妃唤起,开口问,“不知姑姑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旨?” 菀茵笑着点点头,“娘娘口谕,劳请贵妃跪下接旨。” 口谕?跪下? 吴贵妃诧异的看了一眼菀茵,和望月对视一眼便跪下,“妾身接旨。” “贵妃吴氏以下冒上,妄议皇后,德行有亏,今持中宫之权贬为妃位,禁足一月,抄写宫规十遍。” 吴贵妃……现在是吴妃了。 吴妃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尚未起身,还未来得及发作,菀茵已福身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望吴妃娘娘好好反省,若身子不适,还请早些告知内务府才好。” 她说完便带着人把长春宫的门关上了。 吴妃气极,站起身来时眼前一黑险些扑倒在地,望月扶住她,“娘娘,皇后怎么会……” 吴妃身居贵妃不止是因为她的家世,祖上五代为官,最高的官居一品丞相,她为陛下生下一儿一女,这么多年的荣宠,皇后一句轻飘飘的话竟然,竟然! 她发了疯的将花瓶砸在地上,指着外面,“她是不是疯了,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方景素凭什么!” “身子不适,什么不适,她如今倒是连侍寝都不让本宫侍了,绿头牌她都敢摘了去!” “她怕不是要父亲在前朝参她一本!让她吃一顿唾沫星子!” “你去打听打听,陛下的反应,再看看能不能请陛下过来。” “陛下素来对皇后没什么感情在,他心里肯定是有我的。” 吴妃发红了眼,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何昨日同陈绥几句话,能让皇后如此不顾后果,这般直白地打下一巴掌在她的脸上。 暗暗又将陈绥记在皇后的软肋上。 砸够了物件,吴妃的心气慢慢顺了下来,她狠着眼睛盯着那道关起的宫门,脑海中恢复了几分理智。 她想到今日陈玉宁要去参加陈文宓的赏花宴,勾勾手叫望月走近来,望月走近附耳去听。 一道身影从长春宫慢慢走了出去,吴妃看着门,唇角勾起一抹笑,今天她必须让陈绥在宴会上出糗才行。 在那道身影即将进陈玉宁的住处时,又一道身影将她拦下…… 比起这边的不愉快,皇后倒是含笑听着。 菀茵摇了摇头,开口道,“以往十公主和两位皇子对着二皇子和六公主吃不了亏,可是九公主终究不一样啊。” 琼琼看着皇后的神色,“娘娘以前是不和她们计较,只是这个关头,是该要凤仪宫出个声了。” 皇后以往不爱计较,大多宽和,又有宫规在,大小事都是按着宫规来,也懒得同吴氏计较些什么。 今日荣宠,明日衰败的道理她懂,陈帝对贵妃也不过如此。 她此番是站稳了脚去传的旨意,倘若吴氏乖乖受着,皇后对她做的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若是还敢牵扯其他的。 皇后的眼眸微微一压,她手里还有不少贵妃的把柄在,妄议皇后的罪名说大可以很大,说小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一回,只会越来越大。 那陈斯启心里有什么心思,皇后看得清楚,看得明白,陈斯衡的太子之位稳固,他能拿捏住陈斯启,自己便也不插手,可陈斯衡出城遇刺一事,不是陈斯启动的手脚,她是万万不信的。 此一番不过是警告,凤仪宫从来不是沉静的,倘若吴氏还要牵扯到前朝,那就该掉一些羽翼,此番借陈绥的事,一来为陈绥出气,二来时机正好。 概因昨日的事,陈绥叫周昱休息几日,周昱乌黑的眼眸盯着陈绥,看到她一丝心虚,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只是转头他同祝儿交代了一番,尤指不许爬树,便出宫了。 这一切陈绥不得而知。 穿上青蓝两色流苏垂绦宫裙,挑了一套点翠首饰,由紫堇梳妆准备往宴会上去,这一趟她没有带祝儿,带的是紫堇和清月。 她怕祝儿见了人,这些所谓的哥哥姐姐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万一她被刁难,有紫堇和清月在比较有利。 她看着紫堇,问过宫中皇子公主的一些信息。 陈斯启同陈斯桓最是不合,陈斯桓的性子活跃常常怼他,他总说陈斯启惯是会装。 而陈斯南因不受宠,出现的次数教少,毕竟孤僻。 陈玉宁娇纵,陈倩宜又同陈玉宁不合。 还有一个陈斯茂,不闻不问又不曾如陈斯南一样被冷落。 陈绥走出德仪殿便遇见了站在外面等她的陈今安,陈今安看到她快步走上前来。 “姐姐,你要去赴宴了么?” 她熟稔地挽上陈绥的手臂,瞧着今日陈绥,夸了一句,“你今日好生漂亮。” “对了,三公主你见过吗?我素来不喜欢她。” 她一挑眉,巧了,我也不喜欢。 “见过一面。” “她的母亲倒是好相与的,只是三公主如今已经定了亲,来年要出嫁了,再厌也不过这几日了。” 陈今安又念了几句宫中的其他皇子公主。 陈绥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受着陈今安的好意,“太子也会去吗?” 问到陈斯衡,陈今安脸上一滞,又很快掩盖过去,“大哥如今不在京中,最迟年节的时候姐姐便能瞧见他了。” 她点点头,才想起来这事,想再问一句他好相与吗,二人已到了地方。 第36章 赏花宴 曲水流觞,轻歌曼舞,一排排的花栽坐落在花园里,这是陈玉宁自己的住处,她将住处附近的花园收拾出来作为开宴的地。 宫人牵引,二人入内。 宴会上,除陈文宓外,还有一个公主和一个皇子已经到了。 陈文宓今日挑的是彩蝶裙,比起上回见面又多了几分华贵,而另一位倒是一身粉嫩的百花裙。 陈今安瞧着人给陈绥介绍,“这是三姐陈文宓,身侧的那位是六姐陈玉宁,那位是十一弟陈斯南。” 陈绥顺着看过去,只见陈文宓手中拿着一枝花正笑着同陈玉宁说着什么,陈玉宁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偶尔瞄着外头。 陈斯南一人独坐,看着一簇花在想着什么,他的神色有些拘谨又无措,瘦小的身子和身边的一大簇的花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他身上的那件袍子更显得有些宽大。 见到二人走来,陈玉宁的脸上闪过一抹为不可察的厌恶,神色不善地看着陈绥。 陈文宓笑着招呼二人,“九妹、十妹来了,我正与六妹说起你们呢。” “三姐,我这一路走来,看着园里的花都开得正好呢。” “你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带走一些,我瞧西北角那盆芍药最是喜欢呢。” 二人走过去,陈今安已开口和二人闲聊,而陈绥的注意力更多的落在陈斯南身上。 他小小的身影坐在那儿,身后是争艳绽放的百花,那一身浅灰色的衣裳在艳丽的花丛中有些格格不入,一双小眼还含着怯懦。 “这就是九妹,我还是头一回见呢,果然生得极美。”陈玉宁的话打断了陈绥的视线,她不得不将眼睛放在陈玉宁脸上。 只是她那一脸佯装之下的厌恶陈绥看得一清二楚,却勾着笑迎上她。 “你是哪位姐姐?我也觉着我极美,你我果然是姊妹,有共通之处。”陈绥欣喜说着,还不忘说上一句,“若非从前我不在宫中,你我定是玩到一块。” “我觉着现在也不迟。” 陈玉宁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才能忍住自己想骂她的冲动,母妃说的话不能忘。 “我行六,你叫我。” “原是六姐姐呀。” “九妹同六妹倒是聊得来,九妹还未见全你的兄长们吧?待会他们来了你便能认个脸了。” 陈文宓唤着几人落座,指着桌上的糕点说着是鲜花所制的,味道尚佳。 不过一会,便走进来四人,陈斯桓走在最前头,他今日倒是穿了一身绯色的衣裳,格外的明亮。 “我便知道要小九儿定是在这儿了。”一壁说着,他的眼扫及陈今安,顺着陈今安的眼去看陈绥。 他快步走到陈绥身侧坐着,垂眸去看陈绥的腰间,指着她的腰间便问,“为何不见你带小今安给你的香囊?我讨了整整五日,她都不同我做一个。” 陈今安的眼眸亮晶晶的盯着陈绥,等待着陈绥的回应。 若是在旁时,陈绥定要说一句,香囊不配这身衣裳,可当下,她看着这一室的皇子公主。 暗暗在心中记下陈斯桓一笔。 “妹妹的香囊制得精细,我定是要好好收着,若是不小心损坏了便辜负了她的心意。” 陈今安好似笑得如甜点,甜而不腻又带着欣喜,一双眼眸里险些塞不下她的欢乐。 “姐姐喜欢便戴,来日我再替你制。” “这是九妹?” 陈绥顺着声音去看,撞入了一双很是阴狠的眼睛里。 “姐姐,这是二哥,这位是五哥,还有八姐。”陈今安开口介绍。 陈斯启笑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陈绥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立起身来,同几人扬起笑欠身道,“从前养在外头,最是念兄弟姊妹欢聚一堂的乐事,如今全在这儿了。” 只是她刻意行了个大差不差的礼。 “九妹果然生得美艳。”陈斯启勾着唇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这个和他母妃因为御花园的几句争锋就让皇后拿捏住母妃短处让她降位的女子。 在来时他便收到了后宫的信息,瞧着陈绥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二哥哥说的巧,方才六姐姐也是这样说的,二哥哥你说是阿绥好看还是六姐姐好看?” “要我说,定是九妹比六姐好看。”一道女声插入,陈倩宜弯着眼眸,看着陈玉宁因这一句话而黑下去的脸多饮了口果酒。 陈斯桓点了点头,“那可不?我的妹妹定是最好看的。”他的话一出,陈玉宁再次咬了咬牙。 她将眼神递给陈斯启,后者慢悠悠地饮了口酒,“嗯,妖艳如斯。” 论起陈绥的容貌,是姣好的,又是清秀的面貌,一双杏眸明媚清澈,可距离妖艳二字尚不及。 他的认同像是狠狠给了陈玉宁一巴掌,她气愤地拿起果酒一饮而尽,放下的杯子发出咯噔的声音。 陈绥顺着声音看过去,“六姐姐是不开心妹妹的问题的吗?” 她的脸上佯装出一抹怯意,陈今安当即一个眼神一扫,神色不善地盯着陈玉宁,陈斯桓瞧着二人,从陈今安的脸上扫过一眼,声音微沉,“六姐?” 目路一扫,送去了一个具有威胁性的眼神盯着陈玉宁。 “怎、会?”她咬牙切齿地回应着,看着这几人,忽而想到什么,勾起唇角问,“那不知七弟说你的妹妹定是好看的,这儿有三个妹妹,又是哪个顶好看?” 陈倩宜轻呵呵一笑,将众人的视线引了过去,“六姐这话有趣,逗着我了,我是阿姊不同妹妹们争,这最好的名头让二位妹妹挑。” 话锋一转,她又说,“妹妹尚小,好(hào)这好看的名头,怎么六姐也问这般……问题?” 陈玉宁的脸上一僵,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 “这女儿家便是喜这美貌,依我瞧,七弟不妨将姐姐妹妹们都夸上一夸,都是姊妹,哪来的顶好或略输一筹的呢。” 开口的是陈斯茂,这个一进来就没有说话的人,此时倒是开口了,他一说话倒是把这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转圜了。 第37章 赏花宴(2) 看够戏的陈文宓终于开口了,“好妹妹,你也是顶好看的,依我之意,妹妹们回去时都挑一挑喜爱的花,栽在院中,为美人添色。” 而后众人落座,举杯相对,倒也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对谈间无不带着笑,活似关系密切的手足一般无二。 宴至一半,小春垂着头走进来,她附耳在陈文宓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便见陈文宓眼底闪过一瞬的惊讶又不着神色地瞄了一眼陈绥,而后看向陈玉宁和陈斯启。 待小春走后,她勾唇轻轻一笑,“我记着过些时日是贵妃娘娘生辰,六妹,不知贵妃娘娘可有要办生辰宴?” 一句贵妃娘娘一出,陈玉宁手中的果子直接咕噜一声掉下,她猛地抬头去看陈文宓,又看向陈斯启,见陈斯启神色自若,她咬了咬牙,这会儿应当无人知道母妃的降位的事。 撑着一抹笑,“母妃早先提过,只是如今未有定论,我也还不知母妃的打算。” 陈倩宜狐疑的看了一眼陈玉宁,指着宫女将面前的糕点端到陈斯南桌上,见陈斯南怯生生的看着她,她摆摆手别过头。 “依贵妃娘娘的规制,若是要办宴会,还需得提前安排,届时还能邀请京中的贵妇小姐们前来,不过往年也是差不多这几日,今年应当也快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陈斯启,“话说回来,二哥来年也要行弱冠礼了?” 陈斯启看着她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他轻呵呵地笑着,“三妹费心,来年还能赶在你出嫁前行弱冠礼。” 宫中皇子凡弱冠成年都会晋封,弱冠礼一向是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礼仪。 贵妃之子同妃之子,于册封上亦有不同,册封又决定了宴会的规格。 而陈文宓及笄时因皇帝生病了个把月,不仅没有盛大的及笄宴会也不曾得封赏,后来皇帝病好便许诺出嫁时再行封赏,故而她如今还是个没有封号的公主。 二人脸色铁青的结束了对话,陈绥看得一知半解但又觉着有趣,唯有陈斯桓和陈今安恍若未闻的同陈绥说着话。 二人来回间都狠狠地刀了对方。 这宴会终究在表面上其乐融融的结束了。 陈今安看着陈绥和陈斯桓并肩走出去,她有意落后几步,陈玉宁出来时便看到带着人畜无害般浅笑的陈今安。 她的嗓音温柔而细腻,“六姐,你生得一般,可莫要因为姐姐的话而恼怒,这攀美貌的事,不过是自取其辱。” 实际上,陈玉宁并不丑,吴妃之所以得宠有一半也赖于她的美貌。 陈玉宁更是完美的继承到她的容颜,陈绥在这一圈的公主里,算不得最美但也不差,只能说皇室的公主各有千秋。 陈斯启慢悠悠地走出来,看到面色铁青的陈玉宁,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陈今安说,“二哥哥,依妹妹看,妖艳如斯赞一句二哥哥不为过。姐姐可受不起。” 他的眉毛一挑,这个双面神色的陈今安才是他一贯熟悉的陈今安,方才在宴会上那般温柔都不似她了呢。 “妹妹先走了,二哥可要管好六姐。” 看着陈今安离开,陈玉宁气得抖着手指着她离去的背影,“这个坏丫头这样说我,兄长你不为我辩驳一句?” 陈斯启揉了揉眉心,倘若陈今安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该多好,聪慧又精明。 “玉宁。休要胡闹,身为姐姐,不必同妹妹计较这些。” “兄长!!!” 陈玉宁气呼呼地带着人走了,陈斯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到吴氏,若不是自己拦下吴氏派去找陈玉宁的宫婢,改了话,此番陈玉宁定是按贵妃的意愿闹起来了。 他望着凤仪宫的方向,勾唇一笑。 皇后这一记警告,看似轻轻拿下了母妃的贵妃之位实际上却是将自己先前在外的动作尽数警告了一番。 只是陈斯衡去霍州,这一趟……为何还未归。 他轻轻捏住手,盯着不远处的一株花,目光渐渐放寒。 宫外…… 周昱的脸色微白,昨夜蔚期要给他上药,可夜里他的睡姿实在可恶,伸手便朝他后背伤口处来了两巴掌,直接给他疼醒了。 这会他神色不虞地坐在包间里,金炉燃着冉冉升起的云蔼、薄雾升腾,面具被他放在桌子上,手里端着一个描金的茶杯,他坐在椅子上,端正有仪,一举一动间带着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和舒缓。 在他面前,是跪着的长风,长风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他微微咬了咬牙,心里想着能不能换成双膝跪着,单膝实在是有些难受。 他已跪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了,在他进房间之后说了一句宫中危险,就被周昱打断了跪到现在。 长风的膝盖顶着一身的重量,他垂着眼眸,几乎快忘了往事,眼前之人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发怒,旧时在家衣食无忧,虽是嫡子但并不骄纵,后来被追杀时,他杀伐果断,会因死了下属而自责,会因逃亡路线有争议而商讨。 但独独从未这般难劝,以至于长风见惯了对他温和的周昱,忘了当年他身处在一片斗争中,也忘了明烛楼里他果决又雷厉风行的手段,否则二部又如何能顺从于他。 看到长风的身子微颤,悄悄地挪着膝盖,周昱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就去霁国分部,让孤影替你的位置。” 听到周昱的声音,长风心中一凛,立刻改成双膝着地,拱手道,“属下不敢。” “起来吧。”周昱看到他的动作,默默收回眼神,看着窗外。 “用商部的暗行联系孤影,让他在霍州联系上旧部。” 刚起身的长风还未站直身子,听到周昱的话,他猛地去看他,看不清周昱此刻的心情,却隐隐看得到他周身一股凌厉的气息,他似乎有什么不同,察觉到自己尚未应话,他点了点头,又赶忙接话,“是。” 商部的暗行指的是那两个执事手下的商行,暗行递信息一向稳妥,但耗时较长,如今陈帝在查他,自然要把一切掩在背地里。 第38章 陈斯南 周昱的睫羽微垂,遮住眼眸,杯中的水泛起涟漪,他将杯子放下,立起身来,走到窗边。 今非昔比,是时候得要出手了。 “分一部分人去霁国做好准备工作,若没有意外,再多两年,酆国的皇帝也该查出来了。” …… 宴会结束后,陈绥并没有马上回宫,她带着清月和紫堇二人在御花园里散心,实际上只是因为不想和陈斯桓及陈今安一起回去而已,她看着眼前的景色,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着,才过一个拐角就听到了一道声音。 “你把我好不容易新制的衣裳弄脏了,你要怎么赔?”是陈玉宁的声音,陈绥透过树丛看到了陈斯南。 他的手里拿着方才在宴会上拿到的糕点,但有一些洒在地上,而陈玉宁的衣裳上赫然有一处污渍。 皇室的章程里,大到帝后小到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份例在,从月俸到衣食住行,其中服装的件数和规格也有一套定数在,倘若在份例之外要制新衣便只能自己出钱了。 今日陈玉宁的这套衣服瞧着便不像是宫里制衣局的手笔,应当是在宫外哪家店定制的,那必然要花了不少的银两。 陈斯南一听到陈玉宁的话,他吓得身子发抖,扑腾一下直接跪在地,“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跪什么,我又没有欺负你。” 陈玉宁不满地拧起眉毛,她原因贵妃降位的事便已恼火得很,还被陈文宓嘲讽、被陈今安怼,连她的兄长都不帮她。 如今一个无了母亲的皇子都要弄脏她的衣裳,而且好好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表示他跪什么跪,莫名其妙。 可还没等陈斯南说话,旁边就走过两个宫女,小声地说着话。 “听说贵妃娘娘降位了,现在得称吴妃了。” “不止,还禁足了。” “那两位……” 陈玉宁气极,循着声源去寻觅,快步走过去,她身侧的宫人对着其中一个宫女的脸便是一巴掌,厉声斥道,“胆敢妄议宫中娘娘,宫规何在!” 吓得两个宫女当下惶恐跪下,惊慌失措地同陈玉宁求饶,陈玉宁却盯着宫人,彻底黑了脸。 “六公主饶命,奴婢不敢了。”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了。” 身后的陈斯南小小的身子更是一抖一抖的。 陈绥倒是这一刻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脑中把方才在宴会上的一切串成了一条线,她看向紫堇,紫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听到消息。 她原想无声离开,但眼尾扫到小小的身影跪在那儿,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小小的周昱。 脚下一转,她大步走了出去,一边扶起陈斯南,一边说,“姐姐为何大恼?宫人犯错责罚便是,十一弟还小,莫要吓着了。” 陈玉宁听到陈绥的声音,她回过头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你,你让我母妃被降位,竟然害得我母妃被连两个小小的宫女在背后议论。” 陈绥一脸的无辜,将陈斯南护在身后,她迎上陈玉宁的恼怒,“六姐姐此言差矣,我同贵妃娘娘不过一面之缘,何来的能耐让她被降位,你若这般污蔑于我,我定要同你去母后或父皇面前论个清白。” “呵,皇后是你的母亲,你去她面前论清白,她岂会不护着你?这等事你拉要我去寻父皇讲?想被罚也别上赶着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头看着地上的宫女,“掌嘴二十,在这儿跪到戌时!” 说完,她转身就走,带起一阵风。 陈绥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无视她们带着乞求的眼神,牵着陈斯南的手离开了御花园。 宫女在背后乱议妃嫔,此番是遇上陈玉宁,若是遇见贵妃本尊,怕是要发落到劳役。 她的脑海里想着贵妃降位的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皇后,嘴唇微微勾起,连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 “小家伙,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陈绥牵着陈斯南的手,脚步轻盈。 陈斯南比陈绥小四岁,身子也比她矮上几分,而陈绥走的快,他需要小跑才跟得上。 她见他没回话,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才发现他喘着气,乌黑的眼眸带着一丝尴尬。 “我住在武德殿。” 陈绥的眼眸一顿,他怯生生的模样同幼时的周昱截然不同。 “武德殿?你带路。” 陈绥来到他的住处,这儿有些荒凉,门口连守门的宫女或太监都没有。 一行无阻入了殿,甚至一个人都没有遇见。 紫堇的神色微变,一双秀眉紧紧一收,脚步一缓,多瞧了几眼,才快步跟上陈绥。 陈绥这才发现,他去赴宴,身边都没有宫人跟着。 拧起双眉,她轻轻揉着小斯南的头,“你且坐着。” 说罢,把清月留在这儿陪着陈斯南,陈绥带着紫堇便往外走去,走了左右几间下房,并无一人在,明面上干净整洁,可紫堇稍一看便能看出几分问题。 被褥或用具并不是宫人可以用的规制。 她附身在陈绥耳边低声说着,“公主,这屋里的规制不合宜。” 陈绥在那些用具上扫过一眼,点了点头应下。 推开最后一间房子,随着门被推开引入眼帘的是一群人挤在里头,又因紫堇推开门的动作及声音,一室喧哗戛然而止。 满室的眼目落在二人身上,待看清众人在做什么时陈绥脸上一沉,紫堇更是当即黑了脸。 一张桌子放在中间,桌上摆着骰子和瓜子,还有一些碎银子,一个老嬷嬷正嗑着瓜子,两个宫女左右为她捶背按肩,脸上赫然是一副讨好的模样。 再有四个小太监围着那个桌子,手上还拿着几个碎银子或什么玉镯、首饰…… 鸦雀无声不过三息,里面的人顿做惊慌,那嬷嬷将瓜子拍在桌子上,指着陈绥便说,“快!拦住她们!!” 四个小太监立刻放下手中的物件撒开腿便朝陈绥和紫堇跑过去。 紫堇眼里闪过惊慌,快速将陈绥护在身后,大声斥道,“放肆!这是九公主!” 第39章 奴大欺主 嬷嬷左侧的宫人似看清紫堇,她的脸色变了变,附身同嬷嬷低声说,“这是紫堇姑姑,奴婢先前在皇后身侧见过一次……” 老嬷嬷大惊失色,手指微微颤抖。 陈绥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上暗暗蓄力,若是这群人真的敢下手,她定是不会乖乖就绪的。 四个小太监一步一步逼近,二人微微往后退了几步,陈绥的眼睛微敛,她的目光落在跟前有些发颤还咬着牙护着她的紫堇身上。 正准备伸出手去把紫堇拉到自己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嘛?”清月看着紫堇护着陈绥微微后退的身影,跑了过去挡在陈绥身前。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怯弱的宫女,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随之而来的还有陈斯南。 那小宫女惊呼着,“天啊,耿嬷嬷,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惶恐着,把十一皇子挡在身后,双手举着食盒挡在自己身前势要做盾。 身子一颤,她咬着唇不敢说话。 耿嬷嬷此时已经稳了稳心态,九公主,不便是那位刚入宫的公主吗?还是很容易拿捏的。 “十一皇子,您怎么来了?”说着她绕过几人,笑盈盈地往陈斯南身边走去。 小宫女不敢让开身子,耿嬷嬷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随之落地的还有食盒。 食盒里掉出一碗米饭和一碟青菜。 陈绥的眼睛落在地上,抬起头来,盯着那个小宫女。 且说陈玉宁一路回宫,在德仪殿附近遇见了陈今安和陈斯桓二人,见陈斯桓停下脚步同她打招呼,她点了点头,顺口一问,“七弟与十妹这是要去哪儿?” 陈斯桓带着笑,并不达眼底,“小九儿还没回来,我怕她迷了路去寻一寻。” 小九儿? 那个丫头啊。 陈玉宁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可她随即想到了陈斯南,方才她走后,陈斯南定是同她一块,隐约还听到一句送谁回去。 陈斯南在宫中的处境,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只是那小孩一向怯弱,又不爱说话,孤僻得很,除了太子在时遇见他会考他课业,旁的兄弟姐妹都不会主动帮他什么。 他身边的那群人,吃着皇子的血肉,养了一身膘。 皇后管束过三次,皆无用,只因陈斯南最终还是会向他们低头,无能为力之余便只能让人多看着一点。 陈玉宁轻轻地哼了一下,她倒是希望陈绥那丫头在武德殿受些委屈才好。 瞧着半点儿不喜。 她将眼眸扫过陈今安,她到底是佛口蛇心还是真情实意…… “方才我在御花园中遇见了九妹同十一弟在一块,只是这会我也走了,不知道在否。” 陈玉宁想了想,还是开口提了一句,若陈斯桓二人去了武德殿便去,想不到也不关她的事。 陈斯桓一怔,想到陈斯南他亦有些发疼,他拱手同陈玉宁道谢,盯着在思考的陈今安,摇了摇头,转身派空青去御花园寻人。 空青领命而去,陈今安皱了皱眉头,“姐姐为何会和他在一起?我要去武德殿瞧瞧。” 陈斯桓的扇子一挡,拦在陈今安面前,“小今安,你确定要去武德殿?” 看着陈今安面上的坚定,他睨了一眼陈玉宁离开的方向,跟着陈今安一起走向武德殿。 待二人来到武德殿时便是眼下这番场景。 陈今安大惊,她快步走到陈绥跟前,抓住她的手便看是否安虞。 陈斯桓则挡身在陈今安跟前,黑着脸盯着陈斯南,斥问,“不知十一弟这武德殿内是在闹什么?” 陈斯南的身子微微往后一躲,可耿嬷嬷怎会如他意,她伸手抓住他,用力地拉到身边,笑盈盈地看着陈斯桓和陈今安。 屋里,两个宫女见状不对已悄悄地在收东西了。 “七哥哥,这婆子聚众围赌!苛待皇嗣!”陈绥冷了脸,有陈今安和陈斯桓的到来,她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在。 此话一出,耿嬷嬷脸色一变,便要去抓陈斯南,嘴里还喊着,“十一皇子,老奴冤枉啊!!!” 陈斯南用力甩开手跑向陈绥,那倒在地上的小宫女则扑向耿嬷嬷。 陈斯桓动作更快,他眼疾手快地将陈斯南护在身后,盯着耿嬷嬷。 耿嬷嬷被宫女扑到地上,还挣扎着喊着,“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 椿儿已快步跑外找来一队巡视的侍卫,将嬷嬷和四个小太监、两个宫女押下。 这事,最终还是闹到皇后跟前。 凤仪宫内…… 陈斯桓和陈斯南站在右侧,而陈今安和陈绥站在左侧,皇后正坐中间的大位上。 耿嬷嬷和一众宫人跪着。 皇后率先发话,“耿嬷嬷,本宫看在你是十一皇子的奶嬷嬷的份上,不曾亏待你,可你竟敢和他们在武德殿内设私赌,你眼中可曾还有宫规律法!” 耿嬷嬷的身子微颤,侍卫抓住他们时,桌上的盅还没收全,后来又在屋内搜了藏起来的几些,这罪过根本推无可推。 “娘娘!是老奴糊涂啊,老奴不过今日头一遭被这群小崽子喊了过去,老奴并没有私赌,平日里他们几个倒是有!”她哭喊着,似乎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无辜。 身后的宫女和太监一个个跪趴在低头,头抵着地根本不敢抬起来,听到耿嬷嬷的话,更是身子一抖一抖的。 陈绥盯着那老嬷嬷,没有说话,她瞧着陈斯南,陈斯南木然地看着耿嬷嬷,也未有什么情绪起伏。 “你们说,是如耿嬷嬷说的一般无二?”皇后的目光落在身后几个宫人身上,他们纷纷把身子压了又压,不敢答话。 静默了一会儿,角落里一个小宫女瑟瑟发抖地抬起头,颤抖着声音说,“娘娘,是耿嬷嬷带着他们一起的!奴婢可以作证!” 耿嬷嬷听到这话,猛地回头去看,背着皇后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宫女,又快速回过头磕头道,“娘娘,冤枉啊,老奴当真是第一回啊……老奴是十一皇子的奶嬷嬷,怎么会带头干这等腌臜事,请娘娘明鉴!!” 第40章 争执? 皇后瞧着那个小宫女,目光转到陈斯南身上,他正一脸的无措。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证据?” 小宫女身子一僵,她没有任何证据,只要那几个人都应是嬷嬷做的不便是了?“奴婢名碧云……奴婢没有证据,可他们几个都是知的呀。” 可宫中之事并非如此,以耿嬷嬷作为皇嗣奶嬷嬷的身份,除非凡大错,否则一般不会动刑,更遑论把她从皇嗣身边赶走? 酆国一贯有奶嬷嬷如小娘的说法。 底下几个小太监宫女纷纷出声,“没有,不是耿嬷嬷带的头。” “耿嬷嬷没有带头。” “奴婢作证,耿嬷嬷今日才来头回……” 碧云垂下眼眸,神色失望,她就知道……就知道啊…… 陈绥轻笑一声,道,“可你们屋子里堆满了不属于你们规制的用具!私赌一事不论是否是你耿嬷嬷带头,你今日都是做了。” 她言辞犀利,转身朝皇后福身道,“母后,这是女儿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陈斯南木然的神色微恸,他瞧着眼前的陈绥,看向耿嬷嬷。 但见耿嬷嬷依旧摇着脑袋,“冤枉啊娘娘,那是,那是十一皇子赏的呀!” 说着她转跪向陈斯南,“十一皇子,您替老奴说句话呀,那是您赏给老奴的对不对?” 陈绥看着这看似放低姿态实则带着威胁的话,眼里的厌恶之色愈浓。 周昱幼时所处,过的日子也定如这般,否则当时遇他时为何瘦骨嶙峋?想着,她想让耿嬷嬷一众人尝到恶果的心更浓了。 “姐姐……”陈今安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呼唤道,陈绥转过头便看到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似乎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对面的陈斯桓,他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摆在脸上,陈绥的眼眸一沉,目光在这一室间流转。 “我,我不知,嬷嬷说她瞧着好看……”陈斯南霎时间身子往后一退,又强忍着不退,他摇了摇头看向皇后。 皇后看在眼里,并没有开口,她坐在凤椅上,一脸的从容不迫,甚至没有太多的怒气。 陈绥的双眉微拢,以往在外,后宅庶子生存多靠主母态度,可陈斯南已柔弱至此,皇后为何一言不发。 她敛下眸子,下意识觉着是皇后不愿帮陈斯南,可对她而言不过抬手间的事。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陈绥不知不愿随意揣测。 将在场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皇后轻抬手腕,搭在膝上,一手扶在把手上,她的眼里带着肃色和锐利,“耿嬷嬷,本宫知你在武德殿辛苦,这些年你有多‘辛苦’本宫一向心知肚明!可你竟如此伸手讨要皇嗣的物件,还敢和她们私赌,便是犯了错!” “皇子身边不容你这般刁奴,杖责三十打发出宫!” 耿嬷嬷神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求饶,便听到陈斯南着急开口,“母后,碧云没有……她一向尽心尽责……” 陈绥看着宫人拉下耿嬷嬷几人,碧云谢恩起了身站在陈斯南身边,皇后将陈绥几人赶回各自殿中,留了陈斯南在凤仪宫,她抿着唇离开。 陈绥走在宫道上,陈今安走在她身后看向陈绥欲言又止的神情,而陈斯桓停下了脚步,眼眸一沈,回头看向陈绥,“小九儿,你那个小侍卫呢?今天这种情况为何不带着他?若是我同小今安晚去了,你莫不是就被几个低贱宫人欺了去。” 那一双眼眸里难得带上的是几分凝重,他脸色不佳,唇角的笑都轻了几分,但说话的语气并未加重。 倒是紫堇,不愿七皇子误会了自家公主,福身开口,“是遇着了六公主同十一皇子,公主看着十一皇子想送他回去,未想那武德殿内一人皆无,公主脸色都变了,才去瞧瞧人在哪儿。” 陈绥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陈斯桓,带着一丝倔强和愤怒,在这愤怒之下,更有一层其他情绪,“七哥为何这般问我,周昱我放他休沐几日了,我看十一弟弟瘦瘦弱弱的,又窝在角落不爱讲话,想起来幼时同周昱、祝儿几人小时亦是这般瞧着可怜,甚至我从前也是这般,心有不忍才去的武德殿。” “只是身在皇家,竟还有奴大欺主,这般过分的举止,母后为何不护着十一弟弟?兄长为何不多去瞧他一瞧?” “还有父皇若是多一句关怀,定也不会叫他这般委屈,那婆子竟然还去抓他!” 陈今安脸色大变,她扯了三次陈绥的手,最后被她拂开,身子稍稍往后一退,被椿儿扶住稳了身子才低声说着,“姐姐……” 而陈斯桓眼眸一紧,看向陈今安,眉头微微一皱。 “莫不是哪日我被父皇母后厌了,兄长妹妹不与我往来,我便如十一弟一般无二?”此话落在宫道上,砸得极重。 身后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停下脚步。 见陈今安无恙,陈斯桓才上前一步,一双眉微拧,盯着倔强着脾气的陈绥,“我说的是你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掷地有声。 陈绥咬了咬唇,她张口欲言时陈今安走上前来揽住陈绥的手,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姐姐莫同七哥恼,是我怕你迷路去寻你,七哥也担心你还叫空青去御花园寻,都忘了紫堇姑姑也跟着,怎会迷了路?” “只是方才去时,在武德殿外便听到了紫堇姑姑的呵斥,再听着清月的声又响了起,七哥和我都吓着了,那场景看着都后怕。” 听到陈今安的话,陈绥摇了摇头,开口道,“七哥分明是不敢应我的话,可你们都知道便是那回事。”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这话紧着陈绥的话音一起响起,几人被吓得一惊,陈绥已听出那是陈帝的声音。 回过头去,便看到陈帝脸上情绪不明地走来。 陈斯桓抬起头来脸色一变,上前一步越过二位妹妹,挡在她们跟前跪下,陈今安右移一步紧着陈绥扯着她的手一起跪下,身后的宫人亦跪了一地。 第41章 罚跪 “父皇……”陈斯桓拱手道,“这……”还未说,已被陈帝打断。 “阿绥,你当真这般想的?”陈帝的威压扑面而来,几人头都不敢抬,陈斯桓再次拱手欲言,“父皇……”陈帝口快斥道,“你闭嘴,朕问的是你妹妹。” 他再次垂下头。 陈今安瞧着哥哥被斥,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探,抬头迎上陈帝满含怒气的眼,“父皇,姐姐只是心疼十一弟,她才刚回来……” 在陈帝那一双锐利的眼下陈今安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陈绥抿着唇,虽未回话,但面上的表情无疑便是在告诉陈帝,她就是这样想的。 陈帝脸上的眼眸一顿,出声说着,“不答父言,你是认你错了?” “我没错。”陈绥的声音不重但有力。“陛下莫不是瞧过弟弟?反是做女儿的误会了您?” 两句反问,听得陈斯桓和陈今安头皮一麻,就听得陈帝说,“你回宫一月不足,以你目之所见断此言便是你这么多年的素养?背后论父母是非,是从前谁人所授的?堂而皇之在这宫道上大放厥词,你兄长妹妹护你,你便是这般待他们的?” “还敢来问朕的不是?” 陈绥将头抬得高,挺直的脊背和倔强的眼神,她确有不服,“我从前漂泊,哪儿来的素养?素养当由我的阿爹阿娘教导才有!” “姐姐!”陈今安简直要尖叫了,她再次扯了扯陈绥的手,低声呵斥阻止她。 陈斯桓则是将头一低,深吸一口气闭了眼睛。 “好,好一个由你阿爹阿娘教导,那朕今日便教导你,目无尊上便是错!背后妄议长辈亦是错!”他气极反笑,眼前这个小女儿如皇后幼时一般无二的性情,只是皇后生在镇国公府,一向看得清很多东西,又想到昨日爬树一事。 “我说的不过是十一弟的事,不过是事实!”陈绥顶着他的话,将陈今安的手抽出来,在袖下握成拳。 “事实?做错还不认,那你便跪在这儿,好好反省!” 陈帝的一双眼将陈绥的情绪看尽,贵妃之言,不无道理,不识大体的女儿终要慢慢调教。 陈斯桓眼尾扫及陈今安的脸色,他猛地抬起头,抢先开口,“父皇,小九儿还小,还刚回来,跪在这儿不是叫宫人看笑话吗?” 陈今安亦带着恳求的眼神望向陈帝。 “她怕被人看笑话吗?昨天爬树,今天闹武德殿,她讲的话,哪一句不是给人看笑话?”陈帝看着陈绥那一双倔强又不服输的眼,脸上满满的跪就跪的神情,原本因为陈斯桓一言而软下的心再次被刺到。 爬树?! 陈斯桓脑子一滞,又飞快回神。 “父皇,小九儿知错了,她肯定不会再犯了。”陈斯桓再次替陈绥求情,回头去看陈绥,“是不是?你知错了!” 说着,还用力地给她使眼色提醒她让她服个软。 陈今安则顺着帮腔,“是啊父皇,姐姐刚回来,她不懂宫里的一些事也情有可原。” 陈绥咬着牙,跪在那儿,她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她没看到他有一丝的宽容。 陈帝等着陈绥顺着这个台阶下,他便收回他的话,同样,他的目光落在陈斯桓和陈今安二人的身上。 可陈绥偏生倔着,“我没错,十一弟同我一样都是父皇的孩子,只要父皇多看一眼十一弟,他怎会参加三姐的宴会还要把吃剩的糕点带回去!!!” 她喊着,倔红了眼,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倔什么,她只知道,她没有错,是父母不关注子嗣才有的这一切发生。 陈斯桓一个伸手捂住陈绥的嘴,任陈绥怎么挣扎都没松开,他带着求饶的语气扭头看着陈帝,“父皇,妹妹还小,要慢慢教……” “你不用给她求情了,朕也不让你丢了面子,你自己回德仪殿,便跪在你德仪殿的院里。”陈帝的怒气反而歇了下来,甚至看不到他一星点的火气,语气冷淡。 “你再求情,就去陪她一起跪着!”说完,他甩袖离去。 陈斯桓看着远行的陈帝,有些苦恼的看着陈绥,嘀咕了一声,“这脾气究竟是随谁?” 陈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朝着陈帝的方向大声吼,“是我的事!何须牵扯七哥哥!跪便跪,再怎么跪也是陛下不多看一眼的错!!!” 吼完她爬着起身跑向德仪殿。 陈斯桓被吓得身子一颤,回头去看陈帝的身影,见他不曾停留一下松了口气,盯着跑远的陈绥,回首去看陈今安,脸色严肃。 陈今安的神色早已惊愣得没回过神,她的手一把握住陈斯桓,恳求道,“七哥,你先去陪姐姐,我去找母后求情。” 而远去的陈帝听到那句话,幽深的眸子更深了几分。 待陈斯桓追上陈绥时,她已跪在院里,祝儿站在旁边红着眼带着泪,抓着清月的手很是无措,她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出门参加一场宴会还被罚跪了。 陈绥不允许任何宫人陪她跪,否则便要赶出德仪殿,清月、紫堇都纷纷别过眼避开。 唯有陈斯桓,他安抚的同祝儿说,“小丫头,没事,跪一下不碍事,你先去给你公主准备些吃的,等会起了身要饿。” “何况,还有我这个兄长陪她一块跪呢。” 说完,他便跪在陈绥身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慢慢走出德仪殿。 陈绥跪得笔直,她抿着唇不说话。 陈斯桓盯着陈绥,他的眼眸微微一闪,却想到了当时倔着神色和陈帝辩驳的模样,眼底落了几分笑意。 天上金乌渐渐倾斜,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陈绥的身子微微一颤,陈斯桓伸手去扶她,同她小声说,“罚跪这件事,你偷懒坐在后脚跟上,父皇是看不见的。” 他用力将陈绥的身子往后按,坐下后陈绥也觉着膝盖上的受力一轻,舒适了几分,只是陈绥跪坐下了,陈斯桓自己并没有,他跪在那儿,依旧挺着背。 陈绥轻轻蠕动她的唇,一句很轻很轻的话,传到陈斯桓耳中。 第42章 侍卫 陈斯桓反倒朗声一笑,“你同阿兄说什么对不起?阿兄懂,你生得可爱,自幼经历了太多苦难,阿兄懂,我们小九儿最是心善。” 反倒是陈绥将头垂着,二人原跪在一块,陈绥坐下后她抬头看的是陈斯桓半个后脑勺和侧脸。 她没有说话。 “可是疼得受不了?应该快了,小今安应该快来了。” 周昱来时便看到这一幕,他停在宫门望着里面,一眼便看到的蔫着头的少女。 他原本想入内的脚步一顿,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绥的背影,转身离去。 祝儿从屋里走出去看到一抹衣角别过,再想看定时宫门并无人。 凤仪宫中…… 皇后喝下一口茶,慢慢地看着手中的账册,神色从容优雅,坐在她不远处的陈今安则瞧着坐立不安的模样。 过了一会,她将册子放下,才悠悠开口,“安儿,什么时候这么坐不住了?这才一个多时辰。” 言下之意未言明,可陈今安已经懂了皇后的意思,她看着菀茵,她悄悄地点了点头。 陈今安心下了然,母后早在自己来前便知道宫道上的事了,她带着恳求的语气说着,“母后……” “绥儿还小,又刚回来不懂事,你父皇未必气急才罚的她。”皇后脸上的笑轻而淡。 “去吧,便说是本宫说的。” 听到皇后的话,陈今安立马站了起来,她福身道,“多谢母后,女儿先去德仪殿了。” 菀茵看着陈今安带着椿儿快步走出去,陈今安的礼仪很好,即使她心急也只是加快几步走,未有跑动。 她疑惑地说,“娘娘是早就知道十公主会来?” “本宫不知道他们会遇见陛下。”皇后盯着外面,语气平淡。 “方才在本宫这儿,她听到本宫的处置便已心存不满,安儿和桓儿难得喜欢她自然会说她,她的脾性啊……” “有桓儿和安儿在,应是无碍的。” 德仪殿内…… 时间过了二刻,陈今安便带着皇后的口谕匆匆赶来,陈斯桓扶着陈绥站起身来,紫堇、清月赶出来接扶而过。 未待陈绥开口,陈斯桓已拍了拍衣袍,带着笑意说,“好了,为兄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改日再来瞧你。”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举起手挥了挥,带了几分洒脱在。 陈今安朝陈绥点点头,“姐姐,我也先回去了,明日我同你去给母后请安。”说完也快步跟上他离去。 陈绥立在原地,瞧着二人相继而出的身影,抿唇未言。 陈斯桓还伸出手去扯了扯陈今安的发髻惹得她抬头去瞪他,又笑呵呵地摆手求饶。 不过十步不到,却是欢声笑语。 周昱再次出宫时长风守在宫门附近,他远瞧着周昱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出来了,有些诧异。 待周昱走进茶楼,长风觉着他周遭的温度下降了几分,他不敢说话,默默跟在周昱身后。 周昱沉着脸,快步走往明烛楼,他步入书房,铺以宣纸一张,纸镇压过宣纸,抚平上面的痕迹,用以毫素笔墨。 他擅行、草,可当下,他的草书写的一塌糊涂。 日暮落下,长风端来膳食已放了半个时辰。 周昱一改草书提比落下端正浓厚的楷书,待宣纸满张。 褊则收敛紧密,整则主副成形,他才将笔搁下。 “告诉青儿,这几日我不入宫,宫里有什么消息递出来。” 长风听后立马点了点头应下,又试探性地问,“那楼主今日……?” “无碍。” 周昱净手擦净,行至桌前持箸用膳,长风颔首退下。 这屋内燃着烛光,光影晃动,透过门牗,瞧着一男子孤坐在内,缓慢优雅地用膳,幽暗中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觉着动作赏心悦目,他周身又好似比院里昏暗几分,添得两分落寞和孤寂。 次日…… 长风送来信一封,说是“您表兄送来的。” 周昱持卷的手往后一滞,抬起头来,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那信。 才将书放下,拿过信件,“取盐水来。” 拆开信件,信中言语不过寥寥。 展信安,今乃建和二十四年三月初,兄提笔书信一封,甚是想念,欲同你告知,酆国锦州风景甚佳,我耳闻已久。你我兄弟一别多年,我欲一路从徽州至霍州再往锦州去贤州,再过几月,携阿姑牵挂而来。 周昱接过盐水,取刷子轻轻沾了一点浅涂在信纸左下角,一道十分隐秘的周氏族徽赫然在目。 与昔日他赠予陈绥的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当年一散而去,家中旧部至今只有十余人还活着,自己当年从霁国逃跑,临行前舅舅部署的便是这条路,后来出了事,改了行程。 这么多年周家并不知晓自己的行踪,而自己的生母已无,表兄信中提及阿姑牵挂……周家舅舅那一辈唯有自己母亲一个女儿身。 周昱的手一抖,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可他又不敢深思。 长风看到周昱脸上带着一丝恍惚和神伤,手上的动作一滞,又极快地把茶放下。 周家如今想联系到他,确实不易,三月的信,九月才落到他手里。 “长风,安排一下,今天我要出城一趟。” 夜色深沉…… 两匹马疾行在林中,一前一后,手上的鞭子拍打在马屁股上,如疾风般在林中奔行。 陈绥一觉醒来,没等来陈今安找她一块去给皇后请安,反而等来了菀茵,她给陈绥带了一瓶药膏,说是皇后叮嘱了,不必过去,先养着膝盖,莫落了顽疾。 她坐在床边看着走出去的菀茵,微微咬了咬唇,没有说话,手里捏着那瓶膏药。 罚跪的事过了二日,陈绥养了两日的膝盖,才消了肿,只是淤青一时散不开,她听着紫堇说今日被派来德仪殿的带刀侍卫在她未起时便已来了。 原说好了六人,后来添添改改的又添到十三人,包括周昱在内,便足足有十四人。 紫堇瞧着陈绥用过膳,记着侍卫安排的事,走进屋来问,“公主可要叫侍卫长来见一见?” 第43章 我只是要出宫令牌而已 陈绥原想着让周昱管着这一批人,省了她一番功夫,但那日放周昱出宫,也未说个几日,如今周昱尚未归来。 想了想,她颔首应下,“好,你去喊他。” “公主不妨去亭子里坐坐,在那处见可好?奴婢再替您泡壶茶,带上两碟糕点果子。”紫堇一边说着,祝儿一边点头,看得陈绥忍俊不禁,只好应下。 蔚期来时便看到亭子内一张椅子上铺着毛毯,一个面容姣好又带着一丝娇气的女子坐在那儿,身边是活泼好动的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坐在她身边的石凳子上吃着糕点,脸圆圆嫩嫩的,正同公主说些什么。 “属下蔚期参见九公主。”他单膝跪地请安。 因周昱一事,蔚期对九公主并无好感,当下只觉着,表面这般天真无邪的女孩心倒是狠得一批。 “免礼,我这儿没有那么多俗礼,往后不必行这般大礼。”陈绥的神情懒懒的,但还是挺着身子,未有一丝松垮的仪态。 听到陈绥这话,蔚期下意识一愣,转而想到了,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这是伐人先攻心! 好深沉的心计!!! 他站起身来,拘礼道,“属下不敢。” “无妨,我这儿还有一位侍卫唤周昱,这几日他出宫去了,待他回来你们认个脸,只是他不归你管,来日如何安排待他回来再看。” 蔚期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那日周昱起了床白着脸还要出宫的场景,只觉着公主并不体恤下属,都罚了还上赶着派活。 “是,周昱属下认识,他同属下这十几人是宿在一块的。” 十几人宿在一块? 陈绥一愣,险些将手上的糕点捏碎,倒是祝儿一听,将果子放下,问,“昱……周侍卫为何是同你们十几人宿一块?” 蔚期不解祝儿此问,他看了一眼祝儿,再瞧着陈绥的脸色,心中有些迟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这,宫中侍卫是十六人一屋,这是我等这些低品级的侍卫的规制,一向如此。” 听此,陈绥将糕点轻轻放在桌上,指着一旁的石凳子对他说,“你过来,坐下说。” 蔚期有些惶恐地看着陈绥,“属下不敢。” 陈绥垂下头,又抬起头看向那一对笨重又深红的宫门,紫堇站在身侧看到公主这般,便心知她所想。 “公主,宫中侍卫品级涉及前朝官职,虽酆国无女子不得干政一说,可您……”紫堇话没说尽,陈绥懂。 她不能插手,有些泄气地摆摆手,“你下去吧,若是往后你瞧着周昱屋里缺了什么告诉紫堇,我给他添上。”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问,“等等,再过几日要入冬了,你们屋里冬日里可冷?” …… 蔚期离开后,有些纳闷,这公主又罚、苛待周昱,又在他面前这般瞧着说宠信周昱,他越想不通,越觉着九公主心机深沉! 着实可怕! 而陈绥则有些闷闷不乐,若非自己醒来时他们已按旨入宫,又何必受这苦。 因有了侍卫,便有了巡视和守卫,蔚期与周昱轮替,守在她的大殿门口,因周昱未回,这几日便都是蔚期守着,余下十二人轮替于大门和四周巡视。 德仪殿便有了侍卫日夜轮值,虽陈绥觉着不必,但蔚期不敢不安排。 这日,彩裳拿着枯掉的桂枝丢了,在这德仪殿内有一太监抬眼多瞧了一下。 金龙殿内,只有一个瓶子孤零零地立在架上,里头插着的花已空荡荡。 待周昱出宫有六日才回了京,为了掩人耳目,他在宫外的清水巷买了一间屋子,那屋子只有一个厢房带一个厨房,小得紧。 那处较为贫困,大多都是穷人之居,买下后周昱让人伪装成自己,他则摘了面具出了一趟城。 有些事情,他得亲自去办,虽不知此番动作能否瞒住这京城的天子,但是总归要多一层保障,至于正事……除了霍州有旧部,前段时间他还收到了周家的信…… 德仪殿内…… 祝儿走在陈绥身边,她嘴里还念叨着,“周昱去了六日,怎还未归?”不等人回答又说,“还有七皇子和十公主这几日都未曾来。” “祝儿……”陈绥从祝儿嘴里从二日听到六日,她有些无奈。 陈绥看向门口,心里也不知想到了那日的事,皇后传了话便没过去了,陈今安未见着,连陈斯桓的身影也未见着,这般数来,确有五日。 伤好后也不曾给皇后请过安,反而凤仪殿的关怀日日不落。 “紫堇,今日可是后妃请安的日子?”她轻声问着。 入宫已有时日,她得准备准备,祝家的事还在追查。 她想拿到出宫令牌。 陈绥想着,自己并非是念着皇后才去的,只是她得去一趟。 “今日恰好是。”紫堇数了数日子回答陈绥。 原因陈绥入宫免了大半个月的请安,后来又改成初一、十五二日,只是自从贵妃降位,便又改成三日一请。 陈绥懂皇后的怜惜。 可她竟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了。 蔚期抬头看了一眼陈绥,见她神色如常,只是一直带着一抹浅笑而已。 如意走了进来,她同屈膝道,“公主,门外十一皇子来了。” 她眼眸微抬,确实见到了陈斯南,身边还有那天的小宫女碧云。 “快请进来,去花园里。”她站在那儿,笑盈盈的看着陈斯南。 陈斯南走了进去,拱手作揖,“九姐。” 她扶起陈斯南,“十一弟,我瞧你今日气色好了些许。” 她一边说着,一边由宫人引去花园亭中。 今日的陈斯南气色尚佳,感觉两颊都带了些肉,不似前几日那般瘦弱,连同身上的衣裳都能撑起一二分气势来。 坐在花园中,陈斯南有些腼腆,又定定地看着陈绥,他的声音微小,“九姐,原前几日便该来同你道谢的,只是每日内书院要听学,近几日课业较重,今日得闲才赶得及。” 他说完,感觉两颊带了些粉嫩的红,“九姐,你,你不会怪我吧?” 第44章 回宫 祝儿被清月拦下,唤她歇着自个去顽,陈绥身边便只有紫堇和清月二人在。 清月看着陈斯南的内敛,还有一些惶惶不安在,她不动声色地垂下头。 “小斯南这话说得,往后你常来,我叫紫堇给你做花糕吃,她做的花糕最是好吃呢。”陈绥将盘中的糕点递给陈斯南,示意他吃,“好吃你再带些回去。” “谢谢九姐。”陈斯南接过糕点,笑了笑咬下一口,他嚼得极缓又不是一种忸怩的温吞之态。 皇家的子嗣再落寞也缺不了那一分的礼仪在。 周昱从城外归来,在书房内,他推开书架上一个暗格,书架移动间,露出背后一间暗房。 他走进后门便一切归位了。 门口,点着一盏灯,还有一张长桌,桌上摆着贡品和一个牌位。 那牌位上赫然写着,母周氏灵位。 周昱点了三支香,跪在团蒲上,身子挺直,看着灵位一言不发。 待周昱回到宫时,陈斯南已经走了,他一入德仪殿便看到了门口的侍卫,是同他同屋的那几个。 打了招呼往里去。 而蔚期则守在殿门口,他见周昱走来,挑眉一挑,迎了上去,“呦,周哥,你舍得回来了啊?” 周昱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那一双眼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 “周哥,你这……”蔚期的眼底一闪,他着急出声。 但见周昱抬手打断他,看到清月出来,他开口问,“公主在吗?同她说一声,我回来了。” 清月看到周昱,脸上带着笑容,她笑盈盈地说,“你可算回来了,公主倒是没念你,祝儿可念了好几日。” 在她身后,祝儿窜了出来,她欢快地说,“昱哥哥,你回来啦!” 说着,她便去拉周昱的手臂,陈绥站在回廊处看着这一幕,她笑了笑,缓下脚步回身往亭子里去。 身后的清月诶了一声见人跑开,她摇了摇头,呢喃了一句,“这小丫头。” 蔚期挠了挠脑袋,他这几日相处下来,觉着祝儿这丫头是真的单纯无邪,他瞧着也喜欢。 祝儿拉着周昱来到茶房,她还特地把门带上,茶房里无一人。 “昱哥哥,姐姐她……” 但见周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嘴前,祝儿便静了音。 她一双黝黑的眼眸,带着一丝泪光,进宫前,周昱曾说过的,入了宫,祝儿便也是陈绥的左肩右臂,要庇护和帮着陈绥的。 可她也才十二岁。 “祝儿,公主在哪儿?” “方才十一皇子来过,现下应当还在花园中。”祝儿低声说了一句,“我瞧姐姐最近都不太开心。” 周昱的眼眸一闪,颔首应下,“你莫多思,一切无碍。” 从茶房出来,周昱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壶茶和两个杯子,他端着茶从蔚期跟前走过,蔚期诶一声,周昱回过头去看他。 蔚期微微一缩,“没事……” 周昱收回他的眼神威压,往花园里走去。 远远便看到少女撑颐看着园中一株有些颓势的花,孤零零地立着在那儿。 “公主。”他出声打断陈绥的游神,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替陈绥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陈绥抬头看着他,她看不清面具之下少年的眼和容貌。 少女没有接过茶,少年也没有放下茶。 午后的阳光正好,金乌洒在大地上,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难过,金色的光让陈绥原本的双眸更剔透。 秋水明眸漾着波涛,又渐渐沉静。 她只看到少年逆光而立,厚实的肩膀,如高大威猛的将军,可他身上又没有将军的肃穆和杀气,是今日的暖和还是她想他了,她觉着好似周昱是温柔的、又好似……他周身一直有一堵她看不清、摸不着的墙。 周昱盯着他,目光轻淡,一如他以往在她面前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胸腔里跃动着的心跳得猛烈。 他想伸手抱一抱女孩,她孤身坐在这儿,无喜无哀,瘦小的背膀,他觉着她撑着什么,几乎要破碎。 陈绥接过那杯茶,放在桌上,他垂下眼眸,也替周昱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阿昱、我好像一直看不清你的脸……” 周昱的手指一松,面具之下的眉一挑,他毫不犹豫地摘下了面具。 面具之下,是那道可怖的伤痕。 面具戴在脸上,遮住鼻子和上半张脸,余下的唯有嘴唇和下颔。 面具一摘,赫然是一道崎岖不平的伤痕,从左眉上横到鼻梁到右眼下。 乍一看,有些可怖又吓人,可陈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 周昱接过那杯茶,饮了一口茶,错过身坐在陈绥身侧,陈绥看着原本有些幽暗的脸一点点被照亮。 待到一目了然。 她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唇,没有说话。 “看得清了吗?一一。” 一一二字如勾住她心尖的钩子,在周昱有些低沉的嗓音中充满了磁性,让陈绥一阵恍惚。 蔚期身子有些僵硬地走了过来,他的眼扫了一下周昱,那道伤疤尤为明显。 可他从容不迫又坐落在那儿,气质非凡,一身的侍卫服落在他身上,半点不比一身华丽的公主逊色。 不知为何,在二人身上,他看了一丝莫名的和谐。 男俊女俏。 他将手上的白玉棋盘放下,便迎上了周昱波澜不惊的眼,他心中一凛,急忙开口道,“我看祝儿拿着棋盘太重了,才帮她拿过来的。” “下去。”周昱收回眼,伸手去拿棋篓。 待他再次回过头去看,便看到陈绥手持黑子落子,而周昱的眼睛带着几分凌厉扫了过来,他压了压心惊离开了。 手谈间,周昱从容不迫,陈绥也好似心有成足。 只是随着再落一子,陈绥已败。 她轻轻啊了一声,瞧了一眼棋局,伸手整理棋盘,周昱则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着。 “我想到了纾儿……她阿娘不仁,才导致她被送到了寺庙,后来祝家灭门,才经受那么多苦难。” 手中的黑子哗哗落在棋篓中,她垂下的眼眸掩下了神色,“小斯南瞧着,可怜。” 第45章 最棒的丫头 “我听得清七皇子的意思,也懂陛下的意思。” “他贵为天子,皇嗣之多,小十一的生母又早亡。” “但我想到了祝淮。” 陈绥伸手去拿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落入掌心,“若是祝淮那样陪着我,只怕我早就过去瞧一瞧他了。” 压在陈绥心中的,不止是陌生的关系,还有她心中的执着,那份关于兄弟手足、父母亲情的执着。 更重要的是…… “他们死得那样冤……我若叫旁的人父亲母亲,兄长妹妹……” “不会。”周昱饮完了水,轻飘飘的二字砸下,带着他的坚定。 棋盘上一空,陈绥抬眼去看周昱,他指着茶杯,示意已经空了,陈绥伸手去够茶壶,给他把茶满上递给他。 已见周昱改持黑子,落子在盘,新的一局对弈开始了。 来回间,棋子再次布满棋盘,陈绥瞧着自己棋盘上最后一口气也无了,又定目看了一眼。 见她在捋清棋路,周昱也不出声打断,目珠落在那垂败的花上,手指在大腿上无声的点着。 待陈绥再次清理棋盘,他才把目光落在陈绥身上。 她不似方才那般颓败,眉眼间多了一丝豁达,“皇家无亲情……这是你说的。” “我分明抢了陈今安的身份,可我又觉着,七皇子、娘娘、陛下仍是她的。” 许是她想着什么,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一分,“那日我站在大殿里,还没确定我是不是陛下的女儿,他便说,无论我是不是,陈今安她都会一直是他的女儿。” “所以,你说我是在恼些什么吗?” 说着,她的眼看向周昱,笑了笑,说,“在李府的时候呀,那是假的呀,我知道的。” “可那日,娘娘抱着我,她又降了贵妃位。” “你说,是纯纯为我,还是还有我想的旁的原因?” “我想二者都有。” “七皇子未必不是这般。” 迎着她的眼,周昱未曾开口,陈绥已自问自答了。 他将黑子递给陈绥,脸上那道可怖至极的伤疤在这一刻好似消失了一般。 陈绥透过伤痕看到了完整无伤的周昱。 正带着笑意的眼眸看着自己,虽然脸上并无笑容,可莫名又带着笑。 再奕一局,陈绥时而拧眉,时而豁然,最后一子落下,她笑意盈盈地说,“我赢了。” 指着棋盘,她明眸一亮,看着周昱,如星如月,恍若秋水荡漾。 周昱立起身来,拱手道,“公主棋技上佳,属下甘拜下风。” 少女笑着扶起他,指着桌上,“那就劳烦周侍卫了。” 修长的手指一颗一颗捡起棋子,他开口道,“我出了一趟城,家里传了信息来。” “一一,表兄说有我亡母的信息要告知于我。” 陈绥喝茶的手一顿,倏地抬头看他,他的睫羽垂下,在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时她觉着周昱瞧着有些哀伤,还有一丝旁的情绪。 “他的信递了大半年才到我手里,想来要大半年才能相见。” “一一,告诉我,你一个人也可以的,对吗?”他的眼里深深无边,可陈绥却品出一分将来的不定之局。 她在这后宫中的一切,这公主的身份是被强加在身上的,可是这身份带来新的亲情却是让陈绥在复仇这条路上生出几分其他情绪。 迎上周昱的眼,陈绥点着头,有力且坚定,“阿昱,我可以的。” 他的眼里似乎带着对小姑娘的欣赏或笑意,便如一个小大人在说,不愧是我的丫头,是最坚强、最棒的。 “好了,公主该回屋了,这会儿起风了。”他将棋子收尽,一手端托盘,一手捧着棋盘,站在那儿等着陈绥将手中的杯子放入托盘中。 陈绥点了点头,应下他,将杯子放下,二人前后走着。 她脸上带着浓郁的笑,笑得明媚,走在前面。 “我想屋子里攒了那些书,该抄《盐铁论》了。” 清月远看着周昱拿的物件,过来替他分担,拿走了托盘。 周昱这才插嘴,“《盐铁论》公主已耳熟能详,该《昭明文选》了。” 少女略有不愿,“可《盐铁论》未抄过呢。” 这便被周昱反驳,“那一如《古文观止》、《礼记》、《文章轨范》等公主也未抄过,不妨一并同《盐铁论》抄了?” 少女脚上的动作倏地一停,周昱紧随其后亦停,便见陈绥皱着脸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周昱冰冷的面具。 “你这厮,好生过分!”说罢,她伸手抢过周昱手中的棋盘,转身往书房去,还不忘说,“不许跟来!” 周昱的眼底带着笑,这笑在看到蔚期目不转睛地盯着陈绥的背影时骤然退散。 他走到蔚期跟前,一言不发。 蔚期未曾想过,眼前这个少女在周昱面前是另一副模样,更加鲜活,至少比他来之后看到的更有活力。 回过头撞进周昱深不见底的眼时,他头皮一麻,笑呵呵地说,“周哥,怎么觉着公主这样是不会打你的?” “我何时说过是她打的?”周昱睇了一眼蔚期。 “啊?不是她打的?”那我不是误会她了?蔚期惊呼。 “我也没说不是她打的。”周昱扔下一团迷,抬起脚步往书房走去。 陈绥将棋盘放好位置,便看到周昱走了进来。 她的脸一下子耷拉了一下,便看着周昱走到书架前,长指挑出了《昭明文选》。 翌日,天蒙蒙灰,清月摸着灯走了进来,轻声唤着陈绥。 陈绥眯起一条缝,囔了一声,“还早……不起……” 清月笑着说,“十公主派人来说,等会请过安去皇后那儿用早膳就行。” 听到陈今安和皇后,陈绥猛地睁开眼,她轻轻地“啊”了一声,“要去请安。” 昨夜陈绥便叫人去寻陈今安,说是今日一同去给皇后请安,昨夜抄书晚了些,这会儿还未清醒。 撑着睡意陈绥还是爬了起来,梳妆打扮是要耗费不少时间的。 待一切整装完毕,天光大亮,陈绥迎着一丝凉意,缩了缩脖子,“怎这般凉。” 第46章 要去内书院? “再过几日便要寒露了。”紫堇替陈绥紧了紧披风,顺便探了探她手的温度。 “不必叫祝儿,清月你看家,我同紫堇去。”陈绥瞄了一眼便知祝儿还在睡,她补了一句,是对紫堇说的,“祝儿还小,这殿内的事能不让她插手就不插手,左右我养着她是当吉祥娃娃护着的,不把她当丫鬟使。” 紫堇轻声应下,四喜机灵听了一耳朵,凑着上来问,“公主,可要奴才跟着?” 陈绥瞧了一眼他,见他讨喜,颔首应下。 出了德仪殿,陈今安也恰巧出了顺仪殿,她带着笑意走了过来,“瞧,我同姐姐有缘。” 她身后的椿儿手上提着一个书匣子,陈绥看了一眼便听到陈今安说,“若非今日要去内书院听学,姐姐便不必这般早,母后不拘我们请安的时辰。” 陈绥心下了然,点头没接话。 走在路上,陈今安见陈绥兴致乏乏,以为她还想着那日的事,她轻声说,“母后私下派人问过给你瞧伤的太医,她是知姐姐近日都在养伤的。” 陈绥比陈今安快了半步,她点点头,“嗯,天渐渐凉了。” 陈今安笑了笑,声音柔和地顺着她的话音说,“再过几日,宫里要制冬衣了,还有年节将至,届时也有新衣,尚衣局的女官们又有得忙了。” “我瞧姐姐比前几日好似高了一些。” “是吗?我没瞧出你是否也长高了。” “是呀,瞧姐姐和紫堇走在一块便知。我嘛,我也不知。不过七哥倒是在长个子。” “我几日未见七哥哥,我不知呢。” “莫提七哥,他那日回去后忘了课业,隔日去听学被先生打了手心呢,想来他昨日补了一日的课业。” ……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凤仪宫。 皇后刚起便听着菀茵说外头九公主和十公主来请安了。 她听着,带着笑意,“你让她们先坐会,拿着果子点心垫垫肚子。” 菀茵一边将手上的湿帕子递给她,一边问,“娘娘为何不让她们进来?” 皇后接过帕子,轻轻地擦了擦手,淡淡开口,“让她们歇会吧。” 菀茵应下,琼琼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笑着同皇后坐在梳妆镜前,替她梳发,“菀茵姐姐也是好意,娘娘为何……?” 皇后拿起桌前的螺子黛,轻轻描眉,“安儿倒是无妨,可阿绥与本宫还未那般亲近,她来了难免无措。” 外间…… 陈绥瞧着桌上的果子,想到幼时祝夫人亦是这般,怕她饿着,叫人拿着果子茶水。 她出神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皇后从里穿着整齐走了出来,她带着笑和慈爱。 陈绥同陈今安站起身来,瞧着她一步一步走来,待皇后走近,二人盈盈一礼,“女儿给母后请安,母后金安。” 皇后亲手一左一右扶起二人,“怎来得这样早?快坐,菀茵已去传膳了,用了膳食再走。” 陈今安莞尔而笑,拉着陈绥的手顺手放在皇后的手上,“是姐姐,她呀说要来同母后请安。” 陈绥看她眉眼一弯,她也展颜一笑,“嗯呢,养好了伤……”声音较低,“想见您……” 皇后握住陈绥的手,笑达眼底,“想来何时都可以来。” 拉着陈绥坐在凤椅上,陈今安站在那儿,见陈绥点着头应下,她身后的椿儿出声道,“公主还要去内书院呢,晚了便赶不及了……” 皇后温柔地开口,“快去吧,免得迟了被先生责罚。” 待陈今安离开,陈绥陪皇后用了膳,她坐在椅子上,皇后给她夹了几次菜,陈绥意外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想到之前和皇后一起吃过几日的早、中、晚膳,她口中嚼着菜的动作越来越慢,自己似乎并不知道皇后的喜好。 用膳无言,待宫人把膳食撤下,陈绥喝着菀茵泡的茶,心里想着清月的更好喝些,倘若要比,还是周昱的茶最好喝。 皇后让人拿出文房四宝和琴棋书画等一切内书院需用到的用具,还有一个紫檀木制成的木匣,提在手上,是给陈绥装书或笔墨等物品的。 “这是本宫为你准备的,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该进内书院了。” “下个月初便同安儿一块去,再有便是依你父皇的意思,为你办了一场宴会,虽没明着说为你办的,但众家夫人都是聪慧的。” “届时你在宴会上挑个合眼缘的官家小姐,入宫来为你伴读。” 陈绥呆呆地看着,自己竟然也要去听学? 能不去吗? 她瞧着全新的书匣,与陈今安的一般无二,还有那把瑶琴、琵琶、笛、箫、瑟、筝、箜篌……等一众乐器。 她眼前一花,仿佛眼前站的不是一排宫人,而是什么可怖的人。 “不可以。”皇后温柔和坚定的声音传来,陈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问出声了。 “这,都要学?” 她看到后面,还有宫人拿来点茶、焚香、莳花的器具,她直接愣住。 “君子六艺、女子八雅,阿绥可知是哪八雅?”皇后摆摆手,菀茵便带着人退下,只待陈绥离开,这一应物件都会随着她一起入德仪殿。 陈绥忽而想起从前在祝家族学,自己也是接触过的。 她端正了坐姿,皇后的眼含笑看着她,陈绥慢条斯理地说,“女子八雅当属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皇后点了点头,“身为公主,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可我们皇家的孩儿不同于平常百姓。” “阿绥当知,酆国历来无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开朝皇帝身边更有一位女谋士和女将军名声大噪,故而身为公主也要学君子六艺。” “只是对女子的要求较低,学得多或少都无妨。” 陈绥听着已生了退意,“不若母后还当我是李府的小姐吧……这课业这般重,难怪七哥哥这几日都忙得很……” 这话逗得菀茵忍俊不禁,连琼琼也忍不住扯着嘴角,皇后则轻斥了一句,“你这丫头,说得什么话?” “你如今定是赶不上旁人的进度,慢慢来,挑你喜欢的去学,只是八雅、六艺都要有所涉猎才行。” 陈绥一脸木然地回了德仪殿,周昱从侍卫所走来便看到她一脸的沉闷,目光落在身后一排宫人手上拿着的物件上,心下了然。 他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避着陈绥。 可陈绥眼尖,早已看到他,叹了口气,她往里走去。 陈绥在殿中闷闷不乐了两日,实际上是做给外人看的。 虽她不喜,但不得不承认,她基本都有所涉猎,只是不精。 第47章 做戏 这日,陈绥想到先前要同祝儿说的明烛楼的事,她唤来周昱,交代了一声,又拿笔抄录起《昭明文选》,抄了几日,只差这最后一点了。 周昱便立在那儿同祝儿讲着明烛楼,未了,他添了一句,“你姐姐只待你及笄,便要你去做那副楼主。” 祝儿亮着眼眸问,“现在不行吗?” 陈绥最后一字落下,书已抄完,将笔放下,“不行,你还小。” 清月哄着祝儿出了外,陈绥瞧着她走出去的身影,说了一句,“也该叫她学八雅、六艺。” 周昱指着陈绥身侧的桌子,上放了些书,是启蒙用的,“从前不方便,如今我已叫她学着了。” “明日……我要出宫一趟。”陈绥看着门外,她的眼睛闪过一抹悲伤和哀痛。 “我已叫人安排好了。”明日,是祝家一众人的忌日。 “嗯……前几日我已向皇后要了出宫的手令。”陈绥揉了揉眉心,怎么都揉不散心底的阴郁和沉闷。 “昨夜,我又梦见了祝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着闷闷的。 “对了,你在这儿备了马鞭做什么?”陈绥的话锋一转,指着架子上摆着的马鞭。 “打我用。”周昱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语气淡然。 反倒是陈绥一惊,“打你?” …… 书房的门被打开,陈绥黑着脸从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那条马鞭,脚步间还带着一分怒气,周昱垂着头走在她身后。 那模样神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可更多的是一分顺从。 待走到正殿门口,蔚期站在那儿,屏住呼吸生怕惹她动怒。 陈绥的脚步入正殿,周昱正欲踏入,便见陈绥将脸转过来,鞭子挥在空中遏制他的步伐。 他将脚收回,立在那儿看着陈绥。 “不许进来!否则抽你!” 指着蔚期身侧的位置,她凶腾腾的说,“罚你在这站到日落!” “是。”周昱乖顺地应下,将步伐一转站在蔚期身边。 蔚期看着那鞭子在自己身边划过,只觉着身上一紧,再抬头时,陈绥已不见了。 “很好看吗……”周昱幽幽的声音传来,吓着蔚期一跳,他摇了摇头,“没有!” 说着,他摆正姿势站在那儿,做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门内,陈绥招了招手叫来祝儿。 “过一会儿你找个借口把周昱带走,他若会说被我罚了,你就进来找我,待一会儿就去带他走,叫他回去休息。” 祝儿笑盈盈地应下。 夜里,陈绥睡不着,门口四喜在那守着,他看到陈绥披着外衣走了出来,悄声走过去,低声问,“公主,是睡不着吗?” 陈绥摇了摇头,今夜无月无星,幽暗又低沉的夜色压着人,她看着隔壁顺仪殿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顾无人,陈绥低声吩咐,“别让人跟我,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走到小树林中,越过宫墙一堵,轻轻落在顺仪殿内。 这是她第一回进入顺仪殿,自己的德仪殿陈今安倒走得轻车熟路的。 思来两个宫殿的坐落布局应大差不差,她摸着走到主殿附近,轻盈地脚步声在身后传来。 她猛地回头,看到陈今安站在那儿,手上提着一盏灯,椿儿站在她身后端着一瓶酒,当下三人都有些错愕。 陈今安看着沉静的空间,她最先开口,“姐姐不妨同我去亭子坐坐?” “也好。”陈绥颔首应下。 二人坐在亭中,椿儿替二人拿了杯子倒了酒,欠身退下。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二人,亭子四周空旷,陈绥披着外衣,低去几分凉意。 “今夜无星,明日定是雨日。”她瞧着天空,不知在想些。 陈今安抬头也去看,看到一片漆黑无光,唯有亭内一盏烛光闪着,她又盯着陈绥的眼看。 夜色漆黑,她只能看到陈绥黑眸里闪出一丝光亮,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也趁着黑暗,大胆地盯着陈绥的眼看。 “霍州有座大宅,家中最好的屋子是主母在住,余下的第二间好屋子便是行二的小姐住着,连那位兄长也无缘那屋。” “家中顶好的物都紧着那位二小姐,主母温婉大方,老爷谈吐有度,气质儒雅。” “大少爷顽皮而跃动,聪慧而知敛,二小姐最是不顾礼法,素因宠爱而捣乱,调皮,三小姐不过六岁且小。” “家中嬷嬷和善又慈爱,家中温馨。” 陈绥饮了杯酒,她回头看着陈今安,亦看不清她,可她一直知道,陈今安的眼神没有移开过。 “你为何总要这样盯着我?” 陈今安抿唇未语,她这次并未别过眼。 陈绥也不想同她要个究竟,伸手拿起酒壶替自己再倒一杯酒。 她站起身来,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杯子,对陈今安说,“已过子时了。” 是秋分了,九月廿二。 她没了父母亲人的日子。 她遇见周昱的日子。 陈绥将酒倒在地上,一杯、两杯、三杯。 第四杯,她饮下肚。 才将酒杯和酒壶放在桌上,“夜深了,早些歇息。” 她朝来时的路走去,轻车熟路地越过墙,回了德仪殿。 留下陈今安坐在那儿,她已泪流满面,盯着陈绥离去的方向。 许久才看向地上那滩酒水。 这样的深夜其实一晃而过,不过一瞬,可又有谁知,有多少不眠人在夜里度日如年。 顺仪殿正殿的门轻轻拢上,屋外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拍打在屋檐上,游走在池塘里,沉静在黑暗中,又能耳闻雨打竹叶声。 既静,又响。 扑不灭的是偌大的祝府四面起火,浇不掉的是陈绥梦里她跨不过的火。 这雨不过是谁无声的哭泣……或呐喊罢了。 呐喊着当年求不来的雨。 次日…… 天蒙亮,陈绥便出了宫,没有带祝儿,也没有带清月,她和周昱一起出了宫。 路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陈绥的心情一般。 马车缓慢地停在小院前,陈绥伸手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今日,她穿得极淡。 头上只戴着一只简单的白色玉簪。 第48章 幽深又寂静的夜终究过去了 周昱撑着伞,伸出手肘,让陈绥扶着手臂下了马车,陈绥站在伞下,感受着这肃穆的气息,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雨水飘落而下,眼眶微微泛红。 二人一路弯弯绕绕,走进明烛楼内,路上并不乏来往的人。 而陈绥的脸上带着一张轻薄的面纱,长风自远处走来, 路过回廊便看到周昱撑着伞、看不清脸色跟在少女身后走过庭院,隔着树丛,他无声叹了口气。 目光盯着二人从他的视线里离开,稍一顿足、便佯装没看到二人转身离开了。 这一路上凡看到二人,楼内众人都会停下来行抱手礼,这是明烛楼的规矩,一句句的“楼主”、“副楼主”听在耳。 终于来到一座小院前,院子的门闭着,上挂牌匾写着,‘汀苑’。 踩着砸落在地上的雨水,二人走过庭院,步履沉重,陈绥拾阶而上、停在门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周昱站在她的身后,盯着少女的背影,目光停留在她的肩上,推开门走进去,周昱看着她将门慢慢关上。 雨随着门关上的瞬间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压得很黑,似乎头顶着的黑暗下一秒就会砸在脑门上一般。 周昱看着那道闭着的门,负手而立,手上撑着的伞挡开了雨水、也挡开了那些黑暗和压迫。 这时长风才撑着伞走了过来,他伸手去接过周昱手中的伞为他替了手上的支撑,望着周昱手上一抖,他出声道,“公子。” “忙完了?”他瞧着陈绥闭起的门,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他身子一滞,僵着脸笑说,“忙、忙完了。” “嗯。走吧。”周昱收回眼,离开了小院门口,长风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待入了他的屋,他才捂着唇一阵猛咳,身子微微一跄、伸手扶住门沿稳住身子。 长风一惊,丢掉手中的伞,急忙伸手去扶他,脸色微凛,“公子!” 扶着周昱坐下后,赶忙倒了一杯水给他,喝下水后缓了缓周昱才开口同他说,“无妨,应该是背后的伤发炎了,有些发热、替我擦药即可。” 这一趟出城周昱几日不曾停歇,他跑了几日,伤势加重之后又在宫里耽搁了一日没有及时上药,后来又淋了雨,如何能不严重。 手中的拳头紧握,长风一向知道刑罚不留情的、这番折腾,自家公子还要陪着楼主东奔西走,掩下眼里的自责,“那日就该让属下跟着的!”长风皱着眉,他随周昱出了城,可半道上周昱将他留下等联系便走了。 同样的伤,他歇了几日,好了个大半,而公子的伤势却加重了。 待叫了大夫诊脉又换了药、还让周昱喝了退热的药,才缓缓歇下,临睡前,周昱低沉着嗓音和长风说,“待会瞧着时辰、若我还未起,记得叫一叫我。” 顿了顿,长风还是应下了。 周昱这才放心入睡,长风看着睡着的周昱,眼眸一暗。 直到周昱醒时,外头的天还未黑,这一觉他睡得不适、梦着些事,睡得疲惫,他揉了揉眉去缓一缓头疼,侧头便看到了长风跪在房中的身影。 “怎么了?”声音沙哑,他再次揉了揉头,缓了几分疼。 长风面色愧疚,他垂着头,“是属下失言,才害您受伤。”倘若不是自己当时口无遮拦…… 闭上眼,周昱忍不住喉中的瘙痒,猛咳几声,听得长风神色一紧。 停下咳嗽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水。” 这时长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慌忙起身去倒水,又跪在榻前端递给他。 周昱懒懒扫了一眼长风,有些无奈道,“扶我起来。”一令一行般,长风这时才看着周昱撑着身子坐起来,起身去助力。 喝过水,喉咙舒服了一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几时了?” “快申时了。” 下了床,周昱摸算着时辰,更衣、戴上面具往外走去。 窗外的雨还下着,密密麻麻的似天易在哭鸣。 “长风,你今年几岁了?”长风撑着伞,二人走在路上,周昱突然开口问长风。 长风愣了愣,才说,“二十一。” “不小了。”有些不理解周昱此时之意,长风有些茫然。 一路无言走到汀苑,汀苑的门还关着,而少女亦不在门外,周昱负手望着紧闭的门,眼里露出几分心疼之色。 汀苑内…… 陈绥与周昱别后,关上门进入院子后,她肃色走进其中一间屋子,这屋子里立着大大小小的牌位、高低错落。 首当其冲的便是祝家夫妇二人的牌位,除此之外还有一众祝家人的。 陈绥对着牌位跪拜上香,她走到一旁的矮书几上,跪坐在团蒲上提笔抄录起经书。 这一室寂静无声,唯有她垂头抄写经书的身影,似不知疲惫、不知疼痛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抄完最后一个字,撑着腿站了起来,她微微颤了一下身子,将经书一点点放进火盆里,一点点看着它化为灰烬。 看着一个个牌位,她再次跪下拜了拜,虔诚而孝敬。 院门开阖,长风撑着伞,周昱的眼在看到陈绥出来那一瞬间微抬,他接过雨伞朝陈绥走去。 少女走入伞下,低声道,“走吧,再晚怕宫门进不去了。” 周昱点头应下,而陈绥扫了一眼长风,这一眼长风品出她的几分的不满,心里想着自己做了什么让人不快。 “长风,你若是得闲可以替我扫扫屋子。”她落下这句话便走了,留下长风在那儿有些发愣,目光落在二人离去的身影上,想了好久才明白陈绥的意思。 倒吸一口气,他瞪大了眼,公子出卖他! 马车上…… 陈绥透过偶尔吹起的帘子看着驾马的周昱,马车挡雨,又挡不了多少雨,这会儿,风雨交加,周昱身上湿了不少。 下了车,陈绥拿着一把伞,对周昱说,“你先回去吧,莫着凉了,我自己能回。” 周昱启唇欲拒,陈绥已挥了挥手,“去吧。”说完,她撑着伞转身走进雨里,周昱立在那儿看着她的背影,在雨伞和雨中,孤寂又弱小。 秋风瑟瑟,夜里陈绥立在窗边,清月替她披上外衣,轻轻地捋了捋她的青丝。 “你先去歇着吧。”陈绥每逢这日都不会早睡的,清月早已知晓,依声应下。 看着风雨,那树枝上的分梢抖动如舞。 幽深又寂静的夜终究过去了。 第49章 流水宴(1) 时间一晃过了三日,便到了宫中举办宴会这日,陈绥从皇后的凤仪宫回来后便窝在德仪殿内沉静了整整三日。 九月廿五日,这日天光大好,风朗气清。是日宫庭有宴名流水,京中三品及以上朝臣携亲眷赴宴。 不过巳时便已见御花园中宫人行走攘攘,举盘托杯,一场宴会布置得无比奢华,位置从高到低。 一辆辆马车停在宫门,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携带千金小姐盈盈入宫,路上无不言笑欢喜。 来人不止女眷,还有男眷。 公子少爷在女眷入宫后也随之而来,而朝臣,则在散朝后,跟着皇帝一起过来。 这会儿陈今安穿着翡翠烟罗绮云裙、色彩艳丽,如同云霞般绚烂,她身着华丽地来到德仪殿,笑盈盈地看着还在坐在梳妆台前不肯上妆的陈绥,轻声一问,“姐姐为何还不梳妆?可要来不及了。”未了添了一句,“莫不是等着妹妹来同你打扮?” “妹妹还是饮茶吧。”得陈绥一句戏语听得她的情绪,陈今安亦不恼,坐在殿中静静候着陈绥。 盖因有陈今安的到来,紫堇和清月二人也终于可以好好为陈绥梳妆打扮了。 而周昱此时并不在宫中,趁宫中举办宴会,他缓缓从宫道上走向宫外。 宴会上…… 李翘娇跟着李夫人来到这儿,她今日打扮得极用心,一身碧波翠缕裙身上带着波光粼粼、发髻上金色的簪子上点缀着宝石、流苏垂落在鬓间,她笑盈盈地游走在贵女之间。 耳闻一句九公主,她脚下的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 “我听闻,今日名义上是流水宴,实际上是为九公主设的宴呢。” “九公主归来这般久、还未曾见过这位公主,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今日便是要给九公主见一见人的。” “你们说,她会是什么模样的呢……” “好似听谁说她生得同皇后如出一辙呢。” “可我听说她以前也不是在庙里,是遗落在外啊。” …… 贵女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声音又低又断断续续的,李翘娇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若非母亲早已警告过,不许她生事,她定要出去将陈绥的坏事说个尽。 可在家族荣耀面前,李翘娇是有分寸的。 她忍了忍才扭过头不去听。 “诶,是太傅之女苏嘉娴来了。”贵女们抛弃了方才的话题,一看到苏嘉娴便围了上去。 …… 这边,陈绥拾掇了许久,踩着时辰出了殿,陈今安同她走在路上。 陈绥许是心情尚未恢复,有些躁,她走得缓慢。 一路静静无言,待二人来到宴会上,两道靓丽的身影闯入众人眼中,无不惊艳。 陈绥一席银丝锦绣百花裙制成的宫装华丽又矜贵,以银丝绣制而成的百花裙,图案生动,色彩绚丽彰显女子的娇美,她眉目婉转,朱唇饱满,盈盈走在席间。 发髻上簪着金色嵌红宝石头面、步摇上的珠玉随着她的步履带起一丝轻微的幅度。 “想来这就是九公主了吧?” “生得真好看。” “她若同皇后娘娘站在一块,定不会认错。” “可这样看来,九公主同十公主并无半分相似呢。” …… 随着陈绥入来,众人纷纷看向她,更有躲着低声论道的人。 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斯启听着这一句又多瞧了两眼才收回眼。 陈今安领着陈绥一路同贵女们打招呼,陈绥落落大方地走在之中,又有意行着大差不差的礼,一时间既不似公主也不似贵小姐。 众人也只能堪堪说一句,养在宫外多年,不曾被养废,终究是容貌有了一丝上乘之风。 随着陈今安领着陈绥来一个娇俏的女子身边,二人似熟稔非常,她盈步而来,有礼于二人,“九公主、十公主。” “表妹妹,这是姐姐。”陈今安快手扶起她来,领着她为陈绥介绍着,“姐姐,这是外祖家的表妹,方姝宁。” 方姝宁……女子如姝、宁静祥和。 陈绥看着她,瞧出几分方老夫人的模子在,当初若非方老夫人也没有自己这一遭,可皇后并不曾让自己与外祖一家亲近,是又为何。 “这就是阿绥妹妹吧?我在家中听过你几次便盼着想相见,只是你也不去内书院、今安又不肯带我去,叫我好等。” 她惯是以自来熟的模样,陈绥弯了弯眼,也与人福身有礼,“先前不曾相见,今日一见表姐姐,见之难忘。” “不如唤我姝宁、我也如唤今安一般喊你阿绥可好?”方姝宁搭上陈绥的手,亲昵又不见有一丝生疏。 陈绥也勾着笑意,手搭在她的掌上,唤出一句,“姝宁。” 皇后坐在高位上,看着陈绥身边围着人,目光温柔,身侧的菀茵递过一杯茶给皇后,这话语间,她说,“娘娘,您放心吧,有十公主和表小姐在,九公主不会局促的。” 时间悄然而至,陈帝下了朝领着一众大臣来到御花园,随着他的到来,众人纷纷跪地,高呼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得陈帝唤起,众人才起身来。 陈绥看着陈帝不自觉想到那日的事,她垂下眼眸不去瞧他,却没有发现陈帝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里还带着温柔。 宴会上坐落有序,男女眷分席而坐,因着是皇家宴会,又非大宴,故而不曾分地方,只是左坐男子右为女子。 又分了区域为皇室和官眷。 陈帝有意看了一眼陈绥,才举起酒杯,对一众人说,“今日不过家宴,尔等无需拘着。” 众人众人也跟着陈帝的视线认了陈绥几眼,纷纷举杯饮尽。 见陈帝身侧的大监道,“宴会开始!” 传至整个宴会,有伶人登台奏乐。 宴上有推杯换盏者,有举杯与陈帝或皇后言笑的,亦有躲开跑去园子里的。 陈今安和方姝宁坐在一块谈乐,陈绥假借要去出恭悄悄离开。 陈玉宁和一群皇室宗亲的郡主在在一块,而陈斯启则与许些贵公子推杯换盏,陈倩宜、陈文宓亦没有聚在一块,各自觅了二三好友相聚。 一眼望去,却是看到了陈斯南似乎与什么人在交谈。 唯有被人关注的主人公陈绥孤身一人绕开旁人来到幽静的角落。 第50章 流水宴(2) 陈绥脚踏入这凉亭便看到了同样一个人的苏嘉娴。 苏嘉娴似乎并不诧异看到陈绥,她站起身来笑着福身,“见过九公主。” 陈绥点着头应着她,又看着苏嘉娴,肯定地说,“你知道我。” 苏嘉娴点点头,“那日不知是九公主。” “无妨,我记着你帮了我。” 陈绥知道陈帝落了旨意,就算有人知道自己从前是李家的养女,也无人敢乱说,皇权之下,唯圣人一言之定。 更何况,陈绥感觉得出苏嘉娴没有恶意,她身上一直带着一种让陈绥想靠近的气息在、亲和而舒适。 “九公主瞧着不太开心。”苏嘉娴的声音柔柔的,又好似很确定。 陈绥笑了笑,“哪有,你看岔眼了。” 还不等苏嘉娴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了一群贵女的声音。 陈玉宁领着人来到这儿,她看到陈绥和苏嘉娴,眼里闪过一抹吃惊。 “九妹,你怎么在此?” 陈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众人,“六姐姐,妹妹不曾参加过这般的宴会,有些怕生呢。” 方才她将陈今安甩开,才来的这儿,连清月和紫堇都被她甩开了,没想到反而遇见更多人。 闻话,陈玉宁笑了笑没多说,她身后倒是有一位贵女笑着说,“九公主偷懒怎还赖上怕生呢。” 陈绥微微皱了眉,多瞧了一眼那贵女,并不接话,反倒衬得那贵女有些尴尬,似被落了脸。 而陈玉宁则眄了贵女一眼,说,“九妹刚回来,从前少与人接触,怕生正常。” 这回反倒是陈绥不知道陈玉宁是什么意思了。 前几日宴会她分明看自己不爽,而且贵妃降位又是因为自己……她看着陈玉宁,便看到陈玉宁扫视过来的眼神,那眼里似乎还说着一句,‘怎么对上我时那边牙尖嘴利,尽被人欺负。’ 陈绥掩盖在袖下的手微微一紧,张唇无声。 从亭子里离开,陈绥一路往宴会的方向去,路过一处小花园时,她听到几句碎语。 “如今九公主回来了,便占了十公主原先的名头,可这说着是从前养在寺庙里,到底是真是假?”陈绥透过树丛望去,看到两三个女子和公子在一块闲聊着。 身侧一个女子轻轻挑起手帕,轻呵呵地笑着,“这表面上是说着寺庙,可我中秋节宴会上却是见过九公主的,当时她可是说着自己是尚书府的小姐呢。” “什么?尚书府?难不成这十公主是个假的?” “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她瞧着可没有半分与陛下娘娘相似,倒是那找回来的九公主不是与娘娘如出一辙么?” “我瞧着那九公主好似也不大爱搭理十公主,想来还真的可能是被抢了这么多年的身世。” 身侧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子这时才缓缓开口,呵笑一声,道,“娘娘当年临产似不在宫内,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 一句话,便让身侧的那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嫉妒神色,她睨了那公子一眼,道,“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她说不准便不是什么皇室血脉。” “说到底,还是教养了多年的与从未教养的区别。” “放肆!”一道厉声呵斥,陈斯桓冰着脸从一处阔步走来,气势凌厉,目珠扫过在场几人,“敢妄议皇室,尔等又有几条命!” 随着他的身影出来,陈今安的身影也缓缓从后走来,她目光并没有往日的柔和,是一种从下由上的气场扫视着众人。 众人似乎没有想到竟然背后说话会被本人听到,面上露出几分局促和惊慌,却在对上了陈斯桓那冷若冰霜的表情时垂下头去不敢多言,倒是那位男子好似并不惧怕,他扬起头便说,“莫非依七皇子的意思,我等所说是错,十公主与九公主当真是双胞同生?” “呵,是不是双胞同生,父皇的旨意早已下达,倘若你们有议,大可以找父皇去说,但是敢在背后妄议皇嗣,本皇子定会派人与诸位的长辈去知会一声,问一问这是什么礼。何必与本皇子打这嘴上官司。” 原本听到男子反问还不怎么惧怕的人听到陈斯桓说要告知家中长辈时又纷纷变了脸色。 几人不经陈斯桓对仗便已露出短处,不过一会便夹着尾巴匆匆离开。 陈今安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微微一顿眼眸,转身去与陈斯桓道,“七哥莫恼。” 她的安慰不仅没有让陈斯桓卸下火气,反而让他更添薄怒,“你何辜,缘故要受此气,纵然不说到我跟前便罢,左右是止不住外人碎嘴几句,说到跟前了,哪有坐视不管的理。” “再者,身份一事,父皇早已定论,究竟是谁受了委屈又岂是外人可评的。” 陈绥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陈今安摇了摇头,看着陈斯桓再次开口安抚,她终究是缓缓退后,躲着人绕道离开。 回到坐席上,陈帝已没了身影,他本便是因陈绥而来的,既然已给了陈绥体面便会走,流水宴会,女子玩乐得多,他一走,大臣们也走了许些,只有官眷和一些公子少爷还在,大家也因此更放松了些。 陈斯南笑盈盈地带着碧云走过来,“九姐姐!” “小十一,你今日看着精神好多。”陈绥打量着陈斯南,见风使舵的宫人现下也不敢懈怠。 而且那天之后,陈绥时不时还会叫人给他送些吃的或用的,宫人便更不敢少了他的东西。 和陈斯南聊了几句,才倒了一杯酒陈绥便看到陈今安板着脸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清月、紫堇二人,陈斯桓的身影并不在其中。 清月面色焦急,紫堇也紧张地走着,她未开口,已听到陈今安说,“姐姐你好生过分,甩了妹妹便罢,怎能连紫堇、清月二人都不带?” 陈绥倒了一杯酒,轻轻哼了一声不愿作答,浅啄一口又放下。 陈今安也不恼,她坐在陈绥侧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瞧。 陈绥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来,便看着陈今安的眼,她深深凝视着她,二人无声地对视着。 第51章 内书院(1) 将目光压下,陈绥举着酒杯、轻轻呵斥,“不许看我。” “哦……”陈今安别过眼,不一会儿又再次将视线放在陈绥眼上。 而一侧的贵女,不知是谁提的作诗,她们几人做伴又寻到陈绥这儿,问道,“九公主,十公主,你们要一块嘛?” “我记着去年十公主做了一首诗可是取得魁首呢。” “京中女子之中有丞相府刘小姐、太傅府苏小姐和十公主三个大才女。” “十公主,快来。”陈今安被拥着过去,又有贵女来邀陈绥,陈绥摆摆手,“我素来不通文墨,怕要扫了你们兴。”听到这儿,贵女只好作罢。 陈绥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陈今安,心里有些烦躁,又垂下眼眸不去看,可耳边总会出现一两句夸赞。 “不愧是十公主,这句诗精妙啊。” “是啊是啊。” “十公主又比去年强了不少呢。” …… 陈绥听着心烦,抬起头看到陈斯桓立在一群贵公子之中,笑得阳光又耀眼,肆意张扬。 她的身子微微往后一缩,眼里瞧全了被人夸赞挂着笑的陈今安和被簇拥在中间的陈斯桓。她轻轻嗤了一声,别过眼去,便和苏嘉娴的视线对上了。 陈绥恹恹地垂下眼,又悄声离开了座位。 走到一处偏僻的亭子,在她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 陈绥停在亭子里,她淡淡地出声,“出来吧。” 那身影走出来,她带着笑,微微福身,“九公主。” “李夫人,不知道你跟了我一路,欲意何为?” “九公主,臣妇是来看您如今可还好的。”李夫人看着陈绥不冷不热的态度,心知这才是她本来的面貌,从前在李府的一切不过是伪装罢了。 陈绥怎会不知道李夫人的想法,她嘴角噙笑,“我好得很,多谢李夫人关心,我知道李夫人想说什么,不过,如今李府因我获得的好处应当不少了,不知李大人可是觉着不够?” “哪里的话,臣妇不过是希望往后若公主的宴会请帖中能有李府一份。”李大人同李夫人分析过皇帝的想法,二人也不会蠢到想和陈绥多走动。 那样无疑只会让陈帝戒备李府,只是该拿的总归要拿。 陈绥轻轻呵笑着,“李夫人,是我想先问一问你,当年何故去寻我的?莫不是你那句简简单单的先生算出来的吉运是我父皇信得的?” 没有料想陈绥会有此一问,李夫人身子显然一顿,才在脸上露出笑意,“当年我回家省亲,无意间得知祝府的事情,原本是想着要个你好叫霍州祝家的钱脉助长我李府一二,未曾想是遇着你们遭了事。无奈之下,又因为先前过了消息被几些人知道了,怕被人以为是我们干的勾当,只好领了你来。” “妾身知道公主是在想什么,可是公主也该知道,您在李府这么多年,我夫妇二人是什么人,又怎会犯下如此孽障?” “虽起因不义,可李府终究是养着您五年多的,不曾苛待过一丝一毫,其心可鉴。” 这好听的话落在陈绥的耳边,她倒是忍不住想发笑,可还是忍住了。 盯着李夫人,她心中自有自己的成算。 陈绥后来不愿意同人说话,便躲了个隐蔽的亭子直到宴会结束回了德仪殿。 宴会上皇后看不着她的身影派人寻了几回都没瞧着人。 一场宴会,终究是落幕了。 且说周昱,出了宫之后便去暗访了一趟李尚书府。 他摸了一遍书房,什么都没摸出来,将手中的书信整理好放回原位之后,又摸着墙走了一圈。 最终他翻窗出了书房,又跃墙离开了尚书府。 次日,周昱来到德仪殿,告知陈绥结果,陈绥也将李夫人那套说辞相告,她又添了一句,“虽然她说着是因为知道了祝府的事,怕被知道她当年去霍州的目的而被冤成是暗害祝家的幕后黑手才收养的我,可到底这套说辞还是有些不可信。” “事以密成,李府又怎会相告旁人此事?我断是不信李府没有在背后做推手的。” …… 她恹恹在德仪殿又窝了几日,谁也不见,也不出门。 陈今安去了三次都见不着陈绥便作罢了。 这日,周昱拎着书匣子走在陈绥身后,陈绥此时正臭着一张脸。 只因她要去内书院听学了。 时辰起得早,她素有些起床的小脾气,这会儿心情并不愉快。 走在路上都要板着脸,活似谁欠了她多少银两一般。 陈绥走在这路上,不由得想到了祝家的书院。 那会儿明日朗朗,少儿齐声就文章而读,书香之气下总有一二小顽童耍闹,祝淮总会以他的手比陈绥长一点得逞。 想到这儿,陈绥的心情便更落寞了几分。 因头回上课,她身侧带的是清月和周昱。 内书院分东南西北四院,一般早上无论男女都在东院听学,偶尔也有变动,东苑讲的是君子六艺中的礼、书、数。 每七日课休一日,前面六日每日早上所有人都在东院听学,礼、书、数三课一日一换。 午后则分开,男子在东院,女子在南院。 南院授女子八雅的课。 而另有射、御则是第七日授课,去的是西院和北院。 西院是射击场地,而北院则是马场。 内书院分十二岁以下的在一批授课、十二岁及以上在一批授课,内外皇家的公子小姐、还有几些重臣的子嗣皆在此,故而内书院又占地较大。 这日陈绥要去的便是东院。 上课前,皇后提过伴读一事,陈绥在京中贵女中只识得一个苏嘉娴,便点名要了她。 这会儿,入了内书院,清月和周昱便不能再入了,他们只能在东院外等着,内书院的规矩便是只有授课的先生和听学的学子可以入内,余下的人只能在内书院隔开的两间小屋里等候,留下周昱,清月便先回了德仪殿,陈绥接过书匣黑着脸往里去。 她来得晚,又因她闹着情绪不理会陈今安,陈今安今日便没有等她一块来。 她入内时,原本叽叽喳喳的室内便静了下来。 第52章 内书院(2) 这一众的皇子之中还尚未有成年的,故而所有的皇子都在内书院听学,而未及笄的公主便只有陈绥和陈今安二人了。 “小九儿,你来了!”陈斯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过来,接过陈绥手里的书匣,陈绥不免多瞧了他一眼。 而陈今安也起了身走过来拉着陈绥,“姐姐,来这儿坐。” 陈绥被领到一个位置,左侧的位置空着,再左侧则是陈斯启,她的右侧是陈今安,她的伴读苏嘉娴则在她身后。 因男女同席的缘故,又分了男在左,女在右的位置。 一行共四张桌子,可见这授课的屋子之大。 待陈绥同苏嘉娴打过招呼,便看到陈斯南走了过来。 “九姐姐安好。”小小的身影行着拱手礼,陈绥瞧着笑了笑,“十一弟弟。” 今日的陈斯南又比前几日瞧着瘦弱几些,虽不似之前那般瘦弱,但也并不强壮,陈绥想着陈帝定是没去瞧他的。 二人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夫子便已来。 这内书院有男夫子也有女夫子,授君子六艺的都是男夫子,而女子八雅则都是女夫子。 无论男女夫子,都统称为‘先生’。 便如此时,夫子入内,便见到众人起身,男子作揖,女子福身,一句齐声,“先生安好。” 便能瞧见夫子回以拱手礼,“诸位安好。” 待众人落座,夫子便瞧了一眼人。 陈绥前头便是夫子,她同陈今安坐在最前一排。 夫子点点头,瞧着陈绥是生面孔,笑着说,“今日来了新的学子,是新面孔。不妨同大家先介绍一下。” 陈绥被点名起身,她原便不耐,这会儿更是板着脸,心想着这些人宴会那日都见过自己的,“我姓陈,家中行九。” 陈斯桓有些无奈地看着陈绥,但眼底又带着笑,心想着这妹妹有趣。 夫子没再等着下文,有些错眼,也未说旁的话,他随口一问,“从前可曾习过什么书?” “只会《三字经》。” “……”夫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让陈绥坐下了。 她这一句只会《三字经》终究是让好些人傻了眼。 这《三字经》是启蒙书,他们五岁便都会了,如今怎么说十几岁也不该只会这么一个。 但无人多说,这么一堂听学的课便这样过了。 课歇时,陈绥垂着头往内书院的后花园走去,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便这样传入耳中。 “怎么你们家的九丫头便知会《三字经》?” 陈绥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瞧着与方姝宁有些相像。 “怎么,碍着你了?”陈斯桓冷哼一声,抬脚就去踢他,出声道,“说话小心些,小今安偏着她呢,你别惹得她们二人伤心。” 陈绥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身影,她便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看着二人。 看到那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神色和无措,猛得站好身子看着陈绥,而陈斯桓眼底闪过一抹吃惊,整打算开口说着什么,陈绥便走近二人,轻声问,“七哥哥,是因为陈今安才对我有几分偏颇么?从来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是有血脉相连的兄妹吗?” 这直白的问题和她脸上从容淡然的神色落在二人眼里,又徒生出几分异样不适的感受,陈斯桓摇了摇头,“不……” “七哥哥不必说,我知道陈今安陪伴你们十几年,是你们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此番我也才归家,不怪七哥哥。”陈绥扫过他身侧的男子,将目光收回擦身便要离去。 陈斯桓见过陈绥与陈帝顶撞的模样,见过她倔强耍脾气的模样也见过她毅然决然护着陈斯南的模样,但知道这样的事却不痛不悲的神色让陈斯桓心中一紧,下意识便拉住了陈绥的手腕,将陈绥拉停在那儿。 “小九儿,不是这样的。你也是妹妹。”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神色,似乎比起少女的哭泣更害怕少女不当回事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我也知道,就如我不信任七哥哥一样,七哥哥也不能信任我,我们是隔了十几年未见的亲兄妹,只有薄弱的血缘关系支撑,我不信七哥哥待我的好、我也不能信你们当真喜爱我。” “小九儿,父皇和母后不会伤害你,我也不会,小今安也不会。”陈斯桓极其肯定地说着,他握着陈绥的手上有温热的暖意,让陈绥原本坚定的心又一点点动摇。 陈绥看着陈斯桓眼里的真诚,眉目一敛,身侧那男子已拱手躬身向陈绥赔罪,“九公主,此番是我的错,七皇子并未偏颇何人,是我多嘴一提,这厢向您赔罪。” “他是舅舅家的表弟,于你应当是表兄,名唤方宇晟。”陈斯桓望着陈绥,并没有松开拉着陈绥的手。 陈绥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表兄。”她的手轻轻搭在陈斯桓的手上,摇了摇头道,“七哥哥,我没有怪罪任何人。” …… 午膳回了德仪殿,小憩片刻后陈绥才见开颜,午后讲的是八雅中的画。 画之一道,陈绥比旁的几道上手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踩着点来到南院时女夫子也进了门,而她依旧坐在第一排,女夫子早已得知陈绥的到来,并未要她介绍自己。 授画的课上夫子着重讲了几个要点便叫众人作画。 摆上画具,陈绥画得生涩,有些力难亦是尽了力去做画,在这静谧的午后,陈绥的心也缓缓静下来,直到最后一笔画成,直到陈绥的画作与陈今安的放在一块时,她便又黑了脸。 夫子就画点评,女子中特夸陈今安的画作,又评以甲等、而苏嘉娴的画作亦不逊色于陈今安。 待到陈绥的时只给了个丙等,还讲了几处功力不深的地方。 一日的课了,陈绥木然离开。 陈今安赶着步子要同陈绥一块回去,她唤着陈绥,“姐姐,你等等我。” 陈绥假装未听着便走得更快了,一个转角之后,陈今安便跟丢了陈绥,陈斯桓从身后拍了拍陈今安的头,没再多说。 第53章 逃学 夜,她坐在院中,周昱今夜并未回去,他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心情郁闷之余,陈绥起身往书房去,她提起笔便开始作画。 清月替她磨墨,祝儿已累着歇下了。 待到戌时末,陈绥仍在作画,她画得不如意,毫不犹豫丢入一旁的炭盆里将画作烧掉。 一张又一张,直到这一张她再次丢入炭盆,心中窝火连手里的笔也丢了出去,砸在盆中一声响。 清月被吓,低声呼着,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公主。” 陈绥缓了缓火气,她也不知为何这几日的情绪会这般大,垂下眼眸,她愣愣地站在那儿。 周昱无声走了进来,他摆摆手示意清月出去,清月颔首应下,顺带将门关上。 “公主。” “阿昱。”陈绥抬起眼,她有些无力。 “夜深了,该歇了。”周昱劝道。 陈绥默不作声,她摇了摇头,又重新取了新的笔,展开一张纸来。 但第一笔落笔便失了神韵,三笔过后,她停下,将纸揉成一团丢入火盆。 再次重新梳纸。 周昱并不拦她,待她毁了十来张后,他的手顿了顿。 伸手去拿过陈绥手中的笔,低声呵斥,“心不静,怎么做好一幅画?” …… 清月透过窗户,看到的便是少年持笔落纸,少女站在一侧看着,少年口中还说着什么,而少女则时不时点点头。 未了,他将笔递给她,她落笔。 而他又重新持笔点朱,添在她的画上。 见少女眼前一亮,又点了点头。 夜,便这样静悄悄地过着。 去听了几日学,无非都是听人家夸陈今安如何如何,陈绥心里厌着,今日便说什么都不肯去听学。 故而她早上便逃了学。 午膳又早吃了一会儿,待陈今安来寻她时,陈绥已躲到御花园中。 只是,她欢快的脚步在看到陈斯桓时便缓了下来。 “七哥哥……”陈绥有些心虚,又觉着自己的心虚有些没由头。 “小九儿你怎么在这儿?”陈斯桓有些诧异看到陈绥的身影在此,手中的扇子塞在腰间,盯着陈绥。 她稳了稳心神、眉头一挑,反客为主发问于他,“七哥哥,你该不会是逃学了吧?” 陈斯桓笑了笑,盯着她这行去的方向,道,“小九儿,看来是彼此彼此呀。”他说着话便凑近陈绥,盯着她的脸,“从前无人陪我逃学,今后有个你,莫不是我也要少几份责骂了?” 陈绥勾唇笑了笑,将他推开,“那届时我便说是七哥哥带的。” 陈斯桓眉毛一挑,伸手便要去拍陈绥的头被她轻巧躲过,“胡说八道。” “我们不是手足吗,你罩一罩我怎么了?” ……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御花园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 陈绥提着裙子走着,祝儿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而陈斯桓带着空青一路往里走去。 耳边突然听到什么动静,陈斯桓停下了脚步,陈绥走近去看,透过矮树,便看到一个公公手里拿着什么递给了一个宫女。 宫女扬起笑,眉目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陈绥不由得愣在那儿,她看着女子的笑,男子的温柔。 二人之间似有一种清澈的美好,可陈绥品不懂她们眼中的情意,可她看到了女子眼里的透澈和欣喜。 不知为何,在这份怡静之下,陈绥蓦然间想到了周昱。 将目光放在二人身上,觉着有几分眼熟,直到公公伸出手牵起宫女的软荑,陈绥的眼眸一张,猛地抬头去看陈斯桓。 陈斯桓此刻嘴角勾着笑,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事一般瞧着二人。 祝儿则捂着嘴忍着不发出声,空青抱着手瞧着未有出声。 这会儿陈绥终于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二人了。 是那日她爬树时见着的那两人。 只是当时看得远瞧不清容貌,这会儿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道传来的还有二人细微的说话声。 “九划哥哥,你哪儿来的蜜饯?” “昨儿公公派了个活,我给九公主送了几盆花过去,那院里的长史赏的。” …… 陈绥疑问地眼神瞧着祝儿,祝儿对上她摇了摇头。 …… “九公主人真好。” “我听说制衣局的女官又为难你了?” “没有的事,你别乱听。” “小浅,你再等等,等我再筹些银两,便走个门路为你换个地方。” “好。” …… 几人看着二人牵着的手,小浅羞赧地低下头,可她抓着九划的手却紧得很。 陈绥有些看不明,直到二人又聊了几句,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倒是有趣,制衣局的宫女和花房的太监。”陈斯桓从腰间把扇子拿了出来,拿在手中点了点,眼里还带着一丝戏意。 这天渐渐寒了,他也不撑出来扇风,便拿在手里把玩着。 陈绥没有应话,倒是祝儿问了一句,“七皇子是什么意思?为何有趣?” 他回过头看着祝儿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倒吸了一口气,才像是想到陈绥还在,转过头去看她,无奈地笑了笑,“你们便当没见过就好。” “哦,好!”祝儿乖乖点着头。 倒是陈绥,她皱着眉,想了想,她伸出手去牵陈斯桓,陈斯桓怔愣地看着陈绥,连嘴角的笑都滞了,手上软软的。 陈绥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又去看陈斯桓,摇了摇头,将手放开便往前走了。 陈斯桓手上的余热还在,看到陈绥撒开的手,挑着眉、他挥着扇子追了上去,“诶,小九儿,你怎撒了手呀……” …… 陈绥没想到,才刚看到九划于小浅,这一转头便又撞见了九划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会儿他并没有和小浅在一起,孤身一人在园中的小道上,在他的面前有两个太监围住他。 他站在二人对面,勾着笑,脸上露出阴狠的表情,眼里发着狠,“我可不怕死,但你们可想清楚了,宫里少了一个、两个太监可不会有人在意,这儿又偏得很,若我……” 他对面的二人身子明显一僵,九划已推开二人从他们中间走过,脸上还带着几分蔑视。 第54章 陈帝 只是当他转角看到陈绥和陈斯桓时,瞳孔一缩,僵在原地,像是被人封印住一般。 祝儿咬着唇看着他,他好似才反应过来,扑腾便跪地。 “七皇子恕罪,奴才……” “我什么也没瞧着,为何求饶?”陈斯桓打断他的话,陈绥侧目去看他。 在陈斯桓带着笑意的脸上看不到任何伪装,就好似,他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反倒是陈绥,她瞧了面前的九划一眼,他带着惶恐和慌张的神色,和方才的温柔和狠厉都不一样。 “退下吧。”陈斯桓出口,九划磕头应下,步履匆匆离去。 陈绥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思考着什么,等她转过身就看到了陈斯桓带着笑的眼眸。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陈斯桓说,“宫里拜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伪装。” 陈绥乌眸熠熠地看着陈斯桓。 七哥哥也是吗? 陈绥没有问出口,她点点头应下。 因为陈斯桓一直都有伪装,他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去掩饰这一切,而自己也有伪装。 从御花园回来,陈绥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二人的身影。 她分不明那种温柔,又觉着很美好。 不过一会儿,陈今安便上了门。 她手里捧着书,才进院子便看到了在发呆的陈绥。 快步走了过去,她柔柔的声音响起,“姐姐!” 还带了一丝着急在。 陈绥回过神盯着她,双眉微拧,“陈今安……” 她不解地看着陈今安,便见陈今安问,“为何不去听学?” “今日两位夫子都问了一遍,我只好替你说了是病了。” 陈绥揉了揉眉心,难道要说不想看到她所以没去吗?怎么感觉这般耿直呢 “该用晚膳了,你要留下来一起吗?” 陈今安被陈绥这一问,有些没回过神,又似耳闻什么惊人的话,急忙点头应下,“要。” 陈绥这是第一次邀她共用晚膳。 被陈绥这一带,陈今安便歇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只是她临走前还不忘说了一句,“姐姐明日可切莫迟了。” “若再不去,我怕夫子又问起。” 她带着椿儿走了,陈绥便看到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周昱一双乌黑的眼眸盯着陈绥,他低沉的声音发问,“公主今日没去内书院?” 陈绥似有些心虚,又点了点头,“从前在李家也常逃学……” 言下之意,宫里逃学又何妨。 周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书房走去,“还不去练画?” 只是当陈绥看着眼前的画时,抬起眼偷瞄了一眼周昱,见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那儿看书,又极快地收了眼。 她定是想多了。 她垂下眼眸,画她的第十张画。 星河斗转,日夜轮回,白昼升起。 自那日后,周昱每日都会盯着陈绥去内书院,陈绥唯有挑周昱休沐的时候才能逃学。 她在那书院里,每每听到陈今安的一切夸赞都会心生不爽,偏生她陈今安还总是似有若无的在看她。 陈绥拿不清陈今安为何会一直盯着自己看。 便如此时,夫子又夸了一遍陈今安,她侧过眼便对上陈今安柔柔的眼,她拧眉一瞪,陈今安才将眼神挪到夫子身上。 而夫子恰好便喊了一句,“九公主,方才我所讲的茶道,可否复述一遍?” 陈绥抬起头,眨了一下眼,她方才走神了,夫子讲了什么? “我……没听清。” …… 陈绥走在路上,有些愤愤,周昱跟在她身后拿着书匣,一双眼落在她身上。 路到御花园,她看到一支杜鹃花,想到了今日陈今安头上也别着一只杜鹃,一时气恼,伸手去摘,未曾想,花没摘下,反而割了手。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气。 周昱一步上前,幽深的眼眸落在她白净的手上。 陈绥的手甚是柔软,白皙的手乍现一道伤痕,十分显目。 那道红落在周昱的眼里,十分刺目。 “公主为何自残。” 他的话音冷清带着一丝不满。 “我不过是想摘花而已。” “是花的错。” 陈绥咬着唇,瞧了那花一眼,扭头就走。 周昱瞧了一眼那花,没有说话,抬脚跟上。 回到殿里,紫堇和清月看到陈绥的手,着急忙慌地为她处理上药。 夜…… 陈绥看着紫堇拿进来一个瓶子,瓶子插着几朵开得正好的杜鹃花,她有点错愕。 问,“花哪儿来的?” “周侍卫拿来的,他说您今日路过摘花伤的手,故而他替你摘了来。”紫堇捧着瓶子笑眯眯的。 她放在床前的长几上,“幸好您伤的不是写字的手。” “方才十公主来过,您在睡觉便没扰您,她说您今日被罚抄《茶经》,想来帮您呢。” “不过奴婢瞧十公主也别了杜鹃,都巧得您二人喜欢呢。” “祝儿夸了一句十公主的杜鹃花好看,周侍卫便去摘了来。” 陈绥无力地躺下,将头捂在被子里,闷着声音说,“紫堇,你放好便去歇息吧,门外有四喜在就够了。” 月下无声,那瓶子里的杜鹃花也开得正好,立在那儿,犹如女娇娘,朵朵相依。 今日巧得周昱不在,陈绥又带着祝儿偷溜了。 未曾想才入紫竹林便看到了陈斯桓,他笑得肆意,看到陈绥时还亮起了眼眸。 “我便猜你今日定是逃学了。” 未待陈绥走过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一句“逃学?” 她有些僵硬的身子慢慢地侧过身,便看到了从林深处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 陈帝为何在此! 这个时辰不是上早朝的时辰吗? 莫不是……刚好今日休沐? 比她的反应还大的是陈斯桓,他身子一颤便跪下道,“给父皇请安。” 陈绥这才反应过来,当即也跪下,“陛下安好。” 陈帝倒是带着笑,只是那笑落在二人眼里,不如不要。 “起来。” “不是说好下下次看到朕便改口?包括宴会上那次、论这次,已是下下下次了。” 听到陈帝的话,陈绥站稳的身子一滞,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陈帝的慈笑。 他此时温和得不似那日罚她时冷冽又凌厉的模样。 她下意识开口道,“我私以为那日顶撞了您,我两仍在闹情绪呢。” 说完,她才瞪圆了眼,似意识到什么,双唇翕动又不知说什么好。 第55章 出宫 陈帝听此一言,朗声而笑,那笑声开怀而爽朗。 “还不改口?” “父皇……”陈绥讷讷地开口。 陈斯桓含笑看着二人,心底有一丝诧异,他印象中的陈帝从不是这般模样的。 只是话锋骤转,陈帝便敛笑问,“你二人是逃了学?” 骤然之下,二人都收了笑相视一眼未曾做答。 “朕许久未曾去内书院了,今日得闲,便去走一遭也无妨。”陈帝话至此,二人只能看着他往内书院走,跟在身后一块过去。 一路无言到内书院。 今日早上是在东院授课,陈斯启正回夫子问,得夫子赞。 身后便传来陈帝的夸赞,“斯启近来见解较之前添了几分深度。” 众人回首,看到苦着脸的二人和含笑的陈帝,纷纷起身见礼。 陈今安有些无奈,她用眼神问着陈斯桓,陈斯桓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授礼,陈帝叫起众人,目光落在陈绥身上,问道,“九公主近日课业如何?” 夫子瞧了一眼陈绥,欲言又止,陈帝看出夫子的为难,又道,“但说无妨。” 夫子这才拱手道,“臣实是无奈,九公主先前道是只习过《三字经》,余下的便都不曾习过,臣如今也不好分明。” 听夫子话,陈帝心已了然,到底没在众人面前落了二人脸面,摆手道,“既如此,劳你多用心,朕便不扰你们了。” 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他轻斥一声,“还不回位?” 陈绥和陈斯桓才行礼朝位置走去。 待陈绥回了德仪殿,清月便告知她,陈帝来的口谕,叫她将《礼记》抄录一遍。 她一时气恼,将手上的书匣重重搁置在桌上,“这叫什么事!” “公主若安生听学,便无这事。”周昱不冷不淡的声音传来,陈绥歇了一丝火,才发现他来了。 因着这一遭,陈绥便也乖乖上了几日学。 这日,陈绥因交了罚抄的《礼记》时又被陈帝点了许久,不得已只好安分地来到内书院。 甫一落座,便看到陈今安款款而入,一眼望向自己,陈绥默不作声移开眼睛。 同苏嘉娴讲话,苏嘉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同陈今安点了头示意问好便应着陈绥的话。 直到授课的夫子入内。 今日是琴课,陈绥的琴是皇后特地挑的,祝儿小小的身躯抱着这把琴才走出德仪殿,陈绥瞧不过眼便自己拿着来内书院了。 琴之一道,陈绥只达略懂一二的程度,故而她面上虽是撑着脑袋瞧着窗外,耳朵却是将女夫子的话听了个全。 陈斯桓透过窗户便同陈绥的眼对上。 他张着嘴无声说了什么,陈绥没有看清便看到夫子拿着尺子敲在他的桌子上,然后,他站了起来。 陈绥无情地嘲笑着。 她回过头去看先生,耳边响起了悦耳的琴声,方才一走神,竟然不知夫子叫陈今安弹奏了什么。 不过…… 陈绥的眼睛流转在陈今安跃动的十指上,赏心悦目。 这是陈绥对她的评价,琴音好,人也好。 一曲毕,夫子就琴技一事又说了几个点,这都是陈绥自学学不到的。 只是耳朵边似乎听到一句,“十公主…… 然后就是,“好厉害。” 陈绥有些麻木,不怪她不想来听学。 这屋里总是只有赞陈今安的话音。 她抬起头便对上陈今安的眼睛,她佯装起狠色,瞪了一眼陈今安,陈今安便缓缓转过头。 实在是不解陈今安为何总窥她。 说是窥,又总大大方方地窥。 “九公主,你来弹一曲。” 骤然被点到名,陈绥木然。 她不学无术的名头一直在,但这琴技……在这儿拿出来是真的献丑。 再有她同陈斯桓二人是内书院出了名的逃学兄妹,有些夫子都会专门盯着二人。 她不情不愿地将十指放在琴弦上,曲水流觞般如游鱼自如。 一曲毕。 夫子点点头,“九公主的琴技尚可,只是曲调不够顺畅,有些生涩和急促,这首曲子十公主便是奏得至好的。” 陈绥点头应下,夫子又讲了几个点,针对她的用法和技巧。 只是耳边一直有一句,“九公主不如十公主呢。” 她猛地回头,又寻不到是谁说的。 只能再一次对上陈今安的眼睛时再次恶狠狠地瞪她,只是这一次,她加了一分厌恶,看着陈今安有些慌乱的神色,心底暗自开心。 巳时正课歇时,陈绥偷偷同苏嘉娴说,“待会放了学,你替我将琴拿到德仪殿。” 苏嘉娴左右一顾,低声问,“你又要跑?” “没有,是去干正事。” 说完,她便悄悄起身溜了出去。 待她出了内书院,才看到守在外头的不是祝儿,而是周昱。 周昱一看到他,幽深的眼眸一顿,抿唇无言。 陈绥赶忙往外走,带着一丝心虚,直到小径。 “祝儿呢?” “回去了。”周昱不得不跟在她身后。 “哦。” “公主,您……” 周昱的话未尽,身后一个身影随之而来。 “小九儿,你又偷偷逃学。” “呀,七哥哥你也是。” 陈绥笑意盈盈地看着狂奔而来的陈斯桓,假装略去周昱不满的神色。 逃学二人组再次远离内书院。 走在竹林里,陈绥动了心思,“七哥哥,我们出宫吧?” 陈斯桓脚下一停,他勾着周昱的肩,问,“若是被父皇发现了,你负责?” “我负责。”陈绥眯着眼睛盯着他的手。 负责是负责,可父皇该罚还是得罚。 二人说动便动,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站在京城御街上了。 陈绥邀着陈斯桓坐在街边的小摊上,周昱和空青也一块。 四人吃着馄饨。 一碗入肚,陈绥心满意足。 “七哥哥,这可是我从前寻觅了许久才寻到的宝摊,吃过这个馄饨你便会一直心心念念。” 陈斯桓瞧着街上人来人往,替陈绥斟了一杯茶,“实是也。” 二人吃饱喝足,便逛起街来,瞧着摊上的物件论着库房里是否有相似的。 陈绥指着不远处卖玉玩的摊,“那个瓶子母后前几日给了我一个相似的,不过我嫌小,便收起来了。” 周昱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看着二人。 空青则是一脸的习以为常,甚至看到自己喜欢的还会买下。 第56章 陈斯衡 再往前便是县衙,御街上人来人往,唯独县衙附近空了一块。 便是这空出来的一块,一个女子骤然被推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呵斥,“你再闹事,便将你收监。” 那女子呜咽地哭着,她一身布衣缝缝补补,脸上还带着一巴掌的伤。 陈绥立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不是容易动恻隐之心的人,直到她看到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哭着跑到那女子身边,喊她娘。 陈斯桓见状,皱着眉头盯着陈随时,他的眼望向周昱,事关陈绥,周昱更清楚陈绥所思所想。 见周昱轻轻摇了摇头,他仍有些不放心,正准备说些什么陈绥已然上前。 “你没事吧?”陈绥扶着那女子。 女子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急忙退出一步,待看清是个小女娃才安下心来。 “没,没事,谢谢你,小姑娘。” 陈绥递出一方绣帕,她指了指县衙,问,“你是犯了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冤情?” 见女子没有接话,只顾哭着,陈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抽走她手里的绣帕,她抬眼看到周昱,这才想起还有陈斯桓的存在。 女子只顾哭着,可那小男孩不是,他抓住陈绥的手,周昱眼疾手快地拦住,小男孩顺势抓住他的手。 “我爹死了,被大马撞死了……” 女子捂住小男孩的嘴将他抱在怀里,她摇了摇头,一脸的绝望。 陈绥皱了皱眉,已品出几分不寻常,而周昱更是紧紧守在陈绥身侧,她轻声道,“这位夫人,我们家在京中尚能说得上话。” 那女子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点希冀。 她叫戚容容,月前被京中大臣的的纨绔公子黄瞳街上纵马撞死了她的夫君,她告到县衙,县衙并不理会,并说白身告官需交一两银子。 她本是穷苦人家,想筹一两银子何其之难,可待她筹够了一两,再来告官时,被告知需要二两……那一两银子还被压下了,没有还给她。 她来了数次,这是第六次了。 戚容容摇了摇头,“天子脚下,他们尚且这样,妾身无能,无法再为夫君寻仇了。” “我将家中屋子抵出,我们母子二人便无了容身之处,天要亡我……” 陈绥心有不忍,她尚未开口,陈斯桓拉着她走到一侧。 “小九儿,这事你不能管,我派人安置这二人,朝堂上的事你我不能插手。” “七哥哥,你这是何意?” 陈斯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他不信此事没有压在京中哪个大臣的案上。 黄瞳之父乃三品安抚司黄秋仁,他的政敌也不少。 这些年每年或多或少都有灾情,安抚司一职黄秋仁没有纰漏,轮不到公主或他这个未成年的皇子插手。 “公主,当务之急是先让这二人不因无衣无食而亡。” 周昱说完,陈绥隐隐明了了什么。 便是这时,一辆马车缓慢地停在三人身后,空青还守着那对母子,陈斯桓看到马车,他心下一惊,瞳孔放大,拉起陈绥的手便要跑。 转过身便看到江砚,江砚伸手拦在陈斯桓面前,他身上还带着一把刀。 见状,周昱的手握上腰间的软剑,蓄势待发。 不止周昱,陈绥也做好了恶斗的准备,只是二人不料的是,江砚说出来的话,“七皇子,九公主,太子有请。” 这一句太子有请,陈斯桓的身子颤上三颤,他扯出一个笑来,“大哥公务繁忙,小弟不敢叨扰。” 陈绥回头去看马车,只觉得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甚至没有任何标记,陈斯桓一向霸道横行,这一方面同陈绥近来在宫中的所为二人是不相上下,并不曾惧怕谁,若说有无非就是陈帝,这会他的慌张让陈绥心里也一紧。 太子,是她的兄长,陈斯衡吗? 从未谋面的大哥。 该会是什么样的? 这般神秘。 马车里,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要孤下去请你们?” 他的声音如刀划过兵刃,听得陈绥生顿时起想逃离的心,她暗戳戳地抽出手,试图往后退。 总觉着陈斯桓的态度有些奇怪。 陈斯桓哪能如她意,一把抓住陈绥的手,笑着说,“小九儿,大哥想见你。” 是见你…… 陈绥咬咬牙,却怎么也抽不出手来,她求助的眼神望向周昱,周昱似乎在打量江砚,并没有看到。 直到陈绥上了马车,他才将眼尾的余光收回,手却紧紧握着。 他的丫头,也能独自面对一切的。 二人上了马车,这外表很普通的马车,实则内有乾坤,一个身着墨色描金边缎衣锦袍的男子坐在中间,手持黑子,正在自奕。 他的发被高高束起,一个金冠冠起发束,周身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在。 他的脸上带着同周昱一般的清冷之色,不同的是周昱是阴冷,他是一种傲然。 随着他的手捏着棋子搭落在棋盘上,陈绥感受到了一种矜贵。 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度。 二人站在马车中间绰绰有余,甚至还可以再站两个人。 他落下一子,没有看二人,发出慵懒的嗓音,“你为何在此?”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陈斯桓只觉得双膝发软,他扯着陈绥的手便跪下,陈绥被他猛地一扯,跪倒在地,膝盖疼得她的眼尾冒起泪花。 这七哥哥,已经是第几次扯着她就跪下了! 好像上一次不是他。 陈绥还没琢磨清为何陈斯桓要跪下便听到陈斯桓说,“是,是小九儿,她想出来。” 听到这话,陈斯衡才抬起头来,陈绥乍一下同他对视上,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下意识想到了头一回见陈帝的模样,身子一颤。 陈斯衡没有错过这一下,他的眼睛落在陈斯桓牵着她的手上,目光微凉,吓得陈斯桓急忙撒手。 “不是,小九儿还小。” “小九儿?”他的嗓音念着这三个字,听得陈绥头上一麻,没忍住轻轻地‘嗯’了一声。 “所以,你们这是今日不需去内书院?”陈斯衡的目光从陈绥身上转到陈斯桓身上,在他身上增添一抹威压。 第57章 责罚 陈斯桓在选择一时骗人和讲真话之间选择了沉默。 “时辰尚早,你若想同九丫头这样跪着,孤便先去用个膳再回来。” 说着,陈斯衡敲了敲马车,马车慢慢动了起来。 “不,不是。”陈斯桓急忙否认,说着就想拉陈绥站起来。 “安静。跪好。”他目光一凌,陈绥心中一惊,便看到陈斯衡垂下头专心于下棋。 她甚至感受到了身侧陈斯桓的局促不安。 陈绥在马车上就这样安静地跪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她都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也会跪在这里,带着幽怨的眼神盯着陈斯桓,陈斯桓挤着眼。 她的脑海里全是,为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好好跪着,若是想偷懒,孤不介意让人将帘子撩起来。” 他越过二人,一股莫大的威压压在二人身上,下了马车,帘子掀起又放下,周昱看到陈绥跪在马车上的背影。 下了马车的陈斯衡扫了一眼周昱便移开眼,吩咐江砚,“他们若是不乖,你便来告诉孤。” 如何定义乖,陈绥瞪着陈斯桓,指着帘子问,“你怕他,为何拉我跪?” 实际上,陈绥忽略了自己也怕! 莫名其妙! “不是,大哥肯定知道我们逃学了,你现在乖乖跪着他看在你是妹妹,是女孩子的份上肯定不会罚你的。” 陈斯桓压着声音说。 “可我为何要受他罚?”陈绥气得想站起来打陈斯桓。 这么久才出现,对于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亲妹妹便是罚跪,说到底他又能算我的什么人,又有什么身份? 陈绥还未动身,便听到江砚隔着帘子说,“七皇子、九公主,太子吩咐,您二人若不愿安静跪在这儿,便去他的餐桌前跪着。” 陈绥咬了咬牙,用眼神问着陈斯桓,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罚? 但碍于陈绥有了早前的经验她并没有起身,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陈斯桓看,那一双眼将陈斯桓看得直心虚。 周昱盯着马车和马车外的江砚,方才戚容容母子已经被陈斯衡带走了,他抿着唇站在马车旁边。 陈斯衡带走了三个人进了酒楼,留下江砚和他、空青三人守在这。 陈绥这一跪,直接把她跪到膝盖一阵一阵的刺痛,她苍白着脸。 原以为吃个饭应当没多久的。 她这个兄长是去睡了一觉吗? 在她要受不了时,帘子终于被掀开了。 带着一阵清香,吸了吸鼻子,是檀香。 陈斯衡落座,他瞧着跪坐的陈绥和垂着头的陈斯桓,倒是轻笑一声。 马车慢慢地动了,陈绥忍着膝盖的疼,不肯跪直身子,她这一跪,总觉得跪得冤枉,又因陈斯桓的态度,拿捏不清楚陈斯衡,一时不敢起来,只能这样撒小脾气。 陈绥的额角沁出冷汗,陈斯衡盯着二人许久,陈斯桓顶着头上那冷若冰霜的压力。 “现在,能说了?” 跪了许久,陈斯桓早便想求个解脱,二人又被责令不许说话,这才是至关痛苦的。 “是臣弟同小九儿逃了学……”声音越来越小。 陈斯衡轻嗯了一声,开口道,“孤知道,孤问你的是,谁的主意?” 不知为何,陈绥突然想到了陈斯桓的那一句你负责…… 她张口想说时陈斯桓已经急忙解释,“是小九儿!臣弟见她离开内书院便跟了出来。” 陈绥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有一种想跳起来打陈斯桓的冲动。 “嗯,谁的主意,便罚谁跪到明日?你说如何?” 马车地上没有铺上毛毯,陈绥差点颤抖着身子要软下,她挑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斯衡。 “不,不可,小九儿体弱……受不住……”陈斯桓出言拒绝,他看着这样带着笑的兄长觉得自己胆战心惊。 陈斯衡轻呵呵地笑着,将陈绥的表情尽收眼底,“九丫头受不住?敢做怎会受不住?” 陈绥咬着牙,她疼得声音颤抖,“是我提的,可太子凭什么罚我。” “大哥,臣弟甘愿受罚,小九儿还小。”陈绥这熟悉的话语让陈斯桓险些眼前一黑。 陈斯桓着急地挡在陈绥跟前,急得要扑到陈斯衡跟前。 陈绥看着挡在自己眼前的兄长,瞳孔微微一颤,连袖下的手指都微微蜷缩着。 “孤临走前,叫你背的策论可是背会了?”陈斯衡像是毫不在意的搁下一颗棋子,又拿起一颗白棋。 回应陈斯衡的又是一阵缄默。 不多时,马车慢慢地停下,陈斯衡放下棋子,看了陈绥一眼,“下去吧。” 他同二人说着,先行走下马车。 陈斯桓扶着颤抖着腿的陈绥下了马车,周昱见状,伸手去扶,而空青也扶着陈斯桓。 二人已到皇宫,陈斯衡站在那儿带着笑看着二人,目光落在两个侍卫身上,“纵容主子逃学出宫不加以劝阻,罚杖责二十。” “太子,此事是臣妹一人的主意,不关他二人的事。”陈绥原本倦怠的神色,一听要打周昱,立马急了。 对上陈绥有些愤怒的眼,陈斯衡的面上无太多的情绪,他睇了一眼周昱和空青,道,“罚你,凭我是太子。” 陈绥心中大怒,可这句话让她瞬间明了了,便如陈帝罚她一般。 陈斯衡扫过周昱一眼,他的声音里带着轻飘飘的寒意,“九公主,您系着整个德仪殿,依您的意思,是整个德仪殿与睿轩殿的人都要一起罚?” 这一句公主勾起了陈绥当下对陈斯衡浅薄的认知,她此刻理解了为何七哥哥方才那般害怕。 不止来自他身上的威压,更源自于这个人! 又阴又狠! 专挑人短处拿捏。 “属下失责,认太子罚,请公主莫因属下忤逆太子。”周昱适时插嘴拱手,陈斯衡的笑冷若冰霜,而周昱的寒如冬日沁雪,二人是互不相同的。 可周昱却在陈斯衡眼里品出一抹不寻常。 “至于九丫头你欠下的惩罚,且先记着,若下次被孤抓着了,一并罚。”陈斯衡眼里没有半分笑意,他看着陈绥的目光甚至让周昱觉着是有些沉重的。 第58章 礼从宜、使从俗 陈绥咬着牙,大半个身子的力度都靠在周昱身上,没有回应陈斯衡的话。 陈斯衡不仅毫不在意,甚至还同陈绥说,“怎么?今日头回见到孤,不唤一句兄长?” 瞪着陈斯衡,又唯恐陈斯衡再来一句,身系德仪殿。 陈绥不情不愿、咬牙切齿地喊着,想着谁家好兄长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家妹妹罚跪! “兄长!” “诶。”他笑着应下,转身同陈斯桓说,“你去东宫等孤。” 略去陈斯桓惊恐的表情。 临走前,不忘了交代周昱,“不许抱她,让她走着回去。” 目光扫在陈绥发软的膝盖上,他启唇说着无情的话,“自作自受。” 陈斯衡刚回宫,要先去一趟御书房见一下陈帝。 他走后,陈绥便指着陈斯桓说,“你别和我说话。” 转身就走,陈斯桓尚来不及说话,便只有他一人了。 他笑问江砚,“我能同大哥告假不去么?” 江砚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不行。太子殿下先前为您挑了个好跪处,属下带您去。” 陈绥走得艰难,她疼得泪一滴一滴的砸下,周昱无声叹气。 “公主,我背您。” 说着,他矮身蹲在少女跟前。 陈绥一怔,摇了摇头,伸手擦去因为掉下的泪,轻声说着,“不用,太子交代你,要我走着回去,我不想你又被责罚。” 比起陈绥,周昱显然明白陈斯衡此举意欲何为,只是他狠不下心来,这个狠心人变成了陈斯衡。 周昱握紧拳头,忍了再忍,终究不再心软。 他扶着陈绥,看着她哭了一路,又歇了八回,骂了十几次,忍着疼硬生生地走回了德仪殿。 陈绥以这般狼狈的模样进去德仪殿,惊起一众人兵荒马乱。 传御医的传御医,更衣的更衣,洗漱的洗漱,总之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她抱住祝儿狠狠地哭了一把,折腾了个把时辰。 而陈斯衡来到御书房…… 他撩袍跪地,“儿臣给父皇请安。” 陈帝见到太子归来,喜不自胜,“回来了?快快起来。” 他将自己在查到的信息告诉陈帝,未了,他添了一句,“回来路上在宫外遇见了阿桓同九丫头,儿臣罚他们跪了三个时辰。” 陈帝瞄了一眼这个儿子,对自己的手足,说罚便罚,小九一个丫头片子硬生生跪了三个时辰还受得了? 自己当时才罚了多久? 一个时辰? 他没多说,只是点头应下。 陈帝眼睛扫向一个空花瓶,那儿的桂枝早已谢了,听大监说,陈绥殿里那枝桂花比他挑的那枝桂花还多留了几日。 陈斯衡从御书房出来便一路往凤仪宫走去,待同皇后请安后才慢慢走回东宫。 路上,江砚跟在他身后,“九公主是自己走回去的,哭了一路。” 他的脚步一顿,有些诧异,未归时听过她的事,她身侧那个侍卫一贯纵着她,竟因自己一句话也舍得? 到底他更满意的是陈绥的韧性,这一路还走得回。 回到东宫,甫一入院便瞧见跪在石子路上的陈斯桓。 他此时脸已白了,身子一颤一颤,早已忍不住跪坐在小腿上。 陈斯衡轻咳一声,惊起陈斯桓跪直了身子。 他目不斜视地瞧着眼前几分地,便听着陈斯衡寒凉的嗓音。 “戚容容一事,她可知你们的身份?” 陈斯桓摇了摇头,“没,我们没说。” 陈斯衡点点头,坐在了陈斯桓面前的椅子上,“孤罚你,是因为你明知朝中局势不明,你还敢带着九丫头去插手戚容容的事。” “你这个做兄长便是这般护妹妹的?这些年学的东西都学到哪里去了?” “若是今日戚容容是有心人有意让她出现在你们面前呢?” 陈斯衡的话就像尖锐的刀,一把刺中要害,陈斯桓的身子不自觉地挺直。 他垂下头,深知其中利害。 往小了是救助帮扶手无寸铁的妇人,可黄秋仁背后,是吴家,和陈斯启扯上关系,不是好事。 “江砚,领他去书房把策论写完才能放他回去。” 陈斯衡的声音温了几分,说完便提步离去。 “不是,大哥……”陈斯桓撑着身子站起来,不料一时不查双膝一软歪着身子险些摔倒。 江砚伸手去扶他,待他站稳,陈斯衡已无了踪迹。 歇了一日,陈绥看到周昱时,半点瞧不出是挨了二十板子的人。 她略过蔚期有些不满的神色,走到院中。 “你今日怎的还来了?” 陈绥的膝盖尚疼着,走起路来也有些歪歪扭扭。 所幸有清月扶着。 清月一路扶她坐在小院子的亭中,周昱一路跟过去,“我是来同你说一声我今日出宫去。戚容容的事你莫插手,太子自有安排,我也会派人去查一下。” “好,你的伤?”陈绥看着他,有些担忧。 “无妨。”周昱的眼扫过清月,清月无声地点了点头退下,他才沉下眼眸瞧着陈绥。 “公主。《礼记》中曲礼上有言,礼从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凉,陈绥却是抬起了眼。 她抿唇未语。 “可否同我说下一句是什么?” “礼从宜,使从俗。” “想来您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明日便回来,届时你若画技上有不解之处,我再为你作答。” 陈绥点了点头应下。 “我走了。” 周昱从亭子里走出去,陈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勾唇。 从俗。 可你怎么知道我从的不是这儿的俗。 她的目光落在一侧的鲜花上,原在那里的败花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开得正茂盛的新花。 因逃学被罚狠了,整个德仪殿都盯着她来听学的事。 连四喜也被派出来跟着她一路到内书院。 谁家孩子听学身边跟着三个人? 行行行,从俗从俗! 陈绥木然。 眼见陈绥进了内书院的大门,才留下清月,紫堇和四喜这才回去。 待陈绥坐在位置上时,眼尾瞥到身侧的位置还是空的,她不由得多思,这人是哪位,他的伴读也日日没来。 她侧过眼,听到陈今安同她的那位伴读小姐在说话,她的伴读是一位官家小姐,名唤覃湘湘。 第59章 再见 苏嘉娴也凑在一块与二人讲着些什么,陈绥本不欲参与这样的对话,可她眼尾扫到一抹在尚书府内不曾见过的黑色以及衣摆上那熟悉的金色勾纹,她身子一滞,转过眼去看。 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擒着冰的眼眸,眼眸的主人正冷着脸看着她。 她猛地回过头,伸手便勾住陈今安的手腕,扯出一抹笑,“你们在说什么呢?不妨同我再说一遍?” 陈今安含笑握住陈绥的手,柔声道,“姐姐,她们不过是聊到民间的走贩生意,说是有些摊上的首饰都能比铺子里的精细呢。” “那可不?从前在霍州时我见着可多,那些有名的铺子名气打出去之后有一些便会失了品质,不如那摊贩上的,无名无气,便只好琢磨着首饰再精细一些好讨个巧。”陈绥接手祝家的生意后也稍有了解。 苏嘉娴却是听到霍州二字时微微一顿,眼睛向上抬,便看到陈斯衡,她面上闪过一抹欢喜,站起身来便要朝那个方向行礼。 陈绥眼疾手快地站起来挡在苏嘉娴面前,握住她的手,还不忘笑着说,“阿娴可是羡慕?日后我也同你去走街逛铺子。” 她这一反常举动,反倒是引起覃湘湘和陈今安的注意。 陈今安抬起头,便看到了唇角勾着笑的陈斯衡立在那儿,一身玄色蟒袍、衣袖金线祥云。 他身如长鹤,气度逼人。 覃湘湘的眼眸闪过一抹诧异,转头去看陈今安,发现陈今安脸上的惊讶并不比她少,压下心底的不解。 二人站起身来,陈绥见此抿唇不语,握着苏嘉娴的手也撒开,面上闪过一丝不耐。 想来那留出来的位置便是他的。 一想到自己坐在他隔壁,心中便添了一丝郁气。 三人面朝陈斯衡盈盈一礼,盖因在内书院中便未出声。 陈绥回首去看陈斯衡,看到他眼里分明的笑意,眼眸一暗,昂起头来。 陈今安不知晓陈绥和陈斯桓那一遭的事,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陈绥。 从陈绥身上分明看到了一丝不服和倔强在。 这二人是有什么过节吗? 可太子哥哥刚回来不久。 陈斯衡并不打算同陈绥置气,他颔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气度逼人的男子,他的眼底带着笑意与陈今安微微点了点头,陈绥猜想这应当就是他的伴读了吧? 夫子便是这时走了进来。 陈绥扫了一眼陈斯衡,冷哼一声,回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宫外长街热闹,街上摊贩呵长呼短,好不乐哉。 周昱站在窗边,吩咐长风派人去查一下黄瞳的事。太子虽然插手了,但是自己已应下陈绥,自然也要查一番。只是……那日陈斯衡临行那一眼意味深长。 长风看着自家的公子自打一来便站在窗边,已站了许久,他不免想着,为何不坐下。 后又觉着公子想事时一向如此。 门外,孤影从外进来,看到周昱和长风。 他抱拳行礼,“公子。” “回来了?”周昱眼扫孤影一下,便收回眼神。 孤影点头,“是,此行在霍州的旧部只余三人联系得上,剩余的属下等了几日没等着,便让他们守着了。” “若有联系再通知属下。” “嗯,我记着你是徽州人,怎去霍州祭祖?”周昱漫不经心应下,随口一问。 反是孤影,心中一惊,“属下同父母一同在徽州去的霍州,他们亡在霍州,那时属下连自保都很难,便只能葬在霍州了,这些年也找不到徽州的族人,一时还不能移回去。” 他的声音带着真真切切的悲伤。 周昱嗯一声应下,“若有需要,便同长风说一声,需要派人手帮你寻亲的话,明烛楼还是可以的。” “多谢公子。”孤影应下,反倒是长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周昱看着二人走出屋子的背影,眼神深邃带着一丝考究。 走出门外,长风一把揽住孤影的肩。 “若是有需要,一定要说。”他说得切切。 孤影点头应着,抿唇没有说话。 走到院外,长风揽着他的手越发紧了,他竖起一丝凌厉,“你小子,该不会瞒着我和公子什么事吧?” 二人的脚步停下。 孤影看到他眼里的那一丝威胁,他目光沉稳,“执事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呵,你是这少数知道公子身份的人,你若是敢背叛公子,我便要你生不如死。”长风的话毫不留情,带着冷漠。 但他不待孤影回答,便又变成了漫不经心的模样,“走吧,你最好没背着我们干了什么。” 他揽着孤影继续往前走,仿佛刚才出现的那一丝狠厉是错觉一般。 孤影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离开了小院。 陈绥跟着陈今安和陈斯桓走在散学的路上,陈斯南今日并没有和他们同路,以往都是四人一块走的。 陈绥的目光有些游走,祝儿乖巧地跟着她。 她的书匣被空青一并拿在手里。 “大哥不是一向不来内书院的吗?”陈今安盯着陈斯桓的神色发出疑问。 今日看着不对劲的不止陈绥一人,还有陈斯桓,敏感如陈今安一下子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日出宫遇着大哥了,我那日被他抓到东宫足足写了一夜的策论,还是小九儿好,回宫就放她走了。” 陈斯桓不提还好,一提陈绥便起了火气。 “你还好意思说,兄长一下子便把我卖了,半分不留情。”陈绥嘟囔着。 她对上陈今安不解的眼,轻哼一声,“你那是没完成太子给你留的策论,怎好怨妹妹先走一步。” 陈斯桓有些理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那也是你说,出了事你担着的嘛。” “兄长一上马车便扯着我跪下,一问是谁的主意便将妹妹推出去,好生过分。” “是是是,为兄的错,小九儿你就别生气了,这样,我下次定替你挡着。” “七哥哥可是说好的,今有十妹妹作证,来日你若食了言,我可是不依的。” …… 第60章 小聚 方宇华看着从内书院离开的一行人,站在陈斯衡的身边,眼底的笑意浓郁,“表妹很是有趣。” “就是有些爪牙乱抓,倒也无妨、还小。”陈斯衡负手而立,廊下的二人站内内书院的树屋前,一前一后错开一肩。 “倒是小晟前几日与我讲过一事,说是那日与斯桓说了几句话叫小丫头听了去,他口无遮拦的,许是要叫小姑娘伤心了。”方宇华作为太子的伴读,从小到大都陪在太子身边,可以说和陈斯衡的关系比陈斯衡和陈斯桓之间还亲近。 他对于自己的祖母帮着皇后找到亲表妹这件事一直在持观望的态度,老人家老了又惦念心疼女儿,知道当年皇后生产的不易所以也越发心疼女儿。 可是包括陈斯衡、陈帝都是在考察着陈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此次出行霍州的新发现。 往事至今不得不有所防备。 陈绥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画上的竹叶。 今日若不是陈今安的话,她也不知道,原来太子是可以不去内书院的。 他自有太傅的教导,幼时在内书院启蒙,可自从八岁册为太子之后除了每个月固定几日会连着去,便少往内书院去了。 但因为他的身份在那儿,他的位置一向没人敢动。 故而一直空在那儿。 可今日去内书院又是为何呢? 按理来说,他尚未成年,陈帝纵然有朝堂上的事给他去办,应当也是比较简单的事。 一般皇子入朝堂领差事也是弱冠礼后的事,而内书院除了皇子公主便是皇室宗亲和大多数的官宦子弟,这些人从内书院出去,有一部分人成绩优异者自然会。 陈绥压下眼眸。 再次拿起笔来为竹叶绘色。 夜色朦胧,一盏萤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又渐渐隐在夜色里。 因为有陈斯衡在的缘故,陈绥和陈斯桓日日应时而至去听学。 甚至课上也不走神了。 周昱夜里与陈绥绘画,白日则出宫去办自己的事。 陈帝的人是说过没事别出去,可周昱恍若未闻,行踪每每都会在京中各处消失,但更多的是回到在清水巷的那个小屋,走得暗道。 这日,陈斯衡坐在书房里。 江砚走进来,拱手道,“殿下,一路追查,只能查到他是六年前出现在霍州的,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但属下怀疑是来自他国的。” “不过那几年三国之间的往来密切,也有可能是正常的人流走动。” 陈斯衡的手点在宣纸上,低声呢喃,“他国?” …… 陈绥探了几日,发现了陈斯衡来听学的规律。 她便生了逃学的心。 周昱盯着这个走出了内书院的少女,他的眼眸一敛。 若说之前她逃学,有一半是因为习惯了李府的日常加上旁的他不知的因素,那现在便存了挑衅陈斯衡的心思在。 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开口,便看到少女的身后一道玄色的身影。 “九丫头……” 陈绥倒吸一口气,瞪着眼睛似乎在问周昱背后不会就是陈斯衡吧? 待她看到周昱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后,只觉得喉咙一紧。 她回过身迎上陈斯衡,他嘴角噙笑,那姿态似乎在等着陈绥说出什么名头。 …… 内书院里,陈今安透过窗户看到了木着脸的陈绥和负手走来的陈斯衡,捏了捏眉心。 无声喟叹。 晚霞在天上印出一片红火,而德仪殿里,椿儿有些无奈地看着陈今安将手里的请帖撕掉重写。 “公主,您写得已是极好了,不过是明日小聚,又非什么宴。” 陈今安皱着眉,她手下的笔再次舔毛,“不行,给姐姐的请帖定要是最好的。” 待她再写了好几张,才带着满意的笑拿起手里的请帖,递给椿儿,“好啦,椿儿,你替我给姐姐拿去。” 陈绥收到陈今安的请帖时正在画一盆兰花,比起前段时间的画,已是精进不少。 她看着清月递过来的请帖,面上有些不解。 “陈今安要请我吃饭直接唤我一声便可,缘故还下帖?” 清月摇了摇头,“十公主待您的事一向倍加上心,许是她不愿委屈了您呢。” 次日,陈绥守时而至,她步入顺仪殿。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顺仪殿,与上一次不同,这次她走的是正门。 她入顺仪殿时,已闻几句调笑声,其中陈斯桓的声音最为显耳。 勾着唇她随宫人踏入德仪殿的小园,待她的身影闯入几人眼眸,陈绥才发现来的不止一个陈斯桓,还有陈斯衡。 她立在那儿,唇角的笑收了几分。 这饭还能安生吃? 此时回德仪殿可还有得吃的么? “姐姐,快来。”陈今安踩着莲步走来。 她笑得很灿烂。 陈绥捏了捏袖下的指腹,轻哼一声问,“你为何还邀了旁的人来?”到底还是不愿意给陈今安落了面子,顺着她的邀请走了过去。 “哪有旁的人?小九儿,你莫不是还同我置气?”陈斯桓听到这话,立起身迎着陈绥走来。 “你这般说为兄,为兄该同你恼了。” 他的眼里带着笑,半分没有恼色。 陈绥如何不懂陈斯桓之意,她的眼盯着陈斯衡,便对上了他那双带着些许凉意的黑眸。 “过来,坐下。”他像是说着不经意的话。 却让陈绥生出了几分恼怒。 他这般姿态、这命令的语气算甚? “十妹妹,我还是……” 她想推辞离开的话还未说出,便听陈斯衡说,“九丫头。孤叫你过来。” ? 拿身份压她算怎么一回事?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因想着同陈今安用膳,她带的是祝儿,而这会儿亭子里偏又只有他们四人。 宫女都没跟过来。 “谁家的亲兄长,是这般不易亲近的?”陈绥恼了一句,踩着脚坐在陈斯衡对面。 座只有四个,若不坐他对面便该临着他坐。 陈绥暗暗一倔。 她看到陈今安盯着自己出神,她瞪着眼睛便狠狠剜了一眼。 未曾想,让陈斯衡看到了。 陈今安还未来得及收回自己有些受伤的神色,陈斯衡便道,“怎还欺负自家妹妹?” 第61章 救救公主 听到这话,几人纷纷抬头去看他,他面上的神色不变,像是随口一问。 可陈绥却实打实真的恼了。 她的眉一拧,看的不是陈斯衡,而是陈今安。 呵笑一声,问,“自家妹妹?” 便是这时,宫人前来布膳。 陈今安惊慌失措的神色落在陈绥眼里,她无半分善意,反而眼里带着一丝冷漠和厌恶。陈今安匆匆掩下神色,假装镇定地开口,“姐、姐姐莫恼,先用膳吧。” 因为此间的几句话语几人也难再缓和饭桌上的气氛,一顿饭便在安静无声中度过了。 连同陈斯桓也沉着气,不曾缓和这气氛。 甚至于陈绥看到陈斯衡停下筷子便开口告辞。 陈斯桓看着走远的陈绥,他皱了皱眉,转头同陈斯衡道,“大哥,小九儿还小。” 陈斯衡靠在椅子上,目光深沉。 而陈今安则带着一丝失魂落魄,面上却依旧强撑着笑。 “我去送小九儿回去。”陈斯桓快步追赶上陈绥,出门没有看到陈绥的身影,反而遇见了站在角落里不知所措的祝儿,“怎么了?你家公主呢?” 祝儿的手上正捏着一块糕点,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陈斯桓,“公主回去了吗?方才有位姐姐传话说公主喊我回去。” “可我出来,并未瞧见人。” 看着祝儿几分呆傻的模样,陈斯桓叹了口气,揉了揉眉,“你这傻憨憨的模样,你和小九儿是谁护着谁……走吧,我带你回去。” …… 陈斯桓拿起酒杯喝下一口酒,看了一眼陈今安,“怎么,你缘何要讨好她?”陈斯衡的话里分辨不出他的神色。 陈今安失神地摇了摇头,她骤然落下一滴泪来砸在地上。 “大哥,这是我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尔后陈斯衡轻叹一声,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陈今安。 “她今后有父皇母后的宠爱,有我与斯桓作为兄长庇护,而你不曾有过亲生父母与手足的爱,你不曾亏欠于她。” 听到这话,陈今安摇了摇头,泪如雨下。 “不,不是的……” 陈斯衡反倒轻嗤一声,“怎的不是?” “你便只是念着欠她?若这般想着,我同斯桓也欠她。”他的父皇母后亦如此。 “我心里既念着想见一见祝家的爹娘,又怕被父皇母后厌了,我好害怕……我怕我不提祝家被姐姐说我不孝,我又怕我提了被父皇母后说不孝。” 陈今安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囔囔着,似乎将她一身软甲卸下,余血肉。 华灯初上,在这悬着烛台的亭子里,帷幔偶尔飘起一点儿,陈今安的身影在帷幔外瞧着,有些模糊不清。 而陈斯衡也隐在其中。 “可我竟越发不知如何同她相处。” “她总是逃学,我也想着,有我一分原因在。” “可她便是挨了罚也不愿见我。” …… 陈绥回了德仪殿,紫堇瞧着她兴致缺缺,目光落在身后又没有瞧着祝儿身影,有些担忧地看着陈绥。 紫堇和清月对视一眼,清月点点头出了门。 “公主,皇后叫人送了藕节汤,煨在炉上有一会儿了,不妨这会再用些?” 皇后这段时日,时常会叫人送些汤水点心过来,陈绥并不在意。 但慢慢的也成了习惯。 这会儿一听,她冰着脸摇了摇头,“不,我吃饱了,已用不下了,你们分了吧。” 说完,她转身去了书房。 陈斯桓知道陈绥已回了德仪殿也便没再扰她,将祝儿放下后便离开了。 因这日的事,陈绥冷了兄妹三人好几日,便是陈斯桓和陈今安寻她,她也不大爱搭理,陈斯桓虽无奈,却没有忘记那日在内书院里陈绥说过的话,依旧记挂着她。 皇后的汤日日都有,可陈绥也不知还恼着什么,竟转口叫人以后都将皇后的汤送去给陈帝。 待皇后知道此事后,便叫人将送往德仪殿的汤都改为双份,陈绥一时间也不知道此事,又喝了许久的汤。 便是这一日,陈帝抬起头看到案上的汤,又想着德仪殿已送了半个月的汤了。 忽而有些记挂陈绥,将笔歇下,问道,“小九那丫头近来可还闹腾?” 于这个女儿,陈帝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她一股劲同皇后年轻时如出一辙。 如今的皇后温婉端庄,柔顺谦逊,又不失皇后风范。 于后宫中,总有一种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人。 如已故的太后,如他印象中的皇祖母。 身为人父,便添了一丝的慈爱。 可在这之下,他便只能给陈绥好的待遇和未来一个理想的夫婿。 顶多能保证不让她沦为和亲公主。 大监像是对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一般,他听后躬身道,“九公主这几日去内书院去得勤,未曾再有逃学。” “太子殿下也常常去内书院。” 提及陈斯衡,陈帝颔首应下。 “有斯衡在,朕便不挂心了。他素来有分寸。” 陈斯衡在这一众的手足里,最是不像他的。他心狠手辣,自有成见又从不会失了分寸,最是自律守成,又重孝。 陈斯启心有城府,权谋运作也小有所成,只是在大体上总不如陈斯衡,颇有些小气计较,又好比较之风。 与陈斯启对比,陈斯衡确实适合做皇帝。 陈帝派人将库房里的珍玩送到德仪殿,还笑着同大监说,“丫头还小,定是会喜欢的。” 大监应下便派人去办。 天色阴沉压着人,添了几分低沉,宫道上祝儿跑得飞快,步履间又带着几分慌乱无措,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方向,脚下疾行间骤然撞到了一个人将她的脚步逼停。 一把刀未出鞘横在她面前将她拦下,抬头望去、靛蓝色蟒袍撞入她眼中,她像是找到了方向一样,急匆匆地便想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 “太子殿下!您快救救公主。” 江砚拦在她跟前的刀一顿,心头一跳,抬起头看向陈斯衡。 陈斯衡听到这句话,眉眼一凛,定眼瞧了祝儿几眼,声音冷冽,“你是九丫头身边的那个宫女?” 第62章 跪下! 祝儿面上十分焦急,眼尾还带着泪花,她的手微微发颤、点了点头,“是,公主她方才去戏园听戏,出来后看到旁边的宫殿心生好奇,进去瞧了一下,不料被人推到井里了!” “听不到水声又没有任何声音,我探头去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怎么喊都没用,半点儿没声。”祝儿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她急得已经哭出声来,紧紧抓住江砚的刀,“快救救公主……” 听此,陈斯衡的手一紧,又细瞧了祝儿一眼,他脚上的动作没停,一边往戏园的方向快走,一边同祝儿说,“你带路。”在祝儿看不到的地方,陈斯衡身边的暗影已快速跃身往她口中所说的地方掠身而去。 祝儿一股脑擦掉眼泪,手指微微发颤,“我,我要去找周昱,周昱,公主需要他,周昱……” 便是这时,一道身影在转角处匆匆得走出来,周昱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插入几人话中,“你说公主怎么了?” 他步履匆匆,尚穿着宫外的便衣快步地走到祝儿身边,方才听到祝儿的话,他眉间一跳,心有不安。 瞬间把宫里可能对陈绥下手的人想了一遍,又或是他们的手伸到这里了…… 陈斯衡看到周昱的身影,这才惊觉陈绥身边此时是真的没人。 他不等祝儿应话,已快步往戏园的方向去,“江砚,带上这宫女,快。” 周昱听后,鼻尖一滞,一把抓起祝儿,脚上一点,顺着陈斯衡的方向便奔赴而去。 “在哪儿,祝儿。”他冷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被周昱带在怀里的祝儿身子轻轻一颤,咬着唇,指着一个方向。 感受到祝儿的紧张,周昱脚下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不过须臾,几人便已看到了那座宫殿,便是这时,在最前方的陈斯衡却将脚步停在殿门口。 他深邃的眼盯着那扇关起来的宫门。 宫门寂静得可怕。 在这寂静之下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周昱放下祝儿,见陈斯衡不为所动,眼眸一深,绕开他便伸手全去推开那扇宫门。 随着宫门被推开,一道黑影从面前晃过,周昱足跟回缩,身影一退,猛地避开那抹黑色。 “嘭”的一声,有重物砸在地上。 又“哗”的一声,有什么洒落在地上,溅起一地墨渍,一个木盆绕了几个圈滚落在了地上,又有几滴黑色隐在他墨色的衣摆上。 周昱瞬间冷了脸,扫过祝儿,便在祝儿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心虚,但他仍然抬起脚步,快步往里去。 倒是陈斯衡,他冷笑一声,“擒住她!” 江砚伸手便将祝儿的手反锁在身后。 这时祝儿才是真的吓得落泪,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没说。 一道身影从几人身后匆匆走过来,她伸手一个手刃劈向江砚。 江砚不得不放开祝儿回防。 就在他准备出刀时,陈绥已收了手将祝儿拉到自己身后。 “祝儿,你没事吧?”她紧张地摸着祝儿的手,检查她的身子有无受伤。 祝儿摇摇头,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唰唰地掉。 待确定祝儿无事她才抬起眼睛对上了陈斯衡那沁寒的眼,迎着陈斯衡阴沉的脸,她抓着祝儿的手微微收紧几分。 “太子为何要……” “跪下!” 陈绥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斯衡的一记怒斥打断了。 她抿唇盯着陈斯衡,不为所动。 “我再说一遍,跪下!” “或者,孤便以刺杀太子为名,把你的宫女杀了!” 他一字一句吐出,每说出一个字便加了一层冰冷。 江砚顺势抽出刀,做好了一旦陈斯衡下令杀人便提刀砍了祝儿的准备。 陈绥漆黑的瞳孔一缩,她带着恼怒,“祝儿没有做错什么!”她盯着江砚的刀将身后的祝儿挡得更紧,迎上陈斯衡,一双眼里是满满的愠色。 “你真以为孤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他的手指向地上的那一滩墨水,宽广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不等陈绥回答他的话,陈斯衡噙着一抹冷笑,“你狡辩也行,不认也罢,孤便派人去德仪殿将人全抓了一个一个拷问。” 像是说着家常话一般的语气说出了最冷漠的话,“抽筋、扒皮、炭烧、烙印……你要替她们选哪个?” 陈绥的手一颤,盯着陈斯衡的黑眸反而冷静下来,她率先出口,“你让祝儿先回去。” “我跟你走。” 祝儿抓住陈绥的手,摇了摇头,“不,不行。” 陈斯衡并没有理会祝儿,他的眼侧扫了一眼宫殿,抬脚往东宫走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酉时。” 他走后,江砚还守在那儿,只是他把刀收了起来盯着陈绥看,似乎在等她跟上。 陈绥咬咬牙,在祝儿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低声安抚,“我没事,他不会对我怎样,你先回去别告诉清月,周昱也不说。” 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谁都不许说,就说我去找七哥哥了。” 说完,她抬起脚跟上陈斯衡。 待她走后,江砚才跟上她一起离开了。 留下祝儿站在那儿,无助又不知该怎么办。 她抬起眼,便看到了在殿前的树下,周昱立在那儿。 透过冰冷的面具,祝儿察觉到了周昱周身萦绕着一股低压,表情有些阴恻。 周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来,随着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昱,昱哥哥……” 周昱越发冰冷的声音响起,眼里还淬着冰霜如箭盯着祝儿,“说!” 祝儿分辨不清神色,可他的眼底沁着的凉意不仅不比太子少,反而还更浓,她的心微微打颤,不尽的慌张卷席着她,甚至身子也微微一颤,“是姐姐!她原本想叫彩裳的,可彩裳没在太子面前露过面,我便说我来……”看到周昱露出的半张脸。 “原先说骗了太子叫我借口去找你,没想到……” 没想到遇见了自己才有了这一遭,他舔了舔后槽牙,“回去!” 转身领着祝儿回了德仪殿。 第63章 罚跪 德仪殿内…… 蔚期透过回廊看着周昱站在檐下,庭院中祝儿正跪在正中央,小小的身影挺着背,他眉心微皱,一时有些分不清周昱这个人在德仪殿的话语权。 方才周昱和祝儿一回到德仪殿便听到他说了一句,“公主什么时候回来,你便什么时候起来。” 尔后祝儿便跪在那儿了。 他看着清月走到周昱跟前,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昱冷着脸,负手立在檐下,清月缓着步子,神色担忧地走过来,“阿昱,祝儿是犯了什么事吗?公主呢?” “无事。”他盯着跪在庭院中的祝儿,没有同她说方才的事。 “你去准备一些擦淤青的药,晚些应该用得上,也替祝儿备上。”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双份的。 清月抬眼看了一眼周昱,今日他情绪不佳,定是生了事,没有再多问,清月迎着紫堇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走进屋里。 周昱负手立在那儿,他尚未缓下方才知道是陈绥的把戏后腾升而起的怒气。 太子之怒,与他之怒,应当是一致的。 陈斯衡回到了东宫便不见踪影了,陈绥进去时并未看到他,只有一个宫女走过来,领着她来到一间屋子,屋子里摆着一张矮几。 矮几上还有笔墨纸砚和一本书。 “九公主,太子殿下口谕,令您跪抄《宫规》一遍,抄完便能回去了。” 陈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宫女,宫女已施礼离开。 她原以为,陈斯衡会骂她一顿。 到头来,抄书?罚跪? 宫规肯定不是这么少的吧? 这是摘抄的一部分吗? 而江砚回到陈斯衡身边,陈斯衡正透过窗户看着臭着脸抄宫规的陈绥。 好一会儿他才转身离开,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同江砚吩咐,“你派两个暗卫守着她。” 揉着眉心,陈斯衡没想到陈绥竟然这么大胆。 宫里复杂,若哪日真的被人暗害还能容她这般? 犹如狼来了一般该怎么办。 陈绥被扶着走出东宫前,依旧未见着陈斯衡,她咬着唇想着不再来了。 可东宫门口,周昱身长鹤立站在那儿,陈绥反而生出了想退一脚倒回东宫里去的想法。 她的脚下一退,已然迟了,她的眼对上了周昱一如既往,毫无波澜的一双乌眼。 他便站在那儿,看着陈绥撒开宫女的手,瘸着腿一步、一步走近。 陈绥直觉不对劲。 若是以往,他会第一时间过来扶她。 “阿昱……” “走吧,我来接你回宫。”他没等陈绥说完,甚至没等陈绥走近,便转身往德仪殿的方向去。 陈绥看着他的背影,身子一僵,又赶忙跟上。 周昱的步伐放慢了几分,他走在陈绥前面,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日暮西山,又因今日是阴天,此时的天更昏暗了几分。 途中,陈绥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可她看着周昱的背影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还是来到京城后,她第一次看着周昱的背影走在他身后,与六年前那道消瘦的身影不同。可她心里生出了一丝烦躁,总觉得,今日的周昱似乎也在同她生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里点上宫灯,二人走到上次的那条回廊。 她看着周昱的身影拐过转角消失在眼前,她的瞳孔一紧,脚下的步伐快了一分。 许是听到她的步伐变化,周昱停下脚步,回头便看到了陈绥脸上的一抹惊慌失措。 再次停在这个回廊的转角处,与上次不同的是,二人的位置对换了。 可与上次相同的都是周昱在生气。 看到陈绥跟上,周昱想都不想,回过头便要继续走。 陈绥面上的惊慌更浓,“周昱!”她着急地出声。 周昱停下脚步,回过身子去看她。 陈绥一步一步走近,她伸出手去取周昱脸上的面具,周昱并没有半分躲闪,他的鼻尖甚至闻到了独属于少女的芬香。 面具之下,是那张贴着伤疤的脸。 许是昏暗的光有些弱,陈绥也分辨不清他的神色,但她的心却安了不少,至少他没有拒绝自己的靠近和接触。 “公主,属下确实在同您置气。”在陈绥未开口问之前,周昱便开口说了。 他看到陈绥有些紧张的神色,幽深的眼眸又暗了几分。 “若下回,您再开这样的玩笑不同属下先说一声,属下不能保证,宫里和您有过节的人会不会先死一步。” “还有祝儿,属下也定不会轻饶。” “任何帮您背着属下开这样玩笑的人!” 周昱一口一个属下,可实际上,他并无半分身为下属的模样在。 陈绥神色慌张地伸出手试图去抓住周昱,但她还没碰到周昱又下意识的将手缩了回来。 “我,我,对不起。” 周昱看着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女,那颗悬着心才稳稳地放了下来。 无人知道,他方才,险些要把皇宫翻一遍将所有同陈绥有过节的人都屠了、甚至……他压下心中的戾气,不再多思。 “回去吧,药给你备好了。”周昱软了声音,卸下一丝冰冷。 陈绥发红的眼看着周昱,她不是真的想闹这一场闹剧的。 她点点头,周昱伸手扶她,一路往德仪殿走去。 待她回到德仪殿,看到跪在那儿摇摇欲坠的祝儿时,她才惊觉周昱方才那句,不会轻饶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推开周昱的手朝祝儿跑过去,甚至忘了膝盖的疼,“祝儿。”她一把扶住祝儿的身子,清月和紫堇听到声音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二人走到陈绥身边。 “公主……”祝儿看到陈绥,瞬间红了眼。 “快,快起来。”陈绥试图将祝儿扶起来,可祝儿带着一丝闪躲的眼神却顺着她的身影看向了身后的周昱。 周昱立在那儿,脸上的面具已重新戴了回去,他轻扫众人一眼,直到他开口道,“公主让你起来。” 祝儿才缩了缩身子,被清月和紫堇扶起来。 陈绥也站起身子,看着清月和紫堇将祝儿扶回屋子的身影。 她咬咬牙,回过头去看周昱。 “她还小!” 第64章 争吵 看祝儿这架势便知,定是从回来之后就跪到现在。她这么多年都不舍得骂祝儿一句,头一次让她被罚跪这么久竟然是因为自己。 “不是因为公主吗?”周昱轻飘飘的一句反问。 陈绥瞬间哑了声。 “周昱!”她提着声音呵着。 “公主怪属下擅自惩罚祝儿?”周昱立在那儿,身上无半分恭顺,反倒是挑起另种气场和陈绥争锋而对。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以骂我甚至罚我!可祝儿不该受罚!”陈绥瞪着周昱,她只觉得火气冲着她的大脑。 “太子罚您二回了,逃学一事,除了夫子,您挨了几次罚?”周昱的神色亦是冰冷,“如今倒拿自个的安危做局!” “您若真心疼祝儿,就没想过太子万一遇见她时就一刀砍了她吗!”周昱面具下的额头一跳一跳地,陈绥倔起来时,十头牛拉不回来。 这番模样又算什么。 陈绥气极,左右一顾,抓起一侧宫人洒扫完未收的扫帚扫向周昱,周昱不躲不闪生生挨了一下。 “若是还有下回,属下便将祝儿丢给长风处置,您是无事,但是您身边的人便指不定了。”周昱将话说尽,此时的他也正在气头上。 “一个祝儿不够您清醒,还有清月。” “你!你!”陈绥便是因为周昱的话有理,才更气得无话可说,“你简直不可理喻!是非不分!” “公主说的怕不是自己!” 蔚期看着这一幕,他倒吸一口气,所以、当初真的是公主打的他? 他微微一滞,便看到陈绥咬着牙将扫帚一丢转身就走,脚上一软好似膝盖上有伤,她的身子一颤险些要摔,周昱伸手去扶。 陈绥一把甩开他,瞪着他说,“不许碰我!” 又指着如兰过来扶她,慢慢走到殿内去。 周昱立在那儿,眸色幽深不明,他背后的手紧紧握成拳,盯着陈绥一步一步离开的背影,抿唇无言。 直到陈绥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再也看不到身影,他才转身离开。 一路出了宫,回到明烛楼内。 恰巧沐六和长风前来禀二部的进度,周昱此时既没戴面具亦无粘上伤痕。 他神色冷若冰霜,面色漆黑,长风和沐六对视一眼,将头深深埋下。 周昱将手中的册子掷在桌上,孤影进来时便听到这一声响,他想往后退一步都已来不及。 “霁国京都的商铺谈了两个月只增长了一家,这两个月的时间干嘛去了?” “还有半个月前查探的消息到现在还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你这半个月是一身肉养膘了吗!” “是不是看我如今在宫里无暇顾及,就这样办事的?” 屋内的呵斥惊得三人慌忙跪地,周昱眼眸的火气欲浓,便只得听到他将册子上的问题一一述出。 将屋里几人斥责得抬不起头。 待从屋里出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沐六揉了揉膝盖,倒吸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伸手就拍向长风的手臂。 “我就说今日不宜述职!你非不听。” “不是,公子上次罚我,也罚这么久,你们是不是谁惹了他了?”长风躲过这一下,他才更郁闷。 孤影幽幽抬眼,“我才是最冤的,我只是进去想给公子换杯茶。” “哥,您还是给公子安排个侍女吧,我的命也是命。” 沐六瞪着眼睛看向长风,同孤影打赌,“你哥能让公子院里进去侍女伺候的话,我两个月月俸都给你。” “不是,这事我不行,我的命也是命,请莫害我。”长风摆手,他还想活命呢。 …… 因为周昱惩罚祝儿导致二人吵架一事,德仪殿已低沉沉了五日。 这五日,陈绥养好了自己的膝盖不仅没有逃学也没有和陈斯衡作对,甚至看到他还会乖乖行礼问好。 包括见到陈今安和陈斯桓也是。 只是她不同周昱讲半句话,甚至在她第三天忽视周昱之后,周昱转头又便出宫了,还是清月告诉陈绥,陈绥才知道的。 便这样过了几日。 德仪殿内祝儿惶恐不安了几日,清月安抚她,可她自己也不安。 陈绥与周昱从未闹过情绪,这还是第一次。 却是因为祝儿。 但没人敢去陈绥面前提起周昱,祝儿提过两次,都被陈绥以好好养伤为由打发走。 蔚期更是看不懂周昱和陈绥之间。 这日,从内书院回德仪殿的路上,陈斯南吃着陈绥给的零嘴,陈今安走在陈绥身侧,还有陈斯桓也慢悠悠走着。 “好几日未见你那小侍卫了,你怎总放他假?这月银在你这儿可好赚了。”陈斯桓几日不见周昱,觉着有些不太适应。 往常他几乎日日跟在陈绥身侧,其目的就是押着她听学。 祝儿缩了缩脖子,这几人都不知她们同太子那一遭,她有些心虚。 陈斯桓见着,以为是祝儿手里提着的二本书压着她了,伸手便取了递给空青。 “我说,你也该带个大丫头,祝儿这小小一只,日日搬你的书,还要劳烦我的人,空青可未有双份的月银。” 陈绥瞪着他一眼,“二本书能累着祝儿?” 她伸手去空青手上夺过自己拿着,“兄长讹我银钱也不是这样讹的。” “我哪有。”陈斯桓想替陈绥拿书,陈绥躲着身子不给他拿去。 陈今安轻呵呵一笑,眼睛微微弯着。 “姐姐,下个月我们要小考了,姐姐准备得怎样了?” 听到这话,陈绥的身子一顿,书便被陈斯桓拿走了。 她有些不解,“何时说的小考?我怎不知?” “九姐姐,小考是每年的惯例,夫子不会特地说的,你今年才来,不知也正常。”陈斯南吃完手上的零嘴,在碧云手里取过手帕擦手。 “去年好似是二哥得了魁首,父皇还应允了他什么来着?”陈斯桓想了想,没想起来。 “一扇白玉屏风。”陈今安替他说。 “对。”陈斯桓一拍手,“记起来了,父皇当时说,若是谁得了魁首便可以应允一物赏那人。” “父皇的私库可是琳琅满目。” 陈绥听着几人的话,应允……她的目光微微落在陈斯桓身上。 若是自己也能取得名次,又可否请求陛下届时派人帮她查祝家的案呢?又或……她的目光落在陈今安身上思考着。 后来陈绥又找了四喜打听了关于小考的事,一番了解,她心里也没底可不可行,但学还是认真听着的。 第65章 小浅和九划 这日傍晚,从内书院散学回去,她和祝儿走在路上,二人绕了一条近道,这儿比较偏僻处。 眼前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落在陈绥眼前,一道含怒又有点心疼的声音传入陈绥耳中。 “制衣局的女官又欺负你了?!” 陈绥顺着声源找去,果不其然便是九划、小浅二人。 祝儿惊奇地看着,“姐姐……怎又是她们?” 摇了摇头,陈绥示意祝儿别出声,二人盯着他们。 小浅的脸上赫然一道红彤彤的巴掌印,在她白皙的脸上刺目得很。 九划怒目而视,又掩盖不下他眼里的心疼。 “没,没事。” 九划握着拳头,紧紧地盯着小浅脸上的巴掌印。 “是我没用,要是能有门路给你换个好去处,就不至于一直受她们欺负。” 他伸出手,大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小浅的脸,脸上的神色温柔而细腻。 “不,不是的,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没事的。” 小浅伸出手握住九划在她脸上的手,嘴角噙笑,眼含秋水。 “你等我再攒一攒银钱,到时候,给你换个地方。” “好。”说着,小浅从袖中递了一个荷包给他,“九划,你要好好的,不要为了我和他们闹……” 九划接过荷包看着上面的纹路,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个荷包,手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花纹。垂下的头颅和少女勾起美好的笑容。 陈绥遇见他们三次,他们眉眼含春,温柔而坚韧。 她看着九划给小浅擦药,他的手轻柔得很,似在抚摸什么珍宝一般,生怕弄疼小浅。 小浅软软糯糯还不忘摇头说,“我不疼。” “天冷了,你在花房当值也要注意保暖,若是里头防寒的衣裳不够要记得同我说。” “我不是小孩子啦,不用每回见我都给我带蜜饯。” “你瞧你,手又刮伤了。” “冬天要是到了,伤口很容易变成冻疮的。” 小浅温柔的声音犹如鹅毛轻轻抚摸着九划的心,也在陈绥的心上带起波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德仪殿。 今日站在那儿的不是蔚期,而是周昱。 陈绥原本神色如常的脸骤然变冷,轻轻一声哼便进了屋里,半分眼神都没有落在周昱身上。 周昱遮在面具下的脸一僵,连气息都重了几分。 倒是祝儿一看到周昱,欣喜地跑过去,“昱哥哥……” “祝儿,进来!”陈绥的声音在屋里传来,祝儿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周昱和屋里。 “昱哥哥,姐姐喊我,等会我再找你。”说完便快步进了屋。 并非祝儿不怕周昱了,而是她不愿意陈绥因为自己同周昱闹脾气,二人这脾气闹得未免有些久了。 且那日……周昱确实是真的神色可怖。 周昱抬起脚往在走去,门口的侍卫守在德仪殿的大宫门处。 “听蔚哥说,今年咱们住的屋子夜里不冷全赖公主匀了好些碳。” “真的啊?难怪呢,可公主为何给咱们碳?” “给的能是咱们吗?那日他们二人吵架的事你没见着……” 那侍卫定要看到了周昱,一时间愣住,还未开口,便见周昱阴冷的眼扫过二人,转身离去。 待祝儿出来时,周昱已不见了。 “昱哥哥怎么不见了!” 陈绥在屋里听到这一声,她重重将手里的簪子放下,扭头便朝床上走去。 周昱回到明烛楼,便看到了孤影,孤影脚下一滞,扯出一抹表情迎了上去,“公子。” “长风呢?”周昱冷着一张脸,孤影以为是否长风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周昱,要找他算账? “去巡视了。” “嗯,你陪我去练武场。”周昱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孤影,转身利落得往练武场去。 唯有孤影脸上一僵,生无可恋地跟上。 练武场上,孤影第八次被踢下擂台,他扶着小腹,疼得额头冷汗连连,可周昱依旧神采奕奕,大有要再来一次的趋势。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内心期盼着谁来救救自己,脚上的动作未歇,又架起势迎了上去。 …… 自得知小考一事后,陈绥便铆足了劲,虽然她觉着自己想取得头筹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总归要努力试试可否获得名次。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几日,好不容易这日放晴了。 陈绥今日不必去听学,她同皇后要了手令带着祝儿出了宫。 原要带清月的,但清月说她便不去了,留下来看家。 蔚期作为侍卫,公主出行要随行,然而即将出发前,周昱便守在德仪殿门口了。 陈绥的眼睛微微一亮又快速压下。 马车里,祝儿兴致勃勃地说着话,陈绥与周昱冷战已有半个月。 难得今日二人见面未有之前那么低沉的氛围。 原因无他,今日是祝儿的生辰。 一行人来到了明烛楼的小院里,祝儿欢天喜地地跳下车。 门口站着长风和孤影,只是今日的孤影戴着面具。 陈绥似乎很少能看到孤影,印象里他好像也一直带着面具,她的眼从周昱脸上的面具扫过。 不是同款。 周昱伸手去扶陈绥下车,她一把提起自己的裙子,假装没看到那手一般,踩着台阶下了车。 祝儿恍若未睹,反是长风见状,心中惊呼,所以这就是缘何这几日公子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那为何是折磨我同孤影! 周昱收回了手,目光紧紧跟随在陈绥身后。 待入了内院,陈绥便拉着祝儿去换新衣,新衣是早早两个月前便备下的,祝儿换上一席淡紫色的衣裳,又有侍女为她挽了发髻,垂下的一缕青丝在耳边。 瞧着与那侍女装扮浑然不同。 “祝儿,生辰礼。”陈绥拿出她精心准备的一套玉制面首,又拿了几个金镯子。 “姐姐。”祝儿欢欢喜喜地接过打开去看。 “这儿我为你留了一间小院,等会你便把你的私产放在你的小院里最好了。” “谢谢姐姐。” 陈绥看着祝儿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衣裳,还不忘问她,“好看吗?” “好看,我的祝儿最是好看的。” 第66章 周小姐 出了院子,陈绥亲自为祝儿做了一碗长寿面,祝儿看着那碗长寿面,眼眶微微泛红,一把抱住陈绥。 “姐姐……” 周昱站在二人身后,长风和孤影正搬着给祝儿小院的东西过来,三人都没有出声惊扰二人。 只是祝儿看到了周昱毫无情绪的眼眸时,她咬了咬唇把脸埋在陈绥怀里。 “又不是去年没给你过过生辰,哭什么?来日清月也过生辰时你可莫要吃味才好。”陈绥弯着眼笑祝儿。 反倒是祝儿哼哼一声,才慢慢从陈绥怀里出来,却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 吃过饭,陈绥带着祝儿往街上去,此时街上正热闹,不想一行人过于惹目,陈绥没让长风和孤影跟着。 一个周昱带着面具便已很醒目,再来两个身高马大的男子跟着,更格外醒目了。 一路上为祝儿买了些许东西,逛得尽兴,而周昱也为二人提着物品在手上满满的。 直到路过一个小摊前,店内骤然泼出一摊水,惊得陈绥下意识将祝儿拉到身后,二人躲开这泼来的水但陈绥也湿了外裳。 “死鬼,你再去寻那个女人,你就别回家了!吃我的、喝我的,家中子女双全,你还要讨什么!” 一个男子狼狈地跑出屋子,身后的女子手上赫然拎着一个木盆,竖目相对。 陈绥拉住周昱的手,制止了他冷冽着脸想上前的举动,“各家有各家的难,前面不是正好有成衣铺?去挑一挑衣裳换上便好。” 周昱扫了一眼那夫妻仍在打骂,祝儿擦着衣裳的水,也擦不干那处。 点了点头,几人往前两步进了成衣铺。 从成衣铺里出来,陈绥已穿上新的衣裳,还没走几步路,身后的店家便跑着步子追了出来,“等等,周小姐。” 周昱面色一峻,抬眼扫去,方才他们并没有透露姓氏。 陈绥也是手上一紧,“周小姐?我们这儿没有周小姐。” 店家有些迷茫和不解,递出了手上的玉佩,“我瞧这玉佩是你掉在里头的,上面刻着周字便以为是周小姐,实在对不住。” 那玉佩赫然是当时陈绥拿出要给青儿的那一枚,接过玉佩,陈绥摇了摇头,“是我要谢你才是,这玉佩对我至关重要,店家拾金不昧实让人敬佩。” “哪儿的话,这是在下应该的。”店家摆手笑着,“那便不扰您等了。”说完他便回了店了。 周昱的眼落在陈绥抓着玉佩的手上,那玉佩…… 祝儿悄悄掀起一角车帘,陈绥透过车帘看到了在外认真驾车的周昱。 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玉佩。 事到如今,她也道不明自己在恼什么,或是自己早便不恼了,只是周昱无半分求和的态度…… 德仪殿内…… 周昱送二人入了宫,看着蔚期快步绕到祝儿身侧同她嬉笑,而陈绥立在廊下,彼时他站在庭院看着陈绥。 二人间依是没有多说什么话,陈绥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也知道自己从未对周昱发过这般脾气,更遑论拿起扫帚去打他。 只是……她看着周昱那双乌黑的眼眸透出的幽暗目光,她下意识往前一步喊住他,“阿昱。” 而周昱也正是看着陈绥的眼,看着她骤然间有些伤怀的神色和柔软如秋水的眼眸。 心中一紧提唇同声道,“一一。” 这异口同声的话与二人遥望的情,她却蓦然笑了笑而他也步步向她走来。 “去书房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在牗边有一个墨白玉棋子,玉盘在光下折射出剔透。 二人对立而坐,这一次陈绥在周昱的棋路下渐渐将自己的棋子走入死局,这一局里她被周昱狠狠围住,前后不通。 她垂下眼,轻声道,“对不起。” 傍晚的书房里晚霞照射进这小小一室里,陈绥的发丝扬起一丝橙亮的微光,她也如日煦的暖阳一般,温而柔。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也知道你所生气的点。”陈绥抬起头看着周昱,她的眼里含着一丝坚定,“是以我也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兄长。” “虽然此举不甚聪明、更像是在玩弄人,可是阿昱,他还是来了,他没有进殿、可我看到他的暗卫越过宫门进去了。” “他看似用冷酷的言论威胁我,拿祝儿、德仪殿的旁人要我低头,却如同那日在马车上一般,他的目光其实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周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摩挲着衣料上的纹路,轻轻柔柔便如陈绥此刻卸下的尖锐一般。 “他只会罚我、罚真正犯错的人。他也是护着陈今安的。就如,七哥哥护着他的小妹妹一般。” “我想如果祝淮还在,如果祝淮知道陈今安才是他的亲妹妹,阿兄也会护着我的。” “所有人都在心疼陈今安,坚定地告诉她,她不会失去他们,一次又一次。” 陈绥有些落寞地望向窗外,“阿昱,我以为我只有复仇这条路了,我不曾想过我失去的东西还能再一次拥有。” “我害怕他们是我为肩上所背负的祝家一众人背后的阻力。” “我仿佛被皇宫桎梏住了,我只能顺从他们的一切安排,我甚至没办法去探查更多。” 她说着又摇了摇头,“好像也不是,至少我在内书院里还能结交许些人,虽然‘韩大人’这个人一直找不到。” “一一,他们是你的亲人,你不必彷徨或者恐惧,诚然我说过皇家无亲情,而太子与七皇子待你真心。”周昱从自己的白色棋篓里拿出二颗白色的棋子,他的掌心向着陈绥,那白子便躺在掌心里。 “虽时日尚短,为何不再多等一等。” “近来朝堂上有些动作与二皇子母族相关,你那日之举,实在不妥。” 陈绥接过白子,握在掌中,望向周昱,“是这局中,叫我失了真。” “而我如今势小,力所能及不足以对抗什么,要去寻祝家的事,仍需蛰伏。” 蛰伏,是为了蓄力,借此在宫里发展自己的人脉,陈绥定不会认这桎梏,她定是要向众人挑起祝家的事的。 第67章 再见小浅 金龙殿…… 陈帝将手上的奏折放下注上批文,一个影卫单膝跪地在他身侧,秉向帝王,“陛下,今日九公主出宫时,被人泼了水脏了衣裳,去了一个成衣铺换衣裳,那店家后来拿着一块刻着周字的玉佩追了出来说是九公主的,属下见公主把玉佩收在了身上。” 周? 刻有‘周’字的玉佩,那周昱的来者便不是小家门户了,周昱莫不是霁国或洛国之人? 一般小家小户是不需要以玉佩刻姓为信物的,只是这周姓似乎有些熟悉,但当下又想不起分毫。 陈帝将朱笔放下,吩咐道,“让德仪殿的人把玉佩的图样画出来。” “是。” 自陈绥乖乖听学后,陈斯衡便不再刻意盯着她看,却不曾减少了去内书院的次数,反而日日至,偶尔忙碌时虽见不到人,却有他时不时为陈斯桓、陈绥、陈今安三人布置的课业。 是在在内书院的课业之外的课业。 陈绥握着笔,咬着牙盯着搬来案几坐在她殿内小院一同完成课业的陈今安看。 回过头去,便是陈斯南的身影。 “今日,你们怎这般早?”还有一个陈斯桓不紧不急地走进来。 陈绥盯着偷笑的祝儿,面无表情地想,自己这儿是成了收容所吗? 原先陈今安打着要盯着自己完成课业的说辞搬来的案几,自己也就忍了。后来陈斯南一听便也扭扭捏捏地开口问能不能一起,自己想想同意了。 可为何还有个陈斯桓来。 甚至连不远处的周昱脸上都带着一丝笑意,陈绥沉默了。 那日后,二人一局棋子便将陈绥的心说尽,她敛眸看着眼前的人,又扬起笑来,这样何尝不好? 陈绥看着紫堇和清月吩咐人去将昨日陈帝赏下的肉拿去烤,晚些好让几人吃。 她垂下头将纸上最后一个字写下。 既来之则安之。 紫堇和清月一向合得来,其最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二人一个大方细致,一个稳重内敛。有二人一起管着德仪殿,德仪殿可谓是井井有条。 自那日后,几人得空便往德仪殿去,一来二去,陈绥也默认了此番行径。 这一日,陈绥走在御花园和祝儿讨论着该折哪朵花给皇后好,一道凌厉又尖薄的嗓音传入耳中,“我就说你这丫头去哪儿偷懒了,原来跑御花园来了!” “没,我出来给贵人送衣裳,这就回去。” 是小浅的声音,那装扮是制衣局女官的衣裳。 “送衣裳需要送个把时辰?”她伸出手就准备攥住小浅。 “住手!”陈绥踏步而去,她说不清缘何出声,但是她下意识地觉着小浅白净的脸上,见不得第二道巴掌印。 女官和小浅闻声而望,她们并不认识陈绥,可从祝儿宫女的装扮和陈绥一席华丽的衣裳便知是宫中哪个贵人。 二人急忙跪地。 “方才,我同这位织女在一块,不知这位女官是要管到我德仪殿头上吗?” 德仪殿? 小浅怔愣的神色,抬起头来。 九公主为何替自己说话? 那女官却是一脸惶恐,“奴婢不敢,请公主恕罪。” 陈绥上前一步扶起小浅,盯着女官冷声道,“我瞧,制衣局的规矩不过如此。” 说完,她拉着小浅的手便走。 小浅怔愣愣地跟上陈绥的脚步,祝儿盯着那女官,冷哼一声也抬步跟上二人。 “公主……”三人走到另一个园子停下脚步。 陈绥笑盈盈地看着小浅,“你没事吧?” “没事,奴婢多谢九公主。”小浅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被九公主搭救。 “举手之劳,那人看着可恶,我也不喜她。”陈绥这还是看到小浅那么久,头一次和她对上话。 小浅甜腻又柔顺,她的柔和陈今安的不一样。 陈今安是带着一股独属于她身上坚韧的柔,能辨得出来她骨子里的刺,同祝夫人那般,是宫里的生活让她带起温柔和伪装。 小浅的柔是从骨子里发出的,不带一丝的伪装,天生的柔和,是彻底的软和绵。 二人聊得好,陈绥也像是喜欢上这个女孩一样,不过短短一截路,她便生了想把小浅带回自己宫里的想法。 但她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想法,回的德仪殿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身着妃色宫装的女子,她清雅淡然,犹如一朵芬芳清透的莲花从池塘里露出头来。 陈绥看着她,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和善及莫大的亲和。 荣妃含笑看着陈绥,声音轻柔和缓问,“这就是九公主吧?” 陈绥看着她的装扮点点头,“是的。” “我是荣妃,三公主的生母。” 三公主的生母瞧着同三公主截然相反,那日头回和三公主见面她身上的那种张扬和高傲,在荣妃身上看不出一点。 荣妃婉嬺柔顺,如水捏成的女子,温柔不腻,陈绥下意识地便对她笑了笑,行礼道,“荣妃娘娘好。” 她伸出手去扶陈绥,“九公主客气了,这是准备回去吗?要去我那儿坐一坐喝杯茶吗?” 她身侧的宫女知绮笑着说,“我们娘娘的茶技可是宫里最好的,九公主可是有口福了。” 不知是荣妃过于温婉和善讨得陈绥的欢喜还是宫人热情难拒,总之陈绥回到德仪殿时,不仅喝了一肚子茶还带回了荣妃给的糕点。 她从荣妃的屋子里出来,看着手上的糕点,有些愣愣地和吃了满怀的祝儿对上眼睛。 荣妃也太温柔了吧。 御书房内…… 陈帝正瞧着手上那张暗卫递来关于陈绥那块玉佩的绘图,门口皇后走了进来,御书房重地,可陈帝给了皇后不必通传的殊荣,她屈膝行礼,“给陛下请安。” 未待陈帝唤起,她已起了身。 陈帝这才发现有人入内,将图纸搁下,他有些诧异皇后怎么来了,“今日怎么得空来?” 皇后平时基本不会主动来御书房,除非有事找他,故而这时看到皇后,陈帝还是有些诧异的。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她走近放在案上,伸手去将食盒里的汤碗端出,放在桌上。 第68章 梦魇 皇后一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说着,“想着下个月便是十二月了,年节将至,总……” 无意间扫到了桌上那一张绘图,她愣了愣,又接上话,“归要来同您问一下宴会的事,提前置办了好叫底下人届时别太忙。” 眼睛又扫了一眼,她眼底有一丝疑惑。 陈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拿起图纸递到皇后跟前问询,眼睛不肯错过皇后的任何情绪,“皇后认识这图样?” 皇后的眼底有一丝迟疑,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来,“妾身幼时长在边疆,那会有个儿时玩伴似是霁国的,当时她随家里人也在边疆待过半年有余。” “后来家中来信,她便随家里人回了国也便失了联系。” “那时见过她身上所佩的玉佩便是这般纹路,方才又觉着是看岔了,现下细看,这玉佩上的‘周’字,可谓如出一辙。” 霁国的周……陈帝看着这张绘图的图样,他心中微有猜测,眼尾扫及皇后,便多嘴一问,“这是在边防送来的,说是近来有贼寇作乱,前朝的事、皇后不必费心。” …… 皇后走后,陈帝看着那张纸,陷入沉思,忽然抬起头来,他沉声道,“来人……” 陈绥带糕点到武德殿来找陈斯南,碧云端来茶,“多亏了九公主,我们皇子近来都长个子了。” “是吗?我看看。”陈绥说着便立起身去同陈斯南比一比。 前段时间还在她胸前高的孩子如今已到她肩膀了。 “您瞧,因着长个子,如今衣裳好些穿不了了。” 碧云的话才刚说完门口便传来声音说是制衣局的宫女来送衣裳。 宫女奉衣入门,陈绥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小浅!” 她伸手去拉小浅,碧云见状已提前接过小浅手中的托盘。 “九公主、十一皇子。”小浅欠身行礼。 “倒没想着今日会在这儿遇见你。”陈绥看到小浅,瞧着她比前几日,脸上的红印已消。 小浅面上含羞跟着碧云一起走进内室,陈斯南也入内去试新衣,喝了二盏茶,几人终于出来了。 陈斯南欣喜地看着陈绥,手上一张给陈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他小心翼翼地问,“九姐,我的衣裳好看吗?” “好看,再吃胖些便更好了。”陈绥笑着将手上的糕点递给他。 接过陈绥的糕点,陈斯南用力点头应着她,一口咬下糕点,眼睛亮亮地,他微微一愣,垂头看着手上的糕点,“这是荣妃娘娘处的糕点吗?” 陈绥也是一愣看着他,下意识一问,“你怎么知道?” 碧云看着有些羞赧的陈斯南,一边为陈绥换了新的茶,一边插话说,“原先皇子不受好时,是荣妃娘娘时常来帮衬着皇子,送些吃的喝的才能让皇子活着到今,也是荣妃娘娘过于温和,耿嬷嬷等人并不畏惧,才叫皇子受欺负的。” 看着垂着头的陈斯南,陈绥的心又悄悄偏向了几分。 从武德殿出来,陈绥一路和小浅说着话,小浅无了那几日的怯懦,陈绥也聊得自然。 日华如梭,陈绥每日听学,与陈斯南偶尔一块去烤肉吃,有时候陈绥不太关注陈斯南时他便会消瘦几分,惹得陈绥心疼。 二人有空时也会去寻荣妃,荣妃待陈绥和陈斯南都很好,二人也爱去她那儿。 有时候还是会发现陈今安盯着她看,陈绥已放弃瞪她,习惯了她的眼光。 反而是陈斯桓,来找周昱的时间反而比找自己多,有时候找不到就直接去侍卫所,再不然就是拎着祝儿去给他找人。 陈绥自己还纳闷这二人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 和小浅见了二次,小浅从不会要陈绥给的金玉,倒是吃食她会一概收下,陈绥心里便更喜欢小浅了。 再有便是陈斯衡布置的那一份课业,于陈绥而言,可谓是一种折磨。 但也因为有了他布置的课业,陈绥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 这一日,陈斯衡派人送来了一只极品狼毫给陈绥,说是明日小考,祝她笔下生花,如愿以偿。 陈绥握着那只笔,想着陈斯衡是知道自己的打算吗还是什么。 祝儿从门外吃着糕点进来,清月摇了摇头,那糕点一看就是七皇子拿的。 “咦,姐姐,这支笔七皇子也有一支,不过,好像颜色不一样。” 陈绥诧异地看着祝儿,“你怎么知道?” 祝儿将那块糕吃完,“方才我去七皇子那儿拿糕点的时候看到的。” 点了点头,陈绥派人给东宫送了一份栗子糕表示谢意。 入了夜,许是白日冻着了,或是冬日寒凉,陈绥夜里觉着眼前一片红彤,又是祝家和大火。 她已有一段时间没梦见祝家了,今夜又看到了。 可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祝老爷或者祝夫人,而是祝淮。 “阿兄!”陈绥伸出手去抓祝淮。 祝淮没有站在火里,也没有一丝要往大火走去的趋势。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陈绥,眼底带着那一抹陈绥熟悉的温柔和宠溺。 陈绥感觉手上一实,她抓到了祝淮的手。 不知道是手上的温热还是说这么多年她终于梦到祝淮了,陈绥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掉落。 “哥哥……哥哥……”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可祝淮没有应她,也没有离开,他只是轻轻地拍着陈绥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似乎在安抚又或是回应。 寝殿里…… 蔚期念着陈绥为侍卫所用自己的银子添了好碳,难得让他们过了个好冬日,他心知陈绥于周昱而言似有些不一般在的,故而他听到动静后思索了片刻便起了去喊周昱来一趟的想法。 夜深宫门已下钥,他硬是使出了一身本领飞檐走壁。 周昱正匆匆走来时,太医已被人带来,太医为陈绥开了退热的药又叮嘱了紫堇几句才被送走,周昱看着陈绥苍白的脸色,抿唇未语。 清月捧着一盆水走屋内便看到了周昱,他看着清月问,“清月,方才一一梦里可曾喊了什么?” 第69章 一一,这样的你,当真璀璨夺目 “没事,就是……一直喊着哥哥、阿兄。”清月摇了摇头,她也分不清是哪个哥哥。 唯有周昱看着面色潮红的陈绥,眼眸一深,女子闺房,他不好久留,可耳力极好的他还是在临要离开前听到了陈绥呢喃的一句“你怎么才来……哥哥……” 他的手一紧,那便是她祝家的哥哥了。 “你照顾好公主,我不回去,就在书房,有事你来同我说。”交代完清月,周昱慢慢往书房去。 他走出房门就看到陈今安披着一件披风匆匆赶来,陈今安脸色焦急,看到周昱便问,“姐姐怎么了?” “无妨,夜里梦魇了,刚睡下。” 陈今安越过周昱去看陈绥,看着祝儿握着陈绥的手趴在床沿睡着了,而床上的陈绥似乎也已入眠,她才松下一口气。 大半夜的德仪殿内兵荒马乱,动静大到她所在的顺仪殿都听到了。 书房里,自从那日二人因为祝儿被罚一事冷了大半个月后,周昱已经很久没有进入陈绥的书房了。 后来虽是一切如常,但又因为陈斯衡的课业导致了七皇子几人来德仪殿写课业,故而都是摆了案几在园子里。 今日再次走进书房,周昱反而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有如窗边多出的一架琴、那长条的书案上堆叠起来的一套《茶经》,其中还有一本已经翻烂了。卷缸里插满了卷起来的画做,还有几本尚未放回去的政论书籍。 周昱伸手取下面具,喉咙有些发紧苦涩,他走到卷缸前伸手拿起一幅画,比起两个月前已好了不知多少,足以见得陈绥在这下了多少苦功夫。 将画卷好放回去,周昱将书房里陈绥看过的书或写过的策论一一看了一眼。 书上或有笔记,策论通常会写四五篇再从中择最好的交,还有琴谱都一一被翻过。看着这一切,他似乎能看到那个少女埋头苦读《茶经》的模样、她气恼着把没作好的画丢掉的模样、还有她忍着指尖的痛弹琴的模样。 陈绥是坚韧的,她虽聪慧有余,可她的所有都是她在人后一点一滴努力去习得的。周昱想,当年若没有遇见自己,陈绥也必然可以好好的,她还是会被李家夫妇收养,只是可能孤身一人入宫、孤身一人面对这一切。没有周昱、没有清月、没有祝儿。 甚至明烛楼也可能不是明烛楼,但她依旧会走在为祝家查案的路上。 一一,这样的你,当真璀璨夺目。 天微亮,陈绥慢慢醒来,她有些恍惚地盯着床上的纱幔,眼尾便看到了祝儿,沙哑的声音开口道,“祝儿……” 祝儿放下手上的帕子惊喜地走过来,伸手去摸陈绥的头,“还好还好,已经不热了。” “怎么了?”陈绥并不知道自己半夜发热,引起德仪殿人慌马乱的事情。 “昨夜姐姐发热,呢喃了大半宿呢。不过这会儿摸着是没事了。”祝儿扶着陈绥慢慢坐起身来。 说到呢喃,陈绥脑海里似乎浮现过好些破碎的画面,她抓住祝儿的手,带着一丝哭腔,“祝儿,我昨夜梦到祝淮了……”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 祝儿扶着陈绥的手一紧,猛地看向陈绥的眼。 陈绥似是带着笑又似很哀伤,“我抓住他了,他没跑……他没跑……” 祝儿抱住陈绥,她的眼眶也泛红,可她咬着牙没有哭出来。 姐姐…… 清月进来时便是看到两人抱在一起哭的样子,吓得她一惊,得知原因后,她也垂下眼眸缄默着。 她们都知道,祝淮对陈绥而言意味着什么。 后来,无论清月和紫堇怎么阻拦,陈绥都要去参加内书院的小考。连陈今安来看她时都大吃一惊,而周昱见过陈绥的书房,知道陈绥在执着什么,他一开口同意也便没人再阻拦了。 小考一连两天,第一天陈绥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安然无恙的度过了,陈今安不放心陈绥,和陈斯桓一起送她回到德仪殿。 第二天下午,周昱才将陈绥目送进内书院的大门,便看到陈绥身子一软倒下了。 “一一!” 他快步跑过去还是没能接住陈绥,陈绥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周昱一把抱起晕倒的陈绥,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 陈斯桓来时便看到这一幕,他转头便对空青说,“快去请御医,带去德仪殿!” 周昱紧绷着脸将人抱回德仪殿,吓得紫堇和清月都脸色一白。 后来太医来了。 周昱坐在院子里,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太医说的话。 ‘九公主可是有什么思虑?她这是有郁气压在心底,久思成疾。’ ‘如今尚且还好,可往后若是一直思虑过重,怕是会把身子压垮的。’ ‘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得开导开导。’ ‘心病还须心药医。’ 皇后听着太医的话,忍着发红的眼眶应下,可她竟不知陈绥对祝家的事竟然能成为压在她心底成疾的诱因,后来陈帝知道了,他盯着那碗刚从德仪殿送来的汤,陷入沉思。 周昱从宫里离开了,他出了宫,没有等陈绥醒来便离开了,先前叫人去查黄瞳一事不过是想给陈绥一个交代让她知道那戚容容无事。 可后来顺藤摸瓜,沐六那边根据秦叔的留下的账本和记录发现黄秋仁名下有几间铺子是从前祝家的。而且还是在祝家出事之后才记到他名下的,这件事他现在决定亲自去查一查。前段时间霁国传来音讯,还有表兄的事,说是下个月便能到京城附近。 长风看到周昱的脸色不虞和孤影对视一眼,不敢多问,倒是孤影开口道,“公子,您瞧着脸色不好,可要请个医官来?” 周昱一边找黄秋仁的那份记录一边拒绝,“不用,一一因祝家的事思虑过重生病了,眼下要紧的是先找到一些线索,让她宽慰宽慰。” “太医说,心病仍需心药医,眼下把黄家手里那几间铺子的水查清楚更重要。” 孤影倒茶的手微微一滞又很快应下,“是。” 第70章 戚容容一事后续 陈绥感觉到自己好像一直走在无边无际的火海里,有祝老爷的身影,有祝夫人的身影,还有祝家其余的人…… 所有人都出现了,可没有祝淮了。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可灼热的大火将她逼在角落,她泪眼婆娑地盯着祝家每个人的面孔。 “阿爹!!!” “阿娘!!!” “你们别走……别走!!!” “我求求你们,别再抛下我了……” 陈绥哭着大喊,她慢慢跪了下来,面向祝夫人温柔慈祥的面孔。 “别走……” 祝老爷和祝夫人并没有如她的愿,他们笑了笑,挥挥手,转过身往火海走去。 “啊……”陈绥尖叫着扑过去,火海往后一退但仍然拦着她。 “不要,不要!!!你们带我走,带我走吧……” 陈绥从地上爬起来,追着想赶上二人的身影,那些火会自动避开她但又很快形成新的防线挡住她的身影,任她怎么追赶,都追不上二人,甚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了小雪,如玉酥坠入大地,宫人在回廊走过身上的衣裳都带着一圈白色的浮毛。 寒冷乍然袭来,整个京城像是掩盖在一片白色之下。 陈绥看着紫堇将窗户关上,有些无奈地看着祝儿,祝儿却是塞了一个暖手炉在她手里。 自她醒后,陈斯桓来看过她,陈今安也来过,甚至陈帝也来过,皇后更是一天来一次。 还有陈斯南、陈斯衡都来过,连小浅都假借送衣裳来了一回,可周昱呢。 苏嘉娴前脚才刚走,陈绥的桌上还摆着她送来的药。 门外,皇后的声音便传来了,今日是皇后与荣妃一起来的,当荣妃看到陈绥消瘦的面孔时,眼睛微微泛红又很快别过头去掩下红色才抬起头来看向陈绥。 皇后眼里泛着心疼,一把握住陈绥的手,没有说话,却是满满的爱意,菀茵拿来进补的药膳,皇后亲手端过。 一点点喂给陈绥,陈绥也默默吃下。 她扬了扬笑看着皇后,“母后,女儿没事了,您别担心。” 可皇后还是心疼,荣妃也心疼,她插着话音道,“哪儿能不担心?做母亲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 陈绥早前不知道,后来有一次无意间得知,皇后方景素在闺中便与荣妃于诗是好友,二人密不可分、关系特别好,后来先后嫁给陈帝也是好了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猜忌和分心。 她轻轻蹭了蹭皇后的手,柔腻道,“母后不担心、不担心,我好好吃、好好睡,养好了身子,您别难过。” 殊不知她的撒娇让皇后更是心中一揪,伸手便抱住了陈绥,“阿绥,我的女儿……” 这一边,苏嘉娴和软软撑着伞走在宫道上,软软跟在她的身侧,一个转角,不留神伞被一阵风带走,软软诶一声追去赶雨伞,将苏嘉娴留在了原地。 苏嘉娴想把软软唤回来时已来不及了。 可就在这时,一把伞落在她头上,替她别开了天上坠下的雪。 苏嘉娴抬头看去,陈斯衡就站在不远处,他今日穿着一件褐色的锦袍,狐裘的披风将他包裹起来,添了几分矜贵和高傲。 “太子殿下安。”苏嘉娴掩下双目的情绪。 陈斯衡站在雪里,江砚正在为苏嘉娴撑伞,他面上的神色淡漠又高傲,“不必多礼。” 苏嘉娴握成拳的双手紧紧地在陈斯衡看不到的地方掐着自己。 “多谢太子。” 她看着雪花落在陈斯衡的头发上,那金黄色的头冠束起的长发被风带起。 二人相对而立,可又有一米多的距离。 她的心里生出想去替他拂掉落雪的想法,但没有伸出手。 “无碍,冬寒,女子娇弱,待你婢女将伞寻回。”陈斯衡甚至连目光都没有落在苏嘉娴身上,他看着园子里被雪覆盖的树枝,没有想和苏嘉娴多说一句话的打算。 江砚撑着苏嘉娴,却没有和她站在伞下,他的身子另在伞外。 苏嘉娴见状垂下眼没再去看陈斯衡,待二人肩头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软软才拿着追到伞的回来,她带着一丝歉意和拘谨。 “太子殿下。”给太子行礼后她撑出伞替换江砚,江砚才退到陈斯衡身边。 见苏嘉娴身侧的婢女归身,陈斯衡也没有打一声招呼抬脚走了。 身后,软软的声音传来,“小姐,都怪奴婢,您没事吧?” 苏嘉娴怔愣地看着陈斯衡离开的身影,风带起他披风的一角,他走得极快,分明在这冬日里,陈斯衡是那样冷,可苏嘉娴却觉着自己未有冷上加冷的感觉。 “没事……走吧。” 隔日…… 周昱拍着肩膀的雪,走进德仪殿,清月递来暖炉叫周昱祛祛身上的寒凉再进去寻陈绥,省得过了冷气给她。 喝过一口茶后从怀里递出一张纸。 陈绥狐疑地接过,打开看到的赫然是祝家旧时名下的商铺,她的手一僵,便听到周昱说,“我先前应了你查戚容容一事。” “太子当时便上报朝廷处置了黄秋仁之子黄瞳,罚俸和降了黄秋仁的官职。” “那黄瞳更是因此入狱。” “后来便查到他名下的商铺,六年前,他曾参与过赈灾一事。” 话到此,陈绥怎会不明。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闪着一丝泪光,看着那张纸,不知是希冀或是什么。 可周昱看得分明,萦绕在陈绥身上那一份寂静已消失了。 他看到了陈绥眼底的恨和执着。 “我已派人继续追查了,一步一步会抓到幕后真凶的。” “他背后还有别人,现在不宜打草惊蛇。” 陈绥点了点头,“阿昱……”她敛了眼底的泪,看着周昱。 今日的陈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瞧着有些精神了,但她却瘦了。 周昱又何尝不是,掩在面具之下的是他乌青的眼,他为了查这件事,这几日并未歇好。 得到消息后又马不停蹄进了宫。 从正殿出去,周昱的身子一颤,蔚期顺手扶住他,眼底带着担忧和关心。 “没事。” 周昱拂开蔚期的手,他不过是几日未眠,回去侍卫所睡一觉便好了。 第71章 除夕 十二月,内书院并不开听学的课,一来近年关,二来这个月会特别忙,为了不堆积太多的事,小考成绩放榜后便不需要去听学。 陈绥因养病一事,没有去内书院,祝儿领着小考的成绩回来时,身后还跟着陈斯桓和陈今安。 许是祝儿开心极了,她入门时未察觉被门槛绊了一脚,陈斯桓伸出手去扶她,还不忘埋汰。 “你怎么这么粗心。” 祝儿转过头不仅没谢他还朝他做了个鬼脸便快步去找陈绥。 因几日熟悉起来,陈绥又从未将祝儿摆在奴婢的位置上,陈斯桓对祝儿也有了几分妹妹的照顾意味在。 陈今安却是因为第一次见祝儿便觉着亲近,所以几人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不仅熟稔还不分尊卑了。 她欢喜得将手中的单子递给陈绥,“姐姐!你是这次小考的第十名!” 接过单子,陈绥看到了几个甲等和乙等的评分。 她有些诧异,自己竟是排十,陈斯衡并没有参加小考。 她的目光落在陈今安身上,思考着她会是第几。 便看到陈今安带着一丝丝的难过,“姐姐好厉害,我才排十三,想来还需得再努力。” 十三?! 听到这句话,陈绥并不掩饰自己眼里的诧异。 她看了一眼陈斯桓,便听到他说,“怎样,我可是行二,想不到吧?比你们都强。” 陈斯桓说这话,实属有些欠打,在他的课业上,陈斯衡可谓是尽心尽力,他平日忙于公务之余,还一定会抽时间去检查陈斯桓的课业。 可以说比陈帝这个做父亲的还上心,才行二?! 要是陈斯衡听到了,怕是要收拾他一顿。 “那第一是何人?” 陈绥的发问让几人纷纷静了片刻,她皱了皱眉,“是二哥哥?” 二人的缄默仿佛像是应证了陈绥的猜测一般。 陈斯启委实有些真才实干在身的。 可陈绥却有些不解陈今安缘何排十三,也正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内书院的课上,再也听不到一丝称赞陈今安的话。 反而时不时会听到先生苛责于她。 陈绥愣了愣,有一个想法在她心底闪过。 留二人用了晚膳,陈绥看着那张单子陷入了沉思。 相比陈绥心底的那一点茫然,陈帝这边却是陷入了一个震惊。 “周昱竟是……”看了一眼手上的册子,陈帝的手紧紧地捏着,嘴里呢喃了二句,尔后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忽而大笑。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他能隐姓埋名跟在九丫头跟前,那便不怕。” 笑声慢慢缓下来,陈帝盯着那纸上的信息,许久才移开眼睛将纸丢入一侧燃着的碳盆上。 火蛇如舞,不过一会儿便烧了大半,只依稀能看到一个,霁国周……三字。 “但朕能查到他,想来他的容身之地也可能会泄露,你加强人手护着九公主。” 因着陈绥病了这一遭,她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有时候小浅会来同她说话。 陈今安来得最多,陈斯衡也来过两回。 陈绥没有像之前那般对他那么重的敌意,反而是如平常兄妹般相处。 倒是陈斯桓,来得也很勤,还会带上吃食,陈绥又不爱吃,便都给了祝儿,活生生将祝儿吃胖了一点。 随着新岁渐近,宫里各处不仅忙碌起来还带着喜庆和欢乐。 萦绕在陈绥身边的是不尽的欢愉,似是大家都在期待新岁的来临。 德仪殿里每个人更是带着笑,无处不欢声笑语和喜庆。 待到大年三十,陈绥看着忙里忙外的紫堇和清月,身边还有个嘎吱嘎吱吃着脆饼的祝儿。 她天未亮便被抓了起来,周昱没有出宫,守在德仪殿,说是今日会陪她一日。 当她穿戴完毕走出正殿时,廊下的院子里站满了德仪殿的宫人太监,连蔚期几个侍卫也在。 紫堇、清月、祝儿也站在一块。 陈绥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这一群人齐齐跪下,“祝九公主,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她乐得眼眸弯起,已是明了诸人的意思,大家穿着新衣,带着吉祥说的吉祥话,“好,赏。” “多谢九公主。”随着这一声,大家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他们看着紫堇从室内取出的锦囊,一个一个放在众人手中。 陈绥看着众人含笑走到书房,周昱正立在窗前看着大家,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回过头来。 门一关,陈绥便盈盈一礼,“我祝阿昱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事尽如意,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饱满的锦囊,将她沉甸甸的祝福递给周昱。 周昱接过锦囊,拱手回礼于陈绥,“那便祝一一,事从顺心,夏褀冬绥,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又在陈绥带着笑意的眼神下,递给她一个更大的锦囊。 “多谢阿昱。”陈绥的眼里像是承载着一片星河一般狠狠撞进了周昱的心里。 一场雪悄然落下,陈绥穿着大红色的新衣和陈今安一起给帝后请安问吉,年宴上,欢歌载舞,坐在热闹的宫殿里,陈绥的身边只有一个紫堇。 她将清月和祝儿留在了德仪殿陪周昱吃年夜饭。 身为公主,她需要参加这一场宴会,和所谓的“亲人”,在场的不止有帝后和皇子公主,还有很多陈绥没见过的王爷郡主,那些被称之陈绥的长辈或小辈的人。 宴会里烦闷得很,陈绥趁着歌舞偷偷溜了出去。 她手里提着偷偷顺出来的酒壶,因为先前一病,所有人都不允许她喝酒,宴会上更是一直拦着她,直接将酒换成了茶。 这会儿没人管她,她拿着酒壶便要往嘴里倒。 “九丫头,偷喝酒可不行。” 陈绥一惊,酒险些洒出来,转过头去看便看到了陈斯衡立在那儿。 “太……太子。” 她看着陈斯衡身上的一席四爪金龙的吉服,高贵而矜持,目光睇着她,惊得陈绥偷偷将酒壶往身后一藏,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在。 “我没有,这是茶。” 第72章 新岁 陈斯衡也不欲同她辩此事,他直接走过去伸手去拿过陈绥手里的酒壶,“你病了一遭,母后瞧着都比你消瘦得多,你还舍得折腾她?” 听到这句话,陈绥有些心虚,确实,皇后很是关心自己,那时候自己在病中,她便天天来看望自己,叮嘱自己吃食上的事项。 一个月折腾下来,还要操持宴会和年节的事,光是命妇赏赐便有得忙。 折腾下来,皇后比陈绥更像是那个生病的人。 陈绥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嘴巴还打着倔,“哪有?” 说着也自动将酒壶递给他,哼哼着“拿去拿去。” 陈斯衡接过酒壶,点了点陈绥的额头,又取出一个红玉手镯拉起陈绥的手套在她的手腕上。 “新岁安遂,尔愿皆宜。” 陈绥的手上感受到一丝温热,看着手镯,微微抿唇,“太……兄长?” 说完便感受到陈斯衡轻轻地捏着她的脸,“好了,外头冷,快进去吧。” 他催着陈绥,可陈绥却没有看出陈斯衡有想进去的打算,“那你呢?” “你先回去。” 陈绥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去看陈斯衡,那瓶被他拿去的酒让他换了个手拿着,倒入他的喉中。 依稀能看到他的喉结滚动,陈绥不知道为何,看到了悬在陈斯衡眼尾的猩红。 还有他垂下的手握紧暴起的青筋。 兄长…… 一股堵在陈绥胸口的情绪压得她将原本心底因过年升起的欢喜散尽,她为何在喉中感受到一种苦涩。 吞咽不下。 回到殿里,陈绥想问陈今安,太子怎么了,可陈今安也不一定会知道的。 这满殿的欢歌载舞,陈绥没看到任何一个不愉快的人或者说嘴角没带着笑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绥看到陈斯衡走了进来,沉稳而高傲的神色似乎在陈帝面前也不会有一丝收敛。 甚至看不到他有一丝一毫刚才的狼狈或颓然。 他就像一个天之骄子,高傲而矜贵。 回到德仪殿时,已临近子时,周昱坐在园子里,陈绥举着灯一步一步走近。 “阿昱。” 随着她的话音落,天空中骤然升起一束烟花,璀璨明亮,似将半边天引来几分白昼。 周昱看到的就是少女迎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她的身后灿烂而光亮,从发丝到眼眸再到那一盏灯,全是光亮的。 眼里似掺了明亮星星一般,亮得几乎要刺到他的眼。 或是少女明媚的笑和六年前街上的笑重叠,周昱一时间恍惚了眼睛。 陈绥走到周昱身边,她看着没戴面具的周昱,他脸上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 她为何有一种,希望永远留在这一瞬间的想法在,心中总有一股柔软之地。 守岁过后的初一是陈绥最难起来的一个早晨,可因着要给帝后拜年的习俗在,她不得不被紫堇和清月拉起身来。 她的起床气在清月一句,新岁第一日若板着脸往后一年可不顺遂的话后不得已扬起笑容。 “十公主方才就来了。” “陈今安这么快?” 陈绥收拾妥当走出去,便看到陈今安欠身道,“姐姐,新岁喜乐。” 她回以陈今安平礼,“新岁安乐。” 二人对上眼神,相视而笑。 陈绥主动去揽住陈今安的手,陈今安悄悄握住陈绥的手掌,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二人往金龙殿走去。 一路慢慢走到金龙殿,到时陈绥才发现,自己和陈今安竟是最迟的,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已到了。 陈斯南还悄悄同陈绥眨了眨眼,只是看着他好似又消瘦了不少。 陈斯衡站在众人之首,按序齿众人排位而站,他的眼睛扫过陈绥和陈今安的手没有说话。 众人在殿外等着帝后开启金龙殿的大门。 陈斯启唇角含笑,看着陈斯衡,“再过几月,便是太子生辰了,弱冠之喜,不知哪家美娘子能入太子的眼?” “那定是极好的美人,能嫁给大哥是大福气呀。”陈斯茂接着话,他今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脸上也带着清爽的笑。 “是谁家娘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弱冠了,便可以不来内书院了。”陈斯桓眼含艳羡。 在兄弟手足面前,闲聊之际陈斯衡并没有摆架子,他嘴角噙笑,负手道,“你倒是关心起我来,孤记着你的生辰便是五月份了,你我之间也是相继的,届时看吉日,还不知是谁先成亲。” “这倒是,合八字定吉之事我们都指不定。”陈斯启朗笑。 “七弟,只有你想着不去内书院,九妹都好好向学,你不怕妹妹笑你。”陈斯茂一边打趣着陈斯桓一边笑着看陈绥。 陈绥逃学的事在众人里是出了名的。 陈斯南站在那儿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只是听着并没有插话。 陈倩宜听到这话,不由得笑着插话,“五哥你别说,往年内书院总有一两节无兴趣的课,倒是九妹妹做了我想做而不敢的事。” 陈绥只差捂脸躲起来,这话兴起得叫她略微尬尬的。 反而是陈今安捂着嘴在笑,陈斯衡看着陈绥也是眼含戏谑。 只有陈斯桓不屑地说,“那你叫小九儿现在再逃学试试?我是猜她再也不敢了。” 陈绥一听这话,哪儿容得,当下便说,“七哥哥怕是忘了,今年七月,妹妹便及笄了。” 余下的几人听到这话,都是朗声大笑,唯有陈斯桓瘪了脸,及笄不便可以不再去内书院,过了年四月份生辰一过,陈斯桓也才十七岁,还有三年。 这下,倒也没人去笑陈绥从前逃课的事,反而是陈斯桓被人说了几句。 这儿欢声笑语,好不欢乐,连陈玉宁和陈文宓也喜乐自如。 自年后,宫里反而比年前还忙,不仅是忙三个月后太子的弱冠,还有二皇子的弱冠。 弱冠之礼可以说是男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礼仪之一。 故而宫人不敢掉以轻心。 而对于陈绥而言,忙的是元宵节要为周昱庆生一事。 周昱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日,过了今年生辰,他便满十九岁了。 来年便轮着要为周昱准备弱冠之礼了。 第73章 生辰 陈绥兴致满满地忙里往外,因着新春,头个月内书院也不必去,要待二月二,龙抬头过完才开听学的课,她便又添了几分悠闲。 元宵节这日,陈绥早早起来又放了蔚期几人的假。 午膳是同紫堇、清月、祝儿、周昱几人在院子用,原紫堇是不肯上桌的,后来被祝儿一阵撒娇劝了上去。 这顿饭不过是几人小聚的饭,也有一丝想为周昱祝生的意思在里。 待午膳后,陈绥含笑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周昱,有些神秘地说,“待晚上再看!” “好。”周昱收下锦盒塞在怀中,果真便没有去看。 收拾好后几人便出了宫。 今晚宫外有灯会,陈绥这一趟出宫便没打算回宫里过夜。 华灯初上,一辆简朴而低调的马车停在街角的角落里,陈绥搭着周昱的手慢慢走下马车。 街上到处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不少女子带着笑容在街上举灯而行,人密难分。 还有各处小贩卖力地吆喝。 祝儿穿着粉色的衣裙站在陈绥身边,兴高采烈地看着夜景,“姐姐,我要去买一盏花灯。” “那便一块去瞧瞧。” 这般热闹的地方,陈绥自六年前的事之后便很少踏足,但现下她已几乎热闹了快一个月了,这会儿倒也没有觉得腻烦。 说着,她拉着祝儿的手便往人群走去。 “小九儿?” 陈斯桓惊喜的声音从前传来,紧接着,就听到他说,“你怎也在这儿。” 陈绥抬眼便看到了陈斯衡和陈斯桓二人,陈斯衡站在那儿,神色不明。 “太……大哥、七哥哥。”在宫外尤其今夜人多热闹,陈绥改了口。 “今日是阿昱的生辰,我要同他过生辰。” 陈绥没有察觉到陈斯衡不善的眼神扫过周昱,二人的眼神官司无声地打着。 “那正好,我们一块。”陈斯桓说着便往祝儿身边凑,“怎么连这个小不点也带出来了?” “什么小不点,我近来长高了不少呢。”祝儿瘪瘪嘴,她和陈斯桓站在一起,才到他胸口还要偏低一点。 在陈斯桓看来便是小不点。 二人一边闹着,一边往前走,身后的三人也慢慢跟上。 “有猜灯谜,我们去瞧瞧吧。”陈绥回过头便发现,她身边只剩下周昱一人。 “祝儿和兄长们呢?” “方才被挤开了,我瞧祝儿被陈斯桓抓住了手,至于你大哥,自己走散了。” “啊?往哪儿走散了?我们得去找找。”陈绥说着便要去找人。 “人这么多,祝儿有陈斯桓在,不会有事的。” “而且这会去找,说不准他们又被挤走了,你放心,祝儿身侧也有两个暗卫在。” 周昱说着话便拉住陈绥往人少的地方去,却没有发现不远处,陈斯衡看着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眼前,才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诶,你要去哪儿?” “不是陪我过生辰吗?那一一不该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吗?” 想了想,觉得周昱这话很有道理,她点点头应下。 二人不过片刻便来到了明烛楼。 周昱揽着陈绥的腰,足尖一点,二人稳稳落在观星台的屋檐上。 观星台是明烛楼里,最高的一栋楼,坐在这儿,几乎可以看到半个京城。 陈绥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笑了笑,似乎是在看人群的欢乐或是满街的吉祥,她转过头便对上周昱深邃的眼。 不自觉地伸手取下周昱的面具,面具之下,周昱依旧贴着那张烧伤的伤疤,他的眼深不见底又带着一湾水池,柔和之余又不过度热情。 陈绥的心不自觉地沉沦。 “阿昱,愿你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这是你我相识以来,最轻松的一次生辰。” 她的手慢慢的描绘着那张面具,另一只手拿起方才带着的酒瓶子。 这早已不是当年陈绥送出去的那张面具,是后来特地打造的。 周昱的喉结一紧,微微滚动,心一寸一寸地收缩着。 “好。” 许一个卿永相随。 二人碰酒而饮。 但周昱不允陈绥多饮,她只一口便被夺走了酒。 正月的风稍寒,周昱也不敢让陈绥久坐,不过一会儿便带着她下了楼。 陈绥便做主往厨房去,“今年还未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街道上…… 孤影戴着面具匆匆步入黑暗,在一间茶楼里,几个人盯着窗外。 其中一个满脸腮帮子的人说,“大哥,那人不就是之前那个人吗?” 而他口中的大哥则是一个身材消瘦又满脸阴鸷的人,“呵,找了几个月,没想到居然躲在这京城里……这么多年,终于有消息了。” “派人盯着他,一定要给我找出来他在哪里!” “是!” 开了春雪便慢慢融了,可融雪反而更冷,陈绥一不小心又病了。 皇后操持着陈斯衡的弱冠礼之余还抽空盯着陈绥调理身子,倒是陈绥有些不好意思在。 这不便是陈斯衡那日在宴会上说的话一语成谶了吗。 因着不愿意皇后过度操劳累着身子,陈绥静下心养病,不过七日便痊愈了。 病中陈绥不止错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大日子,连隔日内书院开学也没去,而二月四日又恰巧是陈玉宁的生辰。 听是那日生辰办得也是极大,还宴请了宫外三品以上大臣的少爷小姐,连陈今安去了回来都被灌了二壶酒。 可以说陈绥这一病,将她原本忙碌的行程病没了,反而安得自在。 待陈绥的病彻底大好去内书院听学已是二月八日。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一路往内书院去,刚出德仪殿便看到等着她的陈今安,过了年周昱便忙了起来,有时候陈绥三四天也见不得他一面。 陈绥也没问,只是自他忙后,陈绥便主动同清月说往后让四喜陪着她去内书院。 四喜陪着去的为了提听学用的木匣子或是琴什么的,待送她到,还是将祝儿留下,散学时再叫空青帮着拿回去便好。 陈绥打算完便想着等会遇见陈斯桓的时候同他说一声。 谁知走不过一会儿,便看到陈斯桓带着空青往她这儿来,“七哥哥你怎么来了?” 第74章 陈斯南失踪了? 陈今安带着笑意,调侃道,“怕是不舍得姐姐奔波又病了。” 因木匣子有时候装着书多或砚台也不轻,陈绥一般是不舍得让祝儿拎着的。 往常陈斯桓看到是陈绥自己拿着便会叫空青拿,陈今安这话说着,倒叫陈绥不得不笑上一笑。 “我那儿这般娇弱?不过是病了一病,今日神清气爽。”说着还不忘指着四喜,“喏,我殿里也是有人的。” 祝儿看到陈斯桓,身子微微往后一退,在场并没有人发现。 反而是陈斯桓看到后便立定等着她们走过去。 “担心小九儿,是做哥哥的天性。”他自诩自己是最体贴的兄长,“快走了,等会晚了要迟了。” 待到了内书院,几人接过木匣子自己亲自拎进内书院的大门往授课的屋子去。 陈斯桓回头去看了祝儿一眼又扫过空青,见空青微微点了点头,他才回过头往里头去。 屋里…… 苏嘉娴看到陈绥来了,急忙站起身来迎着她走过来,“这近两个月没见,你怎么又瘦了这些?” 陈绥的手握在她的手上,“没办法,谁知往常不爱生病,回了家里反而病了好几回。” “我们阿娴啊,可是念着你许久呢。”覃湘湘笑着替陈绥接过她的木匣子。 几人言笑着,陈绥坐下后才发现,今日陈斯衡也在。 “太子。”她微微垂首示礼。 陈斯衡闻声才将身子转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在看,他从喉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嗯”,便是应了陈绥。 甚至连眼睛都没抬。 陈绥也不同他计较,她瞧着陈斯衡似乎有些烦闷,皱了皱眉又觉着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她往后去看,却是没看到陈斯南的身影,反而见着了他的伴读在。 似乎是察觉到陈绥的举动,陈今安凑到陈绥身边小声地说,“十一弟三日那天来过,但四日赴宴后便派人来说是病了,也好些时日了,许是还没见好。” 听到这话,陈绥反是生出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那待后日休学,我们去瞧一瞧十一弟。” 待到休学那日,恰好周昱也在,他回到德仪殿便主动同陈绥说着话。 只是他讲到一点叫陈绥不得不在意。 “家中表兄来信说是下个月便会抵达京城附近,届时我要出城几日去寻他。” 陈绥眼里带着担忧,“上回我听长风说了,你之前出城不眠不休,那鞭伤长风养了一个月便差不多,你养了两个月才见好,这会莫不是也要如此?” 周昱幽幽地看了陈绥一眼,似在说,这伤因谁而来不清楚吗,但周昱到底没有呛她。 “你放心,不会。” “那你届时切切要仔细身子……” “属下这身子骨难不成不比公主的好吗?” 陈绥嗔他一眼,轻哼着便起身去找陈今安说好去寻陈斯南的。 清月将收拾好的补品递给周昱,他拎着跟上陈绥的身影。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武德殿,武德殿门口冷清得很,这一大早上的便门户紧闭,陈绥诧异地看着,便看到周昱已快步上前敲门。 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开门,甚至听不到一点声响。 身后走过两个小宫女,在陈今安的眼神示意下椿儿眼疾手快地抓住其中一个,问,“你们可是天天在这经过?这武德殿的门关了几日了?” 那个小宫女微微抬起头,“九公主、十公主安。” “奴婢不知道,只是在这儿经过没见着开,以前也是这般,就没留意。” 倒是她身边的另一位宫女行礼后听她这一说,开口道,“约莫是五日那天开始关的门。” 陈绥听后和陈今安对视一眼,都在眼里看到不对劲。 两位宫女便想走,被周昱喊住,“等等,你们且先跟着九公主,当差的事若是急,椿儿回头去替她们主管说一声。” “好。”椿儿看了陈今安一眼,见她点点头便应下。 周昱瞧着厚重的宫门,没想着暴力破坏,而是和陈绥说了一声,“等我一下。”便将补品放在地上。 一跃从墙上翻过,跳进武德殿内,紧接着一声尖叫声,“你是谁!” 周昱扫过武德殿的布置和气氛,面具下眉头一皱,看着那个宫女一眼,转过身将殿门打开。 陈绥这才得以进殿。 那宫女不认识周昱,却认识陈绥,一看到陈绥她猛得跪下,“九……九公主。” 陈绥却是心头一紧,有着慌张,压着狂跳的心,一双眼越发凌厉,“十一皇子呢?” 宫女瑟瑟发抖地说,“十一,十一皇子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 “奴婢已经五日没有看到他了。” 听此话,陈绥勃然大怒,指着武德殿的主殿便斥骂,“你们服侍的主子不在,你们怎么敢把殿门锁起来!还不上报给陛下和娘娘!” “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是不是蓄意谋害皇嗣!” 宫女何曾见过这场面,她当场吓得语无伦次,“奴婢,皇子,没有。” “好好说话!”陈今安见状,也是怒从心上起,她不在乎陈斯南的死活,但不能让陈绥生气。 “奴婢,奴婢没有谋害皇嗣,是碧云说我们皇子去了七皇子那儿住几日。” 周昱从武德殿走一圈出来,身后跟着一排宫人,他同陈绥摇了摇头,示意陈斯南不在内。 “椿儿,去请七哥来。”陈今安的眉心皱起,不理解为何此事又同陈斯桓牵扯上关系。 椿儿应下,几人立在院子里,等着陈斯桓的到来。 而其余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说辞都同方才那宫女说的如出一辙。 陈绥心中的不安被逐步放大。 待到陈斯桓被人请来,他身边还有陈斯衡在,陈绥不知为何,那悬着的心一下子安了不少。 “太子、七哥哥。” 他负手走进武德殿,先是扫视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宫人,眉心微拢,“七弟在东宫,椿儿说十一弟出事了,孤过来看看。” “我们方才来找十一弟弟,但这武德殿的大门紧闭,周昱进来开了门,才发现,十一弟弟并不在内,宫人们都说是碧云来说过,十一弟弟去了七哥哥那儿住了五日。” 第75章 找到陈斯南 “我?”陈斯桓指着自己,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茫,“十一弟何时去的我那处?我怎不知?” “江砚,将此时报给父皇和母后,另派人去查。”陈斯衡听出几分不对劲,当即发号施令。 又问宫人,“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十一弟是什么时候?” 宫人垂着头,匍匐在地,“是,是去参加六公主的生辰宴。” 此话如炸惊雷,陈绥猛地看向陈今安,是自己没去的那场陈玉宁的生辰宴? 陈斯桓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空青,将人看押好。”陈斯衡也去参加了那场宴会,他眸色微沉。 周昱抿着唇站在陈绥身后,他心中有一个预感,只怕是…… “九丫头,你去找母后说一下此事详细,今安一块去。”他的目光落在周昱身上,“把你的侍卫借我一用。” 周昱迎着他的目光,脸色也是凝重。 待陈绥走后,陈斯衡一边往外走,一边同周昱说,“那日宴会上,有几分不寻常。” “戕害皇嗣的名头,陈玉宁定是没有那个胆子,孤只怕九丫头放不下十一弟。” 是的,事到如今。 陈斯南已消失了五日,五人见过他的踪影,此事定不寻常,在宫里,一个年仅十二岁且无权无势、不受重视的皇嗣消失了五天,有可能陈斯南已亡了。 陈绥坐在凤仪宫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一直盯着外面,皇后神色凝重。 一个皇子失踪了整整五日,如今才被人察觉,这无疑是在打帝后的脸。 方才大监来过,传达陈帝的意思叫皇后别急,此事已派人去查。 这在皇后眼中便更落了几分凝重,陈帝在安抚她,要么陈斯南找到了,是真是出事了,要么就是和陈斯桓真的脱不了干系,那身后之人试图栽赃给他。 宫里派出了人手纷纷在找陈斯南的下落。 陈绥坐立难安的等着音讯,这一等就从白天等到了华灯初上。 也正是这时…… 周昱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这一具浮肿的尸首。 陈斯衡同样也脸色阴沉,倒是祝儿被陈绥叫回德仪殿的路上,才经过御花园的清池便听到侍卫大喊,“殿下,这里有一具尸首!” 她透过那微弱的灯光去看,猛地瞪大了眼睛,将嘴巴一下捂住。 身子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发出颤抖,不远处的周昱看到祝儿这一幕,低声同旁边的蔚期交代了什么。 蔚期也看到了祝儿,他点点头朝祝儿走去。 周昱便将眼神收回,凝神看着眼前的尸首,这尸首在水里泡了许久,浮肿又难辨面容,唯一可辨的就是他身上的衣服。 “是那日宴会上穿的衣裳。”陈斯衡低沉的声音还带着一丝薄怒。 没找到陈斯南之前,宫里人心惶惶,找到陈斯南之后,就像是在平静的宫里炸起一片惊雷一般。 便是有意不让陈绥等人知道,凤仪宫里甚至凤仪宫附近都是静悄悄的。 陈今安看着菀茵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燕窝,问着皇后,“娘娘,今晚的燕窝焙好了。” 皇后手上的玉串被她一下抓紧,面上无别的神色,只是点点头,“放着吧,你去为阿绥和安儿也盛一碗来。”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似是在想着什么,“陛下操心斯南的事,本宫也放心不下,琼琼,你将燕窝带上,随本宫去金龙殿一趟。” 陈绥看着眼前的燕窝并无半分食欲,可皇后却盯着她,“阿绥,安儿,你们在这等本宫回来。把燕窝吃了,补了身子才能等你弟弟的音讯。” “不要十一还没找到,你就倒下了,别让母后担心。” 皇后走出凤仪宫,步履加快往宫人指引的地方去,“陛下过去了吗?” 琼琼扶着皇后,一边点着头还得仔细着眼前的路,有一旁的宫人奉灯指路,“陛下方才已经去了,太子和七皇子在那边,连二皇子也赶过去了。” 脚下匆匆可皇后并没有手忙脚乱,方才那样情形菀茵还送燕窝进来无疑就是想避着陈绥。 出来才知道找到陈斯南了。 那个瘦小的孩子…… 在幽暗的夜晚,御花园的清池附近却是亮如白昼,皇后到时陈帝已到了。 他的神色阴沉,盯着陈斯南的尸首没有说话,在场的人跪了一地,陈斯衡跪在最前面。 且说皇后走后,祝儿便回到了凤仪宫,她紧紧稳住自己在颤抖的手,抓着陈绥,陈绥看到祝儿狼狈不堪的模样,吓得急忙把碗放在,扶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祝儿,你怎么了?” 她咬着牙,声音也有些颤抖,“姐姐……十一、十一皇子他死了……” 陈今安尚未阻止,祝儿已说了出来,她的眼睛唰地一下看向陈绥。 陈绥的脑海中似有一道惊雷响起让她当场愣在那儿,可祝儿却抓着她的手,嘴里呢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陈今安看着明显不对劲的祝儿,一手安抚陈绥一手握住二人相握的手试图给与一些温暖,这才发现二人的手都冷得可怕。 “祝儿!怎么了?” 她清冷的声音像是把陈绥和祝儿在深渊的黑暗里拉出来一般,祝儿微微回神,却已开始落泪,“我看到,我看到七皇子的香囊在十一皇子身上……” 这句话,彻底将陈绥砸进黑暗里,她猛地站起身来,推开祝儿和陈今安,往凤仪宫外跑出差,连端着茶走进来的菀茵都被她一下撞到。 陈今安却是瞳孔一收,提起裙子便往陈绥的方向追过去,“姐姐!” 菀茵见状怎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清月含着泪看着祝儿,轻轻地拍着她的手安抚她。 陈绥一路往皇宫最亮的地方走去,在路上还能听到偶尔一两声,“清池那边捞到了十一皇子的尸首了。” “那池子不是前几日才开始慢慢化冰吗?” “是啊,听说尸首都泡发了,之前浮着冰没发觉,不知道这夜色这么暗是怎么找到的。” 在清池无比明亮的灯光对比之下,是低沉的气压,又有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感觉在。 第76章 父皇,这是儿臣的香囊 陈绥到时,陈斯衡等人已经跪了近半个时辰,她一眼扫过去,看到了躺在地上一具浮肿的尸首,腰上赫然有祝儿说的那个香囊,那是陈今安送给他的。 因为自己也有,只是花样不一样,陈绥还记得陈斯桓还提过一句这个香囊,可眼下这个香囊却在陈斯南的尸体上、还有今日宫人所说十一皇子去了七皇子那儿住的说法。 陈绥下意识地用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她的眼通红可没有一滴泪,她看到跪在前面的陈斯衡,身侧竟然是周昱,还有陈斯启和陈斯桓也跪在一侧。 皇后站在陈帝身边,她的肩膀在陈绥看来,不知为何无比的坚固又厚实,可分明皇后是个身材消瘦的女子。 随着身后陈今安的步伐靠近,陈绥反而出奇的冷静,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整个清池除了帝后便没有站着的人,连琼琼都跪在那儿……可想而知方才陈帝发了怒。 陈绥稳稳地欠身一礼,“父皇、母后。” “你怎么来了?”皇后没等陈帝开口,她的一双儿子已经跪在那儿了,自己的女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跪在一块。 她伸手去扶陈绥顺带将她圈在自己的身边。 跪在地上的周昱看到陈绥来时,眼睛就没有在她身上移开过,眼见他的少女如此冷静地一步一步走来,没有预期的哭泣或呐喊,周昱反而更不能安心。 陈今安也走过来,被皇后一起圈在身边。 陈帝冷哼一声,“都起来吧。” 在这里跪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陈绥和陈今安的到来才得以解脱,这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寻了大半宿,这会儿天光微亮,太阳在云层里慢慢透出头来,陈绥的眼睛定定的盯着陈斯南的尸首,看得更分明。 陈斯桓自是看到了陈斯南身上的香囊,他垂下头没有说一句话。 在这光亮之后,不远处的树丛里,荣妃藏在树后静静看着这一幕,她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发出轻轻一叹。 金龙殿上,陈帝今日刚好休沐,本是不需要上早朝的一天,他却从昨天上午一直没有停歇到这会,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宫人方才已来禀报,武德殿的人也认得那衣裳,只是独独指出了一个香囊不属于陈斯南。 陈帝盯着呈上来的托盘,冷着声音,“去查!” 陈斯桓见状一步跨出跪下,拱手道,“父皇,这是儿臣的香囊,早前已有一段时间不曾佩戴,儿臣并不知缘何会出现在十一弟身上。” 陈斯衡此时倒是乖觉地垂着头,他身上的那种傲气和睥睨天下的气息半分没有,只有乖顺。 听到陈斯桓的话,他才微微抬头去看那个香囊,因泡过水已受些损坏,但还是看到出来,香囊还是被‘保护’得很好的。 他扫了陈斯启一眼,见他更是乖觉,头都没抬,甚至气息、神色无异。 而另一侧的陈斯茂更是把头有多低垂多低,一副陈帝不点他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抬头的模样。 可这边还不等皇后细看香囊,就有人禀说有宫人那日在六公主的生辰宴会上看到十一皇子走后七皇子紧紧地就跟上了。 这下,全部的线索都指向陈斯桓,连陈斯衡的眉头都微拢,垂下的眼眸似在思考什么。 陈玉宁也没想过自己的一场生辰宴会牵扯出这么个事,此时她站在大殿上已是惶恐不安。 连陈今安都忍不住开始怀疑陈玉宁真的有这个脑子设这个局吗?可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陈斯启身上,神色幽暗不明。 陈斯南这件事,大半个宫的皇子公主都在这儿了,只有陈文宓和陈倩宜没来,二人素来对宫里的事不大插手,更何况这种事与她二人并无干系,平白来惹一身腥做什么。 陈绥想,若不是皇子就这么几个,陈斯茂也许也不会来。 心中暗暗嗤笑一声,生在皇家不一定是好的,但一定会如履薄冰。 “父皇,儿臣的香囊已有半个多月没戴了,那日在元宵灯会上不小心刮到香囊的丝线,原想着叫十妹帮我修补一二,后来忘了这事便一直没戴着。” 陈斯桓说完,陈绥才想起来,现在陈斯桓戴的香囊绣的是雪山的样式图,而陈今安给的那个是竹子。 确实许久没见他戴了。 只是那个香囊? “那你可是跟着你十一弟一块离席的?”陈帝似乎并不在意香囊一事,转口便问了别的。 陈斯桓凝眉,“儿臣不知,那日儿臣吃酒,吃得有些醉,后来是怎么回的儿臣都不知道。” 提起那日,陈斯桓也觉着奇怪,那日是谁一直敬酒,一圈又一圈,不止自己,连大哥也饮了好些。 来赴宴的公子小姐又何曾少了那杯酒,几乎都是互相搀扶着归的家。 此事此时回想确有疑点。 “玉宁,那日是你的生辰宴,你可知你十一弟是怎么回事?”陈帝的声音砸在这大殿上。 陈玉宁原本缩着头,想着听一听,没曾想提到了自己,猛地一下险些就跪下了,稳了稳情绪,她微微福身,“回父皇,儿臣那日一直同好友吃酒,并没有关注到七弟的去向,请父皇恕罪。” 陈帝也只是例行一问,他本就不信陈斯桓会做这样的事,养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他心里有数,甚至他觉得在场的子嗣没人会对十一下手。 可陈斯南也确确实实死了,还被栽赃给了老七。 了解了大概情况,陈帝将此事交由陈斯衡查案,便叫人回去,这事要查,也得一步一步来,眼下挤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陈绥情绪很镇定,镇静得让走在她身边的陈斯衡不由得慢了几分脚去细细观察她的情绪。 不止陈斯衡,连陈斯桓、陈今安和周昱也是。 这件事,陈斯衡昨晚就叫人去查了,他确实怀疑陈斯启,可他今日不仅一脸坦然,甚至知道后连派人交代陈玉宁口供的举动都没有,未免太正常了。 眼下只能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第77章 真面目? 反倒是陈斯桓一直在想自己的香囊怎么会出现在陈斯南身上,他皱着的眉头久久没松开。 直到几人走到回住处的分叉路口,陈斯桓才骤然抬起头来看向陈绥,周昱察觉到陈斯桓的眼神望过去,看他神色不对,陈斯桓对上周昱的眼后便敛了敛眼眸。 几人在岔路分开。 周昱思索着今日的事,这才开口问,“公主是如何得知……”后话未尽,陈绥知道周昱想问什么。 “祝儿说她看到了七哥哥的香囊。”她的语调平稳,似乎不受一点影响。 听陈绥说完,周昱才想起那会看到了祝儿,可当时就让蔚期带她回去了,竟还是祝儿告诉的陈绥。 似想着什么,陈绥的脚下一顿停了下来,周昱急忙停住脚,连陈今安也停下看向陈绥。 就看到陈绥转过身,神色认真地盯着周昱的眼,瞧得周昱眼底添了一分慌乱,“祝儿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周昱反而放松下来,抿着唇没说话,陈绥见状,也不气馁,只是定定地告诉周昱,“你若罚她,我便罚你。” 听到这话,陈今安袖下的手一紧,赶忙往前走了一段路拉开距离,别开眼睛不去看二人,二人此刻都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势在,但她不适合插入。 “那属下定会请罪。” 陈绥听到周昱的话,瞪着眼睛看他,似乎在为自己的威胁无效而恼怒。 “眼下这般你还要同我吵架?” 可不知是瞪大的眼被风吹得生疼还是她真的被周昱气急了。 豆大的泪水反而一颗一颗滚下来,无声地砸在地上,两眼泪汪汪的模样,带着几分可怜。 周昱只觉得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上前一步试图伸手去替陈绥擦掉泪水,可手到底没有碰到陈绥的脸,他就停在了陈绥的脸前,手指微微蜷缩便收了手。 然后轻轻一叹,“一一……” 这边,不止周昱发现了陈斯桓的不同寻常,陈斯衡也发现了。 “你的香囊,怎么回事?” 听到陈斯衡带着不悦的声音,陈斯桓悄悄看了他一眼正好准准地对上陈斯衡扫过来凌厉的眼眸,惊得他当场停了脚步。 “我,我猜我的香囊被祝儿拿了……”他的声音细如蚊声,可陈斯衡还是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他听完转身就往方才岔路口的方向走去,陈斯桓看到后诶一声便追上。 二人走到一半,陈斯衡便突然拦住了陈斯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了,赫然看到了在掉金豆子的陈绥和立在那儿手足无措的周昱。 “不能动就是不能动,为什么说没就没了?”陈绥的泪珠子一滴又一滴滚下来。 周昱舔了舔后槽牙,他想着别让他知道是谁对十一皇子动手的,否则要对方好看。 “他生前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却泡得发肿,面目全非。”陈绥的泪珠滚滚落下,她的声音哽咽。 二人的距离只有半步,可她没有扑着在他的怀里哭泣,他也没有抬起手去帮她擦泪把她拥入怀中安抚她。 君子止于礼,周昱或陈绥一直记着那句,男女有别。 就连树枝上慢慢因为太阳升起而融化的积雪也静悄悄地变薄。 她的脊背挺直,肩膀瘦小,纵然哭得梨花带雨,纵然悲伤难过也不曾弯曲自己挺直的脊背。 她也不清楚,为何才相识几个月自己便会如此难过。 是因为他弱小无助的时候,某一瞬间像曾经的自己或周昱吗? 陈绥一向不爱哭,除了怕疼和做噩梦,周昱身上也不会备着帕子。 她哭够了,不再呢喃着上天对陈斯南的不公,自己抽出了袖中的帕子擦了擦脸,垂着头,微微蠕动自己的嘴。 声音很小,可周昱听到了,她在和自己道歉。 陈绥抬起头,还是那般坚定,“可你不能罚祝儿!” 这声大了些,陈斯桓听着看向了周昱,下意识便要出去,陈斯衡这一次没有拦住他,便瞧着他走过去。 “祝儿怎么了?”看到他去而复返,连陈斯衡也来了。 陈今安才从远处走了过来。 “没……我先回去了。”眼见几人凑近,陈绥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一个窜身便往另一条路走。 这条路隐蔽得很,也不知是陈绥撞了什么运气,走了不过几步便听到了几个宫人说的话。 甚至连追上来的周昱和陈斯衡几人也听到了。 “十一皇子的事,蹊跷得很……” “怎么蹊跷了?这事分明就是七皇子做的,我听说十一皇子身上有七皇子的香囊呢。”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那天看到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吵架了……” 这句话像是推动了查案的进程一般,陈斯桓的脸色骤然一变,江砚已出去抓住几人了。 便听着有几道求饶的声音,三个宫人便被带到了几人跟前。 一个宫女两个太监凑在一块嘴碎几句,也不知这么偏僻的地方竟会遇见陈斯衡几人。 陈斯衡看了一眼,没有想追问宫人的打算,眼下陈斯桓便在此,求证直接问陈斯桓更方便。 他挥挥手,江砚便押着几人下去审问。 “吵架?”他轻吐的二字却似在陈斯桓的心上磨了两刀,他瞬间提起一口气。 陈斯桓神色不明地挑了眉,快速扫了一眼陈绥,“我瞧着像是会同弟弟吵架的人?” 周昱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拱手道,“太子,属下领九公主先回去了。” 说完便看向陈绥,示意她走。 陈绥垂着眼、她眼下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这幅尊容,更何况她是不信吵架一事的,在陈斯南和陈斯桓二人之间,她更信陈斯桓。 点了点头她便走了,左右这些事待晚些可以过问。 待陈绥走后,陈斯衡几人一路慢行回了东宫,陈今安并没有跟着去,她的心里以陈绥为重。 确定陈绥无碍,陈今安便回去歇着了,毕竟一夜未眠,她撑不住了。 而陈绥这边,洗漱后被紫堇和清月硬是塞到床上勒令她歇息。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先休息。 周昱没有看到蔚期,出门问了一下侍卫才知,蔚期昨夜也折腾了一宿,这才回去休息。 他揉了揉后颈,酸胀得厉害。 祝儿也未起,思来想去,他去了一趟四喜的住处,同他借了床榻暂做休息,又叮嘱,祝儿起了就来唤他。 第78章 真面目 东宫那边…… 陈斯桓想到那日宴会的事,不由得带上几分不虞的神色。 缘何他对陈斯南死亡一事无太大的波动,便是因为宴会上,他看到了陈斯南的另一面! 那日,他饮了几杯酒,想着寻个偏静之地解酒,以免他的几个玩伴轮番劝酒,若是宴会未至中途自己就不胜酒力了该叫人笑话。 将空青留在外应付那几人便走了,他迎着风吹出一分清明,抬起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陈斯南和碧云。 碧云站在陈斯南身边,神色焦急又带着担忧,“皇子,您真的不吃点东西吗?” 陈斯南盯着池水,摇了摇头,他的眼里没有素日的清澈和懦弱,反而有一丝阴沉和几分势在必得,“没有哪个受尽苛待的皇子是健壮的。” “我不瘦一点,姐姐怎么会心疼我……不心疼我,谁还会在乎我啊……” 陈斯桓听着这话,眉头一拢,看着陈斯南几近疯癫痴迷的神色,眼底闪过一抹寒意,身子往后躲了躲便想再瞧瞧。 “苦肉计才是……” 身后便传来了空青的声音,“皇子,您在这儿啊……” 二道声响撞在一块,陈斯桓的脸色一沉,陈斯南回过身来,面色一改方才的阴鸷,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七哥哥……” 这声七哥哥之下是陈斯南握紧拳头的手和带着恳求的眼。 陈斯桓本是想离开后告诉大哥再慢慢找机会让陈绥离他远点,这下倒是省了事,不需要那些弯弯绕绕的做法。 他抬脚便往外去,勾起唇角笑意里带着一丝凉薄,“我就说,怎么小九儿待你这般好……你还是这么消瘦,原来是你自己心里在作祟。” 陈斯南似乎没想到陈斯桓不彼此留下一点遮羞布,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点了出来,不留一丝余地,他自然明白陈斯桓是什么意思。 心里闪过一丝不甘,他咬着唇盯着陈斯桓。 陈斯桓素来不好相与,只是他从没有在陈绥面前显露,这会儿却是半分不掩饰。 “从前母后出手时你几次三番的做派,我也只当你还小,不同你计较。” “此番小九儿偏要帮你,这些个日子下来,我原以为你真心倒就算了,谁曾想竟也是个养不熟的。” “小九儿素来心慈,若是知道你这番行径,怕你是再进不得小九儿的心。” “养了这么久,不仅手段依旧上不得台面……” “我没有!”陈斯南听不得后半句,他活在暗处这么多年,早就听惯了人说他身份卑微。 是,他是有个出身宫女且在死前只是个小小贵人的生母,他是母亲为攀图荣华富贵不惜背叛皇后生下来的孩子。 陈斯桓几人是正经嫡子,嫡系出身自然比他高贵些,可那又如何!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因此受尽别人的苛待?大家都是父皇的孩子,姐姐的手足,没有谁可以欺辱他。 “七哥哥,你此番羞辱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他嘶吼一声,便恶狠狠瞪着陈斯桓跑开了。 看着他离开,碧云急急追上,陈斯桓冷笑一声,并没有察觉一道身影躲进树后。 此番回想起那日的事,陈斯桓仍是不屑的,他将事情一一诉来,陈斯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似乎并不在意这其中的陈斯南的小把戏。 人已亡,再多的心思又何妨。 天上悬挂的太阳慢慢走到了日中的位置,周昱在祝儿醒后追问了香囊一事,才得知那日元宵节二人在灯会上的事。 祝儿倒是记着上次被罚的事,吓得当场不敢动弹,而周昱因为今日陈绥的话,并没有责罚祝儿。 只是口头呵斥了几句,叫她多背二篇书。 也是那日祝儿拿了陈斯桓的香囊想帮他添补,没曾想被有心人拿了去。 或者说,是否香囊不是陈斯桓的,是陈绥的,又是另一个局面。 周昱的眼神暗了几分,盯着主殿心里升腾起一番情绪,又被狠狠压下。 但此事也有几分不对劲,陈斯南身侧的那个宫女莫说人影,连头发丝都没见着。 一个已有十岁的皇子在宫中被人谋害,这样的说法传出去,前朝像是炸开锅一般。 弹劾陈斯桓的折子从那日起就没有停过。 一开始还是弹劾陈斯桓,后来却演变成弹劾太子帮凶谋害手足,兄弟阋墙当废太子。 对于这一切,不止是陈绥,连陈斯衡和陈斯桓两个涉事人也都两耳不闻。 陈绥一开始是不知此事,待她知时,已经是发酵到要说废太子的程度了。 其中种种不过是朝堂上的权谋诡计,陈绥微微一分析便可明白其中弯弯绕绕,这般手段和计谋下来,她不得不怀疑陈斯启或陈斯茂二人何人在这其中得利。 一朝污蔑陈斯桓,让他背上杀害手足的罪名倘若成真,再顺带给太子套上一个帮凶的名头,这背后的受益者便是陈斯启和陈斯茂二人。 倘太子之位空悬而四位皇子中有二位无资格继任。 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且说陈斯衡却是日日到内书院听学,一日不落。 陈绥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便没有在意。 倒说周昱,每日都忙得不见身影,陈绥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她每每出门,只要周昱不在,蔚期都会随行。 陈斯南的事便这样过了五日。 这五日里的风声越传越离谱,已演变成太子为稳固太子之位去残害手足。 他杀一个十二岁还没有生母母家帮衬的庶子干嘛?要杀也应该是背靠吴氏一族的陈斯启才对,再不济,陈斯茂好歹也快成年了,他总比陈斯南更有威胁吧? 陈绥坐在内书院的亭子里,趁着歇课散散心,抬起眼便看到陈斯衡从不远处走过,她咦一声却发现陈斯衡似乎没有看到自己一般。 抬头瞧了一眼天色,才发现快到时辰又要授课了,她立起身来才慢悠悠走回去。 顺手折下一枝树枝,绕过一个转角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是苏嘉娴。 她正脚步匆忙地走过来,“阿娴。” “九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第79章 流言1 苏嘉娴诧异地看着陈绥,又往她身后瞄了一眼什么也没见着,才回了眼。 “你怎的匆匆忙忙?我方才出来散心。” “呀,要授课了,得赶快两步。”苏嘉娴说着话伸手去拉陈绥一边往授课的屋子走去。 陈绥哭笑不得,原来也是怕迟了,她的目光落在苏嘉娴身上,身后有两个小公子走过,陈绥抓着苏嘉娴的手一壁道,“阿娴,你可知曾经霍州扬名天下的富商祝家?” 苏嘉娴原本急匆匆的步伐缓下,回头去看陈绥,略带不解,但还是回答了陈绥的话,“听过,六年前的旱情附近几州城就是靠着祝家的财力和慈善挺过来的。” “当时朝堂的灾粮未到,但旱情已严峻,我也是道听途说才知的事。” “只是后来祝家好似落没了,未曾再听过名头。” 落没?陈绥心底暗暗生出几分悲凉,这样的大功、大善之家却落得如此下场。 陈帝何为!朝堂何为! 她摇了摇头,面上却是淡然的模样,依旧是挽着苏嘉娴的手缓缓走着,“旁的不知,只是我听说朝廷里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盯着祝家的这一头肥羊。” “嗯?祝家为商,朝廷的官员每年有俸禄几石不缺,倘要去吞食这一家族,怕是别有用心。”苏嘉娴皱了皱眉头,心底却想到了近来朝堂上的风云。 陈绥并没有接她的话,她笑了笑,与苏嘉娴说,“你以为太子缘何不着急朝堂上的流言蜚语?我猜是背后的推手已经被他找到了,他的蛰伏间等的就是一个最佳时刻,只要他将手头上的证据拿出去。” “我倒是瞧太子的模样没有半分担忧,七皇子也是日日来,你外祖家的两个表兄也是不着急的模样,我便猜想定是安妥的。”苏嘉娴看着陈绥,才露出一笑来。 “只是十一弟弟可怜无辜,不该受此一难,我定是要为十一弟弟寻一个果的。”她的目光坚定地落在不远处屋子的房檐上,那檐角挂着的铜色铃铛在风声里也附和着陈绥的话,似在回应着什么,陈绥的眼眶微微泛红。 二人再不过几步便入了课堂上,那在陈绥身后的二位公子哥不过一会儿也入了屋里。 只是其中一位眼光却在前排的人中来回扫视。 不过一日之间,便传出了太子一事似与前朝相牵连的说法,更是吵得火热,更甚至连当初给陈斯桓做香囊的陈今安都被牵扯进去,说是公主定有后手,却没人提过一句举办宴会的陈玉宁有何不轨的可能性。 陈绥听着四喜打探来的消息,唇边却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她让四喜去将宫里所有和陈玉宁及陈斯启有关的负面消息全部压下,这铺天盖地的流言只和陈斯衡、陈斯桓和陈今安三人有关,却是怎么都牵扯不到陈绥的身上,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刚回宫不久又大病的体弱公主。 这一局里,陈绥令四喜密切关注着陈斯启和陈斯茂的动向,盯了这么多日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过一日之差,陈绥再去内书院时便看到了众人异样的目光,她眉心微蹙,恍若无视落座,而陈今安紧随其后,自然也发现了众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的浮动,宫中的流言她素是知晓的,但不至于让众人以这样的态度才是。 落座后,陈绥便看到了陈斯衡扫过来带着一记警告,甚至他身后的方宇华也盯着陈绥微微摇了摇头。 陈绥眉心一蹙,一记横风扫向身后众人,却发现目光几乎萦绕在自己和陈今安之间,还有陈斯桓投来的复杂神色,她只觉得心上被人一揪,陈今安的手掌软软的、便那样握住了自己。 二人相望,陈绥没有看到陈斯桓缓和下去的温柔神色也没有看到陈斯衡掩下的一抹心安。 课歇时,陈绥才从苏嘉娴处得知今日内书院的流言,原来是有人在外传流言道是宫中九公主出现得蹊跷,从前多年从未听过皇后曾诞双胎,骤然出现了这个说辞和一位与皇后极其相似的公主,那十公主反而一点不与皇后有相似之处。 一日之间,便有人传出了十公主非皇室血脉的说法,陈绥盯着苏嘉娴,目光扫过昨日紧随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公子哥的位置,眼见一名棕色衣裳的男子在对上陈绥的目光时便垂眸移开眼,陈绥的唇边轻轻勾出一抹笑意来。 那人她识得,不仅识得还曾经有过接触。 李府二房的嫡长子,李渐涌,陈绥便知,李府是不可能没有插手这其中的事的。 李夫人倒是想让她的亲儿子进内书院,可内书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先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论优秀、才干、胆识比起李三是实实在在的好了不知几倍,但这李渐涌也没比李三好多少。 如今李大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可李渐涌此举反是让陈绥思量起李家倘若真的做了什么,又怎么会派出这么个一眼就被人看破且毫无城府的人来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陈今安倒是从容淡定地听着这一切,没有任何的态度,反而在听到苏嘉娴的话之后她还往陈绥身侧靠近了几分,扬起笑来看着陈绥,“姐姐,昨日让椿儿送去的书你可还喜欢?” 也不知道陈今安在哪儿知道了陈绥在找一本《江南野史》的原本,竟然令人将书送了过去,陈绥拿到书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我寻了好久,未曾想叫你找着了,不如今夜去德仪殿就餐,我叫清月掌厨为你添一道好吃的。”清月的厨艺在德仪殿是出了名的好,但是平日里并不常下厨,除非陈绥有要求或者是她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下厨。 吃过她饭菜的人无不夸赞她的厨艺,就连陈斯桓吃过一次也赞不绝口,堪比御厨。 陈今安听着陈绥的相邀,眼前一亮,当真可以吗? “好,那便借姐姐的光尝美食。” 想到上次她聚了几人那一餐不欢而散,陈今安扫了一眼陈斯桓和陈斯衡,若非此时时机不对,她也想邀大哥和七哥同去的。 但是陈斯南的事还在发酵,德仪殿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 第80章 流言2 长风站在周昱身后,将他打听到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流言都一一告知,周昱却在听后笑了笑,这几位皇子的拉锯战随着陈斯南的死亡才真正开始。 周昱望着窗外的树木慢慢冒出春日的新枝,眼底不自觉闪过一抹深意,他摆摆手往宫里走去。 这么些日子未见陈绥,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现如今朝堂前后的流言纷纷扬扬,宗正寺更是被某些顽固派踏了无数次的门槛,要求宗正卿去找皇帝在奉先殿前正血统。 右谏议大夫赵康毅却在此时于朝堂上谏言,皇室血脉不正、不容于玉牒内。 奉先殿历来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庙,里面奉着酆国的祖祖辈辈。 而宗正寺一般是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为首的长官宗正卿一职位居从三品,一般由皇室宗亲就任。 谏议大夫掌议论,为言官,他此番一上谏,从者如云,朝堂上关于陈今安的身世一事就像炸开了锅一般。 “古曰,‘宗,尊祖庙也。’,又曰,‘祭则致其严’,陛下既要这般又能枉顾宗法?”而今的右谏议大夫赵康毅不过四十几,却生得两鬓华发,他慷慨激昂地进谏。 这朝堂上的议论,站在他身后劝帝王去查一查陈今安与陈绥的血脉正统的人并不少。 坐在高座的陈帝握住龙椅上的盘旋的龙头,目光落在这群大臣身上,无人为他亡故的小儿子陈斯南而伤怀,这出声上谏的人里只在乎礼法、真相以及太子是否刚正不阿。 可透过这群昏聩的朝臣,他看到的是另一个推手在背后默默地推动这一切。 随着朝臣的站队、弹劾,便又引发了另一场毫无硝烟的战争。 周昱走过一个角落,余光见得一侧有两个宫女和三个小太监正聚在一块闲聊,几个人都压着声音在说些什么。 “如今风声正旺说的是,十公主并非皇室血统而是那霍州富商祝家的女儿,可是我瞧十公主从小在宫里养着,如今也未曾因为九公主回来就被冷落呀。”瘦弱的小太监说着。 他身侧另一个瞧着有些见识的太监便摇了摇头,“可不是这么回事,倘若十公主当真不是皇嗣,而她背靠着祝家,太子殿下为了祝家的家产也不会苛待十公主的。” “但是你怎知这十一皇子的事,旁的人便没有嫌疑呢?”一个小宫女皱了皱眉头。 站在小宫女身侧的另一个大宫女也露出几分不解,“这就难说了,如今太子殿下与七皇子联手杀害十一皇子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可到底还是无人能证实过十一皇子当真在六公主的宴会上离开又如何能证明六公主等人没有杀害十一皇子的嫌疑?” 资深太监皱了皱眉,“可我倒是觉着这风向全指向陈太子与七皇子,反而显得二皇子等人过于干净才更有嫌疑。” “听说好似是那几些个官员都在说太子殿下要背靠祝家稳固太子之位,可明晃晃的都看得出,太子殿下一点儿都不着急还日日去内书院听学呢。” 另一侧一个从未开口的太监便说了,“不止太子殿下不着急,连朝堂上的方大人一家也未曾替太子辩驳,想来是不怕被查的。” 那小宫女却突然眼前一亮,出声发问,“莫不是此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太子殿下和七皇子做的,是六公主或者旁的那位皇子公主栽赃给太子和七皇子?” 听到这里,周昱以手握成拳轻轻咳了一声,几个人虽窝在犄角旮旯里,但还是让自己撞见了,难免不会有旁的人再经过,那不是叫人查了去? 几人听到声响纷纷头皮一麻不敢说话,那小宫女更是惊恐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直到周昱离开,几个人才抖着身子悄悄赶着脚都离开了。 此一局,有趣得紧。 他踏入了德仪殿内,陈绥正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这个秋千是那时陈今安与祝儿说要立的,后来也当真被她二人叫人立了起来。 陈绥正巧抬起头来往向周昱,她眉眼一轻,看着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阿昱,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面具下的人却将目光落在陈绥的身上,他皱了皱眉,反口问,“一一,你近来又做噩梦了?” 陈绥眼下的乌青尤为明显。 她握住秋千绳子的手一紧,又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妨、无妨。” “做梦也好,我总归能多瞧几眼阿爹阿娘,你说是吗?” 周昱不再多说,只是望着少女的有些憔悴的脸,他心疼。 似带着玩笑般,陈绥又指了指自己,笑着说,“喏,这样的状态才像身在最近流言漩涡的模样呐。” 说完她自己却笑了起来。 “宫外我叫人盯着了,目前来看,确实有些收获,只是这个流言放出去,你可曾想要如何收场?” 听到周昱的话,陈绥从秋千上站起来二步快走到周昱跟前,眼底带着欣喜,“我就知道阿昱懂我。” 祝家的流言放出去,虽然陈绥没有意料到会牵扯出身世,但料想背后那些心虚的人必然会有所动作,那此番便不算无功而返。 陈绥在宫里搅乱这浑水,周昱在宫外布局暗查,此番配合天衣无缝。 多年的相处二人早已有了这般的默契。 “我原先没想过把陈今安和祝家放在一起,但我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勇气。” “如今看来,我更怀疑此一事是陈斯启的手笔,他杀了十一弟弟,栽赃给七哥哥,如今又要把陈今安带进这场纷争里。” 陈绥的眼底透出一抹精光,她的声音也越发清冷,“倘若是和祝家的事,不用我擦屁股,自然有人巴不得流言消失,可如今牵扯到了身世一事,想来不用我出手,太子便已有安排了。” 如果陈斯衡没有想过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消除其他人对自己和陈今安身世的怀疑,那他就不是陈绥认识的那个陈斯衡了。 更何况,当初陈帝敢在李尚书夫妇面前去提这件事,又在流言出来后没有表态,任它纷纷扬扬这么多天,陈绥猜想,陈帝和皇后私心也是想护住陈今安的。 他们倘若是与陈斯衡斗争尚是有对半的赢面,可对上运筹帷幄的帝王,这件事,陈今安只会全身而退。 对此,陈绥便更无半分担忧了。 她在赌,赌陈帝对陈今安的感情,赌一个父亲对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归后的父爱,同样也赌帝王之心。 第81章 局中人 傍晚散学时,陈斯衡和陈斯启从内书院齐齐的踏出去,方宇华落后两步看着二人的脚步跨过门槛,步伐一致,陈斯启笑着同陈斯衡说着话,“大哥,再过些时日,你我也难再一起从内书院进出了。” 方宇华停下脚步没有出去,站在内书院里看着二人站在门口对谈。 周昱抬头看着这周遭的几些婢女小厮或宫女侍卫太监均站在外等着自家的主子出来,二人此番对话并未有任何掩饰。 日夕斜洒在大地上,陈斯衡却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更远的太极殿,“是么?” “再过不久,你我便可以在朝堂上共进出了。” 成年的皇子入朝理事是旧俗,如此这般,陈斯衡与陈斯启终是要再见的。 “弟弟很期待那一日的到来,迫不及待想与大哥共事了。”他笑得并不真诚,连同他唇边那一抹似有若无的阴郁。 陈绥望着这一幕,看着陈斯启阔步离去,眼眸微凝,才抬脚走出内书院。 流言仍在传着,似乎再没有哪一方的势力去操控走向和传播速度,可陈绥却知,没有人真正停下自己的脚步。 流言的事又过了二日,不知是前朝查出了什么,不仅一夜之间流言全无了,当时弹劾陈斯衡最凶的那几个大臣也通通被罢官。 听闻前朝的消息后,陈绥与周昱坐在院子里喝着茶,随着周昱替陈绥将茶满上,她勾着唇虽是在笑,可眼底的寒意半分不少。 陈绥将茶杯搁下,她抓着自己的手,想到了陈斯南怯弱的神色。 “他们擦干净了尾巴,十一弟身上又没有任何伤口,查出来也是溺水而亡。” 想到那日长风在钱庄在救下的小太监,周昱的眼底闪过凉意,“那几日我在宫外查近日有大收入的人,抓到了武德殿一个小太监,巧的是他去钱庄存钱,出来便被人追杀,我顺手救下。” “他们想杀人灭口。”陈绥并没有实时跟着查案的进度,此番结案到今日一切尘埃落定,全赖周昱入宫她才能得知具体过程。 “是,我还尚未逼供,他便已承认,碧云那日并没有去武德殿告知宫人们说十一皇子要留宿七皇子的事,那一话纯粹是他胡诌同旁人说的,他说是碧云同他讲的,武德殿的人便都信了。” 区区一个小太监,如果背后没有谁授意他又怎敢胡说八道,欺瞒到皇嗣身上。 这个突破口一出来,便足以证明事关七皇子的一切都是污蔑,而太子便更不可能了。 陈帝发怒呵斥朝臣煽风点火,将骂得最凶的两个大臣罢官,杀鸡儆猴,别人自然收敛。 并也将当时说陈今安不是皇嗣血脉的那批人狠狠罚了一顿,陈绥冷笑一声,皇家从来都是你证明你是对的,而非让我证明我是对的。 陈帝此番才是坐山观虎斗收获最大的人,他站在局外去看局中的每个人,既摸清了陈斯衡手头上的支持者,也看到了陈斯启有多少力量与陈斯衡抗衡。 至于小太监,却是顺着抓出来个在长街洒扫的太监,说是他授意的撒谎再推到七皇子身上去的。 偏偏那个洒扫太监却一口咬定是七皇子曾经苛待他,他一时记恨做的事并没有任何人指使更是在当夜便死在了慎刑司。 陈帝在朝堂上杀鸡儆猴的同时也警告了背后之人,若是要继续往七皇子和太子身上泼脏水,那就是要折损自己人在里头。 那身后之人必然收手。 陈绥盯着那一株新生的嫩苗,眼眶便忍不住又要发红,她没有告诉别人,这几夜,她夜里总睡不着。 她梦见了陈斯南临死前的挣扎和求救,他还诘问陈绥为何不是为他报仇反而攻于算计,陈绥一次次无能为力地盯着陈斯南沉陷,也一次次受困于陈斯南的诘问中。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里,陈斯启先令人传播陈斯桓和陈斯衡的流言,进一步提及兄弟阋墙。 这无疑是帝王心头不可触碰的逆鳞,通常在兄弟阋墙之后便是弑君夺位。 而陈绥却进一步引出祝家和朝堂皇嗣勾结的流言,她心知当年祝家灭门绝非偶然,而背后也不止一家手笔,她此番将祝家放在漩涡中心,去博一个可疑的线索。 也将陈今安的香囊拉入局面,压下陈斯启和陈玉宁的一切流言,原是借此想化解陈斯衡的流言,却不曾料想有人竟知道皇室秘辛,公然提及皇室血脉。 直到这起流言出,陈绥的动作被东宫、陈帝等人察觉时,背后之人已将血脉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这个时候陈斯启却另起了一侧流言,不外乎就是在说陈斯衡打算用祝家的金钱去笼络朝中势力。 这个流言一出,有心之人便可化为几分解读。 一则是陈斯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来的基业,他不信任手足,率先向陈斯南下手,又将陈斯桓拉入局中不顾手足之情。此为离间计,离间陈斯衡与陈斯桓、陈绥、陈今安之间的关系。 背后之人定是知道陈绥和陈今安二人中必然有一人与祝家有关联,如此也离间了祝家与陈斯衡。 二则是以流言不提陈斯启与陈玉宁等人,刀口浪尖的人均是皇后一派,吴妃这边的不沾半分腥,此一番,过于干净反惹疑。 便更令人怀疑这是否是陈斯衡的阳谋,将自己置于中心,借帝王的疑心让“过于干净的人”变得“不干净”。 在祝家的流言之后,方家、太傅等势力的无动于衷,加上太子本人日日若无其事去内书院的举动,让背后的人再一次引旁人去思考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 太子的不自证和任人查探的态度是否是真的干净?倘若陈帝当真派人去查,而太子属实无辜,是否证明太子在这一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被冤枉的? 利用祝家去稳固自己也是虚假的?他的举动才是要真正将自己摘干净任人怀疑,只要查一次没有便可以有所动作去和祝家勾结? 便说这是陈太子的阳谋,计算着皇帝的心,好让二皇子与五皇子的嫌疑更大些。 说这是太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谋。 第82章 赐婚 可太子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陈绥猜,陈斯启一派必然是杀害陈斯南的幕后黑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吴妃的手笔还是陈斯启,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一局里,看似流言几次三番抓住太子和陈斯桓,实际上流言却是跟着陈绥的插手与陈斯衡熟视无睹的行为而变动的。 那一天宴会上的人里,林林总总的这套操作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分明是皇子之间的斗争。 外人不清楚十一皇子究竟是真的意外死亡或者是被太子还是哪位皇子杀害的,可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却是实打实的。 在这纷争中,陈帝必然是查到了一些线索,也定是指向那日陈玉宁的生辰宴。 若不是陈玉宁便是陈斯启,或者吴妃。 但是这么多年吴妃或陈斯启都可以和陈斯南和平共处,又怎会轻易杀人? 唯有一个可能就是陈斯南知道他们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比让陈帝知道他们杀了人还可怕。 这一点,陈绥隐隐有所察觉,但涉及到前朝政事且陈斯衡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她自觉得没有深入探查的必要。 皇位的斗争终有一天会让幕后黑手的目的揭露在大众之下,唯有胜者可书。 而陈斯南也仅仅只是作为普通皇子入葬,一切波澜都随着陈帝的一张圣旨落定,除了武德殿的宫人以及那几个被“杀鸡儆猴”的官员,再也没有谁被罚。 那日之后没过多久,陈帝便给陈玉宁赐婚于正七品翰林院编修曹文章,封谨德公主。 京城里陈玉宁的公主府已在年前便修葺好了,除了没有公主封号没有挂府名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公主的规格,圣旨一下便只待夏季一到举办成亲。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玉宁怒不可遏,她堂堂公主,不是嫁给高官之子就算了,居然是一个七品的寒门子弟! 她在自己的寝宫里抬起玉器猛地砸下,在地上迸溅起片片的瓷器碎片,一边哭着说,“父皇为何这般偏心!我没有对十一弟下手!他为何不信我!” “他竟要这样待我,我若不幸,他便要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的骨肉吗!” “啊……” “他竟是要将我下嫁!迫不及待赶我走!” “……” 陈玉宁在自己寝殿里发脾气的消息传到吴妃耳中,她压了压眼眸,便听到了陈斯启来请安的消息。 她扯着嘴唇扬起笑,却见陈斯启黑着脸进来,吴妃一眼便看懂了,她一个眼神给了望琴,望琴点头领人退下。 随着她出去大殿的门被关上,陈斯启脸色阴沉,却不忘躬身给吴妃行礼,待他站直后方才发问,“母妃为何为阿宁……” “启儿……”吴妃一声轻声的呵斥,打断了陈斯启的话。 陈斯启脸色不虞,他又开口道,“妹妹何辜?” 吴妃看着这样的陈斯启,发出了一声叹息,“启儿,有时候就算是你安分守己,刀子也会割向你”。 …… 自陈斯南下葬后,陈绥便有些恹恹的,她去了内书院,下意识看着陈斯南的座位,却已被另一个人坐了。 生是贵人之子,背负着一个爬床宫女之名,死是以皇子之礼入葬,甚至并没有因为他的枉死而增一分死后的殊荣。 陈斯桓并没有让陈绥知道陈斯南的真实面目,可他知道陈绥心里念着没有处置杀害陈斯南的凶手的事。 只不过陈帝的赐婚之举昭然若揭,陈绥又怎会不知凶手是谁。 她心里念着再过三日就是太子的弱冠礼,可心里一点儿也放不下对陈斯南的想念,就如那年对祝府一般。 不同的是这一次,陈绥有陈今安日日跟在自己身边劝导或安抚,又有陈斯衡偶尔几句点睛的话,陈斯桓更是变着法讨陈绥开心,连陈帝都来关怀过陈绥。 明明死的是陈斯南,自己只是伤心难过而已,她不明白为何众人这样紧着自己,而真正可怜、可悲又弱小的人却无人在意。 便是这一夜,她又病了,她想不明太多太多了,在那些权谋算计的背后,她有时候也迷失在人心里。 这一次太医来了之后,眉头紧皱,周昱的面色如菜,太医说是原本的郁结未解又堆积了新的郁结。 这一个心药并不好找。 短短半年内,陈绥大病四次,这下连陈帝都不得不思考当时借口是体弱养在宫外的说法现下是否是一语成谶了。 皇后不忍,想去替陈绥求来护身符。 陈帝坐在皇后身边,皇后眼眶泛着红,她盯着陈帝,眼里有那分顺从,细瞧之下却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劲。 “陛下,阿绥是我的心头肉,当年生她若不是因为那件事,阿绥怎么会在外流落这么多年?”她的眼里含着一丝狠意,陈帝透过眼看到了皇后对当年之事的恨。 “若若……”陈帝的话未说尽,皇后眼里的顺从已泯灭,他未尽的话尽歇在了那眼下。 “陛下,您忘了,这没有若若,只有您的皇后。”皇后说完,又带上了那顺从的模样。“妾身的阿绥不能卷入前朝的纷争,安儿的那一份是属于安儿的,阿绥的也必须有。” 陈帝看着皇后,他没有说话,皇后眼看着陈绥病了四次,一次比一次严重,陈绥身上那股和皇后如出一辙的劲落在陈帝和皇后眼里,二人都明白陈绥的郁结。 陈帝喉咙有些发紧,是他一手将他的若若变成了如今的国母,方景素又怎会舍得让陈绥同她一般。 从前安儿小,方景素也从未在安儿身上看到一丝不甘被规矩“束缚”的劲,一切如常便让安儿的性子慢慢养成。 可陈绥在外漂流了那么多年,沉浮不定,她是不受皇宫拘束的,陈帝想伸出手去安抚皇后,可皇后冷峻的侧颜让他的行动止于想法。 “不会的,阿绥会顺遂的。”陈帝看了皇后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知道,他的若若也需要一个依靠。 大监跟在陈帝身边,看到陈帝的脚步停在宫道上,看向宫墙,他垂下眼,无声叹息。 当年九公主未出生前,陛下和娘娘是何等恩爱…… 如今娘娘和陛下离了心,便是想说几句温情的话,都难。 …… 第83章 遇刺 眼见明日就是陈斯衡的弱冠礼了,而陈绥尚躺在床上一阵猛咳不止,险些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门口一阵骚动,周昱不在宫内,陈绥不知是何人来了。 陈斯衡走进陈绥的寝宫,看到了脸色苍白的陈绥,眼眸暗了几分。 “九丫头。”他的嗓音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温柔。 “太子……”陈绥躺在那儿,接过清月手中的水喝了一口,她神色恹恹的。 “抱歉,明日怕是不能去观礼了。”她今天听到了祝儿说明日的弱冠礼现下备得如何盛大云云,她咬了咬唇。 分明自己已经尽量开导自己了,可为何,为何还是不能再忍忍三日。 陈斯衡接过她手中的茶杯递给清月,取出了一张护身符放在陈绥的手心里,“无碍,养身体要紧,这是母后牵挂着你取来为你护身的。” “可我想去看……”只有一次,一生便这一次。 陈斯衡哄了陈绥几句,看到陈绥手腕上他送的那个红色的镯子,如今套在她消瘦的手骨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玉簪是你的弱冠礼,兄长拿着,愿一岁一荣,永享胡福。”她虚弱的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和温柔,紫堇将梳妆镜旁的木盒递给陈斯衡。 “好。”陈斯衡接过收入怀中。 太子的弱冠礼,其规格之大,已备了三个月,直到这一日礼成,纳吉、祭祖、祈福、问学、及冠、赐字,陈斯衡从此除了亲近之人唤斯衡,便只有陈君泽之名了。 太子的字一定,陈斯启的脸色便有些难以维持了,陈斯衡的太子之位向来稳固,但陈帝赐的名就像在明着告诉所有人,他百年后,这酆国只有一个皇帝。 君泽,君王的恩泽! 这还当真是昭然若揭啊…… 若他是个好大哥,陈帝是个好父亲,陈斯启心想着自己又岂会想争这大位! 随着陈斯衡赐字,接踵而至的就是太子的婚事,太子的婚事决定了下一任国母,在此之前,陈帝没有透露过一分心仪的儿媳妇是谁。 直到这一刻,陈斯衡跪在高高的台阶上,大监捧着明黄的圣旨,一句“丞相嫡女刘氏兰心蕙质,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于太子为太子妃,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赐于中秋佳节成婚。” 他掩下眼帘,躬下身、垂下头磕在精雕的白玉石上,掩下的是他眼里的一瞬痛色,再抬起头时他神色无虞,唯有恭敬,举手接旨,“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丞相之女刘氏,今已十七岁,原来这些年丞相没有给她许一门亲事便是等着这一日。 太子的弱冠礼成便是宴会了,来者云云,无不恭贺,再听婚事一事,聪明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周昱在宫外,他策马出了城,长风跟在周昱身边,前段时间查到黄秋仁手中的商铺在贤州一带,后来派人追查发现还涉及了晋州那位知州肖大人。 陈绥的病有紫堇和清月照顾,宫里有足够的人手和医药,周昱便直接出了宫亲自来追查这件事。 贤州…… 周昱走在街上,他没有摘掉面上的面具,一身黑衣显得不易近人,凡在他身边三步以内均没有一个人,他路过一个小摊,扫了一眼摊上的一个兔子玉坠,其态可掬,他不由得想到了陈绥。 街道上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子手持素帕行走在男子身边,男子带着温笑又有些内敛,细看之余还能发现男子的耳朵有些泛红。 他和那女子说了什么,女子站定在那儿,男子走到摊前,拿了一个银簪子,给老板付了银钱。 手中握着银簪子走到女子跟前,周昱瞧那女子的发型,非妇人发髻,想来还是个闺阁小姐。 男子将银簪递到女子跟前,女子眉目含春,惊喜一笑。 周昱耳边听到了几句碎语。 “你怎知我喜欢这银簪?” “喜欢便好,我替你戴上可以吗?” “好……” 女子两腮粉嫩,周昱瞧着二人,顺眼落在了他小贩的摊位上那枚兔子玉坠上…… 郊外树林…… 一道剑光破开长虹,一人跃身而起刺向来人,随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周昱退身后撤。 眼前之人倒地间,长风捂住手上的伤口朝着周昱喊道,“公子,快撤回。” “走!” 来人之多周昱所带的人手并不足以敌对,眼见长风为了护住周昱挡了两刀,他眼眸一深盯着来人的武招,回头上马间袖中滑落一个礼盒,周昱眼疾手快跃马去拿,不料一刀过来割破他的手臂。 他一脚踹开来人,横剑砍去,身后一人以剑为箭扔刺而来,那迎面要砍周昱的人被剑刺中,周昱顺势上马。 一行人策马离开,身后的人却紧追不舍。 …… 明烛楼内,周昱脱下外衣,右手手臂被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那道伤口未伤到筋骨但上面泛着黑红色的血无疑就是毒,孤影正在替他上药。 “公子,您身份尊贵,纵然现在不回去,仅仅只是追查铺子背后的人这样的事又何须您亲自去?” 他神色带着担忧,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几分,见周昱没有应话,他还是说着,“眼下是您回来得及时,毒没有走进心脉,您下回不能这样冒险。” 周昱盯着杯茶,拿起喝了一口,眼底带着的沉重压在心中,他如何能不亲自去,要解开陈绥心中的郁结,唯有找到真凶。 陈斯南一事的真凶大多人心知肚明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可祝家的却非一朝一夕可以查明的。 “知道追杀我的是什么人了吗?” “还没查到,已经叫人加紧去查了,上次拦了黄秋仁的人杀害戚容容母子,手法看着不是一样的,可能是背后的人。” 孤影说完,手上替周昱将纱布缠好,取里衣替周昱穿上。 周昱抬手穿衣,一壁思考着这些事,“此事你盯着些,知道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看着今日的招式有些眼熟。” 话到此,孤影取外裳的手一缓,便带着一分惊色和三分疑问看着周昱,莫不是他想的那般? 第84章 灯会 孤影尚在怀疑便看到周昱点了点头,道,“有可能。” “表兄到哪儿了?” “表公子刚到锦州,先前是定在贤州会面,再过几日便能到贤州。”将衣裳穿好,周昱点点头去了入宫令牌便往外去。 他准备入宫了,想去见一下自己的姑娘,不知道该又瘦了多少。这一趟回来的路上遭人埋伏,长风为了护他,伤势严重,不休养个把月是好不了的,这段时间只能让孤影行事了。 长风是心腹可以相对比较信任,孤影行事稳妥又知分寸,比长风靠谱,周昱只要他是忠心的,他有什么心思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他走出一半路程,回头望向孤影,他的面具时戴时不戴,总归没有个逻辑和规律,可心细如周昱还是发现了问题。 “你可曾在楼主面前露出真容?”他盯着孤影的眉宇,心底另起了一种猜测。 迎着周昱的眼神,孤影摇了摇头,“未曾,属下仅在您与执事长面前露出真容。” …… 回到宫里周昱第一时间便去了德仪殿,他手上拿着两根冰糖葫芦,将其中一根冰糖葫芦递给祝儿,在祝儿弯成月牙般的笑容里抬脚往里去,此时的陈绥在同紫堇和清月说她想要出宫的事。 “为何一定要阿昱在?他不在缘何我不能出去?” 昨日她的病便好了,这新年伊始她便断断续续病着,如今的内书院对她而言已经是属于去不去都无妨的程度了。 清月和紫堇受周昱的嘱咐,二人哪儿敢放陈绥出宫,这不只能拦着。 周昱手里拿着一根冰糖葫芦走了进去,“公主想出宫?” 一边递给陈绥一边观察着陈绥的气色,比他走之前好很多,他这才安下心来。 而清月、紫堇二人看到周昱的到来纷纷松了一口气,她们快要拦不住这个小公主了。 陈绥眼前一亮接过冰糖葫芦,“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们今日出宫去?” “听长风说五日后有个游街,不若再等等,我们届时再出宫,这几日先把精气神养起来。” 周昱倒也没有在哄骗陈绥,五日后确实有个游街灯会,但不是听长风说的,是他回来时瞧见告示的。 陈绥眼下虽有精气神,可身子瘦弱得很,得多养几日才好。 “行。”陈绥也不是一定要出宫,她透过面具看不清周昱,可在面具未遮住的地方,陈绥一眼就知道,他瘦了。 “阿昱你是没有好好吃饭吗?明烛楼还能缺你两顿饭不成?” “是长风的手艺不好,下次我带孤影出门。”周昱一本正经地说着。 “那他还不如我呢,好歹我会做长寿面。”陈绥有些嫌弃长风,转头就吩咐清月叫人做些好吃的要同周昱一起用膳。 周昱没有告诉陈绥追查到的线索,陈绥也没有过问周昱去做了什么,只是吃了一顿饭后,周昱送了一个玉坠子给陈绥。 将小坠子送出去,陈绥看着那个小兔子,伸手接过端详了一下,怔愣愣地盯着,“好好的,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病好了,送个礼讨个吉祥用。”周昱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抬眼看了一下天色。 “时辰不早了,公主早些歇息。” 他抬眼对上清月有些奇怪的眼神,不解地看了一眼没多问离开了。 临走前还看了一眼陈绥,见陈绥伸着手指戳了一下兔子,扭头问清月,“这病愈送礼,能讨吉祥吗?” “奴婢不知,兴许是有的呢?” “那为何母后或哥哥们没有送我?” …… 走出德仪殿,周昱才叹了口气。 怎么别人收到礼和陈绥的反应不太一样。 当陈绥再一次出现在内书院时,坐在她身侧的已变成了陈斯启,随着太子弱冠礼成这儿再也没有为陈斯衡留出一个位置了。 可当陈绥看到苏嘉娴时,她骤然间脸色大变,“阿娴,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的苏嘉娴面色肌黄,精神不振还瘦了很多,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甚至没有了光。 “九公主……”苏嘉娴垂下头没有多说,陈绥扭头用眼神去问陈今安,倒是陈今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你……”陈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好,夜里总是惊醒,这一时半会也没法,便只能喝些安神的药。”苏嘉娴试图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可她是切实笑不出来。 陈绥担忧地看着她,“你若是身子不适不用硬撑着进宫来陪我的,我没事。” “没,总比在家好些……” 散了学,陈绥不太放心,想着送苏嘉娴到内外庭的宫门处,“你回去好好歇歇,我明日要养身子不去听学。” 意思就是让苏嘉娴明日也好好休息不必进宫来。 苏嘉娴应下后沿着冗长的宫道慢慢走着,软软跟在她身后眼里是满满的担忧,她眼见苏嘉娴一个踉跄想伸手去扶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已经稳稳扶住她。 “太子殿下……”软软一时间脚都差点软了下去,她一直都很害怕这个看着不易近人的太子,他太深不可测且威压过重。 苏嘉娴抬起头便看到了眼底带着一丝愠怒的陈斯衡,“苏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咬着唇紧紧将心中的情愫憋下去,陈斯衡的眼落在她粉嫩的红唇上,抬起手就去捏住她的下巴,手上微微用力就将她的唇解救下来。 将手放下后,确定苏嘉娴可以站稳了,他才松开扶着她的手,拉开一步的距离。 “太子殿下……”苏嘉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和沙哑。 听得陈斯衡的瞳孔微缩,他微微垂眼,毫不在意地睇着苏嘉娴,似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多谢您。” 苏嘉娴屈膝一礼后,连眼都不敢再抬,她生怕看到陈斯衡眼里的凉薄和冷漠,殊不知此时的陈斯衡眼里根本掩盖不住浓烈的心疼。 “臣女先告退了。”说完,她低着头绕过陈斯衡便往宫外去,步伐之快,软软甚至得快走才跟得上。 陈斯衡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眼底泛着一片阴沉。 周昱从内廷出去看到这一幕,淡淡地扫了一眼避开那处绕了一圈才出宫。 第85章 行刺 待到了约定好出宫的这一日,陈绥换了一身男装坐着马车出了宫,这一趟并没有带别人,只有周昱和陈绥二人。 祝儿前几日生了病还没好,而清月要照顾祝儿,紫堇又久在宫闱便没带出来。 出了宫在街上等着二人的是戴着面具的孤影,陈绥认孤影一向认面具和体型,周昱的眼扫过陈绥的腰间,她的腰间别上了那玉坠子了。 “怎不见长风?莫不是做事不可靠,阿昱也不要他了?”她弯着眼同周昱开玩笑。 “长风前几日着凉了……若是可以不要倒也舍得。”周昱替陈绥套上披风,这是出宫前清月特地交代的,陈绥不能再受了凉。 陈绥一边紧了紧披风,一边观察街上,“怎么这么多人都着凉了?近来天气不好,阿昱也要注意身体。” 此时华灯初上,月华如练,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各处都悬挂着华丽多彩的彩灯,无数的姑娘家提着灯盏行走在街上。 今夜的灯会与元宵灯会有所不同,纯是赏灯罢了,元宵灯会那日陈绥没见着,今日倒是瞧着了。 一排排的少女拎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盈盈走来,百姓围成一圈观赏着少女的花灯舞。 “你近日忙得,我瞧着你瘦了好些。”陈绥走到一个小贩摊前,观察着眼前的花灯。 挑挑选选,陈绥选了一个荷花样式的河灯,弯起一泓秋眸笑意,“买这个?” “有些事有线索了,得确认一下。”周昱点点头,孤影递去银两。 陈绥捧着河灯,一点点往前去,“不急的,陛下应了我待我及笄礼后便许我去查。” 她猛地回头看向周昱,目光熠熠,“你都瘦了,若是身子出了问题,便要同我一样躺在床上许久了,也该歇一歇了。” 周昱垂下眼眸看着陈绥,她身上的娇气与六年前初遇时的一般无二,这半年养在宫里,得皇后宠爱和兄长骄纵,便如当年一般,这个姑娘也终于是一个娇娇的女娘子了。 眼里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温柔和笑意,心底更是希望她一直娇贵。 几人走进一家首饰店,陈绥挑挑拣拣,想为陈今安选一个玉簪。 她的眼扫过一排排饰品,却看到了一个放在角落里,黑色银边的面具,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顺着她的眼路看过去,周昱看到了那个面具,他下意识看向陈绥,陈绥的眼底带着一丝悲伤。 伸手便想去取那个面具,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手并没有碰到那个面具就停了。 孤影也看到了那个面具,“小姐喜欢便买了。” 买? 周昱扫了一眼孤影,没有说话。 陈绥摇了摇头,指尖错开挑了一旁的一根兰花雕玉的簪子。 “小姐不喜欢?那属下喜欢,属下买了?”孤影看着那个面具,伸手便去取。 “你喜欢便买,我给你出钱。”陈绥点点头。 那不过是一个和七年前一模一样的面具而已,祝淮得不到的,别人总归可以拥有。 周昱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随着几人来到河边,陈绥瞧见了对岸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惦念着一抹甜味。 “阿昱,我想吃冰糖葫芦,你替我去买好吗?” 周昱瞧了一眼陈绥,又看了一眼孤影,点了点头,临走前不忘交代,“看好小姐。” 孤影颔首应下。 周昱走后,陈绥捧着河灯许下自己的心愿,手轻轻在河里挥走一湾湾波痕,瞧着水波一点点将河灯送远。 一许祝家早日找到仇人,祝家亡故者安宁; 二许祝儿一生无忧; 三许周昱安康顺遂。 她知道周昱这段时间在干嘛,但今日,尤其是此时,她的心尤为不安。 孤影站在她身边,周昱在对岸看了一眼陈绥,对上了陈绥的眼,他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快步走回来。 “孤影,阿昱是不是又受伤了?”陈绥看着那盏远去的河灯,声音有点轻。 她那日和周昱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周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即使那日他带来了冰糖葫芦试图用甜味掩盖。 但陈绥还是闻到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说,她假装不知道。 “公子他……”孤影有些为难。 他看着陈绥的背影,眼睛带了一丝难过和心疼。 “罢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阿昱……” !! 陈绥话未说完,一道刀光剑影袭击而来,刹那间,孤影一把抽出剑,劈开那道刀,将陈绥挡在身后,陈绥骤然身子一晃,便险些掉入河里。 因不想被人打扰,他们挑的是偏僻的地方放河灯,这会儿天降十几个黑衣人,陈绥拧眉。 “小心!” 陈绥看着孤影一人对战,心中着急,眼见有一名黑衣人提刀砍来,陈绥脚尖一点跃起,伸手去劈那人手臂,手刀一下砍下,却将自己震得一震,手都险些麻了。 果然病久了,身子都没有力气了。 陈绥一边埋汰,一边试图寻找机会夺刀自保。 而周昱拿着冰糖葫芦在回来的路上,抬眼时瞬间就看到了这儿的厮杀,他眼见陈绥一个侧身躲过一刀,他的心也被紧紧提起。 陈绥无暇分心,躲开一刀之后,她伸手捉住了怀中想送给陈今安的那支玉簪,眼神微微发狠。 眼前一人再次欺身而进,陈绥躲过一刀探身靠近,快狠准地将玉簪插进那人脖子,黑衣人眼睛一瞪,手下意识捂住喷射而出的血。 “你……” 他身后的另一个黑衣人见状,发了狠地砍向陈绥。 许是精力不济或是陈绥本身武功便不精,躲了几次,还是被砍了二刀。 “一一!” 周昱瞳孔一缩,但觉鼻尖的呼吸滞了一息,抽出腰上的软剑提剑砍去,手上的冰糖葫芦掉落在地上,沾上了泥土。 就在第三刀即将落在陈绥身上时,周昱解决完眼前人挡道的人,他提刀的手微微发颤。 几日前的伤口又裂开了,但他的眼里只有陈绥。 他狠狠一脚踢开那人,将陈绥一把拥入怀中,软剑毫不犹豫地披砍来人,也就在这时,四道黑色的身影随之而至,“被骗了!快救公主!” 几人加入战局,周昱见状便抱住陈绥便飞身离开河边。 第86章 霁国 在他离开后,不过三两下,几人和孤影很快便将方才袭击的人一一制住,孤影眼见他们收拾残局,却被隔开在外,立在那儿瞧着。 剑下一人冷笑一声,当即自尽而亡,孤影皱起眉头,直到确认他们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将尸首收掉才离开。 周昱护着陈绥,一路往明烛楼去,他提剑的手微微在发颤。 “阿昱,我没事。”陈绥虽然说没事,但她的眉头一直拧紧着。 没松半分,她此时倒是不怕疼了…… “你快派人去救孤影。” 周昱的眼睛猩红,盯着陈绥手臂上的伤口,“你先上药。” 他的脸色冷峻,并没有松缓半分,陈绥皱了皱眉头,盯着他发现周昱也受伤了,“你……” “上药!”周昱盯着陈绥,身后走进来两个婢女,手里端着水盆和药。 “好……”陈绥终究软下了眼神。 待上了药,周昱经大夫确认过陈绥无大碍,刀砍向她时,她都躲了点,没有伤到筋骨。 他微微发颤的手才缓了缓。 陈绥走出来,想问孤影的事,想叫周昱也上药,但她还没开口,周昱就说话了。 “我们回来时,楼里的增援就差不多到了,孤影无碍。” 许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下一秒孤影就步履匆匆的出现在二人面前,“公子,小姐,你们没事吧?” “无大碍。” 看到二人无恙,孤影才单膝跪地,“属下疏忽,请您责罚。” “不必……”陈绥担忧地看着孤影,她看到了孤影身上的伤口并不少。 周昱扫视一眼,若非陈绥开口,此番出门让陈绥受伤,他定是会责罚孤影的。 但现下,陈绥已经开口免责,他自然不会反驳陈绥,“下去吧,好好休息,叫大夫瞧瞧。” “多谢小姐,多谢公子!” 孤影走后,陈绥拉住了周昱的衣角,“阿昱,你的伤……” “抱歉,是我不该离开。”周昱现在想到那一幕,心还是会颤一颤。 他无法想象,如果陈绥真的出事,该怎么办。 “我没事,阿昱。”陈绥的眼眶微微发红,“我担心你的伤口有事,让大夫也给你瞧瞧,上个药好吗?” 她见周昱盯着自己,没有说话,一时间便快口道,“你总这样,受伤怎能不上药呢!” “一一,你还记得当年你问我,为何宁愿在李府罚跪,也不愿领刑吗?”周昱看着衣角的小手,便想到了当年陈绥那一问。 陈绥也不知周昱缘何提及此事,有些怔愣,“这和你不上药有何关系?” 周昱盯着陈绥,喉中一紧,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道,“没关系……我去上药,你今晚别回宫了,好好休息。” “你们照顾好小姐。” 吩咐过婢女,又向陈绥再三保证好好上药,周昱才转身出了院子。 陈绥带着担忧的神色看着周昱远去的背影,想到孤影,又松了口气,有孤影在,周昱定会上药的。 她转身回了屋子,近身的婢女是明烛楼里特地挑来给陈绥的,她招招手叫来一人。 “长风现下好些了吗?”周昱提到长风得了风寒,陈绥不太信。 婢女欠身,垂头乖顺地说,“长风执事长如今还躺在床上,伤势约莫得养一个月才能好。” “一个月?”陈绥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那就意味着,这一趟出门查的事很危险,又有今日这一遭,不知道是否也是因为查祝家的事而来的。 莫不是她牵连了阿昱…… “你下去吧,没事了。”陈绥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那儿的婢女,待婢女退下,她才慢慢躺下。 若是因为祝家一事被追杀,天子脚下,怎会有人敢对皇嗣动手? 陈绥想到了陈玉宁和陈斯启。 莫不是,婚事一事算在了自己头上? …… 周昱走在路上,他抬头看着天上明月。 当年……只是不想如今日一般,受伤了,怎么保护你。 养一个月还是半个月…… 当年的武功还未如今日这般精湛,可如今武力却依旧让我险些要失去你。 我只是想说,我还是太弱小了,没能护住你,我很抱歉。 周昱回到书房时,孤影捧着药站在门口等他。 二人入了室内,周昱坐在椅子上,孤影替周昱褪下衣裳,便看到周昱身上又添了三道口子,虽不如那日中毒那道深,但也不容小觑。 他跪在周昱身边,替他上药。 “你自己的伤处理了?”周昱扫了孤影一眼,孤影已将面具摘下,这张脸瞧着还有几分眼熟,似在哪儿见过。 “处理完了。” 孤影此时跪在这儿,就是在熄周昱的火,他很清楚对于周昱而言陈绥意味着什么。 一刻钟后,周昱的伤口才被处理好,右臂那道伤势最重,而且又裂开了,若是不好好养着只会更严重些。 “查到了什么?” “那几人应当是皇帝留在小姐身边的人出,属下猜他们是被人引走了,他们将人杀了之后,没有找到身份线索。” “唯一的活口还自尽了,应当是死士。” “那日追杀我的人还没查到?”周昱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放在桌上,手指搁在桌上,指尖缓缓敲点着桌面。 “还需要二日。”孤影垂下头。 “查了这么多天,加上我给你们指了方向,至今还未查到?”自从陈绥入宫后,周昱便加强了一系列的戒备。 其中对于孤影和长风等人的要求更为严苛,这其中包括对他自己的。 “影部,懈怠了。” 他可以允许自己受伤但不能允许陈绥受伤,今日招数和那日的瞧着是一致的,自己不过出宫一个多时辰,他们便能将人引开,还动作利索地进行刺杀,只能是谋划已久只待某个时刻。 “属下知错,请您责罚。” “从今日起,你调派一些人手,只要一一出宫就贴身护着,别让她知道。” “是。” 周昱的眼睛落在那张面具上面,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若是当真是他们,就别怪他了。 不争不抢,不是容许他们肆意妄为的。 第87章 祁明绪 宫里…… 陈帝看着眼前跪地的影卫,目光凌厉,掷声而问,“你说九公主受伤了?” 影卫身子一僵,“属下见其招式和先前去霁国查探时过手的极为相似,他们应当是死士,身上无任何线索,被擒后就自尽了。” “霁国?”陈帝呢喃着这几个字,想到了那日皇后说的话,眼神压了几分阴狠,“别让皇后知道。” …… 隔日,用过午膳陈绥、周昱二人回了宫,周昱交代过清月要多注意陈绥的伤口,扫了一眼陈绥的腰间,才发现那兔坠子已不见了。 “阿昱,你也好好歇息。” 陈绥看了一眼周昱,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周昱点了点头,应下后出了德仪殿。 走到内外廷衔接处,身后一个眼生的公公跑着步子追上来,“周侍卫,周侍卫,等会奴才。” 周昱闻声停下,他看着那人,“什么事?” “陛下宣您去金龙殿面圣。”他说完便要为周昱领路。 “面圣?”周昱眉心一凝,陈帝从未单独见过自己,当时入宫是他的心腹来的,之后几次偶遇都是因为陈绥,如今怎么? 他想到了昨日的事,想来是知道一一受伤了。 没等那公公指路,周昱抬脚往金龙殿走去,他知道金龙殿在哪儿,若是陈帝真的想见自己,定是进得去,若是旁人的阴谋…… 周昱一路来到金龙殿,大监站在门口,带着笑候着他,“周侍卫,这边请。” 大监指着周昱进了主殿,周昱从容地走进去,大殿上一股肃穆之气扑来,周昱不自觉提了提精神,抬眼望去,便迎上了盘旋在梁上的两条金龙的锐眼。 他并没有看到陈帝,甚至无一人,他立在那儿,在大殿中心,孤身一人。 “周侍卫,劳请您跪候。”大监站在门边,朝停下脚步的周昱道。 一记眼风扫向大监,大监承笑,周昱敛眸,撩袍而跪。 殿中的石砖寒凉,此时已是仲春,周昱膝下受着一寸寸的凉意,思索着陈帝的用意,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跫音步步逼近。(跫,qiong,脚步声) 顺耳听,周昱依是垂首敛眸,陈帝坐在那独属于他的明黄高位,目睇下方垂跪之人,他身姿挺直,依稀能在他面具之下的半张脸上看出几分不凡。 便是在此跪了两个时辰,也一声未吭,连身子都不曾屈半分。 陈帝不自觉想到了陈斯衡,他听到了周昱开口一句,“周昱参见陛下。”不卑不亢。 “周昱?”陈帝的声音沉而稳,压在这大殿里,添了几分威严,在这威严之下,是他锐利的眼眸。 “是。”周昱虽拿不清陈帝的意图,但也不惧陈帝。 “朕闻阿绥昨日出宫了?”陈帝声慢慢,在这声平淡的问话之下是他视线的凝视。 周昱感受到一双富有危险的眼眸盯着自己,他垂眼瞧着眼前地板上青石的花纹,“是。” “朕听说你并非我酆国生人,缘何会跟在阿绥身边?” “属下当年落魄流落到霍州,被公主所救,阴差阳错,公主遭遇祝家灭门一事便成了今日的事。”周昱已经可以肯定,陈帝今日的目的定不简单,或许他已知晓。 “把你的面具摘下来。”面具之下不过是贴着伤疤的脸,周昱的伪装并不在面具,他伸手取下面具拿在手上。 陈帝盯着那张脸,试图在他的脸上寻找一记眼熟,他的神色越发难测,阴沉的脸色,凌厉的眼神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可周昱垂着的眼,半分没有抬起,他跪在那儿,挺直身子,他的脊背不屈半分,他也确实镇定,但他的背后已是满汗淋漓,黑色的里衣早已被浸湿,他的心底已有几分猜测。 “朕前段时间在阿绥身上看到了一个玉佩,花纹瞧着有些眼熟,不知道周侍卫可知是什么?”他说完,身边便出现一个影卫接过陈帝桌上的图样,走到周昱身边递给他。 周昱用另一只手接过那纸,熟悉的纹路和一个‘周’的字样,瞳孔一缩,心有惊雷,那影卫已隐去,他抬头在今日第一次对上陈帝的眼。 他的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只是他慢慢地抬脚,似是久跪导致的膝盖无力,他微微一顿,眉心微拢不过一会便散去,挺着身子站了起来。 那毫无波澜的眼下扑腾着一片波涛汹涌,唯缺一个契机便会冲破眼睛拍打在大殿上。 陈帝瞧着站起身的周昱,未置一声。 “陛下,您这是何意?” “祁明绪。”陈帝的话砸落在大殿上,偌大的大殿再次陷入安静,周昱的眼底再添了几分阴郁。 “作为霁国的太子,跟在阿绥身边这么多年隐姓埋名,该朕问你!你是什么意思!”陈帝的一声呵斥,并未有勃然大怒的喷射。 反而是一种又沉又重的诘问,如幽深的悬崖底下发出的一记古老声音,却直击人心。 “这儿,只有周昱,没有祁明绪。”周昱面色微沉,他的自若和毫不在意,因为这个名字的再度出现而险些被打破。 这个名字,是他的噩梦,是他逃不掉的梦魇。 他的眼前,似乎看到了躺在床上神色苍白、怀着不甘和留恋撒手人寰的母亲,身边是金丝勾勒的薄纱从屋檐垂落绕在镶玉的床上。 她的眼里揣着是对年仅十二岁的祁明绪满满的不舍,她的嘴角缓慢的翕动,伸出手想抓住小小的祁明绪,可还没等她抓住,鼻尖的呼吸一滞,那双瘦弱到只剩骨头的手重重砸落。 死不瞑目…… “祁明绪……”一道声音,将眼睛猩红的周昱唤回神智。 他抬眼对上陈帝,“您想如何?” 他握住面具的手紧紧掐住,面具凸起的一角刺入他的掌心,他似不知疼痛一般,毫无感觉。 “离开阿绥。” “不可能。” 周昱想都没想,开口便拒,这似乎成了他的自然反应,没有谁可以让他离开陈绥,就算这个人是陈绥的父亲。 想到陈绥眼里的期盼,周昱的手紧了紧,他早该猜到陈绥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 第88章 表少爷 “追杀你们的人是你的手足,是你的存在让阿绥受到伤害,你在她身边,只会害了她。” 陈帝的话就像是戳进周昱心里的一把刀子,周昱极其艰难地稳住身子,在听到这些话的这一刻他却无法接受是他们的手笔,无法接受是因为自己。 “你心有大概,自知自悟。”陈帝那双锐利的眼似是看透了周昱。 他的话一句句落下,不得不说在了解到周昱的过往和现下的状态后,他觉得倘若祁帝好好培养这个儿子,霁国又何愁没有一个明君。 甚至会比斯衡更佳。 但眼前的人没有向大位的心,没有任何事让他想去争夺权和利,除了陈绥是他的执着。 陈帝并不能理解陈绥之于周昱是什么,但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受伤。 若若她会受不了。 似乎想到了皇后,陈帝的眼神温柔了一分。 周昱便是这时开的口,“我可以扫清他们。” 陈帝听此话,不由得呵笑一声,“如何扫清?和她紧紧捆住,好让阿绥再受伤?” 他的话语虽冷漠却不乏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慈爱,祁明绪却是白了脸色。 想到了那日他若晚一步,那刀便会要了陈绥的命,他将目迎上大殿,却对上了大殿上锐利的龙眼,盘在陈帝身后。 真龙之势,气势磅礴。 “你这么多年查过你的母亲的死因吗?” 祁明绪听到陈帝提及生母,他的眼尾越发猩红,眼前那口棺材似乎还停在霁国的奉先殿,身边是不停哭喊着的众人。 可他的眼前似乎只有那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眼里又饱含情绪。 ‘滴答’一声,祁明绪手里的面具戳破了他的掌心,一滴血顺势滴落在青石上。 “回去吧,你母亲不该含恨而终。” “只要你想回去,朕可以保证,在酆国境内,你会安然无恙,但你不得再同阿绥联系,必须彻底离开她。” 祁明绪喉结微动,他盯着陈帝,没有接话。 陈帝自若地坐着,比起方才,他反而加了一丝慵懒在,眼前的少年也不过十九岁。 十二岁离宫至今将近八年,祁帝倒是失了一个宝。 陈帝没有再开口,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个人不能留下,皇后要护女儿,他也要护女儿。 “为何一定要我走?”他的声音沙哑,又带着一丝疲惫和沉重,又似在自问。 “朕和皇后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女儿,她少年多舛,如今情窦未开,不该将心遗落在你身上,更不该因为你而遭遇危险。” “在酆国,朕可以护她,兄长庇佑,母亲怜惜,姊妹欢愉。” “她的父亲是酆国的皇帝,母亲是皇后,大哥是未来的新帝,她是堂堂酆国的嫡公主,备受宠爱,你想拉着她,跟你走进你在霁国的无边深渊吗?” “祁明绪,你的身边注定不会平安。” “或是,你为了阿绥,将彻底舍弃祁明绪,舍弃太子之位,舍弃你母亲的仇留在酆国。” “做周昱,你是能护住她,还是能保证,让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无忧?” “你是周昱,朕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天人两隔,待来日她忘却你,自有良缘。” 祁明绪的耳边似有一圈圈的回响,他的眼狠狠地盯着陈帝,脖子处暴起了一根根的青筋,黑色的面具早已被血浸湿,地上那滩血还不停地滋漫。 手上那张图腾的绘纸被抓成一团。 此刻,他是狼,一匹被真龙一掌拍打在泥土里发狠的狼。 “无论你是走或留,朕都不会让阿绥同你共度余生的,就算是留下又有什么用。” “年轻人,放手吧,别让你手上的血再沾到阿绥身上了。” 窗外一片昏暗,阴沉的天空大有一幅风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祁明绪恍惚听到了一记惊雷响彻九霄。 祁明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宫的,他甚至没有将面具戴上。 明烛楼里孤影看到祁明绪的身影,他颓然又带着猩红的眼,手上的面具随着他走来,一步一步滴落的血绘成一条路线。 他一把抓住了祁明绪的手,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面具在他手里拿出。 “公子……” 眼睛瞄到了祁明绪手上的图纸,他鼻尖的呼吸一顿,身后一道大吼随之而来。 “公子!!!” 得知祁明绪昨日遇刺的长风不顾身子也要来看他,未曾想看到了这一幕,他撑着拐杖也要拖着腿跑过来,神色紧张地看着祁明绪。 甚至不敢去碰他。 祁明绪越过二人,走进书房,那张已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纸放在他的书桌上。 他盯着纸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边却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什么。 ‘或是,你为了阿绥,将彻底舍弃祁明绪,舍弃太子之位,舍弃你母亲的仇留在酆国。’ ‘做周昱,你是能护住她,还是能保证,让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无忧?’ ‘你是周昱,朕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天人两隔,待来日她忘却你,自有良缘。’ …… 门外,长风神色焦急,看着祁明绪阖起的房门,他受伤的腿甚至不允许他来回踱步,只能撑在原地满面急躁,“公子怎么了?进了一趟宫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不知道,我也刚看到。”孤影将手上那张变形的面具递到长风眼前。 “面具都抓成这样了。” “莫不是小姐和公子吵架了?”长风心中焦急,可祁明绪将门关上,他二人不敢擅闯。 屋里,祁明绪听到了这句话,手指划过桌面想去拿那张纸,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你是周昱时,什么都不是……’ ‘呲哗——’一声,长风当下急得去敲门,“公子,您没事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孤影拉住他的手,静听屋内的声息,对他摇了摇头。 二人站在门口,夜风高啸,甚至开始落下绵细的雨。 “执事长,忱风回来了,在前厅还说带回来了表少爷?”一个暗卫抱拳道,长风猛地抬头。 “表少爷?” 他似想到了什么,转身就去敲祁明绪的门,“公子,表少爷来了!!!” 孤影微微别开眼,对那暗卫说,“你去请表少爷过来,叫忱风也过来。” 第89章 是有了留念? 屋里,祁明绪听到表少爷来了,微微抬起眼,眼底带了一丝光亮,扯了扯手,“进来……”声音沙哑,他喉咙干涸,不自觉带起一阵猛咳。 长风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进去,他看着祁明绪,伸手去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公子,您……” 祁明绪接过水,摇摇头,“无碍。” 孤影跟进屋里,走到书桌前,一眼就看到了皱巴巴的那张图纸,半展着赫然见得那个‘周’字纹路。 他身子一僵,从宫里带出来的。 “宫里……” 门轻轻被敲了一下,三人的视线转向门口,先跨入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身上还带着一把剑,那是忱风。 跟在忱风后面是一身蓝白色的衣袍,着银冠、怀锦衣,身长鹤立,眸色温润,嘴角噙和缓的笑,身上还带着一丝水气,纵然行色匆匆依旧不减风仪,他儒雅随和,脸上却有一抹苍白的神色,如一个怀着笑意的体弱之人。 长风见状,自觉拱手道,“属下告退。” “属下告退。”孤影回过身,紧随其后扶着长风出去。 “属下告退。”忱风自然不会留下。 门被关上,三人站在院子里另一侧的廊下,透过雨幕看着那被阖上门的屋子,孤影问,“忱风,不是约了在贤州会面吗?” 忱风有些无奈,“是,但是表公子一听到副楼主受伤了,连歇都不歇了,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差点没把我的马给跑没了。” “辛苦你了……”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辛苦,就是副楼主怎么瞧着那么憔悴,是伤势很重吗……” 门外几人在进行对话,门内…… 随着门被关上,周瑾行向前走了两步,撩袍跪地拱手道,“周瑾行参见太子。” “表兄……”祁明绪撑起身子快步走过去扶起他,“这儿没有太子……你就是我的表兄。” “阿绪。”周瑾行站起身来看到他脸上那道伤疤,神色大变,“你……你的脸怎么了!” 祁明绪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脸上的面具不在,崎岖不平的是道伤疤。 他挑起一角撕下假疤,拿在手上,“是一道伪装,虽离我走也有几年,想认出我不易,但还是以防万一。” 周瑾行这才松了口气,咳了一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二人走到一侧坐下,祁明绪替他倒了一杯茶,摇了摇头,“不苦,甘之如饴。只是表兄的身子如今……?” 反观周瑾行诧异地看着他,甘之如饴?“无妨,你是有了留念吗?” 当年祁明绪走是因为被追杀,后来不再回去那样决绝,是因为没有留念。 “留念?”祁明绪想到今日陈帝的话,心里想到陈绥,她迎着光走进自己的世界。 眼尾的猩红还未散,周瑾行看着周昱一身的狼狈,心有不忍。 “表兄此行,是有与我母后的信息要告知与我吗?” 周瑾行看了一眼祁明绪,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执着,心有不解。 “你先同我讲一下,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来日回国父亲总要问,你总得叫我有话可说。” 夜色高悬,渐得天明,耳有啼鸣渐响,打更人早已归家,乃至天际破晓,曦阳腾空而起,照明一方大地。 周瑾行看着失神的祁明绪,微微叹气。 也不知将皇后的事情告诉他是好是坏。 “表兄,你先去休息吧,让长风替你安排。” “阿绪……”祁明绪抬手打断周瑾行的担忧,摇了摇头。 待人离开,他才撑起身子入了暗室,他的眼底揣着破碎的希冀。 他期待的一切随着周瑾行的到来一一碎成星光,余留满眼沉寂。 这一室黑暗余灵位前一盏微光,那方灵位是他取万里之外的思念立的,他母亲的尸首在霁国的皇陵,那儿才是她真正的魂归之处。 可他还是跪在那个团蒲上,眼尾发红,一滴泪砸落在地。 “母后……儿臣不孝……” 他垂下身子将头磕在地上,却没有抬起头来。 耳边似乎还有方才周瑾行的话。 “父亲查到当年皇后娘娘的死有蹊跷,但不知幕后黑手是哪位,宫里现下那几位横行,他们之间的争纷也越发明显。” “若非此次放出宫的宫女名单有存雾姑姑,她拼着最后一口气递出来的话,就是当年娘娘是被毒杀的,只怕我们都以为皇后娘娘是体弱而亡。” “存雾姑姑说,娘娘早就知道他们下毒一事,当时连你的饭菜和起居用具里都有毒,娘娘为了不让你被人下手杀害,她每每都会验毒才让你使用。” “千防万防,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们得逞,她发现自己中毒时已经晚了,所以一手安排了后面帮你出逃的人手。” “阿绪,父亲说此事事关重大,需告知于你,无论你如何做,周家都会站在你身后。” …… 祁明绪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下,他竟不知,陈帝一语成谶。 也是,他身在高位多年,难免不知一些手段。 可他不能舍弃同陈绥之约,这些年是她让自己不像行尸走肉,而是有血有肉地活着。 跪在那儿他直起身来,透过朦胧的眼,周昱恍惚看到了温柔的母亲。 周琳绾素来是周家的掌上明珠,她温柔体贴,善良大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华丽的宫殿里,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周琳绾穿着浅绿色的锦袍,手里还拿着一个暖手炉。 她嘴角噙笑,周身萦绕着一股恬静婉顺的气质,她慢步朝跑进殿来的男孩走去,一边捂住他通红的手,一边将手炉塞到他怀里。 “阿绪,天这般冷,怎又去玩雪了?” 虽是嗔怪却无半分不虞,反而温柔且眉目含笑。 祁明绪此时不过十一岁,他扬起明朗的笑,眼里的光明亮耀眼,衣着明亮的朱色,头上带着精致的金冠,一双鹰眼却温如暖流,立在那儿便如聚万丈光芒,骄傲的少年。 他拱手给周琳绾行礼,“母后,是那雪它莫名留住我,说不陪它玩不得走。” 一边说着,伸手牵着周琳绾的手往里去,“母后不会怪我吧?您也不想儿臣被雪留下回不来吧?” 周琳绾看着他笑盈盈的脸,伸手刮了他的鼻子,“你呀。” 第90章 往事1 祁明绪眉飞色舞间握了握周琳绾的手,缓下他的欣喜,皱了皱眉,“母后,您怎么像是瘦了?” “是呀,所以你要陪母后吃饭好吗?”周琳绾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而面上不显,仍是带着笑意,温声道。 “那儿臣可得盯着您多用二碗才行。” “好,听我们阿绪的。” …… “母后,母后,您怎么了?”祁明绪眼眶泛红含着泪水,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周琳绾。 周琳绾脸色苍白,嘴角却勾着笑,伸手抚摸祁明绪的脸,“阿绪乖,母后没事,人都是会生病的,母后只是病了,好好休息就会好了。” “我们阿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 “长风,自夏至后,孤有七日未见母后了,今日陪孤去瞧瞧。”祁明绪快步走着,玄色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越过宫门的门槛,抬脚走进华丽的宫殿。 周琳绾站在檐下,身子消瘦得很,可她今日描了妆,难得有几分气色。 “阿绪,过来。”她看到了那道朱色的身影轻快地奔跑而来,脸上还带着明媚灿烂的笑。 直到她跟前,祁明绪停下脚步,依礼鞠身行礼,“母后,您病好了!” “嗯,病好了,没事了,我们阿绪近来学了什么?”周琳绾取了果盘里的果子递给祁明绪,眼神温柔。 接过果子,祁明绪昂起头来,眼里露出几分傲气,“太傅讲到政论,不过儿臣觉得他的政见与儿子的大有不同。” “可儿臣如今也只能辩驳个三分,待儿臣再学几年,定要同太傅好好辩论。”说完,他脆生生咬了一口果子,神色傲然。 周琳绾温柔地看着祁明绪,眼里的光很是明亮。 …… 寝殿里…… 周琳绾躺在床上,她一阵猛咳,咳出一滩血,大宫女尖叫着喊着,“娘娘!!!” 她喘了几口气,却没有力气伸手,眼睛盯着寝宫的门,试图去看那道她现下思思念念的身影。 …… 不知过了多久,周琳绾已没有了咳的力,她的眼仍看着寝宫门的方向。 一道朱色的身影匆忙奔跑入殿,他看到了瘦骨嶙峋的周琳绾,眼里蓄满泪水。 “母后!!!” 周琳绾试图伸出手去抚摸奔向她的阿绪,可她的手重重砸下,眼里还揣着不甘和不舍,泪水顺着她的眼湿进枕头。 她鼻尖一滞,手无力垂落。 “母后!!!母后!!!!!” 祁明绪扑倒在周琳绾身前,他摇着头去摇周琳绾,周琳绾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可鼻尖却再无半分鼻息。 他的泪水如决堤般,一颗一颗滚落,藏进了他朱色的衣袍里,耳边的一切似乎静止了一般,他发红的眼只看到了周琳绾未阖的眼。 …… 周凛轩站在失神落魄的祁明绪面前,眼里揣着对赢妃等人的愤怒。 “殿下,如今皇后娘娘刚走,他们就敢对您下手,现在宫里赢妃盛宠,陛下耳蔽眼盲,京城里他们一手遮天,您得尽快出京护住周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祁明绪还没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他脸上再也看不到明媚的笑,眼里无光,他整个人都暗了几分。 …… 山林里,一道箭光擦身而过,一支箭射入土里,年幼的长风护着同样年幼的祁明绪策马而逃。 祁明绪冷着脸,鞭子朝马屁股重重拍下,加速前行。 他的玄衣早已褪下,穿的是一身藏青色的衣裳。 他身上的朗笑已悉数不见,徒留眼里几分傲骨,他神色傲然地瞧着来人。 前方仍有来敌,一行人被迫逼停。 不待来人开口,祁明绪抽出马上的剑,欺身砍去,二方人马陷入战乱。 一道道的剑光袭来,祁明绪已非两个月前出逃的他,他的武功比在宫里时精进不少,躲过一刀他转身又回砍一剑,你来我往间,他的剑下死了三个人。 待众人杀出一条路,他才翻身上马,呵道,“长风!走!” …… 祁明绪冷着脸坐在树下,跟着他的人马只剩三十余人,方才因为他的决策失误,导致这一百人死了六十几人。 长风坐在他身边,递过去一块干粮,祁明绪摇了摇头,“孤不饿,你吃吧。” 长风垂下眼,将手收回来。 “殿下,您……” “长风,孤是不是太自大了?”祁明绪看着三三两两坐着,甚至没人点火,眼里怀揣悲痛和自责。 在野外,夜里燃火最会导致敌人的追踪,故而此处幽暗无光,唯有天上明月洒落光影。 “不是的,殿下,您没有!”长风急忙否认,“是他们的人手众多,我们防不胜防。” “我们改道,去酆国。”祁明绪没有在意长风的话,他知道人必自省,他今日之举便是错了,这众人的性命牵挂在他一人的身上。 他看了一眼众人,站起身来,对众人道,“从今日起,没有殿下,没有太子。” “你也不必喊我殿下,我同你们一样,要突破这霁国的牢笼。” 长风跟着站了起来,他的眼尾泛红,这一年的逃亡,他看着那个如圭如璋的少年变成如今凛若秋霜的模样。 他的殿下本该是恣意飒爽的。 …… 是日落叶归根,曦阳高悬有风轻带一片落叶。 繁华的马车走过长街,停在一角,一个少女从马车上下来,她一席红粉衣裳,两个发髻垂着红色的流苏,手中拿着一个毛茸茸的兔子布偶。 嘴上说着软糯糯的话,“阿娘说今日秋分,可以多吃两颗糖。” 买下糖葫芦后她转身看到了巷头的少年。 那少年蹲在一个破竹筐旁正左顾右盼,身上一身蓝色布衣破了几个洞,赫然可见里衣也是蓝色的。 他的眼里满含是警惕,耳闻大街上传来的一句秋分到了,似想到什么,面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女孩不自主地靠近他,身后的嬷嬷想拦下尚来不及,已到人前。 一道小小的黑影停在他跟前,女孩一双干净的眼睛落入他心里。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滋生。 第91章 往事2 滚字在嘴,尚未出声,女孩便递给他一串糖葫芦,稚嫩又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小哥哥,吃糖糖,不伤心。” 伤心? 祁明绪被这个词砸到脑中,愣了神。 女孩见祁明绪没有接过糖葫芦,她向前一步,将毛茸茸的兔子塞到祁明绪怀中,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抓住祁明绪脏兮兮的手。 祁明绪消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拉出,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串糖葫芦。 “哥哥,你吃。” 嬷嬷赶上,抱住女孩,嘴上紧张着,“二小姐,您要牵着老身的手,万一又像上回一样走丢了不是要了老身的命吗?” 女孩歪了歪脑袋,张嘴想说什么又笑了起来,那笑落在祁明绪的眼里便如冬日的暖薰、秋日的甜糕。 祁明绪似乎看到了从前温柔的母亲,带着笑意看着他,跟他说,“阿绪,阿绪……” “哥哥,我要走了,你别难过了哦。”女孩被嬷嬷放到地上,牵着嬷嬷的手,同他挥了挥手。 他手上拿着那串糖葫芦,呆呆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似乎遗落了什么在这,可定眼去瞧,偏又不见有物。 看不着亦摸不到。 回到祝府,嬷嬷牵着祝绥入了院,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祝夫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怒,“昨日族学你逃课便罢了,还把夫子的书藏了起来。” 祝绥小小的身影躲在柱子后面,眼睛瞪着祝淮,撅着嘴,“阿兄你不道义,偏生是你也哄着我做的,怎到头来全是我?” 祝夫人一双妙目扫到十三岁的祝淮身上,祝淮身子一僵,急忙摇头,“阿娘,没有的事。我昨日分明同夫子论策了,怎会如此行事。” 听到这话,祝绥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盯着祝淮,祝淮只觉得有什么如芒在背,头都不敢回。 倒是祝夫人看到了祝绥的神色,“好啊你,祝绥你才八岁就开始骗阿娘了?嬷嬷!把她带回院里禁足三日,把你藏起来那本书抄一遍才能出来。” 祝淮侧着眼眸偷看祝绥,祝绥气愤的用力大哼一声,祝夫人扫了一眼,“还耍脾气?” “没有!!!!”祝绥捂着脸跑回院里,心里还大骂着祝淮。 看着祝绥跑开的身影,祝夫人转向祝淮,“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有你撺掇,你妹妹还能干这事?禁足就免了,去祠堂跪满三个时辰。下回再行这样不尊师长的事我便叫你爹打断你的腿。” 祝夫人看着祝淮面上一僵欲哭无泪的表情,无情地转身回了房。 酉时…… 祝淮揉着腿扶着墙从房间往祝绥的院里走去,手上还拿着一些稀罕的小玩具。 “阿绥阿绥,是兄长错了,可你也知道,阿娘素来严厉,你瞧,你才禁足三日,我可是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连一块软垫都不许我垫。”他围在祝绥身边,哄着她。 祝绥娇娇一哼,做了个鬼脸便同祝淮说,“阿兄你不仗义,昨日明明说好的今日偏生变卦。” “好阿绥,你最好了,这样,你委屈三天,阿兄替你抄那书,保证三天后你可以出来。” 祝淮将小巧的玩意放在桌上,哄着祝绥。 小小的眼眸一转,鬼灵精怪的模样甚是娇俏,祝绥装着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他的提议,又板着脸说,“那也要阿兄抄完才能原谅,否则才不原谅你,哼哼。” 将祝淮送出院子,祝绥看着天色黑了下来,用过晚膳便不多人走动,想到今日阿娘的话,她眼眸一亮。 往这祝家大院另一侧的一个狗洞走去,她从这儿爬了出去,心底暗暗偷笑,这可是她新找到的地。 乖什么,才不乖。 一路往外,顺着狗洞爬出府。 嘿嘿。 轻呵呵地笑着,一边往街上跑一边算计着时辰回去不被发现。 还是那长街,祁明绪换了个位置,压着身子走路,身侧一道粉色抢眼。 是早上那位女孩。 祝绥仅自己一人,原是想去寻她的玩伴,但不凑巧人家不在家,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添了几分孤单和无助。 “咦,是早上的哥哥。”祝绥看到祁明绪眼前一亮便将身子窜到他跟前。 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眸盯着他,“果然糖葫芦吃了不会悲伤。” “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祁明绪忍着甩开祝绥的冲动,缓慢的行走,一边思索着她是否走丢了不忘观察四周。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哥哥……” 原本热闹的街上行人慢慢减少,祝绥跟在祁明绪身边已有一个时辰,他掩下不耐,面上的神色更冷。 一路走到祝家附近,祝绥指着跟前的大宅同祁明绪说,“这是我家,你要来我家吗?我哥哥应当同你一样大吧,你们许能成为好友至交。” 祁明绪的眼眸扫过祝家大院,这大院此时幽暗得很,比起素日里的光亮程度暗了不少,无不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心底提高了警惕,观察着周围。 祝绥这一路自说自话了很久,身侧的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她心里苦涩,眼角泛着泪,轻轻地抓住祁明绪的衣袖。 “哥哥,你是不能说话的那种哑巴吗?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吵了。” ??? 忍了忍,祁明绪才没把衣袖抽出来,将眼睛从祝绥身上移到祝府,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祝府上方略过,他猛地一惊,抓起女孩往后一撤,躲入黑暗。 “哥哥……” 少年捂住祝绥的嘴,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凶狠,“别说话。” 不过几息,串天大火从祝府生起,祝府寂静而无声,未有哭喊或求救。 几道身影从祝家大宅出来,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手上的剑凌厉。 “祝家还有个小女娃,大哥,找不到。” “不急,这个女娃的命得留着,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上面要这个女娃做什么?” “问那那么多干嘛?赶紧走。” 步履匆匆,消失在黑暗里。 少年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身子僵硬,渐渐发冷,垂下眼眸去看,她怔愣且惊恐。 第92章 往事3 夜色匆忙,月华被厚重的乌云挡在身后,祝家大院的角门处,又有几个蒙面人提着尚在滴血的刀赶着脚离开了祝家。 “这家宅里富庶,把东西都搬走了,赶紧一把火点了。” “大哥,我们不再多留点?” “蠢货!摸一点,韩……上面那几位大人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了你的命得交代了!更何况,还有京城那边的人。赶紧走。” 满天的大火骤然升起,耳边从一个人惊呼,“起火了。” 到很多人惊呼。 “怎么着这么大火?” “里头的人怎么都没一个出来的?” “天啊,赶紧灭火啊。” “快快快,这么大火烧起来,我家也得遭殃。” “血,好多血,快报官家大老爷,这祝府出事了。” 祝绥挣扎着想扑向祝府,祁明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死死地抓着她。 眼见女孩张嘴要尖叫,他一个手刀,祝绥晕厥了,他稳稳地抱住了祝绥。 捏了捏眉心,祁明绪轻吁出一口气。 眼前慌乱的一切,急着救火的人,还有尚不明身份的敌人。 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孩,看在那条冰糖葫芦的份上救她一救吧。 可笑自己是亡命人,还要救另一个亡命人。 探头四顾一番,他抱着祝绥往另一个黑暗走去。 祝绥梦见一场大火,阿娘在回廊里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喊着,“阿绥,阿绥……” 她一直在祝夫人身边但怎么都抓不住祝夫人,她猛地想扑向她,骤然惊醒。 睁眼是满天碎星,夜色幽深,祝家灭门的夜还未过。 似乎想起什么,祝绥扑起身子,看到身侧坐着靠着树的瘦弱少年,她倏然起身扑向他。 祁明绪原本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如鹰一般凌厉的眼神一扫,脚上一踹,祝绥在踢倒在地。 连一声哀嗷都发不出来,张着嘴捂着肚子,面上疼出冷汗,她眼神发狠,盯着祁明绪。 祁明绪轻轻叹了一口气,卸下一身的警惕,“抱歉。” 腹部传来的痛渐渐缓解,她扶着地慢慢坐起来,四处观察着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城东边上的树林里。” “我走的时候火还没灭,如果祝家还有生口,等天亮了回去打探还能知道。” “若非你今日赠我糖葫芦之情,方才你要回去自寻死路我断是不会插手的,那几个歹人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她原本哀痛的神色错过一刹,呆呆地坐着,脑中混乱,一时捋不清头绪。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缓缓往一个方向走去,那粉色的衣裙早已脏乱,头上的白绒球也掉了一个。 咬着牙,眼眶绪着泪,一滴一滴地滑落,小小的身躯一颤一颤地,可步履艰难又坚定,手扶着肚子。 小腹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痛。 她脚下一顿,回首看着树下那少年,形单影只,消瘦而冷漠,眼眸里透出几分凉薄。 “萍水相逢,祝绥多谢你今日相救。” 她盈盈欠身,身上颇有一番大家之气。 转身转得毫不犹豫,带着一分决绝。 祁明绪微愣,他透过那张脸,脆弱的身躯似是看到了什么。 尚来不及反应,‘扑腾’一声,祝绥晕倒在地。 他微微扶额,身子依旧没动。 天际冒白,祝绥揉着头醒来,她依旧在方才晕倒的位置一分不差,连姿势也是。 有些呆愣的想着什么,骤然回首,树下的少年闭着眼睛坐着。 听到声音,他睁开眼,不如上一次那双警惕而狠厉的眼神,这回是很淡很轻的神色。 似乎在说,哦,醒了。 撑着身子,祝绥再次起身。 她依旧欠身道,“今日之缘,他日祝绥必报。” 尔后转身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扑倒在地,这一回,祝绥没有晕过去,她眼眶含泪,觉得四肢都是酸痛的,但她还是撑着站起来。 往她印象里祝府的方向去。 身后的少年黝黑的眼睛盯着她倔强的身影,鼻尖似乎闻到了一抹甜味。 长久,久到女孩三步一摔地走出他的视线,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祝绥一路走,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祝家。 她弯弯绕绕,走走停停。 才到大街上,就听到街边的闲言碎语,如茶余饭后的八卦一般。 “昨天晚上听说祝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全家无一人生还。” 祝绥扶着墙,再次摔倒在地,脑海中一阵空白。 “知府大人亲自去查了,连家里的小厮丫鬟都没有活口。” “这祝家不是霍州的大善人家?怎么好好的会遭这种难?” “唉,救了一夜的火,里面没有一个人出来就不对劲了。” …… 祝绥坐在地上,不知道听了多少,听了多久。 她原本充满活力的眼里只剩下死寂。 回头想去看什么,只看到身后是寂静的巷子,幽深无人,耳朵是外面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入耳的都是祝家……死亡……全没了…… 泪无声地落下,砸在地上,一颗颗绽放,混入土里,无声无息,无了踪迹。 一道身影挡在眼前,祝绥缓慢的抬起头,通红的眼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 少年抿唇不语,他挡在她身前,看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世界也安静了。 “我想回家看看……” 脏兮兮的小手抓住他的衣角,似乎把全身力气都集在手上。 “你能跟我说说,该怎么办吗?” 阿爹,阿娘,阿绥……阿绥该怎么办…… 祝家的火灭了,原本立在这儿的一座大院一夜之间唯有残戈。 家,没了。 祝绥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拉着祁明绪的衣角一直没有松开。 她想冲出去,去挖祝家上下老小的尸骨,耳边又记着方才他的话。 “从昨天晚上那两番人马的话来看,有几种可能,一,他们想抓你,同时要祝家灭门,有所求;二,这是两批人,一批想抓你,一批想要祝家的东西顺便灭门;三,祝家得罪了哪方势力所以被灭门了,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出去就会被抓。” “无论我说的对否,都不可否认,这是有预谋的,绝非你我可敌。” “以祝家的根基,只要你还在,想寻仇应当不是很难的事。” “小不忍则乱大谋。” 祝绥想着这句,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话,捏着衣角的手却越发紧。 第93章 往事4 她想起了上次同阿爹下棋的时候,阿爹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祝淮也站在亭子里,阿爹同祝淮说了什么,祝绥的想了想,似乎是…… ‘祝家虽是富商,也是书香门第,从前祖上在朝为官者不计其数,后来家中辞官来了这祖地发展为富商。’ ‘官场行走,其艰辛难言,棋差一招都会万劫不复。’ ‘虽是士农工商,商在末,但也别小瞧了商。’ 祝淮,哥哥…… 祝绥想到哥哥瘸着腿说帮她抄书的表情,蓦然又落下一滴泪。 祁明绪盯着眼前这个女孩,不由得想,女子果真是水做的,昨夜开始到现在,这泪水就没少过。 眸色幽幽,牵到自身不又添了两分怜惜。 一夜变故,亲眼见着清纯活泼的女孩变化如此。 “走吧。”祝绥收了泪,面上的坚韧叫祁明绪微微一顿。 自己当时又花了多久时间才走的出来,还有长风和舅舅作伴开解。 她回首看着官差行走在祝家废墟上,快速回头离开。 仿佛再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动脚一般。 祝绥将身上所有的的碎银子拿出来,分出一半给少年,她收起悲伤,“哥哥,我想雇你陪我去两个地方,到了最后一个地方之后我给你付百倍的价格。” 怯生生的脸上带着紧张,她怕祁明绪拒绝她。 他的神色冷漠,轻眄了一眼肉嘟嘟小手上的碎银子,没有说话。 祝绥心有害怕,这个人虽然帮了自己但她感觉的出来,他是漠然的人且不信任自己。“我,我现在只有这点钱了,不够的话我给你写借条,只要你能帮我。”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 她的心乱做一团,她没有退路了,压在身上的仇恨让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树林飒飒,一阵轻风,祁明绪猛地抓住碎银塞入怀里把少女抱起往后退出三步。 “终于找到你了。”眼前出现三个黑衣人,一个黑衣人见状放出一支烟花,他们提着刀对着祝绥和祁明绪。 “束手就擒你还能活着回去,否则就死在这儿。” 祁明绪将祝绥推到树下,低声说,“别动,别叫。”说罢,从腰身抽出一把软剑,迎上那三人。 刀光剑影,祝绥根本看不清四人的打斗,只看到有一个人提着刀朝祁明绪背后砍去,她心惊,一心只想着要跑过去。 手上拿出什么砸了过去,刚好砸中黑衣人的脸,黑衣人眼前一花,砍偏了,只轻轻划到祁明绪的手。 趁这时间,祁明绪利落的杀了一个人,转身护住祝绥又提剑砍去。 不消片刻,地上躺着三名黑衣人,祁明绪撑着剑,身上落了三道伤,拉着祝绥飞快离开,祝绥早已懵了,手指微微颤抖着,祁明绪眼眸扫到她的惶恐不安,压了压眼眸,喉结滚动,咽下什么,凝神逃跑。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在一处树林停下,祁明绪扶着墙,轻轻喘着气,眼睛四处观察着。 祝绥已回过神,她看着祁明绪蓝色的衣裳上浸满血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眼神,祁明绪转过身,神色冰冷,“你怕我?” 愣了愣,祝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怕你痛。”她指着他的伤口。 她素来怕疼,磕到一点点都要哭很久,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忍了好多好多次,可实际上是顾着想家里的事,忘了疼。 顺着手指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他轻轻扯了嘴角,张口无声,自己早就习惯了。 “给你。”祝绥在身上的百宝袋里拿出金疮药,他愣了一下,似乎在问,哪来的药。 祝绥也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我平时贪玩,阿兄……阿兄也贪玩,我二人常常受伤,阿娘就放了药在我的百宝袋里。” 眼眶瞬间泛红,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想替祁明绪上药,可面对破破烂烂的衣裳和肆意张狂的伤口,她又有些无措。 “你方才丢出去的是什么。”祁明绪兀自将外衣脱下,他的内裳看着完好无损,实则也破了许些,里衣更是惨不忍睹,不堪入目。 那一件蓝色的里衣几乎整件浸满了血,外裳因脏看不出多少,透过这单薄的里衣却看得明明白白。 “面具,我昨天晚上买了两个面具,一个想给阿兄。”她拿出另一个面具,放在祁明绪脸上。“这是想给你的,但我昨天晚上不敢给你,你好凶,一句话也没有理我,我还以为你不善于言。” 祁明绪的动作一顿,抬眼去看女孩,透过面具上的眼睛看到她眼角落下一滴滴的泪。 手上的动作继续着,将眼眸垂下,他听到祝绥说,“你在这儿等等我,你的衣裳不能穿了,我去寻两身衣服来。” 她将面具递给他,眼里满含认真,“如今给你,你可会觉得我讲的是漂亮话?”撒药粉的手一停,他抬眼,这回没有面具挡着,他的鹰眸直勾勾的盯着祝绥。 “阿兄没了,连带想给他的面具也碎了。”祝绥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哭腔。 “我的苦难你目睹了,你的苦难我只从你身上的伤痛里描绘了一二。” “可我是祝家的女儿祝绥。”可她还是倔强着不落泪。 抬起头看着祁明绪,声音无比坚定,“我阿爹说过,‘苦而不痛者悲,悲而不苦者哀,人非无憾,君子以自强不息,乃日立于世。’我一直都记得。” “我脑海乱糟糟,不明白为何方才我才吃着糖,如今便家破人亡,可阿爹说,要‘日立于世’,我若不立,祝家便没人立着了。” 乃、日、立、于、世。 祁明绪将药放在地上,接过她手中的面具,那是一个黑色描边面具,冷酷如他,冰凉又透着一股温热。 他看着女孩走远的身影,低头看着那面具,他的眼尾何尝没有湿润。 从这一日开始立于世间。 他恍惚又看到的母亲,她眼里的不舍,以及太傅曾经说过的政论。 穿上祝绥买来的黑色衣裳,他看着祝绥自己也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没有之前的粉色衣裙华丽舒适,但却很是利落。 二指捻着衣角的布料,他闭着眼睛想着什么,眼前似乎还有母亲死前不甘和不舍的眼。 突然开口同祝绥说,“我叫周昱。” 他的心底似乎透过一道光亮,将原本的黑暗驱逐,从今以后,便是周昱了。 他亦是日立于世。 祝绥不知道,祁明绪同样也不知道,从此绥和昱便长久相伴。 第94章 往事5 微微垂下眼眸,祁明绪戴着面具跟在小肉丸身后。 不过两天,她便瘦了一圈。 祝绥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着蓝天白云,一片树叶轻轻落下。 “周昱。”女孩的话音轻飘飘的,他把眼睛落在她身上。 “万一我这一路花上两三个月,可会与你的时间相冲突?” 祁明绪的左手放在身后,这样的世家小姐,也不过八岁,遇见这样的事便能如此镇静,已是难得了。 “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跟你多久都可以。” 祝绥猛地一回头,眼里满满的震惊。 “你,我……不是……” 她一时有些无措,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过头,她默默地走着路,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 祁明绪的唇角带着笑,眼底带着戏谑,脚步一轻。 祝绥似想着什么,又骤然回首,祁明绪幽深的眼眸一顿,女孩的头磕到他胸片,“唔……” 祁明绪轻轻退一步。 女孩揉着脑袋,眼泪都撞出来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真没有。”祝绥总算知道了,当时若不是黑衣人他可能就要杀了自己了。 这多少有点羞辱人……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见祁明绪点了点头,祝绥心下一安,刚转过头就听到人说,“小姐的话,属下信。” ??? 祝绥扶额,低着头往前走。 日暮渐下,祝绥觉得眼前的物瞧着越来越花,她慢慢停下脚步,扶着一旁的树。 祁明绪早就发现祝绥越走越慢,以这般娇滴滴的大小姐从前在深闺里哪儿受过这种苦。 停在她身后,祁明绪负手而立,思索着何时会遇见追杀他的人。 抬起眼又发现眼前的少女又走了起来,他慢悠悠跟上。 月华如练,少女坐在破庙里,庙中没有点火,透过破败的窗户和瓦片光束照进来。 她蜷缩在一个破草席上,那是破庙里唯一的一张草席。 她的身子一抖一抖,嘴上呢喃着什么。 祁明绪坐在柱子旁,身下是一根树桩,闭着的眼慢慢睁开,扫向祝绥,不会儿又闭上。 夜半,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爬起来,磕磕绊绊走到门边,脚下一软,磕在门上,摔倒在地,只觉得眼前冒起一片星星。 “去哪儿?”祁明绪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躺在地上,头很晕。 伸出手扶着门框爬了一下没起来,祁明绪伸出手去扶她,才碰到她的掌心,眉心便蹙起。 “你发烧了?”他看了一眼祝绥。 祝绥摆摆手,“没事,不碍事,我去找点水喝。” 她抽出祁明绪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走去,猛地晕厥在地。 祁明绪的手想轻捏眉心,碰到一片冰凉,才想起来带着面具,轻轻甩开手,走过去将她抱起。 女孩不过八岁,瘦小的身躯窝在他身上显得不过点大。 一个身影落在祁明绪身侧,他单膝跪下,拱手道,“公子,可要属下来?” 祁明绪盯着怀里晕过去的少女,没有察觉到祝绥方才微张的眼眸,摇了摇头,“不必了,即日起,你们自行散去,若有需要,我会召回。” 长风身子一僵,神色惊变,“殿下!皇后娘娘已经没了,您如今还要纡尊降贵给这个小丫头片子做小伏低?!” 祁明绪神色一凌,怒斥,“掌嘴。” 安静的破庙唯有几道啪啪作响的声音,五声过后,周昱凝眉,“下去。” 长风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您身边不能没有人。” 祁明绪吞吐一口气,浊气呼出,有些无奈,“近来三次追杀都是追着你们的踪迹来的。” 跪着的人似想到什么,面色如菜。 “叫他们隐去,一来负伤过多要休整,二来我如今跟在这个小丫头身边可以以祝家的侍卫为名在酆国先看看,第三你们提高警惕、要随时待命。” “公子……” “你等我通知,只有你一人,其他人不许留,我没通知之前你留在霍州城内不得离开,违令者……”话未说尽,只有他凌厉的眼神。 他颔首应下,轻轻瞥了一眼祁明绪怀里的女孩。 “需要属下找药来吗?” “嗯。去吧。” 将药喂下,祁明绪盘腿坐在女孩身边,女孩小小的手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角,嘴里呢喃着什么,面上添了几分令人怜惜的楚楚可怜模样。 侧眼睇长风一眼,祁明绪开口,“时间还长,你要相信我那个好父亲能再活个十几年,他们要玩,就让他们先玩,是时候该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了。下去吧。” 长风颔首应下,退出破庙,他回首去看十二岁的少年和八岁的女娃,平常人家的孩子这般大时合该是父母宠爱的。 他走进幽深孤暗的黑夜里,脚步坚定。 祝绥梦见很多人,阿爹,阿娘,连早去的二伯都梦见了,还有祖父祖母,可唯独没有梦见祝淮。 她猛地惊醒,心头一闪而过的难过,夹着天际冒白的光一点点放大,祝淮定是恼她了吧。 转过头发现祁明绪坐在身侧撑着首睡着了,她伸手发现抓着什么,又慢慢收回,怕扰着他。 祁明绪撑着脑袋的手没动,眼睛也没有睁开,从身侧伸出另一只手放在祝绥脑袋上,探了探收回去。 “退烧了,你可以松手了。”目落在她抓着他衣角的手上。 祝绥懵愣愣地收了手。 “谢谢。” 少年起身走出破庙。 祝绥吃着手中的干粮,心中计划着下一步。 “我要去郊外的弘安寺一趟,祝家还有一个人活着。”她的目光落在外头,眼里带着希冀。 “那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祁明绪点点头,“好。” “此行,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知道弘安寺里还有祝纾在,叫你深入险境,若生死关头,你不必管我,只需离去。” 祝绥似看过生死一般,垂下眼眸。 “阿爹说过,只要祝家还有人活着,祝家就在。” 说着,她扬起笑容,祁明绪一阵晃眼,如那日一般明媚而娇俏的笑。 “公子大义,若祝绥真的有那么一难,劳请公子万万要去弘安寺护住祝纾,送到青州。她也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祝绥行的是大开大合的礼,她的礼仪端庄得体,一身黑色的急行装在她身上有几分格格不入。 第95章 往事6 祁明绪眼眸一顿,轻扫而过,生生受了这礼,祝家是如何培养的儿女,这八岁女娃又是如何做到这番沉稳之气。 “你爹还会跟你说祝家灭家的可能?” 听到祁明绪这话,祝绥脑子一滞,有些茫然,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阿爹时常和阿兄讲政策、史记、家中布局或商行行走的规则,并不避讳我在,故而大多数是我同阿兄一块听的,就连纾儿也听过一二。” 话锋一转,祁明绪肃色以待,“小姐,你买了属下,还跪属下,莫不是要属下折、寿?” 祁明绪眼底的戏谑闪过,祝绥茫然,显然祝父教过不意味着遇着了祝绥真的能应对。 尤其是祁明绪故意为之。 二人走在去弘安寺的路上,一缕一缕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股微凉气息从耳朵传入身子。 祁明绪低声说着,“小姐,此番你亦不知前途,虽属下是你出府后买的,但遇上旁人问起,你尚得明说我是你从前在府里的侍卫。” 祝绥听着祁明绪的话,点了点头,亦有些疑心。 “周公子……” “属下不敢担一句公子。” “周……昱。你……”是何人,她想到昨天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句公子,后来她彻底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祝绥想了想还是没问,如今自己已经无再多精力分神去想祁明绪的事了,眼下还是祝家为重。 她轻轻摇头,“没事。” 赶路走了一天一夜,二人已是疲惫不堪,风沙急转,蒙起视线,一队人马在眼前停下,手上还拿着刀剑,个个都蒙着面,来势汹汹。 祁明绪神色一黯,垂眸看着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心有不忍时又不得不牵扯入内。 他伸手将祝绥拉到身后,手搭在腰上的软剑上。 “今日,你无路可逃了。” 来人有二十好几,而祁明绪和祝绥仅有二人。 祝绥的脸色白了又白,她抓住祁明绪的衣角,低声说,“若是来寻我的,你就先走,按昨日说的办。” 祁明绪目眄祝绥,轻嗤一声,极轻,听在祝绥耳中不免身子一顿。 “若小姐死了,属下便是自由身,小姐安排不了我。” 说罢,眼前一片刀光剑影,来回对锋,祁明绪一边抱着祝绥跑一边看准时机砍杀旁人。 不远,一条激流的河在眼前,祁明绪对祝绥说,“抱紧我。” 祝绥只听到这一句,手紧紧地抓着祁明绪,二人便落入水中。 不过一息便被冲得不见踪影。 岸上的人对视间,在他们后方有十几号人提刀砍来。 只见长风收了最后一个人的脑袋,对着河流叹气,他的脸上尚有那日掌嘴留下的痕迹。 “殿下自有安排,不必跟着了。” 祝绥醒来时,她的手紧紧抓着一片衣角,衣角的另一方已无了人,这衣角被她扯掉了。 “周昱!” 她急着爬起来,小小的身躯跌跌撞撞地在河边寻觅。 芦苇高高立起,祝绥步履蹒跚,神色焦急地寻觅着祁明绪,直到她抬起头再不远处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躺在地上,祝绥急冲冲地跑过去。 看清祁明绪此时的模样,她的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周昱,你不能死……”颤抖地伸出手,她感受到祁明绪身上的温度,暗暗松了一口气。 祁明绪那身黑色的衣服已变得破破烂烂,光是流露在外看得见的伤口就有四道。 祝绥四顾周遭,将身子蹲下咬咬牙把祁明绪扶起来,撑着身子背他。 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她瘦弱的身躯强撑着拖着少年艰难地走着,少年高到祝绥已尽力将他往上抬他的脚却依旧拖在地上。 祝绥的脊背弯曲着,费力且缓慢地拖着祁明绪行走在路上。 这条路看似很长又不知道多长。 祁明绪在朦胧中,似乎感受到胸前一阵温暖传递,模糊间眼睛睁开一条缝好像看到了什么。 女孩坚韧的侧脸,还有不停掉下去的眼泪珠子。 他想抬手替她擦泪,但抬不起来。 想跟她说一声,‘别哭’,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耳侧有什么声音。 “周昱,阿昱,哥哥,你再忍忍,很快,很快了。” 他的眼前好像有什么光亮越来越大…… …… 木屋里,女孩趴在床边,少年慢悠悠睁开眼,似乎察觉到身上的疼痛,他看到了祝绥。 脸色煞白,脸又瘦了一圈,小手还抓着自己的手。 耳边那句‘阿昱’‘哥哥’好像很远,又好像一直在。 面上的面具已被拿下,放在床边。 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又好像缠绕了什么。 两个一样绝地逢生的人,手牵着手,至少在这一刻,祁明绪短暂地把疑心和警惕放下了。 那天祝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只知道在自己即将眼前朦胧欲倒时,就看到了一座村庄。 收留二人的是一个老奶奶,村里人都管她叫沐奶奶。 沐奶奶有两个孙子,比他们大几岁,在城里做工。 两人养了两天,祁明绪的伤虽没有大碍,但也仅限于不会发烧而已,行走上不受影响,还是得养几天才行。 祝绥心中着急赶路去寻祝纾也无用,她不能丢下祁明绪一个人,也不能拉着他上路。 祁明绪看得出祝绥的急迫,若是前几日他会开口说出发,但如今…… 尚不知追杀他的人如何,躲在这几天对祝绥而言会好一点。 只是这夜。 祝绥躺在床上,这床是一个小躺椅,小到只刚好能让祝绥躺下,便放在祁明绪的床边了。 她看到了火势张牙舞爪,扑面而来,逃不掉,火化成爪紧紧地抓着她的脚,她看到祝夫人走进火海,挥挥手和祝绥说再见。 看到祝老爷紧随其后,一个一个祝家熟悉的面孔走进火海,偏生脸上带着笑还要同她告别。 这来来往往的人里唯独没有祝淮,她站在原地朝四周寻找着。 她挣扎着想扑过去拦住他们往火海走去的身影,而一道道由火龙筑成的墙将她挡在外,她只能拍打着那灼热的墙,哭吼着,“阿爹!阿娘!” “别丢下我……” “阿绥会乖的。” “爹……” 祁明绪皱着眉,坐在床上看着身边梦魇的女孩。 眼泪似水直流。 第96章 往事7 隔日,祁明绪看着眼前笑嘻嘻帮沐奶奶掰玉米粒的小丫头,一壁还与沐奶奶谈笑听奶奶讲村里的故事,祁明绪面上轻轻带过一分情绪。 “奶奶,那您的孙儿多久回来一次呀?” “有时候半年,有时候几个月,路途遥远,他们一来一回也要个六七天,我老人家在村里左邻右舍也都顾看着,我盼着他们安好就好,不必总回来。” “那您等我来日找到我的家人,再来寻您,届时您便与我一块,再将您的孙儿带来,你们便能住在一起了。” “好好好,奶奶等你、等你。” …… 夜里要入眠前,祁明绪看着祝绥把被褥铺好将被子抱在怀中,半分没有想盖被子睡觉的打算,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檐,眼底还有不易察觉的恐惧。 “还不睡?明早不赶路了?” 祁明绪冷清的声音在夜里添了两分凉意。 祝绥一愣,转头去看他,只见祁明绪已闭上眼睛,会心一笑,她迅速将被子盖好闭上眼睛入眠。 只是夜半,那一张小脸又再次哭成小花猫,嘴里依旧呢喃着。 “别去,别去……” “阿爹,你带绥儿一起走……” “不要走,阿娘……我错了,绥儿乖乖,你别不要我……” 祁明绪幽深的眼眸里勾起一点阴鸷,揉了揉眉心,伸手去触碰女孩肩膀,手轻轻地拍着、哄着,连带声音里多了两分温柔都不曾察觉。 但见祝绥的情绪慢慢安稳下来、小小的脸上是舒张开来,祁明绪的手一拿来,不会一会儿又继续低声地哭泣着,只好再把手放上去轻轻拍着。 清晨起来后,祝绥将床收拾好,走出门外,沐奶奶和祁明绪站在一起,沐奶奶手上还拿着一些干粮递给祁明绪,祝绥盯着这一幕,眼底涩涩的、心里酸酸的。 她知道沐奶奶家里的情况,两个孙子和沐奶奶分别后,一个人过得辛苦,老人家又怕拖累孩子,一个人孤独得很。 “奶奶,您等我!” “我会回来找您的。” 和沐奶奶告别,祝绥望着那间小小的茅草屋,那间给了她温暖的茅草屋,踏上了行程…… 这一次再上路显然顺畅了不少,祝绥一路上都盯着祁明绪的身子,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体情况上,但凡发现祁明绪有一丝疲惫流露出来便要停下来歇息,祁明绪计算着时间和意外,直觉得尽快赶路,不得已只好一直冷着脸。 除了刚开始的两次,后面几乎没让祝绥察觉出什么。 只是眼下,祁明绪看着站在弘安寺前泪如雨下无声哭泣的祝绥,只觉得头疼。 “小姐。” 祝绥听不进一丝一毫,她只知道,祝纾不见了,她觉得手脚冰凉,她最后的亲人也没了。 祝纾还那么小,她才六岁…… 六岁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祝绥自己可能忘了,她也才八岁。 这种骤然间一夜的成熟,让祝绥变得更沉稳,脸上的稚嫩是岁月的痕迹。 她站在弘安寺前迎着她莫大的悲哀和痛苦。 倘若说,世人苦难寻神明,可神明啊,您可能消磨我的苦难,也让我去寻觅没有苦难的道路,只为求一个一己私欲。 后来,祁明绪陪着祝绥在弘安寺站了一天,直到祝绥晕厥,他看着怀里瘦弱的女孩,短短几天便与初见时的娇气模样截然不同,轻轻呼叹出一口气,他抬脚开始往霍州城里走去。 母后,她可是您不放心儿臣送到儿臣身边的守护,可是母后,她太小了、太弱了、太柔了……我不舍得她的守护…… 祝绥又梦见了祝夫人和祝老爷,只是这一次他们在梦里诘问她,为什么没有把祝纾带回来。 梦醒时分,她蜷缩在床上一小角,用被子盖住自己窝在一整张被子下,呜呜地哭着。 祁明绪便站在窗边,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手握成拳紧紧捏住,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掩下眼底的难过,别开眼。 她盖起被子舔舐伤口,他假装不知。 距离祝家灭门已有半月,二人在客栈住了两日,祝绥不能不管祝纾、也不能因此停下脚步,祁明绪看着那个女孩,抬脚跟上她的步伐。 才走出霍州城,二人此番计划打算往青州去,一辆低调又奢华的马车驾来停在二人跟前。 李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心想着可算找到了,那一双眼眸与皇后娘娘简直如出一辙,她压下心中的欢喜,面上温柔且亲和,“我瞧你们不大,可是与家中长辈走丢了?” 祁明绪警惕地看着李夫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祝绥摇了摇头,将身子往祁明绪身后一躲,露出怯生生的模样,还不忘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祁明绪接话说,“未有,我二人一路往北,要去青州寻亲戚。” “这么小就要孤身去?恰好我也往青州,不妨与你们同行一程。”李夫人笑着说。 “我乃当今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 后来,祝绥还是上了那辆马车。 只因她看到了李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她的心狂跳不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赌什么。 是赌她突然停下来的车马,还是赌她的相邀,或者是心里那一抹异常的感觉。 夜里,祁明绪从外回来,坐在祝绥身侧,低声道,“小姐,那人说京城户部尚书的夫人,此行往青州应是想寻……你。” 祝绥诧异,寻她? “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来的门道请人测算出你入李府可以旺李府,故而千里迢迢来寻你,至于为什么去青州,应当是知道祝家在青州有一处院落。” 祝绥眉心微蹙,她分不清自己入局是否能保自身,目光微顿,放在祁明绪身上,似想寻少年为她在这茫然无知的道路上指点一二。 青州之行,尚有三日便能到,就是这时,李夫人拿着画像,找到祝绥。 “绥儿,我此行欲去寻一位霍州祝家的小姐,谁曾想听闻祝家灭门一事,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画像,我瞧着竟与你极像。” …… 第97章 往事8 祝绥果断的认下李夫人为养母,转行往京城去,她站在窗边,祁明绪立在她身侧,盯着这个女孩。 女孩神色复杂,“阿昱,我,我会不会不该入京?” “可那日我听着了,是京城里的大官要害我祝家,如今我成为尚书大人的女儿,我就能在京城里查这件事了。” 祁明绪没有答话,祝绥这段时日,常常会问他该怎么办,更多的是自己浅浅一提,她就恍然大悟。 聪慧得不像八岁的女孩,可祁明绪忘了,自己也才十二岁。 祝绥已有自己的计划了。 “你走吧,阿昱,我不能害了你。” “小姐,属下是你买的,是你的人。”这一次,祁明绪不带有之前的戏谑,反而是认真的。 “莫不是小姐觉得属下言行无状,无规无矩想收个更有规矩的?” “不妨您调教调教?” “或是您从前惯了下属要恭敬地跪着同您说话?” 直到祝绥无言以对,祁明绪依旧稳稳站在身后。 跪,是不可能的。 短短几日,祁明绪早已抛弃过往,他不做高高在上的霁国少年太子,他想守在祝绥身后,尽管是她的侍卫之名。 …… 入京之路,这一路上祝绥夜夜梦魇,无一夜安睡。 她说,“阿昱,我想习武,我也想保护自己。” 在尚书府这半月,除了拜会李大人,改姓为李,和李家一家人吃过一顿饭,李绥便称病不起。 实际上,日日梦魇,她瘦了很多很多。 从前肉嘟嘟的小手如今消瘦得只有骨头。 祁明绪每夜哄着她入睡,已是习惯,他已经让长风悄悄地在寻找祝纾了。 时间流逝,白日习武,夜里不眠,不过二月,李绥便高了几分,也越发消瘦。 坐在书桌前的女孩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一些稚嫩。 祁明绪快步走进室内,身上风尘仆仆“一一。” 这是李绥对祝府的怀念,她生是祝家人,又怎会轻易抛弃祝姓。 祁明绪说,衣兄为祝,祝绥为一,祝淮是兄,既祝淮不入梦,一一以祝姓缅怀亦是同理。 从此,她的小名就叫一一。 素日无人时,祁明绪便唤她为一一,是祝家的一一。 梦里还能回去的祝家。 只是火势从未小过。 “阿昱。”李绥放下笔,抬起头来。 “有件事同你说,你且莫急。”祁明绪眸色微闪,压下指尖一抖。 “上个月联系上青州祝家余下的人,我便让人去寻祝纾了。” 他将茶递给李绥,李绥那双乌黑的眼眸盯着祁明绪,伸手接过。 “找到人了,只是她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李绥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茶水险些溢出。 “找到的时候,她在街上做乞儿,问她是谁她说不记得,问是哪儿来的一切不知,人我带来了,你看看是否认错了。” 祁明绪没有错过李绥颤抖的手,看着她忍着喝下那一杯茶,他招了招手,门口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进来。 李绥看着走进来的祝纾,眼泪哗啦啦地流。 是祝纾啊…… …… 宫里 陈绥瞧着下了三日的雨见晴,带着蔚期往宫外去,她的小兔子玉坠落在了明烛楼的房间里,不知为何今日的心里有些慌慌的,她要去拿回来才行。 因前几日受伤一事,如今没有祁明绪在,她要出宫,不能不带蔚期,又不能让蔚期知道明烛楼。最终陈绥带着他走进明烛楼名下的一家茶楼,绕过众人,她往楼里走去。 才过议事厅,就看到长风柱着拐也要焦急地走来走去,孤影也在身侧。 身边还站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瞧着与长风、孤影二人格格不入,他的身上有一种浓浓的世家公子气韵。 “怎么办?该怎么办?公子已经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了,不吃不喝,根本叫不动啊……” 才刚走进院子就听到长风的话,陈绥脸色一变,提起裙子快步跑去,“你说什么?!” 几人看到陈绥,纷纷大惊失色,孤影更是后退一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周瑾行不认识陈绥,对她此时的着急和担忧神色含有几分探究在。 “小姐!”长风看到陈绥便如瞧见救星一般。 他撑着这重伤的身子也守在这儿不就是怕祁明绪出事吗! “是公子,他在屋里待了三天三夜了,无论怎么说都不肯出来,属下怕他出事。” 是遇刺次日送自己回宫后的时间? 陈绥听后便沉下脸,越过众人就往祁明绪的书房去,一边问,“你们怎么不破门?”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走到门口,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话,只得一边敲门一边大喊,“阿昱!”但依旧没人应话,见此她神色紧张,立刻伸手去推门,而门被门栓栓住了,推了好久都推不开。 “周昱!阿昱……你听到了吗?”她神色焦急地想着有什么方式可以破门,回头间便看到了孤影手上拿着的剑,毫不犹豫地一把抽出他手里的剑,朝着门缝砍去。 周瑾行也是神色一变,陈绥一剑猛地砸下,门栓不为所动,反倒是孤影见状拿过陈绥手里的剑,直到门栓被孤影劈开,一行人入内,并没有看到祁明绪的身影。 陈绥扫了一眼,就想到了屋里的暗室,缓了缓情绪,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长风不疑有他,点点头便往后退了几步,孤影扶着他走出去。 周瑾行的目光在陈绥身上一扫而过,眼眸中增添一抹情绪,才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陈绥将门关上,才慢慢走到开暗室的开关前。 暗室的门慢慢的推开,里面一片黑暗没有半分光亮,蜡烛尽灭还有一股浓浓的湿气朝陈绥扑面而去,她不由得拧起眉头往里看去,只依稀看得到一道身影跪在地上。 祁明绪跪在周琳绾的牌位前已有三日,他听到了暗室开门的声音,并没有回头,垂下的眼眸,颓然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跪在那里如破碎般的身影,心中一惊。 “阿昱……”陈绥心疼地看着祁明绪,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借着室外的光,在这一片黑暗里,她看不清祁明绪的模样。 第98章 回宫之路 祁明绪听到了陈绥的声音,才回了几分神,他微微侧过头,便看到了少女迎着他走来。 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抬起头便看到了在她的身后,透着温和的光亮,随着陈绥一步一步走近,光亮被一点点放大,他身上的寒意也尽数散去。 他的一一,再次给他的黑暗里带来了一丝光亮。 陈绥走到他身边,蹲在地上,她借着微弱的光看清的祁明绪,眼泪不自觉地掉下,声音有些颤抖,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阿昱?” 此时的祁明绪两眼通红,头发凌乱,脸上的神色非常脆弱,就像一触便会碎一般,他如此模样,是陈绥从未见过的。 祁明绪张开嘴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只能摇摇头,看到了陈绥,他才感觉到身子火辣辣的炙热和喉咙干涸的疼,可脸上的温热让他冰冷的身子找回了温暖,他握住陈绥摸着他侧脸的手。 一一,你来了呀…… 陈绥伸手去扶他起身,二人踉跄地走出暗室,许是久不见光,祁明绪不自觉地将眼睛闭上。 这时,陈绥才彻底看清祁明绪的模样,他狼狈极了,从他脸上还能看到许多泪痕,他的眼睛红肿得很,嘴唇甚至被他咬破了三处。 陈绥的心颤了一颤,祁明绪这是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顺着暗室的门看向里面,莫非与他的母亲有关? 扶着祁明绪坐在书桌前,陈绥松开口想去倒一杯茶给他,未曾想刚松手就被祁明绪紧紧抓住,他猛然睁开眼。 眼里的惊慌没有一丝保留地撞进陈绥心里让她鼻尖一滞。 “别……别走……” 陈绥瞬间红了眼,眼泪哗哗地落。 “我不走,我让长风和孤影进来,你身上很烫,你不舒服,我们叫大夫来好吗?” 祁明绪伸手去擦陈绥的泪,他的心更痛了,他心底仅剩的一点贪恋在周瑾行来的时候就破灭了,他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 见祁明绪点了点头,陈绥伸手将暗室的门关上,高声喊道,“长风、孤影,你们快进来……” 听到陈绥的声音,门外的三人走了进来,看到此时的祁明绪,几人脸色一变。 最镇静的反而是长风,他当即观察了一下祁明绪的状态,便说“属下去找大夫来。” 孤影这才回过神,看着二人。 “倒杯水过来。” 祁明绪抓着陈绥的手不肯松,陈绥一时无奈,她看到了周瑾行也跟了进来,二人的眼神对上,都没有说话,只是陈绥不由得在想,他是何人,是阿昱的表兄吗。 待一切整顿完毕,已过午时,陈绥这才想到了蔚期还在外面,她不由得头疼。 “孤影,你让清月去叫陈今安帮忙从宫里出来把蔚期带走,他被我留在了南街的酒楼里。” 长风被陈绥赶回去歇息了,方才大夫给祁明绪看过后,陈绥强势地命令大夫给长风也看一下伤口。 这才知道这几天长风都是撑着身子的,本来他伤势严重,要躺上至少一个月才能走动,为了祁明绪他硬生生地撑了三日。 陈绥交代完一切走进室内看到祁明绪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轻轻透过窗户射进房间,将窗边一盆青竹照亮几分。 她看着沉睡的祁明绪才发现他脸上那道伤疤被取了下来,睫羽微颤,手不自觉地放在他一双拢起的剑眉上,试图帮他抚平睡梦里的不安。 睡梦中的他脆弱得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保护他,不舍得他受一点儿波澜。 若是没有磋磨,阿昱是否也是一个爽朗少年。 陈绥想到了周瑾行,一个比她见过的世家公子还有气韵的人,她走出屋子一眼便看到站在廊下那个体弱得让她觉得风轻轻一吹就会被带走的少年,他似弱而不弱。 若单看背影的话,无疑就是一个瘦弱的读书人,可当他转过头来望向陈绥时,便如一个持戟立守在廊下的将士一般,一股蓬勃之气直扑而来,定眼再瞧,他只是个捂唇在咳嗽的读书人。 “你是阿昱的表兄吗?” 他朝着陈绥拱手作揖,“某周瑾行,公主金安。” 眼睛扫过他腰间别着的玉佩,那玉佩与周昱给她的如出一辙,陈绥的心微微一顿,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即将要串成线又抓不住。 次日…… 祁明绪从塌上醒来,他有些恍然,退热后身子已无大碍,孤影端着粥走了进来,便看到祁明绪下了床。 “公子。”他急急将粥放下,过来扶他。 祁明绪拂开他的手,稳稳站着,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陈绥,“昨日一一来了?” 昨日他神志不清,恍惚中看到了陈绥带着光亮闯入他的世界,然后他的世界也充满了光亮。 “是,小姐昨夜照顾您到半夜,早上见您退了热才回去歇息的。” 由孤影服侍着,祁明绪洗漱完,问,“长风没事吧?” 今日祁明绪的状态出奇正常,甚至与往日的模样无异,孤影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道,“小姐逼着长风给大夫看了,勒令他不躺满一个月不许下床,否则便将他发配到霁国去。” 听到这话,祁明绪的眸子里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去霁国于长风而已从来不是发配,是回家。 我也该回家了…… 一边用着清粥,祁明绪一边说,“你去请表兄过来一趟,我有事同他说。” “是。” 看着孤影走出门去,祁明绪喝完粥将碗放下。 有些事得着手准备了。 一一是不会随我入无端深渊的。 …… 陈绥醒来时,已是未时,她侧首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小兔玉坠,伸手去取,还戳了二下,弯了眉目才唤人来洗漱。 用过午膳,她往祁明绪屋里去,才行了一半的路,便看到祁明绪立在那儿。 回廊上,祁明绪的长发束起,如明月清风的少年,阳光洒在他身上,他身上带着一股难得可见的朝气,周身又萦绕着一股冷峻的冰硝。 而那些冷酷在看到陈绥后都散在了空中,祁明绪走了过去,“一一。” 第99章 定亲 “阿昱,你没事了?”陈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踮起脚尖去够他的额头。 确认祁明绪已不再发热才松了口气,陈绥将手放下,安了心,她瞧着祁明绪微微皱了皱眉。 祁明绪垂下眼眸看到了少女颤动的睫羽和粉嫩的两颊,喉咙微微滚动,“昨日让你担忧了,是我的不是。”祁明绪说着,一边拱手给陈绥赔个不是。 陈绥抬手拦下他作揖的动作,将头凑过去,迎着突然放大的面孔,问,“你今日可还好??” “一切无虞。”祁明绪点头应下,他本便打算同她说。 他和陈绥移步进入亭子,坐下后,他替陈绥倒了一杯茶,才慢慢开口,“昨日你见的人是我表兄。” “他远行来此,便是来告知于我,我的母亲是被我父亲的妾室下了毒害死的,彼时那些妾室为争夺大宅里的权力用尽手段,逼我至此。” 陈绥握住茶杯的手一紧,担忧地看着祁明绪,可此时的祁明绪已将情绪藏起,他不会让陈绥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先前不知母亲死因有异,我自可潇洒自如,可如今得知母亲死不瞑目,我自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我已同表兄计划一番,明年我便要回国了。” 祁明绪看着陈绥,在确认陈绥没有异样后才说,“表兄先行一步替我周全一些事,待他周全了,我也该回去寻他们算账了。” 周瑾行此时已离开京城,一路往霁国去了,带着祁明绪给他的指令,回京部署。 陈绥也替祁明绪倾了一杯茶,她抿了抿唇,斟酌着用词,“阿昱,你若有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的。” “一一,我家的事复杂,我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你若插手便是二国之间的争端了,况且,他们想伤我,并不容易。”祁明绪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他坚定着不会让少女受一丝委屈。 陈帝不许他留下,他理解作为父亲的担忧,他可以走,但不是现在。 陈绥对他是对兄长的依赖,他一直都知道,从前没有妄想,以后也不会有。 在这个清风徐来的清晨,少年的心被锁了起来。 …… 京城的街道上…… 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缓慢行走着,几个身影停在马车跟前,马车不得不被逼停,祁明绪坐在马车里,手握住身侧的剑。 他神色肃穆,盯着马车,孤影稳稳地坐在马驾上。 随着外面的刀刃声渐渐响起,陈绥的手紧了紧,她甚至分不清,刺客是来拿谁的命的。 她坐在马车里,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同样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是第三波了。” 祁明绪握剑的手更紧了一分,他压了压声音,“别怕,我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不会有事的。” 陈绥点了点头,不由得思考这群人是从哪儿来的,就在她胡思乱想间,马车停在了门口处。 随着帘子被掀开,二人已到皇宫大门了。 她扫了一眼发现孤影没有受伤才安下心,松了口气,她被祁明绪扶着慢慢走下马车。 祁明绪神色冷峻地扫了一眼孤影,见孤影点了点头,尔后快步跟上陈绥。 今日来的人都被陈帝安排的影卫和明烛楼的影卫拦下了。 第一波是陈帝的影卫拦下的,第二波是明烛楼的影卫,最后一波是明烛楼另一批影卫。 如此明目张胆,当真是肆无忌惮! 幽深的宫道上,陈绥缓慢地行走,她时不时笑着同祁明绪说些什么,祁明绪则点点头应着。 他跟在陈绥身后,再次看着陈绥走过那道转角消失在眼前,心头一紧,快步跟上。 直到过了转角,发现陈绥扬着笑,暖黄色的光沁在她的发丝甚至整个人都是暖黄色的。 他的心慢了半拍,险些伸出手去碰那遥不可及的人。 一一,你定会幸福安康,有一个如圭如璋的如意郎君。 …… 春日明媚,朝阳生辉草木向生,迎风满怀缀香一室芳华。 祁明绪立在树下,手正捏着一个玉佩,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陈绥走过去便看到了他眼底残存的温柔,反生好奇。 “阿昱。” “我从未见你戴过此玉佩。”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这是那日表兄送来的表兄说,家中为我议亲,此乃定亲信物。” 定亲信物? 待看清那玉佩,陈绥才发现是一只双子玉扣的玉佩,外扣中呈镂空,佩身描纹。 那是一个透亮的白玉,通体温润,晶莹剔透。 陈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可她仍是将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那便恭喜阿昱了。” “往后也是将将成家的人了。” 她面色如常,笑意且盈,只是脑中有些混沌,他颔首应下,拱手道谢,走时脚步间添了一丝慌乱。 直到走出陈绥的视线,他才缓缓停下脚步,手依旧捏着那块玉佩。 陈绥目送祁明绪离开,她的笑意才慢慢递减,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觉着今日的祁明绪怪怪的。 是哪儿怪? 她思不明。 听到身后的人离开的声音,祁明绪才露出身子回望陈绥,只一眼,他便转身离开了,眼见他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渐渐隐在宫道上,再也瞧不得分毫。 清月眼见陈绥第三次将菜夹掉在桌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和紫堇对视一眼,都不知道陈绥这是怎的了。 她不由得出声问,“公主可是有烦心事?” 陈绥摇了摇头,将银箸放下,目光轻轻扫过不余半分停留饭菜站起身来,“不吃了”。 这个想法刚兴起,她便将再扫了一眼饭菜。 指尖微颤,她的鼻尖所有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仿佛那饭菜不是普通的饭菜一般,陈绥盯着桌上,她的心微微地颤抖着,她知道今日祁明绪缘何怪了。 他便如陈绥看这满桌琳琅美食一般,目光不聚、不曾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陈绥的唇色微微泛白,指甲掐了掐,站在那儿盯着菜出神,好半晌才将心中那份道不明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有未婚妻了,此举实然,于礼,合该如此。 第100章 情绪 次日,陈绥令人带上糕点,带着祝儿便往灵犀亭走去,灵犀亭在御花园的一角落里,这儿平时没人来,地处偏僻又极为隐秘,故而陈绥喜欢来次处。 她早前同小浅约好了来此一聚,到时小浅已坐在亭中,陈绥见她手持着一个绣品,正垂颈绣帕,眉目柔情。 唤她时,她抬起眼来,还依稀能瞧见她眼底的温柔和熠熠,这颜色闪得陈绥险些岔了眼,可她还是失了神。 “这帕子是要绣给谁呀?”祝儿将食盒放下,凑到小浅跟上去瞧。 只见帕子上绣着一个福字的云纹,右下角还绣上一个浅碧色的水波纹,小浅的脸上难得露出两片霞云。 “没、没谁。” “胡说,我和公主分明瞧过你和一个公公抱在一起,定是给他的。” 小浅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着急忙慌地放下帕子看向陈绥,却发现陈绥的思绪并不在此,就在她打算说点什么哄一哄祝儿时,陈绥将眼神放在了那帕子上。 “浅浅,不止我,七哥哥也见过。” 此话犹如惊雷,让小浅直接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表述,“公、公主……”小浅惊恐之余,直接跪了下去,“奴婢不是……” “喏,是他吧?” 顺着陈绥的视线看去,九划正垂着眼走过来,他远远瞧见了小浅惊慌跪下,九公主虽性子好,可到底还是皇嗣。 这权利下养成的人,哪有不矜贵娇纵的。 他快步而来,“给九公主请安。” 一双人跪在自己身侧,连祝儿也从小浅身边离开,站在陈绥身后。 “起来吧,浅浅,他是知道我同七哥哥二人都瞧见过你们的,你们往后还是要仔细一些才好。”指着九划,陈绥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糕点,一手支颐,眼睛却是落在二人身上。 她想知道这二人是什么过往。 小浅就着眼底的惊讶让九划扶了起来,二人站在那儿,九划倒是从容自然,小浅反是有几分局促不安。 “坐,你们能同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吗?”陈绥看到九划看着小浅如视珍宝的神情,她的胸口便闷闷的,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揉了揉胸口,并没有得到任何的舒缓。 九划不仅坐下,还给小浅送出了一颗蜜饯,陈绥看着小浅从原本的局促不安到笑意盈盈,更是不解。 “奴才是十岁进的宫,那个时候我和浅儿还是个小孩子。” 那是一年春,被净身入宫的九划,不仅要顶着身子的不适干活还要面对宫里各种阴暗不明的人心,他那会常常被年长一些的太监欺负。 记着那日,他被大公公打了一顿,他咬着牙忍下了,可出了屋子,他躲到了树林里一个人偷偷哭泣。他是家中的庶子,嫡母不待将他卖进宫来,便再也出不去了。 便在他哭泣间,一个穿着宫女装束的女孩子手里递来一颗蜜饯,“哥哥不哭,吃了糖便不难过了。”说着,她便将蜜饯塞进了九划的嘴里。 融在九划嘴里的甜一下子冲刷了他那些难过、不安和委屈,这一甜便甜到现在,十四年过去了。 后来九划得知小浅父母双亡,是迫于无奈才进的宫,二人在宫里相依为命,九划被分到各个地方,人欺他无权无势,他一直游走在最底层,而小浅则被分到了制衣局。 制衣局亦不是好生存的地方,那个时候全是一双巧手,小浅便常常受女官们的打压。 二人暗生情绪,更深知宫规不允,只能私下偷偷往来。 若是被查出来,两人都将没命的。 陈绥心中的涩意不知为何,听了之后不减反增,连同那股闷闷的感觉压在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 “再有三个月,浅儿便二十五岁了,届时便可以出宫了,不必再受宫中磋磨。” 到时候九划可以令某个采买的差事,二人也能见上面,总比在宫里好过些。 郎有情妾有意,二人往来,甜蜜如斯。 可落在陈绥眼中,她竟不明,这便是情? 灵犀亭一空,一道妃色的身影便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荣妃盯着几人远去的身影,眼眸平淡,“走吧。” 她同知绮说着。 与前些时日相比,荣妃瞧着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知绮扶着她,有些不解,“娘娘,宫女和太监对食,此事大逆不道,七皇子和九公主不仅不阻止反而还添砖加瓦,您怎么不上报?” “不关乎我们的事,不必要插手。”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上,陈玉宁瞧着那远去的身影,想了想,问了身边的添添,“方才荣妃说的可是对食一事?还和七弟九妹有关?” 添添想了想方才听到的话,点了点头,“殿下,是的。” 陈玉宁盯着荣妃离开的方向眉头微微拢起。 德仪殿里…… 清月看着如兰将食盒拿出寝殿,拦下如兰打开食盒一瞧,几乎没怎么动筷,愁容满面,如兰摇了摇头,“劝了,公主说没胃口。” 见此,清月拦下正在啃果子的祝儿,眉头一拧,夺过祝儿手上的果子,“你且同我说说,公主这几日出去可是遇了谁惹了她不快了?” “诶”祝儿眼见果子被夺,瘪了嘴,也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未曾,遇见了小浅姐姐,内书院也是如常去。” “内书院里没听空青和陈……七皇子说什么不快。” 清月看着趴在窗边发呆的陈绥,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这几日偏好发呆和不吃饭。 祝儿将果子拿回,咬了一口,呀了一声,“那日……”她瞧了一眼左右,趴在清月耳边悄声将小浅和九划的事说了,清月叹了口气,祝儿掩下几分担忧,“那我去顽了。” 她的步伐飞快,甚至和走进门来的蔚期险些撞满怀,蔚期扶了她一把,尚未来得及说话,祝儿便没了身影。 清月则是站在檐下看着有些闷闷的陈绥,世间的悲惨数不尽道不明,公主一心慈爱良善,纵是为旁人而哀而哀,缘何也如此。 清月自有私心,她只盼着公主好,是她让自己有了容身之处,有了这世间的一丝美好。 第101章 嵌入骨髓 陈绥瞧着树上的雀儿互逐,她蓦然想到了当年背着李府众人和祁明绪去学骑马的事,那会儿自己还没马高,她的马术是最好的,就如书房的茶经、琴谱一般,她学不会便一直磨,磨到两腿间血淋淋走起路来一抖一抖。 磨到指尖苍苍,那会儿祝儿一边哭一边说,她也要学,陪姐姐一起苦。 清月却是隐着红眼来涂药。 那会儿自己想的是什么呀,陈绥支颐的手一松,自己想的是如何为祝家寻到仇人。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好似出现了祁明绪,那个少年今日脸上的面具好似有些歪了。 “周哥,你昨夜不是说今日也不来吗?” 陈绥的眼前清明,蔚期正拿着一个桂花糕在吃,而祁明绪步履间带着一丝匆忙。 已有三日未见,他却在宫里。 蔚期的话犹如在陈绥的心尖拍了重重一击。 她的鼻息慢慢重了几分,祁明绪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看着他举手投足间不乏一丝儒雅。 儒雅? 陈绥将身子直了直,方才瞥见的儒雅似是陈绥的错觉,他似乎脸色不佳,冷眼扫了蔚期,蔚期缩了缩脖子,塞进那一口糕扭头便看到祝儿回来了。 “祝儿,来吃糕……” 欢愉的声音在院子响起,可陈绥看着回廊上步步走近的祁明绪,他的身上好似比以往柔和了不少,为何、为何他柔和了。 眼睛扫到腰间那块玉佩,陈绥却将嘴角压了下去,心有一人故而不似一人。 祁明绪走到陈绥面前,他皱了皱眉,陈绥又瘦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陈绥已伸手摘下他的面具,他的眉已松开,神色一如往常。 亘古不变的冷色和一双漠然的眼眸,这落在陈绥的眼里,无端增了一丝怒气,更滋生了一种狠狠想让祁明绪笑一笑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才冒出头陈绥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同手上的面具也惊得掉在屋内。 透过窗牗,陈绥急忙垂下眼眸去看地上的面具掩盖自己的慌张。 “公主?” 一声久未闻的唤让陈绥猛然抬头,双目纳入的是祁明绪面无表情的脸,哪儿还有方才看到的柔和,心中徒然升起一湾怒火,眼睛扫到那方玉佩,她忍也没忍住,“你走。” 祁明绪错愕地看着陈绥,那发愣的神色间还有窗户之下、陈绥看不到祁明绪一只握紧拳头的手,他在确认了陈绥脸上认真的神色后垂下眼眸,身子往后一退,拱手道,“是。” 陈绥看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眼眸一深,“这几日都别过来,我不想看到你。” 祁明绪脚下的步伐一滞,在他留给陈绥的背影里看不到分毫情绪,他以这样停顿的方式告诉陈绥,他听到了。 便再次抬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绥盯着他洒脱的背影,咬了咬牙,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垂头看到了脚边的面具,拿起便想丢出窗外去,可对上清月一双担忧的眼,她终究是将面具递给清月,扭头往屋里去,一手捂着胸口,鼻息沉重,那种闷闷不乐的感觉并没有随着周昱的小事而减少半分。 屋外,众人看到祁明绪的身影从回廊走出来,面具却不见了,脸上那道崎岖不平的伤疤不知为何此时显得极其狰狞,祝儿诧异地看着祁明绪,想走过去和祁明绪说话时,一把被蔚期拉住了。 显然,此时祁明绪虽还是一惯的面若冰霜,可他此刻的冰霜之下隐隐有什么情绪在叫嚣,波涛汹涌,势不可挡。 祝儿的动作被拦下回头瞪了一眼蔚期甩开他的手后就发现祁明绪已离开了,她跺了跺脚,“都怪你。” 清月拿着面具走过来时祁明绪已不见身影了,蔚期拍了拍祝儿的头安抚着她,同清月说,“我拿给他吧。” 祁明绪走出德仪殿,眼睛一片猩红,他的脖颈暴起一片片青筋,手上、脸上、额头上。 耳边的一切皆不在耳,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色彩不详,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个想法,内心在割裂而他只想到了陈绥今日平淡的神色,一一,这是我选的路。 恍惚间,他的耳边听到‘公主’二字,他才从他黑白的世界里慢慢汇聚色彩,红色、黄色、天蓝色、白色、还有蔚期和他手上的面具。 祁明绪抿唇看着他,将面具拿过,戴回脸上才问,“你方才说什么?” 蔚期有些不可置信,“方才我说了那么多,你一句没听到?” 见祁明绪缄默,蔚期气笑了,但他还是说,“面具是公主叫我拿给你的。” “好。” 点头应下之后,祁明绪便走了,不知是不是蔚期的错觉,为何觉得他好像走得比方才轻快一点? 陈绥又沉浸了好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所以祁明绪也一直没有出现,唯有清月每日为了哄着陈绥用膳而绞尽脑汁。 紫堇已经开始忙活陈绥七月份的及笄礼了,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陈绥心中烦闷,她坐在妆镜前,盯着那妆奁里的那个兔子玉坠,耳边不知为何出现了那日和周昱的对话。 ‘表兄说,家中为我议亲,此乃定亲信物。’ ‘那便恭喜阿昱了。’ ‘往后也是将将成家的人了。’ 陈绥看着那玉坠,伸手去取,势要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直到嵌入骨髓。 嵌入骨髓? 陈绥手上一惊险些将坠子摔在桌上,她眼疾手快将坠子握住,力气之大,只觉得手心一阵生疼。 蓦然间一滴泪便落下,陈绥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听不得他说他有了未婚妻啊,这么多年,陈绥一直以为周昱只会和陈绥一起,可是…… 不曾想过,今日摧毁陈绥若无其事的伪装的竟是这一块小小玉坠。 她所有的不曾留意都被这小小的玉坠倒放在眼前。 独爱他拿来的冰糖葫芦、不允他委屈、不舍他受伤、想看他笑、会下意识想碰他、还想将他一直一直留在自己身边……陈绥看着那个兔子,鼻尖一酸,豆大的泪一滴一滴落下。 第102章 苏小姐,一路走好 陈绥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喜爱是累年的相处一点点凝聚而成的,她与他的初见便是二人的缘起,她不曾有过一刻忘怀过去种种,她的喜爱一直都是那个少年。 是那个当年拦住自己不让自己回祝府的冷漠少年还是拉开自己说别动他却跃身与人打斗的英勇少年又或是抱住自己跳入河的绝望少年…… 是那个安抚自己入眠的温柔少年。 是那个跟着自己一路去找祝纾守护自己的诚信少年。 是那个不远万里找到祝纾却小心翼翼怕自己难过的无措少年。 是那个为了自己甘愿跪在小院的小小少年…… 他面寒心热、他细心温柔、他分明、分明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阿昱啊。 他会站在树下接住自己,会在黑暗里守着自己,会在有危险时奔赴自己,陈绥的泪再也忍不住了,他陪自己习武、骑马、建立明烛楼、进宫、再到现在的现在。 他不是一个无来路的穷小子,也不是一个藉藉无名的过路人,他曾经也是一个贵公子。 他的表兄那样那样的温文尔雅,瞧着便是个贵公子,他却甘愿在自己身边伏低做小,他究竟是谁对陈绥而言并不重要,可当陈绥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却将习惯当成了理所应当,在这骤然间却恍然大悟。 那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光所以不敢亵渎。 是自己心中存有贪欲下意识地遮下所以不敢亵渎。 他有了不属于自己的以后了。 是另一个温婉贤淑姑娘的夫君、聪聪明慧稚子的父亲了。 陈绥从未有过一刻心是这般撕裂开的,她的手甚至在发抖,她呜咽的声音在这室内呜呜而响,甚至这个认知痛到她眼前一阵阵的眩晕和一片片黑暗。 我再也不能去抓他的衣角了…… 不知道是因为陈绥想通了或是什么,总之她不再不吃饭,不知道公主是怎么了的清月见陈绥恢复了几分精气神,人也轻松了不少。 次日 陈绥一大早就盼着来内书院,她有一问想问苏嘉娴。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散学,她和苏嘉娴走在石子路上,陈绥伸手摘下一株花儿。 “阿娴,昨日我听人讲了故事,听到女子有一心爱之人,可那人却已有婚约,你若是那女子你该如何是好?” 随着她的话音起落,苏嘉娴竟一下怔住,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陈绥,随之而来的是身边一个沙沙的声音。 陈斯衡一身锦衣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眼眸幽深。 “太子。”陈绥行礼问安,看到陈斯衡的视线也落在身后没有动作的苏嘉娴身上。 直到软软拉了拉苏嘉娴,她才回过身行礼问安。 “孤无意打扰你等,只是听到九丫头的疑问,想听一听苏姑娘如何作答?” 他似随意一问,可苏嘉娴却心中酸涩,她透过那一双乌黑的眼似乎看到了陈斯衡掩下的冰冷。 还有他那一双凌厉的眼眸和冷漠的话语,‘太傅之女妄敢心悦孤,你是要整个太傅府为你陪葬吗?” 那般狠厉的语言之下,是苏嘉娴颤抖的心和发苦的喉,她有情、终不是良君。 “若是臣女心有所属,而郎君已有婚约……”苏嘉娴盯着陈斯衡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吐家珍、缓慢而清晰,“身份之别、臣女定祝他与佳人举案齐眉,子孙满堂。” “不为妾、不屈身、不自贱。” 陈斯衡似落了几分满意的神色,便听到陈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那太子呢?若是你心仪的姑娘……”似乎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神色。 陈绥的问题还未问完,陈斯衡已开口,“孤无心仪的女子,且今后也不会有。” “且苏小姐说得对,定亲一事,若对方欢喜,便该放手。占有不是上策。” “那大哥与刘家的姑娘定亲,欢喜吗?”陈绥的手指紧紧捏住指腹,紧追不舍追问道。 “欢喜,男子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而有妻,天下谁人不欢愉?” …… 苏嘉娴甫上马车便开始掉眼泪,她从怀里拿出那个玉佩,是一块四爪金龙的玉佩,她气极又伤心极了。 分明已劝了又劝,分明已决心放下,却不料陈斯衡一句无所爱和还一句欢愉气得她泪眼连连。 马车忽停,一道身影掀开帘子便走了进来。 身影掠过,她惊慌间闻到了一抹檀香,心莫名间便安定下来了,苏嘉娴抬头便看到陈斯衡坐下来的身影,她眼尾的泪水还悬挂在睫羽上。 陈斯衡看到了苏嘉娴发红的眼以及她手上的一块雕麒麟的玉佩,他慢条斯理地伸手从苏嘉娴手里拿过那枚玉佩。 苏嘉娴一时不察被拿走了玉佩便想伸手去抢,他一个锋利的眼风扫过,她的身子僵在原地,眼泪却不自觉地落。 “玉佩,孤收回了,苏小姐,一路走好。” 不知道是否是苏嘉娴的泪刺痛了陈斯衡,他甚至刚坐下就走,苏嘉娴见他来去不过几息间,自己手上最后的惦念都没了。 伸手去抓却只能抓住一片衣角从指尖划过。 “陈斯衡!” 苏嘉娴掀开帘子不顾一切地喊住他,他上马的身子未有停歇,目睇苏嘉娴,薄唇开合,说的却是最凉薄的话,“苏小姐慎言,孤乃太子,你当街唤孤名讳是大罪,若有下次,孤定罚你。”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驾马离去,只留下苏嘉娴站在马车上,孤身落泪。 她也想一路走好,可他抽身离开毫不犹豫,丝毫不顾及自己如何痛楚,陈斯衡,你好狠的心啊。 焉知陈斯衡用力攥住缰绳才逼迫自己不看不听不回头。 待到宫里陈斯桓看到他时,瞥见腰间的玉佩,还不忘问一句,“诶,大哥,这个玉佩你两年前不是说丢了吗?找到了?” 江砚微微将头别开,是个人都知道此刻陈斯衡的心情很不好,七皇子上赶着这是要做什么?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皆起,依稀还能透过东宫的书房看到有一人正在埋头写着什么,神色悲愤。 第103章 争执 日光和煦,暖阳灿灿,百花争奇斗艳珠露垂涎。 陈绥难得被清月和紫堇推着出了门,抬眼望去,眼底尽纳一片花色,素日烦闷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祝儿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儿,“公主,瞧……” “陈倩宜!”一声厉声骤然响起,陈绥转过头便看到陈玉宁满脸怒气用袖子甩开陈倩宜。 陈倩宜一个不稳摔倒在地,身后的宫女为了护住她刺啦一下撞到了树枝上。 她还没瞧定便听到一句尖叫声,“血!有血!!” 陈玉宁惊慌抬头,却和陈绥对视上,陈绥皱了皱眉,暗斥今日不宜出门。 陈倩宜被人扶了起来,她的衣裳勾破了一个洞,神色不虞,瞪着陈玉宁,“我原想六姐再不济,也不是粗鲁之人,未曾想你竟做这等事!” “我不过是甩了一袖子,分明是你自己站不稳,与我何干?”陈玉宁气急败坏,她不过就是被陈倩宜惹烦了甩袖子,谁知道会发生这事? 那宫女被扶起,脸上赫然一道划痕,待她颤颤巍巍的手摸到那血时,惊恐地说,“血……血……奴婢毁容了……” 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阿云!” “六姐!你怎么这般心狠手辣?!” 面对陈倩宜的质问,陈玉宁此时有些神色慌张了,她没有做这等事怎还闹了这一番? “我没有!” “六姐,今日的事来日妹妹定要找你讨个说法!”陈倩宜担忧得看着晕过去的阿云,胸口起伏不定,身后的另一个宫女扶着阿云,几人步履匆匆地走了。 临走前,陈倩宜还看了陈绥一眼,这一眼,陈绥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对于陈绥而言,她既不喜欢陈玉宁,也不和陈倩宜亲近,她们二人的争端,无论如何都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她同陈玉宁点了点头,便拉住祝儿往另一侧去了。 路上祝儿折了两朵旁的花,陈绥见着颜色不喜欢便做势要丢掉,却见祝儿另折寻了一枝海棠,“祝儿,你精挑细选这枝海棠,是要放哪儿?” 祝儿的眼睛微微躲闪,将海棠往后藏了藏,“那日,我见七皇子提了一句海棠花要开了,想送几枝叫他瞧一瞧。” 陈绥心中一惊,祝儿?七哥哥???“你,你们?” 在自己没有顾及到的地方,祝儿究竟和七哥哥…… 她脸色大变,惊愕地看着祝儿,却见祝儿一脸茫然,那模样是一脸天真,尤其那双清澈的眼眸看得陈绥质疑自己的想法。 许是她想多了,祝儿这分明就是一副情窦未开的模样,应当是想多了。 “没事,你摘吧。” 陈绥放弃了对此事的疑问,若是往后祝儿当真和七哥哥有情,二人暗生情愫,也得届时再说。 多虑多虑了。 “你同我说,那日灯会,你同七哥哥一块,做了什么?” 祝儿将海棠花的花瓣捋了捋,毫不思索地就开口了,“七皇子为我买了糕吃,还有有人撞了我,他扶了一下。” 陈绥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下,便听到祝儿又说,“唔,只是我想买花灯,他不允,偏要猜灯谜猜一个,后来猜着了,可去河边放河灯的时候他的香囊勾破了,我瞧在花灯的份上,想着帮他修一修。” “你偷拿了他的香囊?是不是……十一身上那个?”想到陈斯南,陈绥便有些难过,连步子也慢了下来。 “是……”提到香囊和陈斯南,祝儿难免有些心虚。 “那阿昱知道吗?又罚你了?”想到那日在御花园陈斯桓的态度,周昱定是早就问过祝儿了,她那几日都盯着祝儿,没瞧出来被罚了。 “昱哥哥知道了,他这次没有罚我。”祝儿空出一只手轻轻地抓了抓陈绥的手,“姐姐,昱哥哥很好,你不要同昱哥哥生气。”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陈绥,这段日子姐姐和昱哥哥闹不愉快的次数比以往在李府的五年还多。 陈绥将步子停了下来,眼前落下一片嫩绿的叶子,她伸手接住,那叶子便躺在了她手心里,看着那片叶子,她摇了摇头。 “姐姐没有同阿昱生气。” “只是你昱哥哥定亲了,姐姐同他男女有别。” 她将叶子扬了出去,一阵风将叶子吹远,吹走,便如陈绥此刻轻缓的话一般,被吹走了。 陈绥回到德仪殿时,皇后身边的菀茵正在殿里等她,一问才知,是方才陈玉宁和陈倩宜的事。 这事又不干陈绥的事,陈绥同菀茵讲了自己瞧见的,便不再掺和。 陈倩宜既敢找母后为她做主,那定是有理的。 况且那二人原先在争执什么,陈绥并不知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祝儿回到德仪殿后便拉住清月,她的眼中含有不解,“清月姐姐,什么是定亲?” 清月有些诧异祝儿问这样的问题,还多瞧了祝儿一眼,“你听谁说的?怎好好的问这个?” 莫不是谁家少年来诓骗傻丫头了? “不是,是姐姐,姐姐说昱哥哥定亲了,她同昱哥哥男女有别。”祝儿摇了摇头,她知道男女有别,可定亲? 是有了更多亲人吗? 清月揣着复杂的神色回到殿内,陈绥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她拿着茶壶去将陈绥的杯子满上茶,垂下一缕发丝搭在书页上,陈绥轻轻拂去那发丝。 她今日不再似往日那般尖锐了。 清月自觉用尖锐二字形容,有些不大符合,可她看到陈绥身上的刺减少了,多了一些随和和温宁。 便如此刻,余烟袅袅间,她品香持卷。 “清月姐姐,怎么了?”许是清月的眼睛过于灼热,陈绥抬起眼睛看着她,品不明她眼中的复杂神色。 清月将茶壶放下,她往陈绥身侧近了一步,坐在那脚踩的矮踏上,轻轻握住了陈绥的手。 “公主,奴婢就是久不见阿昱,有些想他了。”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是陈绥开口不让他来。 清月看到陈绥微蜷的手指,缓缓开口,“他素是不爱惜自己的。” “如今阿昱是您的侍卫,若是他做错了什么,公主这样的惩罚……” 第104章 阿昱,他是光啊…… “我没有罚他。”陈绥似听不得一般,出声打断了清月的话。 “旁人不知道,可公主您同他说,不相见,不便是惩罚吗?”清月的声音温温柔柔,一缕一缕轻轻抚摸着陈绥的心。 陈绥垂下眼里的难过和不知名的情绪,“清月姐姐……” 清月的手轻轻地顺着陈绥的手,一下又一下,她的嘴角还勾起温柔的笑,“奴婢听人说,他自那日过后,每天都会在德仪殿门口站一站。” “公主,奴婢的生辰也快到了呢。” 站在门口作甚,自己说不见,又怎会真的不见。 “听你的。”陈绥的迁怒便如小孩的脾气,她何尝不想见。 自那日想明,品出几分情绪,她的心便再也拿不回来了,于过往,越思越念,越难以自拔。 怎不思量。 门外…… 祁明绪立在远处瞧着德仪殿的方向,站在那儿,落寞而孤寂,如同隐在那难寻去处的失路人。 仿佛进了他孤寂的领域便会将他打破,一起沉浸在无边黑暗中。 随着日暮西下,他终是慢慢回头,抬脚离开。 “周哥!” 蔚期兴奋地跑过去,又觉得有点奇怪。 “你脚怎么了?怎么走起路来怪怪的?” 祁明绪淡淡扫了一眼蔚期,并没有在他身后看到那道身影,身上的落寞又浓了一分,拂开蔚期想扶他的手,将手掌握起藏在身后。 “无碍,磕了一下,走吧。” “诶,你这一下得磕得多严重啊。”蔚期摇了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方才清月同我说,后日是她的生辰,要你一块去用膳。” “我说你怎么最近都不进去?你是同公主又吵架了?” “你上回脾气那么大,还那样罚祝儿,公主与你闹不愉快也正常。” “你……” 祁明绪的耳朵只听到了那一句吃饭,他的喉咙微微滚了滚,他的步子往前却迈得更大。 风迎着他,公子翩翩,当如少年郎。 次日陈绥从内书院回德仪殿的路上,路上遇见了小浅和九划,她瞧着二人的眼神牵扯,不由得说,“两情相悦真好。” 可不就是好吗? 在她走后,陈玉宁皱着眉从另一处走过来,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添添,你去查一查……” 一道斜阳落在庭院,迎着夏日暖风,陈绥伸手去挡下夕阳刺眼,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透过阳光和指缝,一个身影渐渐靠近。 他背着光走来,刺眼的光一瞬间柔和了下来,陈绥心中紧张,面上却一点儿没有显露出来。 她缓缓将手放下,那道光便更清楚了。 心头微动,她觉得眼眶有些涩涩的,可自己不想哭,狠狠心掐着自己试图让情绪压下。 少年不过几日没见,好似又高了一些,他却在打量少女,看到陈绥蓦然变冷的眼神,脚下如注千斤重,喉中发苦。 究竟是怎么了? 不得解,他站在陈绥跟前,却是拱手道,“公主。” 他在给她行礼,他们二人之间何至于如此,莫不是清月所说的,祁明绪亦认为是惩罚?所以生疏了。 这个认知冲刷着陈绥,她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又左右一顾,没有看到任何人,这儿只有他二人。 陈绥一时间不知所措,唯有喏喏一句,“你,来了。” 话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萦绕在二人周身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绥没看到祁明绪隐忍到青筋暴起的手,祁明绪也没看到陈绥藏在袖下紧紧掐着自己的指尖。 许是因为今日是清月的生辰,又或是彼此之间早就想相见,晚膳时分,餐桌上的氛围还是很温和的。 几杯清酒下肚,陈绥的眼便迷上一层,她有些不想克制脑海中的想法。 想问,那位玉女是何人,是温柔或贤淑,可是皎如明月。 清月和祝儿闲聊几句,见二人皆是饮酒不言,一餐便这样轻轻过了。 祁明绪负手站在檐下,瞧着天上明月高悬,如圆盘而尚未圆满。 陈绥便是这时,忍着醉意晕眼,她尚存有一丝理智在,提着酒壶慢慢走到了祁明绪身边。 “阿昱……” 她的声音软软的,祁明绪却将心颤了一颤,他面具掩不住他眼里的神色,却见陈绥说,“这几日,我见七哥哥总不欢喜……”你瞧着也不欢喜,“可太子说,他同刘家女定亲了很是欢喜,阿昱也欢喜吗?” 你当真是真心心怡这门亲事吗? 少年咬紧了牙关,才忍住没把一个不字说出口,盯着陈绥,一双幽深无底的眼却没有透出半分情绪。 心中暗叹,太子何喜,我亦何喜。 少女似不满他默不作声,将身子凑近,一身清香的酒气夹杂着独属于陈绥身上的香气扑鼻,再一次逼问,“阿昱欢喜吗?” 祁明绪咽了咽喉,才逼着自己吐字,“欢、喜。” 陈绥听到那二字,分明是自己追着问的,却不是自己想听的,反而如钝刀刺入胸腔,钝得生疼,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又怕被祁明绪看出自己的心思。 不得不扬笑间,借着醉意说,“那给七哥哥也定亲,他定能欢喜吧?” 听着少女纯不知情爱的话,祁明绪反是笑了,他难得笑出声,可眼下他却连眼眸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这浅浅的一层笑,陈绥却顿住了眼。 我醉了,所以……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伸手便摘了他的面具,他的眉眼尽舒,似乎有什么一别他连日的郁气,连唇边勾起的弧度都舒展开来。 他笑了,陈绥却哭了,她的眼睛再也忍不住那一滴滴凝聚的泪,他竟如此欢愉…… 这一滴滴泪砸得祁明绪的笑意瞬间被惊慌代替,伸手便想去擦掉,可又偏生停住了。 直到陈绥看到祁明绪变化的神色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泪坠下,心底暗暗发笑,自己又在他面前哭了呢…… 可心涩涩的,鼻子涩涩的,眼睛也涩涩的,真的、真的不会忍了。 该怎么办啊…… 我究竟能如何、如何去面对他,是隐藏自己的欢喜还是执意要将他一点点地留在身边? 可是、我当真可以站在他的身边吗? 阿昱,他是光啊…… 第105章 所以啊,光是不能留住的 我的光是可以被抓在手中的吗? 但阿娴说,不为妾、不屈身、不自贱。 太子又说,定亲一事,若对方欢喜,便该放手。 占有不是上策。 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而有妻,天下谁人不欢愉…… 谁人不欢愉啊…… 所以啊,光是不能留住的。 她伸手擦掉脸上的泪,却将面具丢到祁明绪怀里,“你笑话我,我要同清月姐姐告状!” 一边说着,她佯装满身醉意,歪歪扭扭地跑进屋找清月,却将脸埋在她怀里,喃喃着被笑话的同时借着酒劲和醉意半分不掩眼泪的落下。 祁明绪揉了揉眉,他不过是笑小丫头还小,什么都不懂就说要给七皇子定亲,怎么便成了笑话。 自那日饭后,陈绥和祁明绪之间又恢复了以往,可若说当真与从前无异又是不可能的。 陈绥总会记着男女有别,甚至之前还会因为下意识地动作直接掀开祁明绪的面具,现下却是再也没有了。 可这样的疏离又叫陈绥自己苦不堪言,祁明绪克制了好些年,早已习惯了站在陈绥身后,他虽也觉得陈绥近来怪怪的,但只以为是那日她醉酒后醒来忘了那夜的事,心里还在负气前几天的事。 亦觉着陈绥近来的脾性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却只认为是家中的宠爱,女子本如此。 但在这个情绪之下,陈绥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尤其是从蔚期那儿得知自那日在宫外遭遇三次刺杀后回宫起,祁明绪已大半个月没出宫了。 他一直在宫里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来德仪殿,也不是每天都会回侍卫所歇息,而且每次来德仪殿都是匆匆忙忙的,待上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便会离开。 他似乎在忙些什么,陈绥问蔚期,蔚期说他不知道,后来也问过祝儿,祝儿也说不知道。 心想着下次再问问,可陈绥又觉得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想了想,陈绥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便不想了。 外面,陈斯桓拿着新糕点去给祝儿,陈绥撑着下巴看着,祝儿弯着眼睛说什么话便跑开了。 祁明绪进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陈绥,他此时比起前几日,更明显可以看出脚上似乎有伤。 但他依旧走得稳妥,只是偶尔会迟滞一下,陈斯桓转过头就看到了祁明绪,想也不想就揽住他的肩膀,“周昱……” 陈绥将头转了过去,一眼便和祁明绪对视上。 “我听祝儿说,你有亲事啦?” “怎么未弱冠就定了亲?是从小的娃娃亲吗?” 祁明绪只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的,下意识否定的话在耳边响起一句,‘……你想拉着她,跟你走进你在霁国的无边深渊吗……” “不……” 他似是突然感觉到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又一次和陈绥相视,他淡淡地收回眼,伸手将陈斯桓的手拽下,手上微微施力,似在发泄心中不满。 “算不得娃娃亲,只是母亲从前定下的亲事。” 陈斯桓疼得脸都快变形了,在空青要伸手去制衡祁明绪时,祁明绪又将手放下,“抱歉,没注意力度。” “无碍,只是你这力道也太没有讲究了,往后若成了亲你娘子如何受得了?”陈斯桓瞥见陈绥,又若无其事地拿出扇子轻轻一甩,“那你可是定下了婚期?” “若是无意外,待我归家便会成亲。”祁明绪瞥到祝儿原本兴奋的脚步在看到自己之后便缓了下来,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 而陈斯桓尚未发现祝儿的身影,他兴致勃勃地说,“那届时我为你添贺礼!定叫你有个好名声。” “怕是难了,若是归家,七皇子与我怕是此生再难相见。”眼见祝儿的身子往后一缩,祁明绪将眼眸一凝,“过来。”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祝儿的脚步就此停下。 这时候,陈斯桓才发现祝儿的身影,一侧的陈绥便如一个偷窥者将这一切尽纳眼中,她捏了捏手心,才忍住自己的落寞。 听到祁明绪喊祝儿,她才重新将眼神聚焦看过去。 祝儿被喊住,她极其不愿地、慢慢地走过去,“昱哥哥。” “手里拿着什么?躲着干嘛?”自祝儿闹了两次不省心的事之后,祁明绪但凡看到祝儿有些不对劲都会觉着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大胆的事。 直到祝儿的脸上微微泛红,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陈斯桓,“香囊,送给陈斯桓的。” 陈斯桓一听,眉毛一挑,伸手便拿过香囊还端详了一下,祝儿虽然也调皮,但她的手工却是极好的,这个香囊精细得很,足以见得祝儿花了多少心力。 “你还知道要赔我一个香囊哦。”上次的事之后,陈斯桓半点没找祝儿说香囊的事,没曾想祝儿竟然会亲手给他做一个香囊。 但是这个行径却让祁明绪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甚至还看了一眼陈绥,发现陈绥的脸上露出的了然和无奈,皱了皱眉,对祝儿说,“清月方才在找你。” 直到祝儿一脸迷茫地走了他才幽幽开口,“七皇子若是要佩戴,便莫让人知道这是祝儿所绣。” 听到祁明绪的话,陈斯桓转头对上他微微发寒的眼,脊背不自觉地发寒,堂堂皇子佩戴妹妹身边宫女绣的香囊,传出去确实不像话,可他在祁明绪眼里捕捉到的不仅仅是威胁,还有一丝愤怒。 紧了紧喉咙,就像看到了陈斯衡一般,他下意识地反驳,“用你说?本皇子自然知道。” “空青,走了。”说完便甩着扇子路过了怔愣在门口的蔚期。 直到这一刻,祁明绪才恍惚体会到一点当时陈帝跟他说的话是什么心情。 他忍了忍,才通过回廊走到陈绥的屋子外,透过窗户看向她。 还是这个位置,上次在这里,陈绥把他赶走了,而这一次,陈绥反而不知为何生出一点心虚。 祝儿的事,她也才知道不久,应当怪不得自己身上。 “公主,祝儿……” “我知道的,她不会和皇家牵扯进关系!” 牵扯了也没事,有我护着,不会出事的! 第106章 出事了 陈绥抢在祁明绪前回答,又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许是品不明他眼里的复杂,她竟缩了缩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喊,“清月姐姐呢,我那桂花糕哪儿去了?” 祁明绪盯着她逃离,又将眼里的失落掩下,若是他此时垂下眼眸,便能瞧见了窗棂上有几道新增的划痕,似是什么细微的东西刮上的。 陈绥一步走出去,却迎上了步履匆匆的清月,清月一向稳重,此时面上的神色却不大好,她身后还有琼琼。 “公主。”清月轻声作唤。 “方才敏婉仪和几个小嫔妃在御花园的隐蔽角落里遇见了宫女和太监对食,将人送去了慎刑司。” “听是那太监强迫的宫女,此事本与您无关,可有宫人上举,您知情不报,纵容助长此行径。” 陈绥将心一颤,莫不是小浅和九划出了问题。 琼琼欠身接话,“这事闹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娘娘唤奴婢来请您过去一趟。” 祁明绪走过来便看着陈绥脸上的神色不虞,他听祝儿提过一嘴陈绥似有相识的宫人,莫不是眼下出事之人? 她抬起眼看向外面,祁明绪默默将身子靠近几分,此举意味分明。 “那就去吧。”她将手在袖下握紧,才抬脚往外去,祁明绪便寸步不离地跟上。 陈今安许是听到风声,路过顺仪殿时,她正神色匆忙地走出来,看到陈绥便眼前一亮,握住她的手,“姐姐。” 便这样,一行人去了凤仪宫。 祁明绪被留在庭院里,清月跟了进去,殿内跪着一个宫人,那人身着制衣局的衣裳服制。 待陈绥盈盈一礼后,和那宫人对上双眼便认出了那人,是那日在御花园要打小浅被她拦下之人。 出事的人便是小浅、九划无疑了。 座位左右二侧坐着的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妃嫔,以自己公主之身并不需要问安行礼,反是嫔妃纷纷站起身来。 唯有陈今安面色温和与那几人回了礼,陈绥却是冷了脸,这番神色落在旁人眼中,一时也分不清举报是真是假。 “母后,有人上举女儿包庇对食行径,可是眼下之人?” 皇后神色淡然,一副久经风雨的模样,沉稳之下,眼眸轻搭在那位女官身上,“正是此人。” 陈今安扫过在座之人,位份最高的不过是敏婉仪,她虽不知是什么宫人对食,可莫名将水泼到陈绥身上,却是她不能忍的。 “什么是宫人对食?女儿不懂。”陈绥将眉皱了皱,眼中还透露出几分好奇来。 将身子往那女官那儿凑了凑,“是何人对食?本公主好似只瞧过你一次,那次若不是你在欺负旁的宫人,本公主都记不住你,而你竟能上举本公主。” “回公主,是花房的小太监九划和制衣局的宫女小浅。”菀茵适时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在观察陈绥的神色。 陈绥脸色微怔,乃转身道,“母后,这个叫小浅的宫女,女儿识得,”她将眼睛扫向女官,方故作天真问,“可对食是什么?” 皇后并没有接下陈绥的话,她将眼放在那女官身上,眼眸微深。 “公主,对食便是做了于礼不合、于礼不容之事。”一旁发现对食一事的敏婉仪将话接过。 陈绥又问,“可若是于礼不容之事为何要这位娘娘和这些娘娘们一块来母后这儿闹这事?还将本公主叫来。” “于礼不容不应当掩下吗?缘何在我这儿瞧着像是放大了?” 陈绥一壁不解,一壁揽住陈今安往皇后身侧走去,不再余半分眼神给旁人。 陈今安更是适时说,“姐姐说得在理,且不论姐姐不知对食是什么,更不清楚宫规里有这么一句不允宫中宫女太监对食。” “姐姐身为归宫不过半年的公主,能将礼仪规矩习成如今这般便已是不易,你这宫人不过与姐姐见了一面便敢来攀咬姐姐的不是。” 陈今安遂转向皇后福身道,“正如姐姐所说,此事若闹大,今日这一出又是谁有意为之?” “若是有敏婉仪的一笔,敏婉仪又是居心何在!” “若是此事经传,堂堂嫡公主的声望和名誉,皇家的声誉你可曾想过?” 随着她的话音落,以敏婉仪为首的宫妃尽数慌张跪下,纷纷道是,“妾等不敢。” 而敏婉仪又道,“妾身不过是瞧见此等污秽之事上报娘娘,并无二心。” 陈绥将眼里的寒光敛了敛,佯装垂下眼眸做出一副无辜模样。 而陈今安却是笑而不应,反是皇后说道,“敏婉仪之心,本宫省得,今日操劳,你等且回,对食一事已由慎刑司定夺下决,至于攀咬嫡公主一事,”她的眼里虽柔而冷漠,“将她送进慎刑司。” 待众人退下,陈绥才神色紧张问,“母后,那宫女同女儿是好友,女儿……” 菀茵看了一眼皇后,轻轻打断了陈绥的话,“公主,怕是晚了。” “敏婉仪等人发现后便将人押到慎刑司,太监九划言明是自己强迫要挟宫女小浅,小浅并非自愿。宫规之下,九划杖毙,小浅且留得一命,择日起前往皇陵守陵。” 陈绥微微发胀的眼,一时道不明情绪,皇后神色担忧地看着陈绥,伸手想去握住她,陈绥被她牵到座位坐在皇后身侧。 “阿绥,你可是心有不忍?” 陈绥点点头又摇摇头,“母后,无事的。女儿只是,只是一时间想不明而已。” 她将头轻轻搭在皇后身上,皇后拍着她的手背,“宫里复杂,别怕,女儿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从凤仪宫出来,陈绥拒绝了陈今安的陪同,她带着祁明绪往慎刑司去。 慎刑司见是公主,还扬言要去见九划,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里面秽乱不堪又臭气熏天,处处见血,公主这样娇弱的身子能受得住? 杖毙,是乱棍打死的打法,这种打法通常不会彻底把人打断气,而是留下最后一口气,丢到角落里,让人顶着全身痛楚最后不治而亡。 第107章 来世爱你 陈绥心哀自己的无能为力,既不得权又不得势,小浅和九划那样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为何、为何最后是这般的。 她纡尊来到了满身是血、眼神涣散的九划身边,他披头散发,满身的污秽陈绥都不放在眼里,只看着九划眼底的生机一点点地消散。 她的身边还带着小浅,入了慎刑司的小浅又何尝好过,她一身的鞭伤,不顾身上的疼痛,红肿着眼,哭着扑向九划,她一把抱住他。 九划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可他竟在最后这一分寒冷里感受到了温暖,便如同当年的温暖一般,让人将心底最后的甜蜜和轻松都勾勒在心中被深深描绘着。 他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向小浅,手上还抓着一方帕子,那是那日小浅为他绣的帕子,“浅……浅……” 他的声音细如蚊声,可小浅还是听到了,泪如雨下地抱着九划,小浅几近崩溃,声音弱小,“哥哥,你怎么能丢下我啊哥哥。” “活……活下去……” 九划能再见到小浅,他是带着笑离开的,他最终还是和他的姑娘说了他的遗愿。 从前与小浅相会时不曾被抓住过,可他无时不刻在做准备,倘若有那么一天会被抓到的准备。 浅浅,真好,我最终也还是护住了你,就如你递给我的糖一般,若有来生,我必然要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后娶你,而后、爱你。 小浅的哭声没有声嘶力竭,她甚至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看着九划的尸首和那条沾着血的帕子,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失去了神色,犹如行尸走肉。 祁明绪和陈绥远远看着,没有去打扰他们,陈绥的心涩涩的,她不明白,对食如何污秽了。 而祁明绪却是目睹了小浅的崩溃和九划的遗终后,将目光放在了陈绥身上,眼神温柔而深情,又隐隐在挣扎什么。 夜色幽深,银泽洒落,陈绥避开众人孤身来到了头一回看到小浅和九划的地方。 那也是遇见吴妃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祁明绪抱住自己的地方。 她抬头看着那棵树,脚步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灵犀亭。 陈绥仿佛看到了那日坐在灵犀亭内,九划看着小浅时一脸满足的笑意。 身后一道轻妙的脚步声,陈绥转身就看到了一身黑色四爪龙锦衣的陈斯衡。 他还是如旧的慵懒且漠然。 陈绥身子一退,她似乎可以想象到陈斯衡又要苛责自己了。 乖巧福身,“太子。” 陈斯衡既没有唤起,也没有动作,陈绥愣了一下,才缓慢将身子立直,看向他。 “夜深了,孤送你回去。” 陈绥垂着头,一点点跟在陈斯衡身上,可她心中有些苦涩。 一路无言,临到德仪殿时,陈斯衡与陈绥看到了站在朱门下的祁明绪,他倚着墙站在那儿。 陈斯衡的眼同祁明绪对上,又轻轻扫了一眼他的腿脚,轻嗤一声,转而温柔地揉了揉陈绥的头,“去吧,夜里冷,莫着凉。” 陈绥便一步一步走向祁明绪,还是那个拐角处,祁明绪转身欲为陈绥引路。 陈绥轻轻地扯了祁明绪的衣袖,见祁明绪动了动便把手轻轻放下。 祁明绪转过身看到的便是少女眼眶泛红,眼睛满满的星光似倔强似哀怒,“阿昱,小浅和九划没有做错什么。” 她用最轻的声音、最重的语调说出了这句话,少年的眼眸微敛,轻轻点头。 “可我错了,我不该打破他们原本的平静对吗?如果我没有帮小浅,没有让人知道小浅和我相识,他们能一直好好的。” 她抬起头,夜里清凉,天上的繁星点点,月影重重。 “公主,您没做错什么。” 祁明绪的声音清冷,他的眼神深邃还夹杂着一些光亮,盯着少女。 他站在那儿,便是陈绥的‘底牌’,让她永远能有后退一步的余地。 但……那是从前。 “阿昱……周昱……” 四目相对,他读得懂陈绥未说的话,陈绥自然也知他的意。 错的是想害人的人。 一一那么善良,最后却成了别人制胜路上的刀,如何不难过。 “小浅在皇陵怎么活得下去呢?” 走在幽深的宫道路上,陈绥轻叹着。 “可以的。” 她心里带着九划为她赴死的情义,她活着,九划也活着,她怎敢轻易死亡呢。 祁明绪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忍住了想抱住少女的冲动,掩下眼眸的神色。 一一,是最好的姑娘,只是这宫里太黑暗了。 往后,你该独自面对了。 陈绥诧异地看着祁明绪,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同,她将眼泪擦尽,就听到祁明绪说,“公主,前路不明,太子、七皇子、十公主都在您身边。” 听到祁明绪的话,陈绥终于知道他今日何处怪异了。 她的身子如注冰霜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她抬起眼睛,在这片幽暗的明亮里,对上了一双尤为冷静的眼眸,陈绥缓了缓气,才将身子涌起的翻腾压下。 想到了今日他说的话,‘归家便成亲……此生再难相见……’。 陈绥垂下眼,默默往前走,祁明绪却停在了原地看着那个少女,三步之后,陈绥倏然回头,咬着唇跑到祁明绪面前,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盯着祁明绪看,“如若我不与他们相识,小浅和九划是不是就可以相爱相守了?” 在那双满是希冀和期盼的眼睛下,祁明绪仿佛一个冷情的人,甚至他的语气冰凉“只要一日挂着宫女和太监的名头,他们便没有未来。” “不相配的身份桎梏,是层层的枷锁。” “胡说,只要他们离开皇宫,天高任鸟飞。”陈绥想到了那天九划和小浅翘首以待的未来。 “他们可以,可是公主不行,无法放下的仇恨均是桎梏,情爱在很多事情里,公主要将情爱排在最后。” 他似乎并不担心陈绥反驳或不快,“或父母手足,或家仇亡恨。”或一人安虞。 “所以,阿昱是因为长辈的枷锁,才要迎娶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吗?因父母手足、或家仇亡恨。” 第108章 你的心,我懂了 “不是,没有枷锁,她于我不是枷锁。” “你见过她吗?” 祁明绪迟疑了一下,也没想到陈绥会问这样的问题,“未曾。” “既如此,难道阿昱就没有过情爱吗?”她一步步的试探,终究是想知道他的迎娶是否是为了复仇前的取势,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懦弱和礼教束缚。 更不甘心他没听过自己的一句爱意就已有了另一个姑娘的陪伴。 陈绥啊,你就是不甘心这一切。 “从前没有,今后、”祁明绪的话一顿,那双眼睛极其认真地看着陈绥,目光熠熠几乎要灼穿陈绥,“不敢。” 便犹如山崩一般,陈绥心中的护城河崩塌了,她慌忙地掩下神色,还有余力庆幸此时夜黑,祁明绪看不到她紧紧掐住自己大腿的手。 这如同陈斯衡那日所说的话一般无二,陈绥蓦然间抓住了心头闪过的那一抹猜测,她的指尖微颤,却不敢深入去扩展自己的想法。 瘦指紧紧握住的地方让她忍了忍,终究扯出一抹笑,她点了点头,“我到了,你回去歇息吧。” 她指着德仪殿,便不再看那人一眼,一步一步往德仪殿去。 可转过身便开始落泪,眼泪蓄满眼眶,一滴一滴砸下,无声绽放。 今后不敢,好一句今后不敢! 周昱,你分明、分明就是心悦我的,对吗? 可你在退,你一步一步退后。 陈绥只觉得鼻尖的酸涩灌顶,眼泪模糊了多少视线。 甚至不惜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今后再无人相护。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你的情爱和我心中的占有,可夹杂在我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是身份的桎梏还是家族的仇恨。 陈绥的泪落得更猛了,都不是。 不是所谓仇恨、身份!不是我抓不住光!也不是我不敢去抓! 是君心昭昭,奈何有妻! 是你已经定亲了! 是君子守诺重孝重义,若因为与我的欢喜弃了那女子,便是不孝不义。 可我是堂堂酆国的嫡公主啊,不为妾、不屈身、不自贱。 我们之间竟不如九划和小浅,他们之间惺惺相惜,两厢厮守,纯粹、干净而美好。 除却身份和地位的束缚,这么多年的细水长流,小浅的糖遗在了九划心中,九划只是守护住余下的甜而已。 他们之间,小浅所送的糖是因,九划为之赴死是果。 可我们呢? 因是什么,果又是什么…… 当年我送的糖可曾砸在你心里,可曾是我们的因。 陈绥将自己的狼狈隐藏在黑暗里,她不愿让人看到她的悲伤和难过。 周昱。 你的心,我懂了。 眼见陈绥走得飞快,身子还能稳稳越过宫墙,祁明绪才将心安下来,他所有的从容镇定都随着陈绥身影的隐去而消弭。 比狼狈,祁明绪其实更狼狈,他言不由心,他苦涩不堪。 眼眸里没有一丝光芒,他慢慢挪动身子,往侍卫所的方向去,才迈出一步,身子便一跄险些摔倒。 眼前出现一只手将他扶住,江砚面无表情地说,“太子让我送你回去。” “多谢。”祁明绪没有倔着说不用,实在是,他现下一个人也走不回去。 夜色渐隐,天边既白,宫人来去匆忙,清月推开殿门却一眼瞧到了坐在梳妆台前的陈绥,诧异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公主,您怎么这么早?”似乎瞄到陈绥的眼睛不大正常,又问了一句,“可是没睡好?” “无碍,今日不是要去内书院吗?”陈绥手中的梳子梳下一缕青丝,“今日太子是不是休沐不用早朝?我想去寻一寻大哥。” “那公主用了膳再去?” “好。” 祝儿跟着陈绥一路入了东宫,这个曾经陈绥咬牙切齿想着不再来的地方。 陈斯衡听到陈绥来了,还微微愣了一下,递去眼神同江砚确认一番。 江砚想了想说,“属下昨夜扶周公子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到。” “嗯。” 他出来时,陈绥正坐在正殿喝茶,看到陈斯衡她站起身来福身行礼。 “坐,今日怎么来了?”陈斯衡确认过陈绥神色无碍,方才开口问她。 陈绥将眼睛放在他腰间的四爪金龙佩上,问,“今日是为一桩私事而来,望大哥解惑。” 私事? “且说。” “一般皇家的公主婚嫁如何?” 陈绥这一问,陈斯衡亘古不变的神色有些变化,他抬起眼睇了陈绥一眼,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悠悠道,“或圣人赐婚,或招驸马,或因良人求婚,或和亲……不缀其繁。” “有恩爱不疑的婚事,有勉强度日的婚事,有为求栖息的婚事,亦有权衡诸多权利的婚事。” “但这非你操心之事,父皇于你,只会顺你心意,为兄更不会插手。” 陈绥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个答案,她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陈斯衡,眸色认真,“那大哥和阿娴之间,又是因何?” 眼见他山崩,再见他山起,陈斯衡不过一瞬便重拢了神色,“你在胡说什么?” “大哥腰间的玉佩我见过,阿娴无意间掉落过一次又慌张捡起来。”陈绥指了指玉佩,又道,“那日你分明是逼着阿娴作答,阿娴难过成那样,我瞧得出来。” “自大哥赐婚后,阿娴便一蹶不起,蔫蔫了好些日子,本以为好了,可那日后又瘦弱了不少。” “妹妹只是不明,但求大哥解惑。” 不明太子的婚事可是牵扯了诸多利益。 “你想干嘛?!”陈斯衡此时终于有了情绪起伏,他咬了咬后槽牙,只觉得额上有什么突突突的。 一大清早不用上朝是来听自家妹子拆台的吗! 陈绥看着陈斯衡这般样子,反而勾起唇便笑了,“你和他一样!” “明明有情!你装什么无情!阿娴哪里不配太子妃之位?” “你便装,也只是装出二分薄情,可你留在内书院盯着的人却一早暴露了!也就阿娴不知道,守门的黄门都是你的人!” 陈绥似呛了嘴,为自己昨夜不能同祁明绪发的火和憋屈在陈斯衡这处找回,她知道太子妃不是阿娴自有不是阿娴的道理。 但,她一腔怒火和不甘既无法对着祁明绪,便只能拐个角了。 第109章 天下谁人不愿长相守 “江砚,叫周昱把人给我带走!”陈斯衡瞪了一眼陈绥,他算是明了了,江砚进来后却是面露为难,他想到了什么,又看到这厢勾着唇的陈绥,将眼神压了下去。 “罢了,你亲自送她走!” 陈绥也不耽搁,她已明陈斯衡的口是心非,甚至比昨夜祁明绪的口是心非更狠心!薄情! “是太子这层身份的禁锢吧?可是大哥你当真不悔吗?”陈绥瞧着陈斯衡的神色,发出她的一问,陈斯衡脸色一沉。 陈绥笑了笑,摇了摇头,“妹妹祝哥哥此婚日日欢喜、日日欢愉。”她起身行礼告退,略过陈斯衡阴沉的脸,她便将步伐又轻快了二分。 直到陈绥离开,陈斯衡才轻叹一气,垂头去看腰间玉佩,忍下心中的情绪才慢慢起身,却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祁明绪。 祁明绪收回眼神,看向陈斯衡,不由开口道,“她还小,今日不过是昨夜被伤了心。”眼底还有几分残存的笑意和温柔,她是鲜活的便好。 呵。 二国太子惺惺相惜? 同是天涯沦落人? 陈斯衡冷冷地睨了祁明绪一眼,他是自愿吃的苦,而祁明绪是被迫的,算哪门子的沦落人。 “醒了赶紧滚,天天被罚,孤这东宫也没那么多药给你用!” 祁明绪也不恼,他微抬下颔,忍着膝盖上的不适一步一步走进正殿,“昨夜太子说请我吃早膳的。” 又在陈斯衡忍不住反唇相讥时,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双手躬身递向陈斯衡,“还要劳请师兄解答。” 陈斯衡瞧着眼前人,终是忍下怒火,伸手去取祁明绪递来的纸,眼见祁明绪将身子立直,他揉了揉眉将那卷纸打开,细细观看。 随着夏日来临,宫中各处也奉上冰,陈绥又在内书院得了一个又一个嘉奖,可她却有些不屑,甚至开始和陈斯桓一起再次逃起学来,这一次没有周昱处处盯着,陈绥也便更胆大妄为。 陈斯衡知道了难免插手此事,便如此刻,眼见陈斯衡站在啊内书院的门口,一张脸阴沉得很,陈斯桓当下就心虚了,可他依旧挡在陈绥的身前。 而陈绥不仅不怕他还敢指着内书院门口的守在那儿的侍卫大声质问,“哥哥是要我说个分明!”还不忘抬起下巴瞧着他。 这般明显的威胁,陈斯桓胆战心惊看着陈绥,而陈斯衡看得明切,转头吩咐江砚将那二人换掉,又将冰凉的眼眸压在陈绥身上,陈绥这才意识到这并不能威胁到他。 生出了想跑的心,可陈斯衡已抓住二人,甚至半分颜面不给,押着就往内书院另一侧无人的屋子里去。 二人硬是跪在那儿抄了一上午的书,若不是陈今安来求情,定是还要再抄一下午。 可陈绥还便又倔上了,她便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法子同陈斯衡作对,一口一句,‘哥哥’、‘大哥’、‘太子哥哥’叫得比谁都欢乐。 但她始终没告诉苏嘉娴那日她窥探到的关于陈斯衡的心。 她明白,若非有苦衷,天下谁人不愿长相守。 终有一日,阿娴可以收回落在陈斯衡那儿的心才是对她而言最好不过的事。 眼见她和陈斯衡闹了半个多月,祁明绪都没有出现在德仪殿。 一开始旁人只以为是他出宫了,可从蔚期那儿又得知他没出宫,便以为是陈绥又同祁明绪闹脾气了。 连一向不管二人的紫堇都忍不住提了一嘴,陈绥沉默了,她是无理取闹的人吗? 但众人看陈绥的心情愉悦,并没有如同前二次闹不愉快时那般沉闷不语,又纷纷信了二人没有闹别扭。 可没有闹别扭,怎又会不相见? 眼见二十天过去了,陈绥也没有说着要找祁明绪,清月才意识到,是祁明绪定亲一事给陈绥一定的打击或离心了,她站在陈绥的身边,是这几个人里看着陈绥长大的人,她又怎会不知少女的心是怎样的呢。 这天底下每个少女都是一样的。 她一边不忍,一边又想着能想通也好,总归没有那么多的苦楚。 直到这一日陈斯启及冠,依是一套流程,却不如太子及冠的盛大。 陈绥眼见他被授玉冠和发带,耳侧听到一句,字,承翼,封翼王,赐婚…… 她便只想着,若来年祁明绪还未走,他及冠时又该是何人为他束发。 这样想着便想去瞧清楚这一套流程,其认真程度不亚于去岁备小考的状态。 而陈斯启却是受下翼王的封号,他嘴角带着的笑却掩不下袖下凸起的青筋。 分明是他的成人礼,为何要处处都提醒他!他便该屈居人下? 从字到封号,再到婚事。 国子监酒之女张氏,明年十月成亲。 他盯着陈斯衡的背影,目光微微淬毒,却又将眼眸垂下,忍去这一分屈辱。 这才举起酒杯迎着笑与众人寒暄。 一来二去,已有一个半月未见祁明绪,众人眼中陈绥不急不躁,依旧是该怎么闹便怎么闹。 只是这日祝儿去七皇子处回来,咬着糕点进入德仪殿,陈绥正躺在檐下吹风,苦夏将至,现下才五月份还好些,待到七八月份便该叫苦。 她吃完糕便跑到陈绥身侧,陈绥极其困难将遮在脸上的扇子拿下,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向祝儿,她伸出手去。 祝儿将手放在她手心中,笑着说,“姐姐想我了吗?” 陈绥看着放在自己手心的手一时间没回过神,好一会儿才说,“不是信?” 信? 祝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往日去见完陈斯桓便会叫他拿一张纸给陈绥,她看过一次,里面便只写一个字“安”。 她搞不明是什么,只以为是陈今安的安。 “今日七皇子没给我。”自从上次被祁明绪说完,祝儿便再也不喊陈斯桓了,改口为七皇子。 陈绥揉了揉眉,“没说缘由?” “没。” “去玩吧。” 见祝儿离开,陈绥才缓了缓神色,那信上的字是祁明绪的,自己不出现,变着法的玩这把戏,着实令人恼火。 可眼下没了这把戏却连恼火的资格都没了。 什么恶人。 第110章 陪我一同就寝? 可当陈绥夜里支开窗棂看到捧着一本书坐在檐下的祁明绪时,她的眉目皆柔。 他撑着一盏灯,一只脚踩在檐下的坐栏上,脸上的面具被他放在了一侧,不知是在看什么书,他的神色极为认真,陈绥依稀可以看到他眼眸里的星光熠熠,心中止不住地发酸,又甜又苦。 他若立身朝堂当撑一方天地。 阿昱这样的人,不该拘泥在自己的仇恨和深宫的诡计。 不知是少年看得入神还是少女的眼光并不灼热,总之祁明绪并没有发现陈绥的‘偷窥’,而陈绥撑着脑袋便那样透过那条缝一点点瞧着他。 早晨清月进屋看到靠着墙睡着的陈绥险些尖叫出声,眼见那窗户又撑着一条小缝,正准备过去叫陈绥时她一个恍然,身子一抖便醒了。 呆滞之余,她推开窗户看向外面,便是只有往日的宫人身影,没有自己盼望见到的身影。 “昨夜是谁守夜?” “昨夜奴婢歇前看到阿昱过来了,他说蔚期这几日有事,侍卫轮班排不开,他来替几日。”清月一边扶着陈绥往床上去一边看她的脸色。 陈绥摆摆手,“我不需要守夜,你叫他回去,夜里守着不眠白日又不知道忙活什么,这怎么行?” 清月失笑摇头,“可您这样说,他哪里依?” “他走了吗?”陈绥探着脑袋问。 “还没,刚吃完早膳呢。” “那你去说,昨夜我渴了叫水,没人应,不许这人再守夜了,罚他……今日不许吃早膳。”陈绥没忘记自己是看着祁明绪直到天边泛白才忍不住睡过去的。 他脸上的疲惫瞧着不像是这一夜熬得,他分明很疲惫。 清月将陈绥按在床上,“公主,您罚他不用早膳,那他既已用了便会自罚不用午膳,您呀,还是歇下吧。” 陈绥一恼将身子背过去,对着另一侧咬了咬自己一口银牙,想着些什么带着一脸凶相不知不觉入了睡。 这一觉陈绥睡到了未时,她醒后便兴致勃勃地等着夜晚来临,直到夜来各处皆歇下,连正殿的灯也灭了,陈绥又悄悄支开一条小缝,祁明绪的神色好像比昨日还疲惫。 修长的指似有若无地揉着自己的膝盖,眉头还时不时皱起,眼睛却盯着手里的书,嘴上念着些什么。 陈绥终于发现了他神色不对,眉头一皱,匆匆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吓一跳。 他的脸色何止用疲惫形容,眼睛通红,一看就不知熬了几夜。 身形消瘦,陈绥心想,以目前祁明绪的身体状况,便如摧枯拉朽之势,自己一推就倒。 许是她出来的举动惊到了少年,他猛抬头看到陈绥时,眼里还有惊慌失措。 “你在做什么?”陈绥的话不掩火气,她此刻只穿着里衣,祁明绪的眼一顿,便飞快将眼睛垂下,站起身来,“公主,您不该这样出来。” “如何不该?”陈绥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衣裳上的不妥,还上前一步,她垂下眼便要去看祁明绪所看的书,祁明绪却眼疾手快地将书收起塞自己怀里。 这个举动直接把陈绥逗笑了,“你回去。不需要你守夜。” “属下不看了。”他喏喏垂头应话。 “本公主说,不需要你守夜,回去。”陈绥盯着他消瘦的脸,简直气到了。 祁明绪不敢抬眼去看她衣裳不整的模样,便垂头瞧着地上一言不发。 直到这一刻,陈绥才知道,什么叫做打不得骂不得又说不得。 “你不回去,不妨进来陪我一同就寝?” 她猝然间戏侃的话让祁明绪一整个错愕呆滞住,他愣在原地,眼睛里满是惊愕,看着满脸笑意的陈绥说不出一句话来,“你……” 陈绥凑近一步,“怎么,不愿?” 祁明绪的身后便是坐栏,退无可退,他一下子便坐了下去,少女的青丝被风吹起,二人分明还隔着一米,他却像是被青丝缠上一般,眼里附上情丝,直到手不自觉打翻了放在坐栏上的灯。 ‘咯哒’一声响,把人惊醒。 祁明绪扶起灯,站起身来,便往一侧退了退,拉开距离,“公主,您是要惩罚属下吗?” 陈绥没有错过眼前人的情绪转换,却勾起唇笑了笑,“滚。” ? 祁明绪看着眼前人,分明带着笑心情还不错,怎么就骂人了? “不走?那本公主可动手了,正巧榻上……” 眼见陈绥一步一步走近,祁明绪看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拿起面具转身就走,陈绥看着他的背影,脚下不稳还踉跄了几回,眼里淌过笑意。 这不很狼狈? 见人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失,笑意歇下,她却轻轻叹了气,手心全是汗,方才的戏侃尽数褪去,心头仍如鼓敲停歇不下。 究竟狼狈的是谁啊…… 陈绥这一闹,祁明绪便又消失了大半个月,这期间还举办了三公主陈文宓的婚事,封和康公主,嫁给了谁陈绥没有在意,但也没想到皇室最早成婚的是陈文宓。 但也说得过去,今岁十九,那也差不多吧。 宫里一向称成年的皇嗣为殿下,陈绥心想再过几月,自己也是殿下了。 昨日听说父皇在宫外给自己的公主府已选定,修缮到及笄时便能大好,又与陈今安的公主府相邻,五位公主府几乎成片,陈绥恹恹地看着池塘的鱼。 抬头看到祁明绪竟然和陈斯衡站在一起,陈斯桓皱了皱眉头,“周昱这个状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陈今安送去一目不解,眼熟? 眼前的祁明绪走起路来当真怪怪的,陈绥将身子在池塘边收回,看了过去,“如何个眼熟法?” 她许久未见他了。 隔得远又有面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数了数日子,再过几日便是祁明绪生母的忌日了。 “小九儿你是罚他了?” 眼见二人并行越走越远,陈绥却看到二人如出一辙的淡漠,似不熟又很疏远一般,可又有些莫名的牵连在。 听到陈斯桓的问题,陈绥瞪了他一眼,“谁罚谁?你问问祝儿,谁罚得了他?” 第111章 再次争吵? “我上次还听蔚期说你罚了他不给他上药的事,他此刻一看便是被罚跪过的模样。”陈斯桓接收到陈绥的不满但是又想到上回听到的事,没忍住说了一嘴。 难怪那混小子那段时间对我一直甩着个臭脸色,只是何时做过这等事?“我?罚他不给他上药?” 这会儿不止是陈绥了,连陈今安和祝儿都是一脸震惊加迷茫。 “不可能,姐姐不可能这样对昱哥哥!”祝儿听到这话是最不同意的,陈绥待祁明绪如何,谁人不知。 最多吵架,不能再多了。 哦,不对,上次在德仪殿抡起扫把干了一下。 “等会,你说罚跪?”陈绥再想看祁明绪的身影时便已看不到了,她皱了皱眉,提起裙子便快步走去。 可追到路口却空空不见任何人,陈绥忍不住再次皱了眉头,一行人又随着她去了东宫,却说太子一早出去未归呢。 转而问了一下祝儿今日可是蔚期轮值,陈绥又赶回了德仪殿。 看着陈绥这样奔波,陈斯桓的目光不免落在祝儿身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跟在陈绥的身后,这一幕被陈今安看在了眼里,“七哥?” 陈今安出声打断了他的注视,“怎么了?”他将眼神收回。 “大哥知道吗?”陈今安这一问,问得极其巧妙。 陈斯桓却沉默了,可任谁都知道他的心思,只有祝儿一心扑在美食上,毫不在意。 内书院是不允许侍人进入的,以往都是让宫女或者侍卫太监放在外面的小屋里等,可年后陈斯桓令人支了个小门,给祝儿挑了个更好的休息地。 陈斯衡知道,也默许了,可随着祝儿一日日毫不掩饰地往他那个人去,陈斯桓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收敛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将心遗落在她身上? 是在元宵节那一夜吗? 还是在她一脸茫然地站在顺仪殿寻觅陈绥的时候? 只是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祝儿也曾惶恐地寻过自己,只因陈斯南之死,那一个至关重要的香囊。 或许,是一见钟情呢? 这个想法冒出头时,连陈斯桓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一笑,祝儿究竟是什么时候走进自己的视线的,早已忘了,何来的一见钟情呢? “那,姐姐知道吗?” 陈斯桓又沉默了。 陈今安摇了摇头,“你莫欺了人家呀。” “不是你想的那般,小今安,你乖乖的。”他想,自己或许于祝儿也不过是多顾看了一个妹妹而已。 陈今安却摇了摇头,“她也叫姐姐为姐姐,那也便是我的妹妹,哥哥不能欺负小丫头不懂事。” “不会。” 陈今安便将话题别开,看着陈绥与蔚期在说什么,“今日看着大哥的状态,莫不是也被罚了?” 听到这话,陈斯桓似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着陈今安又看向陈绥,好半晌才开口,“不会,父皇眼下叫大哥做的差事都没有差错,好好地罚他作甚?” “只不过我听说,这几日朝堂上一吵便是半日,许是站不住吧。” 而陈绥找蔚期问了周昱的情况,执意叫他领自己去侍卫所。 蔚期为难地说,“不是属下不愿,那是男子住处,怎能让您去?” 眼见陈绥黑了脸,蔚期又忙不迭地补上一句话,“况且,周昱也有半个月没回去歇息了,他的东西基本都搬空了。” 陈绥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蔚期,又烦躁地走了。 反是祝儿瞪着蔚期,气凶凶地问,“他没回去你怎么不同姐姐说?” 蔚期有口难言,看着祝儿一边瞪着自己一边追赶着陈绥离开了,只站在原地微微叹气。 陈绥想了想,同陈斯桓说了一声便带着祝儿和清月匆匆出了宫,清月看着陈绥脸色不佳,想劝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若非今日还看到他了,我当真会以为他一声不吭走了。” 直到几人进入明烛楼,陈绥一路扑向祁明绪的住处和书房都没找到人,住处一看就是至少两个多月没住人的模样。 长风得知陈绥出宫,又听到有人尾随,好不容易将人甩开,风尘仆仆地赶回,从外入来时便看到陈绥坐在祁明绪的院中发呆,“公主。” 长风还在,他还没打算走。 见陈绥只有自己一人,长风不得不左右看了看,都没有看到自家公子。 “周昱是不是许久没来了?” 听到陈绥的问题,长风愣了一下,“自那日送您回宫前说这段时间不出宫来便没再来。” 她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公主,您不回宫?” “不回了,长风,见到你家公子叫他过来找我。”陈绥笃定明日就能看到周昱,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宫。 他不出宫却和太子待在一起,没回侍卫所不去德仪殿,又看起来伤痕累累,宫里究竟是有什么洪水猛兽吗,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陈绥站在院子里,看着一抹月华透过树叶在地上描绘自己的影子和形状。 一阵慌忙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陈绥看到了祁明绪快步而来,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走过来的脚步判断他此刻是急匆匆的。 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祁明绪一把撤下面具,面具之下竟然没有那道伤痕了。 他此时的脸上带着一层怒火,连眼里都冒着火气,周身拔起的气息遮都遮不住他透出来的气,“谁让你独自出宫的?清月呢!” 陈绥怔愣地看着他,他这一声吼之后长风跟着进门的脚步一顿,祁明绪神色一凛扫向长风,就看到长风脸色一变立马跪了下去,“属下失察。” 可这位要出宫,我在宫外也拦不住啊公子,好歹没让她受惊。 清月无疑是听到了祁明绪那一声怒吼,她匆匆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条湿帕子。 出门就看到了长风跪在祁明绪身后,祝儿也是拿着一条干帕子跟在身后一脸迷茫地走出来。 却见祁明绪看到二人之后脸色更差,陈绥似想到什么,挡在二人跟前,“出宫是我的意思,你怪她们做什么?” 第112章 暖阳与阴冷 祁明绪不仅不应话,反而将一双锐如刀锋的眼扫向身后那二人,他便如一个隐而不发的主宰者一般,压着心头的怒火。 清月似想到了什么,撞上那一双阴冷的眼眸,心头一震,拉住祝儿也跪了下去,“奴婢……” “周昱!”陈绥听到清月的声音便看到了她跪在那儿,伸手想扶却看到了清月微微摇了摇头。 连同祝儿的小脸也是煞白的。 “你想干嘛?” “该是我问你,你想干嘛?带着两个弱女子就出门,蔚期呢?”祁明绪将手上的面具捏了捏才缓下语气,可任谁都知道,他现下语气冰冷得不像话。 “我的侍卫是你,该护我的人是你,我去了东宫没找到你,问了蔚期说你很久没回侍卫所,我要去哪里找你?”提到这个陈绥便更半点忍不住火气。 “你迁怒于长风我不说什么,他是你的下属,可清月、祝儿何辜?你素日同他们以亲人相称,眼下不分青红皂白便这样待他们,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待你?” 祁明绪再次因为陈绥的话将脸色一凝,他并不知道陈绥在找自己,但想到方才长风说的事,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却放缓了声音,“你可以让人通知我,为何要孤身出宫?你忘了之前的刺杀吗?万一你又出事怎么办?” “她们不该纵容你出来冒险,方才你出宫一路过来,可知暗地里挡了多少危险吗。” 提到出宫陈绥便更怒了,若不是担心他,谁会这样出宫?眼下却说这般话,危险?可她陈绥从不是金丝笼的金丝雀,她亦心知自己身边不止明烛楼的护卫在暗中保护,陈绥将下巴抬起,“周昱,我说过,我有错,你找我,如何我都认,可你不该迁怒他们。” “再者,我能上哪儿找你?!你和我说过任何一个我能找到你的地方在哪里吗?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何妨出宫。” “说到底,是你导致的这一切,让我冒险的人是你,若因此就要惩罚的话,该跪的人是你,不是她们。” 陈绥反而歇下了火气,平静地看着祁明绪,转身就要去扶起清月和祝儿,可祝儿却是连连一阵摇头。 看得陈绥眉头紧凑,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身问,“你是不是认我的这个公主?” 祁明绪将面具一捏,在他的力道下,面具已然变形,他迎上她眼里的倔和怒,隐在下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他将周身的凌厉尽敛,垂下眼眸,只余顺从。 陈绥的瞳孔一缩用力,紧紧握住清月的手腕才能缓过来手上的颤抖,冷了脸看向清月和祝儿“你们如果不起来,那就让他陪你们跪在这儿。” 清月和祝儿对视一眼,才缓缓站起身来,陈绥松开手,毫不犹豫往屋里去,不再分半分眼神。 回了屋里,陈绥才将身子一软,吐出来一口气来,他在倔什么啊…… “你们去歇息吧。” 清月担忧地看着站在院中的祁明绪,长风还跪在身后,他的主子还一声不吭的,他哪儿敢起来。 “阿昱他是担心你,他送你回宫那日和我说过最近不太平要拦着些不让你出宫,我是应了他的,此番他发怒不算得迁怒。” 陈绥也顺着看过去,少年站在那儿,身子却没有当年挺直,他周身都泛着一丝疲惫,似乎有什么压在他身上。 “姐姐……不怪昱哥哥的。” “回去,休息。”陈绥心乱如麻,只想先将二人赶走。 听她这么说,清月当下拉着祝儿便走了,只有她们走了,陈绥才能去与周昱说开来。 待二人离开,陈绥整理好心情才重新往外去,“长风,你出去等着。” 长风看了一眼陈绥,又看了一眼垂着头站在那儿的祁明绪,他咬了咬牙不敢动,可眼下公子便是一心扑在公主身上竟然屈身至此,他掩盖住眼里的复杂神色,站起身来,还不忘补一句,“公子听到您来了,很担心您的安危,您……” “长风!”话没说完便被祁明绪打断了额,他的声音冷冰冰的。 长风是闭了嘴出去了,可陈绥却开了口,“这么大火?你也想被罚?” 祁明绪便再度将眉眼一敛,乖乖垂下头。 “行啦,我们坐下说?” 陈绥放缓了声音,她也就气那么一下,两个月前的刺杀还如在昨日,她带着祝儿和清月出来也是亏得这次无碍,她理解阿昱的怒气从何而来。 可祁明绪却似犟上了,仍然垂着头站在那儿,不动一下,陈绥心中咯嗒一声响,她缓缓靠近祁明绪。 一眼便看到了他眉眼间似乎淬上一种委屈是怎么回事? 再看便只有他乖顺的神色。 “你膝盖不是受伤了吗?不站了好不好?”她尽最大的力将声音放柔,可不知道的是这样温柔会慢慢将一个遍体鳞伤的心侵蚀,那些掩盖在强大而冷漠的外表之下的疲倦和疼痛也会随之卷席。 仿佛是一条湍湍的河流之下阴冷的石子突然从水里捞出放在暖阳下慢慢烘晒一般,骨子里泛入的阴冷一点点被侵蚀,而后是四面怀柔,暖阳和煦。 祁明绪将这一瞬的温柔记下,便更懂得陈帝的顾虑,她这回是为了找自己才冒险出宫的,本不该如此。 “公主没错,此事确实是属下的错。”他拱手、躬身、垂头。 陈绥怔愣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的身子,想到他恭顺的神色和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以及眼底的乌青。 她的身子下意识往后一退,“你,说什么?” “是属下的错,您惩罚是应当的。”祁明绪垂着眼没有去看陈绥的神色,可纵然不看也知道她定不欢愉。 是了,是了。 那夜分明说明了他的心意,是自己痴傻,只惦记他受伤了。 陈绥别开眼睛,“你回去歇息吧,明日你安排我们回宫。” 她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个拱手躬身不起的少年,自己撑着身子飞快回了屋,有那么一丝慌乱而逃的趋势在,连在宫外的长风都能联系到在宫里的,而我身在宫里却怎么都找不到你。 所以,周昱,是我再一次妄想了。 第113章 祝纾 看着陈绥离去的背影,祁明绪目光紧随她进了屋子,揉了揉眉,微一扬声,“长风。” 长风从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要扶着膝盖受伤的殿下,他愤愤的神色毫不遮掩其中的不满,抬头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孤影,孤影脸上的神色一凛,从另一边扶住祁明绪。 “公子,这是……” “公主罚的!定是公主罚的!”长风的眼都红了,孤影却是一愣,又摇了摇头不信。 “不是她,无大碍,替我擦擦药即可。”祁明绪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此时疼到冒出冷汗的人不是他一样。 卧室里,长风看到祁明绪高高肿起的膝盖,乌青得几乎要发黑,瞬间便别开眼去,“殿下!” 孤影也沉默了,若非久跪绝对不会这样,时长必然不短。 祁明绪见状,又将双手伸出,“喏。” 手心赫然竖起一道道的红肿,甚至依稀可见几道乌青,他的指尖甚至微微发颤,可除了痛感带来的冷汗和无法控制的蜷缩,他的神色并没有一丝变化。 “您这是何苦?” “长风!”孤影低声呵斥一句,又动作轻柔替祁明绪上了药,“这药效极好,只是擦上后会将疼痛放大三倍,您忍忍,明日便会消肿好上很多。”这药名贵,如今有的也不多,待再叫人配一配,就是其中有一味药材珍贵,恐怕难寻。 祁明绪看着手上慢慢涂上一层厚厚的药膏,点点头将痛忍下,沙哑的声音背后不难听出他正忍着巨疼,“她不知道此事,你们不许告诉她。” 长风不愿去看,便倔着脸不看,祁明绪也不同他计较,而孤影显然更冷静,“那些人已经被引开了,他们认为您去了洛国,想来能拖个一年半载。” “嗯,无碍,酆国境内,他们不敢有动作,或则,引向须卜部落也可以。”祁明绪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缓了缓,祁明绪又开口,“明日把祝儿喊来,有些事,该让一一知道了。” 而孤影却将手上的动作一顿,问,“不是说还小?” “不小了,一一同她这般大的时候,已经撑起明烛楼的大小事了。” 祁明绪扫了一眼孤影的面具,“今后别戴了。”孤影不解地看向祁明绪,便听到一句,“容易暴露。” 那些人,好似认他脸上的面具。 “是。” …… 陈绥醒来时便看到了祝儿神色复杂地站在自己床前,倏忽吓一跳,原本朦胧的睡意尽数消散,“怎么了?一大早的。” “姐姐,当年你说,你说等我在山上待上两个月便会接我回去,可我等了两月又两月,你都没来。”祝儿发红的眼就这样把自己的难过统统显露出来,她站在那儿,眼里蓄着泪又隐忍着什么。 而陈绥却是被什么砸中了一般,久久无法回神,好半晌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你,你都记起来了?” 祝儿摇了摇头,眼泪一滴滴落下,扑向陈绥抱住她,“姐姐,我没有失忆。” “是昱哥哥不让我说,他说姐姐很难过,让我假装不认识姐姐,这样姐姐就不会那么难过。” 陈绥抱住祝儿,轻轻地环住。 “我不肯,他就同我打赌,赌我忘了阿爹阿娘姐姐就会好起来。” “后来我看到姐姐做噩梦,我就和昱哥哥打赌。” “我以为姐姐不要我,可昱哥哥说,姐姐叫我祝儿就是要我。” 陈绥听着这断断续续又杂乱的话,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汇成一条线。 难怪当年祝儿来的时候一直不说话,也不亲热,难怪待了半个月才肯开口说话。 原来,原来是周昱的手笔。 可他这样做又是为何呢? “姐姐,我知道你和昱哥哥闹不愉快,我知道昱哥哥要走了,姐姐,纾儿也可以帮你的,我也是祝家的女儿。” 陈绥哑了声音,“所以,今日也是你昱哥哥叫你来告诉我这一切的?” 祝儿从她怀里退出身子,带着眼泪的脸上怯生生的,又点了点头。 …… 将一切说明,陈绥便静默了,她看了一眼祝纾,心中便慢慢有了成算。 “纾儿,姐姐以后就靠你了。” “纾儿一定会帮姐姐的!” …… 陈绥和清月、祝纾三人一起吃着早膳,似想到了什么,她抬起头对祝纾说,“陈今安才是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清月怔愣一下,在二人之间看了一眼,便知道是说开了,又默默垂下头去喝粥,还不忘为陈绥添了个小菜。 “我知道。”祝纾记得那个温柔的女子,她很好,就如她模糊不清的印象里的祝夫人一般。 …… 祁明绪坐在车辕上,长风在一侧驾车。 陈绥想着今日辰起见到周昱时,长风脸上的神色那叫一个臭,不止臭自己,还臭周昱。 她一双探究的眼神给周昱时,后者竟然恍若未见把眼睛移开,这难得的态度让陈绥没忍住逗笑了。 祝儿被她留在了明烛楼,没再带入宫,有些事,如果终要来临,那就需得提前做准备,祝儿留下才能帮陈绥做更多,才能让祝家重起。 而清月观察陈绥今日的心情和神态,见她一切如常,心也安了下来。 有时候看不明这二人,又好像不需要去看明二人之间就能知道他们从未生起涟漪。 清月也叹这二人之间好似一切如常又好似不再如常。 待入了宫,陈绥才缓缓将一些情绪合拢,她知道,她得调整好自己,周昱他还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站在廊下眼见一只白鸽飞进顺仪殿,陈绥不由得思考这宫里哪儿来的鸽子,传信之鸟。 站在她身侧的蔚期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十公主好似养了一群鸽子,有时候一个月会见着四五回,有时候两个月才见得一次。” 陈绥和陈今安认识这么久从不知她有此爱好,鸽子啊,你又可曾是自由的? 日子便静悄悄过着,陈绥也没再要寻周昱,而周昱也不再消失半个月一个月不露面,他偶然四五天去一趟德仪殿,或十天,总之不定。 第114章 清河十九年 直到这一日,陈玉宁大婚,原先安排在孟夏的婚事,推了一个来月才举行。 陈绥站在皇宫的城楼上,看着朱红色的轿子金碧辉煌,陈帝纵是因为陈斯南一事将陈玉宁赐婚嫁给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却不曾少了她的仪仗和规格,甚至提前几日将吴妃恢复了她的贵妃之身。 以贵妃之女出嫁,纵是曹家家门不厚也不委屈陈玉宁半分。 陈绥看着她的车马慢慢离开她的视线,慢慢走向更远的地方。 她也在想,她又是否能与那位少年余生幸福? 陈绥不知道,但她知道,吴贵妃最是欣喜,而陈斯启站在宫门看着队伍的离开没有笑颜。 他也在乎这个妹妹吗?这不得而知。 …… 且说周琳绾忌日那天,二人并没有见面,陈绥只是让祝儿给周昱送去了一碗面,一碗从宫里送出去便坨了的面。 祁明绪凭借夜色坐在房中,看着那碗放了一日的面,拿起筷子慢慢吃着,便也只是吃着。 夜色幽幽,星河缀篇幅自成画作。 有夏风盈,知了叫,风扶枝叶间似连枝蔓也在哀鸣。 哀鸣故人,哀鸣悲伤,哀鸣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伸手不可及,抬眼再无笑颜盈盈,是风和水相触而不融;是枝和土相洽而缓缓蔓延;是山川的横沟坐落的州州相别。 周昱,什么都不能拥有。 祁明绪,却只能看着母后身逝、忠臣赴死。 何以生死相教。 我自知其中深浅的呀。 …… 日子缓缓慢行,陈绥坐在殿中,今日是她和陈今安的及笄礼。 她看着紫堇和清月忙前忙后,祝纾也带着满满的笑意,镜子里的人带着浅笑看着这一幕,可她盼望的人并没有出现。 皇后身为长者在德仪殿为陈绥过妆,确认诸事,而顺仪殿去的是荣妃,她与陈今安在同一天及笄,除去姐妹先后的礼,只有请来方老夫人与大长公主也就是陈帝的姑姑才能以示长者身份,于二人不偏不倚。 挽髻、扑面、上妆、描眉、点唇、簪发、着衣。 既唱既跪,既吟既歌,有乐有曲。 陈绥与陈今安相视而笑,齐齐走向那通红毯子的尽头。 跪而待簪,又左右二长者持簪入发。 左右满座,人皆怀笑怀喜而来,高座上,陈帝和皇后的脸上也带着笑。 陈绥瞧着那笑比以往浓很多很多。 她的目光在这众人里,试图搜寻着一道身影,依旧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不在其中,不在这满堂欢乐里。 而后陈绥便只能看着陈今安,她笑得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陈绥心想,恭喜呀,祝家的陈今安,你也将一直一直是父皇的女儿。 明黄的圣旨被打开,陈绥听到了来自陈帝的祝愿,不止陈绥,所有人都听到了。 包括隐在角落里那个黑色的身影。 人们的笑意便更浓了。 清河二字,是陈帝给陈绥最大的宠爱。 从此之后,她便是清河公主,是酆国的清河。 清河十九年…… 将记忆从往事抽出,陈绥看着眼前熟悉的宫道,轻挥着手上的团扇,施施然走过一堵红色的宫墙之后,一声压着嗓音的低吼随之而出。 “刘寰玉!孤说过,不许你将她牵进来。”陈斯衡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四爪螭纹锦袍,身上俨然已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势在,较四年前多了很些的稳重,他的神色冰冷如霜,眼眸透出二簇寒冰直逼眼前衣着华丽的妇人,便增添了更多的阴沉。 刘寰玉将袖下的手紧了紧,面上依是轻嗤一笑,眼里揣着不屑,“您为了您的权可以娶我,怎么为了情就不想占有?” “不过是给你选几个侧妃,怎么,委身为妾你就不舍得了?”似是借着这劲,又咄咄道。 “京中都道太傅疼爱女儿,二十岁了还不出嫁,这不是您不肯放手吗?” 陈斯衡缓缓将眼抬起,眼里波涛汹涌着什么,目光凌厉,仿佛下一秒便能甩出二只眼刀将人横脖而砍,他将唇勾起,却似看死人一般盯着刘寰玉,“你死了,孤便能给她一个正妻之位,你说,太子妃重病而亡,丞相会如何?” 焉知刘寰玉却不由得大笑一声,语气里充满厌恶,连身子都微微发颤,不知是惧怕或是什么,“丞相如何,与我何干?” “该是太子殿下您若想,便一刀了结了我,也好过相看两厌。” 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走入这小花园,便看到了站在花园里争执的太子和太子妃二人。 她的红唇轻勾,将眼一扫,那艳丽的红裙在空中划过张开一道划痕,身上带着张扬和一丝慵懒,“我说,您二人若要吵架请回东宫闭起门吵,在这儿闹算什么?” “我的阿娴又不是你们的玩物,太子您要真舍不得阿娴要么把太子妃休了,要么把太子之位辞了,这几句话听了三年,你们不腻我都腻了。” 太子陈斯衡和太子妃刘寰玉成亲三年多了,至今无所出,而知道内幕的人都知道,这二人关系不洽,感情不和。 二人似没想到有人插话,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将剑拔弩张的气势一敛,陈斯衡的神色添上几分的平和,越过刘寰玉朝她走去,“九丫头,今日怎么入宫了?” 自从搬出皇宫后,陈绥便鲜少入宫,今日进来后还听到了夫妻二人大大咧咧在御花园吵架,她不得不感慨一句,情爱真可怕。 可听到这句九丫头,陈绥的脸色一凛,剐了陈斯衡一眼,神色并不比方才二人吵架的时候好多少,“太子,清河入宫有何不妥?什么九丫头的,你当我还小?” 陈斯衡脸上的神色一凝,眼眸微暗,“清河。” 陈绥这才缓了神色,又扫了刘寰玉一眼,“你们夫妻吵架,别拉上阿娴,阿娴可不做妾。”将眼睛落在陈斯衡身上,陈斯衡身子一滞,幽幽的眼眸里微闪,而刘寰玉也是微微一凝,陈绥才补了一句,“这句话,我可是记了多年,你们的争执不要伤及无辜。” 第115章 魏景舟 刘寰玉与陈斯衡素来不合,原先夫妻之间互相敬重倒也还好,自清河十七年之后,二人便貌合神离了,如今还因皇后要为陈斯衡添侧妃而做主想把苏嘉娴也带入后宫,这事闹到陈绥跟前,她尚未出手,陈斯衡便已把侧妃一事打发了,堂堂东宫的后苑只有一位太子妃,这太子妃又与太子不合,当真是皇家的笑话。 刘寰玉别开眼,到底将不屑的神色收敛了,福身道,“您二人聊,妾身告退。” 眼见刘寰玉离开,陈斯衡看着陈绥,她身后还跟着紫堇,“去给母后请安?一起吧。” “嗯。” 二人走在宫道上,陈绥漫不经心地扑着团扇,“阿娴昨日同我说了,她要回锦州老宅去了,路上我安排好人了,她不会有事的。” 陈斯衡只将手上的二颗玉玩盘了盘,没有应话。来到凤仪宫,皇后将手上的册子放下,招手唤陈绥过去,她瞧着陈斯衡似乎脸色不佳,又见陈绥淡然的模样,笑问,“听你父皇说再过些时日,你们要去霁国了,这路上可是安排妥当了?” 三国和须卜部落十年一次的国比,今年刚好是第十年在霁国京都举行。 酆国这边除了一众使臣,便是太子陈斯衡和清河公主陈绥、嘉临公主陈今安三人去,陈绥恹恹地应着,她无非是不愿意出门罢了,但耐不住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唤陈绥出去走走,她的眼睛落在殿外的风景上,此番出门的目的是霁国、霁国呀。 自己当真是不愿意去的吗? 当真是被迫同意出门的吗? 陈绥将眼睛转落在皇后的身上,扬起笑道,“女儿倒是没什么想带的,只是女儿的面首总得带上一个。” 皇后脸上的神色一滞,很快又勾着笑,“这事母后不插手,可阿绥,你也要想开些。” 陈绥将神色一敛,面上已是不豫(不豫,不开心的意思),在皇后怀里出来便福身道,“女儿难得进宫,该去金龙殿请安了,母后保重身子,女儿下回再来。” 便这样瞧着陈绥离开,陈斯衡盯着陈绥的背影不免落了担忧,皇后更是红了眼眶,手微微发颤,“母后,九丫头还小。” 陈斯衡出声宽慰,皇后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压下,“我知道,你也让着些她。” 让,都已经让到骂不还口了。 眼下整个酆国谁敢不让着她? 从宫里出来,陈绥坐在马车上心情有些烦闷,紫堇坐在陈绥的身侧,也有些担忧地看她,每次在宫里出来十次里总有五六次兴致不高。 陈绥有些厌烦地掀开马车的帘子,眼见马车一路悠悠行到那条独属于皇嗣住处的街上,她将马车叫停,紫堇扶着她从马车下来,“你先回去吧。” 车夫应下后便驱车先行。 紫堇一看落地,便将眼神微微垂下,而陈绥将团扇留在了马车上,她一路慢慢走着,二人绕过几条街,来到了一个无匾的府邸,府邸的规模并不比陈绥的清河府小,内里也是富丽堂皇,可府里并无一人,陈绥慢慢推开那扇门,和紫堇二人走了进去。 她一路慢慢行走着,府上无人,物品却是齐全的,甚至不见半分尘土。 紫堇跟在陈绥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脊背挺直,浅浅的光洒落在她身上,没有说话,可眼里却落了心疼。 直到陈绥站在池塘边,她身上的傲气一敛,换之的是一种平和和宁静,还有一丝天真而纯粹。 柳树的枝垂到池塘里,陈绥便迎着春风一点点感受着风的怀抱。 偶尔还响起几声鸣叫,乍一看,却又看到了她身上浓郁的悲伤和一种过分镇静的淡然。 从这座无匾府邸出来后她便沿着街慢慢走着。 这几条街都是公主府或王府,没有摊贩店家,甚至路上半个行人。 直到陈绥走进那座清河府,她才将脚踏入,便有一个男子穿着一身天缥色的衣裳快步走出,迎人而去。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臣下等得脚都快站不住了。”他将眼睛微微一勾,带上几分埋怨。 她睨了一眼来人,轻轻一瞥,“本宫不曾罚你,你实在想等,大可以叫人拎了椅子在这。” 拐过一角便看到了一把尚未收的椅子放在路上,身后那人神色一僵,追上人迎着她那意味分明的眼神并不怯懦,“您也不舍得臣下当真累着吧。” 说着又赶上她的步子,“臣下在流连轩备了晚膳,只待您去了。” 陈绥揉了眉头,到底没有发脾气,转身对紫堇说,“你先下去,有阿舟在即可。” 那名唤魏景舟的男子看着紫堇退下,又扬起笑,用那双桃花眼勾着人,说着话便想将身子靠过来,“殿下,您……” “站好,否则你今日就回尚书府去。” 听到陈绥的话,魏景舟轻咳一声,才缓缓将身子站好,便跟在她身后往流连轩去了。 入了这处,陈绥瞧着日暮偏西,已有昏沉,又有红霞,轻轻开口,“后日便要启程了,我今日已去瞧过了。” “殿下。”魏景舟此时一别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的神色无比凝重。 “您不必这样的。” “从来没人怪罪过您半分。” 陈绥没有回头,也没有听信半分,“嗯,本宫知道。” “晚膳便不用了,你收拾收拾,后日随行。” 魏景舟脸上的表情一僵,“能……能不去吗?” 睇了一眼他,陈绥反问,“你觉得呢?本宫怎么离得开你啊……阿舟。” 绵长的话听得魏景舟身子一僵,不自觉退了一步,“臣、臣下去就是。” “阿舟,你也逃不掉的呀。”陈绥的眼里带着一丝疯狂和冷漠,说完便离开了。 余留魏景舟一人站在院子里,周身萦绕着一股落寞和沉寂,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落了痛色。 这府里进门的面首之多,可没人知道所谓面首的宠信,素来只有魏景舟一人。 而这面首是如何与公主相处的,又有何人知? 第116章 霍州 山川高耸,草木盈盈,耳有河流湍湍,水波荡漾。 夜色如泼墨将天染黑,缀几颗星光点点在其中。 紫堇取来披风为陈绥披上,月华之下,陈绥站在船上吹着夜风。 在她身后赫然跪着一个身着素裳的男子,垂头敛眉,瞧着他鼻尖的一滴汗落下,便可知他跪了好一会儿了。 陈今安缓缓从船舱走出,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景舟,温声靠近,“姐姐,夜风大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陈绥没有回头,风将她一身红衣扬起,头上的步摇亦在雀跃,而陈绥盯着远方,神色不明。 “嘉临,要到霍州了,可是要去瞧一瞧?” 陈今安的手指微微蜷缩,她顺着陈绥的视线看向霍州的方向。 “我同哥哥说一声,明日临岸便去霍州一趟。” “嗯。”陈绥将眼收回,“早些歇息。” 她的衣裙贴着魏景舟的身子而过,没有分一丝目光在他身上入了船舱。 陈今安看着陈绥的身影,未置一声,好一会儿才温声道,“姐姐走了,你起来吧。” 魏景舟的额前再次凝落一滴汗,他哑着声音,并没有起身,“景舟不敢,殿下要臣下跪到霍州。” 轻轻一叹,陈今安瞧着河上风急,令人为魏景舟添上披风,他低声道谢。 抬起头便看到了站在船二层的陈斯衡,他看着陈今安,轻轻摇了摇头,陈今安盯着他,浅浅颔首,朝他走去。 一路缓上二层,陈斯衡负手而立,束起的发被扬起,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陈今安盯着魏景舟跪地的背影,轻轻说,“哥哥,姐姐想去霍州。” “孤已经安排妥当了,她说想走水路的时候,孤便知她要去一趟霍州。”陈斯衡瞧着夜色辨不明的山川方向,眼睛里闪过一簇光。 霍州,他也要去一趟,要去寻个人。 听着温缓的水声,船缓缓行着,夜便这样悄悄过了…… 陈绥今日穿的红衣勾勒着金线更显荣华,鸾鸟的尾翼分布在裙摆,她便似待翱翔的鸾鸟一般。头上的金簪在偷偷从窗户透进的日光下射出一道道光亮。 她趴在窗边看着船渐渐近霍州,眼睛迷上一层慵懒,手肘搭在窗沿,瞧着山水渐行她也变得平和。 魏景舟换了一身衣裳,头上簪着一根玉簪,颇有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他揣着笑意站在门口,见紫堇出来,“殿下让你进去。” 他才跨过门往里进,跪坐在陈绥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也借窗去看窗外的风景。 陈绥懒懒地开口,“你来过霍州吗?这儿很美。” “不曾。”他看得出霍州的美,山美水也美。 山川烟波缭绕,胜似仙境。 “歇歇吧,叫紫堇给你拿些好药擦一擦,待下了船,本宫带你去瞧瞧霍州。”她似起了兴致,将身子撑了起来,眼睛也从山川落在了魏景舟身上。 魏景舟跪了一夜,方才是洗漱后才过来的,身上的疲惫和狼狈可以洗去,可他膝上的疼却不是洗漱可以遮掩的,听到陈绥的话他缓缓将跪坐的姿势换成盘膝而坐。 “多谢殿下。” 从船上下来,魏景舟便扬笑跟在陈绥身侧,二人之间只差半步。 陈绥也乐得和他说话,二人不等身后的陈斯衡和陈今安便往城里去。 自陈绥受封后,霍州便是她的封地,但她从未在自己的封地居住过,来过几次也不是为了封地的管理之事,此番一行人低调入城,并不打算将身份暴露,故而也是依规矩受检入城。 可陈绥那一身艳红和陈斯衡身上的气势又岂是能掩的。 入了城后陈绥瞧着街上人来人往,瞟了一眼陈斯衡,眼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妹妹我呀,自行去走一走,晚上我们船上见。” 他们只打算在霍州待一天,并没有要多留的计划。 陈斯衡看着陈绥那调笑的眼神,也只是淡扫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只是交代了一声,“注意安全。” 陈绥领着魏景舟往一个方向去,她一路缄默不语,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大院,她才缓缓停下脚步转身入了大院对面的茶楼。 包厢里,陈绥支颐瞧着对方那座大宅。 大宅低调而不失奢华,那牌匾上写着明晃晃的祝府二字,门口有小厮丫鬟往来。 眼见一辆马车轻轻停下,从祝府里走出来一道身影,她一身月牙色的衣裙,正弯着眉同身侧的人说些什么,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随着帘子落下,陈绥的视线也跟着马车而行。 她一坐就是半日,只是神情淡然地盯着那府宅看,没有说话。 而魏景舟也只是坐在她对面为她煮茶,垂下的眼眸恭顺得很,偶尔还会抬起头看看那座大宅人来人往。 直到那辆马车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祝府停下,那人却不似早些那般轻快,她的脚步还带着慌乱入了府,陈绥瞧了一眼,便起了身。 “殿下。”魏景舟跟在身后,听到陈绥说,“该走了。” 从茶楼离开,陈绥二人没有停留,一路策马到郊外,眼见即将登船,天边暮色渐浓,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呼喊,“姐姐!” 陈绥的身子一僵,便看到了策马追赶而来的二人,瞧着她越下马奔跑过来的身影,与印象中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叠,她的身子往后一退,只觉得全身冰冷无力,手掌抓住魏景舟的手便说,“走……上船去。” 魏景舟没有半分犹豫便扶着身子有些发颤的陈绥,快步上船。 而来人也被拦在了船下。 看着陈绥登上船就想入船舱的身影,她忍不住大喊,“姐姐!我是纾儿啊!” 陈绥脚下的动作一滞甚至险些扑倒,她的神色苍白,嘴唇微微发颤,抓着魏景舟的手却愈发用力。 她停下了动作没有再往里去,也没有回头。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带着笑的男子,那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他风流倜傥,勾着笑就说,“小九儿。” 陈绥的心重重一紧,似乎有什么拽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动弹不得。 第117章 霁国 见状,清月匆匆赶到祝纾身侧,她带着颤抖的手一把握住祝纾,二人眼眶含泪都望着船上陈绥的背影,她的声音也颤抖着,“殿下……” 陈绥的手指微蜷,再次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入船舱,进入她的世界。 “姐姐!!” 被魏景舟扶着,可陈绥依旧是跌跌撞撞入了房间,她失神地坐在早上临窗的位置,什么高傲、淡然或从容全都无了,只有一身的茫然无措和失神落魄。 紫堇匆匆而来看到这一幕,她向魏景舟投去了眼神,魏景舟指了指外面,紫堇咬着唇退了出去。 一路走到船舱外才发现祝纾和清月的身影,她的步子一滞又飞快走过去。 “祝小姐,清月,你们怎么来了?” 祝纾看到紫堇的身影,快步走近,泪眼婆娑地握住紫堇的手,“姐姐还不愿见我吗?” “祝……祝儿,你知道的,殿下她放不下。”紫堇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月也捂着嘴没敢哭出来。 …… 魏景舟看着几乎要破碎的陈绥,将眼眸微微敛下,他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陈绥,陈绥愣愣地接过,凑到嘴边想喝却洒了一衣裙。 茶水的温热触碰到肌肤,才让她回过神来,身子的冷寒在这一瞬间一点点褪下,她才恍然看向魏景舟。 见她洒了一身水,魏景舟伸手便想去挡,已然来不及,他急忙递去手帕,“殿下,快擦擦。” 又四顾了房间,想为陈绥去寻一件替换的衣裳。 “无妨,你下去吧。”魏景舟不为所动。 陈绥接过帕子轻轻擦掉指尖的茶水,脸上带着一丝悲凉的笑,“阿舟,去休息吧,我没事。” 魏景舟的动作一顿,才将眼睛放在陈绥身上,他认真地看着陈绥,直到确认陈绥的脸色缓和了才放下心。 “臣下守着您。” 陈绥没再拒绝,让魏景舟扶着自己起了身,她绕过屏风将一身红裙褪下,又另披了一身红裙。 她的衣柜,只有红裙。 琳琅满目的红色衣裙,多喜庆。 …… 船慢慢在河上走着,紫堇端着茶进来,一眼便看到趴在窗边的红衣女子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而魏景舟则坐在一侧正拿着一本书在读。 陈绥感受到船慢慢动了,而魏景舟脸上的疲惫已难掩,她伸手按住书阻止了他翻页的动作,声音温缓,“可以了,阿舟。” 在确认陈绥的情绪没有一丝不寻常,他才慢慢垂下头,将书收起递给紫堇,“那臣下退下了,殿下好好歇息。” “嗯。” 魏景舟关上房门,眼眸微挑便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陈斯衡,他走过去拱手道,“太子殿下。” 陈斯衡点点头,二人擦身而过。 直到陈斯衡离开,鼻尖还有一丝檀香又夹杂着另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将垂下的头缓缓抬起,目光凝视落在渐渐远去的岸边。 车马渐渐行至霁国的境内,陈绥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看着路边的风景一点点变幻,撑起脑袋瞧了一眼靠在马车上睡着的魏景舟,动作一轻,眼睛透着风带起的帘子一角扫过坐在车辕上的紫堇,轻手轻脚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紫堇看到她的身影,正想说话,就看到了陈绥比了个手势,她缓缓闭上嘴。 她便看着马车行进的动作慢慢缓下来,陈绥跨坐上一匹马,扬起鞭子便往前行。 陈斯衡也坐在马上瞧着前方的路,听到后方一阵马蹄声,看到陈绥时不由得多瞧了一眼,未见着魏景舟的身影,“这不过几里路就到了,你怎么这会下来?” 她的红裙在风里被扬起,声音带着几分明媚,“有些坐不住了,想去跑一跑,大哥哥要同我来一场吗?看看谁先到?” 指着前方的路,官道上这一路陈斯衡已经安排人守着,一直到霁国的京都都是安全的,身侧还有入了霁国便一路跟着的使臣。 看着陈绥脸上明媚的笑,他忍不住勾出笑意,“好。”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陈绥“驾”的一声,马鞭扬起拍下,她座下的名驹已飞快冲刺而出,陈斯衡紧随其后,二人扬起一阵阵尘土,两匹马似奔赴自由的草原的旅人一般洒脱地向前行去,相交在一起,紧紧咬住彼此的速度,不相上下。 恰似少年朗目星眸。 陈今安掀起帘子无声地笑着,椿儿也被这一幕带起一笑,感叹道,“清河殿下还是如以往一般,真好。” 听到这句话,陈今安没有开口,只是瞧着远去的陈绥,眼底有闪过的心疼和无奈,她想到当年与陈绥初见的事,那时的她坐在角落里,只那一眼,陈今安便久久不忘。 另一辆马车上,魏景舟缓缓睁开眼,眼底也闪过一抹笑意,他走出马车,紫堇看到他走了出来,诧异一问,“魏公子,怎么不再歇会?” “再歇,殿下便不知道又要跑到哪儿去了。”他指着空出来的马车让紫堇进去歇歇,自己则寻了一匹马,要追上陈绥和陈斯衡。 “嘉临殿下,您一个人且坐好,待臣下将殿下追回。” 陈斯衡留下的护卫很足,陈今安这支队伍才是主线,他们几人离开,并不会影响陈今安的安危,但魏景舟还是不放心交代了一句才扬鞭去追赶陈绥。 霁国京都……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在一家茶楼前停下,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一道藏蓝色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他停在马车边,朝马车的方向伸出手臂,眼见一只白皙的葇荑在马车里缓缓伸出。 在长街上对面酒楼三层的一个厢房里,一个身着玄衣,头着金冠的男子手里捏着一个瓷杯站在窗边,他身如鹤立,脸上神色淡然,腰间的金玉腰带极其奢华,上缀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那镶金勾勒的纹路更是熠熠生辉。 而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那男子看着他手上的瓷杯被骤然捏紧,甚至出现一条裂痕,眼底一惊,顺着他的眼往外看。 第118章 撞见 在那马车停落处,一个身着一袭艳色红裙的女子正勾着笑将手搭在那男子手臂上,那女子梳着贵气的发型,头上簪着嵌南珠的金步摇,发髻上的凤凰似要引天的天骄一般,她红唇翕合,眉眼柔情,二人眼神对上,相视而笑,似乎那男子说了什么,女子将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他的肩,带着笑睨了他一眼便走进茶楼。 而男子摇了摇头,在即将走进酒楼时似有所感,回头便看到了那一抹玄色,还有他阴鸷的眼神。 他紧了紧眉头,追上陈绥的脚步,入了茶楼的厢房,他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陈绥,“方才臣下看到一个人盯着我们,那眼神像是有仇一般,活似要将人撕裂。” 陈绥将团扇放在桌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认识?” “不认识。” “我在这霁国也没有相熟的人呀,再恨我也不该恨到霁国吧。”她的话刚落音,脑海里便想到了一个身影。 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呢喃着不该。 认识的倒是有,但对自己有有仇恨不至于。 此一事微不足道,陈绥却将眼眸微微敛下,心底另想起一事,这一路,她也终于走进了霁国的国都。 过了一会,江砚前来敲门,说,“殿下已经到了使馆,霁国派出他们太子前来迎接,祁太子邀请殿下和清河殿下前往东宫一聚,为诸位接风洗尘。” 祁太子? 祁明绪。 祁明绪身为霁国的嫡皇子,又是太子,近几年是几国皇室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别的不论,就只论他消失了八年后回来还能稳坐太子之位便是最大的谈资了。 听闻他回宫半个月就凭借一千兵力将盘旋五年的匪窝剿灭,在朝堂上更是直点朝臣贪污之罪、刮取民膏让百姓苦不堪言,这一路从霁国的边境入京来,对这位祁太子的赞妙各式不同,听了这一路。 眼下即将要见他的真容,陈绥的目光幽深,望向了那皇宫的方向,瘦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还、真是期待呢……祁明绪…… 曾一度耳闻祁帝对祁太子很是宠爱,各类奇珍异宝的赏赐如流水般被送进去东宫,可陈绥却不信这所谓的宠爱,若当真宠爱又怎会让人在外流落八年、回来不到半个月就以一千兵力去剿匪。 她想到了自己为了替陈斯衡不费吹灰之力将朝堂上的害群之马打压的事,她轻轻嗤笑着,这霁国的皇室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马车缓缓落在了东宫前,陈绥由宫人引入,她轻轻扫视了这东宫,想到了一句诗。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 奢华、极尽奢华! 陈绥敢说,父皇给自己的恩宠已经是酆国数一数二的,为何这霁国的东宫比她的清河府还富丽堂皇? 她眼底的神色一敛,伸手折下一朵花把玩在手,避着宫女拐角往小花园去,魏景舟轻步跟上,待那引路的婢女发现时,陈绥已不见身影。 她走在这园子里,看到一园子的名贵品种,眼里的诧异不比魏景舟的少,就在二人想说什么时,耳边传来了一句声音。 “绪哥哥,那白氏今日被诊出已有三月身孕。” 绪?太子祁明绪?这么巧? 听到这话,陈绥的手微微一紧,顺着声音看去,还不忘拉住魏景舟稍在树后躲一躲身子。 只见回廊之下一个男子一身朱色勾金的锦衣,与一女子并步而行,那女子的手还挽着他的臂弯。 陈绥尚未分辨这人是谁,便见二人的脚步停下,那人转过身来。 长廊之下,一盏宫灯在他的身边点亮起一簇簇的光亮,照射在他的身子上,他的侧颜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在那脸上有明朗的笑意,又带着几分洒脱和恣意,似有随和和温柔的影子又只能看到他眉目间泛着的傲然,陈绥的眼睛一震,人僵在原地,手中的花无声砸落在地,她看着那熟悉的眉眼,不自觉地呢喃着。 “阿昱……”胸腔内有什么不停翻滚着,催促着陈绥抬脚去喊他,去走到他身边,去和他说,四年千百日无不念时,又想去寻他一诘问,为何当年不告而别。 魏景舟听不清陈绥的话,侧过头想说什么,却看到陈绥的神情,皱起眉又细细瞧了那人一眼。 最终陈绥的眉眼间还是染上笑意,抬脚便想奔过去喊一声,‘阿昱’,她忘了方才听到的那句绪哥哥,也忘了那一句白氏有孕,更忘了方才想起的诘问。 而他对着那女子,脸上好似还带着几分宠溺,任她握住臂弯,漫不经心道,“白氏有孕,亦不影响你,他日若生了子嗣也是唤你为母亲,怀孕与否不都是你的?” 女子一听这话,这才笑得羞涩,嗔怪一声,“绪哥哥!” 陈绥煞白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抬起的脚也缓缓放下。 什么母亲、白氏、有孕……他竟然也能对着旁人笑得开怀。 二人笑着往前去,陈绥看着他眼里只有那个女子,笑得璀璨,又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可他曾经便说的是,回家娶妻。 很快,二人便消失在视野里。 “殿下?”魏景舟看着陈绥魂不守舍的模样,伸出手扶住陈绥。 陈绥才恍然回神,她抬起眼,她的手紧紧握住魏景舟的手,“他……他方才在笑?”指着人影消失的地方,“方才那儿有人?” “是,在笑,有人。” 听到这话,陈绥微微敛眸,“嗯,走吧,别让那宫女被罚。” 陈绥,你究竟在妄想些什么呀……你怎么还不死心啊?他娶妻生子了呀,你当年不就知道他的不易了吗……陈斯衡是太子,却受父皇和朝廷的束缚迎娶了刘寰玉,祁明绪或又能有何不同? 这想法将陈绥燃起的希冀彻底打散,她撒开魏景舟的手,抬脚离开了那小花园,连脚上踩过垂落在地上的花时也没发觉。 鼻尖呼吸的停滞让陈绥找回一点理智和思考。 第119章 再见 引路的宫女着急忙慌地一步步往回走,她的的身影慢慢靠近,直到看到了陈绥和魏景舟。 陈绥抬起头来,给魏景舟递了个无事的眼神安抚住他,便状若迷路假装刚看到那个宫女,魏景舟先发制人,“方才殿下瞧见这花生得好摘了一朵,没喊住你便迷了路。” 那宫女听后惶惶不安急忙跪下请罪,“是奴婢的错,奴婢……” “无事,起来吧,带路就是。”陈绥摇了摇头,她的神色有些恹恹。 方才的注意力皆在周昱身上,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女子的容貌,胡思乱想间二人便到了设宴的地方。 随着陈绥一身红衣入内,周遭的人皆将眼神落在她身上。 陈今安笑着挽住陈绥的手,紫堇紧着步伐跟上回到陈绥身边,“姐姐,你来了。” 她尚思索着方才的事,敷衍地应了陈今安一嘴,一侧好些人瞧见她便围了上来。 陈今安一眼看出陈绥的状态不大对劲,皱了皱眉头没有多问,陈绥不愿同人转圜这两句客套话,却让人觉得她傲慢得很,也有落下脸色的人。 陈绥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不似五年前那般温和,身上还有一种久经官场的文臣之气,瞧着身子依旧是虚弱的,目光温和却不乏睿利。 “殿下。”他迎着陈绥而来,作揖拘礼。 看到熟悉的面孔,陈绥更能确定方才看到的人是谁,她嘴角噙笑,目光微睇,“周公子、又或该称周世子,许久不见。” 周瑾行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头上别着玉冠,仅他这一身的气势,陈绥便能知道,他在朝堂之中必然是有一发言权的。 萦绕着一丝被权力沁入的气息,与当年的温润大不相同。 “许久未见,殿下可还安好?” 周瑾行也看着眼前的人,她较之当年也大有不同,身上那一股来自一国公主的威压和气质已不再是当年青涩的少女。 “一切如常,不知周世子如今可安虞?” “某一切皆安,今日见殿下安好某也替殿下欢喜,不知殿下可曾与太子相见?”周瑾行当年与陈绥一面便知陈绥并非无知懵懂的少女,如今久未见的人再见,却在彼此身上看出了很些不同来。 一侧一道身影看到二人相谈,轻轻将眼睛别开。 而魏景舟没想过陈绥还有相识的人,而这人竟然是霁国的世子。 “祁太子?本宫不曾见过,周世子一别、莫不是要告知我,他从来不姓周?”陈绥的笑意里还有几分别样的意味,魏景舟心中诧异之余,看到陈今安扫来担忧的眼神。 “恕某不能多言,殿下何不入座?缘分自有。” 此时夜色如注,银灯高悬,陈绥举着酒杯坐在位置上,陈今安亦在一侧,身侧有二道身影正同陈今安说着话。 陈斯衡不见身影,陈绥也无心寻他。 魏景舟跪坐在陈绥身边,眉眼低顺为她倾酒,她咽下一口酒。 清河十五年春,陈绥和陈今安将霍州祝家事了,由陈斯衡将证据和犯人押送回京,而陈绥便和周昱在霍州相别。 那一别,陈绥便没了他的音讯,陈绥永远忘不了那日与他最后那一眼,她想过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想过若有重逢日,会是如何如何。 可从未想过,重逢时,是这般的,他原是会笑的。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笑得让人羡慕又嫉妒,半分移不开眼,璀璨而夺目。 方才的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颜。 只是不属于自己。 此时陈绥已恢复了些情绪,对她而言,那人是过去的人,是旧人。 她如今知道,他有家室、子嗣,一切皆好,便也足矣,可心底又有着什么情绪在挣扎着。 陈绥不愿将情绪放大,便朝着魏景舟的耳边低声呢喃,“这酒没有你酿的好喝。” 对上她略略嫌弃的眼神,魏景舟莞尔一笑,“殿下可要赏臣下尝一尝?” 陈绥毫不在意将手中的酒杯递给他,魏景舟举杯要饮。 便是这时,门口便传来一阵阵声响,众人骚动。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和朱红色的身影缓缓并入。 二者锦衣上绣着不同形状的四爪螭龙纹,二人踩着众人的注目而来。 陈绥的眼似乎迷上一层什么,看着门外入内的人,脑海里有什么便要突破一层壁涌出。 陈斯衡的脸上亘古不变地搭着他惯以的浅笑,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风度翩翩的太子爷,矜贵和从容迎着这一室的人,他似在笑,可眉间却带着疏离。 在他身侧那人,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眼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他的脸上扬着朗笑,笑意只浮于表面,可眼睛透露出一丝孤傲,似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般。 若说陈斯衡是内敛且傲气的王者,那周昱此时便是狂傲不羁的王。 二人立在一块分明瞧着是剑拔弩张的气势,可莫名又有一丝融洽。 她看向那个身影,印象中有一人便几乎要重叠,耳侧却传来了一阵整齐的声音将她从遐想中拉回来。 “参见太子殿下。” 将眉头拢起,陈绥将手搭在魏景舟的手上,缓缓将身子往椅子靠去,她盯着二人,不置一声,可握住魏景舟的手却一点点施力,连魏景舟都忍不住瞧了来人一眼。 “不必多礼。”周昱、或者说是祁明绪朗声一笑,他阔步昂首往里走来,一步一步,就如临天下的君王一般,他矜贵而高傲。 阿昱,是你呀。 千百多日的分别,我想过各种再见的模样,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看着他明朗的笑和挺拔的身姿,陈绥想到了方才在小花园中听到的话,下意识地便轻嗤一声,一个充满自嘲又有十足讽刺意味的笑勾起,陈绥忍不住便想嘲笑一番自己。 究竟是嘲自己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 若是往常这一声也无人听得到,可当下寂静得很,巧的是陈斯衡和祁明绪正好路过她的座位前。 听到这一声,祁明绪将脚步停了下来,看向陈绥,眼中的情绪不明,他的嘴唇翕动,却无人听得到他说了什么。 第120章 本宫想收了太子做面首呢 陈绥较四年前又有很些不同,她眼里不再揣着柔和的笑,不纯澈,反而增添了很些成熟和老练,又多了些许的不羁,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傲慢又矜贵。 陈斯衡将眼风一扫陈绥给了她一记警告,见陈绥漫不经心回了一眼,又落在了祁明绪身上。 “你说什么?”陈绥的心跳缓了下去。 见二人停在自己跟前,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陈绥身上,陈绥的心沉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祁明绪。 “清河公主、甚美。” 他这随口一句话,没有夹杂讨好和调侃,就像是看到了美丽的事物脱口而出的话一般,没有品出半分玩味,唯有真诚。 对上他的脸,没有面具、没有伤疤、甚至没有了惯以的冰冷,这张噙着笑的脸莫名让陈绥的胸腔涌起恼怒,她只想狠狠撕下他眼里的笑和孤傲,又仿佛有什么在耳边响起,重重地在她的耳边回响着。 ‘……阿昱便不曾有过情爱吗?’ ‘从前未有,今后不敢!’ 后来的他也确实如自己说的一般,不敢! 当年他不辞而别,在小院里的最后一眼刻在陈绥的心中许久许久,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淡然处之,也无法像看到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欢愉。 她从未有过一刻不想占有他,但所谓的礼教不允,更何况,自己如今又怎能去占有他。 陈绥回以一个懒得搭理的眼神,伸手将魏景舟发髻上的簪子扯开,他的长发便如瀑布般散下,她一手勾着他的发轻轻捋着,一边迎上祁明绪的眼,不去接话。 而祁明绪却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走了,连笑意都不曾减半分。 可他的心却猛烈地跳动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方才那脱口而出的‘一一’二字险些让思念的潮水淹没了他的理智。 魏景舟却将身子往陈绥处压低二分,眼睛敛下垂视着陈绥的裙摆,手上还捧着陈绥那杯酒。 站在陈绥身后的紫堇却是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一个跪身落在陈绥身边,陈绥揉了揉眉,低声说,“无事。” 见过他脸的人不在这儿,在这儿的人几乎没见过他的脸,紫堇见陈绥当真无恙,她才缓缓起身,只是目光却不肯离开陈绥的身。 若紫堇知道方才陈绥早已见过他,只怕心都得吓得跳出来。 二人上座,站在陈今安身侧的庆王祁明慕却不满了,“都说酆国清河公主备受宠爱,而今一瞧,还当真如此。连太子来了都不行礼,同你讲话更是不置一声。” 听到他说话,又一个女子眼里带着不屑盯着魏景舟,附声道,“这样的人也能带来赴宴。” 祁明绪扫了一眼祁明慕和邵敏敏,缓缓喝下一口酒,将杯子放下。 原本一眼陈绥是认不得那女子,可方才在小花园里那女子的声音却让陈绥记住了,她心中莫名勾起了一股无名气。 手指缓慢地梳玩着魏景舟的发丝,眼神反而落在高座上祁明绪身上,她勾着笑,将眼微微挑起,不去听前面的话,反口问,“这样的人不能带么?” 似有意呛谁一般,“祁太子夸本宫容貌上佳,本宫也想说一句,祁太子亦甚美!” “本宫方才不知太子身份时,瞧见太子的容颜,便生了心思想问太子爷可否愿做本宫的面首呢。” 她将魏景舟手里的酒杯拿回,不紧不急地喝了一口酒,“可惜,那是太子爷,否则以太子爷的美貌……” 转头瞧了一眼魏景舟,手指轻轻勾住他的下颔,将他的脸抬起,那绝美的容貌配上他一双丹凤眼,“与阿舟争宠定很有趣。” 魏景舟也甚是配合,朝陈绥抛了个眼,软了嗓音道,“殿下~” 脸上还带着一分不满和三分邀宠的姿态。 紫堇心中一惊,只将头垂下。 “你放肆!”邵敏敏一听这话,怒从心来,竖眉呵斥。 “你是何人,敢斥本宫?”陈绥睨了一眼,又将手上的动作缓和下来,声音一沉,“你才是放肆!” 陈绥骤然升起的气势直接压住了邵敏敏原本便虚张声势的场,她心头微微一慌,抬头转向祁明绪,“你!绪哥哥,这酆国的公主竟敢这样说你!” 替姐姐收场这种事,陈今安做多了也麻木了,但眼下她听到这番言论,看向那座上的朱红色身影,反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位小姐,且不论姐姐的话是否有问题,难道不是你们霁国之人先开口诋毁姐姐和姐姐身侧的人吗?” 祁明绪能稳坐太子之位,其手段定狠辣,若是心胸狭隘之人,此番便是要找回一头的。 “本王所说,不过是礼仪一事。” 引陈绥开口的庆王将眼眸一敛,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将目光放在祁明绪身上。 “你要孤,做你的面首?” 祁明绪脸上的笑意似乎并没有因为陈绥的话而变动,他反而瞧着魏景舟,眼里好似还揣着几分认真模样,周遭的人纷纷屏住呼吸,只怕这位笑意盈盈的太子下一秒便黑了脸。 庆王更是在眼底藏下几分期待的神色。 邵敏敏眼里淬了毒,凶狠地看着陈绥,手上的帕子都要捏碎了。 “子衍,清河不过玩笑话,今日你我可不是来听她酒后胡言的。”陈斯衡眼见不对,举杯对着祁明绪。 “你我畅饮才是今日的来意。” 被陈斯衡这一声揭过,祁明绪将眼收回,举起杯子回陈斯衡,便是应下他这一句玩笑话了。 “敏敏,坐好。”祁明绪也将邵敏敏管束住,这事便这样缓了下来。 可陈斯衡却似在他眼里捕捉到别样的情绪。 被陈斯衡轻轻带过,庆王只得收了眼与自家兄弟又聊了二句,陈今安将眼睛紧紧盯着陈绥,陈绥却有些‘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祁明绪,这一眼落在众人眼里就是没能纳为面首的惋惜。 子衍……陈绥暗暗发笑,自己竟是此时才知道他的表字是子衍。 第121章 心心念念着孤 魏景舟便低声道,“殿下,他就是今日在茶楼外眼神凶狠盯着我们的那个人。” 听到这句话,陈绥挑了挑眉,没有多说,只是垂眼看着魏景舟,调戏道,“瞧你这模样,你是今夜想侍寝不成?” 魏景舟脸上的神色一僵,抬起头看着陈绥眼里的笑意便知自己被耍了,带着玩味地瞪了一眼,“京中谁人不知?臣下夜夜侍寝!清河府中没人抢得过臣下。” “哐当”一声响,在这载歌载舞的宴上并不明显,可在陈绥身边却是十分醒耳。 她顺着声音看过了,就看到了一脸苦相的长风,低声一笑,果然是他呐,她将魏景舟轻轻推开,对长风勾了勾手,“过来。” 魏景舟看着自家殿下推开自己,反而叫今日在茶楼里站在祁明绪身后的人过来,正想开口说什么,便看到了长风一脸的……他定定看了一眼,确定是一脸的惶恐。 于是他转过头拿了一个新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长风将手上的托盘递给身侧的宫女,不得不走了过去,拱手道,“清河公主。” 陈绥摆摆手,反是将眼神落在祁明绪身上,见他正与陈斯衡畅谈什么,才回过头带着调笑的语气和几分期待,“是你家主子叫你来应本宫他同意做本宫面首?” 正在尝试饮酒的魏景舟险些被呛到,一阵猛咳,震惊地看着陈绥。 而长风抬起头还带着几分怒火和不可置信,活似被调戏的人是他一般,“殿下!” 被长风这一声低吼,陈绥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得更灿烂,她顺手拍了拍魏景舟的背替他顺一顺气。 “那你偷听本宫说话?” 被人戳破,长风脸上露出几分局促,又剜了陈绥一眼,转身就走。 陈绥瞧着他有几分落荒而逃的趋势在,笑着同魏景舟说,“这人好生无礼,这账便记在祁太子身上如何?” 原来是祁太子的人啊,见魏景舟点了点头,却没有忽略过方才长风唤陈绥的那一句殿下,而陈绥见魏景舟点头便笑得更欢了。 宴欢人散,夜深人静。 陈绥穿着红色的里衣,长发尽数披在身后,她抬头望着天上明月皎皎,眉间萦绕着一股郁气。 很快,她的郁气消散。 一个身子重重扑过来从她身后一把将她环抱在怀里,她瞳孔一惊,便要伸手掣肘。 “别动……让我抱一下。” 一股很浓的酒气从来人身上传出,陈绥听到他略微低沉的声音,感受到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导致他将双手环得更紧。 身后的温暖传来,她微不可查地将眼睛一缩,发现他话里带着一丝哀求。 想到今日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他分明,说的是一一。 陈绥手上的动作一缓,手指微微抬起,耳边又传来一声,“爱妃……” 陈绥脸上一滞,又一声“噗通”的响声在树下响起,似是什么摔下的声音,将陈绥惊醒,她伸以手肘毫不犹豫地往后一顶,将身子从人怀中挣脱。 身后的人被这突如其来一下,疼痛之下退了好几步,直到一道身影将他扶住,他抬起醉眼朦胧的脸,似乎还没发现发生了什么。 “半夜爬墙,祁太子好教养。”陈绥冷了声盯着那人,又想到了那句‘白氏有孕三月’,脸上的神色更差了。 长风将祁明绪扶住,脸微微垂下,他都没眼看,“殿下这是醉了。” “醉了?醉后便想清楚要当本宫的面首来毛遂自荐了?”陈绥冷眼看着那人,轻嗤一声。 祁明绪仿佛没有察觉到陈绥的情绪一般,他抬起头,眯着眼,“为何不给抱?” 那醉蒙蒙的话听得陈绥狠狠剜了一眼长风,长风但觉背后一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一道身影从陈绥身后慢慢走出来。 魏景舟也是穿着里衣,匆匆披上外披便赶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人,心底一惊,他匆忙将外披披在陈绥身上,“殿下,怎么了?” 陈绥凉眼扫了那醉鬼,凉飕飕地说了一句,“不会喝酒就别喝!”握住魏景舟的手腕便往屋子里去,“你怎么出来了?” “臣下听到了动静,不放心您。”不明所以地被陈绥牵住,魏景舟没有挣扎,只是说顺着陈绥的话,二人一并往屋里去。 “正好,今夜别走了。” “是。” 魏景舟将门关上时只看到一个身影踉跄一下出了院子,喝得真醉。 这日之后,陈绥便窝在小院里足不出户,紫堇轻步从外进来,看到陈绥坐在树下弹琴,而一侧的魏景舟正在吹箫,琴萧合奏,曲意绵绵。 待一曲毕,陈绥看着魏景舟,不由得发出疑问,“你背着我偷偷练了曲?” 魏景舟哑笑,“臣下整日在您身边,哪儿偷练?” “那不该啊,方才竟然险些跟不上你的曲。”陈绥皱着眉,盯着眼前的曲谱,有些思不明。 魏景舟也不戳破,只是带着笑看着陈绥,紫堇瞧了一眼他,有几分嗔怪的意味在,“殿下,今日洛国的使臣来了,祁太子在东宫设宴,太子殿下让奴婢问您,可要去赴宴?” 陈绥转过头来,“洛国?”她呢喃了一声,洛国呀,“去。只是东宫的酒不好吃,替本宫问问难道祁太子就没有更好吃的酒了?” 紫堇为陈绥倒了一杯茶,“殿下,饮酒伤身。” 陈绥挑了眉接过那杯茶,有些不服,“吃宴不饮酒,你莫不是真的要我将那祁太子带回去做面首?” 看到紫堇吃瘪,陈绥笑了,紫堇扫了一眼魏景舟,“怕的是,祁太子肯来,殿下也不敢要。” 说完,她便往外去。 陈绥被她一呛,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有些不服,指着自己问,“本宫是不敢的人吗?” 魏景舟将眼睛在她身上瞧了瞧,颇为配合地说,“不是。”只是您是会逃的人。 紫堇和魏景舟都知道,这二日陈绥拒了不知道多少霁国王孙的邀约,只因为那日扬言要收祁太子为面首的话被传了出去。 第122章 祁太子便挺好的 如今这霁国的京都但凡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有个酆国的清河公主要收祁太子做面? 陈绥原本那日临门一脚便要出去了,一听这话吓得将请帖塞给了陈今安,把她赶去,自己就窝在这小院里不再出去。 夜,陈绥带着魏景舟姗姗来迟,她去的时候,陈斯衡和祁明绪已经饮了三杯酒了。 随着她的到来,宴会上有一瞬间的静谧,只因陈绥一身红裙过于惹眼。 她看到站在陈斯衡和祁明绪身侧的还有二位年轻男子,瞧着也是公子有礼有仪的模样,其中一人气宇轩昂并不逊色于二人。 带着魏景舟,陈绥眼里勾出一丝慵懒,缓缓朝几人走过去,出于给陈斯衡几分薄面的想法,陈绥还是对着几人缓缓福身行礼,“清河来迟,东宫园子的花好看,一时迷了眼,没扰各位的兴吧?” 今日陈斯衡穿的是一身黑色的锦衣,而祁明绪一身赤色亦是明亮,身侧有一位身着明蓝色衣裳的男子和墨绿色锦衣的男子。 几人将酒杯拿在手上,站在一块谈笑间,陈绥便过去了。 见陈绥过来,其中那位明蓝色衣裳的男子开口道,“这便是君泽的嫡妹清河公主?” “正是清河。”陈斯衡朝陈绥示意,陈绥缓缓走到他身侧,低声吩咐紫堇,“替本宫倒杯酒来。”紫堇无奈应下。 “清河顽皮,让你们见笑了。”陈绥站在他身侧,眼睛骤然捕捉到什么,又扫了一眼定定瞧了一下,伸手从身后拧了一下他的手臂,动作轻微到让人看不出来。 但陈斯衡感受到了陈绥这一下痛感,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少些饮酒。” 陈绥抬起眼便看到祁明绪望向二人的动作,她似看到他眼里的凉意一扫而过,轻轻嗤了一声,便是这一声,让身侧那人一把撑开扇子,眼里带着调笑问,“听闻清河前几日扬言要将祁太子带回去做面首?” “本王今日听了一天,可谓是好生好奇。” 他眉飞色舞的神色让陈绥下意识看了好几眼,眉间带上几分温和,顺嘴便说,“本宫瞧祁太子眼下是做不了面首的,不过这后院会一直为他空出那么一个位置。” 说完还不忘同祁明绪道,“若哪日太子爷想清楚了,本宫便叫阿舟授你面首之道!” 魏景舟看着祁明绪笑意之下微微发凉的眼神,心底无奈笑了笑。 那人却眼里一亮,丝毫不畏惧,还顺眼瞟了一眼祁明绪,目光在祁明绪和陈绥之间回转,似耳闻什么好玩的事一般,“若是有那么一天,清河公主可要请在下去你的府上一坐。” 陈绥将眼弯了弯,半分不怯,“好说好说。”她拿过紫堇的酒杯,碰上那人手中的酒便说,“来来,诶,本宫该如何唤你?” 听人朗笑,“在下季谨玉。” 季谨玉、名宴亭,字谨玉,是洛国的四皇子,今封的是锦王。 那这位蓝色衣裳的男子便是太子季宴礼了。 “锦王殿下,本宫今日与你投缘,当和你一醉方休。”二人说着话,便举杯饮,未打一声招呼,一壁往陈绥的座位上去,两人邻座而谈,好不乐哉。 反是季宴礼看着二人,有些诧异,自家四弟是个什么性子自己一贯知道,这如今倒是和清河公主玩到一块,瞧着还不是假的。 “君泽的妹妹甚是有趣。” 陈斯衡别开眼,只做未瞧,看到陈今安被围在一群人里,陈绥身侧又有魏景舟和紫堇在,便不再理会她。 “就是好玩,有些不知深浅,几句笑话,总是个孩子。” 祁明绪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淡淡地扫了一眼二人,静静将酒喝下。 待季宴礼离开后,他才不屑地扫了一眼陈斯衡,“陈太子昨夜去哪儿风流了?” 陈斯衡意味不明,顺着视线看不到自己脖后的痕迹,但也猜出三分,只是笑笑说,“美人入怀,自难持。愿子衍有朝一日能品得其中滋味。” 讽完祁明绪,陈斯衡眉眼舒展,也往一侧去。 陈绥微一抬眼,看到一人拦住陈今安,二人谈笑着往花园去,季宴亭顺着看了一眼,“那是霁国慎王,清河,你不会瞧上他了吧?他身侧的不是你妹妹么?” 慎王,霁国六皇子,祁明臻。 睨了一眼,将手中的杯子碰上,陈绥摇了摇头,“小胳膊小腿,不妥。” “没有祁太子入你心,好好好,本王晓得。”他笑着瞥了一眼魏景舟,“便是不知道你这小宠会不会吃味?” 魏景舟抛去一个不满的眼神,替陈绥将酒满上,又将身子往她那儿靠近,看得陈绥忍不住笑,拍了拍他的头似安抚,“放心,他要是真的入了公主府,也不过是个面首,越不过你,你最大。” 陈绥正笑得嫣然,侧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吓得手上的酒都颠了出来,下一秒就看到这黑影之后走出来一道红色身影,“清河公主还真是心心念念着孤啊。” 陈绥将眼睛一瞪,长风缩了缩脖子往祁明绪身后去,祁明绪自是看到陈绥那不善的眼神,可他的目光却落在魏景舟伸出的手上。 长指淋上酒水,还有几滴洒落在陈绥的裙子上,他伸手取帕去替陈绥将裙摆的湿哒擦掉,祁明绪看着那眼神暗了几分。 季宴亭看着祁明绪,也咽了咽口中的酒下肚,尚未说话就听到祁明绪对着一处说,“温怀,不知洛国可曾为锦王择妻?孤这儿倒是有几些贵小姐,温怀可要择日瞧一瞧?” 看着他笑得人畜无害,话却听着冰冷,季宴礼也是温润的模样,他缓步走近几人,只是温声道,“谨玉才弱冠,父皇临行前还特地交代不许他的心野在外面,免得祸害了谁家好姑娘,想来是难承子衍好意了。” “那是可惜了,原以为锦王这般出色,还能与洛国成两姓之好。”说完还惋惜了一下,又瞧了一眼陈绥,“殿下可是瞧上了孤的哪位好皇弟?若是孤能帮衬也定是会帮忙合这姻缘。” 陈绥虽勾着笑,可眼底的笑意不深,“本宫瞧祁太子便挺好的,不妨请季太子做个见证?” 第123章 找祝淮 她扬着笑转向季宴礼,季宴礼忍俊不禁与她一笑,摇摇头间将酒饮,“方才君泽说清河公主好顽,孤是不信的,而今却不得不信,子衍有美人相顾。”看向季宴亭,“孤和宴亭便不扰二位了。” 季宴亭被季宴礼带离二人纷争的现场,留下陈绥、祁明绪和魏景舟、长风、紫堇五人。 陈绥囔一声,取桌上的葡萄去食,樱桃般的红唇轻轻去咬落一颗圆润而饱满的紫色葡萄,不余半分余光在祁明绪的身上。 而祁明绪缓了缓眼里的幽深,“殿下这是拿孤玩笑?”脸上忽而簇起的笑看得陈绥神色一滞。 似有不满,陈绥摇了摇头,“怎会?本宫是认真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笑意上,下意识开口道,“祁太子笑得当真好看。” “如他一般,一口一句臣下跪在你膝下替你斟酒?”长风听到这话,神色一变,看着祁明绪眼里的打量落在魏景舟身上,一时间还辨不明祁明绪的态度。 唯有陈绥听出他话语里几分冰冷,不得不敛了神思,郑重地瞧了他一眼,在触及他眼里的冰凉之后毫不犹豫伸手将跪坐在地上的魏景舟拉到自己的椅子上,蹙眉去看祁明绪,“他是本宫的人。” 一副邀宠的小人模样,毫无半分君子姿态,竟是酆国堂堂礼部尚书的嫡子,可笑。 祁明绪高傲地睨了一眼二人,带着一丝鄙夷举着酒杯走了。 这一眼不屑和傲慢看得陈绥有些沉默,她转过头问紫堇,“当年他也敢这样?” 紫堇默默将头垂下,摇了摇头又补了一句,“殿下,当年您也不曾这样过。” 陈诉一时语塞,闷闷喝下一口酒,而魏景舟却露出几分探究的眼神落在二人身上。 直到夜色深重宴会上的人散尽,陈绥有意灌醉自己,半朦胧间她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兔子玉坠,伸手狠狠去戳那兔子。 思绪却渐渐飘远…… 阿昱,你是否也不曾忘过我? 陈绥似想到什么,猛地坐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不轻,甚至带倒了一个床边的小几,‘哐当’一声,门很快被推开。 紫堇快步走了进来,看到陈绥失神的模样,陈绥一把抓住紫堇的手,“紫堇,他没有太子妃!” 那当年说的归家就成亲是假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未过门妻子啊。 紫堇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陈绥,却见她猝然落泪,心中一惊,便握住陈绥的手,“殿下……” 陈绥抬手用手掌抹去落下的泪,摇了摇头,“是我狭隘了,他已有子嗣妃妾了。” “是我过于执着了。” 那日那女子定然是他未来的妻……陈绥却忘了若真的是妻为何四年过去了还未娶过门。 看不到紫堇的心疼和担忧,陈绥的脑海里只有曾经一句句扎心的言语。 ‘家中为我议亲,此乃定亲信物。’ ‘阿昱欢喜吗?’ ‘欢喜。’可我不欢喜。 ‘待我归家便会成亲。’我不愿你成亲。 ‘不相配的身份桎梏,是层层的枷锁。’你同那女子便没有枷锁和桎梏了吗? ‘公主要将情爱排在最后。’我排了!所以……所以我的心好痛,我好难受。 ‘没有枷锁,她于我不是枷锁。’ ‘难道阿昱就没有过情爱吗?’ ‘从前没有,今后不敢。’可我有…… 他冷酷的面容一次次在眼前闪过,却怎么也无法和现如今这个满面笑颜的人放在一块。 原来,他离开了我,是会笑的。 原来,当年的那句不敢不是因为我,是心有所喜的不敢。 原来,他一切皆愉。 原来,真正胆小的人是我,是我猜测到了他的身份却执意闭目塞听选择相信他只是一个大家族的贵公子。 原来我才是那个胆小的人…… …… 次日、东宫…… 紫堇扶着陈绥从马车上下来,她的眼睛细细瞧着东宫二字,一身红裙在这红色的宫墙边像是融为一体。 书房里,祁明绪将手上的奏折阖起,伸手去取另一本,长风正在将祁明绪阅过的奏折整理,门口一个侍卫快步走进来,眼睛一垂,拱手道,“殿下,门口清河公主来了……” 他倏然抓紧手上的奏折,眼睛猛地抬起,长风也是勾起笑,那侍卫似没有发现二人的情绪般,又道,“找祝淮。” 只是我们这儿有祝淮这个人吗? 祁明绪一把将奏折阖上,脸上的神色一凛,扫向门口正抬脚走进来的身影。 连长风也微微怔住,唯有一脚踏进这书房的人背后一僵,顶着眼风走进去。 小花园里…… 陈绥站在亭子里,看着满园鲜花,身后那黑色的身影便站在那儿,紫堇站在远处的回廊里瞧着这一幕。 “阿绥。”祝淮看着少女,率先打破沉静。 听到他这熟悉的叫唤,陈绥的眼睛微闪,转身看着他,少年一如既往,只是脸上增添了很些沉稳,“阿兄,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见我?” 久违的一声阿兄,让祝淮的心头一梗,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一直跟着他。”陈绥没有发问,她只是陈述了事实。 “是。” “即使以孤影之名、身负祝家基业也愿意跟着他。” “是。”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就因为当年长风让你跟着他?从孤影到祝淮也心甘情愿?纵使祝家大仇得报,你也忍心看着纾儿一人苦苦支撑?” 陈绥没有厉声诘问,反而像是陈述什么一样,一声声慢慢地提问,可平静的话语反而更像锐利的刀子刺进祝淮的心。 祝淮脸上的神色微微凝滞,别开眼没去看她的神色。 “你在心虚什么,阿兄,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你告诉他我当年的事了?还是有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留在他身边?” “他不知道。”祝淮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为谁而辩驳一般。 陈绥将眼眸微微压暗,“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无官无职,只是太子身边的暗卫,你要放弃祝家的基业?” 看着祝淮再次缄默不言,陈绥的脸色更差,她盯着祝淮,二人便这样僵持了很久,最终陈绥甩袖离开。 第124章 两巴掌 站在另一侧望着这的长风看着身边祁明绪越来越低沉的气息,还没来得及将他拉走,就看到陈绥走了两步之后又回过头,快步走到祝淮面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啪——” 祝淮似也没预料到陈绥这一下,生生受了,陈绥这一巴掌打得极为用力,不仅将他的头打偏了,还将自己的手打麻了,眼见祝淮将头转回来,张开的嘴还没出声,就听到了陈绥的声音。 “这一下,是替阿爹和阿娘打的,你不告而别,放任纾儿一个人受当年的四十杖、孤身一人在霍州手起祝家,身为嫡长子,你对爹娘不孝,对家族不孝,对妹妹不仁。你留在他身边全你的义。” 说完,陈绥再次扬起手朝另一侧打了一巴掌,手上的袖子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臂,祁明绪站在一侧,瞧见了一抹红艳,心下一紧。 在静谧的院子里,脆生生的巴掌声格外醒耳,“啪——”的一声之后,身侧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哐当”。 没有理会声音的来源,陈绥看着祝淮波澜不惊的神色,似乎不论有无他人干扰,只要她想继续打,祝淮都不会躲,可她的手已然疼得微微发麻、发抖,掩盖在广大的袖子下,不叫人察觉。 事实也是如此,第一下被打是意料之外,但这第二下,是祝淮有能力躲开而没有躲开,他将手紧紧握成拳,眼眸微敛,任由陈绥落下第二巴掌,不消片刻,脸上赫然有两道醒目的巴掌印。 “这一下,是本宫打不得祁太子,你身为属下替他受的,再有下次敢行不轨之事,便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陈绥说着,将眼睛对上了祝淮,她眼里的怒火尽掩在她平静的神色之下,而她的胸腔早已燃起一阵阵的烈焰。 她实在看不明祝淮的所为,祝淮自当年霍州一事后,便和祁明绪一起消失了,整整四年,若不是在霁国看到了祁明绪和长风,自己怕是准备给他立一个新的衣冠冢了。 她不怪他留在他身边,但是他这几年不曾担负起一丝作为祝家嫡长子的责任,有何脸面去面对祝家的列祖列宗? 她将眼睛一扫看向掩在树后的人,察觉到陈绥的视线,祁明绪干脆站出来,陈绥只冷冷扫了一眼他。 紫堇快步而出扶着陈绥的手,生怕她再冲上去打人,而长风看到那个眼眸更是吓得一个闪身挡在祁明绪跟前,以防陈绥过来也给祁明绪两巴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绥,心里没底的同时深知祁明绪对陈绥的毫无底线,只能咬着牙挡在二人之间。 祁明绪却半分不怯,他看着陈绥,幽深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陈绥只冷着眼看了他一眼,带着紫堇往外去,亭子外,陈斯衡带着魏景舟站在那儿,陈斯衡担忧地看着陈绥,魏景舟更是惊吓之余快步上前到陈绥身边,而一个宫女正慌张失措地看着众人,在看到祁明绪的眼神转过来时吓得直接跪倒在地。 “阿绥,他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了?”陈斯衡一步上前,盯着陈绥看,有一种只待陈绥说出下文便要上去找他算账的趋势在。 “大哥,我无碍,你是有事寻祁太子吗?有阿舟和紫堇陪我回去即可。”陈绥神色镇定,甚至可以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冷静自持。 看到她的淡然,陈斯衡抬眼便瞧见了祁明绪面无表情的脸,低头同陈绥说,“你慢着点,安儿今日没出门。” “好,妹妹先走了。”陈绥屈膝福身行礼,又回过身,头也没抬朝着亭内祁明绪福身,便走了。 直到上了马车,紫堇给魏景舟递去一个眼神,见魏景舟微微点了头,便就着车辕坐下,没有进入马车。 入车坐下之后,魏景舟握住陈绥的手腕,感受到她发颤的手,可她的神色又一切如常,甚至嘴角的笑和眼里的傲没有一分变化。 他起身从一侧的座位上挪到陈绥跟前,跪在她面前,伸手翻过她的手掌,手掌一片通红,魏景舟垂下眼眸将情绪遮掩在眼底,伸手从一侧的抽匣里拿出一把扇子,替陈绥扇一扇手上的灼热,陈绥敛眸看着他,只能看到他垂下的头和柔顺的乌发。 “阿舟。” 魏景舟在陈绥的话里听出她的情绪,他缓缓将跪着的姿势改为跪坐,“殿下,您不是说奴逃不掉的吗。” 久违的自称让陈绥悄悄走神,当年魏景舟来到陈绥身边做面首的时候,就是自称的奴,她看着那酷似魏景书的容颜,却没能在洒脱的魏景舟身上看到一丝一毫魏景书的影子,不知道陈绥心意的陈斯桓和陈斯衡包括陈帝、皇后等人,是真的以为陈绥心仪那个温润公子魏景书。 只有陈绥知道,自己与他二人间从未有过情爱。 当年魏景书之死从某些方面确实和魏景舟有几分关系,但细究又怎能怪他?如今他伏在自己膝下,不再有过去半分洒脱模样,他变得恭顺、温润、柔和,甚至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适当露出几分媚色,半点没有尚书之子的痕迹在。 陈绥将手抽回,魏景舟感受到她脱离的手,只是静静将身子挺直跪好,他察觉到陈绥的情绪不对,这许是与自己有关。 而陈绥则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不许你这样自称吗?” 面首,在很多人眼里是玩物,堪比贱妾,自称为奴本没有任何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陈绥不愿让魏景舟自辱。 他总有一日要离开公主府的,以他的能力,想在朝堂上立足很容易,再不济,做什么不好,何必屈身在小小的公主府,陈绥有一千一万种方式让人相信在公主府做面首的人不是他或替他澄清这一切。 他懂,但只是将头垂下,未置一声,似又想到什么,磨了磨还是出声,“臣下替您再扇一扇。” 陈绥默许,但也拉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阿舟,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比我还委屈的。” 第125章 变幻的底线 魏景舟的身子一顿,顺着陈绥的势坐在一侧,才缓缓替陈绥扇风,“打人这种事,您让臣下去就行了。” 听他话语里的不满,陈绥莞尔一笑,“我打得,你可打不得。” “仗着您的名头也不得?”说完又呢喃了一句,“莫不是您知道您打了那祁太子也不会与您算账?” “我打的那个人是祝淮。” 魏景舟听后一愣,那日在霍州追来的姑娘叫祝纾,而那人是祝淮,陈绥找了两年的祝淮?他意识到什么,缄默不语,没再发问了。 反是他一静下来,陈绥笑了,反问,“怎么不问了?” “臣下怕知道太多,来日有人寻臣下杀人灭口。” 紫堇听到马车里传来陈绥的朗笑声,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这才放下担忧。 陈绥笑后,对他交代一句,“今夜你若是瞧见有谁盯着院子,便叫那人滚,便说是我的意思。” 听到这一声,魏景舟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陈绥,有些什么后知后觉,“是。” 默默垂头扇风,被陈绥这样算计,只能说,祝今夜来的人好运吧。 想着,魏景舟将手中的扇子一收不再为陈绥扇风,陈绥看着他,不明他要做什么,就看到他往车边挪去,靠着车壁假寐,整得陈绥哑声失笑,便知他是闹脾气了。 陈绥走后,陈斯衡缓声同宫女道,“你下去吧,今日之事莫传。” 宫女仍不敢动,而长风已识趣走向那宫女,“走吧。” 祝淮看着祁明绪的脸,他垂首单膝跪地,“是属下的错,让您平白受这一遭,请您责罚。” 祁明绪缓了缓神色,陈绥打他甚至后面说的话他都不在意,但是陈绥方才两句话,却有其他意味在,祝家定是出了什么事,“如今孤在霁国已然扎根,你为何不曾提过要回祝家?” 陈斯衡见宫女和长风离开,走入亭子坐下,他的目光落在祝淮身上,一个被陈绥也唤作阿兄的人,他身上没有陈斯桓的纨绔、没有祁明绪的冰冷、也没有自己显露的沉稳气息,反而是一种内敛,内敛到此刻他跪在地上,都只能看到他在认罪。 没有经历过家仇的阴冷,不是个偏执的模样,但偏偏他脸上的红印告诉着陈斯衡,此人方才也被陈绥打了。 没有故作的顺从姿态,也不是一种臣服,更像是因为想而做的一个姿态。 “是您给了属下一个归处。” 这话也无误,祁明绪盯着他,淡淡开口,“那孤放你自由。” 唯有取了冰块赶回来的长风听到这句话,脚下生风,一边将包着冰块的那块布塞在祝淮手里,一边跪在祁明绪跟前,“殿下,百杖下去,他哪儿能完好无损离开。” 陈斯衡轻呵呵地笑了,上前将长风二隔在身后,“祁明绪,你对阿绥干了什么?” 祁明绪摆摆手示意二人起来,他睨了一眼陈斯衡,“上回你说去找她,今日便将孤爬墙一事算到祝淮头上给了他一巴掌,你今日来莫不是打算再让她给孤右脸也来一下?” “你分明是说了什么恼怒了她,我家阿绥一向性格温和。” 瞧着陈斯衡这偏私的程度,祁明绪没有开口,他将眼里的情绪敛下,盯着陈斯衡淡淡开口,“汝、甚贱。” 目光还落在陈斯衡脖子上露出的粉色肌肤上。 …… 直到陈绥回了住处,一道身影看到陈绥时猛地转身朝要躲开,陈绥停下脚步,淡淡开口,“阿娴!我早知道了,你躲什么?” 她听到陈绥的话,微微探出头看着她的脸色,确定无恙才垂下头往她身边去,又有几分被抓包的羞赧,“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上船的时候。”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陈绥住的院子去,魏景舟瞧着二人也没凑热闹,入了院子便往自己的住处去。 “你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有吗?”陈绥漫不经心地问,转头又交代紫堇,“你去问一下陈今安,过来用晚膳不?” “瞧着是,你不会是生我气吧?”苏嘉娴心虚得紧,陈绥替她安排了一路,最后自己还是无名无分跟着陈斯衡来到霁国。 陈绥摇了摇头,“不曾,只是大哥可曾提过给你名分的事?” “你二人是如何想的?太子妃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该受委屈,可你又说不愿为妾。” 面对陈绥的关怀,苏嘉娴也低沉了几分,她的眼眸带着迷茫,“我也不知道,越想抽身越难自拔,而今我做的事,哪一件经得起世俗的眼光。” “若是叫我父亲知道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搭上陈绥的手,“清河,我的底线好像一次又一次在改变,甚至不明不白跟在他身边,我也愿得。” …… 魏景舟从抬起头看着今晚的夜色,月色皎洁明亮,万里无云。 一道玄色的身影从远方慢慢走近,他的面上悬着笑意,眉目一轻,望着来人渐渐沉下的脸色。 他浅浅拱手躬身,“祁太子。” 用过晚膳,苏嘉娴早早回了自己住的院子,留下陈绥和陈今安各取了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二人中间还摆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好些果子,耳侧的知了声声声渐响,她迎着晚风,瞧着月牙,心情也缓缓好了很些。 在她朦胧欲眠的时候,陈今安突然开口了。 “姐姐,我瞧祁太子有些眼熟。” 祁太子三字让陈绥朦胧的眼便清明了,她将手上的团扇一下一下轻轻扇着,伸手叉了一块甜瓜,咬在嘴里散开的甘甜让陈绥不自觉眯起眼睛。 “怎么,妹妹想嫁给他?他可是有一位未过门的太子妃和一位身在后苑怀有兰梦之征的爱妃。” “兰梦之征?怎么没听到东宫有怀孕的消息?”陈今安微微诧异,既诧异东宫的消息严实又诧异陈绥的信息渠道广泛。 “昂,我那日偷听的。”陈绥漫不经心地应着,手上的扇子送出的风熏得她一阵阵困意,又缓缓补了一句,“我今日去东宫见了祝淮了,倒是不必立衣冠冢了。” 第126章 殿下,奴不止想当您的面首 祝淮…… 陈今安将伸出去打算拿甜瓜颤颤的手收回,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才缓和了颤抖,“他,在东宫?霁国东宫?” “嗯,我打了他两巴掌。” 陈今安将头侧过去试图在陈绥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能看到她慵懒且毫不在意的模样,好半晌才说,“……纾儿念了他很久。”她将眼睛垂下,又把头转了回去。 “嗯,所以我骂了他,但是我没有与他提起你。” “兄长他,为何在东宫?”陈今安纵使心中已有答案却也忍不住还要一问。 “为了他的义。”陈绥轻嗤一声,拿起团扇便挡在脸上,身上的纱裙缓缓垂落到地面上,漫不经心道,“他自始至终就只跟着一个人,你说,为何祁太子瞧着眼熟?” 听到陈绥这句话,陈今安手上一抖,好不容易叉起的甜瓜直接坠在地,她怔愣地看着陈绥,脸上布满了错愕。 “周……周昱?!” 这久违的名字让陈绥晃动的手慢了下来,好一会才从鼻腔发出一声嗯。 “那大哥知道吗?” “他两怕是比和我还亲近。”提到这个,陈绥一把拿下脸上的团扇,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露出几分愤愤,“当年我就觉得他两走得很近,你还不信,你瞧瞧他们这二日相处,像是头回见面的模样吗?活似勾结了许久的人。” 话毕,陈绥便看到魏景舟勾着笑走进来,她又缓缓将身子躺了回去,拿着团扇轻轻拍着,还是添了一句道,“这群人总瞒着我有自己的计划和动作,总归他们才是搞权谋的人,我总要给他们在某些时候去当那棋盘上的棋子。” “殿下。”魏景舟拱手,他跪坐在陈绥身侧,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臣下让来人滚了。” 他想到那一身朱红色的身影僵在门口,脸上的笑意都挂不住的模样,便忍不住将笑意加深了几分。 陈绥伸手拦住魏景舟要跪下的动作却晚了一步,只得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见魏景舟没有动作,陈今安反而是笑了,“姐姐这是心疼你呢,说是面首,可姐姐,你是不是打算什么时候要迎驸马呀?” 她打趣着陈绥,反观陈绥一脸淡然,轻轻睨一眼陈今安,问,“昨日那慎王可是入了妹妹眼?方才不是还看上了祁太子?” 陈今安却是一脸的坦荡,“依你之意,若是祁太子当真瞧得上妹妹我倒是合二国之好,可惜他是那人,那妹妹定不能夺姐姐心头好,只是姐姐,这祁太子和魏公子,你选谁?” 不等陈绥回话,陈今安便抢着说,“当年是他走了,否则,魏公子今日能不能在这儿还两说。” 陈绥眼眸微敛,扫了一眼仍跪坐在地上的魏景舟,他乖巧得很,眼睛都不抬一眼,丝毫不在意二人谈论的话与他有关,陈绥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眼,微微一顿,陈绥用极其不屑的语气说,“本宫是傻?本宫肯定选阿舟,有他便能再拥有第二个、第三个阿舟,性情各异,缘何要为祁太子一人而屈身?” 魏景舟的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广袖之下,手指微蜷。 “那妹妹便祝姐姐如愿。” 陈绥偏过头,盯着魏景舟,他察觉到陈绥的视线微微抬眼,“还不起来?在我身边待两年要落个风疾不成?” “行了,陈今安你快走,我回去了,否则阿舟定要陪着。”说着,陈绥从躺椅上慢慢起身,魏景舟才撑起身子跟在陈绥身后,走出二步之后陈绥又回头对着陈今安补了一句,“你也别真看上祁太子,那厮瞧着也不是好的。” “今日我打了阿兄,你若想去找他,不知道那厮给你进去不。” “阿兄应该也是念着你的。” 说着,陈绥又将头转过来,与陈今安说,“陈今安,阿兄有他必须去做的事,我并非不同意他留在祁太子身侧,只是他不能没有被责怪地留下,我也不愿在阿兄未了之前告诉阿兄太多的事。” 陈今安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也缓缓起了身,一墙之隔,一声细碎的声音响起,她并没有在意,抬头看了看月亮,便如姐姐所说,她明日打算去找祝淮的。 姐姐所说,我懂的,若来日他知道了你与纾儿之间的事,他又怎能不自责。 入了屋,陈绥微微扶额,看着又乖乖跪坐在身侧的人,她难得将脸黑了下来,“本宫说过,不必跪着。” 而那人却更将头垂着,抿唇好会,就在陈绥打算叹气伸手去拉他一把的时候,他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泛着滚滚清河,“殿下,奴不止想当您的面首。” 陈绥手上的团扇惊落在膝上,似乎没有听清魏景舟的话,她支吾了一声,眼里有些闪避,“夜深了,该、该眠了。”你该走了。 于是魏景舟膝行二步,将身子往前靠了些,他眼里竟有一丝悲哀和卑微,“殿下,您要赶奴走?” “您方才说的,要选奴的。” 听他的话,陈绥不自觉咽了喉,别过头道,“你不对,说好三年之期到,本宫就放你走的。” “君子守约。” “臣下不想守,是我贪婪,可我不愿离开了。” “阿舟,你……”陈绥心中有些不忍,她看不太透魏景舟此时的情绪,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不宜的情感。 “殿下,您心里的人是祁太子,对吗?”魏景舟问出的话变得越发小心翼翼。 陈绥竟一时不忍回他,可她将眼睛对上魏景舟时却没在眼底看到一丝男女之间的情感,没有苏嘉娴看陈斯衡的缱绻,更没有陈斯衡看苏嘉娴的柔情,他的眼睛清澈得很,除了这一分卑微。 “阿舟,你恨我?” 魏景舟微微愣住,有些不解陈绥这话意,陈绥伸手捏住他的下颔,她的眼里不再有闪躲,反而清明又淡然,“你恨我害死了阿书,恨我将你囚在清河府断了你的青云之路,恨我给了你面首的身份。” 听着她肯定式的话,魏景舟一时没接上,就听到陈绥说,“你还恨我,心中有一人,却和你兄长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