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逃妾》 第1章 你便是我的先生? 今年的京都气候怪异,当春时节便已经热的不可思议,朝晖堂内更是已经存了冰块镇热,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画桑连声劝道:“夫人身子虚,不若减些冰去,奴婢给您打扇如何?” 老夫人暮春之年,却已乌髻缠白丝,颜色不藏娇,京都超品的国公夫人,一等一的出身,有个做国公的丈夫,大儿也于科举之路一骑绝尘,刚过春闱中会元,今年就要参加殿试,紧跟而来的便是年底的婚事,二儿三儿序齿靠后,不大操心,更别说最小的女儿更是令人省心,如今唯一让她操心不过的,便是大儿的事了。 宋国公府的嫡长嗣子,便是下一任的国公爷,陛下亲口盖章芝兰玉树的文公世子,在京都一茬的富贵公子中,那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本该是不操心的,可怪就怪在,尚且二十的年纪,房中事还要她这个母亲去操心,眼看着年底就要与那城阳王郡主成婚,如今对那事却一窍不通。 老夫人烦躁的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额道:“青夏那边准备如何了?” “老夫人放心,那是个省心的,如今已在莲睡居候着呢。” “那就把大少爷请过来,就说我头疼,让他来看看。” “是。” 莲睡居在朝晖堂最僻静处,青夏已经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三年了,到这儿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里头已经叫那李娘子布置的妥帖,一室温韵,满屋馥郁,那灼目的红绸稍有装点,青夏披了薄纱,冰肌玉肤若隐若现,那傲人双峰沉甸甸在藕荷肚兜之下,细弱的腰肢只堪系了根红丝,修长的大腿亦隐纱下,脚上甚至没双轻履,整个人被装扮的像是个予君采颉的清荷,含苞欲放。 李娘子看着她满意的点点头:“你这般便很好,那避火图可都记熟了?” 青夏面色潮红,有些羞怯,咬着朱唇点点头。 李娘子笑了:“没什么可羞的,你也是好造化,那可是会元郎啊,多有才气呢,如今在这事上,却要你做他的先生,小青夏,这人生头一遭,你可不要扭捏误事哦。” 青夏脸更烫了,更不知还说什么为好。 看她知羞含蓄,李娘子不由得提点:“男女之间就那么回事,世子的目安院是个冷清的地方,都没个丫头伺候,在这方面更是一窍不通,一会儿行那事,你万万要做那主导,可莫羞的等着爷伺候你,那就大大不该了。” 李娘子是青夏入府的教习娘子,对她多了几分依赖与信重,在老夫人面前不敢言的话,此刻当着她,不由得小声说了出来:“我…我只是有些怕,毕竟也没那经验,只怕伺候不好反弄巧成拙了。” 李娘子捂嘴笑笑:“天地交合,阴阳相融本是寻常,有些事上了手便无师自通了,就是要你没经验呢,小姑娘家家,若是有那经验才怪哉。” 心中暗想:你若是有那中经验,哪里配得上去伺候世子的房事哦。 话音落下,听到外头似有脚步声传来,李娘子不再耽搁,压低了声道:“你就按我说的办,伺候世子那样英武健朗的郎君,是你的幸事,便如那图册上的,不遗余力,方可成事。”说罢,略往外看了眼,忙从后门离开了。 …… 盯着那冷清的目光,画芫硬着头皮将世子请到了莲睡居。 宋溓看着她紧张的目光,声色微哑:“这里并不是母亲安居之所。” 都走到这儿了,画芫不能再瞒,告罪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您得进去,否则便是不顾及母子情分了。” 宋溓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哑然失笑,为着他这房中事,母亲把不孝的罪名都搬出来了,他若此刻转身就走,浪费了母亲一片好心,只怕真是要-母亲气自己一阵了。 画芫说完更是心里打着鼓,她可是一字一句都没改,老夫人怕世子不去,便直言此句,叫她放心去说,不会责罚。 “罢,我都到这儿了,进去看看吧。” 画芫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心里随之而来的是不可压制的讶异。 先前老夫人可是送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去那目安院,一个月过去了,没一个堪用的,否则也不会逼的老夫人将身边较得她心的青夏送来。 看世子松口,画芫忙为老夫人补了句:“老夫人心疼大少爷读书辛苦,这刚过春闱,便想着叫大少爷好生放松一些。” 宋溓抬眸看了她一眼,顿首,挥了挥手叫她下去。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就那几个,令他有印象的着实没几个,一来他向来都在自己院里温书,二来平素来了朝晖堂,也不喜一些个丫鬟左右伺候,故而没甚了解。 脑子里想了一圈,莫名跳出一个沉默寡言的身影,思绪回到去岁元宵晚会,他从朝晖堂回去时,因喝了一点酒,步伐蹒跚,不慎撞到了一个小丫头,当时天色昏暗,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是不小心碰到了那柔软,闻了满鼻沁香。 没什么犹豫,打开了那门,满室馨香扑鼻而来,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上,面容娴静的女子。 反手将门阖上,稳步朝里走去。 青夏只觉得一瞬间阳光射了进来,又一瞬间消失无踪,那沉稳的步伐渐渐靠近,屋里的空气似乎都有一些凝滞,她不敢抬头去看大少爷的脸色,手指不自觉的扣紧了身下床褥。 宋溓只走近了一些,便掀开袍子大刀阔斧的坐在那圆椅上,见状,青夏也不能安稳坐着了,忙过去为他添茶。 “爷请用茶。” 宋溓只觉得眼前白的晃眼,抬眸打量了一眼,接过她的茶,呷了口便放下,再次抬眸,多了几分肆意的打量。 云鬓染香,恬静温婉,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 青夏有些无所适从,她从避火图看了许多,却不知,在那之前,该如何同他相处,吃过茶了,然后呢? 纵使她装的十分镇定,但宋溓是何人,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强装,莫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你便是我的先生?” …… 第2章 谦谦君子也会丢道德? 两人相隔也有间距,那沉雅的低音准确无误的传入耳里,叫她耳烫。 “爷会元之才,奴婢岂敢称先生。” “你可听过,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即便是会元,在某些领域也是个蠢才,否则,老夫人怎会叫你来此?” 到底是读书人,几句话下来便叫人哑口无言,青夏被他说的面热心跳。 他突然伸手过来,那双温热的大掌擒住了自己冰凉的柔荑,青夏不由得抬眼看他,两人一站一坐,这般差距,好叫她看清将要侍奉之人的面目。 果然是圣上亲口盖章,芝兰玉树,翩翩君子,立如青松,品高尚也。 这样的男儿,确实当得了京城第一贵公子。 目光不由落在他的美人尖上,只消片刻,被他拉入怀中,芬香乱了片刻,青夏紧张吞咽。 “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可还不知先生叫何名。” 顾不得敢当不敢当,当下情况,好像有些超出预料,青夏想的是,老夫人交代了的事,自己尽力去办,李娘子给的图册,便按照那式来,可是她面对的不是木偶,是个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有情绪,也会……先下手为强。 大少爷来之前,李娘子说的那些,她现在浑然已经不知了,这,此时此景,叫她如何主导? “奴婢叫青夏。”她如实报上名儿。 宋溓微顿,这回的打量多了几分正经。 “上月帮四姑娘赶走恶犬的可是你?” 青夏讶异,没想到这桩事连大少爷都听说了。 “是奴婢。” 宋溓轻笑了声,不自察时,那目光中对她多了几分温柔,意有所指:“先生会文亦会武呀。” 青夏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大少爷,她根本不会这样的房中秘事,颇有些无力的看着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些屈意。 “不然,奴婢伺候爷宽衣吧?” 说罢,便要抬手去解他颈下暗扣,却被他捉住了手。 “先生不先教教学生,今日要做什么功课?” 青夏有些受不了了,这让她怎么说?鱼水之欢本就隐蔽,那图册上都是招式,她只知道二人该坦诚相待,然后水到渠成,可这位爷是耍着她玩呢?还要她如实说出来。 “这…奴婢嘴笨,不会说。” 宋溓抬手,手指在她脸上滑了几下,声音带着诱哄意味:“你便说,你要如何,爷又要如何,爷进了这屋,如今越来越好奇了,先生可要满足学生的好奇心。” 多说不如多做,说肯定是说不过的,搞不好把自己绕进去了,青夏没见过以前的世子是什么模样,但也听过,总之今日的世子与平时所听到的,实在相差太远,难不成这就是秘书所说:情迷人乱,谦谦君子也会丢道德? 青夏抿了抿唇,眼神看着他,一咬牙,干脆附身上去,将他一搂,胡乱且没有章法的吻在他脸上。 娇软的触感一触即逝,纵使平定如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得措手不及。 香色沁入怀,丹唇犹低喃,媚眼如丝含欲来,皓腕轻触不得离。 青夏红透了脸,在他耳边低声了句:“唇齿相依,表欢喜之意。” 宋溓的头当时便要炸裂开来,而那小女子竟然真一本正经的与自己解释起来。 “接下来,奴婢要替爷宽衣,后面的事,在这里不大方便,可能去床榻上?”娇哝软玉似是恳求,情欲的口子在这一瞬间打开,宋溓眼神都变了,身体也在她不自觉的撩拨下发生了变化,偏那一本正经“教学”的女子未察觉,只一门心思想勾他去床上。 不该去的,不该应她的。 事实上,他跟着她起身,看她步态轻盈的往床榻走去,单膝跪在床褥上,转身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十足的欲语还羞,宋溓莫名就走了过去,而青夏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提着这口气,然后一鼓作气。 待二人离近,青夏将那金钩上的纱幔当下,眼神不敢再看他。 “爷,爷坐下吧。” 等宋溓坐下来时,突然笑了一声,老母亲这招走的,实在有趣,还当真找了个人来教他这些,殊不知,有些东西对男人来说本就是水到渠成,反而连累她,不知所措了这许久,也没敢往下去。 青夏想着图册上的女子,学着将自己身上的纱裙褪了下去,抬手去解他衣扣,解了两颗,青夏罢手,想到图册上,二人应当双双倒下,紧紧贴合,思及此,她一膝跪在他腿中,双手按着他的肩,在宋溓微讶的目光中,贴着他的身体压下去。 那一瞬,二人皆脸红了。 青夏闭上眼,再去解他的扣子,身子便不自觉的贴着他摩擦了起来,娇躯软体,坚硬如贴,相依相合,那双手在不知所措中叫男人拉住,青夏睁开眼,便对上他不知何时暗沉下去的眸子。 “爷……啊!” 天旋地转间,他已经反客为主,将她好生压住,那指尖在她脖颈处游走,堪堪停留在双峰之上,尚控住了气息,做个好学的学生。 “你这里贴着爷,叫爷难受,如何疏解?” 青夏心脏怦怦直跳,突然想到避火图中一幕,掌间乳动,动如脱兔,唇舌赴之,或吮或咬,香汗淋淋。 “爷……奴婢不知。” “先生怎会不知?可是先生要藏宝,不愿倾囊相授?” 他话中有话,意有所指,青夏心跳如雷,似乎在极力劝说自己,在心里告诫自己好几遍,而后认命的捉了他的手覆于雪团之上。 宋溓呼吸紧促一时,掌心下不可思议的柔软,叫他不自觉的揉捏起来。 “先生心跳好快。” 青夏本闭上了眼,听到这句话,当真有些委屈,目光微热的看着他,觉得他此刻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 说好的水到渠成呢?怎么还真成手把手的教了? 李娘子不是说,这些事情起个头,男人自然会无师自通么…… 宋溓微眯了眼,看着她还好意思委屈的目光,有些口渴,他低下头去,正要一亲芳泽时,门被叩响。 “爷,边关来信。” …… 第3章 入住目安院 暧昧的气息荡然无存,青夏尚懵着,压在身上的男人,以及那捁在胸前的手瞬间脱离,她跟着起了身,只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此间。 他尚衣衫完整,离去时,衣袖挥动带来一股冷风,青夏屏住呼吸,长久才吐了出去,无措的将纱抓了起来捂住自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约莫一刻钟,后门传来一道声响,李娘子急急走过来,嘴里念叨着“怎么偏这时候送书信来,真是急死人了。” 待走到跟前,看着青夏小鹿一般清亮的眼眸,还不知所措的打着颤,那鬓发乱了,口脂也蹭掉了些去,贴身衣物也有皱褶,可她在外听了许久,知道并未成事,当下连连唉声叹气。 好不容易留了那位爷那么久,却在紧要关头出了岔子,真是冤哦! “爷待了许久,对你说话可还软和?” 她来伺候,房中之事本该如实相告,可方才发生的所有,她要如何才能面不改色,一一道出呢? “还成吧……” 还成?那就是软和了。 “既然爷不排斥你,也别在这儿愣着了,走罢。” “走?去哪儿?” “糊涂了不是?自然是去目安院呐!今日不成的事,明日也得成,爷既然愿意与你同处,可要把握好机会才是。” 青夏犹豫了,她当然知道,方才该做的一件没做,没完成老夫人的交代,自然不可能安稳的待下来。 “娘子,老夫人答应的事,当真算话吗?” 李娘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妮子在想什么,当下长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 青夏不明所以:“我自然是想啊,我爹爹还等我回家,我不能就这么……” 李娘子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有些无奈。 “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要我说,往后老夫人不提,你也忘了罢,观大爷今日行事,显然对你不同,你若跟了大爷,可不比离开宋府好?回去有什么好,这般年岁,一样要嫁人,何不找个最好的,你又有这番机缘……” “娘子,我不要这些的。”青夏忙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说道:“本就是老夫人说了,试婚成功,将来也可放我出府……”不能说话不算数的,她再心里暗暗计较,否则,自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娘子简直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你啊,到时候身子给了爷,还如何离开的了?即便是能走,将来再嫁他人,总会有隔阂。” 青夏摇摇头,面上染上郁色,口里直道“不该、不该”。 李娘子摇摇头:“我是不懂你在想什么,但既然老夫人都说了,想来也是金口玉言,说话算数的,不过,这些的前提是,你真把爷伺候好了,否则想再多都是无用。” …… 青夏被老头子卖进宋府时才十二岁,因生的清秀,被宋家老夫人身边的婆婆一眼看中挑进去的,入府时,老头子老眼含泪拉着青夏的手说:“闺女,爹没本事,叫你这么小出来受罪,你放心,等攒够了钱,爹和哥就赎你回来。” 十二岁的青夏尚稚嫩,只能懵懂的听话,府上管婢女的李娘子说过,只要本分做事,到了年岁,若是想出府去,也不是不行,主家心善不会为难,于是,青夏十分懂事,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期望有朝一日能脱身与父兄团聚。 青夏十五岁这年,其兄长刚过府试,日子慢慢好了起来,而同年,她因心事细腻,做事靠谱,被看中去做了府上大少爷的试婚丫头。 大爷那冷月一般的人物,平日不苟言笑,身边也从不让女人近身,更况且,他本身就有婚约在身,对方更是城阳王宝贵的郡主,这试婚丫头是个苦差事,更更关键的是,青夏不愿啊…… 可是,卖身为奴,一切又怎能由得她愿不愿,宋家家大势大,她的兄长每一步都是关键,在宋老夫人隐晦的说起她兄长的前途时,青夏茫然了,也认命了。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遭,她不是家生子,并非自小培养来给主子做试婚丫头的,实则她也不明白,老夫人身边伶俐聪明的丫头不知几多,怎么就选了自己去了。 好在老夫人也没有将她后路堵死,提了一句,要她做好本职,以后会放她离开。 青夏性子温软,尤其在这等门面的家族里做的久了,被规训被教导,深知自己除了就范别无他法。 有句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如今已然到了不可回头的地步,且大爷似乎不算排斥,那她也不能再打退堂鼓了。 她的一应东西早就叫人收拾妥当,也没给她后悔的机会。 老夫人身边的画桑亲自送了她去目安院,路上也与她安抚几句。 “老夫人说你稳妥果然不错,那几个没办成的事,你完成了一半,也是私下同你说,陈燕几个去的早,却连和大爷单独相处的机会都没摸着,你如今头一回,叫大爷在屋里留了半个时辰,了不得。” 青夏红透了脸,画桑打趣:“平日就是个闷葫芦,你这样,可要吃亏了,以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身边的人都简单,如今叫你一人出来,独往大爷院里去,以后相处的就是那几个了,伺候主子和伺候主子又不同,不是伺候好了,主子开心了就行,这一旦形成后院,女人扎堆,事情就多了起来。” 这话出自肺腑,青夏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画桑也颇多感慨,他们国公府与其他名门望族,除却地位上高上一等,实则这内里,早就“分崩离析”了。 “咱们府上,至今没有一个完整的后院,你来的晚有许多事不知,也没处可学,往后去就懂了,孰知人心隔肚皮,与旁人相处,留些心眼总不会错,青夏啊,可要记得我今日的好意,咱们都是伺候老夫人的,我也希望你能好。” “我明白的画桑姐,你放心吧,也请老夫人放心,此去目安院只为伺候世子,与旁人,我都会多加小心的。” “除了小心,还要互帮互助,这也是老夫人期望的,她不希望世子院内乌烟瘴气,你品行如兰,可不能被带的学那争风吃醋一套。” “是,我明白的。” 第4章 变相的软禁 人刚到目安院,往那后院走去,便见亭台中两三个颜色,花红柳绿映入眼帘,打头的那个看到画桑,对身边两个说了句什么,三人便走了过来。 来者不善,画桑下意识的挡在了青夏面前。 掠英居内,空气冷的像冰窖,清源站在一边摸摸鼻子摸摸耳朵,自从世子看了信件后,便一直是这样了。 宋溓枯坐许久,手指虚捏着那信,面如冷玉,目光隐隐带着点狠戾。 “这信,老夫人可看了?” 清源忙说:“没有,边关来的信,都是给您先过目,不曾传到朝晖堂。”现在这个时候,老夫人怕是都不知道呢。 宋溓“嗯”了声,指尖夹着那信,推到桌边台烛上,那金黄的火舌瞬间舔了上来,烧尽成灰,他眼皮都没动一下,吩咐了句:“往后的家书,也要先送到目安院,此事便当没发生过吧。” 清源连连点头,表示会交代下去。 宋溓摆了摆手,要他下去,只是清源还没来及走,喆友便进了屋,说道:“爷,静居那几位闹起来了。” 宋溓蹙眉,颇有不耐。 “老夫人身边的画桑带了个姑娘来,怕那边要推搡起来了。” 宋溓本就不悦,听了此事,冷笑一声:“果然,院里女人多了,就是麻烦。” 清源喆友对视一眼,皆无奈叹气,而清源,目光落在那被烧了的信纸上,或许知道是为何了。 此时,静居外花庭处,确然吵嚷声明。 “陈燕你是疯了吧!老夫人让送来的人,你也敢动手?”说话的人一脸震惊,手紧紧攥住那要动手的女子。 陈燕咬着牙,满脸骄横,不满的看向那垂首站在一旁,身量纤细眉目漠然的女子,尖细的嗓音不忿的说:“狐媚惑主的东西!平日里看着不争不抢,原来一早就有了打算,也不打量一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身份就敢来服侍大少爷,我呸!” 画桑拧眉,语气也冷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警告她:“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大家都是奴才,你当初不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首肯才能到大少爷身边伺候么?如今又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你太没本事,这么久了都不成事,老夫人看你不中用,这才打发了青夏来。” 这话声压的虽低,但青夏却也听清楚了,不知是哪句话说的,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神色更加冷漠了。 而陈燕却被这样一番话刺激的不轻,若不是画桑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人,只怕真是要推搡起来了。 “画桑姐姐这话就是瞧不起我们这里所有的姐妹了,甭说是我了,其他人又有谁能得大少爷的眼?我们几个姐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也比这个丫头会哄人开心,你说是老夫人派来的,我怎么就不信呢?莫不是这丫头塞了姐姐什么好处,跑这儿来奔前程了吧!” “你!”画桑气急败坏,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一道清润冷雅的声压住了:“青夏确实不如几位姐姐,都是府上的家生子,不通文墨,也无甚情趣,比不得各位姐姐有脸面,青夏卖身入府,为老夫人做事,一言一行皆为主子脸面,如今确实是老夫人的安排,还请陈燕姐不要为难画桑姐姐了。”说罢,抬头看了眼那满脸不悦的陈燕。 虽不愿同她交涉,但此时情景若被她一直闹下去,也无法收场,提醒似的说道:“听说大少爷喜静,如今整日都在书房温书,这里虽离大少爷住所有些距离,但到底人多口杂,我想,咱们还是不要扰了大少爷的清静为好。” 陈燕不愿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但这话又不无道理,大少爷的脾气众所周知,纵然她还想再骄横两句同青夏搏两回,旁边看好戏的两个女子却怕真惹大了事被连累,忙上前来一左一右夹着她,低声劝了几句,人才安生下来,只是那眼里的火光要喷出来一般,灼热的看着那故作清高的青夏。 看她们不在绞着,画桑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青夏,正要说什么,蓦的睁大了眼,看向那走廊边不知何时来的人。 半棵树挡住了那长身玉立的人,而那双清冷沉润的眼睛正看着这里,似乎已经看了许久闹剧了。 “如今,这府上的下人是越发懂规矩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嚣张蛮横的陈燕瞬间变了脸,连同她旁边两个人也跟着白了脸,青夏则是一愣,随即回过身,未敢抬头,只福下身去恭敬行礼。 宋溓眉目锋利,眸色锐利,额上的美人尖给他添了几份俊美,与一个时辰前,温雅调笑完全不同,身都未动,开口便有了处置:“清源,将这个牙尖嘴利,不知礼数的奴才丢出去。”顿了顿,看向另外两个抖成筛子的女人:“三人成虎,这两个不老实本分的也一同清理了。” 话音落下,竟是没人敢开口求饶,只有那陈燕忙跪在地,脸上的骄横瞬间无影无踪,口口哀求:“大少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母亲从小侍奉老夫人,奴婢亦是从小在府上做事,求大少爷网开一面,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不能被赶走!她们这种被送到少爷房中的丫鬟,哪怕大少爷未曾许她们近身,可…可就算只是名头,那也是清白不在了啊!被赶走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更况且,今日才送来个,就要将她们赶出去,颜面扫地,名声也不在了,外头那些好事之人不知会编排些什么! 陈燕以为自己将老娘搬出来,能博得几分情面,却不想正中死穴。 那清源兴味的看着她,表情无不是再说“找死啊”,你搬出田娘子,提到老夫人,拿孝之一字去压大少爷,呵呵,只会死的更快! 果然,那男人冷了眼,转身之前只丢下一句:“既然是田妈妈的女儿,就打发回她身边,学不好规矩就不用再放出来了。” 这,便是变相的软禁了,无论期限。 清源留了下来,长叹了口气,朝着脸色灰白的陈燕以及那两个不敢言语的女子说道:“三位,请吧。” 花庭之内,顿时噤若寒蝉,青夏也是在这一刻意识到,面前这位世子爷,说一不二,性格无常,不像方才在莲睡居,那般温和。 …… 第5章 为她赶走了那些女人? 人清走以后,堂院莫名冷了起来,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青夏愣怔的看向画桑,见她脸色也不好看。 画桑的脸色哪里能好看的起来,虽然说那三个女的一唱一和拱火的不留情面,但到底都是老夫人精挑细选了给大少爷做试婚丫头的,之前没成事也就罢了,时间一长,保不准就让大少爷看上了呢? 结果,这大少爷一句话,直接把三个人都赶走了,这…这回去了,还不知道该如何同老夫人交差呢! 转头看向愣在那里的青夏,心里也有些着急,一时也不知这一遭是赚还是赔了,心里一急,话语上不免急切。 “大少爷屋里的规矩你都看到了吧,平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老夫人是吃斋念佛的人,再和善不过,但到了这儿,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然就是那些人的下场!”话音落下,看她微崩的脸色更添凝重,又缓和了些。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老夫人既选了你来,自然是看中你妥帖懂事,那些不成气候你莫学便是,侍候好了大少爷,若是得了脸,保不准是一条出路。” 她也是真急了,陈燕几个姿色虽不差,但比起眼前这个,还是不如的,美人容颜不在皮,青夏平素虽不爱装扮,但与她长时间相处也知道,她这张脸蛋,经久耐看,最是叫人心悦的。 青夏讽然一笑,以色侍人,终究落了下乘,都是没法子时的下策罢,那笑意转瞬即逝,似乎只是错觉,她依旧恭敬,纤细的脖颈微压,声音不轻不重:“青夏晓得的。” 画桑重重出了口气,人送到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这一遭,一下就赶走了三个刺头,而青夏……她方才瞧的清明,大少爷只是略看她一眼,神色不喜不怒,到底是有过那样的交情,方才那事没成,估计还念着呢。 这后宅本就是女子的天下,如今大少爷房里还没有管事的夫人,这些个丫头大小也算半个主子,青夏这样的性格,说好听了是人淡如菊不争不抢,说难听了那就是木讷,先前她也甚是纳闷,老夫人怎么选了她来,不过,就冲方才那一出,再冲莲睡居她留住人的本事,还能安然其身,岿然不动,倒也说不准将来造化了。 “行了,你去吧,如今那院里就只剩下一个琉钰,且同她好生相处,老夫人最不喜后院争风吃醋扰大少爷清静,你们若是让大少爷不痛快了,甭管在主子面前还有什么情面……” 话未说完,意思很是明了,青夏颔首表态,绝不敢惹事生非。 安排给青夏的房间在那庭溪之末,开窗出门便是一条院内清溪,围墙之内边上还生了一簇一簇五颜六色的小花,环境倒是雅致,这处名静居,便给了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近身丫鬟做用。 无心沉醉这里的风景,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一室闷热扑面而来,青夏沉了口气,将自己的东西放下,随手收拾了起来。 门窗全开了通风,青夏刚要挽起袖子,门被叩响,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一目光温柔,满面柔和的女子站在门口,所穿服饰与自己相差无几,当下便明了了她的身份。 “琉钰姐姐安好。” 琉钰微微一笑,进门来与她寒暄:“你是新来的妹妹吧,这屋子长时间不住人,我来帮你一起洗扫。” “不必了,哪能劳烦姐姐。” “咱们都是一样的,以后一起相处的日子多着呢,妹妹不要同我客气。”说罢,便自动起手来了。 青夏不爱同人拉扯,看她如此也不好一再拒绝,反倒矫情。 收拾好这间小屋,两人也热了一身香汗,青夏一早热了水来,琉钰喝了水也没再打扰了。 屋里静了下来,青夏彻底松了口气,刚想起身去将窗半掩,门口又传来了声音。 “青夏姑娘,收拾妥帖了吗?少爷有请。” 青夏反应了两秒才想过来这个少爷是谁,忙去开了门,看见门口小厮果然是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喆友,对方看了她也是笑笑,和气的说:“青夏姑娘请吧。” 青夏忙忙点头,跟着他走了。 此时日渐西沉,橘黄的光斜射在青夏淡紫的衣裙上,还微微有些灼热,不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如往常,并无什么不同,前头喆友提醒她要转弯,青夏回过神来,微微低头,不,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今晚。 喆友将她送到后便没跟着进去了,青夏只好自己上前,那门并未关着,里头也未有什么动静。 “大少爷,奴婢青夏,现在可能进?” “进。” 迈步进入,才觉出屋内竟然比她那间小屋还要热几分,她微微抬头,瞟到了那人所在之处,小步上前去,福下身来,轻声的道:“大少爷有何吩咐?” 空气静默了几秒,没得到答复,青夏只有继续蹲着,直到那人略有戏谑的开口:“先生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 青夏怔住了,方才只知他因要事走了,冷了那场,还以为等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 正想说些什么,那人又道:“不会也忘了老夫人派你来做什么吧?” 这下,青夏切切实实懂了他在问什么,当下头脑一涨,方才在莲睡居,她虽不知老夫人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叫他来,到底是顾及老夫人的面子,所以他去了,如今自己到了目安院,还当不易成事呢。 那陈燕,还有那两个不知名姓的,不说也有一个月了,都没成那事,她也没指望自己一来就能做成。 今日在莲睡居有些荒唐,但不知为何,面对着大少爷,纵使他有些个话总叫自己措手不及,可莫名便是觉得他不是重色之人。 且方才在那花亭,观他面色,也不像是高兴的。 他走之后,到方才见到他,便不一样了,定是出了什么事的,青夏最值得提的一点便是,心思敏锐,感官非常,只在心里暗道不妙,只怕这火气是要泄在自己身上了? “过来。” 第6章 向他摇尾乞怜 此时她正站在那书桌前,而那人坐在里头,目光微冷的打在她身上,青夏头皮发紧,只得顺从他话,绕到他身边,那眼睛不敢乱看,目之所及只有他身上那已经换过的藏蓝衣袍,以及袖口上绣的墨竹,听说墨竹是那灵扬郡主最喜之物,而两人约莫在年底也快要成婚了…… 乍一看到这衣裳的绣纹,脑子里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些,面前老夫人还给灵扬郡主送了一盆十分精致且价值不菲的青竹玉雕,听说那郡主十分喜爱,日日摆在床头观赏。 青夏目光微顿,沉下口气,将脑子里一些个胡思乱想甩去,却见那双骨节分明,分外修长的手朝她袭来,那手扯住她凌白的腰带,将她整个人一带,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就这么入了他怀。 青夏吓了一跳,忍不住抬头看去,那人手上分明做着这样的事,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不像是想调情,与在莲睡居相差甚远,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似乎是想捏碎她一般。 “大少爷,您……” “嘘,让我再细看看,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让老夫人将你送来。” 略带调味的话,却并未让人心有悸动,反而他这样的态度,更让青夏琢磨不清。 方才在莲睡居,他姿态轻松惬意,可现在,却多了几分阴沉之感。 青夏紧张的呼吸都轻了,身体也绷紧了一些,哪敢看他,只微微下垂,任由他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 宋溓看着怀中的女子,普通的姿色,木讷的性情,只有这身板,轻的不可思议,方才就发现了,看着倒是个老实人,只是不知道是真老实,还是装老实。 手捏住她的后脖颈,目光不错的盯着她每一个表情,看着她不得不仰头对上自己的目光,又似乎被烫了一下赶紧移开,他笑了,笑的几分轻佻,手指不自觉在她脸上游走。 “你这丫鬟心不诚呐,老夫人派你来办差事,你这般是想让本少爷主动么?” 青夏忙起身,他也没按着,只看她微喘着,斜了眼窗外金黄的光色,面色微红:“大少爷,青天白日,您读书怕是累了,奴婢还是先伺候您用饭吧。” 宋溓呵笑一声,现在知道青天白日了,方才在莲睡居那,可是一副待君采颉模样,哪里管得了白日不白日,这些女子,妖媚惑主,眼前这个,也不外如是。 也不知,自己若非要,她是否能保持矜持。 那手便又袭了过去,这一次,不由得她挣脱,牢牢地将她困在自己腿间,声音又轻又清楚,准确无误的传入她耳里。 “在莲睡居也是青天白日,你不也宽了睡袍,只待侍奉?怎么如今到了爷的院里却推三阻四,可是觉得老夫人不在,便可以对主子的话阴奉阳违了?” 这话说的属实是太严重了,她不过一声劝诫,怎么就被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了,青夏白了脸,忙为自己解释:“大少爷莫怪,只是天色渐暗,奴婢只是怕您饿肚子,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 “是么?” “是,奴婢绝无虚言。” 无趣,死板,给了她杆子,却不敢顺着往上爬,先前还用那等手段钓着自己,如今给了机会却视而不见,她是欲擒故纵? 手松动了些,她便顺势起了身,往外看了眼,自顾自的道:“奴婢对您的院子不熟,为以后行方便,便亲自去趟看看晚饭做的如何了。” 宋溓没有说话,如此倒也是默认了。 青夏转身就走,淡紫色的裙摆打了个旋,似乎带着一股兰气飘远。 这个女人像是开在院角的淡紫色的花,小小一朵,不甚起眼,也没什么意趣。 他不信,进了他这院子的女人,哪个不是使劲了手段往上爬,这后院里,依附男人的女人都一样,名分低贱,摇尾乞怜,端是一副可怜相,穷尽勾引手段,只会坏了后宅安宁,叫本该好好过日子的人痛不欲生。 …… 饭间无言,青夏自然不会主动去找话,她自认,她还没那个脸面,能引的大少爷交谈,只做好本分,与他布菜。 一顿饭,他吃的舒不舒服青夏不知,但青夏早已被汗浸湿,她只得摈弃杂念,以求安稳,终究是在老夫人身边训练过的,不至于应付不好这种场合。 这日头再怎么捱,暮色也要降临,好在他沐浴时不喜人打扰,并没有让她伺候,青夏跟着喆友去了旁边的耳房,喆友说道:“青夏姑娘,咱们院子很少有丫鬟伺候,您自个儿收拾可方便?” 大少爷的院落不同于其他两位公子,宋溓喜静,又不爱脂粉,除了外院有两三个丫鬟洒扫,里头几乎都是小厮奔走,也难怪老夫人着急着给他安排通房,世家大族的少爷,又婚事将近,身边竟无一个暖床的丫鬟,说出去都怕没人会信。 青夏自己本身是奴才,任何事亲力亲为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待进了房中,左右环顾,去那浴桶旁脱了衣裙搁置在那屏风上,踏入桶中,略有些烫的水温让她有些退缩,稍有些适应了才整个进去。 泡在浴桶里,头搁在边沿,心里有些没滋没味的,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她清楚,若是今夜事成,她便不再是之前的那个青夏了,老夫人说过,只要她能将少爷服侍的妥帖,将来郡主入府,必然放她出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让她有名分或是无名分的困在这个后院。 可是… 可是,今日陈燕等人的事历历在目,她自认不会比那些更有本事,她既害怕,怕做的不好被拉出来发落,连田妈妈的女儿在这儿,也是说罚就罚,自己哪里有什么体面,只怕真有什么问题,老夫人也不会顾念主仆一场而放过她,同时又暗自祷告,期盼大少爷对她也如陈燕几人,这样,她至少守得住自己。 今日她问李娘子那些话,心里自然担心后事,老夫人金口玉言,可真有了那事,这样的大家族可真会放了她去?再且她虽未经历过情事,却也看的分明,大少爷对她,嘴上虽然没饶过,可那眼里分明没有一丝情绪,就像是看一个物件,无欲无求,对她来说本是好事,但如今这个境况,却让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心里的矛盾说不出,只叫她徒增烦恼罢。 她怕,又不得不摈弃杂念与自尊,去向他摇尾乞怜,更在那床笫之间,教他欢乐。 第7章 不愉 平心而论,大少爷这样的身家背景,若是能侍奉左右,不说多得宠爱,只要是入了眼,近了身,有了实情,将来做半个主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出路,但是,青夏不是这样的,也不愿这样。 在这府上做事的丫鬟,或许有些盼这样的机缘,祈祷能有一席之地,从此身份转变不在做那最低等的,伺候人的活。 可青夏是有盼头的,当初若不是家里实在困难,一切要先紧着做学问的兄长,再且她在村里是少有的长的水灵,又极讨人喜欢的,打她主意的不止一两人,她的娘因病早亡,家里唯一的女长辈,她的奶奶也年迈病多,根本无法顾及她的事,娶了这样的女孩,自觉好拿捏,毕竟,有父亲有兄长有什么用,女人家的日子终究是女人自己去过,待嫁了人,自然有婆婆教育。 青夏知道自家情况不好,本想着就嫁人算了,嫁了人爹爹和哥哥也能安心,只是爱女如命的连父怎么舍得让这么小的女儿就这么定了终身,思来想去,请了连少启的师父通了门路,将她卖进京中有名的宋府为奴,当时谈价钱的时候谈的很低,连父身泪具下,只道全是为了女儿多学些本事,只望将来能接她出府。 兄长也偶尔传信来,关切之意满满,她知道家里不比之前那般,父兄还有奶奶皆挂念自己,只求买六年的卖身契一过,一家人还能相聚。 所以,青夏这两年本本分分,除了做事,多的话一句不说,旁的事一件不做,尤其在老夫人身边,知道这是府上最大的主子,在身边伺候尤其小心谨慎,一直也倒平平安安的。 老夫人确实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在朝晖堂鲜少见到打骂奴才的事,即便真有人犯了什么错,老夫人也不会使雷霆手段去镇压,可是,总是有例外的。 这两年过去,为着老夫人的眼珠子—大少爷,青夏不止一次见过那老夫人如何费心费力又不讨好,而那些被她用过又不得用的,是什么下场…她没敢打听,只记得有一年,府中有个姿色不错的丫鬟,得了两句赏识,向大少爷自荐枕席,当时是何情况并未传出,被死死的压了下去,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青夏还记得那丫鬟的面容,却早就不知她去了哪儿了。 每每思及此处,都令她胆寒。 …… 泡的皮肤通红,青夏起了身,将自己擦拭干净,换了一身衣裳,这衣裳比她白日穿的更要轻薄,隐约能看到她纤细的腰身和白皙的胳膊,一双长腿更是在裙摆之下若隐若现,这样一套衣裙,自然是老夫人那边吩咐人准备的,青夏只觉喉咙发紧,不自在的将手挡在胸前,深吸了口气。 再打开房门时,月朗星稀,天色已然暗沉下来,院内无人,踏着清冷的月光,青夏去了大少爷的寝房,那门虚掩着,她依旧先叩了门,得到准许后才进去。 屋内光线明亮,将她照的无所遁形,青夏微抿了唇,去那人身边。 宋溓目光落在她身上,轻薄的衣衫遮不住她的身材,平静的眼睛,微抿的粉唇,强装镇定。 “过来。” 青夏依言过去,到了他身边,他也已沐浴干净,身上只穿了纯白寝衣,腰间松松垮垮的系着,一靠近他,那冷清的气息似乎就要将她冻住,青夏稳住心神,脑海不自觉的勾勒出男女相处的姿态,脸到底是红了,伸手欲要去散那腰带,却突然被一直手抓住,青夏蓦的抬头,有些无措,撞进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里。 “她们都教了你些什么本事?”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隐隐诱哄在耳边回荡。 青夏微滞,到底是第一…咳,勉强算是第二次做这种事情,冷了的燥火重新燃烧,多少叫她有些尴尬,方才进行到床榻之上,可大少爷此刻,没有一点想要起来的意思,鉴于他今日刚发落了几个人,青夏也不敢劳动他。 这个场面,退肯定是退不得,青夏没有犹豫,她将手抽回,去解自己的腰带,那薄纱顺着她瘦削的肩膀滑落,只余下里面藕粉色的肚兜和及臀的亵裤。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雪压梅。 在一个尚且陌生的男人面前脱到这种程度,露出的皮肤在这炎热的夏季都感受到了令人不适的冷意,这让她很是不自在,忍住了双手环臂的冲动,她抬头看向那人,慢慢向他靠近,双臂缠上他的脖子,两人身高有些差距,此时一站一坐,她低头看着他,小鹿懵懂的眼睛又清澈透亮,仿佛藏着一汪清泉,那稚气未脱的脸,无辜的神色,竟叫人品出了几分欲态。 宋溓纵使冷了心,可莫名看着她那双勾人的眼,还是乱了几分。 侍妾,艳俗之物,无有例外。 否则,怎会区区一个眼神,就叫他心神飘忽,全然忘了该做什么。 十六岁的青夏已然长的很好了,比起同岁的人,她的身段很是优越,纤细修长,平日穿着得体看不出来,如今这般,那沉甸甸的雪团,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以及环住那人的双臂,逐渐的靠近,呼出的气息仿佛都是一场盛大的邀约。 她不疾不徐,慢慢靠近,看他并不排斥,才曲了膝去,轻轻的靠在他的胸前,温软的身体贴近,青夏明显的感觉到他有一瞬的呼吸错乱,她只能摸索着给他抚慰,冰凉的手在他胸膛游走,慢慢的到腰间,再往下…… 终究是没敢太放肆,到了临界点及时撤回了手,她紧张的不行,没有察觉到在她撤回手时,那男人若有似无的喟叹,双手回到了他腰间,扶住,看着眼前露出来的胸膛,青夏贴近,轻轻吻了上去,还未有下一步动作,手腕陡然被捏紧,她被扯离了那人,眼前一花,再被一阵力猛的拖至床边,青夏的大腿在床沿磕的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被推到床上,趴在柔软的床褥上,陌生的气味扑面而来,心里不觉惶惶然起来,来不及思索,身后那人便重重压了上来。 …… 第8章 大少爷想如何都可的 身体被压住,青夏根本动弹不得,甚至有些窒息,那手重重的落在她臀部,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揉捏着,男人粗俗的对待让她不觉得情热,只有煎熬,那手又到她大腿,狠狠的掐了一把,青夏痛呼出声,紧接着人就被翻了过来,像是嫌她吵闹,一只手狠狠的捂在她嘴上,另一只手落在她胸前,凶狠的揉捏让青夏骤然落泪,她很痛,却连痛呼都不能。 大少爷的脸在她眼中逐渐变得狰狞,她再也不能冷静处之,她害怕,很害怕! 这不是方才的大少爷,他果然喜怒无常,叫人不知如何招架。 此刻两人姿态,和图册里不一样,她不是图册里的艳女,大少爷也不是那风流客,做不到同图册一般。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处,初长成的雪团在经历过一番摧残后疼的不能自已。 宋溓看着她淌泪的眼睛,掌下的柔软却未能让他有一点温柔的心思,他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听到她如同猫吟一般忍痛的低音,以及垂在床褥上,没有环上来的双手,这般躺尸的模样令他心里一阵烦躁,豁的起身,看着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不耐道:“这就是你的侍候?等着爷亲自动手,只怕你无福消受。” 尽管身上痛的厉害,听了这话青夏也不敢矫情,忙跪坐起来,眼睛并不敢看他,连脸上的泪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她哆哆嗦嗦的给男人解衣,男人未拒绝,任由她替自己褪去上衣。 宋溓是读书人,也受父亲影响,常年习武,因此他的身体并不像一般的读书人那样,身体精壮有力,看着有几分野蛮。 但这些都无法让一个花季少女有一丝悸动,她只能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以及心理上的恐惧,当时在莲睡居的心悸荡然无存,深深的颤念刻在骨子里。 青夏凑上前去,那唇便落在他硬挺的胸前,慢慢往下,落在他平坦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上,再多的调情便不再有了,她直起身,眼神落在他唇上,而后移开,与他交颈相拥,轻轻啃噬他的脖颈,这一下,让原本气息就不稳定的宋溓更是有些克制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后脖颈,使她离了他身,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头埋了下来。 “啊!” 这一声,不是青夏动情的声音,而且被他咬住脖子后疼痛的惨叫。 宋溓仿佛不知何为温柔,用尽手段去磋磨她。 “荡妇……”他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简单的两个字几乎让青夏溃不成军,脖子上的刺痛更是让她备受煎熬。 “求大少爷放…放过……” 宋溓冷冷的看着她,手下并不温柔,直去扯她亵裤,野蛮的力道终于激起了青夏心里最后那道防线,她死死防住,眼里哀求的看着大少爷。 宋溓眼神更冷了,更加用力的去扯,在听到一声撕裂的声音后,青夏忍不住蜷缩了身子,以保全自己最后那点颜面。 “混账东西!敢躲?不是你迫不及待贴上爷身?如今这样扭捏,也是学的规矩?” 青夏急忙摇头,再迟钝也明白,大少爷无意于此,更对她十分厌恶,只抽噎求饶:“青夏不知何处得罪了大少爷,青夏奉命而来,若是大少爷不愿意,嫌奴婢粗苯,奴婢甘愿受罚,只请少爷莫要如此磋磨……”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她是人,不是畜牲,即便是畜牲,她也能感觉到痛,痛了就会反抗。 “伺候主子这点都受不住,耽误了老夫人的交待,你可承受的起后果?”他咬着牙,故意提起老夫人,语气讽刺。 青夏顿了一下,只觉脑子一瞬之间凉了下来,泪掉下来啪的打在床褥上,她慢慢松开手,大腿上方才被掐过的痕迹已然明显,明显的刺目。 “大少爷想如何都可的。” 声音如死灰一般,那眼里本身就没有的光彩此刻更是黯然无光,宋溓狠狠蹙起眉,指责道:“是你主动献身,如今倒成了爷强迫了?既领了这桩差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难道没有事先想过?” 青夏总算从这位大少爷口中听出那点不痛快从何而来了,他不要女人侍奉,他院里少有丫鬟伺候,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她忙俯下身为自己辩说:“少爷,奴婢只是奴婢,主子安排了只能顺从,奴婢十二岁卖身入府,得幸到老夫人身边伺候,教导的李娘子教奴婢的第一个规矩便是不可抗命,奴婢知道,少爷不喜欢庸脂俗粉,也厌恶这等腌臜事,奴婢只能尽力让少爷舒心,是奴婢无能,少爷清风霁月,少私寡欲,岂是我等俗物可近身的?” 说道此处,言辞恳切,确是不像狡辩开脱之词。 “不是你自求来的?”就如那几个一样,巴巴的来,闹的乌烟瘴气。 青夏深吸了口气:“府上众人皆知,大少爷是老夫人第一子,万般爱护,寻常之人谁敢打大少爷主意?奴婢不过是得了老夫人几分看中,才有脸面来少爷院里伺候,少爷不愿,是奴婢无能,奴婢愿受罚,只是请少爷莫…莫要这般磋磨。” 为奴为婢的本分,她可以接受老夫人的安排,但是这般羞辱虐待,她当真无能接受。 宋溓眯着眼看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曲腿坐了下来,说道:“爷这里,不需要心思活络之人,你若安分,爷不会拿你如何,但若是有了什么糊涂心思,爷也定不留你。” “是,奴婢知晓了!” “滚出去。” 青夏忙下了床,急急捡起薄纱,往身上一拢,遮挡好了,匆匆行礼离开,半分留恋也无。 回到静居,青夏将身上这身衣裳脱了下来,忙要换上自己的衣裳,目光落在面前的雪团上,那里已然青紫,深深的指印像是拓上去一般,那般的屈辱让青夏再也忍不住的落了泪来,蹲下身去哭的沉闷。 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痛,但她也知道,再如何,这一遭过了,以后便没有以后了,或许,明天一早她就会被送回老夫人那里,大少爷不中意她,不愿留用,这也怨不得她了吧,这样,老夫人就不会再拿兄长的前途威胁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青夏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起身将自己收拾干净,便躺进床榻将自己深深的埋进去。 愿这一场噩梦,梦醒消散。 第9章 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昨夜什么情况?”榻上老人白发红颜,精神矍铄,刚漱过口,古井枯水般的目光淡然的看向一方。 画桑打着扇子低声道:“老夫人莫急,大少爷的目安院内,消息向来收的紧,昨夜的事,怕是要等青夏来回话了。” “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喜没有,怒也没有? 画桑摇摇头:“倒是静的很,大少爷是再和善不过的人,那青夏更是老夫人精挑细选的,母子连心,想来老夫人中意的,少爷定也喜欢吧。” 老夫人嗤笑一声,淡然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院儿里的,哪个不是我精挑细选送过去的,昨天不也都不声不响都赶走了,青夏这丫头,容色不是十分却胜在细心,我儿身边常年来没有一个可心的在身边伺候,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安心下来?” 画桑忙道:“老夫人不必过分忧心,想来那青夏是个懂规矩的,一定是会把大少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做他言。 不过多时,三院的三位少爷并最小的小姐都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共用了早饭。 席间,二少宋洁三少宋演频频看向自家大哥,眼里的火光都快溢出来了。 宋溓淡淡的撇过去:“不想吃饭就回去温书。” 四妹宋仪茫然抬头:“吃…想吃饭。” 看着小妹,宋溓眼神温软了下来,冲她笑笑,宋仪也一笑,继而低头安心吃着饭。 宋洁忍不住说道:“大哥,听说昨日你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院里几个丫鬟都赶了?” 宋演不认同:“分明是大哥冲冠一怒为红颜,听说是去了个仙姿玉色的小美人,叫那几个刁难了,大哥英雄救美才……” 宋溓瞥过去,宋演立马住了声。 “我看你们两个是平日里太清闲,连我房中的事都敢打探,既然这么闲,一会儿用了饭都去书房,将之前先生教过的文章背释来,若有一句错漏,便来家法伺候。” “别啊大哥……”哀嚎顿起。 “好了,一到饭点你们两个皮猴就上蹿下跳,我看你们大哥说的没错,大男子汉,闲来无事怎能过问兄长房中事,太不懂规矩了,一会儿就听你们大哥的,安静些用饭吧。”老夫人一句话按住了洁、演二兄弟,席间才静下来。 饭后,几人都各回了院子,老夫人独把宋溓留了下来。 面对长子,老夫人左看右看都是满意:“溓儿,昨日送去的丫头可还合你心意吧。” 宋溓抬眸,看向母亲,长叹了口气,还未说话,那老夫人又道:“娘知道,你自小读书识礼,院里见不得这些庸脂俗粉,以至于这般年纪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也没有,只是,眼瞧着就要年底了,你将要成婚,总不能等娶了郡主在习那密事,娘晓得你心里向来有主意,只这一件事,不能由着你的心意,不然……” “娘对儿子的心意儿子何尝不知,只是……” 老夫人看今次说起此事大儿子竟然没有沉而不语,这个“只是”令她上了心。 “溓儿放心,这个青夏本也不是什么绝色,娘不过看她稳妥才送到你身边,你若看不中她也无事,娘再给你寻其他,就是不知昨夜,她可侍候了?” 宋溓微愣,向来冷峻的眉眼染上了一丝尴尬,他闭而不语,在老夫人看来却是害羞了,毕竟初尝情事,这等房中秘事,到底是不能拿出来随意说道的。 “无碍无碍,她也算是不负我的期盼,你若是不想留着娘便接回来,这府上有的是身家干净的姑娘,到时再选两三个送你房去。” 宋溓想到那张清凌凌的小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小心垂泪的惧怕,一时垂了眼眸,沉声道:“她……还不错,其他便算了,儿子喜静,人多了吵的甚烦,况且,儿房中的不适合放人,将来娶了郡主,儿还是期望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听他这样说,老夫人自然是一百个高兴:“好好好,那丫头既然伺候的好,娘也不多事了,再过两三个月,等你的婚事筹备起来,娘安排她去别处,保证不会碍你们眼。” 宋溓但笑不语。 …… 从老夫人那回到目安院,宋溓朝着那静居看了一眼,随后进了书房。 清源紧跟其后,入了门听到了问话。 “先前让你查的,如何?” 清源道:“属下已经查过了,这个青夏是被父卖身入府,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亲,一个兄长和一个老妇人,实在清贫,入府四年,头半年在外院做事,后面才到了老夫人身边伺候,要说她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在府里倒是本分,不出挑,也不出错。” 这么说,就是没什么说头了。 宋溓挑了挑眉,前头给他送的那几个,个个都能惹事生非,狐媚妖娆,如今倒是送来一个没什么说头的木头,也叫他哑然。 不过,身家清白,背后干净就好,留下一个听话的也能堵住母亲,好过一个接着一个送来。 再观她昨日行事,确实不像是那起心思活络的,如此,倒是不麻烦他费心教导了。 “以后就让她近身伺候吧。” “是…啊?”清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岔了。 宋溓看了他一眼。 清源忙低了头:“是,属下一会儿便去交代。” 人既然留下了,若是不近身伺候,时间久了母亲那边就糊弄不住了,时刻放在眼皮底下,她便是有什么,也瞒不住自己。 风吹树动,宋溓手里拿着那个金丝勾成的荷包,记忆里对灵扬郡主并不深刻,这个荷包是一年前她随母亲来府中短住送给自己的,也算是定情信物吧。 灵扬郡主身份尊贵,容貌迤逦,品行尚佳,是做妻子的好人选,以后也会是宋府的好主母,他对她也没有厌恶之情,待年底成了婚,两人也能琴瑟和鸣,这院里有一人就够了,他不会让任何女人破坏了他和未来妻子的感情,更不会留下一个人未过门的妻子添堵。 …… 第10章 她不一样 喆友来告诉青夏,让她以后就在大少爷屋里伺候时,青夏还当自己是发了梦症听错了,再见那喆友一派淡然模样,方觉自己小题大做,忙应了声,便再无言。 喆友是自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也算这目安院内少有的,心地干净,与人为善,看青夏内敛无言,既不借此机会询问自己大少爷的种种,也没有与这院中其他的人攀扯交情,一时间对她也到高看了两分。 忍不住提点了两句:“听说你十二岁入府,后来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能在老夫人身边待下去的必定是心思玲珑,稳妥体贴。” 青夏只低头忙声不敢。 “夸你一句,便道不敢,你这胆子竟也敢到大少爷身边来伺候。” 青夏只被他笑得一脸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喆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界了,虽说这女子,并不被大少爷放在心上,可名义上终究是要伺候大少爷的,不是寻常的丫头片子,如此,便也不可随意玩笑。 只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咱们院里的规矩,想必你来时有娘子与你说了许多,但那些到底不是正经在这院里伺候的,如今大少爷既开了口,许你近身伺候,也免不得要同你再交代两句。” 青夏立刻做洗耳恭听状,只听他说:“咱们这位爷眼里最是不能容沙子之人,容不得欺瞒,更是厌恶谄媚奉上,更是不喜娇柔做作,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就可,其他的少看少问。” “青夏明白,多谢小哥提点。”青夏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甚是明亮纯粹。 喆友微是一顿,因他是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这府中多少的小丫头见了他,如那苍蝇见了肉,恨不得飞身上来,好似与他有了两句的交情,就能在大少爷眼中有了一席之地。 虽说不都是如此,但自古以来,世家大族的少爷,屋里的一些姑娘,莫不都是为这些少爷们准备的,即便有些时候主子没那意思,可免不得会有一些丫头做那梦。 这青夏更是被特意送来,倒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可是如今她却似一棵青松,只是站在那里满目的感激聊表谢意,如此便没有再多的话了。 他哪里知道,如今的青夏是怕的紧,悔的很,只盼大少爷厌恶的立刻将她返还回去,哪里还会刻意迎合,只盼温存呢。 喆友只觉得这个女子这般耐得住性,也是难得,大少爷身边,很少有不问目的的人了。 不由得就对这样懂规矩的人多了几分好感,少爷身边并不存在什么红袖添香,冷了热了,也只有他们几个小子在身边伺候,到底不是小儿了,到了知人事,该婚配的年纪,别说是老夫人着急,就连他们这些常年跟着少爷身边伺候的也一样为少爷着急。 “青夏姑娘,有些话本不该是我来说,只是既与你投缘,与你多说两句也无妨。” 投缘?青夏哑然,一时不知他这个投缘从何而来,但并不耽误她明白他的好意。 “旁的世家公子或许有那狎妓弄香的爱好,但咱们的这位公子却不一样,他向来洁身自好不与脂粉相交流,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咱们的公子重情重义,专注专一,你当也知咱们的大少爷,年底就要成婚。” “青夏知晓的。” “咱们公子对这桩婚事十分看重,更是期盼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白首偕老。” 这已然是明目的提点,青夏十分感激“小哥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主子和睦,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才能过的好,这样的道理我懂,更不会做出那等自轻自贱,叫人不齿的事。” 大少爷看重灵扬郡主,在这府上不算秘密,否则也不会到这个年岁,身边还没有一个侍奉的丫鬟,她青夏虽说是奉命而来,却也不会去强求那桩事,说到底,主子不愿,叫她一个做奴才的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是脸皮也不要自尊也不要?那与那秦楼楚馆的姑娘又有什么分别? 而今,大少爷既然允了让她在身边伺候,想来也是为了应付老夫人那边,派来喆友耳提面命的这番话,便是警告她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想通了这桩,青夏只觉得身心通畅,至少,往后去的日子,她知该如何过了,他不愿,正好,她也是。 青夏回了静居,喆友交待一些后也回去复命,半道遇上了清源,那厮抱着那把宝刀跟随身后,好笑的看着他。 “有话直说,笑得瘆人。” 清源笑笑:“咱们的喆友小哥真真是一顶一的大好人,方才与那姑娘提点了这么许多,不知如今可否与我也提点几句?” 喆友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闲的慌。” “不比你闲,何时爱多管闲事了。” 喆友正色,且带着几分严肃:“对我来说,大少爷的任何事情都不算闲事。” “……你这上升的有些太高了,我又何曾说过大少爷的事是闲事。” “我同她多说两句,也是看她心思清明,混不像那些糊涂的,企图能在少爷身边争得一席之地,你又不是不知少爷心中所想,何必叫那些外来的坏了规矩,惹少爷心烦。” 清源挠了挠头:“可你又怎知这次来的这个会叫少爷不喜呢。” 喆友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此话怎讲?” “我也不知怎么讲,总觉得怪怪的,她不像之前送来的那些,但又好像像,少爷对她像是对之前送来的那些,但又好像不像。” “你这不是废话。”喆友翻了个白眼。 “哎!你可别不信我,我看人还是挺准的,即便少爷对她没那方面的意思,但也绝不至于讨厌,既然不讨厌,又怎么能说得清将来的事呢。” “我看你是脑子不清楚。” “哎!好好说话,人身攻击就不是道理了。” 喆友摇了摇头:“即便她真有那样的造化,也是她的幸事,今日我与她说的这许多,并不妨碍什么,至少现在没有。” 第11章 允她出府? 夜间青夏去了掠英居,正碰上了大少爷从净室出来,他只穿了一件松垮的寝衣,身上的水汽尚未擦干,露出来的大片胸膛叫人眼发烫,青夏面色一热,只将头更低。 并不是羞的,而是怕,是紧张,毕竟,他们唯一一次的坦诚相待并不美好,那样的经历像是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他的每一次抚摸都犹如地狱烈火,未让人动情,只觉如堕深渊,万分窒息。 但是,即便心里诸多苦楚,她也没有躲避的选择,来到这府上,做了伺候人的丫鬟,不知有多少身不由己,上一秒刚叫主子打了脸,下一秒还要捏着笑脸迎上去小心伺候。 “大爷要吃茶吗?”她轻声询问。 宋溓淡撇了她一眼,她此刻神色平常,似乎忘了夜里的不愉,中规中矩的丫鬟发饰,只一两银珠点缀,青白交错的领口只露出了一小截脖颈,袖过皓腕不露分毫,裙摆规规矩矩的下垂,不敢越矩半步。 那脸,略施薄粉,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目光沉静,举止得体,眉目平定,不因心酸而娇蛮,不因冷落而失意,莫名让他心中快意几分。 “夜间便不吃茶了,还有书未看,你来替研磨吧。”话语间便多了两分柔和轻松。 青夏忙应下,随他去了隔间书香浓郁处。 那张书桌十分宽大,她在侧研磨,与他多了十分距离,到叫她心安。 或许是独在屋中,宋溓多了一些肆意,微靠在那椅背,手里便握着卷宗,黑眸里满是淡然惬意。 他是宋国公的嫡子,是宋府的世子,当年父亲本意是想带着他去走军入伍,以承其志,却被圣上一句芝兰玉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而定了后路。 诚然,如他们这般的世家公子,多读书总归不是坏处,但是宋国公知道陛下那句话不仅仅是叫他多读书,而是不想宋府的兵权,一代一代的扩大,作为大将军的嗣子,便是提枪入伍有何不可?偏偏叫他修身养性,为官入仕。 对于宋溓来说,这倒也不是一条无可忍受的选择,武可御马定天下,文能下笔定乾坤,无非是在那诡谲云涌的朝堂之上搅弄风云,做一个忠君爱国的文臣。 提笔落字时,鼻尖传来一股清淡的皂角香,不觉抬眸看了眼那专心致志研磨的人,磨浆早已够了。 “停手罢,这砚台都叫你磨穿了。” 青夏惊停,片刻才意识到大爷在说笑。 大爷竟同她说笑?更让人毛骨悚然了,青夏微抬头撇了眼,见大爷专心致志,再无后话,也当方才是自己会错了意,垂手站在一边。 等大爷弄完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了,青夏去铺了床,在大爷安寝后,便趴在脚踏处微微合眸。 宋溓不大适应睡觉时床边还守个人的,内间已灭了两台烛火,室内昏暗,那女子也无声无息,好似也不碍着什么,况她今日无波无澜的表现令他心情甚好,深吸了口气后,便入睡眠。 次日清晨,天尚蒙亮,青夏已经收拾好了打了水来伺候梳洗,昨夜大爷睡的静,一夜未叫茶水,到也让她入了个好眠,因而一大早便起来伺候摆弄。 宋溓清醒的时候,便见那女子整洁清爽的站在一边,按了按额角,看她捧了衣裳来,微顿,本想叫她出去,话到了嘴边却没开口,由她侍奉穿衣。 好罢,以后成了婚,这也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他虽不大习惯,但一想到母亲的教诲,倒也不算十分排斥,况且……垂眸看了眼正在面前的女子,她甚是本分,那双手并未作乱,安安分分的,令他受用。 用罢了早饭,宋溓便出去了,青夏不知他去了哪儿,刚想回静居,就见画芫寻了来。 “青夏姑娘,老夫人传你。” 到朝晖堂时,四姑娘宋仪刚从内出来,见到她时微有停顿,目光微转,只那一瞬,便从另条路去了,青夏低垂着头进了里头去。 老夫人陈氏刚用了女儿送来的糖水,此刻歪在榻上,眼眸微阖,面色清冷,直到青夏请了安,方睁了眼,那双古井一般的深眸只略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眼,便知她去了一日,也是一事无成,亏的大儿来时那模样,还叫她以为有了如何。 罢,若真那么轻易得成,前面几个莫不成了笑话。 “去了大爷屋中,可还习惯?” 如是体贴,青夏却没那么老实,只道:“多谢老夫人挂心,大爷一切安好,目安院内也一切都好。” “哦,听闻你去那日便叫老大赶走了前头三个,想必是得老大眼了。” 青夏眉心微跳,一时吃不准老夫人这话是在责怪自己当时未同那几人求情,还是敲打自己那桩正事…… “奴婢…奴婢……”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瞧你,一句话便叫你吓成这样,你这性子在老大身边伺候,怕是要叫他吃的死死地。”老夫人无奈摇头,身边没一个中用的,她那大儿,偶尔看着好性,可性子十足的像了他的祖父,冷硬如铁,手段强硬。 青夏无言,心里也为自己叫屈,她性子再如何,也是老夫人要送去的,既然知道她没办法,又何苦这般刁难呢。 看她不敢言语,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今日叫你来,也是为了这桩事,前头几个走了不打紧,但交待给你的,却不能忘了,松懈了,如今便只你与琉钰,二人需得齐心协力侍奉好主子,将来待主母入了府,自有你们的好去处。” 青夏咬了咬唇,终是鼓起勇气,微微抬头为自己求了生路。 “老夫人,大爷是再矜贵不过的男儿,青夏蒲柳之质能入目安院,即便是侍奉左右也十分有幸,只是……只是若事成,将来可能许奴婢出府与家人团聚?” 她的身契还有一年半,可是老夫人曾应允,道是年后,等大少夫人入了门,她这种尽可遣散的。 在老夫人这里只能事成,她半句不敢提旁的,否则也不会无可奈何的去了那目安院。 …… 第12章 她看不上世子爷? 空气有一息间的凝滞,画桑与那画芫对视一眼,目光里无不是震惊与无语,青夏低下头去,没看到那两人的暗示,只满心忐忑的等着老夫人的答案。 一个月前,兄长传了信来,他已进中举人,前途一片光明,若是将来兄长能走上仕途,绝不能有个为人通房的妹妹,十分辱没家族名声,即便不走仕途,将来做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有她这样的妹妹,也是令人不齿的。 她可以跪着讨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选择,可却不能因为她累了家人跟着丢脸。 兄长在那信中说,只盼来日家人团聚。 良久,才传来老夫人带着薄怒的声音:“怎么,国公府的世子爷,也让你看不上眼?” 青夏大骇:“老夫人明鉴,大爷这般人物,怎由得奴婢一小小女子论瞧得上瞧不上?奴婢万没有那糊涂心思,实在是……” 咬了咬牙,为求这番过得去,不由得说:“奴婢没读过几本书,不知晓什么大道理,却也是知道,大爷那般人物,自有同他同等身份去相配,即便是通房,也需要那等有身份有脸面的,奴婢这样的,实在上不得台面,如今是老夫人抬爱才给了奴婢此番机缘,可奴婢也是懂理的,实在不敢以无颜无德之身去伺候大爷。” 自损自贬的一番话说罢,青夏俯下身去:“奴婢只是太想念家中了,还请老夫人成全。” 诚然她说那些能叫人听的舒坦,却也太虚假,太空白,老夫人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她这些都是托词,她最后补上的这一句,也是十分的无奈,十分的真实与恳切。 半虚半真,方才是一个人完整的心思。 果然,这番话在老夫人耳里十分受用,她可以不许这些个丫头生了攀龙附凤的糊涂心思,松了头发,花了口脂去勾搭她的宝贝儿子们,却也绝对听不得,一个小小奴婢敢看不上主子。 她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千一万个好,但凡有些见识的丫鬟,无不趋之若鹜,哪里轮得到一个小丫头愿或不愿,她自来不喜欢谈条件的,可如今这个丫头说的话,倒也叫她心中熨帖,她也倒不是真想将她困着,本就是一早说明的,待她完了事,那目安院也非是她最后的归宿,毕竟儿子那儿也需要交代,她可不愿新妇未进门,自个儿就做了恶婆婆。 “本就是一早就说好了,只要你服侍好了,往后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当初卖身入府,签的是活契,我又岂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家,还能霸着你不放?” 青夏大喜,直磕头感恩。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心气不顺:“你如今既到了目安院,一切便以大少爷为主,若是伺候的好,一切都好说,但若是惹了主子不快,也别怪老夫人我不念旧情。” 此话在青夏耳里,活路大过威胁,她或许完成不了那一宗事,但论伺候主子,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请老夫人放心,奴婢谨以大少爷喜好办事,绝不叫大少爷厌烦。” 青夏千恩万谢,等出了那门子才长出了口气,那压弯了许久的背,慢慢的一点点挺直起来,脸上的慌张无措也淡去,她的目光变得沉静,如水无波的看向那碧天白云,胸中的郁气消散。 她只为自己求一个明确的后路,一而再的去肯定,只要这条路不变,便是让她做什么不齿的事,都还能有个盼头。 她走后,廊回转之处,一主一仆才现身,那仆自然不敢言语,不敢抬头张望,而那主,定定的看向那道远去的身影,心绪莫名。 他耳力不错,方才她在屋中,言辞恳切一句不落在他耳里,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尊严,将自己埋进尘埃里,求了母亲一个退路,他以为,她必定是以头抢地,奴颜婢膝不能再低,可等她出来时,那挺直的脊背,肃穆的眼神,以及那周身释放出来的如同山泉瀑布般地隔世沉凝,仿若将她一个奴婢变成了另一个人。 非是那巧言令色令人不喜,反而以奴婢之身,却沉静出那脱俗之态。 怪哉。 母子间照常叙话,宋溓没有久坐,道是要温书便离了朝晖堂。 回到掠英居并不见那女人的身影,当时一默,倒也没有传她过来,清源倒是懂事:“爷,要让两位姑娘来伺候么?” 宋溓瞟他一眼,清源便知自己失言,低了头去闷闷不语。 不是您叫姑娘以后近身伺候么,问了一句也要瞪他一眼,实在好冤。 宋溓不言,本是忘了方才的事了,却又想到走之前母亲的叮嘱,实在怕了母亲那点热心肠,万一又安排来个人,那他这目安院怕是没有宁日了。 “用饭时让她来伺候便是。” 青夏手里摩挲着青禾染底的茶杯,微涩的茶水令她清明了几分,她手下还压着一卷字帖,是兄长先前送来供她临摹的。 之前在朝晖堂,每月倒是有一两日的闲暇时间休息,但总是不得空去练那字,而今来了目安院,反而能坐下来,安静的临摹了,青夏未买更好的纸笔,连那砚台也是便宜货,一来事自己用不上太好的,即便练出了好字也无用武之地,二来如今洛阳纸贵,若使了那好纸笔,怕是以后非好不用,未免浪费。 她的欲望极低,好似没有特别喜欢的,穿衣打扮如是,平素生活如是,按理说,如今以她的月钱,不至于过的清贫,就连曾在朝晖堂一同做活的丫头都说她活的无趣,生了一副好容颜,偏生不爱胭脂。 是的,在一众丫鬟里,青夏算是生的不错了,虽没那千娇百媚之态,却胜在一身气质清媚无双,只是她平素太过藏拙,反而叫她一些个优点不算明目,旁人看了她也觉得无甚起眼之处。 琉钰来时,正见青夏撑着下巴目光虚虚的看向那庭院水池,此刻波光粼粼,流光溢彩,盈的那双琥珀眸子格外闲淡适雅。 “妹妹,可方便说话?” …… 第13章 琉钰的心思 青夏回过神来,待见那琉钰面含笑意在门口,忽觉肘下混乱,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点头,利落的收拾好了桌上的物件。 琉钰看了一眼,边往里走边笑:“原来妹妹喜欢弄墨呀。” 青夏摇摇头:“写着玩罢,并不擅长。” “那妹妹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个自然是会。 “写的不大好。” 琉钰莞尔:“能写得出已然很不错了,你可会写我的名字?” 说罢,似乎也是不好意思了,颊上飞红云,她解释道:“我会唱两句,都是旁人教了硬记下的,却未能识字,如今已有十八,却连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写。” 听她这样说,青夏颇觉感叹,若不是兄长,她怕是也不知这些,倒也不会因自己会而旁人不会生出几分轻贱心思,指尖沾了水,在桌上落下她的名儿。 府上有两回发月钱,让对牌子时,青夏瞧了两眼,故而知道“琉钰”二字如何写。 她说:“这个名字寓意很好,代表勇敢、忠诚,也属珍宝之意。” 琉钰摇头笑笑:“这是入了府后主人家起的,原先叫什么名儿早就不记得了,你呢,你的名字可也是入府后改的?” 她不大记得这国公府里有哪茬丫头从青或从夏,就如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老了的姑娘,一水儿的画桑、画芫、画某的。 青夏摇头:“我是在本家的名字,不曾改过。” 给奴仆改名儿是主人家的权利,不过大都是买来时实在没个像样的名字,或者有些在娘胎里,家里听了些不懂何意得贵重字儿做名,冲撞了府上的主子,这才会改。 青夏之名,如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令人心旷神怡,心静如水,名是好名,也无需改了。 琉钰听了有些艳羡,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真羡慕你,听说你是家里卖进来的,外头也有个盼头,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好前程,以后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也就过出头了。” 此刻,此番言语,令青夏深觉交浅言深了,她不排斥与琉钰寒暄打发时间,即便不熟,未来也不知有多少日子要在一起打交道,也没必要弄的不相往来,但是,一切都是有度的,过了这个度,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兄长曾与她说过,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她虽不是什么君子,却很是听兄长的话,兄长自不会害她,更况且在府中为奴婢,更要谨言慎行才不会出岔子。 闲散的气息有一瞬的收紧,青夏笑意浅淡:“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份,能给主子端茶递水便已经是福分,为主子添丁那不是我该想的。” “是是,瞧我,和妹妹投机,说话也没了分寸,妹妹莫多心,只是这女人,一旦跟了谁人,自然是身子也给了,心也给了,所图不过是一方安稳,有子傍身,不想妹妹如此明白,比先前几个更是多了几分慧心,倒显得姐姐糊涂了。” 青夏看着她,她尴尬的笑着,似乎真是为自己那不妥当的话恼的紧,只盼自己不要多虑,可是,这张柔美无害的面皮下,当真也是一颗柔软的心吗? 她还记得,刚入府中被安排去侍弄花草,当时有一同与她入府的婢子连心,两人年纪相仿本还亲密,却因平日太过信任而被她不声不响的坑了一回,叫管事娘子狠狠责罚一顿,当时她还未明白其中道理,那管事娘子却看的比她清楚,或许念她年纪小没什么心眼儿,开口提点了几句,这才让她明白,过于交心,过于信任,听之任之,那都是愚蠢。 她不会忘了,自己来的当日,如何被陈燕几人刁难,当时未见的她人,外院那样热闹,她连看热闹都没有,直到自己进了静居,又第一时间来她屋里,模样亲切表情自然的帮着自己洒扫清洁。 或许她是不爱热闹,或许是怕惹祸上身,谁知道呢? 总之,青夏不会单纯的以为,今天到这地步了,同样和她来侍奉大少爷的琉钰会是什么单纯可亲的人,只是面子功夫总是要做足的。 她句句亲切软和,又句句都是打探,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成事了。 青夏如实,声音也没那么亲热了:“伺候主子是婢子本分,旁的实在不敢多想,也无福消受,你来的比我早,想必更懂这里的规矩。” 琉钰的脸色有一时的皲裂,尚维持着平和的笑意。 青夏纳了口气,看着她又道:“陈燕几个如何被打发走的你或许不知,但你能留下来已经是难得,咱们既然同一屋檐下做事,伺候同一位主子,我想,还是要齐心协力较好,否则,算来算去,怕是也算不到几个好果子在身上。” 这话便是十足的不给脸面了,琉钰脸上的笑意也快要维持不下来,看着她不声不响唯唯诺诺,却不想是个厉害的。 没了那些笑容,没甚表情的道:“妹妹言重了…” 青夏抬头看她:“我想,这里只有伺候丫鬟,也没什么姐姐妹妹,不若还是叫我名字吧。” 琉钰皮笑肉不笑,这话便是聊不下去了,没什么意味的坐了会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此番没探出她的深浅,反而三言两语将自己剖析了个干净,早该知道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陈燕那几个头脑简单的败在她手里也是应当,谨慎如斯,自己不过调笑了句添丁结彩之话,就让她这般打了脸来,这般直言不讳,可是有恃无恐? 那日情景未能亲眼所见,只道她不寻常,刚一来就打发走了那几个,如今这一番话莫不是敲打,谁给她的底气显而易见,不过仗着自己是朝晖堂出来的,可那又如何,未必真得主子看重,大少爷谪仙一般的人儿,寻常俗物怎能叫他入眼? 出了她门,面上的笑意就存不下去了,正往自己那方走,却见喆友入了拱门来,这里少能见其面,他会来,莫不是大爷那边要服侍? 连步迎了上去,笑意满盈:“什么风把小哥吹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喆友顿步,对她微微笑笑:“自然,琉钰姑娘这是……” “方从青夏妹妹那回呢。” “哦,正好我也要去寻她,不叨扰了。”说罢,越过她去,直往那庭末寂静处去,琉钰愣住了神,继而蹙了眉头。 那青夏于大爷,果然不一样吗?竟允她近身去伺候,自己来了这些日子,可是连大爷面儿都没见过几回。 青夏也诧异,但到底是主子交代命令,只垂首去伺候,今儿个听了老夫人一耳朵的教训,这心里也打着鼓呢。 莫非,她也要学那阴奉阳违的一套?可知几位主子却不是好糊弄的。 宋溓今日心情尚佳,对面前布菜的女子多了几分打量,也不知她今日在母亲那里得到的话儿,如今又要如何自处呢? 今日的她穿了身浅蓝色的纱裙,衣裙没什么亮眼之处,倒是她本身很白,肌肤细腻,莹白如玉,发色黝黑,浓且密,照旧梳着丫鬟发式,也未在上面多花心思,那耳垂上也无装饰,她好似不爱打扮自己。 目光落在院门口那青蓝绣球,与她今日甚是相配。 …… 第14章 梦中流萤,娇娇仙女 席间她亦安静,若不是时不时还要动筷子布菜,简直要人忽略掉她。 宋溓咽了口汤,声色不明:“今日老夫人传了你,可有何交代?” 那执筷的手果然一顿,随后便听到她轻浅的回声:“老夫人关心大少爷起居,故而多问了两句。” “旁的呢?” 旁的……青夏有些不自在,老夫人是何等慧目,只得一眼就将她看穿,她也没那胆子去蒙骗。 “老夫人不曾问旁的了,只叫奴婢尽心尽力伺候大少爷。” 宋溓抬眸,见她只字不提其他,不言苦衷,倒觉得她难得。 这般小娘子,若是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老夫人那头下不了功夫便转来同自己说道也不是不可能,可她偏没有开口,其实,他倒是有些想听她道那些苦衷。 只是她不说,又要应付老夫人那边的催促,后面又会如何行事呢? 如何行事的,总归到了夜里,他都歇下了,那女子也未再多说一句,依旧老实的趴在脚踏处,安静无息。 “茶。” 青夏还没困意,听到主子发话,忙起了身去倒温水,就着昏黄的烛光,将水杯递到他手中,等他一饮而尽后,取回了杯子,又听他说:“太亮了。” 青夏看了眼最近的烛火,小步过去吹灭,屋子里又暗了几分,再未听到发话,青夏小声问:“可还亮么?” 宋溓目光跟随着她,暗沉中并不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得在这幽暗密室里,听到她清泉般的脆声,不知为何,莫名想到那日,她的呼吸在耳边轻颤,那欲哭不哭的声儿…… 眸光微沉,宋溓沉了口气,看了眼她那单薄的身影,心里没什么意味的自骂了句。 “歇吧。”末了吐出这么句。 青夏松了口气,适应了这暗沉的内室,根据白日的记忆,这几步走的十分稳当,依旧回到脚踏处,拢着裙子,蜷缩在那里,静等其眠。 宋溓也不太能睡得着,今夜总归是叫他情绪莫名,于情来说,他看不上这些女子,总觉得那些个通房妾室,妖妖调调,皆不安于室,总会叫后宅不得安宁,可于理来说,便是收了,又如何?不过是家里养的奴才,将来等新妇进门,自然要打发出去,也碍不着谁,要与不要皆在他一人而已,除非是他愿意给脸面,否则又有谁能真的坏了规矩体统呢。 心绪涌动几番,宋溓警觉自己的防线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攻破了几分,真是叫人无可言语。 女子祸乱后宅的悲剧,他不是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明白,更是不愿被欲望支配去犯那错误。 当年父亲母亲何尝不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可却在母亲怀上四妹时,父亲从外抬进一良家,从此往后,家无宁日,他无法忘记母亲挺着大肚子将自己并二弟三弟抱在怀中失声痛哭,更无法忘记父亲为了那个女人对母亲恶语相对,导致母亲在生四妹时险些出了意外。 母亲亦是名门贵女,却叫一平民百姓家的低见女子压了一头,最后父亲带那女人离开,母亲却要忍气吞声继续做个贤妻良母,将他们几个带大。 想到边关传来的消息,那个女人,经年后,竟又有了身孕…… 宋溓不由得心里发沉,从前父母和谐时,日子有多幸福,如今家中这般便有多凋零,他已经不在乎背妻弃子的父亲了,却不想自己将来也变得那样,自己的后宅一团乱麻,将来的妻子伤心度日。 子疼母,而知子莫若母,他心里想的什么,老夫人怎会不知,终究是大人犯的错,叫孩子尝了恶果,老夫人不希望大儿困在过去,而耽误了自己的好时候。 “你读过书吗?” 青夏微滞,实话道:“兄长念书,奴婢跟着认了几个字。” “会写哪几个字?” “奴婢的名字,父亲兄长奶奶的名字,嗯,还有娘的,奴婢会的不多,说出来叫人笑话。”她说罢,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今日的大少爷有些好,说话温和,也没那些奇怪的试探与暧昧,自从知道他心里如何想的以后,青夏也找到了应对之法,那日只是少爷误会了她,以为她是那种心术不正的女子,如今大少爷看她也算稳妥,便没那么厌恶了,也能好好说话了。 如此,她也能听少爷的话,乖顺的做事,叫他放心。 今日从朝晖堂回来以后,应付完琉钰,她也想了许多,如今自己是夹在中间难做人罢,但人家是母子,终究是有亲情在的,她不能左右摇摆,更不能横生心思,讨好老夫人不容易,那是因为老夫人要得她办不到,但讨好大少爷可以呀。 至少如今她是知道,大少爷要她在是为了什么,只要不惹了大少爷厌烦,即便没办到老夫人交代的,自己也是能交差的。 更何况,大少爷要得是对郡主的尊重和体面,这样的男人如何都不会差的,先前多有误会,如今弄清了便好了,她不会误人,更不会自误。 想清了一些关窍,不由得对他有了几分讨巧之意。 “大爷可是不困?” “嗯。” “如今天色实在晚了,外头太黑,若是大爷实在睡不着,奴婢倒是有个解闷儿的法子。” “什么法子?” “奴婢会一种香料,可以招来流萤。” 宋溓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睡吧。” 哦,看来她这个解闷儿的法子并不叫大爷看上,青夏尴尬一笑,不在多言。 过了良久,宋溓再翻身时,青夏小声的嘟囔:“大爷当真不想看流萤吗?” “睡觉!” 哦! 不知是不是睡前听她道了两遍流萤,这夜的梦中,竟叫他真梦见了竹影深林,星星飞萤,梦里有个仙女,手里撒着粉末,朝着他这里笑着,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却知道她好开心,待到飞萤重舞,她自在那中间翩翩。 早上醒来时,梦境消散,宋溓揉了揉脖子,脚踏处已经空了,昨夜扰了他半夜的梦境,此刻渐渐淡去,似乎要在他醒时淡忘。 …… 第15章 等我长大就来娶你 气温乍暖还寒,回到了春时稍冷的时候,青夏回到静居多添了两件衣裳,翻箱倒柜时,摸到一团轻纱,将其拿了出来,脸上表情几经变幻,深深的吸了口气,遂将那团衣物压在了最下面,连同那日穿过的肚兜亵裤也一并藏在最里。 若不是这些都是老夫人给的,不敢随便处理,少不得要将其搅碎丢掉,看着这些就像是看到了放荡的自己,如此不堪,好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青夏早上回来时,天还未大亮,眯了会后见无人叫她,便安心躺下了,直到快用早饭时,才起身去大少爷处。 宋溓早起练了练拳,此时刚坐下来喝水,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问:“去哪儿了?” 青夏刚给他铺好床,听到问话忙道:“奴婢回去收拾了番,大少爷可有何吩咐?” 宋溓平素不叫丫鬟伺候,身边内务皆由喆友负责,她在此,却无用武之地,她反过来问,倒是叫他一时无言。 “摆饭吧。” “是。” 今早的饭菜比较简单,宋溓只用了几口便罢了筷子,喆友在旁劝了句:“再用些吧,您一进书房又不知何时出来了,又不爱食些糕点,饿了肚子伤了身体可不好。” 宋溓蹙眉,他这几日着实没什么胃口。 见主子面色不虞,喆友知道自己又劝不动,抬头看了眼杵在那儿的青夏,朝她使了个眼色。 青夏只得上前,轻声道了句:“早上厨房煮的鱼汤很是鲜嫩,奴婢去时那香气四溢,您不若用一些,身体也暖和些。”说罢住了口,她想大少爷估计起身就走了,怕是不会用的。 本是不想再动筷子,宋溓却也没动,他这般,青夏只能试探的拿了碗,舀来两勺在碗里,恭敬的递给他。 宋溓看着面前飘着油珠的汤水,默了默,端起来喝了一口,却然新鲜,待冷些后一饮而尽,又着青夏给他添了两筷子鱼肉用了些,再饮一碗汤,便算是吃够了。 他起身往外走,只丢下句:“既然喜欢这鱼,剩下的都赏你了。” 喆友欣赏的看着她,果然还是她说话好使,说道:“早上怕是还没用吧,既然赏你了,便带去后厨吃了吧。” 主子们吃的东西,即便是吃剩下的,那也都是山珍海味,这鱼乃是从白河县的五泉山上垂钓而来,鲜味自不比多说。 青夏点点头,身后便有小厮将桌上撤了干净,她也跟着去了后厨。 喆友去到书房伺候,大少爷看书时最不喜人打扰,他便如往常一般,安静垂首在一旁。 屋内冷清,只有翻书沙沙声,直到大少爷开口:“院里有什么活计可派给她做的。” 喆友回过神来,他是伺候老的人,自然明白主子这话的意思可不是真要给人安排个什么事做,无非是要她在跟前,不至于干杵着。 “爷还缺个伺候茶水的丫鬟。” “嗯,那便叫她侍奉左右吧。” “是。” 说来也好笑,之前是主子说要她贴身伺候,这才过了一天,竟为难起她的差事来了,喆友不傻,他若是使坏叫些苦差事给她做,怕是大少爷不乐意了。 难不成真叫清源那小子猜中,这位青夏姑娘造化不浅? …… 观察了琉钰的一日后,青夏已经做好了在目安院混吃等走的准备,可喆友一来找她,那脸上挂着微微的笑,顿时叫她觉得不妙。 果然,在其说明来意后,青夏只觉得头脑发蒙,下意识的想问:那琉钰呢? 同样是带着那种目的来的目安院,况且那日已经叫大少爷厌烦,为着老夫人做了做样子,本以为往后的日子,估计再也不会许她进掠英居半步了,为何却叫她往后贴身伺候茶水? 喆友只当她高兴的傻了,笑笑说:“其实跟在爷身边甚是轻松,爷如今要准备科考,饮食起居上要我们多费心,但爷并不是个吹毛求疵的人,青夏姑娘只要如今早一般,在爷用不下饭时多劝两句,天冷时提醒爷加衣,周全这些日常小事便也够了。” 青夏僵硬的勾了勾唇:“只怕我粗手笨脚,伺候不好……” “青夏姑娘过谦了,老夫人身边培养出来的人,是再细致不过的了。” 青夏无言。 好好的一个试婚丫头,试婚不成,反成了贴身丫鬟,青夏暗自安慰自己,不过是换个人伺候罢,不妨事,不妨事,但是等喆友一走,那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 静居隔声效果十分,琉钰听了半晌,直到喆友走了都没听到,不觉有些气馁。 那个青夏,看着是个闷葫芦,可上次交锋,竟叫自己败下阵来,如今也不好觍着脸再去,只怕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烦躁的叹了口气。 而这厢青夏也烦闷着呢,呆坐了会儿,听到隔壁传来丝丝轻音,声色美妙,如泣如诉,正是在唱着名小曲—玉如意。 讲述的是一中了探花的郎君,抛弃已订婚的青梅转娶大官之女。 青夏默默听着,不由得想到大少爷的婚事,听说那位郡主是十分说一不二,性格坚毅的女子,老夫人亦常说灵扬郡主品性如兰,宜室宜家,她既喜欢绿竹,也是心有气节之人。 这样的人将来进了国公府,也会做好未来主母罢,也难怪得大少爷这般看重,这般女子,端是女子中的典范。 年少而知爱慕,初有男女之防时,青夏也有过那样小女儿的心思,当初还在连家村,父亲从不与自己说这些,但兄长会教导她,只叫她要与旁的男子保持距离。 当时她问:“那表哥呢?” “一样,对你一个姑娘家来说,那都是外男,小时可一起玩耍不顾及,但你越发大了,便要内外有别。” “可是,村长家的音姐姐同她表哥也很好,并不避讳呀。” “那是旁人家,咱们管不着,圆圆要听哥的话。” 她名连青夏,名字是父亲起的,乳名圆圆,是那早逝的母亲起的,少有人知道她乳名,这些年也不曾有人叫过了。 “圆圆,等我们长大了,我来娶你可好?” 记忆中那个高瘦高瘦的表哥总是喜欢逗她,但有了什么好的也都会留给她。 也不知他这些年怎么样了。 …… 第16章 心动 一连过去了五六日,这几日宋溓鲜少在府中,他中会元,少不得要在外交际,有些是他的挚友,有些是国公府不得不交涉的熟客。 宋国公不在京,许多事便压在他这个嫡子身上。 这日天公不作美,一早上起来便阴阴沉沉,那雨欲下不下,宋溓用过早饭后离开,青夏收拾时发现忘了带伞,追了几步出去,将伞给了清源。 清源摸了摸鼻子,刚想说马车上有,但主子先一步开了口:“有心了,走吧。” 清源只好闭了嘴,带着那伞追上主子步伐。 青夏在拱门处站了站,随即步伐轻快的往回走。 今天又是不用伺候主子的一天! 在目安院待了好几天了,抛开最开始的两日不谈,这些日子对青夏来说越发得心应手了。 她发现,大少爷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只要不惹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平日里就上上茶水,了不起铺个床浇个花,如今也不需要她上夜了,说起来也是因为大少爷不习惯夜里休息时有个丫鬟在脚踏处守着。 别的不说,就单说在目安院的活计,可是比在朝晖堂少了不少,她如今已经能静心将兄长给的字帖好生临摹,自己都觉得可有进步了。 待回到静居,目光扫过隔壁紧闭的房门,步伐轻快的自己屋里,将那临溪窗开了个缝,十分好学的抽了本书出来,对着图看文,这也是兄长给的,有助于她爱学。 前几日大少爷几乎都是喝的醉醺醺回来,夜里有喆友,她不用再过去,今日想来也是如此吧,想到这儿,青夏笑着将书举起来,挡住了下半张脸,嘿嘿的止不住笑。 而此时,临仙阁三楼的雅阁,宣城王世子刘靖帆正摇着把扇子,一只脚翘着,嘴里不知嚼着什么,风流味十足,眼里看着对面坐着的好友,再一次感叹:“我说你一天到晚这样绷着不难受?” 其实他更想玩笑说,天天装正人君子,不累? 宋溓看了他一眼,略微有些嫌弃。 刘靖帆看清了,呵呵一笑:“这里又没有旁人,只你我二人,何须这般谨慎,说来你如今就差科考了,也难为老夫人肯放你出来。” 宋溓淡淡道:“老夫人向来不管这些。” 说起这个,刘靖帆倒是好奇了。 “不管这个,那管哪个?我爹总说我不如你省心,虽心里有几分不服吧,但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便是有人约束我也做的不如你。” 宋溓好笑的看着他:“倒是奇了,竟能从你嘴里听到两句好话,说罢,又惹了什么事。” 问起这些刘靖帆就头疼,唉声叹气道:“你说我们这些人,婚约是生下来就定好的,要娶的人是丑是美尚不知,我不过寻了个姿色不错的丫鬟在身边养着,这还养出事儿来了。” 说到这里,似是有些憋屈。 宋溓挑挑眉:“只要没闹出人命,倒不是什么大事。” 刘靖帆不说话了,宋溓这下是真讶异了。 “难不成,你这未娶之身,真叫身边的丫鬟有孕了?” 刘靖帆摆摆手:“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就是……那丫头不诚心跟我,总有几分不得劲,偏我爹是个老迂腐,要我将人打发了,你说这能成吗?” 宋溓默而不语。 “这丫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还没享受几回,叫我将人打发了,这是存心叫我难受。” 宋溓眼皮一跳,看着他道:“你那些风流韵事我不感兴趣。” 刘靖帆呵呵笑:“你也太无趣了,但凡同你说这些房中事你总是不当回事,就不怕哪天让你碰上了难收拾的刺槐子?真叫你碰上了,怕你这半点经验也无,少不得要来请教我喽。” 刺槐子?宋溓冷笑一声:“不过一奴婢尔,主子要便是给了福气,还容得旁人兴风作浪不成,别说王爷想收拾你,我听了都无语,堂堂一世子爷,竟叫一婢子捏的死死的。” 刘靖帆只摇头,一脸高深莫测:“有的人,也不是使了手段就能心甘情愿的,你未经人事,说了你也不明白,刺槐子也有刺槐子的好处,偏我受了这刺槐子磨心窝,那些个温柔小意的反而瞧不上。” 这话听的宋溓频频蹙眉,那看他的目光莫不在说:你怕不是得了什么疯病? 于是输出自己的观点。 “女人,自然柔顺为佳,不求她富读诗书,但恭顺总是要的,男人在外建功立业,回了家中若只有那河东狮吼,真是丢尽颜面,威严尽失。” 刘靖帆直挑眉,拿着酒杯敬他:“不想肃之兄竟有如此高见,那我就擒等着看了,将来肃之兄那后院可是否如你所说,一派和谐。” 宋溓勾勾唇角:“那是自然。” …… 青夏不察竟在窗边睡着了过去,冷风吹进来直叫她打了喷嚏醒转过来,呆愣了好一会儿,看外面大雨滂沱,雨丝顺着窗沿飘了进来,忙伸手将窗阖上,估摸着大少爷应当要回了,便拾掇干净,去那掠英居静候听命。 喆友见她来,忙道:“你来的正好,爷吩咐了要本书,我今儿一上午不得空,劳烦你跑一趟,在那后书屋正对大门第四层的檀木架子上,独那本最厚,绯红颜色最夺目。” 青夏连连点头,接了喆友递过来的油纸伞,走到外面提了裙角将伞打开。 伞面是江南烟雨图,正衬她今日一袭湖水绿色春衫裙,头发绾在脑后,一枝夹竹桃铜钗定住青丝,只有一缕温顺的垂在胸前。 眉目清幽,素手粉甲,踏着重重烟雨,自那廊道走来,蜿蜒几步,假山遮住了她纤细的身姿,仙鹤点步,美不胜收,不过三息,佳人急步而出,目不斜视往那后屋去。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宋溓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脑海里就蹦出了这一句诗,这一刻,诗词里闲庭漫步、娉婷袅娜的娇女似乎有了实影。 手背在身后,手指不自觉摩挲,雨点急打在头顶上的油纸伞,他问:“她那样匆匆,去做什么了?” 清源一愣:“属下不知啊。”他同爷一起回来的,怎会知道在这之前院里发生了什么? 宋溓好似不是在问他,问过后便自顾回了掠英居。 走她方才走过的廊,步子飘忽,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 第17章 赠她墨宝,许她欢欣 青夏将那书护在怀里,回了掠英居才知大少爷已经回来了。 宋溓看了她眼,青夏忙将书放在他桌上,刚一靠近就闻到一股酒味,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宋溓揉了揉额头,今日喝了许多,神思混沌,倒是难看进这兵书了。 “来,念于爷听。” 青夏愣了一瞬:“奴婢不识字……” 宋溓掀开眼皮,淡漠的看了她一眼。 “不识字?那如何会写,平日又如何捧着书看。” 青夏更是呆住了,下意识的想到那日琉钰问起自己是否识字一事,顿觉是不是她说的,可她也知晓,这些日子,爷不曾召见她。 顿时遍生寒意,如此说来,即便她住在那样安静偏僻之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皆逃不开眼前这位爷了。 青夏低了头去,眼里有震惊,也有一点恐惧。 “奴婢只习得简单几个并不会通读。” 宋溓沉了口浊气,看她不予实话,眼眸微沉,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宣纸:“既然会,便写几个来看。” 青夏不知这是为何,消遣她来的? 但不知归不知,也没那胆子相拒,置步与桌边,自个儿研了会儿墨,目光不由得往那些狼豪羊毫上扫去,不由得有些放亮光。 这些年在国公府,长了些见识,也知那笔分了许多种,而能入世子爷手的,必然是上等,想起兄长用的那些,不由得有些眼热,兄长极爱弄墨,若是他能得这种笔,不知会有多欢喜。 宋溓目光盯着她看,见她对自己的墨宝有兴趣,直拿了平日最称手的胡玉轩狼毫朝她递去,青夏目光微怔,双手接了过来。 掌下的纸是淮阳最大宣纸坊出的名纸,手中的笔更是完美无缺,到叫她有些紧张汗颜了。 “杵着作甚?” 青夏脸红了又红,眼里羞赧不已,虽有扭捏之态,却叫人看的心底一软,宋溓微咽,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去。 “可还有顾虑?” 青夏捧着笔,如实道:“奴婢家中有一兄长,也爱读书习字,那一手字可是人人称赞,只是家里贫寒,兄长用的都是老先生送的,便有两三只也十分珍惜,他尚且未用过这样好的墨宝,奴婢惭愧,那一手字真是拿不出手。” 看她这般吹嘘自家兄长,宋溓笑了笑,手指抵了抵额头,又敲了敲那纸:“既然你兄长写的好,平日你也没少临摹,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来,便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话到此处,再犹豫推诿也不成样子,青夏抿了抿唇,沾了墨汁,又看了眼世子爷深邃且醺醺的眼神,在会元郎面前提笔写字,真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定了定心神,青夏一只手按在纸上,另只便落了笔,确然没那惊艳绝俗的本领,一手字写的中规中矩,倒也入眼。 写完,青夏脸更红了,更加不敢去看大少爷的样子了。 宋溓看了眼,倒无所谓满意与否,只道:“看得出也下了几番功夫,只是这功夫下的不够深,你身为妹妹若只能写出这般,往后也别说你兄长如何了,否则只会令人怀疑。” 青夏有些急了,她确实没写的好,但她说兄长写的好那是真的,连老先生都说兄长生于清贫,可那一手字恢宏霸气,行云流水,见字如见人,也知这人豁达,将来不可限量。 正要抬头去与他争辩,却撞进他那双揶揄含笑的眼里,青夏这才惊觉,方才大少爷,是同她开了个玩笑呢。 忍不住撅了嘴嘟囔:“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再差,兄长也是好的,大不了以后多练就是……” 看她微微垂首,那鸦睫掩住清润的眼眸,只看得那粉唇微微嘟起,似有不满,宋溓挑眉,这丫头是给他使性子了? “有话直说,嘟嘟囔囔没什大气。” 或许是察觉到他今日心情不错,也或许是把握住自己回“怼”两句他也不会往心里去,青夏胆大了几分,与他道:“奴婢是说,字不好,以后多练就是。” “光说不练假把式。” 青夏被一噎,谁说她光说不练了?她关起房门来日日在屋里练,她就不信大少爷还能事无巨细都知晓了。 似乎是看透她心里所想,宋溓也一针见血。 “你所谓的日日都练,怕都是随心临摹,并不刻意纠正自己,如此,除了多认几个字,并不会有进益,若想进,便要下苦功夫,往后在书房,你便支张桌,同爷一起温习。” 青夏微张了嘴,错愕的看着他,一旁的喆友也听呆了,但他也最快反应过来。 “库房里还有一张康华堂出的金丝楠条案,最适合女子用了,赶明儿一早,奴才便叫人抬来。” 宋溓满意点头,青夏小声抗议:“这…这不大好罢……” 宋溓瞥她一眼:“莫要想着偷懒,在爷眼皮子底下,好生练便是。” 他无意识的霸道,三言两语的决定令青夏心脏忽的狠狠一跳,她不知该怎么言说此刻的心情,这种时候,她到宁愿大少爷对她冷着脸不语,这样她反而知道该如何自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如擂鼓,只能抿唇道“是”。 她也不知,大少爷会这样……乐于助人,竟要亲手抓她一个小奴婢的字。 正胡思乱想着,宋溓拿了她手上的笔去,蘸了墨汁,在她名字旁落下一句诗—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这字便送你了。” 抛却别的不谈,宋国公府的世子爷的墨宝在外头确实千金难求,游云惊龙,有大家之体。 青夏自然宝贝,将来见到兄长,将此字送与兄长,只怕他更高兴。 看她如此珍视,宋溓的心情更好了起来,那张冷峻又俊美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只叫一旁的喆友暗了暗暗吸气嘬牙,这实在很不大爷风范,今日的大爷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许这女子近身也罢,近费了心思去调…调教她,还许她以后在书房一同做功,还还赠了她一句诗。 还真让清源说中了,大爷对这位青夏姑娘,果然不一般了? 第18章 不忍明珠蒙尘 往府外跑的日子渐渐消停,宋溓又日夜不歇的将自己关在书房,温读诗书,精益求精。 而跟了他这些日子的青夏也看的分明,原来,纵使身家如大少爷这般的人,于科举之路也并非易事,虽不到头悬梁锥刺股那等,但他每日天未亮便起,有时夜已深了也不见他有片刻松懈,那书往手里一握便是一整日。 难怪那时喆友对她说,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能劝得他多用一碗汤都是极大的不易了。 襄吉书院有位名士大儒作学讲座,每日前去听学的学子不知凡几,当初大少爷进举人时曾去那书院,却被那大儒留了两日,而后,大儒只留下八个字—天才无量,文公临世。 能得这样称赞的儿郎,除却身份,靠着真才实学也能创出一番天地来,连老夫人都心疼儿子太过较真,有些路,是可以替他铺平的,可他却没要,他好似并不想依靠家族荣耀,仅靠自己那过人的才学,自去闯出一番天地来。 这等人物,尚且如此努力,也不难说他为何能年纪轻轻就中会元,更是下一届状元的热门人选。 青夏心里钦佩他,也不由得为自己的兄长担忧。 她是看过兄长如何做学问的,家里农活重,他天不亮要起来走十几里路,去那老先生家中听学,中午回来吃的饭了,为爹减轻作活,夏日顶着烈阳下地,冬日忍着冻疮做些编织手艺,夜里爹也辛苦些,要去老先生那接他回家,一家人磕磕盼盼,如今兄长一中再中,村长早就不遗余力的襄助家中,日子倒比以前好过很多。 她生平见过最刻苦努力的便是兄长了,如今多了眼前这一位,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宋溓看了半日书,眼睛发酸,刚放下来揉了揉眉目,听得那一声叹息,便问:“何故叹气?” 青夏抬头,有些担忧:“是奴婢动静太大扰您温书了?” 宋溓放下手来,沉润的眼眸发着红,他沉了口气,示意并未打搅,青夏才回他方才的问题。 “奴婢每日见您用功,不由得想起家中兄长,这月份家里农活重,也不知会耽误兄长多少功课。” 宋溓挑眉,从遇到她开始,已经不止一次听她提起家中的兄长,可见她有多关心,他也知,贫寒之家出一读书人有多不易。 “闲来无事,便与爷讲讲你那位兄长吧。” 看他苦读书整日没个话,也没个笑脸,喆友整日唉声叹气想让大少爷放松些许,享受些许,此时竟放了那书那笔,同她说起话来,青夏“受宠若惊”,便同他说了起来。 “我兄长自小就与村里其他人不一样,听我爹说,在兄长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秀才,寻了个荒屋做学堂,村里但凡有男孩子的,皆会送去认两个字,我家甚是困难,兄长没法去,直到有日那朗朗读书声传了出来,引的兄长自个儿跑去,扒着那窗看的入迷,那秀才明明发现了却并未驱赶,由得他去了几回,后来被娘发现了,觉得没给秀才学费不好叫兄长偷师,去领了他离开。” 说到此处,似乎是想起年幼时,爹娘将自己放在盆里,两人在地里做活,许是怕她哭闹乱跑,娘温声细语同自己说话。 即便如今已经大了许多,再想起过去,还是叫她不禁露出温柔怀念的表情。 “娘说,那是一个下午,日落黄昏,兄长坐在门口摘豆角,竟默默背那秀才教的一首词,不过是秀才让学生练口的词,许多正经学生都未记住,却叫听了几回的兄长记牢了,从那以后,爹娘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送兄长去念书。” 宋溓看她柔顺的脸庞,清雅的声音诉说着过去的故事,不觉便恍惚了起来。 她十分擅长背书,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便是一件小事,也叫人印象深刻,好似能通过她那温软的声音,就能身临其境一般。 她不知,从她的嘴里,她的家是何其温馨,何其令人向往。 “现在呢?” 青夏弯了弯唇角,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希冀。 “现如今,兄长越来越好了,大少爷您准备科举考试,兄长也将准备会试。” “你兄长今年多大了?”宋溓不免讶异,一届贫苦贫民都过了乡试,看她这般轻松的模样,想来是对她兄长十分有信心了。 “过了今年六月便要满二十四了。” 宋溓不由得目光深沉,这般年岁,确实不容易了。 “你兄长既是可塑之才,此等明珠不能埋没。” 青夏一时没听懂他这话的含义,只待他下一句:“爷惜才,一会儿叫喆友去给你取银票来,你送回家中吧。” 青夏傻眼了,脑子里想到那句兄长常挂在嘴边的话,此时脱口而出:“无功不受禄……” 宋溓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吐了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青夏一边欣喜若狂,一边又隐隐担忧,她自在这府上伺候主子们,拿的每一分银钱都有出处,便是偶尔赏银拿在手里也不觉亏心,可现在大少爷闷不响的来这么一招,属实叫她有些惊愕,紧随而来的便是担心。 若她当真是目安院的侍妾,这钱她或许就拿了,可她不是,未来也没再打算往那上面去,她只求平稳待到年底郡主入府,或许还能求个恩典放她回家去。 此时无缘无故拿了大少爷的钱,还是为家里人,青夏只怕有所牵扯,将来牵扯不清。 看她犹豫,宋溓不虞:“怎的,莫非你还担心这钱来路不正,怕爷坑耍你等?” 青夏忙低了头去,连声道不敢。 宋溓冷哼了声,暗自腹诽了句“不知好歹的女人”,嘴上却没那么刻薄。 “爷说了,欣赏一个人,不忍明珠蒙尘,忍不住出手相助,你那多余的心思尽可收了。” 否则过了这一茬,他可不会再大发善心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青夏抿了抿唇,此时心里打鼓的很,不知为何,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钱拿不得,可大少爷话都到这份上了,她再拒绝,可就真给大少爷没脸了。 更何况,大少爷有理有据,反而是她小人之心了。 正想开口说什么,那门被敲响,宋溓就没再管她了。 …… 第19章 青夏是大哥的人 大少爷一出去便许久没回,起先青夏将他那些话过了好几遍,一边后悔自己没有答应,可另一边又想着自小家人的教导,无功不受禄,那钱拿了也不安心。 若是大少爷本身就识得兄长,真心欣赏才赐银两,她觉得合乎情理,可只得她方才一番话便得了钱物,到颇令人不安。 想了会儿的,摇摇头将苦恼从脑海里扔出去,继提了笔来临摹大少爷前日给的字帖。 练了一刻钟都不见大少爷回来,青夏也有些坐不住了,往常大少爷便是如厕也不会去这般久。 这屋里没有主子,她也不好一直待在此处,收拾好了案面,又去将临近大少爷桌案的窗子虚掩,这才出了书房,往主屋去候着。 青夏这厢岁月静好,却不知宋府即将迎来一场风暴。 边关传来消息,大将军大破敌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宫里宋贵妃身边的奶嬷嬷来了国公府,满脸喜气同老夫人及几位小主子宣告这个好消息。 朝晖堂内,气氛却未有预想的欢悦,除却老夫人,喜不自胜,满脸泪水,那帕子都叫泪水打湿拧的出水了。 宋二宋三对视一眼,同时向大哥看去,见大哥没什么表情,自然也做不出更加喜悦的表情来。 奶嬷嬷张氏见此情景,只咳笑道:“娘娘知道兄长要回京,不知多欢喜,已备了礼只待国公爷回来一聚。” 老夫人泪的气喘,连声道:“好、好啊,总算是盼回来了,溓儿你听到了吗?你爹要回了,等你科考,你爹也在!” 宋溓微微颔首,做足了恭敬样,可那方四妹宋仪,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彻骨的寒冷。 朝晖堂热闹了好久,等张氏离开以后,几子也纷纷退下,宋溓一出那门,目光寒冷的射向身后的清源。 清源吓得一身冷汗,忙低声说道:“老爷回京的消息探子并未得知。” 宋溓深吸了口气,目光放远,心中滋味莫名。 到底是山高水远,便是放了人在那边,也无法及时得到准确消息。 只是,父亲一回来,势必要将那女子一并带回,到时有些事就瞒不住了。 人走到了闲步廊,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宋溓回过头,果见是四妹过来。 方才在朝晖堂她一言不发,此刻却脸色惨白。 宋溓心下一软,扶住她肩膀,温声说:“莫急,有话气喘匀了在说。” 宋仪抿了抿唇,深吸了口气,忐忑的道:“大…大哥,父亲大人回…回来,我是…是不是要回青林湾?” 宋仪有口吃之症,乃是幼时遭了惊吓发作的,说话慢时不显,只要一急,便会露了原形。 宋溓目光微沉,对她坚定道:“不会,没有人能再让你离开,怜怜安生在家,不怕。” 宋仪低下头去,没甚形象的用软袖揩了眼泪,闷闷的哭。 宋溓看的心里一疼,这个幼妹,比之两个弟弟更与他亲近,自小便爱黏着自己,后来大了,被母亲教了规矩,而自己课业又重,难免疏忽了她这厢。 “怕什么呢,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谁还能赶了你去?有兄长在,你莫怕,还有,不是同你说了,再着急也不兴,慢慢说话可好?” 宋仪抬头看着兄长,她长得与娘家舅舅十分相似,舅舅面容俊美,随了他的宋仪也容色秀美,小时便可爱,长大了文静内秀,直叫家里的几个哥哥不知该怎么疼才好。 这样乖巧的女孩儿,却生来不得父母亲的疼宠,便是在自己家,也如履薄冰,生怕何时惹恼了长辈又被罚出走。 宋溓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当年哥能将你从青林湾接出来,便不会再叫你回去,怜怜不怕,嗯?” 宋仪点点头,长出了口气,又似想到了什么,目光带着温软,恳切的看着兄长:“大哥,青夏可在你那儿?” 宋溓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 “嗯。” “可能叫她来陪…陪陪我?” 宋溓软了神情:“为何?你平日不与旁人多说半字,怎要得她了?” 他倒不是觉得一个奴婢让自己妹妹惦念有什么不合适,只是颇为好奇,向来不爱同人交涉的妹妹,怎么还主动要人陪说话了。 “她…她不笑话我,而且肯听我说…说些心里话。” 宋溓微微蹙眉:“怜怜,你是小姐,有心里话莫要同不相干的人说。” 宋仪听的惶恐起来:“可…可我没有朋友,我屋里那…那些丫鬟从不与我多…多说,青夏是大哥的人,也不能说…说吗?” 说来可笑,国公府的嫡女,多么尊贵的出身,可长到今日,竟连一个能说话的蜜友都无。 宋溓哑然,纵使他再有本事,也无法帮得妹妹这些事,帮不了她去处一个知心朋友,也帮不了她疏解小女儿的心事。 至于青夏…如今也算是他的人,人也确实老实,先前帮过小妹,才迫得她依恋。 忍不住失笑:“就因她帮你赶走恶犬,你便如此惦念她,你这般给一个奴才脸面,也不怕将人娇过头了。” 宋仪忙摇头:“青…青夏才不会!她又何…何止帮过一次。” “哦?”宋溓这下是真有些讶异了,怪道自己平日对小妹疏忽,竟错过许多她的事。 宋仪磕磕绊绊说了一些同青夏的事,说罢脸上的惶恐没了,忧愁也没了,还浮笑来。 宋溓看着她,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道:“好罢,你回去等着,待大哥回了,便叫青夏去给你请安。” 宋仪欢喜雀跃的走了,她这么一闹,倒是冲散了宋溓方才一路来的许多情绪,只想着那个青夏,微恼她整日在自己身边,竟有这许多不为他知的事,眼里便透出一些笑来。 那个小女子啊…… 回了掠英居,先步去了书房,没见到人,随退了出来往主屋去,果见她安安生生的等在里面。 “怎么不继续练字了?” 青夏并不说是因为他不在,自己留在里面不合适,只道:“天渐暗了,奴婢想着该伺候大少爷用晚饭了。” 宋溓走到桌边坐下,弹了弹袖子,离得她进了些,看着她鬓边碎发,低声道了句:“就不怕爷已在外用过了。” 话音落下,便见那双水润润的眸子错愕了一瞬,随即平静,微朝他这看过来,目光安分的落在地上并不敢直视主子。 “那大少爷可还要再用一些?小厨房今日新做了一道紫茄,像是很不错。” 宋溓勾起唇角:“既然觉得不错,便一起送去元宝阁,给四姑娘尝尝吧。” 青夏这下是真蒙了一下,抬头看向他,见他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对自己说:“爷今日也做一回传话小厮,四姑娘很是念你,你去请个安吧。” 青夏晕晕乎乎的出来,她甚少见大少爷这样温柔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和柔软。 …… 第20章 和我大哥要好好的 元宝阁离掠英居不远,却离那朝晖堂隔了好几居所,眼下天色暗沉,万般寂静。 青夏到时,宋仪正恭谨的盘坐在软垫上,手稳稳的打茶,屋里下人皆被放了出去,她来时只见了一个小丫头在不远处候着。 轻叩了门,便见小姐抬头看来,青夏连步上前,行了礼。 宋仪朝她招招手,拍了拍侧边软垫,笑说:“来坐!” 青夏与小姐不是第一天认识,与小姐同坐虽不合规矩,但若自己万般推辞,只会叫小姐着急,便欠了欠身,告罪一声后,脱了绣花鞋,曲腿坐下。 宋仪亲手提她斟茶,青夏惶恐接过来。 “这是二哥送我的…雨前龙井,你且尝尝。”宋仪说的很慢,几乎没什么磕绊。 这也是青夏先前同她说的,说的急舌头容易打转,那就说缓些好了。 是以,如今在她面前,宋仪不会怕听者心急,话缓缓说,感觉不那么吃力,自己也会高兴很久。 青夏喝了口,赞扬道:“小姐烹茶十分熟稔了,不过别多喝了,当心夜里睡不着,还有,奴婢过来时,大少爷让奴婢将小厨房的菜都带来了,小姐用过晚饭了吗?” 宋仪摇摇头,她到傍晚一向不爱多食,平日吃些瓜果便是,是以长得娇小瘦弱。 宋仪以为,大哥那边小厨房是出了什么新菜才送来,却没想竟是一整桌荤素齐全。 “这…这岂不是把大哥的晚饭都…都送来了?”宋仪惊诧。 青夏点点头:“大少爷许是在朝晖堂用过了。” 宋仪下意识摇头,忽而想起来那时在母亲那里发生的事,眸色一下暗了下来,也是,发生了那样的事,难怪兄长不想吃晚饭了。 青夏尚未察觉,只道小姐低落起来,便询问:“可是有何不妥?” 宋仪冲她摇摇头,挤出了个笑,说道:“没事,咱们先吃罢。” 大哥是大人了,若是饿了会寻吃的,她此刻若是坐立不安,顾虑不下,也要惹得青夏一起忧心饿肚子。 嗯……大哥的小厨房果然是母亲格外注重的,做出来的饭菜真真可口。 饭后,青夏伺候小姐漱过口,两人便移到院落中,于那宽椅歪坐着,抬头便是繁星,听得一声轻叹,青夏侧过头去,才见饭饱后的小姐露出丝丝忧愁。 正踌躇着当不当问,小姐已然开口,慢声说道:“青夏,你在大哥那儿过得好吗?” 青夏抿了抿唇,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关心她好不好的,旁人只道她是得了机遇,有不得了的造化,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心里那些不能为人知的盘算,那是与谁都说不得的。 “很好,大少爷良善,掠英居上下皆有规矩。” 宋仪歪了歪脑袋,她是知道的,大哥比较冷傲孤僻,其实并不好相处,可青夏此时却说好,说他良善,眼里不由得染了点星光,她高兴的凑过去,在青夏耳边说:“那你和我大哥要…好好的呀!” 青夏愣住,随即明白过来,脸稍有些红。 是了,在外人眼里,此时的青夏是半个奴婢,还有一半,则是掠英居大爷的试婚丫头,尽管当事人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不能否认呀!当着任何人面,都不能说不是。 只能含糊的点点头:“都会好好的,小姐也要好好的。” 宋仪靠在她肩膀上,心里暗叹了口气,有些话她不能明说,大哥那样的人,常年在高山之上,无人能站其左右,这些年,越来越孤僻,话也越来越少,便是对着家里人也是如此,可她知道,小时的大哥不是这样的,他分明爱笑爱说…… 这么多年,大哥身边没有一个能为他排解的人,可现在,青夏出现了。 宋仪说:“青夏,你这么好…大哥一定很喜欢你。” 如春风一般柔软,如夏雨一般清爽的人,怎怕不令人敞开心扉呢? 青夏笑而不语,她不知如何接这句话,更不想多说一些去骗小姐。 …… 回到掠英居已经有些晚了,主屋那边还有微弱的光,书房则漆黑一片。 想来今日,大少爷并未温习了,能早些歇息也是好的,青夏转身欲走,忽然那主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炸耳的碎裂声。 青夏忙跑过去:“大少爷,可是……” “滚!” 话未说完,便被里面沉沉的怒声压了过去,青夏一愣,这才发现连喆友和清源都不在此处,自己很该立刻就走了,实际上,她也是立马转身提步就走,心里莫名慌乱几分。 可就在她走到院场中央时,身后的门霍得打开,那急而稳的步子袭来,青夏垂在身侧的手被一把抓住,那人不由分说,提了她便往屋里拽。 青夏打着趔趄,眼前一花,再定下来时,已经被关紧屋内,人被狠狠抵在门板上,扑鼻而来的浓烈酒香叫她头脑发蒙。 “你想到哪儿去?” 眼前的人,满目通红,面色潮红,那双眼凶狠的盯住她,那双手紧紧将她扣住,声音似乎是挤出来的。 “谁让你来的?” 与他靠的太近,青夏不由得别了脸去,为自己辩解:“无…无人!奴婢刚从元宝阁回来,以为大少爷在书房,怕是需要伺候,特来看一眼,搅了大少爷的清静是奴婢的不是!” 宋溓只看着她,那张粉唇一张一合,忽的上手摁住了她的唇瓣,揉弄起来,酒气随着呼吸喷涌而出。 “你这张嘴真是巧,回回说话都天衣无缝,便是想罚你,都还找不到突破口。” 青夏有些害怕此时的大少爷,偏又避不过,只颤着声:“奴婢不敢狡辩,句句属实。” 可宋溓一心都在想如何“罚”她,这样一个挑不出错处的人来。 “你偏偏行事规矩,但凡犯了错处,爷也能将你逐出目安院,你说你这般顾全行事是为何?” 青夏不知该怎么想了,她做好差事,也是错了? 还是大少爷从始至终都想把静居一众女子散干净,之前由着自己那件事发酵,一口气赶走了陈燕等人,而今也要赶走自己了…: 看她走神不语,宋溓皱起眉头,不悦她这般寡言模样。 “回话。” 第21章 酒醉生胡言 青夏无措的看着他,微微侧脸,那只按在她唇上的手便松开了,可那迫人的目光一动未动。 逼的她垂下眼帘,道:“奴婢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少爷您醉了。” 醉了?他今夜是有些醉了,醉的怎么看眼前的女子都不顺眼,心里像是攒了把火,直往心肺烧,憋了不知多少年的那口气,今日在这个女人身上,在她无辜的表情里,竟然想宣泄出来。 此刻,他很该放她离开,独自沉沦。 可心里如何都觉得痛苦,觉得无力,他已在废墟很多年了,如今真想拉个人下来于他作伴。 “你在元宝阁有说不尽的话,如今在我这便无话可说了?”好大胆的婢子。 青夏心头狂跳,早已意识到今夜的大少爷不正常,那边的酒坛便空了两个,他怕是醉的厉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醉酒的人当好好睡着。 青夏动了动手,抵在他肩膀上,声音带着轻哄:“大少爷,奴婢不是无话可说,是您醉了酒,听不得奴婢说话。” 他怎就听不得了?宋溓是醉了不是傻了,他此刻分明清醒的很。 可那双手软软的搭在他肩上,面前的少女气若幽兰,不知擦了什么香,叫人身心舒畅,他那些反驳的话堵在了嘴里,脑子里都是那日春雨急,她执伞而来,袅娜娉婷,恍若仙子。 青夏继续道:“您可还能走?奴婢扶您躺下,再给您熬碗汤来可好?不然宿醉定会头痛。” 她说话怎么就这么温柔,她的眼睛怎么就那么明亮,竟叫他这八尺男儿也不禁深陷其中。 于是,由着她摆弄自己,将自己扶着去那榻边,宋溓看着吃力的搀扶着自己,耳朵发红的少女,忍不住往她身上压了些重力,果见她脸瞬间红了。 青夏憋着股劲儿将他扶着坐下,刚要离开,却被他拽住了手,一个猛力,她就落入那滚烫的怀中。 “大少爷!”她惊慌的要去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抱住,身体随之倾斜的躺在了榻上,他如大山一般,将自己锁在那方寸之地。 宋溓贴着她的脸,声音极低的说了句:“别动,叫我抱会儿。” 平素那不容置疑不容拒绝的声音,竟带了丝恳求,像幼儿讨糖那般,叫人听的心里一软。 应该推开他的,两人的身份,这样扭抱在一起,实在不成体统,更何况他是喝醉了,若是清醒,定不会允许这般姿态。 可青夏却犹豫了,她侧过脸去,看着安静的男人,头在颈边与她相贴,那双向来冷凝的双眸此刻安静的闭着,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令她微微颤抖。 到底是曾亲密接触过的人,哪怕有那么一次令她恐惧,可在她心里,眼前这个男人确实不一样。 他有着傲人的天资,长得也是俊美无双,无怪乎京城一些贵女,还有府上那些丫头一提到他便红了脸。 若能与这样的人相知相爱,确实是幸事。 可他偏不是那四处留情之人,他恪守本分,用情专一,房内无人,只待新妇入府,夫妻和美。 这样的难得…… 之前青夏说的那些自贬之话,有一部分是顺势而为,可论理来说,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这样的男人,自有与之匹配的相伴左右,而她们这种,虽说是顺应礼节和命令而来,可横在一个专情的男人面前,便是多余了。 青夏苦笑了一声,今夜的自己,似乎有些多思多虑了。 等静了会儿,青夏动了下身,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想挪动着起来。 挪了会儿,便出了一身薄汗,两人身体摩擦,多少令她不适,只能减小动静,怕吵醒了他。 身下压了个女人,还是个论姿色,看眼缘都不差的女人,除非是个木头,否则,这样的动静宋溓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在她快要挪出去时,他又将她扣住,搂在怀里,似有不满:“你这般乱动,叫我如何歇息?” 青夏觉得自己今夜绝对是脑子有问题了,否则怎会从这句话里听到委屈? “大少爷,您…您得放开我才好睡。”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却被他从背后抱的更紧,那双有力的双手扣住自己的两只小臂,压在她面前,及其占有,及其霸道的怀抱,令她心脏狂跳不止。 “你们这些人总是对我阴奉阳违,每日端着个笑脸,可心里却是极不情愿的,是否?” 青夏下意识的要反驳,可听他这话,却不像是对自己说的,这府里上下皆被调教的有规矩有礼节,谁又敢对主子们阴奉阳违呢? “我在你身上,从你嘴里,看不到一丝对我的忠诚,分明你是被指派来伺候我的,可你与旁人都要比与我亲密。” 青夏愣住:“……没…我没…” “休的要骗我,你同喆友有话说,偏到了我面前就成了闷嘴的葫芦,你还有那么多事瞒着我。” “大少爷,您真的醉了……” 这些话全然不像是大少爷会说得出来的,唯有一个解释,便是他真的醉了,醉的不省人事,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宋溓抬起半边身子,猩红的双眼朦胧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下巴,与她离的分外近。 “你一个奴婢,向来不打眼,可你为何会与四小姐相熟?” 青夏不傻,她知道此时自己若是拿那恶犬说事,只怕眼前这位大少爷是说什么都不会信的。 若只是因为帮主子赶走恶犬便叫主子如此信赖,那这天底下忠仆不知有几多。 暗自思忖了会儿,青夏捡了些不要紧的说:“小姐刚回来那阵,身边的婢子不大熟练,有些时候不能会小姐的意,闹了许多乌龙,奴婢偶然碰到过两次,顺手为小姐做了点事,小姐仁厚,便记得奴婢了。” 真正使人交心,始于一些小事,但也不都是因了那些小事。 有些话自然不便当着大少爷说,牵扯甚广,比如那欺凌小姐的表姑娘。 那是老夫人正经的且得看中的亲戚,便是有千百个不是,也不能由她这个婢子说出口来。 …… 第22章 她投怀送抱 青夏说着话,压在身上的男人不知不觉已经歪头睡了过去,她慢慢放轻了声音直至无声。 这一回便不像方才那样莽撞了,由的大少爷就这个姿势多睡了会儿,青夏才试探的将他推了推,没再推醒。 着实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少爷板正的摆好,不至于乱七八糟睡着,明个一早起来哪哪儿都痛。 青夏呼了口气,替他盖了被,轻手轻脚起来,随后离开了主屋。 刚把那门关上,垂着头要往回走,碰到了侯在一边的喆友,青夏步子一顿,脸不自主的红了红,此刻她这样衣衫不整的从大少爷屋里出来,面色潮红,实在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喆友却未有异色,只道:“今夜主子喝了酒,明日恐怕不会起得很早,你先回去歇息明天晚些来也无妨。” 青夏松了口气,应了声,拔腿就走。 看她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喆友想了片刻,还是多说了句:“青夏姑娘不必太过敏感,我知道你刚才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青夏愣住,她方才未多说一个字,却不想喆友竟如此敏锐,察觉到了她的窘迫。 “我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共事这么久了,你心思如何我们都看得明白,虽然这么说有些僭越,但你当真可以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大少爷虽然冷酷了些,但对我们这些人绝是没话说的。” 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子在这里伺候的每一日都兢兢战战,所有的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完美,无可指摘,说到底也是因为畏惧罢了。 他都看得出来的事,聪慧如大少爷又岂能看不出?伺候自己的人是人是鬼,只需从她做的事便能分辨出来。 他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既无谄媚又无刻意迎合,真真正正的做到了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这样来到大少爷身边,便是做一些“放肆”的事,娇宠一些,任性一些,也不算不懂规矩。 那正是老夫人希望看到的,只怕她是个木头,不懂如何去讨主子欢心。 有些书房里发生的事,他在一旁漠然看着,也看出了些许门道来,主子那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会被她引得失了魂,有时放下书,一看她就是半晌,那眼里的思量不作假。 思量什么呢?没人敢问。 青夏感激的看着他,在这个府上,除了李娘子,几乎没有人再对她说这些肺腑之言了。 一个人对她使坏,她可能不能立时就反应过来,但若是真心待她好,也不是无知无觉的,从来的那一日到现在,喆友待她如何,清源待她如何,这院子里其他的人又待她如何,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能做的也唯有用一颗真心去回报不算计她的人。 …… 这一夜醉酒的人睡了个好眠,也有人一夜未睡,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到天明,待到天微微亮时,青夏干脆起了身,穿齐整后坐在桌边发呆。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叫他今日都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主子了。 他若都忘了就好了,也不会尴尬也不会旧事重提,可若他没忘,那昨天晚上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有两人亲密无间的接触…… 青夏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掠英居内已经被喆友收拾干净了,宋溓醒来时,头疼了好一阵,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喆友。” 门外候着的喆友忙进来,端了桌上的汤水过来,道:“爷定是宿醉头痛了,这汤水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现下也温了,您先用吧。” 宋溓接了过来,几口饮尽,头还是一阵一阵的发懵,揉着太阳穴闭了会儿眼,刚要起身,在自己腰间摸到一个东西,拿起来一看,呼吸微顿。 喆友稍抬了眼,看清了那物什,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宋溓面无表情,问他:“这是谁的?” 喆友头更低了:“昨夜青夏姑娘从元宝阁回来,看您这屋灯没熄,怕您是要伺候,便进了主屋,许是伺候您歇息时落下的吧。” 这个香包是青夏一直挂在身上的,喆友不敢睁眼说瞎话。 “她来伺候?你去哪儿了?” 怎么能叫一个女人伺候醉了酒的他。 喆友面露苦色,无奈的看着少爷:“昨夜的事您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溓:“……” “奴才哪里敢偷懒,可是您不叫奴才近身,喝急了还拿茶杯砸奴才,奴才惜命,怕叫您一个失手砸死了,往后再想伺候主子也无机会了。” 宋溓:“……你倒是油嘴滑舌。” 喆友笑笑,继续道:“青夏姑娘来了后,伺候您睡下了就离开了。”言外之意,没做旁的。 宋溓脸黑了黑,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自个儿往后一躺,回想着昨夜的事,他倒也不是全然不记得了。 依稀记得她靠近自己,还往自己怀里钻,这个女人胆子大的很,竟然敢趁自己醉酒了……不对,他好像拉了她一下来着,记不清了,头痛。 更让他头痛的是,也不知昨夜醉酒之下,当着她的面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 今日无事!因着大少爷宿醉头疼,那书房也不必待了。 青夏在掠英居外同喆友小声交谈:“大少爷头痛,今日看不得书,我也不便独自去拿书房,大少爷的主屋…你知道的,他不太喜我随便出入。” 喆友点点头:“这你放心,昨夜也叫你辛苦了,你今日回去歇着,若大少爷有事找你,我便叫小厮快去传你,这里有我,还有其他人不必都守在这儿。” 虽然今日大少爷醒来以后没有多问什么,可喆友知道大少爷那个别扭的性子,此刻怕是不想看到青夏,毕竟昨晚在屋内的事,除了他们二人谁也不知,也不知大少爷有没有借机耍酒疯,若是真失态了,叫青夏撞了个正着,只怕今日相见,二人都会不自在。 青夏连连点头,欠了欠身道:“那就听你的,我这就回去了。” 喆友回了一礼,微微笑着,见她走远,身后屋内冷不丁传来一声薄怒的唤声:“喆友!” …… 第23章 隐晦的心思 听得这声怒吼,青夏步子一顿,随即更快的离开了,喆友掏了掏耳朵,低着头认命了进去。 屋内熏着沉香散气,也没叫这位大爷平心静气些。 “大少爷。” 宋溓坐在榻上,宿醉后面色发青,此刻也面颊微红,眸中带火:“你与她在外说什么呢?” 自诩耳力还不错,可方才他们二人在门外不知小声说些什么,区区摸摸不甚大气,听是听得见,听又听不清! 喆友忙道:“青夏姑娘只是问问有无吩咐,奴才想着您早才说今日不许叨扰,便请姑娘回去了。” 宋溓脸黑了黑:“她就回去了?” 喆友不明所以:“自是回去了。”主子不要伺候,做奴才的哪里能不听?那岂不是上赶着找骂? 宋溓呵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暗骂了一声“倦怠的奴才”。 “去,你去叫她回来,到爷跟前来。” 他倒要看看,伺候主子她还敢不尽心尽力? 喆友气音“啊”了一声,忍不住说了句:“您昨夜醉酒,青夏姑娘伺候了许久,方才来是眼底还青着呢……” 宋溓沉了脸:“去。” 喆友只好应下,人到了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罢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喆友万分奇怪的出了门,有些摸不清头脑,大爷这是…为何呀? 宋溓闭着眼靠坐着,心里一时烦躁的不知为何,为那个女人不来伺候?为她不上心? 自己是说了不要人伺候,可她就不能再问问? 本是想要喆友去将她叫来,好好盘问她的忠心,可转念一想,若喆友去了,将她叫过来了,那话还真不好问,她若在得知这里无需用人还再三试探,岂不是置他的话于不顾?无视命令罪更重,到时到显得自己反复无常,无理不饶人了。 明明清楚她没做错什么,可就不知,为何心里这么不痛快。 昨夜他们二人卧房独处,再无旁人…… 他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却不知是否是自己醉的厉害发了梦症,还是那些话是他亲口说的,那些事是他亲自做的。 梦里,烛光昏暗,怀中女人柔若无骨,被自己紧紧拥在怀中,他忘情的拥吻,珍视的亲吻她的眼睛、耳朵、脖颈…… 听着她微弱的拒绝更填几分粗暴,嘴里不住说着诱哄的话,直叫她与自己共沉沦。 平日再如何避讳、否认,在这一刻记起来时,宋溓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他对这个奴婢起了心思,一些从不言说,却在梦里做尽了的心思。 真是可笑,他自认还算君子,读了许多圣贤书,现实的规训,切身的体会都叫他对情之一字讳莫如深,更是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因一时欢愉而丢了根本,不能被情欲左右,不能因情绪失态,他让自己做圣人,可却不知,圣人也会心动。 无人引诱,是他自己先乱了心思,才会在苦读书时,为她一时的蹙眉思索而失神,才会不止一次的去做那些背道德的梦…… ……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次日清晨在外屋看到青夏时,还有一时的愣怔,看着她神色自然的为自己布菜,那模样与平日无有不同,似乎前夜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也不值得她彻夜难眠。 “这两日,睡的可好?” 冷不丁的询问,青夏微微抬头,见他并没有看自己,没甚表情的吃着饭,方才那句问话就像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儿不错”。 “谢大少爷挂怀,奴婢睡得好。” 一时无言,青夏也没太放心里,除去醉酒那夜的反常,平日大少爷本就温和,偶尔关心也属正常。 可谁知,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可我却不好。” 青夏呆呆的抬头看他,对上他那双黑眸中,那张俊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他方才微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如那夜伏在她身上,莫名的控诉和委屈。 “为何不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此刻的心跳声好似要盖过她的声。 “夜里总有人扰梦,叫我不得安宁。” 夜里多梦总是令人难好眠的,原来是为这个,她还以为,是那夜醉酒,叫他不得安眠。 “多思多梦,许是大少爷白日太累才致夜里多梦,以后晚间给您熬安神汤,点安神香,兴许会好些。” 宋溓看着她没有说话,青夏被他看的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除了多梦,还因醉酒。” 青夏心头猛的一跳,她已经去避免前夜的事了,心里料想大少爷恐怕也不愿回忆,就此将这件事略过罢,可他自己却说了,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听喆友说,那夜是你在伺候。” 听得这话,悬着的心才放心,连是谁伺候他都记不清,想必早就忘了那夜的事了,虽未发生太过分的,可依着二人的身份来说,到底是令人尴尬的。 “是,奴婢回来时见您屋里灯亮着,才进来伺候,您醉的厉害,奴婢伺候您躺下就出去了。” “哦?那可是辛苦你了。” 青夏连忙摇头:“伺候主子是奴婢该做的,不敢言苦。” 宋溓放了筷子,手虚放在桌上微微握拳:“还有吗?” 青夏顿了顿,缓缓摇头:“没别的了。” 宋溓手指点了点桌面,看着她隐隐发虚的清眸,说道:“我是问菌汤还有吗?” 青夏呆了呆,下意识的摇头,随后连忙点头,呆呆的模样娇憨可爱。 “有的,奴婢再让厨房送来。” 说罢,便抽身出去了,脚步急促得紧。 真是个不会撒谎的丫鬟,她不知她的眼神,她的小动作早已出卖了她的嘴巴,她越是不老实说出那夜的事,便越是说明那夜里,如他所想一般,绝不简单。 醉酒失态这件事在他身上少有,夜里做那梦,却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是元宵晚宴那回,他在朝晖堂遭两个弟弟起哄灌了许多有了混沌的醉意,踉踉跄跄的离开时,撞到满怀芬香,夜里便做了那令人面红心跳的梦,梦里的女人看不清长相,只有那低低的泣声令他狂躁不已。 这一回,梦里的女人他看的清晰,她温柔的抚慰,清亮的眼眸,柔体痴缠,令他欲仙欲死。 …… 第24章 大少爷说会,奴婢便信 早晨那顿饭多喝了些菌汤,导致宋溓多了趟出恭。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打廊下回来时,他目力极好的看到那全开的窗子里,一袭青衣的女子,端正的坐着,俯首认真的临摹着。 这身青衣是她来目安院后做的,极为衬她,看着都令人心清目明。 她是极适合这般颜色的,像是春日青烟、夏日微风、秋时冷泉,冬初白雪,这样清冷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就有了灵魂,也有了温度。 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他在一个奴婢身上,看到了如此诗一般的轮廓。 依在窗边静静的看了会儿,他脚步缓缓的走进去,没有打扰她分毫。 许是她写的太认真,竟没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绕到她的身后,直到那手捉住了她握笔的手,在她吓得抖了一下时,稳稳的定住,另一只手则富有安慰意味的按住她肩,那只握她执笔的手,则带着她在宣纸上留下字来。 “你的字有进步。” 那气息近了,青夏的身体崩的有些直,她看着笔下的字,谦虚道:“还是差的。” “勤能补拙,你这样勤快,有一日你的字也能名扬天下。” 哈?大少爷这是在同她说笑吧,便是再如何用功,名扬天下又岂是容易的? 见她不语,宋溓挑眉:“你不信?” 青夏动了动手,他并没有紧紧抓着,连同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也松开了,她的心慢慢放了下来,悄然的呼了口气,方才自然的说:“能名扬天下书法家乃是时代名人,或是名仕或是大家,总不会是什么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奴婢能将字写的工整,写的出手便好,不敢有那鸿鹄志向。” 宋溓却说:“你不信自己,也不信爷,可今日爷告诉你,总有一日,你的字会传遍上下,人人称赞,你可信?” 信不信那桩事不重要,她信不信才是根本,青夏也意识到,大少爷这话是在告诉她,事成否不打紧,可对主子的话有疑虑却不该。 “大少爷金口玉言,奴婢少不得要拼命一回了,大少爷说会,奴婢便信。” 听了这话,没几分恭维的姿态,却叫宋溓听得心情舒畅,他伏下身去,又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微僵的手写出了一个又一个,既是她又不是她的字,那字势如破竹,干净利落,如同下笔的人一般,带着势在必得的姿态。 “爷好好教你。” 这日过去的十分漫长,但教人的师父很有耐心,耐心到手下的那只手都发汗了,他也一丝不苟,强势霸道。 写了满满一张宣纸,在他换纸时,青夏轻声说了句:“奴婢也可自己练,耽误爷做功课就罪过了。” 宋溓没有应声,依旧带着她在宣纸上游走,十分自得,在她哑声时,又开口说道:“我又想到一些…那夜你伺候的时候,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话?” 青夏顿住了,惊讶的侧头看过去,唇正好擦过他的下巴,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靠的这样近了,宋溓也顿了一下,未松开距离,直直的看向她,两人目光交汇,一人堪堪避让,一人未动分毫。 青夏有些磕巴:“听得大少爷说了句醉话,听的不清,未知您当时说了什么。” “是么?你当时离我多远,怎会听不清?” 青夏垂下眼帘,喉咙发干:“奴婢恪守本分,伺候您躺下就…就走了,只依稀听得您说了句什么,只是离得不近实在未听清。” “看来,是相隔甚远了。” “是,是相隔甚远。” 头顶的人似乎笑了一声,青夏却笑不出来,埋在身上的阴影淡去,是他离开了她的身后,却走到她身边,在她抬头看来时,下意识的站起身想与他保持些距离,却被他步步逼近,青夏慌乱的看着他,她退一步,碰到身后的椅子吱—的一声响,两人皆停了下来。 青夏紧张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看他低下头来,似乎在自己耳侧嗅了一下,随后说:“若是没有纠缠,我怎会知你今日用的也是那日的栀子香?” 青夏脸色爆红,直为自己解释:“栀子香味浓郁,奴婢不该用…” “谁道你不该?这样的香在你身上甚是好闻,其实也不全然因为你身上……”说到这里,他突然拿出了个东西,令青夏睁大了眼睛。 “你也太粗心,这样私人的东西不收拾好,若是掉在旁人那儿,岂不是要百口莫辩了?” 他手里的东西正是她这些日子挂在腰间的荷包,那里面塞了一些栀子花瓣,东西不大,这两日没找到,还当是丢了,总不是太值钱的物件,她也没费心思去找,却不想去掉在他这儿了! 青夏只觉得丢脸极了:“是…是啊,不过只是个荷包,有时跑快了也会掉,奴婢粗心大意,都不知它不见了。” 宋溓听得目光黑沉,这样急着撇清关系,避嫌如此? “那你告诉我,挂在你腰间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我身上?你可知我是在哪儿找到的?” 青夏愣怔:“您……是掉在您房里了吧,奴婢确实不知。”她脑子乱的不行,不知大少爷今日缠问这些究竟为何。 宋溓差点笑出声,这算是什么回答,东西在他手上,可不就是掉他房里了,平时看着多机灵一人,此刻也开始犯糊涂了。 他走近了一步,看她避一步,嘴角噙着淡笑,晃了晃手上的荷包,道:“不如你同爷重现那夜场景,好解一解爷心中的疑惑,爷太想知道,这荷包好端端的,是如何压在爷…腿下的。” 他说话的声音太过瘆人,青夏不由得与他对视,确认他是不是开玩笑的,纵使看到他满目的笑意,心里也未松的半分,她道:“奴婢要扶您回床榻,您醉的狠了,自己使不上力,奴婢便要使力,难免会接触,许是纠缠挤压时蹭掉的。” 纠缠,挤压,蹭掉。 宋溓眸光微沉,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逼近她,逼的她无法再退,目光不错的盯着她看,说:“纠缠二字出自你口,竟是这般的欲语还羞,青夏,那夜你同爷是这样近么?爷有这样拉着你不放吗?” …… 第25章 大少爷的莫名其妙 这样的爷,如同那日莲睡居碰到的爷,满目温情,声音蛊惑,不得不承认,若爷待她一直这般,或许沉沦是迟早的事,但,正是因为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青夏无比清晰的明白,若是自己当了真,迎接自己的只怕是万劫不复。 吃一堑长一智,她不会让自己迷失在漩涡里。 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她别过头去,要与他拉开距离,声音低低的说:“大少爷说笑了,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与大少爷拉拉扯扯,有伤大少爷体面。” 怎会看不出她眼里的惧意,又怎会看不懂她的躲闪,宋溓想到那日,她的缩瑟、哭喊、低啜…… 这些日子与她朝夕相处,也摸清了她的脾性。 模样娴静温软,性子却是十足的有主见。 明明日日同自己相处,却未越雷池一步,她分明有很多机会献媚,就连静居那另一个丫鬟,即便自己不曾召见,也想方设法的盼见面,等伺候,她比之那个女人,不知有多少方便,可她一次也未有过。 明明老夫人那样耳提面命,可她却不动如山…… 这样老实令人省心,也非那奸佞长相,瞧着令人心安。 “青夏,可是怕爷。”没什么疑问,他是肯定,这院里没有不怕他的。 青夏眼睫微颤,头更低了,却叫他捏住下巴抬了起来,不期然的同他对上视线,青夏呼吸一滞,只觉分外狼狈。 “回话。” 青夏:“大少爷英姿,无人敢视,奴婢只是敬畏。” “爷不需要你的敬畏。”宋溓如是说道,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青夏深吸了口气,主动与他相视,眼里却多了几分冷静,她说:“奴婢不知大少爷此番是否又是试探,是试探奴婢的忠心?还是奴婢的痴心妄想?” 她声音清冷,问的话也凌厉的厉害,单单一句话,直中要害。 “为奴为婢的本分,青夏不敢说做到最好,但也一直恪守本分,从前在老夫人身边如此,如今在大少爷院里也如此,奴婢知您厌恶后宅混沌,从不敢显眼惹事,大少爷,您不必总是试探奴婢,若您实在担心奴婢意图不轨,奴婢也不能与主子争辩什么,您可打发了奴婢去,奴婢只会万分感激!” 宋溓眯了眯眼,离了她些距离,打量着她的身子,原以为是个不声不响的木头美人,如今才发现,这个奴婢也有几分风骨,竟隐隐同他叫板,而他也竟无一丝恼意,只觉难得。 身边的女人,对着自己无不媚颜软语,何曾有人像她这般,避之不及,甚至还敢拿话来刺自己。 “爷不过问了你句话,便叫你如此生怒,可见在爷身边这些日子,养出了不少脾气。” 若是往常听到大少爷这话,青夏少不得要惶恐万分,跪下自辩,可今日他的话语说的这样暧昧,那语气里的宠溺简直叫她头皮发麻。 “奴婢不敢有怒,奴婢只是说了心里话。” 宋溓:“那你在老夫人面前会这般?还是在四小姐面前会这般?” 老夫人对她们这些丫头才没这么多事,平日贴身伺候的也不是她,四小姐更不用说了,那才是这宋府一等一的良善人,从不假于她,也未看轻她。 四姑娘于她而言,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善人家,她的眼里从不会有这样的打量,话语里也不会试探,更不会身体上惩罚、凌辱于她。 原来,她心里的愤恨一直都有,只是不敢说,不敢想。 青夏咬住下唇,在主子面前,她哪里敢有什么情绪。 见她不语,宋溓蹙了眉头:“如今爷问话,你便沉默不语,以后岂不是要无视爷了?” 青夏暗叹了口气,她的话不知说的多明白了,她不明白,大少爷今日这些话究竟是让她做什么? “大少爷,奴婢不知您究竟所谓何,奴婢蠢笨,您不妨说明白些,好过叫您瞧着奴婢蠢笨的样子生气。” 说明白些,他要如何才能说的明白? 宋溓被她问的有些烦躁,他不喜她这样无波无澜的模样,明明在莲睡居,初来目安院,她是那样主动,温顺,像只小猫儿一样。 如今她守着这条界限,是思量着要同自己划清干系呢。 “爷要你……” 青夏讶异,眼里的惊诧愈来愈深,而话到一半的宋溓却像是说不出口,烦躁的回了自己的桌案,看了她好一会儿,那眼里的挣扎,自恼化作一根内刺,叫他自己难受的紧。 “你下去。” 青夏求之不得,欠了身忙就退出去了。 她走后不久,喆友被主子的声音叫进去,方才见青夏姑娘满面愁容的离开,就知这里面怕是不好了,果不然,一进这书房,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喆友长了几个心眼,恭敬的伺候。 “这个青夏如今是越发恃宠而骄了,你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喆友呆了一瞬,明明这两天都还好好的,大少爷看她的目光也不像是要发难的样子,可怎么就一个上午,就到了要规训她的地步了?也未曾听到这里面争吵啊! 思忖了片刻,喆友说道:“奴才多嘴问一句,是需要教哪方面的规矩?青夏姑娘可是犯了什么错?” 恃宠而骄?到底谁宠她了? 宋溓黑了脸:“确实多嘴!” 是啊,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如何罚得? 喆友是大少爷的心腹,自小同大少爷长大,自认是了解大少爷的,有些话当着主子不敢说,可这些年不敢说、不能说的,他也做过不少,此刻也不在乎多关心一些会打听到什么秘辛来。 “奴才见您这两日同青夏姑娘极好,您是有何不如意,要寻她麻烦呢?” “谁要寻她麻烦?”宋溓蹙眉。 喆友愣了愣:“若不是故意寻麻烦,何故要借口规训?大少爷,青夏姑娘很不错了,若真有何处令您不满,打发了就是,您这样倒是挺莫名其妙的,只怕就是让姑娘挨了罚,心里也摸不清门道,将来再犯,岂不是没个头了。” 宋溓:“……” 好,现在成了他莫名其妙了。 很好。 第26章 这多冒昧呀…… 宋溓深吸了口气,试图将事情掰回来。 “她不懂伺候,这还不是错?” 喆友:“……”面色有些难以启齿,实则是一脸“这场面我实在不懂”。 “可您早上才夸了姑娘会伺候人,您说的不懂伺候,是……” “喆友。”宋溓青了脸看着他,似乎有种他再说下去,脸面不保的意思。 喆友住了嘴,暗自看着大少爷懊恼无比又无法言说的表情,脑子里灵光一现,许多小细节涌了上来,而他也在这个时候摸到了一些关窍。 一向不要侍女伺候的爷指明要青夏姑娘伺候。 明明一早打定了主意要她伺候,却又无常的不知该让她做什么,那时的大爷似乎对青夏姑娘有愧一般。 后来更是叫她一同入书房,郎读书来妾练笔,那场面真真红袖添香。 也是在那个时候,爷对青夏姑娘明显亲近了许多,或许爷自己都没发现,有时提起青夏姑娘他会笑出来。 更是在醉酒那夜后,爷看着姑娘,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喆友没见过爷动情的模样,可他不傻,这样的爷,为一个女子反复无常,总是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这若还不是动心,那他可就白长个脑子了。 这可不得了,明白了这一点,喆友没来得及高兴,他也很清楚,爷不会主动承认自己动了心,这与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是相反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对除未来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多心意,若是此刻他毫无顾忌的戳破这一点,喆友保证,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喆友只道:“奴才明白了,青夏姑娘是老夫人指派来伺候爷您的,如今青夏姑娘懈怠了,爷您理所应当不快,青夏姑娘未做该做的事,这若是传回朝晖堂叫老夫人知晓了,只怕不会轻易饶过。” 听了前半段,叫宋溓心思开朗了些,是啊,青夏本就奉命而来,她应当亲近自己,而不是需要自己一再试探同她挑明,可听到后半段,宋溓眯了眯眼:“你是皮痒吗?” 见了这态度,喆友心里就更有数了,忙说道:“奴才说了个蠢笨的话,再怎么说,如今姑娘都是目安院的人,自己院里的人,怎么能随意叫别人发落呢?” 宋溓面色缓和了些,他敲了敲桌面,道:“依你看,如今局面,当如何破?” 喆友犯了难,他倒是看得清楚,但这事难办呀! 当初是您老允了姑娘入院,让姑娘以为自个儿有机会,又是您老使了手段叫姑娘认清现实,从此安守本分,好赖事都叫您做了个极致,如今却来为难他将此事扭转,这…这多冒昧呀? “您…您这是想让姑娘继续入寝房伺候?” “这是她的事。” 喆友一阵牙疼,好一句这是她的事。 好家伙这是又不给人脸面,又要人上赶着,清源那厮还说爷对姑娘不同,有这么不同的吗? 哦,是不同,对旁的女子丢在一边不理睬就是,对姑娘倒是理睬,只是这方式颇叫人费解。 他倒是矜贵了,体面了,却要人家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小意逢迎…… 喆友认命的点了点头,既然爷有需求,他也只能道:“奴才会提点姑娘的。” 宋溓暗松了口气,舒畅了几分,也不忘提醒:“此事别叫老夫人知晓。” “是。” …… 青夏急步回到静居,香汗淋漓,她急喝了两杯水,也未能将心里的燥意压下去。 她如今是真搞不懂了,大少爷此番试探又是为何?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她便听教训,可他那样的态度,令人无解。 伺候这位大少爷她已经有一万分的小心了,可如今还是到了这一步,阴晴不定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的态度,说是试探,却又和她想的试探不大一样。 这种试探像是扼住她的喉咙,叫她每一次的呼吸都如此困难。 他像是渔夫,撒了张网下来,轻易拢住了她这条鱼,将她搁置在案板上,迟迟不挥下菜刀,只看着她摆尾求生的模样微微发笑。 琉钰立在门口,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模样,一番思量,暗觉不好,关上门回了屋。 …… 喆友往静居去时,碰到了神出鬼没的清源,忍不住顿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清源幸灾乐祸:“每次你这幅表情就意味着出现了难以解决的事,说罢,如今风平浪静,何事能惹你蹙眉?” 喆友道他不严谨:“哪里风平浪静?不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你先前说,大少爷待青夏姑娘不同,那这些日子下来,可还会这么觉得?”他不敢保证自己想的是否准确,清源和他一样,伺候大爷时间较久,又不常在内院,或许以他的目光来,会看的更准一些。 清源直道:“能让姑娘贴身伺候许久便已经说明了答案,小友友,你这是在大爷身边久了,也看不清这些变化了,目安院以前也不是没有姿色好的丫鬟吧?也不是没有做事不错的丫鬟吧?你可见哪个能让大少爷开口留下伺候的?” “……” “大少爷又不是其他那些只晓得读书的人,人都有七情六欲,大少爷也会有,遇到不一样的,又正好入了眼的,自然另眼相待,时间久了,感情发生了变化,便会有心意。” 喆友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感情而言,大少爷是匮乏的,青夏姑娘如清泉一般的人,只怕在这日常的相处中,点点滴滴的入了大少爷的心,乱了大少爷的分寸,才会叫大少爷如今这般别扭。 “哎?清源,你不会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吧?否则怎会如此了解?” “嘿嘿,不告诉你。” 两人渐行渐远渐无声。 …… 喆友很快到了静居,清源与他分道扬镳时提醒了句:“你可莫要威逼利诱,想想看,那是被主子放心上的人,纵使主子要你来规劝,也别失了分寸,否则将来有你受的。” 喆友好笑的看着他:“我有那么莽撞吗?更何况我们也一起共事了那么久,怎会对姑娘使厉害手段。” 清源摸了摸鼻子:“我是怕你碰一鼻子灰,用了下下策。” 喆友摆摆手:“首先我不会碰一鼻子灰,其次,没有下下策。” …… 第27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人到了静居后,头脑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这静谧的居所,喆友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先前来时还想着如何如何说,可真到了门口,有些话却不容易说出口来。 青夏若真是那爱攀附之人,如今也算是成全了她,可冷眼看了这么许久,她分明没那意思,如今大少爷阴晴不定,怕是在她眼里,不啻于晴天霹雳吧。 琉钰自他来便留了心,她同青夏住的近,此刻便也行了方便,站在那门口,细细听着那厢动静。 听着喆友去了,站了会儿又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不是少爷要伺候? 琉钰来了这些日子,熬走了几个不成器的,却等来一个摸不透的青夏,她心里很清楚,若这个青夏赶在她前头成了事,往后去,就真没她什么事了。 主子交代的她无法完成,而她自己,怕也是要困死在这后宅,还是默默无闻的困死,将来主母近府,她这等人,恐怕提脚就发卖了,到那时,哪里还由得她哭喊求全? 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琉钰胆子大了许多,一把拉开房门,在喆友快要走过时,笑盈盈的叫住了他。 “喆友小哥难得来一趟,怎么匆匆就走了?” 喆友回过神,看向来人,也回一笑,道:“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琉钰走上跟前去,她生的圆润,性情又和善,自从来了目安院,与其他几人相比,算是温和有礼数之人了,到这儿这么许久,与下面这些人处好了关系,不曾有几个憎恶于她。 “喆友小哥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平素伺候大少爷辛苦的紧,能往我们这儿来当真是少之又少,冷不丁的瞧见小哥,我等欣喜若狂。” 说到此处,似是情绪上头,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神往那末厢房看了眼,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只是我等的身份确实不适合经常在大少爷面前晃悠,可却又不得不做那讨人嫌的事,我来这许久,竟是没见着大少爷两面,吃着宋府给的米,拿着宋府给的月钱,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安呢。” 喆友看着她,看到她无奈无助的模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为人奴才出身,主子的命令高过一切,可各为其主,各办其事,他们要办的事冲突了,此刻在她面前便又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他何尝不知道琉钰此刻与他陈情,是想从他这个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嘴里得到一句有用的话,或者一次帮助。 “姑娘且安心,大少爷平素都将自己关在书房,就连我等也轻易打扰不得,大少爷都不曾说什么,姑娘也不必忧愁,若有朝一日大少爷真有了那心思,需要传姑娘伺候,我等只有恭喜姑娘的份儿。” 琉钰抿了抿唇,目光哀期,往那末厢房看去,似是羡慕,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道:“若都是如此,我倒也不会太过担心,可是那位姑娘在我之后来的,如今日日都得大少爷照见,与之一比,我当真觉得自己无用至极,才没能叫主子看在眼里,同为奴才,小哥想必也知我心中煎熬,就别说恭喜不恭喜的话了,能到主子身边伺候才是正理。” 喆友:“姑娘不必与别人比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今儿是她,没准儿明儿个就是姑娘你了。” “不知小哥可否给个明路?” 喆友无奈笑笑:“姑娘真是抬举了,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得主子两句夸赞,便是了不得了,哪里还能来提点姑娘您,再且说了,做奴才的,也不敢揣摩主子心思,这明路不明路的,也非我说了算。” 大少爷要谁,不要谁,都不是他能置喙的,他更不能给别人提点子卖弄交情。 拱了拱手,喆友离开了。 琉钰微微笑着目送他走,等不见了他人后,长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身为奴婢,身不由己啊。到了这个份上,不争也得争了,否则将来是个什么下场无人能告诉她。 那些后宅女不受宠的女人是什么样,她可太清楚了。 …… 未到黄昏,喆友捧了个做工精致的盒子又来到了静居。 此时青夏刚用了夜食,听到敲门声心里一堵,去开了门,见是喆友,面上也未有轻松。 喆友笑意满面的看着她,清晰的看到她打开门后拘谨防备的模样。 这差事果然难办。 同样是静居的姑娘,那边那个成日想着找一条出路,想破了脑袋也未能得大少爷多看一眼,而眼前这位,什么也没做,却叫大少爷不忘。 闻到里头飘来的饭香,喆友寒暄:“姑娘可是用过晚饭了,此刻可空闲?” 从前喆友唤她都是青夏姑娘,而此时他却只称呼自己为姑娘,模糊了名字…… 青夏察觉到这一点,心不由得一沉,她点点头,目光微暗。 喆友呼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说道:“姑娘,听说这些日子您的字大有进步,与您相识也有好些日子了,正经说来也未曾送过您见面礼。” 青夏迟疑接过,东西很轻,喆友示意她打开,她照做了,里面躺着一支做工精巧的毛笔。 “姑娘莫嫌弃,我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了,送毛笔是想着,手上练字的家伙精致些,你练字时也会愉悦一些。” 这种细腻的心思很难不令人动容,青夏也不是那为难人之人,她很清楚,无缘无故喆友不会来找她,也不会送她这东西,更不会左右为难一般,打着弯弯不与她说直话。 合上盖子,青夏沉了口气,平静的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东西我收下了,很喜欢,现在你便安心的直说吧。” 她爽快了,喆友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支支吾吾起来,若是叫大少爷看到他办事这么不爽利的样子,怕是要瞪了眼责罚他了。 沉了口气,他对上青夏的眼眸,将话脱出。 “姑娘,你是聪明人,我今日既然来找你,想必你也清楚是所谓何事了。” …… 第28章 爷很喜欢你那日穿的 日光辉煌,太阳一下子就背过山头,只留满空的金辉洒落,照的那条廊溪波光粼粼,里头的几尾鱼欢快的畅游,它们也不知此刻相对而立的两人有多煎熬。 青夏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不懂,这两日大少爷因何反复无常,若是我伺候的不到位……小哥,我……” 喆友:“姑娘如此聪慧的人,怎会不知?是你心里不敢想,也不愿想罢了,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反复无常,阴晴不定,若非是厌恶至极,那就只能是另有心思了。” 他挑明了话,青夏白了脸,无所言语了。 “这些年,能叫大少爷看在眼里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也没有几个能叫大少爷称得上是厌恶,我自小伺候爷,他若是厌恶一人,只会将此人远远送走,再不多看一眼,又怎会日日留在身边,偶尔打趣?” 青夏蹙着眉头:“可是我不懂,是你告诉我大少爷不喜胭脂,你可还记得当日也是在此处,是你同我说大少爷此人用情专一,是盼望着将来夫妻和睦,家宅安宁的。” 喆友被这话说的牙疼了好一阵,当日他说的话此刻竟堵住了他的嘴。 “可是姑娘,事事有变,我们不得不正视现实,当日必有当日不得不说的情况,而今又是另一副光景,对姑娘来说也是一番造化,大少爷既对姑娘有心意,姑娘又何必装作懵懂,不予理睬呢?” 青夏彻底无话可说了。 他已经将能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若是此刻自己还一个不知一个不该,那就是僭越了。 “所以,要我怎么做才好。” 喆友吐了口气,未见得是因她接受而轻松。 “姑娘,做你该做的事便是了,只要伺候的大少爷高兴。” “那以后呢?” 喆友低下头去:“姑娘,若是主子心里有你,以后自然也如现今一般。” …… 喆友走后,青夏虚脱的坐在圆凳上,目光无神虚虚看向一边。 在喆友来了又走,去又复返时,她就明白了,如她想的最坏的结果一样,日久相处中,大少爷对她日渐不同,慢慢的有了心思。 她不明白,平时恪守本分的是她,从未有过奴婢不该有的态度,更不曾与他暧昧,何至于他如今改了态度? 明明相安无事挺好的,等到年底,等到少夫人入府,她这个半路被丢进来的人便能有退路,如今,大少爷轻易就将她的路堵死了。 打水洗了把脸,青夏逼着自己清醒一些,主子可以随时改变心意,可她不行,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如今大少爷知道她家,知道她兄长,这种关键时刻,她无法反抗,更不敢做出惹大少爷不痛快的事来,她只怕祸及家人。 极力的劝说自己,本身也是为侍奉大少爷来的,如今不过是晚了一些,她早该想通的,她的情绪不该为这一些的波动而起伏。 …… 当夜,青夏收拾干净去了掠英居,相隔甚远便看到内室的灯亮着,而那书房不知寂静了多久。 垂头走过去,喆友为她开了门,而喆友身边竟调进一个平日在外院做事的丫鬟,生的可爱,做事老实,这是青夏对她的印象,此刻也低垂着头,眼神没往这边看过半分。 青夏收回目光,往里走去,越走空气越稀薄。 宋溓便坐在合欢桌前,听得她的脚步声,放下手里一页纸,眼睛撇了她一眼,清丽婉约,神色如常。 “你来了,过来。” 青夏双手交握置于前,朝他过去,两步之距站定。 “大少爷。” 宋溓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时很是平静:“喆友与你说清楚了?” “是。” “你可明白?” 青夏福下身去:“奴婢听令行事。” “可是不愿?” 她头很低,只能瞧见她乌黑的头顶,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奴婢会尽心伺候大少爷。” 宋溓心里一下就畅快了,他伸手拉起青夏,将她抱入怀中,看着她因变动而作红的脸,笑道:“爷就道你怎会不愿?伺候爷乃是天大的喜事,你向来内敛,只怕心里喜不自胜吧。” 青夏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只温婉的笑着,若是宋溓看的仔细,一定能看出她的笑何时勉强。 宋溓伸手抚摸她的脸颊,道:“你放心,你对爷无私心,爷也不会亏待了你,将来你的兄长,你的家人,爷都会照拂,等到主母入府,爷给你钱财,许你出府。” 青夏眼睛蓦的睁大,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似乎被这个惊喜砸昏了头一般不敢置信。 可在宋溓眼里就不是这个意思了,他只道是这丫鬟是不愿离开,当下沉了几分脸色,道:“你伺候爷,有功劳,但你也要清楚,爷后宅里,不需要百花齐放,将来放你出府也是必然。” 这如同仙乐一般的声音直叫青夏欢喜不已,待看到大少爷微沉不满的脸色,忙道:“奴婢明白,到时奴婢绝不会让大少爷为难!” 宋溓缓和了脸色,再看她的神色也软了几分。 他要一个听话懂事的通房丫鬟,不要一个未来不确定的变数。 如今对她有几分兴趣,便养在身边,待郡主入府,他会清空后宅。 青夏也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大少爷不过一时兴起,怎会缠着不放手?他那未婚妻子神女一般,怎会看得上她这等人? 只是要她做试婚该有的罢,来之前她还绝望到头,以为自己要在这方天地困死了。 两人皆想通,便也和谐许多,卸下心防,直入主题就成了当下正事。 宋溓手在她脖颈处摩挲,说道:“既为先生,今夜,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了。” 打趣揶揄的话,让青夏一下子就愣住了,仿佛回到莲睡居,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时刻。 他的手指在她的衣领处游走,道:“你今夜这身衣裳不如那日方便,怎不穿了来?” 青夏羞的咬了下舌头:“那…那寝衣不适合外穿,奴婢也怕贸然穿身,会叫大少爷不喜。” 宋溓笑了,有些肆意的看着她:“娇躯软体,薄纱织物,视觉感官极致,爷很喜欢你那日穿的。” 话音落下,将她打横抱起,大笑着往床榻而去。 …… 第29章 你莫怕 黑尘的幕布掩盖下来时,天边的乌云早已聚拢,黑夜无星,一声闷雷为即将而至的大暴雨打开了序幕。 青夏被他温柔的抱起,又轻轻的放在了床褥之上,身子甫一接触到柔软的床面,不由得僵直了脊背。 许是察觉到她的僵硬,宋溓安抚性的抚了抚她的背,抽出手来,居高临下的看向她,满目温和,语气轻佻。 “接下来还是请先生来吧,学生莽撞,怕闹了笑话。” 虽然已经极力克制隐忍,可此刻在他刻意温柔的攻势中,在他挑逗的话语下,青夏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她抬起手来去解他衣襟上的盘扣,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手指都有些发抖。 “先生的手抖得如此厉害,可是学生的床不够暖和?” 青夏闭了闭眼,她有些受不了他这样,启唇道:“大少爷您别说了……” 话音落下,听得一声闷笑,宋溓伸手捏了捏她的手,从而抚开,似是不忍让她为难,自个儿单手解开了扣子。 青夏眼前一阵发白,来这儿之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没打算想方设法的避过。 就如李娘子说的,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方面不可能没有需求,或许清心寡欲,或许不太热衷,但未经人事又到了年岁,身边接触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这些,在周遭的熏陶之下,身边又守着一个小娘子,若说是一点悸动能都没有,八成这人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 那日在莲睡居,大少爷并非无知无觉,他眼里的热意不假,身体的变化更是瞒不过与之紧密相贴的她。 还记得从朝晖堂离开的时候,李娘子虽惋惜那日没能成事,可却笃定的告诉了青夏,即便一次没成事,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初碰女色的男人,即便被打断过一次,也不可能真的卸下欲火。 而眼下身上的男人似乎也在印证这一事实。 越发潮红的脸色,越发迷离的眼神,不稳的呼吸在她上方喘着,此刻他仿佛卸下心防,将那最真实最放肆的一面都展现于她眼前。 青夏微坐起身,手亦发抖的去解自己的衣裳,却被他贴了过来,手被握住,十指交缠,轻轻的吻落在眼角,落在脸颊,又落在耳后,带着他的气息肆意游走,扰的青夏呼吸都一错。 “你看的那些避火图,都教了你些什么?”忙碌间也不忘与她说笑。 青夏磕巴的说不好话:“上面记录了一些房中秘事,大少爷要看吗?” 宋溓微顿,玩味的看着她,青夏说完也差点咬到舌头,她不是那种意思…… “哪有先生教课,只将课本丢给学生,先生自己躲懒的道理。” “不是……” “你说那上面的人是什么样的,那上面的女人是否有你一半?” 青夏愣愣的看着他,浑然不觉他的手已经拨开了自己身上轻薄的衣物,书上的女人自然千姿百态,可她学不来那些,只能就着最简单的去做。 “那上面是温柔还是霸道,或是两者皆有?”他注视着她,不放过她每一次表情的变动,眼底的情欲丝丝缕缕流入心尖。 青夏被他问的呼吸紧促,刚要说什么,人已经被他放了下来,这才惊觉,不知何时两人已然赤诚相对,自己衣衫尽除,一览无余。 下意识的抬起了胳膊,想要环住胸口,可却被他拉开了手,被迫与他紧紧相贴。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宋溓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炸出花来了,那下也浑然滚烫,四肢百骸皆有触动,那感觉直冲头脑,险些烧干了他的理智。 温香软玉在怀,他发觉自己已经无法顾及什么,反正二人先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如今竟成了软脚虾,不由得笑话自己丢尽颜面。 是为将那事进行到底,如今再度与她交颈相缠,他的心中只觉慰藉,同时又生出了淡淡的遗憾。 他何尝不能察觉,今夜的她即便在自己刻意温柔的攻势下也略显紧张,不敢放开,又何尝不知,许是那次的作为令她害怕了。 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含糊的与她安慰:“莫要这般紧张,你这般僵硬倒是叫爷不好下手了。” 青夏努力的放缓呼吸,可是那日他的粗暴依旧挥之不去,他的手落在自己身上那一刻,那种疼痛、羞耻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很想忽视掉,将这些都从脑子里摘的干干净净,只要挨过这一遭,兴许叫大少爷得了滋味,以后也不会放心于此事上了。 可是越是努力克制,越是无法忘记,身子还忍不住的轻抖了起来。 宋溓顿住,抬起头来才看到她脸上的潮红不知何时退去,发白的哆嗦着,模样甚是可怜,叫他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抬手去抚她的头,轻声道:“你莫怕,你是头一遭,爷也是头一遭,也晓得初次女子会难受些,你安心将自己交给我,定不会弄疼你,可信爷?” 青夏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讨不得好了,他已耐心与自己说了这么久,身为通房丫鬟,他已经给了自己极大的宽容。 乖巧的点了点头,看得他面色一缓,随后微闭上了眼,跟随着他的节奏而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雷声越大,叫里头的人也听清,这一场夜雨来袭,来势凶猛。 青夏微睁开眼,便见他满头热汗,拿过放在枕边的一方丝巾,替他擦去汗珠。 她的细腻温柔,叫宋溓一时失了控,忍不得的失了温和,那温润君子,也忘了理智。 好像无师自通一般,便多了些技巧。 “你方才的声音很好听,再哼于我听。”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青夏脸色爆红,抿紧了嘴唇不肯再开口,宋溓也不恼,抬起身来打落金钩上的纱幔,再度下去时,轻笑着与她共赴极乐。 轻纱漫漫,随波而动。 纵使做足了准备,可正实行起来,身体上还是痛的呼吸困难,青夏忍不住扣紧了他的肩膀,再听到他沉闷的哼声,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指尖伤着了他,吓得连忙将手缩回紧紧的扣住床褥。 宋溓并不是因为她的扣肩而疼,他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感觉,目光紧紧的跟随着眼前的女人,那眸中的炙热,怜爱,再不加掩饰…… 少年红粉共风流,锦帐春宵恋不休。 兴魄罔知来宾馆,狂魂疑似入仙舟。 脸红暗染胭脂汗,面白误污粉黛油。 一倒一颠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男欢女爱,莫不癫狂。 “娇娇,可受得住?”身心快活了,口里也无师自通的同她道起来闺房情话。 青夏蹙着眉头,只觉得像是被劈开一般,痛苦的难以言说,体色渐粉,无助的摇摇头。 宋溓目光微暗,此情此景美不甚收,人间一等乐事,他终得所尝。 …… 第30章 爷不会亏待了你 有些事上,男人果然比女人开窍的更快更深。 青夏以为严格遵守避火图上那些便是完成了任务,可面前的男人却带着她去探索,享受极致,享受刺激。 少女初次总是凌乱的,也免不了疼痛和羞耻。 哪怕事已成,两人水乳交融不分彼此,可青夏的心里还是羞耻的,明晃晃的烛灯之下,她的每一次变化都能掌握在男人手里,她的表情,她颤抖的唇瓣,都能尽情的取悦他。 宋溓是极快活的,他不知自己压抑了多少年,这些年在这府上,他克制自己的情绪,掩盖自己的喜好,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宋家大少。 或许连自认最关心了解他的母亲都忘了,从前他是一个多恣意的人。 这些年除了喆友和清源,没人知道他的痛苦,也无人觉得他会痛苦。 他拥有着大部分人不曾见识的一切,这般出身与学识,应当是顺风顺水的。 今夜,他不要在压抑,总归这个女人是独属于他的,也要因他喜而喜,为他悲而悲。 他将自己的狂放尽情的撒在这个女子身上,他终于懂得刘靖帆说的,何为闺房乐趣,何为销魂美人。 …… 屋内红浪翻被,欲浓情盛,屋外却有些冷,春夜总是有些寒的。 喆友并外院的小丫鬟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而那里头丝毫未有停歇的架势。 喆友搓了搓耳朵,看了下旁边直瞪眼的小丫鬟,低声道:“再去看看水。” 小丫鬟如蒙大赦,忙跑远了去。 …… 青夏侧躺着,腰已酸软无力的塌着,任由他摆弄,在一次无法克制的吟哦中,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宋溓也终于尽了兴,用力的拥紧她,悉数涉出,灭顶的快感令他一次又一次的沉沦。 看她双眼紧闭,眼睛还有些肿,是方才难耐,哭着想要停止,怜惜的摸了摸她的眼睛,心里满是欢喜,两人平躺在乱七八糟的床上,顾及她此刻昏睡,也没急着叫醒她,两人相拥而眠,十分亲密。 青夏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她坐在地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越是想站起来陷得越深,直到一直黏腻的黑手从后攀住她的肩膀,要带着她往下拉时,吓得她惊叫出声,猛地睁开眼,满室的昏黄,一下子将梦魇照散,而身上的不适瞬间占满了她的感官。 “醒了?” 身侧慵懒的声音响起,青夏侧头看去,见他侧身撑着头,目光温和的落在自己身上,与方才那个逞凶肆虐的男人完全割裂。 几乎是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想离他远一些。 宋溓好笑的看着她:“那图册上的女子也如你这般不经事?爷才得了滋味,你便晕了过去,你这般娇弱,如何伺候得了爷。” 青夏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同他说什么,总归她的任务是完成了。 宋溓却不喜她这般模样,伸手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跟爷说话。” 青夏深吸了口气,才道:“大少爷,奴婢不顶用,静居里还有……” 话还未说完,那人脸色已经沉了下去,青夏闭了嘴,忐忑的看着他。 宋溓:“你的事,莫想着推脱旁人,哪里有自己办不好的差事,还指望推给别人去做?还是你觉得,爷是那等浪荡人,是个女的在面前都能下得了手?” “奴婢不敢!” “哼!” “奴婢只是怕会扰了大少爷的兴致。”她轻声的说。 宋溓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胆小如鼠,怕是真没那些弯弯绕的心思,不过是怕伺候不得当,才会口出狂言罢,倒也不与她计较,心里有着与她温存的感受,此刻对她百般的爱不释手,也不想看到她惶恐难安的模样。 “好了,爷打趣得你一句,便要将爷往外推,你这样,爷倒是怀疑,是否是真心侍奉爷了。” 青夏不老实,她知道大少爷介意什么,便道:“奴婢不敢不真心,只是大少爷并非谁人专属,奴婢伺候了也不敢独占,静居的人都是您的人,只要能尽心尽力伺候,不管是奴婢还是谁,都只是为了大少爷安康。”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极为懂事,自己承了恩宠,倒也不享专宠,这般平和的说起后宅其他,劝他雨露均沾,怪不得是老夫人送来的,到底是懂事的。 “你这奴婢倒是与众不同,爷今夜便告诉你,爷不喜后宅人太多,这个关节,有你便够了,爷也非那情欲上头便广揽脂粉之俗物,眼下有得心意的便是,所以,往后你尽心伺候,爷也不会亏待了你。” 青夏压下心里的狂叫,连连称“是”。 没说过多的话,门被敲响,宋溓已起了身,叫了水进来。 青夏忍着疼痛也忙穿了衣裳,她也是要清洗的,却不是在大少爷屋里,匆匆穿好了衣裳,外头候着的小丫鬟端了碗热汤进来。 宋溓看了眼:“这是何物?” 小丫鬟尴尬的看了眼在床边的姑娘,低声念了句:“是凉汤,姑娘侍奉后需要用的。” 宋溓微顿,往后看了眼,在她清白的小脸上看了眼,摆了摆手便去浴房了。 他走后,小丫鬟端着凉汤走近,低着头说道:“姑娘,按照规矩,您伺候了大少爷,需要服用此汤以防后患。” 青夏知道这是什么,李娘子也交代过,并不觉有什么,朝她道了声谢便端了过来。 “多谢你劳力帮我熬着汤药了。” 小丫鬟连忙道:“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姑娘莫折煞奴婢了。” 青夏一顿,这话听着当真耳熟,都是为奴为婢时,她时常说的话,手里的汤药不那么烫了,她便一饮而尽,随后放回托盘,对她笑说:“我也是奴婢,多谢你是应该的。” 小丫鬟不明白的看着她,看到她莞尔一笑,十分洒脱的模样,一时愣怔。 …… 宋溓沐浴过后出来时,屋里已经静下来了,内室被清扫干净,点了清香,床褥也都换了干净的,再也不见杂乱,而青夏早已离开。 试婚丫头无那资格过夜,她倒是懂事,自己就走了。 没什么滋味的站了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他也无心再想更多,拉开寝被就此安眠。 而那边青夏憋着口气回到静居以后,扶着栏杆呕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呕出来。 那凉汤味冲的厉害,她一口饮尽便一直压制着,总算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世家大族的继承人,未有嫡出之前,是不会允许后宅的女人生育的,李娘子早就同她交代过,主人家赐下来的凉汤,不得推脱,不得偷换,若是出了事,遭罪的只她一人。 夜已深了,无力感时悲秋,强撑着打了水,并不温热,就着凉意给自己冲洗,一切收拾妥当后,往那床上一躺,几乎是倒头就睡。 太累了,这一夜。 …… 第31章 伺候她的奴婢 清晨,撕开乌云,第一缕阳光洒下来时,青夏一个连一个的喷嚏,翻箱倒柜的找着厚衣裳。 昨夜没烧热水,那温温凉的水浇在身上,果然让她中招了,一早醒来鼻子就出不了气,头也昏昏沉沉的,浑身发冷。 找到一件湖蓝色的春衫,窝进床榻里慢吞吞的穿着,哪怕已经睡过一觉。也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可身上的疼痛并未消减,稍微一低头,便能清楚的看到落在身上的痕迹。 这些无不是昨夜狂乱的证明,令她心头发酸,无法言说。 她总算没有辜负老夫人的嘱托,经此一遭事儿也办了,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是无限的惶恐,心里边也空落落的。 昨夜之前她想的很清楚,无非是将那条该走还没走的路再走一遍,往后去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她一奴婢与主子本就不相干,可是…… 真有了那样的经历,心里说没有波动自然是假的。 今年就要满十七了,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罢了,不,如今已经变成了女人。 少女怀春,她对未来不是没有期许,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那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今天。 她干干净净的入这府中来,却不能将自己完整的带走,伺候了主子的女人,即便将来还能放出去自行婚配,到底也不如那些身家干净,身心清白的人好说人家了。 宋府的马场有一个专门伺候马匹草料的老妪,青夏前年见过她一面,身形干瘦,目如枯井,一只眼睛一只耳朵都没了,后面才得知,那是被她那早死的丈夫打瞎了眼,割了耳朵。 究其缘由是嫌她,嫌弃她在嫁给自己之前已非完璧之身,那时因着是宋府旁支一老爷身边伺候的丫鬟,被抬举做了通房,只是那老爷得了滋味儿,不过一两次便丢开了手,任她在后院自生自灭,一个不受宠的通房丫鬟在后宅里讨生活是极其困难的,不知熬干了多少眼泪,也不知感叹过多少次命运的不公,后来,是那当家的主母见她可怜,心生不忍,又知自家老爷的脾性,既然丢开了手,便不会再想起这旧人了,于是做了个好人,做主将她的身契烧了去,又将她许配给府中小子,指望着成就一段良缘,也不辜负她伺候老爷一场。 前两年那小子对她自然是不敢动手打骂,可生了孩子日头一久,难免心生嫌隙,拳头也敢往她身上招呼,更过分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而那时,家中的一双儿女早已死死的捆住了她,她只能将那些惊叫、痛苦、后悔都咬在牙关里,一日一日的熬。 直到熬的那小子变老,百病缠身,无药可医,她死了丈夫,独身带一双儿女讨生活,那家主母得知她境况,才又将她返聘了回去,叫她入了马场做些轻松的活。 青夏昨夜梦见了那老妪,从前,便是在可怜她的遭遇,也从未邀她入梦来,可昨夜只睡了那短短几个时辰,便见她在梦中看着自己,她不哭也不笑,独留那一双浑浊又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的方向,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似乎是在告诉她…… 快跑。 可是,她跑不了的,在这府中所有的下人,身家性命皆在主子手上,她不仅不敢跑,还要依着主子,不然只怕祸害家人,罪在她一身。 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敲响,她理了理衣裳,去开了门,来着不是喆友。 “你……为何事来?” 来的人正是昨夜一同守夜的小丫鬟。 “喆友管事说,以后奴婢跟着伺候姑娘。” 青夏傻了眼,直摆手道:“可是我这里并不需要伺候,我也是奴婢,你跟着我做什么呢?” 小丫鬟一脸惶恐:“姑娘怎么会是奴婢呢,姑娘如今大有不同,自然需要有人伺候了,姑娘若是不要奴婢,奴婢会被赶到外面去做事,姑娘发发善心,收下奴婢吧!” 一个被拒收的丫鬟会是什么下场,青夏不知喆友是怎么同她交代的,但看她这样惶恐不安,也不好在这同她为难,只得道:“我这里做不了你的主,我也不能叫你留下,你先安心的待在这儿吧,等我见了他就知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直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谨言慎行,好好伺候姑娘,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 青夏看着她,无奈笑笑,伸手拉她进来,要关门时,见旁边厢房一道粉黄色的裙摆一闪而逝,她默然,轻轻带上了门。 转回身来看着还有些局促,只安分盯着自己脚尖,便问:“还不知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田田。” 青夏了然,与她话家常,引得她轻松几分,没那么紧绷了。 …… 一早便到了朝晖堂的宋溓,在母亲暗暗打量过来的第五回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坦然的对上她的目光,道:“母亲可是有话?” 老夫人也不与自己的儿子绕弯子:“你近日苦读书,听说也压了静居的青夏同你一起温习?你是主子,岂能叫奴婢和你平起平坐?” “……” “母亲派她去伺候你,她可倒好,尽会躲懒,可见母亲之前看错了人,此等偷奸耍滑……” “娘…”宋溓无奈开口,看着母亲做戏一般的试探,说道:“她不正是您指到儿身边,叫儿收房用的吗?哪里能同一般婢子一样。” 老夫人眨巴眨巴眼:“可你不都瞧不上吗?” 宋溓微顿:“儿瞧不起的是庸脂俗粉,她倒是一方清泉,如今已是儿房中人,便是骄纵一些,也无妨吧?” 老夫人即欣慰他这么快就开了窍,又有些酸他得了人竟这般护着,忍不住提点了句:“你是个实诚孩子,但凡是你的,皆用心呵护,可娘也要告诉你,后宅的女人不简单,你也曾见识过,或许她现在干净无染,但天长日久,人心生变,你不能一味护着,给太多脸面,否则将来,后宅不宁,只会影响你的事。” 宋溓目光淡淡,语气也平平:“这一点您可放心,儿不是那昏庸之辈,一个女子,还不能在我手心下翻了天去,如今她懂事,伺候得当,该赏儿不会吝啬,可若她真有糊涂心思,儿也断不容她。” 看他还是自己那冷静清醒的大儿,老夫人才放下了心,她就知道,自己这大儿心性坚韧,即便一时贪欢,也绝不会做糊涂事来。 …… 第32章 表姑娘要来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闲话,很快步入了正题。 “那日宫里来人说你爹要回来,娘真是不敢相信,他去了这么多年,连家书都甚少有,我还当他忘了有这个家了。” 宋溓没说话,端了茶来品了一口。 老夫人知道他这是回避话题,不愿提他父亲。 可再如何不愿,两人是亲父子,将来或许一同入朝为官,他要承袭爵位,少不得要他父亲的助力,心里再不喜,面上也绝不能表现丝毫,否则父亲生分,毁的还是她的儿啊。 “这么多年了,你还怪你爹吗?溓儿,娘知道你伤心了,可你如今也这样大了,许多道理不需娘说给你听你也懂得,你和你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他始终是你父亲,将来不管你入朝为官还是如何,都少不得要他帮你。” 宋溓看过去,那目光平和,似乎没有半点不悦:“我知道他是父亲,一刻也不忘。” “那你……”老夫人叹了口气:“你知道,也要做出样子来,娘不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同你父亲一直不和,否则,有些人真是要笑了。” “该做什么儿心里都清楚,娘不必担心。” 老夫人这两日显然是好生保养过的,面色精神了几分,穿在身上的颜色也不那么沉闷了,这些变化为了谁,宋溓心里很清楚,正是因为他知道,母亲一腔痴心错付,才怨怪父亲,愈发心疼母亲。 见大儿如此开窍,对此事并没有太多情绪,老夫人心里高兴,忍不住同他说了更多:“得知你父亲要回来,你舅舅和舅母也高兴,估摸着再有十天,你表妹就要来了。” 宋溓听得直蹙眉:“她来作何?” “自然是来探望我这个姑母,还有你们这些表兄了。” 宋溓:“娘,这个关节何必让舅家表妹来,您明知父亲不喜,到时父亲回来瞧见表妹,你们二人岂不是又要起争执?” 老夫人顿时瞪眼,关系到娘家事上,她总有自己的想法,绝不容得置疑。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爹难得回来一次,怎会揪着这种小事不放?正是因为你爹对你舅舅家有误会,才让你表妹来的,溓儿,那是你亲舅舅家,怎能不往来?” 宋溓拧紧了眉头:“没道不来往,只是您故意为之,只怕是要叫好好的团圆宴搅的不安宁了。” 老夫人叫这句重话说的心口一疼:“这是什么话,我指望家宅安宁,也想替你舅舅他们挣脸面,怎么就成了我搅的不安宁了!” 宋溓站起身来,掩下无奈的目光,朝母亲拱手请罪:“儿话不妥,请母亲不要怪罪,若是您真想让表妹来,便来吧,儿无话可说。” 总归娘是一定要维护舅家的,哪怕父亲已经不喜到极点了,娘总是要在合家欢乐之时闹的不愉快,作为儿子他只能劝,却不能强硬的对待母亲,他知道,母亲十分疼爱那表妹,比疼自己的女儿都要疼她,表妹在时,母亲脸上的笑都要真心实意几分。 没甚可说,少叙两句,宋溓找了个借口便走,走出朝晖堂,脸色便沉了下来,正要往回去时,见那盆景旁蹲着一人。 “四妹?你怎么在这儿蹲着?” 宋仪白着脸站了起来,无措的看着他:“大哥,表…表姐要来吗?” 宋溓了然,对她道:“是要来,估计待不了两天,你若不喜,不同她接触便是。” 宋仪眼神灰暗:“怎么可能不接触,到…到时,娘肯定叫我作陪。” 其实四妹同表妹不大相合宋溓是知道的,只道是表妹在母亲那里得了太多疼爱,反之她这个亲生女儿受了冷落,两相比较,故有嫌隙。 “她来家中是做客,你是本家小姐,在自己家里,还要怕客?怜怜,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大哥希望你能更坚强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往后缩。” 宋仪深吸了口气,冲他点点头,她当然知道,越来越大,她就不能一直躲在兄长身后,青夏也曾同她说过,她可以适当行使自己的权利,做好国公府小姐的本分,不必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怕惹了这个,惹了那个。 陪着她回去,一路上宋溓都在开解这个内敛文静的小妹,等送到的时候,忽然话锋一转,他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你和青夏在一起时,通常都聊些什么?” 宋仪微愣,随即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家大哥,随后说道:“我们说一些开心的话,聊…聊心事,聊她家里的事,每回聊起她家…她都很高兴。” “除了这些呢?她有何喜好?” 宋仪暗暗思忖,表情变换几回,有些懊恼:“我竟不知她有…有何喜好,她应当喜欢花…花草,每回来我这,便要帮我侍弄花草。” 宋溓轻笑了声,朝她摆了摆手,没在说什么,嘱咐她了些话,要走的时候,听到小妹说:“哥,她跟着你身边,你待她好…可好?” 宋溓看了她一眼,宋仪又道:“她很不易,看着胆子大…实则很小,大哥平日多肃穆…只怕她也会害怕。” 宋溓:“大哥不吃人,无甚可怕,你不必替她担心。” …… 回到掠英居,室内一片安静,他几个房间都走了一趟,本还有几分雀跃的心瞬间掉了下来。 “喆友!人呢?” 喆友忙道:“爷是问青夏姑娘吧,青夏姑娘昨夜着了凉,今日告假了。” 着凉?宋溓看过去,目光沉沉:“昨夜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怎么就着凉了?” 喆友苦笑:“许是被风吹了吧,爷,奴才昨夜没跟着,也不知道哈。” 宋溓抬脚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一顿:“请了大夫了?” “没,姑娘说不严重,休息一日便好了。” 话音刚落下,那眼刀子就狠狠的剜了过来:“她不懂事,你也不懂是吧?” 喆友忙道:“奴才这就去请大夫来!” 说罢,马不停蹄的去传人,边跑边自打嘴巴。 瞧着爷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看来以后关于青夏姑娘的事,要更上心才是。 …… 第33章 斥责、求情、放过 人到了静居以后,宋溓才发觉自己院里的这处居所十分冷清,从前没住人的时候他也从不往这儿来。 这里当真是又偏僻又无人烟,除去景致还算不错,也无甚可取之处了。 大少爷往静居来,着实是惊动了一众奴仆。 他摆了摆手不叫人打搅清静,目安院的下人看着大少爷所去的方向,心里也都有了计较。 只怕他们这个后宅里,也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 琉钰自也在其中,她今日有私事,报备过后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就听的一些个下人私底下传的话。 她也知道昨夜青夏很晚才回来。 想到她可能做了什么心中不免一沉。 明明她在自己之后来的,可如今事事赶在了自己的前头,如此一来倒是叫自己被动了。 …… 青夏昏沉的坐在一边,并不知为着她自己,已经在这后院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她有些疲累,身上也一直难受,却不好与人说道,只自强撑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同田田说着话。 田田十分担忧,看着姑娘不大好看的脸色,又忍不住劝了句:“不若还是请个大夫来吧,您这般看着可是不好。” 青夏摇了摇头,对她笑笑,说:“小风寒而已,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歇得一日便是了,不必大动干戈。” “可是…您如今尊贵,病了也不好强撑着,便是请个大夫来也没什么的。” 田田是头一次贴身伺候一位主子,自然各方面都想做好,生怕自己疏忽大意了,叫主子不快。 青夏:“当真不用……”如今的她又能有何不同?又哪里担得起尊贵二字? 正想同她好好说道如今情形,好叫她也不必时时胆战心惊,可话还没来及说,门口传来一声呵斥:“等病的糊涂了,就知厉害了!” 青夏一愣,而旁边的田田忙俯下身去行大礼,她后知后觉站了起来,人刚站住,那人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沉着脸色看着她,那眼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还能站着发呆,厉色看向跪伏在一旁的田田:“抬举你伺候主子,你便这般无用,主子不上心的事,你也敢怠慢?” 田田吓得直磕头:“奴婢不敢!奴婢错了!” 或许是许久没见他这样疾言厉色了,猛的看他要发落田田,青夏才反应过来,忙挡在了田田面前,抬头与他道:“这不管田田的事,是奴婢自己觉得还好,您…您别迁怒她。” 说到后面,声音轻了下来,忍不住闷咳起来,听得宋溓蹙眉,拉过她的手,绕过跪在地上的田田往内走,手里的柔荑冰冷,叫他忍不住瞪了青夏一眼。 青夏只得随着他去,回头看了眼田田,只看的见趴伏于地,单薄弱小的脊背。 拉着她到了床边,示意她坐进去,青夏微微摇头,说道:“奴婢当真没那么严重,无需躺着。” “可你的手这般冷。”宋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手冷,从昨夜喝了那碗凉汤以后,浑身就没暖和过,倒也不是因这突如其来的风寒而至。 青夏抽回手,轻声道:“奴婢自来体虚,并不碍事,您怎么过来了?今日不忙吗?” 宋溓沉下口气,便又带她去桌边坐下,一会儿大夫要来,躺在床上也不大合适。 “爷为何过来你不知?” 青夏顿了顿,朝着他的方向微微颔首:“大少爷如此挂怀,令奴婢惶恐,您如今看到了,奴婢确实只是乏力而已,您看……”往那边的田田看了眼,恳切的看向他,道:“她那样小,又听得奴婢说的不要大夫,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实在是听话的,您别罚她好吗?” 宋溓看了她一眼,病若西子,唇淡无色,只那双眼清润动人,让人望而怜忧。 轻咳了一声,对那外道:“往后伺候主子,必得万分用心,今日你主子替你求情,爷不罚你,但若有下次,便是磕破了头也容不下你。” 青夏听的心头发沉,而那边田田如蒙大赦,直千恩万谢。 “要谢谢你的姑娘,不然,依着爷的脾气,断不会轻易放过。” 田田到了青夏身边,更是以头抢地,一声声像是千斤锤砸在她心口,令她喘不过气来,但在大少爷的注视下,她只能面无异色,将田田拉起来,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再度与他对视时,见他一直看着自己,那深沉的目光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他这样看着自己时,在想些什么。 “大少爷,奴婢身边不便留田田,您……” “有何不便?” 青夏不解:“奴婢也是伺候主子的奴婢,您放田田在奴婢身边不合规矩,叫旁人看去了,只怕会说闲话。” 田田不安的看着自家姑娘,直将手绞紧。 宋溓目光软和了许多,拉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放在手里捂着,语气也温软许多。 “你住静居,她住下人房,你在这院里,本就不同于他人,往日就算了,是爷疏忽,如今,你已是爷身边人,若事事还亲力亲为,那才是没有规矩。” 说到此处,忍不住与她谈笑:“你的精力都得在爷身上,娇娇可明白?”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话,青夏愣在原地,登时脸爆红,看她这般反应,宋溓心里更是快意。 少年说情话,妾面粉红色,这是最好的反馈。 “从前是爷思虑不周,如今看来,你也不适合再住在这里。” “大少爷!”青夏急忙打断“这里已经很好了,奴婢已然知足。” 宋溓微蹙眉头:“此处偏僻,房间又小,哪里能再住人。” 他好像忘了,静居本就是她们这些通房丫鬟住的,不说她,先前来的也住在这里,旁边也还住着一个呢。 青夏低了低头,说道:“奴婢伺候您已是幸事,您又让田田来帮奴婢做事,这已是天大的恩赏,若是连住处都要换,只怕会叫人说闲话。” 宋溓刚想驳斥,忽然想到如今的静居确实不止她一人,若是独让她搬走,确实引人注目,也会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一想,忍不住叹了气。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你安心住着,等再过些时日再说吧。” …… 第34章 虎狼之药 说话的功夫,大夫已经到了,青夏理了理鬓发,正襟危坐。 那大夫须发全白,裘姓,行医问诊了一辈子,也不是第一次到富贵人家来看病。 跟着领路人七拐八绕的一进来,看清了面前的病人,再看看旁边守着的年轻贵公子,心里就她是什么身份大概就有数了。 不过,他神色平常,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六七的模样,亦有慈和。 搭上手帕,摸了摸脉象,又看了眼她的舌苔和眼睛,问了几句话。 “姑娘这两日可食了寒性汤药?” 宋溓看过去,想到昨夜让她喝的凉汤。 青夏有些尴尬,点了点头。 “可是用了凉水净身?” 青夏诧异了,她知道有的大夫很厉害,望闻问切就能有一套诊断,可不至于连她用冷水清洗都能这般清楚吧。 宋溓听了,那眉头紧锁,不悦的看向她,她竟敢用凉水净身,难怪今日脸色这么难看。 察觉到大少爷脸色不好,青夏忙与那大夫解释:“水烧过了,只是没那么热,倒不是真用了凉水。” 裘老大夫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的风寒问题不大,只需一副药,夜里发发汗就好了,只是那寒症是药物所致,姑娘年纪尚小,那等虎狼之药不可多饮。”话到此处,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旁边的贵公子。 年轻貌美的丫鬟,身边有人伺候,又有那公子陪在一旁,估摸是这府上的小妾,妾有寒症多是喝了那避子汤所致。 青夏愣了一下,又听得他说:“姑娘莫要觉得老夫唬人,女子本就体寒,身体好些的还好,若本身体质偏弱,那汤药下去,时日一久,将有碍子嗣。” 青夏从前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身子骨不算很好,即便在宋府没短了吃喝,那身体也不是一日就能养回来的。 有碍子嗣吗?青夏有些恍惚,她如今当然不能,至于以后,她亦无法去想,可终究身子是自己的,真折腾坏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宋溓看了眼她苍白的唇色,在老大夫提起子嗣二字时,不由得看了眼她的肚子,见她失魂落魄不知所言,便道:“方间,将昨夜姑娘喝剩的药渣端来。” 方间也是他身边跑腿做事的小厮,是宋府家生子,做事稳妥,很快就将那东西送来,老大夫看了眼,指尖碾碎闻了一闻,叹了口气,说道:“此药甚猛。” 说这话时,是看着贵公子说的,继而又道:“若是防范,此药绝不会出错,可若是用的多了,这姑娘以后,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听得此话,宋溓眉心狠狠一跳,他转头看向沉默的青夏,心里也沉着几分不好受,他道:“大夫可有既有效,又不伤身子的药方吗?” 这些年府中没有需要用的此药的时候,但一直以来的规矩不会变,这药也不会消失,昨夜她承了宠,有人送了这药,若是正经妾室,必然不会用至猛之药,只需得有作用的便是,可谁管试婚丫鬟呢…… 公府血脉不容混淆,有些达官贵族连小妾都避免产子,更别说连小妾都算不上的试婚丫鬟了。 只要能保证不会出意外,那药有十成的把握,其他就不在考虑范畴了。 裘老大夫松了口气,他今日做一回善人,提点这姑娘两句,但他也知道,有没有用是旁边的公子说了算,如今见这位公子也不是这么不顾姑娘死活,心下松了口气,也觉欣慰。 “有,效果一样,对女子身体没太大损伤,老夫多嘴提一句,再如何,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喝久了,对身子也没有好处。” …… 药熬好后,田田端来后扇的温热才给姑娘,青夏冲她笑笑,喝下以后,不过多时便浑身发热。 宋溓看着她红起来的脸蛋,知那大夫开的药有用,安了心来,朝田田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 田田出去以后,屋里就剩下两人了,没了外人打岔,二人独处便有一些寂静。 宋溓看着不怎么说话的青夏,心中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又把她抱着,让她坐在腿上。 看着挣扎想起身,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别动,爷抱会儿。” “奴婢怕病气过给了您。” 宋溓没有说话,只将她柔软的身子抱的紧紧的。 两人皆沉默,宋溓只当她是不高兴,过了会儿才说:“爷尚未成亲,不能先出庶子,你可明白?” 青夏的沉默并不是都为了老大夫说的有碍子嗣这事,她只是不知如何与一个有了肌肤之亲的…主子相处,遂想着沉默便好,少说少错,这才显得十分安静。 不想竟被大少爷误以为她是为此事忧心忡忡。 “奴婢明白的,大少爷,奴婢是试婚丫鬟,知道自己的分量,将来主母入府,您会有嫡子嫡女,那是正统。” 宋溓看着她,如此清醒理智的说完这番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嗯,公府血脉不容有异,你也放心,爷不是那等狠心之人,会因一时之欢坏了你的身子,以后再喝那药,就用那大夫开的方子。” 青夏自然感激不尽,她的生活如今已经成了一块滩涂,若能有一丝一毫的正向转变,都是她求之不得的。 …… 宋溓到底是忙的,等她药效上来昏昏欲睡时,便离开了静居。 他一走,这周遭的空气才终于流通,青夏也不觉得有那么压抑了,药劲上来,她着实困乏的厉害,拉着田田的手交代了句,不要让她睡太久之类的话后,转身朝了里,不过多时就睡了。 这一睡又两个时辰过去了,等再醒来,田田备好了清粥和小菜,虽然没什么胃口,但青夏还是吃了好一些,没叫她的心思白费。 田田很高兴,一直围着她打转,转的青夏都有些晕头转向了,看她这么高兴,又想到为她的事差点叫她挨罚,心里便不是滋味起来,说:“今日叫你因我拖累受罪,对不住你。” 田田惊呆了,何时主子会同下人认错了,她忙摆手,说道:“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是奴婢没照顾好您,大少爷生气是应该的,您那会儿替奴婢说话,才叫奴婢免于责罚,您不知,奴婢有多感恩您,有多开心……” …… 第35章 怕他不好女色 田田自来了宋府,一直做着打杂的活计,一直没能去正经主子身边伺候,被几个管事的管着做事,既不出挑,也无什么错处。 小小的年纪便被教养的十分老派保守,她诚惶诚恐办事的模样,像极了初来宋府的青夏。 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做着伺候人的事,若是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青夏看着她,如同看着那时的自己,不由得心酸,待她也多几分真心。 “田田,既然以后你都要在我身边,我不妨就把话与你说明白一些,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来是会明白的。” 田田不解的看着姑娘,只听她说道:“我算不得什么正经的主子,也不过是伺候主子的人罢了,我同你一样卖身进府,其实本质上我们俩没有任何不同,我只是来的比你早些罢了,如今得了命令来这里伺候,可我不一定会一直在这。” 田田更不明白了:“其实奴婢很早就想问姑娘了,姑娘如今大有不同,可为何还是不见喜色呢?若是旁人有了这般造化,不知会有多高兴,可是奴婢来伺候姑娘,姑娘却不要伺候,这可是旁人想要都没有的机会。”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你说的不错,这种机会确实少有,既然落到自己身上了,寻常来说是应当要好好把握住,可是你知道吗,天下谁人都知读书好,读书有出路,可这天底下却不都是读书人,不是所有的人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就会被家里人送进书塾读书,有的人天生不是这块料,也或许是有别的门的,或是做生意或是四处游历……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人各有志,即便如今身处这般情况,我也从没有想过会一直这样下去,实际上,也不会有人允许我以这样的身份待下去。” 田田:“怎会呢姑娘?您是不是多虑了,您可是老夫人送来的人,大少爷又格外疼宠您。” 她以为姑娘说这番灰心之话,是为自己的前途而迷茫,是了,不管怎么说,既然入了后宅,没个正儿八经又明确的身份,确实是令人不安的。 便是抬进来的小妾,若德行有亏或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也是会被赶走的,更别说姑娘如今这身份…… 田田只看到了这两日大少爷如何对待姑娘,她虽不是十分的了解大少爷,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姑娘,可一个人待另一个人是否有情义,情意有多深,大约也是能看出来的。 她只觉得,姑娘的未来也不会太差,因为姑娘也不是那恃宠而骄之人,本本分分的人怎会没有善终呢? 青夏摇了摇头,再多的话她无法于眼前这个小丫头说的太明白,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等到了时候她自然知道如今自己所说的都非虚言。 或许是太孤单,也或许是太无聊,大少爷动的这番心思所为何,总不会是因为有情,她亦不会多情的认为大少爷对她另眼相待才会促成这一桩事情。 如今他们二人更像是一场交易,她负责在大少爷的婚前带他体验男欢女爱,与他交流夫妻相处之道,好为将来郡主入门而做准备,等时机一到任务完成她自然是要抽身离去。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且与田田还说不着这些这些,怕她年纪小会错了意不小心将话说了出去,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对她叮嘱:“往后你便知道了,你就跟着我做事,我也会护着你,可是田田,我能提前提醒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除了在大少爷面前,你对我不要表现的太过亲近关心,目安院将来自会有女主人,你若运道好,将来能被选进入主母院伺候,比什么都强一些。” …… 青夏侍奉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老夫人耳里,宋溓本来也没有下令封锁消息,这也不算是个秘密。 可此消息一经传开,便在府里上下炸开了锅,尤其他那两个兄弟,更是上蹿下跳,被他好生收拾了一番,这才消了动静,没有再吵着闹着要去见一见这个小嫂子了。 这日无事,青夏被传回朝晖堂,再见老夫人,只见她眉目和善,和颜悦色,对自己这个下人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还当真是没看错你,比其他几个都中用多了,你既然伺候了大少爷,在那等事上,只要你懂的,你都要与大少爷说清。” “奴婢谨记。” 说了两句寒暄的话,老夫人将屋里一众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青夏一人。 “我且问你,你与大少爷亲近之时,可有发现大少爷有何不足之处?” 青夏愣了愣,老夫人见她不甚明白的模样,将话点明了些。 “阴阳相融,大少爷的身子好与不好你是最能体会的,那件事是你主导主动,还是大少爷?” 明白了老夫人所问的是什么,青夏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这等私密之事实在不知要如何的说出口。 看她这般扭捏模样,老夫人暗自好笑,到底是年轻的不经人事的小姑娘,初次提起这个话题脸皮还是薄的。 “都是过来人,我来问你你便不用有何顾虑,我是他娘,自然万般盼着他好,可这些事情上,即便我们是亲母子,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去问他,你便如实说来。” 她不避讳什么,她儿子的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尤其是关系到未来宋府的香火。 青夏将脑子里的杂念丢出去,想象着自己只是做了一桩很大很大的事,如今将这件事的结果告给老夫人,只正经着道:“大少爷一切都好,想来等郡主入府,与大少爷夫妻和鸣,必然多子多福,幸福和顺。” 听得这话,老夫人喜不自胜,她这个大儿子自小就有主意,尤其是在出了他父亲那样的事后,性子越发的琢磨不透,便是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事事都揪着不放,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两三年前就在为他物色,一直拖到今日好事才成。 有那么一段时间,老夫人夜里睡不着觉,只担心自己的大儿子莫不是何时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学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更怕他不好女色,那才是晴天霹雳。 第36章 你已是爷的女人了 如今从青夏口中得知她儿子一切都好,属于男子的威风尽显,她这心才算真的落下了地。 她儿子那般英俊儒雅,风流倜傥,自然事事都好,事事都强。 聊起这些不免就会联想到子嗣,老夫人看了眼青夏的脸色,想起她病了两日,便问:“听说你伺候过后病了两日,可还要紧?” “多谢夫人关心,不打紧了,如今已经好全了。” “嗯…你如今在目安院伺候,许多时候我的消息也不灵通,未能及时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且问你,侍奉过大少爷过后,可有人伺候汤药。” 青夏俯下身去,语气平静无波:“当夜奴婢便已服下凉汤,在去伺候大少爷之前,负责教导奴婢的李娘子将这些事前前后后都仔细交代过奴婢,奴婢晓得其中厉害。” 听她这般说,老夫人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那儿子是个最钟情不过的人,在女色一事上她坚信他不会犯糊涂,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人嘛,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便是养只猫啊狗啊的都会养出感情来。 她只担心若是无人提点,在子嗣上面犯了糊涂,将来免不得会多两个伤心的人。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教导你的李娘子也是个好管事,你们如今替我办成了这样一桩大事,我也感念着你们的不容易,一会儿都会有赏赐,你便安心的待在大少爷身边伺候,将来该许你的都作数。” 前头的话有多让她压抑,最后这一句话就让她有多开心。 诚心诚意的谢了恩,离开的步伐都没那么沉重了。 …… 回到目安院,便有人告诉她大少爷在书房等她,青夏未有犹豫,提步便往书房走去。 等到了,让田田在外等着,自己敲了门,得了应允这才进去。 今日书房似乎熏了香,刚一打开门便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 那伏案而坐的人也没抬头,只指了指旁边的桌案,是她的专属桌案,没有言语,青夏却了然,安静的行了礼后,自顾的坐到了位子上。 大少爷一旦读进了书,便不喜有人打扰,此刻怕是沉浸了心思在那书中,青夏放轻了声音,所幸也没有练字,而是拿着一本易懂的书攻克里面一些字,多识一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想到这样一句话,青夏无声的笑了起来,还记得当初兄长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她还傻傻的反问:颜如玉是何人?是男是女?在哪本书里? 真真是没有学识闹了不少笑话,那时在家中,兄长自己学也会带着她学一些,只是她的天赋远没有兄长那么高,再加上家里的活计太多,少了一个劳作力,即便她是个姑娘也得用上。 劳作辛苦,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其他上面,如今给别人做了奴婢,反倒生出这么多闲心来,她不得不承认,自从来了大少爷身边后,虽然几经波折,可如今的日子确实是她人生这十几年中,自记事以来少有的好过的了。 还有心里面那一丝的飘忽不定,那些惶恐难说,她很难欺骗自己,有些时候面对这样的大少爷,很难不心动。 他是世家子弟,在身份上若不是入了这宋府为奴为婢,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他品行高尚,为人脱俗,从人格来说,他们也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本就不该有这样的交集。 若是二人身份相当,性格相合,才学匹配,放在民间并有四字来说—天赐良缘。 只可惜他们是有缘分,却有缘无份,都不是彼此的正缘。 他如天上月,高高悬挂,供人仰望,或许经年之后再回想起这一段往事,也会觉得真是难得。 宋溓忙完了手中的事后,抬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目光落在那安静看书的娘子身上,见她似乎看的认真,可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就着手中那一页许久未翻。 “既然不是诚心读书,何必空坐浪费光阴?” 乍一听得他说话,还吓得青夏愣了一愣,随后放下了书本,当他是生气自己读书不专心,忙道:“奴婢失礼了,奴婢在此处怕是打扰大少爷看书了,奴婢这就出去。” 看她一本正经当真要走,宋溓好笑的斥道:“回来,你过来。” 青夏看向他,见他眼底丝丝笑意,放松了肩膀,朝他走近,听得他说:“你过来替爷揉揉肩。” 青夏从善如流,走到他身后,便于他捶肩按背。 安静的享受了会儿,宋溓道:“你这小娘子成日绷着张脸,爷同你说句打趣的话,你都要当真。” 青夏手下一顿,复又动作起来,平静的说道:“奴婢愚钝,不敢揣摩主子心思,主子说的话,奴婢逐字逐字的听,只敢当真。” “可你我如今已不是寻常的主子与奴婢,闺房乐趣,你可懂?” 青夏呆滞,听得他说:“如今在爷面前,你不必事事都如此小心,你已是爷的女人了,这你可明白?” 见她不语,当她是羞了,宋溓微微勾起唇角,继续说道:“既是爷的女人,便不必时刻提着小心,你我二人独处之时,你多依赖爷一些,便是撒娇卖痴也是可爱。” “爷说了这么多话,你一句不说可是同爷闹情绪呢。” 青夏忙道:“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觉得…这太不真实了。” “何处不真实?你与爷已成正事,这难道不真实?” 话到此处,他伸手拉住她在肩上的手,将她拉到面前,看着她清白的小脸,白皙细腻的脖颈,捏了捏她的小手,目光轻柔:“你若不记得,爷可与你重温。” 只见那小脸刹时变了颜色,宋溓轻笑出声,将她抱在腿上,看着她乖巧无辜的模样,怎么看心里怎么欢喜。 青夏受不住他这样温柔的目光,温柔的不像是他,这般目光好似也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忍不住靠近了他,靠在他胸前,躲开了那令她心跳的眼神。 看她终于不在拘泥身份,竟主动与自己贴合,宋溓只觉身心畅快,环抱着这个身量纤细的小娘子,满足的喟叹一声。 夫妻之间相处如何,是否比现在更令人舒心畅快他不知,他只知道,如今怀抱里的,是他所有的乐得开怀。 …… 第37章 兄长来京 经年以后再回想起来,或许这一段时日只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珍贵且和乐。 从奴婢到真正成了主子的人,这一身份的转变,青夏过了很久才真正的适应。 如今在大少爷面前,她也没那么紧绷着了,偶尔应对大少爷的玩笑话也能从善如流。 又过了两日,青夏收到了一封家书。 看过信中内容后只觉喜不自胜。 兄长来京中了。 得知这一消息,当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大少爷屋中向他告假。 这两日她与大少爷之间的氛围越发融洽,她有事要外出,大少爷无有不应允。 只道:“莫要独自外出,将你那个婢女一并带上。” 青夏自然不会拒绝,而对田田来说也是令她高兴的,来这公府做事,寻常他们这些做奴婢的是不能私自外出的,如今跟着姑娘能出去走一走,她也兴奋。 等出了府,青夏便带着她往南街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一出府,属于大少爷院里的下属便跟随了两人一同出来,不远不近的跟着确保她的安全。 喆友抱着手看着青夏姑娘离去后主子的反应,问一旁的清源:“你瞧瞧这是什么章程?主子既不放心姑娘一人出去,为何不挑明了说?” 清源一手拿着苹果,咬了满口汁水,不甚清晰道:“这你不懂?自然是不想让姑娘察觉,主子的心意在于默默无闻。” “便是说了又如何?只怕青夏姑娘会更感恩感激。” 连宋溓自己都说不清,为何在青夏要独自外出时,他分明已经想好了要派人给她用,却没有说出来与她听。 到底是对她了解甚少,这些年与她相处也甚少,不知她心里究竟装着些什么,虽说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日夜缠绵,两人早已是亲密无间,可他总觉得青夏于他来说相隔甚远,她似乎总是不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本来想着过两日松快些了,她的身子也好些了以后,自己再带她出去走一走,可她今日未说明缘由,便要独自外出。 去做什么?是去见什么人还是要办什么事?若是要办事,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又怎会不清楚,那就只能是见人了,听说她才收到了一封信。 …… 京城寸土寸金,生活在这里的人,即便是个小贩夫也比一般地方的人过得要好一些。 得知兄长来京城,青夏心中又惊又喜,同样又有些担忧。 她怕兄长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时间也忘了去想,兄长为何突然之间会来到京城。 南街算是京城里,寒族平民消费得起的地方,兄长约她在这里的茶社见面,甫一到南街,青夏从自己的荷包里抓了点碎银子给了田田。 田田接着银子不知所措,只听得姑娘说:“我家里人到京城来看我了,他们不知我如今的变化,我也不好带着你去见他,这些银子你拿着,随便去买点什么吃的喝的,再过会儿我们就在方正书社会面。” 田田不解,如今姑娘的身份可比之前做丫鬟的时候风光体面多了,这若是让她家人知道了不知会有多替她高兴,可姑娘怎么就不愿意呢? 即便心中不解,田田也断然没有去违抗命令的想法,踌躇了一下,低声问了句:“可是奴婢不知方正书社在何处?” 她这样一说青夏才反应过来,自己来了京城都几年了,尚且对这里不是很了解,她一个小丫鬟,平日甚少出府,又怎会知道哪条路开着什么客栈,有哪些人呢? 一时懊恼自己太过急迫,竟忽略了这些细节,一面苦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她走了几步,指着前面的铺面,道:“这里便是方正书社,我一会儿要去旁边的沉香茶馆,你且记好了,这两家相隔甚近,这旁边还有买腐乳的,这一条街几乎都有卖吃卖喝的,你莫要走远了,实在找不到路就问路边做生意的人。” 田田细心记下,见姑娘如此细致,心里感念,忙道:“姑娘快去吧,莫叫家里人等急了,奴婢不会跑远的。” 看她稳妥了,青夏这才放了心,着急忙慌的往旁边的茶社跑去。 刚一进茶馆,小二便上来迎接,报了兄长的名字,被带到了的二楼茶位。 上楼梯的时候,青夏的心蹦蹦直跳着,有句话说近乡情怯,如今见到许久未见的家人,心中也是一样忐忑,一样激动,也一样的胆怯。 到了楼上,目光搜寻了一番,只是远远看着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而坐,更高挑了一些,也更清瘦了一些,洗得发白的衣衫套在那身上更添了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不知觉的步伐都放慢了许多,她走上前去,一声哥哥叫出声的时候,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连少启身子一僵,刚送到嘴边的茶水都因他的抖动而泼出来了一些。 二人相对,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皆红了眼眶。 连少启起身,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那双手颤抖的扶住了她的肩膀,有千言万语要说,却都化成一声声轻叹。 “哥哥……” “圆圆你可还好?” 互相的问候让两个人都平复了一些心情,入座以后连少启为妹妹斟茶,他道:“时间过去的太久了,哥哥也不知你如今喜欢什么,这茶水应当不如你平日在公府用的好吧?” 青夏哭笑着摇了摇头:“哥哥,我是去做奴婢的,又不是去做主子的,平日里哪里用得上什么茶水,若说是好茶我还是更想念家里的茶叶。” 连少启听的心中懊恼:“哥哥糊涂,竟忘了给你带一些来。” 看平日里稳重端庄的兄长,此刻就像小孩一般手足无措,青夏破涕为笑:“哥哥呀,便是寻常在家中,我又何尝日日爱喝茶了?你一路来舟车劳顿,能顾好自己就是不易了,能叫我见哥哥平安,比什么都好。” 盛世太平,便是贩夫走卒,外出游历,出走远门,也都不能说是十足十的安全,更别说如今的世道,不能说是十分的好,十分的坏,但只身在外总是不易的。 …… 第38章 是贵人?还是坏人? 兄妹二人几年未见,思念的话如满天的星斗,不知几多。 可如今真见了面,却又只顾着傻笑傻乐傻哭,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眼前的妹妹,于几年前已经是大变模样,出挑的身段,白皙的面庞,清澈的双眼,还有说话时温温婉婉的腔调,便说是谁家小姐他都会信。 而对于青夏来说,自小相依为伴的兄长又何尝不是大有变化呢? 在这几年的时光中,她眼中所见到的男人少之又少,最为出挑的便是如今的主子,兄长与其相比,身高上相差不大,可却没有大少爷那般健硕。 大少爷是俊美英朗的,因着读书身上多了几分风流才子的气质,又因他出生武将世家,平日也会耍拳练剑,更有几分英武之姿。 而兄长则是清儒,他干练消瘦,犹如老家后院那一棵苍天大树,周边的花草树木皆要仰望他,而他也会给予相同的回报。 先前说大少爷是那谦谦君子,可真正与之相处之后,青夏倒不觉得他真如这四字一般,他也有狂野不由分说的一面。 自己的兄长才真正当得上谦谦君子这四字。 “几年未见,妹妹在宋家一切都好?” 青夏连连点头:“哥哥看我如今模样也该放心了,倒是哥哥又瘦了许多,家里可还好?爹爹和奶奶又如何了?” 连少启只她惦念家人,心中宽慰,同她细道:“一切都是托你的福,自从你来了京城在宋家做了事,家里的日子也越发发好过了,往年你带回来的银钱都攒着,这些年咱们爹的编织生意越做越好,偶尔上山猎些野味,总会有人出钱购买,奶奶年纪大了,前年上山时不慎摔了一跤,所幸没伤着要害,在家休养了几个月就好了,只是一直念叨你,担心你年纪小小独自在外,怕你受欺负受折磨。” 青夏听的眼泪直流:“宋府是大家族,不是那种小门小户,不管是上面的主子,还是下面的管事,皆是有品质的,不会胡乱去欺负别人,妹妹晓得分寸从不与人交恶,让爹爹和奶奶都别挂心我,左不过再呆的一年……也许是半年我就能回了。” 连少启听的有些激动:“可是当真?当年你可是签了六年的契约,如今算算日子也还不到。” “事实有变,主人家心地善良,我如今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夫人年纪大了,心最是仁善不过,看着我们这些小姑娘也都疼爱,她知道我心里牵挂着家人。” 连少启听的不敢相信,他知道京中的贵族与他们这些人有着很大的区别,可是契约说变就能变吗?再良善的主人家,会这么轻易的叫一个契约未满的丫鬟,就此离开吗? 可见妹妹说的这般笃定,他更知道的是,妹妹从不会假话于他,如此说来便是真的了。 “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你所说,这宋府当真是大家大族,对婢子丫鬟都如此仁厚,难得啊。” 青夏但笑不语,她无法告诉兄长,这一切都是由她自身换来的。 本就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没有名分,也不会真的过了明路,将来她一走了之,京城就再无青夏,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记得她的人都会将她淡忘。 她亦觉得,恐怕在兄长眼中,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可喜可贺的事,遂不愿讲出来,让兄长跟着难受。 “我还不知,哥哥怎么就到京城来了呢?这么突然我都没有准备。” 连少启笑笑:“哥哥来看你,要你做什么准备?便是要准备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准备,你为家里吃了太多苦,将来哥哥若有出路,一定会让你也过上如同小姐一般的好日子。” 说了番掏心窝子的话,才回答她的问题:“这两年哥哥写了些文章,或许是流传到一些贵人手里了,得到了一位贵人的赏识,才来京城与他一见。” 他说的淡然,青夏却听的胆战心惊。 她知道哥哥是有抱负的,这一切的来源都是曾经自家面对过的不公,让哥哥十分痛恨贪官污吏、政治腐败。 他会苦读书,认死理的去读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曾经说过,若是读书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便要不惜一切的代价去抓住,不论将来是能做一个教书的先生,还是有运去做一个地方的小官,他都要穷尽其生去改变些什么。 走上仕途也有风险,而兄长的抱负也注定了他不会安稳余生。 她只怕兄长结识的人不是什么好人。 “哥哥可知那人是谁?他让兄长千里迢迢的来京,万一是个骗子或者是个坏人,哥哥要如何是好?” 见小妹这样担心,连少启心中一暖,忙安抚她道:“你放心,我同他有过几次的书信往来,见字如面,此人心胸豁达,不应当是坏人。” 青夏依旧担忧,微微拧起眉头:“能告诉我这人是谁吗?” 连少启微顿,迟疑的看向她,随后摇了摇头:“这些人的身份贵重,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哥哥不信你,只是哥哥不愿你掺和进来,若事成,便是我们连家的光耀,若事败也是哥哥一人的失败。” 她晓得一旦哥哥打定主意的事,自己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松口的,原本是想问清此人是谁,即便她不清楚也总有人清楚,这人是深是浅?是好是歹?哥哥与他接触也能有个分寸。 可如今都不是三岁孩童了,他们都已长大,做事也都有自己的思想,青夏也不便以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哥哥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那你会在京中待上多少时日?我若再想见你,如何与你相见呢?” 连少启:“约莫会待一段日子,这个我也说不好,你放心,只要我一有时间便会给你送信去,你收信还方便吧?” “方便的,哥哥有事只管送信来。” “可会耽误你做事?我只怕频繁遇见你会叫你不好交差。” 青夏犹疑了一瞬,想到今日顺利的从大少爷那儿告假,在想到大少爷平日都在书房没空管她,想来也没有什么可不同意的,便点了点头,让兄长放心。 …… 第39章 赠簪花 兄妹分别时分外不舍,青夏又撒了几滴眼泪,看得连少启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你安心回去好好做差事,将来若哥哥有那个本事能出来立起门户,也必然叫你过上好日子。” 青夏只说:“哥哥,我不求你能如何光耀,我只要你平安,爹爹和奶奶都平安,我们一家人能团聚……这才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或许父亲奶奶以及他的老师都希望他能成才撑起连家的门楣,可是在京城待久了,青夏也十分清楚,成才之后的不容易,一步一步都是混着血和泪才走出来的。 她只是一个女子,没有那么大的抱负,更不愿牺牲哥哥来成全。 …… 回到宋府,青夏先回了趟静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双眼红肿,自知不能以这幅容貌去见大少爷,少不得会被他盘问。 田田今日外出一趟,买了不少小零嘴,可见着姑娘的那一刻,看她红肿的眼睛,原本还很畅快的心情,瞬间随着低落了下来。 “姑娘得见家人是喜事,您别哭了,多好看的一双眼呀,红肿了可就要疼了。” 青夏笑笑,长叹了口气,看她也跟着瘪嘴,轻声问道:“田田,你会想家人吗?” 田田呆住,神色不大自然,沉默一息后同她说:“姑娘,奴婢的娘上山猎野味的时候,被捕兽夹夹住,失血过多而亡,可她的死因却被传成是被家里人克死的。” 青夏愣住,不解的看着她,见她脸色悲痛,连忙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这些,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 田田摇摇头,眼眶含泪,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爹好赌,原本家中是有些积蓄的,可却经不住他一赌再赌,输了个精光,他不做事,家中没有收入来源,便只能靠我娘,我娘做了的事都叫他承了美名……那年野彘的价钱飞涨,他明知道那山上陷阱颇多,便是成年男子上山都要再三小心,我娘那般柔弱,他却狠心要我娘一个女人上山去猎野彘,后来我娘不慎被捕兽夹夹住了腿,拖着残肢回到家来时,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村里的人议论纷纷,皆说我爹好吃懒做,连猎野这种事情都要女人去,自己坐享其成,他受不了骂名,就编造了谎言,说是我与我娘八字相冲克死了她,姑娘您知道吗,他一向是不喜欢我的,他觉得是我的出生,挡了他儿子的路,所以他才没有儿子,我刚出生那会儿,他就想将我溺死,是娘拼死护住了我,那年娘死了,他便想将我卖给人牙子,若不是姥爷他们赶到护住了我,我如今指不定会在什么腌臜地方……” 说起往事,还是这般悲痛的往事,田田泪如雨下,她抽噎道:“可是即便是姥爷他们也不能将我带走,他们只能力求所能将我托付给可靠的人家,几经辗转我才被卖到了国公府,那卖身银也是给了爹,他拿了钱才没再闹了,也不曾找过我,如今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我都不知,我也情愿不知,我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姑娘,奴婢说这样的话是大不孝了。” 看她自己纠结忍痛,青夏听得也心痛起来,她拉过田田的手,对她说:“田田,父母亲人都不是我们自己能选的,我们受父母的恩惠,承他们的骨血出生,他们是好是、坏是奸是善我们都不能提前预知,你可听过母慈子孝、父慈子孝一话?不是你不孝,是你没有遇到一个好的父亲,你年纪这样小,身家大事上不要犯了糊涂与自己过不去。” 听着姑娘的开解,田田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哽咽道:“姑娘,这些往事奴婢从不敢与旁人多言,只怕旁人听了瞧不起奴婢,笑话奴婢,您是第一个这般与我说的人。” “从前没与旁人说过,以后也不要说,你的顾虑没有错,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富有同情,有些时候你自挖伤疤,在别人看来都是一桩笑话。” “奴婢谨记!” 青夏从前的日子虽然过得苦,可一家人在一起,总是互相体谅,互相帮助,爹爹和娘亲总是说她是掌上明珠,是家里的小福星小娇娃,村中不乏有人家重男轻女,可在他家却是从来都没有的,若有一块肉,父亲母亲都会分成两半给她和哥哥,她从未在亲情上受到苛待,虽然从没有过过田田那样的日子,却不代表她不能体会。 世间多苦难,苦难不都一样,却也相通。 和田田说了这会儿话,阴郁的心情被排散,也正巧是这时,方间来请,净了把脸青夏才去。 …… 宋溓不在书房,他在主屋内室,正理着一个妆奁,青夏来时,他招了招手让她靠近。 靠近了些,看到了那妆奁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只成色通透的簪花。 宋溓将那簪花拿在手中,端详了她一眼,遂将簪花插入她发间,为她增添了些颜色。 再仔细端详,目露满意:“见到这簪花的时候,爷就在想定是极衬你的。” 青夏不由自主的去摸那冰凉玉润的簪花,眼睛看向大少爷,道:“大少爷何故送奴婢簪子?” 宋溓看着她,轻笑了声:“旁人若是得了这簪花,定是喜笑颜开感激谢恩,你倒好,东西都戴在你头上了,你却要反问爷一句为何?” 青夏错愕,有功才有赏,无功不受禄,她是当真疑惑才问。 看她呆傻模样,宋溓抬手轻敲了下她的脑门:“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首饰,能是为了什么?” 青夏哑然,脸也微微发红。 “爷对你好,想送你点什么东西,你都要来盘问爷一句,若这以后没有出处,爷还真不敢随意送你些什么了。” 青夏低声:“奴婢不敢。” 她实在小心谨慎,得了个物件儿也诚惶诚恐,可正是她的这一份老实小心,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木讷,令他开怀。 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抱着她单薄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微的僵硬。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即便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独自面对自己时还是保留了那一份淡淡的疏离 “可还是对爷的亲近不甚习惯?” …… 第40章 栀子花语 青夏微滞,微微抬头只蹭到了他的下巴,手抵在他胸膛卸了些力。 “大少爷,青天白日,若是叫人看见不好。” 宋溓滞住,看她一本正经,微恼:“整个目安院都是爷的人,谁敢议论爷的是非?况且这内室无人能进来,谁又能看得见?” 青夏哑然。 见她又成了哑巴,宋溓有些气结,松开了她,盯着她看着:“爷送你东西,你不喜,与你亲近,你便要推脱,怎么?你是瞧不上爷?” 青夏慌忙摇头:“大少爷冤枉奴婢了,奴婢怎会不喜?怎敢推脱?只是…只是……是奴婢木讷,以后不敢了!”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觉得自己和大少爷之间本就不该如此亲密,这不是老夫人希望看到的,老夫人只是希望大少爷开窍,仅此而已。 她说的话实在真心,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眼里的胆怯也都是真的,明明给了他气受,却叫他对她发不起火来。 “你这小娘子真是不解风情,枉费爷一番好心!”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青夏以为他要离开,也忙要跟着出去,却在下一秒见他停住了脚步,挺直了脊背坐在外室那椅子上,便无声息了。 青夏这下走也不得,留也不敢,踌躇无措的站在原地。 宋溓看着她这样,气的转了过去。 见他这般,青夏便不敢留下来了,行了礼转了身想走,却被他叫住。 “回来!” 她只得又回来,又站了两息,见他依旧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不说话,暗自恼怒着,暗思片刻,将头上的簪花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看了许久,才到他面前,蹲下了身,轻声问道:“奴婢见识少,大少爷可否告知,这簪花雕刻的是什么花呀?” 宋溓垂眸看着她不语,便见她颇有不安,那小嘴一张一合:“是丁香?还是茉莉?” 他依旧不语,青夏止了声,面色无辜又可怜,她不知大少爷这脾气究竟是怎么来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恼火了呢? 美人低头,苦思冥想,她就这样软软的蹲在自己面前,露出一副可怜又勾人的模样,说几句轻飘飘的话竟就让自己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拉她起来,顺势揽入怀中,看她下意识的想躲,目光含着威胁看着她,便叫青夏一动不敢动了。 “说你聪慧,可有些时候你又愚笨的可以。” 青夏有些委屈:“是是是,奴婢愚笨,大少爷心思难猜,奴婢怎么说都是错,还要惹到大少爷不高兴。” “你还委屈了?” “奴婢不敢。” “哼,爷看你敢的很。” 话到此处又无言,青夏丧气的低着头,宋溓深吸了口气,他算是知道这小娘子的脾性了,若是此刻他不说些什么,这小娘子只怕会哑巴到底,不再言语。 握住了她那捧着簪花的手,说:“嫩玉温柔净弗瑕,凉云缀叶借春华。水风池阁帘栊静,小试微薰着一花。” 青夏歪头看着他,他并不通诗句,也不知这样美好的诗描绘的是何种花卉。 “这是栀子花。” 得了答案,青夏再度去看那簪花,方觉其中雕刻的奥妙,确实是栀子花。 栀子花香馥郁清新宜人,令她不由得捧到鼻尖轻嗅。 美人嗅香,宋溓微笑:“这种冷玉没有香气。” 青夏却说:“物不传香人自留,大少爷既说它是栀子花,它便会有栀子花香,奴婢只消一想,就好似能闻到那股香味。” 宋溓目光微暗,豁然开怀,看着她说:“说你愚笨也不尽然,有些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青夏看向他,这一回,她眼里的不解没有惹恼宋溓,他抚住她的头,顺着她的发,心情总算好了些。 “今日出去了这么久都做了什么?” 青夏微顿,错开了眼睛,道:“是有故人来,奴婢去见了见故人。” “什么故人?你在京城这几年,还在外结识了朋友?” “不,没有,是奴婢老家的人。” “老家的什么人?” 见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青夏不由得看向他:“大少爷是有什么不妥吗?” “回话。” 青夏咬了咬下唇,沉了口气,她不大愿意让这府里的人知晓自己的家人来京城了。 只怕旁生枝节,反倒叫哥哥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会担心。 可是大少爷步步紧逼,似乎非要将此事问得清楚才罢休…… 见她三缄其口,宋溓的目光沉了下来,想到派出去的人送回来的话,这小娘子外出见了一个男人,而她对这个男人保护的紧,丝毫不肯多说。 按常理来说,她一直在宋府做事,应当没那个机会去结交外男,可凡事都有说不准的时候,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就不可遏制的发了怒。 语气也冷了下来:“见了什么人不肯与爷说实话?是个男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青夏这才明白大少爷介怀的是什么,毕竟自己如今在他身边伺候,突然外出见了陌生的男人,被他盘问,被他介意,好像也说得过去。 “大少爷莫怪,那是我哥,是我亲哥。” 宋溓愣住了,目光更加凌厉:“莫不是胡诌了,来诓爷的吧?” 青夏连连摇头,耳边碎发沾上唇边,也没去抚下,解释道:“奴婢怎敢以家人来开玩笑?确实是奴婢的亲哥哥,他来京中看望奴婢,奴婢想着本不是什么大事,这才没说。”也没想他这么介意。 晾她也没胆子骗自己,宋溓稍松了口气,道:“既是去见家人,走之前为何不同爷说清楚?” 青夏诧异:“奴婢只是觉得,自己的微莫私事,不便打搅大少爷。” “这不是你的私事,你的事爷都要知道的事无巨细,你可明白?” 青夏更诧异了,她不知大少爷如今的管控欲为何这么强了? 宋溓伸手撩开她唇边碎发,而后控住她的脖颈,将她带向自己,两人呼吸交缠,他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爷的人,不可有事瞒着爷。” 青夏只觉得呼吸都被滞住了,他的霸道蛮横,令她无法呼吸。 “奴婢知道了。” 见自己似乎有些吓到她了,宋溓放缓了声音,安抚的抚了抚她的脖颈,道:“你与四小姐有话说,与你身边的婢女也有话说,唯独面对爷,你总是沉默,爷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分明,他们才是更亲密无间的人。她理应更信赖他,更亲近他才对。 青夏压下心底的不适,只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 第41章 青娘此刻甚美 太阳还未落下山,掠英居便要了两回水,田田忙回了静居给姑娘取衣裳,收拾好后预备离开,却被旁边的姑娘拦住了去路。 “这般匆忙是去哪儿啊?” 田田抱着衣裳,忙与她行礼,面带喜色也有克制:“姑娘的衣裙弄脏了,奴婢送去。” 琉钰看了眼她手弯里嫩黄的春裙,又看了眼藏不住事的她,轻轻一笑,道:“这院里,属青夏妹妹好福气,你如今能在她身边伺候,也是攀上高枝了。” 田田不蠢,她说话温柔随意,可这话语里的机锋不做伪,当下多了几分心,收住了脸上的笑意,正经道:“姑娘同您是一样的,都是主子的恩典,琉钰姑娘貌美如花,性情温婉,想来福气在后面呢。” 琉钰笑出了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道:“真是不得了了,都说你家姑娘是个全乎儿的人,说话好听,做事好看,不管在哪儿都十分得主子的看重,如今多了个你,也是个玲珑剔透的,说话也这么好听。” 田田笑笑:“姑娘还等着奴婢呢,奴婢不便耽搁了。” 琉钰笑说:“快去吧,别叫你家主子等急了。” 田田走后,琉钰倚着门,缓缓地沉了口气,面上要笑未笑,莫名不已。 当真打量她是个傻子,这青天白日,那边就不管不顾的勾引了爷去,起初看着她倒是老实,如今看来自己全然看走了眼。 自打她来,大少爷那眼里也见得了胭脂了,这才多久的功夫便独占了恩宠,可见心机之深,手段了得。 哼,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自然有人能收拾得了她。 …… 田田捧了衣裳来时,喆友冲她摆了摆手,示意里头还未结束,她便去旁耳房伺候热水以备用。 起初姑娘不管有多疲惫,都是回到静居独自清洗,后来大少爷怜惜她,不忍她来回奔波,便赐了她旁边的耳房供作沐浴。 姑娘温婉娴静,少爷体贴入微,真是一对璧人,如今两相情好,瞧这大少爷对姑娘那样的亲热,那样的爱怜,她便为自家姑娘感到高兴。 只是姑娘那样的性格,等将来这后院百花齐放,又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那琉钰姑娘表面笑脸相迎,可话语里暗藏机锋,姑娘平日都不与他往来,可见她心思深沉,并不便于多交。 姑娘的性子不争不抢,她都有些替姑娘担心了,若是将来受了别人的委屈可怎么好?少爷会偏疼姑娘吗? …… 青夏香汗淋漓,一直都没断过,她嗓子发干,早已喊不出声来了。 宋溓怜惜的轻抚她的背提她顺气,待收了势,披了件外衣,去了外面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温水来,亲自送到床边喂到她嘴边。 青夏忙要端过来,却被他躲过,非要亲自喂她不可。 床榻之上争执不得,恐打翻了茶水,青夏就着他的手喝了,才觉好受一些。 宋溓看着她白玉莹润般的脸庞,一双细长的手纸将被褥抓住,挡在胸前紧紧捂住,修长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上头斑斑点点的梅色令他喉头一紧。 乌黑柔顺的发早就在方才狂乱中凌乱的扑在了背后,他将杯子往旁边随手一放,便曲腿坐在了床榻边上,将她揽进怀中,手指缠着她的发丝迫使她不得不抬头,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刚才的激狂中逼出了泪来,到现在都还是红的。 “青娘此刻甚美。” 他对自己的称呼好多,床榻之间会低声叫她娇娇,寻常又会唤她一声小娘子,可青娘二字,青夏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叫,羞涩的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宋濂知道她脸皮薄从来都不会说情话,此刻舒爽万分,心中也不在意她“不解风情”,只在她身上或轻或重的抚着,又不自觉的抚出了些意趣。 察觉到他的呼吸又重了,青夏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子,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去,说道:“大少爷,时间不早了该用晚饭了。” 宋溓看着她,不发一语将她又拉入怀中,不管不顾的就要压下去,青夏祈求的看着他,双手抵在他胸前,磕巴道:“大少爷…奴婢实在是饿了。” 实则是有些受不了了,她也不知平日清心寡欲的大少爷,怎么习得此事之后便爱不释手不许她叫停了? 除去初次那日,见她身子不适空了两晚,后面几乎是日日夜夜…… 先前白天的时候他还克制,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白日便拉她入榻,不容拒绝。 见她眼神可怜,宋溓爽朗一笑,从她身上移开了去,打算放她一次。 青夏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又被他压了过来,呼吸瞬间紧促,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到现在还是叫我大少爷。” “不叫大少爷…该叫什么?” 宋溓微微一笑:“你说呢?” 青夏眨了眨眼,试探的道:“爷?” 宋溓拍了拍她的脑袋:“嗯,如今不算生疏了。” 这大少爷和爷都是他,有什么分别?青夏莫名,他们本来也不生疏呀,如今二人这样,怎么生疏的起来。 宋溓起身去叫水,又放田田进来伺候她,青夏躲在屏风后将衣裳穿好,再由得田田扶着去旁边的浴房。 宋溓泡在浴桶闭目养神时,突然想起一事,他的这间房很大,这个浴桶足以放下两人,他之前又何必多此一举为她另安浴室呢? 不过只怕是以她的脾性,自己真这么做了,她反倒要诚惶诚恐了。 脸皮那样薄的小娘子,平日自己说两句哄人的话,脸都要红上半天,共浴此事,怕是会吓到她。 但是,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下次不妨一试。 想到这里身心舒畅,全然忘了是否合规矩。 全然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的青夏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唬的田田一愣一愣的。 “这水不凉呀,姑娘可是染上风寒了?” 青夏揉揉鼻子,摇摇头:“不是,刚才鼻子有些痒,你出去吧,我自个儿清洗就好。” 她沐浴时从不要田田贴身伺候,今天着实是有些没力气了,跨入桶中都有些难,只得留田田扶着她跨坐进来。 刚才宽衣裳时还叫田田看到了她身上,两人红着脸半晌都没说话。 …… 第42章 但求相安无事 田田没有立即就走,而是说道:“姑娘,奴婢伺候您已有些时日了,您别不好意思嘛,您昨夜睡的时候总是垂肩,想来是白日练字作画练的都痛了吧?你现在泡在温水中正舒适,奴婢伺候着给您以精油润身给您捶捶背捏捏肩吧。” 青夏承认,从前做奴婢的时候,身上有个这疼那痒的,自己都是能熬过去的,可田田在身边,总是事无巨细,哪怕自己同她说过多次,都叫她软言软语的把事情揽过去办了。 如今,还真是养了两根懒骨头起来。 “那……那就劳烦你帮帮我啦,明日若是空闲,我做雪花酥给你吃,从前老夫人就夸我做的雪花酥是最好的。”青夏俏皮一笑,伏案练字确实容易腰酸背痛。 田田也不推脱,伺候好主子对她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倒不是说这个主子有多刁难人,而是太好伺候了,她给了一分主子便要还两分,这些日子与主子日日在一起也摸透了她的脾气,她若此刻惶恐的说上一句“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万不敢要主子辛苦劳累…”之类的话,只怕主子会立刻将她“轰”出去,不要伺候。 先答应下来,明日等主子真要做雪花酥的时候,她也不敢叫主子亲自动手,否则这事儿若是传到大少爷耳里去了自己准要吃瓜落,大少爷可不是姑娘这般好说话的人。 “田田,你的手可真有劲儿,捏起来正正好。” 田田被夸的开心,说道:“小的时候,娘也经常腰酸背痛,都是奴婢给娘按的,许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吧。” 听得她提起她母亲,青夏青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们都是没有母亲的人,我虚长你两岁,以后便将你当妹妹待,可好?” 田田眼眶湿润:“奴婢求之不得。” 她多想要一个姐姐呀,如果她的姐姐是姑娘这般良善温暖的人,便是叫她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姑娘,她都甘之如饴。 “姑娘,奴婢说起母亲,只是想到她了,并不是为了提起她叫您心疼,实际上真的过去太久了,奴婢如今生为自己,不会再为过去的事情而感伤,我知道我娘也不会愿意看到我陷在过去悲伤痛苦的。” 看她如此想得开,青夏欣慰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与你以姐妹相称也不是可怜你,而是我觉得我们很像,你我相识便是缘分,性格相投更是难得。” 所以想认她做妹妹并不是可怜,而是认同她这个人。 青夏看不见的地方,田田早已经湿透了眼眶。 …… 许是下午荒唐够了,晚上并没有叫她留下来,青夏一身轻松的回了静居,路上的时候,田田忽然想起那时琉钰姑娘拦住她说的话,便忙告知了姑娘。 “那会儿奴婢回来给姑娘拿干净的衣裳,被那边的姑娘拦住了路,想来她应当是知道了。” “她拦你做什么?刁难你了吗?”青夏侧头看她,语气着急。 田田连连摇头:“没有,她没有刁难奴婢,姑娘知道她的,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奴婢只是有些担心,她来了静居这么久了,大少爷一次都没有招幸过,如今姑娘在目安院内是大少爷眼前的红人,奴婢只怕她知道奴婢拿衣裳所为何,会对姑娘不利。” 青夏松了口气,目光沉凝:“在明面上她不为难你就好,至于你说的那事,她那么聪明的人必然是知道的。” 从自己来的第一日,她便来试探撩拨,看似交好实则是探她虚实,想看看她这人好不好拿捏。 “那怎么办呢?姑娘可知,她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人送来的,她的身份在大少爷这儿本就尴尬,奴婢只怕她会动那歪心思祸害姑娘您。” 青夏知道,琉钰并非宋家家生子,也不是被买来的,而是老夫人娘家陈家送来的婢女。 “我们都在一个院里,这些事便是想瞒都瞒不住,她若有心如何都会留意到,至于她是不是想祸害我,那也有能得她祸害的时候,你我做事莫要授人以柄,便也没什么话说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作为试婚丫鬟她不仅要在那事上引导大少爷,也要时常劝告。 纵欲过度会伤身,况且那事本就该在晚上,白日由着大少爷胡闹,才劝了两句就叫大少爷发了狠令她闭嘴,这事若是传到老夫人耳里,只会怪她无用。 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估摸着也是讨不到好的。 烦躁的摇摇头,她只希望大家都能安守本分,平平静静的相处,不要旁生枝节才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田田你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去主动招惹别人,同样是在后宅讨生活,都不得容易,她是喜是怒,是怨是妒,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只希望她那样聪明的人能明白,我和她都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的,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我无意同她争什么,我们二人不求能亲如姐妹,但求相安无事。” 田田重重点头,带了两分自得:“比起姑娘,她在大少爷那可没什么脸面,若她将来对姑娘不利,大少爷也会保护姑娘的。” 青夏顿住了脚步,面色微沉,染上几分肃重,对她说道:“不可有这种想法,我是奴婢,大少爷是主子,将来若是有什么问题,是非对错自然有公道在,若以情分论对错,那岂不是乱套了?你也莫要说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入了这院子,我和她就是一样的人,你可听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处在当下,莫要洋洋自得,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谁又怎能预料将来她的造化呢?若是将来她得了大少爷的眼,情谊更重,我和她之间出了问题,你说大少爷论情分处置会偏帮谁?” 田田听得心惊胆战,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只知道自己那番话叫姑娘不喜了,是她说的不对。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不该这么说的。” 青夏沉沉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心存幻想,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把自己的信仰和身家性命都依托给主子给的情分上那是最蠢的,主子给的东西,能给就能收回去,给的时候自然是欢天喜地,极尽荣宠,可收回去的时候会是什么光景? 以色侍人本就下乘,若还妄求什么情啊爱呀的,那就是她脑子不清楚了。 …… 第43章 雪花酥 夜黑风高,青夏遗留了方帕子在宋溓床上,夜间无事,得知她已经走了,将那帕子拿在手中看了会儿,便起身出去。 喆友问了句,只得他摆了摆手,说是不必跟来,惑然看去,只见主子步伐轻快,似乎是为了什么事而感到高兴。 从他的住处到静居,无非就是那么几条路,他是知道青夏往日会从哪条路走,便随着这条路跟了过去。 身边没有随行的仆从,自然也没有什么大动静,他步伐迈得大也走得快,不过一会儿就追上了那走在前头自顾说话的一主一仆。 听着他们似乎在说私房话,宋溓轻了脚步,等她们说完离去,他顿在原地,不知在思量些什么,过了许久,没什么意味的弯了弯嘴角,将那方素净的帕子拿出看了看,转身往回走。 许是兴致所至,她今日伺候的不错,让他心里那处柔软的地方按捺不住,竟趁着大好的夜色也要追出来,再去看她一看,可听得她那一番清醒自持的话,这步子如何都迈不过去了。 或许是不愿让她陷入是非之中,这些日子凭着自己的喜好和感觉,确实宠她过多,她平日的规劝和拒绝都叫自己以为是害羞,如今看来她不愧是老夫人选中的人,既不恃宠而骄,也无那些弯弯绕的心思,甚至面对自己的宠爱都能保持清醒。 真是个…忠仆。 莫名笑了笑,心里陡然没滋没味的。 …… 此日无事,青夏便去了厨房做那雪花酥,田田在一边打下手,等做好,两人早已饥肠辘辘。 田田边吃边夸:“姑娘您手艺真好,做的好看味道也好。” 青夏抿唇笑笑,被夸的有些羞涩,说道:“都是之前跟着府里的一些厨娘学的,我之前还想过,等将来到了年岁放出府,要开一家自己的饭馆。” 田田赞不绝口:“姑娘若是厨娘,定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厨娘。” 说罢,看着手中的酥,眼睛转了转,道:“姑娘做了这么许多,不若给大少爷送些去,大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青夏微顿,看着收起来的那些,一时没想起来这茬,颇有些苦恼:“可是这些我原本打算等下次出去……罢了,就依你说的吧,给大少爷送去。” 下次出去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总归兄长都会提前告知,到时再做也来得及。 田田眼皮跳了跳,轻咳了一声,说道:“姑娘,可不要叫大少爷知道,这是您原本打算送给别人,退而求其次才送给大少爷的。” 青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你不说我也不说,不会叫人知道的。” 二人相视一笑,再无他言。 …… 今日厨房做的饭菜味较重,那碟雪花酥端上桌来时,宋溓用了两口,随口问了句:“这雪花酥出自谁手?味道与之前不同。” 田田笑着回话:“回大少爷的话,这是姑娘亲自做的。” 宋溓微顿,目光看过去,见她笑的开怀,问:“你家姑娘呢?” 田田:“姑娘换衣裳去了,一会儿就过来。” 宋溓无言,默了会儿,想到了什么,看向她道:“你去库房,找喆友要两套湖水绿的料子,按着你家姑娘的喜好裁剪两身衣裳来。” 田田欢喜不已,而他下一句话,更是叫田田喜色难收。 “待做好了便放在掠英居,省得以后更衣多跑一趟。” …… 青夏来时,田田脸上的笑意都没收起来,她来不及细究,人已经被大少爷拉了过去,这回倒是没让她坐在腿上,让她坐在身边的凳子上,亲手将那雪花酥递到她嘴边。 做完以后,主仆俩吃了许多,青夏其实不太想吃,但为了不让他生气,还是从善如流的食下了。 “这是新送来的甜点,你尝着滋味如何?若是觉得好,爷必有赏。” 听得此话,青夏诧异的看向田田,后者则是一脸“我也不知啊”的表情。 又转头看着大少爷,见他神色认真,不见戏弄,意识到田田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大少爷是误会了什么,便道:“大少爷,这是奴婢今晨去做的,随手做的甜点,不敢讨赏。” 宋溓挑了挑眉:“爷还道你不会承认。” 青夏更不明白了:“便是奴婢做的,有何不能认呢?” “既是你做的,为何不亲自送来?表表功劳?可见你不在乎爷的赏。” 青夏哑然,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糕点,道:“这些从前在朝晖堂奴婢也会做,不知还能讨赏,奴婢力所能及的事也不敢当功劳。” 宋溓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伸手在她耳朵上捏了一下,“嗯”了声:“是,可见,你只是不在乎爷的赏罢了。” 青夏急了:“怎会,奴婢又岂是那不知好歹之人?” 宋溓便看住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又往她素净的头上扫了一眼,语气平淡道:“既然如此,爷送你的簪花为何不戴。” 青夏恍然,忙道:“爷给的东西,奴婢好生放起来了,平时毛躁,怕磕了碰了。” 宋溓不大信:“当真?” 是因为珍视而不是别的? 青夏看了眼田田,田田也忙说:“姑娘回去后将那簪花用帕子包好放在妆奁中好生收着,奴婢也道簪花好看,让姑娘戴着,可姑娘宝贝着大少爷送的首饰,怕磕碰了心疼呢。” 这番话听得青夏嘴角一抽,却叫宋溓嘴角上扬,面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复又亲昵的捏她耳垂,不甚在意东西是否会坏,只道:“不是多么值钱的物件,送你便是要你日夜戴着,真弄坏了,还怕爷送不起旁的?” 得知症结所在,青夏不愿惹他恼火,怕他阴晴不定最后自己遭罪,便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做。 下巴叫他捏住,目光不由得与他对视上,看着他深沉的眼眸,听他道:“不是都说了,要你换个称呼,怎么又叫成大少爷了。” 许是他眼里的温柔太甚,叫青夏不由得有些沉溺,心跳加速那时,她如他的愿改了口:“爷……” 第44章 莫不是你的粉头吧? 陈家表小姐来的这日,青夏刚好得了兄长的信出去了,并没有与之碰上,倒是田田心细如发,早晨出门时见府里其他人奔走忙碌,对她说道:“府里约莫是要来贵客了,大家都很忙呢。” 青夏说:“听说是表姑娘要来,老夫人最喜她,少不得要忙上一忙。” 话音刚落,便见前头出现一人,她忙上前去行礼:“四姑娘怎么来这儿了?” 宋仪今日穿的端庄,还扑了粉面十分娇俏,可那双眼里却有愁色。 “青夏,你可是要出去?”她问。 青夏想到她与表姑娘之间的恩怨,瞬间明白了她在此处所谓何,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点点头。 “可…可能带我一起走?” 青夏却犯了难:“姑娘,今日朝晖堂热闹,您若是不在,怕是老夫人要多心了。” 老夫人最疼爱的表姑娘要来,从来都是声势浩大的,今日刚来,说不得几位少爷都会到场,若是四姑娘不去,只怕是要叫老夫人不喜,怪她没规矩。 只能劝道:“客人来,主人不在不合适,姑娘您忍忍吧。” 宋仪苦笑两声,神色落寞:“和她比,她更像这家主子。” 青夏低着头,也不知该怎么劝了。 “怜怜,过来。” 两人正静着,突然的声音传来倒是叫二人吓了一跳。 青夏忙低了头去,宋仪在看清哥哥后,心里更是委屈,耷拉着脑袋过去。 宋溓今日穿的一身玄色,那身装扮不像是要在家,倒像是要出去,他看了眼垂首站在一边的青夏,话却是对面前的小妹说的。 “前两日你不是说想去东市听曲?” 宋仪茫然抬头,只听得他说:“哥哥今日得空,带你出去。” 宋仪只怕是自己听岔了,“哈”了一声。 “怎么了?你若是不想去,想留在府中接客,哥哥也随你。” “不!不啊哥,我…我要出去的。”怕自己说不清,她拉住兄长的袖子,急急道。 宋溓目含笑意:“那还等着作甚,去换身衣裳。” 宋仪高兴的直蹦,听话后忙往回跑,生怕慢了一步叫老夫人知道了拘着她。 宋溓看着她欢喜雀跃跑开的模样,失笑摇摇头,再看向一旁垂首不语的女子时,见她面色温婉,柔柔笑着,那笑意清浅,目光莹莹看着自己,叫他的心脏如同被只手捏了一下。 朝她走去,低眸看着她说:“这么早就出去?” 青夏点点头:“奴婢想出去买点东西,等兄长回家时好带上。” 看着她素净的装扮,宋溓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给了她。 青夏接过,抬头看他。 “想买什么便买,若是不够,便报爷的名字。” 青夏微滞,心里缓过一丝暖流,手指捏紧了那荷包,宋溓看她这样,说道:“别又说什么奴婢不敢之类的推脱话,爷的人出去,若是手上空空与喜爱之物失之交臂,岂不是爷无能。” 青夏抿了抿唇,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奴婢多谢爷好意。” 这袋子沉甸甸,她必然用不完,也不会因爷的这句话而物欲大增。 …… 东市的晓月楼,非是最大的听戏场所,但胜在干净无扰,宋溓带着宋仪到后,给她独开了间雅阁,交代道:“大哥出来有事要办,你先在这里,要什么叫小二,别乱跑。” 宋仪点点头:“那哥哥何时回来?” “不去旁处,等事办完就回来,不会太久。” 宋仪便安心在里呆着,宋溓则去了相隔两间的厢房。 他刚一进门,便听到那闹耳的声音直冲而来。 “你今日莫不是乘乌龟来的吧?知不知道本世子等了你多久。” 宋溓过去坐下:“带着小妹出门,耽误了会功夫。” 刘靖帆听此话,“哟”了声:“仪妹也来了,怎么不带过来?” 宋溓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个人?她在这不合适。” “就属你对你这个小妹看的严,你是怕让人说她结交外男?你这个当哥哥的还在这儿呢。” “你找我出来究竟有没有正事了。” 得,看他又这死样子,刘靖帆没再说下去,道:“你快收收这凌人的气场吧,一会儿人来了,别吓着人家。” 宋溓蹙眉:“你要我见的人,莫不是你的粉头吧?” 刘靖帆“呸”了一声:“自从有我家娇娇后,外头那些可都断了,你莫冤我,这人是我笔友,正正经经一男的。” 宋溓撇了他一眼:“你倒是闲得很,还有笔友。” 刘靖帆哼哼两声:“你别说,这世间卧虎藏龙,若是自己不发现,那一些个人才都埋没,找都找不见。” “既是个人才,你还怕他不禁吓?” 刘靖帆无语的看着他:“肃之,一天不刺人你就不舒服是吧?” 打了两句嘴仗,门被叩响,二人止住了谈声。 “进。” 连少启进来后,看着座上二位公子打扮的人,先是一愣,随后抱拳行了礼。 “草民连少启,见过二位。” 不知是否有官职在身,可这二位穿着气度,来历不俗。 听他名字,宋溓送到嘴边的茶杯都顿了一下,瞟了他一眼,呷了口茶。 刘靖帆朝他招手:“少启兄莫多礼,快来坐下。” 连少启却没有依他言,让坐便坐,他看着眼前二人,斟酌片刻,道:“二位贵人在此,怕是没有草民落坐的份。” 他的身份,怕是座上这两人已经一清二楚了,可他却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 刘靖帆下了地,一把将他拉住,不顾他说什么,拉了他坐下,道:“今日我约笔友相见,此刻这里只有襄延君与青山君,你莫在意他,他是来凑数的。” 宋溓呵笑一声,没再看那两人。 连少启颇有些不自在,架不住刘靖帆心大,叫了些菜和点心,便让下头换了出戏。 “先吃饭看戏,看会儿戏了,咱们吃饱了再聊。” 下头咿咿呀呀的声有片刻停歇,不过多时又重复那咿咿呀呀之声。 一出深闺怨换成泊山群雄,旁边雅阁的宋仪意犹未尽,低声嘟囔:“戏没唱完,怎么就换了?” …… 第45章 为大贪官申冤? 泊山群雄,这场戏唱的是一个虚拟的王朝,腐败不堪,官僚残忍百姓无以为生,而这时,一群自泊山出生的平头小子不堪酷吏的压迫,起势造反。 故事自然是悲壮又惨烈的,到最后这一群人也没有奔出头来,可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更多的人有了反抗的意识,想推翻一个王朝不容易,那是需要几辈人的努力和血肉才能做到的事。 一场戏唱完,三人也将面前的菜吃了些许,连少启留了肚子并未多吃,刘靖帆看着他,道:“是京中的菜不合你口味吗?” 连少启摇摇头:“来时吃了东西垫过肚子,此时并不觉得饿。”说罢,正色看着他,说道:“如今戏也看完了,可能谈正事了吗?” 刘靖帆喝了口酒,看向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人,倒也不是继续“故作高深”了,他道:“在你右边的这位是当朝宋国公的长子,你应该知道宋国公是何人吧,若非有他镇守边关,也不能保我等安然度日。” 一听此人身份,连少启眉心一跳,怔怔的看过去,刘靖帆只当他是惊于宋溓的身份,未想更多,随后又道:“我本名刘靖帆,身份不值一提。” 听得他自曝身份,连少启的心一下子就紧了起来,当初书信往来的时候,他察觉出跟他通书信的人不是常人,不曾想他的身份如此贵重,贵重到是他这等伸头小民只能仰视的存在。 连少启忙起了身,恭敬的行礼:“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位公子……” 刘靖帆连声打断了他,说道:“我同你说过了,今日这里无关身份,我只是约笔友相见,顺道聊聊其他的,告知你我与他的身份是想坦诚,不是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连少启看向他,心如擂鼓:“我只是不知,我这等平凡的人物,如何能叫贵人看得上眼……” 刘靖帆默了默,从怀中掏出一册子,放在桌上,说道:“这便是原因。” 连少启看了一眼,目光几经变换,最终沉了口气,坐了下来。 “负责南方水患的王大人因赈灾不利被处以极刑,这上面是你曾经为他写的悼词还有申冤。” 连少启垂下眼眸,倒是听了这话的宋溓,多看了他一眼,将那册子拿了过来,看了看,目光愈发深沉,再看连少启时,眼神都变了许多。 “我记得当时朝中下令要处死王大人的时候,朝野上下一片叫好,似乎只要将此人死死的定了罪,赈灾不利的事就有了结果,倒是不曾想过,竟然有人会替他申冤,提一个办事不力的…大、贪、官申冤。” 连少启喉头微涩,论见识他自然不如眼前这两位,可既然是因这个缘由他才入得眼前这位世子的眼,想必是二人想到一处去了。 “这么说来,您也觉得他是冤枉的。” 刘靖帆笑了笑,手指点了点那册子,语气晦涩:“我们觉得如何不重要,他是否真是冤枉的也无人在意,只要有人肯出来顶了这个罪,盖棺定论,不叫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这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结果。” 宋溓挑了挑眉,看向他,问了句:“你这上面写的东西,但凡流到上面的人眼里去,只怕会治你的罪,你就不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从此与仕途无望吗?” 连少启沉默片刻,那目光闪烁几番,说了句话:“世人皆怕死,皆怕惹祸上身,我也不例外,可是……人固有一死,若是伸张正义,还要瞻前顾后,那么,那些枉死的人就真成他人踏脚石了。” 宋溓看着他,神色不明:“你是哪儿的人?” “草民岭南佛山连家村人。” 连家村…连… 宋溓深吸了口气,他记得,青娘也姓连,也出自岭南。 连少启说完这番话后,看了宋溓两眼,这位公子,是他妹妹伺候的主家,只是,眼下情况,他似乎不便说。 更况且,他不一定知道自己妹妹,多嘴说一句不见得是好事。 如此,便冷静了下来。 …… 宋仪吃了一盘香瓜子,感觉已经过了许久,正想出门去看看,刚打开了个缝,便见一清瘦男子从门口走过,她虚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愣怔,随后低下头去将门掩上。 方才那人,那眉眼与青夏有些像。 刚回去坐下,不过两刻,门就被打开了,抬头一看果然是哥哥回来了,她欢喜的招招手,这才安下心来。 …… 连少启来到南街已经有些晚了,等见到青夏时,满头大汗,看的青夏心疼不已。 “这是遇到了何事叫哥哥急急忙忙的?” “怕你等急了,赶着来见你。” 青夏摇摇头,拉他坐下:“既然约好了,如何都是等得的,下次不要这样了,慢慢来就是。” 连少启眼睛发亮,连喝了两杯水,微微有些激动,他看向妹妹,说道:“我今日去见了那位与我通信的笔友,圆圆,你相信我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青夏却没问相信什么,只看着他,肯定的点头:“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好,那你一定要信我,将来,我们都会过得不错。” 青夏笑笑,将包好的雪花酥推给他,说道:“将来的事将来才知道,现在的事现在正发生,我都听见哥哥肚子在叫了,先吃点点心吧。” 连少启笑笑,和他们谈了会儿话,早就饿了,留着肚子要和妹妹好生吃一顿,他大手一挥,直道:“今日你想吃什么便点什么。” 青夏“嗯嗯”两声,唤了小二来,点了几个菜,都是二人爱吃的。 “这雪花酥是我亲手做的,哥哥快尝尝味道。” 连少启惊喜不已:“这么精致的点心你都会做啦,真不愧是圆圆。” 青夏腼腆一笑,她在宋府学的这些手艺,便想着有朝一日回了家中,一定要给家里人也做了叫他们尝一尝,好叫他们知道,这些年自己在外面是学了些本事在身上的。 “对了,你平时在宋家老夫人身边伺候,与宋家其他主子可认识?” …… 第46章 别出错,也别太出挑 青夏微怔,抬眸看向兄长,语气平静:“宋府的主子就那么几个,或多或少都见过,做奴婢的认识主子,他们识不识的我就不一定了。” 连少启斟酌了下话语,他倒是想直接问妹妹与那宋家大少是否相识,却又不想叫妹妹知道自己如今是在为谁效命,为谁做事,他如今做的事身家性命都在那二人身上,若事成连家就此就起来了,若事败也只是他一人败,不会连累到家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是他担心,若是妹妹与宋家大少相熟,且宋家大少对妹妹也有印象,自己这个身份今日又见了他,却未将话说清,会生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哥哥对你如今的生活都不了解,我只听说那宋家如今是老夫人独自掌家,宋国公常年驻守边关,其三子一女都在京中。” 青夏不疑有他,便道:“是的,老夫人独自管家很是辛苦,好在今年大少爷就要成婚了,等到时大少夫人入了府,想必会帮着分担些罢。” “哦……听说那大少爷是位才子,当今陛下金口玉言,道他是文曲星下凡,你就在宋府伺候,可与哥哥说说,这位大少爷是否真如所说,真有那么厉害吗?” 青夏不大愿意同兄长提起府上的主子,实则是因关系暧昧,她怕说多了叫哥哥察觉到什么。 可是,他问了又不能不说…… 想着哥哥酷爱读书,想必对大少爷那样的人心向往之,也无其他意思,便说道:“大少爷是我见过最刻苦努力的人,从前我只觉得哥哥读书辛苦,可见了大少爷才知何为天赋,何为专研,像大少爷那般人物,家世便已是他最大的依仗和踏脚石了,可他每日还是会用心功课,不曾耽误,听说他书屋的灯有时一亮便是一晚上呢。” 连少启默了默:“那你平日在老夫人身边,想是会常见这位爷吧。” 青夏一怔,夹了筷紫茄在他碗里,随意的道:“其实不常见,我也不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且这位爷不喜奴婢伺候,身边都是小厮跑腿,我等也不好在其眼皮底下晃悠。” “这样啊……”连少启松了口气,面上露出轻松的笑意来,他看着妹妹姣好的容颜,忽然有些忧心:“你平时若碰不到这些公子,也就多留意些,你这般年纪,要注重男女大防,我听说过一些大宅院的规矩,总归…不堪入耳。” 青夏险些一口汤喷出来,她瞪着圆眼看着兄长,似有责怪之意:“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连少启忙拿了帕子让她擦嘴,说道:“你莫害羞,这都是常人常事,哥哥只是担心你年纪小,怕你被欺负,总之听哥哥的话,寻常伺候主子,别出错,也别太出挑。” 若是以前,青夏或许会懵懂无知,可如今,经历了那些事后,她如何能不明白,兄长这一番话所谓何意。 正是因为明白,更加觉得心酸。 他每一句话都是为自己好,只可惜,已经晚了。 即便他安安分分,那事要找上她,她也无法相抗。 “哥哥真是的,那些规矩呀入府时就有管事娘子教过了,我都知道的!” 许是怕再说下去,真要当着他的面掉了泪来,她端了饭碗,直道:“只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 “嗯,先吃饭吧。” 其他的话,他再慢慢去教,不急于一时。 …… 青夏回到府中时,前院有些安静,倒是有奴才说,那后院热闹非凡,她没往后去凑热闹,自顾的回了静居。 一路回去,也没见到什么人,倒是方间见了她,笑说了句:“后院请了戏班子来,时候还早,姑娘不若也去看看?” 青夏摇摇头:“出去许久,有些累了,我先回去歇着了。” “那不打扰姑娘休息。” 青夏回来时很是安宁,不知那后院刚开始时,因着宋溓和宋仪都没到场,老夫人私底下发了好大一通火,顾及着表姑娘在场,才没将事闹大了。 闲中无事,青夏铺了层毯子,合衣在摇椅上躺下。 睡中无梦,一觉好眠。 迷糊间,她唤了声田田:“冷……” “春寒料峭,你不去床上要在这里睡,怎会不冷?” 忽然响在耳边的声音叫青夏一惊,睁开了眼便见大少爷正坐在边上,手里还翻着她平日看的书。 连忙起身好生坐着,刚睡醒头脑还不甚清明。 “您怎么来了?” 宋溓看了她一眼:“来看看你回了没有。” 青夏起身穿了鞋子,去到桌边欲给他倒杯茶,顿了下,同他说道:“屋里没有现成的热水还需要烧,也没有很好的茶叶……爷要等等吗?” 宋溓放下那书,招手让她过来坐下,道:“不用麻烦了,一会还要去朝晖堂,你过来陪爷坐会儿。” 青夏也没扭捏,坐在他身边,看他今日脸色尚好,随即暗松了口气。 “今日府中来客,大少爷回来了还是早些去吧。”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早去晚去已经没有分别。” 青夏想到了四小姐“可是,四姑娘她……奴婢有些担心。” 宋溓挑眉看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叫她只能看过来。 “担心什么?” 青夏抿唇不语,又听得他道:“有爷在,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她自然知道他这个做兄长的不会叫妹妹出什么事,可一想到四姑娘生性胆小,只怕她在旁的事上吃暗亏又不好明说。 忍不住多说了句:“四姑娘生性单纯,有些时候,遭人算计了都不知,也许知,但有些人的法子太亏德行,说也不好说,只怕吃闷亏。” 看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宋溓笑意温和,道:“你倒是敢说,这府中,谁敢给她这个正经的小姐闷亏吃。” 青夏抿住了唇,这下是真难以启齿了。 女子之间的事,有些时候无法说的很清楚,一些手段的欺凌行为,看起来无伤大雅,实则只有被欺凌的人知道,自己遭受了怎样的委屈。 宋溓倒是不为难她:“你对四姑娘倒是真心,安心吧,在我眼皮底下,没人能翻起风浪来。” 青夏弯了弯唇角,不置于否。 …… 第47章 芳心暗许 热闹了大半日的后院,总算是在晚饭前消停了下来。 朝晖堂内,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陈婧娴亲昵的靠在老夫人身上与她剥果子吃。 旁人什么眼神,老夫人怕是看都看不见,只乐呵呵的同侄女说话:“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你这双玉手可不是来做这些的。” 陈婧娴却是一笑,说道:“婧儿陪在姑母身边的日子不多,能来一回就想多替姑母做些事。” 老夫人听得心里十分熨贴,拉过她的手拍了拍,看了眼下头坐着的两个儿子,揶揄道:“我也觉得你来的时日太少,姑母也想常常见着你,这可怎么办好呢?到底还是要真正的成为一家人,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这番话说的陈婧娴红了脸,而下头坐着的宋洁宋演二兄弟则低下了头去,更不言语。 恰逢此时,宋溓带着宋仪姗姗来迟。 瞧得他们二人,两兄弟连忙齐声叫了声“大哥”,老夫人笑意微顿,到底是没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问了句:“你们兄妹俩是不知道婧娴今日要来,天都擦黑了才来。” 宋仪有些不安,被大哥挡在身后,不需她回话,只低着头等着。 “今日外出有要事耽搁了,先前就答应了小妹要带她出去,便是正好。” 说到此处,两人才看向那边端坐着的陈婧娴,见了礼。 本就老实温润的陈婧娴此刻更是端庄得体,起身朝着大表哥行礼。 “是婧娴的不是,来的突然叨扰了姑母和几位表哥。” 宋仪在后面悄悄翻了个白眼,好在大哥挡的严实,她这番小动作无人看到。 倒是陈婧娴,主动同她话起来。 “这次过来便十分想见妹妹呢,妹妹今日不在都叫我好生失望呢。”语气亲密并无怪罪,只叫人听了觉得她生性率真,可爱俏皮。 她主动说上话了,宋仪不能装作没听见,到底是大家闺秀,豪门教养起来的规矩,不会叫她当着众人的面给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姐没脸。 “事事突然,是不巧了,表姐能来,我也高兴。” 她话说的极慢,才没有磕巴,这也令她心情放松了许多。 谁都不愿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因她口痴之症平日母亲总不爱带她出门去那些宴会,说起来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可只怕那些豪门贵妇只当陈婧娴才是她的女儿吧。 在家人面前,陈婧娴对她总是关怀备至,只有她自己知道,二人独处的时候,她是如何瞧不起自己,如何笑话自己口吃,又如何带领着她的那一众姐妹孤立自己。 说来好笑,她这个宋国公唯一的嫡女,在京圈的贵女中都没有陈婧娴吃得开。 无非是她不会说话,也不爱说话,人之交际出自口中,口不能言,便失去了先天的优势。 陈婧娴对她这微末的改变也有些讶异,她笑的极为高兴,对老夫人说道:“哎呀,我真是许久没来了,妹妹如今有这般大的变化,我这个做表姐的现在才知道。” 老夫人也笑道:“她如今说话是越发伶俐了,你也会在府里一段时间,有你陪着说说话,会越来越好的。” 陈婧娴莞尔,看着宋仪点了点头,二人目光交错,一人得意,一人沉静。 “婧儿定然会帮妹妹的。” 饭间,一家人其乐融融,除了宋溓向来少语,宋仪不爱言语,其他人今日也抛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只是席间,陈婧娴频频与宋溓搭话。 “父亲说大表兄是全家的光耀,让我此次过来一定要向大表兄问好。” 宋溓看了她一眼:“舅舅高看了,我亦不过是个普通人,本是我这个晚辈该去拜访长辈,只是眼下事务繁多,不便抽身。” 陈婧娴忙道:“哪里哪里,全家上下都知道大表兄课业繁忙,还担心我此次来会扰着大表兄的清静……” 这回不必宋溓开口,老夫人已经说了:“他平日都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呆着,那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都别想打扰了他的安宁,你这般娴静又怎会打扰着他呢?” 陈婧娴害羞笑笑,那眼珠子一转,轻飘飘的往大表哥身上瞟了一眼。 却见他神色淡然,安静的吃着碗里的饭,那眼神分毫没有分给自己,就连方才刚搭过话,似乎也没有令他过多留意,一时有些失意。 洞察她这些小动作的宋仪,若非是挨着场合,只怕早就想要笑出声了。 一直以来她都欺负自己笨嘴拙舌,也料到自己性子软弱,不会事事都抖落出去,便是挨了欺负也会自个儿咽下,所以在自己面前,她的那些心思即便没有全都说出来,可通过那些个话语,她早就猜出来,自己这位人人称颂的表姐对自己的大哥暗许芳心。 只是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她的,即便没有自己在中间阻拦,说一些不利于她的话,以她的性格都不会入哥哥的眼,一想到她那一番心思将付之东流,宋仪便想笑。 饭后,陈婧娴被下人带去她洗漱更衣,宋溓和宋仪则被留了下来。 老夫人的怒气才没那么容易消除,积压久了,到了该发作的时候总是要发作的。 宋溓说:“阿妹今日和我在外面跑了一日,回来便到这儿了,是累坏了,叫她先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一边低着头的女儿,沉了口气:“在如何累也耽误不了这一会儿工夫,你们俩都留下来听我说话。” 宋溓却没有退让,目光平淡,语气更是平静:“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让阿妹回去,否则,今日我就当没来过,表妹怎么来的,怎么送她回去。” 老夫人惊怒:“你这是何意?!” 宋溓不语,只是静默的看着她,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夫人先退一步,摆了摆手让宋仪先回。 宋仪不安的看着兄长,拉了拉他的袖子,得到一个安抚的眼神后,才惶惶然的离开。 …… 第48章 哪有外甥不认舅的 宋仪走后,朝晖堂安静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怒气难消,但当着大儿的面,她实不愿将火气倾泻而出,唯恐伤了他心。 宋溓也不语,其实今日老夫人不让他留,他是半字都不想多说的,毕竟是他母亲,他不愿因为一个陈婧娴,坏了母子情分。 屋里的下人都被嬷嬷赶了出去,只有母子两人以及老夫人的心腹。 平复了会儿后,老夫人还是开了口:“你从前纵是疼妹妹,也不会纵得她没规没矩。” 宋溓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问回去:“请问母亲,妹妹做了什么没规没矩的事?” 老夫人蹙眉:“婧儿来府中,你们一个做大表哥的,一个做小表妹的皆不在府,算的什么规矩?” 宋溓笑了,并不说话。 “这府里没个像样的人,你爹不在,你又是老大,合该撑起门楣才是,这迎来送往……” “娘,府中上下但凡有交集来往,我何时推脱过了。” “你这话何意,莫非你表妹还不值当你接待?” 宋溓沉了口气,说话便不再那么委婉软和。 “娘,你不是不知,我并不喜与他们来往,何必非要我做不愿的事呢?” 老夫人眯起眼,心里难受了起来。 “他们?你说的是谁?” 宋溓看着母亲生了怒意的眼眸:“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娘,那是您娘家的人,您要来往我无话可说,可是我不愿,就不要逼着我同他们亲近了。”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他们是我娘家人,那也是你外祖家!你忘了你小时了?你外祖和外祖母多疼爱你,亲自领你去书院,寒天腊月怕你冻病,将你抱的严严实实,你那表妹,手指都被戳烂了还要给你绣花样,如今你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便可以忘了他们对你的爱护了?” 宋溓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外祖和外祖母的疼爱不敢忘,有生之年必会回报,可舅舅他们就算了,娘别忘了,外祖因何而亡,外祖母如何伤心离去,回了老家再不愿见舅舅一眼。” “你!”老夫人怒目圆睁,被他这番话说的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身边的老嬷嬷忙去给她抚背,目光担忧的看着母子二人,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事上开口说些什么。 “你又懂什么?那时你还小,大人的事错综复杂,你外祖的事不能怪你舅舅一人,你怎能把怨气发在他身上呢?你舅舅那么疼爱你,比疼他自己的几个儿子都要疼,你说这话简直是没良心!” 宋溓笑了,那笑未达眼底。 “舅舅对我有多好,不都从您这里要回去了吗?我那时是小,却不是傻子,是非黑白还是能分辨的。” 一个处处只有算计的舅舅,对他的疼爱能有几分真,他记得清楚,幼时舅舅将自己哄骗出去,带到了赌场,将他一人押在那儿,跑去和母亲哭天喊地。 最后母亲带了银钱来,他却说是在街上碰到债主,被债主强扣了过去。 那时年纪小,可他却知道自己的母亲对这个弟弟有多信任多疼爱,也不敢说这事本就是舅舅算计的,他怕母亲伤心,更怕母亲不信。 好赌成性,满口谎言,当年逼的舅母上吊,气死外祖,这样的舅舅,他可不敢认。 “娘,到此为止吧,表妹既然来了,便是看您的,您约束好她,莫惹事生非,父亲就要回来了,您因知道,他比我更不喜舅舅。” 说罢,他便离开了,只留得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神色戚哀:“真是造孽哦!哪有外甥不认舅的!” …… 静居青夏厢房,灯火通明。 宋仪撑着下巴长吁短叹,看着那烛火摇晃,嘴里嘟囔了句“怎么还没回呢”。 青夏强撑着睡意,陪她等着,听了这话便回了句“再等等吧,许是有要事说,耽误了。” 宋仪看了眼青夏,想到自己那个不好惹的表姐,慢慢的说道:“我表姐来了,她不是好相与的。” 青夏点点头:“我知啊,见识过了。” “你要当心她,她坏主意多呢,不定何时就…就害到你头上了。” 青夏剥了橘子给她,笑说:“我没事,我与她也不会有交集,便是想使坏心眼也使不到我头上来,倒是小姐,平时与她少不了打交道,多注意才是。” 宋仪抿了抿唇,决定如实相告:“你别大意…你在我哥身边,她之前不知,但这次来了,想来过…过两日就知了,她一直…一直都喜欢大哥。” 青夏愣住:“小姐,这等事您告诉奴婢不大好吧。” 宋仪险些同她翻白眼,将橘子塞进她嘴里,说道:“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呀!” 橘子入口,汁水爆开,又酸又甜,青夏咀嚼两下忙咽下,随后才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表姑娘真要害我……我一个奴婢,怕是要自认倒霉了。” 宋仪瞪大了眼:“那怎么成!”怎能坐以待毙呢?! 青夏无奈的摇摇头:“蚂蚁岂能撼大树?她是主子又是贵客,颇得老夫人疼爱,我在她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宋仪想说,不,你不一样,大哥那么疼你。 可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这个亲生女儿尚且比不过,更何况其他呢。 想到这里,心乱如麻。 “不行,我得告诉哥哥,她…她会害你!” 看她一脸肃色,青夏怕她当真为这事去同大少爷说什么,忙按住了她的手,安抚道:“可别,尚未发生的事,你若去说了,大少爷只会觉得是无稽之谈,一个贵女无缘无故怎会伤害一个奴婢?小姐,您莫要太担忧,奴婢方才是说笑呢,这到底是宋府,奴婢是宋府的奴婢,便是有什么事,也是宋家主人发落,表姑娘既是来做客的,必不会做那些有损声誉的事,她便是要对奴婢如何,也得师出有名才是。” 宋仪被她又又说动,心里没那么躁动了,但情绪还是很低落。 “青夏,我不明白……为何有人会那么讨厌。” 偏偏还是亲人,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 …… 第49章 琉钰的依仗 青夏家中人际关系简单,邻里之间即便偶尔有些小心思,但大多都是团结的。 记得当初娘刚走,那时自己和兄长都还小,周围的一些婶子不知帮衬了多少,虽说后来在自己的亲事上被轻视了些,但总归没有真的伤害到她。 反而来了宋府,冷眼旁观看了这么多年,这大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京城里游走的贵人,三步便是一个至交,两步能遇上个知己。 有些人当着你的面笑,背着你的面骂,纵使是宋国公府这等出生显赫的人家,在外头也是褒贬不一的。 青夏一个奴婢出身,就算知道四姑娘心中那些苦闷,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京城贵女父亲是那样显赫的人家,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做奴婢的去心疼呢? 这也是她从来没有在主子面前表过功劳的原因。 四姑娘看重她,信赖她,许多话愿意同她说,对她来说是一种恩赐,她却不能因此沾沾自喜,居功自傲,觉得自己同主子攀上了交情,便从此不得了了。 她敢保证,若是当初自己因着与四姑娘这一点交情,便洋洋自得,自以为不同,只怕没她什么好下场。 这院里从来都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人。 青夏轻叹了口气,外边宋仪的侍女进来,道是大少爷回了。 宋仪这才起身,预备拉着青夏一起去,青夏看了眼外头的月色,笑说:“已经很晚了,姑娘和大少爷只怕有私话,要说奴婢不便过去。” 宋仪顿了顿,并没有强求她去,自顾往那掠英居走,正出了房门,便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琉钰。 琉钰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到四姑娘,忙下行礼:“四姑娘安好。” 宋仪淡淡看她一眼,只“嗯”了声。 琉钰微笑着,眼神从那还未关上的房门收回,道:“这么晚了,四姑娘怎么在这儿?” 宋仪不太喜欢她,她是陈家那边送过来的,起初在老夫人身边侍奉过几日,又被老夫人送到目安院。 她倒是没做过特别过分的事情,可她却是个眼线,打从第一眼看到她,看她伪善的笑意,宋仪便不喜欢她。 此人心思重,出身不明,光是来自陈府,如今稳稳当当的待在大哥院里,心中就觉得膈应。 “你不也才回来吗?”顿了会儿,放慢了语速,没叫自己打结巴。 “你家小姐来了,总是要传你过去说说体己话的。”她也笑笑,话语间没有丝毫藏着掖着,将她与陈婧娴的关系道破。 琉钰面上到底有些尴尬,只笑道:“四姑娘说的是,奴婢从前在陈家的时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今日她来,奴婢少不得要去拜见。” 宋仪看了她一眼,只道:“主仆情深,应当的。” 说罢,迈开步子离去,不再与她多言。 而此时听到外面二人言语,青夏有些放心不下,她虽然知道琉钰不敢对四姑娘不敬,可到底也不能稳坐着了。 到了门口,见姑娘已经走了,她的目光便与琉钰对上,二人皆是一笑,面子功夫十足。 “早就看出来青夏姑娘好福气了,一来便笼络住了大少爷不说,私底下与四姑娘的交情还这般深厚。” 从前与她将话挑明后,二人之间的相处便一直不冷不淡着,见面三分笑七分寒暄,有人想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青夏也不是那等不愿陪着演戏的人。 “你这话当真是折煞我了,我一个奴婢怎敢与主子们攀交情,自然也比不得琉钰姑娘,曾在表姑娘身边伺候过,来了宋府又得老夫人赏识,这府中上下谁人不知老夫人有多疼表姑娘,琉钰姑娘有了这层关系在,还不是顺风顺水叫人艳羡啊。” 漂亮又叫人堵的心口发闷的话谁不会说,从前青夏是不屑说,可与琉钰周旋,便要以其之道还其之身。 琉钰听后目光果然不再那么和善了,笑意浅淡,没什么意味的说了句:“从前只听说青夏姑娘向来寡言,如今看来确伶俐的很。” 青夏更是笑了:“近朱者赤嘛,琉钰姑娘。” 耍嘴皮子功夫谁不会,能将人一句话堵死才有趣。 琉钰回之一笑,先回了屋中。 田田在一旁看的激动不已,眼里对姑娘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了。 关上房门后,田田压低了声音兴奋道:“姑娘姑娘,奴婢原先以为您不会说话呢!” 青夏微顿,不可思议的看向田田。 这叫什么话这…… 田田说完,看姑娘脸色不对,才察觉了自己的话中意味不对,忙解释说:“错了错了,奴婢是想说,平日里您总是温温和和的,对谁说话都分外有礼,还是头一次见您在话语里打机锋,也要堵的别人说不出话来。” 青夏吐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人家的唾沫星子都要往脸上吐了,我还要装作不懂,我可没那么软包子。” 该退让的时候她不会硬撑,可该强硬的时候她也绝不会软弱下来。 那琉钰几次三番的试探,自己从不屑与她行口舌之争,这都消停了多久了,今日陈家姑娘才来,她去见了一面,回来又是同四姑娘打机锋,又是要堵着自己说那一番酸呼呼的话,再忍下去,只怕会叫她觉得有恃无恐,将来还能更进一步。 “你不是总说我也得为自己争一争嘛,我觉得你说的对。” 田田乐呵呵的笑,但又有些忧虑:“她胆子可真大呀,也就是四姑娘脾气好还能与她说的两句。” 青夏挑眉问她:“可是田田,刚才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不敬,叫人指摘不出她的错处来。” 这才是厉害之处,明明心思不纯,叫人不喜,可说出来的话温言软语叫人无处捏错处。 田田愁了眉头:“她心思这样深,可见不好对付,如今她的依仗来了,万一她真的迫害姑娘您可怎么办?” 青夏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道:“你可是比我都还要担心我自己的事,尚未发生的事情怎么就敢笃定一定会发生呢?你们呀,这是关心则乱,她如何阴阳怪气不要紧,你始终记得这是宋府就好。” 田田听后点点头:“姑娘说的对,即便她们有什么坏心思,那也得有用才行,这里是宋家便是有什么事情也要上报给大少爷和老夫人。” “所以呀,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坏,怎么就见得一个贵女能瞧得上我等出身呢?便是要缠斗,估摸着也缠斗不到我身上来。” 真是那样做了,岂不是失了她贵女的身份? 真如四姑娘所言,她对大少爷的心思并非表妹对表哥,那么她需要防范的对象也不是自己,自己充其量是个工具人罢了,不承载什么感情,唯一的用途只在那榻上罢了。 此时青夏当她身份不同,却未料到,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陷入感情,心眼儿极小的人发作起来的时候,甭管是什么身份,但凡是碍了眼的,叫人有了危机感的,都会成为对手,打压起来也不会手软。 …… 第50章 枝头梅香,暗有情动 许是宋国公要回来的缘故,这两日府里上下热闹非凡。 老夫人一早就请了能工瓦匠来翻新一些院子,尤其是宋国公单独的那个院子,平日便保养的极好,但因这次是回来常住,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对此,宋洁,宋演二人也是忙前忙后不敢有怨言,唯有宋溓与宋仪,只关起门来做自己的事,似乎对着热闹的事情不敢丝毫兴趣。 其实青夏这些日子隐约察觉出来了一些,大少爷对他这位父亲似乎并不亲近。 四姑娘更不用说了,宋国公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很小,与这位父亲的感情谈不上又多深厚,更别提因他而遭受的一些待遇。 青夏本人更是与这件事扯不上什么关联,若是从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此次国公爷回府,她是定是要被指派着忙前忙后,如今已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没有大少爷发话,就与她没什么关系,况且,如今便是要用人,也用不到她头上来。 国公府丫鬟仆从众多,还不至于叫少爷房里的人当壮丁,倒是琉钰,一早就来回了话,说是要去朝晖堂帮点忙。 宋溓并不管她,也不会不允。 是以,除去目安院以外,整个国公府上下皆是热闹非凡,可再如何热闹,那镇天的响动似乎都不能传进这里半分。 就连宋仪都跑到这里来躲清静了。 “我和娘说有些课文读不明白,要找哥哥请教,娘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说来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为着父亲回京一事,娘真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因此也忽略了身边许多事情,若是往常自己因着功课要去打搅哥哥读书,娘怕是第一个就要不同意了。 宋仪看着兄长,又看着一边不大自在的青夏,捧着书的手往上挡了挡,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揶揄的眼,笑嘻嘻着:“只是不知道…妹妹今日来,会不会多有打搅……是不是不大方便呀?” 纵然她是个小姑娘,不懂得什么,可这番话还是叫青夏红透了脸。 “爷和小姐需要用书房正经读书,奴婢不便打搅,便先退下吧。” 最后这个“吧”多少带了点询问的意味。 宋溓警告的看了眼小妹,而后看向青夏,招了招手:“你那张书桌借小姐一用,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青夏只得过去,若是平日两人待在一起,他要自己过去,青夏或许还会扭捏一番,怕他青天白日里动手动脚,自己又反抗不得,可今日小姐在这里,她知道大少爷不会做什么。 果然在她过去以后宋溓便吩咐田田搬了把椅子过来,他拍了拍椅背示意她坐,青夏惊疑的看着他,低声道了句:“爷,您和小姐都在,奴婢没有坐的份,平时便已经很不合规矩了,这样不好……” 宋溓只是看着她,刚要说什么,那便宋仪已经急了:“青…青夏!你若是不坐,哥哥就怪…怪我今日不该来了。” 青夏:“不是……” 好吧,说起来这书房里的四个人,只有她和田田才是外人,既然主子都发话叫她坐了,过多的推脱只会显得矫情。 她顺从地坐了下来,便见旁边的男人神色稍愉,将朱笔予她,大方的分了她大半桌子,道:“随你是想作画还是练字,若差什么便叫喆友去取。” 青夏捧着笔,对他道:“爷需要磨墨吗?” 宋溓拿了书,不再看她:“暂且不用,你做你的事便好,若是需要,爷会叫你。” 青夏才放了心,看着眼前的宣纸一时间有些犯难。 她不是富家千金,没有从小被操练着长大,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能写的几个大字,写的有鼻子有眼的便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在大少爷眼皮子底下去练字,她还是有些心虚的,这些日子兄长在京中,她时不时的就要跑出去,于此事上多有倦怠,只怕一落笔,写得一个字出来,便叫大少爷看出她这些日子有多荒废了。 想了想便还是作画吧,从前跟着府中的绣娘学过几笔。 画不来过于复杂的东西,便画梅花。 从前家里院子中有一棵不算很大的梅树,寒冬腊月最是夺目。 那时候每年第一茬红梅开放的时候,爹爹总会折下最好看的一枝送给娘,娘呢,便将它好生的插在编织的花篮中,摆在桌上时时都能看到。 娘也会在梅花开的旺盛的时候掐下一朵别在发间,也别往她头上,别满梅花,叫她顶着满头红玩耍。 专于墨宝,总是能叫人平心静气,一不小心就被代入了进去,青夏看着纸上红梅,嘴角不知觉已经弯起了弧度,那边看书的男人不知何时放下了书,那眼神便直直的落在她脸上,此刻的她娴静的像是画中仕女,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尽管她十分安静,却也能从她恬静的脸上看到安稳闲适。 看着这一幕,宋仪罢笔,心里越发觉得青夏与大哥,看着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见得青夏似乎已经画完,宋溓才开口:“从前不知你还会作画。” 青夏这才察觉自己神游许久,她看了眼那随心所欲而来的梅花,笑说:“奴婢也不知自己竟然还能作画呢,献丑了,没什么名堂,画的娱乐罢了。” 见她这般直率可爱,宋溓也笑了,他取了那纸来,看着上面稚嫩的线条,此画没有什么章法,可是那怒放的梅花展现的生命力却做不得假。 顿了片刻,他提笔写词。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一副外人看来一般的梅花图,配上这样一手绝佳的字,这幅画的价值一瞬之间便有提高。 宋溓将画还于她,目光看着她清亮的眼眸,说道:“若是喜欢作画,便请一位画娘专门来教你,除去梅花,爷还希望你能学会画栀子花、兰花这些都极为衬你。” 这般毫不避讳的亲密之语,叫青夏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四小姐,见她低头很认真的写着什么,并没有在意这边,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奴婢于此事上没什么天赋,不必如此麻烦,偶尔作画作乐罢了,爷看得开心就好。” 宋溓却真有了这心思,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学吧,将来你这双手便做你喜欢的,无论琴棋书画,只要你愿意学。” 青夏有些呆,看着他的眼神,不知觉的便有了些变化。 何德何能,叫他对自己这般。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试婚丫鬟该有的待遇了。 …… 第51章 想见她兄长 或许是这日子过得太过安宁,大少爷对她独宠太过,有些时候都叫青夏觉得这才是二人之间该有的状态。 不是少爷与奴婢,只是他们二人,无关身份,便是一男一女的独处之道。 偶尔在他身边,被他温柔备至的呵护时,青夏也会恍惚。 他对自己究竟是主子对试婚丫鬟,还是单纯的对她呢。 此题无解,她更不会傻呵呵的去问个明白,心里更是清楚自己此番想法实在危险。 闲下来时都会笑话自己,得了别人的好处,便多想些有的没的。 可显然多想的人不只是她,还有人比她更为激动。 掠英居的内院不知何时扎了秋千,喆友说是四小姐经常来玩,给她用的。 可是…… 青夏坐在秋千上,有些紧张,死死的抓住绳子,不便往后看,只颤着声道:“四小姐,要不还是奴婢推着您玩儿吧!” 宋仪摇摇头,一边喆友笑道:“四姑娘已经玩了许久了,主子想让姑娘您玩耍呢。” 宋仪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喆友嘿嘿笑着。 青夏并不会荡秋千,只觉得人在上头不稳的很。 适应了半晌,秋千的力度大了起来,青夏轻叫一声,忙闭上了眼,身后安静了下来,不过多时便传来一两声轻笑。 停下来后,青夏扶着腿下来,扭头一看,不知是何时大少爷便在她身后,方才那股力道便是他推过来的。 此刻他在阳光下面,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青夏只觉得自己本就跳动不已的心更加快速的跳了起来。 行了礼后,抹了把脸,确定并没有仪容不整这才安了心。 宋溓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因玩乐而红的脸,伸手捏了捏:“胆子总是这样小,一个秋千都叫你吓得不敢出声。” 青夏低声为自己辩驳:“太…太晃了。” 宋仪笑眯了眼,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个旁观者看得真真切切,大哥从出现眼里便只有青夏,而青夏在大哥面前就成了一个小女人。 “进去吧,外头有些晒。”他说。 青夏自然跟着进去。 今日府中进了许多新鲜的瓜果,几人进了屋后,喆友便张罗着弄了些瓜果来。 宋溓看了眼宋仪,道:“多吃些,吃饱点也没事,一会儿要去朝晖堂。” 宋仪一口果子含着,眨巴眨巴眼,就这么看着他。 宋溓笑笑:“不用这么看我,自己的家难不成就不敢走动了?一顿饭而已,还能叫你这个本家的小姐忐忑不安。” 宋仪嚼完咽下,神色有些沉默。 这些日子她已经尽可能的去躲着陈婧娴了,就连母亲派了两次人来传,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弯了弯唇角,说道:“没事的,家里人都在,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哥哥说…说的对。” 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青夏一直低着头,直到那手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住,她才抬起头来看过去。 “今天没你什么事,你看是待在这里,还是想出去?” 青夏想了想,道:“爷,奴婢想出去。” 兄长不知何日会走,现在能多与他待一待,青夏自然是更愿意和兄长待在一起的。 “你次次出府皆为你兄长,他人可走了吗?” 青夏摇头道没有。 宋溓挑了挑眉,那目光深邃,话却没有道破。 “那改日,等爷空了,同你一起出去见见他。” 青夏呆滞,手指蜷缩了起来,她忙道:“不用了爷,我哥哥是农家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见了爷的面会惴惴不安。” 没想到她会拒绝,连宋仪都诧异,能让大哥接见的人少之又少,如今青夏的身份,若是大哥愿意见他家里的人,少不得为她以后多增助力,为何要拒绝呢? 宋溓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不同来。 “可你先前说,你兄长酷爱读书,是十里八乡皆闻名的好学公子,这般人物,又岂会是那没见过世面之人。” 说到此处他轻笑笑:“莫不是青娘不愿叫爷见到你的家人吧。” 青夏只觉头皮发麻,矢口否认:“能得爷照见,自然是好事,只是爷的身份怎能去见奴婢的家人呢?况且兄长将来也会参加科考,奴婢倒是希望兄长能以他的真才实学与爷见面,而非是通过奴婢。” 寒门子弟、贫贱农民若是能出一个读书的好苗子,再得一些大人物的赏识,那前途便不可限量。 如今兄长已然找到了自己能走的路,青夏还不知他有何打算,除去自己身份尴尬这一点以外,她是真不想兄长在与其他的贵族子弟过多往来。 宋溓目光微暗,却没有在言语上咄咄相逼,只道:“既然如此,爷便期待与他碰面了。” 青夏松了口气,不再多言。 “对了,还不知你兄长叫什么名字?” “连少启。” …… 朝晖堂内依旧气氛融洽,这些日子有心爱的侄女儿陪伴,老夫人精神抖擞。 宋溓同宋仪来时,她不知听了什么笑话,笑的前仰后合,那陈婧娴在看到来的二人,忙起了身,亲亲热热的过来拉住宋仪。 “妹妹这些日子可是真忙,姐姐都来了这些时日了,竟是一次都没能同妹妹独处说些私房话。” 宋溓同宋仪于长辈见了礼,而后宋溓落座,宋仪则应付着这边。 “这些日子确实有不得不做的事,怠慢表姐了。” 陈婧娴笑笑,那杏仁般的眼眸温润非常:“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大表兄那里,可不会打搅了大表兄用功念书吧!” 老夫人蹙眉,看向小女儿,轻斥了句:“你无事莫要老是往你大哥那里跑,你大哥如今正是要苦读书的时候,你去了他少不得要分心照看你。” 宋仪心口一堵,正想说什么,那边大哥已经开了口:“小妹一向内敛,呆得半日也说不了两句话,母亲不必担心。” 宋洁也在一边笑嘻嘻说:“是啊,以大哥的脾气,若是小妹闹着他了,只怕早就将小妹赶出去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宋仪也笑,扫了眼情绪平平的陈婧娴,笑的开怀。 …… 第52章 表姐带琉钰离开吧 一家人闲话了会儿,气氛还算和睦。 陈婧娴看着这一家人,又看向得体的挑不出错的宋仪,心里不住冷哼了一声,她刚才可没错过,在宋仪被维护时那得意的一眼。 她这次过来,可不是想看着这个自来就不如自己的表妹,比自己还要耀眼受宠。 “大表哥课业繁忙,想来平日在生活上便多有疏忽,也不知琉钰在大表哥身边伺候的可还叫你满意?” 老夫人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宋溓:“你与她主仆情深,今次你来了,也可将她带在身边伺候,我的事有专人打理,无需其他。” 陈婧娴面色稍变,她道:“这怎么能行?她如今可不是我身边以前那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丫鬟了,她在大表哥那里便是大表哥的人。” 宋溓呵呵一笑:“目安院人手多,不差她一个,既是舅舅家送来的人,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真拿她当奴婢丫鬟使唤,如今她在目安院,倒是埋没了人才。” 这些话句句有分别,句句都撇得干净,他既说那是奴才丫鬟,便没有将她当做姑娘使唤。 可这样并不是陈家想看到的。 陈婧娴心里喜忧参半,她知道像大表哥这样的人物,一般姿色是入不得他眼的,当初父亲非要将琉钰送过来,她并不乐意,可是她也抵不过父亲的意思。 若是琉钰得宠,父亲当然喜闻乐见,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她这个做女儿的情谊。 老夫人适当出来打圆场,笑道:“身边有得用的人就好,娘也不希望你身边花红柳绿。” 陈婧娴微微变了脸色,她来宋府这么久,见过琉钰两回,确从她口中听到了另一个名字,可是她没有办法问,更不好以自己这般身份去问姑母。 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姑母虽话中没有挑明,可那意思却是明确。 如今大表哥身边果然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她牢牢的占据了大表哥身边的位置。 私房之事到底不是她这一个闺中女儿可以随便问的,没有人深究,她也只能跟着笑笑变过了。 而宋溓在听到母亲的话后,神色都没变一下,似乎那并不是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这一顿饭就属宋仪和宋洁吃的最开心了,陈婧娴心里头装着事,食之无味,宋溓则是在想…… 那小女子这般推脱,不叫自己见她的兄长,若有一日她知道她的兄长早已拜入自己门下,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饭后,几人相继离开,宋演微顿了脚步,回头看了眼陈婧娴,又往回走了两步,朝她示意,二人便到一边去说话。 “演表弟何事?”陈婧娴捏着帕子擦手。 宋演是兄弟几个长的最像老夫人的,粉面消瘦,俊美十分,他长着一双十分动人的桃花眼,便是静静的看着都似乎有说不完的情谊。 宋演看着她,直言道:“我大哥不喜欢琉钰,你若真想让大哥高兴,便将她带回去吧。” 陈婧娴脸色刹时顿住,反应过后便一笑,道:“这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呀,你是知道的,我父亲他向来疼爱你们几个,有什么事都会最先想到你们,琉钰那是父亲精挑细选选来的,大哥若是真的不喜欢,便是琉钰没福气,我哪里能左右的了她的去留呢?” 听她这话,宋演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丝毫没有藏污纳垢:“你又何必与我装糊涂呢,你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你对大哥的情谊我看得出来,既然你想更进一步,又何必在这件事上惹大哥不高兴?” 他将话戳破,且又是这个家里,在陈婧娴看来,除了老夫人以外对她称得上是真心真意的存在,便不与他虚以委蛇了。 “表弟,你还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情,哪里是我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出生在你我这样的家族里,许多都是身不由己,我又何尝想让那人待在大表哥身边,可是我也知道,大表哥这样的身份,自有与之相配的贵女,我便是想,也只能悄悄的想,一步一步的走进来。” 老夫人再疼她,也不会真的叫她做自己大儿子的正房嫡妻,即便老夫人愿意,宋国公也不会愿意,毕竟对方那可是灵扬郡主啊,那等身份,那等姿色,与大表哥才能称得上是天作地合的一对。 她便是再如何温婉贤淑,善解人意,也只能屈居人下,如今她能做的,便是不能连屈居人下的机会都抓不住。 不先送来一个人巩固恩情又何谈以后呢? 宋演蹙眉,不解的看着她。 陈婧娴笑了笑:“我知道,你是真心欢迎我来,也是真心希望我好,你也放心,大表哥那样有主意的人,即便琉钰在他院里,也没什么。” 只要现在能留在他的院子里,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自己这边也能知道消息。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听说大表哥如今身边有个姑娘伺候,这事可是真的?” 宋演:“这话便是琉钰告诉你的吧,她既是你的心腹,说的话可信程度不比我多赘述吧。” 陈婧娴默了。 看她这般失意模样,宋演又于心不忍,开解道:“那不过是母亲送给大哥解闷儿的,本也没想她派上用场,据说是个胆小如鼠,不善言辞的,构不成什么威胁。” 陈婧娴苦笑一声:“无论如何她也成功的留在大表哥身边伺候了。” 宋演不知如何说,以那青夏的身份,将来主母入府定不会留下她,实在是没什么可说没什么可惧的。 再且说了,大哥平日里对她也没有什么特殊,今日母亲那般提起,大哥都没有多说一字半语,甚至那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陈婧娴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一个奴婢和琉钰没什么不同,只是比琉钰更能干有用,我只是想看看这个女子长得什么模样,从前来京中,竟是没有察觉到这一号人物。” “表姐若是想见,寻个理由便见到了,等见到了人表姐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 第53章 那个女人狐狸成精 朝晖堂安静下来后,陈婧娴依旧去到老夫人身边尽心伺候。 对这个姑母,她可以摸着良心说,确然做到了如待生母一般去待她,除却她对自家的恩惠,更多的是因为她是宋溓的母亲,将来宋溓的后院,也能说得上话,否则当初琉钰未必就能进目安院。 可是如今,她多少是有些怨念的。 她不信姑母不知自己对大表哥的心意,当初送来琉钰,她哭红了一双眼,姑母也曾安慰,可是,为何还要源源不断得送人给大表哥,又为何真叫旁人伺候了大表哥。 今日饭间,她对大表哥的事乐见其成,根本不在意自己。 到底是年纪小,便是再能隐藏,那情绪也都在脸上写着,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一样,看着她魂不守舍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如何是好,婧儿。” 陈婧娴便看着她,眼里不是没有委屈的,忍不住说了句:“大表哥如今身边有了人,婧儿如何能高兴呢……” 老夫人放下茶盏,瓷盖不轻不重的磕了声响,那双向来温和慈爱的眼依旧,看着她道:“婧儿,你不再小了,当明白这个道理,即便没有那些女人,以你大表哥的身份也不可能守着一个女人。” 陈婧娴默了下来,不由得想到了灵扬郡主,忍不住问:“可是他那未婚妻,那样的高门贵女,也会容忍吗?” 说到这个,老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她那儿子倒是想只守着一人过日子,可世家贵族没有这样的道理,即便是郡主,也管不了夫君纳妾。 如今,不就有人了吗? “正因为是有体面的贵女,怎会擅专善妒?婧儿,你也太小瞧郡主的教养了,若真叫自己的夫君守着一人过日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陈婧娴听着,却笑不出来,她不大明白,当初姑父有了人,姑母闹的多凶她是听说过的,可如今,她却说这些都是正常都是应当,这实在没有说服力。 她也不相信有女人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纳美,除非不在意,不心动。 可是,她反驳不了姑母,更不愿惹姑母不高兴。 见她不语,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循循善诱:“婧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溓儿将来的夫人不容人,我如何能撮合得了你和溓儿?” 陈婧娴目光微动,俯下身来趴在她腿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道:“姑母您知道吗?我只恨自己身份不够,无法给大表哥助力,否则……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大表哥的正妻之位落入他人之手?” 老夫人听得心里也是一痛,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侄女能与大儿成好事,可她是一个母亲,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这也是我最最心痛之处,婧儿,你姑父他如今什么都不管,唯有你这几个表哥的婚事,那是他亲口说了,不许有变,尤其是你大表哥,我的为难,又有何人能懂……” 自己的丈夫厌恶自己的娘家,不与与之通婚,这是打了她的脸,可她偏偏不敢叫屈,更不敢反抗。 陈婧娴没再说话,闷了好一会儿,才道:“姑母,我可以去看看那个…叫青夏的姑娘吗?” 抚摸她头的手微顿,老夫人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更疼这个侄女一些。 “去吧,她性子温吞,你见了便知。” 便知道,那不过是个通房丫鬟,不足为惧,更不会成为她的阻碍。 陈婧娴目光闪烁,连姑母都这么说,都在明里暗里的告诉她,不要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放在心上,可她放心不下,不亲眼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都说那女子性子木讷并不出挑,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怎会入得大表哥的眼,还能常伴左右? 得了姑母的话,陈婧娴便安了心,她一定要去看看,那是个怎样的女人。 一边伺候的田妈妈听了这话,不知多兴奋。 她早就看那青夏不顺眼了,当初老夫人选中她女儿陈燕,去了目安院还未成事,便叫她给破坏了,如今还关在庄子里做苦差事。 都是这个青夏害的! 如今表姑娘来了,可算有人能收拾她了。 等表姑娘走后,田妈妈寻了个由头出去,在拱门处追上了她。 陈婧娴对老夫人身边的人都有礼,也得这些伺候的人喜欢,她记得琉钰说过,那青夏一去便叫几个姑娘吃了亏被赶出目安院,其中一个便是这田妈妈的女儿。 二人一对上视线,她心里就有数了。 看来,这府上看不惯那个女人的,不止一个人两个人啊…… 田妈妈道:“表姑娘要去目安院,奴婢特来提醒一声,那青夏可不是什么善茬,姑娘千金贵体,别与她太过计较失了身份,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话说的粗俗了些,田妈妈意识到这点,自打了下嘴巴,忙改口道:“不过是个伺候的,没名没分的,将来也不会留在大少爷身边。” 陈婧娴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两眼,说道:“所以田妈妈的意思是,我就不去了,是吗?” 田妈妈微愣,见状,陈婧娴又笑了:“知道你女儿为何斗不过她么?” 田妈妈急道:“自然是她狐狸成精!手段了得,奴婢的女儿太过单纯这才上了她的当了!” 陈婧娴摇了摇头,直道:“因为她和你一样,都太沉不住气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冷冷的勾着唇角,不再与她多言。 也是个蠢的,以为挑拨两句便会叫自己失了分寸去做那恶人发落那个青夏,难怪生了个女儿不中用,当娘的也这样,真不知姑母怎么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 田妈妈被她最后那一眼看的毛骨悚然,自觉自己的心思被猜中,老脸又红又白,垂头丧气的回去,未察觉屋内沉静的气氛。 画桑气闷闷的看着她,她可太清楚这个老虔婆做什么去了,自从她女儿被发落,她就没少在老夫人身边说青夏坏话,如今见表姑娘似有动静,便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去了,真是好阴险。 她都看的出来的事,老夫人怎会看不出,自田妈妈回来,老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手里的茶盏狠狠落下,惊的田妈妈一惊,抬头去看,这才察觉到老夫人神色有异。 “田妈妈,你也是在我身边伺候老的人了,规矩都忘了吗?” 田妈妈吓得跪了下来,想狡辩什么,可对上老夫人冷酷的眼神,她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自去领罚,再有下回,你便陪你女儿去吧。” 田妈妈吓得瘫软在地,她知道老夫人的性子,不敢在多说什么。 …… 第54章 没有真心装真心,不能真动心 看得她被发落,画桑松了口气。 这个老虔婆自来就没有什么好心眼儿,为了她那个女儿无所不用其及。 当初想叫她女儿去大少爷身边伺候,不知使了多少手段,老夫人看中她女儿心思玲珑便派得她去了。 做娘的是个老泼皮,生了个女儿是个小泼皮,当初那个陈燕那么狼狈的被赶了出来,叫大少爷发落去了庄子,就已经是个警醒了,可这娘俩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以为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平时没少作妖,老夫人念她爱女心切,又是身边伺候的老人不与她计较,可她如今越来越过分了,还敢撺掇表姑娘去,也难怪老夫人这么生气。 田妈妈被发落,老夫人怒气未消,她扫视了眼屋里伺候的年轻的几个丫鬟,声色沉沉道:“记住,我平日里虽宠爱你们,却绝不允许有人敢撺掇大少爷房中事,谁敢以任何方式惹大少爷不痛快,本夫人立即发落绝不啰嗦。” 几个丫鬟连连称是,不敢有误。 画桑恍惚了一下,头更低下去了。 …… 青夏得了话,去了杜鹃华亭见了李娘子。 这处比较冷清,寻常不会有人到此处来,饶是如此,在青夏来后,李娘子还是四处观察了一下,确定无人才与她密语。 “你可知道,今日朝晖堂的田妈妈受罚了。”怕一会儿来人,李娘子便开门见山了。 青夏着实有些震惊:“怎么会,田妈妈向来都得老夫人欢心,怎会被罚?” “青夏你真的不知吗?如今你在大少爷身边伺候,树敌太多,你不能无知无觉吧?” 李娘子有些着急她的迟钝和事不关己的态度。 “别告诉我你忘了当初陈燕几个是如何被赶走的。” 青夏蹙眉:“她们几个被大少爷赶走,纯粹是她们多嘴多舌,又惹是生非叫人不喜,与我有何干?又不是我害的她们。” 李娘子沉下气来,对她的话摇摇头:“你倒是想的简单,这件事情确实与你无关,可是你是得意者,那失意的人自然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怪在你头上。” “这简直荒唐!” “是荒唐,可也是事实,因为陈燕的事,田妈妈早就恨上了你,她觉得是你挡了她女儿的路你明白吗?” “所以说她今日被罚也与我有关?” 李娘子点了点头,十分无语的说道:“陈家的表姑娘你知道吧,从前你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也见过她是如何得宠的。” 青夏点点头。 “田妈妈想借她的手来祸害你,这件事情叫老夫人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青夏愣了愣:“为我?” 李娘子目光沉沉,看着她不语。 青夏瞬间明白过来:“我知道了,田妈妈插手大少爷房中事,这才叫老夫人发了火气。” 见她反应过来,李娘子松了口气:“还当你做了主子,就浑然被迷惑了,看问题都看不明白了。” 青夏苦笑:“您就别挖苦我了,您还不知我吗。” 李娘子说:“这些都是画桑告诉我的,眼下她也不便与你见面,她将这些告诉我,是想让我提醒你,要提防表姑娘,那可不是什么善人,你要承她的情。” 青夏点点头,对于画桑暗里的帮助她铭记于心,长长的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我好生的待在静居,也会惹得别人不快,娘子您说我这不是冤么。” 看着她苦恼的神色,李娘子也为她叹气。 “谁说不是呢,有人想好好过日子,有人却看不得,这也是没法子,你伺候的那是国公府的脊柱,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青夏啊,你可不要太松懈,这府中,多的是人想取代你。” 青夏皱了皱眉:“若有本事取代我便是。” 李娘子曲指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啊,怎能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青夏吐了吐舌头。 “你很聪明,什么都懂,其实不需我同你多说什么,可如今我也想多问你一句,你如今在大少爷身边,究竟如何?” “吃的好,喝的好,大少爷待我算不错了。” “可有真心?” 青夏抿了抿唇,反问:“怎么才算真心呢?” 李娘子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才问她:“大少爷那般人物,多少人趋之若鹜,你对他呢?可有真心?” 这回轮到青夏沉默了。 李娘子微微蹙眉,告诫的说了句:“青夏,主子动心事小,你动心……事大。” 青夏点了点头,随后笑笑:“我明白的,您放心吧,我不会陷进去的。” 只是,他对自己确实好的超出了,让她也惶恐不安,她怕有一天她也会变得不认识自己,如同那些在后院讨生活的女子一样,陷入进去后,指望着主子那点恩宠过日子。 李娘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想想陈燕,想想郡主,再想想你将来的日子,青夏,你入府便是我带的,你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也都看在眼里,说实话,当初你不愿时,我是松了口气的,这样你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当初我劝你放下心结,好好办差事,如今我再多嘴劝一句,管好自己的心,不要让它随便为人跳动。” …… 回到静居后,青夏独自待了很久,她思考着李娘子说的话,想着自己的出路。 当初要伺候大少爷,她不乐意,李娘子让她好好跟着少爷,是为她好。 如今见她心思摇摆不定,让她管住自己的心,也是为她好。 她明白,李娘子是想让她把此事当做一桩交易,不真心时装真心,却不能真的动心。 可是,感情一事如何能随心支配? 她无法否认,与大少爷相处久了,一些点点滴滴,确实会叫她分不清自己的情谊是感动还是其他。 正想着,田田来传话,请她去掠英居。 青夏深吸了口气,到铜镜前看着自己,衣衫整洁,头发顺畅,无有不妥,挂上了平日恬静的神色,便往掠英居去了。 田田:“姑娘,大少爷给您准备了惊喜哟!” 青夏:“什么惊喜?” “说不得说不得,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 第55章 为她请了画师 田田一番话,勾起了她的好奇,等到了掠英居,看到那园中站着一位美妇人,一身紫衣,样貌出挑,更难得的是那身气质,当的上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那人见得她来,竟施施然同她行礼,青夏自也回平礼去。 美人温婉一笑:“青夏姑娘安好,我是京中北市如意画坊,施珞嬿。” 青夏讶异的微张嘴,听得她的名号,更多了几分敬意。 “施娘子安好。” 有名的画师大多是男大师,这女画师有名的没几个,在京中的更是寥寥无几,其中有着画仙之称的,亦是最有名的京女画师,便是眼前这位施娘子。 青夏忽然想到当时自己即兴画的梅,大少爷随口说了句会请人来教与她,本以为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请了人来,更没想到的是,请的居然是当中佼佼者。 正想到时,宋溓自门而出,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微微呆滞的表情,自然的拉过她的手,冲那施娘子点点头,道:“等到了人,进去说罢。” 青夏更惊,这施娘子竟然是亲自于此处等她? 施珞嬿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抿唇轻轻笑了。 几人进了屋,宋溓便让他们都坐下,更是拉了青夏在自己身边一起坐,这下青夏反应过来,这半晌与他紧拉着手,都叫人看着了! 她哪里还能和他坐在一块?叫人传出去了,不知怎么说她没规没矩。 抽了下手没抽回,得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乱动什么,好生坐下。” 青夏为难的往旁边看去,宋溓知她在想什么,也没放手,只说了句:“施娘子不是外人。” 得了话的施珞嬿冲她柔柔一笑,神色平常。 青夏只得坐下,有些汗颜。 自从和大少爷有了那层关系,这不该做的事情不知做了几多,不合规矩的事情,也不知破了多少次戒。 可还是不敢习惯,更不敢因此而觉得有多特别,便能从善如流。 宋溓看着她,说:“施娘子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在京中她是数一数二的画师。” 青夏:“施娘子的名号响当当,奴婢怎会没听过?” 别说是数一数二了,只怕这京中数一数二的人在她面前都得叫一声先生。 “嗯,以后每隔两日,施娘子会来一趟教你作画。”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大少爷这般自然的说起时,青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神色便有几分无措,说道:“这怎么使得?我一闲散人闲来无事才画两笔,施娘子这般身份来教我,岂不是可惜了?” 这回,是施珞嬿开口,对她说:“姑娘此言差矣,我看过你的画,并不是空洞之物,这足以说明姑娘是有作画天赋的。” 青夏更加汗颜,她都不知这位娘子说这话是真的看好,还是单纯的“恭维”。 毕竟,真是要做她的老师,不会有哪个老师会去打击学生的自信的。 看她神情,施珞嬿便知道她心中是何想法,笑了笑道:“我么,一般不轻易收徒,若非姑娘有悟性,便是世子爷开口,我也未必会答应。” 青夏看看她,又看看大少爷,见大少爷神色淡淡的,对她揶揄的话未有反应,忍不住对他低声嘀咕了句:“爷,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宋溓笑了,直道:“你别听她瞎说,她欠我个人情,你若是不答应,她还得想别的法子来还情,如今只是凑巧罢了,你要学,她也可以教,也还了我的人情。” 施珞嬿挑挑眉,这话说的。 她也可以教,把她说的多廉价似的,诚然是欠了人情,这人情呀,是最最不好还的。 青夏还能说什么呢,只当是天上掉了个馅饼,正正好砸中怀里了,这是她得益的事,再多嘴推脱,便不识好歹了。 况且她也是真的很想学,学得一技之长,不说将来能做个名画大师,至少能有个长处,将来不管走到哪里去,这长处能换来钱便是最好的。 说通了此事,宋溓便将此间留给了他们二人,自己离开了。 田田高兴的说:“大少爷说了,以后这间屋子就专供姑娘您学画用呢。” 青夏抬眼看着,此间厢房离他的书房隔了两间,自己一出门转身便能去他那,他要过来也很方便。 屋里也有栀子香气,定睛一看,是那散香木发出来的味道,整间屋子像是被精心布置过,处处都透露出雅致。 施珞嬿走到她身边,静静的打量了她两眼。 这个姑娘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便觉得她玉质清透,她打远处走过来,聘婷袅娜,那双沉润的眼中似乎不掺一点杂质。 长相上她或许不是最出挑的,可却也是最叫人看着舒服舒心的。 这般年纪便能得到宋国公府世子爷的独宠,那可是宋国公的长子,最是恪守礼节,端方君子,为了身边侍候的姑娘,竟开了口请了她来。 这是何等的宠爱,更别提从他与这姑娘见着面,那双眼便没离开过她,霸道的姿态尽显。 若是换做旁人有这般荣宠,怎么着都不会是她这沉静的性子。 她却端的是不骄不躁,甚至还有些惶恐不安。 真是奇了。 “你叫清夏,可是清清流水,夏山如碧的清夏?” 青夏摇摇头,温声道:“我的那个青是青山青草的青。” 施珞嬿了然:“那以后我便叫你的名字吧,总是叫你青夏姑娘,太生疏了。” 青夏忙说:“您是我的先生,叫我什么都好。” 施珞嬿笑笑,又看着她,问:“你平时作画喜欢画什么?是花鸟鱼虫,还是人物?” 青夏笑的尴尬:“我若说我从前都没怎么做过画,您信吗?” 施珞嬿微愣,青夏说:“我之前是在老夫人身边做事的丫鬟,机缘巧合才来了大少爷身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也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学画作画。” “您看到的那幅寒梅图,是上次闲暇之余画的,难为您觉得我是可塑之才。” 听说此话,施珞嬿笑了笑,微微歪头看她:“你以为我方才夸赞你的话,只是当着你家大少爷的面刻意的恭维吗?” 青夏不语,只是笑笑,意思了然。 …… 第56章 表姑娘至,让她躲开 “我呢,还不至于为了还他的人情便开口胡诌,毕竟画画是我吃饭的本事,我不能将自己的招牌砸了,没有的说成有。” 说到此处,她去那便桌案拿了她的随手之作,说道:“你虽然没有正经的学过作画,可你的画风自有韵味,正是因为你没有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框住你的思想,你的画才有可取之处。” 青夏被她说的脸红,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不会一股脑的觉得这些都是“恭维”,都是强夸。 “我的画坊不乏有那种天资聪颖的人,也不乏有后天努力的小姐,有些人初来的时候那手画确实有灵魂,可学了一段时间后,慢慢的学会了框架,学会了结构,却失了自己独有的韵味。” “……” “青夏,我虽然是为还人情而来,可既然做了你的老师,自然是想看着你被教好,能学好,这样也不辜负我们师徒一场了。” 青夏目光闪烁,她看了眼自己画的寒梅,按下住心中激动的情绪,朝她行一礼,正色道:“学生想学好,还请师父赐教。” …… 陈婧娴来时,正是日下黄昏,刚好碰到施珞嬿离开。 见她打扮穿着是妇人,却又并非府中伺候的管事娘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那人是谁?” 伺候的丫鬟小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像是从外面请来的,穿戴皆很考究,许是哪家贵娘子吧。” 陈婧娴挑挑眉,不纠结于此处,直往里去。 方间老远便见她来,差了小厮去通知喆友,忙迎上去带路。 喆友那边得到消息时,正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传话的小厮同他说,宋溓自然也听到了。 喆友微顿,问道:“爷,是将表姑娘请进来,还是奴才送她回去。” 宋溓收了笔,那眼神未分过来半分,语气平静道:“老夫人让她来的,你有几个胆子敢送她回去?” 喆友瞬时住声,尬无法言。 “去吧,人都来了,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喆友得了令便要去,走了两步,想到一人,忙顿了下来,回身问了句:“青夏姑娘怕是还在旁边作画,需要奴才去知会一声吗?” 宋溓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喆友若是没看错,那眼里有赞许的意味。 “嗯,左右无事,让她先回去,晚点来一起用饭。” “是。” …… 青夏这边送走了施娘子以后,便安静的坐下来,温故她刚才说的话,以及她随手在画纸上落下的痕迹,有些激动的对田田说道:“你快看呢,这可是施娘子亲手的画作,我听说她的画可值黄金百两呢。” 田田龇牙作乐,听了后一句,笑说道:“姑娘别欺负奴婢小不懂事,这明明就算不得一幅画。” 青夏感叹:“便是寥寥几笔,那也是名家大作,我可真是好运,竟然能得这样一位师父,你说我方才可有失态?是不是特傻?” 是的,她不是那不知好赖的人,施娘子名号在外,多少人重金请她去都未必肯,如今竟做得了她的师父。 方才当着面儿她没说什么,怕给人落下一个轻浮的印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激动的说不好话了!! 田田轻笑:“姑娘最是稳妥不过了,说话做事既有分寸又有体面。” 青夏放了心,又“哎呀”一声:“你说我表现的太过淡定,她会不会觉得我故作清高呀!” 只怕像她那样的身份,在外头少不得有人捧着,自己太过淡定反而显得奇怪。 田田不大明白,神色滞了一瞬:“奴婢想……没有吧,看样子施娘子很满意姑娘呀。” 青夏松了口气,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喆友的声音。 田田去开门,喆友见得她,低声说了句:“姑娘,此间无事,您早些回吧。” 青夏微愣,看出了喆友面上有事,遂关心的问了句:“可有何事?” “陈家表姑娘过来了。爷说了,您学了半日怕是累得很,叫您先回去休息,等晚间再过来一起用饭。” 青夏一默,遂点点头,不做纠缠。 怕她累或许是真,可在眼下让她避开才是正经。 带着田田离开此间,可是在路上少不得会碰见,这么短的时间也是无法避免的。 果然,在那必经之路,便碰上了提着食盒而来的小姐。 陈婧娴走了这段路,冷不丁的见到了人,还怔了一下,遂后细细打量过去。 青夏到她面前,俯身行了礼,随后退到了一边去给她让路。 陈婧娴看着她,见她退让,本想说些什么,此时却不合时宜,她一个贵女,总不能将她堵在路上说话。 自她身边走过,目不斜视,神色却沉了下来。 看她这样子是要离开此处,真是巧了,自己刚来她便要走。 呵呵…… …… 陈婧娴并不是在书房见到宋溓的,实际上,她险些没能见到他。 喆友亲来迎了她去主厅,道:“姑娘怎么得空来了?大少爷这时候正在看书呢。” 陈婧娴:“是我来的不巧了吗?我看太阳落山了,想着大表哥也该用晚饭了,便想送盅汤来给大表哥补补。” 喆友笑的憨厚:“表姑娘真是有心了,大少爷平日一直都在书房,奴才也不敢轻易打搅,可听说表姑娘来,大少爷便让奴才来,说定要好生伺候着表姑娘。” 陈婧娴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话说的倒是体面,可还不是见不到人吗? 喆友只笑着,不再多言。 陈婧娴坐了下来,道:“左右无事,我便在这里坐着等着,大表哥若实在是忙,我坐一会儿就走。” 喆友依旧是笑,跟着大少爷身边伺候,还不至于被这三言两语击败。 “表姑娘安坐,奴才叫人上些点心来。” 说罢,留了小厮在外守候,自个儿便出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宋溓自外而来,袖口处似沾了墨汁,正随手挽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语气平常,似乎并不为她的到来而喜。 “正是要用饭的时候,不去朝晖堂陪你姑母,怎到我这儿来了?” …… 第57章 吐露心意 今日的宋溓穿的十分休闲,墨蓝色的衣衫,紧致的袖口,那袖口处依旧是绣着他喜爱的竹子。 眉目转动间,微微抬眸,淡漠的看向自己时,叫陈婧娴心跳漏了一拍。 陈婧娴微咽,不大好意思直视他的目光,微微躲开了些,说道:“姑母叫我来看看表哥,顺便给表哥送些汤食过来补补身子。” 宋溓看了那桌上的食盒眼,微微颔首,道:“麻烦你跑一趟了。” “不!不麻烦,能为表哥做点事我觉得很好。”话毕,陈婧娴脸红了红,咬住下唇等着他的回话。 宋溓微顿,看了她一眼,道:“你有这些心思,多放在你姑母身上,她是真疼爱你。” 长辈那些龃龉不应连累她,但是他也无法亲近起来。 陈婧娴愣了一下,呆默的看着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表哥说的是,姑母待我极好,我亦因回报,只是表哥……” 你这么不喜我吗? 她不傻,不难听出他话外音,更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欢迎。 “即便是亲戚,表哥似乎待我也如生人。” 她终是将话说了出来,本是该沉住气的,可就在方才她有些怕了。 怕自己一步晚步步晚,本就因身份失了能正大光明陪在他身侧的理由,如今又叫那青夏巧占先机,而她,因为身份,因为要陈家体面,迟迟不敢与他道明情愫。 已经错失了太多机会,她害怕再不开口,表哥的身边就当真没有她的位置了。 宋溓:“我向来如此,对谁都如此。” 陈婧娴抿紧了唇,抬眸看向他,声音极涩的问了句:“是吗?若是此刻站在表哥面前的是那灵扬郡主,表哥也如是说吗?” 宋溓蹙眉,还未请客离去,又听得她一句:“若是那个叫青夏的姑娘,表哥待她也会如此吗?” 这下,宋溓彻底冷了脸,连表面的功夫都不愿再作。 “你越矩了,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该过问。” 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能将他这一句重话放过去,陈婧娴瞬间红了眼,带着一些不甘心去说:“我不信表哥当真看不出我对你的情谊。” “幼年的时候表哥去我家,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表哥,你还记得你曾用过的手绢,那上面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花样。” 宋溓眼神冷淡的可怕,并不为她的告白所动。 “抱歉,我不记得了,你若耿耿于怀,我便送一些布料予你,当做补偿吧。” 一句话当真是厉害的紧,噎得她半晌无言。 “表哥觉得我是缺那一批布料么?” “婧娴,你今日话有些多了,你不该与我说这些,以你我两家的关系,我也不愿再说旁话叫你难过,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陈婧娴站了起来,手藏在袖中微微发抖,她自稳着矜持,不愿泄窃半分。 “表哥,我等了这么多年,不会轻易放弃的,正是因为以你我两家的关系你才更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真心待你。” 说罢,她深深的看了眼他,转身离去,挺直的脊背藏着倔强,而那转身时蓄满泪水的眼眶终究是没叫他看到。 …… 喆友小心的看了眼主子,见他神色不悲不喜,一时吃不准他此刻是何心情,他去将那食盒提过来,轻声问了句:“许是老夫人的私厨做的,奴才给您盛些吧。” “放那吧,一会儿青夏来了让她用。” 喆友微顿,将其放置一旁。 而这时,他听到少爷说:“你说这些人,是否可笑,他们好似只记得自己做过的好事,却都忘了初衷。” 那些年对他的好,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利用,怕是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陈氏一族自舅舅这一代就落寞了下来,文不成武不就,又不听教,偌大的基业险些被他败了个干净。 若非是他母亲嫁的宋国公府,好歹保全了陈氏,如今是个什么样,怕是京中查无此族了吧…… 母亲毫无保留的帮持,不分内外的守候,确实为陈家解决了许多难事,可是,却叫她自己的处境差到如此地步。 他那舅舅,十足的祸害,祸害了外祖,也祸害了母亲。 外祖走了,再无人能管他,而母亲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为了亲族可以不顾一切去相助,这些年他们做了什么,母亲又不得以做了什么,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初父亲不让母亲和外亲来往,年幼时他还不解其意,如今大了,再去回想许多事情才知,很多时候,怪不得父亲。 夫妻之间的情分,在母亲一次又一次不分轻重的襄助之后变得薄弱。 所以再后来,父亲的身边出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般体贴温柔好事照顾,勾走了他,竟叫母亲连一声委屈都不敢说。 那时的以泪洗面,心如死灰,经年之后,不知她可还记得? 她悔吗? 或许是有,可她已经很难改了。 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陈婧娴来。 听得大少爷自话,喆友低下头不敢言语,宋溓便看着他,直道:“你是自小就在我身边伺候的,我问你话,你且说实话。” “奴才必不敢隐瞒。” “陈家待我如何?” 喆友沉默片刻,目光没有丝毫闪烁,言辞也无半分含糊。 “若论感情,自然极好,若论其他,奴才低贱之语,恐污爷的耳。” 宋溓呵呵一笑,又问:“他们待母亲又如何?” 喆友跪了下来,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要用人时自然亲热,若是奴才能抱到一棵摇钱树、遮阴伞,也是不愿放手的。” 宋溓又笑了,这次笑的声大,未有藏掖,可那双眼却寒冷如冰,不忍直视。 “所谓亲人……连你都看得出他们待我并非真心,待母亲也是利用居多,母亲那般聪明,怎会看不懂呢。” 喆友:“越是陷在其中,越是看不清局面,老夫人是聪慧,可也心善,怎会去疑自己的至亲别有用心呢。” 宋溓冷冷一呵,再无言语。 …… 第58章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青夏回到静居时,面色不算沉静,心里头装着事也很难稳定下来。 等快到了,远远的便看见琉钰站在门口,那架势似乎是在等她。 人至,二人周全礼数,行了平礼。 “这个时候,怎么回了?” “我便住在这儿,自然要回的。” 琉钰听后微微一笑,还在她面前故作镇定呢,真当她不知道表姑娘今日到目安院来了,她怕是自惭形秽的自行躲开了吧。 “要我说妹妹也真是实在人,既然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了,何不央求大少爷给你换个近点的住宿,这静居虽然安静悠闲,可到底与你来说不方便呢。” 青夏懒得理会她话中的阴阳,道:“我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还能叫大少爷特意为我换居所,伺候主子是本分,若是因此便想着要赏赐,那也太过目的了。” 琉钰笑着摆摆手:“到底是你两袖清风,不像我,若是办的一些差事,能叫主子欢心,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青夏:“若是我应得的我会去争取,其他僭越的事我可不敢做。”话到此处,她似笑非笑,又补充了句:“毕竟为人奴婢,若是有什么行差踏错,叫人告到了老夫人那去,我岂不是讨不得好。” 琉钰笑意减淡:“如今妹妹宠眷优渥,又有谁会这么不开眼,急着与妹妹过不去呢?” “那谁知呢,总是有人想表功劳,旁人的功劳,许就是我的灾难,你说是与不是?” 琉钰不笑了,看得她两眼,很是突然的转变了语气,话语中的机锋也淡了几分。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青夏微微挑眉,只是那样看着她。 “但是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与你做不了朋友。” “你说的这些我不能理解。” 琉钰笑了:“你怎么会不理解呢?你应当再明白不过。” “你说的这些话我是真的不懂,就如我不懂在你我第一次相遇时,你的种种试探究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我无意同你作对,更无意与谁为敌,可你对我莫名其妙的敌意是真,我对你足够退让,足够忍耐,不是想让你一次又一次赛到我面前来的。” 琉钰叹了口气,朝外走了两步,走到廊边看着下头悠曲流水,目光微沉。 “我知道你不争不抢,可是你不觉得,你自己说这话很是可笑吗?从你来到现在,即便没有你的主动,你也什么都得到了。” 青夏沉默下来,她无法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和心中的苦闷而告诉她,自己对她说的这些丝毫不在乎。 只怕她真是要这么说了,琉钰更会觉得这是一种讽刺和炫耀。 “我不大想的明白,同样都是婢子出生,你凭什么就能得到主子高看一眼,长伴左右?” 青夏不语。 “你觉得这样的状况还能持续多久,你又能得意多久?” “不到年底。” 琉钰蹙眉,回过头去看她。 “你可莫要再说那种荒唐话,什么主母入了府,你我自要遣散,我不怕实话与你说,我来了这儿就没想着会走,哪家的少爷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的?即便是郡主入府,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还有你,入了这富贵窝,享受了这些宠爱,可还能平平淡淡的抽身而去?伺候过大少爷这般人物,若让你将来嫁给一个平头小子,过着最普通不过的生活,你会愿意?” 青夏抬眸看她,眼中凌然,声色不改:“琉钰,我没你那么大的野心,从未想过不属于自己的,我只知道顺势而为,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事听命于老夫人,将来自有将来的造化,你如何想我,我都不在意,你如何误解那是你的事,可你不要拿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不是你觉得好的所有人都会喜欢都会想要。” “……” 琉钰直摇头,那眼神分毫不信。 如她主子那般,出身好,与大少爷有是极亲的关系都甘之如饴,愿意为了他舍弃正室身份,她一个小小丫鬟怎会不在意?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 “我且等着看着,将来在这后院,你会如何自处,如何不择手段去争宠。” 青夏沉下口气,面色不虞。 话不投机半句多。 亏她方才还有意无意的想与她说出心里话,好消解一些她心里的不快,她实在不喜这种针锋相对的氛围,那时不时便要亮出的爪子突然来一下,能躲避开来也落的一身狼狈。 …… 回到自己屋里后,田田给她伺候茶水,愤愤道:“这个琉钰姑娘真是莫名其妙,她自己不成就罢了,总是想方设法的在姑娘您面前找存在感,真叫人膈应。” 青夏喝尽杯中水才解了渴,听了她话后笑了一笑,说道:“你若是生气了,那人家这么做就有作用了,何必与那不相干的人计较,她今日堵在面前说的这些话,无非是觉得陈家表姑娘来了,她最大的依仗在这儿,她想看我狼狈慌张不知所措的样子。” 或许是平日在她面前都表现的太过平静温吞,总是叫她看不过眼的。 “她话里话外都没啥好意,还说什么不讨厌姑娘,我们姑娘需得她讨厌还是喜欢?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见田田气鼓鼓的,青夏忍不住的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帮子,随后说道:“你别说,刚才她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至少我觉得她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撒谎骗我,这或许才是最真实的她吧,比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假意温柔曲意迎合的样子顺眼多了。” 那时候不知底细,她一来便是十足十的和善,可到底不是个会善于伪装的,装了不过两三日露出了狐狸尾巴,迫不及待的打听她的一切。 恰好,她亦不是个爱与人周旋假装的,既知她没安好心,便不会在与她虚以委蛇下去,捅破了她的心思,在那以后,狼人才掀开了羔羊皮。 “姑娘,今日那陈家表姑娘一来咱们就得躲开,回来以后她又这般……往后该怎么办呢?” 这回青夏不再说不要为未发生的事焦虑,湍急的河水已经漫到脚下,无法忽视。 “有句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平日里咱们自己警醒着些,好生待在目安院便是。” 田田记下了她的话,生知姑娘性格温和不急躁,目前为止还未做的什么失意事,那她也不能失了分寸,拖姑娘后腿呢。 主仆二人一拍即合,打算就这么苟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偏就这么巧,还是在无可奈何之下,与那陈婧娴碰了面。 …… 第59章 亲上加亲 宋国公回府的前三日,老夫人下帖请了一众交好的妇人来,请了戏班子预热。 陈婧娴从早便跟在她身边亦忙前忙后不曾歇息,赢得了一众好评。 她暗自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如今在京中,背靠宋家,又名声在外,将来即便那灵扬郡主进京,她也未必不能同她一较高下。 当然,她的心思除了宋陈二家以外,旁人是不知的,旁人只知道,那宋家大少与城阳王的郡主有了婚约,不日便要成婚,而这位宋家表姑娘么,既然得宋家主母欢心,又时常伴在左右,比之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因而也有人议论,只怕这位姑娘,也是要嫁进这家来的,毕竟宋家儿子多着呢。 现下便有好事者笑,那人便是礼部侍郎之妻苏氏,在一众妇人中年纪是最小的,性子也活泼跳脱,常说些话来叫人发笑。 “陈姑娘,比之上次,越发美丽了,今日跟在陈夫人身边,打眼一看不像姑侄更像亲母女呢!” 宋仪在一边冷冷听着,低下头去抿杯中的甜酒,掩住了嘴边那抹冷笑。 陈婧娴捏着帕子捂了唇,神色羞赧的看着苏夫人:“苏伯母这是取笑晚辈了,最像姑母的是仪表妹,我能有三分像,便是福气了。” 话扯到宋仪,她无法装聋作哑,只抬起头来笑笑,这话只是带了她一句,无需她再说什么,那苏夫人笑道:“陈姑娘,有些时候,便有几分相似,便是天赐的缘分,老天想叫你们做亲人呢。” 旁边有人打趣她:“你这话就是讨巧呢,这陈姑娘可不就是陈夫人的亲侄女儿,两家可不就是表亲嘛。” 苏夫人哼哼一笑,往旁边华亭看了眼,那厢晚辈俱座,其中宋家的二、三公子便在那里,她说:“谁说不能更亲一些呢,亲上加亲岂不是更近一步?” 她这话一出,引得众人都抿唇笑了,那眼神揶揄的看向陪侍在陈老夫人身边,已然被打趣的脸红的陈婧娴,老夫人也乐得笑,抬手指了指那苏夫人,道:“你这巧嘴,别把我乖巧的侄女儿吓跑喽。” 随后看了眼一边眉眼含羞的陈婧娴,说道:“不过,我也确实有这想法,能把婧儿留在身边,我便心满意足喽。” 这话听得陈婧娴心头一跳,而其他几位夫人更是得到了其中信息,看来,这老夫人是真想亲上加亲,想叫宋家公子娶她娘家侄女儿。 只是不知,是二公子还是三公子呢? 没人会去想宋溓,那是宋家嗣子,将来要承袭爵位,且又与城阳王的郡主有婚约,有身世尊贵的未婚妻,未必会纳小纳美,即便将来会有,老夫人怕是也不舍得叫这么疼爱的侄女去。 可在陈婧娴耳里就不是这样了,她的心思姑母很是清楚,今日姑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这话,便是在告诉所有人,她陈婧娴将来是要进宋家门的。 这与当众承认她身份有什么分别? 宋仪微微凝眉,看着她暗自窃喜的神情,压制住心中冷意,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二哥和三哥,却未看到大哥和青夏。 他们怎么还不来?再不来,真不知母亲会说些什么来。 而这时,青夏刚从榻上下来,腿软时被宋溓扶了一把,从后贴上她身,感受着她身体略高的温度,餍足后的嗓音低沉又暧昧,在她耳边轻笑着问:“还没如何,怎就软了腿了?” 还没如何?! 这叫还没如何? 青夏耳朵红的要滴血,有些苦恼的道:“您真是……明知今日老夫人设宴,何苦这时候……” 那会儿看过她的字后,不知怎么的兴致就来了,拉着她不管不顾就要行欢,青夏推脱不过,见他沉着脸色,知道自己若是一再不给他痛快,自己怕是也要难受了,便遂了他的愿。 宋溓手扶住她的腰,隔着一层软纱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低低的道:“所以,快去收拾干净,同爷一道去。” 青夏讶异,忙道:“那种场合奴婢如何去的?大少爷您饶了我吧。” “如何去不得?老夫人没道不让你去,今日请了外头珍宝馆的厨子,去尝尝味道。”宋溓随手拿了汗巾擦拭脖子上的汗,眼神便懒懒的放在她身上。 青夏还是摇头:“真不行……” 宋溓蹙眉,只说了一字:“去。” 浴房里,青夏泡在浴桶中愣神,身后的田田絮絮叨叨:“这是多好的机会呀,大少爷让您在众人面前露脸,将来再给您名分也顺利,您为何不愿呢?” 青夏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若是家宴,让我去,腆着脸便去了,可是这次邀请的都是京中有名的夫人,哪里有我的位置?” “其实没那么严重的,那么多人呢,姑娘就坐在偏亭,也不会太打眼。” 青夏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是不想去都不行,有些事上,大少爷霸道如斯,决定的事不允她意,她便是再如何说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快速的洗好后,喝了碗方间送来的姜汤,感觉身子回温了些,又有了点力气,青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收拾妥帖便去寻大少爷一道去。 宋溓换了身宝蓝色暗紫纹直襟,腰间一枚羊脂玉佩,再无其他点缀,长身玉立,站如青松,青夏觉得自己站在他旁边,简直格格不入。 宋溓亦打量着她,一身浅绿裙衫,一如既往的梳着中规中矩的发式,连给她的那些首饰都没戴,一两点碎花石做点饰。 她似乎总是这般肃静的打扮,放在人群中第一眼根本就瞧不见她,就如同她给人的印象,低调沉稳又内敛。 “我记得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也有不少首饰,今日去宴席会见到不少夫人,怎么穿的这样素净。” 青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说道:“奴婢觉得这样就很好,毕竟是大场合奴婢这样的身份能去便已是脸面,其他的等在院里穿戴便好。” 宋溓无言,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 第60章 你今日确实操心的很 两人到底不是一路到的,走到一半的时候青夏借口腹痛耽误了会儿。 宋溓深看了她一眼,便先去了,青夏急步往回走,待到僻静处,挺直了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 田田低着头,见她一顿,忙问:“姑娘可是痛的受不住了?再走两步就到了。” 抬眼看去时,见自家姑娘那背挺的直直的,脸上无一丝忍耐之色,顿时了然:“姑娘,您竟然在大少爷面前说谎话。” 青夏:“这话说的,怎么就叫谎话呢?这叫避开风险。” 田田也不傻,跟了她这些日子,如今她说一句话,也能猜出话中的意思。 “您是怕和大少爷同时到场引人注目,叫别人瞧见您不好。” “是啊,大少爷可以为所欲为,我却不能不懂事,我若真的和他一起到了场,今日席间那么多贵夫人,她们会怎么想怎么看。” 世家大族的少爷公子们有通房不算稀奇事,可若带着招摇,那就不该了。 如今大少爷有婚约在身,又将近婚期,青夏可不想成个靶子,授人以柄。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才慢悠悠的往那方去。 两人走的是小道,并不引人注目,去了边缘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这里离那些重要的贵客比较远,青夏同周围的客人点头示意后,便安静的坐在角落喝着茶水吃着点心。 她的到来并没有造成轰动,只引起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注意。 她的穿衣打扮看上去并不算显赫繁华,素净到底,那半挽起的发,看着像是本家人的内室丫鬟。 倒是没人往本家的大少爷身上想,或许是其他两位公子房内人吧。 宋溓一来,陈静娴便注意看了,他一人来的,只带了个随侍,看着他独自一人前来,心中便觉安慰,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女人,大表哥即便宠爱她,也不会不知分寸将她带在身边。 自大表哥来了以后,陈婧娴就格外留意后面的来人,果然不过半个时辰,便看到了那僻静小道处来的女人,远远看去,一般的姿色,普通的打扮,与那日在目安院看到的她还是有些不同的。 倒还是个警惕的女人,今日这种场合,她能有幸来便罢,本以为像她这种出身,做了主子家的通房丫鬟,身份一跃而上,少不得要自满、高调,没成想她今日会这般,看来果然如琉钰所说,此人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心里的弯弯绕一点也不少。 不止她注意到了,心不在焉的宋溓自她来便发觉,只是被人缠身,并不方便去寻她,宋仪就不一样了,在这席面上,前来的贵女没有她的至交,她也无需在此应酬什么。 便带着身边的人去寻了她,老远的两人就对上了目光,青夏微动,宋仪顿住脚步,指了指另一方无人的水亭,二人便同时往那方走。 今日气候适宜,外头虽有太阳却不炎热,四处通风的亭子更是清风来袭,舒人心脾,二人一到,竟是一致的吐了口气,随后看着对方的模样,笑出了声。 宋仪拉过她一起坐下,用手扇风,道:“不是说好今日早些来陪我嘛,叫我等…等这么久,真是憋死人了。” 青夏尴尬一笑,心里暗道这要怪只能怪你大哥去,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晚来,但终归只敢在心里吐槽,嘴上只能说是有事耽搁了。 宋仪长出了口气,说:“你是不知,那陈婧娴今日可是出…出尽了风头,比我这个本家姑娘还…还像本家姑娘。” 青夏闻言,状似随意的扫视一圈,瞧得那身穿浅红丝绸祥云纹的女子,正是那日来目安院送汤食的打扮,说起来,最后那汤食都进了自己肚里,大少爷一口未吃,倒是将吃的饱饱的她吃干抹净…… 此时,那表姑娘正坐在老夫人身边,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叫她脸红的话,低下头去含羞一笑。 青夏收回目光,对宋仪说:“表姑娘越来越出挑了。” 宋仪听得撅了嘴:“哪里出挑,分明可恶!” 青夏噗嗤一笑,说:“是是是,大小姐说的都是。” 宋仪瞪大了眼:“你…你取笑我。” 青夏忙道:“奴婢哪里敢取笑姑娘呀,奴婢只是觉得姑娘率真可爱,喜欢一个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都觉得她很好,讨厌一个人,不管她有什么好,都觉得她很坏。” 宋仪默了一瞬,闷闷道:“你跟着我大哥学坏了,我听…听得出,你这也不…不是好话。” 青夏乐的不行,她发觉在四姑娘这样至纯至真的性格面前,自己也能释放出最真实不做作的一面,就如此时,她笑得开怀没有半丝掩藏。 宋仪气鼓鼓的看着她,看着看着也跟着笑了,她慢慢的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在大哥面前,你有这样笑过吗?” 青夏愣了一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目光不假思索的往对面亭中看去,正是这一眼,看到了对面正静静看着她的人,像是被烫了一样,连忙收回目光。 而察觉到这一切的宋仪,抿唇笑了起来。 那边的大哥都不知看了她多久了,刚才自己逗得她嫣然一笑,大哥眼神都快看直了。 “奴婢寻常便是寻常的样子。” 她自然是没有在大少爷面前这样肆意的笑过的,最真实的自己永远有所保留,除去真正的亲人面前,她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 跟在陈婧娴身边的琉钰眼神暗示的看过去,便叫她看到了那方眉目传情的二人,当下眼神一冷,果然是个不得安分的,大庭广众之下,也要勾的主子眉来眼去。 她起身朝宋溓走去,听到脚步声,宋溓回神,侧过身来,此时陈婧娴已来到他身边,用着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灵扬郡主虽不在京中,可她有不少表亲在京城,这次姑母特意邀请了他们来,大表哥不去问候一下么?” 宋溓看了她一眼,淡漠的移开视线,越过她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句:“你今日确实操心的很。” 哽的陈婧娴当时一口气没上来,吃了个闷亏不敢言语。 …… 第61章 我不想她做我嫂子 虽说她们声音都压的极低,不会有人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可是宋溓这样不给她颜面,说走就走,还是叫她有些下不来台。 暗自咬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冷冷的往对面看了过去,刚才大表哥站在这里,正好方便看过去。 而此时她站在这里,只瞧得对面两人安静如斯,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站了会儿后,觉得没那么臊的慌了才打算离开,而在这时,宋演走了过来,到她身边,负手而立,语气平平:“我大哥向来是这个性子,不爱多话。” 陈婧娴微怔,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这话是在安慰自己。 心里冷冷一笑,面上还是那端庄娴静的小姐模样,她说:“我这身份受多了冷落,大表哥如何待我都不稀奇,反正,他从来都不喜欢我爹,也不喜欢我。” 宋演微微蹙眉:“表姐想多了,我大哥没有这个意思,舅舅是长辈,他怎么会不喜呢?” 或许是宋演自来对她真心相待,在宋演面前,陈婧娴也卸下了几分伪装,说了些不与人道的话。 “我家在你们面前是个什么模样,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知道我爹曾经荒唐,叫人不喜,这些年若非姑母鼎力相助,陈家如今还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大表哥不喜也有他的道理,我不怪他,只是,我与我爹不一样,我不希望他将对我爹的态度也用在我身上。” 陈家几代世家,到了她父亲这一代才逐渐落寞,而她这个所谓的陈家姑娘身份也一落千丈,这一脉人中,再也无出挑的人能撑起门楣。 小的时候陈婧娴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她姑母嫁的极好,乃是当朝宋国公的夫人,而她也因这一层关系受人追捧。 直到慢慢长大她才明白,全是因自家无用,才要仰他人鼻息,受他人庇护才能有得如今锦衣玉食的日子。 而她这个千金身份,表面看似尊贵,实则内里空虚,她太清楚自己与那些世家小姐相差甚远,除去一个空壳子还能勉强用以外,实则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 不能否认父亲是希望她能笼络住表哥的心,哪怕是为妾,父亲也不在意。 早些年间陈婧娴是在意的,即便陈家如今远不如过往的光耀,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不至于叫她一个嫡出的大小姐去给人做妾,可是……大表哥他那样好,那样出色,他是陈宋二家如今的希望,将来的栋梁,大约这京中女子,但凡是听说过他的,没有不对他产生好感的,从前不就有那官宦之家曾来打听,想将自家女儿给他做妾。 于情她当然不甘心,可论理论身份,她自知自己配不上如今的表哥。 若非真心喜欢,怎会在得知他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愿意如此放低身段,只盼得与他一见,只盼得他心生怜惜,只盼得他能多回头看自己一眼…… 所以,不管是做妻还是做妾,只要能陪在他身边,陈婧娴便觉得如何都值了。 更何况,谁说做了妾便一辈子只能是妾呢?她相信自己深爱着表哥,时间久了表哥自然会知道,而那位娇滴滴的郡主,也不是一定能笼络住表哥的心的…… 宋演沉了口气,说道:“你我两家关系亲密,相互帮助那是本分,舅舅自来待我们几个都好,这些大表哥都是知道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真的。” 陈婧娴很想反问:既然她很好,为何大表哥如今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可话没说出口,她看到宋演认真又专注的神情,笑问:“好像从你嘴里就听不到别人一句坏话,你对谁都是如此,你总说我很好,可我好在哪儿呢?”为何她的好他能看到,大表哥却看不见? 宋演微顿,想了片刻,说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去舅舅家玩儿,表姐带着我们去后山摘柿子,舅舅发了好大一通火,表姐便说都是表姐的主意,与我们无关,那次表姐挨了很重的罚,可明明是我们几个小的不想在府中呆着,想出去玩,却叫表姐受了家法。” 陈婧娴愣住,这件事她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记忆中关于自己的小时候大多都与大表哥有关。 “那也是因为确实错了,你们的身份何其贵重,我带着你们溜出府去,父亲着急才会罚我,若是酿成大祸……”若是酿成大火,如今就不是这番光景了。 “有一年京中出事,当时我们都在外祖家,有贼人闯进府中,你也是小小一个,却拖了佩剑挡在我们前面,还有,你曾为我绣荷包绣手帕,这些我都记得。” 陈婧娴沉默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父亲和家族的规训中,她的性子确实改变了许多,已经忘了过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好像自记事以来就是这种性子,无需别人说,她自己也足够了解自己,过于的急功近利,过于的带有目的。 宋演口中说的好像都不是她,是另一个存在在陈家却又早就被杀死的人。 他们二人皆在边缘垂首低语,从旁人看来,只觉此二人郎才女貌,甚是相配。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联想到先前苏夫人打趣的话,什么亲上加亲之类的,又见这府中的小公子与表姑娘如此不避讳,相谈甚欢,其中那一些与老夫人相交甚好的夫人,笑眯眯的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上座那低眉含笑的陈夫人。 宋仪瞪眼看着自家三个和那陈婧娴,低声与青夏说:“我真是不懂,三哥对她总是……总是好,明明我们都不喜欢她。” 听着她略显孩子气的话,青夏抿唇笑了笑,说道:“不同的人相处起来总有不同,有句话不是说千人千面吗,即便姑娘不喜她,也会有人喜她,她对姑娘是什么模样,对别人未必也是一样的,否则老夫人怎么会这么喜欢她。” 宋仪默下来,有些难受的想:那可是她的亲哥哥…… 可是亲哥哥也未必可知,那陈婧娴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反正我不想她做…做我嫂子。”宋仪嘀咕道。 这话青夏不能接,只安抚的与她笑笑。 …… 第62章 大少爷他只能从了 刚到午时,宴席开始,宋仪要拉着青夏一起去那边用饭,青夏诚惶诚恐的拒绝了。 那边都是少爷小姐在的位置,她哪里能去? 宋仪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现在她不舍得把青夏一人丢在这里,便道自己也不去了,反正也没有很想吃,这种宴席她从来都吃不好,顾及着形象也吃不饱。 青夏安抚了她几句,哄的她过去,自己则往不起眼处去。 这种宴席,正席上没有她的位置,她可去小席面,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她在那里也不打眼。 人刚到留香亭的席面坐下,不过多时这里就坐满了人,与她们打了招呼,便自稳重下来静静待着。 男女席面分开,这边自然都是女子,青夏混在其中不显得奇怪,只她身边的一个年轻妇人,一双圆圆的眼十分讨喜,看着她低声问了句:“敢问妹妹是哪家夫人,我相公是前年进士,扬州许氏,初次来这种大场面,我识得人不多。” 她笑的俏皮可爱,一句话交代清了自己的身份,也表达了她自己对这种场合的局促不安,是个敞快人,叫青夏对她多有好感。 “许夫人安好,奴婢是本家伺候的,身份不足一提。”青夏带着笑,亦老老实实的自报了身份,说完便不说话了,她想,得知自己的身份,这位夫人只怕要咬舌头,恨不得自己没问过吧…… 可出乎意料,那许夫人听后,并无半点异色,仍旧笑呵呵的,说:“今日这席面这样大,许多我都没见识过呢,你真好,在这样的人家,见识也多,难怪看你通身气质都不一般呢。” 青夏心里一动,她这样的身份,但凡有些地位的怕都不乐意与之搭讪,生怕沾染了这卑贱,便是愿意寒暄两句不与交恶,也看不到真情,许夫人倒是直率,也天真至纯。 青夏忙说:“夫人谬赞,奴婢出身寒微,面对此种场面也是不知所措。” 二人低语着,圆桌上其他人自然也交流,其中一句“方才听了一耳朵,只怕这国公夫人是有意让她家表姑娘嫁到自家来呢。”成功让两人止了声。 二人对视一眼,一人懵了,一人则有些尴尬。 另有人与之搭话,道:“别是你听错了吧,人家本就是姑侄关系,兴许是让陈夫人为这表姑娘的婚事掌掌眼,你别是听话传错了。” “错不了错不了,正是因为亲,才要亲上加亲呢,你没看今日这表姑娘忙前忙后,俨然是主人家姿态了。” “慎言,到底没名头的事,你这么说恐毁了人姑娘名誉。” 许夫人听得这些话,尴尬的看了眼旁边这位刚认识的姑娘,她方才好像是说自己是在国公府内伺候的姑娘吧。 一般的姑娘没那个身份坐在这吃席,那她就是内侍姑娘了。 如今国公爷未回,府中就三位少爷,那大少爷是不可能了,毕竟他与城阳王郡主的婚事满城皆知,宋二少和三少不知如何,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伺候哪位少爷的? 万一她们说的陈家姑娘要和宋家结亲,那……那撞上了这姑娘伺候的少爷,岂不尴尬? 再看她也确实一副不好说的表情,许夫人只觉得可惜。 这个姑娘她早就注意到了,有规矩也有气质,方才交谈中也知她品行温和,模样亦出挑,真是可惜了,这般女子,无奈做人通房姑娘,如今旁人传的话,便是她未来的生活了吧…… 青夏尚未看到许夫人一脸可惜和怜意,她只是在想,这话竟传的这么快,难不成…… 目光幽幽看向那方男席,并未看清那边坐着的人,却不妨碍她瞧见他的身影。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子之情高于一切,若是老夫人真有这种想法,只怕大少爷他,也只能从了吧。 正巧这时菜品上桌,打断了一众人的谈话,青夏的思绪也被打断,看着满桌珍肴,收回了心神,今日只管填饱肚子,其他与她无关,更无需她去费神。 那其中主食栗棕、汤团、驴打滚皆是她爱吃的,尤其那驴打滚,青夏夹了一块,塞进嘴中慢慢咀嚼。 又香又糯,瞬间叫她的心情好了起来。 宋溓百无聊赖的饮了口酒,这席面上无人敢灌他酒,今日是他自己愿意喝。 目光穿过长长的廊道,会折之处的留香亭,他看见了侧坐在那里,吃的脸颊圆鼓鼓的青夏。 “你笑什么?”一边好友路林问了句。 宋溓摇摇头,看见面前的驴打滚,夹了一筷子,那路林眼睁睁看着他吃下,道:“你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宋溓撇了他一眼:“还不许人换口味了。” “那倒没有。” 宋溓哼了声,这确实不是他的爱好,但远远的看她吃的开心,便想尝尝。 太甜,本不太喜欢,但此时吃着,又觉得有些喜欢了。 她吃饭时总是专注,旁的事都不能叫她分心,这点宋溓早就发现了。 有次还不到中午,他便觉得饿了,传了饭菜来,其中有一道东坡肉味泽鲜美,他都忍不住吃了两个,允她在一边一起吃,平日还十分守规矩,吃饭时也用的很是秀气,那天吃的满嘴油,眼里也亮晶晶的。 似乎也是从那日过后,她于自己亲昵许多,不再总是绷着“奴婢本分”,单就吃饭这一点,她自在一些后,看着格外有食欲,令他看在眼里也能食欲大增。 “我说你总往那边看作甚,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路林说道。 宋溓收回目光,嘴角微翘:“有块宝贝。” 路林当他是说笑,也不理他。 一时风起,青夏耳边的碎发吹到嘴边,她空了手指来勾掉,然后吃了一大口驴打滚。 许夫人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给她倒了满满一杯果水,说道:“也喝点水,这样吃容易腻。” 青夏眼里亮亮的,笑说:“你也尝尝,这味道真不错。” 许夫人:“再不错也不能连吃四块吧,我看着都觉得干巴。” 青夏顿了一下,确实觉得有些渴了,等喝了口果水后,再去看那驴打滚,便不怎么想吃了。 确实有些腻。 见她不在“自虐”般的下食,许夫人暗暗松口气,只当她心里伤心,化悲愤为食欲呢。 …… 第63章 姐妹 青夏不能得知这位温软细心的美妇人想的什么,只觉得她同那些夫人不一样,对自己竟无一丝鄙视,现在还添几分怜爱。 “夫人家中就弟妹吗?” 许夫人微愣,直看向她:“咦,我未说过此事,你怎会知道呢?” 青夏看着眼前她替自己夹来的鸡元鱼和梅子姜,还有旁边蓄满的果水,这都是在吃饭时,她动作自然的为自己添的,明明有布菜丫鬟,她却亲力亲为,似乎不觉掉份,更有一种照顾自家人用饭的感觉。 “我这一顿吃得饱,全是夫人的功劳,您总是顾及我,我才猜想,是否家中有弟妹呢?” 她的年纪看着比自己还是大一些的。 许夫人笑了笑,她在这一众妇人中算是年轻,可在眼前这个小丫头面前却算得上姐姐,心中感叹她心细如发,说道:“不错,我家之前是在镇上做地铺生意,嫁得郎君出息,从那小县城走了出来,他一路做官来了京城,我便也跟来。” 说到此处,微有停顿,面色未改,可青夏还是察觉到她心里似乎有苦未说。 “我家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是长姐,母亲去的早,便算的是我拉扯他们长大,姑娘与我家二妹年龄相仿,看着姑娘,像是看到了二妹,所以多留了心。” 青夏了然,就如她一般,因自己有个兄长,远来京城后,看着别家有兄长的姑娘,且兄妹感情也好的,她便会想到自己和兄长,自然而然心情便不一样。 青夏也与她坦然:“我上头有个哥哥,不瞒夫人,他亦爱念书,家里也指望他能走出条道来。” 许夫人一笑,说:“读书好,这个世道,想改变命运,读书是一条出路,你兄长若能走出来,对你也好,将来不管在哪儿,你都能活的体面。” 青夏暗暗叹口气,面上迎合她两句。 “只是,成才之路从来不易,愿你兄长能顺利些吧。” 青夏没想到她会交浅言深至此,她方才心里还在想着,兄长即便能走出来,这其中凶险也不知几多,也不是每一个会念书且念出头的人,都能一朝改变命运,从此分明此生吧。 “看来,夫人一路走来,也是披荆斩棘。” 或许是这话戳中了她心中隐秘,那眼神多少是变了几变,许夫人深吸了口气,端起面前的杯盏,道:“你我投缘,若是姑娘不介意,不如我认你做妹妹吧。” 青夏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还是犹疑了一会儿。 “夫人抬举,只是我这身份给夫人做妹妹,实在是……” 许夫人笑笑,说道:“夫君入仕之前,我也是随波漂流,如浮萍一般,我向来不看重这些。” 从底层爬起来的人,哪里会回头去嘲笑下面的人呢? 又想到了什么,许夫人微微放手,也有些顾虑。 “其实要是说来,我认你做妹,你该担心我是不是为了搭上宋家的门,才从你下手……” 她话说的耿直,那端着果水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是真察觉了不妥。 青夏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目光盈柔与她对视,说道:“我有一个哥哥,还差一个姐姐,如今俱全了,方才没来得及同姐姐说,我老家也在岭南,岭南佛山。” 许夫人见她如此,心里暖融融的,与她碰杯,再听得她老家也是岭南时,更觉与她亲切。 她们的动作小,声音也不引人注目,可逃不过时不时看过来的陈婧娴的眼。 只见那青夏与一不知名妇人在说些什么,倒是一副相谈甚欢,十分熟稔的模样。 呵呵,方才还说她小心谨慎,这不,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到底是出身低微,企图在这种宴席上结识一些贵家夫人以充人脉,只是着实没什么眼力见儿,那夫人虽穿着正式,却并非什么绫罗绸缎,身上也无几件拿得出手的佩饰,一看就是那种低阶门户混进来的。 宴席散后,各自坐着,或赏花或喂鱼亦或听戏,琉钰跟在陈婧娴身后,陈婧娴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道:“你如今不是我身边的随侍丫鬟,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跟着我伺候,叫别人看见,只怕是觉得我这个旧主霸道,你都在目安院里了,还要你贴身侍候。” 琉钰微愣,她自然知道,小姐此话本意并非如此,果然,只见她往旁看了两眼,说道:“瞧瞧人家,来时不声不响的,如今就结识了不知谁家夫人,同样身份,你已经落后于她,如今人家心思活络,你却只知安静守拙。” 琉钰这才明白,忙低下头去,说道:“是奴婢思虑不周了,奴婢这就下去。” 陈婧娴没再说话,只看着她转身离开,而去的方向正是青夏那方,缓缓地沉下口气,她到要去会会这个青夏,看看她几斤几两。 …… 田田今日确实做到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看到琉钰往这边走时,就低声提醒了青夏。 青夏微顿,心里提了几分警惕。 “佛山出好茶,我们仓陵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百姓都过得穷苦。” 岭南地带大,每个地方的状况也各不相同,青夏说:“是这样,我家虽也有茶田,但只有我奶奶打理,通常力不从心,好好一片田,创收亦不多。” 话音落下,那琉钰走了过来,朝许夫人见了礼,而后看向青夏,亲切的说道:“找了青夏妹妹好一会儿,怎么没去向老夫人请安呢?” 许夫人微愣,打量看了她一眼,与青夏别无二致的打扮,只是衣裳颜色要亮一些,还抹了口脂,她又叫青夏为“妹妹”……许夫人掩下目光,不做多言。 青夏回看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再不喜也不能当众拂她面子,便道:“老夫人那里且忙着,我这身份哪里方便过去,倒是你一直陪在表姑娘身边出力,也是辛苦了。” 琉钰笑笑,目光往她和许夫人身上看了两眼,笑道:“妹妹在这陪客,不介绍一下?” “这位是先陈姑娘陪侍琉钰姑娘,这位是户部仓部郎中许氏夫人。” …… 第64章 以势压人 琉钰在心里想了一番,户部仓部的郎中,也不算多大的官儿,这一身还不如陈家庶出的小姐们穿的,还当她多有能耐就能结识别的夫人,也不过如此。 到底是大家族伺候的一等丫鬟,眼界也被培养起来了,面对看不上的,多少心存鄙夷,尤其这还是与她不对付的青夏新认识的,她自然更不看在眼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显出她独特出众,与众不同。 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外界传达的恶意有所感知,许夫人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面对琉钰那看似微笑,实则瞧不上的眼神她再了解不过了,不过,她无甚所谓,她也看不上她。 趁着几人谈笑的功夫,陈婧娴过来了,似乎是找琉钰。 “转个身的功夫便不见你踪影,要我一通好找呢。”话是对琉钰说的,眼神却看向青夏和一边的夫人。 琉钰知她是找借口,便道:“奴婢见着青夏妹妹在这儿,便过来打个招呼。” 陈婧娴讶异的看向青夏,随后道:“真是失礼了,该与我介绍才是。” 琉钰便将二人身份介绍于她,面对琉钰,许夫人自然不必搭理,但陈家姑娘过来,她不能视而不见。 “陈小姐,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娴能出众。” 青夏也起身对她行礼。 陈婧娴忙道:“快快不要这样客气,今日高兴,什么身份尊卑,不必放在心上。” 而后对那许夫人说道:“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是个名不禁传的人儿,哪里像夫人说的娴能出众了,倒是听说许郎中才华出众,办事牢靠,许夫人好福气。” 随后看了二人一眼,道:“青夏如何认得许夫人的?” 青夏便答:“方才一道用席,有幸与夫人一桌,便识得了。”她低眉顺眼,声色悠软,叫人无处挑错。 陈婧娴又对许夫人说:“真是怠慢了,今日宾客众多,多少有招待不周之处,叫夫人受了冷落在这亭面。” 许夫人莞尔,看向一边变得沉默的青夏,说道:“陈小姐言重了,今日得青夏相陪,甚是欢乐,主家这般大场面,已经很好了。” 陈婧娴目光微顿,嘴角虽还噙着体面的笑,可那眼底却冷淡了下来。 “青夏这身份陪许夫人,说起来是我的不是,罢了,既然夫人高兴,我也没甚可说的。”话音落下,又看向青夏,那居高临下之态便有显现:“你今日做的不错,等席面结束,便来寻我吧,该赏你的。” 青夏低下头去,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她低声道:“陈小姐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不应讨赏。” 陈婧娴微抿唇瓣,意味深长的说道:“都是你应得的。” 琉钰在一边帮腔:“是啊青夏妹妹,陈小姐的赏赐不易,你就莫要推脱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又有旁人看着,青夏知道自己逃不过,只能点点头。 目的达到,陈婧娴笑了,看了眼低眉却看不顺眼的青夏,对许夫人点点头便走了。 她刚走,许夫人便冷了脸,看向一边抿唇不言的青夏,想了片刻,斟酌着用词,才道:“你若不想领赏,便做个借口于你主子,总能过去的。” 她明摆着膈应人,以势压人罢了,青夏就这么过去,哪里能讨得好? 看来方才那些人说的话还真有几分真,这陈家姑娘怕是要与宋家联姻,而她方才所担心的,估计也要成真了。 若青夏伺候的爷正是她要联姻的对象,这番针对便有说法了。 青夏对她笑着,只是那笑并不畅快,平淡至极。 “人家寻来了,这一遭躲过还会有下一回,既然是叫我去领赏,我便去,左右也没什么不合时宜之事值得怕的。” 许夫人蹙眉:“你要知,若一个人想寻你麻烦,随得如何,领赏便是领罚。” 看她为自己的事着急,青夏心中一暖,本有些阴郁的心情因此变化。 “姐姐放心,我无事的,这里到底是宋家,我是宋家的奴才,若是有事也是宋家罚我,她……顶多言语上叫我不痛快。” 许夫人叹了口气,心里知道她无法在此事上帮得她忙,见她处变不惊,也有几分叹服。 “你小小年纪,这般稳得住,我相信你,在这宅院里会过好的,青夏,我既认你做了妹妹,便不是说说而已,你若有困难就告诉我,我会竭尽所能的。”她说的极为认真,清楚的告诉她这不是客套话。 青夏心里感动,一个刚认识的人对她有这般态度,感动之余她也清楚,任何的好不是无缘无故的。 “您能告诉我,为何会对我这么好吗?” 许夫人也不傻,知道若是说“因为你我认了姐妹……”之类的话,青夏不仅不信,反而失真。 想了片刻,她惨淡一笑:“我与你说过,我有几个妹妹,其中一个与你境况相同,她若还在,与你一般大了吧。” 青夏懵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应当是恨我的,我只恨她生前未能帮得她,叫她走的那么突然,等以后,我再与你说罢。” 青夏忙道:“不,不了,是姐姐的伤心事,我们不提了。” …… 宴席散后,青夏送得许夫人走了很久,待她出府,田田便在身后低声道:“姑娘,奴婢去找大少爷吧,这陈小姐明显来者不善。” 青夏平复了会儿心情,回过身来看向她,微微摇头:“她想逞口舌之快罢了,你去向大少爷告状,只会将事情闹大,况且,大少爷哪里会管这些闲事。” “可您是大少爷屋里的人,没道理她给什么赏赐,这不…这不是存心膈应人,不把您看在眼里吗!” “你也说了,她是存心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若是……”话到此处微顿,目光里多了几分茫然。 “若是什么?” 青夏平静的一笑,说:“若是老夫人真要她将来入目安院,我这个时候,最好别得罪她的好。” 田田沉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无绝对,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 第65章 奴婢碍不着表姑娘什么 宴席过后的残局自有下人收拾,几位主子待了一日的客了,早已疲倦,各回各院。 青夏走的小道,未与宋溓碰上,听说他和好友出去了。 一路上都没遇到几个人,只几个小丫鬟忙着往返,青夏微低着头想事,等走到地方的时候,田田担忧的拉了她一下,青夏回头冲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而那门口的小灯早就看到她了,迎上前来,规矩的行了礼,道:“我家小姐已等候多时,姑娘请吧。” 青夏微微点头,跟随而去。 此处微风徐徐,吹散了一些燥热,青夏沉了口气,收拾好心情往里去。 每年陈家姑娘来便会住在此处,这里收拾的比本家四姑娘的也不差多少。 去到外室,便见陈婧娴端坐在那上喝茶,青夏见礼,俯身下去后便不见动静了。 她也不急,便静静的半蹲着,听着她对身边的丫鬟说了句:“这茶陈了,去换新的来。” 小萝看了那下面的人一眼,低笑一声,端了茶离开。 这时,陈婧娴才懒懒开口:“既然来了,便坐下吧。” 青夏起身,低眉顺目道:“主子在的地方奴婢不敢坐。” 陈婧娴便看着她,神色玩味又冰冷,一旁琉钰笑说:“妹妹说这话便是因人而异了,在目安苑时,在大少爷面前,妹妹也不会如此固执呀。” 青夏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轻不重的道:“奴婢不管在哪儿都会恪守本分,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倒是不知琉钰对目安院所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叫人佩服。” 琉钰脸色一变,低声道了句:“果真是受了宠,地位不一般,如今说起话来都带刺。” 陈婧娴撇了她一眼,哼笑一声:“你呀,是我把你惯坏了,你就应当同这位姑娘学一学,学好怎么讨得主子欢心,否则同样在大表哥身边伺候,你怎么远不如别人呢。” 琉钰低下头去,说:“姑娘说的是,只是,有些本事便是教给奴婢,奴婢也是学不会的,那都是天赋。” 她这话说的恶意满满,叫人蹙眉,田田担忧的看着她,想呛回去,但想到姑娘之前交代的,便忍了下来。 青夏亦充耳不闻,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若她真是发了狠想发落自己,便是受她两耳瓜子,那也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耳朵里自然是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之语,但她不至于沉不住气,同主子别眉头。 她们自说自话,青夏岿然不动,这话便说的没了意思,失了趣味。 陈婧娴意兴阑珊,看了眼琉钰,琉钰待接收到她的目光,心里一转,便道:“青夏妹妹平素便心思玲珑,深得大少爷喜欢,我虽没那手段,却也好奇的厉害,妹妹究竟是使了何种方法,叫大少爷罢不开手呢?” 青夏抬起头来,清润润的眼看着她,忽然一笑,声音清亮又明晰:“姐姐这话说的我就不懂了,莫非是我记忆出错?这个问题你似乎不止一次问过我。” 琉钰蹙眉,又听她道:“自从我伺候了大少爷,不过两日你便问了我这个问题,此后隔三差五便会到我这里来询问一番,我是说不出什么缘由来的,毕竟在我看来,伺候主子需尽心尽力,这些琉钰你不是做的很好吗?” 说到此处,她看了眼一边神色静默的陈婧娴,意有所指。 纵使她是陈家派来的棋子,陈家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派上用场,能得大少爷青睐。 但眼前这位绝然不会有此希望,她怕是既希望她得用又怕她有用。 在她眼里,这个奴婢是用来拿捏的,让她做什么才能去做什么,可若她私心里生出了什么小九九,去做了连她都不知的事,那便是背主。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眸,她何尝不知,这个女人在挑拨离间,只是…… 暂且按下不谈,她看向下方的青夏,抛开那些弯弯绕,总算是说了句直话。 “我也好奇,表哥那般清心寡欲之人,你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能待在他身边?” 青夏垂眸,更是低下头去以示恭敬,字字清白,声声清明:“奴婢奉老夫人之命,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旁的奴婢不知,也不懂,若表姑娘非要问一句为何,奴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呢,或许是阴差阳错,也或许是碰上了时机吧。” 陈婧娴冷笑一声:“总有个缘由,你说了何话?做了何事?才叫表哥对你多看一眼?总不会是突如其来,这话你敢说我都不敢信,我与表哥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我比你清楚,所以,你用这话就想来糊弄我,未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青夏:“姑娘言重了,姑娘,奴婢不过是身份低贱的试婚丫鬟罢了,与姑娘相比天差地别,姑娘尚在闺中,许多事奴婢也不好一一告知,实则姑娘也不该问,这事若是传到老夫人耳里去了,少不得要怪奴婢不能谨言慎行,多嘴多舌。” “你这是拿老夫人来压我了?” 青夏便抬头看着她,未有一丝惧色,也未有旁的什么情绪:“论身份感情,表姑娘是老夫人的爱侄,自然比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奴婢高许多,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此事有关姑娘清誉,奴婢才不能言。”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她站了起来,朝着青夏走过去,她长她两岁,二人身量相当,或许是常年做事的缘故,青夏比她还要纤细许多,两人对立而视,青夏只能低下头去错开目光以表恭敬,陈婧娴近距离的打量着她。 这个女子确实要比想象中的漂亮许多,也不像他们口中说的那么木讷,相反,她很聪明,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这一点琉钰便是再练上几年都赶不上她。 “你这般口才,只是做一个试婚丫鬟实在是委屈你了,你就不怕本姑娘怪罪你阴奉阳违?” 青夏:“表姑娘是明事理之人,府中上下皆赞叹姑娘品行,奴婢怎敢恶意揣测姑娘品格。” 语毕,她又说了句:“况且,以姑娘的身份,又何必与奴婢这的一般见识呢?奴婢为适婚而来,将来自会离去,也碍不着什么。” …… 第66章 反正一会儿都得弄脏 青夏此话看似示弱,实则是在告诉她,她们之间构不成什么竞争关系,她也无需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当成假想敌。 实则也确实如此,这位表姑娘或许是用情至深,已经忘了,像她这种试婚的丫鬟,老夫人又怎会将她一直留着? 她不便说的太明白,只希望她能懂,不要做无谓纠缠。 诚然,陈婧娴是明白她这话的,可青夏却忘了一件事,一个人身份如何,心眼儿却不一定与之匹配。 她陈婧娴若是个能想得开的,若是个心胸豁达的,也不会有今日这番事了。 “你呀,不应该叫青夏,你应该叫巧嘴,你怕是就是用这张嘴,哄的表哥对你念念不忘……你说的倒是,龙生龙凤生凤,这人的出生便注定了他一辈子会是如何,我本无心与你计较,可我却看不得有那狐媚惑主之人留在表哥身侧,我的大表哥,有状元之才,若是此时身边出现了个魅惑他心的,坏了他读书入仕的心,只怕是老夫人都不会放过你。” “表姑娘放心,若奴婢真是那等,老夫人第一个就会来发落奴婢,奴婢自知没那身份,也不足以让大少爷动情,您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空气沉默了片刻,就在田田紧张的冒汗时,陈婧娴转了回去,神色平平,道:“去将东西拿来。” 田田掐着手心,心中警铃大作,拿东西?拿什么东西!? 小灯端了托盘来,一块丝帕上,静静的躺着一只手串。 “说是给你的赏赐,本姑娘记得,这玛瑙水晶玻璃串珠便赏你了,也当是你我的见面礼吧。” …… 捧着那串珠离开,青夏一路一言不发,待走远了,田田猛吸了口气,道:“奴婢还以为……以为她要做什么害您,没想到还真给赏赐了。” 青夏本心情不佳,听了她的话,郁闷的情绪被扫淡了许多,忍不住笑了笑,说道:“你当那便姑娘是什么?恶霸?凶煞?到底是大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便是看我不上,也绝不会使了下作手段,即便是有,也不会单将我叫到她屋里去再行害事,那岂不是毁了她自己的名誉吗?” 田田肃然点头:“话是这么说,奴婢只是防范未然嘛,万一呢……” “你说的不错,你有这份警惕心是好的,往后去咱们也不可轻视,她这次不成,怕还会有下次,只希望她能早些想明白过来。”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极轻,但田田还是听到了,不解的反问:“她能想明白什么?” 青夏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并未回她这话。 如今大少爷已敞开心扉,那后院不再死气沉沉,虽然目前只有她一人,却不妨碍以后万紫千红。 她从来都不是谁的对手,亦不是谁的情敌,只希望这位表姑娘的聪明不是面子功夫,她能想清这其中关窍, 将来大少爷自会有他的正妻、美妾,这位表姑娘在这其中会担任什么样的角色,她就不知道了,依着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会甘心让她屈居人下,做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吗? 可若是与那郡主相比,除非郡主要与宋家解除婚约,否则,绝无表姑娘为大,郡主为小的可能。 一直到很晚宋溓才回来,身上带了点酒气,神色也有些微醺,看他这样子,喆友便知道,他喝了很多。 “大爷难受不?奴才给您熬汤水来解解。” 宋溓“嗯”了声,撑着脑袋闭眸沉思片刻,指了指门外,道:“她人呢?” 喆友回的详细:“下午宴席散了后,姑娘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这会儿许是在静居休息。” 宋溓睁开了眼,心知问他为何过了一个时辰才回怕也是问不出来,便道:“去看看,让她今夜伺候。” 喆友忙应下,着手准备相应事宜。 青夏回来便沐浴干净,换了身青葱色的寝衣,正盘腿坐在床边绣花样,听得传唤,叫田田帮她梳好了发,忙往那掠英居去。 掠英居内静悄悄,青夏到了以后,田田留在外面等吩咐,她一人进去,而里面空无一人,往那方一帘之隔的浴房看了眼,青夏没打算过去,准备坐下等着,就听到里头一声喊:“来了?来了就过来。” 青夏无法,只得过去。 浴房内水汽氤氲,宋溓靠坐在里,面对着她,双臂展开放在浴桶沿上,听到她的脚步声,原本闭着眼睛睁开,便朝她直直看过来,见她已换上寝衣,笑了一笑:“过来。” 青夏到他身边,低眉看着地上,听得他说:“竟然不等爷就先沐浴了,也忍心抛下爷独自一人?” 青夏眼皮微跳,默默的看着他,低声道:“奴婢以为爷今日不用伺候。” 他便拉了她的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眼里多了几分肆意打量,看着她半挽的头发并不牢固,松松的在脑后,一张脸洁玉无瑕,伸手扯掉她头上挽发的簪子,那头发飞泻而下,他乘机将她一拉,想她共浴。 青夏这下反应极快,忙撑住了桶边不叫他拉进去,软声道:“奴婢沐浴过了,身上都是干净的衣裳。” 宋溓轻笑一声,因她动作,那颈口衣裳错开,露出里头肉色,叫他目光深了几分,握住她的手腕并未放松,看着她,声音低又魅惑道:“反正一会儿要弄脏,进来陪爷一道洗,爷保证,只是沐浴。” 青夏不太愿意,可见他此刻或许心情不错,那双眼直直的看着自己,深刻而又热烈,不知为何,她受不了他这种眼神,错开眼去,心想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青夏只好妥协。 “那容奴婢宽了衣裳,可好?” 宋溓这才松了手,看她背过自己宽衣解带,想象着那边的模样,呼吸粗重几分,见她脱下衣裳,不由分说,倾身伸臂捞过她的腰身,扑通一声,随着青夏的一声惊叫,整个人都被带进浴桶中,温烫的水瞬间淹没了她,本能的扶着身后的人挣扎向上,这一蹭,就听到那身后传来更为粗重的喘息声。 …… 第67章 留心·情起 室内气温瞬间上升,青夏稳坐在他腿上,在水中,由得他将自己最后的遮蔽都褪去,肌肤相贴时,心跳加速,青夏的脸瞬间变红,手臂发软的搭在桶沿想撑起自己,臀下他的双腿遒劲有力,叫她无法坐住。 似乎察觉到她的企图,宋溓更用力的将她往下压住,贴上她的后背,吻爱怜的落下,在她脊背处带出一路红温,嘴里含糊的道:“平日里不好生用饭,还是这般瘦弱。” 青夏心脏跳的不受控制,她咽下一口唾沫,极力稳住自己,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陈婧娴那探究的双眼,想到老夫人的吩咐,又想着他如今越发的痴缠,几乎让她有些承受不住。 “爷,您今日已尽过兴了,当修身养性,奴婢…奴婢不成的。” 宋溓低声轻笑,似带了点嘲弄,捁着她的手紧了几分,与她低语:“你还是不了解你的男人……” 说罢,压住她的背,水瞬间没过脖颈,青夏睁大了眼睛,怕被他压进水中,扑腾的想要起来,却叫他牢牢地把住无法动弹。 挣扎之间,已叫他得了手,急攻之下,终究是乱了芳容。 狂风骤雨,池水激荡,待水温冷却之时,才云收雨歇,叫人能得喘息之机。 青夏昏昏沉沉的,叫他亲自抱出浴桶,放在榻上时,她清明一时,想要起来,可他还没有尽兴,将她捞着翻了个面,曲了双腿置于床榻之上,如那被围剿的白鹤,沉沉低下头去,任人揉捏。 失去意识昏睡之前,青夏心里还在想着,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如今于此事上,他愈发霸道,愈发上瘾了。 本该行规劝之责,劝他禁欲修身,可每每到了他兴致之时,便由不得自己如何说了,这样不好,万一叫老夫人知道了,自己是要挨罚了。 “不…不要了……” 说完此话,青夏彻底闭上了眼,随其摆弄,再无声息。 宋溓俯身爱怜的在她鬓边亲吻,嘴里不住的哄着,可动作却未有一刻松懈,直到将身体里的燥热散尽,他才紧紧抱住她,心中狂跳,万分知足。 看着她疲倦睡去的面容,宋溓伸手抚摸她湿润的眉头,他想,就这样吧,他对她愈发迷恋,说不清是迷恋她的身体,还是迷恋她,可每每有了情绪,便只想要她,如今已经丢不开手了。 他虽不愿后院有太多的人,不愿像父亲那样,可是……宋溓目光深邃几分,看着她洁白如玉的面颊,似是觉得委屈而微抿的粉唇,她向来乖巧,从不惹是生非,这般懂事,他怎么舍得让她离开呢? 若是她,他是要的。 将来主母入府,也会给她一个名分,到时正妻美妾,便足以。 他想,她这般性子,定是会好好的和他将来的妻子相处。 想通了这一点,宋溓尽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他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惹母亲伤心半生,而青夏,自然不是那等红颜祸水,她会好好侍候,不管何时,都如今日。 青夏此刻昏睡着,无法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深情,更无法得知他心里已然做了决定,而这个决定,困了她一生。 …… 又过了半个时辰,田田轻叩了门,竟是大少爷亲自来开的门,对上他冷淡的目光,田田忙低下头去道:“奴婢来伺候姑娘梳洗,时候不早了,姑娘该回去了。” “不必了,今夜她留在爷这里,你们不必守在此处,各自忙去吧。”说罢,便关上了门,也挡住了田田和喆友瞪大的双眼。 二人对视一眼,田田踌躇片刻,犹疑的问道:“这般……不妥吧?” 喆友到底是跟着大少爷见过世面的,虽然心里也惊也诧,倒也不至于和这小丫头一样,自正了神色,说道:“无事,主子吩咐了照做便是。” 说罢,格外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在姑娘身边伺候需知,姑娘好了你才能好,有些事可要管住嘴巴,不要尽说出去了。” 田田连连点头:“奴婢晓得的。”这些事她是疯了才会叫别人知道。 …… 青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处在一个陌生的庭院,天空万里无云,阴沉至极,只是站在那里,就觉得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囚笼拢住,她想去开门,却到处找不到门,只能在院中急着,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走着,步伐慢了下来,似乎有什么拖住了她的脚步,低头一看,肚子慢慢的鼓了起来,而她身后,一只稚嫩的手抓住她的小腿,嘤嘤哭着。 青夏顿时头痛欲裂,她扶着肚子跪了下去,刚碰到那只小手,就触电一般的被弹开,腿抽了一下,她从梦中醒来,刚一动,便碰到身后的人,转身去看,宋溓闭着眼沉睡着,手还搭在她腰间。 她…竟然在主子的寝房待了一夜? 浑身的知觉慢慢回笼,只觉得腰腹酸软,浑身无力。 小心的拿开他的手,撑着床沿起身,去了那浴房,昨夜用过的浴桶还未收拾,打湿的地面还有痕迹,青夏忙别过眼去,从立架上取了寝衣套上,而后开了侧门匆匆离开。 此时天还未亮透,田田微靠在一边打着盹儿,听到开门的动静后惊醒,见到姑娘,忙扶着她往旁边浴房去,而后取了她平日的衣裳服侍她先穿上。 青夏拢好了外衫,道:“回去沐浴,大爷还睡着。” 田田无有不应,看着姑娘立不住身子,红着耳朵去扶着她,主仆二人快速回了静居,田田又打了几盆水来,要伺候她梳洗时,青夏赶她去熬药,自顾自的拿了汗巾擦拭身体。 身上不干净,指痕吻痕交错,她不想叫田田看到。 清洗过后,意识也清明了些,待田田端了药来,青夏接过手,吹了几吹,不那么烫了,才服用下。 而后,还是觉得有些难受,自去床柜取了药膏,双脚脱了鞋踩在一边,撩起裤腿,露出了红紫的膝盖,田田倒吸了口气:“姑娘何时摔着了?” 青夏面不改色:“不注意磕了,无事,不算很痛,抹了药就好。” 田田还是自责,怪自己平时伺候不用心,叫姑娘受了伤都不知。 …… 第68章 留出西室·婉拒 宋溓醒来时,太阳升起,屋里熏着檀木香,而他怀中空空。 兀自躺了会儿回味才起身,外头已经摆好膳食,他漱口净面后,随口问了句:“姑娘呢?” 方间回:“姑娘一早就回静居了。” 宋溓微顿,问了句:“她走时什么表情?” 方间奇怪的看了过去,想了半晌,道:“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走的匆忙,奴才也不好盯着看。” 宋溓看了他一眼,哼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又道:“她来回不便,你去把西室收拾出来,叫她搬过来住吧。” 这么长时间了,便让她住过来也应当,如此更方便些。 方间犹豫片刻,说道:“可是,姑娘不愿怎么办?” 宋溓蹙眉:“她怎会不愿?” 方间沉默了,他说不上来,可他就是觉得,依着姑娘的脾性,怕是不会愿意就这么搬到掠英居,毕竟,还没个正经身份呢,说出去是要叫人诟病的。 “青夏姑娘向来恪守本分,一向按照规矩行事,奴才是觉得,她应当不会坏了规矩。” 话到是如此,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是普通的什么人,她将来便是待在自己后院中,安稳的做自己的人,搬来是早晚的事。 “早晚要来,何必拘于时间?” 方间虽有些迟钝,可这么一瞬间,他明白了大少爷此话为何意,心里叫了一声,顿觉这位青夏姑娘果然非同一般,这么些时日,居然就让大少爷放在了心里,欲要纳为己有。 虽说现在本就是他的,可又不同,老夫人塞进来的,和大少爷自愿想要的,分量不一样。 “若是姑娘不搬呢?” 宋溓笃定:“她向来听话,你只管收拾好了去说,她会来的。” 方间便无话了,转身去办事,错过了大少爷嘴角那温柔的笑意,否则,他一定会大惊失色。 掠英居的房间多,只住了宋溓一人,空下来的便也多,方间去收拾时,碰到了喆友。 “你在这儿收拾做什么?” 方间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平声静气的说道:“哦,主子说要把这间屋子收拾妥帖,让青夏姑娘搬过来。” 喆友愣了片刻,但想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可是…… “你确定是叫你收拾西室?” “主子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可是,若是要纳妾,也不该在这里,目安院多的是苑、阁……” 方间只道:“说明主子想要姑娘离得近些,这样能朝夕相对。” 喆友蹙眉,心里觉得不妥,将来郡主入府,若是知道一个姑娘竟住进了主子居所的室间,于理也说不过去。 于情,若是主子有情,谁又能说得什么? 可是,主子又岂是那宠妾灭妻之辈。 但……看着慢慢被收拾出来的西室,喆友沉默了。 他想,就算主子要青夏姑娘搬过来,青夏姑娘也不会来罢…… …… 方间收拾好了后,又问了问主子是否需要从库房拿些摆件过来,增添雅趣,得了个“允”,又乐颠儿乐颠儿的去准备,待一切都准备妥当,心满意足的去那静居。 往返不过半时辰,方间沮丧的复命。 “你说她不愿?” 方才还晴空万里,在得了方间的回话,瞬间乌云密布,方间头垂的更低了。 方才还觉得是好差事,谁想在姑娘那里碰了个软钉子,等回了主子这,更是要被他的眼神钉死。 “姑娘说于规矩于道理都不合,她不能搬来。” “你说了吗,是我的意思。” 方间汗流了满背,突然觉得主子似乎是被气傻了,否则也不会问这种问题,难不成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要姑娘搬?没有主子的意思,他们敢吗? ”姑娘知道呢。” 宋溓:“……” 深呼吸了口气,宋溓抬步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指着方间:“你去,叫她过来。”他亲自说。 方间又跑了趟腿,这回倒是畅通无阻。 路上,方间也是废了番口水:“姑娘,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主子既有这份心意,定是想同您日夜相处,这是好事。” 青夏面色平静:“我没那个身份住进掠英居,亦不会僭越,你若真是为了我好,不应相劝。” 方间被堵的死死的,半晌也想不出该说什么来。 “您…您这真不愧是从老夫人身边出来的姑娘,可是,您如今在大少爷身边,以大少爷主意为准,您就不怕惹恼了大少爷?得不偿失?” 青夏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见状,方间也没多说什么了。 她觉得,或许是时日久了,他亦有些习惯了,才会做出这糊涂决定,等想过来,定会觉得此事不妥,只是那时,碍于情面,金口玉言的事,再有什么变故,什么都不好说了。 将人送到门口,方间做了个请的动作,躬身哈腰,尬笑道:“您进去吧,奴才就在此等候。” 对他这有些刻意又耍宝的动作,青夏有些无语,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自己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就叫闪到门口的人揽入怀中,青夏一骇,呆呆的看着他,听到他似是控诉一般说:“你如今连爷的话都不听了?” 本还自持着冷静,想着来了以后如何好好同他说,可他来这么一出,乱了她的分寸,此刻两人紧紧相贴,她屏住呼吸,心中紧张。 “奴婢只是按规矩行事。” “若是按规矩行事,那为何不听爷的话,还是,只有老夫人的话你才听?” 青夏蹙眉:“不论是谁,奴婢都不能如此,爷您知道的,您的居室,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进来住的。” 宋溓默了片刻,伸手抚摸她的鬓发,问她:“你心不定。” 青夏怔怔的看着他。 “你若心定,便该随我而走,如今你什么都不愿,可是不安心?” 青夏垂下眼眸,在心里反复思索,片刻后,组织好语言:“奴婢是不想将来,有人因为这些事来寻奴婢错处,更不愿爷落个不良的名声。” “宠爱你便是不良?”他嗤笑一声。 那句“宠爱”叫青夏眼皮一跳,哑然失声。 …… 第69章 不是不知足,而是不愿意 一直以来宋溓都知道,她伺候自己伺候的小心翼翼,唯有按规矩办事,与她调情戏弄,她一概脸红,不知如何接招。 明明她是奉命而来教自己这些欢愉之事,可等自己学会了,她又冷了下来。 不,也不全是,她不是突然冷下来,她是一直都不算热情,即便是之前的鱼水之欢,也大多是承受而非主动。 “你我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难不成你要一直避嫌,避下去?” 青夏愣怔,更不知该怎么说了。 说她没有避嫌,可此刻当着他的面只怕她敢说出口,他便能举例出种种自己避嫌之举。 “爷……” “我虽没见过旁人家与自己的房内人是如何相处,却不代表我不知你对我过于冷淡过于冷清。” 青夏愣怔,问:“奴婢还能怎么做呢?” 宋溓沉默下来,只那样看着她:“你这话问我便不见诚心了。” 青夏觉得无辜,也有些头疼,这种状况她不知如何应对。 “难不成男女欢好之事还要我一步步教你?” 青夏脸颊一烫,避开他的眼神,却叫他捁的更紧:“爷也不是不能教,你愿学吗?” 青夏吃惊,抬眸看他,未见有一丝的调侃与戏弄,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更觉得慌乱无措了。 “爷,我们不应该这样,您是主子,奴婢身份低微,您若想谈情,奴婢没那身份。” “若爷纳你为妾呢。” 此话不啻于平地惊雷,叫青夏一时之间失语,更觉惊恐万分。 本以为得了自己的准话,她会高兴,会感动,也会有惊,但此刻,她的神情告诉自己,她不止是惊,还是怕。 “爷,这不行的……” 宋溓似有察觉,目光冷了下来,抱着她的手松开了些,看着她说:“你觉身份低微,寻常与爷接触恪守规矩,爷便给你抬身份,纳你为妾你还不满足?” 青夏连连摇头,口中直道“不敢”,她的否认却叫宋溓脸更冷了,不是不知足,那就是不愿意了。 “你不愿伺候爷?是吗?” 他退开一步,能看清她每个动作。 青夏说:“大少爷明鉴,奴婢只是一试婚丫鬟,教过此间事便能功成身退,这是老夫人答应奴婢的。” “哦?看来,还有爷不知的事了,你且说来听听,老夫人都是如何与你说的?” 他以为,她是心甘情愿入这后院,许他欢愉,可在他上心以后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女子竟琢磨不透,她太远,太内敛。 他这副模样,青夏哪里敢与他说实话?只觉得他此时面色阴沉的厉害,那实话若真说出了口,只怕会更叫他暴怒。 她踌躇不安的样子落在宋溓眼中,心里知道这个小女子胆怯的很,怕是自己这副样子吓退了她心里想说的话,若是如此,便是问不出一句实话来了。 又退的一步,面色平静,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平和。 “爷也非那不讲道理的人,如今我是有心抬举你,可却不知你与老夫人之间有商有量,你少不得要叫我知道,否则岂不是误了事?” 说罢还笑了笑,很是轻松和善的微笑。 “伺候爷这么久,爷待你如何你又不是不知,还不敢说吗?” 青夏沉思片刻,心中想着,这话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了,不能叫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他说的对,如今是他自个儿的想法,他也不知老夫人与自己之间的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己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他有心抬举自己,这本事给了自己脸面,他当然不解自己为何会拒绝,也许同他好好说了,他也能理解。 “老夫人说,若是奴婢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的好,等将来郡主入府就许奴婢提前离府。” 宋溓眉头微挑,看着她:“爷记得,你的身契并不到时候。”话音落下,又自顾自的笑了笑,说:“不过,许不许你走确实是主子一句话的事,老夫人连这个都答应你了,想来不会为难你。” 看他神色无异,青夏悄悄松了口气,心中暗道,大少爷果然不是寻常人,不至于在此事上为难一个小丫鬟,当下抿出一抹笑来,却未察觉到,自己这微微一笑,在他看来有多刺眼。 “你想离府?” 青夏点了点头:“奴婢当初签的是活契,本也该是离府的,承蒙宋府照顾,奴婢家中好了许多,盼望奴婢回归。” 在宋府上做个一等丫鬟,或是少爷侍妾确实不算委屈,可是她有她要走的路,如今虽然走岔了路,却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溓笑了笑,轻叹了口气,不知是叹自己自作多情,还是叹她异想天开。 “你觉得,你到了目安院,老夫人还管得了你?” 青夏笑意僵住,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他残忍一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来挑衅了爷还能全身而退?” 青夏大惊:“奴婢没有!”她怎敢挑衅他? 宋溓却似充耳未闻,道:“爷这里又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先来撩拨,如今又告诉爷,你想离开……” 当真是,将他的真心糟践,让他颜面尽失。 “奴婢没有,大少爷,试婚丫鬟本就不是定要留在主家院里,您未成婚,奴婢才来,待您成婚后,奴婢离开也算正当。”只是她自己丢了而已,旁人不痛不痒。 “若爷定要你留下呢?” 青夏哑然,哑了声音道:“可是老夫人答应过的……” “你也是在宋府待了许久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单纯,老夫人将你送到爷身边来,若爷想留你,你觉得,她会不愿?” 青夏好似被当头一棒,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过来,主子啊、奴婢啊,她向来都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老夫人即便答应了她,难不成还会为了她一个婢子去拒绝向来疼爱的大儿要求? “况且,爷留下你,于你是好事,是脸面,老夫人只会觉得你身有福气,乐见其成吧。” 青夏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惶惶然的摇着头,看着他无措的道:“可大少爷何必强留?大少爷英姿卓越,想要什么没有?” 宋溓:“爷想要什么都有,所以,何愁留不下一个女人,你既不要这般抬举,西室自不会给你,你自搬去桃云间,既然这般不情愿,将来就在目安院做个最下等的通房吧。” …… 第70章 失宠 一夕之间,目安院的天都变了。 好消息是,本来受宠的青夏姑娘终于搬离静居,似有抬举她的可能。 坏消息是,那荒废的桃云间给了青夏姑娘,似乎是要由得她自生自灭了。 青夏姑娘,失宠了。 琉钰在门口,看着青夏与田田收拾着东西,道:“需要搭把手么?” 青夏看了她一眼,沉默的不发一语。 琉钰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手走进去,打量着这间屋子,与第一次来时,这里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置办的各种小物件,琉璃台,还有那玲琅满目的梳妆台…… 她走过去,拿起一只素钗瘪了瘪嘴,道:“这静居虽不大,却胜在雅致,更可贵的是,能住进来的女子,将来有望成妾,能有个正经身份伺候主子,怎么,是这段日子过得太舒坦,想寻点刺激?好好的静居不待,要去桃云间?” “……” “我听说,那里可是荒了好久呢,离大少爷的掠英居也远着呢。” 青夏不同她争执,田田放下手里的衣裳,直直朝她走过去,道:“我们姑娘还要收拾,还请琉钰姑娘您先离开,挡着道儿了!” 琉钰呵呵笑了,看她们主仆二人这神色她就知道,这次这个青夏是玩完了。 “好好说着话呢,怎么就要撵人呢?我这还不是好心,怕你们两人收拾不过来这么多东西,想来搭把手么,还有,这里有许多怕是大少爷赏赐的吧,估摸着不太方便叫你带走,我少不得要帮忙看着。” 这话说的是存心膈应人,她是什么身份,需要叫她在这里盯着。 田田:“不该拿的东西,我们姑娘一分都不会拿,若真需要有人盯着,那也该是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来,琉钰姑娘,就不劳烦您了。” 琉钰哼哼笑着,朝着青夏走过去,田田急急过去在自家姑娘身边,琉钰未将她看在眼里,只看着那青夏,说道:“原先还当你是个对手,如今,你这冷不丁的就把自己玩脱了,真是叫人好笑,看来是我太抬举你了。” 青夏轻叹了口气,不再装聋作哑,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她:“我记得早就与你说过,我从来都不是你或是你家小姐的对手,你心中有执念,无人宣泄,便要算在我头上,我不与你计较,你便变本加厉,何必呢?你今日逞这口舌之快又能得到什么?” 看她终于不是那副无所谓的死样子,琉钰也收回了假笑,看着她说:“可你的存在,确实挡了我的路,若非是你……” “若非是我也会有别人,难不成你觉得单单是因为是我这个人的存在,才叫你在这个地方没有一席之地吗?琉钰,该争的时候你不敢争,等别人上去了你又心生记恨觉得不公,怨恨是别人挡了你要走的路,我且问你,若是没有我,你有可能吗?你敢上去吗?” 一番话,终究是将琉钰的话堵的死死的,她走后,田田尤觉气愤。 “她怎么这样,姑娘从来不招惹她,还要来落井下石!” 青夏自顾的收拾着衣裳,对此话只是笑笑:“她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损人不利己的事,别说她了,伤不的我什么。” 看着姑娘脸上的笑,田田担忧的道:“姑娘,您若难受千万别收着,奴婢担心您。” 青夏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想些什么,想了一息,她走到妆奁处,扣了几颗银子,再转身朝她走去时,只见那田田红了眼,第一次同她大声:“我不要!” 青夏微顿,好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不要,银子你也不要?” 田田瘪着嘴摇头,姑娘不说奴婢也知道,您是想要奴婢离开是不是?” 青夏沉沉的叹了口气,说:“田田,如今我算不上姑娘了,你跟着我不成的,这样会耽误你。” “除了姑娘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你听我说,相识一场,我不能拖你下水,眼见如今情形不对,你拿了银子收着,去寻喆友给你另派差事,跟着我不会有出路的。” 田田哽咽:“我不跟着姑娘,跟着自己的姐姐也不行吗?” 青夏失言,眼眶顿时一痛,一路上的情绪在这一刻似乎有些关不住了,她别过脸去,不叫田田看到她狼狈的模样。 田田走近了一些,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的说:“姑娘不是说想出府吗?若是将来大少爷开恩,叫姑娘出府,我再找出路好不好?” 青夏泪如雨下,还会有这种可能吗? 她只觉得,宋溓是要将她困死此处,就因她违逆了他的心意。 伸手抱住了田田,青夏将眼泪藏在她的肩头,缓了缓气后说:“好,好……” 静居此刻乌云密布,掠英居也好不到哪儿去。 喆友就不明白了,平日里还算好说话的少爷,今日是发了什么邪性,非叫那青夏姑娘伤心败走。 “又不是打发了你,你做什么唉声叹气。”清源啃着苹果,看了他一眼。 喆友蹙眉,转过头去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说:“你还吃得下去,平日你不是最喜欢青夏姑娘,还断言她将来贵不可言,今日这情形,你是一点都不替她担心。” 清源摇头晃脑,嘿嘿一笑,用肩膀碰了碰他,低声道:“我且问你,这件事是爷更气,还是青夏姑娘更气?” “我当时又不在屋内,怎能得知?” 清源啧了一声,喆友又道:“看起来,爷是气的,而青夏姑娘更多的是伤心。” “那不就得了,你啊还是不懂,姑娘伤心是因结果不好,而咱们的爷气,则是因为求而不得!” 喆友狐疑的看向他,清源老神在在的道:“我看这事儿啊,你得心疼爷,我敢确定,爷才是受了重创的那个。” 喆友蹙眉,他怎么有些不相信呢? 清源则说:“依我看呐,这段感情里,爷陷的深喽~”恐怕还是陷进去而不自知。 喆友:“你就胡说八道吧,爷顶多是有情有义,不至于真上心。”不然,灵扬郡主算什么? 清源笑笑不说话。 …… 第71章 国公回京 今晚的大少爷格外折磨人,喆友伺候的都汗流浃背了,这茶水不是冷了就是淡了,不是热了便是浓了。 就连他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等着伺候,都要被大少爷嫌弃碍着眼了,挡着光亮了。 寻常若是青夏姑娘在此处,哪里有这么多事呢?只怕大少爷眼里看都看不见他。 喆友在心里唉声叹气着,还真别说,今儿个一天,都不曾传召过姑娘,而大少爷也一天不展开颜了。 本以为只是一时之间的不习惯,也或许是课业繁重,大少爷才如此,可一连几天过去了,大少爷也还是如此,只苦了他们这些近身随侍的人。 而过去了两天,桃云间那边总算是恢复了宁静。 刚搬来的时候,这里确实荒凉得很,又没有主子家吩咐,自然没人送人过来帮他们俩收拾,这里里外外打扫下来到能住得了人,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若非青夏坚持,那田田还非要拦着她,不叫她动手,便是两个做惯了活的人收拾下来也废了好一番力气。 此刻,青夏坐在门口栏杆处,倚栏做手帕,田田则在烧热水,除了刚来的那天晚上,她曾问过姑娘,如今这个情形该怎么办,姑娘只是说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好似就放下了过去,坦然的接受如今备受冷落的日子。 怕惹的姑娘伤心,田田就没有一问再问,去寻求个究竟。 她这个做下人的都有些着急,怕姑娘跟大少爷闹得太僵,将来在这冷寂的后院就此落默下去荒废青春,可再如何着急,她都替不了主子行事,也无法当真随着主子的想法去考量。 她虽不知眼下境况,主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她约莫看出来了,主子对那大少爷是真的不在意,没有为了他寝食难安,也没有因为被打发到这个地方来而痛哭流涕。 “姑娘,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奴婢再去找管事要一套茶具来吧,好存些水饮用。” 青夏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好。” “屋里还差了些物件儿,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奴婢也去寻张来如何?” 青夏往里看了眼,收回了视线,道:“这些就不必了,这里头应当有的都有,就你我二人住,无需那么多东西。” 田田微顿,想到了之前在静居,姑娘住的屋子可比这里精致多了,这里也不是不好,可到底常年无人居住,早就荒废了,那些好东西自然也不会往这里送来,这里头实在是简陋的很。 可见姑娘十分淡然,不为这些身外物而喜悲,她又觉得汗颜,跟着姑娘过了一段日子的好日子,她反倒不适应了。 青夏顿住手,想到了什么,说:“我们收拾出来的箱笼,有一些书和画本必须得拿出来晾着,长期压在箱子下怕坏了。” 田田便忙去做,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青夏微微叹了口气。 别说她有些不适应,连自己过了段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一下从“天堂”掉入“地狱”也确实令人唏嘘。 那天,田田问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将来的事情。 那天大少爷愤怒之下将自己打发出来,话说得决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那一刻她是认命的,她以一个奴婢的身份去挑战做主子的权威,自然是讨不到好的,怪就只怪她当初太傻太天真,竟然以为主子的好是可以信赖的。 如今撞了南墙也回不了头了,她现在只寄希望于等大少爷成婚,或许成了婚,身边有了贤惠的妻子,就会淡忘她这厢,听说那灵扬郡主乃大家闺秀之典范,有此贤妻,如何还会看到她这等资质。 现如今他怕只是不甘心,觉得自己身为主子的权威叫一个小小的丫鬟挑衅了,他可以不要,可自己作为一个奴婢却不能不给,却不能生出比他先退的心思,这是不敬。 想清这其中关窍,青夏也得自在,这日子总都是要过下去的,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选择,她也做不出那整日自怨自艾之相。 这两日大少爷不曾找过她,她也乐得清闲,或许时日久了,大少爷将此事放过,自己能得喘息之机,还能有好商量的时候,若此刻自己先乱了阵脚,做出什么方寸大乱之事,将事情再推向一个无可挽救的地步,那就真是两眼一摸黑,不知再该如何是好了。 …… 所有人都被没料到,这大少爷一忙,足有半个月没有再问起过桃云间的那位。 这日子久到连喆友都要觉得那位或许再无复起的可能了,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他自然希望主子身边有个知冷暖的伺候着,而这青夏姑娘则是不二人选。 如今在掠英居中伺候的人,都默契的不敢提起这位姑娘,好似心中都明白,谁若是提起,那就是自己找罪受。 大少爷也一次都没问过。 恰逢此时,宋国公终于回了京中,据说在回京的路上,在途中,他还端了几个土匪窝点,解救了当地百姓于水火之中,这才叫回京的路程越拉越长。 国公回京那日,皇帝亲自去了城门迎接,如此殊荣举国上下再无其二。 所以国公爷打一回京,还未入家门,先被皇帝接进了宫中,君臣之间把酒言欢,畅聊这几年的分别,聊边关,谈他国,论国事,问家人。 “得知国公要回京,贵妃这两日都没睡好。” 宋国公在外几年,原本儒雅的外貌,如今经历了风吹雨打,已然变得粗犷,蓄起的胡子更为他添了几分威严,在面对皇帝时,他依旧是那纯直之臣,道:“是臣的不是,外出多年,叫娘娘挂心了。” “家人之间理应如此,国公这些年在外替朕守江山,忽略了家人许多,此次回来想来夫人是高兴的,听闻半月之前夫人便在府上设了宴席预热呢,有妻如此,国公爷这次回去,可要好生相陪,以解相思之苦啊。” 宋国公点头称是,忆起发妻,终究是一声叹息。 …… 第72章 圣宠不衰 长春宫内,七皇子抓着母妃的流苏玩,欲要往嘴里送,叫宋贵妃轻轻的拍开了手。 一旁的奶嬷嬷忙过来将他抱起,低声道:“好殿下,这可不是能吃的。” 宋贵妃怜爱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又看了那奶嬷嬷,道:“将皇子抱下去哄睡吧。” “是。” 将孩子带下去后,室内恢复了宁静。 张嬷嬷看向神色沉静的娘娘,低声道:“陛下对国公府当真亲近,谁也没料到,陛下九五至尊敬亲自去了城门迎接宋国公,此等殊荣,外面哪些臣子能赶得上啊?” 贵妃冷冷一笑:“是啊,这样的殊荣不是谁都能有的,却也不见我的兄长为此付出了多少,去京离家多少年了?他为陛下守江山,如今陛下亲去迎他也成了恩典。” 张嬷嬷大骇,回头左右看了看,见殿中无人,才松了口气,说道:“娘娘慎言!陛下虽是您的枕边人,可那是天子啊,不论私底下交情如何,君臣终究是有别的。” 天子一怒,伏尸万里。 天子一喜,赏金万两。 雷霆雨露都是天恩。 “嬷嬷放心,入宫这么多年,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只是记得当年陛下还在潜邸之时,与我等是何等的无话不谈,又是何等的亲密,如今当了皇上,有了算计,才知这人心易变,本性难改。 那时的天子只叫人觉得单纯善良,连一只鹿都舍不得射死,可是他登基以后才知,若是一个人想藏住,便是由得你如何窥探,都无法得知他本性半分,一个人若是突然变成你认不得的样子,或许不是他突然变了,而是他一直如此,只是你从未看明白过。 “娘娘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子已经有三个,公主也生了一个,后宫上下再无人有您这份荣宠,就连皇后娘娘,她也不过才得了一子而已,陛下压根不爱往那儿去,如今在这深宫后院里,自然是比不得从前的日子,王爷和天子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您别忘了当年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在王府中是何等的受忽视受冷落,一路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啊。” 宋贵妃呵呵一笑:“嬷嬷,若你非是我的奶嬷嬷,我都要怀疑你是皇上派来的。” 张嬷嬷忙摇头,见贵妃神色未有异常,知道她并非真气,又听她说:“我只是不甘心,原本我的四个孩子都应该是中宫嫡出,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我可以是他的正妻,可他如今做了皇上,我便只能屈居人下,连同我的孩儿们都要受身份所累。” 是嫡是庶,在寻常人家都是大事,更何况是在这紫禁城中呢,作为皇帝的孩子,嫡庶之分尤为分明,只一字之差,命运便是天翻地覆。 张嬷嬷知道娘娘心里这一直是过不去的坎儿,也只能如往常一般去劝:“可是娘娘,在陛下心中,您是最重要的,那中宫即便占了个名分又如何?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陛下一月中有十日都在咱们长春宫呢。” 宋贵妃沉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说这些了,总归咱们宋家日益壮大,我那侄儿也是德才兼备,今年的科考我很是看好他。” 一个本就硕大的家族,得有一个出色的继承人,这个家族便能延续兴旺下去。 只是…… 宋贵妃微微蹙眉:“只是国公府差了一个明事理的女主人,且只能看将来肃之成婚后,郡主如何掌家了。” 她是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嫂嫂,早些年间她倒也好,温婉娴熟,相夫教子,得人称赞,可随着年纪越大,陈家惹出来的祸事越多,而她又总是掺和其中,有时还害得国公府跟着臭了名声,她对这个嫂嫂就格外不喜了。 一个拎不清事的女主人在一个庞大的家族里,是起不到正面作用的。 “其实国公夫人也是可怜,若非有那么个不争气的娘家,以国公夫人的品性也不至于……”张嬷嬷是跟着从宋府出来的,想起如今的当家夫人,也忍不住唏嘘。 “是啊,我也是女人,我也想尽可能的多帮娘家一些事,可是我的娘家若只会成为拖累,那就不一样了,嫂嫂若是这一点永远拎不清,那她和大哥大约也就只能相敬如宾,做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了。” 想到这里,宋贵妃忽然问:“来报信的人确实没看错?哥哥此行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错不了,且居说还是之前带出去的那个。” 宋贵妃沉默一瞬,揉了揉额角,长出了口气:“这男人啊,若是妻子不得用,便少不得要在其他地方下功夫了,我记得当年为着这个女人,大哥和肃之之间还有过不愉,这可不行,大哥即便是不想和嫂嫂好好过了,也不能如此伤了孩子的心。” …… 国公府上下奉旨入宫,一直到夜晚才从宫中一起回来,听说那朝晖堂的灯亮了一夜,摔碎了一个盘子、一套酒壶。 第二天清醒的时候,青夏得了这么几个消息。 一是宋国公驻守边关有功,劝降敌国签了条款,圣上特意赏赐了一套玉仙山庄于他。 那庄子是前朝摄政王的私人居所,可见贵重。 另感念宋国宫家人辛苦,加封一品国公夫人为超品亲善夫人。 其实对于宋国公这样的家世,名分上的加封只是锦上添花,实际的赏赐才有看头。 更值得一说的是,特封国公长子为中书侍郎,不过被宋溓当场婉拒。 说是婉拒也不尽然,据说当时宋溓只道自己想要通过科考走到圣上面前,而非依靠父功得取利益。 此番举动令龙心大悦,只道国有青年如此,何愁不旺? 这件事传到青夏的耳朵里时,她竟觉得这就是大少爷会做出来的事,他也确实有这番风骨,不靠父辈庇护,单靠自己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如此,宋家更是名声大噪,像这样的家族,再进一步已经是无路可进,圣眷优渥多年丝毫未改,至今还有往上的趋势。 这种境况无不令人艳羡。 …… 第73章 把他当主子而非男人 满京城的贵公子哥中,像他这般品行兼备的人确然很少了。 见姑娘听得此事居然笑了,田田抿唇看着她,心中暗暗想着,京中多少世家贵女对自家的大少爷倾心之,只不过碍于大少爷有婚约在前,便也不好上赶着,但据她所知即便是如此,也不乏有人家愿意将自己家的女儿送到国公府来,哪怕是为妾,也是正经的身份,好歹是嫁得了不错的良人,有了了姻亲关系。 像大少爷这般人,怎会令人不喜呢?如今姑娘也算是因缘际会,先旁人一步得以与大少爷接触,不由得道:“姑娘,您是不是也觉得大少爷这样的人确实挺好的,便不说他背靠国公府这样的大世家,只论他个人的魅力,才貌品行……” 青夏翻看绣样,“嗯”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大少爷这般人,总会有他的一番天地,前途不可限量啊。” 田田歪头看着她,双臂往桌上一杵,托腮询问:“奴婢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青夏看得她一眼,示意有话直说。 “奴婢总觉得您对大少爷尊敬多过爱慕,可如今您与大少爷的关系早就超出了主仆之间,且在奴婢看来,大少爷待您也绝非是待一般的姑娘那般。” “你是想说他待我与众不同,我也应当倾心代之,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去争争他的疼宠。” 田田蹙眉:“奴婢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大少爷似乎真心待您,而您对他却看不见真心。” 青夏长出了口气,摇头笑笑。 “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以真心去对待大少爷吗?也许比现在会好多了。” 青夏:“我明白你是何意,你是想告诉我,趁着他如今对我感兴趣,还算宠爱,便也倾心待之,将其牢牢的抓住,不求这感情能够天长地久,但求朝朝暮暮,只在当下。” 田田“呃”了一声,又听她说:“这么与你说吧,便是身份相当的人家结成姻亲,夫妻之间能做到相敬如宾,便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了,真心二字最是难求,你以肉眼看见的真心,又怎知是那不会镜花水月呢?” 田田懵了一瞬,她只是觉得这些日子看来,大少爷的眼中只有姑娘,只会为她的事开心或者恼怒,这便是上心的意思吧? 郎有情妾无意,总是让人伤心的。 “世间对女子何其苛刻,情之一字可伤男可伤女,可在身份的桎梏下,原本那些本就是不平等的,在守住本心或许还能有生路。” 田田:“……姑娘,我听不明白。” 青夏笑了:“在我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再有结合或许才是最好的出路,我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去争去抢,在这后院里挣扎向上,可我不愿意,我也不敢去赌,别人的真心是否是真,是否长久,世事易变,人心易改,我连自己都要求不了,也不会以此去要求别人。” “这……” “或许你就当是我野心太大,不愿再为奴为婢,也不愿做别人家的姑娘,做别人家的妾室,只想遇得一人,相知相守,你觉得我想要的他能给我吗?” 田田低下头去,讷讷摇头。 “是啊,他的身家足以让他取得一位贤惠妻子,后院亦可姹紫嫣红,或许将来他的后院缤纷热闹,而我不愿掺和其中,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追求那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或许是年幼的时候看父母太过相爱,以至于我总想遇到那个真心待我,且只待我的人。” 田田明白过来:“原先就知道姑娘想法异于常人,可能在奴婢看来已然是很好的事情,可姑娘总是淡淡的,如今姑娘这样说来,奴婢就明白了,可现下实在太难了。” “那就再等等吧,你刚才也说了,大少爷品行兼备,如今只是心中不如意,才会将我困在此处,兴许哪天他想明白了,我也就能得解脱了。” 田田迟疑的问:“可若是大少爷,他动情了呢?” 青夏一顿,失语了好半晌,最后看向她,随后说道:“大少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这等子出生,这等子脾性、样貌,或许他会感觉一时新鲜,可时日久了也就平淡了,至于动情,我不觉得他当真会动情,这两个字何其贵重,他又怎会将这二字轻飘飘的随便放在一个奴婢身上。” 说到此处,她看着田田十分严肃的对她说:“你如今还小,将来也会嫁人,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定下终身,也不要轻信一个男人的言语,言语会骗人,骗的你真动了情的时候,就会痛苦,情爱二字从来都不单单是在嘴上,而是他如何做。” 如今宋溓对她动辄便是威逼利诱,从来都没有顾及她的想法,高兴了与她调笑,稍不顺他的意了,便要将她关禁闭,这样的做法,与情爱二字沾不了一点边。 他将一个主子的权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叫她除了就范别无他法。 给些赏赐或许可以说是宠,但与情无关,与爱也无关。 不可否认,待在他身边的那段日子,有好时候,但大多都是令她喘不过气,她深知自己与他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除了服从再无其他可能,所以,自始至终,她都将他当做一个主子,不敢有半分妄念。 …… 宋仪从朝晖堂回去的时候,双眼都是红的,快要回到自己居所时,临时起意要去目安院。 到时是方间亲自来接,本以为四小姐是来找大少爷,没成想她转道就走,那方向只能是桃云间。 方间忙道:“大少爷此时在掠英居呢,小姐往这边来吧。” 宋仪看了他一眼,道:“我…我不是来找大哥的。” 听她这话,方间只觉得牙疼:“好姑娘,您今日只能是来找大少爷的,那边去不得呀。” 宋仪微愣,她并不知晓这段日子目安苑发生了何事,父亲要回来了,她心中百感交集,母亲身边有个陈婧娴,她不愿过去,二哥三哥向来混在一处玩儿,她也玩不进去,是以,这些日子她就待在自己的院儿里,不知外面的事。 …… 第74章 您和父亲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听得方间这些话,再看他满脸奇怪的神情,宋仪停下了脚步,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发生了何事?我人都到了,还要瞒…瞒着我不成。” 方间叹了口气,低声说:“就是前些日子,青夏姑娘惹恼了大少爷,叫大少爷关了禁闭。” 宋仪诧异万分,直道:“这不可能!青…青夏她最是守…守规矩不过,她怎会惹到大哥?定…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我去找大哥去!” 话音落下,她提起裙子就往掠英居跑,方间连忙追上去,一边拦着一边说好话劝导着。 宋仪没搭理他,本就糟糕的心情,在此刻得知青夏被关了禁闭更是心急如焚,也怪自己这些时日太过疏忽,竟不知青夏惹了官司被关了许久了。 好歹在见到她大哥之前先碰上了喆友,喆友也是机灵,一看四姑娘这急匆匆的来,看样子便是为了桃云间的事来的,需知这两日,国公府看着祥和安宁,热闹非凡,实则主子家之间各有心思,大少爷这两日睡不好吃不好,桃云间那边的事情一直都在没回响,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叫四姑娘来一通发作,叫事情愈演愈烈。 “你…你休得拦我,我找…找大哥有话要说!” 喆友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有话要说,宋仪虽着急,却不至于一点话都听不得,随他走到一边,便听他小声说道:“四小姐,您就这样来,事情的前因后果皆不了解,去了与大少爷那里无非也是说一些戳心窝的话。” 宋仪蹙眉:“我不会!我只是要…要问清楚……” 喆友暗叹口气,心中想着这大少爷与青夏姑娘之间都暗自较着劲儿呢,其实这些日子大少爷虽然不提,可却也没有明令要禁姑娘的足啊,她大可以亲自过来,也许撒个娇这个事儿就过了,可偏偏一个不去,一个不来,都拧着一股劲儿,只害苦了他们这些人天天看脸色过日子。 他们这些天天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尚且不敢妄言,生怕哪句说的不对,触了主子的眉头,这四姑娘又非天天都在目安苑,对主子与青夏姑娘之间了如指掌,只怕她与青夏姑娘之间关系较好,去了也是责问。 “四小姐,奴才何时诓骗过您呢?你若这样去了,奴才保证,事情只会朝着更坏的方向走。” 宋仪大惊:“何至于就到如此地步了?” 喆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奴才觉得吧,这事儿您来找大少爷不顶用,这青夏姑娘平时看着再温婉不过,谁知犟起脾气来也是一绝……” 宋仪愣住:“你……你的意思是,此事真是青夏错…错了?” 喆友忙摇头:“奴才也不知是谁对谁错呀!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私人的事,谁也说不准呐!” 宋仪沉默下来,缓了口气,不再那么急躁,语气也缓了下来,慢慢说道:“你提醒的对。连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我不能一来就叫哥哥烦心,放心吧,我…我会有分寸的。” 说罢,再去找兄长时,喆友没再拦着了。 宋仪进屋时,屋内再无旁的伺候的人,只见兄长躺在躺椅上,脸上盖了本书,心里的焦急在这一刻松了几分,动作也轻了下来。 这些日子府中上下都忙坏了,为着爹娘的事,大哥许是累坏了吧,否则不会就这么躺着,书盖在脸上就睡着了。 眼睛扫视了一圈,看那窗户大开着,还时不时有凉风灌进来,便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又找了条薄毯,刚要给他盖上时,他脸上的书滑落,宋仪一抬眼,便对上他沉静的眼眸,而那双原本深邃的黑眸在看清是她时,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看到了一丝失望。 宋仪举着毯子的手顿住,低声道:“哥没睡?” 宋溓坐了起来,接过她的毯子放在一边,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对她今日来,大约猜到了她为何事而来,因此神色有些寡淡。 “看书困倦了,不甚眯了会儿,你这时过来,可用饭了。” 宋仪点点头:“刚在娘那儿吃过了,今天……” 宋溓看了她一眼,声音轻了几分:“怎么了?” “今天大哥不在……爹和娘险些吵了起来。”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宋溓倒了杯水递给她,沉下口气,说道:“你自做你自的事,不必管他们,若不喜欢同他们一道用饭,便待在自己院里。” 宋仪红了眼眶,抿着唇抬头看他,神色有几分扭捏。 宋溓一时摸不准,问她:“可是爹娘之间冲突,波及到了你?” 宋仪摇摇头,她伸手指了指发间那支闲云髻,说道:“爹…爹爹归京后,给我置办了不少首饰。” 宋溓眉目淡了下去:“想要多少首饰,大哥也能替你置办。” 宋仪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话说完,宋溓才反应过来,看了眼妹妹的脸色,说道:“不过父亲是惦记你的,我看他送你的那一箱子都是新奇好物,想必不是一日之功。” 宋仪眼睛亮了几分,忙道:“是啊!好…好多都是没见过的呢!” 见她神色欢愉,宋溓微微一笑。 父亲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纵使当时因为陈家的事,因为母亲的事叫她备受冷落,可骨子里还是渴求父亲疼爱的。 这次父亲回来,声势浩大,等真到了家又是天翻地覆,他忙着照顾母亲的情绪,险些忽略了这个幼妹。 妹妹性格温柔,极看重亲情,不像他,看透了太多,对什么都不抱指望。 “父亲疼爱你是应该的,你是他的嫡幼女,若非这些年他不在京中,父女之间本该如此。” 宋仪深深的叹了口气,自嘲一笑:“我本以为…他会厌恶我。” “……” “我还是有些怕他,哥…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寻常相处就好,不必太过便是。” 宋仪看向兄长,眼中都是担忧:“哥,您和父亲……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 第75章 父母不合 宋国公府父子不和不算是个秘密,稍与这家有往来的达官贵族,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 甚至就连宫中的陛下娘娘也知道此事,毕竟当年的事闹得实在太大,也险些叫国公府折损一子。 宋仪的话音落下,便见兄长冷淡了神色,目光随意看向一旁,半晌才说:“我与他尚能维持今日体面,便已是不易,若是娘让你来劝我……” 话未说完,他自己顿住,随后自嘲一笑:“睡迷糊了,也说的糊涂话,这府中上下怕是只有娘最不可能叫你来劝我了,此刻的她怕是正和后院那个你死我活,不眠不休,哪里又能顾及的了我们几个?” 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上无需侍奉公婆,下不管教子女,更是劝说不了枕边人,早些年间在京城中,她都成了笑话。 要说宋家一门,几代人下来也是有福星庇佑的,即便当家的主母不顶事,所生养的几个孩子也都出落的大方得体,不曾有一个长歪了去,抹黑这一脉的颜面。 幼时全靠有宋家老夫人,也就是如今陈夫人的婆母,将正室所出的几个孩子带在身边全力教导,才叫他们的童年不至于浑浑噩噩。 “哥,我记得你说过……小的时候,爹娘感情挺好的。” 宋溓微默,目光也不觉沉凝。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若非是二人恩爱,两情相好,当年蒸蒸日上的宋家,也不会与日益衰败的陈家结为姻亲。 早些年间,二人刚成婚时,感情甚笃,也是在那一年,生下了他们的长子,要说这几个孩子中,最受父母疼爱也是真正见识过父母恩爱的,怕也就是他宋溓一人了。 正室能生,且夫妻情好,宋国公当年也未想过纳妾,老国公与老国公夫人也是心地良善之人,纵然家大业大,也乐见他们夫妻和睦,从不插手国公爷的后院之事。 那时的后院便只有正妻陈氏,可时间久了人心易变,在后院独大的陈氏逐渐掌了实权,便于行事。 起初对于陈家,国公爷是乐的帮助的,可在他慢慢发现,那陈直礼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时,他的夫人不仅不严加教导,反而帮忙掩盖罪行,甚至打着国公府的名声出去,行事丝毫不顾忌此事会否波及到她的夫家。 一日日的争吵,裂缝越来越大,等到陈夫人意识到自己的丈夫不会再如最初时那样包容,才陡然反应过来,这些年为了陈家,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离心。 而就在她想要悔改的时候,向来专注专情的国公带回来一身怀有孕的女子,从此,宋家更无宁日。 更是在那女子被害小产险些丧命时,老国公夫人狠狠发落了陈氏一通,最后与老国公失望离京。 当年陈氏夫人刻薄的名声,善妒的名声在京城都是传开了的。 为了几个孩子在这些事上,老国公与老国公夫人不是没有妥协,妥协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若是…若是没有那个女人,爹和娘也不会好了,对不对?”宋仪听完后,沉下眸光,反问句这么句,倒是把宋溓问沉默了。 这些年他恨父亲薄情寡恩,不肯原谅母亲,可他心里更清楚,依着母亲的所作所为,世上怕是再有哪个男子能像父亲这般包容了,当年可是闹到要和离的地步,若非是老夫人从中劝阻,如今这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就不知会是谁了。 宋仪蹙着眉头:“哥……你别怪爹了。” 宋溓闭了闭眼,摇摇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么多年的嫌隙一生,不是如今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我知道,娘她固然有错,我只是不明白,夫妻二人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从前的父母有多相爱,后面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他皆看在眼里,他是所有孩子中,亲眼见过父母恩爱,又分崩离析,从此陌路…… 哪里是那么容易释怀的呢? 宋仪咬住下唇,后问:“所以…哥哥之前不收通房,只待娶亲,是…是怕怠慢了将来的嫂子。” 宋溓看着她,说道:“既然定下了婚约,即便如今没有成亲,于那郡主来说也是打上了宋家的烙印,她必然是一门心思待嫁的,我一不能做那负心之人,既应一下婚约,会娶她,便要给她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给她所有的尊容体面,我定不会叫她像母亲那样伤心。” 宋仪便对上他的视线,直问:“那青夏呢?” 宋溓一愣,话像是卡在嗓子里,一时竟说不出来。 “哥哥对她,是什么心思。” 宋溓:“她既跟了我,便如此吧。” 宋仪狠狠拧眉:“什么意思?” 宋溓看着她,眼神无波无澜,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之事。 “她是我房内人,往后自然随我去,这于她来说也是好事。” 宋仪张了张口,又话不出来,好半晌才说:“可…可你现在把她关着……” “她冒犯到我了,宋仪,你不要因为喜欢她,便可以事事任由她去,她一奴婢之身,冒犯主子,我一没打二没罚,仁至义尽。” 宋仪想了半天,说道:“她那样谨慎,如何能……能冒犯到哥哥的?哥哥此话…话不实。” “难道兄长与房内人的私房事,要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清楚?” 宋仪的脸刹时又红又白,直摇头,解释:“我只是了解她,她…她最怕做不好事,所以,她一定是…是谨小慎微,哥哥许对她有误会。” 宋溓已然心生不耐,可下一秒却听她说:“哥哥若是真喜欢她,应当问问她想要什么,她…她想做什么,如今将…将她这样关着,总是不交流,误会只…只会越来越大。” 宋溓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你从前说过,爹娘之间就是缺少交流,有…有些时候,一人说了…一人不听,才会闹到这个地步,难道……你和青夏之间也要如此吗?” “明明……你们之前是那么要好……哥,你最近还快乐吗?” …… 第76章 了解她才能爱护她 往事历历在目,父母亲之间当初为了一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恶语相向,一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人泪如雨下,宛如一对怨偶。 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后宅乱成那个样子,他怎么会呢? “哥哥,你喜欢青夏,才为她请名师教导,让她如今越…越来越好,怎么就不愿意……再多花一点时间去了解她呢?她在你面前永远都是个说不上话的奴才。” 宋溓咻的看着她,好似被她一语道破。 “我刚认得她时,她也总是紧绷着,与我说…说话,一口一个小姐,礼数从未忘记,纵使我将她当…当做知心朋友,她也从不越矩,不觉得自己高…高攀了国公府的小姐,便会狂妄、自大,她甚至还在私底下归劝我,莫…莫要以小姐之尊去与奴婢交心,纵使这个奴婢…看着多么好,多么得自己心,都要留上三份,她这样恪守本分的人,我与她都…都是相识了这么久,才能叫她打开心扉,敢…敢于发言,哥哥你又是男子……她对你自然会有所保留,既然喜欢她,又为何不能多一些耐心呢?” 这些日子的焦灼冷心,叫他每日都不得开颜,这些日子一边应付着家事,一边躲在书房里,看似是躲了清静,可实则那书房中,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有他们曾经欢笑过的模样。 他恼恨,恨她不识抬举,恨她糟践自己的心意,明明他从未打算要叫后院再添颜色,与她之间,是他先情难自已才破了戒,是什么结果他都认,只要她如最初一般乖巧的跟在自己身边…… 可是她竟然敢告诉自己,这一切并非她自愿,甚至她早就想要抽身离去,一点都不为这些日子的交颈相卧,水乳相融,情意绵绵而动情。 她从未有一时一刻的真心待自己,自己于她来说不过是老夫人给的一场任务,完成了便可功成身退。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入了他的门,做了他的女人,又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这些日子,她也一次都不为当下的境遇而焦虑,或许在她心里就这样下去也挺好,日子久了,自己便会淡忘她,届时,她再去向老夫人求情,便可以离开这里。 这么长时间了,她竟是一次都没有来求过自己。 “哥哥,我知道,你自小心高气傲,又…又人品贵重,自是不会愿意为一个小丫鬟放低身价……” “你这话是在骂我吧,骂我同一个奴婢计较。” 宋仪忙摇头,神色紧张:“我怎会骂…骂哥哥!” 宋溓沉了口气,脸上竟有了几分笑意,看他笑了,宋仪才意识到他是在于自己玩笑,当下也松了口气,说:“我只是想和哥哥说,或许,青夏从来…从来都不敢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哥哥,也…也或许,即便说了,哥哥你也不一定就会认…认同、会理解,反而会去驳斥,这样一来,沟通变成了无用,矛盾依然还在。” 宋溓眉头松开,目光亦温柔下来,看着她的眼神似有欣慰:“我的妹妹果然不再是小姑娘了,如今倒是劝起哥哥来了,且还劝的有头有尾,有鼻子有眼。” 宋仪被夸的有些骄傲,脸也红了又红,腼腆又羞涩的看着他,语气缓慢尽量不打疙瘩,说道:“你和青夏都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好……即便将来我也不能叫她一声嫂子,可至少,哥哥真心爱护她,她在这里就能过得下去。” 宋仪坐了会儿,喝干了一壶茶,离开的时候,贴心的把门带上,她心中计算着,若是今日哥哥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这门怕是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被打开,可若哥哥依旧生着青夏的气,那就不好说了,总之,能说的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只希望哥哥能退一步,再退一步,试着走到青夏身边去,去了解她,才能爱护她。 她走了好一会儿,宋溓还是坐在原处,脑子里不住的回想着她所说过的话,登时反应过来,方才她口口说什么,自己爱着青夏,喜欢她,这简直是荒谬,他怎会去对一个奴婢动心呢?只是这些日子习惯了她在身边,且她又是个好脾气听话的,即便将来入了自己的后院,也绝不会惹是生非,仅此而已,哪里就能扯得上动情动心? 喆友在门口一时点头,一时又摇头,心里感慨着,方才将四小姐拦下来之后,果真有效果,虽然他在外面没听清楚里面具体说了些什么,可里头既无大少爷暴怒的声音,四小姐也不是伤心离去,便足以说明二人相谈甚欢。 还真别说,这位四小姐因为口吃之症,平日里素来寡言,也不知她的嘴皮功夫如何,今日算是看到了。 能说得动大少爷的可没有几个。 清源捏了他的胳膊,叫他回神,说道:“劝你不用自我感动想太多,今日无非是有人给了台阶下,就看大少爷肯不肯下了。” 喆友蹙眉:“怎么到你嘴里,把大少爷说的都不像他了,我认识的大少爷,那是有风骨的!又怎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再说了,他和青夏姑娘之间怎么着,都得是姑娘低头,咱们主子金尊玉贵的……” 话还未说完,门突然被打开,二人收了话,恭敬站在一边,喆友低着头,眼尾扫过他的衣裳,见他换了身月牙白,当他是要外出,道:“主子要出去?奴才去安排。” 宋溓神色未改,弹了弹衣袖,往外走时丢了句:“前年说要往桃云间移栽一棵桃树,且去看看如何。” 喆友石化,清源闷笑着给方间挤了挤眼,示意他跟去,提点了句:“这台阶下的舒不舒服,就看你怎么说话了。” 方间忙过去,只留下喆友惊了下巴,狐疑的看向自己那清风明月般的大少爷…… “你信不信……” 清源刚开口,喆友立马看向他,眼里是浓浓的叹服。 “你信不信,今天咱们的爷会失望而归,却不会不高兴。” “你…你是说大少爷亲自去桃云间找姑娘,姑娘会不领情?” “哎,我可没说,只是嘛,碰的一身软刺也够叫人难受的。” 喆友:“……”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如今的大少爷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更不明白,在这院里,他和清源两人一文一武,从来他都是洞察主子心意的那一个,可如今,这个武夫竟然次次都说的中,且说的准,叫自己像个白痴似的,真是丢死人了…… …… 第77章 示弱 从掠英居到桃云间的路有多远,从前宋溓没有丈量过,他也很少往这方来。 眼瞧着他越走脸色越沉,方间便心觉大事不妙。 “府中是养不起人了吗?这一路过去如此荒凉。” 方间一愣,下意识的回复:“之前大少爷说掠英居大,许些地方不住人,也不用太过收拾,总怕铺张浪费,所以,这些地方便显得尤为冷清。” 宋溓蹙眉看向他:“如今住了人也是一派荒凉,我看,是你们越发的会躲懒了!” “奴才不敢!” 宋溓沉了眉头,才走在路上,便觉得此处寂静,也不知,那桃云间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人到时,刚好看到田田端了一盆水出来倒掉,欲要转身回屋时见到了他们主仆,当下一愣。 宋溓做了个止声的动作,随后越过她去,走到门口站定,低声问了句:“姑娘在做什么?” “姑娘刚在绣帕子,此时在休息。” “候在外头,不要来打扰。” 田田抬头,见他一言不发的进去,脸上止不住的担忧。 方间看了她一眼,询问:“这些日子姑娘可还好吗?” 田田看了他一眼,遂说:“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本分老实。” 一听她这话就是敷衍人的,方间叹了口气:“你忽悠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得了你的话会去害姑娘不成?” 田田垂眸不语。 这些人都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当时大少爷一怒之下将姑娘赶到此处来,断绝了与姑娘的来往,明面上虽然没有人敢对姑娘好看,可是,也大不如以往了。 如今在姑娘身边行事,她自要万事都以姑娘为先,哪里敢去赌别的呢? 青夏正收拾自己的妆奁,这些日子静在桃云间,她也没有荒废时光,绣了几方帕子,只等哪日李娘子来看她,或者她有机会将东西送出去时,可以将这些拿出去变卖。 转身一抬眼,便见着了离自己十步之遥的男人,当下一怔,见他神色沉静,却不发一语,青夏收回了目光,走到他跟前去俯身行礼。 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扶她,而是绕过她,在她居住的房间转了一圈,好生的打量着这间居所。 寡淡陋室,不足一提,这里头什么都没有,只是被收拾的很干净。 他坐在床边圆桌的椅上,目光落在她身上:“我记得原先给了你不少奇珍异品,你都收起来了?” 青夏如实回道:“那些都是大少爷的东西,奴婢搬出来,自然不能一并带走,都好生的放在静居里。” 宋溓有些发闷,蹙着眉:“爷给的东西你一样不要,可是打量着与爷划清界限?” “奴婢不敢,只是那些东西实在珍贵,皆是主子的赏赐,奴婢是受惩罚的人,怎能带着它们走呢?” “我从来没说要惩罚你,你若能知我的良苦用心,这些日子……”话未说完,他停住了,目光直落落的在她身上,想着宋仪的话,想着她的脾性,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今日来,不是要与她争执,更不想与她再闹一次。 遂语气软和了些,道:“叫你跟着爷,倒是长了几分脾气,如今,爷不来找你,你也未有一次去找爷,你这般,很难不叫爷怀疑,你是否存了要同爷划清界限的心思。” 青夏暗暗蹙眉,她实在不能理解,当日不都将话说清楚了吗?所谓划清界限,不过是一个人有着主子的尊贵,一个人要恪守做奴婢的本分,那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与他说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若他所说的划清界限是那种意思,那也没错。 她本就不是一个会长久待在这里的人,除非强迫。 宋溓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那神色强行温和,目光像是软凝之物,在她脸上滑走。 “你是个小女子,有些气性爷看着也觉得娇俏,可不能长时间这样下去,否则,感情都要被消磨完了。” 青夏抬头看他,刚想说什么,便听他又道:“我这些日子实在是忙,你在这里可有听说?” 他的话题转移太快,青夏一时之间还有些跟不上。 “听说了,国公爷回京,府中必然热闹,大少爷身为长子也不会清闲。” 看她嘴巴一张一合,宋溓不由得想到那日父亲带着那个女人回来,其孕相明显,母亲在看到人的一瞬,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若非身边婢子得力,只怕当时一头栽过去,宋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颜面尽失,叫小妾来了个下马威,晕倒在自家门口。 那个女人也不再是幼时见她那般柔弱姿态,眼里身上竟有坚毅之色,气质浑然发生了变化。 京城的山水养人,得叫一群夫人小姐生的玉色,稍有体面的丫鬟也都个个出挑,而那常年在边关受风沙吹打之苦的人,自然不是那绵里白羊。 幼年的时候,母亲总说父亲是被狐媚子勾了魂,才会抛妻弃子,浑然不顾这些年的情分,可如今岁月使人老,年轻的时候,无论出生、容貌,还是才德,她都不如母亲,尚且能从母亲身边抢走父亲,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她也远不如当年的娇俏,却依旧能在父亲身边留得一席之地,叫父亲看向她的眼神那般温柔。 所以有些时候猛然动情,或许无关容貌出身,那只是一种感觉。 就如现在,他对青夏的感觉一般,对她确有男欢女爱的欢愉之情,但心里清楚的明白那界限在哪。 “这些日子我东奔西跑,未有一刻停歇书房也是许久没去了,你呢?” 青夏微怔,她竟察觉出他此话中带了一丝丝的委屈? 他在对自己委屈,还有那么一点讨好的意味。 真是疯了。 绕是心中明白,他一个主子绝不至于在自己这个奴婢面前放低身段如此,可内心还是叫他这样一句话说的软了。 “大少爷受累了,奴婢这些日子就待在桃云间没有外出。” 她有没有出来,宋溓自然清楚,可见她此刻说话时紧绷之态稍有松懈,便觉自己的示弱有了效果。 “你不出去,还如何能学画?” …… 第78章 人非圣贤,人非草木 自从到桃云间的这些日子,青夏便将往日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并非是她薄情寡义,而是她自己也说不准,那些往日荣宠在如今还有没有用。 两相安好之时,你侬我侬如何都不算过,给的赏赐礼物都可以照单全收,可荣宠不在时,便不能了。 那些赏赐她都没敢带走,更何况是学画之事呢? 那岂不是拒绝了大少爷的好意,却又舍不得他带来的好处? “奴婢以为,此番惹得大少爷生气,也算是被关禁闭,应当静思己过,施娘子那里,奴婢一早就派人去打过招呼了,是怕她跑空。” 怕她准时到掠英居来,指望教她这个徒弟的时候才发现,徒弟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宋溓一时沉默住了,目光细细看着她,若不是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纯洁无瑕,他都要觉得这个女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戳他心窝。 “你到这儿来这么久的日子,想了些什么?” 青夏抿唇不语,心中暗暗有着计较,在这位爷面前,她可不敢畅意快言了。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低沉:“回话。” 青夏眨了眨眼,低低的叹了口气,说:“奴婢心里在想,大少爷的气何时才能消去?奴婢是不是要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了?” 见她终于开口,宋溓松了口气,听着她话语里的不安,心里陡然一软,那些子郁闷难平也似乎都慢慢散去了。 “你心里知道我为何而气,想让我消气,还愁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吗?” 青夏目光闪烁,心里计较万分,终究是斟酌再斟酌,才开口与他说那不真不假的话。 “爷,奴婢自小习来的规矩,便是听直话,做好事,有些时候难免不会转弯,叫爷生气,是奴婢那日的话冒犯到爷,爷才会生气,这是奴婢不对。” 宋溓拉过她的手,按住她接下来的话。 “你听我说,我也并非是那浑然不讲道理的人,可我不能忍受,在我上心之时,最初撩拨的人却告诉我她随时要走,我,讨厌被丢下。” 青夏惊愕的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身边会有这样一个女人,也不怕告诉你,我有婚约在身,不管爱与不爱,我都会给我的正妻最大的尊重体面和爱护,而在我看来,能叫她得到这些,我只有约束、克制好自己才能做到。” “……” “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但我不怪你,我知道是我先失守了,才会叫你有机可乘。” “爷……” “你听我说完,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便是我所知道的贵家子弟,无不是前呼后拥,娇妻美妾一箩筐,我本是不屑的,可这些日子与你之间的相处,却叫我觉得如此也不错。” 青夏大惊,在她心里,这些日子循规蹈矩,不敢出错便已是了不得,谁能得知,在大少爷心中竟走了这么长的路,叫他有了这么许多的想法。 “人非圣贤,枉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无法做到清心寡欲,轻易的就叫你走了进来,连青夏……” 他叫她的名字,叫的那样克制,那样缱绻。 “你做了我的枕边人,就安心的跟着我吧,不要再想着离开了好不好?” 好…不好? 他竟然就这样询问自己,再无一丝霸道,青夏眼眶微润,他说人非圣贤……是呀,她也绝非草木,不知情感。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男人面前,若说一点波澜都无,那是骗人的。 她只有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身份乃云泥之别,心意亦有变化,每当自己被那情欲迷住眼时,都会在心底里默默的劝导自己。 “大少爷,实话奴婢说过了,您今日说这些,这般对奴婢,奴婢不忍心拿假话搪塞您。” 宋溓:“有人同我说,若想与你长久下去,便要试着来了解你,当日我因一时愤怒将你打发到此处来,可如今我还想再听听你的说法。” 青夏低下头去,叫他抬起了下巴,又对上他的目光:“爷今日来不是要与你吵架的,你但说无妨,总要让我试着了解你。” 这话很难不叫人动容,青夏便是再有顾忌,在他今日这一而再的举动之下,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了。 他是主子,若想发落不用亲自跑这一趟,自己也吃不到好果子,可时至至今,他既来了,又与自己说了这些肺腑之言,青夏不觉得他是来找茬的。 “大少爷,奴婢当初是家中无奈,才卖身入府,签的也是活契,这个您是知道的,我和我的家人没有一日不在盼着能回去团聚……即便是到了今日,奴婢也还是想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他问。 “一家人能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好。” 这句话像是一根无形的软刺,就那么直直的戳入心窝,说话的人并非有意,可听话的人却觉心如刀割。 诚然,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可有些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形同陌路,各有想法,貌合神离…… “大少爷也知道,奴婢的哥哥如今也在读书,若他将来能有出息,能带着奶奶和爹爹走出来,奴婢也是要回去的,诚然,留在大少爷身边做一个体面的姑娘没什么不好,可……”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因为那也是真的冒犯,她不能直说自己不愿做小伏地,不愿为人小妾,只怕说出来会叫人觉得她是有往上爬的心思,更会唾弃她。 她虽没有说完,可宋溓是何其聪明的人,又岂会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不愿就是不愿,便是给了体面和尊贵,也换不来她的愿意。 “那你可有想过,如今你已将身子给了我,将来即便我放你出去,你又能在哪里寻得好人家?到时你留在娘家,难不成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子?你兄长即便疼爱你,将来也会娶亲,你就能保证你未来的嫂嫂不会觉得你这个姑子碍眼?” 这话委实是真实又一针见血,把还没有发生的未来,清晰明白的摆在她的面前。 …… 第79章 妻妾和睦 这帮家族中,但凡是做了通房娘子的,将来或配小厮,或到了年纪出府,总都是有出路的,哪里像他说的这样,好似自己离了他,离了这家,就再无可能了呢? 青夏心里明白,他想听到的不是这种答案,遂说:“一般伺候过家族里少爷的娘子,到了年纪都会被放出府,努比特受恩典,老夫人曾答应过,只要大少爷您娶妻,便叫奴婢出去。” “从前是从前,若现在爷不愿呢?” 他话接的极快,叫青夏一时被愣住,半晌不知言语。 “我不管老夫人答应过你什么,可现在我只告诉你,我不愿也不想你走,你又当如何?” 青夏呆呆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惊错无言。 “难道你一辈子就只听主子的话,半分都不敢顺从心意吗?” 青夏沉默下来,低下头掩盖住目光中的隐忍。 “爷,奴婢低微的身份,怎敢去赌?又能拿什么去赌?您可以凭借一时的心意,让奴婢入府中,入您后院,受您恩宠,可奴婢却要猜忌您的心意,若是有一分一毫的差错,奴婢……” 宋溓紧看着她,从她话语里听到的不安,当时便知她为何相拒,沉声道:“你怎知,爷就一定会辜负你,厌弃你。” 青夏惊骇不言,目光躲闪,叫他紧紧拥住,那眼神,那姿态,似要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不受半点飘零之苦。 “你就信爷一次,信爷能护你周全,跟着爷好好的过着日子,嗯?” 得是有多疯,得是有多不要命,才能跟一个与自己全然不同处境的人,去谈去试探如何好好过日子呢? 这些年,即便没有经历过,亲眼看到,耳中听闻的,也足以叫她长记性,她绝非是那贪财好色之徒,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而丢掉本身的自己。 “我身边没有过女人,不知如何与人相处,是你告诉我,教导我,你是我半个先生,事到如今,你忍心半途将我丢下吗?”宋溓紧紧盯着她。 “难道这些日子的水乳相容?交颈相卧,你心中不能刻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能让你忍心将我丢下,留我孤身一人?” 一届名流公子,高雅之士,此刻放低了身段,放软了身色,向自己摇尾乞怜,若说丝毫不动容,那是骗人的。 “爷……” 宋溓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语气带了几分狠厉:“自小到大,我从没尝过挫败的感觉,你心要知,我想要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如今,我却想听你亲口说出心甘情愿四个字,我不想逼你,那没什么意思,青夏,你不妨尝试着与我相处,全身心的交付于我。” 时间似乎在那一时刻拉长了许久,二人静默着、对视着、又焦灼着…… 青夏很想甩开他的手告诉他,有些时候,她根本不敢赌。 有些赌约于他来说是皮毛之痛,可有些赌约于她来说却是彻骨之寒。 这世道男女对立,男人可以抽身走得很痛快,可女人现在当下的环境叫苦不迭,只能默默忍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也许是他此刻眼里的情谊太过浓郁,叫人不忍心当即拒绝他,而在心里又十分清楚,同意便是将自己陷入沼泽,动与不动都将陷进去,且难以自拔。 “爷,若是听老夫人的话,奴婢尚有一线生机,可若听您的话,万一有一日您厌弃了奴婢,奴婢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宋溓微怔,明白了她的顾虑,无非是不敢相信两情长久,君心似铁罢了。 他很想抱着她,向她诉说自己绝非是那薄情寡信之人,可是在她惶恐不安,屡屡退缩的表现中,宋溓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话远不如行动来的重要。 “我答应你,若有一日,你还是觉得不牢靠,你想走,我绝不会拦你,如此,你还要避如蛇蝎吗?” “爷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 当夜,掠英居的灯亮了半夜,田田和喆友守在屋外,二人却未有松懈之情。 田田也不知,下午大少爷去找姑娘说了些什么,叫姑娘能放下心防。 喆友则不知,今日,是否真的解决了问题,还是表面上有了出路,实则什么都没有。 那床榻之间激烈而又热情,似乎要将这些日子的冷淡全部驱散,他一边又一边的在她耳边说着情话,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他的这些话中,带了一丝不甘,一丝期盼,还有一丝意难平。 青夏绝非那木讷之人,尤其还是在自己贴身伺候过的主子面前,对于他的话还一无所感,那就是蠢笨了。 从他情动之时,那些迷蒙的话语中,听出了如今国公府的形势.…… “爷……您轻些……” “娇娇,你一定是如我所看到这般乖巧,惹人怜爱……我定会如珠如宝待你,将来便是娶了妻子,依着你的性子,也能相处的来……我的娇娇……” 青夏的心一瞬之间被浇透,她呆愣愣的看着床顶的纱幔,眼角的泪一点点渗落。 此时此刻,她的身家性命全捏在大少爷一人手中,依着他的喜好,自己无法说服,也无法拒绝,他要便要,不要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如今他不肯罢手,若是再与他对着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也许顺着他的心意随他行事,终有一天他会发觉自己也不过如此,这些时光慢慢淡忘之时,便是他放手之时。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青夏一直牢牢的记着,上一次忤逆了他,便叫田田跟着自己一起受了冷落。 这一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主动的来到了桃云间,又这般示弱…… 青夏无法冷情,只能随着他,走一步算一步。 总归他是重诺之人,他即使允诺了,将来不会刻意勉强自己,又何妨一试? 况且……以他的为人,能做到这步,已经不易,青夏不敢再继续装傻下去,更不敢斡旋,只怕有一日将他耐心耗尽,到时会是什么下场,她自己也说不准。 …… 第80章 国公府的公子哥儿可不止大少爷一人 朝晖堂内,安神香浓。 陈夫人歪坐在榻上,画芫喂她喝着汤药。 陈婧娴乖巧的坐在下头,手里搅着帕子,心情闲适。 听说,那青夏自从被发落,已经是好久没被表哥召见。 看着多机灵聪慧的一人,可在大事上,还没等自己出手,就先犯了糊涂,真真是可笑。 陈夫人看了她一眼,心里顿顿难受。 自从国公府回京那日,便将她这个国公夫人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镇守边关多年,一朝回京,不思为家人求的什么福报,却带回来一个身怀孕肚,风骚无边的女人? 真是叫她这个夫人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枉她之前为国公爷回京造势。 偏偏这么多年未见,夫妻之间未有多情,反而为了不想干的人大动干戈…… “婧儿。”她唤一声。 陈婧娴忙对着她,低声道:“侄女儿在呢。” “其实,我倒是觉得那日……苏夫人说的话没有错。” 陈婧娴一时未能想过来,呆愣愣的看着她。 陈夫人沉了口气,似是一番挣扎,自我说通以后,才缓缓开口:“我是指望你能长久陪在我身边的,可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不止溓儿一人……” 陈婧娴登时反应过来。脸色也随之变得煞白。 “姑母……” “你听我说,你是我亲侄女儿,于公于私,我自然希望你能嫁得最好,若你与溓儿有那缘分,姑母便是不惜一切都会促成,可如今…眼瞧着你们之间缘分尚浅,溓儿对你也似乎非你不可,何不另作那算?” “姑母!”陈婧娴大骇,睁大了双眼看着她,心如擂鼓,也多有忐忑。 “姑母….…”意识到自己语气过甚,她松了些许,目光微弱,半带着祈求,道:“您不是不知我对大表哥的心意,何必试探……” 看着她这反应,陈夫人心里觉痛,深深的沉了口气,说道:“姑母何尝不知你的想法,可……时过境迁,如今与当初所设想全然不同,姑母实在不想拿你的未来来做赌,若是你大表哥,他一日不纳妾,你便要拖一日,如此,你叫我这个做父母的于心何忍?” 陈婧娴紧紧抿唇,目光挣扎。 ”若是换做别人,你还能有一个正妻的名分,到时,便是在你父亲那,我都能说得过去,你可明白?” 陈婧娴神色紧绷,生怕自己有一时松口便叫姑母改了想法。 她这般模样落在陈夫人眼中,只叫她更为为难头痛。 “难道我其他两个儿子还不能入得你眼?那也是国公府的血脉,将来也是前途无量,不管你跟了谁,我都是你的姑母,你也都是与国公府结上了姻亲,延续了这一层关系……” 陈婧娴忙说:“您的好意我何曾不知?我又岂是贪图荣华富贵才非要与国公府的公子哥……姑母,你我之间如此亲切,我也不想瞒您,若非真心喜欢,我…我也不愿做人的小。”说到此处,似乎羞愤至极,她低下头去,拿着帕子,掩唇微泣。 “我若是贪图富贵之人,这京城中,有的是人挑选,婧儿何必一直盯着大表哥?我从小就跟在大表哥身边,他是何性格,是何人品,婧儿比任何人都清楚,静儿对大表哥是真心爱慕而非利用……姑母,我一直以为您是懂我的。” 少女爱慕,此话至情至纯,很难不叫人动容,陈夫人心里难耐,无声的叹了口气。 自己母家的人,她如何能不疼惜,不心爱呢?可如今……她不能尽为他人打算,半点不为自家人啊! 眼看着那狐媚子入了国公爷的眼,她如何还能稳坐下去呢? “即便我懂你的心意,却也不能完全罔顾现实,若你大表哥对你有丝毫情意过,姑母便是拼了一切都会为你筹谋,可如今,你不得不承认,你的大表哥,无心于此。” 便是他如今身边在伺候着的人,都是自己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才送到他身边。 此事都这般艰难,又怎么能指望别的? 这些年,侄女儿不是第一次来,他们之间的相处自己也不是没有看到,男欢女爱之间,若有感情,绝不是这般状态。 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她心里才明白自己的这个侄女儿,纵使她万分喜爱,在大儿那里也无一席之地。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从始至终,国公爷都没有松口,他从来都不赞成陈婧娴能嫁入宋国公府,与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有任何牵扯。 更何况,这些年他不在京中都未能促成此桩事,而如今他回来了,还给全府上下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陈夫人哪里还敢在此事上授人以柄,叫他更有机会发作。 陈婧娴不语,眼里满是倔强不安。 “婧儿,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即便不是你大哥哥,其他…你的二哥三哥,也都不错,总比一个都落不下的好。” 陈夫人肺腑之言,陈婧娴只得听进一半,剩下的都是不甘心。 …… 许尽春候在亭里,等到当家夫人传见时,扶着腰走进去,待见到里头的人,盈盈下拜。 而在这时,宋溓也到了,便见母亲怒目而视,似乎要将下面的人生吞活剥一般。 “儿子给母亲请安。” 陈夫人将目光收回,落在大儿身上,半晌沉了口气,为二人赐了座。 她与那女人没甚话可说,可对着自己的儿子,有怒可发,有话亦可说。 “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才想起来来找我请安。” 宋溓何尝不知她这是借题发挥,又想到早上与青夏一番温存不得自已,自知理亏,遂道:“今日是儿子起晚了,母亲莫怪。” 他发了话,许尽春便不能装聋作哑,低声道:“妾今早呕吐难止,闹了好一会才妥帖,耽误了功夫,还请夫人见谅。” 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半分溺爱半分责怪:“你平日里课业繁忙,母亲对你也没有过多要求,只是规矩二字忘莫要忘了,将来不管你走到什么位置,这些都是重中之重,上下尊卑,礼仪孝道,这都是应当谨记于心的。” 宋溓垂头应“是”,遂老夫人看向那许尽春,又道:“你如今怀着身孕,自然以孩子为主,我若与你计较,岂不没了仁心。” 许尽春头更低了:“多谢夫人体恤。” …… 第81章 带着青夏一起去 看着眼前娇艳的美妇人,陈夫人咬碎了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吞,她多想发作,狠狠的将茶杯掷在她脸上。 可身为体面的国公夫人不允许她这样做,况且,她如今怀着国公的子嗣,万一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好歹,将来传出去,便要说她这个老夫人善妒不容人。 屋内几人各怀心思,皆不得开颜。 许尽春抚着肚子,捏着果盘中的酸杏,听着这对母子偶尔的话。 “这些日子为着你父亲回京,也耽误了你不少时候,在家自学总是会吃力,不若去外请学,你看呢?” 宋溓看向母亲,想了片刻,说道:“听说曾老夫子回了旬阳,若是外出儿子到想去一趟旬阳,拜见这位老夫子。” 陈夫人眼睛亮了起来,道:“这好呀,这位老夫子可是极具盛名,历经两朝,还曾做过帝师,若能得拜访,得他赐教,于你来说便是有进益的。” 宋溓点点头:“科考在即,时间上马虎不得,若有了想法,怕是不日就要启程,少不得在路上也会耽误些功夫。” 事关儿子的前途,纵使眼前的妇人叫她看着心梗,可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孰轻孰重,老夫人心中还是有杆秤的,纵使这许尽春怀了身孕又如何?自己的几个儿子已经长成,大儿更是前途无量,待他外出求学归来,一举拿下科考,在这国公府中,便没有人能取代了他的位置去。 想到这里,陈夫人心血愈热,恨不得当下就冲去目安院,亲自替他收拾行装。 “你这想法是好的,只是时间仓促,若是如此,少不得要连日准备了。” 宋溓颔首,说道:“其实儿子早有准备,听闻曾老夫子回到旬阳的时候,儿子便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只是父亲突然回来,一家人团聚,在这个时候总是不好开口说这些的。” 陈夫人点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件事我会去与你父亲商量,你是为了正事去的,想来你的父亲也是能理解会宽容的。” 许尽春听着,面带笑意,说道:“在边关的时候,老爷就一直夸赞府中的几个公子哥,如今大公子为求学而去,老爷一定十分高兴。” 夸她的儿子,陈夫人不至于给她脸色,呵呵说道:“这倒是,即便是出生国公府,命里带来的富贵,我儿也未曾有过一刻松懈,可见这人的命是富是贵,是贫是贱,不是说出身如何便能定的,天分固然重要,后天的刻苦努力才难能珍贵。”话音落下,眼尾撇了眼她那肚子,按住心里的冷哼。 有些女人自以为有了身孕便能拿捏,殊不知,一日为妾,终身下贱,妾生的孩子为庶,在大家族中也是不受看重的,更别说先出的嫡子这般优秀。 许尽春笑笑,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承载了她所有的希望…… “夫人说的是,出生能决定的高度,后天亦可以改变,妾只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能省心一些。”话到此处,抬头看向沉默寡言的大公子,又道:“等他将来长大,能帮助到大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分毫,便是他的福气了。” 许尽春坐了会儿,腰有些受不住,再加上这母子二人之间是有话要说,她一直待在这里十分不便,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她刚一走,老夫人的脸色就塌了下来。 “瞧瞧,这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不知,便想着将来如何如何了,她这个年岁怀上孩子,不思好好保胎,竟想着炫耀,也真是不怕出意外啊……” 宋溓蹙眉,抬头看向母亲,提醒道:“她与父亲在边关那么多年,只得这一胎,想来是宝贵的,娘,如今且看好老二老三,他们这个年纪最是容易在外头学坏,您对他们多上上心,旁的人就别太操心了。” 陈夫人沉了口气,目光温和的看着大儿:“你放心,到了这个年岁,我也不会因为一时之气,去做那损阴德的事,她这个年纪怀子,到了生子那一天,便是一道鬼门关,哪里需要我出手呢?即便她能顺顺当当的生下来,也碍不着我什么。” 说到这里,她看着自己的底气,稳当万分,说道:“光是你一个,她便是生个十个八个那都赶不上,你的位置,没有人能抢走。” 宋溓听得异样,但面对的是自己的母亲,有些话也不好说了伤了她的面子。 “娘,说回去旬阳的事吧。” “对,这才是正事。” “此次去我不想大张旗鼓叫人人都知,曾老夫子一席难求,只怕有这个心思的不止我一人。” 陈夫人微微迟疑:“可你出门在外,我总是要替你打点好的,人身在外,不如在家方便,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还要花时间去置办,再说了,你身边总要带一些得力的人手,这一路上总会遇到偏僻地方,你便是会些武艺在身,娘也还是担心啊。” “这个自然是要的,儿子这次想带着青夏一起去,我的衣食住行就有了着落。” 陈夫人微愣,随后明白过来。 “看来她在你身边是很得用了,这么短的功夫,便叫你离不得她了。” 听闻此话,宋溓微微勾起唇角,叫陈夫人看的挑眉,为一女子而喜,倒是少见。 “她毕竟跟了我这些日子,了解我的喜好,儿子是觉得,出门在外,若是没个女子帮着打点……那些小厮总是不如姑娘精细。” 陈夫人听得一笑,轻轻摆手,说道:“你倒是用不着和你娘解释这么多,你愿意叫她跟着,这是好事儿,她办事稳妥,有她在我也放心。” 说起这个,宋溓看着母亲,似是开玩笑一般,说道:“她就是太稳妥,太老实了,觉着自己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向来恪守本分,从无半点逾矩,儿子还经常笑话她,是不是因为身契不在儿子手上,便觉儿子不算主子了?” “哦?这话怎么说?” “可不是儿子说她的坏话,她呀,在儿子身边整日便是老夫人如何如何说,您是没瞧见她那认真模样,十分喜人。” …… 第82章 难道不是恨我? 青夏差事办的好,行事低调,从不张扬,这一点老夫人看在眼里很是喜欢,更别提离了朝晖堂这么久,去了目安院还总是惦记着老主人,更叫老夫人对她另眼。 “她是个好孩子,向来懂事听话,就是有些死脑筋了,不过这样也好,以后碍不着你,什么等你科考结束,等你娶了郡主,这样的丫头很是好打发,不会碍着你半分半豪的。 纵使知道她这样的身份,将来是会被打发出去,可又不是没有例外,若是得喜欢,便是将她留住又有何妨? 可是,母亲好似从未这样想过。 “母亲若是觉得她得用听话,放在后院也不碍眼,儿子想就如此吧,留着她也不错。” 陈夫人本还乐的笑,后知后觉的品出了他这话,好似一句一句都是暗示。 遂试探的说了句:“这府中有些丫头得了颜色便自觉不同,好似能一跃枝头变凤凰,你如今后院只她一人伺候,她或许也是觉得自己不同了?” 宋溓掩下笑来,沉声道:“她未敢如此。” “那……” “是儿子觉得她这般性情甚好拿捏,不像旁人心中拐着十八个弯,却直道懵懂无知,叫人看着可笑。” 陈夫人暗暗思忖,又听得他说:“这后院自然干干净净,都恪守本分才是最好,她的这般性情,将来少夫人入了府,想来也是会好好侍奉的。” 这话就不能再直接一点了,陈夫人倒吸了口气,倒不是怒,而是不可思议。 “你这是动了心思,要将她留在身边了?” “她跟了我,将来又如何能出府嫁得了人呢?这般年岁便跟了我,我对她负责也是应该的。” 陈夫人忙说:“像她这种身份,将来便是放出去,随便配哪个小子或是管事,那都会有人抢着要的,哪里需要你去替她操心,她伺候过你,原本是她的福气,怎么成了要叫你担心她的未来了。” 宋溓目光淡漠了下来,看着母亲说:“娘误会了,我不是担心她的未来,我是要她的未来就在我身边。” 陈夫人微微蹙眉:“儿啊,你莫不是真对她上了心?这可不好,你尚未娶妻,怎能对一个通房丫鬟上了心呢?” 看着她担忧又冷淡的目光,宋溓神色未变,语气也十分平静:“娘莫不是糊涂了,我只是不喜欢将我的东西丢出去,叫别人带走,既属于我了,应该一辈子都属于我,这算得了什么上心?” 听的这话陈夫人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在一个奴婢身上多花心思,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却不能对一个出生低微的奴婢动了真心。 如今年轻气盛,又性格霸道,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再加之那青夏确实长得水灵,性格又讨喜,一时丢不开手也是有的,来日方长,时间久了,人放在后院,或许都不会再多看一眼,如此一想,陈夫人也没那么忧心了。 “你如今大了,有你的想法随你的心意便是,一个婢子,你想留在身边便留着吧。” 宋溓眉头微挑:“这么说,娘是不反对了。” “我反对做什么,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你便是再养个七八个姑娘,那都是没问题的,总之是要叫你开心才重要。” 宋溓目光幽深:“那是我想岔了,原本以为娘喜欢这个姑娘,怕是将来会将她要回身边去伺候。” 陈夫人笑着摇摇头:“我这儿尽管够,主要是你,能叫你觉得舒心自在,娘便放手给你。” 宋溓笑了:“待儿回去一定会好好同她说,她的老夫人已经将她全权给了我,往后随我东奔西走,不得再有异议。” 陈夫人当他说笑,当下乐不可支,笑着连连摇头。 此刻已经全然忘了,当初亲口答应过青夏的,会叫她年底出府这件事。 宋溓笑意之下尽是冷清,他就知道,青夏想走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自己想要,母亲就哪里会拒绝得了他,所谓的主子答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今看来,也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不知当她知道母亲轻而易举的毁了约定,会是什么想法。 离开朝晖堂,往目安院走时,路过小朗庭碰到了坐在边上歇脚的许姨娘,他看了一眼,预备走开时,那许姨娘却朝他走来,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大公子,大公子与夫人已经说好话了?” “嗯,姨娘在这,是专门等我?” 许尽春颔首,看着他冷淡的神情,低声说道:“有些话在夫人那儿我没身份说,便想着在这儿等着,若能等来大公子,私底下好说话一些。” 宋溓看向她:“姨娘有话便说。” 许尽春已经不是年轻时候那个娇俏的少女了,此刻二人再见面,一人年华已去,一人初初长成,从一个男孩长成了男人的模样,愈发的像他的父亲,像这个国公府的顶梁柱了。 “一别多年,一直想问,大公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宋溓神色未变,看着她说:“我以为,姨娘看着我会避之不及,却不想还有闲心来关心我。” “大公子的品行怎会叫人避之不及呢?您幼年时便乖巧懂事,这些年妾随老爷在边关,几个孩子中,老爷念叨最多的就是您了。” 宋溓目光冷了下来:“姨娘莫不是有闲心同我在这玩笑吧,父亲他能念叨我?难道不是恨我?” 许尽春惊讶的看着他,遂看向四周,见无人来此,声音便低了些同他道:“亲生父子哪能有仇恨?即便当初有误会,父子之间也不会有隔夜仇的,您是府中最出色的孩子,老爷是最心疼您爱护您……” “误会?我倒是不懂,姨娘所说的误会是什么。” 许尽春哑然失声,神色落寞下来,半晌才说:“看来大公子是觉得妾身别有用心,才不愿同妾身多说了。”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可妾身看得出来,在大少爷心中,这根刺是没有办法去除了,否则,这些年您不会从那么一个活泼的孩子变得这般沉默寡言。”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直直朝他的面门刺来,宋溓冷了脸色:“姨娘未免交浅言深了些,我与姨娘之间可没什么深情厚意,值当您去说从前,我从前是什么模样姨娘大概不知,也不用去想象这些无稽之谈。” 说罢,他拔步离开,不再多言。 微风吹来,许尽春扶着肚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幽深且长长的叹了口气。 …… 第83章 宋陈二家不可再结姻亲 宋溓回来时,青夏明显的感觉到他带着忍怒,遂放轻了动作,小心的关注着他。 而在这时,外传三少来了,青夏看了他一眼,刚要离开,就听他说:“三弟来找我许是家里的事,你去后面坐着稍等片刻。” 青夏指了指那屏风之后,本是想说一盏屏风隔绝不了他们谈话的声音,自己在那儿是否不妥,可见他此刻神色冷淡,话便咽了下去。 转去屏风后坐下,青夏理了理衣袖,自倒了杯茶候着。 宋演进来向大哥行了礼,随后二兄弟坐在一起话起家常。 “有些日子没来了,这些日子可是在自己院中下苦功夫念书?” 宋演汗颜,说道:“做弟弟的不如哥哥好学、勤学,实在惭愧。” 宋溓抬起手来,微微摇摇头,道:“倒也不是这么说,读书看似轻松,实则也是苦差事,读得进去是好事,若读不进去,适当休息也没人会说你。” 宋演笑笑:“咱们家有像大哥这样将来有入仕途之望的便够了,我嘛,只希望能做个闲散人,不说学富五车,至少将来走出去不会丢父亲和大哥的脸。” 听得他这泄气的话,宋溓严肃的脸色,说道:“便是要做闲散人,也得有一技之长才行,虽说家里短不了你的吃喝,少不了你的富贵,可未来人生几十年,你也要娶妻生子,不说你自己,便说你的孩子,那都少不了要拼搏一番,这世代的富贵才能积攒下去。” 宋演低头受教,目光恍惚。 说了好一会儿话,宋溓口渴,喝了茶润口,见他垂头不语,眼皮都未抬一下,说道:“你今日来找我,怕不是只想说这些吧,你我兄弟之间何时也变得吞吞吐吐了。” 宋演便看向兄长,沉了口气,那白净文弱的脸上有些一丝连他自己都不察觉的质问。 “哥,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舅舅,觉得他满心算计,不堪深交,可是……这种话,做弟弟的本是没有资格来说哥哥,可我看着表姐实在是于心不忍。” 话音落下,便见兄长的眼神冷淡了几分。 宋演察觉,继而硬着头皮继续道:“舅舅是舅舅,表姐是表姐,她对你到底是没有私心的。” 宋溓笑了笑,笑容微淡:“这话是你自己想来说于我听,还是受了别人的教唆才到我面前来。” 这个别人二字他说的尤为重,让宋演顿时便想到了表姐,当下连连摇头否认。 “与谁都不相关,是我自己……” “那今日我就当没听到你说的这番话,你如今也是不小的年岁了,看得懂事辨的了是得,我只与你说最后一遍,陈婧娴再好,都不可入宋家来。” “为什么!那可是娘的嫡亲侄女啊!彼此知根知底,且她的品性你也是知道的,大哥,我不信你不知她对你的感情,如此痴情之人,你又如何忍心叫她为情所困?” 宋溓收了笑意,看着这个自来懂事的三弟,头一回觉得他头脑不清楚。 “就凭陈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家的女儿就不能以姻亲的方式入宋府,你对你的表姐心有欢喜,或许是因为她当真对你好,可你不要犯傻,旁的人凭什么对你好?仅仅是因为关系亲密?” 宋演耳里只听到他那句“你对你的表姐心有欢喜”,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的想否认,却如棉花堵喉,话不出来。 “大哥何必将人想的那么功利…陈家是母亲的娘家,即便舅舅或许有些行事是为不妥,但大哥不能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带有目的才接近你我的吧。” 宋溓深吸了口气,握拳抵住额头,闭目沉思了会儿,道:“身为宋家长子,向外接交,尤其是在被坑过的情况下,我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或许你觉得我这般是冷血无情,可你有没有想过,便是旗鼓相当的人家,都是相互牵制,互相抗衡,而如今宋家与陈家早已有了分别,即便真有心亲近,也都带了利用。” “……” “如今宋家在京城名声过盛,你当这是好事?”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以宋家如今的身世,已经到达顶峰,我们的父亲一心做那忠直之臣,可你觉得有几个人看好,有几个人唱衰?” 宋演蹙眉,不解的看向他。 看他这发懵的表情,宋溓冷哼一声:“你莫不是以为父亲得了褒奖,母亲亦受加封,是盛宠不衰,富贵不断的意思吧,刚过易折,作为臣子,宋家如今已经走到顶了,如今有多少人因为宋家军而得以安稳入睡,便会有人因为宋家的势力而睡不着觉,不若你猜猜看这些人会是谁?” 同为宋家的公子,自小耳濡目染,对这些权贵之术颇受熏陶,宋演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在他大哥点到此为止,他便想到了那位,一时只觉半边身子都麻如水一般,令人浑身发寒。 “你生在宋家,宋家给你的庇护过深,让你感受不到危机,可你自小父亲与先生便教过你居安思危这四字,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约束好自家人便已经困难,那些外戚如何约束?难不成要一应握在手里?” 宋演被说的心如擂鼓,不安的紧。 “那……那与陈家有何关系,与表姐又有何关系?” 到这个时候,看他依旧嘴硬,宋溓失望的摇了摇头:“我记得我的三弟不是这般蠢笨的人,我说的话你是真听不懂也罢,假听不懂也罢,总之,言尽于此。” 说罢,便不再看他,一副赶客的架势。 宋演被责备的面红耳赤,也自觉今日大哥与自己已经言说太多,而他方才狡辩之语实在立不住脚,当下也有几分难堪,忙起了身,一拱手便预备退出去,而在这时,他大哥那自有威严,不容忽略的强势声音穿过空气到他耳边。 “你最好记得我今天说的话,若想宋家平平稳稳的,不要有什么波澜,与你的表姐就恪守亲戚的本分,我说了,宋陈二家不可再结姻亲,与谁都一样。” 此话似乎明示一般,更像是一块大石头,精准的砸在了宋演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 第84章 我的事情你可以知道 宋演走时,天空下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目安院的小厮撑伞追去护送,而那烟雨朦胧之间,伤心人落败而走,难堪落了一地。 宋溓走到廊下,看着三弟离去的方向,沉沉的吐了口气。 若说以前还不甚明了,这些年他算是渐渐看清楚了,他的这个三弟呀,对他的那个表姐实在关心太过,超出了表姐弟之间的情谊。 陈婧娴此人的心思,不会比她的爹还浅,她对人阴奉阳违,得她用的便能得她几分好脸色,不得她用的,她可是看不上。 如今就怕自己这里的路她走不通,便会联合母亲去走别的路子,而这两个弟弟中,最容易中招的就是这个向来看重亲情,又心思柔软的三弟了。 在外站了片刻,也沉思了许久,宋溓忽然想到房里的青夏,遂转身进去,绕过屏风,见她站在窗口似是在发呆。 他静声走去,静静的于身后看着她。 窗外细雨飘零,美人倚窗,眉目间似有惊悚之意,又化作愁绪散开。 于后而动,将她圈进怀中,双手绕在她面前,稳当的握住她的双手,将她一时不察的惊一并纳下,唇在她的耳边轻蹭着,她的耳有些凉,叫他蹭的舒服,只是没蹭两下便烫起来了,他便稳当以下巴贴住,随后说:“方才在这儿,你都听到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青夏心里暗暗叫苦,那扇屏风能防得住什么?他们兄弟二人在自家说话更是不会顾着防谁了。 “奴婢方才在想事情,倒是没太注意外面说了什么。” 话音落下,似乎听到他极浅淡的笑了一声。 “你倒是沉得住气,你猜我信不信?” 意识到他并没有生气,青夏稍稍松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大少爷,您和三少爷之间聊的都是主人家的事,您就当奴婢耳聋眼瞎,是个糊涂人吧。” 宋溓挑着眉头:“他今日来,我大约猜到他会说什么,如此,我没叫你躲开,而是叫你到这里来,难不成是怕你听去了?” 青夏讶异,微别过头去看他,随后说道:“可是这种事情,奴婢便是听到了也得装作不知呀。” 宋溓便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又分外纯澈的眼神,说道:“不,你不一样,我的事情你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 他的目光似乎带火,此刻的炙热有些灼烧眼球,青夏微滞,下意识的垂下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你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最久,她对表姑娘是什么感情你也都看在眼里,你是否也觉得,将来陈姑娘一定会入宋家,也许最后就是入我这个院子。” 话说完,他捏了捏她的手,动作亲昵又带着一点“警告”,补充了句:“不要再同我说什么不知不懂,你眼明心亮,心思通透,爷问你是想从你这里听到一句直话。” 这话一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青夏哪里还能说得出口? “老夫人确实疼爱表姑娘,奴婢也曾想过或许将来表姑娘会如愿,可却不敢猜测是哪位公子。” 她是万万没想到,三少爷竟对表姑娘心存爱慕。 刚才三少爷的话语里,字字句句对表姑娘都是维护之情,而大少爷那几句暗含的警告,也不能让人猜出,这表弟对表姐心存爱慕之意,方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不会有哪位公子,因为,她不可能嫁到宋家来。” 青夏微怔,被他扳过来身子,二人相对而视,他说:“我曾与你说,将来我娶了正妻,身边再有你这个可心人就够了,这话为真,我的二弟三弟,二弟暂且不谈,这三弟最是顾念亲情,也是最容易为情所困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和陈婧娴才不可能。”不说母亲,就说父亲,怕是第一个不同意。 青夏抿唇,暗默不语。 那次宴会之后,她一直以为表姑娘将来怕是会磨着老夫人了,可今日听着大少爷这么一说,再加上她所了解的国公爷对陈家的态度,青夏莫名就信他说的话,觉得他所言为实。 “再且来说,我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情。” 他突然的直白叫人猝不及防,青夏呆呆的看着他,叫他手指抚脸颊,微微滑动,那目光深邃而静谧。 “我看到她不会像看到你这般,心中觉得高兴,心下有那冲动。” 青夏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有些许不自在。 “今日我向母亲说明,不日启程去旬阳。” 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这句话时,青夏看向他:“怎么这么突然?大少爷去旬阳可是有要事要办?可是科考在即,老夫人和国公爷会同意吗?” “我去旬阳便是为了求学,老夫人自然同意,你该担心的是,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的日子,你该怎么办?” 青夏理所当然道:“奴婢自然是好好的待在桃云间等您回来。” 宋溓脸色微沉,不发一语的看着她。 看着他的脸色,青夏便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对,没有说到他的心坎里去。 于是试探道:“奴婢应该为您收拾行装,这一路舟车劳顿,耽误在路上的功夫怕是都要不少。” 他哼哼一声,青夏知道他心里舒服了一半,遂又问:“可有定好日子?大约是什么时候走?奴婢才能做好准备,我记得您喜欢吃奴婢做的一些小点心,奴婢便着手准备着,等走的时候带上一些路上可用一用。” 他又是一哼哼,青夏扣着手心,有些想不到了。 “我的行装你最了解,自然要你来收拾,可是这在路上身边没有个贴心的人伺候着,只怕诸多小事上总是不尽人意,还有吃食方面,也就只有你了解,万一遇到那些不合口味的,难不成要叫我亲自去与别人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 话说到此处的时候,青夏还没有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只是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也确于他说笑:“大少爷确实金贵,难开金口,那就让身边的小厮去和别人诉说吧。” 说完,便见他那脸色不阴不阳的看着自己,显然不满意。 青夏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那奴婢就真没有办法了,其实最最了解您的喜好和穿着的,还有清源和喆友啊,您也可将他二人带上,清源又会武,路上还能护您周全。” 此刻若是那二人就在此处,怕是要大呼“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看着她那娇俏的小表情,宋溓心头一痒,将她一把抓过来扣在面前,低声道:“他们都是男人,我要他们跟在身边做什么。” …… 第85章 他竟然没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夏若是还假装不懂,那就是装糊涂了,可是她不敢想大少爷竟是这般心思。 低下头想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奴婢知道,大少爷是想将奴婢一并带去,只是奴婢觉得……” “你只说愿不愿去。”他打断了她的犹豫不决,直要她一个肯定。 青夏愣住,看着他霸道的模样,不由得抿住了唇,眼眸几分闪躲,最后说道:“奴婢想待在这儿。” “理由。”他逼问的紧,叫青夏有些喘不过气来。 “……奴婢的哥哥还在京城,大少爷若是去求学,不知何时会回来,奴婢这些日子还想和哥哥聚一聚。” 宋溓收了笑意,倒是没再进一步的迫着她,微退一步,面容平静的走了出去,得了空息,青夏松了口气,看他绕过屏风出去,便也提步跟上。 见他在外自给自的倒了杯水,青夏垂头走过去,大约有预感,他怕是此番不如意,又要恼怒了吧。 向来如此,他对自己,看似次次都会如自己的意愿,可实则次次都随了他的想法。 若有不允,若叫他不如意,他便会生气。 可是等了两息,他喝了水后只将杯子放下,声音不重,似乎她告诉她他的情绪不算糟糕,随后他坐了下来,青夏便朝他看去,见他面容平静,目光平和的落在自己身上,说道:“家人在京,我若非让你跟着我去,那就不近人情了,如此倒也不强求你。” 青夏呆滞了一瞬,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本来上次的事情,两人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在她心里就一直没能放下,只怕着将来因为某些事情惹得他恼怒,会一并再次发作,今日他不仅没有发作,居然还这般善解人意…… 看她呆呆的表情,宋溓笑了,说道:“怎么了?刚才可是与我使小性子了?我让你去,你说不愿,如今允了你的意愿,你又这般呆滞,看着不像是如愿了。” 青夏急忙摇头:“奴婢一时出神……” “好了,爷逗你玩儿呢,下头的人孝敬上来几匹新布料,我瞧着颜色不错,给你做了几身衣服,你若有空可去铺子里看看。” 青夏心有动容,神色都软了几分,颔首时鬓边的短流苏垂了下来微微摇晃,给她清雅的面容多添几分妩媚,声音也一并软和下来应着他话。 …… 双和院中,宋国公正看着边关来的密函,刚将其看完收回信封中,见许尽春扶着肚子进来,将信封押在砚台之下,起身去扶她。 “怎么身边都没个人跟着伺候?” 许尽春温柔笑笑:“在边关时,那样的环境都不曾叫人在身边伺候着,如今回了府中,处处都妥贴,妾身又哪里那么金贵,需要人贴身伺候呢。” 处处妥帖?宋国公黑沉的眼眸润过一丝暗流,看着她温软的神色,一贯冷硬的心也是一软。 “今日都做了什么。” 他说着话,亲自扶了她坐下,二人坐在一处,许尽春走了会儿路,孕期又畏热,不免出汗,拿了随身的帕子擦汗,后与他说:“今晨去给夫人请安,遇到了大公子,又与大公子说了会儿话,便在其他地方四处走了走,这才回来。” 宋国公听得她去请安就是一挑眉,又听得她与大儿谈话更是直直的看着她。 “大人这是什么眼神?”她笑弯了眼,打趣着他。 宋国公道:“你去朝晖堂怕是坐了冷板凳吧。” 许尽春不瞒他,却也没说那挑拨的话离间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才道:“大人,妾身如今已经心满意足了,失意的人不是我,我也无需去与谁计较那一次两次的冷眼,我这般年岁才得了这个孩子,于我而言是喜事,于大人而言是锦上添花,旁人怎么看都不打紧。” 这国公府的三子一女皆是正室所出,唯有她肚子里是个意外,且还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几位公子并一位小姐都长大成人,她这棵老树才开花。 夫人对她有看法,有意见那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么多年,国公爷身边再没有别人,若是夫人对她的存在和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存在反应平淡,那他们这对夫妻就没多少感情了。 对此,宋国公无言。 只问她:“你与大公子说了什么?” 许尽春看向他,轻叹了一声,说道:“大人想知道大公子的事,何不亲自去关心。” 宋国公微微蹙眉:“我没那么多时间。” “是没那么多时间,还是怕与大公子之间没有话可以说?您啊,是做父亲的人,何必与自己的儿子这般生份呢?” 宋国公蹙眉看她,面色不虞,眼里却没多少怒意。 跟了他这么久,他此刻是喜是怒许尽春还是知道的,遂说:“都这么些年了,妾身都要忘了,怎么还叫亲生父子一直生着嫌隙不肯解开。” 宋国公:“与你没什么关系。” 许尽春叹了口气,暗暗摇头,心里想道这父子俩真是一等一的倔脾气,不愧为亲生父子。 到底当年的事因而她起,哪怕不是她的错,如今也都过去了,已经有人从此收到惩罚,她慢慢释怀,却不忍心爱之人与亲子离心。 “今早听夫人和大公子说,想叫大公子去旬阳,去寻那曾老夫子求学,妾身记得在羊城打匪时,曾救过几位书生,其中领头的便是这曾老夫子吧。” 当时他虽然没有自曝身份,可是通身的气派,还有那枚随身带着的玉佩,叫宋国公认出了他,回来后与她提了一嘴,许尽春还记得此事。 “是有此事。”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提前打点一番,好叫大公子外出求学也顺当一些。” 宋国公没有说话,眼神却有松动。 许尽春又道:“不管您与大公子之间往后如何相处,可这大公子的学业是一等要事,他这般刻苦上进,此番还是他自己提出要去旬阳求学呢,能有这份心,做父母的自然是要多为他打算一些,从前这么多年都是夫人替大公子打点,此事大人既有能力,便多帮着些吧。” …… 第86章 难不成你还会和一个丫鬟许一辈子? 第二日又是一个下雨日,这日青夏没去书房伺候,宋溓也不在府中,只道友人来寻,便去了一上午。 王府棋室中,刘靖帆的棋子落下后,见败象已显,摇了摇头,说道:“不玩儿了,你这像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专门到我这里来发泄到我身上了。” 宋溓挑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戏谑,似乎是在说“您猜的还真准。” 刘靖帆不解:“您老人家还真是有火气啊,只是,与我何干?怎的还发泄在我身上了。” 宋溓笑了笑:“世子面前我哪里敢有火气。” 听他这阴阳怪气之语,刘靖帆打了个冷战,故意的抖了抖身子,好似抖掉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说:“要不是和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真是想揍你。回回说话都不带好好说的,你这张嘴讨人嫌的很。” 宋溓难得没与他回怼,而是很认真的问:“我说话当真难听?” 刘靖帆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话,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侍卫,道:“来来来,你来告诉我这位大公子他平时说话如何?是不是能将人气的七窍生烟。” 那侍卫哪敢真的说话?两位主子之间的调侃他只能笑笑,默默不语。 刘靖帆说:“你这人嘴巴又毒,且又霸道,我若不是同你从小玩到大,都见不得你这副德性。” 宋溓不由得反思起来,遂又听到他说:“不过,你这身份嘛,便是霸道一些也没什么,嘴毒一点,一般的人说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真想与你计较,也要忌惮一下你的身份。” 这话便是说到了宋溓的心里去了,是否在青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霸道的主子,而非可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倒好意思说我,你这身份便是宫中的皇子对着你都要礼让三分,在这京城里,你都是横着走的,想要谁也都尽可使手段,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刘靖帆笑了:“这你就说错了,我这身份,若是想要谁,要了过来那也是给了她造化,是她的福气,再说了,我长得像一副始乱终弃的样子吗?” 宋溓作势细细看了他两眼,随后点点头,很是认真的说:“像。” 刘靖帆给了他一个冷眼,不理会他故意的挤兑。 “世间的人,弱者依附强者而活,女人依附男人而活,若是一个女人找一个软弱无能的男人,那一辈子不就都毁了吗?就说我和我现在身边这个,她倒是一直不情不愿,我都弄不明白了,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值当她整日忧心忡忡。” 这话更是像说了宋溓的心里话,他也不说明白,自己的出生在这京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宋府的门,更有甚者,在打听到他的行程,爬上他的床的也不知有几多,只是那些人他都看不上。 偏偏他看上的,看似是一朵娇弱的小花,实则还是一颗隐忍不发的刺槐子。 “你说若是旁人,我对她笑一笑,怕是眼巴巴的就凑上来了,她可倒好,我对她笑一笑,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有些滔滔不绝,刘靖帆提起身边的娇娘一脸头痛,那眼里又爱又恨,简直句句都入宋溓的耳朵。 是啊,从来都是他避其他女人如蛇蝎,如今倒是反过来了,这小女子,成日规矩规矩的挂在嘴边,倒是真守规矩了,可次次都能叫他心里不舒坦。 “倒是不知你身边这个姑娘在担心什么,你若强硬一些,她也许就能安心待在你身边了。” 刘靖帆沉沉的吐了口气,冲他摇了摇头:“压根没用,在她身上,我什么手段都使过了,强逼也好,利诱也罢,只叫她越来越怕我,我真是觉得冤枉的很,磋磨人的手段我从未在她身上使过,不知她如何就这般怕我了,我越是逼迫,她就越是胆怯,我要她胆怯何用?我要她真心跟我!” 宋溓问:“那如今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刘靖帆一时没察觉,平日不喜聊这些男女情事的宋溓,今日怎么会与自己主动谈起这些,但聊起他心上的人,还是乐意与好友相谈的。 “我嘛,就是想得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想他心甘情愿的跟我,我又不是那强抢民女的登徒子,自然不能再使用手段了。” “哦?她就这般让你着迷?要我说,不过是个丫鬟,你若喜欢又何必这般在乎她的感受。” “你这话说的是想叫她恨我一辈子吗?” “难不成你还会许和一个丫鬟的一辈子?” “有何不可?” 你一言我一语中,在这四个字下突然沉默了下来,两人对视着,刘靖帆这才察觉他今日过于关注自己的私事,转而想到他院里如今伺候的人。 他是多聪敏的一个人,只需要在这一刻便反应过来,这人是来向自己求招呢。 知他性格向来不动声色,倒是不点破他,顺着他的话说。 “你我这般出身的人,向来都是得到的容易,所以生命中出现这样的意外,一时之间总是难以接受的,早些时候我觉得她拒绝我是不识好歹,可慢慢的对这个人上了心,知她不是一味的软弱,也慢慢去了解她,我若是不想与她长久,何必花这个心思呢?” 男欢女爱上一时的新鲜感是有的,可是时间一长却越来越不能丢开手,那便是上心了。 宋溓说:“也许只是因为她向来没有让你如意,你在她身上起了胜负欲,想要征服她,让她臣服于你。” 他这话一说,刘靖帆便知道,他亦在自己身边的美娇娘身上吃了闷亏,可他向来重面子,定然不会承认。 “那谁知道呢,也许就像你说的,等有一天她完全臣服我,将心交于我,我对她就失去兴趣了呢。” 宋溓不语,目光也暗了下来。 从一而终这四字看起来简单,可只有在一生走到尽头,盖棺定论之时才经得起推敲。 从前他说他只要夫妻和睦,可如今他早已变了主意,自己都管不住自己的心,如今对她有意,那以后呢? 刘靖帆:“我如今只知道我现在对她上心,便要两相情好,若有一天彼此的感情淡了下来,或是我对她失去了感情,我也会保她后生安稳,肃之,这没什么可纠结的,毕竟你我的生命中也不止步于后院。” …… 第87章 世间多薄情,唯有女子苦 人心易变,情意难测。 谁也保不齐自己的心意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多久,就如同他即将要成婚的郡主,相处时日过短,对她除却一个身份以外只有尊重二字罢了。 若说对她有情意,那都胡说罢了,没有相处过的人,何来感情呢?他们这般身份,男女婚约就是两族最有力的契约,即便没有情爱既有结合也应善待彼此。 今日与他的一番谈话,就如醍醐灌顶,即便将来有变,可如今真的想要是真,放不开手也是真,何必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呢? 就算将来情意不在,逐渐淡化,还能委屈了一个跟过自己的女人不成。 “你说的不错,既然喜欢便好好的留在自己身边即便将来有什么变故,又还能委屈了谁不成?” 此刻二人相识终将自己说服,天之骄子的两人,在这上上城中,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从出生起想要什么都有,对于得不到的便会生几份执念,若是身份相当的女人给了尊重与身份便好,现在这一番话将自己哄好了,总归好事想占,将来的事也并不打算真的担负起责任,在他们的心中,吃喝不愁,富贵长寿,就已经是给那些他们看上却又不打算负责的人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又有多少人就是这么做的呢,只是有人更卑劣,玩弄了本就身份不匹配的女子,却又不给人一个善终,世间多薄情,唯有女子苦。 女子的凄苦在男人眼中是不值一提的,可却不代表他们耳聋心瞎完全不明白,他们明白女子的苦,也明白男女情事上女子总是薄弱的一方,可却有人喜欢肆意玩弄别人的感情,想要时极尽手段,不要时弃之如履,像他们二人直面自己内心的缺弱当真是很少的。 身份和权势让一些人站在了高处,高高俯视下面苦苦求生的人,高兴了洒两杯水,惠及下面的民众,不高兴了跺一跺脚,撒下的灰尘也足以叫下面的人蒙上一阵阴霾。 可是,站在太高的地方,有些时候也很难看清下面的风景,难以看到那攀云梯上爬上来的人,差一点就能摸到他们的衣角…… 有些时候,不慎之间就被拽了腿拉了下去。 如今谈笑之间,他们二人便定了两个女子的命运,殊不知未来他们会多懊恼,自己如今说的话像是一把利剑,在多年之后割裂嘴角。 绝对的权势叫他们丝毫不怀疑自己所做的决定不会有任何更改的可能,对于羸弱的人,他们的一句话就已经定了别人的一生,可需得知,欲要玩弄别人的人生,也要拿自己的人生去作陪,除非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宋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眼里的惬意流露出来,今日来他也只为一件事。 “那个连少启还在京中吧。” “嗯,怎么说起他了。” “我只是看你对他没有任何安排才问一问。” 刘靖帆不疑有他:“我与他虽出生不同,可是许多见解上却出奇的一致,想多留他一些时日,好好招待他,将来……他若考进京城自然有得用知之时。” 宋溓放下杯子,道:“我是怕你将人留在京城耽误了人家的事,到时人家要会考,时间耽误在这儿岂不可惜?” 刘靖帆:“你说的倒是。” 宋溓随即跟了句:“你说将来想用他,便扶他一把,让他早回家去早做打算,留在京中也无非是混日子,我这里有两张银票,并由你代为转交吧,算是我对他的赏识。” 刘靖帆不疑有他,此人本就是为日后做打算的,对他多有帮扶,他也正有此意,因此并不觉得好友对他突然的关切有何不妥,只是对他笑说:“从前觉得你不爱钻营之道,只喜欢在读书上面下苦功夫,如今看来,你倒是比我细心的多,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这银票是你的心意,我会替你转达清楚的。” 宋溓闻言只是一笑,并不反驳。 所谓钻营之道他不是不会,而是不屑,这一次也算是让他说准了,他确实是有一番计较,这银票本就该给那连少启,只是方式不同。 曾经,他想通过青夏去帮助她的哥哥,可青夏认了死理不愿接受他的帮扶,如今也算是达成目的了,更重要的是,连少启必须要马上离开京城。 …… “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要走了呢?” 城中竹林寺,青夏与连少启碰面,便得知他要离开的消息。 “是有些突然,可我也该走了,到京城来的时间太长,家里的事没有我,爹他们会辛苦。” 青夏蹙眉:“可是,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今天才知道。” “我也是临时下的决定,再且说了,我得回去温书,不能再在外面耽搁了。” 这理由十分恰当,青夏也没话可说。 心里清楚他确实该走了,可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若是这些年一直没见到家人倒也无所谓,可如今见到了,又要送他走,这心里就会不舍。 心里强忍着难受,面上却不经意间表露了出来,那发红的眼睛润着湿意,紧抿着唇低下头,不愿叫他看到自己难受的模样。 可她的这点小动作,如何能瞒住做兄长的?连少启心疼万分,碰了碰她的胳膊。 “圆圆别哭,你等哥哥再到京城来的时候。” 青夏更将头低下去,倔强着说:“我才没哭。” 连少启苦笑一声,看着远处的瀑布,说道:“这些日子我在京城游走,看了许多地方,相中了好几个地方,若你哥哥将来有本事能赚到银子,置办宅院,咱们在京城一家人也可以团聚。” 青夏泪光闪烁,声音发闷:“京城寸土寸金,想置办宅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更况且我们都不是京城人。” “是不容易呀,所以我只能更下苦功夫了,为了将来更好的生活更圆满的团聚,圆圆,暂时的分别是能忍受的。” 何止是妹妹不舍,他心里更不舍,这些年他在心里一直暗怪自己无用至极,才会叫年幼的妹妹出了门去讨生活。 越是怪自己越是用尽读书,指望着在这条路上能走出一条生路来,他的先生说他天生聪慧,说他这匹千里马还差遇到伯乐,如今,他的伯乐来了,更准确来说,是他的贵人来了,这叫他如何能不亢奋,如何还能贪念现下的小团聚。 …… 第88章 喝那么多药做什么? 晚间用饭时,青夏心不在焉,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宋溓知道她今天出去见了她的兄长,看她如今这副神情,那连少启怕是就要离开京城了。 别的不说这人胜在识趣听话,到是叫他食欲都好了几分。 “再多吃些,你这才吃了,几口晚上会饿。” 青夏摇摇头:“下午在外面吃多了茶和点心,现在不太能吃得下了,奴婢怕积食。” “嗯,那就不吃了,我的东西你收拾的如何了?” “衣物多收拾了一些,将要入夏,旬阳气温高,但听说这些日子又一直下暴雨,多带了些薄衣衫,厚的也带了两三套,其他用的茶具用品还没收拾妥帖,还有您会用到的书,奴婢打算放在最后收拾,等到时您过目了再封箱。” 宋溓点了点头:“你办事向来妥贴,我都放心,只是我这一走,将你一人留着,心中总还是不舍得。” 青夏看向他,温声的道:“您不是说短则一月,多则也不到两月嘛,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宋溓拉过她有些冰凉的手,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说道:“对于旁人来说时间会很快过去,可是心中念着你,这日子就越过越长,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怎忍心叫我忍受这相思之苦呢?” 青夏耳根一红,柔软劝说:“您外出求学,奴婢若是身为丫鬟跟着倒也无妨,可是如今确实不妥,听说那曾老夫子极重清誉,又奉廉洁,是品德贵重又高尚之人,奴婢是您房内之人,若您外出求学还要跟着,只怕授人以柄,叫老夫子觉得您不庄重。” 话到此处,青夏料到他应是不会再说下去了,毕竟他不是外出去游玩的,他要是出去游玩,非要自己跟着,那确实是不容易拒绝的,可是求学还带个女人,怕是会被人诟病。 宋溓笑了:“我的青娘着实是为我的清誉着想,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品行不堪了。” “爷,奴婢没那意思。” “爷有那意思。”他话接得极快,接完话后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眼神里的温柔慢慢染上浴火,拉着她的手也重了一些。 他想带着她,自然是不想独守空房。 男女之事上,男人得了滋味,且在兴头上,又怎么会允许别人叫停呢? 他这眼神,青夏实在太熟悉了,抽了下手没抽回来,只往桌上看了眼,低声道:“还是叫人先进来收拾吧。” 宋溓轻笑了一声,没在这时为难她,唤了人进来收拾后,便拉着她出去消食了。 田田预备跟上,被喆友一把拉了回来。 “如此良辰美景,爷和姑娘出去走路,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田田“哦”了一声,老实的跟在他身边,又听他说:“你也别跟在我身边了,今天晚上怕是有的伺候,你去厨房熬凉汤来。” 田田顿时明了,忙去准备去了。 看她呆呆的模样,喆友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这青夏姑娘不争不抢,被冷落的那些日子也没个声响,可偏偏爷的心思就是放在她身上,她不来争这宠,不愿先低头,爷自个儿主动去找她了,这身边跟着伺候的田田也是个呆头呆脑的,除了听话嘴紧这一点,其他时候不点拨着来真像个小木头一样。 …… 红烛摇晃,薄纱轻颤,满室芳香。 衣物打门口往那桌边就落了一地,桌上更是凌乱不堪,明晃晃的光打在人身上,叫人羞赧不已,实在承受不住之际,才被撅到床榻了。 青夏的两只手都叫他咬出了牙印,这个癖好从前他没有,可如今他却越来越喜欢咬自己了,不是很痛,但也有些难受。 发奋伐挞之时,青夏咬紧了嘴唇,奋力捶打他的肩膀,只得片刻停息,那暖帐便又荡起旖旎的弧度。 宋溓心里暗暗有些不爽,今日又提一次要她一起去旬阳的话,她倒是没再拿她的哥哥来堵自己,可却也没有答应自己。 甚至说出来的理由十分正当,叫人无法辩驳。 可说白了,她就是不愿,若是依着以前的脾气,随她愿不愿,命令一下她就得收拾东西跟自己走,但是如今,她不想在那样命令她,叫她惧怕。 床笫之欢多了几分狠戾,可看着她的眼神火热非常,那里面的情动在她闭眸承受之时愈发浓烈。 云收雨歇,他将她抱在怀里两人贴合着静静的躺了许久。 彼此的心跳都十分激烈,青夏累的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心中有些欲哭无泪,大少爷平日也少练武功,真是捧着书读的人,怎么让人招架不住呢。 过了半刻钟,叫了几个丫头进来收拾,田田端了凉汤在外间候着,等姑娘穿好了衣裳出来后,扶着她坐下,说道:“姑娘歇会儿,要不要再吃点什么东西?这凉汤早就熬好了,现在也不烫了。” 青夏沉吟:“你去帮我寻一些酸的东西来,嘴里有些馋。” “桌上就有,有酸果子,奴婢拿来。” 说罢,转身去拿,青夏便端了那凉汤,正要喝时,宋溓从面前走过,看她手里端着一大碗黑汁,眉头蹙了下:“需要喝这么大一碗吗?” “每次都是按剂量来的,都是这么多,多喝一些应当无妨。” 宋溓目光沉了沉:“到底是药,谁说多喝无妨的?” 青夏咬了咬唇:“可这些是外面的大夫重新配的方子呀。” 宋溓:“……你少喝些,这么大一碗,你最多喝了一半,你这样小的身板,喝那么多药做什么?” 青夏蹙眉,并不理他,有些事上她拒绝不了他,也奈何不得他,可这件事上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她也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发生。 凉汤温热,她一口气喝完,等放下药碗时,田田正拿了酸果子来,她拿了个在手里,抬头去看大少爷的脸色,果然黑的厉害。 遂叹了口气,说道:“不是奴婢想跟您过不去,只是这凉汤事关重要,奴婢都要按着大夫开的剂量来喝,否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叫大少爷蒙羞。” 蒙羞?宋溓叫这两字气的不轻,偏她所做之事有理,还说她不得。 “你倒是听话,教你如何你便如何,子嗣上的事多加留意是应该的,爷说你不得。” 说吧,便不再搭理她,去了浴房清洗。 她恪守本分,房事过后服用凉汤,是她老实,可去叫他心中难平,这股子难平无法言说,连他自己都无从考证,从何而来。 …… 第89章 不是认命,而是没有办法 连少启离开京城以后,青夏便觉得心中空了一块。 整日在目安院也不曾出去了,老老实实的替大少爷收拾着东西。 只是田田总会说一句:“姑娘,我觉得大少爷还是想您去的。” 青夏微微勾唇:“我说的那些话都不是托词,我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去。” 田田叹了口气:“若换做旁人,怕是就去了,你也知道大少爷年底就要成婚,到那时少夫人入府,恐怕大少爷就……” 话到此处,看着姑娘恬静的神色,田田住了口,不忍心再说下去。 青夏何尝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遂说:“你是想说,届时少夫人入府,大少爷他就不会再想起我,更是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常传召我。” 田田忙道:“大少爷,他对姑娘有情,自然是不会冷落姑娘的,只是毕竟新婚,他总不好撇下新娘子。” 话都说到此处了,再往下说两句也无关痛痒,田田叹了口气:“当时您和大少爷之间那样冷着,奴婢心里一直揪着,可大少爷主动来询问您,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可见大少爷心中还是有您的,或许是奴婢太俗气,总是觉得如今的宠爱,姑娘若是能抓住大少爷的心,将来即便主母入府对姑娘而言,也是多一重保障的。” “你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会轻易的将自己的心交出去吗?左不过是一时新鲜……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从来都由不得我,他不高兴,便会将我软禁起来,我不高兴,也只能自己受着,田田,如今这样,我并不是认命。” 不是认命,而是没有办法。 她若有与之匹配的身份,那大少爷对她又怎会像猫儿狗儿一样,高兴了给个好脸色,不高兴了便丢在一边,只要不随他意,便要承受他的怒火。 而她不敢怒也不敢言,敢言的结果就是更受折磨。 那时他说的话,或许有一半的真心,可青夏不敢去赌他的这份真心能持续多久。 或许在他这样的人看来,他能给的便已经是最好的了,这无可否认。 若是贪图富贵,贪图地位也就认了,跟着他或许比将来出去嫁人要活得更好。 可这些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他也给不起。 如今他只是想让自己在这个后院里做一个乖巧懂事的花瓶,可青夏知道,自己做不了花瓶,她或许能成为一缕清风,飘扬世间,也或许能成为一朵小花,随意开在哪个角落,任是风吹雨打或是日晒,总有自己的生机。 在这后院就是他豢养的一只鸟,叫两声得他高兴,好似自己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取乐他,终其一生都得围着他,随他喜随他怒,做小伏低一辈子。 那晚自己喝了凉汤,他的反应是那样的奇怪,令她心惊,令她害怕。 少爷未娶正妻,之前本就不应有庶出的子女,这是大家大族的规矩,也是对未来正妻的体面。 这一点,青夏伺候他时便很清楚很明白,在这方面她也十分注意。 怀孕生子到底是女人吃亏,尤其还是名不顺言不正,房事上他要的又勤又猛,如何劝告都抵不过他的霸道。 自己何尝不知是药三分毒,药物这东西,喝多了于身子总是有碍的,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不能在这个事上犯糊涂。 若是真一不小心有了身孕,主子们是不会允许这个孩子降生,而她也不愿在这个环境,在这个当下孕育孩子。 自己本就因身份而累,一切都身不由己,想要的无法得到,不要的拒绝不了,若将来他不肯罢手,非要自己在这院里做个妾室…… 正室未出嫡子之前她若有了孩子,那在这后院还能有什么安宁日子可过活? 这些道理她一个奴婢都懂,大少爷又如何不能明白?可那日他的那个神色,那个眼神叫青夏不得不防,不得不怕。 就如同他明知道,试婚的丫鬟本就该在少夫人入府之前遣散,可自己这么说了,他却异常愤怒,觉得是一种背叛,全然不顾这都是给未来少夫人的体面。 所以他明知道自己在子嗣之事上本就应当小心谨慎,无可厚非,可他还是会生气。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有些事上他是多么的别扭和矛盾,自己听话也不是,不听话也不是,顺规矩而做事不对,不顺规矩做事是错…… 假如当初,自己没有底线的争宠,拼尽一切都想要留下来,是否在他眼中,自己就和那些一心想爬上他床的女人一样,从而放过了呢? 假如现在自己偷偷倒掉凉汤,想要偷偷孕育子嗣,狼子之心昭然若揭,他是否又会觉得自己不守规矩从而冷落呢? 未曾走过的路,无法设想,可明知那条路是错的,又怎敢去冒险一试呢?况且,她也当真不是那种性子,不愿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打赌。 田田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姑娘一直都是很有想法且又拿得定主意的人,她在旁看了这些日子,也慢慢发觉,很多时候看似是姑娘落了下风,实则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看大少爷那般愤怒,似乎再也不肯原谅,但实则次次都是大少爷先低了头,自己想通了再与姑娘纠缠。 他们二人之间真的很难说是谁压迫了谁,是谁先掉进了陷阱。 而且大少爷想做的事,哪一次违背了他的意愿?纵使姑娘百般推脱,最后不也都让他如愿了吗?所以这次,田田觉得姑娘大概还是会跟随。 “姑娘的衣裳也有些日子没打理了,奴婢今日回去好好的收整一番。” 若到时大少爷不管不顾非要带着姑娘走,东西不收拾妥帖,那一路上得多难过呀。 青夏不疑有他,只点点头。 因着宋溓要出京求学,今日老夫人在洗剑阁设了家宴,连青夏都被叫去了。 宋仪来找她时十分高兴,她一直都很喜欢青夏,想着能和她光明正大的坐在一处吃饭,可碍于身份,青夏向来都是不肯的,如今家宴,母亲竟要她一起,倒是让人意外。 …… 第90章 家宴 青夏穿了一身青白相接的裙衫,头上还是那支栀子花的簪花,整体穿的十分雅静闲适,也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娇俏动人。 田田还在说:“今晚家宴,姑娘还是第一次和主子们一同用饭呢,奴婢给您重新梳妆吧。” 青夏的衣裳早就不是当初做奴婢的那些了,如今的衣裳不算十分贵重,但也都端庄,每一件都是从目安苑所出,她低下头看了两眼,说道:“现在就挺好,不算打眼便很好。” 宋仪却说:“不对…不对!你可是第一次和我爹爹正…正式见面呢,他知道你在大哥身边伺候,你……你一定要重新打扮一番。” 青夏犹疑:“正是因为如此,我只要穿着得体,叫人看着舒服就好了吧。” 这时,门口传来宋溓的声音:“不是才给你做了两身新衣吗,去换了来。” 宋仪也道:“我…我去帮你挑选,青夏信我,保证好看!” 青夏无话可说,让田田和四小姐拉着去了内室。 宋溓在屋内站了会儿,听着里头嬉笑的声音,背在身后的手摩挲了会儿,想着她此刻被妹妹缠着的无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过了会儿,三人出来,青夏上身月牙白的月槿半袖衫,手戴一串绕了几圈的冷玉珠子,下则配了身浅粉的下身裙,裙身褶皱又协调,刚好叫她那一柳腰有了形,脚上则是一双云锦绣圆珠点缀履,她的脚长得十分秀气,此刻是穿了鞋无法看清,那里头脚趾个个圆润粉嫩,一只手便可握住,脚踝纤细,每每情动之时,他最爱把玩,将其置于肩头,任其晃荡,尤其是她情难自抑时,脚趾蜷缩,令他无法雄振威风。 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宝,是旁人无法窥见,只有他才知其中美妙的宝。 发式稍紧了一些,依旧是半挽着的头发,三千青丝柔顺又规矩的披在身后,两边贴了对称的小珠花,这个发饰不大好带簪花,只在后面做了双蝶飞舞的长长的流苏为发饰,只在她微微走动间,那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似乎灵动的快要飞起来,小巧的耳垂上只有两粒的粉珠。 宋溓走过去,看着她脸上的薄粉,赞许的点点头:“平时就美,稍稍打扮一番便美的不可方物。” 这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虽然私底下青夏听他说了不少,可是现在可当着他的妹妹的面呢! 宋仪果然抿住了唇,死死压制住想要笑的欲望。 这话居然是他大哥说得出来的,真是叫人意外。 原来大哥私底下和青夏之间这么有趣呢,看她的反应也知道,大哥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夸她了。 遂故作生气,娇嗔道:“这可是妹妹找的呢。” 话说没说完,可讨赏的意思全然表露,惹得宋溓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记你大功一件,礼物哥哥再补给你。” 宋仪笑的开怀,又去看青夏,见她面颊通红,高兴的拉过她的手,十分亲昵。 …… 洗剑阁内被布置一新,这里从前是宋国公接待友人和战友的地方,据说在前朝,这个地方是一代名将的兵器库,开国元老郑大将军曾在这里洗过他的宝剑,意义非凡,这里的池水都带着一点淡淡的红。 青夏曾来过两次,收拾里头的旧兵器,即便那些兵器已经许多年都没见过血了,可靠近之时,还是会觉得冷意会从里面透出来,尤其是像她们这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现下里头的许多兵器名剑都被封存,这里地方宽敞,位置又好,被老夫人选来一家人用饭也在情理。 青夏到后,给几位主子见了礼后,本是想去外间待着,谁知老夫人见她她分外亲热,竟叫她一同坐下说话。 虽是一家人用饭,可这个等待的时间,还是男女分开坐的,宋国公带着几个儿子坐在另一边,老夫人这里则都是女眷。 老夫人在这儿是主人家,表姑娘在这儿则是作陪,四小姐在这儿是应该,那许姨娘怀有身孕在这里也不奇怪,就是青夏这身份,呆着这里总有些不自在。 “听说你这些日子帮着收拾,已经理好了。” 青夏明白过来,原来是让她留下问大少爷的情况。 “大少爷的东西摆放的都十分整洁,收拾起来便有序,只是最后封箱的时候还是要请大少爷仔细检查,毕竟外出求学,若是落了什么东西,可就怕不方便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办事情总是妥妥的,这一点本夫人是放心的,那你自己的呢?” 青夏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田田,上前了一步,神色平静的说:“姑娘平日忙着收大少爷的东西,自己难免疏忽,都是奴婢收拾的,已经差不多了。” 老夫人依旧是笑着,说道:“你忙活你家大少爷,也别忘了自己,这女人家出门在外,也尤其不便,该带的东西都要带足了才是。” 早在田田回话的时候,青夏就反应过来了,虽然心里有话想去说,可在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她还是没能说出来。 “是,奴婢记住了。” “旬阳地带炎热非常,蚊虫也多,记得要带些驱蚊的香草或是药水,这一路上食物不易储存,我会派人出去置办一些,到时你们带在路上。” “是,老夫人周全。” 陈婧娴听了半晌,也看了那青夏半晌,在听到姑母这话时,便说:“姑娘平日在府中可是过惯了安宁日子,这出门在外事务繁琐,也不知姑娘能否适应。” 青夏回道:“奴婢是婢子出身,伺候人的本领都记着呢。” 陈婧娴笑了笑,说道:“只是舟车劳顿,平素想休息好都是难事,大表哥又要兼顾学业,一些繁琐的事情都需要身边的人去照料着,我是怕啊,这姑娘年纪尚小……姑母呀,何不派两个年长的嬷嬷跟随伺候呢?” 话音落下,堂内安静几息,青夏自然不语,许尽春看了她两眼,心知这表姑娘是想她好看,可眼下冒然开口也是不好,遂思量起来,只是她这一犹豫,那厢宋仪却开了口:“大哥一向喜静,从不要嬷嬷伺候。”她话说的缓慢,没有打结,一句话说完没有磕巴,也让她心顺了几分,遂又道:“况且,青夏姑娘一直在大哥身边伺候,更…更是了解大哥的习惯,表姐就不用操心了。” …… 第91章 偏帮·偏心 其实宋仪是很少去和陈婧娴产生冲突的,她知道若是二人有冲突,在母亲那里,自然是维护陈婧娴居多,如此一来只会叫自己伤心。 可是今日是家宴,也是青夏第一次和他们一起用饭,这个时候,她陈静娴就想三言两语去下青夏的面子,那她不答应。 果然,老夫人听后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到底顾忌外人在场,倒是没说重话,只道:“你表姐也是好心,怕你大哥孤身在外出行不便。” 宋仪莞尔一笑,不做多言。 陈婧娴脸色微冷,在听到姑母为自己说话时,气顺了一些,又笑起来,说道:“是啊,再说了大表哥这次出去可是求学,身边没几个体面的嬷嬷伺候,怕是不妥吧。” 这么一说,倒是叫老夫人心生犹豫了。 本身儿子好学乐意出去求学,这是一件好事,她是赞成的。 想带青夏便带着吧,想着儿子这么多年给他通房他不要,好容易如今有个看得顺眼的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只会乐见其成,又怎会去做那拆散鸳鸯的刽子手? 再说了,那大儿也不小了,有些时候有需求,如今又晓事了,怕他憋着了反而不好。 但是,陈婧娴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她。 他这次是外出去求学呀,那曾老夫子最重清誉,若是大儿身边带了个美娇娘,整日卿卿我我,只怕叫人误会。 老夫人的神色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宋仪是暗怒,道这陈婧娴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想尽法子给人使绊子,那许尽春则是暗暗摇头,这表姑娘实在是手伸的太长,管得太宽,一黄花大闺女,这些话都是敢说出口的,她本身就厌恶陈家人,小一辈的就算了,可今日一见识,果然一样不讨喜。 而这里头,只有青夏是暗自欣喜。 她或许是除了陈婧娴以外最得意的人了。 她不知老夫人和大少爷是如何商量的,可见大少爷在她面前并没有全然说实话,前面答应了她不叫陪同,可今儿老夫人唱这一出叫她知道了,她从来都没有选择。 这表姑娘虽然没安好心,却误打误撞的帮了自己的忙。 若是老夫人觉得不妥,那大少爷恐怕不会为了一点私情去违抗老夫人的命令吧。 想到这里,不禁在心底暗暗发笑。 “这话倒是不错,做学问最是要清心寡欲,方才能读圣贤书,那这件事情……” 宋仪有些急了:“娘!难道…难道大哥还不懂这些吗!” 青夏和她离得有些远,此刻恨不能过去拉住她不让她继续说了。 老夫人一愣,看了眼今日格外话密的女儿,又看了眼低垂着头的青夏,一时间倒是被这个女儿给问住了,面子上颇有些过不去。 陈婧娴端了茶吃,此刻万不敢再言,只怕老夫人察觉事因她而起,从而迁怒自己,这宋仪是个蠢蛋,她愿意为那么个女人出头,便让她去好了。 这时,许尽春才笑着打圆场说道:“表姑娘想的周到,只是妾心想着大少爷那样细致的人,总是考虑周全才做的决定。” 这番话夸到了老夫人心里去了。 “我这个儿子,倒是没什么叫人操心的,也罢,他也大了,都有自己的注意,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必去枉做恶人了。” 陈婧娴立即说:“倒是侄女儿不好了,关心则乱闹了笑话,姑母可莫要笑话婧儿才是。” 老夫人又与她说笑起来,丝毫没有不愉。 青夏的心沉入谷底,从始至终,这里都没有她说话的份,这种令人无奈又万般窒息的感觉,无法言说。 抬眸瞬间,对上一抹冰冷的视线,青夏微怔,而那陈婧娴已经收回了目光,一时无事。 这顿饭吃的各有心思,青夏如同嚼蜡,用过以后,又聊了会儿子,才各自离开。 走的时候,宋仪本是想同她一起,却被老夫人留了下来,青夏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退步离开了,她一走,陈婧娴也动了步子,洞察这一切的许尽春微微蹙眉,看了眼身后的双燕,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小道离开。 …… 内室,老夫人手里把着一只羊脂玉手镯,朝宋仪招了招手。 宋仪本有些戒备,但见母亲神色平静,似乎并未有发作之兆,遂放轻松了些,朝着母亲走去,在她面前站定,乖顺的垂头听训。 陈夫人将她手执起,那手镯便顺利的入了进去,在她诧异的目光中,陈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见你首饰换来换去都是那几样,娘这儿新进了只不错的手镯,你便好生用着。” 宋仪目光闪烁,心里又激动又有些忐忑。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母亲对子女好是常事,可今日母亲对她好,却让她有些不踏实。 “多谢母亲。” 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这镯子成色和质地都不错,只得这一只,你表姐那里没有,你也莫声张。” 这话惹得宋仪向她看去,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这些日子,她从父亲那里得了许多好用的首饰和珍宝,反而是母亲,在这些上面,对她并不上心,今日这番也不知是疼她,还是另有所图。 “娘……” 陈夫人看着她的眼睛,轻叹了一声,说道:“你是娘的亲生孩儿,娘只会更疼你,娘如今老了,这些再好,于娘而言也用不上了。” 宋仪低下头去,目光里闪过一丝挣扎,为今日对母亲话语间的抵触而内疚,只是,那情绪还没有放大,就听到母亲说:“你也大了,不像小时候,童无忌言无人会怪你什么,如今说话做事也需得知分场合,若是场合不对,说的话不对,只会叫自己难堪。” 宋仪微怔,抬头看向她,终于看清了她眼底的那一丝责备。 “对我们娘俩来说,只有你那表姐是一家人,今日在席上,不管是许姨娘还是青夏,那都是外人,你不该在外人面前使你表姐难堪。” 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宋仪的眼神瞬间清醒起来,直直的看着偏心的母亲,捏紧了手,呼吸都短了一下。 …… 第92章 奴婢如今得罪表姑娘了吗? 原来,在母亲心里,宋家本家的姨娘和姑娘,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娘家的侄女。 不,也不是怪她不当把心思放在娘家人身上,而是这个人不该是陈婧娴,一个心术不正的人。 宋仪有些失望,心里也透着冷意,她缓下声音说:“在我心中,大哥最重要,大哥身边的人,也同等重要。” “那不过是个丫鬟。”陈夫人加重了语气。 宋仪并了口气,并未揪着这件事继续聊,这不是因青夏而起的矛盾,若与母亲言语交锋,句句不离她,只会叫母亲心烦于她。 “娘,今日的事,与她无关,分明是陈婧娴,她管得太宽。”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而有力,不曾磕巴,让她的语气也重了几分,从而透出她的心思。 明确的告诉了陈夫人,她不喜陈婧娴。 陈夫人蹙眉:“你表姐生性温婉,最是记挂你哥,她不过是关心则乱。” “娘何必与我解释?”宋仪飞快的反问了句,随后深吸了口气,又道:“一般姑娘家……谁会过问男子院中事?娘,我是小,但不傻,她分明对大哥有意,才万般看不上,大哥身边的人。” 陈夫人呼吸一滞,不成长小女儿竟看透了这一层关系,遂有些心烦意乱。 家中关系混乱,叫家主不喜,她在中间本就左右为难,生的几个孩子也没一个叫她省心。 一个二个都看不上她娘家的侄女,她就不明白了,婧儿要容貌有容貌,要品格有品格,何至于就让他们这么瞧不上了? “你……她终归与你一同长大,你与她明明感情甚好,怎就这般看不上你表姐?”陈夫人诧异至极。 宋仪冷了神色,眼里也润了湿意,她抿着唇,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看着母亲,第一次与她交了心,且无所保留。 “娘,我与她从未要好过。” 陈夫人眉头紧蹙。 她继续说道:“她对我不好,一直,不好,我不喜欢她,从前,是娘要我同她一起,怕她,在府中不自在,可她会瞧不上…瞧不上我,她瞧不上我是个结巴。” 陈夫人脸色一变,矢口否认:“你表姐怎会!这定是误会!” 宋仪摇摇头:“一次是误会,次次也都是?”说罢,那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娘,你喜欢她,你护着她,我不喜,便不与她来往,她只要不伤害我在意的人,我都不会搭理她。” 说到这里,她将手腕上的手镯撸了下来,推回母亲手中,在母亲震惊的表情中,往后一退,说道:“娘不必来劝说,这东西,你想给她,就给她便是,反正娘向来疼她多过疼我,我早已习惯了。” 收了娘的首饰,便是要听她话与陈婧娴讲合,可凭什么? 她是本家小姐,以前就算了,她以前还以为,娘不喜她,爹也厌恶她,让她在这个家十分没有归属感,她怕哪一天就被赶出去,不被接纳,不被认可…… 可现在她发现不是这样的,爹并不厌恶她,这些日子有时间便会去寻她,给她带好吃的,还会带她并两个哥哥出去游玩赏乐。 如今想想,她一个宋小姐反而不如表小姐过得如意自信,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 原来在这个家里,只有娘是真不疼她。 陈夫人看着手里的镯子,再看向突然硬气起来的小女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半晌才道:“你如今,越来越不乖顺了,你竟拿话顶撞你的母亲。” 宋仪摇摇头,泪眼婆娑:“若不愿同表姐交好,便是顶撞母亲,女儿,不认。” 说罢,她俯身行礼,道:“爹说,今日还要带我去马场,女儿先回去了。” 陈夫人心气不顺,她就知道,无非是她爹回来了,自觉有人给她撑腰,呵呵,可笑! 真是可笑! 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的女儿,这么多年皆养在身边,虽不说是亲自教养,可比之她那父亲,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更费心些,她父亲几年不见踪影,她不觉得委屈陌生,如今一回来,便偏向那边去了,还敢与她顶撞,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这厢母女交谈不欢而散,与此同时是陈婧娴尾随而去,与青夏狭路相逢。 今日晚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她细细看了,那大表哥虽与身边的兄弟低声说话,可那眼神时不时便看向她,看她吃了一筷子蒜香茄子,好似是爱吃的模样,便示意身边布菜的侍女将那菜放在她面前去,何其用心…… “青夏姑娘,走的这么急,怎么不等等大表哥?” 听到声音,青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行了礼后说道:“奴婢见大少爷与两位公子有话要说,不便等候,便先回去。” 陈婧娴笑了,看着天边月色,声音柔柔道:“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林间小路,话于今夜,岂不是美?” 青夏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陈婧娴慢慢收了笑意,在田田防备的目光下,朝她走近一步,说道:“你倒是有本事,哄的那结巴为你说话,可我告诉你,她并不是想帮你,只是天生与我不对付。” 青夏蹙眉:“表姑娘慎言。” 看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陈婧娴嗤笑了声。 “慎言?慎言什么?便是在她面前我都敢说,这本就是实话。” 青夏冷了眸子:“表姑娘,您也是有身份的人,四小姐是您表亲,何必恶语相向。” 陈婧娴“啧啧”两声:“怪道是个说话伶俐的,这般正义,却也需知,你一个奴婢去心疼主子是可笑之举。” “奴婢不明白表姑娘在说什么。” “不明白?那我便告诉你,即便我与她有争执,事儿也都是小事,可对你来说不一样,你不过是个奴婢,因为姑母才能去大表哥身边伺候,你若是得罪了我,那就不像那个结巴那么容易撩了。” “会如何呢?” 青夏反问的突然,倒是叫陈婧娴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明白她竟敢这般不客气的回话,目光冷的同时,声音也冷了几分。 “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结果。” “奴婢如今得罪表姑娘了吗?”青夏面无波澜,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在看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 第93章 说话厉害的姑娘 她得罪了她吗? 明面上来说,她陈婧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是私心作祟,才叫她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青夏是料到对于此事她无话可说,除非她要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承认她对大表哥有私情,才万般看不上她这个陪房丫鬟。 实则她承不承认也没什么打紧的,毕竟如今来说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了,只是她陈大小姐能拉得下面子来吗? 先前便与她陈情,自己与她并不算对手,无需她费心来看得起自己,可如今她显然是想不依不饶了,如此一看,放不下心的人是她,而青夏,并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料定她无话可说,可青夏算漏了一点,一个显露了情感缺口又都得不到的女人,激得她一句,会迎来她的反扑,无论道理,无论身份。 “你的存在令我不喜,作为奴婢叫主子难受,还不算得罪?” 她说了这话,青夏一时哑然,并不是叫她说住了无话能说,而是无语,对她这个高门贵女此刻的作态十分无语。 “还请表姑娘明白,奴婢是宋家的奴婢,不是表姑娘您的奴婢,若奴婢当真有问题,宋家这样的大家族,奴婢都走不到主人家面前,都要叫管事的提的远远的,莫非表姑娘觉得您慧眼如炬,才见过奴婢几面便觉奴婢不好?” “你!巧舌如簧!”陈婧娴气结,今日才发现她竟这般能说会道。 青夏神色未变,只是目光冷了下来,说道:“奴婢还是那句话,即便奴婢有什么错处,也该本家的人来发落,今日表姑娘在那席面上发作一通,其实只会叫老夫人面上无光,毕竟您与奴婢可是天差地别,奴婢这身份可以叫人调笑取乐,可却不能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嘴,否则,表姑娘觉得,是会叫哪个丢脸?” 今日在座的女子,一个她一个四小姐,皆未出阁,面对她们这些房内人本就该避讳,可她看似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大表哥着想,实则插手了这等私事,于名声也有碍。 陈婧娴目光一滞,有那么一瞬间被她说的心中慌乱却无解法,她承认今日确实有些放肆了,可是她心里清楚,姑母不会因此事而恼怒她,姑母疼爱她,必然清楚她没什么坏心。 “你休要扯到别处去。”她蹙眉斥责。 青夏已然厌烦无比,纵然她这个身份谁都想来踩上一脚,可她又招谁惹谁了? 这个陈婧娴,向来阴阳怪气,她一直不与其正面交锋,是敬她身份不愿冲突,可今日一看,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的纸老虎罢了。 “表姑娘。”她出言,正色于她,这一声叫的十分正式,遂道:“您若是有那本事叫大爷出去不带奴婢,便随便去使吧,奴婢感激不尽。” 说罢,行过礼后,青夏转身就走。 真可笑,从头到尾她都身不由己,也并不是她缠着大少爷非要带着自己去,一个二个都来为难她做什么? 真若有本事便叫主子去改变心意,而不是到她面前卖逞威风,做尽威胁姿态。 陈婧娴被她这态度气歪了鼻子,指着她离去的方向,半晌说不出话来,随侍婢女忙道:“姑娘,那不过是个伺候的玩意儿,以您的身份何必与她正面交锋?岂不失了身份?何不抓了她的错处,将来去到老夫人那里告她一状,自然有人收拾她的。” 陈婧娴转身恶狠狠的看向小萝:“用得着你来教我做事?” 小萝大惊失色:“奴婢多嘴,姑娘莫气!”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冷哧了一声:“得意什么?迟早收拾了她去,看到那时还有谁能护着她?” 小萝忙说:“姑娘定会如愿以偿!” 静下来的时刻,小灯拉了小萝到一边去,低声说道:“姑娘心气不顺,你又何必去出这些歪主意?” 小萝说:“咱们的姑娘怎么能被她这样一个出生的人压着呢,再说了,姑娘是一门心思想要嫁给表少爷的,你我如今不帮着出点主意,等将来姑娘嫁了进来,你就不怕不带上你?这宋府可是金银窝,能陪嫁过来,不知有多少好处呢。” 小灯蹙眉:“这都是未定的事,事关姑娘声誉,你我也不可随意揣测,不管将来姑娘会不会嫁进来,你如今帮着出主意去对付那位姑娘实在不妥。” 小萝笑她胆子笑,说道:“姑娘本就对她有意见,我出出主意,谁又能知道是我所为?再说了,就算我不出主意,姑娘就不会奈何她了?小灯你又不是不了解姑娘为人,看似温婉,实则最是争强好胜,这个青夏抢先姑娘一步先去服侍了表少爷,姑娘对她本就一肚子怨气,刚来那些日子还能装一装,可现在是全然不顾及了。” “正是因为如此,咱们才不能去拱火,姑娘是有身份的主子,她怎么能去做这些事呢?别说那只是个丫鬟,难道你我就不是丫鬟了吗?何必去针对别人。再且说了,我眼看了这些日子,那姑娘实则也没有什么错处,姑娘总是想去寻她麻烦,实则是名不正言不顺,那姑娘说的一点没错,咱们姑娘实在不该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 小萝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哪头的?咱们可是姑娘的人,你咋还帮着别人说话?” 小灯急了:“我哪里是帮着别人说话呢!我都是为了咱们姑娘好,你……” “好了好了,我和你向来说不到一处去,总归我也是为了咱们姑娘好,咱们姑娘将来嫁了表少爷,你我也占便宜,你就不要多想这些了。” …… 僻静处,许尽春本是担心那个沉默寡言的姑娘会吃闷亏,可听了一耳朵才发现,越是闷不吭声说话才越是厉害,随即低声一笑,到底是在大少爷身边调教过的姑娘,怎么着也不会是个软柿子。 双燕:“姨娘咱们回去吧,这姑娘说话厉害着呢,吃不到亏的。” 许尽春点了点头,边走边说:“厉害点好啊,在这种院子里,若是做个包子,只怕要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第94章 无法言说的往事 也是在同一时刻,国公与长子总算单独下来,安静说话了。 二人相对而坐,看着越长大越肖自己的长子,宋国公心中欣慰的同时,又激出无限的感叹。 这三个儿子中长子的脾性最像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清楚,对于长子而言,有些事情过去的久远,却不是那么容易烟消云散,即便如今将心结与他摊开了说清,也不能就此消除彼此的误解。 今日二人好不容易有了单独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本是想借此来说些什么,可以想着此刻他未必想听,是以,便将时间用在了正事上。 “你想去求学是好事,你要寻得那位老夫子我曾经接触过。” 宋溓看着他,知他话没说完,便静静听着。 “这一路出行在外甚是不便,又听说那位老夫子教学严苛,有些便是世家大族,也未必有那可能真能登他门。所以,前些日子我已休书去了旬阳,到时你去了,也顺当一些。” 虽然父子之间有龃龉,且这么多年都未能消散,但对于父亲的好意,宋溓倒不至于那般耿直,不肯接受。 “让父亲费心了。” 父子之间向来都是说的客套场面话,这般真心实意的对话已经很少了,这话听在宋国公耳中,虽是寥寥几字,却叫他心里舒畅许多,话便也跟着多了起来。 “做父母的总是为孩子多考量一些,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宋溓微愣,沉默不语。 气氛又冷了下来,宋国公难得同长子有话说,此刻虽冷了场子,却丝毫不减他心中的振奋。 “如今在你房中伺候的姑娘,我瞧了,模样不错,也端庄,只是这性格,想必能在你身边伺候,便是极好的了。” 宋溓:“她还不错。” 宋国公点了点头,说道:“本来你还未娶妻,不应当先收个通房,但你母亲做主,我终究是不好说什么,你如今的年岁,身边也干净,有个别能得你心意的,在你身边伺候着也是好的。” 宋溓:“母亲费心。” “我听说先前往你房里送了几个,你都没有收用,想来是叫你母亲担心了,才非要留下一个,如今既然有了这个,便能宽了她的心。”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陈夫人心里想的什么,宋国公还不至于猜不出来,长子这般年岁,房中竟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她只怕是心急,这个儿子若非是有隐疾,便是不好女色,才会在郡主入府之前,非得让他收用一个才是。 宋溓微微蹙眉,与父亲讨论这些事,终究是不妥,只垂下眼眸,不做言语。 宋国公也脸一红,而后端了茶来饮了一口,轻咳了一声,父子二人对坐,一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国公说道:“你妹妹她……似乎过于内向。” 这时才叫宋溓正色看了他一眼。 “是,她自小便受冷淡,性格自然内向。” 宋国公一时愣住,又听他说:“不过父亲也不必担心,那些年父亲在外,她也都过来了。” 宋国公蹙起眉头,说道:“如今我回来了,我会好好带着她,到底是国公府家的小姐,不能畏手畏脚。” 宋溓嗤笑了一声,目光冷淡,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讽刺。 宋国公终究是不能装作看不见,沉默片刻后,直问他:“你心里对我有怨,有恨。” 宋溓:“父亲言重了,儿子怎敢记恨父亲呢,只是父亲多年未回,到底是生疏了。” “你可知为父那是身不由己?宋家在京中权力过甚,若我不遵从圣旨去镇守边关,常年待在京城,会招来祸事。” 宋溓点点头:“父亲为宋家做的历历在目,这个毋庸置疑,我们都清楚。” 镇守边关一事乃是皇命,即便不是皇命,依着武将世家出身,国家有难也不会退缩,是以,宋溓从不会因为这事便对父亲有怨气,相反,对于此事上来说,他是崇拜且尊敬这个父亲的,他为国为家作出的牺牲不能被抹杀,无关他的私德,也无关他这个人。 “所以你还是因为当年的事而怨恨我。” 宋溓面色不耐,说道:“刚才在说妹妹的事,妹妹内向,可她牙牙学语之时是那样的活泼,在她不晓事的时候,性子是那样的跳脱,父亲可知,她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宋国公沉默,他不是不知,而是那些年的亏欠造成的伤害,实难弥补。 “您不喜欢陈家,对母亲有怨气,便将与母亲之间一切的不顺归咎在一个孩子身上,恰逢妹妹生在你们离心的那一年,你们二人之间的事牵连了妹妹,叫妹妹夹在中间成了牺牲品。” “宋溓,有些事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那时也还小。” “我并无意去责问父亲当年与母亲之间,那毕竟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我只痛心,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给毁了,因为一个外姓人。” 这句外姓人也不知是说姓陈还是姓许,总归事情搅和在一处,一些人接连登场,造成了一桩又一桩的悲剧。 宋国公闭了闭眼,长叹了口气:“那毕竟是你外祖家,我即便万般看不上你舅舅,可你外祖和外祖母当初对我的提携和照顾,我都铭记于心,那些往事我不愿再提,是给陈家留颜面,可是我若真说清楚,阿溓,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宋溓看着他,看他无奈的模样,意有所指的话语令他心颤。 “父亲此话我不明白。” “我与你母亲是因相爱才走到一处,生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也都是因为相爱,可是你的母亲太过看重她的弟弟,你的舅舅,多次打着宋家的旗号去帮他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长叹了口气,道:“本来帮助娘家无可厚非,能力范围之内,情理之内都是应当,可是阿溓,你如今尚未娶妻,许多事我便是讲与你听,你怕是也不能懂,等有朝一日你娶了妻子,你就会明白为父当时的感受,难道我和你母亲多年夫妻,感情被消磨殆尽之时,我会不痛吗?你或许怪我对你的母亲太过狠心,可我和她之间不是我先放弃的。” …… 第95章 相爱相杀 话说到此处,宋国公心里也十分激动,他多想将过去的事情摊开与儿子说清楚,不要叫他对自己有那么多的误会,可是…… 顾念着他的母亲,顾念着陈家的岳父岳母,心中始终存有一丝不忍。 “舅舅家德行有亏这些我知道,父亲有很多种方式将母亲拉回来,可您偏偏选择了一种最伤害她的方式。” 宋国公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我与你母亲成婚二十余年,前十年我从未收过一个女子在房中,你去满京城问问,如我这般家世的人有几个会守着一个妻子过日子,于理我没有做错什么,于情我却有亏欠,可此事我与你一个孩子说不着,等你将来走到我这个位置,接手家族事务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很多事情变化太快,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他看向这个向来引以为傲的大儿,叹了口气,说:“这些年你的房中清清静静所为何?如今你收了你母亲送到你身边的姑娘又为何?我知道,你年幼时,我与你母亲恩爱,你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所以骤然的变故以致你不能接受,这也是父亲心中一直的痛,未能给你一个圆满和睦的家庭,你自小有婚约在身,像你这般的男儿,成婚之前,家里给你安排的姑娘本就不算什么事,可你之前为何会拒绝?因为我。” 宋溓目光闪烁,说道:“我只是想让父亲看看,即便后院清清静静,日子也能过,我会给将来的妻子最大的体面与尊重。” 宋国公笑了:“难道你是觉得,你的母亲作为国公夫人,是没有体面和尊重吗?满京城的贵妇中属她的身份最重,你觉得你母亲她想要的仅仅只是这些?” 宋溓哑然失语。 “没有人会一成不变,当年我也以为我与你母亲少年情深,结为夫妻,定能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可后面的变故,非人力所能左右,人心变化即便位高权重也未可能控。正如你自己,你想给的未必是别人想要的,你怎就知道,你那未来的郡主妻子仅仅只想要你给的尊重和体面呢,既与你成婚,也是期盼你的爱护,到那时你又如何平衡后宅之乱。” 宋溓目光冷静下来,没有被父亲的话绕进去:“妻子是妻子,妾室是妾室,一个大男人若是连后宅都安宁不了,又何谈立业,父亲不是错在纳妾,即便儿子将来娶了妻子,也一定会约束好妾室。” 宋国公笑了两声,忽然觉得他们父子二人,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讨论内宅之乱,实在荒唐可笑。 “儿女情长的事我不与你争论,身为你的父亲,我自然希望你能说到做到,看到你家宅安宁,前途光明,你马上就要启程离开,我还安排一队人手暗中保护你。” 宋溓蹙眉,刚要说话,被他的父亲打断,似是预料到他想说什么,直道:“这些事情上不必与我争执,你心中对我有怨也好,有气也罢,人身安全上的事不容置疑,你总归是我宋之年的长子。” 父与子之间的争锋,总是相爱相杀,血脉亲情无法割断,即便心中愤怒,即便有所误解,那天然的父子亲情也不可能毁灭在那些不能言说的事情上去。 父爱子,子敬父,这在宋家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一边是怀胎十月,生育自己的母亲,一边是坚如磐石,庄重肃穆的父亲。 与之相比,宋溓虽年少老成,可在父亲面前还是稍显稚嫩,诚然,他没有父亲那般的阅历眼界,所困不过幼年之惑终身不得其解。 其实,宋之年心中,长子最像自己,他的品格、能力、心性与自己如出一辙。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害怕会叫他为亲情所累受到伤害,如今的性子便已经这般别扭霸道,将来无论是在感情还是在事业上,但凡有一点差错,伤害的都只会是他自己。 “对了,你去旬阳必经城阳王所在的封地扬城,到底是未来的岳父,路过的时候也要打声招呼。” “儿知晓。” …… 宋溓离开后,国公一人呆了许久,直到门被叩响,他抬头看去,见是画桑,问道:“何事?” “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陈氏虽身份尊贵,却不大喜爱铺张奢靡,她的朝晖堂向来都是雅致整洁,摆放出来的物件儿,打眼一看并不知其价值,细细观察,方才能知其中价值连城不可估算。 早些年间,二人夫妻情深,从未分院别住,这里面的摆设与年轻时差的不多,都是夫妻二人生活过的痕迹,只是自从离心开始,他的物件一日少过一日,最后这里变成了陈氏一人的居所。 屋内并无旁人,宋之年看着静坐在一旁的妻子,岁月韶华,她已不似年轻那般娇巧,可时光给她沉淀下来的温婉端庄,更叫她别具魅力。 夫妻二人像这般独处已经很少了,上一回是他国公爷刚回京,带回来一个身怀有孕的许尽春,二人在内室大吵了一架,旁人虽不知道,可这家中子女却无不知晓,父母感情岌岌可危。 吵了两日,闹了两日,两人维持了表面功夫,再也没有私下见面。 陈氏一腔热情被浇灭,心中又悔又恨又惊又怒,哪怕到了今日,在看着丈夫站在自己面前,那双眼里也不由得染上了怨念。 “你将阿溓单独叫去说了些什么?” 宋国公自顾的坐下,没倒水,只与她说话:“他要外出求学,我叮嘱一番,给他指派一队人手护他周全。” 陈氏不信,蹙眉道:“你就只与他说了这些?若只是这些,人多时为何不说,偏要与他单独相谈。” 宋国公看着她紧张的神情,道:“父亲要与儿子单独说话难道不该吗,你觉得我还会与他说些什么?” 陈氏滞住,呼吸紧了几分,垂下眼眸不言。 “他也是我的儿子,我还能害他不成。” 听到这话,陈氏笑了,笑意极为讽刺,摇着头说道:“谁知道呢,你要说什么我也拦不住,他如今都这么大的人了,自会分辨是非黑白。” …… 第96章 往事如烟 她说这话底气不足,心有疑虑。 宋国公说道:“当初走的时候我与你说过,让你在家好好看顾着几个孩子,不要再与陈家往来,当时,你骂我黑心黑肺,自己起了势,便忘了岳家的相助……呵,怎么如今倒怕我同儿子说什么了,你若真怕,便该一早的断了与他们舅舅之间的来往。” 陈氏气的脸色发红,道:“你自家的哥哥早些年间因上山捕猎摔断了两条腿,他的儿女不中用,全要靠你接济,我可曾说过一字?还有你那弟弟,整日游手好闲,家不成家,好赌成性,你当初不也捆了手脚,叫人看着,你能费心对待你的哥哥和弟弟,我帮助娘家弟弟怎么就碍着你眼了?” 宋国公蹙眉,看着面容潮红,声音发哑的妻子,本是一股无法言说的怒意直冲心头,可看见她那双含泪的双眼,再看到她乌丝中缠着的白发,心一下就软了几分。 “我的兄长因意外而残,若作为兄弟我不管不顾,还有人性?三弟是不中用,身为宋家人丢尽宋家的脸面,可我对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管教,他不曾烧杀抢掠,恶事做尽,尚有挽救的可能,陈珏是何人,他是什么做派,你不清楚?” 陈氏滞住,喉咙像是生了锈一般,脑子里闪过那些年他做过的恶事,只摇着头无言以对。 “你明知他德行不够,又染恶习,你帮了他一次,他自觉你是他的靠山,便次次打着你的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你莫不是忘了,那些年禁赌,他去那黑赌坊被坑了去,后又被债主拿了刀堵在府门口,嘴里口口声声的念着你的名字,丝毫不顾及你的脸面,也不顾及这府里几个孩子的安危,你当时何其恶他,恨的给了他一巴掌,又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帮他,直消解决眼下困境,便再也不管他,随他是死是活,然而事实如此吗?” 赌之一字向来是断不干净的,有那么些年,好赌之风弥漫全国,不知有多少人靠着开赌坊赚的盆满钵满,也不知有多少人因这赌字家离子散,被逼上绝路一死了之的不知几何,这件事闹得严重,朝廷明令禁止在开赌坊,若抓到有好赌之人,必会将其关入大牢好好改造。若官员之家中有好去赌坊的家眷,也会连带官员一起受罚。 那陈珏迷上赌,赔了几间铺子,被陈老国师察觉,断了他的银钱,他便将主意打在了双亲身上,打着老国师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借机敛财,丢尽了老国师的颜面,当时老国师可是直言要断绝父子关系,将其赶出家门,那陈珏自觉有恃无恐,家中他是唯一的男儿,老国师定不会当真,可谁知老国师当真带了一众家丁将他围住,非要送到官府上去治他的罪,同时与他断绝关系。 那时的事闹的很大,陈珏眼见糊弄不住老父亲,便派人去请宋家姐夫和姐姐,心想有他们二人在,分散父亲的注意也不会叫他当真受罚。 当时宋家夫妇确实回来了,也挡在中间替他求了情,老国师气的直哽,宋之年派人去请大夫,陈氏则领着弟弟下去不敢让他再在这里惹老父亲生气。 二人在僻静处,陈珏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只要姐姐和姐夫来,爹他就不会太生我的气,爹一向看重姐夫,在姐夫面前多少都会给我留点面子的。” 陈氏黑着脸:“你到底还要闯多少祸,让爹娘为你收拾多少烂摊子?爹都被你气病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陈珏一脸无奈:“我也不是故意要气爹呀,你又不是不知爹的脾气,又硬又厉害,我这个做儿子的做的也是憋屈……” “为何还要去赌?爹爹还在朝廷为官,再过两年,便要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你姐夫如今也是圣上当前的红人,家中两边都有在朝廷为官的,你怎敢在这风口不顾圣令非要去赌。” “我……我这不是没忍住嘛!姐你是不懂,我已经摸到其中关窍,待得再拿一笔银子,定是能将之前输的都翻倍的赢回来。” 陈氏呵斥:“家中何需你去赌来赚银两,那些庄子铺面还不够你用?” 陈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举着那断了只小拇指的右手,讨好的拉了下姐姐的衣袖,说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也不敢了,爹他不给我银子,我连之前的窟窿都填不上,好歹是陈家的嫡子,走出去到处欠钱,别人是会笑话我的,好姐姐,我保证,这次难关过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看着他残缺的右手,陈氏眼睛像是被刺了一般,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你若再敢赌,便叫人拿了你的命去做赔。” 回忆至此,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的事,哪怕时至今日她也都记得,她那不争气的弟弟如何在国公府门口哭天喊地,牵连出她的丈夫,也牵连出她。 当时宋之年未说一字,只将他欠的钱补上,随后差人将他送回陈家,关起门来对自己好言相劝,若对亲弟无法管束,便不能在给他银钱让他再出去赌。 想到这里,陈氏闭上了眼,若那时心狠一些,听了他的话,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何至于闹成这样? “你不是不知,幼年拍花子猖狂,若不是他全力护着我,我怕早就被拐了去,因此他那右手被压断了小拇指,身体缺损都是因为我,我嫁了你过了寻常日子,他却因身有残疾而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后来我能帮帮他,如何能不帮?”说到这里,陈氏双眸又红又烫,泪水打转。 看她这般模样。宋之年心里一痛,却没被这话说动。 “他娶不到好人家的姑娘不怪身体残缺,他品行不端,谁人不知?即便他为国师之子,也不会有人敢把女儿嫁给他,你何必归责于己?” 陈氏摇着头,痛苦万分。 她何尝不知弟弟有错,可身为亲人,难道他错了就要丢了他不管? “说到底,不过都是借口,你如今身边有了新人,早已忘了当年的誓言,我不得你心,你自然不会为我的娘家着想,只是阿溓几个始终是陈家的外孙,这一点你便是看不上也否认不了。” …… 第97章 日夜相守 若是那些陈年旧事就只一两次的谈话就能将心结解开,夫妻二人也绝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有人偏执太深,有人也早已灰心,相爱的人,一段感情维持不下去,从不会是一方的过错。 宋国公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郁结,他何尝能好过?若非陈珏,他和妻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对得起你,对得起陈家,也对得起岳父岳母的栽培,倒是你,若是到如今还一意孤行,将来只会害了自己的孩子,有那样的娘家舅舅,对他们来说绝对会是人生的污点。” 说到这里,他目光冷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满面泪痕的妻,道:“陈家的姑娘绝不能进我宋家的门,便是她愿做妾,我宋家也不要这样的姑娘。” 陈氏泪如雨下,手紧紧握拳抵住心口,气尤不顺,直要将她的嗓子堵住不能呼吸。 “你作贱我也就罢了,婧儿如何不得你眼了?妻她够不着,难道为妾你还看不上?若是爹娘知道你这么作贱他们的孙女,难道会觉得高兴?” “不让她进宋家门,才是为了不作践她,挺好的一个孩子,在那个家被教养的满腹城府,心机深沉,这样的女子,你敢给你的儿子招来,我看你是顺当的日子过得久了,丝毫没有一点点的危机感。” 夫妻二人最后还是不欢而散,陈婧娴进来时,便见姑母仰躺着,面色煞白,双眸红肿,心里一揪,忙过去侍候。 “姑母,您和姑父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陈氏看着这个侄女儿,心里钝钝的痛着,她阖上眼眸,泪从眼角流下,好半晌才说:“婧儿,你来也许久了,该回家看看你爹了。” 陈婧娴心中一惊,怔愣的看着她,一股麻木的凉意爬上心头,她焦急的问:“可是哪做的不对?姑母为何要赶我走?” 陈氏依旧闭着眼,与丈夫一番争执似乎已经耗费了她的心力,此刻面对疼爱的侄女儿,向来不与她说重话的,此刻也不免落了几分埋怨。 “婧儿,我对你比对自己生的姑娘都还要好,你摊上那样一个爹,母亲又不中用,眼看着陈家日益没落,我存了心想拉你一把,可如今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陈婧娴呆住,意识到姑母此番是真伤透了心,从前她可从不会在自己面前说父亲的不是,从来都是极力为陈家抬面子,可现在,她似乎要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了。 陈氏得不到她的回答也并不讶异,她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满眼惊慌的陈婧娴,说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你该清楚了,他就是一个蛀虫,趴在陈家这棵参天大树上吸干了陈家的精血,丝毫都不为你们这些孩子留下一点,我也是陈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忍心看着父母和祖辈苦心经营出来的,就被他这么祸害干净。” “姑母……” “你小时候聪明,心思温软,我看你有我年轻时的风貌,便一心一意将你带在身边,指望着你将来能替陈家再扳回一局,可这些年,你越发狭隘,我疼爱你,愿意护着你,可是婧儿,你有心思别人也有,我护着你一时,不能护你一辈子,你的所作所为不讨喜,又能走多远?” 陈婧娴面色通红,垂头不语。 “再不济你也是陈家的大小姐,是我的侄女你在府中的待遇比宋家姑娘都好,你的眼界,你的格局,不应该只放在一个丫鬟身上,她对你能有什么威胁?你的一些作为,只会拉低你自己的身份,叫别人瞧你的笑话,这些姑母不是没有提醒过你,可你呢?要争那一时之气又有什么用?” 陈婧娴被说的面红耳赤,羞的眼泪打转,咬紧了唇,身上轻抖着。 若非陈家逐渐没落,她从家里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在宋家除了姑母以外,也无人待见她,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对区区一个丫鬟都要防上一防,她何尝不知自己身份贵重,不应当拘泥一些小事上,可她就是忍不住。 眼瞧着大表哥年底就要成婚,如今身边又得了个可心的伺候,左看右看都没了她的位子,姑父又向来不喜欢爹,想来在姑父那里也是不会同意自己与表哥之间能有个什么了,如此一来,她怎么能不着急? “有些道理我便是掰开了揉碎了倒给你,你都还要犟上一犟,非要我行我素,如今你瞧瞧,便宜着哪个了?” 陈婧娴看着姑母,两行泪顺流而下,只见姑母疲倦的闭上了眼,吐出了那口郁气,说道:“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待上一段日子,你仔细瞧一瞧陈家如今的模样,瞧瞧你的父亲,瞧瞧你的兄弟,再瞧瞧你的母亲,你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好了再来找我。” …… 床上的被褥在狂乱之间被丢下地。 她越是这样无声的犟着,越是叫宋溓想要撬开她这张嘴,听她求饶。 今夜回来,便见她冷着脸,问了几句话,虽也对答如流,可却能明显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心中约莫猜出她为何如此,可她闭口不言,拒绝交流的模样,还是叫他有些恼火。 不就是想让她陪着自己去一趟旬阳吗?有必要这么绞着吗? 好好的与她说,她不愿说那便做。 香汗淋漓浸湿了铺垫儿,青夏被他一把捞了起来,两人皆红着脸,目光冷不丁对上,青夏下意识就要别开眼去,蹙眉与他对上目光,听得他问:“你在抗拒爷?” 青夏深吸了口气,想摇头,却总是气不顺,忍不住问了出来:“爷为何要言而无信?明明先前答应过奴婢,叫奴婢好好在府里呆着,可为何今日老夫人与奴婢说,您去旬阳我也要随侍?” 她直问了出来,倒是让宋溓沉下了气,说道:“我疼着你,宠着你,不是想让你事事与我作对的,本身就是要你随我一道去,无需你愿不愿,当初也问了你的意愿,你的回答爷很不满意,可爷依旧不想逼着你,如今你既挑明了说,那我也就告诉你,我从没想过要将你一人放在这里,爷要你陪侍,日夜相守。” …… 第98章 拿她的家人威胁 他霸道的言语犹在耳边,叫青夏听着心如擂鼓,再加之他话后越发激烈的伐挞,直要将她一肚子的话都撞的支离破碎。 明明他说的做的都那么不叫人欢心,可偏偏在青夏沉静下来后又温声细语,似乎对她视若珍宝。 二人收歇,宋溓将她一把抱起,看着她软软的靠着自己,心里一软,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这小女子向来别扭,只肖让她好好跟着自己,感受着自己,时日一久她就会明了自己对她的心意,而她也无需再将自己收着。 浴桶中,青夏实在没什么力气,由得他为自己清洗,又胡作非为。 身体上的愉悦不假,可她心中的惆怅无法排解,直到他掐住自己的肩膀,将自己带进怀中,双臂将自己紧紧环抱。 “青娘,你我之间为何总是不能软和一些?” 青夏听得茫然,她动了一下,还是被他紧紧环抱,声音冷静的说:“爷,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宋溓一顿,没再压着她,二人清洗过后,换了寝衣,他拉着她的手,二人在后院的葡萄藤架下,就着月色晾头发。 这个时候,没有被他那凌人的气息紧裹着,青夏也放松了一些,她看着黑夜星空,与他道:“爷是人中龙凤,而奴婢不过是飘萍罢了,随波逐流已是常态,可是爷想要的是一株听话的菟丝花对吗?” 宋溓目光冷硬,说道:“菟丝花攀附而生,若能依托强木,也可保她平安生长,一生安康,正如我先前对你说的,有何不可?” 青夏默了半晌,才说道:“爷,我……” 脑海中的话过了一道又一道,张了口却又说不出,她要怎么和一个与自己天差地别的人去说自己的想法?只怕自己那些想法在他心中都是无稽之谈,荒唐可笑。 “你想要的是一只听话的小白兔,需要的时候乖乖的让您摸两下,急了也不能咬人,可奴婢做不了那样的。” 宋溓蹙眉,又听她说:“奴婢知道您已经给了奴婢很大的体面了,您当初承诺的一妻一妾,是给奴婢退路,奴婢的身份在拒绝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呵……可是,奴婢还是不愿,不愿一辈子都在揣测别人,讨好别人。”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大爷,说道:“你能保证会对奴婢一辈子爱护吗?若将来陷入妻妾之争,奴婢无辜受累,您又该如何?” “不会有这种可能。”他说道。 青夏笑了笑,黑夜中,将她落寞的眼神掩盖了几分。 “若是没有这种可能,那只能说明,您的妻妾中,有人对您无心。” 一心待嫁的郡主,会对未来丈夫无心吗? 以色侍人的妾室,会对把握着生死命脉的郎君无心吗? 宋溓目光一僵,直直的看向他。 “您费尽一番心思,究竟是想您的妻子心中无您,还是您的妾室心中无您?奴婢倒也不是说一定就会有后宅不宁的可能,只是……人之常情,无可避免不是吗?” 宋溓沉默良久,忽而一笑:“照你这么说,这天下的男子都只娶一个好了,这样都能避免后宅祸乱。” 他说这可笑之话,却没想看到她十分安静又平和的目光,听到她说:“寻常人家哪个不是只守一个人过日子呢?” 空气凝固下来,二人对视着,从对方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 过了很久,宋溓笑了,他坐了起来,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声音冷硬:“今日总算是让我看到你的真心了,你不愿做妾是吗?” 青夏微微蹙眉,虽然他这句话没有说错,可是,他应当是误会自己的话了。 “是,奴婢不愿。” 为人奴婢就已经将整条命交到别人手里,妾为贱,即便是良妾,也是主人家的玩意儿,将来若有个什么不好,那也是不由得自己的,身不由己的日子,她过够了,也不愿意再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在别人手里。 “那…你想做爷的…妻?”他问的缓慢,眼里的认真和讽意却是压不住。 青夏笑了,笑意微凉,不知是将他的嘲讽还了回去还是自嘲,说道:“爷莫非觉得奴婢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吗?我的身份能在爷身边伺候,在爷看来就已经是高攀了,怎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是奴婢确实不愿……不愿命运被掐在别人手中,您是天之骄子,应当没有受过身不由己的滋味吧?所以您不会理解奴婢的感受,奴婢所图不过是一方安宁。” 面对她言语中的不信任,宋溓冷了眉目:“那今日我便告诉你,你的身份,爷能给你一个妾室便是颜面,你不应当上赶着来挑衅爷,屡屡试探爷的底线,爷对你如今确实有几分容忍,可却不能保证一直都有,所以,你的这些劲儿趁早收一收,千万不要等到哪日爷的耐心消磨殆尽,到那时,你我之间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他说的话极其冰冷,听的人彻骨生寒,这才是真的他,不管前面他好言相劝,柔声哄骗,那都是伪装,即便他是如玉君子,也改变不了他身为主子不容置喙的霸道,他骨子里便是不喜有二心之人。 青夏呼吸一滞,感受着他的手在脸上滑动,看着他漆黑的不带感情的眸子,在他似乎叹息的声音中,心如同坠入深渊。 “你我之间何必每次都闹得这么难堪,给我一个机会,也好看看你我之间是否还会有别的可能,若是旁人,爷不会说这么多,可爷对你确实心有不同,爷不愿看你痛苦纠结,你就安心跟了爷又能如何?”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而非每次谈到最后,两厢僵持之下,恶语相向,心有不甘。 青夏艰难开口:“爷非要这样吗?” 宋溓眸子冷了下来,道:“便不是为你自己,也要为你家人想想,想当初你为何会到爷身边来伺候,老夫人承诺的你什么,你觉得爷就没有那手段吗?” 此话一出,青夏浑身酥麻,不是喜的酥麻,而是怕的酥麻。 感觉到她的惊恐,宋溓便看着她,声色没什么感情的道:“你看,你非要到最后爷拿了你的家人才能让你妥协,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你不听话,妄想其他,也会牵连到别人吗?” 青夏无言以对,只是那眼中的惊恐无法掩盖。 宋溓看不得她这样,他并不想威胁她,可她仿佛就是说不听了,心里拗着股气,梳不顺了。 “你莫怕,爷想要你,是真心想疼爱你,你好好跟着爷,将来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的家人爷都不会亏待。” 宋溓觉得他这份心,足以打动这个女人了,他堂堂国公府嫡长子,为一奴婢承诺此话,怕是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君子一言,他既能说,便能做到,他如今对她确实罢不开手,越接近越喜爱,能叫她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便足以。 …… 第99章 倘若你换个人选呢? 那晚过后,宋溓十分明显的感觉到青夏变了。 以前她是一个恪守本分的侍婢,可现在她比之前更守礼更本分,更叫人挑不出错来了。 这种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可是,她的柔顺、服从,总是叫他心神荡漾,那股子心悸将那一点点的不安和犹疑都压下去了,以至于他麻痹了自己,没察觉到她的伪装。 那夜也叫青夏想明白了许多,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自己若始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也不是那糊涂之人,怎会看不出真心或假意的区别呢? 他要的是一只听话的玩宠,由不得自己想还是不想,青夏可以拧着,可若结果是毁了家里的安宁,那她宁愿打破自己,顺应自然。 既然要去旬阳,青夏也不能毫无准备,好在田田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在收整,是以到她自己最后规整的时候,大部分需要带的都已经收拾妥帖了。 在这之前,青夏还见了施娘子,施娘子看着她十分无奈,笑着摇头:“你可是我见过最难带的学生了,寻常到我这里来学画的人,那都是上赶着的,我若哪天空了休息,还叫人失望呢,你倒好,三番两次的请休,我抽空来一次,还见不着你的面。” 青夏满脸歉意,抱歉道:“都是我的,不是事先有事没能和娘子打好招呼,叫娘子空跑了一趟,后来又因事务繁多,总是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得空……” 施珞嬿笑笑,摆了摆手,手上拿着的是青夏亲手绣的芙蓉仙的巾子,送她来赔罪。 “在这大宅院里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能理解,只是学画这件事不是一日之功,中间这落的些日子,恐怕你也没有空去练吧。” 青夏惭愧的低下头,意思了然,施珞嬿挑了挑眉,并不意外,道:“你啊,你做事也要有个主次,我看你现在还是不知该做什么才会浑浑噩噩,依着你如今的身份,如今这府中的事想来大部分不需要你去做,而且这里也没有夫人无需你去伺候,你还是多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就如你当初所说,学得技艺傍身,将来不管到哪都还是有本事的。” 青夏目光呆了一瞬,又在下一息如醍醐灌顶一般。 这些日子她心里不安定,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做什么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可她怎么忘了,自己的人生虽暂时不能掌控,但现在却可以做些别的来提升自己呀。 何必整日浑浑噩噩,走一步算一步呢? “您说的是,是我……一直都太糊涂了。”青夏红着脸,遂与她道:“只是还有一件事,过些日子怕是不能再请您到府里来了,大少爷有事我也得陪着。” 施珞嬿本想问何事,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这原本也不该她操心,若非是她自己的事,身为师父自然要问,可她既说事关宋家的大少爷,那就由不得她想要了解了。 “好,等你何时得了空,我再来寻你。” 青夏点点头,遂又摇头,道:“您来来回回不便,既然是我学艺,还是我去寻您最合适,到时我会向少爷争取,若少爷同意,您不必隔日就来,我去您那即可。” 施珞嬿挑挑眉头,闲适的叹了口气,道:“这恐怕没那么好办,不过,不着急,你若能哄的你家大少爷同意,也省了我许多事了。” 在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先走的人是陈婧娴,田田将这个消息告诉青夏时,她还有些发愣。 不过转念一想,国公爷既不喜欢陈家,想来对这位陈家姑娘也未见得有多待见,这些日子明面上虽没有闹开,可私底下家宅难安却有苗头,老夫人那样在乎丈夫,兴许是她让陈婧娴离开的。 陈婧娴离开那日做足了晚辈礼节,先去了宋国公那里,后又去了姑母那里,前者没什么话说,只叫她一路平安,后者,姑母与侄女之间对望着,叹息着,陈婧娴走时,眼泪当着陈氏面落了下来,可这一次,没能换来她的心软。 陈氏要几个孩子去送她,宋溓有事没去,宋洁当日在外未回,便只有宋演与宋仪得空。 表兄妹三人慢走着,都无话可说,有些话是不方便开口,有人则是不愿开口。 宋仪眼神随意瞟着,在陈婧娴抬手之时,目光捕捉到她手腕上那只羊脂玉手镯,顿了顿,随即移开目光,心底暗暗笑了声,没什么滋味。 宋演落后一步,低声与小妹道:“小妹,我与表姐有几句话要说。” 宋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露出个乖巧的笑来,遂提步快走了几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陈婧娴一直静默着,听到二人的动静才回了点神,等那宋仪走远了,她回头看向宋演,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 “表弟,你想说什么?” 今日的陈婧娴穿的很是素净,她头上的钗子,项上颈圈,还有手指带的玉戒,都是陈氏送的,宋演看在眼里,都能想到是哪年因为何事送的她。 对她的事,他一直都很上心。 “这次总是没有招待好表姐,之前说好要带表姐出去游玩,也没做到,现在是家里事多,等下回表姐再来,我定会带表姐好好玩一玩。” 听得此话,陈婧娴露出了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欲言又止,目光看向站的远远的宋仪,说道:“好在宋家也是有人真心欢迎我来的。” 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宋演以为她是为今日只有自己和小妹来送而失意,忙道:“今日是不凑巧,都忙着事,不然你回家,都会来送的。” 陈婧娴摇摇头,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在乎的,也从未如愿。” 宋演看着她,神色落寞,眼神忧伤,心头一时沉沉的。 想到那日宴会,席上一些人都调侃,叫他有些忍不住的悸动。 “从不如愿,或许是真的不合时宜,倘若你换个方式呢?” 倘若你换个人呢? 他没有将话挑明了说,可那目光灼灼,看着她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 第100章 宋仪的变化 陈婧娴一时愣住,她倒是可以装聋作哑,将此事糊弄过去,可面对一个赤诚待她的人,她又如何忍心看到他失落无措的模样。 他们这样的出身,比一般人都要很早晓事,太过成熟,走一步看三步,旁人一句话便能知晓其中含义,从父亲身上,她自小就学会了自身的利益大过一切,哪怕对方是骨肉血亲,也通通都要为自己开路,可是,她不能否认,她的人生唯有在姑母这里才能得到一点温暖。 她很想就如父亲那般,做个没心没肺的烂人,可此刻面对这样的人,她说不出那样敷衍的话,甚至是她的心,也无法冷硬下来。 幼年的经历让如今的她不像是这个年岁的人该有的心态,可事实上,她确实就只是一个怀有春心的少女。 年少而知爱慕,她爱慕别人,也自然能感受到旁人对她的追捧。 宋家的男儿就没有一个是不顶用的,她的目标高,一早就看上了大表哥,可她心里也清楚,两个表弟也是人中龙凤,尤其是宋演,比之宋洁那个二哥多了几分像他大哥那样的稳重。 可是,再像也不是宋溓。 这些日子她的执念几乎都要被姑母击碎了,再加上大表哥心里一直没有自己,身边又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总是叫她心中不安,有那么几次她都想妥协了,就听姑母的话,不叫姑母为难,可是,那到底是爱慕多年的人啊,他活生生的就在那里,明明这么多年的感情,却叫一个后来的人先上了位,这叫她怎么能甘心? 陈婧娴沉了沉气,眼里的挣扎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若是心意可以随意改变,或许我早就享受到幸福了,可在我看来,幸福的前提是辛苦,苦尽甘来,你可能明白?” 宋演眼里的期待与紧张一瞬而散,他早该清楚,她的答案绝不会轻易变化,心里虽失落,却也不厉害的叫他难受。 “可若你以吃苦为前提去追寻,到最后竹篮打水又当如何?” 若是旁人说这个话,陈婧娴怕是就要翻脸了,可这些日子她清楚明白的感觉到,哪怕她身为陈家姑娘,也并没有因为这个身份为自己带来多少便利,反而受身份所累,她还不如一个丫鬟…… “总会有退路的是吧?老天爷总不会一条后路都不给我吧。”她笑着说道,眼里的笑意却看的他心疼。 “……会有的。”他低声道。 …… 陈婧娴的马车离开后,宋仪同宋演并肩往回走,二人无话,宋仪本是想问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可一想,怕是问了他也不会说遂作罢。 倒是宋演,沉寂片刻后,看向小妹,像是话家常一般问道:“怜怜,怎么这次表姐来,你与她并不常在一起玩呢?” 宋仪眨了眨眼,转头看着他,眼神无辜道:“这没什么罢,我…我与她各有各事,碰不到一处去。” 宋演顿了下,笑说:“只是想到以前她来,你们总是亲密无间,姐妹之间比兄妹姐弟总是要方便一些。” 宋仪抿了抿唇,直言道:“三哥约莫弄错了,我与表姐,不算亲密,只是亲戚之间,顾及母亲…而已。” 宋演大约看出来这次表姐来不招待见,也隐约感觉到小妹对她不如以往热乎,可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简直是直接告诉他,她们二人不亲厚,甚至她还有这讨厌。 “小妹这么说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是顾及母亲呢,她是我们的表姐,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好也是应当。” 宋仪停了下来,也叫他跟着停了下来,随后,他便听到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小妹,目光认真又干净,语气缓慢又肯定的的说:“没有,三哥误会了,我和她感情不好。” 宋演这下不能装作听错了去找补,遂也收了笑意,认真的看向这个向来听话懂事的小妹问:“为什么呢?” 宋仪笑笑,唇角配合的勾了勾又放下,她指了指自己的嘴,道:“她瞧不上我,觉得我结巴,丢脸,我也瞧不上她,觉得她势力,刻薄。” 这番话像是一把锤子振的宋演心头一麻,下意识的想摇头否认。 陈婧娴怎会嫌弃她呢? 可是,小妹又怎么会说谎呢? 宋仪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盘问,却只从他眼里看到了震惊,随即便沉寂了下来。 他没多问什么,但这态度叫宋仪好受许多。 至少他没有一上来就指责自己,无条件的维护陈婧娴,只肖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心胸开阔,不那么委屈了。 “她不喜欢我,私底下对我不好,有母亲庇护,我不敢如何,回回……只能顺着她,可现在我不愿了,我才是…宋家小姐,何至于被她踩着糟蹋。” 宋演目光黯淡下去:“我知道你从来不说谎,可是……她从来温婉,我不敢信。” 宋仪目光微闪,看着三哥这样纠结,眼里存了几分湿意,她说:“我知,她对你们,又,不一样。” 宋演看着她,看她扯着嘴角没什么意味的笑了笑,又说:“她对你们好,你便觉得她好,对我不好,是我一人不喜她,无关三哥。” 听到这话,宋演心里更难受了。 “怜怜,你从前应该告诉我,至少我在你身边,不会叫你挨欺负。” 听了这话,宋仪心情更好了一些,她从前只觉得自己不受待见,全家没人喜欢她,便是受了委屈,告诉了母亲也得不到一个公正的处理,母亲总是被陈婧娴三言两语哄骗,面对亲生女儿却不信几个字。 这些日子她越发感觉到家人的好,尤其是父亲回来以后,她在这个家,也总算有了一点底气,不用担心会因为不讨母亲欢心又被送走,大哥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大可硬气一些。 “以前我胆小,不敢说,况且,我说过了,母亲不信,还要表姐好好管教我,现在,无所谓了。” 宋演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这个小妹一点点的变化,到如今他这个做哥哥的,竟都不是很了解。 宋仪又补了一句:“她对我做的,大哥都知道,所以,大哥不会喜欢她。”说到这里,还很安心的笑了笑。 她不用担心这个女人将来会嫁给大哥做自己的嫂嫂,大哥不喜欢的,母亲是不会硬塞的。 这话听在宋演耳里又意味不同,他静了会儿,眉头舒展,心头雀跃。 …… 第101章 你知道我为何要念书吗? 离开京城这一天,本应该是个艳阳天,可是马车行走没多久,天空淅淅沥沥便下起了小雨。 青夏打帘看去,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脚步,路边的摊贩也都撑起大伞,母亲或抱或拉着孩子往家里跑,行人都吆喝一声收摊了。 不由得说了句:“这雨来的突然。” 从今早起来到方才走,都一直没有下雨的预兆。 宋溓拉了她一下,说:“雨声助眠,你昨夜没歇息好,睡会儿吧。” 青夏放下帘子,又将窗户上的木板放下,以防一会儿雨下大了湿了帘子,这样一来,车内便暗了许多。 她回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宋溓,而后爬到后面足以容下二人歇息的空板上,将叠码起来的厚褥放了下来,又取凉席铺在上面,道:“爷才是没歇好,奴婢给您铺好床,先上来睡会儿吧。” 宋溓睁开眼,侧头看着她忙活的模样,他们今日乘坐的马车很大,可再大也终究不过一方空间,在里头还是有些窄,她跪在坐垫,上身倾去铺床,臀便一翘一扭。 宋溓轻咳了一声,移开目光,遂又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她沉静的面容,无话找话,问了句:“你与施娘子说了?” “嗯,奴婢说了。” “你哥回去了?” 青夏顿了一下,莫名的看了他一眼:“爷是忙忘了?奴婢的兄长早就回了。” 宋溓笑笑,将她拉着坐下,而后才说:“爷总要找话题与你聊聊,否则长路漫漫,你我皆不言不语,岂不会无聊?” 青夏沉默了,她记得喆友说过,爷不苟言笑,不苟言笑的意思也包括话不多吧…… “爷想聊什么?” 宋溓看着她:“不如你说说,你想聊什么?” 若是依着青夏自己的脾气,或许会说一句不想聊什么,可她学聪明了,知道这话说出来不讨好,便顺着他的话,细细想了想,这才发觉与他之间可以聊的话题当真不多。 或许宋溓也察觉了这一点,倒是主动问了句:“走之前老夫人单独见了你,与你交代了什么?” 青夏便道:“老夫人关心大少爷您,嘱咐了几句,叫奴婢跟着照顾好您的身子。” 她话说完,见他笑了笑,笑意舒适,看着她说道:“这倒是没交代错人,我这身子,也确实只有你能好生照顾。” 他加重了“照顾”二字,意味深长,青夏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眼。 “今日雨若是下不停,夜间走到哪儿就要投客栈,不好走夜路。” 青夏点点头,这倒是让她有些期待了。 “奴婢还从未出过京城呢,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这一次陪着大少爷您外出求学,倒是能见到许多不同风貌。” 她虽然不大情愿跟出来,可是若说这一次出来对她没有好处也不尽然。 宋溓道:“扬城的银饰很有名,到时带你看看。” 青夏抬头看他:“扬城……会路过吗?停留会不会耽误您的行程?” 宋溓想到城阳王和灵扬郡主,却没没正面回答,只道:“外出求学是结果,可一路的风景也很重要,能停留下来多看多学,领略地方文学也不错。” 青夏连连点头:“这就是书上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宋溓一笑:“不错,你学的很好。” 青夏说:“这次出来,奴婢也带了不少书,您批注过的奴婢也带着,既是外出求学,奴婢也希望学有所成,有所进步。” 宋溓挑挑眉,对她这份追求进步的心很是看好:“你的兄长是饱读之士,你也不能落后,我看你如今写字都要好许多,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就,保不准将来我身边还会出一个名扬天下的女学子。” 青夏当他是打趣,红着耳朵说道:“女子读书困难,能名扬天下更是凤毛麟角,奴婢只求自己能多读书能明志,不要浑浑噩噩就好。” 宋溓看着她,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般卖力读书吗?” 青夏想了想:“您……总不会是为了当官吧。” 像他这般身份,若是为了当官,也不是没有机会,无需他这般奋力苦读,之前圣上不是没有给他机会,他却没有接,反而要凭借自己的能力走上仕途,这般心胸这般眼界,非常人能及。 若是以前不算了解他,青夏当真觉得他苦读书,一是有这天赋,二是为了光耀门楣,可正是因为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看得出他并不十分在乎功名利禄,反而是个一心想做正事的人。 他这个人虽然霸道,有些时候也不讲道理,可骨子里确实是个端正君子。 宋溓弯了弯唇角,道:“这世间有太多人蒙蔽视听,为了一己私欲黑白不分,我想到处走走看看,这世间多少不公可以被平反。” 青夏一愣,怔怔看向他。 如今的皇朝弊病颇多,只是亦有那奸臣当道,使得忠义之士无法伸张,前年为平反一个冤假错案,当朝御史血溅朝堂,可换来的却是身败名裂,查出了他未入仕之前贪污受贿,买卖官位,此事颇多说法,可大部分人都觉得那名御史是被冤枉的,因他做了皇上不愿做的事,才会给他安上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为了一桩冤假错案,损失了一位忠臣,可是在当今陛下眼中,这无甚所谓,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了,他被小人蒙蔽圣听,为求长生也做了不少糊涂之事。 如今多少贵族私底下都有动作,国公府与皇室关系密切,一言一行皆被人监视,哪怕位高权重,也抵不住敌在暗处,日日防备。 “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上面的人中饱私囊,下面的人有样学样,最苦的还是底下的人,永远看不见天日。”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伸手掀开他那边的窗帘,看了眼外头的京城外围,哪怕已经大雨倾盆,也多的是赶路人。 他指了指那靠坐在屋檐下躲雨的老者,道:“这些人穿不上衣,吃不饱饭,是当权者无能。” …… 第102章 不得不做的事 京城是权力的中心,全国上下最为富庶的地方,可在这里仍旧有人吃不饱饭,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 六年前当朝皇帝生了一场十分严重的病,躺在龙榻上半月未能醒来。 当时太医院的太医们杀了一批关了一批,甚至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要被迁怒,谁也查不出一向龙体安康的皇帝为何突然长睡不醒,甚至都没有人能敢保证他是否还能醒来。 就在半月之后,他突然就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兴土木修建长生殿。 若说以前的皇帝勤政爱民是位仁君,可那一病之后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从前朝中若有那直言不讳的言官,他也都是一笑了之,可是病愈以后,他似乎听不得那些衷直之言,时常大发雷霆,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可见其性转变。 那时常有人私下讨论,这位皇帝怕不是换了个芯子吧?怎么突然就这般暴虐,从前他最爱的贵妃之子,如今在他那里都得不到赏识,这让许多贵妃党都抱有观望态度。 如今的皇帝更是善修养之道,祈求长生,而其修养方式无人知晓,只知有一回,皇后母族与贵妃母族也就是宋家,不计前嫌,一同跪在殿外,求圣上处死那道士。 知晓内情的人只说那次的事十分严重,严重到两大家族能不计前嫌统一目标。 青夏看着目光沉凝的大少爷,忽然说了句:“您一定会成功的。” 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宋家的孩子,更是因为他的这份决心,还有他眼里流露出来的野心,他这样的人一定会成功的。 宋溓看着她,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好多话想与她说,可又觉得,他心里想的那些,他的抱负,怕是无人能懂无人能解,他走的那条路是条死路,连父亲都不会得知,若是知道了,恐怕会与他断绝关系吧,毕竟家族的荣耀能延续至今,都是祖辈几代人打拼出来的,不能容许意外,更不能容许继承之人心怀异心,所做之事可能是抄家民族的大事。 但正是因为如今的一些世家贵族都安逸太久,靠着祖上打下来的基业混到至今,只求安稳,只求自己的权利不要旁落,而无视了下面的人苦难呼喊的声音。 他要做的或许会违背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可他必须要这样做。 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步一步朝着腐败越走越深。 …… 这夜在一个小县城落了脚,出门在外确实简陋,所找到的这个客栈也都中规中矩,青夏里外忙着,如今出门他是做了丫鬟打扮的,明面上和田田二人一左一右伺候着大少爷。 田田去后厨看菜了,青夏趁着这个功夫,想去找店小二要些热水来,下楼时很是安静,只听到门口账房拨弄算盘的声音。 听到楼梯的动静,那账房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客人便停了动作,询问:“姑娘可是有事?” “劳驾您这边送些热水来,方才雨大,我家主子下车之时不慎弄湿了鞋袜。” 账房点点头,又朝她看了眼,楼梯口置放了蜡烛,火光印在她脸上,虽不能全然看清她的面容,可她的身段和气质无法掩盖,想到今日中午住进来一群汉子,忍不住说了句:“我看今日你们那一大些人来住店,就只有你们两个姑娘,夜里要栓好门。” 青夏笑笑:“多谢提醒。” 嘱咐了几句,青夏提着裙子往回去,正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对面房门打开,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响起。 “再往前走就要到京城了,我不信她一个娘们儿还能去那里不成,又没有路引,只怕是猫在那个鬼地方,明儿一早就在这块儿四处找一找,再找不到人回去就将她休了,将来她便是哭着喊着要回来,老子也不要她,谁知道这些日子她孤身在外有没有出事。” 青夏拉开门进去,好奇的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男人站在一处说话,那声音粗犷的男子很瘦,却很壮,她关上门时只听到另一个矮胖的男人低声说:“嫂子只是一时想不开,若是找到人了,哥哥还是要好生劝导,别再动手了。” “不动手?没将她打死都是我心地好!” 青夏蹙眉,将门插上以后,一转身便见大少爷坐在桌边饮茶,看她走来,抬头看了她一眼。 青夏指了指外头,低声问了句:“那边的人怕是有事,会不会打搅您休息?” 宋溓摇摇头:“只住一夜明日天一亮就走。”说罢,看着她惴惴不安的模样,问了句:“怕?” 青夏看他,不由得朝他走近,然后点点头说:“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可那男人未免凶神恶煞……上来之前账房还好心提醒奴婢,夜里要栓好门,他们不会是什么土匪吧!” 看她这般忧心,宋溓没忍住笑了,道:“若是土匪,哪里敢来住店?你放心好了,爷带出来的这些人都不是花架子,若有什么事闹不到你我跟前来。” 青夏“嗯”了声,而后说:“奴婢在老家的时候见过打人,那可是个老好人了,平日看见奴婢和哥哥,家中若有什么小零嘴都会送些来,他的媳妇儿是个傻的,奴婢一直以为是一直都傻,长大以后听村里的一些婆子说,那个婶婶年轻的时候可美了,性子也好,是生生被他打傻的。” 宋溓看她,问:“可知是为何挨打?” 青夏蹙着眉头:“有人说是婶婶生不出儿子,也有人说是那婶婶在嫁他之前曾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哥哥……叫他看见了二人说话,这……这真是叫人费解。” 宋溓:“各家都有各家说不得的事,旁人说的未必是真的,或许他们之间有一些不足外人道的事,未必与你说的两种情况有关。” 听他这么一说,青夏眼睛都亮了一下,遂低声说:“您说的不错,确实与这两件事都无关,因为,我哥亲眼见过。” 看她突然低下声音,又低下头来,眼里露出光,似乎再说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宋溓也十分配合,低下声问:“那是为何?” …… 第103章 养刁的胃口 夜深低语,青夏与他讲起家乡的事,人都放松了许多,话语间的语气都不那么疏离。 “我们寻常见到的那个叔叔是个十分和善的人,可他打起婶婶来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我哥说他是生病了才会这样。” 宋溓想了想,说道:“确实听闻民间有这种病症,一人短时间之内会转变成另外一副面孔,精神错乱,暴躁如雷。” 青夏连连点头,说:“而且,像我们那个地方,男女都是需要做活的,可那个婶婶从来都没出来做过,据说是那叔不忍叫她做事,免她辛苦,我奶奶说那叔叔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糊涂之时打了婶婶,心中过意不去,总之,他家的事挺令人感慨的。” “那你那个婶婶,如何傻了?” 青夏抿唇想了半天,才说:“什么说法都有,有说那婶婶是头磕着了变傻的,也有说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总归我们也无法得知究竟是为何,但是她即便脑子变得痴傻呆笨,为人也还是很和善的,小的时候我常去她家陪她说话呢,许是自己没有孩子的缘故,可喜欢我了。” 二人说着话,门被敲响,青夏忙去开门,见是小二来送水,便请他进了屋,而后对大少爷说:“今天下了一天雨下,马车时也溅到雨了,奴婢看夜间还是挺冷的,大少爷先用热水擦了身,等会儿饭菜好了奴婢再伺候你。” 宋溓便由她伺候脱了衣裳,简单的擦洗了遍,青夏说道:“奴婢想着他家也有浴桶,只怕不干净,便没要来用,爷需要泡澡吗?” 宋溓摇摇头,低头看着她,道:“简单擦擦就好,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倒是你,一会儿要好好洗洗,晚上就在我这睡。” 他这话没什么别的含义,只是担心这客栈住了那伙人叫她害怕,再者,即便没有住别的人,他留她在这里歇息也是应当,无甚可说的,可再结合他前头那句“你也好好洗洗”这话,终究叫人想入非非,寻常一句话带个含义的宋溓此刻确实冤枉,他只是想着毕竟奔波路上,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娇贵,随意一点也可,而她毕竟是个女子,精细一些也无妨。 青夏顿了顿,抬头扭捏的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这怕是不大好吧?奴婢瞧着这一层住了许多人,且这屋子的隔音怕不是很好……” 宋溓拧汗巾的手一顿,侧脸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来,顺着她心中所想,突然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句:“那你叫轻些,别叫人听见了。” 这些事上,青夏终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三言两语说的耳朵通红脸也烧得慌。 将他衣裳挂在一边立架之上,边往外走边道:“奴婢去看看田田,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 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宋溓笑的开怀,擦了把脸后,那嘴边的弧度都还未消减下去。 她怎么这么不经逗。 真可爱。 …… 用饭时,田田明显感觉到自家姑娘有些心不在焉,那油腻的汤水硬是喝了一口,她在一边小声提醒道:“姑娘,这汤挺油的,您还是少喝些,怕夜里肚子疼呢。” 青夏回神,看了眼不知何时舀来的汤,确实飘着一层厚厚的油,忙推到一边去了,宋溓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道:“吃这个,刮刮油。” 青夏也吃了,一顿饭她吃的心不在焉,她发现,如今自己的口味真是在目安院养刁了。 从前面是一个面窝窝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可如今在目安院一日三餐皆是跟着主子吃的,且吃的还挺好,如今在这间普通的客栈,饭菜吃食都算是普通水准,竟让她味同嚼蜡,这可不好。 这不成了那句话,由俭入奢易?可若将来再让她由奢入俭,岂不就难了? 宋溓没想到这一时之间她这小脑瓜里竟想了这么多乱七八糟,若是知道,定要将她脑子摇一摇,晃出那些个杂念。 晚饭用罢,看着田田前后收拾然后转身出去,青夏轻咳了一声,此地无银的说了句:“奴婢还没去自己的房间看过呢。” 宋溓坐在窗边,桌台之上点了盏烛灯,用过了饭,也一早擦洗过了身子,此刻正解了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闲适的翻着手中的书页,听得她话头也没抬,只“嗯”了声,随后道:“顺便将明日要穿的衣服一并收拾过来,免得一会儿还要再跑一趟。” 青夏僵了一下,抿唇看着他,见他看书看的认真,似乎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含义,可还是叫她气结,闷不吭声的走了出去。 她与大少爷相邻,回到自己屋里时,正看到田田给她搭配明日的衣服,见她过来还一脸惊讶。 “姑娘怎么过来了?奴婢在给您找明天穿的衣服呢,您就在那边陪着大少爷就好。” 青夏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或许自己是太敏感了,自己跟着他出来不就是要随他心意吗?如今又这么扭捏,实在是有些叫人看笑话。 “我…我过来看看,呃……出门在外,不好叫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守着,明日又要赶路,你今晚一人在这睡可会害怕?” 田田摇摇头:“大少爷带的都是能打的人,而且奴婢可幸运呢,沾了姑娘的光,能一个人独享这间屋子,怎会害怕呢?” 意识到她或许不知道对面房间住的几个男子,青夏犹豫了一下,想告诉她,让她提防一下,可又怕自己说了,反倒叫她害怕,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到底是身在外,虽说有人看着,可夜里终究是不警醒,你睡觉时也要多留意,若有什么动静可马虎不得,咱们对面住有别人,看起来也是三五成群,且大多都是男子,我只是有些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不方便。” 田田笑笑:“姑娘您就放心吧,我真的不怕的,再说了,天子脚下,正儿八经住进店的客人,应当没那些胆子来闹事儿吧!” 看她这么放得下心,青夏都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了,实在是她刚才听着那两人说话,尤其是那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男人,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嗯,许是我多心了。” “姑娘挂念奴婢,奴婢心里暖和呢,您看看,这件如何?” “嗯,不错。” …… 第104章 爱看热闹的她 青夏回来时,刚好碰上小二又送水上来,她笑笑,从荷包里拿了两个铜板,递给他说道:“真是辛苦你了,我们这一行人用水多,少不得要你多跑几趟。” 那小二年纪不大,办事利索,收了赏钱笑的格外真心,说道:“都是咱该做的,客人只管安心住店,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就是。” 青夏点点头,遂与他点头分别,进了屋后,先看了眼大少爷,见他依旧坐在窗边看书,姿势越发慵懒,没太注意这边,深吸了口气,自顾的去了隔间清洗。 这一路上虽坐在马车里,可摇摇晃晃的身子总是不舒坦,且下雨的时候一时闷热一时清爽,身上捂了层汗,衣裳便黏哒哒的贴着皮肉,总是不舒服的。 细细的擦着手臂和腋窝,又反手去擦背后,她手臂细长,且身体柔韧,反手擦背除了有些不顺以外,倒不至于别着擦不到,这个时候难免怀念在桃云间独属她的浴房了,好歹泡一泡还能解解乏。 想到这里,随即苦笑摇了摇头,果然如今她这个做丫鬟的,比做主子的还娇气了,连大少爷对此环境都没什么想法,她反而还不知足起来。 也不怪有一些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富贵人家,富贵总是有富贵的好处的,有一些好处不是金钱上能带来的,而是一日一日的养尊处优,从骨子里改变的习惯,改变的状态,一时之间很难扭转。 譬如,她从前虽然也爱干净,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连喝个水都不愿用共用的杯盏,总会想着,旁人用过,不大干净,可若是以前,几个丫鬟一起用饭,一碟子菜你夹一筷子,我夹一筷子,不知沾了多少人的口水,也没觉得有什么。 洗洁净后,青夏穿着薄薄的却不暴露的寝衣出去,从装了些日常用品的包袱里拿了把梳子出来,边走边顺发,走到大少爷身边,道:“奴婢给您梳梳发吧。” 宋溓“嗯”了身,只转了个身将背给她,青夏便将他一头黑发梳顺,正梳好,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杂乱的声音,二人均是一顿,这时门口出现了清源的声音:“公子勿躁,是别家私事。” 宋溓只说了四个字“不必理会”,遂又将书翻到下一页。 青夏却被外面的声音勾去了兴趣,她好像听出来,外边的吵闹声就是吃饭之前那两个男人的,似乎还夹杂了几句地方言语的谩骂,还有女子的哭声。 莫不是人找到了? 想到这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宋溓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眼里带着笑,道:“若想看热闹,便去看吧。” 青夏咬住下唇,轻咳了一声,暗暗嘟囔“也不是很想”,可身体比脑子诚实,在得到大少爷的允许后,她已经去到床边拿了明日的衣裳穿上,随意将发一绾,勾了勾耳边的碎发,猫着身子往门口去。 看她这蹑手蹑脚的动作,喜的宋溓闷笑起来,至于平日端庄淑静的她全然不同,自从离开京城,离开目安院,她好像慢慢的就暴露了些本性。 而这种真实的性子,不再是刻意守礼,偶尔的傻气,叫他欢喜,或许这一趟外出能发掘到很多不同的她。 门被推开了点缝,外头的声音便准确无误地传了进来,清源守在门口呢,见姑娘鬼祟的露了半边脸,俨然是一副好奇的表情往外探取,便不动声色的往门缝处挡了挡,不叫她暴露在那对面吵架的人眼中。 青夏被他挡着,又能看到对面的情形,只见一身穿布衣的女子恨恨的瞪着那凶狠的男子,被那两头说和的男子挡在身后。 那凶狠男子似乎要伸手去抓,却被那说和的男子挡住,又是一番好言相劝。 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人找到了,那男子方才还扬言要将她怎么怎么着,如今看她这般凶狠的瞪着自己,那男人的自尊心啪的一下就碎了,更觉恼火,绕过那拦着自己的男子,一把揪住那女人,一个用力就叫她摔了在地。 青夏“呀”了声,声不大,心却揪了起来,清源听到她的声音,担心她冲动去帮忙,低声道:“姑娘莫要冲动,毕竟是家里事,咱们不好插手。” 她倒也不是那冲动不过脑子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冲上去帮人家,且还是在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不知为何叫那男人发了这么大的火。 “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看人挨打,总是心里难受的。 “你说,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连家里的孩子都不管了,一跑就是这么几天,爹娘担心你都担心的吃不下饭,你还有脸瞪我!” 那女人紧抓着他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在家不是喝酒便是赌,要不然就约上你那几个不成器的朋友,四处野玩,家里的事你不管,我嫁了你这样的人有什么日子可过?” 那男人见她还敢顶嘴,登时扬起了手便要打下去,却被一直阻止的男子抓住了手,苦口婆心道:“嫂嫂也没说错,哥你可不能空口污人清白。” “哎?贾老二,你哪头的?” 那贾老二一顿,回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嫂嫂,对自己的哥哥也冷了脸:“都是一家人,你说我是哪头的?难道要叫外人看着咱们一家人的笑话吗?” 家长里短的事总是格外吸人眼球,这楼上的闹剧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住客的目光,账房怕事情闹大,忙叫伙计上来劝说。 那憨头憨脑的伙计一上来,两边给笑脸,说道:“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贾老爷前段日子还到咱们客栈来吃过酒呢,这么夜了,二位公子还是莫要为了家里的事在这吵了,有损形象啊!”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那贾老二发觉大哥的手松了些,便一把将他拉到一边,道:“若是叫爹知道咱们在这儿闹了出去丢了爹的脸,哥回去更难交差。” 不过多时,走廊便只剩下那贾老二和那女子,方才发狠的男人先进了屋,青夏便看着那贾老二走向自家嫂嫂,目光担忧的上下打量着她,随后低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最后将她安置在另一间房中,自己则去兄长那屋去了。 走廊一时安静了下来,看热闹的看客也纷纷回了屋,青夏眼珠子转了又转,总觉得那贾老二的态度不对劲。 …… 第105章 是这般目光吗? 热闹看够了,青夏便也回了屋。 见她若有所思的坐在桌边,双肘置于桌上托着下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时转动一下,古灵精怪的模样,便放了书,朝她过去,二人便坐在一处,他道:“外头吵吵嚷嚷,你都看到了什么?” 青夏便与他讲了自己亲眼见到的。 宋溓挑眉:“家长里短的,也没什么稀奇的,怎叫你在这儿又是蹙眉又是叹息?” 青夏看着他,想着自己心中那无端的猜想,终究是没有实证不好乱说,可又架不住方才的观察实在有迹可循,叫她想入非非。 “其实……没什么的,奴婢乱想罢了。” “没什么是有什么?不妨与我说说,不过是你我二人单独说话,又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见她这般纠结,宋溓循循善诱道。 青夏顿了下,有些为难:“只是我并无证据,一切都是我的猜想,说出来总归是不好,损人清誉的。” 宋溓笑笑,一本正经道:“便是官府查案,也要设下诸多猜想,只要有迹可循,猜想便可成立,也不失为一条线索,况且这只是你我私下说说,不往外传也不算坏谁名誉了。” 青夏纠结了会儿,还是没忍住同他说道:“我只是觉得他看着很奇怪。” “他?” 青夏点点头,道:“就是那叔嫂二人,不止那小叔奇怪,那个女子也很奇怪。” “你是想说,他们有私情?”宋溓约莫明白过来她眼里这股子纠结的无法言说是为何了。 青夏脸红了红,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眼,遂低了声音同他道:“他们三人方才在走廊里吵吵闹闹,我刚才是突然想起来,家中嫂嫂丢了按常理来说都应当是着急的,可是那个贾老二并无焦急之色,只是循循善诱去劝导他的哥哥,像是知道他嫂嫂无碍一般。” “刚才他一言一行虽说是在维护他哥哥的面子,可怎么看来都是在免他嫂嫂受罚挨打,言辞之间多有包庇之意,神情……我不知该怎么说,那不像是小叔看嫂嫂的模样。” 宋溓微歪了身子,撑着额角,安静的注视着她,看她分析的头头是道,认真又严肃,突然问了句:“那是什么模样,会叫你觉得不正常。” 青夏便看着他,说了句“我学他那眼神”,说罢,她摆正了神色,看着他,二人的目光对视上后,青夏模仿着那贾老二的眼神,刚入神,发觉他一瞬不瞬将自己盯住,那目光竟是那般深邃,叫她一怔。 “呃,这学人奴婢是有些学不好。” 宋溓却靠近了她,在她略显不自在的目光中,将她锁定住,投去专注的目光。 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问了句:“是这般目光吗?” 青夏被他看的呼吸一抖,眼神飘忽,不大能与这般认真且专注的目光对视,只含糊的点点头“约莫是这样,隔的有些远,奴婢看的也不甚清楚。” 宋溓笑笑,与她拉开了个正常的距离,随后说道:“若真如你这般猜想,那这家的关系可就复杂了,将来保不齐会闹出大事。” 看他没在继续下去方才那令她脸红心跳的作为,青夏暗自松了口气,又十分认同他的话,道:“那可不是,兄弟二人若是真和同一个女子有了纠缠,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对这些有颇多看法。”宋溓道。 青夏摇摇头,说:“其实从前也不懂,只是见到的多了,难免会觉得奇怪。” 见到的多了? 宋溓才觉得奇怪:“你一个小女儿,未到京城来之前好生的养在家中,去哪儿知道这些所谓见到的多了的事情。” 青夏便说:“小的时候听村里的人提起过,也是我们同村的人,说是家中贫困,兄弟三人共妻。” 宋溓挑眉,共妻一事并不算新鲜,尤其是年代久远,那时的百姓确实困难贫穷,食不果腹的都有,想要成家便要花费许多的银两,这对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是负担,于是,若是家中兄弟众多的人家,便想出一个法子,那便是共妻。 顾名思义,倘若谁家中兄弟有一二,却又负担不起嫁娶的费用,便为哥哥娶来一妻,并肩二房的子嗣传承。 这种事情起初是很荒诞,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只是越是贫穷,越是偏远,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也就都认同了。 那时候,朝廷虽有耳闻,却不会过多的干预,此事一直到国民经济富裕起来,吃不上饭的人渐渐的少了,百姓的意识也慢慢的有所转变,意识到此事有伤风化,也确实给许多人带来了痛苦,朝廷才下令,婚姻令,准一夫一妻多妾,一夫一妻是标配,可妾室却不是谁想要就能有的。 妾室是有钱有权的象征,一般人家哪里养得了许多妾呢,可即便是富贵人家也不是说要妾就能有的,这其中条件苛刻,也是近几年来才有所宽泛。 从前一妻多夫闹出许多事端,明令禁止此行为后,为了让国民一夫一妻不容有变,妾室都不是随便都能纳的,权贵之家若纳妾,必是婚后十年内,正室无所出,或无男嗣继承,方能纳妾延绵子嗣,平民百姓就别想了。 再往后去一些,即便正室已然生出得以传承的男嗣,男人依旧可以在不惑之年纳妾享受。 而如今,男尊女卑越发明显,一些个约束就慢慢的淡了,其实就算是过去的勋贵,真正的王权贵胄,也不是个个都要那般死板的遵从命令,私下养在家里的不知几多,只要没有闹到明面上去,没有叫人抓住小辫子,终究还是男人说了算。 就如宋家,以及像他们这般的世家贵族,古早传下来的规矩,男儿十六岁时本就要在房中放人,一是确保男儿身心康健,二是确保于香火无碍。 宋溓算是意外,这么久了才有一个,可若放在明面上,按常理来说,就算是没有,也不算什么。 如今的男子,在娶妻之后之前院中的人都要尽数遣散,可若真遇上主子喜爱的,留下一两个也无妨。 …… 第106章 为天下女子说一句话 说起这些难免就扯得远了一些,涉及到几代王朝男女之间的博弈尊卑。 自古以来,女子孕育生命,世界之火皆诞生于女子的裙摆之下,母一直都是高大的存在。 可慢慢的,女子就被困于后院之中,被豢养起来,失去了自主,也失去了自由,慢慢的封锁来自己,也封锁了未来千万个女子。 其实女子的地位也不是一直都那么低下的,至少在那时,女子一妻多夫的时候,本意并不是想让女子越发处于弱势,可每每事态的发展,总是能让女子处于弱态。 青夏说:“从前奶奶说过,一妻多夫是要女子受了委屈,若是嫁到哪家,即便日子不好过,体面和尊重都是要给的,一个女子嫁入一个家庭,承担了两房甚至是多余两房的子嗣重担,是应当被善待的。” 宋溓说:“有句话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实则,我并不看好这句话,在我看来,女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刚强,生儿育女的重担皆在女子身上,稍有不慎便是将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值得尊重。” 青夏没想到他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男子,竟会为女子说出这些话,不由得对他就多了几分敬意。 这世间能为女子说话的没有几个,能为女子说话的男人更是寥寥无几,大多数的人都在剥削女子的权利和自由,什么女责、女诫、女训,通通都是枷锁,荼毒一代又一代的女子。 “倒是不成想大少爷会这般看重女子。” 宋溓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天地有阴阳,阴阳两极相辅相成,本就是共存共等的关系。” 青夏愣怔的看着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与她平日同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的感觉不同,今日她似乎看到了他的思想,与众不同的思想。 不管他看重尊卑,曾经对自己有过多少压迫,可今日,就冲着他看重女子,为女子发声,便足以叫她对他改观。 尊卑有别古之如此,可男女分别却不应当一直如此,古元贞朝,两代女君王曾把女子抬上一层高度,可后来男子掌权,女子的地位直线下降,这……并不合理,至少在青夏看来,她觉得不公,时运不济也。 若是身为女子有的选,怕是所有的女子都更想降生在元贞朝吧,至少那个时候,是真真正正有人为了女子说话,而女子也可选择自己的人生,不必处处受限。 “若是当今世界有更多像爷这般想,奴婢想,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会心怀感念的。”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村里那个侍候兄弟二人的共妻,在为那兄弟二人生完孩子后,暴毙而亡,村里的人都传说,是她生孩子坏了身子才不治而亡,可我却听到了另一个说法,说是那兄弟二人受不了流言蜚语,自觉有这么个共妻丢人,孩子亦是铁证,所以,在她病后不愿为她诊治,生生将她拖没了,而她没了以后,在那两个孩子稍稍懂事一些后,那兄弟二人便说他们的亲生母亲都是因为难产后药石无医而亡。” 他们的母亲,都是…… 他们不愿承认共妻的事实,更不感念他们共同的妻子生育的辛苦,他们在有了孩子以后欢呼雀跃,延续了香火,这比什么都重要。 说到这里,青夏轻笑了一声,笑意讽刺的道:“您知道吗,听了这许些说法,奴婢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挺疯狂的,似乎没有道理可讲,没有冤屈可伸,死了的人无法诉说自己的冤屈,任由活着的人随意编造故事。” 看她这副模样,宋溓握住她的手,说道:“那是人渣才做得出来的事。” 青夏说:“可像那样的人渣,不知要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宋溓无言,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青夏叹息了一声,说道:“您看,这世间的女子,若是到了年岁还未嫁人便要被罚钱,可见过哪一个男子因为未成家而发钱的呢?” 宋溓目光微微闪烁,沉默不言。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对自己的态度和话语并没有否认,也没有斥责,青夏便安心了一些。 她笑说:“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儿吧。” “你说。” “奴婢的母亲当年是出了名的又倔,脾气又硬,就是认死理的那种人,当年她到了年岁还是不肯出嫁,您猜,她的罚钱是谁给的?” 宋溓想想,问道:“难道是你父亲?” 青夏摇摇头,说:“是奶奶,奶奶知道我爹爹当时就很喜欢我娘,可那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娘就是不肯嫁,气的我外祖扬言不认她,奶奶就帮交了罚钱。” 宋溓:“父母爱子,你奶奶知道你的父亲心属于你母亲,愿意出钱吧。” 青夏抿了抿唇,又道:“后来我问过奶奶,奶奶说,那时候帮娘交罚钱,并不是为了将来娘能顺当的嫁给我爹,他只是不忍,不忍爹的心上人被这些规矩所累,她和爹从未因此去要求娘报答,娘后来是对爹上了心,才嫁给爹的。” 说到此处,青夏笑了,眼神中充满了回忆,她说:“我记忆中的娘温婉贤惠,压根就想象不出她发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 “我一直都觉得老天不公,明明爹和娘那么相爱!可偏偏娘走的那么早!叫爹爹一个人独自拉扯我和哥哥,过得那么辛苦。” 父母太过恩爱,叫她对未来总是充满希冀,她从小就没有想过未来能有多么的大富大贵,只想着将来也有娘一半的运气,能遇到像爹爹那般的人。 宋溓却默了,半晌才说:“我也曾见过恩爱夫妻,只可惜,未能相濡以沫一生。” 青夏看着他,心里清楚他说的是老爷和夫人,心中也不免唏嘘,不由得说道:“会有的,将来您成婚,与郡主和睦相处,一些缺憾总能弥补。” 宋溓看着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好话,可却叫他听着莫名不爽。 “我心中的缺憾,未必就能在此事上得以成全,夜深了,安歇吧。” 青夏愣住,见他先起身去了床边,便也没再说什么,吹灭了两盏蜡烛也跟了过去。 二人静静躺下后,青夏脑子里想到他方才那句“我心中的缺憾,未必就能在此事上得以成全”。 难道他在担心和郡主婚后不合? 可明明他的态度那样端正,不合的可能,微乎其微吧。 只要郡主成全,他想要的夫妻和睦,相守到老便能实现。 倒是她,此生缺憾都无法弥补,想要的,能给的人不愿给。 夜深人静时,她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此时他万分纠结的事情,若是在将来郡主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给了他一份完整的感情,让他弥补了心中的缺憾,是否到那时,他也会愿意高抬贵手,给自己一个成全呢? 或许会吧。 能为天下女子说一句话的人,总不至于那样不近人情。 或许如今是自己太过着急了,再等等吧。 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好聚好散。 …… 第107章 对他亲近 第二日,两人很早就起身了,外头雨已经停歇,青夏打开窗户时,只见烟雨朦胧,那高山之上白雾锁山头,清湿之气环绕,想来一场雨过后,温度倒是降了不少。 二人用了些早饭,启程走时,青夏还特意往对面看了眼,对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想来是昨天闹了个半夜,兴许此刻都还未起吧。 青夏去退了押金后,便与大少爷一同进了马车,早上起来的时候十分困倦,是以,一上马车就叫他拉了过去。 青夏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听得他说:“此时尚早,你再睡会儿。” 青夏这会儿其实不那么困了,坐起身子,含笑看着他说:“用过饭后不那么困倦了,一路上都得在车里,奴婢如这会儿睡去,就没人陪大少爷说话了,岂不是很闷。” 不知是否因为起得太早,还是今日格外清爽,她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神态都似乎有了改变,不那么疏离,不那么恪守礼节,多了一丝亲近,这样的改变,令他心情稍愉。 “倒是难得,这般替爷想。” 青夏笑笑,从后面屉中抽出一本书来,歪头看向他,问道:“也是想自个儿看书,还是听奴婢给您念书呢?” 她笑的温婉,唇边梨涡若隐若现,眼里的惬意不似装出来的,说明她此刻心情确实如同清晨的雨露一般,清爽自在。 宋溓本因早起有些闷的情绪都被她冲散了,嘴边也荡起真心实意的笑来,看着她道:“便有你亲口念与我听吧,正好也叫爷瞧一瞧,这些日子你于书本上下的功夫,究竟有没有进益。” 青夏抿唇,低头看了眼拿在手中的书本,封面上《易经》二字叫她眼皮一跳,颇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道:“奴婢可否换一本?易经此书对奴婢来说颇有些晦涩。” 宋溓倒不是真要考校她,随意的点点头,只看着她那心虚的小表情,心中欢喜不已。 青夏便在那屉中翻了翻,待翻到《论语》时,暗暗松了口气,不说自己在这本上学的有多透彻,至少从小的时候就时常听兄长默背此本,至少念于他听,不会太磕巴。 将书拿起给他看了一眼,见他并无异议,便坐直了身子清声念了起来。 小的时候听兄长念着子曰子曰,她也会如鹦鹉学舌一般,倒不曾想,如今真有人听她这只鹦鹉,将自己那时所学一字一句道出。 有些东西初始看与如今再看实在不同,这些东西对于她一个没有正经学问的人来说,都是一串字,晦涩的文字,可是念的久了,慢慢的懂了其中含义,再来念时又会有不同的感悟。 小的时候兄长总说,她是为了念书而念书,这样不对,即便死记硬背,将内容都默了下来,也不懂其中含义,如此反而浪费生命,浪费光阴。 那时候她私底下总和父亲暗暗牢骚大哥酸儒,她好生吃饭,好生做事,怎么就算浪费生命了? 父亲总是笑呵呵的,这边来安慰她,转头去训兄长:“你妹妹自来单纯,你若有什么话同她直说便是,总说些酸话,你还真当她听不懂啦!” 很小很小的时候,听了这话青夏只觉得解气,总归爹爹是站在她那边的,为着她还能叫一向备受夸赞的兄长挨两句说。 可后来她才发觉,父亲说的是一句都没错,她果然单纯,连父亲这明褒暗贬的话都没听出来。 思及此处,不由得带了笑来,此刻,想念父亲,想念奶奶,想念家中的花架子。 “因何而笑?”宋溓靠坐着,见她忽而生笑意,问道。 青夏并未隐瞒,一只手将书页压着,说道:“奴婢只是想起了小的时候,兄长刚去跟着做学问,那时候全家人都十分支持,一点都不打击他的自信,是以早些时候,他从先生那学了回来,晚间一家人用过饭后,若无雨,便都坐在院子里,哥哥做夫子,一字一句的教与我们他白日学到的东西,那时候他可严肃了,对着爹爹和奶奶他不敢说什么,可我若是不听或是开小差,他便会打我手心呢。” 宋溓想到那场景,亦觉好笑:“难不成你就乖乖的叫他打了?” 青夏点点头,遂又摇摇头,皱了皱鼻子说道:“也不会次次都叫他打,刚开始的时候,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也总跟他学一些自己都不解其意,却死记硬背的话,那时候他总说‘平出于公,公出于道。’,奴婢不解,学语一般随他念,后来我问兄长,此为何意,兄长说此话出自《吕氏春秋》,便是说世人要有公平正义要有道德。”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看她笑的如此,宋溓也笑,问:“然后呢?” 青夏道:“后来有一次听他念书实在没忍住打了瞌睡,他叫我罚站时,不知当时是太困了起了反心还是如何,就是要同他反着来,叫我罚站我偏不,他便说我不听话,我就说……我说他不公平,没道德,分明奶奶听得也要睡,偏偏只罚我。” 每每回想起此,她都觉得可乐,偏当时兄长也是刚念书认死理的,听了她的控诉,脸红了半晌,一连两天都未再拉着他们出去念书。 她说起这些家长里短,脸上总是止不住的笑,那笑意是他平生所见最为恣意,最好看的笑容。 又想到那连少启,看着可不像她说的那样,可一想,最真实的模样,都只留给最亲近的人,他自然也无法知晓。 “然后呢?” 青夏说:“后来哥哥主动与我致了歉说是自己有亏,我也自觉有问题,向哥哥道了歉,再后来,哥哥学业忙了起来,便不常拉着我们一起学了。” 宋溓讶异,青夏看他这幅表情嘿嘿一笑,心中了然他在想什么,说道:“您是不是觉得,身为哥哥即便有错,也不会向妹妹道歉,可实际上,在奴婢的家中,爹爹若是觉得做了什么叫我伤心的事,也会同我说声对不起。” 宋溓目光微动,眼里又讶异,也有羡。 “这倒是闻所未闻。” “是嘞,那时候旁人都说爹爹这样会娇惯坏了小女儿,是为不好,可爹爹却说女儿家在家只得十几年,若是不宠着爱着,将来若嫁了人也不知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 第108章 不忍 从前听她说家里的事,不过平平,可如今在听她说这些日常小事,心中感觉微妙,更能有所想象,她家确实不同,能养出这般懂事细致又听话的女儿,家风可想而知。 他让她以后可以多与他讲讲家中的趣事,以做解闷。 青夏不觉什么,含笑答应。 不知不觉间,这一路上,二人之间氛围竟更融洽一些,那马车里不时传出来的欢声笑语总是不断。 马车行至扬城,刚到城门就停了下来,青夏刚睡醒,她今日刚来小日子,腹痛难忍,睡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一些,刚醒过来便察觉马车停了下来,她支起身子看了眼,大少爷并不在车内,顿了会儿,她喊了声田田。 田田立马掀开窗帘,低声询问:“姑娘可是醒了?” 青夏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叠好置于一边,起身往边上坐下,与田田一内一外,她顺势往外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在这儿停下了,公子呢?” 田田也不甚清楚,说道:“听说前面有人认识公子,请公子过去说话了。” 青夏“哦”了声,心里暗暗想着,大少爷的人脉果然广泛,走到哪里都有熟人。 扬城,离京城可远着呢。 嗯……不对,扬城? 城阳王的封地,是否就是此处? 青夏便问田田:“你可知城阳王的封地是不是就是这里?” 田田道:“是欸!姑娘不说奴婢都没想起来。” 话到此处,二人都默了一下,田田看了眼姑娘的脸色,忙说道:“公子出行保密,旁人也未曾能知,兴许是其他人来找公子的。” 青夏冲她笑笑,说道:“旁人是旁人,可这城阳王可是咱们公子未来的丈人,他便是知道也很正常。” 田田有些担心,道:“那此番路过扬城,公子可会去王府?” 青夏也说不好,只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马车来。 等田田进来后,便见她在拆头饰,忙问了句:“姑娘作何?” 青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看着田田日常所穿,说道:“若是公子要去拜见王爷,我们作为伺候的婢女必要随侍,我这般穿着不大妥当。” 田田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说了句:“可是,姑娘本就不是寻常婢女啊。” 青夏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说:“在自己院子里随意一些无妨,没人会揪着这些不放,可出门在外,咱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主子的颜面,你是觉得我不同旁人,可实则,我这边无名无分,不能太体面了。” 田田暗叹了口气,她心里也清楚,她家姑娘是大少爷执意要带上的,可是出行的时候姑娘就十分清楚,此次她随侍左右,是为婢子,而非在目安院的姑娘,这次若真的要去王府拜见王爷,十有八九会遇上未来的少夫人,平心而论,没有哪个女子会希望好不容易见到的未婚夫,身边带着的女子是个通房丫鬟吧,即便心里清楚,可摆在明面上就是难堪。 灵扬郡主那般身份尊贵之人,谁敢叫她不痛快? 她只是有些为自己的姑娘委屈,明明姑娘就是姑娘,即便现在还没有名分,可实际也是半个主子,却要如此顾及,反而伤了自己的颜面。 “奴婢帮您。”看她在拆后脑的银篦,忙去帮忙。 姑娘谨小慎微,从没出错,她即便为她委屈,可心里也清楚,姑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总是为姑娘好的。 宋溓出去一趟再回来,方才还穿着锦衣带着点翠的好姑娘,此刻俨然将自己扮成了另一个田田,他掀开帘子时一顿,遂坐了进去,转头看向青夏。 “怎么换衣裳了。”他问 青夏对答如流:“方才不爽利,污了衣裳,奴婢才换下来。” 宋溓“哦”了一声,尾音拖长,道:“我记得你可不止带了一套衣裳,怎换了这么套不打眼的。” 说罢,眼睛又在她头上转了一圈,笑道:“哪里不爽利,发饰都带不得了?” 青夏便知道他不好糊弄,怕他多心,只好道了实话。 “出来之前您答应过奴婢,叫奴婢当做婢子左右伺候的,这一路上除了在马车上,便是随便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奴婢穿成什么样子都不打紧,可现在来了扬城,这地方大,奴婢便不好再那样随性了。” 宋溓挑眉:“这是全部实话?” 青夏咬了咬唇,轻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当然,更重要的是……咱们路过扬城,奴婢想着您怕是要去拜访城阳王,是吧?”说到后面,还是有些不确信的看着他。 宋溓哼了一声:“你倒是敢揣测起爷的行程来了。” 他虽这样说,可青夏知道他未生气,便道:“您若是要去拜访王爷,那奴婢也不能就那样跟着去啊。”她说的并不明了,可意思明确。 宋溓看了她好久,若是以前他必然会有些恼怒,可现在却觉得她有这份用心实在难得,更叫他心生叹息。 “你的一切都是爷给的,衣裳首饰,你便是都穿在身上旁人看了,只会觉得你得宠,会敬你。” 青夏轻轻一笑,说:“奴婢自己知道爷给的好就行,不必时刻彰显这些来提醒着旁人,况且……在您未来妻子的面前,奴婢只想本本份份的,叫她不误会奴婢什么,也不误会您什么。” 宋溓心一抽,看她因腹痛而苍白的面色,此刻却笑的真心实意,他无法言说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觉,只觉得,他怕是会将此刻,她的一言一行,都铭记于心。 这个女人,实在胆小,也实在,令人心疼。 他将她拉了过来,捂着她微凉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说:“咱们一行人众多,不便都去王府,爷已让管事的去定了客栈,你去好好歇息,爷若得空就来看你。” 青夏一愣,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连带着语气都透出几分轻松。 “爷自管去忙就是,奴婢身上有银子做什么都方便,这两日不便挪动,就在客栈待着,等爷何时要走,知会一声便是。” 宋溓只握紧了她的手,从喉间闷着“嗯”了一声。 起先他想来问问她,是想随自己去王府,还是在外等他,可如今他不想问了,这般懂事的姑娘,他不愿让她过早与郡主接触。 女人家心里想着什么,他不敢保证自己都能揣测,可约莫也清楚,这个时候若是叫郡主见了她,对她不会有好处。 若有好处,她不会一直都这样避讳,从那么早以前,就事事恭谨,对尚未嫁进国公府的郡主十分敬重,又十分避讳。 他怎么忍心叫她就这么出现在郡主面前。 再等等吧,等他给她一个能正面郡主的名分,届时,于二人都体面。 …… 第109章 万一大少爷就是您的良缘呢? 如意馆。 田田将姑娘的东西安置好,见她缩在窗边不动弹,便去关心:“姑娘身子可还痛?奴婢去叫个大夫来吧。” 青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安抚的笑笑,说道:“老毛病了,没那么严重,一会儿去叫小二送些热汤来,我吃过饭后睡一觉就好了。” 田田点头记下,见屋里都收拾好了,便去了姑娘身边,看她恬静的面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说道:“本以为咱们会一起去王府,不成想大少爷把姑娘留在这儿了。” 青夏撑着下巴,双眸微阖,声色清雅的道:“虽有些意外,但也属正常,咱们这些人太多了,不好都跟去王府,再说了……”话语间微微一顿,她道:“如此这样也好,咱们就安心待在如意馆,免去许多尴尬。” 田田看着自家姑娘,低声询问:“这些日子,奴婢一直未能寻到与姑娘单独相处的机会,奴婢瞧着大少爷对您与以往不同了,您对大少爷似乎也很不一样,您二位之间如今是不是……” 青夏睁开了眼,同时长出了口气,道:“如今便是过好当下,未来的事他慢慢的来,我也慢慢的去应对。” 田田:“您是要一心跟着大少爷了吗?” 青夏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对,我不知该如何说心中的想法,诚如你所言,我与他这些日子确实要比在京城的时候融洽许多,这种氛围很好,我不愿去打破,可是……终究并不是如我所愿那般~心中还是有缺憾的,他为主我为仆,从前总想为自己奔条出路来,可后面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我心中才突然明白这个道理,与权争,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我从前总说自己身份卑微,可却好像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自己身份低下带来的是什么,总觉得谨小慎微,本分守礼就不会出错,可却忘了一点,主子的心意不容拒绝,更不容反对。” 想来那个时候在老夫人面前的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可笑,所以老夫人才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话当做一回事。 田田迟疑:“……您不喜大少爷,所以才会困顿。” 青夏愣住,按道理来说,她这个话没有说错,若是真心喜欢,不说飞蛾扑火那般无脑,至少也愿意去试一试搏一搏。 见姑娘愣住,田田心一跳,想着她之前说过的话,道:“姑娘您不妨试着就过这样的日子呢,也不是所有做人妾室的都……”都什么?都没什么好下场?这话太过绝对,也无法在姑娘面前说。 青夏从前说过,她们这样的身份,他她若将来真的走不了,那么她就得守好自己的本分,认清自己的身份,面对那样的大少爷,不是不能动心,而是不敢动心。 身份之别便已叫她别无选择,任人蹂躏,可若到最后失去了本性,那才是真的糟糕,到那个时候,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选择,约莫是真的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那样的人很难叫人不喜欢,他霸道时叫人惧怕,可他偏又霸道的不那么厉害,事后总会有着补,这约莫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偏偏还真有人吃这一套,你知道吗,一个被权力压迫久了的人,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突然有一天被人和颜悦色的对待,被人有商有量的重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倘若他一直霸道下去,青夏对他只会有畏惧,可他偏偏有时会示弱,他一示弱,便叫此题无解。 多少次日常的相处中,她都要被他的温柔和气给瓦解防线,可稍有松懈,脑子里的一根弦便紧绷着,叫她不安、惶恐。 即便他的承诺那样诚恳,那样体面,可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田田又道:“奴婢觉得大少爷心中有您,不是对待自己女人的那种感觉,而是重视,是怜惜。” 青夏笑笑:“何以见得?” “奴婢跟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对大少爷的脾气也是看在眼里,其实大少爷在外都是很温和,十分有礼节的,偏偏在姑娘面前一而再的耍些坏脾气,有些时候看着他气的没边儿了,可又未曾真的小姑娘受多少辛苦。” 青夏哭笑不得:“你可莫要说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耍坏脾气,这话我是万万听不得的,我反而觉得,越是珍爱珍惜之人,越是小心翼翼,不忍叫他受半点伤害。” 田田摇摇头:“不,奴婢并不是觉得这是值得为您高兴的好事,只是奴婢觉得,大少爷在你面前不那么端着,在您跟前,他的情绪才像一个有温度的人。” 青夏顿住,笑意微敛,细细回忆,耳里便听得她又说:“而且,依着爷平日在您面前霸道的作为,他分明可以不管不顾带您去王府,可他没有,姑娘这样聪慧,定然知道这是为何的。” 这是为何? 自然是不愿叫她卷入是非,他将她安置在外,不叫她这个时候就接触到灵扬郡主身边的人,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青夏思索之际,就听田田说道:“奴婢觉得如何都得过日子,可是姑娘您这般年轻,为何不敢顺从心意走上一遭呢?万一大少爷就是您的良缘呢。” 她的心意?青夏又沉默了,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藏在心底的情谊究竟为何,只是觉得这些日子,越发的无法掌控自己的心跳,这很不对,这很危险。 …… 城阳王府热闹至极,王府子嗣众多且热闹,宋溓刚来便叫几位公子拉去吃了酒,到现在饭桌上都是一片欢声笑语未曾间断。 城阳王一生娶了两位妻子,一位是原配曾氏,生下长子不过一年,染上时疫离去,后继室亦是曾氏,与原配出自同脉,原是堂姐妹关系,在王妃堂姐病死后,受族辈之命为续弦,接连为城阳王生下一子一女。 如此,城阳王膝下便有二子一女,再加上城阳王同脉所出的兄弟众多,再加之曾氏那边的子弟,总之,这城阳王府是个热闹场,人人都知,城阳王喜小孩,为人敦厚和善,最疼爱晚辈。 …… 第110章 你怎敢责问于他? 城阳王府因着原配与如今的夫人关系有些复杂,可好在城阳王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人,从中周旋着,倒也不曾叫同姓曾的二位岳家闹出什么嫌隙来,这些年哪怕私底下暗暗较着劲儿,可明面上大家还是一家人,团结之至不可分割。 城阳王世子便是原配曾氏所出,比宋溓还要大两岁,一直在军中,今日他来也不曾见到,听说是外派出去平定几个匪窝。 按理来说这位世子不大起眼,却意外和他很谈得来,比起他未来的,与未婚妻一母所出的妻弟还要合拍。 如今的王妃曾嫚妍,暂且叫她妍王妃,她的父亲是原配的堂弟,她那一支的人脉,比之原配王妃不知要多多少,光是现下席间坐着的,大多都是那一脉出来的子弟。 其实,宋溓不大愿意同他们胡诌乱扯,这些里头大多是一些酒囊饭袋,背靠着城阳王府不思进取,大话倒是侃侃而谈。 生为灵扬郡主的亲弟昀公子还是个懂察言观色的,他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姐夫不是喜欢这些个酒宴的人,在一众兄弟劝酒时站了出来挡了回去,倒是叫宋溓多看了他两眼。 可酒席散后,人后二人单独相处时,那昀公子的脾性暴露无遗。 “我听说咱们向来洁身自好的儒雅公子如今也收人了?” 宋溓蹙眉:“京城与扬城相隔甚远,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刘昀黑着脸:“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得,还怕消息传出来吗?” 宋溓冷了眉目,深觉冒犯,却又难得同他语辩:“你年纪尚小,我不与你争辩,实则这些也不是你该过问的。” 刘昀瞬间如点了火的炮仗,当即就炸:“怎么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你是我姐姐未来的夫婿,你若不贞不自爱,辜负我姐,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向你讨个说法!” 话音刚落下,还未等他有什么表态,假山右侧走来一群人,刘昀看过去,瞬间变了脸色。 “母亲。” 闻声,宋溓收敛了冷颜,亦低头回身,恭敬作礼:“王妃。” 妍王妃生的大气柔美,岁月在她脸上多添了稳当,一双眼仿佛永远盛着慈爱之光,叫人敢于亲近。 她走近了些,未理会自己的儿子,只看向那一旁长身玉立的男儿,笑着说道:“肃之可有好久未见了,王爷做主将你请到家来,可却因事务繁忙不能作陪,你可莫要见怪呀。” 宋溓道:“王爷事务繁忙,心系扬城百姓,肃之敬佩,怎会见怪。” 妍王妃笑笑:“你呀,一如既往的会说话,这一路来怕是辛苦的紧,得知你要来,府中一早就打理好了,墨香阁给你留着,你可去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会儿,等到夜里王爷回了,你们二人再好好聚聚。” 宋溓便道:“多谢王妃了,那肃之便先下去沐浴了。” 一番客套话过后,宋溓先离开了,此地便只余下妍王妃与其子刘昀。 刘昀此刻气焰全消,在母亲面前低着头默默不语。 妍王妃看了她一眼,走进了一步,眼里柔和之意消散,冷了声道:“你刚才在这里,对着他都说了些什么?” 刘昀目光闪躲,嗫嚅着道:“没…没什么。” 妍王妃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边随身伺候的常随,道:“你在你家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着,想必他方才一言一行你都看在眼里,并由你来告诉本王妃,方才你家主子都说了些什么,莫要学错了,学错一字,本王妃便丢你喂鱼。” 那常随吓得不敢言语,低声叫着昀公子,刘昀哪里敢与母亲硬着来,忙上前一步,说道:“母亲就不要为难他了,我不过是听了一些流言蜚语,想问问他,仅此而已。” 妍王妃听得笑了:“你问问他?你有何资格去问问他?” 刘昀蹙起眉头,不敢忤逆母亲,却依旧心中难平:“就凭我是阿姐的亲弟,还不能过问吗?” 妍王妃冷下脸来:“亏你说得出口,就连你的父亲都不曾过问他的房中事,你一个做弟弟的怎好问的出口?人家无论是学识品性都在你之上,你如今是仗着谁的势,敢于责问他?” 刘昀受足了憋屈,觉得母亲过于谨慎,明明两家地位相等,她何须如此在意那宋溓的颜面。 “母亲总是事事小心,不叫我和阿姐出头,可是这关乎阿姐未来的幸福,若是他宋溓婚前就做出对不起阿姐的事,您叫我心中如何能安心?” 妍王妃怒意上涨:“不叫你们出头是为了你们好,这算的什么对不起?就连你如今,小小的年纪,屋里的人我这个做母亲的不都替你安排妥当了,照你这样说,你是否也是对不起你将来的妻子了?” 刘昀狠狠蹙眉,自知这般比较实在理亏,只梗着脖子看着她道:“我是我,他是他,我的阿姐就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她可是郡主!” 看他这幅小儿模样混不讲道理,妍王妃指着他,万分失望道:“你这般不讲道理,等你父亲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叫他好生管教你,他宋家是什么身份?容得了你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况且扬城与京城相隔甚远,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敢去当面责问于他?你岂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人家,你在宋家有眼线?” 刘昀愣住,神色慌乱一瞬,随后忙道:“他没有证据!再说了,宋家在京城本就名声大,他又是嗣子,有什么消息会流传出来不是很正常?” 妍王妃摇摇头,对这个向来叛逆不长脑子的小儿很是失望。 “你说这些话就骗骗你自己吧,如今你在学业上不精,又不能在军务上替你的父亲分担,只能靠你的姐姐与宋家联姻,将来好歹能保住你的富贵,可你偏偏这么不长脑子,就这样轻易的去将他得罪了去,我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刘昀呆愣,他不曾想过这些。 “你回自己院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你若想不清自己所犯的过错,就一直待在院子里。” 说罢,她转身离开,留下刘昀在原地发愣。 “我……我有什么错?他先有了人,可还会对阿姐专一?” …… 第111章 郡主不在 墨香阁是王府招待贵客的院落,而这么多年,也向来只有宋溓来了才能进来住一住,便是刘家旁支或曾家那边来人,也未曾领到这个院落来,说来也确实是王爷十分重视这个未来的女婿。 宋溓冷着脸进了屋,禀退左右后,余下清源,他道:“咱们府中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王府来了,看来目安院确实不干净。” 旁的人也许会带着身边伺候的姑娘出去游山玩水,买珠宝听戏曲,可他从未带着青夏招摇过市,外人也不会知道他的屋里多了一个人,本身就是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可偏偏今日那刘昀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清源也蹙着眉头,说道:“院子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不应有探子才是。” 宋溓:“也许本就不是什么探子,只是出了吃里扒外的货色,你即刻休书一封送回去,让喆友彻查上下,务必要找出这个人来。” 清源领命,后道:“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些,旁人给的好处,再大能大过在主子身边伺候做事吗?” 宋溓冷笑一声,并未言语。 直道是人心不足,这天底下利益往来,只要利益给的足够了想叫一个忠心不二的人反水也非难事。 如果不为利益,那也必然被人抓住了把柄。 不管怎么说,目安院都绝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人存在,如今是这件事,往后再有旁的事被泄露出来,又会伤害谁呢? 宋溓只在这一刻庆幸,还好他没有让青夏跟来,虽然他有把握能护住她,可终究还是不忍叫她去面对那些难堪,那个刘昀在人前还知分寸,可到底是个没长脑子的。 清源愤愤:“这位昀公子年纪小,王爷向来宠爱他,将他宠的无法无天了,竟敢过问少爷您的私事,他自己院子里都养了姑娘,有何立场来责问您?” 宋溓深沉的沉下口气,眸中冷色未减,清源见状,也不敢多言,过了半晌,才听主子说:“他和郡主一母所出,他都知道这事,想来郡主也都知道。” 清源愣住,见主子神色微凝:“今日咱们到王府来,好像都没有见到过郡主吧。” 清源:“属下如厕时,听说几个小厮说郡主今日不在府中。” 宋溓看向他,目光更加深沉。 从前他到王府来的时候也不多,可回回只要他来,即便见不到郡主,她也必然会在府中。 今日从他见到王爷的常随,到他刚入王府,中间可有好几个时辰,他不相信那郡主是事先不知。 “你去如意馆,看看姑娘那边可还安宁?” 清源意识到主子在想什么,但还是有些迟疑:“咱们的人尽数都在如意馆,只有属下跟在大少爷身边,姑娘那边应当无事,可您这里缺不得人啊。” 宋溓揉了揉额头,微微蹙着眉头,语气带着不容拒绝之厉:“我在王府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只要她那边无事你就回来。” 清源无言,前面叫他快去快回,后面又补了句要确保姑娘无事他才能回来,这不是矛盾么! “大少爷,您这不是为难属下吗?即便是在王府,您身边也必须要有人跟着才行。” 宋溓看了他一眼,黑眸冷凝,叫他一顿,遂后退了一步,很是不情愿的开口:“属下去去就回。” 宋溓沉了口气,摆摆手让他赶紧退下。 …… “姑娘,楼上坐着闷,奴婢伴您下去走走吧。”看外头日头下去,没那么热了,田田见姑娘窝着不愿意动,便提了这建议。 青夏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哪有力气走啊……” 田田从未因月事而腹痛,虽不知那滋味如何,可见姑娘这般颜色,也是心疼的紧。 “那还是去医馆吧,找个大夫把把脉再熬两副药,您这边生挺着也不成呀。” 青夏又摇摇头:“你这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疼痛也非药物能改善,只是看着吓人,等过会儿就好了。” 田田微叹,又听姑娘说:“再说了,你我都不熟悉扬城,万一出去走丢了就麻烦了。” 这倒也是,田田只好作罢。 青夏在窗口看了楼下一眼,方才就闻着阵阵飘香,此刻看下去,见街边已经摆了些夜食摊位,眼前一亮,冲田田道:“就在咱们住的这家客栈下面,有许多卖小吃的,你且下去帮我看看有没有卖糖水的。” 田田笑:“姑娘怕是有些饿了吧,奴婢这就下去。” 青夏莞尔,等她下去后,便精心在边上坐着,不过一会儿就看到她出现在街边,看了几家摊位,又在询问什么,不过多时,收获颇丰。 田田问到一家卖糖水的,摊主是位妇人,得知是小姑娘因月事难受,还送了一袋红枣儿,青夏吃着田田剥的栗子,又慢慢喝着糖水,嘴里一甜,都缓解了她的难受。 遂将栗子塞到田田嘴里,道:“你也尝尝,买了许多,别尽留给我。” 田田倒也不客气,吃了几个,主仆二人便在桌边,闲适用餐,青夏打开她买来的街边豆腐,豆腐被油煎炸的金黄飘香,再加之上面的佐料,色香味俱全。 田田:“奴婢特意和老板说了不要辣,您尝尝看。” 青夏浅笑品尝,然后推到她面前,田田也随性,塞的嘴里鼓鼓的,目光刚好落下街头,与自家姑娘话家常一般道:“您看,这是哪家小姐出来了吧,排场可不小。” 青夏依言垂眸,便见一华衣女子,面带纱巾,身后跟了四个婢女,左右两排共八个小厮,还有一顶轿子跟在后面。 确实是富贵人家小姐出街,青夏便是在富贵人家做伺候丫鬟的,对于这种排场并不陌生,遂只是笑笑,将要收回目光时,忽然顿住。 田田剥好一碟栗子,刚想提醒姑娘趁热吃了,却见姑娘定定的看着外面,不由得跟着看下去,见她还在看那一行人,问道:“那些人怎么了?姑娘怎么一直看她们?” 青夏微默,目光在那轿上,灵犀青轿,她若没记错,这是灵扬郡主专用私轿吧。 …… 第112章 突现灵扬郡主 那眼前这个女子,就是灵扬郡主吗? 青夏心里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大少爷一定在王府,可为何郡主不在呢? 又这么恰好出现在这里…… “姑娘?”见姑娘没甚反应,田田担忧开口。 怕自己多心引得她担心,青夏只微微一笑,随后说道:“刚才吹了股风进来,有些眯着眼睛了。” 田田不疑有他,将窗户关了些,而后说道:“马上就要入夜了,风大沙子也大。” 青夏弯弯唇角,再透过那缝隙往下看时,竟见这一行人进了如意馆,顿时就有些不淡然了。 “田田。” “姑娘何事?” 青夏看着她,问道:“你可听说过灵扬郡主。” 田田笑了:“便是从前没听说过,如今也是听说过的呀,再且说了,王府上下怕是无人不知她吧。” 青夏也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可现在那郡主就出现在这里,又进了如意馆不知道是奔着谁来的…… “你可了解她?” 田田苦笑:“这个姑娘可就太高看奴婢了,郡主千金贵体,奴婢哪里能了解她呢?” 想着姑娘或许是担心将来在郡主身上受磋磨故而发问,田田也笑不出来了。 “姑娘可是为今日事担心?” “什么?” “大少爷将您留在这里,您是不是担心这位郡主是不容人的?” 青夏神色复杂,但还是摇了摇头,她只是心中觉得奇怪,按道理来说,大少爷已经去了王府,郡主不应该找到这里来才是。 能让她找到这里来的人,青夏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 可见外面半晌没有动静,青夏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堂堂郡主应当不会舍下身份来此寻自己。 “郡主……应当不会,是我多心了吧。” 田田也道:“其实奴婢也觉得,像郡主那样的身份,将来是注定要嫁给同等价值的贵公子做夫人的,不管是嫁给谁,都免不了会和后院其他的姑娘或是妾室打交道,怎会不能容忍。” 青夏抿唇,她并不觉得能容忍就是贤惠,只是古来如此,无人能改变,所以,大家都学会了逆来顺受。 “田田,你将来若嫁人,能接受你的夫君还有别人吗?” 田田愣了一下,遂道:“奴婢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嫁给一个同样老实的,家里有田是最好的,这样的人家哪里会养通房妾室呢?” 青夏看着她:“若你将来出去,嫁给一个庄稼汉不会觉得委屈吗?” “不会,奴婢不够聪明,若是对方家里做生意,必定心思活络,这样的人我可拿捏不住。”说到这里,她嘿嘿一笑,又道:“再说了,我也确实不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家中但凡有点钱有点权势的,恐怕都不会甘心只娶一个吧。” 说完此话,她愣愣看着姑娘:“姑娘若是这么说,将心比心,恐怕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会甘愿与别的女人共侍一夫……” 青夏叹了口气,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也恰逢此时,门被敲响,青夏一怔,给田田使了个眼色,田田便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浅黄服侍,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子,田田认出她是方才在路口,跟着那华衣女子身后的侍女,客气的问:“姑娘是……?” 那侍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你是宋世子身边的婢子吧,我家主子是城阳王府灵扬郡主。” 田田呆着,下意识的想往后看去,但又僵住脊背,冲面前的姑娘露出抹笑来,道:“原是郡主身边的,失礼了。” 那婢女一笑:“你我都是婢子,有何失礼的,我叫绫罗,怎么称呼你?” “我叫田田。” “田田姑娘,我们郡主听说宋世子带来的人都住在如意馆,恰逢路过,便叫我上来看看。” 说罢,还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神态自然的道:“这屋里就住了你一个人吗?可还有其他人。” 田田往后看了一眼,姑娘不在窗口,暗自松了口气,心思一转,低下声音说道:“随行的还有另一个婢子,只是她身子不大爽利,来了房间便睡下了。” “哦……那田田姑娘可方便告诉我,你们一行大约多少人,郡主打算带你们回王府呢。” 田田顿时头皮发麻,忙道:“这可使不得,我们这一行人大多是一些大老粗,少爷已经在这里订好了房间,不便去王府叨扰的。” 绫罗只是笑笑,说道:“这个你就不用太过担心了,旁人不知,我们两家还不知道吗,将来总归是一家人的,宋世子既路过此处,不管带来多少人都理应接到王府去。” 田田怎么做的了主,而此刻能做主的也不方便出来,听到外面对话的青夏担心田田一人应付不了,刚想出去,便听到管事宋炎炎的声音。 “刚才就听到绫罗姑娘的声音,还当是听错了。” 绫罗是灵扬郡主的贴身侍女,跟着去了不知多少地方,却不大认识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男子,见他穿着打扮不像一般小厮,便笑看着他。 宋炎炎自报家门:“我是世子身边的暗卫,姑娘许是没见过我,但之前郡主去京城,我曾有幸见过郡主,也见过那是跟在郡主身边的绫罗姑娘。” 青夏微握紧了拳头,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听那婢女又重复了遍方才的话,而宋炎炎只道:“郡主是不是也来了?郡主仙姿,我等没那个体面去拜见,只是少爷走时已经将我等安顿好了,此刻若是跟着郡主去王府,只怕要被少爷怪罪了。” “怎会怪罪呢?郡主自然是想尽地主之宜,没得宋世子去王府,还要把你们都留在外面的道理,你们都是宋世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将你们接回去也好。” 青夏听后蹙眉,看来郡主是非要让他们都去王府不可了,这位郡主真这么细心?这般礼待她们这些人? 不,不对。 若是重视他们这些人,可他们到底也都只是伺候人的下人,只需派个人过来将他们接回去便是,可实际上是她亲自来了,兴许此刻人就在下面坐着等着。 青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一沉,恐怕这位郡主是听了风声赶来,而究其原因……方才那个绫罗姑娘特问了田田这屋里还有没有别的人,是醉翁之意啊。 不露面怕是不行,可是,青夏一时迟疑,她不敢说自己姿色出众令人见之忘魂,只是,她确实有几分姿色,足以叫人有敌对之心。 宋炎炎只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人也是受主子的命令在外候着,只是不大方便与姑娘说,郡主的好意我等心领了。” 话到此处,他声低了些,一副密语姿态道:“郡主应当知道,大少爷出行简单,此次若不是家中主子非要他带这些人,他怕是也不愿带上这么多,本就不愿使唤人贴身伺候…是以此番将我等留在如意馆,只带了清源一人而已,我等只有听主子的分,怎敢违背主子的意愿呢?” …… 第113章 私语 他说完那话时,一双眼睛还十分灵动的往田田那屋看了一眼,暗示意思明显。 绫罗一顿,亦看向有些呆滞的田田,随后笑笑说道:“既然是宋世子的意思,那我也不好强求了,不过咱们郡主是好意。” 宋炎炎立马说道:“郡主的好意,我等自然领情,不胜感激。” 绫罗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后,瞟了眼静悄悄的那屋,便转身离去了。 楼下那华衣女子正在看新出的糕点,选了几样让小二打包,目光不经意间瞟到绫罗孤身下来,沉了口气,朝身边伺候的锦衣看了眼,道:“我有些乏了,先去轿子上歇息,等小二打包好了你拿好,其他的,你与绫罗说罢。” 锦衣低头应答“是”。 绫罗刚下楼,见郡主头也不回的出去,心头一紧,忙要追去时,锦衣拦住了她,指了指一边的空位,道:“郡主要了几份糕点,师傅现做去了,你和我一起去那边等等吧。” 绫罗微微蹙眉:“我还有事要禀报,你个人在这儿不能等吗?” 锦衣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会拦着不叫你去禀报你的事吗?有没有一种可能,郡主知道你没办成,现在也不想有人打扰她的清静。” 绫罗默了,遂与她一同去那空处坐下,此刻店内人少,二人坐的空位周围也没两个人,倒是方便说话。 绫罗往楼上看了一眼,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还是盯了会儿,才说:“刚才我上去只见到一个姿色平平的丫鬟。” 锦衣替她倒了杯水,自己也喝着,随后说道:“就只有一个丫鬟?” “不止,据说屋里还有一个,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没见着是什么模样。” 说到这儿,她压低了声,同锦衣道:“你说,那里面躲着不愿意出来的,会不会就是宋世子屋里的人。” 锦衣目光一沉,敲了敲桌面:“慎言,无凭无据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尤其是在郡主面前,你知道的,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绫罗无奈叹气:“何止是有些在意?我觉得郡主有些在意过头了,一个房里伺候的丫鬟,竟叫郡主亲自来探虚实。” 锦衣却道:“我并不觉得是郡主小题大做,你也知道,这位世子向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屋里都没有伺候的人,可现在说有就有,且消息还被封锁住了,若非有意打探,谁都不知他的屋里竟多了个伺候的姑娘,可见他把此人保护的多好。” 绫罗微微蹙眉:“可再如何,那也不过是个身份低微如我们一般的丫鬟,不足为惧的,又不是正儿八经的纳进去的,正妻未进门之前,那就不可能有个正经的身份,等到咱们的郡主进了门以后,那后院就是郡主说了算,一个丫鬟而已,随便发落了就是,我只是觉得,郡主此番有些冒失,何苦亲自过来授人以柄呢。” 锦衣笑笑,笑意微凉:“你瞧瞧你,你连郡主过来是做什么的都忘了,咱们郡主不过是听说如意馆的师傅近些日子做的糕点不错,所以亲自来挑选几样,又听闻宋世子随行的人都住在此处,过来打个招呼而已,旁人谁听了都要赞咱们郡主一句贤惠,你说的什么授人以柄,是自扰了。” 绫罗一哽,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和锦衣二人是郡主身边心腹,可锦衣向来比她会说,也更讨郡主喜欢,从前不服,如今却觉得,她会讨郡主喜欢不无道理。 “对了,郡主说了,让你去打声招呼,今晚给这一行人多加道菜,算是招待了。” 绫罗闷闷应下。 二人言语一番,又耽误了会儿,一墨色衣衫的男子在她们座位的屏风之后吃了两盏茶,随后步伐轻快的去了楼上。 宋炎炎的门开着,他便直进去了。 宋炎炎刚在窗口探头探脑看了半晌,一转身见门已经关了,清源突然从里面出来,故作惊吓状,道:“多大的人了,还神出鬼没的,方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等我出去应付完回来这屋里空空如也,我说,堂堂正正一个人就不能走正门,非要跳窗户吗?” 清源笑笑:“我这不是走正门进来找你了吗。” 绫罗来之前,清源已经先一步来了如意馆,只是他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郡主的马车,看行进的方向便是此处,他先一步来了,直找了宋炎炎,说了一番自己的推测,要他出面解决。 果然,不过多时郡主身边的人果然来了这里,找到了姑娘的屋子,话说的十分周全,他赶紧推了宋炎炎出去应对,自己便躲在屋里听着外头寒暄,等差不多了,又离开此间去楼下守着,听了一耳朵私语,这才又上来。 宋炎炎说:“其实我觉得跟着郡主回王府也没什么不好,郡主还挺热情的。” 清源给了他个白眼:“你还真当郡主这次来是济贫啊。” 济贫二字说的宋炎炎“嘿”了一声,清源继续道:“这如意馆修的都差不多,你也不想想,若是郡主真的是想请你们去王府住,直接来找你这个管事的就好了,怎么就这么巧,找到了姑娘所在的屋子。” 宋炎炎挑眉:“你说的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我不明白,日后郡主总会见到姑娘的,倒不如今日大大方方的见了,兴许还能留个情面,日后相处起来也更和善一些。” 清源“呵呵”笑了两声:“你会希望你那邻家小妹妹知道你爱听小蝶姑娘唱曲儿吗?” 宋炎炎噎了一下,脸红道:“我们可是清清白白!她知道我也不怕!” “不怕你急什么?你都说了你们之间清清白白,你尚且不愿叫你未来的小娘子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还不懂为何不能这么早就让姑娘与郡主碰面吗?” 宋炎炎摇了摇头,又是一声叹:“只是像咱们主子的身份与郡主本就势均力敌,都是早晚的事,我只是担心这郡主听到了风声就急着赶来了,恐怕……” 清源暗了目光,接过他的话去:“恐怕来者不善。” 也恐怕,青夏姑娘在郡主那里,不会有好名声了。 …… 第114章 避其锋芒 清源走之前见了姑娘,见姑娘脸色苍白,当她是被方才变故所惊,只好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这如意馆大多都是咱们自己的人,您若出行便带几个侍卫,他们会在暗中保护姑娘您的,只是……” 青夏本是想说自己这些日子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店里,哪都不去,那群主既然来了,想必是对这里留了心,她也不好出去招摇撞市的,左不过就是几天,等离了扬城,去下一个地方落脚的时候再好好的出去走走,也没什么的。 可听他最后那句“只是”,令她反问了句:“只是什么?” “也没什么,大少爷说,姑娘这些日子若是不舒服就在屋里呆着,若是好受些出去转转也无妨,免得闷着,只是最好戴上帷帽或是面巾。” 青夏了然,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清源又补充道:“虽说扬城的治理不错,可姑娘到底是女儿身,大少爷担心他不在您身边护着您,万一叫外人看了去欺负姑娘您,怕就鞭长莫及了。” 青夏微微一笑,她知道原因不是这个,但并未拆穿,只道:“叫爷费心了,我都明白的,你让爷放心,王府热情款待他,郡主又亲自过来想把我们一行人都接到王府去,可见对爷十分看重,你也让爷宽心,莫要辜负人家一片热情。” 见姑娘神色如常,眉宇之间没有对方才事情的担忧与害怕,反而这般懂礼,还考虑到大少爷与城阳王府之间的关系,不由得令人动容。 若是换做旁的女人,此刻怕是要吓得魂不附体,娇娇弱弱的控诉哭诉求怜惜了吧。 她对郡主今日来此,竟无一点说法,就是简单的一句令大少爷心疼的话都没有,实在让清源感慨。 也忍不住对她说道:“在爷身边,不管是侍候还是伺候,总会遇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有些人是上天派来考验我们的,从前我们是一样的人,做着一样的事,如今姑娘与我不同,姑娘高于我们这些人,陪伴大少爷的时候更长更亲密,所要接触到的考验便也更深刻,还请姑娘一定不忘本心,也一定相信大少爷。” 青夏想到自己刚入目安院时,他和喆友也是这样提点自己,如今也是一样,倒是令她感慨,心中亦是感动。 “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伺候爷这样的人,若是长久,必然会做好心理准备。” 清源笑笑,叮嘱过后便离开了如意馆,只是刚走下楼梯时,他脚步一顿,抬头看去,那门已经关好,他只回想到青夏姑娘方才说的话。 她说,伺候爷这样的人,若是长久…… 何为若是? 难道在她心里,她与爷之间不会长久吗? 清源边走边想,爷的脾气认定了她必然愿意与她长久下去,她的担心或许不是对爷,而是对未来未知的变数。 就如今日,谁也没想到郡主会突然过来,虽然她从始至终都未露面,可这种信号依旧叫人心中警铃大作。 …… 青夏坐在床边,神思游离,田田亦守在旁边,担忧的看着她。 方才发生的太过突然,好在她反应很快,没有暴露了姑娘的身份,现在静下来细细去想,怕是方才姑娘就察觉到了那些人就是郡主吧。 “姑娘,这灵扬郡主还真是细心哈,竟还亲自来一趟,要我们这些人一起去王府呢。” 看她不大安心的神情,青夏抿了抿唇,道:“郡主这般体恤是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可见,对这场婚事,对大少爷本人,郡主都是十分满意的。” 否则她千金贵体,何苦亲自来跑一趟,若说方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青夏可以肯定的说,郡主就是为了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来的。 见姑娘似乎没什么想法,田田有些忍不住了:“刚才那个丫鬟在门口可是在打探您,您难道不觉得她是想摸清随行之人中所有女人的身份,好来确定大少爷身边是否带了侍候之人。” 青夏:“我知道啊,所以,才让你一个人去,你方才应付的很好。” 田田愣了一下,随后十分懊恼:“可奴婢觉得奴婢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生怕被她看出了端倪,若是她借口要来关心您,万一她进来了……” 青夏一把拉住田田的手,安抚性的握了握,声音轻和又温柔的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与人打交道本就不容易,从前你只需要在院里做一些简单打杂的事情,今日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且在先前我还没有给你任何的提示,你反应之快已经很有进步了,相信自己,任何时候给足自己底气,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落了下乘。” 田田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姑娘一身素色打扮,道:“奴婢现在理解您说的话了,今日是突发状况,若是她真的进来看到您锦衣华服,确定了您的身份,万一要给您使绊子也就容易了很多,您先前换了这身装扮奴婢还替您委屈,如今看来这是未雨绸缪。” 青夏笑了:“你果然进步很大,连未雨绸缪是这么用的都知道了。” 田田苦笑:“姑娘,都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要打趣奴婢了,这郡主突然到来,咱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奴婢担心他们一招不成又会使另一个招数,到时候姑娘若真出现在他们面前又该如何呢?” 青夏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忘了吗?我是随行婢女,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 田田张了张嘴,最后哑口无言,她心里是佩服姑娘的心态的,一直很稳也很好,且没犯过糊涂。 “姑娘,您真的很能忍。” “不是能忍,而是认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该做的,田田,我知道一直以来你看着大少爷对我不错,就一直觉得我不应当被人瞧不起,可现实就是我的身份并不值得被人高看,不管是表姑娘还是郡主,她们想拿捏我都是很容易的,而我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 即便是将来做了妾又如何?身份之别如此分明,她要拿什么去和别人争一争宠?她也无心于此。 躲不开他,就只能做个乖顺的家雀,别惹了未来女主人的眼,否则长路漫漫,她未来的每一步都会是荆棘满途。 …… 第115章 不愿夺了她的念想 灵扬郡主回府时,听了下人说贵客已回院落歇息,便打直去了母亲院子,只是脚步未开前,那小厮又低声提醒小公子受罚,正在自己院子闭门思过。 约莫猜出了原因,灵扬郡主未有什么反应,只点了点头示意知晓此事,随后便往母亲院去了。 路过后花池时,见一对年轻母女正坐在石上往池中扔石子,身边伺候的婢女提醒后,那对母女才看到她,忙过来行礼。 “见过郡主,莠儿,快叫姐姐。” 那年轻的妇人牵着不到三岁的幼女,惶恐下俯。 名唤莠儿的小女娃粉雕玉琢,像极其母,学着母亲的样子拱手问好:“姐姐好。” 灵扬微微笑着,看着这对母女,说道:“天色渐晚,姨娘还是莫要带着妹妹在池边了,晚风过池水,凉的很。” 那郑姨娘忙说:“郡主说的是,莠姐儿晚间的时候食多了些,妾身便带着她出来走走,也是该回去了。” 灵扬道:“我记得妹妹如今已经不需要再用奶了吧。” 那郑姨娘一愣,遂又听说:“妹妹已经三岁了,按理来说该将她送到主母身边受教了。” 听闻此言,郑姨娘惊骇不已,拉紧了女儿的手忙道:“王妃她事务繁忙,又素来身子不安,怎好叫莠姐儿去扰了王妃清静呢!” 灵扬温柔笑笑,声色更是温软,一副无害模样,道:“姨娘这说的是哪的话,母亲她身子不好也不是今日的事,一直以来都如此,这些年在王府里请了多少名医,养的差不多了,再说了,子女的教养是大事儿,你说呢?” 郑姨娘难以言语。 “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叫母亲受累,可在我看来,孩子还是要养在正经主母身边,才能得到好的教养,将来不管是去哪儿都不至于畏畏缩缩。” 郑姨娘:“……可是,王爷说过,允将莠姐儿养在妾身身边。” 灵扬:“这倒不难,父亲最是听我的话,我去与父亲说说,父亲就准了,好歹是为你女儿好,你也不希望将来她走出去,别人会说这是养在姨娘身边的姑娘吧。” 郑姨娘面色如灰,而她紧紧拉着的莠姐儿却像是闻到了何香味,挣脱她的手,朝姐姐走近,看着她手中提着的东西,又看看姨娘。 灵扬笑了,将手中一袋糕点给了身边的锦衣,锦衣便接来随后蹲到小小姐面前,道:“小小姐,这是郡主今日出门买来的新糕点,您也尝尝吧。”说罢,给郑姨娘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糕点便叫她们接了过去。 郑姨娘忙收拾好了情绪,拉了拉莠姐儿的手,说:“郡主姐姐疼你,合该谢谢姐姐。” 莠姐儿便道:“谢谢姐姐。” 灵扬莞尔,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后扬长而去。 接过糕点的丫鬟玉玉满目担忧,将脱了力的姨娘拉了起来,忧心忡忡道:“郡主这是何意?王爷明明就答应过姨娘,要叫姐儿养在姨娘身边,她怎么偏就惦记起姐儿了?” 不怪她们如此震惊,刘莠是王爷王妃都允诺让她亲自养育,毕竟只是个姐儿若是个哥儿她断然留不下这孩子,莠儿都已经三岁了,从来都没有人跟她提起过这件事,偏偏今日那郡主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要来管这闲事。 “不行!明明答应了我的,孩子就养在身边的,郡主她……她许是有什么烦心事,才会迁怒于我,等王爷来了我再好生同他说。” 玉玉担心的扶住姨娘,带着小小姐往回走。 …… 妍王妃今日叫小儿气的不轻,正叫侍婢按揉着太阳穴,听传女儿回来了,挥了挥手让屋里人都下去。 灵扬进来时,便见母亲松了发髻,神色略显疲倦。 “天色尚早,母亲怎么就松了头发呢,一会儿父亲回来了少不得要一家人一起用饭。”说着话,灵扬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随后到了母亲身边,安静的看着她。 “一会儿等你父亲回来必是和你大哥一起,他们二人并宋家大哥儿,总是有体己话说。”言外之意是他们三人的私下聚餐,她不便去。 灵扬微顿,笑笑道:“从前么…弟弟还小,今夜就算是母亲不去也该叫弟弟一起去,都是兄弟,也不能厚此薄彼呀。” 妍王妃看向这个向来省心懂事的女儿,今日的她是好生打扮过的,眉心一点红,娇媚如花。 “你弟弟今日…我以命他闭门思过,去不了。” 灵扬讶异的看着母亲:“可是弟弟犯了什么错?今天宋世子来,何必在这个时候罚他呢?” 妍王妃定定的看着女儿,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到旁的情绪,可是她只有惊讶、困顿。 “你弟弟今日言行无状,顶撞了宋世子。” 灵扬更是诧异:“这怎么会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弟弟他向来听我的话,他又不是不知我与那世子有婚约,怎么会对他言行无状呢?” 看她神色无异,妍王妃沉了口气,暂且打消了心中疑虑,这个女儿向来端庄懂事叫她和王爷放心,况且她年纪还小,许是想不到那么多的事。 兴许是小儿得知了消息,也不忍告诉她这个姐姐,是以她还不知吧,想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后道:“小儿不懂事,等你父亲回来了,叫你父亲管教他,与我们无关,他现在年少,正是叛逆的时候,平时与你说什么,你自己先想想,不要被他带歪了去。” 灵扬轻笑:“娘这话说的真是,我比弟弟大,他怎么会带歪了我呢?” 看着女儿笑颜灿烂,妍王妃心中一沉,但一想到她今儿一天不见人影,又忍不住问:“你知道今天宋世子要来,怎么都不在府中好好呆着,跑哪儿去了?” 灵扬指了指桌上的糕点,目光纯澈,道:“如意馆的师傅新做了几款糕点,前些日子绫罗去买了一些回来,我院中的丫鬟都喜欢吃,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着去买一些,兴许宋世子也会爱吃呢?”说到这里,羞赧一笑,继续道:“说来也是巧了,女儿到了如意馆之后才知道,原来宋世子将他一行人都安顿在那儿,想着将来总是一家,女儿做主给他们晚上多添了一道菜呢。” 妍王妃听她说去了如意馆,又恰好碰上宋溓随行的人,原本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目光复杂的看着女儿,见她神色羞赧,并无异常,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贵为郡主哪里需要去做这些?虽说心是好的,可娘还是怕你会受非议。” 灵扬却道:“既然不算是做了坏事,又怎会惹非议呢?娘您别太过担心了,左不过女儿都是要嫁给他的,女儿做这些不会起反效果就好。” 妍王妃无言,又听她说:“对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女儿正好碰见郑姨娘和莠姐儿,莠姐儿如今都很大了,说话也清晰了,女儿想着还是要将她归到母亲身边,正经的主母教导,莠姐儿才能好好长大。” 妍王妃这下是真的蹙了眉头,神色不悦,轻斥道:“那么小的孩子养在我身边做什么?她生母还在,便叫她生母养好了,这些是我和你爹商量出来的结果。” 灵扬笑了笑,笑意浅淡:“可是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母亲您的孩子,您是这府上唯一的主母,姨娘虽生了她们是她们的生身母亲,却教导不了,也教养不了,规矩本就如此,您生为主母,又何必给姨娘那么大的权利呢。” 妍王妃只觉头疼:“女子在后宅不易,那郑姨娘好歹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小小年纪给你的父亲做了妾室,莠姐儿是她的指望,母亲不愿夺了她的念想。” 灵扬笑意顿住,很是不解的看着母亲:“这怎么叫夺了她的念想呢?您是正经的主母,孩子养在您的身边将来走出去才不会被人笑话,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若是哥儿,不必你说我也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那只是个姐儿,灵扬,你将来也会嫁人,也会面对后院众多女子,等你做了主母,掌握着后院的女子的命运,你就会知道,给别人一些念想,便是善缘,更何况,你的婚事还未办,你弟弟也还未长大,我没那个心力去教养莠姐儿,此事你不必再提,当着你父亲面更不必再说,知道吗?” …… 第116章 必要有容人之量 一番争论,叫母女二人都有些心力憔悴,妍王妃在这一刻才看清女儿内心,她是天之骄女,在莠姐儿还未出生之前,她是这王府中唯一的姑娘,受尽疼爱,所以在她心目中理应如此。 而她心中的理所应当,让她少了许多与人共情的能力。 当时她难掩失望的说:“就是因为母亲的不争不强,让我和弟弟在这个家里这么没有存在感。” 她大惊失色:“你怎会有这种想法?你爹对你和你弟弟都是一样的,哪里叫你们受过委屈?” “不一样,明明都不一样,将来大哥会承袭爹的位置,而弟弟什么都捞不着,我更不用说,我是要外嫁出去的,等大哥到时候管了家,我这个外嫁的女儿还能受到娘家的庇护吗?” “如何不能?即便你大哥不是我所生,那也是曾家的孩子,你们血脉相连啊!” “在这个家里我只认弟弟与我血脉相连,大哥他从不交于真心,我如何看得透他?娘你不争不抢却不能如此教我,否则,将来有一天女儿也会像你这样…看着满院的花红柳绿,我做不到。” 二人不欢而散,看着女儿最后倔强的模样,妍王妃心中一沉,她就说,今日好好的,她怎会亲自外出一趟,若只是为了招待那几个随行的人,派个丫鬟或者小厮去问候一声便是。 再加上她如今对郑姨娘反应如此之大,便能猜出她应当是知道宋世子屋里的情况了。 王婆婆端了安神汤来,看王妃神色困苦,轻声宽慰道:“郡主她年纪还小呢,其实她刚才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为了维护您的颜面,奴婢倒是觉得,郡主有这份心,将来若是出嫁,也能立足于后院了。” 妍王妃摇摇头,道:“我知道,可是做一家主母,就要有容人之量,若是现在她都忍不得,等她将来嫁了人,还有苦头吃。” “怎么会呢,宋世子温文有礼,定是不会叫妻子委屈。” “他不会,但若是人自误呢?” 王婆婆愣住,听着王妃说道:“在家里不管是我还是王爷,都顺着她来,总是顺她心意,叫她得到什么都很容易,可若是他出嫁,面对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若是容都容不下,自己犯了糊涂,自陷沼泽,谁又能拉她一把?” “这……” “你不要觉得我是危言耸听,我只怕她压根不清楚她所嫁之人是什么样的人,两家旗鼓相当,可由不得她使性子。” “是,您考虑周全。” “王妈妈,你是跟着我出嫁的,你也知道大姐姐对我有多好,她那时怕是早就知道我和王爷私下有情,可她从未对我说一句重话,甚至还助我坐上了继王妃的位置……她走之前,对我唯一的告诫便是认清身份,起初我以为她是警告,后来才发现她的良苦用心。” 那时年纪尚轻,看着自家姐妹都过得很好,自然不甘示弱,寻常家的她瞧不上,好一点的有一些个又有些癖好,总令她瞧不上,她瞧得上的又未必能瞧得上她,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挑着,最后和自己的姐夫一见钟情。 当时那类似于偷情的暧昧快感,令她丧失了良心,全然不顾那是自己姐姐的夫婿,后来姐姐的病越发的重了,一直都是她衣不解带的侍候左右,其实姐姐心细如发,怎会察觉不到自己和王爷那点事情,可她偏偏忍了下来。 直到弥留之际,才与她诉说在这王府的种种不易,人心易变,情不长久,即便起初两相情好,共赴山盟海誓,可一旦人生中出现了更新鲜的,那点誓言便不算什么了。 像王爷那样的男人,怎会只守着一个人呢? 既然跟了他嫁了他,做了这王府的王妃,就要做好准备,容人之量是必须的,当年大曾氏御下有度,王爷后院很是安宁,即便添了两房新人,但他对正妻总是更尊重更喜爱的,不会叫妾室打了妻子的脸面。 后来轮到她做了继室,成了王妃,她总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在处理王爷后院中的女子时,总是不留情面,闹了两回反而叫王爷对她生了脾气,她这个王妃做的不如姐姐,王爷对她之心也不如姐姐,她这才慢慢明白过来,她嫁了什么样的人,而自己,要怎么做这个主母才是对的。 她的女儿出生比她好,嫁的人家事也不差,且两人会是少年夫妻,年少夫妻情谊总是非比寻常的,她只希望女儿不要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不要像她,要像大姐姐,这样她才能过好后院的日子。 …… 城阳王及暄世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找来宋溓,三人在望月阁一起用了晚饭。 暄世子比宋溓要大,走了武将的路子,如今跟着城阳王管理着扬城的驻城军队,平素父子二人进出来往总不分开。 宋溓回回来,他都会拉着这个准妹夫过两招,今日却说:“阿溓今日来,本是要好好同你喝两杯,可是今儿一天实在太累了,明儿个一早天不亮就要去练兵,可莫要怪我招待不周啊。” 宋溓笑笑:“我虽不在军营,可规矩还是略懂一些的,明日要去军营确实不好喝酒,咱们以茶代酒便是。” 刘暄笑了:“话说,你今日可与我妹妹见着了?” 城阳王也看着他,这府中父子几人,数刘暄和城阳王最为相像,都长了一张英朗的面孔,而城阳王年岁大些,留了胡子更显得威严锐利些。 “郡主闺阁女子,我一外男,今日没碰上面。” 刘暄看了看父亲,随后笑说:“我这个妹妹性子温婉,最是内敛不过的人,想来是害羞了,况且母亲对她教导严苛。” 城阳王却说:“再过不久都是一家人,在王府里有什么可避着的?” 刘暄笑着摇摇头,道:“父亲又说胡话了,女子本就不同于男子,总不能叫妹妹背受些非议吧。” 城阳王挑眉,喝了口茶,不置于否。 可他自己却话锋一转:“不过父亲说的也有道理,王府都是自己的人,你和阿妹之间多见见也是好的。” 宋溓莞尔:“总是有机会的。” 他知道这对父子的脾气,最是看得开的人,所以,今日灵扬去如意馆之事,他们兴许不知情,就算是知道,或许也不会责怪,毕竟没发生什么事,无从怪起。 只是他也清楚一点,若是真叫郡主不快了,爱女如命的王爷也不会放过,届时,他不能为了一个姑娘去驳城阳王的面子。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席卷心头,从前在京中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可却忽略了,他要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光靠理论和想当然是不行的。 …… 第117章 做戏 夜墨如绸,宋溓主仆二人回墨香阁的路间,瞥见波光粼粼的池水,想着方才用过饭和汤,逼了一身的汗,便打算去池边坐会儿,刚拔步要去,忽而看见那池边立着的人影。 “映月池光亮,蟾声处处忧,寂寂无可拟,晚风随蜉蝣。” 锦衣伴在身侧,听得郡主一番话语,便侧头看向她,说道:“郡主似有凄清之意。” 灵扬微顿,眸光看着那池中花,摩挲着大石侧坐下来,说道:“你说,母亲为何就不能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听她们似有密语要说,宋溓准备悄声离开,可人还未走,就听到她说:“王府里有前王妃,母亲不管怎么做,旁人都只会认前王妃最为贤善,可我的母亲也是正经的王妃啊……我本没有坏意,想着妹妹在母亲身边养育是好事,可母亲怎么就不愿意呢?” 锦衣说道:“按道理来说,府中不管是谁的孩子,都应当养在主母院中,一是规矩,二来,对子女的教养也是好的,奴婢想来,王妃并非是不愿,而是有心无力。” 灵扬未接话,锦衣继续说道:“王妃这两年的身子并不大好,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准备郡主您的婚事,等您婚事一过,紧接着便是昀少爷的定亲之事,更有世子……世子或许无需王妃操心,可身为主母总是要费心些的,如此一来也没法子去看顾三岁孩童了。” 灵扬却蹙了眉头:“可如此一来,便要坏了规矩。” “郡主何须想这么多,若是王妃腾得出手来,必然会操心的,您现在第一要紧的是您的婚事呀,听说下午送去墨香阁的糕点宋世子很是喜欢呢,您二位心意相通,您喜欢的送去宋世子也喜欢,想来必然会和睦的。” 暗处的宋溓顿默,清源更是屏住了呼吸,只听到那女子轻笑了一声,似是羞怯般的,说道:“能和睦便是最好的,我所求的,也是夫妻和睦。” “光是和睦不够,还要相爱呢!”一边略小些的丫鬟玉蝶说道。 灵扬顿时红了脸,捏着帕子作势要去打她,女儿家谈起这些到底是害羞的。 玉蝶和玉双提着灯笼站的不近,她这边光亮不足,那双眼眸往那暗处一瞥,虽看不清什么,但她知道,不管如何,他今夜用过晚饭必然会路经此地,也不知,他们散席了没有…… “夫妻之间能和睦相处,便已经是上天保佑了,我父亲和先王妃到底是年少夫妻,情分深厚,便是母亲都比不上,而母亲与父亲相敬如宾……若将来我出嫁,能和未来夫婿做到如此,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郡主也说了,年少夫妻情分不一般,等将来您出嫁了,与那世子也会是年少夫妻,二人相依相伴,白手到老,那情分必然也是旁人比不上的。” 灵扬收回了目光,侧身往那池水看去,粼粼波光漾在她眼底,化开一抹惆怅,她半晌才说:“但愿吧,我只是担心时间一久,世子眼里便无我了。” 夜声寂静,几个随侍的婢女皆静了下来,而那方要走的宋溓也因她后面提起与自己的婚事而停步,最后在听到这一句时,神色一怔。 “我与你父亲曾经多么要好,就是因为有了那个女人,你父亲就变了模样,我心里怎能不恨?若是没有他,我的家是完整的,你们的父亲也是完整的。” 回忆中,母亲有段时间终日酗酒,曾经哭着说了这番话,年幼时候的他看着母亲为了一段感情困苦悲伤,他那时也怨极了父亲,觉得他薄情寡幸。 后来年岁渐长,在见到许多事以后,见到母亲毫无原则的帮助陈家以后,再回想过去,父母之间的裂痕确实不全怪父亲,可是……终究是一个好好的家,毁在二人的不珍重上。 …… 夜深时分,宋溓还未睡着,清源守在门口,听得主子唤声,便推门而入。 “你说这么晚了,郡主怎么会出现在那?” 清源顿时便明白过来大少爷在想什么,说道:“按理来说,那个时候应当是要歇息了,至于为何出现在那儿,这到底是郡主的家,属下也说不好。” 宋溓闭上眼,沉沉的吐了口气:“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刻意在我回来的必经之路上……”话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终究还是觉得离谱。 他不敢隐瞒自己确实有私心,因为对青夏的维护,已经超出了一个主子对通房丫鬟的感情,曾经他最厌恶的事情,如今好像不知不觉也做了不少。 明明是他先动了别的心思,可现在为了给一切找一个合理的说法,他竟如此卑劣,为了说明自己的心意没有问题,便要将别人的意图过多理解,好像只有这样负罪感才能少一些,他才不是彻头彻尾的负了别人。 清源想了片刻,说道:“大少爷不必为了今晚的事烦心,以您的身份,在娶妻之后便是纳两房妾室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是您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道德附上了一层枷锁,所以才一直过得不痛快,如今你与姑娘好不容易解开了心扉,相处起来也逐渐恣意,何苦再为难自己呢。” 是啊,男儿本就不该在情事上所累,他未曾负过谁,只是动心这一点,他无法否认,他和青夏走到这一步也是历经曲折,算是他强求来的,如今再在这里纠结,那可真是自打脸面了。 “作为您的妻子,即便不是郡主,是别家小姐,也应当有这个准备,少爷不同寻常之人,国公府家大业大,您是嗣子,在您身上的重担无人能明白,若喜欢什么,就随心一点去追求吧,只要您不为难自己,没有人能为难到您。” 便是因为老爷和夫人之间的感情,对这位大少爷影响过深,否则,堂堂国公之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大少爷,又怎会屡屡在情事之上犯糊涂呢。 宋溓睁开了眼,就着昏黄的烛光看向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让你学武是委屈你了,你这口才应当好好念书,将来也考取功名。” 清源愣住,随后害羞笑笑,不自在的摸了摸头:“其实属下小的时候确实很想念书,后来学了几篇文章,觉得太过枯燥无味,便学不下去了,如今能识文断字便好。” 宋溓笑笑:“去歇息吧。” “是。” 清源走前,看了眼假寐的少爷,暗暗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 对于那位郡主,他未来的少夫人,即便心中有猜测,也是绝不会当着少爷面说的。 以少爷的聪慧程度,又怎会猜不出呢?她今日去如意馆当真只是巧合吗? 要么只能说这位郡主确实很聪明,她懂得如何去拿捏一个人的弱处。 少爷这些年屋里都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是以,足以判断的出少爷志不在此,而今有了青夏姑娘,她既得到了消息,作为女人有想法很正常,可她实在太沉不住气了,那时她随侍的两个丫鬟在如意馆说的话,便足以证明这位郡主对此事是十分在意的。 身为郡主未来的正室夫人,竟为了一个通房丫鬟亲自去了一趟,那往后真的嫁给了少爷,恐怕于后院,不会安宁了。 少爷问他今日在后池之事是不是巧合,若是叫他来说,这就不能是巧合。 …… 第118章 道德约束感情枷锁 从前也不是没有跟着少爷来过王府,即便不清楚王府的布局,但他也是知道的,那郡主的居所离后花池相隔甚远,都这么晚了,她穿戴整齐出现在那里,与自己的贴身婢女说几句话,可那声音却能准确无误的传到他们的耳里…… 虽说算不得什么私密之语,可那些话毕竟事关郡主的母亲妍王妃,既要谈论长辈,又何须扬起声音?简直就像是刻意说给别人听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特意在那儿搭好了戏台子,只等看戏的人来再开场。 若大少爷不觉得心虚,定然会看出她的刻意,漏洞百出。 无非是老夫人的经历,再加之今晚上郡主说的话,叫大少爷心中纠结了,他与郡主虽说没有口头上的约定,白纸黑字的约束,可他曾经对自己的要求,对自己感情的要求几乎是苛刻,他似乎在拿母亲的不幸来虐待自己。 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到了年岁,迟迟不往屋里添人,不知道的人会夸赞他一句清风明月,可知晓内情的人却知道,他这分明是苛待自己。 所以,他与青夏姑娘之间怎么不能算是缘分呢?又不是只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才能算得上是缘。 恰好那时春闱顺利通过,意气风发,对老夫人所安排之事没了抵触,叫青夏姑娘轻易的就入了他的眼,后来两人一退一进,一进一退,在他看来,反而有了几分真实的感情。 大少爷为她破的例可不少,不仅允许她自由出入侯府,虽说回回出去都要事先告诉大少爷,可这等自由旁人求都是求不来的,就这么允诺她了。 那私密的书房姑娘也是说进就能进,但姑娘自个儿也是很有规矩,大少爷不在时从不单独在里面。 后面还专门给姑娘挑了画师教她学画,且还不是什么普通的画师,大少爷虽然没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姑娘学有所成,想从方方面面将她拉起来。 种种特殊对待,足以说明少爷的心早已为她而动,可偏偏大少爷又是个十足嘴硬的人,从不肯轻易明说自己的感情。 若是从这一层面来说,清源也是能理解郡主会有这些反应,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婿在一个丫鬟身上投入太多。 可问题是,这些郡主未入府之前,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位未来夫人,郡主大人,心思深沉,若青夏姑娘真碰上了她,怕是撑不了一个回合。 不怪他看轻青夏,而是事实如此。 一个人心思深沉,一个人太过守礼,若二人身份旗鼓相当也就罢了,可偏偏一个人捏着另一个人的生杀大权,拿不就是任人拿捏了。 方才他说大少爷对自己的道德情感约束太深,实则青夏姑娘也是这样,她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会留在府里,与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有感情上的羁绊,她那样细心,更是知道大少爷所求,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不应该,于是便更加约束自己。 两个心思通透的人,却在这件事上永远想不开,永远犯糊涂,继而伤害对方,而他们这些看的明白的人只能做个哑巴看客。 …… 妍王妃因女儿一些话一夜未睡好,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小儿院里,见他胡乱躺在床上,衣裳未脱,鞋袜也未脱,顿时生了怒。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小少爷的?” 屋里顿时乌泱泱跪了一屋子人,为首的侍女,也是刘昀的启蒙丫鬟绿芽道:“爷说王妃要他闭门思过,他不敢不听,是天快亮的时候实在没撑住睡了过去,又不叫奴婢碰他……” “行了,劝不住主子便是你们无能,都下去。” 好在没有受罚,绿芽便忙带着余下的人出去了。 而这时听到动静的刘昀也迷迷糊糊醒过来,待看清床前站着的母亲时,吓得忙坐了起来,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道:“儿子没有偷懒!儿子是…是太困了。” 看他这般,妍王妃心里怎会好受:“我是让你闭门思过,没有叫你一夜不睡!你这是做什么呢?平时的机灵都去哪儿了?” 刘昀站起来,到母亲身边,看着母亲即便施了粉黛也依旧遮不住眼下的青黑,顿时难受起来:“是儿子不好,惹母亲生气了,母亲罚儿,儿不敢耍小聪明,母亲,您也是一夜未睡好吧。” 她的两个孩子,虽然偶尔想法与自己不同,总是叫自己气着,可说来到底还是孝顺的,她这个做母亲的只会疼他们,便是发怒也是怒其不争怒其不听话。 “我是一夜没睡好,我一想着你和你姐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事事不不叫人省心,便觉得发愁。”说起女儿,想到她昨天做的事,又问:“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晓宋世子房中事的?这事你可有同你姐姐提过?” 刘昀只低着头,掩住目光中流过的异光,遂抬起头来看着母亲,支支吾吾说道:“他的事在京城也不算秘密,之前国公夫人宴请京城的一些贵妇人,是那些人传的,儿只是偶然知晓。” “就只是如此?不是你买通了人家下人得知的消息吧?” 刘昀忙道:“我怎会做这样的事,将来姐姐是要嫁给他的,我若做这种事情被他发现了,他又岂会善待姐姐。” 看他想得到此事,妍王妃稍稍安心来些:“那你有同你姐姐说吗?” “自是没有的,我自会找他问清楚,何必提前告诉姐姐叫姐姐伤心呢。” 妍王妃还是蹙着眉头,联想昨日女儿的反常,总觉得她昨天出去不是恰巧,若没有听到风声,何苦跑那一趟,再说了她这两个孩子最是团结一心,有些时候都会将她这个母亲也骗了,她都不太敢信他的话。 心中绕是这样想的,嘴上还是说:“你若没说便是对的,我告诉你,你昨天去找他问这件事也是不妥,你也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你身边的绿芽便是母亲亲自为你安排的,若将来你娶了正妻便会将她遣走。” 刘昀蹙眉:“她服侍的好,何必遣走?母亲这是罚儿昨日莽撞吗?” 见他理解错了意思,妍王妃叹了口气:“你若喜欢,也是等将来你有了妻子再做主替你留下,或是收为通房,或是纳为妾室,只要她能讨得你未来妻子的欢心,能让你欢心,不犯错处的情况下,母亲不会非让她走,我的意思是,婚前不管你房中有多少伺候的丫鬟,那都不作数,同理,宋世子也是一样的。” 她只痛心这一双儿女,在这件事上总是不能多听一句劝,婚前之事,尚未成为人家正经的妻子,便急于插手这件事,实在失了身份。 刘昀愣住:“照您这么说,若是他喜欢如今伺候的姑娘,将来姐姐嫁过去,也只有认了的份?” 妍王妃叹了口气,眼里也有挣扎,嘴上却没有否认:“他若是行事全然不顾及你姐姐的颜面,不顾及王府的颜面,我也不会看着你姐姐受欺负,可若是在情理之内,咱们也断不能做那不通情达理的人。” 刘昀语塞,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母亲说的不对,就像姐姐说的那样,母亲的性格不争也不好强,也要教的他们这般,可凭什么?他的姐姐,高贵的出身,高雅的品格,他宋溓怎能不专心对她? “您…说的是,儿记下了。” …… 第119章 要嫁最好的男儿 妍王妃好生同小儿交代一番,见他只垂头听话,心想应当是长记性了,遂离开了这里,也解了他的禁足。 昨日说要等他父亲回来好生教导他不过是吓唬之语,王爷事忙,若是为了这件事到他面前,只怕小儿真要受罚了。 她这个母亲或许没能面面俱到,但疼爱孩子之心不假,前半生为王爷而活,为早去的大曾氏忏悔赎罪,后有了亲生儿女,她便只为一双儿女活,她心知自己得位不正,但要教导好一双儿女做人周正,否则若有一天身死,她无颜面对大姐姐,亦无颜面对母亲。 那厢刘昀,见母亲走了,顿时来了精神,收拾一番后便直去找姐姐。 茉香院内花团锦簇,如其名一般,栽满了茉莉。 外人知灵扬郡主喜竹,而其家人却知她爱极了茉莉,在刘昀眼中,家姐便如茉莉一般,清雅脱俗,而其脾性更是像,她要忠诚与尊重,对家人如此,对未来的婚事更是如此。 所以他才愤怒,怒那姓宋的怎敢对家姐不忠。 “姐!”人刚进来,声音便迫不及待要她听到。 灵扬笑着踏出门来,看着他笑:“小声些吧,鸟儿没醒都要叫你吓住了。” 刘昀笑呵呵的走近,拉住姐姐的手,脑后束着的发便一甩,少年气息张扬。 “胆子这么小,也不配在姐姐院里筑巢。” 听他歪说,灵扬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你胆子大,昨日叫母亲罚了,还能笑得没心没肺的。” 刘昀讪讪看着她:“姐都知道了。” “还想瞒着我不成?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没有分寸呢?” 刘昀微微蹙眉:“姐姐是觉得我做错了吗?” 灵扬叹息:“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才会冲动行事,任何人怪你,姐姐都不会怪你,姐姐只是担心你年纪尚小,分辨不好是非,会伤着自己。” 刘昀深深沉了口气,说道:“我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明明知道,怎会看着自己的亲姐姐受别人欺负呢。” 灵扬笑意微顿,拉着他往屋里走,叫下人都退下后,看着蛮不服气的弟弟,心中慰藉,说道:“这才是我的弟弟,我们生在这样的家,不争不抢是不可能的,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不属于我们,可该是我们的东西就应当属于我们自己,虽说做法欠妥,可是我不觉得你错了。” 听到这话,刘昀笑了:“我就知道姐姐肯定不会因为此事恼怒于我。” 灵扬叹了一声:“我们可是亲姐弟呀,即便将来你做了什么令我不快的事,我也不会真的生你的气,但是你要记住,万事只有自己爬的高了,说出来的话才会有作用。” 刘昀点头,随后说道:“姐你放心,在娘那儿,我什么都没说,她或许以为你不知情吧。” 灵扬莞尔,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这件事你做的极好,我确实不方便出面,未嫁之身无法去插手这件事情,就当我是真的不知道吧。” 看着貌美如花,性情温润的姐姐,刘昀不由得担心。 “姐姐这把良善,我是真的担心若嫁去他家受他欺负怎么是好?以姐的容貌,世间少有能比,我只是替姐姐觉得委屈,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得到一心一意的爱护。” 听得此话,灵扬感慨万分,眼里似闪过一丝泪光。 “傻小子,你是我的亲弟弟,自然觉得我千好万好,可这世上,美好的事和人多了去了,我只不过是在你眼中看着好罢了。” “……” “宋世子温润有节,是个有风度的人,我倒是不担心他会亏待于我,只是于女子而言,将要出嫁的时候得知这么个消息,确实膈应,谁不想与另一半只此唯一呢……” 刘昀不由得想到母亲早上来时说的话,作为一个男人,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对将来的妻子一心一意,即便给了体面和身份,与纳妾收房也是丝毫不冲突的,或许这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的通病吧,没谁不许,只是道德感强一些的人会自我约束。 就连母亲那样的出身都能容许父亲纳妾纳美,姐姐将来嫁人,此一事上怕是很难如愿了。 声音极低的说了句:“以姐姐的身份,便是招一个入赘来都是可以的,只可惜婚约定的太早。” 听得此话,灵扬讶异的看着他,眉头亦蹙起,很是不认同他的话。 “这天底下,只有顶顶没用的男人才会选择入赘,这样的男人我可不要。” 刘昀语塞,笑着说:“我只是觉得若是能入赘,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纳妾,这样就能全了姐姐的心意了。” 灵扬却说:“要嫁我必然要嫁这世上最好的男儿,想要的东西总是会付出代价的,但却不代表结果不能改变,我不像母亲,也容忍不到那个程度,在我看来,属于我的东西只能独属我一人。” 怎么会甘心呢?这些年就是看中他的洁身自好,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品性,实在是人间极品,放眼整个国都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 原以为自己和母亲会有不同,等将来嫁了人,必然会和夫君和和美美相度一生,可谁曾想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些变化。 诚然,这些都是正常行为,就连弟弟,房中也有陪侍,她无法去谴责,只是心里不甘心罢了。 “若是我们去找父亲说呢?” 灵扬冷冷一笑:“这件事情就算咱们吃了亏,都得自己咽下,万万不能闹到父亲面前去。” 刘昀也知父亲最是喜欢宋溓,恐怕知道他们二人的想法,更会觉得是他们的问题从而被训斥。 “到底姐姐才是父亲的亲女儿,为了姐姐的幸福,就让父亲去与他说两句总可以吧。” 灵扬哼哼笑着,目光微凉:“女儿算得了什么,又不是儿子,我虽有郡主的身份,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与宋家的关系,他当然不会让我受委屈,可这件事在他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们敢开口,那便是我们无理取闹,弟弟,他们的思想总是与我们不同,与他们说他们也不会理解的。” 那一辈的人,最是看重自我和家族利益,包括到现在都是这样,规矩道理一箩筐,放在别人身上灵验,摆在自己身上就可以无动于衷,人性如此,她早就看透了。 …… 第120章 从前是怎么同她相处的? 所以,她深知自己想要的就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好在有这么个弟弟,从来与自己都是同气连枝,这也算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了。 他们姐弟二人虽都是嫡出,可总是差了点运气,嫡出和嫡出又有不同,大哥是原配所生,生来便被父亲寄予厚望,以后是会坐父亲那个位置的,这一点,即便是母亲做了王妃,做了夫人也改变不了,除非…… 而她虽是女子,也是唯一的嫡女可是,总觉不甘心,永远被压一头的感觉很难受。 小时候看着母亲如何摇尾乞怜得到父亲的关爱,便能高兴好久,以至于父亲纳收良家她都会高兴的安排,小的时候不懂,以为母亲便该做这样的事情,直到那受宠的姨娘犯了错事,被父亲狠狠发落,她吓得大哭,却不曾在母亲眼中看到一丝惧怕和痛惜,她才发觉,原来眼睛和感觉都是会欺骗人的。 她看着母亲对那姨娘千好万好,以为是二人本身就感情深厚,可原来,那姨娘死了,母亲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那个时候当真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那种被欺骗的感觉无法言说,让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后来年少的女娃长大了,再见识到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又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学到了大家闺秀的规矩,不知不觉中,骨子里那根叛逆的骨头越长越硬,似乎打破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闺训,更打破了她的思想。 她第一次对母亲有了怨怼的情绪,怨她在父亲面前总是小意讨好,明明是正室夫人,却永远都拿不出正室的气势,小时候她总说亏欠了谁,对不住谁,可实则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与她何关?她总是要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肩头,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这般自我折磨,自我否定,她是万万看不来的,这一点她倒是随了自己的父亲,从不将他人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从而责怪自己。 …… 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私底下去见未婚夫婿,可有弟弟作陪,倒也坦然。 去墨香阁的路上,刘昀还拉着张脸,有些不情不愿。 “怎么都该是他来找姐姐,姐姐去找他,只怕他更不会把姐姐放在眼里了。” “他是客人,我们是主人家,况且他也得避嫌呢,若他真去找了我,你岂不是会觉得他轻浮了?” 刘昀暗暗想着,姐不愧是亲姐,连他想什么都猜得到,但嘴上还是说:“别人怎么想都碍不着他如何行事,他心里若有姐姐,就应该主动拜会。” 灵扬但笑不语,她其实很欣赏宋溓,温润君子,芝兰玉树,品行上佳,这样的人,若不是自己有郡主身份,恐怕那婚事也轮不到自己。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道理就是如此,他的本事去尚公主都有可能。 女子想要的不就是嫁给一个好夫婿吗?她想要的好,不仅仅是赚钱养家,这些都不是她们这样的出身考虑的事情,她想要的无非是精神上的富足,是情感上的弥补。 他学富五车,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状元,顶级的家世配上顶级的头脑,再加之他的人格魅力,不知叫多少人倾倒,这简直是所有女子的梦中情郎。 “一会儿去了你要好生同他道个歉,我知道你自持身份不愿在他面前做小伏地,可是弟弟你也当知道,无论是从学识品行还是能力,他都在你之上,面对这样的人,你不应当去顶撞。” 听了这话,简直像是吞了苍蝇一般令人难受,刘昀皱眉看着姐姐,眼里的抵抗之意就差溢出来了,但她也只是肯定的点点头,不做多言,刘昀暗叹了口气:“旁人的话我不听,姐姐的话我向来都是听的,你也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才要我去向他赔不是,罢了罢了,谁叫他会是我未来的姐夫呢?我若和他之间闹得不愉快,终究还是叫姐姐夹在中间为难。” …… 今日一早,宋溓本是想跟着王爷去他的军营走走,但听说他们所管辖的范围内一处村落遭遇了袭击,刘暄亲自带兵去查,他便不好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了。 于是闲在了墨香阁,正计划着这两日便动身离开,便见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他目力极好,认出了来者,便出去亲迎。 灵扬稍落后刘昀半步,在到宋溓面前时,与他欠身,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牙白为主色的衣裳,边角都是由浅红点缀的花纹,她的身量没有遗传到城阳王,像妍王妃,不算特别高挑,但胜在身体匀称,本身贵气,打扮起来更是出尘。 “许久不见。” 宋溓莞尔:“许久不见郡主。” 刘昀拱了拱手,神色不大自然,对他道:“昨日喝醉了酒弄脏了你的衣物,实在抱歉。” 刚才来的路上,两人细致的谈过此事,就当灵扬全然不知情,否则只怕别人揣测是她指使的。 实际上算不到她故意指使,只是和手底下的人谈话的时候,碰巧被这个弟弟听见了而已。 刘昀不愿叫此事招惹上姐姐,害姐姐落个善妒的名声,故而模糊了昨日冲突,心中也暗暗计较着,若是这个宋溓识相的话,必然会就着这个话题就此结果,不再重提。 宋溓不至于同他计较,可见他当着郡主的面不具体昨日的事,也猜得到为什么,索性如了他意愿,一笑而过,不再谈论。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足挂齿。” 刘昀笑笑,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他就知道宋溓也心虚的很,所以不敢将此事扯得再大一些。 见二人眉眼交锋,灵扬越过二人,看了眼院内景致,道:“世子不来,这里就一直空着,叫专人来打扫过,也不知合不合世子心意。” 宋溓:“一切都好,我路过一趟,劳得众人为我奔忙,实在愧疚。” 灵扬侧身看向他,上扬的眼尾带着柔柔秋波,承着丝丝清风送去,只见她粲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世子的性格,恐怕是不愿意麻烦我等的,若不是路过,讲究礼节,恐怕都不愿意跑这一趟吧。” “郡主此话严重了。” “是我说的不对,不是不愿意而是害怕劳动旁人,心里过不去,世子总是善于替人着想。” 宋溓抿唇,看她这般温软模样,一时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才能对得起她今日这些话。 从前是怎么同她相处的?竟想不起来了。 …… 第121章 小鹿场 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未婚男女之间,相处起来总是恪守礼节,默默含羞。 记忆中那几次与她之间的单独相处,竟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灵扬虽有许多想法,可当着自己未婚夫君的面,到底还是羞的,她低头时,看见了他腰间的荷包,顿时一愣,随后一丝欢喜涌上心头,目光更为柔和了些。 “这荷包有些时日了吧,世子怎么不换戴?” 宋溓低头看了眼,正是当初她用金丝勾出来的花纹荷包,也是他这次特意带上的。 “平日念书写字,衣裳脏不到哪儿去,索性也没将它弄脏了,便一直戴着。” 他可真是实在,明明可以说些更好听的话来哄她开心,可他就这般一根筋的,只说是没弄脏而非是其他。 灵扬笑了,这确实是他的性格,并非那些油嘴滑舌之辈,为了哄人开心,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我的手艺也难为世子一直带在身上了,可是没叫别人看笑话吧?” 看她不确定的目光,宋溓淡笑了一下,说道:“寻常很少外出,都在家里,见到的都是家人,也都知道这个荷包的来历,又怎会笑话?” 灵扬心里一动,看着他英朗的面庞,心中悸动不已。 刘昀冷漠的看着二人一来一往的对话,目光看向他所佩戴的荷包,忍不住暗自冷哼了一声。 这样的东西,他想要姐姐也会给他,算不上稀奇。 几人寒暄了一番话,有灵扬在中间,宋溓和刘昀之间倒也平静。 灵扬问:“世子此番路过,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两日便走。” 灵扬愣了一下,刘昀呵呵一笑:“难怪叫你随行的那些人都留在外面,好不容易来一趟,就没想着多住几天?” 前言不搭后语,宋溓并不理会他话语中的阴阳怪气,只道:“此番出游是为求学,科考在即,容不得我将时间浪费在路上。” 刘昀暗自翻了个白眼,看向姐姐边说:“听到了吗姐,他觉得在我们王府是浪费了他的时间呢。” 灵扬警告的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他的话,只对宋溓说道:“时间是仓促了些,我原以为怎么着也要过几日才会走……但你要求学这是正经事,确实耽搁不得。”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宋溓微微一笑,又听得她道:“这些日子父亲和大哥也不得空,我母亲常年身子不好,不好陪你,这样吧,咱们收拾收拾,下午去小鹿场玩儿。” 宋溓微默,刘昀不乐意:“说好下午一起去马场的,怎么又改小鹿场了?” 灵扬看着他,神色不喜不怒,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日不好去马场,世子舟车劳顿,怎能陪得了你去马场?便去小鹿场吧,赏玩游乐,随心自在。” 宋溓知道她是想尽地主之谊,其实她并没有很想出去,但若主人家有想法,他也不好不去,确实也没别的安排。 “你若是想去马场,你们姐弟去吧。” 灵扬嗔怪的看着他:“我们都走,把你一个人留在府里,这像什么话?小鹿场喂了许多梅花鹿,咱们乘车去乘车回,累不着什么,那里风景很美,养出来的鹿儿也格外亲人呢。” 刘昀被姐姐眼神警告后,本是想赌气随他们自己去,他就不去了,可一想到若真让姐姐和他单独去,只怕随了他的心愿,到时反倒对姐姐名声不好,便忍了下来不再吭声。 宋溓沉了口气,盛情难却。 …… 如意馆中,今日主子不在,青夏又一早同宋炎炎打过招呼了,直道是今日绝对绝对不要来找她,叫她好生睡个觉。 宋炎炎暗卫出身,他若是喆友,绝对不会放任姑娘昏睡,怎么着一日三餐也得填饱肚子,可他曾经训练过,经历的苦难百倍,有时别说是一日三餐了,一日能顿饱都是奢侈,倒不是主子养着他们这些暗卫不给他们吃饱饭,而是太累了,累的不愿动弹只想昏昏大睡。 别看这一路上主子们坐在马车里,既不需要赶车,又不需要骑行,坐在里头偶尔的摇晃,整日的沉闷才最磨人,压根不好休息。 而对青夏来说,不只是赶路累,每到了一个地方休顿时候,她也没那么自在,到底是和大少爷待在一起,总不能随心所欲,虽说大少爷没拘着她,尤其是这些日子,两人单独相处下来,之间的气氛倒更融洽了些。 但在大少爷面前总是要端着,不好太过自在,就如同现在,日上三竿了,她双腿夹着被子睡的,睡的乱七八糟的。 田田看了一回,见姑娘睡的香甜便轻了动作,自个儿打发时间去了。 一直到午饭时间,青夏才从睡梦中醒过来。 若不是窗外行人和小孩的声音过于响亮,实在是有些吵着她了,都还不愿意起呢。 许是睡得太久太沉,这会儿起来总觉得哪哪不舒坦,一身懒骨头还想和床亲密接触,头更是沉甸甸的。 田田见姑娘醒来,便要了热水与她梳洗,因来了月事,昨日姑娘想洗发没洗成,此刻有些恹恹的:“我感觉我都能闻着头发上的臭味儿了。” 田田“啊”了一声,很是实在的低下头去闻了一下,然后说:“还是香的呢,和姑娘身上一个味道。” 青夏无奈笑笑:“发尾香是洗发的时候有香油抹上了,但头皮不清洗总觉得不舒服,等到时候一启程,便一直在路上,也不知下一回投客栈是什么时候。” 田田拿着脂粉,说:“姑娘若是觉得不好,便拿脂粉轻轻的铺上一层,洗发是不好洗的,姑娘月事未清,晚上有时又冷,洗了发后迟迟不干,万一叫肚痛怎么办?” 青夏也知道不好洗,讪讪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见姑娘神色恹恹,似是无聊的紧,田田说:“等用过午饭后,卢比陪姑娘去小鹿场玩儿吧。” “什么?哪儿呢?”青夏不解看着她:“咱们怎么去,对这儿又不熟悉。” 田田道:“宋炎炎熟呀,他说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别的不说,就是对地儿熟,他之前来过扬城,说这里有个专门养梅花鹿的场地,风景也不错。” 梅花鹿啊,确实令人心动,青夏思量片刻,左右今日肚子不疼了,也碍不着事,又有人熟悉路,去就去吧,好过一整日都待在屋里好。 如此便应下来了。 …… 第122章 急于表现,用心不纯 今日天气炎热,青夏穿了一身浅粉色的夏裙,梳了个较为简单的发饰,方便她戴着帷帽出行。 田田左看右看,说道:“姑娘这样穿会不会太简单了些?反正都是出去玩儿,何不打扮的再好看一点呢?” 青夏摆摆手:“出门玩最要紧的就是方便,你让我带一堆首饰在身上,我走个路都要担心会不会戴的不牢固掉哪儿了。” 田田握紧拳头:“姑娘怎么能这么说!奴婢虽说梳头发不是最好的,可也从来没叫姑娘的头发簪不住发饰。” 简直是侮辱她! 青夏抿了抿唇,颇有些无语的看着她:“呃…我应当不是这个意思……咳,你莫激动,我是怕我自己行动不规矩弄丢了,而且我那些首饰你也都知道,大部分都是大少爷送的,我若是粗心,在外面丢了一件去,到时都不知怎么和他交代。” 这么一说,也就说得过去了,田田只是有些遗憾:“姑娘生的又美,身量又纤细又高挑,若是带一些配饰,就更好看了。” 青夏被夸的一羞,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暗想着,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会说话?夸的人心里暖暖的。 贫了几句嘴,二人笑笑闹闹的去找了宋炎炎,宋炎炎一早就安排好了人手,留了一些人在客栈,他们这些人很多的东西都放在客栈,不留人看守不放心,又带了几个身手较好的跟着一道走。 这当中有些人在路上的时候青夏见过几面,虽没能说上几句话,可都很面熟。 许是大少爷不在的缘故,几个人都有一点放飞本性,明明方才就安排好了,当时也没人说什么,现在宋炎炎要随青夏姑娘走,有几个平时就很活泼的跳了出来,很是哀怨的控诉:“炎炎偏心,怎么他们几个去的?我们却要留在这里。” 宋炎炎看了眼青夏姑娘,见她含笑在一边站着看“热闹”,并不为这几个猴子而恼,知她性子好不计较,这边放了心,一转过去就板着脸,看那几个:“我们出去也是保护姑娘的安全,你们几个猴子真出去了,只怕什么任务和交代都要抛之脑后了,只顾自己玩去。” 青夏抿唇一笑,她一笑,那几个猴子更来劲了,个个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同宋炎炎掰扯。 “分明就是你偏心,我们这些若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听话,又怎会被主子带出来呢?” “就是!” 宋炎炎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小子闹这一番是为何,他们暗卫营都见不着女人,哦,也有女暗卫,但野蛮起来不像女人,他们不敢招惹,他们今日这般跳脱,分明是吃准了青夏姑娘为人和善,软和好说话,且青夏姑娘本就清纯淡雅,实在不俗,才叫这几个毛头小子,一个一个的塞着在她面前表现。 好歹是主子不在,否则非要赏他们吃板子。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这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吗?”想着姑娘在旁边,宋炎炎正色道:“若再闹腾,等主子回来了,我就如实上报给主子。” 几个猴子“哟呵”一声,到底是没敢来真的,本就是闹着好玩的,没想叫宋炎炎难做,几个人笑着站在一边,有个胆子大的,对青夏姑娘说了句:“姑娘可一定要记得炎炎今日的所作所为,将来可一定要站在我们这边,替我们说好话呀。” 青夏一愣,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只当他们是兄弟几个开玩笑胡闹,遂灿然一笑,眼里流淌过得柔光更叫几个红了耳朵。 姑娘生的真的好美…… 就没见过哪个姑娘这样白的,简直能发光一样。 宋炎炎作势就要打他们,几个人一哄而散,叫他气的吼了一声:“不许再叫我炎炎!” “知道了炎炎!” 青夏捂唇笑着,看宋炎炎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他们这样真好,与刚开始见到的他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记得启程的时候,青夏曾问过大少爷,这一行人中都有哪些人,得知有暗卫的时候,还真是叫她吃惊了一下,到底是在内院做事的,前院的事她不知也不了解,当时还傻乎乎的说了一句,原来富家公子身边,真的会有暗卫的存在呀,又问了句,那暗卫是不是像书上说的一样冷酷无情?惹得当时的大少爷无语了好一会儿,遂后又好笑的说她平时话本看多了。 那段时间,她偶尔会打量这些隐藏在人群中的人,看着打扮与常人无异,不像书上说的那样,整日穿着黑衣蒙着面,他还经常拉着大少爷问,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身材魁梧是不是暗卫?那个骑马的,看着身手矫健是不是暗卫? 大少爷拿书本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本正经的指着驾马车的人,说:“除了他,全是暗卫。” 青夏吃惊不已:“这么多暗卫?都在明面儿上了,算明卫了吧?” “啧,真是小瞧你了,还知道队伍里有明卫。” “……” 话本里说,一般若培养暗卫就相当于是死侍,一辈子拿命去效忠主子,可是青夏见到的这些暗卫,个个都有血有肉,情感丰富,叫人看之欢喜。 几人离开如意馆后,宋炎炎去租了马车,此刻正做马夫赶马,田田也觉新奇一起坐在外面,还同里面的姑娘说:“坐在外面不会太闷,姑娘要不要也出来坐坐。” 青夏便坐到了门口,与他们说着话。 宋炎炎想着姑娘到底身份不同,开口解释了句:“他们几个只是今日跳脱了些,平日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任务,都很知道分寸的,咱们一行人出来,又是在城中,想来我们这些也不会真有用武之地,并不是不将姑娘的安危放在心上。” 原来他是担心方才一通笑闹会叫她心中存疑,他们几个不将自己安全放在心上。 遂笑说:“咱们低调出行,也不引人注目,不会有什么事,我倒觉得你专门带了这几人跟着出来,有点大材小用了。” 宋炎炎却说:“我们这些人的职责就是护卫主子的安全,大少爷将我们留给姑娘,便是要将姑娘看得周全,您千万别说什么大材小用,折煞我等了。” 看他一脸严肃,青夏说:“你不用担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和大少爷说的,大家在一起相处的开心这是好事,我也觉得他们很可爱。” 宋炎炎愣了一下,这么好说话的姑娘,难怪那几个在她面前敢耍宝了。 “多谢姑娘了。” 他确实担心,那几个年纪轻轻的心眼子也不多,今日一番都不顾及后果,万一青夏姑娘将此事当成笑话在大少爷面前说一番,大少爷是何等的聪慧,恐怕顿时就会反应过来,这几个小子急于在姑娘面前表现,用心不纯了。 即便是玩笑,那也是能开的人一起玩笑,青夏姑娘虽如今没有名分,可她就是大少爷的人,说轻了是笑闹,说重了是调戏…… 可不是他想的太多,而是依着主子对这位姑娘的看重和喜欢,是绝对不会允许哪个小子在姑娘面前现眼的。 好在姑娘确实通情达理,人也实诚,他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但心里还是想着回去了要好好说教那几个小子,否则到时候死主子手里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 第123章 共约小鹿场 小鹿场独属于一个孙姓的富商,建设在他的庄园内。 平日里招待的也都是有身份的贵客,当然,若是平民百姓想进来玩,也不设限的。 若是有大人物要包场,那就不再接待别的客人,若没有,其他人给点维护费用也能进得。 小鹿场的管事认得灵扬郡主,见得他们一行人来便问了句:“不知贵客今日要来,可需要为贵客清场?” 灵扬看了眼宋溓,笑着摇摇头,对他平和的说道:“我们就进来玩玩,不必惊扰其他人。” “是。” 三人带几个随从进去后,没过多久,一辆简单的马车到来,看守一瞧,当是哪家小姐,宋炎炎去缴几人的费用,马车便停靠在一边。 “你瞧见了吗?方才进去的可是灵扬郡主。” 青夏本还在叠帕子,听得外头的人低语,又说起灵扬郡主,不免分了心。 “我还能不认识郡主?只是…你可看清了,他们一行三人,昀公子我认得,另一个没见过呀。” 那人挑了挑眉,道:“虽说我也不认得,可我猜,那应当就是与郡主有婚约的京城那位了。” “哈?你咋知道的,人家可没与你说过一句话。” “我在这儿做活的时间久,知道郡主有婚约在身,便是与京城定的亲,而郡主平日都是和她的手帕交来,从未与一个陌生的男子一道过来。” “就这?你就能推断那人是京城那位?” “当然不是,我说你两只眼睛长着当真是没用,你不会看呐?他们两人氛围都不一样,郡主看向他时,可是娇羞,再说了,郡主千金之尊,王府规矩森严,若非是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她又怎么会与之相约游玩呢?”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她对那公子确实有亲近之意,两人站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 “得了,也就私底下闲来无事和你说一嘴,你可千万不要去外面说道。” “我懂我懂,不可非议嘛。” 听了一耳朵的话,等宋炎炎沉默的回来后,青夏微微掀开帘子,说道:“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舒服,你们进去玩吧,我先回去。” 她坐在车里都听到的话,田田和宋炎炎等人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她现在就是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出来玩儿了,现在人都到了,才知道大少爷和郡主今日也来到了这里,这要是撞上了可就不好了。 宋炎炎也犹豫了一下,但听姑娘这么说,忙道:“咱们本就是陪出姑娘出来玩的,姑娘若是身子不适,我们也不安心,就都回去好了。” 青夏有些为难,能出来玩大家都很高兴,她不愿因为自己一时的小心,扫了大家的兴致。 刚想说什么,田田却道:“姑娘,咱们钱都交了,就进去看看呗。” 青夏摇摇头,听到田田问宋炎炎:“这里头场子大不大呀?若真的只是几头梅花鹿,都聚在一起也太拥挤了。” 宋炎炎立马反应过来,说道:“这是入口,可通往里面是一整座山呢,也不只是梅花鹿,各种各样的动物,可观赏的亲人的养的都有,咱们一路进去可以去几个地方玩,且每个地方都离得不近,场地大了,想碰上别人也不大容易。” 田田听后看向姑娘,劝说:“既然如此,咱们就进去看看吧,姑娘戴着帷帽旁人瞧不见的,等到了玩乐的地方,姑娘在下车,要转移场地的时候,姑娘乘车走,不会引人注目的,一座山呢,也不会那么巧就碰上。” 依着青夏平时谨慎的性格,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进去的,可架不住这些人都跟着她出来的,这一路路程也不算很近,若是自己回去,他们必然不会听自己的留在这玩,一定会跟着自己一起走,她一个人扫兴就算了,也不好扫大家的兴。 “那就听你们的吧,进去玩玩。” 宋炎炎笑笑,说道:“等进去了,属下打头阵,若是一个地方人太多了,咱们就换个场子玩,去人少的地方,也玩的自在些。” 田田立马接话:“好呀好呀,你先去看看,若是好玩姑娘再下马车,这样也好。” 听他们一来一往的话,青夏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进去后,走了一段平坦的路后,坐在里头的青夏就感觉到马车在转弯子了。 “姑娘要不要坐出来看看?这山可真大,都是私人的吗?” 青夏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绿树遮阴,翠意盎然,独属于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 宋炎炎:“这就不知道了,听说这是个私人商贾的山体,但应当也只有使用权,没有管理权吧。” 这是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块地可以说是自家的,可这么大一座山若说是私人的,那可就要受训了。 “什么叫做有使用权没有管理权?既然可以使用,又为何不能管理?你不都说是私人的吗?” 青夏说:“有使用权,说明在这座山上至少有很大一块场地,独属于个人,但若这人有权有势,或者独独很有钱,将其他地方都盘了下来,做私人场地开发了用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管理权……若是哪日在这山上挖到了宝贝,那就不能是私人的了。” 宋炎炎笑说:“对,就是这个意思,听说这座山以前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有一泉瀑布很是壮观,那小鹿场就是那商人的私人场地,占地很大,几近半个山头了,我估摸着那商人盘下这山就是为了做生意。” 田田咂舌:“我的天呢,能盘下一座山,这人得多有钱呢。” “扬城富庶之地,有钱的人可不少,但京城更是富贵中的富贵,有的人看着平平无奇打扮普通,实则腰缠万贯呢。” “有钱好,有钱就万事不用愁了,我若有钱,我就要在外面开个馆子。”田田憧憬的道。 宋炎炎现在与她熟了,便接她的话问:“开馆子做什么?” “嗯……姑娘做点心很好,我开一家馆子专做点心,到时候姑娘想吃什么样的都有。” 青夏笑笑:“那可不成,若真开馆子就是奔着赚钱去的,如果要赚钱,就不能凭着一个人的喜好。” 田田却道:“可是那馆子就是为了姑娘而开,那话怎么说来着?管他赚了还是赔了,都是我自己的,我要的是姑娘开心。” 青夏乐不可支,先是回了她前头那句:“那叫自负盈亏”,心中对她这独一无二的对待感到暖心,又道:“你要是这么说,等你以后馆子开起来了,我一定日日都去捧场,绝不叫你亏着。” 宋炎炎也跟着道:“若是真开起来了,我也一定带着几个兄弟天天去捧场,不叫你初次做生意就惨淡收场。” 几人说说笑笑,却不想一语成谶,多年以后,田田的馆子当真开了起来,却做的五花八门的,单单只是凭着她家姑娘一人的喜好,馆子开门做生意,来来往往迎接了很多客人,却是很多年都没有等到那个田田真正想要的客人。 …… 第124章 一半欢心,一半恐慌 外头炎热,这山里头倒是很凉爽,青夏起先还拘谨的坐在车内,走了一会儿,许是在里头还是有些闷着,便坐在了外头,看着满目翠绿,忍不住说:“这里的环境确实好,对我的眼睛很好,到处都是绿色。” 宋炎炎认同的点头,说道:“刚才田田说她的愿望是将来能开一家独属于姑娘的馆子,其实属下也有一个愿望。” “哦?愿闻其详。” “咳,属下就是一个粗人,没什么远大抱负,只想着哪天武功尽成,等到主子不在需要我的时候,就隐入山林,做一个世外高手,到时候若是名头打出去了,便收一些年纪小的弟子,教授武艺。” “你这愿望很好呀,能实现的,你还年轻,等以后成家了,若想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就像你说的,等到大少爷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也可以有自己的事做。” 宋炎炎说嘿嘿一笑:“属下想在山中建一树屋,可以两层高也可以三层高,寻常待客就在地上,自己若是休息,可去二层或者三层,到时有着一棵大树,将我的整间屋子都拢在下面,夏遮凉冬遮雪。” 青夏听进去了,想象那画面,归隐山林,树木常青,亦觉得很美。 田田兴奋道:“若你的树屋真建成了,可一定不要忘了请我去做客,我虽然不会武艺,但我也想看看你说的两三层高的树屋长什么样。” “这当然没问题了,你不会无翼也没关系,等到时候你去了,我自带你去二层或者三层看看。” 看着两人脾性相投,越说越高兴,青夏也跟着笑,今天真好没有烦恼,应当说有他们真好。 真是缘分吧,才能与他们相识,虽说和宋炎炎相识的晚了些,可他却是个自来熟,总是能说到一处去。 “姑娘呢,姑娘以后想做什么?” 说到兴头,见姑娘只笑不说话,田田生怕冷落了姑娘,忙问起她来。 青夏认真的想了想,说:“说起来我不如你们两个,有特别想做的事,以前的话我就日盼夜盼,想着等哪天回了家,好好侍奉爹爹还有奶奶,我家兄长念书厉害,我小时候还总说呢,要等兄长长大赚钱了,买个大大的宅院,我也好享享做小姐的福。” 宋炎炎笑呵呵的说:“难怪姑娘说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现在看来,是想做的已经得到了,所以无忧无虑嘛。” 田田知道姑娘,只是笑笑,不便当着宋炎炎说什么话。 “虽说姑娘如今还在宋府,可跟着大少爷将来亦是前途无量,过的日子也比寻常家的小姐好上百倍。” 青夏笑笑,心里暗暗感叹,嘴上只说:“谁说不是呢,我确实是过上了好的日子,以至于现在都不知以后该做什么了。” 话到此处,马车停了下来,宋炎炎指着一块场地说了句先去看看,里头的青夏将放在旁边的帷帽拿在手里,等听到田田说宋炎炎在招手时,便将帷帽戴上,整理好后下了马车。 等她一走近,便听到哞的一声,惊喜的看过去,田田欢呼:“看呐,好多小牛犊子!” 青夏:“……” 宋炎炎:“……” 其他几人:“……” 虽说话没错,但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呢? 青夏哭笑不得,拉过她的手一道过去,守场的人见来了客人,依着惯例介绍道:“几位客人安好,这里头都是刚出生两个月以上的小牛,性格亲人的很,但还是莫要离得太近,虽说是小牛,可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几人应下,这种小牛最是叫女子喜欢,应当说,就没有人能看着这些萌物无动于衷的,青夏也调动了起来,带着田田走近去看。 宋炎炎则环视四周,再细细打探着有没有可疑身影出现。 而此时,在蛇馆里,看着那管事之人带了条温顺的小蟒出来时,宋溓只觉鼻子一痒,忍住了喷嚏。 想打喷嚏,是不是远在如意馆的人在念他? 刚想着,手臂忽被一侧的人抓了下,他侧头看去,见灵扬正闭着眼朝着他这边,那身上盘着小蟒的人则尴尬的站的远远的。 “若是害怕就叫他回去吧。” 灵扬不敢面对那人,只僵硬的面对着宋溓,呼吸都急了一些:“想过很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方才几人路过这里的时候,心血来潮之间,灵扬说她比较害怕这种通体软滑之物,但又一直想看看,听说人工喂养的很温和,也许看过以后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宋溓还劝了两句,蛇这东西毕竟凉性,即便是被驯化过的可依旧不像是常见的玩宠,万一发了邪性伤了人就不好了。 灵扬便迟疑了,那边刘昀却说:“姐姐若是想看,我陪姐姐进去吧,估计宋世子是自己害怕,所以才不敢去吧。” 激将法这套对宋溓不管用,但灵扬的要求他不好回绝。 “不如我们就进去看看吧,里头有人守着,若是真害怕咱们再出来可好。” 刘昀哼了一声,宋溓没分他一个眼神,只是看她之前看别的都兴致缺缺,唯独在这里有了几分兴趣,不好扫兴,便应了下来。 进来以后就听到里头的人说这里养了条小蟒,可在身上把玩,她又来了兴趣,叫人将小蟒带了出来。 此刻小蟒来了,她却懵了,果然害怕的东西不是看过就不怕了,那物冷冰冰的,滑溜溜的,还没近身她就已经遍体生寒了。 “我还是想再克服一下,就叫他盘在自己身上吧,可千万别掉下来了。” 那人笑说:“客人放心,它乖的很不会乱跑的,客人若是怕,远远看看就好,来这儿的许多人知道有它都很好奇,确实没几个敢真的上手碰一碰的。” 灵扬听着却是一顿,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就上来了。 “旁人不敢碰的,那我便试试,不过是低智之物,还能被它吓住?” 刘昀进来之前还好,等真进来了,尤其看见那粗壮之体,登时软了腿,下意识朝那站的笔直面无异色的宋溓走近,用他的身子挡住自己半边身体,听了姐姐的话,心里一颤,忙说:“姐,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呀,这还未长大就已经这么大了,姐既然看过了,就已经克服恐惧了,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上手摸了吧……” 灵扬扬起下巴,不愿被此物吓退,在宋溓面前丢了形象。 “越是害怕,就越是要克服,我们都不应当有任何弱点。”说罢,便看向那人,朝他走近了两步。 宋溓沉了口气,听着她要强之话,暗自摇头,但这也确实是她的身份能说的话。 灵扬郡主看似温婉,实则从骨子里都是个要强的人。 跟着一路,不放心她独自靠近,万一叫那物伤着,回去可不好交代。 灵扬的心脏蹦蹦直跳,人走近了,看着它微微蠕动的身体,浑身的皮肤都紧了起来,她强壮镇定,看了眼那人一眼,心中暗暗想着“应当是不会伤人的,否则此人怎敢将它盘在身上呢?”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心里如是想着,手抬了起来,刚要去碰它的身体,而在这时,那小蟒抬头,冰冷的蛇眼似乎闪过一抹光来,朝着她的手袭去。 …… 第125章 为何会心中不平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灵扬尖叫一声,往外跑了两步,而那缠着小蟒的男子见贵客的反应如此之大,也忙将小蟒带着远离此地。 蟒蛇本就不是性情温和的动物,即便是被驯化过的,可在接受到刺激之后,也不会那么温顺无害。 当即就缠紧了身子,害的那男子被它紧紧缠着,若不是其他人发现及时去解救,只怕是要受不小的伤。 变故发生的突然,灵扬脸色十分难看的看着那条小蟒,心有余悸的同时又觉得难堪。 她刚才狼狈逃窜,看在人眼里只怕是要笑话她行为失礼了,不由得看向宋溓,见他只是关切的挡在面前,声色不见慌张,沉稳的关心她:“还好吧?” 刘昀虽然也怕的厉害,但也很迅速的挡在她身边,担忧的看着她的面色。 灵扬深吸了口气,亲眼见到那条小畜生不通人性的一幕,虽有心想挑战恐惧,可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如此失仪。 恰好此时刘昀说:“姐,那小畜生可不通人性,不像你屋里养的那些小猫小狗憨态可爱,咱们还是出去吧,这蛇馆里冷飕飕的。” 灵扬颔首,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道:“咱们走吧,去别处看看。” …… 太阳正是烈的时候,晒在人身上添了几分燥热,青夏拿了小扇在帷帽里扇风,热的直喝水。 从牛场出来后,乘车又走了段路,面对几条不同的路,看着路口的指示牌上的字,青夏先是问了句:“不管咱们走哪条路,一会儿都是能下山的吧。” 宋炎炎:“这是自然,这几条路去的虽是不同的场地,但还是有统一的路径下山的。” 青夏点点头十分果断的说:“反正我是不去蛇场,你们呢?” 宋炎炎及其他几个暗卫暗暗笑着,果然女孩子都怕这玩意儿,田田一听那是蛇场,亦很果断:“奴婢也不去!” 青夏本着自愿原则,问宋炎炎:“你们呢?想去看看吗?若是想去,我们在这等你们。” 宋炎炎忙摆手:“今日本就是陪姑娘出来玩的,一切以姑娘为主,再说了,姑娘就说这话,岂不是试探我们的忠诚嘛,哪有出来保护主子,自己玩乐的。” 青夏说:“这里头很安全,到处都是巡场的人,在这儿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你们若是想去玩,我也能理解,也不会多说的。” 几人忙表态:“属下也不喜欢那滑溜溜的东西。” “好吧,那就去鹿场吧,这来回的路程可要费些时候,咱们便直接去看鹿,看完也趁着天色早些回去。” 旁人自然没有异议,都听从姑娘的话。 …… 车轮咕噜噜的转着,青夏坐在里头做些清洁,今日炎热,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虽说有帷帽遮挡,可也难免闷了身汗出来。 心里一直在暗暗思忖着,今日会不会碰上大少爷和郡主呢? 自然是不想碰上的,否则,当时郡主到如意馆,她也不必费尽心思的去躲着。 而且她还曾对大少爷说过,大少爷不在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如意馆,今日她出来了万一被撞见大少爷,会否觉得她不守承诺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后又自己说服了自己,以大少爷的心性,应当是不会这般怀疑她的。 更况且到这儿来,大少爷也不曾约束她的行动,左不过是那两日身子不舒服,脸色太差总叫人担心。 可这心里依旧放松不下来,寂静时刻,不免想到在入山的时候,守门的两个人的对话。 大少爷与郡主一同出游,是正常不过的事,到底是未婚夫妻,举止也应当亲密些。 不知为何,她很难想象那个画面,一边是清风霁月的大公子,一边是记忆模糊的郡主…… 或许就如世人所说,他们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无论是从家世,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合该就是要在一起的。 可是……为何心里会不平呢?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不是嫉妒,不是怨恨,更不是恼怒,而是有一股很无力很无助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将其死死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心里清楚的很,不管是在自己看来,还是在外人看来,无论是通房丫鬟,试婚丫鬟,亦或是侍妾,都是不招人待见的。 就像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物品,拥有这件物品,或许是财富和权势的象征,可就物品本身而言,其价值并不算很高。 可以被转让,被丢弃,也可以在一瞬之间跌入泥潭。 为何一直惶恐不安,不肯接受如今的一切,一直拧着劲儿,都不愿意去试一试那条未曾尝试过的路。 即便那时在国公府中伺候,她也未曾见到后宅中的女子如何争风吃醋,究其原因也是因为陈夫人一人独大,而她生养的几位公子的后宅也是干干净净,她无从看到那些,可却不代表她真的对这些毫无知觉。 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也不可诉说的事情,那些鲜活又热烈的生命,在后宅方寸之地逐渐枯寂…… 说句不敬的话,就连陈夫人,那可是正室夫人,都未曾见到她真正开心的模样。 尤其是在国公爷回府之后,陈夫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陈夫人有多痛恨许姨娘,青夏便能看到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同样高贵的出身,郡主要更高一层,且其心性虽说不了解,但就大少爷对郡主的态度也能知道,这位郡主应当是一个非常好的妻子,值得被善待之人,才会叫大少爷因为这个婚约而守节这么多年。 这样的人眼里能容得下沙子吗?面对自己,又真的能视而不见吗? 或许她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夫人,可青夏却担心自己,无法甘愿的做一个没有存在感,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的…物品。 她更无法接受,将来自己的一切都会因别人的一句话而改变。 若是大少爷对自己再坏一点就好了,可偏偏他那样的霸道,坏的时候又没有坏的彻底一点。 青夏并不是一个只能看见别人的坏,而忽略别人好的人,自己的切身体会,感受到的实惠,都在告诉她大少爷对她是有好的 或许在他看来,他想要的必须要得到,无有例外,而他只需要对自己释放那么一点点善意,给得他给的起的一点点好处,便足以叫一个势单力薄的女子对他交付全部了。 …… 第126章 单独相处·撞上 青夏自认为是个很勇敢的人,愿意为自己的喜好付出一切去追求,也敢于在面对不公时,为自己拼命挣出一条道路来,可现实给她的压迫,总是叫她无法反击,更不敢反击。 像她这样的人,软肋太多,是无法与一个,或者一些,与自己天差地别的人相抗衡的。 她只是觉得命运不公罢了。 有的人出生注定荣华富贵,有的人却要穷尽一生去追求,都或许不能摸到边角分毫,多么残酷的事实。 十六岁的年纪,若是在家乡中,或许早就嫁人生子了,可是老天给了她另一条路,叫她远赴京城,见了太多太多,从而思想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想过早的嫁人生子,虽说是女儿身,无法成就自己的事业,可也满心愿望着哪一天自己站稳了脚跟,再去想成家之事。 甚至在思想最为叛逆的时候,她都想一辈子不嫁人,好好的在家做个老姑娘,想来哥哥不会嫌弃自己的。 但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哪有女孩长大了不嫁人的?若真在哥哥家过一辈子,不知会被多少人笑话,自家的人也会被人诟病。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选,就如自己的表哥,从小到大事事顺着自己,自己被送走的那年,他哭着在后面追了好久,当时青夏就想,旁人或许不知根知底,不敢随意就谈婚论嫁,可若是表哥也没什么不行的,因为表哥不只是对自己好,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踏实的人。 可现在什么都不敢想了,就如宋炎炎问起自己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她居然大脑一片空白,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点想法,只有心慌,那种心慌源于不确定,源于没有安全感。 马车停下后,打断了青夏的胡思乱想,宋炎炎去看了眼,回来说:“这小鹿场果然建的很奢华,里头还有喝茶的楼呢,正好姑娘刚才也玩累了,咱们就去楼上坐会儿,姑娘觉得呢?” 青夏自然愿意,能在房间里坐着,不会见到太多的人,也就更安全一些,整理好了服装和帷帽才出去,几人停靠好了马车,走了一段路才进去。 青夏先去看了看小鹿,果然很亲人,见着人一来竟然还主动凑上来,或许是没有闻到食物香味,由得青夏摸了会儿就懒懒走开了。 起风了,吹走了一些燥热,青夏就玩了一会儿,便去茶楼里坐着了,临窗的雅间会贵一些,若是以前她定然是不会到这楼里来特意点雅间的,好在于钱财一事上,大少爷对她向来大方,不至于让她感到拮据,付了银两,青夏对几人说:“我确实有些累了,上去歇会儿,你们自行去玩儿吧,这儿的场地大,我看不只是有小鹿,那边还有小羊羔呢,你们玩尽兴,觉得累了再回来寻我。” 田田立刻摇头:“姑娘不去,奴婢也就不去了,正好陪着姑娘解解闷儿。” 青夏失笑:“我就是想安静的休息会儿,不需要解闷儿的,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寻常也没有这个机会出去玩,就去吧,没事的,这里很正规,不会有问题的,我就在楼上看着你们,若是有事我喊一声你们不就听见了。” 田田还是很犹豫,宋炎炎看出来这位姑娘对身边的侍女很是宠爱,简直都超越了主仆之间的界限,看她对伺候自己的人如此关爱,便说:“姑娘一番好意,你就去吧,我留下来守着姑娘。” 青夏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宋炎炎忙道:“其实这一路属下也走得有些累了。”说罢还尴尬的笑了笑。 青夏抿唇,心里暗暗想着,大多都是乘车,哪里叫你走了许多路了,可见他额头上的汗,又不好一直回绝。 将心比心,从前她也做伺候的时候,即便主子真放她们下去玩,那也是玩的不安心的。 便道:“这个就随你们吧。”说罢,拍了拍田田的手,便往楼上走去,那边宋炎炎也朝身边的几个兄弟摆摆手,示意他们自由活动,过后追上姑娘步伐,忍不住说道:“姑娘对田田可真好。” 青夏笑笑:“那是因为田田对我也很好。” 宋炎炎看了姑娘两眼,忍住了那句“姑娘难得,这世上,多的是不把奴仆当回事的主子”,他也知道,如今的这位姑娘,曾经是在老夫人那里伺候的,能体谅下人的不易,对下人如此宽容,也许就是因为她的曾经吧。 …… 外头的对话声在一阵吵闹的话声中传了些在宋溓耳里,似乎有一些熟悉的声音,叫他为之一顿。 灵扬看着地下一幼童追着梅花鹿跑,不慎跌了一跤时,忍不住笑了笑,刚想让宋溓也看看,却见他神色滞默,举着的杯子在嘴边不喝,也不放下。 “世子?” 宋溓看了她一眼,自然的将茶杯放了下来,问:“怎么了?” “适才看到你在发呆,可是有什么事吗?”灵扬便问。 宋溓神色平常,语气也沉稳淡然:“无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书上的内容,不觉出神了。” 听此话,灵扬目光闪烁,道:“世子是读书人,心系于此,真是刻苦。”话到此处看了眼身边的弟弟,调笑一般说:“若是我这个弟弟有世子一半爱读书就好了。” 刘昀不满的看向她,气恼道:“有的人适合读书,有的人生下来就不适合,我呀,就爱舞刀弄棒,姐姐为了夸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贬损。” 他不避讳的话,叫灵扬脸都红了:“你这小子,哪里是为了夸世子而贬损你?我说的难道就不是事实吗?” 刘昀皱了皱眉,道:“姐姐今天的心都不知道偏到何处去了,罢罢罢,左不过是我在这儿,耽误了你和宋世子相处了。” 宋世子三个字他咬的极重,说罢就起身,瞥了眼自家姐姐那红的很是不争气的脸,轻哼了一声,道:“我也下去看看,免得在这儿又拿我说笑。”说完就离开了。 灵扬哑然,对宋溓抱歉一笑,说道:“这小子从小就是这个脾气,炮仗一样,一点就爆,不过是玩笑话偏当真,你莫见怪。” 看着姐弟二人如此自然亲密的相处,宋溓自己也是有兄弟妹妹的,自然不会觉得方才那处不妥,只觉姐弟拌嘴很平常。 “你们姐弟之间感情好才会如此,哪里会见怪呢?” 这边刘昀走出去后就后悔了,姐姐几次三番暗示他可以出去走走,他都没吭声,就是不愿意叫他们单独相处,可现在听着姐姐为了夸他,连自己都要损上两句,实在是没忍住,等这下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这不正如了那两人意了? 可出都出来了再返回去也太莫名其妙了,心里气不过,气冲冲的走了。 作为扬城最珍贵的公子哥,不管在哪儿他都是横着走的,都是旁人给他让路的,今日不巧,那楼梯修的不算宽阔,他下楼时又没注意,不慎撞到了一女子,只见一抹浅粉的身影就要坠下去,手比脑子反应还快的去捉住了她。 楼梯到底不稳,他去拉人,自己也被带了一下,一鼻子撞上那女子的帷帽,惯性之下,那帷帽飞了出去。 …… 第127章 隔壁 变故发生的突然,宋炎炎下意识的抓住朝他脸飞过来的帷帽,放下时便见青夏姑娘险些摔下去,此刻正被一少年抓住,刚想厉声呵斥,待看清那少年的面容时,脸色大变,忙将帷帽抓起来挡住脸,意识到这样不对,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一直跟在大少爷身边做事,这些人或许不认识姑娘,但或许会认识他。 他都在这儿,说明郡主和大少爷也在这附近,想着这一路上姑娘都十分小心,没想到临了了,在这儿碰上了。 青夏站稳以后,意识到自己的胳膊被一陌生男子紧紧抓住,惊吓之余倒也反应十分迅速,忙用帕子挡住了脸,遂后挣了挣手。 刘昀本是一肚子火,可现下也只有惊了,看到面前女子微弱的挣扎,这才松开了手,道:“抱歉,方才走的急,没留意到姑娘,姑娘没伤着吧?” 青夏不愿多惹事端,好在也没出什么事,只垂眸小声说道:“无碍。” 说罢,她提着裙子就要走,那挡在脸上的帕子未曾放下,只露出一双清润明亮的双眸来,刘昀顿住,嘴快的说了句:“纵使姑娘不介意,撞倒姑娘始终是在下的不是,姑娘可想要什么,在下……” 听到这话,宋炎炎一蹙眉,很难想象这是城阳王最小的公子说的出来的,他没找别人晦气就不错了,竟还提出要赔偿?见鬼了。 青夏打断了他,说:“公子不必自责,我什么事都没有,告辞。” 这下,是真没给他反应和多话的机会,快步离开了此处。 宋炎炎拿着帷帽连忙跟上,只留下刘昀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暗暗奇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出行,身边没个侍女,竟跟了个小厮? 旁的不说,这女子倒是个淡雅之人,若是旁人恐怕就要讹上自己了,偏偏自己将机会给了她她也不要,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若多看一眼便会知道,丧失了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有多么可惜。 向来还没有人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抱歉。 想到这里,刘昀笑了笑,摇着头往下走,心情不知觉间好了几分。 下了楼后,目光微顿,又往上看了眼,只见紧闭的房门,没什么意味的看了眼,又没什么意味的离开此地。 青夏进屋后,只见宋炎炎神色沉闷,将帷帽放在桌上,说道:“姑娘刚才那人,是郡主弟弟,城阳王的小儿子。” 青夏懵了一下,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声音都带着两分不确定:“你确定没认错,果真是他?” 宋炎炎点头:“虽然没有与他正面相对过,可他的样子我记得。” 青夏默了,在这里遇到了郡主的弟弟,那是不是就说明,郡主也在这儿,大少爷也在这…… 想到这个可能,青夏忽然觉得呼吸不上来,他们已经很是避着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就碰上了? 宋炎炎宽慰道:“姑娘莫太担心,好在属下认出他以后就连忙将脸挡住了,且姑娘的反应也快,拿帕子挡住了脸,他应当是没看清楚的,即便是看清楚了,他也并不认得姑娘。”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还是叫人不安心。” 青夏在屋内踱步,道:“不成,我现在就回马车上去,你们玩会儿了直接来找我。” 见姑娘如此难安,宋炎炎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他说道:“咱们才上来没多久那小公子就下去了,还不知那边是什么状况,若是姑娘就这么下去,万一再碰上了……”话说到这儿,见姑娘稍微安定了些,听她说:“你说的对,此刻我不便下去,且在这待会儿吧,等再过一会儿咱们就走。” 看着姑娘微微蹙眉的模样,宋炎炎轻叹了一声,直道:“其实有件事儿属下不大明白,也不过就到年底,郡主就会入宋府,到那时姑娘总会与她遇见的,如今便是遇见了,姑娘也都是主子的人。” 青夏摇摇头:“道理虽是如此,可我却不能过早的出现在她面前,你可知大少爷这次是为求学而去,且他要求学的那位夫子最重名声,我本就是作为婢女跟随一路的,你叫我一声姑娘,我也只敢在私下里回应你,若是在人前,我与你就没什么不同。” “可……这于郡主无关呐。” 青夏沉静下来,一双黑眸看向他,说道:“是的,大少爷求学一事与她无关,我说的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层原因,就是在感情上来讲,我更不便在此刻出现在郡主面前。” 宋炎炎思索片刻,随后说道:“其实属下心里晓得姑娘在纠结什么,害怕什么,可是姑娘也应当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不是躲一时就能过去的,如果说对方本就是一个强势的人,你越躲着她便越强势,或许姑娘大方的走到她的面前,她真的见了姑娘反而没那么忌惮了。” 青夏笑了,笑意苦涩:“有没有种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是忌惮,也许人家是膈应呢?我可以坦诚的走到她面前,可对于我来说,任何一种坏的结果我都无法承受。” 宋炎炎低下头来,没看到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犹疑。 “你不应当在我面前说起郡主的是非的,无论她强势也好,忌惮也好,你是大少爷的人,而郡主会是少爷未来的正妻……你这般为我想,到叫我觉得莫名酸楚。” 宋炎炎一怔,抬头看了姑娘一眼,想了片刻,斟酌了番话,才说:“难道姑娘没有察觉吗?大少爷对您也不一般啊,即便身份上名分上不如人意,可大少爷待您的心在属下看来那是独一无二的,属下只知道忠于大少爷,大少爷要护着谁,属下也必定尽全力的去护着谁。” “他们将来是正头夫妻,如今只是相处时间太少,等年后郡主与大少爷成了婚,感情日渐稳定,也许就没我什么事了。” 听了这话,宋炎炎心里却闪过一丝异样,他并不觉得,主子成婚与否,会对与姑娘之间的感情产生变化。 …… 第128章 他的暗卫敢无视他? 像主子那样的人,他的婚事不仅仅是他要娶一个贤惠的女子,更是两大家族强强联合的纽带。 主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会给未来的夫人极大的体面尊重爱护,可是否有情就说不准了。 “姑娘是对自己不自信吗?您怎么会认为,将来主子娶了妻子,就会将您抛之脑后了呢?” 青夏坐了下来,默不作声的添了杯茶,喝了两口后才说:“不是不自信,而是希望如此,或许你与我相识在前,难免为我说两句话,可实则,我这身份说出去是不讨喜的,横在正头夫妻之间,又来的这么早,总是碍眼的,他们夫妻将来若是感情和睦,不会有我的功劳,但若他们之间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那么我的存在,必然就是那根导火索。” 宋炎炎不知该说什么,不知是该夸她的冷静、沉着、清晰,还是该叹她的空悲、麻木、胆小。 青夏转头看向他:“你或许不知,作为女子而言,即便嫁个小门小户,能做正头娘子,总好过做高门贵妾,前者不论如何处境,到底身份磊落,而后者或许享有富贵,却如囚鸟,终生被困。” 正头娘子只会有一个,而“青夏”会有无数个,只要主子愿意,只要主子喜欢,那院子里不缺绝色的侍妾。 …… 几人终是没有碰在一处,青夏坐上马车刚要走时,听得外头宋炎炎低声说了句:“主子与郡主出来了,姑娘这会儿莫要掀帘子。” 青夏“嗯”了声,道:“让他们先走。” 外头自无异议。 几人都很默契的低下头来默默等着,而那边离开小鹿场往王府马车走去的宋溓则撇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他的暗卫吗? 或许是无意间与他碰上了视线,其中一个小子竟连忙低下了头去,还刻意的背过身不往这边看。 宋溓:“……” 几个侍卫还有宋炎炎,自己并无命令叫他们到此出来,且宋炎炎跟着一路,那只能说明她来了。 若非场合不对,他现在必然是要过去寻她,只是那边几个明显是知道他们在这儿,他的暗卫竟敢对他视而不见,这便是有意避着了。 微眯了眯眸,冷哼了一声,一步上了马车,先离开了此地。 一天下来,三人都有些累了,现在在马车上皆闭目养神不做言语,看似三人都睡了,实则还有两人很是清醒。 灵扬想到在如意馆里被他留下的两个婢女,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安,从前可从未听说他的身边有贴身伺候的婢女,她虽不能十分的确定,那个躲在屋里的女子会是他养在身边的姑娘,可女人的直觉是非常敏感的,她还不至于对一个平平无奇的婢女起了戒心,可越是藏着看不到,越是说明身份可疑。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竟想到同一个人去了。 宋溓亦在想青夏,这小丫头分明说这两日就好好待在如意馆,今儿居然闷不吭声的带了人来小鹿场了,胆子也是大,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敢孤身跑来,也不怕到时迷了路回不去了。 他倒是一点也不会怀疑,是否是叫她得知了自己也在这儿的消息才巴巴的赶来,她若真会在自己身上使这些心思废这些手段倒也好了,可偏偏她避之不及。 …… 一夜无梦,第二天青夏起得很早,就在田田诧异为何今日不再多睡会儿时。 大少爷竟然回来了。 青夏刚收拾好自己,见到大少爷,不免想到昨日险些碰到,多少有些后怕和别扭,去跟前行了礼,随后看了眼窗外天色,尚且蒙蒙亮,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平静的问道:“爷回来了,咱们现在就启程吗?” 宋溓一掀衣袍坐了下来,手扣了扣桌子,示意她也过来坐下。 青夏乖顺的坐过来,人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用温水洗了把脸,此刻一张脸滑溜溜的未上脂粉,素净的可以。 即便如此,在破晓之下,她的脸庞你依旧细腻光滑。 “这么早就起来了,可是知道我今日会提前回来?” 青夏老实说:“您走之前说过,要急着赶路程,恐怕在王府的时间不会太长,奴婢便想着今日早些起来,把一些不用的东西早早收拾一下,不管是今日还是明日或是后日,大少爷若是回来,咱们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宋溓挑了挑眉。 昨日回王府以后,正巧碰上王爷与世子早回,便与他们一家人一同吃了晚饭,饭后他说起今日会一早离开的事。 王爷与世子倒是反应平常,只道他学业要紧不便多留也能理解,等回程路过时,再多住几日就是。 灵扬没说什么,刘昀冷笑一声,妍王妃挽留了两句:“好不容易来了,再玩两日吧。”也被他一句路程遥远揭过去了。 等散场后,灵扬迟迟没走,与他私聊了些话。 “我应当没与你说过,你来那日我恰好去如意馆取了些糕点回来,得知你的人都被安排在那里住着,便叫我身边的绫罗去问候了一下,我知道你此次出行带了个婢女,可这两天我总想着,你出门在外,一切以求学为主要,生活上总是要有更细心的人看顾着才好,我这里有个还不错的丫鬟,照顾人很是心细,不然就叫她陪着你一起去旬阳吧。” 她提起如意馆时神色十分自然,眼睛也很宁静,只有透露着对他个人外出的不放心,宋溓便静默的看着她,企图从她的眼里在解读出一丝不同的意味来,可除了这些再无其它。 她好似真真切切,只是为他个人担心而有的想法。 “郡主费心了,这倒不用,随行人已满,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不必劳动郡主身边的人。” 灵扬微顿,随后一笑,说:“说来我提这个要求是我不妥了,你出行在外,陈夫人必然会为你打点好一切,是我太过操心了。” 宋溓平和的说:“郡主是一番好意,即便母亲知道了,也只会觉得郡主事事周全。” 一番话既拒绝了她,又保全了她的颜面,叫她无言。 回忆至此,宋溓一回来便看见屋里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心里更觉异样,他都没同她说会是今日走,可她偏偏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这么早就起来收拾了。 心中一软,看着她还是很困倦的神色,想到昨日二人不约而同都去了小鹿场,而她却避之不及,宋溓眸光深了深,心中有了某种猜测,哑声道:“是起来的太早,还是一夜都未睡好?” …… 第129章 青夏,从不是豢养的鸟儿 田田蹦蹦跳跳的进来的时候,便见自家姑娘正被大少爷毫无顾忌的揽抱在腿上,肆意轻挑的笑着同她正说些什么。 得瑟的进来不到两秒钟,意识到这场面不是她该看的,直截了当的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这里。 青夏的脸都要红透了,大少爷如今是越来越爱不顾场合,不顾时候,对自己动手动脚了,她甚至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兴奋,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回答他之前的话,说道:“奴婢昨夜睡得很早,可能是睡之前喝了太多的水,看着脸有些肿吧。” 宋溓抿了抿唇,笑意不减,拥抱着她的手,却在她腰间捏了捏。 “我还当你是昨日去了小鹿场,玩的太累了才如此。” 对他知道此事,虽然有些没想到,但是不至于大吃一惊,昨日他们都知道大少爷和郡主去了小鹿场,依着大少爷的警觉,很有可能知道他们来了,只是没碰上面而已。 再说了,那么多暗卫可都是大少爷的人,即便他当时没有发觉,后面其中的人向他报告也就知道了。 他是如何知道的青夏并不关心,只是担心他说这话的用意,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昨日去小鹿场一事,毕竟昨天他们玩的都很开心,也没有碰上叫大家尴尬。 想了想,青夏主动道:“昨日确实去了小鹿场,宋炎炎说,曾到这里来办过事,知道小鹿场景色优美,玩法众多,想着估摸着一天也都在如意馆,不如出去走走。”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道:“爷走之前还问过奴婢这两日准备做什么,当时奴婢不知有小鹿场这个地方,且那时身子真不爽也就没多想,所以……是临时起意,第二日一早大家吃过早饭了才出发呢。” 她在解释为何会突然去小鹿场,又为何明明与他说过大约都是待在如意馆,却又外出,虽然,他向来不会太过约束自己的出行,只要身边带够了人手,不至于孤身在外,但是……昨日若是没碰上什么特殊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昨天就那么凑巧,碰见了他和郡主约会。 再结合他这略有深意的问话,青夏很难不忐忑去揣测他这么问的意图,是否是觉得自己是刻意去小鹿城只盼偶遇的。 脑子一乱,就很容易忽略最简单的事实,那就是她青夏目前并没有那个能力去了解大少爷后面的行踪事宜,无法主观上去判断他们是否会去小鹿场,若是青夏想到这一点,也就不会这么忐忑解释了。 她如是解释,宋溓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青夏歪头看着他,面露不解。 “我将人都留在你身边,是要确保你的安全,昨日我不在,你即便出去耍玩我也不会说你什么,我将你带在身边,养在手心,不是想让你做一只笼中的鸟儿。” 他这一番话说的平和又有力,却叫青夏陡然愣住,痴痴的看了他几息。 宋溓目光温和,看着她带着迷惑的双眸,微微一笑:“怎么傻了?不说话。” 青夏扯了扯嘴角,道:“奴婢只是觉得,若是从前的大少爷,应当不会说这话。” “那是因为你从前不信我,时时都想着如何离开我,自然不会察觉到我对你有多松懈,多宠溺。” 简直已经超过了对一个试婚丫鬟还有的对待态度。 青夏呼吸微滞,缓缓移开眼眸,方才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以后,还有些懊悔,不应当在他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可他面无异色,直击重点。 他们之间,如今确实可以吐露几句真心话了。 “大少爷的好奴婢不是不知,只是奴婢一直觉得身份低微,命小福薄,不敢承受大少爷给的好。” 当对面的人身份不相匹配时,他给的好可以是块糖,也可以是吞噬人的黑洞。 好都是别人给的,自愿付出的,若是哪天想收回去了,沉浸在其中的人就会狠狠的被摔下去。 尤其是像她和大少爷之间,大少爷拿捏着她的一切,他给的好就像是一块沾满了砒霜的糖一样,那糖平民百姓见都没见过,珍贵又吸引人,是致命的,不可触碰的。 宋溓咻的沉了脸色,抓住她的手捏了捏:“不许这么说自己,你跟在我身边还愁身份低微?与我并肩同行的人更不可能命小福薄,有些东西我说你能拿你便能拿。” 青夏看向他,此刻他的眼里,有对自己方才自贬自损的话的不悦,也有郑重。 不是一时兴起说出来叫人欢心的话,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站在他身边,就不像自己说的那般无能。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了,宋溓软和了些,道:“我不是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前你伺候别人是忠心的奴仆,如今你就在我身边,切记不要看轻自己,你的身份贵不贵重我说了算,旁人说了都不算,再也不要自我贬低好吗?” 他说这话怎能不叫人心生悸动呢?在这王府里做了这么久的活,即便也能交到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可奴才就是奴才,受到的非议、冷眼和屈辱,是说不清也不敢说的。 为奴为婢,那双膝盖就要像软的没有骨头一样,头要磕的响,腰要弯得低方显得尊重姿态,即便从前是平头百姓,见了大官儿也需要行礼,可在家没那么多规矩,她也是家里人呵护着长大的,一朝为奴,所有的尊严喜怒都要被收起来。 可今天他将自己揽抱在怀里,那样认真的告诉自己,无需将自己看得太过卑贱…… 青夏一时哽咽,眼圈微红。 宋溓愣了愣,随后一笑,刮了下她的鼻子说道:“我就觉得你今天情绪很不对,该不是因为昨日在小鹿场,没有来与你见面,心里觉得委屈了?” 青夏愣住,这什么跟什么啊? 她怎么觉得她想的和大少爷想的不是一回事儿呢? 宋溓心中一直在想,这小娘子平日看着规矩,可心气儿却是高的,估摸着昨天在小鹿场偶遇,自己明知她在,却为召她相见,觉得心里委屈了吧。 …… 第130章 那就自私一回吧 可对于此事,也是有诸多的无奈,承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当即给她一个多响亮的身份,而是敢于将她带于人前,不曾避讳。 明明他对这个小女子心有好感,这个小女子将来也会依附于他做他的掌中宝,这些都是既定的事实,未来也不会有改变,甚至在将来,她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妾室,可是时机不对,许多事情不便就此展露于人前。 宋溓少有耐心,却于她安抚道:“此番带你来扬城,却不能直接将你带在身边,是委屈你了,只是眼下不是更好的机会,不好叫你带到王府的人面前。” 青夏:“这奴婢知道……” 她当然知道现在不能了,否则还不知会引起多大的祸端呢。 即便她的存在算不得什么,可哪有未来夫婿,带着试婚丫鬟去未来妻子面前“吆喝”的。 那跟带着人上门去打别人的脸有什么分别? 宋溓很是认真的看着她,给她承诺一般,说:“等到年底我与郡主成婚,便会与她商议,早早给你定下名分,青夏,到那时你就安安心心的跟着我,等生下嫡子以后,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交代。” 理论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国公府的大世子,能给一个平民女孩,且又是卖身为奴的一个丫鬟最好的安排了,她应当喜极而泣,为自己有一个确定且富贵的未来而感激,也该为世子这一份用心而欢喜,她也确实笑了,缓缓的点了下头。 可是她的心却是在突然之间,像是一颗很小很小的石头,被马踢了一脚,不留神就滚到了悬崖边,又被一阵风轻轻一带,就这么坠入了无底深渊。 他的霸道,他的手段,青夏尝过了,深知若是不答应,也不会有什么好,反而会激怒他,叫他不开心,他若不开心,自己也必然跟着受罪,若是孤身一人也就算了,可她还有兄长父亲和奶奶,老夫人当初拿着这一点拿捏住了她,如今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无法转身,只能面对迎面而来的冰雪。 其实这日夜的相处中,青夏早就想通了,或许比起别人,她的运气已经很好了,若是旁人或许得不到他的这份承诺,独一无二的爱护…… 日常相处中,青夏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疼爱不作假,可或许在他的眼里自,己便是一只可以疼宠的小猫,但小猫就是小猫,可以有一只,也可以养第二只,它不会是唯一的,也不会是最特别的。 他看似对自己许下了很多好处,确实令人心动,可他后面一句话,便叫青夏看到了血淋淋的现实。 再如何疼爱,丫鬟始终是丫鬟,即便身为妾室,也都是养在后院的一只颜色鲜艳的花罢了,他心里更重要的是他的妻子,以及与妻子之间有一个更健全的家,而对养在后院的花,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抽出空来亲自去浇一瓢水,不至于叫这株花彻底枯死。 或许接受这个现实,往后余生她就只能做那静静栽养在后院的一朵花,没有大棚遮盖,偶尔顶着烈阳,偶尔迎接暴雨,日盼夜盼养花的人能多看自己两眼,在那姹紫嫣红间多光顾自己一些。 宋溓对此并无察觉,只道:“时候还早,刚才我已叫人准备了早饭,咱们一行人吃过以后再走。” 青夏点点头,从他腿上下来:“奴婢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了。” 宋溓“嗯”了声,却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去,摆明了要同她一起收拾,青夏微惊,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不解。 “我和你一起收拾。” “这怎么行……” “出门在外咱们就不要顾及那么多规矩了,我不是说了吗,私底下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奴婢。” 青夏无言,随他而去。 或许之前在见到郡主的时候,在听到郡主说的那番话以后,宋溓内心的道德感在谴责他,有那么一瞬间是茫然的,他自觉能平衡好妻妾之间的关系,他倒是想享那齐人之福,却忘了人心难测,他再如何平衡,也抵不过别人不愿意。 那就自私一回吧。 从小到大除了学问是他一直追求的,在旁的事上他一向无欲无求,直到遇到了她,他不愿放手,任何商量的可能性都没有。 否则当初他不会在青夏面前承诺,将来一妻一妾,和谐美满…… 他已经在这件事上委屈青夏了,不愿在名分一事上也亏待她,郡主千金贵体,所受教导的女责也该知道,作为夫人,未来世子妃,国公府未来主母,得要有容人之量。 …… 用过饭后,几人带上行装上了马车,趁着宋溓不在时,青夏还问过宋炎炎:“昨天我们去小鹿场的事,你们和大少爷汇报过吗?” 宋炎炎:“大少爷回来的太早,那时兄弟几个都还未起,自然是没来得及汇报的,姑娘已经说了吗?” 青夏微愣,随后摇摇头:“我没说,是他主动说起的,我还以为是你们汇报了此事他才知道。” 宋炎炎却不算很吃惊,只说:“可能是昨天走的时候发现的吧,咱们避着不好去同大少爷打招呼,可大少爷却认得自己人呐。” 这时一个身影磨蹭着过来吐了句:“我一直没敢说,昨天离开小鹿场的时候,我和大少爷对视上了,只是怕惊动了郡主,我连忙就背过身去了,天哪,我竟敢无视大少爷。” 青夏:“……” 宋炎炎蹙眉:“是越发不懂规矩了,这事昨天怎么不说?” 钱明苦着脸:“不怪我呀,昨天一回来就听说咱们的马儿吃坏了肚子,我这不赶紧去查看吗,等回来到了饭点又急着吃饭,吃完饭就困的睡了。” 宋炎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看着大少爷将要过来,青夏低声道:“好了,不必争论,大少爷也没怪什么,各自就位吧。” 一行人启程,离开的时候天边泛起鱼肚白,今日当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坐在马车内,青夏想到昨日撞上王府小公子一事,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坦白,免得后面有个什么说不清楚。 “昨日在小鹿场玩的有些累,我便去茶楼里坐着了,上楼的时候撞上了王府的小少爷,只是还好他并不认识我。” …… 第131章 不是事,而是人 知道他们昨天去小鹿场,是因为昨天宋炎炎与青夏在外面的交谈声让他听到了,当时还不敢确定,等出了小鹿场看到了自己人,就万分确定了。 但现在她主动交代的确实并不知情。 “你认得他?” 青夏说:“本应该不认识的,但宋炎炎认得,一眼认出了他,好在我们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话语中的庆幸,表情的平稳,并未诉说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反应,让宋溓的心情浮动起来。 “委屈你了。” 明润的眼眸看着他,似乎不解其意。 宋溓:“如今面对他们需要避着,是为了少生事端,以后就好了。”说过,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原来他以为自己主动的避让,小心翼翼的是委屈了自己。 嗯…… 若能光明正大,谁愿意天天捂着面庞,生怕叫别人看到真面目,确实是会委屈的,可此事做与不做代价不一样。 青夏笑了笑,笑意浅淡:“大少爷,让我委屈的从来都不会是事。” 宋溓看着她,心中明白她这话的含义,听得她说:“从前在管事娘子那里学规矩的时候,与我同住一屋的姑娘,与我之间关系很好,我们俩经常在一起做事,互相帮忙,可有一天管事娘子的玉镯不见了,在我们屋里搜查了一番,竟在我枕头底下搜到了。” 宋溓眉头一拧,开口就问:“与你同住一屋的人是谁?” 青夏本想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这么敏锐,看到了根本,随即愣了一下,看着他问:“爷难道不好奇,那镯子是不是奴婢偷的?” “你不会。” 青夏默了,可眼里闪着的莹莹流光更盛几分,她说:“是,奴婢不会,即便小的时候家里过着再困苦的日子,旁人晒在院子里的东西,若是能吃的,别的小孩或许会去偷摸两把揣在怀里,但这种事情奴婢从来不做。” 缓了缓,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那镯子突然出现在我枕头底下,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可当时我没有证据,被人诬陷偷了镯子我并不慌张,也不委屈,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真正偷了镯子的人。” 宋溓神色未敛,他知道这个姑娘沉稳聪明,处事不慌,遇事不忙,听得她说这往事,虽说神色淡淡,可心里还是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东西都敢来栽赃他的人。 “我还在一门心思的想要去找到这个栽赃陷害的人时,与我同住一屋的人却跳出来指正我,说她看见了我半夜鬼鬼祟祟出门而去。” 宋溓眉头紧蹙,但并未打断她的话。 “我当时虽然很诧异,很失望,可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将自己的嫌疑洗脱,随后与她反目相对。”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溓,神色很认真的说道:“所以,大少爷,我才会说令我委屈的从来都不会是事,而是人。” 经过千锤百炼的人,一点点委屈和冷落不算什么,可若真心交付,产生感情之后又遭背刺,那种感觉真是无法言说。 她虽为明说,可宋溓却从她说的这个事情中听出了言外之意,让她做什么,即便是失了她的颜面,没有给她尊重,在她那里也顶多是难堪而已,可若是人做到了让她伤心的那一步,那才是真的委屈。 孩子委屈的时候会跑回去找自己的母亲寻求安慰,那么大人呢?说一个心智健全的大人,受了委屈之后,是想狠狠反击,还是仓皇逃离? 依着她对青夏性子的了解,还有她对自己家人的看重,她绝不会是激进一派,也绝对不会是那会狠狠反击的人。 此刻二人好似只是诉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宋溓却未料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今日的猜想何其荒唐可笑。 青夏从来都不是一株兔丝花,她是一颗韧草,看似柔软,实则锋利,他怎么会觉得一个有韧劲的人,在真正受了委屈之后会吞下呢? 有的人看着不声不响,实则已经将另一个人掏空了全部,只需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将这人捏的支离破碎。 他也未曾能料到,终有一日,这个在他看来可以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会叫他牵肠挂肚,会叫他悔恨不已。 而那些,即便是现在说与他听,他都不会相信的,他是那样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对人性的把控十分,对自己的控制更是无解,他怎会有超出他底线以外的认知? …… 马车到达旬阳的那天阴雨连绵,许是国公爷打过招呼的缘故,他们一入主城便碰到了来接他们的人。 并不是曾老夫子的家人,而是他的大弟子信澜,为人彬彬有礼,谦和宽容。 到了旬阳一带,青夏自觉的与宋溓之间保持起了距离,更是一早的换好了行装让自己和田田保持一致。 但田田看了她好久,说:“姑娘你知道吗,养尊处优久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青夏愣住,一时不知“养尊处优”四字是好还是不好。 “奴婢虽然没有见过您从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样子,可自从奴婢到您的身边伺候以后,您的气质越发有变化了,这一身行头根本掩盖不住您的气质出众。” 青夏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她的头,说:“是你在我身边待久了,看惯了我先前的穿着打扮,所以不喜欢罢了,我没什么变化,还是以前那个我。” 她能有什么变化呢?这么多年,做了几年的奴婢,只做了几个月的姑娘,她这心都没能完全转变的过来,气质上又怎会如田田说的那般夸张。 她倒是相信财气养人,可若是她凭真本事自己赚来的钱养活自己,那才是真的财气养人。 “等到了老夫子那里可就要改口了,不要叫我姑娘,人前别待我过于特殊,这里没有桃云间的姑娘,只有侍婢青夏。”顿了顿,又与她解释:“听说这位曾老夫子学术严谨,家风更是如此,最是看不得一些富家子弟风流无度。” 田田连连点头,称不敢忘。 第132章 不发脾气的时候挺像的 这天气变化无常,进城的时候是阴雨连绵,可行进不过两公里,突然倾盆大雨,暴雨来临。 信澜看了眼窗外,喃喃道:“雨势极猛,看这样子,又是要一天不休了,宋公子,这样的大雨,一会儿是不好上山的。” 方才接上人以后,信澜简单的介绍起了曾老夫子那边的情况。 以曾老夫子的身家,在旬阳怎么着也是一个有名望的大户人家,曾宅也确实在旬阳主城内,可他们一家人常年不住主城,都在万青山上,并修建书院,以万青山的名字为主,便叫万青书院,与先前宋溓去过的襄吉书院相当。 只是听说曾老夫子性格更要古怪一些,能进他门下,听他讲学的人,要求也极其严苛。 宋溓能去,还真不是因为他是宋家长子的缘故,人家曾老夫子还曾历经两朝,是做过帝师的人,在先帝苦苦挽留之下依旧选择告老还乡,其身家地位名望威力毫不逊色,只是曾家似乎并无问权之心,否则,也不会在风头正盛之时,选择全家而退,就连留一个家门子弟在朝的都没有。 他这一退,退的很干净,也叫某些势力很安心。 信澜想了片刻,说道:“若是下这样大的雨,我将你们带上山,师父肯定是要训我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主意,可能会委屈宋公子了。” 宋溓对他很客气,自从离开了京城他也收起了一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对人皆平和,除非找死非要犯他头上。 “但说无妨。” “寒舍也在主城,就在前头转个弯就到了,只是比不得宋公子之前住过的环境了。” 宋溓眉头一松,浮现笑意:“澜兄愿意接纳,我只有感激,只是要叨扰你们了。” 信澜松了口气,随后腼腆一笑,说道:“不会,我家就只有母亲一人,你们若愿意去,人多热闹,她会很开心的。” 看他热情好客的模样,都叫宋溓心情好了很多,看得出来,他亦是饱读诗书一人,通身气质都摆在那儿了,真像前两日闲着无事时,让青夏念话本子,那本子上所描述的书生一角。 当时读到这一段“那书生身穿白袍,气质悠然,举止从容,谈吐文雅。” 就连身穿白衣信澜都对上了。 想到这里,宋溓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想这些有的没的,瞬间失笑。 跟她在一起越久,自己做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越多。 比如当时她念到那段以后,自己尽是很较真的问她:“你瞧爷像话本里写的书生吗?” 她沉默两秒,随后很坚定的点点头:“不发脾气的时候挺像的。” 她说完,空气静了一会儿,宋溓淡定的让田田去后面马车,然后,好好收拾了她一番。 马车不大,却并不限制他的发挥,只将那小小女子逼在角落,承受他的狂乱,语气急促又调笑着问她:“真的不像吗?” 那时倒是不嘴硬了,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因为马车还在行进,一门之隔是车夫,外头不远也有人跟着。 虽然时候她很肯定的说自己就是书上写的那样,可宋溓还是很看得清自己的,直道:“书上写的书生太过迂腐,也太过正面,而我不是,小青夏,与我在一起久了你就会知道,只会读书的人也并非都是良善,偶尔疯狂起来的时候也挺没涵养的。” 青夏理了理衣襟,又拿帕子擦着脸和嘴还有脖子处,心有余悸不敢接话。 看她小心应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宋溓餍足,心情大好,将她抱过来好好哄了哄。 面对着她,怎么就是这么的把持不住呢?动不动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每每引导她说一些话,然后又借这些话的由头,身体力行的惩罚她,最后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觉得可怜又可爱。 …… “这位夫子教学严谨的话,咱们大少爷去,岂不是要吃许多苦头?” 听了青夏说那曾老夫子的身份和性格,当然,她会知道这些,也都是从大少爷那儿听来的,田田不免替大少爷担忧。 青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那老夫子是教风严谨,而非为人不讲情面,不用太过担心,而且,大少爷在做学问这事上本就比别人用心百倍,只怕任何先生看到这样的学生,都只会更加喜欢吧。” 田田明白过来:“是啊,大少爷原先在府中的时候,都没请夫子入家讲学,自己都能将自己安排好,那时候姑娘能哄的他多吃一碗饭,喆友便对姑娘多有感激呢,大少爷这样勤勉,曾老夫子一定会喜欢的。” 青夏笑笑,而后一顿,纠正道:“叫我青夏,别叫姑娘。” 田田瞬间苦了脸:“知道了。”但叫她没有心理负担的直叫主子名讳,此刻还是开不了口的。 …… 马车驶进一方宅院,宅院确实不大,可容纳他们这一行人,倒也不算特别困难,只是那几个暗卫需要挤一挤了。 青夏和田田很快投入到杂事上去,他们这些人可以都下来去屋里住,可车上的东西却不能马虎,好好的封存了起来牵到院中一边去。 信澜的母亲是个眼睛有一只看不见的婆婆,见人来了,也很是好客,热情万分,竟还和青夏两人抢事做。 “哎哟,两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快去房间喝杯热水,你们的东西交给我来打理。” 青夏和田田都懵了,她们两个丫鬟竟也能得这般优待? 同时又赶紧去拉住袁夫人,道:“我们是跟随大少爷一道过来的侍婢,这些事情本就该我们做,夫人您快歇着吧,已经很是叨扰了。” 袁夫人笑的开心:“到我这儿来就都是一样的,我家信澜常年在书院,我就一个人守着这宅院怪寂寞的,你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家里可没这么热闹过,别拘着啊。” 青夏心里受着她的好,但说什么都不让她替自己做这些活儿,两番拉扯之下,袁夫人看出来她们很懂礼节,很懂规矩,更怕自己帮了什么让她们受主子的斥责,遂放弃了。 “她人可真好。” 青夏微微一笑:“是啊,人真的很好。” 这才是普通人的常态,善良、乐观、热情、温暖。 若当初她没有被老夫人选中做试婚丫鬟,或许将来攒够了银钱,等兄长学有所成,她也能靠自己的本事开一间小铺,左邻右坊,来往的客人,或许都会是如此和谐吧。 …… 第133章 被赶出书院 在旬阳主城也不过耽搁了一晚上,可这一晚上,青夏和田田都受到了袁夫人亲切备至的照顾。 许是因为他们二人都是小姑娘的缘故,袁夫人特别喜欢,热情如火,倒是叫她们二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田田甚至猜测:这位夫人莫不是看中姑娘想留下来做儿媳吧! 当然这个想法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却绝不敢当着姑娘说的。 她若说了,只怕青夏也会笑一笑,笑她胡思乱想。 他们二人是以势必的身份到这来借宿的,那袁夫人有一个拜了曾老夫子做先生的儿子,将来若要挑选儿媳,也绝不会找小门小户的呀。 倒是第二日一早,去万青山的路上,信澜对此作了个解释。 此时青夏变作宋溓的贴身丫鬟,与他在同一马车内,其中也有信澜。 “姑娘许是奇怪,我母亲为何对姑娘如此热情,姑娘莫要见怪,我母亲向来对年轻的小姑娘颇有喜爱之心,她可乐意照顾女儿家了。” 青夏腼腆的笑了笑,道:“夫人的好我受着,又怎会见怪呢?只是觉得怪麻烦她的。” 信澜:“不会,她乐意照顾,便不会觉得麻烦,实不相瞒,母亲当年为了生养我亏损了身子,一直想养个姑娘,可惜没那缘分。” 原来缘由在这,即便昨天不是青夏和田田,是别的小姑娘,袁夫人也一样会很喜爱。 青夏不知该怎么是好,不好笑,只能颔首示意。 宋溓看了她一眼,看她格外乖顺,昨日他也发现了,尤其是在这种长辈面前,她便十分乖巧,那种乖巧不同于做奴婢时的听话,而是能看到原本的连青夏在家里会是什么样子。 “你长的乖,便讨人喜欢。”他说。 青夏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信澜,却见他微微笑着,并无异色,才稍稍安心。 为了做好本职,从踏入旬阳地带,青夏就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可他有些时候冷不丁的话和行为,或多或少还是让她不自在的。 昨天在袁家二人之间正常相处,就是主子和丫鬟之间的模样,希望去了书院也能如此。 旬阳城地广而人稀,也是这里人才辈出,出了不少学士大儒,等马车再往山上走的时候,青夏有些困倦,手指掐着手心减轻困意。 信澜正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到一熟悉身影,忍不住喊了声:“周生,今天是温课的日子,你怎么自己下山了?” 自己下山连个人都没带,也不曾向夫子借马或牛,就这么一双腿走下来了。 周生一见是他,原本忿忿的神色顿了下,随即委屈道:“我不过是昨夜没睡好觉,上课时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夫子就真忍心将我赶出来,叫我回家去睡够了觉再去上课。” 信澜看着他,温润的眼神此刻没什么变化,却叫他有些心虚。 “夫子严苛,定下的条条规矩,入书院之前可是叫你们反复背诵过的,你若只是打了个盹儿,夫子也不会将你赶出来,罢了,既然是夫子的主意,你便听从夫子的话。”说罢,也不特别好奇,与他点头示意后,放下帘子冲宋溓歉意一笑,因为他喊了一声,车队停了一下,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宋溓亦微微颔首,并无想法,马车缓缓动起来,只听到那叫周生的人大喊:“师兄,你回去了一定要在夫子面前替我求情呐!” 信澜笑了笑,并未应声。 青夏好奇的看着他,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信澜看了过来:“姑娘可是有话要问?” 青夏先是忙说了句:“唤我青夏就好”而后又问:“难道你就不好奇,他为何会被老夫子赶下山去?” 一想方才的事,亦怕给这二位带来阴影,信澜说道:“别担心,夫子确实严苛了些,但却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他十分讲道理,这周生是前两个月进的书院,父子说过,他是个聪慧的人,只可惜一身的劲儿不全往学问上使,性子有些毛躁,浑身都是刺,好的时候特别好,不好的时候谁也管不住,唯有在夫子面前他还算乖顺,这次定是惹恼了夫子,才会叫他一个人独自下山。” 话到了这儿,信澜叹了口气,说:“二位应该也听说了,咱们书院进人都是很严格的,到现在院里的学子也不超过十人。” 宋溓看向他,声色淡淡:“但仅这十人,若是将来教化出来,也能造福一方,这是老夫子的初衷。” 听得他话,信澜眼睛都亮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位贵气公子,说道:“夫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宋溓勾了勾唇:“只要夫子肯教授学问,宋某便不胜感激。” 信澜忙说:“对于虚心求学,具有慧根的人,夫子一定会接纳的。” 青夏听着他们的话,心里暗暗思忖,听信澜这么说,好像那老夫子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厉绝,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能糊弄的人,偌大的书院,若堪堪只有十人,那这十人,定然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马车又走了好一会儿,信澜一句到了,青夏终于松了口气,别的不说,这爬山路,即便是坐在马车里,也是颇有些磨人的,她早就想下马车去好生歇会儿了。 几人下了车,信澜带着他们进去,腿还没迈开,忽见一个包裹从里头丢了出来,随即跟着出来的是抄着大棍子的高壮男子,以棍指那倒地不起,苦苦求饶的人:“夫子给你盘缠,让你回家去看你老娘,你却拿着银子出去做嫖资,你这种人,万青书院牛不得,夫子只是叫我们将你的东西收拾出来让你走,没有打断你的腿就算客气了。” 那人哭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家里人为了送我来万青书院废了不少功夫,我不能就这样回去啊,还请师兄行行好,叫我进去好生给夫子赔个不是,我真不是出去嫖,那是我远方老家邻家妹妹。” “随的是什么,人证物证俱在,不要在此处胡搅蛮缠了,夫子还能来亲自送你不成?你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当初你家困难,就你来时的花费都是夫子给的,那是看中你有才能,却没见过像你这么不争气的玩意儿,你既贪恋红尘,不愿潜心做学问,那便下山去。” 那人哭的不止,堂堂大男儿,此时哭的气绝,绝不愿意转身离去。 那高壮之人眼睛一瞪,手里的棍子也动了动:“赶紧走,不然,我这一棍子下来,只怕要请人抬你下去了。” …… 第134章 不要特殊 还未进门,便观看了这一场闹剧,那个男人怕他手里的棍子,几番试探不成,挨了几闷棍,这才抱着自己的包袱失魂落魄的离开。 青夏心情凝重,正要看信澜,却见他躲进了马车里,等那人走了以后才出来,还长叹了口气,一副后怕的模样,嘴里喃喃:“幸好没碰上。” 青夏不解:“碰上又如何?” 信澜说:“他若发现我在这儿,定会缠着我不罢休的,我又不像高庄,真能下得了手去打他。” 高庄,便是那手持棍子之人。 而此时,解决完那人以后,高庄看向这边,扬起笑容过来,还未走近,信澜怕他莽撞冲撞了贵人,刚想拦着,却见宋溓上前一步,高庄那厮倒是十分自来熟,大咧咧的攀谈:“你就是袁师兄下山去接的小师弟吧,嚯,这带来的人可真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游了呢。” 信澜听得一急,刚要说话,直听得宋溓说道:“路途遥远,家中安排过盛,看着是夸张了些许,见笑了。” 高庄摆了摆手,笑说:“我当初来也是一村子人送的,不见笑,嗐!别在门口说了呀,昨日下暴雨耽误了一天,老夫子今日专程空出了时间就等你呢。” 宋溓笑了笑,随他一起进去。 青夏、田田、清源、信澜、宋炎炎等人目瞪口呆。 显然,刚才和宋溓说说笑笑进去的名为高壮的男子,并不知道宋溓的真实身份,否则也做不到如此自如吧? 信澜看着高庄离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转头看着这几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莫见怪,这书院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楞头青。” 几人连连摇头,他们的主子都没说什么,他们见怪个什么劲儿? 只是主子今日也太奇怪了些吧?就刚才他那反应,打死这几人也料想不到呀。 信澜带着他们去了书院单独安排给他们的院落,方才一进去,高庄被人叫走了,走前还很友善的对宋溓说:“等你安顿好了,见过夫子,不忙的时候我再带你好好玩玩哈。”说完,挥挥手走了。 彼时,看着这一幕的青夏,心中不禁感叹,这位高庄也真是一样的热情好客呢!这才刚来,又都不熟,却如此善意,难得啊。 而此时,见到这一幕的,一旁拿着书本和毛笔正涂写什么的瘦扁男子却是一声哼笑:“还好好玩玩,我到这儿都快半年了,都没见他抽出空来带我出去好好玩玩,大骗子。” 青夏:“……” 咳,是个热心肠,只是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热心肠,实不实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闲言少叙。 几人搬进院落,方才高庄说,他们这一行人很多,实则真住进来也没有多少个,至少在青夏看来,一个国公府世子出街,这样的配置并不算很高调。 或许他会那样说,是对比这山头的每一个学子而言吧,至少从进书院到现在,她好像还真没见有几个伺候的奴仆。 信澜带到了人便离开了,走前还擦了擦汗,似乎累的不轻。 实则他不是累的,而是急的,昨日他就一天不在山上,今日一早就赶走了两个人,准确来说,彻底被赶走的是一个人,他得赶紧去了解了解情况,看看夫子那边气还大不大。 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宋溓强调:“今日真是叫你见笑了,那人是因德性亏损,才叫逐出师门,你莫要多想,老夫子人是真的很好。” 宋溓笑了笑,并未介意,甚至还走近了两步,对他说:“人多的地方必然要有规矩,不遵守规矩的人是害群之马,我还有一事相求。” 信澜顿下:“请说。” “我的身份应当也只有你和老夫子知晓了,还请不要外传。” 信澜愣了下,道:“虽说咱们书院确实有这个规矩,凡是进了书院受了夫子的教导,不管进山前是什么身份,进山后都要忘却,都是一样的,可你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你情况又特殊,要参加今年科考,夫子说了,公布你的身份好叫别人别来打扰你也未尝不可。” 宋溓却道:“夫子应当只是说,这条规矩不必对我实行,是吧?” 信澜默了,还真是。 宋溓一笑:“进入书院便是夫子的学生,自然要遵从夫子的规矩,我带这么多人进书院,又劳烦另安排院落已是不妥,旁的地方就不好太特殊了。” 信澜想了想,点头应下:“你说的也是,夫子这里之所以做的长久,也是因为有自己的原则,你既不要求,那我们自然顺从。” 说罢,看了宋溓一眼,眼里流露出来的笑意更多了一些真情实感。 他原以为从京城来的,身份贵重的公子哥应当是不好伺候的,再加上夫子对他似乎也是格外优待,可没想到他为人这般温和谦逊。 就连宋溓自己也没想到,他只是觉得这里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初入山时没有察觉,可这一路上所听所闻,再加上入书院以后的氛围,令他舒心。 这里确实是一个很好念书,做学问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说话,青夏和清源二人便带头清理带来的东西,这院落最好的一间屋子自然是留给主子的,是以便将宋溓的衣物用品都送了进去,速度之快,快到宋溓来不及说一句“把你的东西也放进去”,因为,看他这边信澜走了,青夏便问:“大少爷,奴婢和田田可以住这间屋吗?” 宋溓:“……” 看来她是没打算和自己住在一起了。 青夏当然没有这个打算,她又不是疯了,这里是书院可不是目安苑,即便这里算是被独立出来,不会被打搅到的院落,可她心里拧得清,不可做糊涂的事。 更何况方才在入院之前,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是如何被赶走的,道德低下,被师不齿。 见大少爷未语,青夏无辜的睁着大眼,就那么看着他。 宋溓深吸了口气,道:“你愿住哪儿自己安排,余下宋炎炎安排。”说罢转身进去,似乎再多看她一眼便会头疼。 青夏松了口气,抱着自己的包袱进了屋去,田田亦趋亦步,也抱着自己的包袱,担忧道:“方才大少爷的反应是不是不想你和我一起住呀?” 青夏摇头。 “他也没说让你去他那里伺候。” 青夏摇头。 “那太好了!到了书院大少爷忙于学业,到时候我们俩就能好生松快些了,而且还住一起!”田田压低了声音欢呼。 青夏莞尔,放下包袱后,转身拿东西时,目光往那主门口扫了一眼,未见得人,在心底悠悠叹了口气。 …… 第135章 争吵·帮助 来这之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在万青书院会是这些人此后最松快的日子。 万青书院因为有曾老夫子坐镇,真老夫子又名声在外,这里很得官场看顾,可以说万青山,万青书院是十分安静又悠闲的地方。 除了偶尔夫子教训学生的时候闹得鸡飞狗跳以外,寻常都是很安静的。 话说回来,那日他们一行人安顿好以后,青夏和田田本是要陪着宋溓一起去见老夫子。 却被他留了下来,只身独去见夫子,二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安安心心的待在院落。 继续收拾这些日子会用到的东西,尤其是大少爷那屋,预备在他回来之前,将他平时用到的笔墨纸砚,还有寻常会换的几身衣服都找出来。 田田找的都是华服,说是华服,其实倒也没那么夸张,只是那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青夏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说道:“这里的人都很淳朴,而且我看了,大多都是统一采购的料子做的衣裳,不知书院会否有别的安排,咱们挑选几件简单的衣裳拿出去,趁着太阳还大晒一晒。” 田田当然不会和她反着来,却问了句:“咱们才来,姑……嗯,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统一采买的布料呢?” 青夏:“咱们从到旬阳,只见了信澜、高庄以及方才路过的那位男子,这些都是夫子的学生,虽说他们的衣裳不全都是一样的:可打眼一看,布料都是一样的,我想,应当是夫子要杜绝这些人攀比之心,才将他们统一了衣料吧。” 进山之前,里头有些人或许是世家公子,或许是天资出众的平头百姓,家底不同,所用之物不同,所穿之衣不同,谈吐举止就会有差距,时间久了,这样全然不同的人待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倒不如统一了衣物,这样大家都是一样的,分不出个高下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青夏的猜测,实则与她猜的也都差不多,既然会有这样的规矩,那必然是因为发生过诸如此类叫人火大的事情,否则,夫子只需传道授业解惑,何须在这些细小的事情上一手抓呢? 田田这下明白了,她自言自语道:“这位老夫子果真与众不同,只是大少爷会跟着规矩来嘛?应当会吧,他看起来适应的是最快的。” 听得她的话,青夏轻轻一笑,朝她打了个响指,抱着一些衣物,道:“你在屋里收拾,我将这些都抱出去晾晒一会儿。” 这些衣服在路上一直放在箱子里,有时又会遇到雨天,一直都没拿出来透过气,即便这样炎热的天气,不会发潮也会闷着,青夏心细如发,将他会换的衣裳都收拾出来拿出去晒晒。 两人忙碌着,不觉时间就过去了,而这时,一在山坡上看了许久身背背篓的妇人杵着锄头,看了这院子一眼,随后薅起地上的东西一把扔进背篓里,往下慢慢走。 青夏和田田总算忙的差不多了,二人回了自己房间,刚准备坐下,忽的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她们二人所选的房间离院门口很近,是以外头若有什么声响,她们屋里也听得见。 “你这人走路怎么横冲直撞的,撞着我家小姐了!” 另一人声音不大,青夏没太听清,倒是田田惊讶的问:“这书院还收女学生吗?” 青夏先是回答了她的话:“老夫子为人不拘俗理,若是收了女学生应当也是不稀奇的。” 这时,外头又有不忿的声音传来:“我家小姐这身衣裳可是从京城流传来最时兴的,你这身上全是泥点子,也不看着点,弄脏了要你赔你又赔不起。” 还是未听到另一方的声音,青夏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起身出去。 田田一惊,连忙跟着她出去。 人到院门口,听到的声音就更清晰了些,她们这院门白天并未关上,所以青夏一眼就看到了外头的情形。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位年逾五十的夫人,身形消瘦,穿着布衣,背上还背着大篓子,头微垂着但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此刻对面的那人在对面,青夏看不见。 田田担忧的拉着青夏:“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我知道你肯定见不得她们咄咄逼人,但是咱们还是不要去掺这趟浑水了吧。” 青夏微微摇头,松开了她的手,扬起笑容往外走去,人走到门口,外面的情形就看得越发清楚了。 对面一主一仆,二人确实身着华丽,也确实是大家小姐模样,那小姐面色平平,倒是跟在她身边的丫鬟,狐假虎威嚣张的不得了。 青夏笑着过去,走到妇人边上,朝她微微颔首,而后对上那小姐不解的目光,说道:“小姐身上这一身是京城朝华府四月新出的料子,质地轻软,绣工精美,这料子确实贵重,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比起旁的绫罗绸缎,更方便清洗。” 那小姐微愣,还未说什么,旁边的丫鬟就急着叫嚣:“你懂什么……” “小云!” 那丫鬟话未说完,却被小姐打断了,随后那小姐看向青夏,目光柔和了一些,说道:“你对这料子这么熟悉,可是从京城来的?” 青夏微愣,随后点头。 那小姐便说:“莫要见怪,这身衣裳是我母亲特意为我做的,我身边这丫鬟说话激进了些,还请你莫要放在心上。” 青夏尴尬了一瞬,看了眼旁边一直不做声的妇人,此时那小姐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莫要放在心上”对错了人,遂对那妇人点点头,以示歉意。 妇人全程不言,只沉默的站着。 “我是旬阳城郭县令之女,郭茹颜,家弟有幸拜到万青书院给曾老夫子做学生,我今日是上山来看看他的。” 青夏了然,遂福了福身:“见过郭小姐,方才失礼了。” 郭茹颜忙道:“你一切如常,有何失礼之处?倒是我们冒昧了,今日上山本不该穿着这身衣服来的,只是母亲一番心意总是不好违背,倒也怪不着这位妇人家。” 青夏笑了笑,笑意多少有些干巴巴的。 “我们只是出来随便走走,走到这儿应当是走错路了,就不多打搅了。” 她说罢,朝青夏笑了笑,带着那小云一起离开,并未多纠缠。 她们前脚刚走,田田在青夏耳边就说了句“奇了怪了”,青夏脸色也不太好。 而这时,那一直不啃声的妇人冷冷开口:“老老实实躲在屋里有什么不好,非要出来叫人缠上。” …… 第136章 狐假虎威 此话一出,田田和青夏均是一愣,田田立马维护起来:“大娘,我们只是怕你受欺负,出来看一下,你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啊。” 青夏拉了她一下,随后对那妇人说:“实在抱歉,本意是怕这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妇人提着锄头,看了青夏一眼,又看了眼她们居住的院子,微叹了一声,道:“也不知是说你们无畏,还是说你们胆子太大,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相熟的人就不要出来帮忙了,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说罢,扛起锄头就走,背影倒是十分潇洒。 田田憋红了脸,只说了句:“这位大娘真是的,明明是想感谢你,可说话却带着刺。” 青夏心情本来还有些差,一听田田的话,遂笑了笑,拉着她往回走。 “她说的也没错,我们刚到这儿来,遇到这种事情本应该先观望的,我冒冒然跑出来,确实对自己不好。” 田田却急了:“怎么能这么说?分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美好的品质。” 听的她这般正义凌然的话,青夏又笑了:“不错不错,看来这些日子你也很有进步嘛,如今说起话来也都是一套一套的了。” 田田颇有些骄傲:“整日跟在大少爷和你身边,若是还什么都学不会,那岂不就…蠢笨如猪啦?” 青夏失笑,心想道大可不必这么骂自己。 田田又说:“只是奇怪的很,你只是说了那衣服的来历,她怎就知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呢?朝华府的衣裳本就出名,也不一定只有从京城来的人才知道呀。” 这也是为何,青夏方才心情沉重的原因,只怕那位郭茹颜,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并非是说知道她们俩的,而是知道京城有贵人入书院了。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这次大少爷到旬阳城来求学,并非是大张旗鼓,也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位小姐如何知晓的? 她一个丫鬟说话自然是没什么分量,只怕那位小姐今日隐而不发,看中的是这背后的势力,县令之女……青夏微微蹙眉。 “大少爷说的是对的,咱们一言一行都得低调些,这次大少爷出来是为求学,而非其他,粘着上麻烦就不好了。” …… 青夏的疑惑,在宋溓下午回来时得到了回答。 他去了许久,回来也只是换身衣裳,他回来时,天色沉沉的,青夏和田田正在收外头的衣裳。 宋溓从身后勾住青夏后衣领,示意她跟着进屋来,青夏被勾的后倒了两步,遂捂了捂脖子,跟随他的脚步进去。 “去帮我找一身轻便的衣服来,晚饭我就不和你一起吃了,老夫子让我去他那。” 青夏便将晒过的衣裳翻出来,找出一套靛蓝色的,问道:“这件可以吗?” 宋溓看了眼,点了点头,遂道:“这些衣裳都是你让找出来的。” 青夏头也没抬,点了点头,答道:“少爷来念书,之前穿的那些虽然很华贵,但于这里到底是格格不入,奴婢才斗胆做主,将这些衣裳翻了出来,少爷您看如何呢?” 宋溓眉眼含笑:“不错,你很敏锐,就该如此。” 入乡随俗他也不好在这里太过突出了。 青夏边给他打水便他清洗,边交代起今日的事来。 “大少爷,我感觉我应当给你惹麻烦了那会儿……”她说了事情的经过,小心的看了眼宋溓的表情,神色平平,好似并未有什么想法。 “那位小姐自称县令之女,而我虽没说什么过激的话,可她的反应也实在太奇怪了,对我似乎有些太客气了,奴婢斗胆猜测,她不是对我客气,而是对我背后的人客气。” 看她这谨慎分析的模样,宋溓笑了笑:“你既然都想得到,若再来一次,你还会出手相帮吗?” 青夏愣了一下,低下眼眸,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会吧……奴婢会。” “为何?” 青夏抬起眼眸,眼里似有流光闪过,看着他道:“或许是因为奴婢也觉得背后有人撑腰,便无所畏惧了。” 她这一番话不是误打误撞,而是刻意讨好,而她的这份刻意讨好,真真切切的取悦了宋溓。 他伸手将她拽了过来,扣在怀里,眼里火热,看着她道:“娇娇倒是热心肠,是见不得旁人受委屈。” 青夏面上一热,低头嗫嚅:“其实……若是那位大娘真的弄脏了那小姐的衣裳,确实是大娘的不对,可是,或许是因那大娘本身就弱势一些,我…我倒也没说别的,只是解释了那衣裳好清理……”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的唇瓣贴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辗转深入。 青夏惊的身体绷直,不敢乱动,到底还是大白天的,还不知田田何时会闯进来。 厮磨片刻,宋溓放开了她,眼里的柔意化开:“娇娇这副热心肠,别总对着别人,对我也好使,就如方才,若是你打着我的名号行事,我也不会生气。” 刻意忽略他那声“娇娇”,青夏忙解释:“奴婢并未自报家门,奴婢只是猜测,那位小姐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大少爷您的身份,奴婢从始至终都没有打着您的名号去说什么。” 宋溓低低一笑,才说:“我当然知道不会是你说的,是我在京中的好友,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旬阳主事知道我来。” 青夏“哦”了一声,这下有了答案,心里的疑惑就散开了。 宋溓拍了拍她的头,道:“晚上会有人给你们送饭来,你吃过若是累了困了,就在我屋歇下,等我回来。” 青夏脸红红的,拒绝道:“不成的,虽说咱们住的是独立的院落,可终究是在书院里呀,奴婢只能和田田住一起,万一被人察觉,叫夫子知道了,肯定会责骂大少爷的。” “他不会骂我。” “他会。” “他不敢骂我。” “大少爷就不要同奴婢开玩笑了,虽说老夫子现在已经没做官了,可他曾经的地位,如今的影响都在这儿呢,再说了,您心里也是十分敬重这位夫子的,不是吗?” 宋溓微愣:“你倒是心思玲珑,怎么看出来的?” “以您的身份,您若只是来求学而已,不必这么依这里的规矩。” 宋溓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声音很轻的说了句:“也不仅是这个原因,你忘了吗?我这个人,向来尊重我的先生。” 他这句话很难不叫青夏想到当日在莲睡居,还有在目安院的头一日…… 这下真是大火烧到头了,整个人都热烘烘的。 大少爷怎么越发没个正形了! …… 第137章 请她们吃饭? 宋溓走后,青夏顶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坐在屋里发呆,田田进出两次,见她还是没缓过劲来,便没过多打扰。 她刚才可是什么都看见了的。 怕叫姑娘尴尬,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夕阳西下,半边天都叫落日余晖笼罩住了,田田依在门口,看着天边烧的黄色的云彩,刚收回目光,便见门口站着一人,顿时一愣。 “青夏……你出来一下。”拗口的喊了一句,田田盯着门外的人。 青夏忙走出来,也看到了方才的布衣大娘,心思微顿,人走了过去,低声询问:“大娘可是有事?” 那大娘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道:“这个时候应该都没有吃晚饭吧,走吧,我家夫人刚做了饭,让我来叫你们。” 这话说的青夏和田田面面相觑,还是青夏出来说:“这多谢夫人好意,只是……初来此处,还没有将人认全,不知你家夫人是……?” 大娘神色平静:“你去了自然就认得了,放心,整个万青书院都是曾老夫子的地盘,这里没有坏人。” 青夏思索了片刻,扬起一抹不大好意思的笑来,道:“夫人一番美意,只是,我们两个都是伺候人的奴婢,怎敢担当夫人的盛情邀请?我家主子此刻正在书院里面还未回来呢。” 她怕对方是错认了她们的身份才会邀约。 那大娘神色有些疑惑,看着她问:“难道你家主子不在,你们就吃不得饭了?” 青夏一愣,有听她说:“我们夫人只邀请了你们两个小姑娘,跟我走吧,再晚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说罢,看了青夏一眼,特意说了句:“今晚这顿饭,是为了感谢你方才仗义出言。” 青夏顿时明白过来,随后看了田田一眼,看过去时,见宋炎炎站在门口注视这边,微不可查的冲她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看着那等待着的大娘,青夏只好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与田田一起去了。 对方要请她们吃饭,可她们去连那人是谁,什么身份都没有摸清楚。 当然,青夏也知道,既在万青书院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看大娘神色,不是个爱说的性子,她也不大好一直问她。 田田在边上低声与姑娘说:“咱们就这么空着手过去,也不知那位夫人是何人?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青夏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大娘声色平静,说:道“我家夫人不爱虚头巴脑的那一套,她是个随和的人,你们去了以后也别太拘束。” 虽然没见过,但眼前这位已经见过两次了,看眼前这位的脾性,再去想那位夫人,应当也差不多少。 跟着大娘踏着余晖,几人走到一处清幽的院子,还未进院门就已经闻到阵阵的饭香飘传过来。 还没闻到饭味儿倒也还好,可这一闻到,奔波了一天的青夏和田田,这肚子就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 好在声音不大,不足以叫外人听到。 青夏打量着这院子,比之他们自己住的那边还要好一些,看得出来,这里长期住人,且长期打理,且打理之人心灵手巧,将这里布置的很漂亮。 院中便摆上了一桌菜,那木屋内还有一道身影正翻炒着另一道菜,下一秒装盘,端了盘走了出来,边走边看向院中站着的几人,很是随和的说道:“刚好你们人到,这最后一道菜也都炒好了,快都坐下吧。” 大娘招呼她们二人坐了下来,二人客随主便,但那炒菜之人未落座,几人也都没拿筷子,等到她去洗了把手过来时,见她们都坐着没动,还笑了一笑,说道:“等我做什么,先吃呀,一会儿天黑了,当心筷子喂到鼻孔里去了。” 这话倒是叫青夏恍惚了一瞬,以前在家的时候,那时娘还在,一般都是夜里那顿吃的好一些,因为也只有夜里一家人才没那么忙碌,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吃顿晚饭,即便家里的情况没那么好,吃不了大鱼大肉,可村里总有村里的美味,做起来也不差什么,至少在当时看来不差什么。 若是天气好,一家人便坐在院子里吃饭,那时天将黑不黑,娘就会对他们兄妹两个说:“别走神,专心吃饭,当心天黑了把饭喂到鼻子里去了。” 这样逗孩子的话,都是慈爱的长辈说的。 显然这位热情好客的主人,是逗弄她们两个小姑娘才说的话。 青夏忙说:“夫人热情款待,我和妹妹十分感激,今日空手而来实在失礼,等下次备好了礼物……” “等下次来也不必备什么礼物,陪我摘摘菜可好?”那夫人笑眯眯,打断了她的客气之话。 青夏愣了一下,遂忙道:“自是没问题。” 话音落下,只见那夫人与大娘对视笑了一笑,青夏茫然,田田不知什么情况。 那位夫人纤瘦,体态端庄,十分和蔼可亲,对着她们二人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充满了和气。 “真是个傻丫头,叫你陪我做事还应得这么快。” 青夏耿直的说:“我们少爷入书院求学,平日并不需要我们伺候,与少爷讲清了,白日没事的时候,若有空闲,来帮帮您的忙,也是可以的。” 那夫人问:“你们给那些富家子弟做丫鬟能这么轻松?” 田田不知如何说,怕自己嘴笨说错话,便一直是青夏在说:“旁人我不知道,但我和妹妹伺候的这位大少爷,是个温润的性子,此次来到书院,大少爷还说已经有颇多特殊之处,不好处处搞特殊,便不叫我们随身伺候。” 那夫人神色微动,一边的大娘也变动了脸色,可看得清楚,二人并非是不耐或是别的什么不好的情绪。 “这么说你们二人便很自由了,既然如此,我便同老头子说一声,你们二人若感无聊,便来我这儿吧。” 二人懵懵的看着她,见她一笑,自我介绍道:“我家老头子名唤曾源,是这万青书院的讲书先生,你们叫我一声墨夫人便是,这位,是我的义妹,叫她万大娘就好,她丈夫是万青书院的掌勺,她回来时就与我说,今日在路上遇到了点麻烦,是你们两个小姑娘帮了她,我在此谢过你们。” …… 第138章 “离经叛道”的话 这一番话说的青夏和田田二人晕头转向。 这位夫人竟然是曾老夫子的妻子,天呐!她们只知有人请客吃饭,却不知这人开头竟这么大呀。 青夏到没太失礼,到底是在国公府做事的丫鬟,这点定力还是有的,稍有些愣怔,遂安定了下来,对墨夫人毕恭毕敬道:“我等不知您竟然是老夫子的夫人真是失礼了。” 墨夫人拿起筷子,姿态舒适,面对她的话只是一笑:“我是谁的夫人不打紧,打紧的是我想请你们吃这顿饭,感激你们今日的帮护之情。” 青夏忙说:“我们当时没想别的,只是不忍这位大娘被堵在路上……” 墨夫人笑了笑,那不爱嬉笑的万大娘也笑了一下,说:“亏我刚才去接她们的时候,没和她们说大姐的身份,否则这俩小姑娘指定是吓得不敢来了。” 这……吓当然是吓到了,来不来的,既然人家亲自来请了,不来就失了礼数,只是自然不会像刚才那样懵懂无知,出尽洋相。 墨夫人看出二人的拘束,说道:“咱们这儿和外面不同,没那么多的规矩,我叫你们来吃饭,可不是要你们像鹌鹑一样一动不动的,都动筷子吃吧,这一桌子菜我可烧了好久,别等冷了吃不出味儿了。” 主人家热情好客,青夏与田田两人自然不会一直扭捏,见两位主人家都动了筷子,便也都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筷。 起初青夏吃着还未察觉什么,等喝了一口汤时,她一顿,目光灼灼的看向墨夫人:“夫人可是岭南人。” 此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墨夫人讶异看了她一眼:“这你怎么听出来的?我如今说话可不带口音呢。” 见她承认,青夏随即笑开了花,捧着碗说道:“因为这个味道就是家乡的味道,小时候我娘做饭就是这个味道呢。” 墨夫人也惊喜:“没想到今日请客吃饭,请了个小老乡,你是岭南哪儿的?” 有了共同的话题,这饭间就不至于干干巴巴的。 且二人也确实兴奋高兴,他乡遇故知,惟有泪两行,这种感觉实在是好的很。 话匣子一打开,几人坐在一起吃饭就更自在了一些,原本这位夫人也很是平易近人,一点都没有架子。 墨夫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我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可惜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太弱,养到一岁就没了,你现在的年纪,可有婚约人选?” 她前面说起第一个孩子时,青夏跟着沉了脸色,替她难受,却不想她话转的如此的快,下一秒就开始关心她的个人问题了。 青夏如今的情况复杂,只好说:“我如今还在宋府做事呢?还不是自由身,所以,这些事情也都还没想过。” 田田装聋,她不参与这个话题,也就不算帮着姑娘“欺骗”墨夫人,嗯,墨夫人做饭真好吃。 墨夫人一听,忙说:“没有是最好的,你现在还小,也莫听外头那些人说什么,女子长大了就是要早早的嫁人,操持家务,这才是正道,我告诉你,只有将自己过好了,过明白了,再嫁人,那才是正道。” 此话实在有些“离经叛道”,青夏有些不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刻板守节的曾老夫子的妻子嘴里说出来的。 在这个世道女子来了月事,可以生育孩子,便有了存在的意义,穷苦一点的,早早的将孩子嫁出去,自家省点口粮,也可以换点别的东西,稍微好过一些的人家也会培养好女儿,等大些择个好夫婿,再富贵一些的,女儿的存在成了连接两家的纽扣,这家的贵女嫁给那家的公子,从此两家喜结连理,强强联手。 说来说去女子好像一直都像个物件一样,存在的价值源于她本身的生育能力,只要能生孩子了,女子就成了完整的女人。 当初青夏还那么小,才将将十二岁,便有人将主意打在了她的头上,其实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没有什么的,可是父亲疼爱她,兄长也不舍得将那么小的她就交给别人家去。 于是她被留了下来,在村子里一众“早早的嫁了的姑娘”行列中,她被留到了十六岁,甚至到了现在,父亲偶尔的问候也从未问过关于她的终生大事,兄长上次去京城也没提及。 青夏虽然讶异,但面上没显露出来,只说:“夫人说的对,我也不急,我只想着先把当下的每一天过好了,别出岔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墨夫人点点头,也不在两个刚认识的小姑娘面前避讳,直道:“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若是一眼看错,嫁错了人,往后余生都会活在黑暗中,若是有那鼓得起勇气,敢于和离或者承担得起被休,挣扎出来也许是另一番天地,我现在与你们说这些你们会觉得我大约是疯了。” 这话确实闻所未闻,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一个女子嫁了人必然是死心塌地的,在婆家过好日子相夫教子的,谁会想着若是过不好又该如何?即便是想过这一层面,又有多少人敢去想,因为过不好而要做些什么? 有些事在大部分人的心中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因为那些后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所承担不起的,这世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将一个挣扎向上的女子淹死。 万大娘说:“大姐,他们现在还都是小姑娘,体会不到你说的那些,再说了,谁家小姑娘将来嫁人不奔着好生过日子去的,每个人嫁人前都是这个想法,等到时梦醒了,知道痛了,才会痛改前非。” 墨夫人笑了笑,也不欲在此事上多言,反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你们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县令之女,也是其嫡长女,原配所生,如今县令的夫人是继室,也早有自己的孩子,这位小姐情况复杂,你们若是再碰上了不要与之过多纠缠。” 青夏敛了神色,认真答道:“多谢夫人提醒。” “旁的事不便于你们多说,你们只要记得,与郭家沾边的事情不要去碰,怕惹麻烦上身。”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其暗示青夏也都听懂了,当时默了脸色,沉思默想。 …… 第139章 夜间细语 那晚吃完饭回去,天色已晚,今夜繁星点点,走过一遭的路,青夏也还记得,这里地形并不复杂,但是万大娘还是执意要送她们二人回去。 “这里不比你们的大宅院,走夜路不怕,到底是山上,你们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是叫野狼叼走了,到时你们家主子还要去找夫人要人。” 调笑之语,叫两个人都笑开了花,这万大娘看起来是再严肃刻板不过的人,可刚才吃饭的时候,饭间总是被墨夫人言语调笑,只叫她脸涨红着,偏有说不出话来反驳她的义姐,反过来,面对她们两个小姑娘倒是振振有词,时而肃着一张脸,时而又微微笑着。 一顿饭的功夫,也足以叫这四人熟识,这万大娘便是纸老虎,看起来威风,实则心地善良,再柔软不过了。 不只是她,墨夫人也是如此,她那样的身份却很是平易近人,初时还叫青夏和田田不知所措了半晌。 田田胆子大了些,冲万大娘笑嘻嘻道:“不会不会,小时家里长辈嘱咐过,若是夜间远远看见有亮光在闪,就一定要赶紧回屋,因为那是狼来了,我可机灵了,狼真来了,我定护着青夏姐姐快快跑走。” 万大娘看了她一眼:“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自己跑的快不快?还能护着别人呢?” 田田一听嘴一撅,青夏忙为她说话:“田田是最机灵不过的。” 看着她们二人团结一心,万大娘轻笑了一下,并未在拿话去刺她们。 等送到院子,万大娘摆摆手,道:“早些回去歇着吧,如今白天虽天气炎热,可这到底是山里面,夜里还是很凉的,你们莫要贪玩,早些休息,晚间也盖好被子。” 许是很久没有被一个长辈这般叮嘱了,田田很是高兴,说话的声音都不觉软嗲了下来:“知道啦大娘。” 万大娘看了她一眼,随后“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走了段路,青夏和田田进了院中,那清源和宋炎炎正在院内磨剑,听得二人脚步声,宋炎炎抬起头来笑道:“二位可算回来了,看来请你们去吃饭的人家很热情,现在还专门送你们回来。” 田田跑过去与他笑:“是呀,万大娘可好了,我跟你说……” 这边田田与他们说的开心,青夏只点了点头,便要先回屋去,只是人刚转身,便看到倚靠在门口的大少爷,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刹那,宋溓对她招了招手。 青夏便走过去,二人一起进了屋。 …… 万大娘送完两个小姑娘后,直接回了自己和丈夫的屋子,二人育有一子,在外替曾老夫子奔波,是以,常年只有老两口一起过日子。 “你洗完脚了一会儿来帮我捏捏腰,今儿在山上挖野菜不小心扭着了。”万大娘回来就清洗好了,烧了盆热水给老伴烫脚。 范厨为人老实木讷,闻言点了点头,手上动作快了一些。 “你还是少上山去,等哪日得空了,我再去凿条路出来。” 万大娘:“这不是嘴馋吗,我和大姐都想吃,对了今天老先生是不是收了个学生,排场还不小?” “嗯,是之前就打了招呼的,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因为他来,咱们这的伙食又好了些。”说完,还憨厚的笑了笑。 万大娘轻叹了一声,说道:“我今日见着他带来的两个姑娘了,老范呀,有一个姑娘和咱们的大丫长得可像了。” 提起已逝的大女儿,两人均是一叹。 “那有机会了,我可得去看看她。” …… 一身墨色衣袍的曾夫子喝了一点茶,此刻正坐在外头看星星,花白的眉毛微蹙着,与里头的妻子生闷气。 墨夫人看了他一眼,无奈摇摇头,真是人越老脾气越小。 “你都说今日在书院里吃,不叫我给你留饭,回来了还要与我撒气,你这可是不讲道理了。” 曾老夫子瞪眼:“你也没提前和我说你今日还做了野菜饼啊?给我留两个也是好的啊?” 墨夫人失言:“……你,你这老头子,上回我做你还说不好吃。” 曾老夫子完全不心虚,理直气也壮:“上回不爱吃,万一这回就爱吃了呢,我的很多习惯不都因为你改变了吗?” 听他说话总是有一套又一套的道理,墨夫人自觉说不过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妹子今天挖了不少野菜,你若真想吃我明天再做一些,若是够的话,你带去书院给几个孩子分一分。” 曾老夫子这才高兴,与她说道:“你别说,这些年我碰到的这几个孩子,天赋高的有,努力的也有,独独今天收的这个,确实不枉这么多人为了他往我这送信来,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啊。” 墨夫人将他杯中茶水倒掉,添了杯热清水,边道:“出生京城,国公长子,这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听说年纪轻轻,几门重要考试都是一次就过,这种天赋确实少有。” 曾老夫子点头:“他很有天赋,又努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我教过不少,,大都吃不了那份苦,哪日你见到他了,便可看到他手上因握笔握出来的茧子,那是下了苦功夫的。” 能得丈夫这样夸赞的人没有几个,墨夫人起先只当这个孩子颇有家世,来了这儿恐怕也得供起来,没想到这么得他的心意。 “豪门贵子走仕途本就比别人更容易一些,你从前也见过不少酒囊饭袋,因着父母或是祖辈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总是饿不着自己,但真正能走出来为国效力为百姓做事,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那些出生在富贵窝的人怎好做得了官?又有几人能真正知晓百姓疾苦,真正切实的从百姓角度去出发。” 曾老夫子年迈,一双眼眸却是精亮,看着天上繁星,喃喃:“若是这个学有所成,且他家不被当今皇室忌讳,兴许能走出来,且不像夫人说的那样,他若走上仕途,兴许还能改变些什么。” 在这清冷山间,曾经历经两朝的元老几任帝师与其夫人,夜间话政,字字句句皆是不能往外道的。 “如今的朝廷,早就不是当年要叫所有人都吃饱饭的朝廷了,上头的人昏庸无能,下头的人有样学样,阿谀奉承那套学好了,保证自己那乌纱帽别掉,谁又会真正的去办实事呢?朝廷弊病已久,恐怕不会是一个或是两个人就能改变的。” 除非,改朝换代。 …… 第140章 在万青书院读书的日子 夜间果然是有些冷的,青夏被宋溓强行留着在他屋里的浴房,清洗过后出来的时候,那未关上的门送进一股夜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宋溓便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身上,二人坐下,青夏主动道将发生的事告知了他,且事无巨细都说的很清楚,包括墨夫人的身份,包括万大娘的热情,包括那位郭茹颜等等。 宋溓皆给出不同反应,得知她们竟是被老夫子的夫人接去的,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深沉:“怪道是说傻人有傻福,来的头一天,竟叫当家的夫人接去吃饭。” 青夏笑笑:“墨夫人平易近人,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和田田的身份,她很温柔,像家里的长辈一样。” 宋溓挑眉,目光深邃:“她待你温柔是因为欢喜于你。” 青夏扭捏了一下:“可我除了帮万大娘那一件事以外,也没做别的什么呀,初次见面,墨夫人随和的让人惶恐。” “欢喜一个人只需要眼缘就够了,不需要你多做什么,而且你这长相本就是长辈会喜欢的样子,又乖性格软乎乎的,叫人想欺负一下又不忍心。” 青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一点不藏奇怪之感。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让人想欺负一下? 她可是长了一张看起来好欺负的脸? 看出她在想什么,宋溓笑了笑,其实他心里也有些诧异,他了解青夏,自然知道她有令人喜欢的本事,可是他不了解墨夫人,也不知墨夫人是看中了她们什么才如此热情款待,或许如她所说,是为答谢,可依墨夫人的身份,若只是为了答谢,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但一联想到曾老夫子的为人,又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好似就是这样,随和、可亲,没甚可说的。 这一路上,客栈账房,旬阳城袁夫人,再到万青书院的墨夫人、万大娘,都很喜欢她,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本身就讨人喜欢,是因为她会与人交谈。 交谈也是有讲究的,多少口舌之争就是因为两个不会交谈,或者有一个不会交谈的人混在其中,就容易挑起事端。 想到这丫头刚到目安院时,说话条条有理,又能堵住别人的嘴,自己也丝毫不落下风,且话风温润不叫人听之生厌……她确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话题结束,针对郭茹颜,他思索了一会儿,也是这样说:“与地方官员沾上关系的尽量不要去招惹,不是说你今天做错了,我是担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万一她又找上你们给你们使绊子,我不想你吃亏。” 青夏目光一凝,随后莞尔:“就算大少爷不会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可有大少爷这一层关系在,奴婢如何都不会吃亏的,因为奴婢绝不会去主动招惹她。” …… 那夜两人谈过话以后就各自回屋歇息了,到底是连日赶路,虽说在路上偶尔也会投身客栈好好休息一下,可路程未尽,始终提着一颗心,总是没有如今这般踏实好睡的。 甚至是第二天,天都还没亮透,就听到田田轻微的动作声儿。 青夏在被子里艰难抬头:“天还没亮呢,你这是干嘛?” 田田见吵醒了她,抱着歉意,压低了声音道:“卯时了,还早着呢,只是这个点儿大少爷得去书院早读了。” 青夏躺在被子里发了会儿懵,思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们是可以无拘束的,多睡会儿没人管着,可大少爷来求学,跟着老夫子的时间走,就没那么自由了,可不就是天都还没亮便要去晨读吗? 这样一想,即便是还有着很大的困意,青夏都没敢再耽误,掀起被子便起身收拾。 田田目瞪口呆,忙道:“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呀,你再睡一会儿。” 青夏摇头:“在别人的地方上,你做什么我也一样要做什么,不好搞特殊的。” “可……这院子里就我们几个人住着,不会有人知道的呀。” 青夏微叹:“从前我伺候老夫人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早起过,本就不算什么,只是这些日子确实养了一身懒骨头,这样不好,你不用说了,我有分寸的。” 见她如此,田田也不好一直说道,便顺从她话,一道去伺候宋溓。 宋溓一早就起了,精神抖擞,比她们两个看起来还精神一些,见她们二人过来伺候,还说:“从前在目安苑是什么规矩,在这儿也就是什么规矩,我这里不需要贴身伺候,带你们俩来也不是真的叫你们日夜守候,都回去歇着吧。” 青夏和田田面面相觑,田田自知自己和姑娘有着本质的区别,姑娘不需要做伺候的事,可她却不能听之任之。 却也知道从前大少爷也是不叫她们这些丫鬟在身边伺候的,便道:“那奴婢去打水来好叫您洗漱,姑娘您在这儿陪大少爷说会儿话吧。” 青夏看着他,宋溓指了指里头的床铺:“时间还早,再去睡会儿吧,我每日去的早回来的晚,不必就着我的时间,你们睡到何时便何时起。” 为他这份细致,青夏微微勾唇,挠了挠额角,她坐了下来,说道:“刚才是还有些困,现在好些了,我在这儿陪会儿大少爷吧。” 见她如此,宋溓神色轻松,染上些许笑意,如今她在自己面前,自如些了。 这很好。 那天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保持着早出晚归的状态,有些时候清下等不到他早早的睡了,等到第二天特意早起也没见到他。 忍不住想:好好的一个人一天只睡三四个时辰,时间久了怎么熬得住啊…… 一连四五天过去都是这个时间,她正日玩着都觉得熬不住,更别说天天要做功课要用脑子的大少爷。 她这每天倒也不是十分空闲,没事了就会去墨夫人那里,作为曾老夫子的贤妻,墨夫人自然也是很有学问的,头两日去几人待在一起就是喝喝茶,再帮墨夫人做做轻快些的农活,后面再去,偶尔会听到一丝丝的读书声传过来,莫夫人心神一动,便提议要教她们二人念书。 于是每日大少爷早起去书院,而她们二人睡到醒来的时醒,醒了以后便去墨夫人那里,边做事边听学问,几日倒也有长进。 …… 第141章 教人(青夏意识觉醒起始) 这日子,除了大少爷以外,就青夏、田田和宋炎炎等人来说,那真是极好的,万青书院地处偏远,宋炎炎等人根本就用不上,相当于是在路上充当了个保护的角色,等到了地方以后就闲下来了。 而宋溓本人又不叫贴身的婢女伺候,况且他整日都在书院,压根就用不上她们两个,于是,这两人便过上了前所未有闲适的生活,且在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才会惊觉在万青书院的这段日子,竟是她往后几年中最轻快最闲适的日子,而她和大少爷之间也是在这段日子敞开心扉,更进一步,只可惜,往后种种不可预料,就好像命运十分爱开玩笑,总是打的人措手不及。 墨夫人很是乐意充当二人的先生,偶尔看着两个小萝卜头困惑住的样子,便会朗声大笑。 田田气馁:“难怪书院里只收男学子,从不收女学子,原来是因为我真的不会念书啊。” 少见的,墨夫人脸色变了,平日和颜悦色的她此刻沉下了脸,很是严肃的看着田田说道:“世间不教女子读书,本就是偏见枷锁,你不会不是因为你天生就比男子愚笨,而是你从小未接触过这些,起步晚了,学起来就会吃力,若是有一日女子和男子可以同堂读书,可以同朝为官,一切的起点都是一样,我相信,即为女儿身也不会比男子差,田田,有所缺处可以补上来,可若你一开始就将自己放低了,总觉得自己不如这个不如那个,那你就永远起不来。” 一番话说的田田面红耳赤,看了眼自家姑娘,见她垂眸沉凝,心知自己方才的话不妥惹恼了墨夫人,忙起身认错:“是学生错了,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看着田田知错知改的模样,墨夫人叹了口气,随即看向一旁不语的青夏,问道:“青夏在家时跟着你兄长念过书,在京也跟着你家少爷念过,你觉得呢?学这些知识可是闲时打发时间的,还是确有其用。” 听得先生问话,青夏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思索了一番,认真的分析了形式,说道:“学生见识浅薄,一番观点若是有何不当之处,还请先生指教。” 墨夫人看着她,轻“嗯”了声。 青夏目光染上一点冷清与茫然,开口道:“就如今的世道而言,女子的生存之路本就少,学再多的知识,也不如男子学了能发挥的作用大,可是……就财力而言,如今能上得起学的不多,上不起学的又是另外的说法,有些人一辈子穷苦,便也觉得读书无用,不如长一身好力气,好帮家里做事谋生计,有些见识的,便想砸锅卖铁为自己的孩子谋一条出路,可是不会有人会想着将自己家的女娃送去念书,因为女娃长大了,不需要教她如何做生意,也不需要教她如何做官,旁的更是沾不上,女子自小学的便是如何贤惠,如何顾家,操持一家老小不出错,便是贤良了。”话到此处,顿了顿,继续道:“好像女子一生中,学问二字与她们无关。” 话锋一转,她的目光沉静下来:“学生方才说的是些家里供不起念书的,但若是世家贵族,或是家中薄有资产,小有地位的,那是不会吝啬教自己的女儿去念书,修的知书达理,养的端庄娴静,只是……大部分姑娘没有那样的身世,也没有那样的运气。” 看她分析头头是道,墨夫人目光深邃,看着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之意,从最初见到这个丫头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姑娘心里是装了东西的,绝不是一个浅薄单一、脑袋空空的姑娘。 她讲起从前的事:“前几年我收过一个女学生,有一股子韧劲,刻苦努力,旁人能做的她都能做,甚至比别人都还要用功三分,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当年我也问过她,我问她不在家里帮父母做农活,跑到我这儿来跟着我念书,会否觉得枯燥,会否觉得是无用功,她与你的反应全然不同,她怨怪世道不公,怪父母偏心,怪一切的一切,整个人阴郁至极,随后在我面前哭诉,幼时不易,成长不易,最后声泪俱下的与我说,幸亏有我在,救她于水火,将她从那个家脱离了出来。” 说到这里,很是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我当时在城镇里有一间铺子,本想着等她学有所成便交给她打理,毕竟是我一手教起来的姑娘,我对她足够信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对她来说我教于她的不是学问,而是长期稳定的悠闲生活,在书院里即便天不亮就要起来,可她不用下地做农活,不用忍着腰酸背痛腿疼,对她来说,捧起书本并不是在学习知识,而是改变了她原本劳累的生活。” “你说,她这样想对吗?”墨夫人看向青夏。 青夏没有一口否认,而是说:“我觉得她没有错。” 田田讶异的看向她,就连一边剥蒜的万大娘都有些讶异,方才夫人话语里,可不是对那姑娘的肯定啊,青夏这么机灵,怎会听不出呢? 墨夫人神色不明,语音上扬的“哦”了一声:“为何觉得她没错。” 青夏抿了抿唇,表述自己的想法:“我不知她家是何情况,可我无法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苛责一个想过舒服日子的人,便说是不太富裕的人家,一个人生下来,从牙牙学语时就被家人报以期许,想他长大如何了得,等他长大赚钱养家,奉养双亲等……先生您看,普通平凡的人,一辈子都在为一口饭而打拼,可注定了,出身不同,眼界不同,助力不等,这个时候,为了养家糊口的人们,打拼的方式就不相同,有人轻易一些,有人困难重重,我家原先也不好过,大家怎么过来的我心里清楚,所以,我无法苛责那个姑娘,为了逃避农活而选择念书,因为她的人生贫瘠,思想狭隘,这个结果或许是当时的她能给自己最好的交代。” 她只是想活的没那么辛苦,有什么错呢? 话说到这里,青夏看向墨夫人,沉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她的这种想法与先生您最开始襄助她的想法已经背离,您想教的并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姑娘,对吗?” 话音落下,墨夫人神情动容,半晌,她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六的姑娘,欣慰的叹了口气,随后认同的点了点头。 眼前这个姑娘,年纪不大,可那双清亮的眼眸确是很好,她的见识,以及心中待人的宽厚,许多大她一些的人都未必能有,这样的姑娘,通透,却不世俗,也不世故,更不因自己站起来了,就藐视那些还在泥泞里的人,很难得了。 …… 第142章 独处 墨夫人出生书香世家,当年她的父亲站错了队,因一首诗而被下了大狱,墨家落败,她当时的夫君怕受牵连,与她断婚。 一夕之间,从原本的书香世家大小姐,清贵人家主母,落败到无处可去,若非父亲广结善缘,当年的她,娘家被封,又被夫家抛弃,她险些就要流浪街头了,那段时间风雨飘摇,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牵连一大片的人,帮助她的人也不敢将她留在家里,将她送去山里,归隐山林,倒也躲了一时清闲。 后来朝中有人为此事翻案,还了她父亲的公道,她才得以重见天日,那个时候她渐渐的喜欢上了山林里的生活,慢慢的过渡,慢慢的从一个手握笔杆的大小姐,变得扛得起锄头,做得了农活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变故,才让她对那个姑娘有了恻隐之心。 若是以前的她,必然不能接受那个姑娘是为逃避现实才愿意念书,从天堂跌落到地狱,这样的过程她有过,也切身的过过贫困人家的生活,心境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能理解,所以感叹。 “你说的不错,若是依我过去的脾气,知晓她的想法,定是容不下她的,给她机会不是想让她将我这里当成避风所,我理解,所以只怨恨这天下不太平,依然叫苦命之人窥不见天光,而我能做的少之又少。” 青夏看着她眼里的落寞,喃喃道:“是啊……可是夫人已经拯救了一个人。” 闻言,墨夫人愣了一瞬,随即看着她笑了笑,未接此话,只朗声说:“青夏,跟着我的这段时间好好念书,不求你将来学富五车,做个才女,读书使人豁达,但求你多读些书,将来少犯些糊涂。” 青夏莞尔,重重点头。 …… 夜间,宋炎炎说发现了只野兔,田田在得到青夏默许后,缠着他去找兔子。 这些人都在一个院子里,虽说他们很懂规矩,平日打搅不到什么,可属于宋溓和青夏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见他们要出去,便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出去玩一玩。 清源不用说,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看大少爷的表情,便自觉的离开了。 青夏洗了果子出来时,就见大少爷一人在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于是过去,将果子推给他,道:“夫子给大少爷放了一天假,可有什么安排吗?” 曾老夫子许了书院的所有学子明日一天假,今夜就都回的早一些,也是巧,青夏今晚回来的早,与他正好碰上。 宋溓看着她,反问:“你想做什么?到这儿这么久,还没好好陪过你。” 青夏忙道:“奴婢不需要少爷陪。” “那倒是,你这日子过得比我都潇洒,陪在夫人身边是自在一些。” 听出来他话里有气,青夏软和下来,说道:“这不是您答应过我,白日若无所事事,便可随性而动吗?我也没有很潇洒,墨夫人也整日为我们讲学呢。” 宋溓挑了挑眉:“可会觉得枯燥?” 青夏摇头:“没有,墨夫人讲学可有意思了。” 宋溓笑了:“你这是赚到了,曾老夫子收一个学生都难得,你这一来便成了他夫人的学生,更是难得。” 青夏抿唇一笑,也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了,若是她自己,只怕是这个万青书院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想到这些都是沾了谁的光,不免软言,讨巧着道:“这都是沾了爷您的光呀,若不是爷前来求学,又带上了奴婢,奴婢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看着她乖巧又带着一丝谄媚的模样,宋溓心下一软,说道:“老夫子说山上风景秀美,明日若是无事,我们早起上山去如何?” 青夏眼睛微亮,纠结了一下,道:“墨夫人也说过,说日出的时候山头最美,可是……” 她话迟疑着,宋溓却想到了她会说什么。 “可是,你怕太早起不来。” 被说中的青夏尴尬一笑,随后辩驳:“本就是夏季,天亮的格外早,若是想看日出,起码天不亮,咱们就得动身了。” 宋溓却被说动了,拍案定下:“想看独一份的景色,就得有所付出,若想看日出还不愿早起,那如何看得到?” 青夏哑然。 “就这样,明早我们去看日出,看完日出,若是脚程快,咱们便下山去,听说城里有一家地方菜馆做的饭菜还不错。” 青夏轻声“哀嚎”,泄了气一样,道:“爷,你就不累吗?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呢。” 看她这懒散样,小猫一样懒洋洋的,声音都带着娇软无力,一时叫他心痒痒的。 良辰美景,夜色当下,这院子四下无人,静悄悄的…… 他喉间微动,手指摩挲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暗了下来,哑声问道:“你和田田收的东西里可有药包?” 话锋的转变突然,青夏微愣,看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哪儿病了,便说:“收拾了一些防发热、防咳嗽的药,爷要哪种?” 宋溓看了她两眼,声音更低了:“不是我吃的,是你要用的药,可带了?” 青夏这下是真没反应过来,带他的眼神逐渐灼热起来时,忽然想起走的时候田田确实包了一些凉药,嘴里还说:“等去了旬阳将这药包给旬阳的大夫看一看,到了那边再多预备一些。” 与他相处久了,有些时候他在想什么,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叫她体会到,尤其是在这种事上,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一时臊得慌,青夏讷讷点头,不去直视他的目光。 宋溓将她拉了起来,说道:“既然明日要看日出,便早些安置了吧。” 说罢,拉着她脚步急切的往屋里走,青夏红着一张脸,半声都不敢吭。 到万青书院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这些日子他们俩寻常碰面都不容易,更别说私下相处了,以他的需求,空了这些日子,难免会念那事,青夏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同他扭捏。 只是,他总有本事叫自己面红心跳,不能安然。 床笫之间,他将她的手扣在头顶,不满她磨蹭的动作,两厢对比,倒是显得他猴急了,此刻也顾不了那些,只觉邪火上头,娇娇近在眼前,不得放过。 “幸亏明日休息,不然憋的久了,可就把身子憋坏了。” 青夏红了耳朵,认真的为他解扣,喃喃不语。 宋溓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她羞赧的神情尽收眼底,露出一抹笑来,手抚过她的脸庞,再到脖颈,顺延而下…… 已是含苞待放,任君采颉,宋溓目光微深,俯身下去,含住了她的呜咽与无助,与她十指交缠,力重又紧。 …… 第143章 我们才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翌日一早,青夏于睡梦中挣扎,却被一早起身的男人一把捞了起来,鼻子被捏住,她懵然的睁眼,便见他在眼前笑着,语气带着早起的慵懒感。 “起来了,再晚些赶不上看日出了。” 青夏摸了摸头,嗯了一声便爬起来收拾,看她俨然还是没睡醒的模样,四处找自己的里衣,宋溓环臂笑了笑,目光在她只着里亵和肚兜,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肢上流连。 昨夜二人欢好后,她强撑着睡意出去唤了田田,那丫头如今跟着她做事,机灵了许多,一早就将凉汤熬好,只等这厢完事就送进来,眼看着她喝完了那汤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要了热水清洗了一番,两人安歇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许久没与她温存,到底还是收不住,温香软玉在怀,又洗得香喷喷的,没忍住又作弄了两次,这下可真叫她恼了,哄了好半晌才将这个小犟猫哄的气顺了些。 末了要睡了,她非要穿上衣服才行,宋溓不大乐意,可见她委委屈屈看着自己,还是软了下来,念起昨日春光,有些忍不住将她拉进怀中,对上她发懵的目光,低头欲亲下去,忙被她捂着唇别开脸去。 “还没洗漱。” 宋溓低低一笑:“没事,我不嫌。” 青夏嗔的看了他一眼,却不见他得逞:“爷别闹了,奴婢赶紧收拾,不然再晚些就这真赶不上看日出了。” 宋溓便松开了她,喟叹了声,看她简单将发绑起,又细细的洗脸漱口,最后往脸上抹了点香膏,甩了甩手说:“奴婢都弄好了。” 宋溓便拉她离开,走出了院门,青夏顿了一下:“他们呢?” “谁?” 青夏看着他:“您出门,不带人吗?” 宋溓看了眼黑沉的天空,投下一点青光不至于叫人抹黑寻路,对她说道:“有两人暗中跟着,没叫他们上跟前来,你的田田就不要带上了,此次看日出,就想和你静静待着。” 青夏心里微动,低头看了眼被他握紧的手,轻缓了口气,小声道:“那抓紧走吧。” 再耽误会儿,太阳都起身了,他们都还没到山顶。 二人便徒步上山去,万青书院出名,万青山更是因这个书院而出名,这里的路早就修好,叫二人上山也不算困难。 一番折腾,青夏的困意早就没有了,此刻聚精会神的注意着脚下的路,虽说这里的山路早已打通,可到底是摸黑前行,她说道:“早知爷想去山顶,这些日子奴婢就该自己先摸一趟路,也不知这里上山的路好不好走。” 宋溓:“一条大路直通而上,有两个地方比较难走,当然了,也有小路,只是这深山野林,我带着你不便走小路。” 青夏却说:“不怕的,小时经常跟着父亲上山,父亲也会带我走小路,若是小路更快走小路也无妨。” 宋溓笑了,声音低沉又随性:“可惜,我也不认得这里的小路。” 好吧…… 二人走了一会儿,天色已经没那么沉了,青夏一抬头,看到长草边挡着一块木板,看清上面的字,惊喜道:“小路在这儿呢。” 看来修建山路的人很是用心嘛,连小路都用木牌指示了出来。 看着她因惊喜而欢笑的眼眸,宋溓轻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她往那小路走,二人路过,青夏的衣裳抚过杂草,那被挡住的木板全露了出来,上面的字也都清晰可见。 上一排——小路更近 下一排——小心长虫 只可惜,刚才那杂草挡住了木板的下半部分,没叫青夏瞧见。 没入小路就不比走大路那么松快了,青夏倒还好,小时在山间经常爬山路,只是这几年没有这般剧烈的行走过,体力上还是有些减退的,反观旁边的男人,也是养尊处优的人,偏偏走起山路来一声不吭。 青夏狐疑的看了他两眼,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宋溓说道:“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只会读书的呆子。” 哦,对了,大少爷说过,他寻常也会练练武,强身健体,可不是书本里说的文弱书生。 走了段路,见他还是没喘气,青夏有些佩服了,拂了额上的汗,说道:“爷真不是一般人,念书念得比别人好,身体也比大部分人都好。” “这个大部分人,指的是谁?”他反问,说话间,在她身后虚虚扶着,怕她抬步不稳摔下去。 “我哥呀。” “……又是你哥。” 青夏笑笑:“奴婢认识且了解的读书人,也就只有爷和我哥了,我哥的事跟您说过的,他的身体就没那么好了,尤其是一到冬天,总是咳嗽,都是小时没注意照顾落下的。”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道:“当然了,爷家里好,衣食饱暖从不会短缺,也不会为这些身外之物而苦恼,我兄长以前缺也没事,以后会有的。” “哦?你倒是对你哥很有信心。” “当然有啦,我哥很能吃苦,而且为人良善,等他将来读出书来,再一成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看着她纤薄的背,宋溓问:“你连你哥成家的事都想过了?” 闻言,青夏抿唇一笑,眼里星光点点,她道:“小时邻家姐姐待我好,别人都说她相中我哥了才会对我好,那时当着外人没说,私下只与我哥说,将来若功成名就回去娶姐姐,一定要待她好,就像她待我一样。” 一长段话,宋溓只听到那句“对着外人没说”,对着外人没说的话,此刻却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是否在她心里,自己也是像她哥哥那般亲近的人,宋溓目光微动,看着她问道:“那你哥怎么说。” 青夏学着当时连少启很无奈的语气,道:“我没想过娶谁!” 说罢,痴痴一笑,笑道:“哥哥那时年纪小,不知成家的重要性,一提起这个就跟我脸红,可是男子本就要成家立业,还不许我说了。” 她那么喜欢那个邻家姐姐,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青夏觉得,若是将来自己迟迟不嫁人,有这么个嫂嫂一定不会容不下自己这个小姑子。 “你一个小姑娘,倒是知道成家的重要性了。”听得她这般成熟的话,宋溓也笑。 青夏回头看他,严肃道:“这怎么能不知呢,爹总说,男人只有成了家才会真正长大,而且延续香火,也是在成家以后,自然重要……”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脑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青夏回过头去,只是一眼,下一秒,惊叫声“响彻”山间。 宋溓下意识将她拉到身后,看到那令她惊怕的东西,出手极快,拔出腰间短刀挥刀而去,那一长条吊在树枝上的黑蛇被削成两段,身躯疯狂扭动,宋溓抱住颤抖的青夏,两步跨过去远离了那里。 青夏惊魂未定,手紧紧握着,颤着声道:“抱歉啊…我从小就怕那东西,失控了。” 她在为自己方才的失声尖叫而道歉。 宋溓收了刀,将她放下,拉着她的手,道:“何须说抱歉,你怕就与我说,遇到危险就躲到我身后来,你刚才看见那物,便直直的立在那不动,万一它发了狠性咬上你一口该怎么办好?” 青夏吞吞吐吐:“遇上危险了,奴婢怎么能拿大少爷做挡箭牌呢?” 宋溓停了下来,走在他身后的青夏也一顿,见他转过身来,英朗的面容平静的看着自己,青夏便也一咯噔,心里暗暗思索是不是有什么话说的不好。 “青夏。”他叫着她的名字。 “在。” 宋溓看着她不安的眼,认真的说道:“你可知,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只你我二人时,不是少爷和奴婢,这句话从前我也与你说过。” 青夏讷讷点头,眸光清润。 宋溓叹了一声,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一下,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信任你哥哥那样信任我呢?” “……” “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你会做一个真正的小女人,而不是时刻提醒自己奴婢的身份,非要与我之间画出一条明晰的线来。” “……” “青夏,我们才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 第144章 山神定情 山雾微拢,青光照地,早晨的山间凉爽舒适,清新的空气钻入鼻腔,使人心旷神怡。 林间幽静,就连风动都带不起树叶的簌簌声,隐在暗处跟随保护的两个暗卫,见前面的两位主子停了下来,此刻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青夏愣怔的看着他,脑子里只回想着他方才的那一句,我们才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他说不要总想着自己奴婢的身份,不要总想着和他划清界限,不要总恪守着为奴为婢的本分,然后与他疏远。 可是,他不会知道自己能坚守着这些有多难,但凡再软弱一些,但凡再糊涂一点,面对着他给的优渥生活,面对着他的这一层身份,心智稍有摇摆早就认了。 而自他说了那番话后,肉眼可见的,青夏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在思索该说怎样一番话,才能对得上他方才的那一番言语。 只是时间不待人,静待两息,他拉过她的手,轻微的叹了声,道:“你跟在我后面,应快到了。” 青夏便也沉默下来,任他拉着跟紧他的步伐,二人此间不复方才热闹。 …… 登上山顶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只是太阳还懒散着没有升起,在空旷的地带倾向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自己所在的这座山算是比较矮的,目之所及,山外连着山,一座山头更有一座山头高。 眼前层峦叠翠,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置身此山中,望着那山高,便心中恍惚,觉得那座神秘的山上兴许隐匿着一位世外高人,不曾入世。 打破了长久的沉默,青夏问身边的宋溓:“爷可听过山中精怪的故事。” 奇闻异事,宋溓便是没听过,也曾看到过,但此刻她这么问了,他便说:“没有。” 青夏深吸了口气,目光依旧放在远处,身板挺直,她道:“老一辈的人说,山中多精怪,总是在人看不见的时候热闹成群,他们是夜里的独行侠,是山体的守护神,人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护佑山里的人,世世代代平安。” “你信这些吗?”他问。 青夏笑笑:“山里长大的孩子自然是信这些的,小时候总是懊恼,为何这些精怪总是不愿现于人前呢?父亲说他们害怕吓着小孩,我便说我不怕他们吓,我想他们和我一起玩,父亲总是笑,或许是笑我年幼无知,说话幼稚。” 看着她的侧颜,鼻梁巧挺,脸颊红润,眼眸亦清亮,他说:“并非是笑你年幼无知,而是觉得你烂漫可爱。” 青夏回头看他,对上他的眸,二人相视一笑。 许是山风清爽,总是能吹走一些烦恼丝,也许是沉睡已久的心,在这些日子里悸动太频繁,终归是教一个从不愿开口的人开了口。 “爷,刚才来的路上,您说想让奴婢信任您,那您呢?您对奴婢会百分百的信任吗?” 宋溓眼也不眨:“我自是信任你的。” 青夏笑着摇摇头,目光也冷静了几分:“奴婢说的信任,是指在奴婢和别人之间起了争执,而对方身份尊贵,人品贵重,这样的对比之下,您也依旧会信任奴婢吗?” 宋溓意识到她的话意有所指,也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便关乎以后与她之间能否更进一步。 她总是不愿对自己敞开心扉,总是迟疑,原来是因为她不确信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否能以信任做支撑。 感情易变,人心难测,信任才最可贵,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因为信任走到一起,或成为终身的伴侣,或成为最好的朋友,可见信任二字多么重要。 宋溓也不与她打哑谜:“青夏,你是什么身份,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从不觉得你的身份有碍于什么,你的身份无关乎你的人品,无关乎你这个人,同样,即便有一个身份尊贵,人品贵重的人在我面前,在我眼中,除却身份的不对等,人品不分高低贵贱。” 青夏思索着他这番话,眼里蒙上一层清雾,不是雨要来,是她心里未能将这番话理解透彻。 宋溓说:“我可以无条件信任你,因为你是我的人,而别人,即便身份尊贵,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 青夏清醒过来,她以为自己刚才的那番问话已经很隐晦了,可显然大少爷他听懂了。 他听懂了自己的担心,是担心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和未来夫人之间起了冲突,若是她遭了冤枉,他会更信任谁。 其实他的答案实在不算是很深入人心的,面对一个足以让自己心动的人,百分百的信任和偏心,才是最佳答案,可他没说,他很冷静分析,亦隐晦的告诉自己答案。 若有一日,她因贵人蒙受冤屈,或是受了委屈,他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包庇,亦不会因为自己低位的身份视而不见。 对她来说,他能说出这种不偏不倚的话已经很难得了,对他来说,这个回答,已经是最好了。 青夏如是想到,目光慢慢柔了下来,看着他时笑了笑。 看到这抹笑意,宋溓心觉一轻,一股雀跃之情涌上心头。 “青娘,你是我的人,我知你性格,知你人品,自会信你,你安心可好?” 安心跟着他,安心的对他敞开心扉。 看他微微张开的手臂,青夏依靠过去,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独独这一次,她亦打开了自己的心扉,向他投抱。 她的身量正到他下巴下,整个人小巧又纤细的窝在他怀里,此刻无声胜有声。 那就试试,因为别无选择。 就赌一次,赌他不会轻易变心,赌他会信任自己一些,不会叫自己在未来的一些变化中,被抛弃,被误解。 此处空旷,却遍地是山花,山野浪漫,青夏闭上眼,在心里暗暗道:山神啊,若你真的存在,请保佑我,保佑这次的选择不是错,保佑人心不会轻易的变,再保佑这份情能长久一些。 若是为妾,她认了,为他的这份真心,为他的种种爱护。 老人说,端的起多大的碗,便吃多少饭,她也许,就只能捧着这一小碗,能将眼下这一碗饭吃好,饭粒不撒出来就是最好了。 别的更好的,自有更好的去配。 “爷,太阳出来了。” “嗯,我看到了。” …… 第145章 她在为他周全 那日的太阳似乎比以往都还要亮,还要烂漫,照的山头都是一片金灿灿。 而那日在下山之前,二人好似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也突破了一层壁垒,看向对方时的眼神更有深邃柔情。 两人去约去了山下吃饭,宋溓好心情的带上自己的手下,青夏倒是问了句:“也来了这些日子,想必也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借此机会,不若将他们也叫上吧。” 又恐自己说的多管的多会叫他觉得多事,补充了句:“毕竟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日子,都是与书院里的人打交道,奴婢是这样想的,打点好周边关系,于您也是好的。” 虽然,他可能瞧不上这书院里那些不值一提的人的关系,说起来在这个圈子里,他才是那些人上赶着要巴结要讨好的对象,而非是要他反过去主动邀请别人。 宋溓看着她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忽的就想起幼时,父亲有一位性格不合的对头,当年他喜得双胎办满月宴,请帖未送来,母亲却催着父亲换好衣裳去参加喜宴,那时父亲梗着脖子道是不去,人家都没送请帖来,哪里有巴巴赶去的道理。 母亲好言相劝:“你和他总是因性格不合,朝堂之上一言不合便针锋相对,可如今人家办的是喜事儿,你们同朝为官,又都是差不多的家世,人家未请你,许是忙忘了,或也是担心你因着与他私交不好不乐意去,咱们大大方方的去,送上祝福也好,叫他看看我们家国公爷可不是那种小性的人,即便私交差了些,可该有的礼节礼数都是有的。” 父亲别扭了一阵,最终还是听从了母亲的话,也带上了年幼的他一起去吃酒。 当时到了那位老伯家,那老伯一见是父亲来,显然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喜笑颜开的将父亲迎进府中,嘴上还念叨着:“当宋老弟瞧不上我,也瞧不上我这地方,不敢将请帖送去,怕叫老弟你撕个粉碎,如今看来是我小心眼儿了,一会儿席间,我与老弟你不醉不归。” 那时的朝堂还算和睦,即便暗流涌动,可明面上都是一派和谐,因为那个时候的皇帝勤政爱民,御下有术。 对于国公府来说,当时虽还未到现在这种鼎盛之期,树大招风,那个时候也是刚刚崛起,需要广交好友,不树政敌。 宋溓只知道,那次父亲听从了母亲的话,去了以后,到现在,与那老伯都是至交好友。 那老伯正是刘靖帆的亲大伯,已然隐退的南山王。 母亲当时为了父亲着想,事事周全,那细致认真的模样,便是青夏此刻为自己着想的样子。 他忽的一笑,说道:“我请过了,只是他们寻常若有假期,便会回去帮着做事,他们中有人家里做生意,有人家里务农,总归不那么闲散,再有一些便会去做一些零工,赚取一些费用,大家忙得很,到不是我自持身份,不愿相邀。” 自持身份,不愿相邀。 他是看出来她的担心,担心她自持身份,不愿与之为伍,青夏尴尬的笑了笑,只道:“还是爷周全。” …… 那日大家都吃撑了肚子,尤其是几个暗卫,见着主子如此和颜悦色,胆子也放开了些,又有青夏姑娘在前面顶着,真真是吃的满嘴流油好不客气。 回去的路上,青夏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几个,又转头叮嘱田田:“那烤全鸡你可要时不时的看一下,天气热,别等带上去就坏了,到时就不好给先生他们了。” 田田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吧,奴婢都看着呢,等上了山就将这些都放到凉室去,到时少爷的同窗回了再热热就能吃了。” 虽说没有邀约那些学生一起去,但青夏在馆子里吃到了这烤全鸡,滋味很是可口,又是荤腥类可壮身体力气,好打包,便问了宋溓意见,他则是一脸由她做主的样子,于是,青夏想也没用就给了钱,让小二多做几只打包。 看着她潇洒掏钱的动作,宋溓不由眉头一挑,抱臂问她:“你身上的银两可还够。” 青夏点点头,一张粉面因刚吃完饭而显得粉嘟嘟,眼里也有热气的浸润而亮晶晶,显得又呆又可爱。 “有的,您给我的银钱,平日没处可用都留着呢。” 宋溓好笑着,这也是头一遭吧,他被自己的女人请客了。 嗯,拿着他的钱。 他如果把这话和青夏直说,青夏一定会瞪圆了眼说:我那两个月钱才多少呀,大爷请客又不能太寒酸,每次撒出去的银钱也不老少。 谁都不知道,她其实,还挺爱财的。 …… 回到山上时,正好赶上太阳落山,站在院门口,田田等人收拾东西进去,这一趟下山可置办了不少,都是她和姑娘爱吃的。 青夏拉了拉宋溓的衣袖,道:“今天的日出日落都让我们赶上了。” 说这话时,她微笑着,晚霞落在她脸上,温暖而柔美,都可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软糯娇俏,像是蜜桃一般。 宋溓亦笑着,看着她同自己亲近,与自己说话,逐渐放开个性,便觉心里开阔。 晚间,学子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范厨端着几盘烤鸡上桌时,有几个都瞪圆了眼不可置信,这让范厨很是受伤。 “虽说我很少做烤全鸡,但是吧,平时吃食上,夫子和我也没苛待过你们呀,怎么见了这烤全鸡一个二个眼睛都瞪直了。” 高庄举起手来,耿直道:“对不住了范叔,实在不是我们有意这样的,我和两个师弟今天去码头帮忙扛了一天的货,那工家黑心,只给两碗饭配了点小菜,饿是没饿着,但心里空的慌啊。” 另两个师弟连连点头,老范是个极老实又心软的人,一听这话就心疼的看着这几个瘦瘦的小孩,道:“这些烤全鸡都是你们的宋师弟今日下山带上来的,等吃完记得要感谢人家。” 高庄眼睛一亮,信澜听着“宋师弟”三个字则是眼睛一抽,就听到一旁的瘦扁男子将头发甩到脑后,拿了筷子,很是活跃的说:“快吃吧,别一会儿冷了,叫范叔白忙活一场,也叫宋师弟白带上来一趟。” 这万青书院的学生原本刚刚好十人,宋溓来的当时,赶回去了一个已经回来了,赶走了一个再也不会回来了,如今这里,满打满算还是十人。 除了郭家子,这里也有富商李家子,航运钱家子,以及两位读书人家的杜、王家子。 余下四个家里便困难些,其中信澜家境这两年稍好一些,高庄农家出身,另外跟着他去码头的两个师弟也都是新收进来的,无父无母,失亲所长大,小时展现出超强的记忆力,被养他们大的妈妈送来万青书院,被曾老夫子接纳,如今便算是住在这儿了。 …… 第146章 家国未来 这十人各有性格,后头四位不必说,前头五个也算是各有神通,总叫夫子头疼。 首先能被曾老夫子收到书院来的,都还算是比较听教的,即便有时会犟一下,却不至于完全浑了性子,这里也不是其他书院那种想进就能进的地方,能进来的人,都还是能克制住自己性子的。 那郭县令之子郭皑,十四的年岁,有些聪明,却不算刻苦,总想躲懒,又惧怕夫子,是以,虽有个县令老爹,却从不敢胡作非为。 富商家李云联,听说刚来的时候为人要夸耀一些,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总是在一众学子中转着圈的显眼,曾老夫子也不惯着他,当着众学子的面将他的东西丢出去了两次,自那以后,李云联老实了很多,他父亲很是崇拜曾老夫子,对儿耳提面命,要他一定听话不可忤逆师命,以致这位小爷寻常在家作威作福惯了,陡然被丢到这万青书院来,一直被压着,一直不敢吭声,两年的岁月,倒是将这块宝石打磨的圆润了一些。 航运家钱浛泽,家中亦富贵,可这个人和李云联却是相反面,他为人很是低调,也很是沉闷,曾老夫子都说他是这书院里最叫人省心的人。 私底下信澜同宋溓讲过一件往事,十三岁的钱浛泽帮曾老夫子收拾桌案,不甚将烛碰倒,一瞬之间火舌舔上了曾老夫子的教本,据说,那天曾老夫子闻讯而来,话都没说上一句,那平时低调沉闷的钱浛泽,竟是哭的石破天惊,坐在门槛上扯着袖子哇哇大哭,吓得曾老夫子不知所措,连教案都顾不上了,直安慰这个被吓坏了的学生。 而书香杜家、王家,祖辈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到了杜明礼,王贤任他们这一代也自然是走读书的路子,二人性格中规中矩,皆有读书人家的沉静内敛,其中杜明礼便是那日青夏看到的瘦扁男子,举着书控诉高庄“言而无信”那位。 月下,宋溓与青夏说起这些同窗,听得青夏乐不可支。 “这些人奴婢都未见过,您说的奴婢都有些好奇了,那位钱公子也太有反差了吧,哪天若是见了,定要好好瞧两眼。” 宋溓也笑:“他很容易害羞,你若见了他,过多的盯着他看,他定会不知所措,原地暴走。” 青夏目瞪口呆,随即笑的捧腹:“都不敢想,老夫子压着一肚子的怒火,转过去还要安慰一个小哭包,那场景会有多好笑。” 等明天去了先生那里,她一定要问问先生。 宋溓也觉好笑,转头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问道:“可还想听下去?” 十个人,说完了五个,还有四个他还没说。 青夏点了点头,作聆听状,不再大笑,也不插话,模样很是乖巧,给了说话的人极大的尊重。 “信澜你知道,他是在夫子身边最早也最久的人,听说当年他家道中落,是他的母亲背着高烧不退的他求到书院来,夫子起初是不忍心,后看他聪敏,一点就通,便带在身边传授知识,他自己也很是争气,这些年他的家也慢慢好了起来,只是颇为辛苦,靠他一人总是艰辛。” 青夏想到袁夫人,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高庄原先在村子里的学堂念书,是夫子踏青去到那里,偶然碰上,这是夫子的说法,不过,听信澜说,是高庄小神童的名号太响亮,夫子忍不住一探究竟,探着探着就把人拐回来了。”说到这儿,宋溓眉眼含笑,与她说了句:“说来当时还是信澜陪着老夫子一起出去的,他说夫子一路上都在叨叨着,小神童长在乡野间,怕是面黄肌瘦,十分可怜,若是真的聪慧,他便与其父母家人商议,带回来,结果在学堂,看见像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的高庄,师徒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青夏听着听着就“咦”了一声:“奴婢听着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呀,不是都说这万青书院重金都难进吗?任凭你是皇子公主,只要不合夫子眼缘就进不来,奴婢一直以为能进万青书院的人都绝不是一般人,可怎么听少爷说的,这些人都进的很轻易啊。”高庄都是被拐进来的,想想就好笑。 宋溓看着她,点了点头:“起先我也觉得曾老夫子一定是那种严肃刻板的夫子,见过之后才知他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不过你也不要觉得我这么说这些人进来的就很轻易,夫子他每月都有一次小考核,两次小考不过,就要重新来过,若重来两次都还是卡在那里,夫子就会劝退了。” 杜明礼此刻狠狠打了个喷嚏,惊的坐在他一边吃鸡腿的王贤任默默别开了身子,怕他的口水喷过来。 杜明礼:“我爹说上次小考不过简直是丢尽了脸,我将夫子出的考题原封原样的给我爹看,你们猜怎么着。” 其他几人很给面子:“怎么着呢?” 杜明礼轻咳了一声,直起脖子,学他父亲的话,道:“这难度……就这难度……”话说着,他人走到了门口,看着茫然的众人继续道:“你这么笨,夫子他一定教得很辛苦,好好学吧,若是被夫子退学,我可没脸替你说情。” 等他学完,哄堂大笑。 李云联道:“不会吧,桃李满天下的杜夫子也不会曾老夫子的题?” 杜明礼走回去,撇了他一眼,哼哼道:“也不是不会,而是觉得对我来说确实太难,不是,你们都在笑什么?上次小考都过了?” 集体沉默。 杜明礼顿时气顺了,笑眯眯道:“有句话说,法不责众,咱们都不过,夫子绝不会将我们都赶了。” 这时,信澜弱弱的举起鸡翅,说了句:“我过了……” 高庄亦举手:“实不相瞒,也不是我再想强调一次,我也过了。” “你俩可快闭嘴吧。”众人异口同声。 …… 青夏哑然失语:“您是说,他们平时小考的内容,都是比着乡试和会试?” 宋溓“嗯”了一声:“这样的强度,能培养出来的人,绝非俗物。” 所以,无论这些人看着多普通,多可笑,那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如今,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 青夏忽然就有些忧心了:“这样的话,若是我哥哥下次碰上他们如何是好?” 她哥哥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宋溓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是拿第一的人才才能为国效力。” 只这一句话,倒是叫青夏松了口气,是啊,世界这么大,学子这么多,她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若为此就要惴惴不安,那趁早放弃得了。 “那您方才说的两个孤儿呢?” 宋溓道:“他们二人学了七天,接连通过夫子的三次入学小考。” 青夏:“……” 宋溓很是喟叹:“国有如此青年,何愁不兴旺?” 青夏转头看向他,此刻他的眼里熠熠生辉,这是他对未来的希望,也是对这些人的看好。 …… 第147章 没把他当情人当上司 对于青夏来说,管好门前一亩三分地,便是她所要做的事,可是对于宋溓来说却不仅如此,青夏一直都知道这位爷是很有抱负的,他与那些富养长大的酒囊饭袋不同,他是真的想靠自己去改变些什么。 他说:有些人可以靠着父辈积攒下来的功绩,吃一辈子,可以不作为,甚至可以挥霍,可这样又能撑得几时? 这世道总归是拼尽全力,拥有了且还在努力的人才能走得长久。 居安思危四字是所有的富家少爷小姐从小就会接触到的,可真正把这四个字刻骨铭心的记下并反思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如今的帝王,年少时期勤政爱民,确实做出了不少的功绩,可是如今,年华已去,身体也不如盛年时康健,帝王的路便偏离了正途。 可是这些关那些富贵人家什么事?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功名爵位还在手里,还可以靠着祖辈打拼下来的基业,现下手中的官位,或者一些生意,能吃饱肚子,富贵生活,那就万事不愁了,谁又会去多想多年以后这个国家会是什么样子,百姓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宋溓幼时跟着父亲出游,曾见过那样的惨状。 穷苦百姓吃不起饭,竟去挖那观音土,父亲将他放在小马的背上,一边走一边与他说,如今的国家虽是强盛,周边的宵小也不敢再来作乱,可终究不敢坐吃山空,也不能骄奢淫逸下去,不思作为。 若是后继无人,江山亦会有随时土崩瓦解的可能,不要小瞧了别人奋起直追的心,也不要觉得自己掌握了权力富贵,便可保证世世代代都不会落败。 可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国家的强盛,也都是几辈人打拼而来的。 …… 讲完了书院里的事,宋溓也将自己的一些看法说予了她听,后来吹起了冷风,二人便要回到屋里去了。 青夏要回小屋,被他拉住了手腕,回头不解的看着他,对上他灼灼目光,听得他说:“今夜怎可将我丢下一人。” 听懂了他的弦外音,青夏咬了咬唇,抬头看了眼天色,小声道:“您明日要读书,起得又早,今夜就罢了吧,等下次,下次再休假时……” 宋溓目光有异,将她拉进怀中扣着,语气危险的对她道:“你可是在质疑爷?” 青夏一懵:“没呢,奴婢哪会质疑您?” “不是质疑,便是觉得爷的能力不行,便是明日要早起又如何?与今夜你和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的爷是那不中用的人?”他的话语,多少带了点咄咄逼人。 青夏目瞪口呆,遂听他那暧昧之语忙捂住了他的嘴,急道:“爷总是歪说!奴婢压根就没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担心您身子吃不消。” 她是真的担心纵欲过度会伤了他身,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可这样一解释,反而像是印证了他刚才问她的那句,可是觉得他能力不行。 青夏顿了一下,躲过他危险的眼神,老实道:“教奴婢这些的娘子说了,这种事情不能频繁的,从前在府上有自己的小厨房,可以给您补身子,便由的您去闹了,可如今您是来办正事的,奴婢跟着也只是为了来伺候您,万一真伤了您的身子,回去了老夫人会骂奴婢的。” 说完又小声的,不满的嘟囔了句:“这些话在京城的时候就想说了,您那时候多霸道呀,丝毫不听别人的话,一说就是忤逆,就是不顺从。” 宋溓没想到自己就是想和她独处一会儿,竟逼着她说了这么许多话来,一时之间哑然失笑,更觉得她这小鬼翻身的样子可人,搂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就问她:“可是觉得今日与爷确定了心意,知晓爷心里是有你的,便敢在爷面前说这些话了。” 青夏顿住,被他这番话还真说中了心事,更是在此刻反思,是不是真的对他放肆了些,虽然说他对自己确实不同以往,二人之间也不同以往,况且离了京城,那些繁杂的规矩也离二人远去了,她确实这些日子过于恣意了些。 他可是觉得自己任性了? 想到这里,青夏不由蹙眉,可见她这副神情,宋溓便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打断了她:“你不会又在想那些什么奴婢不该、奴婢不敢、奴婢不能的话吧,难道你没有听出来,我刚才那样说是很高兴吗?你在我面前放肆一些,自在一些,我便觉得快乐,也让我觉得,你我之间更亲密了。” 青夏呆呆看着他,暗暗思衬着他这番话玩笑的成分几何,真实的成分又是几何? “我又不是你的上司,我说的话你也不要当成机密要文去剖析,不然和你这个小呆板,以后想说些哄你听的情话,都得先说一遍,再解释一遍。” 是了,她好像还是没有将他当成情人,还是当成主子。 青夏抿了抿唇,心里默默反思,自己与他如今确实不一样,自己也该改变心态,因对他多有依恋,可是……她有些做不来这个,总觉扭捏。 这样想着,小嘴不由撅了起来,脸上也浮现扭捏之态,看的宋溓心里一痒,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口,目光温软的看着她逐渐红了起来的脸,诱哄道:“今夜陪我,不做坏事。” 就这样,青夏被他哄了去。 而贴在门口听他们密语的田田,听了半天无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姑娘进来,再听了会儿,便听见那两道脚步声越走越远了,这么晚了不进来歇息,难道是…… 田田默住,随后偷笑了一声,回去翻那药包,预备着。 只是今夜,她这点小勤快没用上,宋溓与青夏躺在床榻上,盖好了薄被,又说了会儿话,困意来袭便都睡了。 睡前青夏还暗暗窃喜,看来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还是听进心里去了嘛,她还以为他非要自己过来,只是为那事。 实则宋溓一开始要她一起也不是为了那事,他只是很单纯的想和她多独处一下,平日一忙起来二人私下见面的时间就少了,这次若不是休假,又不知何时能这样独处,而且,今天不一样。 应当说,以后都该这样才对。 …… 第148章 不祥之兆 天还没亮时,青夏感觉床动了一下,没当回事,翻了个身准备睡去。 却被人拦腰抱了过去,等人彻底醒时,衣裳已经叫扒了个干净,再就随他所欲,低喘着让他快些。 宋溓看着她潮红的脸蛋,昨夜软玉在怀尚且安分,今早多少有些兴奋了,她又正好在怀中,那能忍得?且他们很熟了,无需忍耐,疏通了自己,看她无力的模样,怜惜的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道:“天还未亮,再睡会儿吧。” 青夏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决绝道:“今晚要回去睡!” 坐在床边穿鞋的男人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做回应。 但这一次,管他回不回应,青夏都是打定了主意的。 昨夜可以任着他的性子,可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得用功念书,自己在这儿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等他洗漱过了起身出去,青夏躺了会儿又没了睡意,身上黏哒哒的不舒服,下头也被他弄的有些潮热不忍,便起身倒了水来给自己清洗了一番。 早上到底时间紧促,不如以往夜里折腾,但他力足又重,每每使了蛮力总叫她有些耐受不住,偏这些又不好与他说…… 李娘子说了,男人在这事儿上得了趣儿,不是女人说停就能停的。 遂叹了口气,收拾清爽以后,回到床边看了眼乱糟糟的床,又是一声叹,终究是不好在这儿睡下了,去箱子里翻出干净的床褥和被套,替换过后将脏的扔进篓子里,才觉精疲力尽。 再一看外头的天色也还是灰沉沉的,便离开了此屋,将门带上,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出门时,正巧碰上了清源在树下漱口,两人对视上时,清源神色自然的打了招呼,青夏反是一顿,不大自然的看了他一眼。 清源道:“今日我当值,起的早些,打算去镇上买些包子,宋炎炎他们也要,姑娘要吗?” 见他无异样,应当是没有听见早上的时候他们屋里的动静,这个院子虽然不算很小,但到底这么多人都在这儿,不像在目安院,掠英居就只住了一位主子,她去伺候就少了很多尴尬。 再想到昨天出去确实什么小零嘴都买了,就是这些早上用的包子馒头忘记带,便道:“帮我和田田也带几个吧,有菜卷儿也好,等你回了给你钱。” 清源忙道:“怎能要姑娘的钱。” 青夏:“也不能白让你带东西啊。” 清源笑了:“没白带,主子给零用了。” 哦。 青夏回到屋里,清源目送她去,见她回了屋便收回了目光,随即一笑,想着回去以后,喆友看见姑娘和主子之间这般变化,恐怕又要目瞪口呆了。 回到屋里的青夏,倒了杯水解了口渴,往自己床铺走时,见田田从被窝里探起头来,双目朦胧的看向她:“您回了。” 青夏:“可是吵醒你了?” 田田摇摇头,揉了揉眼看外面,天还未亮,便道:“姑娘怎么这么晚…呃不是,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青夏躺进被窝,边道:“太晚了叫那几个起来看到不太好,睡吧,还早呢,今早有包子吃。” “哦哦好。”田田没在追问。 屋里静了下来,青夏头一歪也睡了过去,实在太折腾,她也没睡好。 …… 阳光刺进来时,青夏躺了好会儿才从被窝里起身,发了会儿懵,直到田田端着水盆进来。 “姑娘醒啦,快来洗漱吧,我去把清源带回来的包子再热热就能吃了。” 青夏也不在懒着,忙起了身,洗了脸漱了口,将水倒掉后,一抬眼看到后院晒着垫褥,手一顿,看向端了碗药汁过来的田田,问:“爷房里篓子里的你都洗了?” 田田点头应下,二人进了屋,青夏不好意思的看着她:“你何时起的啊,那么大又那么重,合该等我起可一起洗的。” 田田却说:“没事啊,我洗了拧不干,喊了炎炎和清源哥帮忙呢!” 青夏瞬间站了起来,椅子被她这么一动而往后退发出了声响,也不顾这里的动静,青夏讶异又有点慌张。 “那床单怎能叫他们洗,这…这不妥啊!” 见姑娘急了,田田忙解释:“姑娘莫慌,清洗都是我一人清洗的,洗的干干净净毫无痕迹,只是太重拧不了水,这才请了他们二人,只是帮忙拧干并无其他。” 青夏深吸了两口气,见她也紧张起来,缓缓吐了口气,坐了下来,与她交代:“往后,还是咱俩洗,别请别人,尤其那俩都是男子很不方便。” 田田低下头一脸做错了事不敢大喘气的模样:“不会了,姑娘虽说是来伺候的,可这些事怎能真叫姑娘做,以后田田一人就好,这次是田田疏忽了。” 看她这样,青夏不忍苛责,看了眼桌上她准备好的凉汤,目光缓和了些,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如今做事很妥帖了,这凉汤准备的及时。”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柔和,田田这才抬起头来,笑着说道:“这是昨夜熬的,昨夜没用上奴婢没倒。” 她自顾的说着,没注意到青夏的脸红了。 …… 山里的日子平静且温馨,这段日子日复一日没什么特别,倒是墨夫人听说山下她的挚友因上山拜佛遇到了劫匪而伤了胳膊,下山了一趟,走前叮嘱了青夏几句:“旬阳一直太平,如今都有劫匪了,我看你们平时被管控的不严,你们院里有几个男孩还会下山去采买,回去记得说一声,这些日子不管去哪儿都别一个人,你和田田也是,别单独出去。” 说的严峻,青夏也知问题严重,认真的点点头,问:“那您去多久?何时回来?” 墨夫人没有给出准确时间,只道:“看我那朋友伤势如何,若是严重我可能得呆一段日子,没事,我不在你万大娘也在,若是怕吃不好,便去万大娘那。” 青夏脸一红:“先生费心了,平时您在用叨扰您,我们现在跟着书院吃就好。” 墨夫人没说其他,坐上马车便下了山去,而此时的山外,街头小镇都在谈论一件事。 四处匪患频发,是不祥之兆。 而墨夫人走的第二天,山里来了位熟客。 …… 第149章 再遇郭茹颜 墨夫人走后,万大娘也不常待在院子里,况且她也做不了两人的先生,是以便叫二人饭点的时候去一趟,寻常她在山里做事,总是忙碌。 可青夏哪里会真叫一个天天忙碌,忙完农活的人回来做饭给她们二人吃呢?这些日子都是早早的去了,先做好了饭菜,等万大娘回来歇息的时候吃。 这还叫万大娘很是不乐意了一番:“你们两个小女娃都还是孩子,哪里需要你们来做饭我吃,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我叫你们是要你们来顺道吃个饭,不是要你们来我这儿做厨娘的。” 田田笑眯眯的往她碗里夹菜,嘴里不住的:“是是是我们知道啦。” 下次还敢。 看着眼前几碟小菜,又看这两个女娃温软懂事模样,万大娘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下午,万大娘背着背篓走之前对她们二人说:“后面有条小溪,泉水很是清凉,你们若是闲着无事,可以去后面玩,那儿也很安静。” 于是,青夏和田田下午便去了后山小溪,二人执伞遮阳,忽见太阳小了一些,青夏抬头看去,便见是乌云欲来,一时顿住了脚步,道:“这天气,莫不是下午要下雨吧?” 田田:“现在闷热异常,说不定还真是要下雨。”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万大娘院子里还晒了几床被子,若真是下雨,咱们就给它收起来,还有院子里晒的那些干货。” 田田自然没有异议,二人便又折返回去,专注着脚下道路,没走几步,听到前头来人,二人抬头,目光对视间,看到了来者。 “郭小姐。” 郭茹颜带了两个侍婢,此刻往她们的方向过来,见她们二人,微顿了下来,笑道:“在这儿碰见你们二人,你们也是要去后山小溪吗?” 青夏回:“本是要去的,可观这天色,怕下午会下起雨来,便打算回去了,小姐若是去的话,还请多留意一下天气,万一下了雨,山路泥泞就不好走了。” 郭茹颜看了她一眼,面对她的好意提醒心领了,遂道:“此刻天气闷热,说不准不会下,既然在这里碰到了,不若就一道去后面看看吧,人多也热闹一些。” 田田靠近了姑娘,而青夏神色平常,心里想到墨夫人对自己的告诫,要离这些人远一些,便婉拒了:“郭小姐盛情相邀,本不该拒绝,可是,院里还晒了东西,此刻若是不及时回去,一会儿真下了大雨,东西来不及收就淋坏了。” 郭茹颜看着她,眸光不明,见她拒绝,也未再近一步,道:“既然如此,就不耽误你行事了。” 说罢,两边的人错过,见她没有纠缠,青夏松了口气,同时也暗暗想着,虽说要离他们远些,可她这样的人,也未必会想同自己一个奴婢多有交谈,也许是防备太过了。 但,墨夫人和爷的告诫就在耳边,她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这位郭小姐今日怎么又来了?”田田不解低声问了句。 青夏摇了摇头:“许是来看她的弟弟吧,咱们赶紧回去吧。” 二人脚步加快,回了万大娘的院子,到了还没有十分钟,见天空是一点太阳的光亮都没有了,青夏和田田便先将晒在外头的干货都搬了进来,等把最后一床被子也都搬到屋里来的时候,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田田咳了一声:“这么大的雨,万大娘出去的时候好像没带伞,奴婢去给她送把伞吧。” 青夏却摇头:“她下午去的在书院那边,只怕是第一声闷雷响的时候她就下坡来了,恐怕现在已经在书院里候着,这么大的雨咱俩别乱跑了。” 刚想说把这屋里收拾干净,关上了门就回自己的院里去,话还没说,院门口传来一阵唤声,她急步过去,便见雨色中,郭茹颜及两个婢女在门口,询问能否进来避雨。 人家是贵客,此刻天空不作美,天气不行方便,从这儿去书院待客处也还有一段距离,人家问上门来,总不好将人家拒之门外,但她俩也不好自作主张,将人直接引到主屋来,当下立断,拉了田田,将主屋的门合上以后,便请了郭茹颜等人到了待客的茅屋安置下。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打在茅草上的声音十分清晰,青夏和田田为几人倒热水,田田:“此处主家不在家中,我们俩也不好翻她家的东西,这里只有热水,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其实茶叶就在主屋柜子里,可是她们确实不好在主人家不在家的时候翻箱倒柜找东西,再来她私心也不想倒给她们喝,一想到这群人先前给万大娘冷语便觉不喜。 郭茹颜轻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贸然进来躲雨已是万分叨扰,主人家不在,其实是不好多待的,只是……你们二人是这家的丫鬟?” 她虽经常上山来看望弟弟,但是对这里住了些什么人却是不了解的,否则也不会不知道那万大娘会是什么人,若是知道她和墨夫人之间关系过好,那日也绝不会过分为难于她。 二人摇头,田田:“我家主子也在这书院,我和姐姐二人在这家吃了几顿饭,见要下雨,便过来替主人家收拾院里的东西。” 闻言,郭茹颜微微一笑:“你们倒真是热心肠,只是,你们不在自家主子身边伺候,跑来别人家,不会挨训吗?” 田田:“我家少爷寻常做功课,不需叫人伺候,我与姐姐平日便闲了下来。” 郭茹颜外头看了眼一直不言语的青夏,笑道:“那你们的这个主子还真是极为宽厚呢。” 青夏跟着笑了笑,也未有多的言语,可哪知,这位郭小姐直与她对了话:“说起来与你们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次算得上是第三次见面了吧,你家主子在这儿待多久?我时不时便会上山来一趟看我弟弟,你们若空闲,还可以结个伴一起出去玩。” 这话没有特定是对谁说的,可她那双眼分明是看着青夏,好似知道她是主事的人。 青夏也不好装瞎,便道:“主子的是奴婢尚不知晓,郭小姐千金贵体,若要出去游玩,自有城中小姐跟随,我们都是婢女出身,怎好陪着小姐,郭小姐太抬举我们了。” …… 第150章 郭茹颜的邀约 雨是下的急又大,只怕一时半会儿万大娘不好走回来,即便带了有伞,这样大的雨也会叫人淋湿个透。 青夏知晓等万大娘回来打岔是不能了,也很诧异这位小姐怎得会与她们两个奴婢话起来。 而她说完那番话后,郭茹颜笑的很是淡然,眉目间也都是随和:“快别说什么千金奴婢了,外头都说,京中贵族中的侍婢,比得上县城中的小姐,无论样貌气度还是学识品行,皆不在话下呢。” 青夏愕然,随后说道:“郭小姐说笑了,再大家族的婢女也都是婢女,怎能和主子相提并论,更何况,我们也都是普通人家,不值一提。” 郭茹颜笑意微敛,听出了她的话意,这是与自己避嫌,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才看向她,说道:“实不相瞒,我虽是县令之女,但在城中没几个朋友,我母亲早亡,虽是原配所出,可到底比不过父亲另娶,又另外有了疼爱孩子,自然没什么人过问我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姐……” 她这般直白的道出自己的过去,到是让青夏没有想到,察觉出她想要亲近的意思,可无论是她刚才说的什么大家养出来的奴婢言论,还是她所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都叫青夏觉得匪夷所思。 诚如她所说,若是鼎盛之家培养出来的奴婢,走出去确实能抵得上一个小品官员家的女儿,可是……尊卑森严,即便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家生子,在任何的主子面前都要警醒身份,养的如何好的婢子也都是奴籍,是奴籍便低人一等。 “郭小姐……”她不知该用什么话才能接住她的那番话。 郭茹颜并不在意二人的迟钝和冷淡,继续说道:“初次见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了一位农妇出头,我便记住了你们,不卑不亢,处事有条理,还很勇敢善良,那日回去以后便在想,若是下一次见面,定要与你们重新认识一下。” 无论她有什么意图,可总归次次见面人家的礼数都很周全,且还是对她们这样的身份,依旧用着这般平和柔顺的态度,即便心中有所防备,可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的。 青夏:“郭小姐这话实在是严重了,不管怎么说,郭小姐都是郭县令嫡出的女儿,身份远在我们之上,何必这般自贬,叫人听来不由也伤心。” 郭茹颜歪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一笑,道:“初次见你的时候,你的谈吐令我印象深刻,我看你不像是伺候人的奴婢,莫非也是哪家的小姐,扮做奴婢来到书院的吧!” 这个猜测实在太大胆了,也实在太离谱了,青夏僵了神情,却听说了这好笑话的人忽的一笑,随后说道:“我与你玩笑的莫要见怪。” “奴婢不敢。” 郭茹颜沉了口气,不管自己怎么说,她都有些“油盐不进”的意味,她觉得无奈,也觉得有趣,这两个人果然不是一般出生的人,到底是沉得住气,不像那些眼皮子浅的,搭了两句话便一股脑的附庸上来。 她越发确定,这二人便是父亲那日与下属说起来的,自京中来的贵公子的人,至于这位贵公子为何人,她还不知,想从这两个丫鬟口里套出来,竟也没那么容易,一时之间,到是有些胶着起来了。 雨势渐小,打在茅草屋上的声音也没那么激烈了,郭茹颜起身,道:“雨小了,我们也该走了。” 青夏暗自松了口气,自要相送时,郭茹颜却走到了她面前来,说道:“你们应该是初次来旬阳吧,对这里应当是不了解,三天后安全寺的玄妙大师游历回城,倒是我来请你,还有你身边这个小妹妹,陪我一起去拜佛如何?” 青夏愣住,下意识就要拒绝,可那位小姐竟将手中镯子撸了下来放在她手中,握紧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或许还因为初次见面的事对我多有误解,可你没有发现吗?今天随我而来的两个婢女,皆不是那日带来的人,那日的事情我也觉得小题大做了过意不去。” 青夏心中不定,眸色微沉,看着她道:“郭小姐,您实在太抬举奴婢了,奴婢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罢了,怎担得起您这般看重……况且那日的事,正主都没什么,我这个外人更是没什么了,郭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郭茹颜吐了口气,往外看了眼,与她吐了句话:“你就当是陪我这个无趣之人解解闷吧。” 青夏拧住眉头:“郭小姐此番用意为何?奴婢可不觉得自身真的有令您欣赏之处。” 郭茹颜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若是想知道,等三日以后,我亲自来接你。” 说罢,直接带着自己的人离了去,青夏想把手镯还给她都来不及,又不好同人在雨中拉扯。 那三人走出院门,田田看了眼姑娘手中的镯子,咂舌:“这郭小姐怎么还做起了强买强卖的生意啊?她总是缠着姑娘您做什么?非要您去可是想要迫害您?” 青夏也说不清,只道:“若是想要迫害我,没那个必要告诉我们准确的时间,又亲自要来接我们,这样的话,万一你我有个什么闪失,她便逃不掉。” 田田蹙眉:“那……到底是为何呀?她这一番实在令人摸不清头脑,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我们和她哪里熟到这个地步。” 是啊,拢共见了没两三面的人,怎会自发的熟练到这种地步,堂堂县令之女,何须在两个不明身份的奴婢面前,显软弱之态? 诡异。 不解。 晚间,青夏特意等了大少爷回来,将镯子放在他面前。 宋溓本还惊她今夜竟等在屋里,等她说明了缘由,沉默了一息,只道先去洗漱,让她稍等。 青夏无话,等他洗漱过后,巴巴的看着他等他的结论。 宋溓拿着汗巾擦后颈,看她这求知的眼神笑了。 “莫非你的爷是神仙不成,还能揣测一个见都未见过的人这莫名其妙的心意。” 青夏一顿,拧起眉头费解道:“连您都说猜不出她的用意,奴婢就更是想不明白了,您先前说您的到来地方的几个官员是知道的,奴婢便想,她会不会是从她父亲那里得知了您的身份,所以才来接近我们,可是……” 宋溓挑眉看她:“可是什么?” “可是,她一个闺阁女子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呢?我和田田可没有她用的上的东西,那就只有您了。” 说到这里更是迟疑了。 见她面色惊疑不定,宋溓好笑道:“若她真知道我的身份,借此来接近你们倒也说得过去,你怎么这么纠结?” 青夏:“她若是知道您的身份,必然知道您是有婚约在身的,这样的话,怎还会来招惹呢?奴婢就是这点想不通,当然了,未下定论未有结果之前,不能这般揣测一个深闺女子。” 说她一个千金小姐觊觎男人,这种话若是传出去,那就是造谣了。 看她这般严谨,宋溓笑了,笑意自信又带了几分张扬。 “以我的身份,多的是女人对我表露心意,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因为我有婚约就减少,你当我有婚约这件事能约束多少人?” 即便他是新婚,也不乏有女子会想到他的身边,做他的女人。 并非是他狂妄,而是事实。 看他这么说,青夏挠了挠头,一脸严肃:“若是这样,奴婢便不好应约了,只是这位郭小姐今日不罢休的样子,只怕三日后不好回绝。” 宋溓一字落定:“去。” “……啊?” “带上宋炎炎几人,暗中护着你和田田,你就当是出去闲逛。” 青夏别无他法,只在原地发呆,想着那日该如何与那小姐相处,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男人玩味下来的眼神。 直到被他捉住摁在榻上,听着他灼热气息之间吐出来的话:“怎么有人觊觎你的男人,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青夏顾不上他动手动脚,先是说:“还不一定是为什么事呢,不好乱说,事关别人姑娘清誉。” 宋溓“哦”了一声,专心的脱了她的衣物。 青夏又道:“奴婢只是怕她有事相求,想着到时该如何回绝,到底是官员之女,不好交恶。” 宋溓此时对她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手下像是剥鸡蛋一样,剥去她身上最后一层遮盖,目光幽深。 青夏还在想下午的事,又道:“她又是示弱,又同我交浅言深实在怪异,万一是求人办事,只怕事情不简单,但若是真如您猜测是为了您……” 话音一顿,目光轻瞥了他一眼,话在心里过了一边,修饰了一番,本想说的“风流事”,到了嘴边便是小声嘀咕了句:“那也是您惹出来的事。” 宋溓提了她的腿,挤身进去时,目光灼灼对上她那幽怨的小眼神,腰腹沉下去时,看着她的目光从幽怨到吃惊吃痛,吻落在她唇边,笑着说:“我惹出来的事我管,现在你惹出来的事,需你这幅热心肠替我管管了,小先生。” …… 第151章 子嗣 拥着被子起来时,还能听到外头传来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这雨竟是下了一整夜都没停歇。 宋溓又是一早起身去了书院,而她起身时,身边的位子已经不暖了,可见人走了有一会儿,而此刻天光未亮。 浑身都黏哒哒的难受,也酸痛,这些日子,他越发胆大不顾及,倒是叫她颇有些耐受不住。 少年气盛,精力又足,每每做起那事来,都不由得旁人叫停,很是霸道。 青夏起来清洗,洗过后转过身来看着床铺,将铺在床上的薄垫取了下来,颇有些庆幸。 那是田田一早洗了篓子里的床单,她有些过意不去,到底不是在府中,在这里一切从简,她和主子之间那点事,本想遮掩一些,可那床单被田田拿出去洗,又请了清源和炎炎二人帮忙拧干,心里很清楚,依着田田是绝对不会多说什么的,而那两个大男人也不会过多的揣测,本来于这样的事颇为隐秘,连那避子汤药都是田田私底下去熬的。 可到底还是难为情的。 于是青夏便在自己的箱子里找出了这条薄垫来,这本是每月来了月事以后需要用的,此间留在这里,倒也方便。 昨夜他不管不顾的强来,青夏自知他兴趣来了扭捏不过,只软声哄着他先拿了垫子来方才放心。 红着脸蛋将薄垫放进篓子里,松了口气似的离开此间,而在她和田田房中,田田又像是一夜没睡,等她回来后,将凉汤喝下,田田在问那郭茹颜之事和当下情况之间,选择了先关心姑娘:“昨夜见姑娘过去半个时辰都没回来,便想着许是被大少爷留下了,姑娘这些日子这凉汤喝的过于频繁了,虽说这药方温和了些,可到底是寒凉之药,于身子总是有碍的。” 青夏看了眼桌上空着的药碗,轻叹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办法,这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田田拧眉,迟疑着道:“姑娘虽没与奴婢说过,可奴婢看得出来,您如今是想踏实的和大少爷过日子,既然如此,以后姑娘也会和大少爷相守,这药何不就……不喝了?” 想通了是一回事,可却不代表在这件事上脑子不清楚了,随心所欲去。 青夏看向田田,说道:“不喝这药了,等哪日不小心有了孩子,难道你要看我生生落胎吗?” 田田大惊,跳起来想要捂住她的唇,动作未动终觉不妥,只是眼里还是惊恐不已:“姑娘怎么这么说呢?谁会愿意看着姑娘遭罪呀?奴婢只是怕这寒凉药物本就与女子身体有异,喝多了还不知往后您再来月事会如何疼呢!” 青夏抿唇,深深沉下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知她好心意,便说:“你说的不错,我如今确实改变了些想法,他对我好,我也愿意就这样留在他身边,无非是和我之前的想法有些背离了,可若我和他一直如此,我也是能过得下去的。”说到这里时,目光还是柔软的。 从前,她何其清醒,她知道在那富贵窝里,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如同一个玩物一样,主人家高兴了拎着转两圈,不高兴了一脚踢得远远的再不碍眼,她多害怕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可笑的玩物,如实交付真心,到最后体无完肤还算是轻的…… 可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过日子,日久生情,点点滴滴刻入骨髓,她无法忽视,有时面对他那密密麻麻的心悸,他的霸道是真,可他对自己的好也是真,有时青夏也会想,自己这算不算是清醒的沉沦呢? 世间的赌徒何其可恶,赌的大了倾家荡产,再大一些人亡家散,而她这一回也做了一个没有退路的赌徒,便赌他的真心不作伪,他的诺言重千金。 “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更要提起精神来应付以后的事情,我知道国公府不简单,他也不简单,这样的选择只会令我在以后的处境里更艰难一些,可这些都是我需要承受的,我没觉得难。” 田田面色有惑,她终究是不明白,为何姑娘已经心甘情愿在大少爷身边了,却还是这般小心,拘束的比从前更甚。 “姑娘和大少爷之间心意相通,感情极深,就算…就算大少爷以后娶了正妻,也未必会和那郡主有同您之间这么深的感情,奴婢不明白,为何您总是这样谨慎,您选择了待在他的身边,不就正是信任他对您的感情,又为何不敢再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呢?” 青夏口中发酸,方才喝了那凉汤,味道令人作呕,又说了会儿话总是没压下去,倒了杯温水润口,在听完田田的话时,眼里蒙上一层迷雾,说了句更让田田不懂的话来。 “田田,我有这样的选择,你只能祈祷日后大少爷和郡主之间感情甚笃,情谊深厚,只有这样,我才不算做错了。” 也只有这样,她作为通房,亦或是妾室,才能有好日子过。 诚如大少爷所说,若他此生只要一妻一妾,那对郡主来说,便没了什么威胁,也不用日日担心夫君会在什么地方又领了个人回来,要纳入府中分走她的丈夫,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唯一一个便显眼了起来,她只能祈祷日后大少爷和未来夫人之间能和满。 大家都是欢心的,院里便会少些事端。 田田:“难道您就没想过,在夫人进门之前先怀上,这样以后您的地位也不会比谁差,即便是做妾也有长子傍身。” “奴婢知道,您肯定会说,正室未进门,嫡子未出身,不论妾室通房都要守好本分,不应先有庶子女,可是……您怎就知道,您有了孩儿,大少爷会不高兴,国公爷和老夫人会不高兴?到底是第一个孩儿……”声音越说越小,田田也心如擂鼓。 青夏猛的看住她,那眼神叫田田心里一慌,连忙摆手:“奴婢不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莫气。” 她反应之快,叫青夏直蹙起眉头,一股气郁在心里无法疏通。 “你若这样想,若往后的日子都想着如何去帮我争个高低来,那以后可就没什么平和的日子过了,咱们都不了解这位郡主,她未嫁进宋府,就想着如何算计她未来的生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过一些,可是我不愿这么自私,我本就占了别人的位置,若我还心存妄想,事事争先,那将来……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田田此刻脑子转的快,却说:“可您先前说人心易变,情意会改,奴婢也只是担心,若有朝一日群主进了府,与大少爷之间如您期盼那般有了感情,到那时少爷淡忘了您又如何是好?” 一句话,将层层迷雾都通了气,雾散开来,露出来原本的面貌。 她说的没错,有些事情上,争也是错,不争也是错。 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情义上,可倘若哪天情谊不再,往日情人淡漠如初,又如何是好? 一个在深院里的妻子和妾室,本质上的区别那是天差地别,如同不可跨越的鸿沟,田田所有的担心,所有的想要未雨绸缪,都是更想让自家的姑娘未来再多一重保障,至少将来有什么变故的时候,她也有支撑,而那支撑不是姑娘口中说的轻易改变的情谊,而是实实在在的,令宋家上下不能抹去的,子嗣。 …… 第152章 不耻的存在 那日,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就像是一颗巨石压在两人心头都喘不过气来,因为她们拨开了一层迷雾,将事实摆在了眼前,无可忽视,也不能放下。 青夏有自己的坚持,可田田的几句话就让她迷茫了。 看着她苦笑着不语,田田心中难受:“姑娘不喜奴婢就不说了,总归大少爷娶亲也还有些时日,不急于一时。” 青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雨,雨声清脆,势将这污浊的世界清洗干净,她眼里空虚,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空洞:“刚才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就是那令人不耻的贱人,你知为何妾室通房总是不招人待见吗?” 在姑娘说出“贱人”二字时,田田大惊失色,直摇着头不赞同这话。 “一般的妾室,或许是家族逼迫,亦或许是为了权势富贵,总归是有所图才做了别人的妾室,这样的人,做了妾室,更像是一种交易,还有一种便是对男人情根深种,非其不可,即便是作为妾室,即便自降身份也愿意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这样的人对正室才是威胁。” 说到这里,她转过头去看着田田,语气苦涩,面容平静的道:“很不幸,我就是后一种。” 若是无情只谈交易,总归是能在对方身上有所得的。 可是有情,想要的更多,便更要克制自己,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踏进深渊,也或许是沼泽。 “与任何人而言,名分上无小事,你若是看客,你只会唾弃我,认为我的出现狐媚了主子,叫正妻在还未嫁进来之前就勾了主子的心魂去。” 田田脑子空白,只下意识的摇头。 青夏勾了勾唇角,眸色平静忍下情绪,道:“不是吗?人家有婚约在前,他应当一心一意对待未过门的妻子,而不是在妻子还没进门之前,就与府中的丫鬟先有了情,此事是我先对不住郡主,可在你刚才说起那话的时候,我竟还真的恐惧后怕了一阵,我怕红颜未老恩先断,我怕就如你所说,我的期盼将来会带给我灾难,呵……多无耻啊,我想要他的感情,想要他的一心一意,想要未来的日子顺遂和美,可我想要的这些,也是郡主想要的呢?一个人的专情不能分给两个人,所以田田,我其实,一直都是可耻的存在,你觉得我如今还要算计子嗣,是对的吗?” 她们会惧怕将来正妻进门,以她们的身份日子会难过,难道正室就不会害怕吗?不怕在自己未进门之前,未来的夫婿已经与别人有了深情厚谊,而会冷落她?又有谁会甘心受冷落? 此题无解。 其实这些事情不摊开来说,这日子过一日算一日,可如今单单只是子嗣二字,牵扯出来的东西,便是让她认清楚了自己的存在,也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本就不是可预见的,她只能揣测,且都不会是往好了揣测。 平心而论,她若作为正室,不会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以己渡人,她又凭什么奢望未来的主母会是那样和善的能容人的呢? 所以,她的未来啊,从确定了与他的心意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成了一团迷雾,她不敢去深想,也不敢去定论,她只想着师娘子曾经的教导,还有墨夫人现在的告诫,就一直告诉自己,即便如今与他两相情好,也不要丢了自己,不要忘了还要学一技之长。 可以清醒的沉沦,重要的不是沉沦,而是清醒。 因为只有一直清醒着才会知道,将来若是摔了跟头会有多痛。 …… 宋炎炎中午回来带了几个苞谷,是万大娘让他带回来烤了吃的,此刻他和清源在火炉边烤苞谷,只听得田田坐在门口看雨,时不时唉声叹气一下。 “你都在那边呆了半天了,究竟是什么事叫你叹了半天的气了?” 田田撑着下巴,闻言只摇头,后听到后面一声笑,道:“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成天倒是颇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我呢痴长你几岁,许能帮你排疑解惑。”说罢,拍了下旁边清源的腿,又道:“就算我不成,我旁边这位仁兄,那可是道理他祖师爷,准能帮你的。” 清源拍开他的手,看了眼田田的背影,想着她总是跟在姑娘身边,为姑娘喜忧,此刻这般,怕也是因为姑娘,便道:“若是能说给外人的,不妨说出来,若是不那么好说的,便不要说,对谁都别提起。” 田田动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向他们二人,那些话自然是不能对着他们说的,想了半天,只说:“我好像说错话,惹姑娘生气了。” 宋炎炎一愣:“你?你还能惹姑娘生气?真是稀奇了,姑娘那么好的脾气,这一路上就没见她生气过,你倒是有本事,还能惹的姑娘对你生气呀。” 田田却摇头,更委屈了:“若是对我生气,我认打认罚,总归有个出气的地方,可是姑娘不是生我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 更奇了,宋炎炎瞪圆了眼,要说什么被旁边清源打断。 “姑娘内心丰盈,为人处事都有自己的原则,你既这样说,想必姑娘是被什么事绕昏了头脑,此事非外力可以改变,怕是只能靠姑娘自己想通了。” 田田苦着眉眼:“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只觉得姑娘有些时候颇有些苦中作乐。” 一时无言,事关姑娘,一人不能多说,两人不能多问。 …… 这雨终于是在第二日晚间停了下来,田田看了眼月色,走到姑娘身边,声音又软,表情又讨好的说道:“雨停了下来,今晚都出月亮了,估计明天那郭小姐真的会来吧。” 青夏的情绪早已收拾好,连下了两日雨,她闷了两日,也叫田田跟着心里发堵,觉得自己那日多嘴惹了姑娘伤心事,于是这两日越发小心翼翼。 “她之前说三日以后来接我,爷也说让我就这么去,端看她明天来不来吧。” “她若是来,姑娘如何应对?” “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有见了面才能知道她究竟所为何,想来她知道我也不过是个奴婢,应当不会是什么大事求到我这里来,就算是求了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眼睛俏皮一眨:“说不准人家真瞧上了我俩,就是想同我们做朋友呢?” 夜色无声,万籁寂静。 竖日清晨,田田打书院那边回来,说看到了郭家马车上山。 郭茹颜如约来了。 …… 第153章 不和 青夏和田田依旧是形影不离,今日也一同穿了鹅黄夏裙,头发被同色的绸带绑着两个髻,竖在脑后,田田一张圆脸喜气俏皮,跟着姑娘的这段日子,脸上养了些肉,看着嘟嘟可爱。 而青夏一张鹅蛋脸,因这些日养的好,双颊也养了些肉来,看着线条流畅,肤白盈润,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大而有神,她长了一张极好看,极耐看的脸,初见只觉清新,再看便会不忘。 明明是穿着同一种衣裳,梳着同样的发饰,也未佩戴其他更亮眼的配饰,偏偏有人气质与众不同,打人群里一眼便能瞧见,田田早就说姑娘与众不同,可在青夏听来也只是一笑,并未当真。 实则财气养人,确实如此,如今的青夏若是和几个月前的自己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以前她是有意藏拙,如今有意无意的,也不必他藏了。 二人站在郭茹颜面前时,叫她恍惚了一阵,在田田眼里,便看着这位郭小姐望着自家的姑娘失神了片刻,随后扬起笑脸,道:“二位姑娘整装齐发,想必是和院里的主子说清了缘由,可需我再去替你们说道一番?” 青夏摇摇头,笑道:“主人家在书院,天不黑是不会回来的,郭小姐既然诚意相邀,我和田田自然禀报过主子,得了准许。” 郭茹颜抿唇,露出一抹笑来,道:“你们的主子,倒是开明。” 带了婢子不用近身伺候,还能允许她们跟随别人出山游玩。 几人往外走去,后面宋炎炎等人便远远跟着,叫郭茹颜迟疑一瞬:“这……” 田田立马说道:“本家规矩,今日是替主子外出办事,我和姐姐不可单独出门,需有家卫跟随。” 青夏补充:“郭小姐不必担心,他们只会远远跟着,绝不会打搅了郭小姐的兴致。” 郭茹颜:“倒是不曾听闻还有这样的规矩,想来是大家族规矩重,这我是能理解的,只是不知你们为何说,今遭是去替主子办事?” 青夏便看着她,眼神清亮无他,声音也平和无波:“身为婢子,那有那么自由的时候呢,左不过是因先前郭小姐提过的,主子听说安全寺有位玄妙大师,便遣我们姐妹去求一道姻缘符罢。” 郭茹颜微顿,面色如常:“原来如此。” 求姻缘符…… 竟是有了婚约? 即便不是有婚约,那也一定有了爱慕的人。 “既然是邀你们同去,便随我一起入马车吧。” 田田:“郭小姐这样只怕与理不合,所幸我们自己也有马车,可跟在后面。” “那怎么行呢?说好的是一起去,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规矩,你们若同我一起走,还能陪我解解闷。” 田田还想拒绝,青夏先开了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一再推脱,便叫我们的马车跟在后面吧,我和田田便去小姐的马车上陪您说话。” 马车离开书院,这个时候正好下课休息时间,高庄走到门口长出了口气,揉了揉混沌的眉心,抬眼远眺时,见那车尾,与身边的人道:“这不是县令家的马车吗?那郭小姐又来山上了,怎么这次没来见她弟弟就走了呢?” 信澜看了眼身边的宋溓,便见他说:“这位小姐邀了我身边的两个婢女,一同出游安全寺,今日是来接她们的。” 高庄挑眉:“这位郭小姐一直以来平易近人,确实没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子,可是她竟然放得下身段,来邀请师弟的婢女?不是说这些千金大小姐都有自己的手帕交吗?” 宋溓不语,信澜则说:“许是投缘,便相邀游玩吧。” 恰逢此时郭皑出来,高庄“哎”了两声,道:“你姐今日来你可知道?” 郭皑蹙眉:“她来关我什么事,她时常来,烦都烦死了。” 高庄瘪嘴:“那可是你亲姐,这山路崎岖,上山下山都不容易,她每月都来看你两次,你还这么说。” “又不是我叫她来看我的,我巴不得她不来呢。” 郭家姐弟之间关系微妙,这些在书院久了的人是有所察觉的,终究不是一个母亲,即便做姐姐的如此亲近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没有领情分豪。 惹得一阵唏嘘,郭皑听着旁人说他的话,耳朵一红,忍不住辩驳:“你们又不时常和她相处,怎么就觉得是我冷落了她,是我对她有成见呢?她若没问题,我怎会对她抱有意见,她这个人看着……” 王贤任打断了他,道:“读书人,莫要口出恶言,你和你姐姐之间关系如何,那是你们的事,你不要在我们面前去说你姐姐的不好,她是女子,要名声,你就不怕传到外面去毁了她的名节,叫她不好做人吗?” 郭皑一顿,顿时泄了气:“自然,你说的自然,我不说了就是。” …… 玄妙大师名声在外,今日安全寺,人满为患,青夏和田田在郭茹颜身边,一路走一路与人借过。 郭茹颜:“外头人挤人,我母亲在安全寺自留了厢房,咱们去后罩房吧。” 一些人家都会有每月来寺庙拜佛的习惯,再好一点的人家,在寺庙里专留一间厢房供家人用也都是有的。 几人到了后罩房,人少了许多也安静了一些,只偶尔听到前面的说话声,并不吵闹。 入了厢房,郭茹颜却没叫身边的侍女进来,将她们留在外面,青夏坐下来后,看见门口宋炎炎的身影一闪而过,稍稍放了心来,转头便见她自如的倒起了水,忙要接过手来,却见她温婉一笑,道:“我做惯了的,让我来吧。” 这位小姐,委实是没有半点小姐架子。 郭茹颜倒了两杯水给青夏与田田,便说:“这里我每月都会来,给先人上上香,与佛祖说说话,然后便是到我母亲留的这间厢房里住上一晚,在这里任何事情我都从不假于人手,亲力亲为惯了。” 青夏沉默不言,这个是在京城,一些个小姐脾气秉性,家族关系,约莫都是能打听到的,可是这位郭小姐,她不熟也无从探听。 更无法在她提及这些事的时候去接上什么话来。 …… 第154章 千方百计入公子眼 郭茹颜似乎也并不在乎她们会否给一些不一样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看着她们,尤其是眼前的青夏的脸色。 “我母亲还在时,常年带着我到这里来,后来她怀了妹妹,只可惜,妹妹没保住,娘也没能再醒过来。” 原来她说的母亲不是现在的县令夫人,而是她的生母。 青夏神色微变,虽与她无关,可提及过世亲人,总难免的共情。 “郭小姐节哀。” 郭茹颜笑了笑,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说道:“她走了十二年了,我如今已经记不清她的样貌,唯有在这里,还能回忆起一些和她的点点滴滴。” 田田看了眼姑娘,见她无言,自己也不好胡乱开口,只看着这位郭小姐与她们交浅言深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郭小姐今日带我们来,只是为了排解寂寞吗?”青夏问。 郭茹颜微顿,随后看了眼外面,才道:“不是,我…是有事想求。” 青夏抬了眼皮,定定的看向她。 “我没有想要与你们打太极,这些日子对你们诸多打搅,只是担心你们对我存疑,不能信任,今日我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在最安全最好说话的地方与你们坦白心事。” 青夏:“郭小姐,您应当知道,我们也都是府中的婢子,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地位,我们说的话不起作用,您是县令之女,能有什么事情会要求到我们头上呢?” 郭茹颜默了默,手不自觉的卷缩,指甲陷进肉里,都察觉不到疼痛,沉默良久,她才抬头看向青夏,道:“那日你们二人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关的妇人挺身而出,我便知道你们即便是婢子也来头不小,至少你们跟着的人,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主,才会叫你们敢于替别人出头。” 青夏蹙眉,倒是没想到竟是自己和田田那事为了万大娘的事引她注意了。 见她蹙眉,郭茹颜稳了心神,目光扫视着她的脸、手、身,道:“下大雨那日我说,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婢女,顶得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的气度,你的胆识,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奴婢,更像是一个能做主能说话的人。” “……” “抱歉,我观察你并非恶意,只是自小没了庇护的人,少不了要学会察言观色。” 青夏心有动容,实在是她的身世,她的态度,无法叫她一直冷脸下去。 “郭小姐,可实则我就是一个说不上话的奴婢,是您高看了,您不妨直言,您究竟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所求之事又为何?” 郭茹颜抿了抿唇,面露出纠结之意,话在嘴边,却如何都说不出来。 “我可以先问问你家少爷是什么人吗?你们在京中是否……是否说得上话。” 这下,青夏心里的那点动容荡然无存,只冷了下脸来,道:“我们是不能在外议论主子的私事的,郭小姐,这件事情恕不能相告。” 郭茹颜脸一红,结巴道:“是…是我唐突,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在这里认识不到更厉害的人,我听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我以为……” “你口口声声有事相求,可说到现在,想求什么事我们都不知,反而你一直在打探我家主子的私事,郭小姐,若如此,便恕不能相陪了。” 说罢,青夏起身要走,郭茹颜连忙站了起来,快一步过去将门关上,一向好颜色的她此刻脸上竟是慌乱与挣扎,而她的这一系列举动,也让青夏和田田惊异不定。 “这是作何?” 郭茹颜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半晌吐了口气出来,低头将自己的衣袖拉了起来,露出半截青紫交错的胳膊,这一下,青夏眸子紧缩,田田更是不敢置信的捂住唇,在郭茹颜灰白的脸色下,咽下了那要惊诧出声的惊叫。 “青夏姑娘,我有苦衷,请容内私语。”她目光恳切,字字颤抖。 青夏目光微颤,转头看了眼田田,后者则退到一边,低声道:“那我就在这儿守着,姐姐进去与郭小姐谈话吧。” 郭茹颜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涩,她知道,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两人虽说穿着同样的衣裳,梳着同样的发式,可她们明显不是一类人,能说的上话的,就是她眼前的人。 青夏。 青夏收回目光,与她一同进了带软榻的里间,郭茹颜见她没有反抗,这才放下心来,酸涩难当的放下衣袖,遮挡住伤痕。 “郭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郭茹颜却还是纠结:“我不知我找你是否找错了,或是说我想找你背后的主子是否找错了,可是我…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到京中来人,且还是会让我父亲忌惮的人。” 青夏神色微动:“您说的会让您父亲忌惮的人,这话我不是很明白。” 郭茹颜放开了抓紧她的手,沉了口气,说道:“那日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父亲与他的手下说,京中来了位贵客,不容懈怠,言语之间颇有些忌惮,更准确来说是害怕,是敬重,我才猜测这位贵客他的身份远在我父亲之上,甚至是他遥不可及的地位,不敢触犯的人物。” “你是他女儿,难道不能从他口中得知这位贵客是何人吗?” 郭茹颜神色微冷,她摇摇头:“不知,他从来都不会与我说这些,我唯一得知的消息便是听说这位贵客会入万青书院来,要我的父亲打点好一切。” 青夏:“所以,我们来的那日,你是故意出现在那个地方,出现在我们居住的院落外面。” 郭茹颜拧起眉头:“是也不是,万青书院我虽去过许多次,可每次都是在候客厅,从未外出游走过,那天的事是个意外,那天与那大娘不依不饶的,也非我心腹,那都是郭夫人安排在我身边的人,她们可不希望我在外面会留个好名声,最好是尖酸刻薄,深入人心。” 一听此话,青夏蹙起的眉展平,目光静默又惊疑。 郭茹颜:“我约莫听出来,你们的主子和我爹应当不是上下关系,只有尊卑,否则,我爹怕是早就要前来拜访了,他只是派了我来,要我千方百计的入这位公子的眼。” …… 第155章 郭家事 她这一番话下来,信息过多,要素过多,听得青夏直蹙眉,手里的帕子也卷成一团,随后,目光复杂的看向她,道:“难道郭小姐是想通过我和妹妹二人接近大少爷吗?” 郭茹颜没有否认,神色颇有些难堪,放下了手,坐直了身子,道:“是,也不完全是,我承认接近你们的目的不单纯,但是我没有坏心眼,我只是别无他法。”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后说道:“恕我不明白,郭小姐口口声声说你并不了解我家少爷的事,说一切都是偷听而来,可你却又说是你的父亲要你接近少爷,郭小姐不觉得自己的话都自相矛盾吗?即便你确实无坏心,可你做的事也无法让人放心。” 郭茹颜目光微动,随后苦笑了一声,她直直看向青夏,道:“青夏姑娘的父亲应该很疼爱你吧,所以我说这样的话你才会觉得匪夷所思,前后矛盾。” 郭茹颜说起了自己的往事,她的母亲是旬阳内当年赫赫有名的茶商之女,性情温柔自小就是比着大家闺秀去培养的。 郭县令当年放到旬阳做官时并无妻室,只有一房妾,那时他为人正直一心为百姓做事,颇受好评,因此入了茶商王氏眼,特意与他接触,也说起家中小女的事,彼时郭斯初到旬阳,因耿直办事受人追捧,却也惹了一些人不喜。 茶商王家在旬阳年代久些,影响力也深远,郭王二家的结合算是水到渠成,没有阻力。 王家小姐,郭茹颜生母也是一心待嫁,那时她也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婚后不久便有了郭茹颜,有了子嗣,虽说是个姑娘,也很得郭斯喜爱,毕竟那个时候,郭斯才在旬阳站稳脚跟,他很需要王家的助力,所以无论如何,他和自己的妻子都会感情深厚。 郭茹颜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知道今日自己得来的一切,不过是仗着娘家的背后支撑,若有朝一日丈夫在这里扎稳了脚跟,不再需要王家,到那时,她和丈夫的那点情谊,又能支撑起什么呢? 她很是惶恐,她担心自己身为正妻,没能给丈夫生下儿子会被厌弃,养好了身子以后,便一直想再有孕,只是女子产子,毕竟元气大伤,那孩子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陪伴郭斯一路走上来的妾有了身孕。 郭斯很高兴,比当初知道妻子怀有身孕还要高兴,成箱的补品珠宝往那妾的屋里送去,那时王氏抱着小小的郭茹颜站在廊下看着,眼神平静又沉默,小小的郭茹颜并不知道那时母亲在想什么,可长大以后,约莫能懂了。 那彻骨的寒意,是没有退路的绝望。 妾生下一子,便是现在的郭皑,郭皑诞生那日,王氏又诊出身孕,可是,却不见她有多少喜色。 “大约在那时我娘就已经知道了,即便她为郭家生下一子,在我爹心里也不会有郭皑重要,她这个正妻,也不会有妾重要。” 一个仕途正好的人一直未娶妻,只有妾室伴在身边,总是有缘由的,郭斯是真的喜爱这个妾,她身份不够,做不了妻,便将她纳在身边做妾,更是一早就承诺过她,只待她为郭家生下长子,便让她做正妻,可偏偏这时候杀出来个王家,而他,也愿意乘这股东风,扶摇直上。 “我娘在怀我妹妹的时候一直抑郁,她想不通,操持家务,温柔端庄,为夫君散尽了一切,可为何在丈夫心中她却不如一个妾室?她亦有自己的傲骨,不愿因此事去为难另一个女人,可那个女人却不肯放过她,时常在她耳边说些有的没的,她说,我娘能嫁给我爹全靠她姓王,若非这一层身份,我爹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她还说即便我娘生下男胎,在我爹心里也不如郭皑重要,呵……我娘是个再好性不过的人,就因为她时常的挑衅,使得我娘郁郁寡欢,生我妹妹的时候是受了刺激早产,妹妹憋死胎中,母亲也没了生的意志。” 她平静的诉说着过往,青夏没有打断她,看着她越说越冷的眉眼,忽的落下泪来:“你不知这人会可笑到什么地步,我娘在世时,我爹任由那个贱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等我娘死了,他反倒念起我娘的好来,他将那个贱人扶为正妻,却没有正儿八经的把我放在她的名下让她教养,反而时刻的提醒我,她是继母……” “郭小姐,这与我方才问你的话并不相关。”青夏冷静的道,仿佛不为所动。 郭茹颜却说:“如何不相关,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是一个多么无耻的人,他的正事,他的事业,不会让我知晓半分,可他让我做什么,必会对他有利,我不知道你家少爷是何人,他从未告诉过我,他只让我来接触这位贵人,是因为,他想再乘东风。”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隐瞒也都没有了必要,郭茹颜知道自己已经踏出了这一步,她无法回头了。 “在我眼里,我爹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在旬阳城内,任何人遇到了不平的事,都可以找他这位县老爷来做主,可我…没有人能为我做主,我无法在他的看管下博出另一番天地来,这些年我小心谨慎,扮演着一个只听他话的乖巧女儿,便是等着有一天我能接触到比他更要厉害的人,可以揭露他的种种罪行。”说起这话,她变得有力起来,眼神也不再是畏畏缩缩。 “他让我接近你家少爷,想攀附上你家少爷的势,便足以说明你家少爷绝非泛泛之辈,更是他吃罪不起的人物,至少如今他还没有上了这条船,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想让我为他牵一条线。” 青夏静静的看着她,实则心里已经涌起惊天骇浪。 “我当然会如他所愿,我不仅会听他的话来接近你家少爷,我还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可我想做的并不真是为他牵起线,而是踩着他,彻底将他踩下去。” 话到此处,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抓住青夏的手,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同情,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我母亲惨死家中,她不是抑郁而终!她是被他们害了!我爹也不是个良善人,只要你们肯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他做不好县令爷,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青夏被她这决绝的眼神看的心慌,要抽回手时,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痕迹,错开眼去,站起了身,道:“我家少爷也并非断案的判官,此次他来只为读书,你的家事恕不能……” “若不止是家事呢?”郭茹颜急急打断她。 青夏猛然看向她:“何意?” 郭茹颜深吸了口气:“他在旬阳一手遮天,我不知他具体做了什么,可我知道他没那么干净,这些年他私下行事遮遮掩掩,我不能窥知,但我知道,他做的绝不是什么正经买卖,青夏,不止是为了我的母亲,还为了旬阳百姓,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如何做得了一县之令!?” …… 第156章 给她的姻缘符 黄沙漫漫,一时狂风大作,外头的人皆入了屋内躲沙尘,后罩房一时安宁,只有郭茹颜的低啜声。 青夏拧起眉头,紧紧的盯着她看,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假意来,可是没有,她眼里是决绝,是恨意,还有隐隐的疯狂。 不对,还是不对。 对一个全然不了解的人,她能说这些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尽管她口口声声,字字泣血,不惜自挖伤疤,将此事与她说明,可还是怪异的很…… 要么她就是极致的聪明,从自我的推断中,得知大少爷可用。 要么,她的所图并未明示,也猜不出她此一番究竟是为何。 青夏惊疑不定时站了起来,此刻想了半天,缓缓坐下,道:“你对我说这些事,对你来说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将郭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你是郭家的人,本不应这样做,所以你是真狠毒了他们,可是……” 似乎是猜到她想说什么,郭茹颜道:“你是想说,你还是不信,不觉得有人会拿这件事情来说是非,你怕我所图不止于此,我也不怕告诉你实情,这些年在这个家中,我无一日过得安宁,也从没有人将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自我俩走后,后母是豺狼,父亲是虎豹,一个看不惯我的身份总想将我摆弄,一个则是想要利用我榨取王家的价值,再不济我还能做他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的父亲曾想将我送去给别的高官做小妾,若非我还有王家撑腰,恐怕此刻我已无法坐在这里,坐在你的面前与你诉说这些往事,你有疑心我能理解,你只管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家大少爷,只管去查,他郭斯绝不是一个手脚干净的人,旬阳城也有你们不曾看到的秘密。” 说到最后,她深深的看向青夏:“若你家少爷有那个本事能肃清旬阳,我愿用我毕生去报答,哪怕只是做一个侍候的婢子,我也甘愿。” 青夏:“……” …… 云开雾散时,青夏和田田离开了后罩房,郭茹颜在门口相送,她们走出很远,再回头看去,只见一消瘦的身影站在门口遥遥相望。 青夏收回目光往前走去,她们在里头的话,田田是听到了的,此刻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只等到了僻静处,才说:“她说的都是实话吗?怎么听着这么心慌呢?她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就堂而皇之的将这些事都告诉姐姐,难道她就不怕万一,万一我们的主家与她的父亲要好,那她今日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青夏目光凝重,半晌才道:“若非别有所图,那就只能是她这个人聪明绝顶,灵敏非凡,她今日算是将自己的底牌抖了个干干净净,我觉得她应该没有全都说实话,可至少她今天告诉我的都是实话。” 田田想到了她的伤痕:“是啊,她手臂上的伤疤不似作伪,身为千金大小姐连自身都保不住,倒也能证实她的话有一些真的。” 青夏只是摇头,并无多言,二人静待了会儿,便要离开,走过长廊,见一闲庭坐着一大师,念佛珠,闭目养神。 二人静静走过,路过时停了下来,做过礼后便要离开,那大师却睁开了眼,他眉毛胡须已全白,不知年岁,到有仙风道骨之感,面对大师,总叫人起敬意,他看向青夏二人的方向,念了句“阿弥陀佛”。 “人生如梦,梦中有苦有乐,一切皆是虚妄。”他看着青夏,念了句佛语。 虽不解其意,可见他面对自己说了这一番话,青夏也只好停下恭敬礼拜。 “不知大师何意,可能为信女解惑?” 那大师看着她,微微一笑,手指过旁边的位置:“贵客若无急事,不妨到此坐坐,让老衲为其看看面相。” 青夏微默,随后走了过去,颔首后,坐了下来,看着他慈眉善目的模样,带着敬意于他。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青夏定定的看着他,娓娓道来后来的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大师一笑:“贵客聪慧,观贵客面相,是有福报之人,只是人世间,因果相依,福报难得,有得必有出,只望贵客在日后的选择中,莫要行差踏错,也莫要与人为难。” 青夏拜谢过后,欲要离去时,那大师将一符给了她,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笑说了句:“贵客今日来,不是来求姻缘符的吗?” 青夏吃了一惊,田田亦是惊大了嘴巴,看看姑娘,又看看那神秘的大师,再看看姑娘手中的姻缘符。 “大师怎知?” 大师还是笑笑:“贵客此时情树茂盛,姻缘得正,老衲恰好猜到了。” 这绝不是什么恰好猜到了,青夏神色复杂,将那符纸收在手中,又听他说:“贵客切记,这姻缘符是属于你的,可不是给旁人求的,可要自己收好。” 带着沉甸甸的心和千言万语,青夏和田田离开此处,那大师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世间多苦难,情路有坎坷,皆于一人身,可叹可叹。” …… 坐在马车上回去的路上,宋炎炎先是问了句:“郭小姐不一道吗?” 得了个否定的答案,驾了马车离开安全寺,又问:“方才远远的看见你们在和一位大师说些什么。” 田田看了眼姑娘的脸色,冲外面道:“我们姑娘家的私事,你管了做什么?” 宋炎炎笑笑:“也不是想管,只是好奇嘛,看你们和那位大师说了很久的话。” “快收起你的好奇心吧,是我,我想问问自己的姻缘成不成?” 一时笑闹将话岔开了去,青夏没注意这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姻缘符,将其放在荷包里,心里包裹着一层又一层蜡一般的,让她此刻难以平宁。 走前她去添了一些香油钱,为自己积功德,那大师不知名号,也不曾问清楚,但他……总是叫人说不出来,青夏觉得有些荒唐,却不敢不信。 情树甚满,姻缘得正。 她此刻却有情树发芽,可若这是真姻缘,却不见得,一个侍婢,即便以后做了他的正经妾室,又算得了什么正姻缘。 可让人心中忐忑的,是他给的佛偈。 他是想说自己此刻陷的深,有了牵挂难以脱身,还是想说要自己再清醒一些,当爱没有了,便没了牵挂与恐惧。 他那样的高深莫测,自己从见到他到坐下再到离开,从未提过今日为何而来,他却道是为求姻缘符而来。 虽然这只是为了出山扯了个幌子,可是他的眼神,他的语气,实在是令人不敢轻视。 所以他究竟是给的佛偈,还是……给的预言? …… 第157章 看重 今日是带着任务出去的,回来以后自然是要等宋溓下课堂之后,与他分说清楚再休息,是以一回来,青夏便去了他屋中,田田跟随而去,其他人则各忙各的。 见田田开口想问什么,青夏摇摇头:“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令人匪夷所思,前有郭茹颜,后有那位大师,都让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腰间的荷包放着的姻缘符始终叫她心里难安。 宋溓回来时,开门带了股风进来,却没将趴在桌上睡着的姑娘吹醒,他回来时,看见屋里灯火通明,便知道青娘在这里等着他。 可见她此刻安静的睡颜,便放轻了脚步,坐在她身边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稍缓了缓,想起今日与夫子私下之语。 “各地多爆乱,如今竟是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了了。”说到这里,曾老夫子便是一叹。 宋溓:“朝廷的蛀虫已经太多,内里早已溃败腐烂,只需一股强风便能将这巢穴吹散。” 曾老夫子看着他,剑眉星目,眼里是这一代人中少有的敏锐正气,很难得的孩子,这般的出身,本可以在家族的庇佑下享受人生,可他心系天下,并为之努力,没有沉溺在安乐窝,能走出来,看清这世道,颇叫人欣慰。 “我本以为这个王朝已经没救了,只看这一两代人中,能否有人站起来,撑起垮下的天。” 宋溓看着他,见他轻叹一声,目光里的平和隐匿着失望:“我曾历经两代王朝,跟过英明的君主,也辅佐过平庸的帝王,离开京都的时候,京都的天就已是乌云密布,若无人发你一个王朝的覆灭只在顷刻。” 他毫不避讳的在宋溓面前提起王朝运事,宋溓也未有惊奇和诧异,当一个王朝留不住有才干之人,甚至千方百计的将真正能做事的人驱逐,那么必将走近衰败。 “夫子绝世之才,终有一日能再回朝堂,掌管风云。”他如是说道。 曾老夫子却只是一笑,问道:“你与宣城王府,如今到什么地步了?” 宋溓神色微凝,静默的看着他:“宣城王是难得一遇的将才,当年盛世太平,国家不需要一个会武的君主,只要守成,便是如今这位上位,可一个贪图守成带来平静的君主,不思进取,居安享乐,甚至辛苦百姓大兴土木,只为一己私欲,这样的君主,只会加速灭亡,当年我是力站宣城王,那时我便看清楚了,盛世太平之下隐藏着的祸端,只消有人挑起,便会暴动,若非文才兼备镇守江山,又怎能使得这行驶了万年的船,可以再平安百年呢。” 宋溓沉了口气,眸光深邃,语气沉稳:“我父亦如您一般。” 听得此话,曾老夫子眸光微动,端起茶杯时,只道:“倒是从未听闻宋家与宣城王府有何关联。” 宋溓微微一笑:“两个掌管兵权的武将之家,怎能过往密切?岂不是要上头那位坐立难安了?” 二人相视一笑,从宋溓离开京城的时候,刘靖帆的信不止送到了郭县令那,更是送到了这位宣城王恩师手中。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惊才绝艳的年轻小辈,今此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年纪轻轻成熟稳重,胸中有沟壑,盛世太平的才子是锦上添花,若逢乱世,横空出世的能人,则是真正能搅弄风云,执掌乾坤的人物。 他看人从不会出错,眼前这个少年,放在以后绝对会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且看这几年的风云如何变换,而宋家在其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思绪回笼,见青娘似是睡的不安稳,撑着桌面起了身,朦胧的双眼看向身边静坐不语的男人,登时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摸了下压着睡出红痕的脸颊,耳朵发红的看着他道:“爷回了怎么不叫醒奴婢?” 宋溓目光温和,看向她道:“见你睡的安稳,不忍扰你清梦。” 青夏抿了抿唇,道:“您可洗了?” 宋溓朝她伸手,青夏便将手放在他手心,人被拉了过去,稳稳坐在他腿上,听着他低哑了声音说道:“不急,我还不知你今日出去有什么收获,你等在这里,也是要说这件事吧。” 青夏点点头,便问了句:“您知不知道,和您同窗的那位王学子,与郭家是否有什么关系?” 宋溓微顿,想了片刻,从平时他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想到了关键,道:“据说郭县令的原配王氏,与如今的王家有关联。” 青夏连连点头:“郭小姐说她的母亲是茶商王氏女,奴婢一想,一个地方出了名的大家族约莫都会沾点关系,只是曾听您说过,书院里的这位王学子是书香世家,那这二王,是亲戚关系?” “不错,是堂亲,说来这旬阳王氏确实是一号人物,两房皆出能人,一房经商有道,一房则出了好几个举人,只是听说,那茶商王氏早市前几年就迁出旬阳,不知去了何方。” 青夏抿住唇瓣,深吸了口气,与他娓娓道来今日的事。 两盏茶的功夫,都是青夏在说,等她说完,只见宋溓神色平静,看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平复了心情,没有刚回来那会儿那么不安了。 “你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他问她。 青夏想了一下午,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便说:“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只是她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对我说明,到是她说的郭县令之事,奴婢觉得很是重要,若她所言非虚,那这个郭县令就是一大蛀虫,这样的人怎能做得好地方的父母官呢?” 宋溓点了点头,青夏看着他,问道:“那您…会管吗?” 宋溓亦看着她:“我如今并无官职,二也没什么正经身份,这些事本不是我能管的,但是……谁让我碰上了。” 青夏眼睛一亮,看着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敬来。 “只是不能由我出面。” 他如今只是国公世子,朝堂之上的事他插不上手,地方的官员他也不能去结交,他的身份是金石,也是束缚。 “若这个郭县令德不配位,定会将他拉下马来,你不必担心。” 青夏看着他,轻轻松了口气,目光涣散,道:“奴婢只是觉得此事蹊跷,不敢信一个刚认识的人,可又觉得,她身为郭家女,不会拿自家前途开玩笑。” 宋溓笑了:“我还当你是听了她的过往,会为她打抱不平。” 青夏默了默,垂下头来,道:“世间不平之事何其之多,未知真相,不知底细,又怎敢尽听尽信,况且,奴婢如今跟着爷,不知有多少人打您的主意,奴婢不能再耳根子软了,给您添忧。” 此话落地,宋溓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盛着冬天的温泉,要将一个冻坏了的人纳进去,他声音微哑:“你也知,有人打爷的主意。” 青夏看着他,温声道:“如何能不知呢,您是国公世子,单是这一层身份,便不缺人对您献殷勤,这些人中是好是坏难以分辨,从您身上下不了手的,便会想方设法从您身边人下手,奴婢知道,您这样的身份,身边结交了什么样的人都很有说法,天子看重您时,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好的,可若……”她说着话,话到此处觉得不妥,声音便小了下去。 不见对面的人神色越发温柔了,看着她白嫩的小脸,道:“你能有这番见识,我很欣慰,你说的对,你如今是我枕边人,若有人想搭上宋家的门槛,从你这里下手也能有几成机会,所以,谨慎是没错的,青娘,你一心一意待爷,想要什么不需别人给,爷都能给你,知道吗?” …… 第158章 我对你总是不忍拒绝 青夏心里一紧,她沉默的看着宋溓,不知他的话,是否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 宋溓说完以后,也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他知道,青夏是个聪明的人,有些话不必说透她都能懂。 “爷,今日的事,不会再有了。”她垂下眼眸,不去对上他的视线。 她是太高看自己了,怎么会觉得,她的话在世子爷面前会有分量,尤其还是这种大事情上。 虽然他是同意了自己应郭茹颜的约,可在他看来,不管郭茹颜对自己有什么事要求来,都不影响什么。 她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分别。 宋溓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目光对视上时,他好像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怯懦,微微蹙起眉头,他放开了手,想了片刻,对她说:“你可听过陈昆割肉?” 青夏一愣,摇了摇头。 “相传民间有个屠夫叫陈昆,性格温良,待人真诚,逢年过节家家户户要杀年猪,都会请他帮忙,时间一久,名声也就出来了,他会杀猪,也会看猪,他有个疼爱的表妹,表妹家中喂养了三头猪,过年时要宰一只出去卖,他看出来那是头病猪,想要提醒不要食其肉,却被表妹家人哀求不要传出去,只道那猪是自留不会买卖,他心软,又疼表妹不忍看她哀求的目光,也知晓农家一年到头就靠田里收成还有喂养的家禽,若是传出他家养了只病猪,只怕其他完好的卖不出去,便引而不发,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青夏歪头听着,不甚明白其意。 宋溓继续道:“可谁知,那家老人不忍一头猪的肉都扔了,留下来以后一家人悄悄食用,年轻人尚且无事,只害的家中老人一死一伤,最后这件事闹了开来,这家人将责任完全推到陈昆头上,说他那日去家看了猪却未阻拦,谁知那猪有问题?这件事闹去了官府,那家人又要求陈昆私了,双方扯皮之下,最后判赔了银子,不用下牢,只是经此一事,陈昆去到表妹家,割肉断亲,再不往来。” 青夏想了会儿,沉重的开口说道:“奴婢明白了,以后不管是谁到奴婢面前来,奴婢都不会再开口管闲事。” 他不是屠夫,屠夫犯了错只是赔银子,他若是犯了错,必是伤经动骨的大错。 宋溓拉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道:“与你说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在爷这里,你便如那个表妹,我对你总是不忍拒绝,若真有人犯了事求到你这里,你向我开口,我拒绝不了。” 青夏心神一动,静默看着他,心里方才悄悄枯萎的地方此刻又注入春水,重焕生机。 “若是有人拿着好处来找你,你也当知道,跟着我你要什么都有,别人给的我都能给,无需为此应了别人的事,除非对你来说很重要。” …… 那日二人秉烛长谈,后来青夏睡在了他的榻上,没看他如何书信,连夜寄往京城,只想着他那时认真的脸色,柔情的目光,还有对自己说的话。 她以为,他不喜自己与她人牵扯利益往来,可原来,他是担心自己有一日被人利用……只是心里有些酸酸的。 到底两人不对等,这一步一步,他如何教,她如何走,总是怕行差踏错害了他去。 这日夜里,两人相拥而眠,躺在同一张榻上,依偎在他怀里,青夏有些睡不着,只静默躺着,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些。 她躺着一动不动,和平日熟睡的模样不同,宋溓手圈在她腰间,声音低低柔柔的问:“为何还不睡?” 青夏张了张嘴,将“睡不着”三个字咽了回去,只道:“许是夜间喝了茶,此刻还不太有睡意。” 宋溓没说话,只将她搂的更紧,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 青夏睁开了眼,装傻:“委屈什么?” 宋溓又不说话了,榻上一时沉默下来。 他也不知她会委屈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在与她说完那些话后,她变得低沉了起来,脸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有些勉强。 “青娘,你心里若有什么,要对我说,我也不是那么聪明,回回都能猜到你的想法。” 青夏眸光闪动,挣扎片刻,她转过身来,与他面对着面,虽然屋内昏暗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她还是抬起头来,看着他问:“奴婢于之少爷,如尘埃,如蒲草,无论眼界、见识都不如少爷,奴婢只是担心,这样的我在您身边,会是拖累。” 宋溓蹙眉,听她说什么“尘埃、蒲草”,心里听着不如意,她后面的话更让他难受了起来。 “什么叫做拖累?你在爷身边,带给了爷快乐,给了爷安心,无论眼界、见识,你都不输旁人,你若怕有何不足,爷替你撑起来,没人敢瞧不起你。” 青夏眨巴眨巴眼,一时觉得眼睛涨的酸涩,只在心里默喊: 有人敢瞧不起她啊,他就可以瞧不起她。 他字字句句都在告诉她瞧得起,可说的话却又像是瞧不起,本就让她卑微的身份,在方才的谈话中更让她体会深刻。 若是他的亲兄弟,亲妹妹,他不会这样说,因为他不怕旁人求到他们那里以后,会为他带来什么麻烦,即便是有,也是手足之情,他能解决。 可她不一样,即便他心悦自己,自己在他眼里也是附属吧,他不愿因自己有错乱,所以,他的话也有提醒和…警告。 想到这里,青夏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感性那一方面唾弃自己想的太多,可清醒理智的那一面又告诉她不得不去这么想。 宋溓又道:“不是同你说过,任何时候不要妄自菲薄吗?” 青夏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她不是妄自菲薄,是从来在他面前,提不起十足的信心,也无法真正挺起胸膛来,她怕被耻笑,怕被他不经意的话语和态度打倒。 他如今很温柔,有时也就是那温柔的一刀,割的人生疼。 …… 墨夫人回来那日,青夏和田田去了她的院子,听她说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听得津津有味,约莫说了两个时辰的话,田田被万大娘拉去采菜,墨夫人便看着青夏,询问:“你今日,心不在焉,心里装着何事?” …… 第159章 可有正经名分? 青夏与她坐在一处摘豆荚,闻言只是打哈哈的笑了笑,倒也不瞒着:“您先前说让我们同那郭家小姐保持些距离,前些日子下大雨,我们和她困在了万大娘的院子里,她有事相求,邀约我和田田去安全寺,我们…不太好拒绝,问过少爷后得了应允便去了。” 墨夫人听后并未有太大反应,手里依旧忙活不停,口气中是对此事的不讶异:“她会来找你们,说实话我是不惊讶的,这个姑娘命不好,心眼子也不少,只是在她家若有的她单纯无害,怕也是早就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青夏微顿,看向夫人,问:“您为何说她命不好?” 墨夫人看向她:“难道她约你们私下见面,没将这事告诉你们吗?她的事在旬阳不算秘密。” 青夏点了点头:“自是说过的,只是毕竟是家丑,我没想到您也知道。” “他家算是靠着她母亲家起势的,若非当年的王氏,那郭斯在旬阳也不会那么快的就站稳脚。” 青夏:“她倒不是这么说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说她的母亲被他父亲背叛。” “她说的是实话,郭斯这人看似温良,实则城府极深,一边踏着原配的尸骨往上爬,一边又不愿给她一些温情,那王氏女含恨而终,只是在外人看来,是难产走的罢。” 青夏歪头看向她,目露不解:“我能问问,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吗?” 墨夫人一笑,道:“因为王氏女走后,王家曾来寻过我丈夫,想他拿个破解当下局面的法子。” 青夏愣了愣,随即说道:“之后茶商王家离开旬阳去到别处发展,只留下一些产业还在这里,这是……您和夫子出的主意?” 墨夫人叹了口气:“一直装温顺的狼,装了几年都没露出尾巴,要么是真纯良,要么就是伺机咬下一块肥肉来,从王氏女死的那一刻,郭斯的面具就已经戴不住了,他到底是地方官员,吃着朝廷的俸禄,为朝廷做事,朝廷之中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他背后有人,只是他背后之人是谁,这么多年了都一直未曾露出过马脚,王氏女身死,他扶妾为妻,其心冷漠狠情叫人寒心,王家若一直在旬阳,在他身边,总会叫他不安,不安之下,就怕走向极端,倒不如离开这里,让他松一口气,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也不会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王家身上,毕竟他的长女,王家的外孙女还在他手中。” 青夏明白了一些:“所以这一招既是为了王家安危,亦是为了郭茹颜本人。” “不错,不知你可见过,那郭茹颜浑身穿戴,你认为如何?” 青夏:“她所穿戴的皆是上品,价格不菲。”迟疑一顺,目光微凝:“地方县令的月禄,可能支撑起她日日不重样的穿戴?若我没记错,她先前戴过的钗子,价值千金。” 墨夫人点头:“若是王家本家还在这里,且于这个外孙女银钱上的支撑,那她穿戴这些也不足为奇,那个郭斯本家没有这般家底,即便十几年过去了攒下一些,县令之家奢靡如此,也是奇怪,他若私下没有别的赚钱的买卖,是绝不可能的,而来钱快的买卖对于官员来说,又有诸多限制,所以从不显于人前,你说不敢显于人前的买卖,会是什么?” 青夏蹙眉,思索了片刻:“如今能赚大钱的,航运、盐道……还有…矿?前面两个若是资质齐全,倒也不是不能做,这矿但凡发现都属于皇家,您说的不能显于人前的买卖,不会就是这桩吧?”说罢,这种可能性叫她吸了口冷气。 墨夫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你说的不错,但就是因为足够隐秘,无法抓住他的尾巴,再且来说……他这些年治理的旬阳面子上总没出错,在这里他算是一家独大,无人敢与之抗衡,便一直无人往这方面猜想,不管是金矿还是银矿,但凡他占了半点,甭说这个县令他别做了,怕是这个脑袋都得搬家。” 青夏手一抖:“郭茹颜并未说起这些。” 墨夫人哼笑:“她一闺阁女子,怎会知晓这些?若连她都知道,那郭家早就灭亡了。” 这倒也是,青夏平静了下来,道:“即便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外做了些什么,但她这般敏锐,肯定也察觉出了她父亲的不同凡响,她知道她父亲私底下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所以才会找到我这里来,想借用少爷之手去查清。”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若是男儿也不输于别人,足够胆大心细,这姑娘对你说的既是实话,你也可放心大胆一些,只是除此以外与她之间不要太亲密。” 青夏虽知道这个道理,可从墨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为何呢?” 墨夫人看着她,温润的眼神像是皎洁的月光一般,对视上时就能激透人心。 “与你说了半天的郭小姐,你也未说一字,你与你家少爷是什么关系?” 青夏心里一咯噔,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墨夫人莞尔,没有紧盯着她看,只低下头去摘了豆荚,随后道:“你这丫头太过实诚,若是叫你撒谎,定是一个不会撒谎的老实人,任何话都写在脸上了。” 青夏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他知道墨夫人聪明敏锐,看人看事都很通透,只是没想到,她与大少爷之间在外人面前克己守礼,怎么就被夫人看穿了? 被看穿后,她没想过狡辩,即便知道书院规矩森严,可看穿他们的是夫子夫人,这个书院的女主人,且她又这么平和,她这样问了出来,想来事情不大。 “我……我和大少爷……” 看她纠结不安,面露桃红,话也说不顺畅,墨夫人轻叹了一声,说道:“我问你也只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这样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只是青夏呀,你还这么小,在他身边可有个正经名分?” …… 第160章 青夏,你与别人不一样 微风拂过,扫在额前的发丝,少女的眼眸慢慢黯淡下来,连唇角都是苦涩的弧度。 “我……我在宋家原本只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受命去了大少爷院中,他还未娶妻,我自然也没有正经的名分。” 墨夫人无言,片刻以后,深叹了口气,道:“你的处境困难,也无法责怪你什么,只是你这般玲珑剔透,心思细腻,于此事上,只怕你少吃苦吧。” 倏忽间,青夏眼眶酸痛涨热,眼泪就掉了下来,慌忙别过头去擦了擦,再也不敢看那双如同母亲一般疼孩子的眼神。 她没有唾弃自己自甘轻贱,她说自己处境困难,也没有叹自己一朝翻身,从奴到主出了风头,只关心是不是吃了苦头。 墨夫人怎么这么好?像母亲一样,像真正的师父一样。 关切、责爱。 “早些时候郁结于心,总是自找苦头吃,后面想通了一些,也慢慢的发觉与他之间还有另一条路可走,现在已经好多了,他对我已经很不错了,旁的我也没想过。” “你说有条路可走,绝非认命,青夏,你想要什么呢?” 青夏愣怔的看着她,她的敏锐正正好说进她的心坎儿,她的眼神仿佛就在告诉自己,但凡说了一句假话都会被她识破。 “我看你可不是那些安于现状的人,平时无论说话办事,你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说明你有原则有底线,还有一些傲骨在身上,这样的你如何能甘心就这样在他身边呢?” “可是夫人不会觉得,一个小小的奴婢有傲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墨夫人顿了一顿,道:“外人看来确实可笑,奴婢么,背躬曲膝的做好了便有饭吃,哪里需要有傲气和傲骨呢?可你不一样,青夏,即便做奴隶你也是不一样的。” 青夏眼睛又是一热,喉头更是梗了起来,她这个人受到的冷待多了,看不起她的人多了,逐渐也就养成了自贬自损的习惯,做主子的各有风格,可做奴婢的都是一样,但今天,墨夫人却说她不一样。 “若有可能,谁都想被平等的对待,无关乎身份,只关乎品格,可是对我来说这很难,有时我在想,身份之于女子来说,是认同,也是枷锁,说的淡泊些,不要身份好似也只是脸面上无光,可谁又能真的舍下呢?若是可以,谁人都想光明正大的,为人赞扬的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的身份难以启齿,我的处境不值一提,谁会在乎一个…一个通房的好与不好?说起这二字,旁的人都怕脏了唇舌。” “……” “可这些想法我都只能压在心里,不能提起,否则就会被人说成心比天高,小小奴婢还抱有妄想,实在不该。夫人,说来您别笑,其实走到今日,我也不知我该想什么,对我来说才是好的。” 墨夫人想了想,说了一个字:“守。” “即便放任自己,也要守住自己,守住本心,守住你心里最后的那块净土和平静,无论走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这期间路途是否艰辛遥远,最后的结果是否配得上你一路的颠沛坎坷。” “……” “看不到结果的时候,就不要想着为了一个结果去走下面的路,而是要记住这一路来你所经历的,到那时,结果是什么就不重要了,当结果对你来说都不再重要的时候,你的选择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墨夫人的话如柳条带春雨,洗涤在心间,青夏直听得豁然开朗,那原本还揪着的心,一瞬之间如同皱褶的纸张被铺平,有人用指间轻轻按着皱褶的纹路,一一抚平。 “今日我在为你上一课,无论何时都要有从头再来的勇气,无论你年岁几何,无论历经多少风雨,人老不怕,只要心不老,万能都可排解。” …… 自那日以后,青夏在墨夫人这里的时间就更多了,听她说话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她从不倚仗自己的身份,去看轻旁人的存在,挖苦别人的境遇,她就像是一汪温水,温和又柔软的包容着她的过去,一点一滴的帮她填满那些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空洞。 墨夫人是先生,却更像母亲,尤其是那日推心置腹的谈论过后,她明显能感觉到墨夫人对她包容之中更多了一些温情。 而在这期间,宋溓的那封信应该是起了些作用,这些日子旬阳城并不太平,事关政治,青夏就无从得知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一天,突然得知郭县令出了事,家中来人,郭皑从书院急匆匆的赶回去,这个时候,还没人意识到郭家要大难临头了。 那日青夏与大少爷说了郭茹颜的事后,后续的事情她不知,也不会多问,只在今日知道郭皑离开,才问少爷:“他这样急着走,可是郭家出了什么大事吗?” 宋溓道:“听说那县令去山上摔断了腿,他赶回去是为父侍疾。” “啊?这么突然吗?” 宋溓看向她:“你要不要去看看,是他家姐姐亲自来接他,此刻估计还在寝房收拾东西。” 青夏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他家姐姐”是郭茹颜,本是想摇头,可一想少爷特意说起此事,怕是属意她去,便道:“说是不耽误什么,我去一趟也好给郭小姐道声安慰。” 宋溓笑了:“这还能耽误什么?你去吧,早点回来。” 青夏点了点头,起身离去,没走多远,忽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回头一看,正是大少爷,脚步一顿,迟疑看向他:“您这是?” 宋溓信步而行,面色正常,走到她身边,要与她并肩而行:“忽然想起来我下午也没事,可陪你一起去看看。” 青夏“哦”了声,随后恭敬的走在他身后,说:“主子要去,奴婢必然侍奉左右,既如此主子先行。” 宋溓:“……” 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一转,青夏低着头没察觉。 宋溓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想着青天白日又在外面,这小娘子顾忌颇多不好与她拉扯,便做了罢,由得她不近不远的跟着,步子快又急的往前走去。 青夏小步跟上,抿唇不语。 看着他略带些火气的背影,还默默觉得好笑。 …… 第161章 断了往来 今日放了半天的假,郭茹颜是正中午到书院来的,这次来她并没有主动找到青夏这边,许是家里事发突然,也没那个心情,等到宋溓带着青夏到了学子住的寝房时,其他的学生拿着书或是干站着,都在院子里没有走太远,想过来关心,可看氛围严肃,也不大好说什么。 信澜则在门口,看着郭皑红着眼收拾衣物,叹了口气,一转身见到宋溓带着丫鬟过来,对他点了点头,宋溓也未进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再给青夏使了个眼色,青夏颔首,朝远远一边的郭茹颜走过去。 她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郭茹颜一直盯着这边,目光刚刚从宋溓身上收回来,沉下心来,她去了她身边,低声道:“听说郭听说郭县令出了事,可严重吗?” 郭茹颜看着她,侧过身去,不叫外人看清她的面容,可青夏看的分明,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激动,还有狂喜。 “他最近这段日子可是不好过,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前段日子外出了一趟,回来以后从后门入了他的主院,消息一直封锁着,就连请了大夫都不知道,一直到这两日,他高烧不退,也说起了胡话,母亲许是觉得事情不妙,才让我来接郭皑回去。” 青夏蹙眉,高烧不退,说起了胡话,事情严重到要将家中的独子接回去,难不成是人要不行了? 许是知道她的猜测,郭茹颜看向她,笑:“走前我去看了他一面,精神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好起来,总归母亲的命令我是不能违抗的,青夏姑娘,我想问问,他有今日这一遭,是否是你对你家主子说的话起了作用?” 其实从郭茹颜找上她,到她将这件事告诉宋溓,往后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事关朝廷官员,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有人与她通个气,无需她去做什么,她的作用已经发挥了,所以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郭县令有今天究竟是哪个环节起了作用。 “郭小姐,你让我带的话我都带到了,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我确实不知情,主子的事和决策也都非我一个奴婢能过问的,还请你见谅。” 郭茹颜看着她,目光幽深,没想到她不贪此功,对她多了一些看法,面上忽然笑笑,道:“其实你就将这桩功劳揽在你自己身上,我也是会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相安无事,唯一的变故是我找到你,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你,当初你帮了我,往后你若有何需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竭尽全力的来帮你。” 青夏神色平静,只摇了摇头,道:“郭小姐知道我们是京中人士,在旬阳约莫不会待太久的时间,等回了京城,山高水远,也不知何时会有再见的时候,况且这次的这件事情我确实不知是为何,即便有功劳,也绝非是我的功劳,若他真有问题,时间会制裁他,只是若将来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郭小姐又要如何自处呢?” 郭茹颜沉默了下来,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叹了出来:“我姓了郭,他若真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举家灭门之祸,我是逃不过的,可若是有一线生机,我会去找我外祖家。” 青夏点了点头:“既然郭小姐已经想好了,那青夏就在这里祝郭小姐心想事成。” 转身欲走之际,郭茹颜突然叫了她:“青夏姑娘。” 青夏转身不解的看向她。 “那边那位是你家少爷吧,我有一些事,可以找他当面问一下吗?” 青夏微顿,没一口拒绝,只解释道:“郭小姐,此番事情本就是你我之间私底下谈论的,这里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我想还是避嫌的好。” 郭茹颜目光闪烁,随即明白过来,她们口头商议的事情,没有证据做不了数,况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指出是她的主子出的手,而推波助澜的人是谁,她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就更不能将这件事情摆在明面来说了。 “抱歉,是我冒失了。” 青夏摇了摇头,对她笑笑,转身离开。 她当然不能应承下来,虽然没有问过大少爷的意思,可青夏不会连这一点事都想不明白,这件事上明里暗里都没有扯上宋溓,若此时在这么多双眼睛之下,这位郭小姐去到宋溓面前,还不知会惹出怎样的流言蜚语,若是郭家这次只是皮肉之痛,倒还好说,万一是抄家灭门之祸,现在的一举一动皆是证据。 他大约也不想与这些事情扯上关联。 回到大少爷身边后,青夏低声将话于他听,最后补充了句:“郭小姐说想过来请教您一些问题,奴婢觉着这样的场合之下不太妥当,便回绝了她。” 宋溓并无异议,只问她:“这些日子过去你也不曾关心郭家的事,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今日这番是有什么隐情吗?” 青夏神色平常:“这些不是奴婢该关心的事情,他若是个好官,即便有人检举,对他也不会有影响,可他若是私底下真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任何后果都是应得的,奴婢只管看结果就是。” 看她这么懂事上道,宋溓目光里流露出欣赏之意,看着她笑笑:“平时看你对别的事八卦的很,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的想追根究底呢。” 听他的取笑,青夏也莞尔,为自己辩驳:“若是一些家长里短无伤大雅的事,打听打听无非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这件事情事关朝廷官员,奴婢怎敢随意打听内情。” 宋溓点了点头:“不错,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别看这离京万里,等我们走了以后这里的事和人大约以后都不会再有往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奇妙的,看似不会再有来往的人,拐着七八刀弯或许还有再见的一天,有些事情看似是帮了别人的忙,实则可能是预留了一个隐患,只是现在不知道罢了。” 青夏认真的点了下头,示意明白清楚,她也知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郭茹颜于她,郭家于宋溓便是如此,利益不在的时候,最好就断了往来。 …… 第162章 青夏是最后的选项 目送郭家姐弟离开万青书院时,青夏与宋溓正准备回到院子里,一转身便看到曾老夫子坐在一边屋檐下品茶赏青,分外自在。 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示意他们过来,宋溓便带着她过去,刚坐下,曾老夫子看了眼跟在学生后面的丫鬟,说道:“你就是天天陪我家夫人解闷的姑娘,名叫青夏是不是。” 青夏没想到曾老夫子招呼他们过来,第一句话竟是问向自己,一时有被大儒问话的紧张,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忙道:“奴婢正是青夏。” 曾老夫子笑了笑,看向宋溓,指了指他后面的小丫鬟,道:“我家夫人对你这个丫鬟那是赞不绝口,若非你们不是本地人,她都想将这个丫头留下来。” 宋溓:“能被夫人看中是她的福气。” 曾老夫子:“这个丫头伶俐乖巧,不如我替我家夫人向你讨了来,你放心,一切好商量,绝不会叫你吃了亏去。” 宋溓看向老夫子,看他笑眯眯的眼,分明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可他还是从这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意。 “恕学生不能自作主张,实在不是学生小气,而是这丫头本是学生母亲的贴身侍婢,今次是因学生要远到旬阳来,母亲才割爱于我,若是不能将她带回去,还不知会叫母亲如何伤心。” 闻言,曾老夫子只是笑笑,并不在意,目光深深的看了眼那老实巴交的小丫头一眼,对他说道:“即使如此倒也不好强求了。” 这个话题一扯而过,两人便聊起了郭家事,谁也没提要避开人,是以,青夏便站在后面,听了一耳朵的话。 “这郭县令的病来势汹汹,竟是没有预兆,我看郭皑去时一个大男子汉强忍眼泪,也是不忍,安抚了两句,他说若是父亲不好,他可能不会再回书院了。”话到此处,叹了一声,颇有些惋惜:“倒是可惜了个人才。” 可惜这个人才,恐怕近年来,不会有用武之地了,更可惜,万一郭县令不仅仅是“病”了,那一个初长成的人才,恐有英年早逝之势。 宋溓看向曾老夫子:“朝中官员,若有丁忧,也会守孝三年,休职停工,这郭皑是个孝子,夫子即便不舍,也要成全他一份孝心吧。” 听闻此言,曾老夫子一顿,目光深邃的看着宋溓,后者则是那平静之态,仿佛只是说了句再顺嘴不过的话。 “你说的不错,事态严峻之下,即便万般不舍,也只有顺应他去,肃之,你提醒的对。” …… 晚间各自在院中用晚饭,曾老夫子回去后,看见忙碌备菜的妻子,看着厨房上的炊烟,本沉下去的心微微回转,他进了门去,见只有妻子一人,便问:“义妹夫妇呢?还有你说的青夏田田怎么都没来?” 墨夫人腰间系着围裙,手里忙着锅中菜,闻言只是一抬眼,随后道:“你今日放了他们的半天假,他们自然要好生在家里歇息,你也是,平时忙的饭菜都吃不了几口,今晚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一会儿我再陪你喝一杯。” 曾老夫子颔首,等妻子烧好了菜,便过去一起端来,二人用饭时,许是见他愁眉不展,墨夫人了然于心:“可是为了你的学生,郭县令之子心中烦忧。” 曾老夫子点了点头。 “你今天不是要问宋溓,此事与他相关吗?” 闲丰小院,青夏端了万大娘送来的炒竹笋,以及自己人备的些小菜,她和宋溓在屋里单独用饭,便问:“您方才对老夫子说的,可是在提醒他,不要插手郭皑之事。” 宋溓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这你都听出来了。” 青夏轻哼了一声:“奴婢这些日子的书也没白看好嘛,那郭县令还不知如今是何问题,将来又会如何,您让老夫子全了他的孝心,便是在隐晦的告诉他,郭家事不可管,即便他有爱才之心,郭皑不当留时就不能留。” 宋溓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赞许:“郭皑是夫子一手提点起来的学子,从脾性到学问,他的变化都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大的,抛开他的身份不谈,做学生来说,他是讨夫子喜欢的。” …… “这件事不必问他,郭家在旬阳这十几年来都相安无事,就这一次露出了马脚,偏叫人抓住了,只是其中内情如何无法判定,是他不是他都不重要,要紧的是这件事情结果如何,旁的我不担心,我只是揪心一个好好的学生,万一被家事所累……” 墨夫人看向他,见他自嘲一笑,道:“到底是老了,心也没有年轻时那般坚硬了,如今看着一些事发生,无能为力了。” 墨夫人微微蹙眉:“以你的身份,若想保下一个郭皑应该不难。” 曾老夫子摇了摇头:“夫人啊,不是我胆小,是我的学生太多了,还有很多在朝中为官的,当年若不是我退,那遭殃的就是一群人了,如今我即便退隐山林,身份有为一些人忌惮,我若出手怕是他更有麻烦。” 这是实话,作为名世大儒,他在朝为官的时候就已桃李满天下,受他恩惠得他提携之人颇多,他在朝中威望深厚,当初与当时的皇帝意见相左又被忌惮,再加之朝廷弊病极深,他拉不回一个一意孤行的帝王,臣子再强,也无法与王权较量,他退隐,保全了另一部分力量,让帝王睡个好觉,也少一些血流成河。 “今日肃之对我虽没有说关于郭家的事,只是提醒了我一句,既然郭皑要做孝子,便让我成全他的孝心。” 没有说明白的话,却将意思传达的十分清楚。 墨夫人叹了口气,给他夹菜示意多吃少想,气氛沉默片刻,曾老夫子率先打破冷漠,道:“今儿肃之带上青夏,我替你讨了回人,没讨过来。” 墨夫人一点不惊讶,只是问:“他怎么拒绝你的?” “他说青夏丫头是他母亲的贴身婢女,他无法做主。”说罢呵呵一笑。 墨夫人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讨不过来才是正常,他若轻易就能丢开手,我到要去问问他良心何在了。” 曾老夫子安静的吃了会儿饭,忽然说道:“夫人啊,不要对一个世家的公子抱有太高的期望,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墨夫人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他是你见过最难得一见的人才吗?难道对他没信心?” “这其中并不相互矛盾,世家贵族规矩复杂,无人能破,这不仅是一家的问题,是整个上流阶层的问题,你想要他如你我一样,那是人为难人家,他可是姓宋,京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嗣子,他有他的压力和原则,重压之下,你宝贝的青夏,便可以是最后的选项,这是实话,你不爱听我也是要说的。” “……” 第163章 郭家的一切都是你的 墨夫人也非是那不讲道理,只会空想之人,她是喜欢青夏,不忍看她受身世所累,连自己的未来都说不上一句话,可却也不能抛开现在的事实去空谈以后。 她见过宋溓,知道那是个有性子的年轻人,正是因为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才会觉得青夏跟着他怕是不能顺应本性了。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只是叹息一声:“我只是怕两个劲儿不往一处使的人在一起,会两败俱伤,而青夏的处境会更艰难一些。” 曾老夫子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女孩,而她又合你眼缘,你若真的喜爱至极,不如就收作义女,到时有个什么,好给她撑腰。” 墨夫人眼睛亮了一下,但又有些迟疑,看着丈夫,说:“收作义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到底还是要和她的家人商议过后再做决定,再且说了,你……不介意她的身份?” 曾老夫子:“我不是拘泥这些的人,你早该知道的,她是谁,是谁的谁,都不打紧,我看重的,是你难得对一个姑娘百般维护,她既入你心,得你喜爱,便是你们之间有这份缘,你若想让这份缘长久一些,便将她收作义女,将来便也能有联系和照顾的名义,你若看得开,讲究一段时间一段缘分,倒也无所谓。” 墨夫人想了片刻,最后说道:“这件事再容我想想吧。” 收作义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意味着这里也会是她以后的家,是她将来的避风之地,若她有事,作为义父义母不会袖手旁观,而诸多羁绊之下,方方面面需要考虑到的事情,她都要为自己的丈夫考虑。 若只是她自己,她也无甚所谓,收一个义女,疼爱她照顾她便够了,可是,丈夫身份敏感,牵扯众多,她不能不多想。 她要的义女,不仅仅是身份上的转变,口头上的称呼,而是一生一世的保障,这种保障,在她出嫁前出嫁后,乃至她的孩儿都有,只要她这个义母在,就要护她一生周全。 这些年她帮助过的女子不在少数,比青夏小的也都有,令她喜欢的也不止一个,可让她想收为义女的,仅青夏而已。 …… 锦被之下,双腿疼到失去知觉,银针排在穴位之上,已经没了作用,只看受伤的人已经面色灰白,了无生气。 郭皑赶回来时,眼泪干在脸上,他刚一踏进门内,收到消息的郭夫人急急从里走了出来,看到儿时顿时红了眼,一把将他拉走,一句多的话都没说,连旁边去接郭皑回来的郭茹颜都没看一眼。 郭茹颜并不在意,淡然的弹了弹衣袖,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眼睛红了起来,再不是刚才那般漠然模样。 她先回了自己院里,换了身清爽的衣裳,再才慢慢悠悠的往西院而去。 郭夫人拉走郭皑后,母子二人刚到僻静处,四下无人了,郭皑挣脱开了母亲紧拉着他的手,眼里是冷然,并无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母亲方才掠过阿姐,将我独自带走行为实在不妥。”他说。 郭夫人忍住了斥责的话,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与他说:“这个时候你就不要管这些小事了,你且听我说,你爹这一次情况很是不好,这些日子一日的清醒都越发少了,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个时候,你要在家好好守着他,知道吗?” 郭皑回来自然是为了父亲,可听母亲的话,总是算计更多,不由说道:“病榻前尽孝,是为人儿女的本分,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等一会儿见到阿姐,我会与她商量出来,换着时间轮流守父亲。” 郭夫人顿时蹙眉,声音都细了不少:“你在说些什么胡话?这些年你真是越读书越痴了,以前我就不说什么了,可现在都到什么地步了,你还在为你的阿姐说话,她算你哪门子阿姐?又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给我记住了,你是郭家唯一的男儿,你父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郭家的产业也都是你的……” “母亲!”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严肃至极:“父亲现在还没怎么样,您就已经惦记着瓜分他的家产了?” 郭夫人被他这话气的不轻,直道:“我是惦记,却不是为了瓜分,那本都是你的,要与谁分?啊?” 郭皑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过身去不看母亲的眼睛,胸腔里堵着的气出来时,满目的无奈和复杂隐匿下去。 “娘…讲讲道理好不好?父亲有如今的身家,有一半都有王家的功劳,老夫子说过……” “你给我住嘴!我和你爹送你去万青书院,是让你多学一些没错,可却不是让你学了这些来堵你母亲的嘴!什么王家的李家的?她王氏当初死皮赖脸的嫁给你爹,是带了嫁妆来的,人死了难不成这些嫁妆就不存在了?还是要送回王家去?这些都是郭家的资产你懂不懂!国家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东西。” “不,不是,夫人的嫁妆是留给阿姐的,与我无关,更与父亲无关……”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狠狠落下时,他的脸被扇歪,而郭夫人冲动之下给的巴掌都让她愣了一下,后悔的情绪一拥而上,可一想到这些年儿子变化的越发不与自己一条心,又是心中一堵,克制住了要去看他脸上如何的情绪,道:“我告诉你不是你慷慨大方,别人就会领你的情,我与王氏是生死仇敌,我和她的孩子也决计不可能是一条心,你试试看,你若对她手下留情,她会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郭皑摇了摇头,不欲争辩:“母亲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或许您都是为了孩儿着想,只是您的方法不对,有些事做不得,人总是要有底线和原则,这些您都没有,我去看父亲,您自便吧。” 说罢,转身离去,没在理会母亲的怒颜。 有些事情幼时看不清,不代表这辈子都看不清楚,当他发现他生活的家是个什么模样时,无奈、伤怀、难堪,一股脑的所有的不好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他可以做个自私的人,享受母亲算计一切为他争来的东西,可偏偏又读了些书,受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便无法去欺骗自己。 更无法拿着母亲拼来的好处,只顾着沾沾自喜。 这些年他所拥有的,都令他惶恐不安。 …… 第164章 两条都是死路 郭皑找到父亲时,看着他盖着锦被,容颜安详,一旁的老大夫收了银针,沉着片刻说:“县令大人为旬阳操劳半生,如今伤病齐发,只怕这两日难熬了。” 郭皑一拱手,少年的腰弯了下去:“我父亲的病一直都是大夫您看的,您最是清楚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这一次,还请您一定要帮帮他。” 老大夫只是叹了一声,眼里满是无奈:“县令大人以前受的都是内伤,药石尚可医治,如今这次是受了外伤,公子,实在不是我不愿救治,而是他这次伤的太严重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一再的受伤。” 郭皑的眼神一瞬僵住,手垂在身侧,听老大夫说:“如今我只能再给他下一剂猛药,只是猛药喝下去有割喉穿肠之痛,县令大人如今的情况未必能扛得住,温和的治疗已经不起作用了,这是唯一能试的办法,我不好自作主张,这件事还是要由夫人和公子还有府中的小姐一同做决定,否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郭皑攥紧了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都变了形:“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此间刚要踏出院门的时候,便见自己的母亲,还有郭茹颜一左一右的往这边赶来,脚步顿住,他站在门口等候,等到三人聚拢,他才道:“大夫说父亲的情况很是不好,如今只有下猛药才能搏一搏结果,只是这猛药也有风险,需要我们来拿决定。” 郭夫人脚一软,险些滑倒在地,被身边丫鬟搀扶着,目光无神的看着那门口,郭茹颜也红着眼,声音低哑:“这种事情我也不懂,大夫治伤救人,他若说只有这个办法,我想……”话未说完,抬眼看着身边的郭夫人,道:“我想这件事情还是要夫人来做决定。” 郭夫人听到她的话,想瞪她一眼,可此刻全部的心神全寄于里头病榻上的人,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心乱如麻,难以呼吸。 郭皑垂下眼眸,看着母亲这般也心痛。 “母亲是父亲的妻子,理应是您做决定,情况已经如此严峻,不管结果如何,母亲都要放宽心才是。” 郭夫人眼前一黑,踉跄着往里头走去,站在门口遥遥相望,看着那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气息的人许久,直到老大夫过来,将情况又说了一遍:“县令大人之前的内伤虽已治愈,却非痊愈,如今的外伤来势汹汹已经伤及肺腑,过去的伤痛本就叫大人的身体薄弱,经此一遭更是重力一击,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若是熬呢,熬过去,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治疗……” “夫人,若是熬只会叫大人带着一身的痛离去,这一熬或许是半个月,或许会更久。” 有些话当着伤者家人的面无法说的很明确直白,尤其伤者还不是普通的人,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看着郭县令一点一点的熬,数着日子熬死过去,要么就下一剂猛药,若是能抵挡住药性的猛烈,或许还能捡回来一口气,可若是抵挡不住,无非是让他少受一些罪痛快的离开。 看着郭县令身上的伤,他不敢问,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怕触及了什么秘密将自己搭进去,他也害怕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出诊,郭家不会放他轻易离开。 老大夫的弦外之音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可却没有人能拍案决定,这好像并非是一个公平的选项,可是就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郭皑上前一步,正要说话,郭夫人眼疾手快将他拉住,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话已出口:“我来选,结果我来背,你不要插手,不管任何结果都不会怪在你身上。”说罢,转身对老大夫道:“按你说的办,他已经这个样子了,别无他法,若是可以,还能留下命来,若是不行……怨不到旁人。” 老大夫点了点头,快速将早就写好的药方给了药童,那药童脚步很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约莫过了三盏茶的时间,药童回来了,在旁边专门辟出来熬水药的屋子专心熬起今日的药来。 等到一碗黑稠的水药端过来的时候,刺鼻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就在他刚才在熬药的时候,这股味道就已经飘了过来,如今更甚。 老大夫示意他过去喂药,随后对在场的夫人少爷和小姐说道:“县令大人如今已经不能自发的喝药了,我这药童跟了我好多年,自有一套为人喝药的法子,只是粗鲁失礼些,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即便有身份地位,也无法在此事上去与治病救人的大夫驳论,自是百个千个任由他去。 “您行医用药几十年,一切看您安排。” 如此没了顾忌,那药童便过去,待水药能下喉不至于烫伤,但也会叫人烫的难受的程度时,他在县令上半身下垫了很厚的靠枕,使得起抬起身来,随后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捏着县令大人的下巴,一捏一张,一口水药灌了进去,随即手快的一合,都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那水药过喉时,原本没什么生气的人,紧紧地蹙起了眉头,下意识的要抵抗这割喉般的水药。 这一手法却是叫在场的人一惊,这般的粗鲁对待从前从未有过,可不得不说,粗鲁却有效果,那水药顺利的下了肚。 如法炮制,几次过后,等水药灌完,药童松开他下巴的时候,下巴处竟有点发青,药童一脸无措,小心的看了眼郭家人,可他们没空如计较这件事,因为比起他因喝药时被迫捏伤的下巴,此刻他喝下药以后,痛苦的神色,攥紧的拳头,以及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才更叫人揪心。 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整张脸,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是极致的痛苦,而他却醒不过来,连喊都喊不出来。 “大夫,药喝了,他为何还没醒来?” 老大夫刚想说话,只见床上的人突然弹了一下,身子全然直了起来,下一刻轰然倒下。 “不好!” …… 第165章 纸老虎 屋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外面候着的丫鬟家卫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老大夫筋疲力尽,颤着一双腿走出外间时,长长的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 郭斯瘫了,成了活死人。 就在方才他弹坐起来以后,那一双眼睁的死死的,似要从中泣出血泪来,老大夫过去在想为他诊治的时候,他一口气散了出去,软瘫瘫的倒在了床上,再查时,已经是回天乏术。 成了活死人,无非就是存活的时间会拉长一点,可是却再也看不到他醒来的那一天,兴许就在哪一刻忽然停止了呼吸,人再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了。 郭家一阵人仰马翻时,王家马车悄然到来,小厮通传时,带来了王老爷子以及长媳乔氏。 王老爷子身量高,虽已是花甲之年,精神面貌却不输年轻人,一双眼锐利精明,腰板也不像旁的到了这个年岁的人弯了下去,十分挺拔。 乔氏如今也跟着丈夫经管家业,从面相上来看,就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中年女人。 二人带着仆从进来,可谓是靓丽非常,旬阳当年的首富人家,即便离开了这里,也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郭家下人知晓他们的身份,接头交耳好不热闹,纷纷猜测这个时候王家人来是为何事。 郭夫人听到此事,强撑着擦了眼泪,被郭皑扶着出去接待,不论如何,郭王两家从来都没有撕开脸皮,真正的反目,即便她从来都不喜王家,可这个时候郭家已经再也经不得一点动荡了。 母子二人出去的时候,她拉进了儿的手,低声道:“这个时候王家人突然来怕是要给那个丫头撑腰,真是可笑,这么多年都不见他们的身影,现在你父亲刚出事他们就来,可见心思之深,儿啊,娘现在只能依靠你了,面对他们你可千万不要糊涂心软,那王家不是善辈。” 怎会不忐忑呢?王家的女儿当年的死因可不仅是因为难产,她做了什么,老爷知道,只怕王家人也未必不清楚…… 他们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今日突然的到来,只叫她心中后怕,这怕不是要来秋后算账的吧? …… 郭茹颜在听到王家来人以后也是一怔,她知道王家一定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迅速,这么及时,几乎是在郭家刚刚要乱的时候就跑来了。 郭夫人带着郭皑离开,房间只剩下她一人,本来她也是要出去的,可现在就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在,犹豫了一瞬,她留了下来,看向病榻上的父亲走了过去,坐下来以后,静静的看着他因病痛而衰弱的面容,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忽然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叹了一声。 “原来你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么,曾经在旬阳一手遮天的人物,原来也是只纸老虎。” 她自顾的说着,说罢,心情大起大落,脸上的表情也无法维持平静。 “老天真是不公,你这样的人也能做县令?一个连妻子都会亏待的人,如何做得了一个官儿呢?郭大人,你为官几十年,可还记得清自己犯下的孽吗?” 病榻之上的人自然无法回她话了,此刻郭茹颜所有的怨念与仇恨暴露无遗在,她看清躺在床上这个不堪一击的病人,不敢相信会是自己那个掌她生死未来之人…… “可真是祸害遗千年,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死,我娘和妹妹在下面可等你太久了,等着你下去向她们忏悔赔罪!你这样的人竟然还能风光苟活几十年,你可曾想到,你百般看不起的妻子,生出来你觉得无用的女儿,也会成为绊倒你的一颗棋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茹颜察觉到他眼皮之下的眼珠在动,于是更激动起来。 “你听得到对不对?哈哈!你也有今天的日子,躺在这里睁不开眼也动不了,只能听我数落你这些年的罪行,你也无可奈何吧?就像这么多年,我在你手中,在那个贱女人的手底下过不出日子来一样!”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一日要将你拖下水,哪怕搭上我自己也无妨,你这种绝情的人就应该早早的下地狱,而不是好好的活在这世上,有妻有子体面的活着。” “你知道吗?你长睡不醒,你现在的妻子可要面临多少她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外祖来了,最疼我娘的大舅母也来了,现在没了你,柳柔爰还能好吗?” 当她说到柳柔爰,郭皑母亲时,床榻之上的人都眼睛转动更频繁了,郭茹颜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样半死不活的躺着,又能如何?当年我娘难产妹妹早夭你都不曾这样失态过,若那柳柔爰死在你前头,你岂不是更要心疼了?” 说到这里,郭茹颜起身,在他耳边轻轻落下一句:“你放心,我绝对会叫她生不如死,我会争取让你们两个人一起断气,你们这么相爱,肯定不忍看着另一方独自存活吧?爹,你看我是不是个好女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会每日都来告诉你我会做什么,那柳柔爰又会如何,你放心,即便你这样躺着,我也不会叫你寂寞的。” 说罢,她直起了身,转过身时,看到了立在一边的药童,神色平静无波澜的走过去,对那药童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若我父亲后续还需要吃什么药,麻烦你们将方子送来,我定会每日给他灌下,记得告诉你师傅,我父亲最怕吃苦了,尤其是像今日这样的虎狼之药。”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那药童一眼,在他应下后,抬步离去,不再言语。 …… 郭斯身为一县之令,他病成这个样子,朝廷自会再派人来接管他的位置,只是事态突然,便由同知暂行县令之职。 而那同知,正是王家收养的义子。 乔氏找到郭茹颜时,将此事告知了她。 “阿颜,莫要怪我和你大舅这么多年来对你不闻不问,只是那时候,王家的手明面上不能再伸到旬阳城来,不过私底下我们也安排了许多,如今旬阳的主事和我们关系尚佳,不管你父亲有什么问题,都与你无关。” …… 第166章 你爹他惹上大麻烦了 郭茹颜只是点点头,对大舅母说的话没有一点讶异,倒不是她有那么聪明,事事都猜到了,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心态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她看着乔氏,面容苦涩,笑着说道:“我原以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大舅母,我为我娘和妹妹报仇了。” 乔氏眼睛一红,看着外甥女这般模样,将她拉进怀中抱住,声音哽咽道:“当初我就说你娘走的太早,又是后母当家,若是不将你接到身边来悉心教导,没有母亲的疼爱,你一个姑娘家该怎么办才好?竟要以你一个小儿去面对郭家的这些烂人……” 郭茹颜闭目流泪,只抓紧了大舅母的衣裳,在她怀里安心的靠着。 “你爹他绝非一个人走到今天,他背后的人还得揪出来,否则……不过这些都不是你我操心的事,我们这次来是要将你带走,日后郭家不管有什么事都不会再牵连到你。” 郭茹颜一下子睁开了眼,还在她怀中就一直摇头,察觉到她的抗议,乔氏不解的看向她:“怎么了?”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还没亲眼看见他咽气,也没亲眼看到柳柔爰的下场,我不会走的。” “傻孩子,现在不走以后再想走就来不及了!我告诉你,你爹他做的绝不是什么正经买卖,只怕牵扯深罪过大,我知道你恨他们,你相信舅母,他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你的人生比什么都重要。” “不……” “你听话,此事由不得你胡来,这也是你外祖为什么非要亲自来一趟的原因,他知道你的性子随了你母亲,我们这趟来是非要带你走不可的。” …… “您说的可是叫人为难,郭大人他还未如何,只是病了,您老人家就要来带走他的长女,这件事若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如何揣测。”郭夫人攥紧了拳头,她虽然不喜欢前头那个留下来的碍眼的女儿,可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就让王家人就这么接走了郭茹颜。 郭斯一倒,麻烦的事情接踵重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已经应接不暇,还不知后面的事情要如何应对,此刻最大的麻烦就坐在眼前。 王老爷子声音沉稳透着不可拒绝之力:“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商量的,我要接走的是我王家的骨血,与你说不着,若非你家如今已经没了可以管事的人,我也不会与你一个妇人家坐在这里谈论。” 郭夫人气急,多少年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又一次回来,让她心中惊怒不已。 刚要开口说话,身边的郭皑上前一步,一拱手,做足了礼数:“依着母亲大人,晚辈也要叫您一声外祖,外祖,请容晚辈说一句,如今我父亲病得起不来身,我作为郭家之子有必要撑起郭家的门楣,您是爱女心切,爱屋及乌,想来接走阿姐本是人之常情,只是阿姐她毕竟姓郭,父亲到了这一步,阿姐若是就跟着外祖你们走了,只怕外界传的难听。” 看着眼前的小子说话有理有据,眼神也清正,不是他母亲那般狡猾精明之人,王老爷子正眼看着他,语气不如对他母亲柳氏那般生硬。 “郭家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后辈,也是前世积德了,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是你们郭家如今已经自顾不暇了,难道还要拖着我的外孙女与你们一起沉沦吗?” 彼时郭皑没理解这位外祖那句“自顾不暇”的意思,只道:“父亲病发突然是确实,但如今晚辈回来了,便会留在家中一一处理后续的事情,阿姐这个时候理应留在家中,为父亲侍疾,外祖,阿姐的年岁也不小了,将来也要议亲,难道这个时候她一走了之,还能换个好名声不成?” 少有的人能让王老爷子说不出话来,此刻,一老一少静静对望,沉默之下的对峙,分毫不让。 一个非要接走郭茹颜。 一个咬死不让。 王老爷子笑了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在柳柔爰紧张的目光下,他只是平静的问:“若将来你郭家会拖你阿姐下水,你还会如今日这般拦着不让吗?” 郭皑登时看过去,眼里惊慌一瞬,到底是年轻,不如年老之人沉稳,可也只是一瞬,他稳住了心神,思索片刻后道:“若是那样,我亲自送阿姐回王家。” 王老爷子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你与你父亲不一样,也不像是你母亲生的,你既叫我一声外祖,今日我便也不会强硬的带走我的外孙女。” 说罢,摇着头离开了郭家。 柳柔爰生等了他带着一众王家卫离开,院里的压迫之气消散过后才站起来,惊怒不已的走向郭皑,抓住他的手臂道:“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你爹他只是病了!” 郭皑眼神复杂的看向母亲,低声问道:“都这个时候了,娘觉得父亲他只是病了吗?您不和儿说实话。” 柳柔爰目光闪躲,松开了抓住他的手,道:“娘何时骗过你?你爹他清清白白做人,公正公平做事,多受百姓的爱戴,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娘!我们是一家人,父亲他如今醒不过来,您若是还要瞒着我,日后再有突发状况,要儿如何去面对?” 柳柔爰被儿突然的大声吓住,顿时急了:“我也不知道啊!你爹他要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他私底下要办的事情我一个妇人家怎会知晓?我只隐约猜到,他约莫是惹上大麻烦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呀!” 郭皑闭上了眼,深觉无奈。 而下一刻,柳柔爰突然道:“我知道了,你…你可记得你们书院突然转来的一人?” 郭皑看向她,等她后面的话。 “若我没记错,是从京城来的宋姓人家的孩子,你爹他对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家族十分敬畏,先前吃饭的时候提起过一嘴,儿啊,你回去一趟,你去找他!若能请得他帮忙,你爹还有郭家,兴许就不会有事了!” 郭皑蹙眉:“这能有用吗?我与他是同窗之谊并不知底细,人家会来帮我们吗?” 柳柔爰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你爹他知心之交不多,这个人是有人提前来信让他看顾的,既然是看顾,就不会是敌人,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爹这个位置多少人盯着,他突然这么一倒,我……” 柳柔爰哽咽难言,后面的话说不顺了只是一味的哭,郭皑握住了母亲的肩头,稳住以后道:“好,我去爹书房找找,若是寻他可行,我去求他。” …… 第167章 私下炼矿 这些日子山里突然闷热了起来,学子在课堂上也无法专心的做学问,一向严苛的曾老夫子大手一挥,准了他们三日假。 三日的假期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长了,都各自回家了,去连信澜都在帮老夫子整理好教案和悠闲居后回去了。 山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宋溓自是没地方可去的,与老夫子坐在屋檐下面下了半日棋。 穿堂风扫过来的时候,老夫子笑说了句:“这山中岁月静好,哪有燥热,不过是人心浮动罢了。” 宋溓看着棋面,露出抹笑来,谦逊道:“这局是学生输了。” 曾老夫子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也下了半日棋了,咱们歇会儿说说话吧。” “郭皑走了多久了?” “两日。” “两日……若有什么消息也该传来了,你说他还会不会再回山上来。” 宋溓看向山尖白云,摇了摇头:“旬阳城内的事,学生一概不知。” 曾老夫子到没计较他打太极的话,只道:“论事实来说,这个县令是个好县令,这些年来将旬阳城治理的很好,你们是怎么盯上他的?” 宋溓回看着他,道:“具体事宜学生也不知,只是此番到旬阳来,一是为求学,二也确实是为了探一探这郭县令的底细,只是他的反应确实奇怪,行事遮遮掩掩,做事躲躲藏藏,可待人接物又光明磊落……学生看来他都不像是个真贪官,更像是受人胁迫。” 曾老夫子目光一凝,看了他一眼:“事关地方县令,这话可不敢乱说,旬阳乃军事要地,能做上这里的官员的绝非泛泛之辈。” 宋溓:“所以说,这些年若只是靠着王家的助力是远远不够的,王家到底只是商家,能坐稳旬阳县令之人,若无身份背景,若背后没人提携,那就是怪事了。” 曾老夫子:“上一任县令是老夫以前学生的同窗,为人耿介不懂迂回,是个好人,却也因耿直的脾气吃了不少亏,上任的第三年暴毙而亡,再往上数,那是背靠皇家,受高人提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六年之久,说起来在这坐的最久的,得了民心坐了一轮又一轮的,就只有如今这位了。” 宋溓看着夫子,说:“夫子是想说,郭县令有问题,可问题不在他,是吗?” 曾老夫子直言:“是。” “在朝为官,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有人想做个正直忠义的好官,可却在重重压力之下,忘了本心变了轨道,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在想往回走,遇到的阻力不会比从头再来轻松。” “……” “你如今尚未入朝做官,即便有一日你做了官,或许也无法体会到像他们这种,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人。” 宋溓点点头,道:“学生明白,学生之所以不愿靠着家里,要靠自己一路读上来,也并非是向外人所说,只是为博个才学的好名声,学生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得来这一切,不愿做一个空长了脑子随波逐流的人,靠着家族的庇护,自然可以一路高歌猛进,可这样的话就会对自己所处的官位失去了敬畏心。” 一个不知人间疾苦,走得太顺利的人,又对自己所做之事,所管之职没有敬畏,那将是百姓的痛苦。 “即便来日有幸入朝为官,以学生的家世不会有人敢在这上面动手脚,即便是有,学生的处境与他们也会不同。事有不同,无法共情,也无法真的理解。” 所谓真正的理解,不过是向下包容,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只管高高在上着,享受着自己的权利和自由,无视他人的苦恼和困顿。 …… 郭皑在书房里待了两个时辰后,摸到一处暗格,一整面的书架,上面放了几个盒子,当他找出里头的书信时,看到了一些从未了解到的父亲。 这里面记录的全都是父亲与别人通信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对面的人发号施令,而父亲只管去做,可怖的是,那人要父亲做的,竟是炼矿。 私下炼矿,还是地方官员,这是重罪,以前从未听父亲说过此事,那必然就不是正经的买卖,只是不知对面那人是何身份,只怕父亲在他面前,只有谨小慎微的分。 他发现这些暗格里的书信都被父亲按照时间一一留存了下来,保存的完好。 翻到最近的书信时,找到了与那宋溓相关的内容,他依旧无法得知写着信的人是谁,可却明显看出来,这人与让父亲炼矿之人绝非是同一人。 信中所写—— 京中远来客,望君多照拂。 …… 郭皑回到万青书院时,青夏正在给宋溓收拾早上晾晒的衣物,转身看到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大步走了进来,急切道:“你家公子呢?” 青夏并不慌张,转身看了眼门口,见到大少爷走了出来,神色淡漠平静,看着郭皑说道:“找我何事?” 青夏便退了下去,进屋去收拾他的衣服。 刚才爷回来的时候就说,说不准是今天还是明天,郭家就会有人要来找他,所以刚才看到郭皑的那一瞬间,青夏是有些惊讶,却不是惊讶他为何来了,而是爷怎会猜的这么准? 看了眼旁边收好的包袱,有自己的也有爷的,爷还说,若是郭家人来,保不准要下山一趟。 许是他说话从未失言,青夏就也没有去想不成的可能,只是想着可真是巧了,若是郭家来人,也正好碰上书院放休,否则,不就耽误爷的进程了? 带着包袱出来后,看见爷微微颔首,便去到他身边,未多问什么,跟着他离开。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青夏道:“郭家人找到爷,可会对您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宋溓把玩着手中玉坠,道:“我与他们从无来往,能有什么影响?” 青夏便没有追根究底了,只是道:“还好书院放了三日休假,否则占用了曾老先生的课,耽误的可是您的时间。” 宋溓抿唇一笑:“所以休假三日,就什么都不耽误了。” 青夏解了心中之惑,不再多言。 随后,宋溓又道:“解决了郭家事后,我们约莫就要启程回京了。” 青夏愣怔,随后目光复杂的看向他,半晌才道:“爷不是只为了求学才来旬阳吧?” 宋溓笑了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眼神满意的不行,似乎在赞扬她的聪明。 青夏:…… …… 第168章 郭皑的不解 回到郭家已是天黑,郭皑一早告知了母亲,此刻便直接带着他们去了收拾好的厢房。 县令之家并不算很奢靡庞大,但里面的小巧思却令人新鲜,若非气氛不对,少不得要好好欣赏一下。 两日过去,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像是历经风霜一般,眸光黯淡,萎靡不振,将宋溓带回来以后,说道:“今日之事是我郭皑劳烦你了,若是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罢,迟疑了一下,少年的头低了下去,挺直的脊背也弯的颓废:“虽不知你是何身份,可我想,父亲信中提及到你的尊贵,或许你是能解郭家劫难的……或许我没有什么值当你看得上用得着的,但我所言非虚,只要你能帮我家度过这次的难关,以后你便是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 宋溓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四处透亮,看着妥帖,他说:“我宋家做的正经买卖,要你的命做什么?” 郭皑抬头看着他,千言万语的感激想要说出口,到最后只说:“一路劳累,过会儿会有人送饭菜来,家中实在乱的厉害,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你见谅。” 宋溓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这些。 郭皑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树下,只是静静站着,如一颗松树,又好似一弯明月。 自那日得知父亲不好的消息,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都乱糟糟的,仿佛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更不知往后去该怎么办才好,在母亲说起这位的时候,也只是稍有迟疑,联想到此人平日在书院里的作派,低调、内敛、沉稳,本以为他只是远道而来的大家族子弟,却不想他竟然和父亲之间有关联,他并不难请,他好似只是说清了原委,他就答应跟着自己回来了。 从始至终他都依旧保持风度,到了现在看着他站在自家院中,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叫他安心了几分。 或许就如母亲所说,他真的能帮助父亲这一次吧。 这次没带田田来,青夏便只能亲力亲为,收拾他们二人带来的东西时,心里还在想着,这郭家知不知道郭茹颜曾来找自己的事? 答案是肯定的。 她来找自己的时候又不是偷偷摸摸,即便郭家本家不知,那郭皑总是知道的。 看郭皑如今的反应,他应是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为何事找上她,否则病急乱投医,也投不到他们门下。 想到这里,不由得揪心,她去到宋溓身边问:“爷,咱们就这么来了郭家的地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宋溓问她:“你是说我还是说郭家?” 青夏无语一瞬,随后说道:“自然是说您呀,如今郭家应是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为何事引起的,我只担心万一他们查到些什么,会对您不利。” 宋溓笑道:“郭斯倒下了,就郭家如今这一家子人,若有那个本事能查到些什么,也就不会来找我了,再说了,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顶多算是捎带上的,青娘你莫要忘了,这次是他们来求我帮忙。” 青夏抿住了唇,轻叹了一声:“奴婢也是觉得奇怪,郭家若是做了亏心事,怎么还敢到处找人?难道就不怕将自家的事情抖了出去更无转圜余地?” “父爱子情深,只能说郭斯这个父亲,疼爱他的儿子太过,所以郭皑什么都不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也只是彷徨无助。” …… 安顿好了这厢,郭皑马不停蹄的往郭茹颜的听水阁去,在门口被拦了一下,他沉着脸呵斥,下人不敢再拦,由得他进去以后,面面相觑。 郭茹颜坐在廊下梳发,远远看到郭皑走来时蹙起了眉头,等他走到眼前,沉下脸来:“阿弟,这个时候你独闯进来不合适吧!?” 郭皑盯着她,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进屋中,呵退了屋里几个丫鬟,等到门被关上,他才放开紧攥着她的手,看向她惊怕的眼神,忙退了一步,神色难掩歉疚,道了声抱歉。 郭茹颜脸色发白,她刚才还真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受了这些日刺激发疯了。 “你不想问问我今天做什么去了吗?” 郭皑紧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神色平常,目光平静甚至是不解:“你去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跟我交代,我自然也不会去打听。” 郭皑深深吸了口气,直问:“我且问你,那日你去找宋溓身边的丫鬟是要做什么?” 郭茹颜蹙眉,看着他不对劲的状态,忍下了怒意,道:“不是说过吗?我去找她一同出游安全寺。” “这种话骗骗别人就够了,阿姐觉得我会信吗?” 他叫她阿姐,多少年没叫过了,而面对他的不信任,还有那话中隐隐的猜忌,郭茹颜按下心中的惊,道:“事实就是如此,你不信也只是如此,否则,你觉得是做什么了?” 郭皑闭了闭眼:“你从来都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若告诉我只是想和旁人交个朋友,我是万万不会信的,只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你刻意的去接近宋溓的丫鬟,想要达到某种目的对不对?” 郭茹颜心如擂鼓,她定定的看着郭皑,心里一下子被打乱,她不知道此刻他这样信誓旦旦的来询问自己这番话,是不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的证据……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扭过头去,硬声道。 “你怎会不懂,连爹都说你很聪明,你并不知道他是谁,却想尽了办法要与他拉近关系,我想,这不是你的主意。” 郭茹颜握紧了拳头,下一刻,听到他说:“一定是父亲让你这么做的,父亲知道他身份尊贵,才会派你去接近他,我只是搞不懂,明明我和他才是日日相处,若是想拉近与他之间的关系,让我去就是,为何会派你去?” 心情一时间大起大落,她还以为他已经敏锐的猜觉到了什么,可他却没有往那方面上猜想,他只说对了自己会接近宋溓是受了父亲的指示,只是自己的做法和父亲所期许的背道而驰罢了。 听到他最后那句问话,郭茹颜讽刺笑了:“不知是好是坏,父亲大人怎么舍得让他的宝贝儿子去涉险呢?郭皑,父亲恨不得把你培养成白纸一张,你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 第169章 郭家事1 这世上有人爱子,恨不得将他培养成全能,文武双全,光耀门楣,但也有人爱子女,生怕他知晓这世间的污秽,从而失了至纯至善的本心。 郭斯两者都是。 他对长女有愧,却绝无纯挚的父爱,他也会为了长女去算计,可这一切的算计,都是在长女能给自己换回利益的基础上来的。 而对郭皑,只求他做个清楚明白的人,能立足于这世间,如此便够了。 郭皑愣怔的看着她,看清楚了她脸上一直以来的平静,那不是平静,那是不成宣于口的恨…… “父亲待你可谓是倾尽了全力,不想让你糊里糊涂的活着,也害怕你一直留在家中,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报应到你头上,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送去万青书院,至少会让你有个保障。” 听得报应二字,郭皑蹙紧了眉,深深的沉了口气,问她:“什么报应?你究竟想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郭茹颜看着他:“和你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父亲行事或许从没有想过要刻意瞒着我,况且我比你待在家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所以,我知道咱们的这位父亲看着耿介忠直,实则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他私底下做了什么龌龊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瞒的死死的,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告诉,你说是为什么呢?” 郭皑不言,郭茹颜继续说:“他自然是想让你置身事外,好在将来被清算的时候将你保留下来,真是愚蠢又可笑,他做的大约是掉脑袋的买卖,堂堂朝廷官员知法犯法,若是再严重一些,整个郭家都要跟他玩完,我们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你猜外人会信吗?” 郭皑后退了一步,半晌,抬头看向她,道:“你早知道这些事,为何不告诉我?” 郭茹颜笑了,笑意冷淡:“告诉你?告诉你有何用,你来告诉我,告诉你以后,你是能阻止还是揭发?” 郭皑无言。 郭茹颜冷哼一声:“你想做大孝子,还没问问你的父亲同不同意呢,他将你瞒得严严实实就是为了今日。” 郭皑蹙眉,眼神晦涩的看向她:“他也是你父亲,难道他出了事你就安心吗?” 郭茹颜这下是真笑了,目光直直看着他,讽刺又带着薄怒:“说你是一张白纸,你不会就真的什么都看不明白吧?他从来就不是我的父亲,从我娘死后,我也就没爹了,说来也是他报应到了,坏事做尽,才会有今日。” 郭皑握紧了拳头,不欲在听下去,转身就走,却在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恨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恨我娘,今日才知你还恨父亲,你才是真的心狠。” 郭茹颜冷冷看着他的背影:“异地而处,你也会恨他,恨不得让他立马就死去,你不过是占尽了好处,才会在我面前说这些话罢了。” 郭皑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摇着头道:“不论如何,我们都姓郭,父亲倒下了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好事,他若真做错了事,自有律法去治他,倘若他没有……”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拂袖离去,满堂寂静。 郭茹颜坐了下来,此时,里间走出一老妇人,走到她身边,看她苦闷饮酒,将手搭在她肩上,给她安慰。 “小姐在天有灵,看着这家人如今的下场也会欣慰的,只是我的姑娘,咱们回王家吧,以后的郭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何苦再受牵连。” 郭茹颜面色潮红,闻言只是摇摇头,嗤了一声,道:“不行,我要留在这里看着他们的报应,一个郭斯倒了,不是还有柳柔爰吗?” …… 郭斯回到自己屋里时,将下人遣尽,紧闭门窗独自一人关在屋中。 接连的打击几乎要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家里的关系不算和睦,父亲母亲看似相爱,可实则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来,永远都是看他的眼色过日子,而他的姐姐,看着温顺乖巧懂礼节,直到今日她的真面目才显露出来。 一直都知道她心思深沉,想法颇多,与自己不是一母所出,自然也不会有同一条心,但这些年一家人相安无事的过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今日她眼里的恨意是那么明确,她是真的期盼着郭家倒台。 她对这个家没有丝毫的留恋,郭皑很想谴责她,可一想到自己的母亲,看似深爱父亲,可在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之后,却一心只想着如何保留家产。 在这个家活了十几年,却未曾真正的了解过自己的家人,父亲的事想都是不敢想,若他真犯了什么大事,如今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坐立不安之下,他很想再去找宋溓,踌躇之下作罢,猛的抓了下脑袋,无力泄气。 …… 同知次日来了郭府,除了看望上级以外,还要了一些郭斯带走的公务,他的态度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可一朝上位的底气,却叫他这个人看着都容光焕发,不一样了。 这一日除了同志以外还有许多人,县丞、县尉、主簿等…… 人有千面,在这一日体现的淋漓尽致,柳柔爰先还是自己守着,撑不住以后叫了郭皑来,自己则躲在了后院清静。 郭茹颜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道:“这个时候夫人不出去撑着,反倒在这里躲清静,怕是要叫外人觉得郭家无人了。” 柳柔爰蹙眉,听得这话刺耳:“什么叫郭家没人了,你弟弟他此刻就在外面接待,倒是你,身为郭家的长女,不思帮扶,尽在这里说风凉话,这就是你平日学来的规矩吗?” 郭茹颜挑眉,走到她跟前去,落座下来,道:“我平日学没学规矩,夫人不是最清楚的吗?怎么如今还问这痴话,倒是夫人,这郭家的女主人可是好做?” 这时候,柳柔爰才意识到她来者不善,挺直了脊背,冷冷看着她,冷哼了一声:“你个小蹄子……” …… 第170章 郭家事2 冷风之下,迎面而来的茶水透了个心凉,郭茹颜放下手时,对上柳柔爰发懵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脸色,冷冷一笑。 屋里仅有的几个柳柔爰的心腹,在看到此场景时纷纷大惊失色,为首的宵婆子更是立即呵斥:“大小姐怎能如此无状!举止失仪,不敬母亲……” 郭茹颜扫了她一眼,那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冰冷,一直以来在家中安静温顺的大小姐,此刻撕下了伪装:“宵婆子,你到我跟前来,再与我说一遍,谁?是我母亲?”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未有怒却叫人胆寒几分,一时之间,还真叫她唬住了。 柳柔爰反应过来,摸了把脸上的茶水,登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小贱人,可是打量你父亲瘫在床上,我就奈何不了你什么了吗?” 郭茹颜往后一靠,挑衅看她:“是啊,不仅是因为他瘫了,还因为王家来人了,柳柔爰你可以试试,今日我对你不敬,你对我下手,看看咱们俩是谁会更倒霉一些。” 柳柔爰似的发抖,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人竟都低下了头,不敢言语半分,她气结:“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当年你娘死后我就应该弄死你,好叫你今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郭茹颜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冷声道:“你知道你和我娘还有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柳柔爰死死看着她。 “你一个破落户出身,跟了我爹也算是翻身了,可你偏偏就是不安分,你以为当家的夫人是这么好当的?没了我娘,这些年你又做了几分好?我娘和我出生王家,但凡我们有一丁点的不对,王家人都不会坐视不管,可你呢?你猜猜看,如今你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在家里,除了你那儿子,还有谁能做你的依靠?” 她说这话声音不大,只叫柳柔爰听得清楚,她看着她惨白的脸,哼哼冷笑,道:“你当年逼死我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放心吧,来日方长,我就这样看着等着你的报应。” 说罢,郭茹颜离开,边走边说:“无娘家可依,嫁了个靠不住的丈夫,生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儿子,山穷水尽时方见真章。” …… 郭茹颜走出来,看到门口处等着的青夏和宋溓二人,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走到他们面前,一改方才的嚣张冷淡,恭敬道:“不知宋公子今日到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如今正是乱的厉害,只怕是招待不周了吧。” 宋溓不语,青夏便替他回话:“昨日你弟弟就来接我们了,只是那时已经很晚,不好叨扰。” 郭茹颜顿了顿:“他?为何去接你们?” 青夏不语,郭茹颜反应过来,随后笑了笑,当他是病急乱投医来。 也不知是该笑他聪明,还是笑他蠢,不知底细的人就敢领进屋里来,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了。 “那你们现在到这儿来,莫非是要找她?”郭茹颜不解。 这个“她”自然是指里面的柳柔爰。 青夏“嗯”了声:“我家公子有事要问。” 郭茹颜默了,片刻后移开了身,看着那挺拔的身影离开,未曾再问一句。 离开此地时,问了问身后的丫鬟:“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 郭茹颜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罢了,即便他们听到了也无妨。” 她想要的如今都一步一步的实现了,其他的也就无所谓了。 …… 得知贵客来此,柳柔爰只忙收拾了自身,一身憔悴的见人总是不妥,只是不管怎么收拾,到底是突逢变故,人看着总是萎靡不安。 “洗春在外接客,忽视这里,还请宋公子见谅。” 洗春便是郭皑,宋溓摇了摇头,道:“无碍,我今日来本就是找夫人的,有些事情郭皑不知,但夫人应当是知道的。” 柳柔爰太阳穴突突的跳着,闻言只道:“家中事我是一概不管的,无非是来往应酬需要我去做一些,宋公子怕是从我这里打听不到什么了。” 宋溓:“我以为郭皑找我来是全然信任我,原来不是这样,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在此叨扰了。” 说罢,他欲要起身,并不想同她纠缠多语。 柳柔爰傻眼了,忙道:“等等!宋公子,你先等等,本就是我让洗春去找你的……” 说罢,无奈叹息,低下头摇了摇,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老爷倒的突然,一字半语都没有留下,我都不知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才好,找上你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你也不知我可信还是不可信。” 柳柔爰为难的看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宋溓手指在桌子上扣了扣,随后道:“我也不是有那么多的闲心,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夫人若是如此,我自不会相逼,只是夫人确定,自家的事情还有拖延的余地?” 柳柔爰愣住了,看了他半晌,才说了一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宋溓沉默不语。 身后的青夏适时道:“郭夫人,我家主子的身份您不知道对您才是最好的,既然我家主子来了,便是抱着要为郭家解决事的心态,你若不信任,就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柳柔爰又惊又怒,她堂堂县令夫人,此刻竟被一个连身份都不知的丫鬟怼的说不出话来,可看着这个丫鬟都是这般不俗的气质,也是一句都不敢多说。 挣扎片刻后,柳柔爰起了身,道:“二位随我来吧。” 柳柔爰将他们带进郭斯的书房,走到一处角落,手一抬,摁到了什么东西,随即一道暗门就被打开了。 清源上前去开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后,道:“这里面藏的都是书籍名画,还有一些金银珠宝。” 宋溓看向柳柔爰,后者沉默的进去,捧了个匣子出来,那匣子上了锁,她将其放在桌面上,道:“这些都是我家老爷的私物,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应当都记录在里面,只是这锁的钥匙不在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清源上前去,二话不说的拔剑,一剑下去,锁扣分离。 柳柔爰目瞪口呆,不敢多言。 …… 第171章 论迹不论心 看完里头的东西以后,宋溓深吸了口气,面上不显山不漏水,让人丝毫看不出这些东西究竟有多少影响。 他只叫清源收好这些物件,在柳柔爰惊疑的眼神中说道:“郭家如今已是被火烹难自救,这些东西一旦落入他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夫人该庆幸,这些东西如今只是叫我看到了。” 柳柔爰耳鸣不止,半晌才道:“有一句话我确实没有骗你们,我家老爷行事向来隐蔽,政务上的事从来都不会在家里提及,也只是偶尔他在书房议事,我去送吃食和瓜果的时候听了几耳朵,他做了什么,得罪了什么人,我真的都不知道,但我到底和他夫妻十几年,他的异常我是能感觉到的……此一遭,他绝不是突发疾病,是被奸人所害,而这个奸人究竟是他一直以来的仇敌,还是别的可能我都不知,近些日子除了公子以外,他没有在和旁人往来,我只知道他接到的密信是要保公子在浔阳城无虞,由此以来,我便知晓,无论如何,公子是可信之人,只是公子太过神秘,时至今日,你已知晓我郭家全部底细,我却对公子一无所知。” 宋溓看着她,只是说:“如今的情况什么都不知,对你们来说才是好事,你家老爷做的是掉脑袋的买卖,只是,他很聪明。” 柳柔爰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摇头,可一想,方才连她自己都说自家老爷行事隐秘,所以,他做的究竟是正经的买卖还是砍头的买卖,她也不知,一切秘密皆在那个匣子中,或许更多,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可这些年我家老爷在旬阳城做出的成绩是众所周知的呀,他受百姓爱戴,这些也绝不可能作假……” 柳柔爰语气晦涩,试图以此来证明些什么。 宋溓深吸了口气:“是非旦暮变,黑白任其情,一个人做了错事不能说明他是坏人,许多事情论迹不论心,若要论心,这世间则无完人,只是为官者,即便身陷囹圄,无法独善其身,少不得要择条黑路一走到底,郭大人或有苦衷,但一切都要等查明真相以后再行定夺,是功是过,孰轻孰重,皆要看最终的结果。” 柳柔爰不懂这些,只是听了这话脑子嗡嗡,她不知道自家怎么就惹上这么大的官司了。 “这些东西我们要带走。”宋溓说。 柳柔爰沉默半晌,看向他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柳柔爰咬紧了牙,目光落在院外飞絮,老爷病后,这院中也没了生机,似乎一切都在落败颓废。 “我身后无人,老爷若是倒下,我没有办法去保住洗春。”只此话,她哽住了喉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才宋公子也说了赏识我家洗春,我只求若他朝郭家蒙难时,还请公子保下他,他实在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好孩子,这些年是我误了他。” 宋溓沉默下来。 柳柔爰又道:“若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是皇恩,不敢劳公子,可若是人祸,还能避上一避,还请公子念在同窗之谊,照拂他几分。” 在一边的青夏也明白她在说什么。 若是郭家犯的是律法,是重罪,即便是有公子出面,也无法包庇一个罪臣之子,她说的人祸,只能是王家,这是他们老一辈的恩怨,事关郭茹颜,可本就是郭茹颜先寻上他们,此事不好在此间做定论。 应了她,便负了先前与郭茹颜之约,可若不应……看大少爷的样子,郭家之事另有隐情,并非只是犯法而已。 “夫人,若是人祸,也有个是非对错,黑白之间,我家公子断不会因一时应承断出抉择,若指黑压白,也不是道理。” 柳柔爰本不想挑明了说,经年的恩怨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了,她与王家隔着一条人命,如今郭茹颜的反应便已论证了一切,王家绝不会轻易的放过她,而如今郭家已成颓势,老爷走了,她跟着走也无妨,只是她不愿自己的儿子因过去的恩怨做了他人报复的出口。 “说起来是私人恩怨,我家老爷在旬阳为官十几二十年,穷苦的百姓都念着他的好,便足以说明他绝非那贪佞之辈,不是他的仇家,是我的,年轻时犯了错,以为争赢了地位,如今看来,都是竹篮打水罢了。” 她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没有一个很好的后家,直到遇到了郭斯,先是做了他的妾,受他爱重,后又做了他的妻,以前她也以为郭斯对自己是真爱,所以才总想着要去王氏女面前一较高下,争个输赢来,可后来真做了他的妻子,才发现他并不是爱自己的为人,他只是喜爱自己是个无知之人,左右不了他,只能依附于他过活,他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妻子,像她这样糊里糊涂的就好。 所以郭茹颜并没有说错,若郭家就此落败,她绝对没有一个好下场,无人会做她的靠山,她可以为自己做过的孽去赎罪,可她的儿子无辜,她只怕在她走后,王家人不会放过小孩。 “我与先夫人,也就是郭家小姐的亲生母亲有仇,公子应当不知,王家人早就离开旬阳,可如今在老爷病重之后,他们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一来就想带走郭家的小姐……我知道他们不仅是想带走郭茹颜,此次回来怕是还想报仇,我死了不要紧,可我的洗春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这些年他都不常在家中,他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请公子保他一命。” 说罢,她长长一叹,朝宋溓曲膝下跪。 宋溓没动,青夏则是一脸复杂,在得到少爷默许后,过去扶起了她。 “夫人起来吧,论年岁您是长辈,我家少爷不能受这礼。” 柳柔爰眼神凄哀,未语泪先流。 宋溓看了眼那匣子东西,摇了摇头,只道:“此事我应了,只是若到了那一步,郭家子还能不能是郭家子,便由不得我了。” 见他应下,柳柔爰大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自己没有求错人,此人被老爷看中,又是这般气度,从始至终都这般轻描淡写,这气魄不是一般人能比,托孤于他很是安心。 “无论过程,只要结果,只要能保证我儿的性命就足够了。” …… 第172章 郭家事3 风拂檐铃,历历在心。 郭家乱成一麻时,城外匪患四起,平静了许久的旬阳,竟是在此刻乱了起来。 这些事传到郭家人耳里时已是傍晚,柳柔爰在郭斯榻前坐着,平时端庄娴雅的县令夫人,此刻憔悴难看,双目无神。 她是蠢笨,却不代表一无所知。 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县令夫人,风雨欲来之兆,她分辨的清。 旬阳县令前脚刚倒,祸乱接踵而至,令人不得不深思。 “你如今病的不明不白,旬阳事让别人接手,你的功劳苦劳,竟是水中月无法说清,只留下一堆烂摊子,叫我们母子身处险境,进不得退不得……老爷,这些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是他的夫人,郭皑是他儿子,却在他轰然倒下后,举目无亲,不知所措。 “当年你驱赶了王家,却没真的折了他们的路,如今反叫我和洗春受他们压制,你可知我们的日子,要怎么才能过得去?” “……” “郭茹颜有了靠山,是要看我笑话,也可能是想要我为她母亲赔命,可是老爷,当年王氏身死,不是因为我啊……不是你的默许,我一个妾,怎敢与当地富户女去较高低?如今好了,都成我的罪孽了,我死了也没事,不过是早一些到地府去和老爷再做夫妻,可咱们的洗春不行啊……” “……” “自他长大以后,逐渐知晓王家当年的隐情,我们母子之间就已离心,说来,我们的儿子,倒是比我们二人更重情义一些。” 郭皑接待完一众客人后,回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母亲暗自垂泪。 无言上前,拿过帕子擦了手汗后,红着眼抚上母亲的肩头,宽慰母亲的心。 “爹今日还好吗?” 柳柔爰擦过泪去,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对他道:“药已经喝过两回了,许是那药太过猛烈,喝药之时总是要吃些苦头,好好的一个人昏睡不醒,长久以来也不是个事,儿啊,你我都得做好准备才行。” 郭皑深吸了口气,压抑住了心底的悲凉,说道:“大夫说了,爹如今是活着受罪,可是要叫我放弃他,我实在做不到。” 柳柔爰目光黯淡,对于儿子,千言万语都无法开口,只是叹息,无奈。 她和王家的恩怨归根究底是人心作祟,是她错了,无论如何辩白她都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无法忘了当年与老爷私下谈话叫他听到时,对于王家事,他说:“母得位不正,儿何以能安?如今儿得到的一切,都是踩着别人的骨血得来的,儿觉不妥,以后对阿姐……好些吧,这是我们欠她的。” 她知道在老爷心里王家是东风,也是他困顿时的见证,他既不愿丢弃,更不愿为其所困,当洗春说出这种话时,他并不为有此心正的儿子高兴,那种说不上来的,最为敏感的神经被踩中,他恨声道:“父母骨血是为恩,我是她的父亲,生她养她,如何就成了欠她?你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弟弟,我就且看着你踩着她得到的东西,是否真的不要,我和你母亲为你谋来的,你又真的能弃之如履?” 思绪回笼,柳柔爰看向自己这个儿子,突然很是庆幸,他的一根筋,他心存善念,如今救了他一命,好在他也不是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了底,到了清算之时,尚且有可以留白的地方让人为他分辨。 她说:“你带回来的宋公子今日来找过我了,关于你父亲的事,我虽不知,却也将有用的消息告诉了他,儿啊,郭家还能否留有血脉,就看他肯不肯帮了。” 郭皑愣住:“娘你怎么不等我空下来时再商量?” 柳柔爰:“商量也无用,你爹做的事连我都不知道,如今有人能应承下来来解决这个问题,就已经是祖先保佑了,洗春你听娘说,不管将来你爹如何,娘如何,只要你能好好的,就不枉爹娘为你谋划一场了。” 话音落地,母子二人未察觉之时,躺在病榻上的人,紧闭的双眼流淌出一行泪来。 …… 旬阳城外乱起来后,王老爷子强势带走了郭茹颜。 对于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家,历经了风雨,面对危险时有超乎常人的敏锐,郭家的事不同寻常,如今旬阳城外的匪患更像是一种预警,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郭家落败的场面,此刻不是争一时之气和解决旧怨的时候,他要带走女儿的骨血,无论这个外孙女如何发犟都由不得她。 郭茹颜当然不肯走,与这位相处甚少的外祖发生了争执,气的乔氏过来打了她胳膊两下。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我们的苦心呢?正逢多事之秋,你留在这里又能有什么好?许多事情不能与你明说,可如今郭家是万万待不得了,你要报仇,我们王家人也要向他们讨个说法,可现在,保住自己最为要紧你知道吗?!” 郭茹颜梗着脖子不肯退让,眼里猩红一片,她指着供奉的牌位。 郭家原配王氏清秋。 道:“我娘每时每刻都在看着呢!看着郭家人如何自食恶果,我今日就是死在这儿都要留下来,不亲眼看着他们遭报应我绝不会走。” 王老爷子深叹了口气,目光虽浑浊却不失锐利,看着这个心病成疾的外孙女,叹息道:“你难道要你的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她唯一的女儿,在这里自取灭亡?等到后来我们一家人去下面团聚的时候,你的母亲再来责怪我这个外祖父没有保护好外孙女儿?阿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无非是执念罢了,谁说你只有待在这里才能看到他们的下场?我且告诉你,郭家的事不会善了,你爹他死与不死都没有分别了,他的事情不简单,绝非你现在就能看到结果的。” “如何证明?”郭茹颜咬牙。 此刻,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郭小姐,王老爷一切都是为你好,为了自己,为了水落石出,也为了不要叫真正疼爱你的人伤心难过,快快跟随王老爷走吧。” 郭茹颜背后一僵,目光看向门口,见是青夏娉婷而立,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别人她可以不信,可是真真切切帮到她的人,她无法去质疑。 “可是…就差一步了啊……” 青夏面不改色:“郭小姐怎知你说的一步会有多远?也许近在咫尺,也许要横跨几年?” “……” “事情并非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你所认识的父亲也非你想的那么容易,若不想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不如听长辈的话,好过如今僵持叫人揪心。” 王老爷子看了眼面前说话的姑娘,赞许的点了点头,心里也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先前在家时收到的密信,是否与眼前的姑娘有关? …… 第173章 可会影响您? 这日夜里,是郭家最热闹的时候。 被青夏劝说过后,郭茹颜冷静下来,没再继续争执,她对青夏说,她不怕死,走到今日就没想过要独活,可是,她信她,也信她背后的主子。 时至今日,郭茹颜都分外相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没有错的,眼前这个真真切切帮了她的人所说的话,自然会让她信服。 只是要离开,还需准备,她对王老爷子和乔氏舅母说清,自顾去收拾东西,此间便空了下来。 青夏完成了此桩事,对屋里的另两人俯身行礼后,欲要离开,却被王老爷子叫住了。 “你是叫青夏?”方才听到外孙女是这样叫的。 青夏便回头,与他道是。 王老爷子走上前来,问道:“不曾见过你们,不知你家主子是何方人士?” 青夏莞尔一笑:“无名之辈,还请老爷子莫要记挂。” 王老爷子目光深邃,看了她一会儿,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郭家的事,当初有人给我们写了信,是不是你们干的?” 青夏亦看着他,说道:“王老爷,奴婢只是来传个话,不想叫郭小姐走入歧途,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王老爷子蹙眉:“郭家要出事,未有苗头前我便接到了这封信,只怕是布局者给的提醒,此事是帮了我王家,我应当承这个情,只是却不知要该向何人去报答。” 青夏想了一会儿,才道:“王老爷既然有信件,将来必能相认,听说王老爷的产业遍布全国,甚至还售到了邻国,这等魄力和头脑令人钦佩,国家的兴衰离不开兵力和财力,国有王家这种义商是幸事,还望您保重,望王家亦如往昔,荣辉永存。” 王老爷子目光锐利,半晌后,错开了身子,对她的打量不复之前的犀利,朝边一拱手,道:“我国子民,无论从商、下海、经农,皆是为了民生大计,我王氏不敢说是天下第一商,可能做到如今全凭良心,如今你们不愿留下身份,我亦不会强求,只待得他日相认时,好教我报今日恩。” 青夏福礼,郑重待之。 …… 回到院里,见郭皑手里捏着一块玉牌,双目无神的离开,她侧到一边,等他走后,才进院子。 见宋溓于花堂之下吃茶,她走过去道:“您吩咐的,奴婢都说了,郭小姐性格坚硬,此番她的亲外祖都险些没能将她带走,好在还是个肯听劝的人,否则便要叫一个无辜之人折在这里面了。” 宋溓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同坐品茗,青夏只摇摇头,目光落在外面,示意光天白日,隔墙有眼。 宋溓想说,如今的郭家已经是一盘散沙,到无需她如此谨慎,可一想到她的脾性便也作罢。 遂说道:“保全郭家这一对子女,是怕将来若有冤屈无苦主可诉,你也知道郭家的事情不简单,今日咱们的事了了,就回万青山去吧。” 青夏点点头,想到王家便说:“奴婢刚才去的时候碰到了王家人,问奴婢他们之前收到过的信件是否是少爷所为,好在先前少爷猜想到王家会有此一问,便依您的交代糊弄过去了。” 说罢,不禁面露疑色:“只是有一点奴婢不甚明白,王家在经商之道上颇有名声,此番示好于他们,为何不与之相认呢?” 宋溓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叩在杯身,一点一点,悠闲不已。 “不到时机。” 青夏看着他,听他说完后面的话:“我如今是来求学,卷入这一桩事也要有个名头,否则若是传到上面的耳朵里去,少不得要叫御史参我一本,暗中行事本就要多加遮掩。” 青夏明白过来,应了声便去收拾物件儿。 他们也不过只来了两日,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收拾起来很是方便,本来还以为会在这多待些日子,可见爷现在就要走,青夏没问,只当是事已解决,时间无需浪费在此处。 他们来时很是低调,走的时候更是小心,此时天也黑了,青夏看着渐行渐远的郭府,叹了口气。 “何故叹气?”宋溓靠坐车壁,听得她叹,循声问道。 青夏想了会儿,说:“百人百态,千人千面,来郭家之前,听过郭茹颜的话,我也为她真情实感的厌恶过她的继母,可真见了本人,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不忍唏嘘,她不是一个好的继母,却对自己的孩子用心,本以为会是个尖酸刻薄阴险很辣之人,可这一遭只看到了她的慈母柔情,还有郭县令,原先以为他做了不法之事,是个十足的奸臣,可这些日子县令一经病倒,百姓自发的探望和祷告都做不得假,若非他用心治理一方得了民心,又会怎会有民众请命?真是难以想象,一个分明做了恶事,证据确凿的人,却又是难得的爱护百姓的好官。” 宋溓看着她,说:“善恶与黑白,总无绝对,多的是身不由命,事不由己,做了一辈子恶人的人,做了一次好事,便叫人感怀于心,而做了一辈子善事的人,只做一件恶事,便会臭名昭着,可见无有能衡量绝对的善恶公平。” 青夏喃喃:“恶人行善,感天动地。善人作恶,天理不容。” 宋溓微微一笑:“你最近读过《太上感应篇》?” 青夏汗颜:“闲时读过书,不曾深究,就是听着爷方才的话,想到了这一句。” “若行善事,自有福报,若行恶事,国有律法,而法理之中,人情人性皆难论道,郭斯若行善,那么他所从的恶便是无奈之举,可以当知,若因无奈便恶事作尽,那国家律法皆不敢容情,否则,会滋生更多恶念。” 青夏垂下眼眸:“所以您才说郭家是已了,而他们的结果…绝非是好。” 宋溓闭上了眼:“犯下死罪,能保住不诛九族便是法外开恩了。” 青夏心头一惊,随后靠在车壁,想着劝说郭茹颜的话,竟是一点也没说错。 她不必亲自磋磨,亲眼看着,郭家也不会有好的下场。 “那您保住郭皑,可会影响您?”她不由得担心。 宋溓睁眼看向她,看着她眼底的惊恐,伸手拉过她的手,亲昵的捏了一下,才说:“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想要保住一个人,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青夏深吸了口气,再无他言。 …… 第174章 大少爷可是神龙卫? 他们连夜走的当晚,郭斯清明了一个时辰后断了气。 当时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离榻不近的大女儿,哑着声音道:“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你都带走!跟着王家离开,再也不要回旬阳!” 郭茹颜蹙眉,一屋子人皆看着她,她的外祖和大舅母在隔壁等着,此刻也无可畏惧:“我母亲的东西自然是要带走的。” 郭斯死死看着她,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我对不起你母亲,却从未对不起你,或许忽视,或许冷待,但属于你的一切,都不曾挪用。” 听了此话,柳柔爰别过脸去,深深的沉了口气,一抬眼,对上了自己儿子惊诧的目光。 是了,她的儿子一直以为她这个恶毒的后母待见不得原配所出的大女儿,极尽可能的克扣她,所以,今夜他爹的话才会叫他这么惊讶。 郭茹颜面无表情,可眼底的亮光还是透露了她此刻的心情,绝不是面上可见的平静。 她何尝不知一个将死之人,临终的遗言不可尽信,他无非是害怕在他走后,自己会借王家的势力竭尽全力的去打压他真正爱护的家人。 想到这里,冷哧一声,不为所动。 她无法原宥,因为她母亲的命,她妹妹的命都折在这个家里了,这些人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皆是踩着母亲的骨血,即便他现在要死了,也无法抵消。 “洗春。”郭斯看向小儿,深深的吸了口气,叹出之时,喉间血腥的味道涌了上来。 郭皑走上前去,隐忍着泪水看着父亲。 “郭家此次的劫难皆因父亲而起,也都会了结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最好,此事了了你回书院去,便是跪求都要让曾老夫子留下你,往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为父只求你做个闲散人,不要走我的老路,不求你为官光耀门楣,但求你身得自由……” “阿爰……保重。” …… 郭斯因病去世,这个消息是第二日的早上才传到万青山上。 听闻此噩耗,曾老夫子早饭未用,上课如旧,只是大家都有些不安。 旬阳城里做了十几年县令的人,就这么突然走了,有人忧有人怖,也有人喜。 更可怖的事,郭县令走的第二晚,后院起火,等到火光冲天时,他的书房寝居皆被烧了个干净,而他的夫人也死在那场不明之火中。 后事实查证,是丫鬟为主收拾书房时,不慎打落了烛台,又怕县令遗物遭损坏被主人家发落,便想先自行灭火,可哪知火光冲天,火势越来越大,等到她反应过来喊人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而接连经历了父亲病死,母亲罹难,郭皑十分平静,待处理好了父母的身后事,他去了一趟王家,先是见到了王贤任,有同窗之情,王贤任多有宽慰,带他去见郭茹颜时只道:“郭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姐姐所受的刺激也不小,我知道你向来与她不对付,可这个时候,你万莫再拿这些事情去刺激她了。” 郭皑没说话,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他很讨厌自己的这个姐姐,可事实上,他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阿姐,他看得出这个姐姐绝非表面上的纯善,可身份使然,他们姐弟二人,无法做到与寻常姐弟那般。 找到郭茹颜时,看她一身白衣,首饰全无,到底是红了眼眶:“阿姐要跟着王家人走,此一别,可还会有再见之时?” 郭茹颜亦看向他,看着他平静的诡异的眼神,说道:“应该不会有了,你……保重。” 郭皑低下头去,再抬头时,脸色苍白:“我娘她是自愿赴死的,家里的火起的不明不白,偏偏烧损的最严重的就是父亲的书房和寝居,难道你不想查清这是为何吗?” 郭茹颜避开他的眼神,他这一番话给她传递的信息过多,他说柳氏甘愿赴死,是在试探她能不能放下过去,而后面的话更是重中之重,这关乎于她还愿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郭家人,为郭家的事奔忙一回。 一时语塞,喉头像是梗了一坨棉花一样,她无法告诉他,郭家如今的一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也与他信任的宋公子有关,本是罪有应得,可他赤子之心,如今接连受到打击,这样的情况之下,又怎么忍心将实话告知呢? “咱们的父亲临死之前对你说的话,你应该都还记得吧,他不希望你在为他的身后事奔忙,即便他死因存疑,也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他的事临到死了都不愿意透露一分一毫,而他死后那一场火,几乎是要将他的生平抹干净……你叫我一声阿姐,我奉劝你一句,听父亲的话没错,你现在就回山上去,再也不要回来,郭家的事,就这么过去吧。” 郭皑定定的看着她:“……那你可知,我们的父亲,身中奇毒,且那毒并非是最近得有,长年累月的毒素在他体内,我却一无所知。” 郭茹颜眼神一凝,本以为对她来说已经十分清明的事情,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迷雾,叫她喘不过气来。 关于父亲的死,不仅仅是那宋公子的手笔吗?这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所以那日青夏才说,郭家事不简单,这个不简单,是指郭家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吗?否则是谁会有这么大的势力,能做得这些事情。 “郭皑,无论如何人已经没了,即便他是被冤死的,他从前做过的事也没冤了他。” 听了这话,郭皑失望透顶,未再有一语,离开了王家。 郭皑前脚刚走,郭茹颜立马收拾了一番往万青山去,同行的还有王贤任。 …… 宋溓说此番事了,正要她慢慢收拾行装,再待的两日就要启程反京了。 为此田田私底下还问过姑娘:“奴婢怎么觉得,咱们这位爷这次到旬阳来就是为了郭家事啊?” 青夏也在回想这一路的事,他看似一心求学,可这队伍里的人时常有人消失不见,一消失就不知是多久,等再回来总是会和他独处。 他如今虽是个学子,可他还是国公世子,他有他的要紧事要做,而这样的要紧事是分毫都不能透露在外的。 便说:“我看着也像,只是主子的私事不便打探,你便是心里清楚,也不要随便与人去说。” 田田重重点头,心里想的是或许大少爷是为国公爷做事,或也可能做了传说中的神龙卫。 所谓神龙卫,是独属于皇帝的暗卫,专门待皇帝私访民情,暗中任务,可在合理范围之内代行天子之令,暗中操作,等事了清再肃差彻底之后,昭告天下。 只是不知事关县令,是否也是神龙卫可管理之中,毕竟他们太过神秘,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曾听闻他们有动作。 想到这种可能,无不叫人兴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大少爷的圣恩绝不是明面可见。 表面上皇帝给的嘉赏官职他没有要,可私底下他却是为圣上办事,明里无往来,暗中多襄助,这也是无上恩宠。 想通了这一点,田田刚想说,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叫声。 …… 第175章 赠卿玉佩 出去门外,便见郭茹颜到来,旁边跟着不太放心的王贤任。 青夏走过去,不解的看着她:“郭小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进屋喝茶吧。” 郭茹颜摇摇头,她问:“我今日来找你是想问清楚,我父亲他……” 似乎是难以启齿,哽了一下继续说:“我父亲他可是有苦衷?” 青夏神色微变,旁边的王贤任吵她一拱手,解释道:“姑娘见谅,郭家突逢变故,夜里又起大火,实在是不能叫人安心,郭县令并非病故,更有毒素在体内徘徊,一届县令,怎会有长年累月的毒素呢?他死的太蹊跷,那火也来得太蹊跷,像是人为。” 青夏想了片刻,后看着郭茹颜,说道:“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你家的事绝非明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现在来问我,我也只能是这个回答,抱歉郭小姐,许多事情并非是我一个婢子能探听到的,但如今能告诉你的我都已说了。” 郭茹颜一下子颓然下来,眼神里的光都黯淡几分,她自顾喃喃:“可我没做错呀……他是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之人,若是如今告诉我,他确有苦衷,那岂不是说明我的报复都错了?” 青夏说:“郭小姐,无论做何事,都但凭良心,一个人对千万人好,只对一人坏,千万人不会恨他,这一人会恨,反之,千万人憎恶一人,而对受其恩惠的人来说,这也是个好人,或许对你来说,你的报复是他曾经种下的恶果,无论对错。” 郭茹颜愣怔住,一边的王贤任则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一时忘了移开眼睛。 青夏没注意他那厢,只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郭茹颜,目光往她手上落了一瞬,随即默默移开了眼,道:“无论如何,关于郭家之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无论他是行恶还是行善,都将会大白于天下,郭小姐只知已如愿以偿便够了。” 人心就只有那么大,若前半辈子都因仇恨而支撑,仇恨没了的时候,总还要有其他可信赖的。 郭茹颜这次来,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她觉得青夏说的没错,无论他是否死因存疑,对她来说,要的就是他下去给娘和妹妹赔罪,此事已了如此就好,只是心中总是愤愤难安,时常想到郭皑临走时那失望的眼神…… 仿佛是在责备她,为人子女,不忠不孝。 “是我不该再拿此事来寻你,青夏姑娘,如今我会跟着外祖离开,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说到这里,郭茹颜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双手递于她,轻声道:“你我之间是萍水相逢,也是我刻意接近,如今夙愿已了,我却不愿就这样和姑娘分离,这枚玉佩是我外祖相赠,如今转送于你,待他日,你若有任何事情,凭这枚玉佩可与我相认,可得王家助力。” 青夏眼皮一跳,忙摆手道:“此物贵重,郭小姐还是收回去吧……” 郭茹颜却一把塞进她手里,那一贯笑意盈盈,只做表面功夫的眼睛,此刻多是真诚。 “这一回我是真心想结交你,青夏,你是大智若愚,若能有机会,我还是想和你再续缘分。” 盛情之下,青夏已经无法再推脱了,她当然知道这位郭小姐并非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柔弱,她的接近是有目的的,她的一举一动也都在算计之内,目的并非纯粹,可却不能说她是个不正直的人。 收着玉佩,上面的花纹简单,似能从上看出一个简洁的“王”字,她知道自己收下的不仅仅是枚玉佩,更是一个女孩的结交之意,以及这枚玉佩归属之族的护佑。 郭茹颜来的匆忙,离开的也匆忙,她一走,王贤任也没理由再留下来,只是他总是偷看眼前的少女,耳根通红,读了书的少年人,此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拱拱手离开。 动作之大都叫青夏懵了一下,摸不着头脑了。 追上郭茹颜,王贤任问了句:“阿颜姐姐,你和方才那位姑娘,如何认识的?” 郭茹颜本还沉浸在一些说不出口的悲痛中,听闻此话便是一愣,转过头去看了眼这个弟弟,看他眼神瞬间闪躲,似乎只是问了个不打紧的问题,偏偏红透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心思。 她也奇了:“你这是……” 只这三个字,王贤任顿时不淡定了,磕巴道:“我只是好奇而已,这位姑娘平时在书院难得一见,不知阿颜姐如何与她相识的。” 郭茹颜哭笑不得,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我与她之间的结识说来并不光彩,不值一提,她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只是并非旬阳人,而且她又是为人奴婢,你若是喜欢,恐怕没那么容易就能成。” 听她前面说为人奴婢时,王贤任蹙了眉头,又见她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自己的心事,瞬间红了脸,否认和肯定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阿颜姐,我和她是初次见面,也是初次搭上话,她确实叫人眼前一亮,见之难忘,这与她是什么身份都不打紧,我家没那么重的规矩……” 话未说完,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正常开口,说:“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如今最要紧的是学业,我只是单纯欣赏她。” 好像越说越乱,越说越不如不说。 郭茹颜登上马车,看着他说道:“说来我对她也没有很了解,只知她是京中来的,你呀,若是真喜欢就加把劲儿,将来去到京中科考,若是能留在京都或许和她还能再续这缘分,你若真有这本事,倒是比我幸运,她是个可靠可结交之人。” 话吹散在风中,郭茹颜走了好一会儿王贤任才动了下腿,若有所思的往书院内走去,遇到了信澜大师兄,险些忽视了他的招呼。 …… 青夏又回到屋中,将那玉佩收了起来,听到田田叽叽喳喳的说:“听说王家是富商呀!有钱的很!姑娘得了这玉佩岂不就相当于得了王家的庇佑?” 青夏笑了:“人家的庇佑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给的,这或许是郭小姐的愧疚吧。” “啊?愧疚给谁?”田田茫然。 青夏深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目光放在别处,想到那日她露出伤痕乞怜的模样,摇了摇头说:“她自觉利用了我所以才给了玉佩。” “你可还记得她当时自露伤疤吗?” “记得,青紫交错,可是渗人。” “若非我见过郭夫人,也就信了她那伤势是因后母狠毒所致,这一次下山见到了郭夫人,有头脑不多,有手段却不狠,那伤痕应当是她自己留下的,与郭夫人无关。” 田田蹙眉:“所以,她这完全是在博取同情了?” 青夏抿了抿唇:“是,所以以后我们不管结交任何人都要多留些心眼,这次结交她也算是误打误撞了,总归没惹出乱子来。” 她的仇恨,和郭斯的事正好撞上了。 有人不想郭斯活,杀人灭口,正中她下怀。 而她这个传话筒在中间起的作用,无非是让自己看清楚了,爷此番的目的不单一,她来找自己之前,爷怕就已经盯上郭家了。 如今的这一切只能算得上误打误撞其他也不是她可以深究的了。 只是好奇总归是有的,郭家的事是个谜团,不仅郭茹颜想弄清楚,她也想弄明白,总不至于在这中间做了回糊涂的传话人。 …… 第176章 福相依 田田先是说了会儿郭茹颜心思深沉,却听姑娘说:“好在她没有做害人的事,即便是使了些手段,也总归没叫我真着了道受了害,站在她那个位置,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好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遗漏,这次回去还不知会不会再有来的时候,一些重要的东西千万别落下。” 田田应下,二人分头收整。 一个时辰后,外头打了声闷雷,两人停了下来,搬了凳子坐在屋下听雨。 树声簌簌,冷风淅淅,吹过青夏额前碎发,她眯着眼,双膝并拢,双肘撑在膝上,拖着下巴迎风冥想。 身上隐约的温和茉莉香,耳垂的圆润珰饰轻轻摇晃,雨中美人,见之忘俗。 田田就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学着她的样子,可觉得自己太滑稽,忍不住说道:“姑娘左看右看如何都美,姑娘的风姿,奴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学到一星半点。” 青夏睁开眼,鸦睫轻扇,黑白分明的清凉眼眸看向她,闻言一笑,说道:“你今儿这么夸我,可是想从我这里得着什么好处?” 田田羞恼:“姑娘这话说的,奴婢真心之话,怎就成了奉承之言。” 青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颇有顺毛意味,说:“好好好,是我小人之心了,田田大人千万不要与我见怪呀。” 田田顿时泄了气,又欢欢喜喜起来,遂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姑娘有没有猜过大爷的身份?” 青夏乐了:“大爷不就是大爷吗?咱们天天伺候着,你不认识啦?” 田田无语一瞬,娇嗔道:“跟姑娘说认真的呢!” 青夏轻叹一声:“我也是和你说的认真话呀。” 田田摆了摆手,遂自顾说道:“奴婢有一猜测……我猜大爷属于神龙卫!” 青夏:“……” 这,何以见得呀? 她用眼神发问。 田田道:“从小就听人说过,皇上有独属于自己的神龙卫,旁人都调派不得,只听皇上一人命令,独属皇上一人,这里头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旁人都不知晓,他们是私底下为皇上办事,替皇上微服私访,他们的意思大约就是皇上的意思,平天下不平之事,洗刷所有的冤屈,他们所得的情报都是直属于皇帝一人,或查百姓或察百官,无人知晓,兴许这一类人就藏在某个官员的家里,做个种花匠,拉货郎,都是有可能的。” 青夏抿了抿唇,认真思考了下这个可能,提出质疑:“可你刚才说这支队伍很是神秘,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野史上的记载,无人无人所见,又怎知是真是假呢?” 田田挠了挠脑袋:“谁敢拿皇帝做假呀?” 青夏噗嗤一下笑了,捏了捏她近日来越发胖胖呼呼的脸,道:“这些是传说中的人物,其实真的有,若是真的有,这支队伍自然要跟着仁明的君主,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若是君王昏庸,神龙卫便是噩梦。 晚间,宋溓拉着青夏一道用饭时,青夏还问起神龙卫,引得他多看了她两眼。 “怎么对这个好奇了?” “无事瞎想,传闻中的总是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便想问问您。” 宋溓微笑:“我难道就能知道了?” 青夏理所当然道:“您是主子,又是国公府世子,对于这些事自然比奴婢们更清楚呀。” 宋溓笑了,眉目温柔,语气平和,说道:“确有神龙卫,只是独属圣上一人,旁人无从知晓。” 青夏便拿田田的话问:“那可是民间所传的那样,皇上的神龙卫遍布各地,或许是某官员家的种花匠?也或许是某地的拉货郎?身份隐秘,隐匿人群。” 宋溓挑了挑眉,声音低了几分,恰好带了些神秘之感,问出了她的心里话:“也可能是爷呢?” 青夏心头一跳,直直的看向他。 看她这突然呆滞的模样,叫宋溓心中大悦:“你一定是这么猜测的吧?经了郭家一事,你心里指不定怎么纳闷,我又非朝廷官员,也没有明确的圣旨派遣我到旬阳来暗查县令,起先前我一直都好端端的在书院里求学,怎么那郭小姐亦求,我还真就帮了忙,本身官场上的事都需要避嫌,而我偏偏私底下没有顾忌,所以你才猜测我会否是被暗派来的神龙卫。” 青夏干笑了一声,随后认真的道:“却有此猜测,这是能说的吗?” 宋溓:“若是真的,能和你说?若是假的,我也不愿骗你。” 青夏:“……” 看她这样,宋溓眸中带笑,一把将她抱了过来,道:“就这么好奇你家爷私底下的事儿。” 青夏:“随口一问,奴婢不问了就是。” 宋溓却没有糊弄过去,环着她的腰道:“我不是,宋家手握兵权,皇上即便看重我,也不会重用。”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与自己说起这种事,青夏不由得正色看他,道:“可是爷寒窗苦读,用心至此,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走上朝堂,报效国家吗?若因身份就猜忌,岂不是要辜负了爷?” 宋溓看着她,本是不欲同她说起宋家事,可对上她清亮的眼睛,看透她眼里的担忧,不忍斥责,便道:“想要报效国家,也并非走上朝堂这一条路可选,你怎就确定你家爷的目光只在眼前一两步?” 青夏怔愣,一时之间看清了他眼底的野心和霸道。 “我的身份限制了我许多,同样也叫我获得许多,欲成大事,便要比别人看得更远,若只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怕是早就要饿死了。” 他的话暗示的意味太过显重,青夏不敢多猜,更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她怕再问下去,听到的会是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身为世子,但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这些傲气能使得他不依赖家族给的助力,靠着自己的能力去闯博,这样的人难道就只是想做一个好官吗? 野心欲显,又有相配的身家地位,这样的人怎会是无名之辈? 青夏合下眼睑,却听得他说:“你是个聪慧的姑娘,我说这些你怕是心中又要多想,你别怕,无论如何宋家在朝中都受依仗,外头的风浪再大也不会溅湿你的衣裙,你只管好好的跟着我,若有一日我有风光,必叫你满室生辉。” …… 第177章 昨夜你给洗的亵裤 回去的头天,书院放了休,皆聚在曾老夫子和墨夫人的独院用饭,为宋溓一行人践行。 来这里的日子不长,与这些人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是胜在这里的人心意简单,情谊厚重,只是这些日子都建立起了友谊,一时人要走,都分外不舍。 高庄更是大咧咧的说:“你来的那日可有派场了,就见着两个小妹妹十分亲切,可又不叫人家到书院里头来,说来你来了这么久,和这两个小妹妹都没说上几句话。” 他说的小妹妹,是青夏和田田。 二人听后也只是笑笑,只有信澜,约莫看出了些门道,看了眼宋溓的神色,见无有不悦,悄声松了口气。 “男女大防,我这两个小丫鬟如今的年岁也不小了,咱们都是男子,自然要和她们保持距离。” 高庄蹲在菜田帮师娘扯野草,听后一笑,说道:“门户大来规矩也多,若是在俺们村,哪会顾及这些个。” 宋溓但笑不语,目光落在一边不知在说什么的青夏身上,手里在摘豆角,正看着,便见到另一道身影朝她走了过去,似乎在弯腰询问些什么。 神色顿时一顿,只见小娘子温婉一笑,回了句什么话,那厮红了耳朵,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 墨夫人看了外头一眼,啧了一声,对身边的丈夫说:“你瞧瞧,那眼珠子都快钉在人身上去了,旁人和青夏说两句话,他那脸色快黑成了锅底。” 听着夫人打趣,曾老夫子只看了一眼,随后认同道:“应当如此,若是有别的男人和你说说笑笑,我也是不乐意的。” 墨夫人顿了下,瞥了他一眼,说了句“不害臊”。 曾老夫子却笑:“人家小年轻,感情正浓之时,正如你我。” 墨夫人红了脸,没再打理这个老不羞。 什么清风明月传世大儒,就该让世人都看看,这也是个不知羞臊的俗气男子罢了。 那厢王贤任,目光带着一丝羞怯,看向青夏。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要离去了,说来科考在即,从这儿回到京城去,等不了多久便要迎来科考,也是该准备着了。” 青夏心里正闷呢,说句私心话,越是临了要回京了,她心里越是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如今人在旬阳,天地辽阔,那些个俗事都可以不往心里去,也都可以多欺骗自己一会儿,可一回到京,回到真正的府宅,后续的事情接踵而来就由不得她的情感了。 科考过后,怕是就要筹备大婚了吧。 以后的日子安宁与否都是未知数,而她亲自选的这条路也只能闷着头走了。 “是呀,王公子也要预备了吧?”她便寒暄着。 王贤任:“家中的意思是叫我再读两年,不急在一时,我也觉得此事求稳比较好。” 青夏不知他学业如何,听他这么说,也只能点点头,说客气话:“王公子拜师于万青书院,已经是其他学子追赶都难以企及的,也祝王公子以后得偿所愿。” 王贤任看着她清丽的小脸,问道:“姑娘可知,在下夙愿为何吗?” 青夏看着他:“学业有成,不负年华?” 王贤任点了点头,目光放远了一些,说道:“我更想海晏河清,盛世昌明,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学习教化,想用我所学去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 话到此处,眼睛发着光亮,里头藏着是无尽的希冀。 说罢以后,又羞涩起来,看着她问:“姑娘可会觉得在下的夙愿假大空?是在说大话。” 青夏连忙摇头:“王公子的夙愿也是天下学子的愿望,我相信每一个读书人都是抱着这样的心愿去走每一步的,我只会敬佩,又怎会觉得这样美好的愿望会是假大空呢?或许实现它会难一些,却不是无可能呀。” 王贤呆呆的看着她,听着她温柔软语:“国有此青年是国之幸,王公子一定会得偿所愿。” 这一刻,他的心脏如有熊熊火焰燃烧了起来,心悸的力量叫他险些不能在姑娘面前好生站稳。 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可来到了万青书院之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以为是家族里的天才,可这世上天才之多,他也只是其中一粟而已。 “姑娘……在下,我……” “青夏。”温润的不可思议的声音自旁边响起,说话的二人皆是一愣,转身看过去,见是宋溓走了过来。 青夏忙站了起来,行了礼数:“公子有何吩咐?” 宋溓一顿,明知在众人面前他这样是对的,无可挑剔,可莫名就是有些气了,面对别的男人,她可以有说有笑,面对自己便板着这样一副脸,真是叫人很难不多想。 “这天气怕是要下雨,昨夜你帮我洗的亵裤还晾在外面,回去看看干了否。” 青夏噎了一下,觉得他此话不妥,可又说不出来,当着外人的面不好与他辩驳,便福身走了,留下王贤任一脸呆滞,等她走后,有些替她气恼。 “宋兄,青夏姑娘到底是闺中女子,在外人面前,你怎能如此说话叫人难堪呢?” 宋溓一脸无辜:“这话何意?我不过是叫她回去收件衣服,怎么就是让她难堪了?” 王贤任脸通红:“她是个小女子,虽为你奴婢,为你做事理所应当,可是姑娘家到底脸皮薄,我一个外男,你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昨夜,什么亵裤,已经是大不妥了。” 宋溓恍然,随后才道:“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是青夏是我的贴身侍婢,我与她之间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没当要遮掩什么,不过你提醒的是,在外人面前,我与她的事确实要三思后再出口。” 在外人面前,我与她的事,这些个字眼咬的极重。 王贤任愣住了。 “不,你……” 话要说未说,他只觉得宋溓越说越乱,以致他不好轻易再开口。 宋溓微微一笑,点过头后离开。 目睹了这一切的信澜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这个院子里,又多了个伤心人。 …… 第178章 够不够诚意让你叫我一声干娘? 这种修罗场自然没让田田错过,她虽然年纪小,可经了许多事以后也不是一无所知,分明察觉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那苦哈哈的王公子一无所知。 自家公子都差秀在他脸上了,他可太不能一击了。 话说,这王公子是不是对姑娘有意思啊? 青夏回了院里,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光大亮,一朵乌云都没有,分明就不是风雨欲来之兆,回来的一路上她就在想,这分明就是借口! 什么快要下雨了,什么她手洗的亵裤,她何时为他洗了? 他话说的那样暧昧,分明就没有想过要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留点颜面,也不怕外人听了去会胡乱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她就难受心寒。 一把扯下衣杆上的衣裳,冲冲的回了屋,收拾好以后,平复了会儿心情,又回了墨夫人院里。 这一次有曾老夫子说话,允许他们饮酒,男人们一个席面饮酒作诗,女人们一个席面,互话有无。 这种场合,青夏自不会将情绪带在席面上,面子上依旧是那个爱笑温婉的姑娘,她给墨夫人和万大娘敬酒,感激她们这些日子的照顾,万大娘仰头饮了,在田田敬酒时红了眼眶,忍不住道:“你年纪小,身边没有可以看顾你的长辈,好在你和青夏关系厚重,有她这个姐姐,往后去在别人家做事自己多留三分心,话出口也要在脑子里多过两遍,京城不像旬阳,没有那么自在。” 她唠唠叨叨的叮嘱,这一时间仿佛忘了田田在京城不知过了多少年,或许无需她来嘱咐。 可田田不觉得唠叨,直道:“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跟在姐姐身边,不会给她添麻烦,也不会叫自己惹来麻烦,您就放心吧。” 万大娘看着她:“若将来你身得自由,无论是成家还是自己立户,都别忘了我这个老婆子,书信往来也别缺了,等你自由时,我给你出路钱,我来看你或是你来看我……” 她是真舍不得这个乖巧的小姑娘,名叫田田,人也甜甜的,回回做累了活,回来看到她便觉得心满意足。 田田哽咽点头:“自是要的,我娘走的早,这么些年也很少有人为我喜,为我忧,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得,这份情谊不变,我不会忘!” 她们二人真情流露,也叫一旁看着的墨夫人与青夏都默默垂泪。 相识一场的缘分,好似是叫她们这两对失母失女的人认识此次,以填空缺。 青夏拿了帕子,擦去了眼前的泪水,那边宋溓推杯换盏间,瞥到了她这里,看见她眼里的泪光便是一顿,默默放下手中的杯子,收回目光时,见到对面的王贤任被杜明礼一把按住,低声说了句什么将他安抚住。 锐利如鹰的眼眸一眼看穿,那王贤任方才目之所及,也是青夏那方,他是看见了她的泪光,想要过去安抚,才被杜明礼一把拉下吧。 遂冷哼了一声,不做言语。 曾老夫子举杯,道:“你们都是家国的未来,无论将来都身在何地,都不要忘了这一段的缘分,既有同窗之谊,将来若有相见,别忘了彼此帮扶,年少时的情谊最为深厚,也最为难得,等日后你们无论是做官还是经商,见识的人多了,方会知晓年少之时所结交之人会是多么难得。” 众人齐道“是”。 他们这些人身份不一,性格迥异,却难得的因为一个人而聚了起来,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少年意气风发,不曾为世俗所难,有血性,便有将来。 “也叫我将来在说起你们的时候多有自豪,看呐,这都是我曾源教出来的学生,个个中用!” 难得的也有见老夫子开玩笑的一天,众人都笑了,胆子大些的起哄两句,到底是不敢太放肆。 等到酒足饭饱,青夏等人收拾起来,收拾完后,墨夫人单独将青夏拉倒屋中,关上门便隔绝了外面的吵闹,双耳一下子静了下来,青夏便看到墨夫人满目温柔的看着自己。 墨夫人拉着她坐到里间,又从床榻里的柜子中翻出了什么东西,那郑重其事的模样叫青夏坐直了身子。 是一只匣子,还是一只外表不俗的匣子,像是被人精细的打磨过,上面有镂空的图案,也有精美的雕刻,是忍冬。 墨夫人将匣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青夏便在她的温柔目光中,打开了匣子,一时之间眼睛都被晃了一下,倒吸了口冷气,正要说话,却被她捂住了手,道:“你莫要声张,这些是我私底下给你的,对任何人你都不要提起。” 青夏呆愣愣的看着匣子中的东西,里头是一水的珠宝首饰,做工精美,像是被特意收集过的,有一些更是年代久远,不像是近些年间时兴的,更像是古早的宝贝。 墨夫人摸到匣子边上的一只忍冬,摁了一下,这匣子便打开了第二层,竟是一叠银票,青夏的惊呼卡在喉咙下,下意识的就是摇头,却听到墨夫人说:“你在宋家做奴婢月钱应当不少,可你若是将来想要赎身,或是遇到了什么大事,需要大钱的时候,也只怕你左右为难,这些是我的私房钱都是给你的。” 青夏连连摇头:“夫人,我怎么能要您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呢,这…这绝对不行。” 墨夫人笑了笑,却说:“谁说要白送给你了?” “啊?” “收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我对你自然是有要求的。” 青夏微愣,顿时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这一匣子的古宝首饰,还有那一叠数不清的银票,她都不敢猜想墨夫人会有什么事要求自己。 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墨夫人笑了笑,随即温和说道:“我已多年不做女儿的母亲,不知道怎么疼一个姑娘,你看这些够不够有诚意,能否让你叫我一声干娘。” 青夏愣住了,喉间像是卡了什么一般,只是看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 第179章 珍言 犹记得阿娘死的那晚,总是放不下心的,她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眼里淌着泪水,不甘的看着家里的人无声的叹息。 “圆圆还小,我还没看你出嫁呢。” 而这时,墨夫人说:“我命中有个女儿,只是没陪我多久就离开了我,如今遇见了你,方觉得这个空缺被填满了,青夏,你如今处在这个环境,也不知未来会是什么光景,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便多一个后盾。” 青夏泪眼婆娑,哽咽半晌才说出话来:“我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对待。” 墨夫人笑了:“缘分使然,你又何必过度自悲?在我心里你不比任何人差,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人生在世,无论是权贵还是白丁,王室或是平民,都不过是不同的形式活在这世上罢了,呼吸着这世上的空气,吃着这片土地所培育出来的瓜果,这世界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不过是后来的人创造了秩序,规定了等级,如此才分出格高中低来,可无论是何种身份,都要好好过活呀。” 青夏看着她,吸了吸鼻子:“您说的对。” “这世间那么多的高山流水,城里的繁华,乡里的质朴,我都见过,是我太拘泥于现在的身份带来的困境了。”说到这里,青夏自嘲一笑。 墨夫人握住她的手,道:“如今唯一不足的是,认干亲得需要和你的家人共同商议才算有礼,只是旬阳与岭南也算不上近,我和夫子更是无法撒手这里,如今书院繁忙,总归是顾头不顾尾。” 青夏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软语:“承蒙夫人不嫌弃,这些礼数是在两相便宜的条件下才能用得起来,如今这样的情况从简便是,待回到京,我会写封书信回到老家告知情况。” 青夏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像墨夫人这样的身份,她给的承诺和保障绝非是口头空话,而且她所说的认干亲,也并不是养个喜欢的女儿罢了,她想说的是真正的将自己当做女儿看待,无关利益,只有情感。 墨夫人喜极而泣,她拍着青夏的手,一下又一下,最后深吸了口气,说道:“无论将来你在宋家会做什么,为他的妾,或是有别的出路,都一定要来告知我,他若想将你正经纳入门,我便为你添妆,可他若想欺负你,你也莫要害怕,只管写封书信告知我,我自会替你出头,你可知道,干亲绝不是白认的。” 要做她的后盾,靠山,为她拾起自尊。 青夏眼睛又酸胀了起来,低下头时,晶莹的泪珠打在桌上,她哽咽着道:“其实我也怕呀,我不知回去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总归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好与坏我都得自己承担,好在他现在待我很好,我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墨夫人半搂住她,闻言只是叹息,皇权贵胄王公子孙,越是家门显赫,那里就越是水深,正如他夫君说的那句话,生活在那样家族里的人,或许是好人,可若想他抛却世俗,无视礼教,轻慢规则,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人自小的教育,耳濡目染的便让他们觉得理所应当如此,所有的一切都应为他们开路,而他们想要得到的,都可以变得合理合法。 她倒想为这个刚刚认下的干女儿出头,去为她挣得一个正经名分,可那样实在太难了,他们家早已隐世多年,即便在外有关系可以疏通,也绝不可能左右名声正盛的国公府的嫡长子的姻缘。 “选了这条路就大胆的去走,你要记得,咱们女人是水,水柔可容万物,也要有自醒的本事,何须为了一个决定惶惶终日,难道日子就不过了吗?永远不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懊悔,也不要去苛责当时做决定的自己,你的眼睛只需要往前看,遇到坎坷就绕过去,遇到坑洼就想办法度过去,人生在世,何处没有困难?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考验你的东西罢了,即便将来你发现自己选错了,那又如何?难道就要因为失败而失去回头再来的勇气?” 青夏的眸光逐渐明亮,她被眼前的干娘轻柔的拂开脸颊上因泪水粘住的发,听着她铿锵之语,心里也坚定起来。 “好,我会记住的。” 墨夫人莞尔:“你现在年纪小,很容易被眼前的困境吓住了脚步,等你年岁到了,再回望过去便会发现,不论当时遇到多少种困境,都有办法可以去解决,无非是当时一叶障目,挡住了你所有的去路,要知这世间道路千万条,你不曾看见的,不代表那条路不能通。” …… 捧着匣子跟着大少爷回院里,许是喝的有些多了,他脚步有些虚浮,却不见身边的女人过来扶一把,倒是田田,看着这种情况很是有眼力劲的预备过来搀扶,却被他默不作声的挡开了,察觉到他的抗拒,田田没敢再上前,只是拿眼睛看了下姑娘,见她抱着手中的匣子若有所思,也没敢出口打扰。 一直到回了院里,青夏脚步往与田田屋里去时,被宋溓一把拉了回去,她下意识的抱紧了匣子,怕在拉扯间失手打落,人一时不察被拉走,门砰的一声关上后,她抬头便对上一双寒气满满的眼神。 “方才就一直不见你踪影,我知道你是与墨夫人说话去了,可回来的路上,你就一句话都不同我说,你这是想冷落我?”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青夏本对他是有气的,可方才回来也确实不是故意不搭理他,况且本也没什么话可说的,知他此刻这状态是故意找茬,青夏不欲同醉酒的人争论,只指了指怀中的匣子,说道:“墨夫人送了我一些临别礼,我方才在想她,爷莫生气,平日你我在外也多有避嫌。” 所以她刚才根本就不是在甩脸子,亦或是刻意冷待他,这些是他的胡思乱想。 宋溓笑了,将她的匣子一把拿过放在一边,随后抵住她,道:“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我为何这样问你,还是到这个时候你想与我装糊涂。” …… 第180章 难得硬气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一呼一吸之间都是醉酒的人,胡闹的味道。 青夏也觉得闻着这样的空气,自己都染了几分醉意,凭空的多了几分胆气。 “大少爷,您是主子,嬉笑嗔骂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莫名其妙?奴婢实在不知又做错了什么,得您这般阴阳怪气。” 她说他阴阳怪气了? 宋溓气笑了:“到底是我阴阳怪气还是你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又来了,那种与他说不清道理的窒息感又来了,青夏蹙起眉头,就听他说:“你与那王贤任如何认识?还能那般亲密的说话?” 青夏顿时愣住,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那眼神先一步质问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问话。 宋溓显然也看懂了,呵呵冷笑,道:“你与他素不相识,可今日在那院中却能和他谈笑风生,你是没看当时你的脸笑得有多开心。” 青夏顿时憋红了脸:“大少爷何故无端羞辱人?我与他乃是君子之交,从无越矩之处,怎么到了大少爷这里,便是谈笑风生,亲密无间?你这是欲加之罪,我不认。” 她硬气的目光,难得叫他失神了片刻,随后收敛了些戾气,只捏着她的耳垂,低声说:“可我不喜欢看你同别的男人说笑。” 青夏这人最大的优点是善良容忍,最大的缺点也是。 别人若是同她硬碰硬,碰不过的情况之下她或许会认怂,可若真是委屈的没边了,也会硬起骨头去驳一次,可这刚硬起来的骨头就被人软趴趴的预言又诱哄的失了骨气,一时之间她就有些嗫嚅。 他突然的示弱和解释,抚平了她的怒火,即便如此,她还是说:“爷,我希望你只是喝醉了,并非清醒一下故意羞辱,奴婢以为,奴婢做人做事一直以来都恪守本分,清清白白,在您的身边也不短了,您难道看不清?您方才的发问让奴婢很难受。” 她直言不讳,若是以前她只怕又是忍又是退,可今日听得干娘一席话,她也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固然在他面前是下位者,可比之情分来说,她不应当将自己放的太低太低。 一段感情已经很不平等了,她若自己在自怜着不敢向上去追,那么将来强势的人必定更强势,弱势的人只会被打药到没有抬头的余地。 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身份的不对等,她无法去更改,可他们二人是因感情才走到一起,彼此心甘情愿,若是在这份感情中她都得不到一个舒适的对待,那还何谈以后呢?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抬起头来诉说自己对他的诉求,宋溓无法忽视,更无法去轻视她眼里的隐隐火光,顿时口头一顿,语气已经软了下来:“我也并非是怀疑你的人品,只是……我见不得你与别的男人走得近。” 看他没有以势压人,而是正视自己的问题,青夏松了口气,见好就收到道理她很是懂得,她知道在合理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一些是一些,但若是得理不饶人,只会叫人厌烦,遂亦软和些许,道:“奴婢不是圣女,不可能和其他人半分交道都不打,只是君子之交止乎礼,这个道理奴婢是懂的,进一步的事奴婢绝不会做。” 两厢将此时说过,便揭过不再说了。 宋溓拉着她要去坐下,坐下以后便轮到青夏问他了。 “奴婢险些忘了,那会儿在院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少爷为何要当着他们说…说那种不恰当的话?” 宋溓一脸茫然,执杯倒水,给她倒了杯,自己爷饮了口,道:“什么不恰当的话爷没懂。” 青夏咬了咬唇,有些羞于启齿。 “就是说什么昨夜,什么手洗亵裤之类的话,虽然奴婢是奴婢,便是做事都是应该的,可这种话对于外人来说未免有些暧昧了,更何况奴婢何时洗了?” 宋溓收回目光,似乎想了一会儿,神色正常眼神平静的说道:“啊…这些我都记不清了,不能说吗?我以为在他们看来,你是我的贴身侍婢,帮我洗衣物也是应当的,没想到会引起什么误会。” “是贴身侍婢洗衣物没什么不该,可是您说的昨夜?手洗亵裤?这…这可不是简单的衣物。”说罢,人已经红了脸。 宋溓忙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言语之间的漏洞不曾想叫你委屈了,往后去绝不会再这样说话。” 青夏狐疑的看着他,他这次认错认的也太快了,而且也太轻易了,难不成放在自己那硬气一回,真叫他对自己改变了不少? 看他这么有诚心的去改变,青夏倒也不好咄咄逼人,想着他这个大少爷总是有理,便泄了气,只道了句“记住就好”便没再有多的话了。 可宋溓却又问:“你说这是墨夫人送给你的临别礼?这些也都太贵重了吧。”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那个匣子,看着里头有些年代的古宝珍品,不大信这只是简单的临别礼。 青夏没想瞒着,她说:“奴婢与墨夫人有缘,已认墨夫人做干娘了。” 宋溓点了点头,酒意上头,脑子一时有些空,没太能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青夏看他这样,也没急着说这事,只问他是否要清洗? 宋溓看她柔顺模样,一时心神荡漾,依靠在她身上,笑着应是,青夏暗叹了口气,让他坐稳了,这才去浴房查水。 等过来扶他时,又见他神色清明,不似醉了酒,一时愣住,随后过去问:“可还醉的厉害?” 宋溓摇了摇头,抬起一只胳膊示意她扶,青夏将他扶起来以后才察觉,他哪里是不醉,分明晃得厉害! 好再也不是醉到不省人事,只要她多使些力,又哄得两句,便也能叫他乖乖的听话。 等他坐在浴桶里后,自顾清洗自己时,青夏都觉得他今晚的态度转变的太快,太让她惊喜。 他本身就是一个霸道到自负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不容置喙,可如今说变就变,让她喜,也让她忧。 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到坚不可摧的地步,好似吹一阵风都能将它吹散了,可现在只要还在,她都想牢牢的握住。 尽自己的全力能改变一些是一些,她不求能将他改变成自己心目中的完美爱人,但求他也可以多为自己顾虑一些,就足够了。 如今的他好像是在一步一步的做到自己的期许,可又那么不真实。 …… 第181章 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说 次日清晨,在不打搅众人的情况下,一行人离开了万青书院。 这是一早就说好了的,他们不要人相送,临别之时总是容易伤感,倒不如把这伤感之情化作乌有,好生的念一日书。 郭皑今日还是没来,家里的事且还要他忙一段时间,不知何时才能抽出空来,走前倒是请信澜为他带了句话:如有必要可书信往来。 郭家的些许事,还得等他们回到京城了,将一应证物交到该得的人手中,将此事彻查,揪出那幕后之人。 青夏便问:“难道这件事情国公府不可以查吗?” 宋溓:“可以,却没有正经的名头去查,国公府到底是不管冤案错案,越职办事乃是大忌。” 青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听他说:“不过,明面上不行,私底下也可以帮帮忙,你如此关心郭家之事,若有结果会告诉你的。” 青夏:“当真?这样的要事也能告诉奴婢?” 宋溓笑了:“你待在我身边什么事都可以知道,我也不怕你会转身就将我卖了,毕竟对你来说也没有丝毫好处。” 青夏一挑眉:“那可说不准,若是旁人出了更高的价钱,许了我更多的好处,卖了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她神情神动,眸光飞扬,宋溓亦带笑意,反问:“不如你与我说说你想要什么好处,旁人能给的我也能给,若是我给了,你就得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青夏却是一哼:“那我也太亏了吧,许了人家一点好处,就让人家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爷若是以后不做官,也可以去做商人。” 听她这打趣的话,宋溓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肆意又轻佻:“你是越发大胆了。” 青夏不以为意,只是红了耳朵。 回去的路程走得很快,坐在马车之上,即便是在平坦的路上都觉得晃的人头晕,在后面睡了会儿小觉,在起来之时,便见大少爷倚靠着窗边,微风轻轻的吹过他的耳边,也翻过他手中的书页。 这些日子他越发勤勉了,恐怕回了国公府他也没多少心思放在外头。 “醒了?” 她刚才说坐车坐的晕,想去后面睡会儿,这一睡就过去了两个时辰,青夏羞赧的点点头,随后说道:“爷看了好会儿书了,可觉得头闷?不如也去躺会儿吧。” 宋溓目光搭了她一眼,微微摇头,随后又专注了手中的书本,道:“你随意些,我还有些东西要看。” 青夏便不语了,她不会在他看书时老是拿话打搅,睡够了便坐了起来,从坐下的柜子里翻出了临走时干娘给她收拾的茶包,这茶包据说是干娘和老夫子两人做的,里头采了野花,也有一些名贵花种培育出来的花骨朵,味道格外清香。 她素手做茶,白皙如脂,手指细长,窗外的黄光打进来,在她手上也渡出好看的光泽,她的手侧手腕处,有一点极小的红痣,更给这细弱手臂添了几分艳媚之感,因常年做事,不会留长长的指甲,府中有一些体面的丫鬟,会去学姑娘小姐,将指甲留长养出纤弱之感,老夫人又宝贝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是在她身边伺候久了的,她也乐意看着她们打扮保养自己,可青夏从来都没有留过。 原因当然也不是刻意独特,而是她曾见过同室的姐妹,她洗脸时常喜欢将脸泡进水里,玩一会儿了再用双手去搓脸,留着长长的小拇指甲,往上抹的时候,指甲进了鼻子捅了个血洞,当时她疼懵了,青夏也吓到了,从此以后不敢留指甲,只修的干净整洁,可即便她不留,她的手指本身也长得秀美,爷就喜欢她的手足,常会用在手里,爱不释手,起先青夏还羞赧不能接受,被他强迫几次后,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此刻她做茶,宋溓的目光就不由得落在了她的手上,随即落在了她微微抿着的唇上,他发现这个小娘子每次很认真的做一件事的时候,很喜欢紧抿着唇,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她做好的第一杯茶便放在了自己的眼前,也没有催着自己赶紧喝一口,宋溓自己拿了,惹得她一个眼神,但也没说什么。 “入口清香,香醇可口,好茶。” 见他将书倒盖在一边,青夏便同他说起话来,笑道:“自然是好茶,这茶可是干娘亲手做的呢。” 宋溓看向她:“干娘?” 青夏一顿,将茶杯放在一边,道:“昨夜同您说过了,那会儿天太晚,你又喝了些酒,许是醉狠了不曾记到心里去,奴婢已经认了墨夫人做干娘。” 宋溓好像有这个印象,便道:“墨夫人确实喜欢你,只是没想到会收你做干女儿。” 青夏低低一笑,她又何曾想到呢?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彼此喜爱便说明这缘分为好,却不想她愿意认自己做干女儿。 “等回京了我会将这件事情告诉爹爹和兄长,我在外头给自己认了个干娘。”说这话时,眼里掩饰不住的笑,看的宋溓心软。 “你可现在就写,等到了住的地方,叫下头的人送去驿站,许等你回京,就能收到来信。 青夏眼睛一亮,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只是想着人在外还是少点事,免得麻烦。 喝过了茶,青夏便铺上了桌子,细细思考着这一封家书要写些什么回去,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太多,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都想告诉家里,可又要挑一些不能说的,挑挑拣拣,倒是不好下笔了。 看她沉思模样,宋溓也拿上了书,片刻以后,放下书时便见她手边放着几页纸,还在细细的看着。 “一封家书你写了又改,改了几遍,若是不知该如何写,爷可替你代笔。” 青夏抿唇一笑:“可是您不知道我家里的人家里的事呀,总是有好多想要叮嘱想要关心,也有好多事情想同他们说,说多了显得啰嗦,说少了又怕说的不够到位,爹爹会着急的。” “嗯?我倒觉得,你如今除了认干娘这件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们说。” …… 第182章 你跪着作甚? 这话倒是惹了青夏的重视。 “何事?” 宋溓一笑,满目生光。 “自然是你与我之间的事,你要细细的与他们说清楚,否则将来事发突然,别吓坏了他们。” 青夏笑意微敛,随后又重新笑起来,不想他看出异样,心里暗暗道:只怕是自己将这件事告诉了爹爹他们,才会真的叫他们吓坏。 她说:“我们的事还是等郡主入门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现在还早着呢。” 宋溓没有错过自己说完话后,她一闪而过的僵硬表情,但看她如此自如,也没有追问她那倏忽间的凝重是为何,只是笑着道:“现在说以后说结果都是一样的,你现在说他们便早一些知道,这是喜事不是吗?” 青夏想了片刻,说道:“爷有所不知,我兄长他马上也要进考了,我不想因为任何事情让他分心。” 宋溓的笑意淡了下来:“这不妨碍。” 青夏却道:“妨碍的,要考试之人自然是不能被别的事打扰,我是哥哥唯一的妹妹,他对我自然上心,若是突然知道我已经跟了爷,也必然会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你跟了爷是好事,你全家都该为你高兴不是吗?”他的脸色全然淡了下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 青夏也默了,就在他面露愠色时,才开口道:“在您看来,入国公府,哪怕是做个妾也是无上光耀,像我这样的家,都应该感恩戴德无上感激才是。” 宋溓不语,他确有此想法,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农户,因缘际会入了国公府做了丫鬟,现在被他看中又甘愿用真情待之,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世间女子坚毅者有,富贵者有,可最终的归宿都是嫁与他人相夫教子,有人嫁的好一辈子都能抬头做人,有人嫁不好便是夜里泪湿了枕头都无人知晓。 他给了她所有的,几乎是她这辈子都可能无法靠自己拥有的东西,她的父母家人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怎么让她将实话告知就这么难,这么有顾虑呢? 她这般回避的样子更是令他心生恼怒,他的感情,他给的身份,就这么见不得光? “难不成你家里的人还指望着在外头给你寻一门婚事?是多好的人家?也瞧不上国公府的位置?” 听他的语气,青夏就知道他此刻已经动怒了,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说。 她清楚他的傲气和尊严,是不容置疑,自己今日这番只怕是让他恼火的很了。 “爷……您知道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每家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奴婢入府之前也曾享受过家庭和满,如今突然跟着您了,对家里人来说自然…自然是一件不可预料的事,并非是不敢不能说,奴婢只是想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告诉他们,也让他们跟着高兴高兴。” 宋溓轻嗤一声,手握着茶杯,一下一下的点着:“你是看不上妾室这个位置,所以才难以启齿吧。” 青夏猛的看向他,脸色一下就白了下来:“奴婢绝无越矩之心。” “你在国公府里做的久,知道什么叫主子,跟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对丫鬟们向来是溺爱的,纵然给你养出了几分清骨,所以你便觉得以你自身应当去配个差不离的做个正妻,所以,一直以来都这么不情不愿的。” 青夏神色灰白,看着他带着讥讽笑意的眼,一时间呼吸都困在了胸腔里。 又是这样,平和温静的氛围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真遇到了什么事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青夏压着胸膛,深深的吸了口气,才说:“奴婢先前不情愿是害怕未来不明,会误入歧途,而且那时候奴婢是有选择的,只是被您逼的没了选择,如今奴婢已经想过来了,不愿同您拧巴着过日子,奴婢是一心一意的跟着您,只是在此事上会有诸多顾虑,您何苦出口伤人?” 宋溓心中烦闷,撇开眼去看向窗外,半晌才转过来看着她:“我只问你,写还是不写?” 青夏愣住,双目通红的看着他,咬着牙说了句:“不写。” 一时间,车内安静如斯。 一直到入住了客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二位主子之间又是出了什么事,那爷脸色黑的吓人,像是要吃人,跟在后面的姑娘则是一脸沉默。 宋炎炎蹙眉:“刚才在车里不还有说有笑的吗?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二位是又闹起来了?” 清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劝你别看也别多问,他们二位之间的事自己就会解决清楚,你我若是敢上去多一句嘴,只怕那火气就有的地方出了。” 宋炎炎摆手:“我又不是傻的,这明显气氛不对,我怎么会上赶着上去当出气筒呢?只是我有些担心田田,她毕竟跟在姑娘身边,若是姑娘和爷之间真闹起了矛盾,她怕是会遭殃。” 一语成谶,夜间吃饭的时候青夏本想避开他,可一想自己真这么做了,只怕在他眼里就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硬着头皮在他房中留了下来,等饭菜上了桌,他道要茶,青夏便要上前去。 宋溓眼一冷:“你是通房,这些事情需你来做?” 青夏一僵,旁边的田田连忙上去,低声道:“奴婢给爷添茶。” 倒完一杯,递在他手边,宋溓只是拿了过去,登时掷了出去,一脚踹在她膝盖上:“蠢才,茶都泡不好,跟在你家姑娘身边就学了这些本事?” 田田被踹倒在地,张大了嘴巴又死死压住痛呼,连忙跪下认错。 姑娘是姑娘,奴婢是奴婢,她不会忘了大少爷的性子,好来是真好,可真惹烦了他,他可是主子…… 看着眼前的一幕,青夏惊怒不定,过去要扶她起来,却如何都拉不动田田,就在她听到田田隐忍的泣声时,一下子泄了气,与她一同跪在边上,却惹来他更怒的目光。 “田田她不是有意的,请爷放过她。” 宋溓指着她,只是说:“你是主子,她是奴才,犯了错奴才待过,你跪着做甚?” …… 第183章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见不得光? 可见他此刻如此的状态,青夏又哪里敢真的站起来?田田是无辜受过,她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她被大少爷刁难而没有作为。 “爷,可以先让她起来吗?” 宋溓冷冷看着她,半晌后道:“你起来。” 青夏捏紧了拳头,站了起来,随后看了眼跪伏在地上的田田,喉头一哽,目光恳求的看向他,对上视线时,宋溓深深的沉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青夏忙拉起了田田,错开眼神时,眸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她让田田先出去,田田放心不下,却也知道此刻自己若还在这里呆着,只会叫姑娘更难办。 等她出去以后,青夏呆怔在原地。 只听到他一声:“先过来用饭。” 擦过脸上的泪水,青夏坐了过去,却没什么胃口。 见她不动筷子,宋溓沉下气来,说:“不吃不喝,也不与我说话,这是想冷着我,也冷着我们的关系?” 青夏抬眼看他,声色疲倦,多有无辜:“爷多虑了,你我之间的关系,身为奴婢怎敢冷待?只是爷从来不觉得奴婢的想法有什么要紧。” 宋溓蹙眉:“究竟是如你说的这般,还是如我所想,如今是辩不出来了,是吧?” 青夏低下头,心中郁结不过,只觉得此刻窒息万分。 “你为何总是要这样咄咄相逼?奴婢解释的每一个字在你看来都是别有用心,事实真是如此吗?难道以后任何的事情,都必须要有你的点头,全部依照你的想法才行?” “我是你男人,你想要的什么我没依着你?仅此一事,我只是让你将你我的关系写封书信送回家去,怎么在你看来就这么难?究竟是你怕家人无法接受,还是你自己本身都不能接受。” 青夏气笑了:“奴婢若是不能接受,当日万青山上,日出之时,奴婢何必与您立下誓言?于少爷而言,不过是纳了一房妾室,收了个自己看得过眼的玩意儿,可在奴婢来说,却是终身大事,对奴婢的家人来说也是奴婢一辈子的事,就不能等吗?” 宋溓愣住。 “在您看来,您给我的是给我的赏和恩赐,我应当感恩戴德,哪怕情意定下,可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被施恩的玩意儿。” “我不是。”听着她的言语,只觉喉头干涩。 青夏看着他,声音冷如铁,目光无神:“是与不是,全凭怎么做,少爷今日的话给奴婢提了个醒,情意是真是假都罢,身份在这里,在你眼里,我永远不需人权,不能自由,只要有一丁点的不顺你意叫你难堪,你都能立马翻脸,大少爷,既然如此,当初何苦再谈什么情啊爱呀?即便不拿那些真情实意来糊弄奴婢,以奴婢的身份又能如何?” 她目光讽刺,语气讥讽,听得宋溓心头一刺,他狠狠蹙了眉头,盯着她看时,见她放下了筷子,起身道:“少爷自己用吧,奴婢若是说错了话任打任罚。” 宋溓那一口气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堵着,顿时气结,看她转身要走,甩手扔了筷子,两步过去将她拉住,一把扣在身前,在她剧烈抗争之前,紧紧抱着她,道:“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见不得光?我也并非要你就此昭告天下,只是告诉你的父亲,就要你这么为难?即便我不能给你正妻的身份,也是真心想给你名分,你为何就是不懂?” 青夏没有再说话,她已觉得语凝。 “你说什么怕你的家人接受不了,难道是待在我身边辱没了你,还是在你的家人看来爷就这么拿不出手。” 青夏:“你我各执一词,已无话可说,爷要的奴婢现在给不了。” “你!” 宋溓扣住她的肩膀,目光死死盯着她。 “你说不得,爷派人去说!我就不信这事还办不了了。” 青夏顿时怒目,眼里蓄满了泪死死盯着他,他英朗的面孔在自己眼里却是那么扭曲,那双锐利的眼中带着说不出来的疯狂,一时之间如鲠在喉,气到底时,身子都忍不住的在轻颤。 搂着她宋溓感觉的分明,眼下一涩,语气也缓了下来:“待我科考,府中就要为我的婚事做准备,等到郡主入府,你的身份便要定下来,此刻你与家中通信,将此事告知是正好的时候。” 青夏咬紧了牙关,在这一瞬间只觉得口齿都在打架,浑身忍不住的颤栗。 她毫不怀疑他如此说,也有这样的能力去做,而他这样做的结果青夏不敢去想,老实了一辈子的父亲,在得知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别人的侍妾会如何…… “你我之间何须走到这一步?我只是想让你的家人早一点得知这样的喜讯,替你开心,可你的拒绝就像是在告诉我,此事与你与你家来说都不算喜事,甚至避之不及。” 说罢,宋溓将她拉了回去,没有继续下去,只摁她坐下:“这些事都可以容后再谈,可今晚的饭你得吃,否则夜里饿了肚子,容易腹痛。” 青夏紧抿着唇,只觉得他此刻的阴晴不定,叫人窒息万分无可言语。 …… 第二日,田田只见了姑娘的侧脸,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见她上了马车,心中担心想上前去询问,却被面前的宋炎炎拦了下来。 “昨夜的教训那么大,可是还没吃够?这个时候你就别去了,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你去里面坐着,一会儿就该走了。” 田田着急道:“可昨夜成了那样,还不知姑娘是否受了委屈,我只是想去看看,万一……” 宋炎炎打断了她:“万一有什么,此刻你也不该去看,你莫忘了,姑娘是主子,即便犯了错爷又怎么会真对她下手?倒是你,你这会儿去了,万一主子之间再有个什么矛盾,那你就是个替死鬼。” 见她还是犹豫,宋炎炎不给她机会,拉着她往后走,边走边道:“你相信我,不论如何,主子都不会对姑娘如何的,他俩又不是仇人,你若是去了有个什么不对付的,只会叫矛盾越来越深,反而他们俩能单独相处还能克制一些。” 田田泄了气,便就此作罢。 …… 第184章 绕路扬城 回程本就有的惆怅,此刻更多了一些无望。 当初从京城离开以后,青夏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和大少爷之间的不同,好似离开了真正的牢笼,二人就更无拘无束了一些,他虽是主子,偶尔也不那么像主子,也不总是会叫她难以喘息。 可如今踏上了返回的路程,他好似是在一瞬之间就又变回了那个霸道无理专权的男人。 那些不美好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若非此刻就在他眼前,青夏都恨不能狠狠的抽自己的巴掌,代替过去的自己质问,为何总是不长记性?为何吃了点甜头就忘却了一切曾经吃过的苦? 近乎自虐般的自我矛盾,使她一直都未能展颜。 回想过去,发现这一步一步走过来都是无可奈何之下做的决定,竟没有一次是真正自愿的,几乎都是被虐以后自我开解的决策,顺应当下没有办法的办法,无法因为此刻的又一次心伤而去控诉当时的自己。 只是这一次心中格外的难受,只因这一次是她自找来的,是她先一步为了心意,去确认自己的感情,这一场豪赌为时不满一月,在回城的路上就让她看到了破裂的口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不敢承认,这是自己做下决定以后带来的后果,也想尽可能的去宽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有利于自己的决定,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意而活。 可是越是这样想,心中就越是酸涩,她承认自己年少轻狂,入了富贵窝,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渐渐的就被迷住了双眼,一直清醒的骗着自己,以为遇到了真情,遇到了独一无二的存在,可实则都是海市蜃楼,短暂的拥有过,却虚无缥缈,一触就散。 可悲的是,无论此刻她心中如何翻涌,对他来说或许都无关痛痒。 他的感情建立在强权之上,才能更加理智一些,先前因为他一次两次的好言好语,竟让青夏觉得,这是二人之间可以平等相处的讯号,多么愚蠢呢? 他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接班人,注定了他的世界里不允许有人可以忤逆他,哪怕这个人在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的不一样,也不妨碍什么。 他才是那个可以说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人,而自己从来都没有选择,哪怕是好言好语的同他商量,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目的,都是为顺从心意。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一句话都不想在说,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是那个只能认错的小奴婢。 车内的气氛凝结如冰,宋溓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手中的书拿了许久未翻一页,余光看着旁边的女人,她从上车便一直沉默着,浑身上下死气沉沉,那未曾正眼看到的双眼,此刻渺无生机。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二人因为一桩小事闹到现在不言不语的地步也是实在可笑。 他只是有些恼火,恼火她心意不纯,就连告知长辈她都不愿意。 什么叫怕在关键时刻影响了她兄长的事,什么叫此事突然,怕让她的父亲难以接受,这难道是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吗?他宋溓堂堂国公府世子,难道是什么地痞流氓?无名之辈?会叫一个家觉得嫁了女儿也是耻辱? 旁的不说,指这一件事,他觉得是青夏撒了谎。 她所有的担忧并非是她口中所说的那般,可昨日到今日二人之间已经因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她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丝毫不肯退让,而在自己发了狠的让她看到了脾气以后,她倒是收敛了,收敛的结果就是一直到现在,她都是那么沉默,一句话不说,看着自己心中憋闷。 甚至于他心中都在猜测,莫非是她老家那边给她定了亲不成?才叫她如此回避不肯直接相告。 一想到这种可能,更觉血液翻涌怒气横生。 那王贤任也不过只见了她一两面,便惦记上了她,若非他们二人离开了旬阳,还不知那小子会如何纠缠。 这是他看到的,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更不知情况了。 昨夜在自己说要亲自派人去她老家告诉她的家人时,她眼里的愤怒不敢言明,而在当时,他也懂得见好就收,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和她争吵,更不想因为此事就叫两人就此疏远了去。 捏住了狠处,知道该如何教她就范,宋溓却不舍得真的使在她身上。 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最初来到身边时那样,小心谨慎,卑微无言。 这样的状况并非他想要的。 可此刻竟无破局之法,只叫场面如此干了下去。 回去的路程抄了一段近路,这一点青夏不知,只是在行了几天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是否又要经过扬城时才知,他们走了条无人知道,绕过了扬城,也避免了再遇郡主等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青夏还愣了许久,这些日子她和大少爷在车中没怎么说话,大都是大少爷看书,她则自个儿坐在旁边,再也没提过要写书信回家的事,一时之间倒是相安无事。 也没听谁提起过绕路的事,更没有听说要加快行程,于是,在一次停车用饭时,她私下问过宋炎炎,只见他挤眉弄眼,道:“我虽不知主子和姑娘之间因为啥闹了矛盾,可我知道主子突然吩咐绕道而行,是不想再遇到王府一家,也不想叫姑娘有暴露的风险。” 去的路程,因为是去求学,王府自然没有一留再留的道理,这样青夏也就没有暴露的风险,可若是回去就说不定了,正在碰上了王府的人说不准会要留下他再住些日子,于他来说不是坏事,可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让青夏露于人前,更怕她会受别人的委屈。 青夏看了宋炎炎一眼,道:“这是你自己猜的,还是你家主子亲口告诉你的。” 宋炎炎一愣:“这……这有何区别?” 青夏笑了笑,不语。 见她如此,又忙道:“即便不是主子亲口所言,可主子做这件事的目的也只能是如此了,姑娘可以想想,依着主子的身份,城阳王府那边对主子的看重,他有什么理由不经过扬城?以后都是一家人,他今日也没必要刻意去避嫌呐,绕城的路可不好走,这是为哪般。” …… 第185章 家信 他们二人之间,如今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不言不语,关系如置冰窟,他先前的发狠和厉害,都叫她不敢去相信宋炎炎说的可能。 他若真的能这么为自己着想,怕自己过早的出现在郡主面前会带来没必要的麻烦,那他自己怎就不知,与她而言,那现在不能开口的道理,也是怕招惹麻烦呢? 青夏目光如玉,冷然的看向天边云彩,深深的沉了口气,而后才说:“还是不要胡乱猜测主子的心思了,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他有急事要做,都不会相信他做此事会是为了我。” 宋炎炎:“姑娘……可不要因为一时之气就斗这般狠呐!” 青夏看了他一眼,苦笑一声:“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主子的面前如何斗狠?是赏是罚皆在他们的一念之间,而我就只能乖乖承受着,连一句疑问都不能有,否则就是不知好歹,就是忤逆心意。” 宋炎炎担忧的看着姑娘,这般心情漠然,心思深重的姑娘,他甚少见到,此刻只觉得,她那空洞的眼神满是可怜。 他们谁也不知道,主子和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就连田田都说不清楚,只是叫她想到了,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那段日子他们也是这样,一时好一时坏,好起来的时候,大爷就像是这全世上最好的善人,可一旦坏起来,就感觉连同喉咙被人把住,扼住了呼吸,上不来气,也难以求饶。 宋溓坐在一边,看着手下几人自发烤肉,抬头看了眼另一旁安静的青夏,神色木然,没什么表情,他顿时蹙眉,难道她不知自己绕了路? 回去的路程与来时不一样,她那般敏感细腻,宋溓不相信她没察觉,她若察觉便该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事实上,她丝毫反应也无。 这令他不禁蹙眉疑虑,想过去问她,可见她默默抗拒的样子,一时又无从说起。 说起来还是那封信闹的。 再次回到马车时,他动手架好了小桌,便携的文房四宝摆出来后叫了她。 “前些日子与你说让你写信一事,今日写吧,晚间到了住处,可让他们送去驿站。” 青夏微微拧眉,不解的看向他,只见他随意别开眼去,似乎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青夏看着眼前的东西,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笔来。 和谁斗气,也不能因为斗气而少了和家人交流的机会。 就是以前为奴的时候,也会偶尔写一封信回去,反而如今跟了他,多有顾虑,倒是好久不曾给家里寄信了。 想到这里,青夏便思考了起来。 她往家里写信,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且几乎每次写信都会请相熟的人,将要带的东西一并送回去,那人颇有信用,即便将钱财缝在小包里,和信与包裹一起给他,让他带回去,也不会出事。 可是若是在驿站,青夏就没想要把钱也一起运回去,对他们来说,便是一点小钱,也不是丢了就算了的,钱财虽说是俗物,可是人都得靠这个东西吃饱喝好穿的暖呢,即便是一点小钱,也是她辛苦得来的,就像她也从来都不希望父亲从家里给她寄什么贵重物品。 想到这些,青夏忽然想到,自己跟着施娘子学了不短时间的画,虽说没有学出师来,可如今在纸上作画,倒也难不倒她。 她便就着这一封信纸,从边往里描,描着花边画着艳丽梅花,一张白皙的纸瞬间就有了色彩,或许看信的人在看到这样的巧思时,也会觉得写信之人心情美丽生活愉快吧。 想到这里,心中那原本装着的不愉消散了些,带着丝轻快,她点装着信件,后又慢慢写着内容。 亲亲吾父,敬敬长兄,圆圆启笔,思之念之…… 不知觉的,如今写起信来多带了一些文人雅士的风格,在写完一段后,回看过去的时候,都觉得酸掉了牙,这些若是叫父亲去看,他定然是会看的一脸茫然。 这都写的什么啊? 然后,哥哥定会在旁边笑着将信通俗易懂的讲出来,想到这里,青夏抿起唇来,笑着在后面打了个括弧,继续写着:为吾父能阅之,特有吾之言语解读—— 我亲敬的爹爹,敬重的哥哥,圆圆今日写信,实在是太想你们了! 写完最后一字,青夏嗤笑出了声,引得旁边本就勾头打探的人更是瞪圆了眼,想看清她磨叽了半天在写些什么,还没看清个所以然来,就见她忽然笑出了声。 一时顿住,静静看着她的神色,默然不语。 而这边一旦起了头,思念的话就如滔滔流水延绵不绝,一口气净是写了三页的纸才堪堪罢笔,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青夏又检查了两遍,却无错处,才笑着将信封好,也正是在做着收尾的工作时,察觉到旁边的一道灼灼视线,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好见到他错开目光,也只是一瞬,他又转了过来看着自己。 “都写好了?”他干巴巴的问。 青夏深吸了口气,“嗯”了一声,随后揣测他的用意,反问了句:“爷…要检查吗?” 宋溓听来的却是你要不要看看?顿时眼睛亮了一下:“你的家书我能看?” 青夏心口的那口气瞬间下去了,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拿在手里的信件都有些轻抖。 她就说,他那般相看,绝不是坐着没事了。 看她的脸色瞬息万变,宋溓反应了过来,往后靠坐,恢复了那矜贵淡漠的贵少爷模样。 “你的私信我自是不会看,你且封好,等到时候叫人送去驿站就是。” 说完这话也不顾她是什么反应,便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去了。 青夏愣怔许久,暗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思绪理顺。 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小县城,入住的还是那家客栈,只是这一回,上了楼来,去看见对侧面的房门封了起来。 领路的小二看她目光看向那边,轻声解释道:“那间屋子先前住过一位病重的客人,带去医馆后不治身亡,到底是沾染了病气的房子,掌柜的就将其封了起来,等再过些日子去去晦气了,就会重开了。” …… 第186章 她们 得知这个消息,青夏一声叹息,忍不住说道:“只怪世事无常,人命有数,你家掌柜做的不错,开门做生意的,也需要一个吉利,这件事情本是常态,可入住的客人有忌讳的便会在乎一些。” 小二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一时也笑了起来,放开了心扉道:“说来也是怪事儿,这间屋子许是风水没看好,一连几个客人住在里面,或多或少都惹了点关官司。” 青夏便想到了当初看到的一场闹剧,那个什么贾家兄弟之间,叔嫂之间的事,理不清理还乱的。 她便问了:“哦?你这么说我可就更好奇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店小二往楼下看了眼,见账房在忙,堂内也无人员走动,便放了心同她说起来。 “年前有个逃犯,不知道轻重,在我们这儿住了两天,等到官府来搜人的时候搜出他来,我们掌柜的都吓得瘫坐在地上,生怕自己被安上一个窝藏罪犯的罪名,好在最后查清那人是因改名换姓,又改头换面才难以辨认,倒也不怪我们疏忽管查。” “嗯……” “最近嘛,除了那病重离世的客人以外,就只有一桩,在我们这儿还是挺轰动的。” “何事?” “这事儿我不方便透露姓名,在我们这儿颇有威望,便是他家二子争一女,且那女还是长子的正头媳妇儿!关系之混乱,不知叫多少人说了闲话。” 青夏却住了脚步,认真问他:“小哥莫怪,实在是因为前些日子路过这儿时,也来你这儿住过,只是当时并非是你当值,许是不认识我们,你说的那户人家,是不是姓贾呀?” 小二吓了一跳,明明他听口音这些个都是外地人,所以他才会将这些乡镇上的八卦说给她听,也就当找个乐子罢了,没想到竟误打误撞还说给了知晓内情的人。 但见此人面色如常,并非奸佞之相,一时也放下心来,只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猜的没错,正是这户人家,这家的老爷是个善人,帮了乡镇的邻里邻居不少忙,就连我家也曾受过他的恩惠,这样的老好人,子孙却没有福报,说来虽是风流韵事,却也都是可怜之事。” “话说那贾家长子与次子不过相差两岁,可性格与人品却是天差地别,贾家家教严格,对两个男孩的教导更是严苛,可却培养出了一个天一个地,长子性情暴虐好以打人为乐,次子则要温润守礼一些,那贾家长媳在贾老大的手上,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听说前后怀了两个孩子,都因他的失手打流产了。” 青夏听得眉心一蹙,心脏狂跳,不由得想到当日她躲在门口看到的场景,那贾老大目光阴弑,看自己的妻子如同看仇人一般。 “贾老二当然看不惯自己的哥哥这么欺负女流之辈,私下多有照顾,可这照顾着照顾着,就生了别样的情愫,就是不知道是如何被那贾老大发现的。” 说道这里不由得叹着气摆摆头。 “姑娘您说,好好的一个人家,就因为这件事闹到最后家破人亡的地步,那贾老大是往死里去打他的媳妇儿,却因失手,又是阴差阳错自己撞刀上去了,等送去就医人已经没了气,而他的妻子也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竟也随之而去……贾老爷一夜之间头发花白,心伤透了,人也只是还歇口气过日子,那贾老二一夜之间痛失兄长和爱人,虽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伦吧,但在我们这些人看来,他家老大既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又何必妨碍别人去珍惜呢?” 青夏呆滞了一瞬,看向店小二,见他羞涩的挠挠头,说道:“姑娘是受过教的人,一定会觉得小的这话太过粗俗无礼,没有纲常理教,或许吧,小的不过是一介俗人,只知道如何把这日子过得好,那才是真的,管他先前是什么身份那都不重要,您说若是当初不那么顾及世俗的眼光,也许还能再拯救两个人命呢。” 青夏抿了抿唇,随后说道:“我并非觉得你的想法不对,只是你的想法确实超前,这样的事情,一般人家都是很难接受的,叔嫂之间本就有大防,越了那条线便会被人不耻,从感情上来说,是非对错很难分清,可若是从身份上来说,错了就是错了,外人才不会管在里头的人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做这样的决定。” …… 回到屋里,青夏心情也没好起来,倒是没想到关于贾家的事,竟还能知道后续,更没有想到会去这样的后续,竟是这般的难堪。 世俗赋予的,大众接受的,是绝不会允许一小部分的人清醒,像刚才那个小二这样的看客又能有多少呢?真心实意的为这件事情分析,为这件事中无辜的女人抱不平,实际上大部分的人都会道一句活该,都会认为是报应罢了。 叔戏嫂,互生爱慕,一个背叛了兄长,一个背叛了丈夫,只单论这两段关系,便叫人不耻,即便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又有几个人能去说那句公道话? 叔嫂通奸那是乱伦,世俗不容的,并非会为了几个人清楚的看待而变了调性。 那个女人的下场更让青夏警醒,即便是住嫁入一个体面的人家,也难逃被掌控了命运后无奈身死的结局。 一个女人,永远无法真正的为自己的命运而活,出嫁前要听父亲的话,出嫁后要听丈夫的话,等到年老了要听儿子的话,没有哪一个时刻是能够让她们去听自己的话,有主见的活一回。 那她呢? 她现在去与大少爷僵持是对的吗? 有情谊在时他能容忍,可若情谊消失不见,二人之间又会如何? 便是回到最令她窒息的状态,她变成了一个毫无选择毫无人权的木偶,只由得他提线操控。 他肆意的把弄着自己的人生,替自己做下每一个选择,现在只是个开始,等再往后去有了主母,他便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正室身上,到那时,那些冷落与傲慢,是否是可以承受得住的? 青夏无可得知,只是觉得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呼吸紧了起来。 她不想变成那个样子,不想活得那么可怜,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别人身上,别人要她活她才能活,别人要她死她就必须得去死,她也不要被世俗裹挟。 只是一方豪绅,便能轻轻松松的逼死长媳,那她就更得多长一颗心去过日子,才能逃脱那样的命运。 …… 第187章 您听听,这对等吗? 人一旦感觉不到幸福的时候,就会开始反思自己,反思过去,再来归结当下。 这是通病,无法根治,除非已经六根清净,再也没有丝毫的欲望,再也没有更多的追求。 过得好的时候,大约不会去想吃药有多苦,挨板子有多痛,可一旦成了惊弓之鸟,就会担心下一刻那板子落在身上会有多痛。 青夏的心情哪怕她极力隐藏着,也瞒不过与她朝夕相处的宋溓。 这些日子因为信件一事,二人之间的气氛冰冷又微妙,一人不敢说,而一人自持着身份不知能与她说什么。 说不准那心里还有气恼,气恼她不知好歹。 看她苍白的脸色,蹙进的眉头,宋溓还是问了:“你这是怎么了?心中是装了什么事?” 青夏看向他,正要摇头,却听他说道:“你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莫要在想着拿什么借口来糊弄我。” 青夏沉默一瞬,而后才说:“不知您是否记得,住在这间客栈的时候,曾经听到过的关于别人家的私密事。” 宋溓稍作思考,想了会儿便想到了当日她在门口偷听的模样,似乎是和哪家的兄弟之间有关系,便点了点头。 “当日我们住进这间客栈的时候,对面的那两个兄弟出来找不见了的妻子、嫂子,最后那位女子被他们找到,当时奴婢还说只怕看到情形对那女子不利。” 看她神色微顿,似是苦笑,又似乎是替谁难过,宋溓问:“此事我有印象,然后呢?” 青夏抬眼看他,声音轻且淡,道:“然后,当兄长的发现了妻子与自己弟弟的奸情,失手之下反伤了自己,不治身亡,而他的妻子也因做了这样的事而感到羞愧,自尽身亡自愿陪葬。” 宋溓看着她,虽然她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也没什么情绪,可他就是从这中间看到了她无声的绝望与困顿。 虽说此事与她无关,可女子生来便比男人多了共情之力,她又是个心思敏感,情感细腻的姑娘,为别人的事牵动心弦,会喜会悲也是她…… 心肠柔软的人,总是会为这世间不公平的事而感到难过,可却无能为力,也正是因为这份无能为力,才更绝郁结在心,难以安生。 他沉下声来,温声说道:“事情已经发生,已经无力回天。” 青夏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声,道:“奴婢知道,即便当时奴婢就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终究是别人的私事,是别人的家事,这件事情传出去,都会当做丑闻处理,说出去也不过是惹人耻笑,奴婢觉得难过,只是单为这桩事难过罢了,若非如今女子无法自由婚姻,无法自由选择,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她说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像是一根木刺穿进耳朵,实在是很离经叛道的话,也很有违世俗的话,不应当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的。 宋溓便说了:“你可知你自己说了多糊涂的话,若这世间女子可自由婚姻,会有多少人误入歧途?” 青夏便问他:“大少爷何以觉得,若是有一天女子能掌控自己的婚姻时,更是会误入歧途呢?” “这天底下的女子,自生下来就养在深闺,被家族教化,不曾见过世界的丑陋,又能见过几个外人,清晰过几个人心?若只凭满腔的喜好和肉眼所见到的东西,便来自由抉择自己的姻缘,那是胡闹,那也是自己将自己推入深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亘古不变的道理,父母亲总是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挑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最优的选择,你以为这世间的姻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殊不知许多的萝卜和坑都是刻意栽培刻意挖出来的,哪里是盲婚哑嫁就能够的。”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心中只惊叹于青夏此刻离经叛道的想法,想将她这股子思想给掰正过来。 他说了这么多,稍不注意还真会被他的话给绕进去,可青夏如今的脑子清晰了很多,她是认真的听了他这话,也很认真的反驳。 “奴婢所说的婚姻自由,并非是要人盲婚哑嫁,难道女子就没有智慧?不会认真挑选未来携手一生的夫婿吗?如果您这样觉得,那就更印证了这世间对女子的不公平,没有让女子如男子一般,从小就接受到平等的教育,倘若女子也如男子一般能坐学堂,能做学问,能饱读诗书,能知晓道理而不是单单的只学那些三从四德的规矩,那些女训的教条,眼明心亮的女子,就一定会输给男子吗?” 一时之间,宋溓只是看着她,并未说一语。 “大少爷总不见得连这话都想反驳奴婢吧?奴婢可还记得大少爷曾说过,想要为这天下的女子说一句话,是因为在您心中,也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而这样的不公在您看来也是有分别的,你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能读书懂道理,不至于做个粗俗无礼蛮人,但是骨子里您依旧如这世俗一般,觉得女子就该听从安排,她可以做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做个相夫教子的女人,再做一个慈爱和善的母亲。” 宋溓:“有何不对?难道男人不也是这般?年少时饱读诗书,年长后成家立业,等到年老了,也能有坐镇家族临危不乱的魄力。” 青夏嗤笑一声:“您听听,这对等吗?在男子身上,便是要饱读诗书,成家立业,坐镇家族,而对女子来说是要知书达理相夫教子,慈爱和善?仿佛这天底下的女子只要保持住最美好的品性,就是一生所有的了,她不可以有更好的、更优的选择,不能像男子一般建功立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佳话。” 宋溓深深蹙眉:“并非我说的如此,而世俗道理就该如此,男主外女主内,青夏,你这些想法太不该。” 青夏闭了闭眼,又听到他说:“这种离经叛道,空大虚假的话我只听这一遍!且告诉你,我是希望全天下所有的人都能稳坐学堂,不受战乱之苦,有书可读,有衣可穿,可是……” “可是却不能挑战了你们的权威,不能在你们面前也挺直了脊梁骨站着是吗?” …… 第188章 作为她未来的夫婿,自不会坑害她 从前人人都夸,青夏年纪虽小,却过早成熟,懂得看这世间的眼色,懂得人情世故,这是一件好事,这能使得她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迅速的沉淀下来,并如鱼得水。 可越长大越觉得,过早的成熟,过于清醒的去对待人和事,好似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这让人感到痛苦绝望却无处宣泄。 就好似一个先天眼盲的人,他从不会去纠结,看得见究竟是什么感受?到底红色是什么颜色?因为他已经习惯了黑暗,所有眼盲的人都告诉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无论多么热闹缤纷多彩,都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要习惯手里的拐杖,习惯每一步都小心的摸索,更习惯于听声辨位,如此就够了。 可是当有一天,这个眼盲的人做了一个色彩冲击极大的梦,在梦里,他从未看见的东西就那样鲜活的摆在他的面前,好似他生命中残缺的那一块完整的填满了,梦醒之后怅然若失,他便会去想究竟现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呢?若是他并非先天眼盲,也能如常人一般去看到这世界,那他的世界又会有什么变化?一切都变得好奇,一切都是那么虚无缥缈,难以琢磨。 青夏如今就像是那个先天眼盲的人,明明她所在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对她来说满是沼泽和泥泞,稍有不慎陷下去了便会越陷越深,便是有人在旁边想要拉她一把,也只不过是将她拉在边上,让她抱住树枝不至于沉得更厉害,还有喘息之机,可是身下包裹着她的沼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的处境永远都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呼吸。 她开始羡慕清清爽爽站在岸边,却只是冷漠的看着的人,开始有不甘有疑问,为何这些人能衣衫整洁干净的在那边站着,为何她每走一步都会陷入这样不堪的境地?究竟是什么问题?究竟是哪儿错了? 一旦陷入了这样的沉思,思想便会给她的整个人生带来巨大的冲击,让她再也不能安于现状,再也不能稳稳当当的欺骗自己。 世界就是这样的,不,这个世界压根不是这样的,不然为何对别人来说走的每一步都作数,都那么容易,可她从这一步想跨到下一步去却难如登天…… 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困境,是这世间所有女子的困境。 她的这些想法太过超前,这是李娘子对她的评价,当时李娘子看着她的那个眼神悲悯却又宠溺。 是否因为她早已知晓,对她们来说,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早就不值得有任何期待,就像前辈们告诉我们的那样,照着脚印一步一步的走吧,即便前面有坑洼,前面的人不也都那么走过去了吗?无非是摔的痛一点,无非每一代人都是这么过去的罢了。 前面的人走得,后面的人又为何走不得?不要想着标新立异,不要想着自由独特,这世界上每样争取到的权利,都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古商时期,君王好烹人肉,意延年益寿,可事实上,商的每位君王,都是英年早逝,暴毙而亡。 于是他们挑选更健硕的,更年轻的人,去食他们的肉,以此达到延长自己寿命的效果。 现在的奴隶与那时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现在的人做奴隶来说,至少不用担心着自己会死于非命,而自己死后连扔到乱葬岗都不能,但凡是没病没灾的,身上的每一块肉都会被烈火烹着,被人食着。 食人时代,恶臭万年。 可那样的时代,也是当时的农民和奴隶去推翻的。 流了多少血,毁了几辈人,史书上记载的有多么惨烈,那是不能细究的。 也正是有这些人去赴汤蹈火,推翻了商朝的统治,才建立了人权。 若拿如今与那时相比,只怕那时的人做梦都想投胎到现在来。 青夏没想着能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对抗世间的不公,只是越清醒,越沉沦,越是为自己不值,终日抑郁,无得而终。 是啊,她怎么能指望,一个享受贵重的身份带来便利的男人,真的能对她感同身受,这是傻,蠢。 他们只不过是没有真的被压榨过,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女人面对的事有多么可怖。 史书是胜利者书写,规则是得利人策定。 会更偏向于得力的一方。 有那么一瞬间,青夏忽然就觉得没那么难过,也没那么可生气了,对她来说,无非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无论身份的贵贱,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青夏问他:“大少爷这次为何要绕城而走,若是可以绕城,当初去旬阳时为何不绕。” 宋溓没想到她话锋变得这么快,但看在她终于主动问起自己绕城之事,心中便也不由得自得了起来。 “路经扬城,势必会惊动城阳王的人,少不得会去王府住几天,这一次没了紧急的事件,一去王府不知会被留到什么时候,那样的话,恐也会将你暴露出来。” “所以说这次绕城是为了奴婢。那么去时呢?” 宋溓微顿,看着她,当她是怀疑自己是为了未来岳家,不由得想到了来时的情况,他自不会做无用功之事,此次路过扬城是受人所托,那扬城一直以来都平安无事,却惹到了上头人的怀疑,有人派他路经扬城的时候私下查些东西,这些明面上跟着他的一路人,他自然不会告诉,而他这一路人也都是明面上的一张牌,明着给人看的。 他要做的事做成了许能谋天下,做不成则会灭九族。 此事机密,便是叫他喝醉了酒昏了头,都不会向外吐露半字,更别说此刻眼前是他真心待过的姑娘,他更不能将这种危险的事告知她半分,并非不信任,而是不想让她牵涉其中,掉脑袋的事情,知道的越清楚就越会被牵连。 他便说:“我与郡主有婚约在身,路过扬城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教人胡乱揣测我与她之间并无情分,这对她来说有损名声,女子声誉最为要紧,我作为她的未来夫婿,必不会如此坑害她。” …… 第189章 破冰 夜光昏暗,烛火跳动。 二人有对峙之势,而在这样的气氛下,青夏只是淡淡的一笑,她抬手指着面前的男人,眼里不知喜悲,过于平静,也过于空冷。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奴婢应该夸您一句,珍重未婚之妻,为女子清誉考虑,实乃君子风范,可站在奴婢自己的角度上,便觉得万分悲凉,你看呢,其实很多事情您是想得到的,只是对于不同的身份,你有不同的对待办法,人人如此,也说不得你什么不是,可是大少爷,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说的那么情深,叫人听在耳里便要信了呢?” 宋溓蹙眉:“你又何意?” 青夏闭了闭眼,摆了摆头,道:“奴婢以为与您之间,有情分在便能使你我二人安稳度过许些日子,哪怕将来奴婢年老色衰,情意不在,看着以往的情分,便是待在一个小角落也能安稳余生。” “那你还想要什么?”他又问。 青夏沉默了下来,心中的钝痛难以说清,她要怎么告诉他,在这一场博弈中,她已先动心而输了。 “青夏,我承认你与其他女子来比确有不同,你的想法时常能惊艳我,有时也离经叛道,叫人难以揣测,这些我都并非不能接受,但是,天长日久,你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最好早点收回肚子里去,这样对你我都好,我也不愿你我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 “你不是今天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身份,那你就更该清楚待在我这样的人身边,势必会承受一些压力,我愿意替你分担一部分,却不是叫你如此忤逆我,总是在一些小事上都不能叫我顺心。” “……” “你其实很聪明,为奴为婢的时候,你能做到令人称赞,怎么换了一个身份反而就糊涂了呢?”他冷着脸,话亦出口冷漠,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发落。 青夏面色惨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对你的承诺依旧作数,但能到哪里,都取自于你要怎么做。若你自己都拎不清身份,总是做出糊涂的想法,那么你我之间的情分也会消磨殆尽。” …… 当夜,青夏做了个很恐怖的梦,梦里她回到了桃云间,外头唢呐声响,祝贺声音连绵不绝,竟都传到了她这偏僻之地。 而她被困此地,不允许随意走动,只在第二日晌午时,被带去给夫人敬了茶。 在梦里她根本就看不清夫人的面容,却能清晰的看到自己寡淡的脸色,即便薄薄的施层粉黛,也被扣上了一顶晦气不敬夫人的帽子。 夫人说第一日喝妾室茶,这般不吉利,亦说她是存心给她难堪,于是便关了她禁闭,未曾说过期限,她便一日一日的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着冷饭馊菜,受着旁人冷眼的目光。 日求夜求着大爷能来看她一次,好叫她为自己辩驳一回,她并非是不敬夫人之人,许是夫人误会了。 可一连等了好几个月,等到心都枯了,人都老了,才终于等到大爷来到她这院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开口便是问知错否? 她意图解释,却见大爷冷冷看着她,嗤笑着说:“你这般犟骨头,夫人进门第一日便罚了你,这么久的日子还是没学乖,一奴婢尔,竟还长起了些许风骨,你既然不知错,便一直关在这儿吧,何时懂得如何做个妾室了,何时再出来。” 梦中的她试图再说些话出来,却感觉到喉间被狠狠的扼住,她只能看着那个人冷冷的走去,不见踪影,而她捂着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夫人一句话,便将她关了禁闭不得自由,而如今,她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永远的判了死刑。 梦中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恐怖,惊吓着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息,头上脖颈都已经渗出了汗来。 睡在一旁的田田也被惊了起来,连忙扶住姑娘,看她惊恐的睁大双眸,脸上都是汗,忙拿了边上的帕子与她擦过,道:“姑娘又做噩梦了,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 青夏睁开眼后,就这昏暗的房间慢慢的稳下了心神,对上田田的目光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道:“没事,梦里梦到有条大蛇来追我,荒郊野岭,我跑不快就着急了。” 田田松了口气,同时又喜道:“他们说梦蛇是有财之兆呢,姑娘这是做了个财梦呀。” 青夏莞尔:“若真是发了财,一定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田田又躺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就像是小时候母亲哄孩子睡那般,轻轻拍哄着:“田田可就等着,姑娘睡吧,等睡醒,再琢磨如何发财。” 青夏一笑,再度闭上眼,一颗在梦中酝酿的泪便顺着眼角滑落,隐入枕中。 …… 接下来的行程变得很快,而青夏再和宋溓单独相处时,像是想开了一般,又恢复到往日那平和的状态,一时间倒是叫宋溓多看了她几眼。 意识到她好似真的没那么多气了,还打趣说:“比之以往,你如今已懂事了不少,这样才像话,你是爷的人,无论何时你都要记着,面对你自己的男人,以柔克刚才是上佳。”兴趣来了,他还教起青夏如何抓住她。 青夏也是一笑,很是顺从。 顺从到不真实。 有日夜间,他欺身而上时,青夏微微拦了下。 “再过两日就要到京了,爷怕是还要留下许多精力去处理事情,不好叫奴婢耽误了。”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亲热了,前段时间气氛寡淡,而现在初有和好之相,宋溓哪里还会忍? 当下也停住,俯下身凝视着她,手指拨开她胸上束缚,在她心口画圈,意有所指道:“爷年轻,不觉吃力,究竟是你担心,还是……” 青夏用行动回应了他,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抬起身来在他唇边印下一吻,笑咯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爷心里住了个小女人呢,竟敏感成这样,奴婢好心好意都要被曲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幽兰之气萦绕鼻尖,她的唇瓣柔软香甜,那双眼眸似是藏了星星点点火光,温言软语好似是迷药一般,只是霎时,气血翻涌,心如擂鼓,他只手扯了她的束缚,捧着她的脸吞下她欲拒还迎的挣扎。 小青夏,我的心肝儿。 情动之时,他如是呢喃。 …… 第190章 回京·水波微荡 当夜,许是青夏多有顺从之意,倒令他添了几分疯狂,将这些日子的不满与压抑一并释放出来,困于身边不肯罢休。 到后来,青夏都是强撑着应付,时而说句软话让他放过,可宋溓觉得,今日的她乖巧的过分,实在很难罢手。 她本就清艳动人,若使出小姿态刻意逢迎,只会将他牢牢锁住。 其实这些日子与她之间冷战了这许久,他心中又何曾不悔呢?明知道她心里是有傲气的,可一想到她的傲气在自己身边的结果会害了她,又加之她对他们之间总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这样的感觉实在叫他气在心头。 他确实欣赏她的性格,喜欢她的一些小脾气,可他却也很清楚,这样的性格和脾气,并不适用在一个侍妾身上,即便他有心要抬举她,可若她拿这样的个性在国公府生存,是没有往上的可能的。 他终要娶妻,郡主也不见得是个能容下人的人,他只能在这二者之间去周旋,对于青夏来说,空有骨气有什么用?背后只有他撑腰,可他毕竟是男子,不可能日日都守在后院,为她保驾护航,郡主就不一样了,她出身高贵,背后是整个王府,将来做了自己的夫人,便是她的顶头主母,对她如何都使得,若她这样的个性摆在当家主母面前,只怕是没有好日子能过。 若是在现在他不能将她的一些脾气和想法扭正过来,只怕将来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作为妾室连夫君的话都不听,又如何指望她能叫夫人安心呢。 见她如今如此温顺,许是那日对她说的话都叫她放在心里去了,他便说:“你若日日如此温柔小意,叫爷舒心,爷对你又怎舍得说骂?好青夏,就这么着吧,乖乖待在爷身边,爷绝不会亏待你。” 青夏香汗淋漓,手抠着床上褥子,听着他在耳边的话语,只闭上眼睛一声翁叹,示意她听见了。 得了她的回应,宋溓最后重重一击,将全部的热情都疏散在她身上,抱着她回味时,说了句:“青娘,给爷生个女儿吧。” 青夏惊了一瞬,可实在疲乏不堪,闭上了重重的眼皮就此睡去。 …… 回京的那日瓢泼大雨,可一路上都能看到国公府的人相迎。 青夏恹恹靠坐着,看着车外熟悉的场景,感慨万分,紧赶慢赶还是早早的回来了,而迎接她的是如同撕开了道口子似的瓢泼大雨。 空气也很是沉闷,叫人的一呼一吸都像是进了水汽,只觉胸口沉闷。 宋溓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等到马车停在了国公府时,外头的人撑着大伞,一路将大少爷护送回去。 青夏跟在身边,有田田照顾着,便留意看了看,却是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婧娴。 前面的宋溓也看到了,脚步顿了一瞬,下一秒如常往前走去,拜见了出门迎接的父亲。 宋国公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舟车劳顿,今日雨势太大,为父没能出城迎接你,回屋去吧,等收拾妥帖了再去给你母亲请个安。” 宋溓神色未变:“儿出远门今日回来,怎好劳动父亲出门迎接,娘她为何不在?” 宋国公看了眼一边的陈婧娴,说:“你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太爽利,如今卧床休养,今日这天道不便叫她出来。” 宋溓抬起头来:“儿先去看娘。” 宋国公拦了他一下,指他湿透的裤脚:“你这一身湿气,还不回去收拾好了再去,你娘如今要静养。” 宋溓顿住,一拱手,未在多言语,倒是听从了他的话,没拗着先去朝晖堂。 一边的两个弟弟并一个妹妹都上前来打了招呼,一行人便往府内去了。 青夏留在后面,静静悄悄的不惹人眼,倒是宋仪,走着走着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冲她眨了眨眼,飞快的笑了一下。 青夏本还有些无力,见到四姑娘如此热情,也回之一笑,心情都没那么沉闷了。 这笑刚露出来便见陈婧娴也回过头来,目光对上的一瞬,青夏不着痕迹的低下头避开了。 回了桃云间,青夏重重咳了两声,田田刚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听到动静哎呀一声,忙从腰间解下袋子,取出两粒丸子给她,道:“风寒本就没好,咳疾又加重了,今日这雨也忒大,多少是淋了点,姑娘先吃两粒压压咳嗽,奴婢去叫人烧水来,也好叫姑娘洗洗干净去去湿气。” 青夏捧着昏沉的脑袋,接过丸子含下,闻言点点头,先进去歪坐下了。 自从那日二人亲密过后,几乎每夜宋溓都会拉着她做那事儿,青夏想通了些事情,又不能与他拒绝,叫他胡闹了几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终于败下阵来。 染上风寒不说,这两日还咳了起来,再加上频繁的喝凉汤,身上总是不舒爽,难受的说不出。 田田找了一圈,好在今日都知晓大少爷要回来,备了许多热水,不多会儿便叫青夏泡上了澡。 担心姑娘体力不支,田田一直守在旁边,一时给她捏捏肩,又说说话,叫姑娘一直清醒着,等洗干净了后,又伺候她抹了香膏,穿好亵衣裤,扶着她回了床上躺下,看着姑娘潮红的脸,田田顾不得自己也是一路奔波便要去给姑娘熬药。 青夏抓住了她的手,虚弱的睁开眼看着她,道:“你也是一路都没消停,看你这头发都湿透了,先别管我,好生去清洗一番,换身干爽的衣裳再说,还有,叫大少爷的小厨房多熬些姜汤,一路回来的人都淋了雨,让他们去去寒气,免得像我一样。” 田田抿唇,微微叹息:“姑娘心中装着大家,又怎能休息的好?奴婢方才去要热水的时候,厨房里就已经备上姜汤了,姑娘不必担心,奴婢先去把药熬上,马上就去收拾自己,姑娘好好歇着吧。” 得了这话,青夏才放开她的手,安心的闭上了眼。 屋里一下安静的只能听到雨声,还有田田在外面行走时的轻微动静,青夏很疲倦,眼睛闭着,意识昏沉着,心里也在想着事。 陈婧娴不是被送回去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且还跟在国公爷身边一起迎接爷。 也是稀奇了。 …… 第191章 未有子嗣之前可能纳妾? 朝晖堂。 宋溓过来的时候,陈婧娴亲自端了汤药,正要往里屋去,见他来,便停下行了个礼。 宋溓看了她一眼,还没说什么,那陈婧娴自知来得突然怕是会惹人嫌,便先开口了。 “原本回家没多少日子,是要跟母亲回乡下舅舅家住一段时间的,只是还没走成,就听说姑母病了,病得很严重,那时候大表哥只身在外,父母本就担心,二表哥、三表弟和表妹又年幼,姑母念着我我便过来了,只等姑母病好我就回去。 陈静娴的事他刚才回到目安院的时候,听喆友提起过,确非是她耍了什么心眼儿才回来,是母亲病重的厉害,只想叫这个外甥女过来,这些日子她在这里忙前忙后也尽了孝道。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这世上为难她,只点点头,说道:“看顾病人总是辛苦,辛苦表妹了。” 陈婧娴本以为他对自己还有些排斥,可一听他此刻的感谢,眼睛都亮了一些,顿时语无伦次了。 “姑母待我好我又如何回报?不过侍疾本就是晚辈该做的,担不起一声辛苦,倒是大表哥,姑母时常念着,大表哥快进去看看吧。” 宋溓颔首,便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药碗,进去的时候,见母亲靠坐似乎在睡,可听见脚步声顿时就睁开了眼,看到是大儿后,刚要张口说话,一声闷咳堵在了嗓子眼,剧烈咳嗽了几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等劲儿过去了,咳红了的脸看向日思夜想的大儿,忙说:“娘病了,本要为你操持晚宴,如今也是不成了,我的儿,你从外头回来,一路辛苦了。” 宋溓喉头一哽,走上前去,端着药碗坐下,道:“母亲病了也不差人写封信去,好教儿知道母亲这边的情况。” 陈夫人一脸病容,哪怕有人伺候着,可这生了病的人,终究保持不了多少体面,发丝都有些凌乱,她摇摇头:“你去外头求学是正经事儿,家里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耽误不了你,还有你别在我这呆着了,科考在即,你不能有丝毫的分心,娘的病有些日子了,可不能过给你了。” 宋溓搅了搅药汤,闻言只道:“儿不孝,母有疾未能随侍左右,到累得表妹做了儿的事,您别说了,儿这时不会走,您安心喝药,儿坐在这儿陪您说会儿话。” 陈夫人眼睛湿润,叹息着擦了眼泪,随后长出了口气,由着大儿一口一口的给自己喂药,目光也一直打量在他身上,远行的人总是奔波劳累,即便有马车可坐,有马可骑,可终究奔波在路上没那么舒坦,可见她儿精神抖擞,只是眉宇之间的担忧化不开,只为其母之病而忧,她只觉欣慰。 无论做妻子她有多么糟糕,至少她将孩子们都养得很好。 这个儿子是孝顺的,是懂得疼母亲的,比他的父亲强多了。 而他的变化身为母亲也看得真真的,从前拿他当个小孩,哪怕气质沉稳,在母亲的心中也如同孩子一般,可自从往他屋里塞了人,叫他知晓的事儿变不一样了。 尤其是这一趟出去再回来,已叫他全然从一个少年郎蜕变成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她本想关心他的起居,那就不免会说到随行的青夏,犹豫过后,陈夫人看向一旁默默无言的陈婧娴,温声道:“昨日怜怜说想要我那副金枝玉叶做临摹,你去找来给她送去。” 陈婧娴哪里不知这是想支开她,便应了话,礼数周全后退出去了,目光在那挺阔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缱绻羡爱离开。 她一走,宋溓也将喝空的药碗放下,抬起头来目光直直的看向母亲,听她说话。 “想必我儿此次去旬阳收益颇丰,只是这山高水远,又出门在外,不知求学之路可否平顺?去了那书院又是否稳妥?” 宋溓一一作答,自是报喜不报忧:“曾老夫子不愧是经世大儒几朝名师,儿拜于他们下受益匪浅,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好在母亲先前细心打点,随行之人又都稳定可靠,一切都安,令母亲忧心了。” 陈夫人抿着唇笑了笑,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些骄傲,说:“我儿向来稳重,走到哪儿都是不需要担心的,只是做母亲的总是会提着一颗心,那生活上,青夏和田田两个丫鬟可将你伺候的好?” 宋溓微顿,随后说道:“田田是儿院中做久的人,知晓儿的脾气,自然妥帖,青夏是儿的侍婢,没人比她更贴心了。” 陈夫人微默,而后一笑:“她能得你心,叫你欢喜,还给这般高的评价,也算是母亲做了件好事,只是这些个侍婢丫鬟等你成婚后都是要打发出去的,你也不必太上心,等你将来娶了郡主,在纳几房美妾,自是顺你的心意,后院和和美美……” 宋溓打断了她:“儿从未想过在娶妻之后要将先前的人遣散出府,若没记错,先前就与母亲说过此事。” 陈夫人一怔,看着他并不像是说笑的模样,语气也变得迟疑起来。 “你重情重义是好事,只是……” 这个只是,她没说完,似乎在等他给一个理由。 宋溓便道:“郡主出生尊贵,母亲觉得她若进府,未有子嗣之前可会允许儿纳妾?” 陈夫人顿时蹙起眉头:“哪有正妻善妒成这样?她即便是郡主,也左右不了抬姨娘之事。” 这话倒是叫宋溓恍惚了一瞬,必不可免的想到了如今还在后院保胎的许姨娘,若像母亲所说,身为正妻,要有容人之量,那如今许姨娘的处境又怎会是这般? 他说:“郡主也算是王爷的独女,她若有此要求,难不成爹娘会为了一时之气,变硬要与她作对吗?成婚立业,开枝散叶,儿与她成婚之后,必是要将心思多放在仕途之上,在考虑到生下嫡长,也会对她多有顺意,便是权贵纳妾,依照律法也不能自由随意,即便平时没几个人当真,可若有人当真起来,且这个人与我们家旗鼓相当,不占理的事,咱们家做了,必会落人口实。” …… 第192章 琉钰可在? 这话听得陈夫人心中微凉,尤其是一个病了的人,哪怕平日富贵显重,说一不二,觉得无人会忤逆,也觉得自家权势没人敢招惹,可病了的人气势上便会削弱一节,再加上那王府可是皇亲国戚啊,岂是随意就可与之相敌对的? “难不成咱们家还要娶个祖宗回来供着不成?再往后去你年岁见长,将来也会出入朝廷,若是家中有个河东狮吼,岂不叫人笑话。” 宋溓却说:“驭家之术也算是博弈,况且,郡主便是再霸道,也不能左右先前就跟了儿的人,若母亲提脚就将人先解决了,或许郡主会感念您这个婆婆,可天长日久,难免不会生出别心。” 自古以来,婆媳之间就像是有一道天然的屏障,未成婚之前千百个愿意和喜欢,可一旦想到往后的日子,有一方会被另一方压着一头,那便不对劲了。 宋溓很是清楚母亲的心里底线,如是一说,果然见她脸色变了,隐隐愠怒。 他便说:“青夏是在成婚之前便跟在我身边的人,她无错处,抬举她无可厚非,兴许传出去也会落得一个敢做敢当,郡主将来入门若能容得下她,也会赢得一个贤惠的美名。” 如此说来,只要他的母亲不去寻青夏麻烦,那她就可以安稳度日。 此一事算他对不起郡主,可人心就是偏的,他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厚道,可是对于青夏来说,若无人替她做保,她在后院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陈夫人一听这话又觉得很有道理,可想了片刻之后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儿子问道:“你先前提起郡主也是多有尊重,你对这门婚事到现在可还有之前的期待?” 宋溓沉默了。 在这一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马车之上,青夏偶尔与他说起话本,聊起里面的负心汉,忽然觉得写这些话本的人真是天才,将男人分析的很是透彻。 在遇到青夏之前,他确实是一心一意的等着这门婚事,没有想过再有其他,可如今他实打实的做了一回伪君子,且乐在其中,他不可否认,论感情,他无法将青夏放下。 “母亲,国公府与王府的联姻势在必行,无论如何,王府将他们唯一的女儿嫁进来,我也不会让她在这里吃一点苦头,她自会做一个气派的世子妃。” 陈夫人静了声,静静的看着大儿,闭上眼沉沉的出了口气,这一时间她也不知是该为那个未过门的儿媳,同为正妻的儿媳感到悲哀,还是可笑自己的儿子和她选的夫君竟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男人真是可恶,做了坏事还能坦诚,且坦诚的叫人无言以对。 情感上来说,她自然是偏向儿子的,她自认为当初将青夏送到他身边去没有错,可现在看着他的这样态度又有些不确定了。 于是她说:“不管如何,我只要你向我保证一件事,那便是永远不能做出宠妾灭妻之事,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不要让你未来的妻子落到我如今的地步。” 宋溓正色道:“儿绝不会做出颠倒嫡庶,宠妻灭妻之事,但儿也要请母亲帮个忙。” 陈夫人看着他,目光询问是何事。 他说:“青夏在京中举目无亲,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我,但她是从母亲身边送出来的人,若是将来郡主进府,还请母亲看在以往她伺候的份上多看顾她一些。” 陈夫人笑了笑:“你都说了她是从我身边出来的人,难不成郡主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吗?你放心吧,婆媳婆媳,终究是先有婆才有媳,想来郡主若是聪明,就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倒是你,就这么笃定将来郡主入了府会容不下你的青夏?” 宋溓一时沉默,才说:“未雨绸缪,并非是想请母亲给她撑腰让她去给夫人使绊子,只是她向来内敛不争不抢,只怕她吃了闷亏无人敢说,说到底,后院还是需要母亲来掌管。” 陈夫人笑着闭上了眼,其实问完了那话,她也觉得自己问的很可笑,这天底下怕是没有一个正妻能容得下后院里的小贱蹄子吧,她都做不了,更何况是灵扬呢。 “想要保护她,仅仅是我出手还不够,你未成婚之前,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侍婢就已经很打眼了,我记得你院里还有个姑娘,叫……琉钰?你若真心为青夏好,便将这个姑娘一并收了。” 宋溓蹙眉,下一秒就见母亲幽幽看过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想守着一妻一妾和平度日,可两个人你绝对做不到平衡,一旦有一方觉得失衡了,青夏是翻不出什么浪花,可郡主想找她的麻烦却容易的很,你娶一个正妻,却只纳一个妾,就不再有其他美色,你以为你的正妻会觉得你是给她面子吗?非是如此,她反而会觉得在你的心中这个妾室尤为重要,你的正妻之位是为两族联姻,那么纳妾只收一房,不为真心又能是什么?” “……” “儿啊,千万不要小瞧了一个女人对感情的需求,也不要小瞧了她们的嫉妒,你若想不通这一点,那才是真的将你的心肝肉架在火上烤,她会成为一个活靶子。” 宋溓走后,陈夫人苦笑许久,看得画桑几人面面相觑。 她在笑多年过去,她的苦心经营差点成了过眼云烟,她这身子越发的差了,也得为陈家做点什么。 毕竟将来她若走的早,后面那个贱人一旦生下男儿,依照国公爷对他的喜爱,谁又说得准二十年后的事情呢?等那个孩子长大成人,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儿子,即便年龄差太大构不成威胁,可也经不住枕头风啊,一个早逝的发妻,一个日久相伴的妾室,这实在太好选了。 她得想办法把陈家扶起来,做她几个孩子的后盾。 不管什么郡主、青夏,她们跟自己都不会是一条心,只有陈家人生下来的孩子才会跟陈家有关系。 她的儿看似沉稳,实则还是单纯,他以为男女之间的事,便是条条框框的道理能框得住的吗?若是如此,他又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轻易变了心呢! 他要真情,郡主也要,青夏未必不想要,后院就永远别想平静。 既然要纳妾,青夏可以,琉钰可以,陈婧娴也可以。 想到这里,她都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几分。 是啊,她还不能倒下,她还要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走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更要看着她的外甥女嫁进来。 宋溓回到目安院后,喆友上前问了句:“先前主子说让奴才彻查院内外,确实找到了一个行事可疑之人,在咱们院里做活月钱不算少,可家里有个重病的父亲,拖着他几乎没了办法,可就在年前,他手中有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治好了他的父亲也置办了不少家用,奴才调查之下才发现,这个人时常打探院里的事,尤其是在您收了青夏姑娘以后,您在信中说,若找到此人按下不动,不必打草惊蛇,此刻他还在外面做活,可需要奴才将他立刻拿进来问话?” 宋溓时顾不了这事,他的院子像是铁桶一般,但也并非撬都撬不动,早就预料到的事,便说:“此事你交给清源去办,让他炸出实话来,问清楚了再来定夺,眼下还有一桩事要问你。” “琉钰可在?” …… 第193章 忍得前头苦自有后来香 自从老夫人病了以后,陈家姑娘又被接进了府中,琉钰便觉得自己翻身的日子指日可待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得过老夫人的照拂,只是这一次不一样,她有这个直觉。 果然,大少爷回来的第一天便叫了她去,喆友在外等着,只见得了消息的琉钰兴奋不已,随后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还请小哥稍后,奴婢不知有今日之事,竟是都没怎么收拾,如此不整,不好去见主子的。” 喆友能理解,便应了一声离开。 按理来说,琉钰和青夏姑娘是一样的,甚至于琉钰来的要更早一些,可这些日子终究还是跟青夏姑娘相处时间久,也亲眼瞧着了姑娘在大少爷那是个什么姿态,如今大少爷忽然想起了这位,难免叫他唏嘘。 唏嘘归唏嘘,他该做的一样也不能少,说起来这都是她们个人的机遇,他也不应有亲疏远近之分,只是走出了静居,站在岔路口那儿,终究还是不忍心往桃云间的方向看了眼,片刻以后,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认命的往反方向走。 雨势小了一些,他走过去也很快,看到桃云间的大门时,见到一熟人,顿时顿了下脚步。 而那边,本是满面愁容的田田,越过宋炎炎看到他后,连忙跑了过来,后面的宋炎炎紧跟上来给她撑伞。 “喆友哥哥!你怎么过来了?”田田跑去跟前,笑呵呵的。 喆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后侧的宋炎炎,目光再落到田田手中的糖包,看着他的眼神走向,宋炎炎先笑了:“回来的路上看见刘家酥糖开门了,方才跑出去买的,也有你的那份。” 喆友笑骂:“谁问这个了。” 而后看向田田,神色微微一顿,问起来:“田田,姑娘呢,可歇下了?” 田田道:“刚才服了药,现已睡下了,可是大少爷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喆友先是关心:“服药?病了?什么病?可找大夫了?” 田田:“许是染上了风寒,在路上的时候人就昏昏沉沉的,这两日又下雨,空气不好,淋了些雨回来就有些发热,好在咱们自备的药还有,我就给姑娘熬上,现已喝下,姑娘说了,若再加重,再请大夫也不迟。” 喆友微顿,随后说道:“那……主子许是不知此事了,不然也不会不问一句。” 田田却说:“大少爷知道,姑娘和大少爷朝夕相对,姑娘身子不爽,大少爷怎会不知呢?只是姑娘知道回府之后少爷事务繁忙,叫他不必挂念的。” 喆友眼皮微跳,实话来说,此刻他已经管得过多了,他不应当出现在这里问些有的没的,可是青夏姑娘的为人,他又怕自己闭紧了嘴巴,到时姑娘与主子之间真出了问题,又来不及了,再且说了,姑娘还在操心主子的事忙不忙,却不想主子此刻还有多的心思要问琉钰呢! “这么说来,这一路来,主子和姑娘之间相处甚好,从无矛盾了?” 田田一顿,笑容也默了下来,她这态度,也叫喆友看在眼里,顿时什么都懂了,便说:“我不知道主子和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该我来说这事,只是姑娘人好,我也不愿看她处于被动,你回去,且告诉姑娘一句,少爷今日回来问了琉钰。” 田田呆住,宋炎炎张了嘴“哈”了一声,二人皆愣在原地,喆友却陪不得他们发呆,转身离去了。 …… 喆友快步回去时,看大少爷坐在那里品茶,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走了过去,踌躇片刻才说:“奴才听说姑娘病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宋溓一愣,回来以后事情颇多,占满了他的脑子,险些将她给忘了,放下茶杯,起身就要往外去。 喆友也愣了,忙跑过去提醒:“爷可是要去桃云间?可您方才才说要见琉钰姑娘……” 宋溓没停留,随手那时旁边的伞,撑开以后,头也没回:“等她来了,让她在此等着。”说罢,脚步加快,不等喆友说什么。 喆友摸了把后脑,心中又喜又忧,嘴里不住嘟囔着:“完了完了,我这究竟是做主子的奴才还是做姑娘的奴才呀?这心偏的也是没边际了,这样当真不好,当真该说!” …… 田田这厢刚放了糖包回了屋,见姑娘睡的香甜,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有些烫,和刚才一样,叹了口气,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可睡沉了?” 青夏眼皮动了动,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空洞的睁开眼看向她,似乎在问何事。 田田见她醒了,欢喜起来,忙说:“刚才喆友哥哥过来提醒了一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少爷竟单独要见琉钰!” 青夏微愣,眼皮微阖,问了句:“大少爷回来后,是不是往朝晖堂去了?” 田田点头。 青夏说:“那就对了。” 田田不懂:“为何?奴婢不明白。” 青夏抿着唇,想了想说:“先前我还不知为何陈家姑娘又来了,老夫人病了是一方面,只怕还别有用心才是真的。” 田田蹙眉:“难不成老夫人她想插手大少爷房中之事不成。” 青夏看着她笑了:“你这虎丫头,老夫人做事也是你能说的,我不也是老夫人插手之后的结果吗?” 田田顿时尴尬不言,虽说是如此,可她就是觉得姑娘和大少爷之间和别人不一样,即便将来后院再填上两个三个姑娘,那也和她的姑娘不一样。 青夏微叹一声,说道:“咱们出去一个多月了,都不知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什么,老夫人病的突然,病情如何也不知晓,若是小病不值当她做这一出,若是大病……” 她没再说下去,议论主子的身体不该为,且也不敢去想。 若老夫人真是病的厉害,事关生死的话,那影响可就大了,也许就在这两年,大少爷科考之后,便要入朝为官,一旦上亲中有一个病故,那他守孝三年,便被白白耽误了。 政治上的事她不懂,却明白瞬息万变的道理,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不关联,实则息息相关。 大少爷做的事,她虽不了解,却也知道那绝非是能公之于众的事,至少在近些年不能说的,他是个有绝对野心的人,若是在此事上栽了跟头出了问题…… 只怕不论如何,国公府上下都不会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国公夫人有任何意外。 “大少爷便是要收房,也是应该的,这不是你我操心的事。” 话音落下,近在咫尺的传来一道声音:“你倒是大度,我巴巴的跑这一趟,还未解释什么,便听到你如此大度之言,是不是应该夸你贤惠?” 田田猛的站了起来,转身便看到大少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神色冷凝,目光噬人,方才她和姑娘说话,竟是连一点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你先下去。”两人同时开口,一人虚弱,一人听不出喜怒。 田田不敢多嘴,便俯身离开了。 余下二人,青夏要坐起来,叫那看着的人蹙了眉,走过去将她压住,没什么好气的说:“身子不舒服还乱动什么?好生躺着。” 青夏便依他所言安静躺着,目光落在他隐隐烦躁的脸上,声音软又温,小心问道:“奴婢又惹您不开心了?” 面对病弱之人,宋溓冷不下脸来,尤其是她这般温软的态度,叫他方才听到那句话后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看她瞪大的眼睛忐忑的看着自己,便说:“你是有本事的人,回回三言两语都能叫爷心中不舒坦,你这里也没人伺候,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连我又要收房之事你都知道了。” 看他这般,青夏便笑了,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拉过他的手道:“是呢,奴婢手眼通天,任何事情奴婢都能知晓。” 她的笑清纯无辜,没有一点点的不满和攻击,倒是叫他心里一疼,捏住她烫热的手,与她郑重解释:“收琉钰是无奈之举,你莫要多想,爷此事对你食言,是爷的不是。” 他曾答应过她,名分上给不了她更多,但心意只给她一个。 可如今他也保证不了一个妾室这个承诺了,这点他心中有愧。 青夏只说:“爷身为国公府的世子,您有您的无奈,奴婢从无怨念,但求爷得偿所愿。” 宋溓沉默下来,心中感念至极,可到了嘴边也只能说:“哪怕爷收了她,也绝不会负了你,你放心,我也替你谋好了后路,你可无忧。” 青夏只是乖巧的笑着,而后点点头,眼中的信任不作假,更叫他看的心头发闷。 虽然先前是说她性子要磨,可此刻他到宁愿她跟自己闹一场,而不是就这么乖乖巧巧的应了自己的话,半分不悦也没有。 他俯下身去,爱怜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眼中情意甚浓,看着眼前体贴入微的女子,又碰了碰她的唇。 隐忍至极之下只说:“这一辈子还很长,忍得前头苦自有后来香,青娘,我不会叫你白跟我一场的。” …… 第194章 琉钰承宠 琉钰已经到了掠英居两盏茶的功夫了,还不见大少爷人,只一时看看手中的链子,一时又理理半身的衣角,总怕动作乱了仪态不好,这等了片刻都等不来大少爷的人,一时也有些着急,却也不好,一再的去问喆友。 就在她以为今日等空了,心中越发失望时,宋溓回来了,大步走进来时,带着一股清冽的风,穿过她时那冷冽之气只有一瞬的停留。 琉钰心脏都停了一下,而后忙回过神来盈盈拜下:“奴婢琉钰见过大少爷。” 宋溓:“起来吧。” 琉钰起身,双颊飞红不敢再抬头,也没发现屋里的下人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只剩下喆友守在门口。 宋溓看着她,言简意赅:“据我所知,你家中已经没什么人了,你现在想要什么?心中可还有什么未完成之事?” 琉钰愣住,傻傻抬头,只刚对视上,见他眸光平静又深邃,慌忙低下头去,轻咳了一声道:“奴婢…奴婢没什么大志,只是想伺候好主子。” 宋溓问她:“你如今在目安院,心中想着哪位主子?” 琉钰呆滞,这下终于听出了话的苗头不对,忙道:“奴婢进了目安院就是大少爷的人,无论大少爷需要与否,奴婢自然一心都是大少爷!” 宋溓抬手制止,眉头微拧,他道:“我今日叫你来,是要听你说实话,你若只说这些,那就出去吧,就当今日不曾传你。” 琉钰握紧了拳头,进退两难,她不傻,知道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可能就不会再有了,她不是青夏,没有一来就得主子欢心的本事,如今好不容易单独传唤,她若紧咬着不放,只怕就不会再有所设想的任何可能了。 想到这里,她忙跪下,道:“奴婢原先的主子是陈家表姑娘,可自从奴婢到目安院之后,一心一意都是想着如何侍奉大少爷,绝不敢有二心。” “不敢有二心。那从此以后你可能做到与你家表姑娘断了联系,一心一意就在此处,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甘愿。” 琉钰噎住,宋溓不与她绕弯子,直道:“单你是从陈府中走出来的这一点,我就不会收你,你可明白。” 琉钰脸色顿时煞白,下意识的问了句:“为何?奴婢也是清白出身啊……” 宋溓:“你从陈府出来,自然也知道陈家是个怎样的人家,如今你家表姑娘将你送到我身边,是为求在我这里安一双眼睛,从前如何胡闹,我且不管,如今我也与你明说,我需要用你,你若愿意便钱货两讫,你若不愿,就此离开自不会强迫。” 琉钰听完,脑子停了半晌,捋顺以后才说:“不知您想做什么?” 宋溓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眼神落在她身上,情绪漠然,道:“陈家势微,想必待你也不会有多好,你若愿意,从此做了我的人,按我的吩咐行事,待到将来局势分明,你若想走,我自会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安生安稳度过后半生,你若不愿走,我这后院也养的下你。” 琉钰心头一跳,心中忐忑间,不由问他:“您可是要…收了奴婢。” 宋溓:“是,名义上收了你。” 刚刚升起来的那一点希冀,瞬间裂了个稀碎,琉钰呆呆看他,听得他说:“收你入房,是为给老夫人一个安心,但在此事上我不瞒骗你,我利用你,也会给你好处,从前你在陈家什么样,在我这里只会更好。” 琉钰脸色苍白,苦笑看他:“大少爷为何就不能问问,万一奴婢待您也是真心呢?” 听到此话,宋溓笑了,转身回去坐下,看着跪坐在地的女子问:“你待爷真心?可你根本就不了解爷的为人,兴许了解了,只会觉得爷可怖,半分不敢招惹。” 琉钰不语,心中百转千回,她本以为是自己的前途来了,如今看来,这也不失为一种前途,只是与她所设想的竟是千差万别。 “坦白的告诉你,便是不想要你的真心,只想要你的忠心,爷也可欺你瞒你,可这件事上不愿再节外生枝,告诉你是要你收起多余的情感,做一个忠心的奴仆,爷向来对忠心之人爱护,你可选选,是如爷所说一般,做名义上的妾,还是依旧做你陈家婢子。” 琉钰委顿在地,神色凄楚,身为奴婢,她哪里有什么选择? “可是,奴婢的卖身契还在老夫人那里……” 宋溓:“这不是问题。” 琉钰:“……您说的可当真?若奴婢帮您做事,以后奴婢也可有自己的选择?” “一言九鼎。” 琉钰沉默半晌,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她深深的叹息,跪坐起来,朝他磕头:“奴婢贱命一条,在哪儿都是为人做事,若是大少爷肯帮奴婢,给奴婢一个念头,奴婢愿为大少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溓笑了:“起来吧,三日过后你搬去满梨阁。” 琉钰眼皮微跳,再次俯身行礼。 离开之时,她在门口回身,遥遥望向他,问道:“奴婢可能问一句,大少爷所做的这些,除了稳住老夫人和表姑娘以外,可还是为了别人?” 宋溓抬眼看她,未说一句,那眼神却意味深长。 琉钰目光微转,随后轻笑了一声,不再过问,只道:“奴婢懂了,奴婢知道谁才是奴婢效忠的主子。” 宋溓满意的点了点头,便不再看她。 …… 往后两日琉钰常去朝晖堂,为老夫人侍疾,她的行为举止有礼有度,颇得老夫人欢喜。 这两日,陈婧娴冷眼看着,本以为老夫人如此欢喜,不过是因为这是陈家来的人,所以受用,可却在第三日的中午,听到了老夫人对她说:“你送来的这个丫鬟,姑母很是喜欢,你大表哥这些日子也很是看得上她,你大可放心了。” 陈婧娴顿时心头一震:“什么叫大表哥也看得上她?” 陈夫人睨她一眼,淡漠一笑:“你为何送她来不会也忘了吧。” 陈婧娴脸上失了颜色,说不出话来。 陈夫人声音冷冷,教训她道:“这个时候你要高兴才是,至少你大表哥终于接受了陈家送来的人,与陈家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对你来说是好事。” 话是如此,该隐忍时要隐忍,可在第四日清晨,竟是听说琉钰承宠,次日便赏了她满梨阁,心中滋味难说,她再也按耐不住,要去找她分说。 …… 第195章 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 目安院喜气洋洋,陈婧娴来时这里正在往院里挑选下人仆子,看着这大动干戈的样子,她本就心气不顺,一联想到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为了什么,心里就更烦躁了。 喆友在一边看着,见表姑娘只身过来,忙上前询问:“表姑娘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交代?” 陈婧娴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个温和的笑,她说:“听说琉钰已成好事,好歹曾经也在我身边伺候过,特来祝贺。” 喆友一点也不惊讶,只端着笑容点点头,道:“今儿这场面都是为了这场喜事准备的,爷说了,目安院从前没个姑娘,自然也不需要多少丫鬟在里面伺候,现在不一样了,后院儿已经有了两个姑娘,只盼越发热闹起来,满梨阁要配二个丫鬟,那边可是热闹,表姑娘去吧。” 陈婧娴本是不想放在心上,想装作没听见,可听了这话终究还是没忍住,顿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脸上虽带笑,眼里却没几分情,她道:“哦?如今只是姑娘,便配了两个丫鬟?我若没记错,比她先来的前头那个,如今身边也只有一个。” 喆友还是笑,微微低头,意有所指:“所以才说这是琉钰姑娘大大的福气,爷既喜爱,多给一个姑娘伺候也算是先预备着,福气可还在后头呢。” 一个伺候的姑娘,身边配一个丫鬟已是绰绰有余,等将来成了侍妾、姨娘,再多备几个充当门面。 陈婧娴只觉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只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这小浪蹄子,从前看着她一点也不中用,来了这么久一点事都没办成,可现在只过了一夜啊,不过是伺候上了便得了这么大的脸面,难不成这男女之间还真是上了榻有了情谊就不一般了? 从前大表哥可不会是轻易就被狐媚子迷了眼的人,一个青夏就已经让她够糟心了,虽说这琉钰是她送过去的,可却也不是真的想看她承宠后还得了脸面。 大表哥对自己可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可只是送过去的一个低贱的丫鬟,竟就叫他这样宝贝上了? 这岂不是说明自己还不如一个丫鬟出生?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找到满梨阁不费吹灰之力,路上几个仆人来来往往,几乎都是往满梨阁去的。 满梨阁在后院较明亮处,与静居修缮相差无几,只是要更精致一些,甫一进门,便见到一排排到门口的名贵盆栽,阁如其名,一棵大梨树栽种在住屋的门旁,树下布置桌椅,旁边还有小厮在扎秋千。 见了表姑娘来,分分停下行礼,这一动静也叫里头的琉钰出了门来。 此刻的她实在判若两人,从前她是未过明路的试婚丫鬟,穿着打扮也都统一无错,可今日她竟穿起了亮堂的衣裳,梳起了妇人的发饰,发间簪着的无一不是新饰,脸上的欢喜雀跃都还没消下去,待看清昔日旧主,忙过来行礼:“表姑娘。” 陈婧娴死死看她一眼,头也未点,越过她走进去,只留下淡漠一句:“跟上。” 琉钰觉得难堪,稍一抬头看,便见满院为她祝贺而来的仆人,此刻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张望又小心回避,都在看她的笑话! 谁不知道她是陈家送来的人,现在昔日旧主找上门来,又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不像是来道喜,更像是来找麻烦的 琉钰咬牙,羞恼万分却不敢表露半点,低头跟着进去,便见表姑娘正冷声呵退自己刚挑选下来的丫鬟:“杵在这做什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把门看好了。” 那丫鬟鹌鹑一般,被主子的一句话,就低了头离开了,琉钰咬咬牙,再抬眸时端起了点忐忑不安的笑:“表姑娘怎么得空来了?” 陈婧娴坐在主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粉面桃红,默默含情,昨夜可是得偿所愿,今日一跃翻身,滋味如何?” 琉钰脸色一变,只低下头道:“奴婢奴才出身,不懂享受,只知如今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 “好一个主子给的,只是不知你口中说的主子,和我有半分关系没有。” 琉钰目光闪烁,抬头看她:“表姑娘带琉钰帮扶之恩,琉钰不敢忘。” 一句话,便叫陈婧娴气结,而说了这话后,琉钰不慌不忙过去,探了探茶壶还是滚烫的,便如以往一般为她斟茶倒水,放了少许茶叶,她说:“奴婢记得姑娘不太爱喝茶,奴婢这里也没有上好的茶叶,今日姑娘能来看奴婢,奴婢已是感激不尽,敬姑娘的茶还请姑娘不要嫌弃。”说罢,便将手中的茶杯双手奉上。 陈婧娴冷冷看着她,半晌都未动作,只等她被烫的端不住了,才接了过去,一口没喝放在一边,冷嗤了一声:“刚才还一口一个表姑娘的叫着,现在知道我是你姑娘了,我还当咱们的大人物如今得了世子的青眼,便忘了旧主了。” 琉钰余光扫过门口,四下无人,她屈膝跪下,低声说道:“姑娘今日只身前来,定是有话要交代奴婢,可是您也太显眼了,您来时脸色难看,奴婢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怕外头的人都在看奴婢的笑话,也会抹黑姑娘的名声啊!” 陈婧娴顿时冷脸:“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要我给你装门面不成?” 琉钰心中委屈,只觉得这个人是疯了,嫉妒成疯,她怎么就对不起她了,难道到这里来是她自愿的?不是陈婧娴她又放不下身份,又怕失了机会才将自己推到前头来,若是成了自己便是一条线,若是不成丢脸面的也不是她,反正她也从来没将自己的脸面当过一回事! 心里想的委屈,可却一点都不敢与她撕破脸皮。 “姑娘冤枉奴婢了,奴婢怎会是这个意思呢?明今日若是为道喜来的,怎会不带左右随侍?您方才来那样的态度,只怕叫外人以为是您容不下我这个旧仆人呐!唇舌伤人,只怕叫那些没教化的传些不该传的东西出去,脏了您的声誉……”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心里虽气却不得不承认琉钰本就是聪明才会被选中送到这里来,她的提醒不无道理,自己今日打着祝贺她的名号过来的,可现在却只身前来手中连个道喜的礼物也无,一时也惴惴。 “奴婢本就身份敏感,大爷虽说给了奴婢脸面,却也一直不肯与奴婢交心,奴婢不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是为谁人办事,姑娘若是来就应当大张旗鼓的来,可如今您这样来,倒显得像是与奴婢私底下有什么似的……这样一来,奴婢还如何能在大少爷身边得他一个安心呢?”琉钰的脑子转的极快,她知道一味的与她掰扯下去,只会叫她嫉妒心作祟,更加恼怒,压根都听不进去自己的话语。 只有与她说清与她息息相关的利害关系,才能让他转移注意力。 果然,在听了这话,陈婧娴的脸色都变了,看她时也没那么多恼恨。 “算你聪明,我今日来也是要提醒你,无论你现在在这里得了多少光耀,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如今的一切是陈家带给你的,既然如今名副其实的做了这试婚丫鬟就好好的做下去,发挥你最大的作用,等到将来用得到你时,不要拖后腿才是。” 琉钰深深拜下:“奴婢谨记。” 陈婧娴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再长时间呆下去,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还有,管好你的肚皮,你若是敢有了身孕我也不会饶了你!” 琉钰头埋的更深了,直道不敢。 “你如今的身份与青夏一般无二了,在她面前你尽可能的打探多些的消息,她毕竟比你要伺候表哥时间更久。” “是。” 陈婧娴交代完这些后,狠狠的挖了她一眼,带着一肚子浊气离开,而她走后,琉钰面色平静的扶着面前的椅子站了起来,看着这把被她做过的主位,慢慢坐了上去,往外看去,过了半晌道:“细栀何在?” 刚才那个被陈婧娴赶出去的丫鬟在门口喏喏探出身,小心看了姑娘一眼,走了进来。 琉钰看着她,目光冷漠,神色平静,语气也没有波澜:“站那么远做什么?站近些。” 细栀顺从凑近,只是刚近一步,便见面前的姑娘忽的起身,一步跨上前来,下一秒,带着狠厉之风的掌风袭来,她的头被打歪,剧痛袭来,懵然过后直跪了下去,惶恐缩瑟。 “姑娘!” “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知道我是你的姑娘,你吃的谁的饭听的谁的令?” 细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犯了忌讳,只忙磕头认错:“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出去,只是…只是那是表姑娘,奴婢不敢忤逆……”她说着便为自己叫起了屈,眼里泛起泪花,亦觉委屈不已。 琉钰瞪着眼,哼声道:“你又不是从陈家爬出来的奴才对她卑颜屈膝什么?你别忘了,是我今日将你挑选下来做了我身边的奴才,早知你这般不中用就该叫你刷下去。” 细栀惶惶摇头,泪水横流:“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琉钰深吸了口气,指着外面,道:“滚回去跪着,别叫外人看见,还说我这个新主子嚣张跋扈,苛待下人。” 细栀惶然离去,捂着被打红的脸低低啜泣,琉钰烦闷不已,低头看了眼自己因打人而红的发麻的手心,扯出了个讥讽的笑来,自言自语道:“难怪人人都想当主子,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 第196章 一切都还来得及对吗? 满梨阁热闹,桃云间虽没凑这份热闹,却也有自己的乐事。 看着屋中站着的一排女子,青夏目光疑惑的看向旁边的大爷,见他一笑,说道:“你这里早该添些人了,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且看看哪个和你眼缘便留下两个。” “这……奴婢身边有田田就够了,现在不好再招人。” “为何不好?满梨阁都配了两人,你这里岂能少?你放心,我知道你不爱人多伺候,这人挑出来也是私底下干活,轻易不到人前去,这几个都是能文会武放,在你身边我也安心。” 这么一说,倒是让青夏落下了目光,刚才这几个女子往院中一站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些人气质不凡,不像是普通丫鬟,如今一听她们竟是能文会武,再看这些人中坚毅的眼神,挺拔的身躯,虽身穿丫鬟服饰,可同身坚毅的气质掩盖不住。 若是丫鬟,她不太想要了,可若是能文会武的留一个在身边…… 青夏抿了抿唇,走上前去,走到边上那个眼眸棕黄,皮肤白皙的姑娘面前,轻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目光一闪,张了张嘴,却只是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宋溓走到她身后,将她腰虚虚一揽,道:“独独你问的这个是个哑奴,三岁时被卖到府中,那时声音就坏了。” 青夏歪过头去看他:“这么久的事,大爷也还记得?” 宋溓:“爷从不记无用之事,这些人挑选来的时候,她们先前的经历我都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隐患才送到你面前来。”说罢,目光温软,似乎在等她的夸赞。 青夏抿了抿唇,他两次提到为了自己特意挑选的这批人,再迟钝也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便道:“爷费心了。” 宋溓心中一喜,揽在她腰上的臂膀收紧了些,声音更软了下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关于你的事,我总是要多留意一些的,你是个心软的,养了个田田也没什么脾气,往后在这院里,若是没人时刻护着你,万一你受了欺负,我只怕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了去。” 青夏笑笑:“在大爷的院子里,左右都是这些人,又怎会有这么严重的情况?” 宋溓不语,避开了这个问题,好在青夏也不是非要问出结果,只往那边看过去,一个个姑娘皆不动眼眸半分,训练有素,举止得体,她还是将目放在了面前的棕瞳姑娘身上,道:“你既不会说,写字总会吧。” 她点点头。 青夏便道:“如此便好。” 宋溓微微蹙眉:“就选她了?” 青夏笑笑,而后点了点头,又看向他,询问:“奴婢看她入眼,选她可行吗?” 宋溓虽想让她选个更健全的,可眼前这个除了不能言以外,其他都不差,甚至在武艺方面略胜一筹,便道:“左不过都是调查清楚了的,你选谁都好,只要你喜欢。” 青夏便应是,指了指田田,示意这个姑娘跟她去,屋里其他人也都被宋溓遣散,一下子空荡荡的,他便揽着青夏往里去,嘴里还在说方才的话,又强调一番:“我刚才说的也不是故意放狠话,而是实心话,若是在这个院里,旁人平白无故欺负了你,我定是不会饶了他们的。” 两人一同坐在榻上,青夏闻言莞尔:“大爷说的话,奴婢从不怀疑。” 宋溓看向她,伸手拂开她额前碎发,看着她养了几日逐渐好看起来的脸色,道:“你这里的事我暂且放心,只是后院中总是不太平,许姨娘那里之前惊了胎,如今一直在院里养胎,家里人虽没人提起这事,可我猜想恐怕与我娘脱不开关系。” 青夏诧异,抬眸看他,迟疑道:“……大爷,主人私密,您不该同我这个奴婢讲。” 对上她的眼睛,伸手抚上她的眼皮,宋溓微叹:“可家里的事不与你讲,又能和谁说?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说。” 青夏抿唇,不知还能说什么。 宋溓却将目光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伸手去摸了摸,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僵,随后笑了起来:“上次同你说完要你给我生个女儿的话,你就病了,如今我若再提起,你是不是又要病几天?” 语气揶揄,似乎是在嘲笑她经不住事一般。 青夏也笑,只是笑的勉强,为自己解释道:“奴婢那分明是夜里着了凉。” 宋溓不置于否,只是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依旧轻轻揉着,目光逐渐深沉:“我娘前后生了我们兄弟妹三人,我曾在她嘴里听过生小妹如何辛苦,她也一直觉得是那时生了小妹伤了身,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待见小妹,再加上父亲那时身边已经有了许姨娘,母亲就更将这些归结在小妹头,上觉得她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小妹幼年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如意的日子,那时我在家中也只有听话而已。” 与其中不乏掺杂着懊恼和无奈,但凡那时他有一点点的话语权,也不至于叫小妹被丢在外面单独生活,以至于将她的性格养的如此胆小。 青夏充当安静的听客,不做表达。 “小时只觉得是许姨娘的出现,抢走了父亲,才叫母亲郁郁寡欢,生妹妹时险些难产,那时造了个孽,当时不觉得厉害,如今却后怕不已。” 说罢,他收回了手,眼里竟多了几分惆怅,叫青夏看的奇异,不由得问:“是什么事?” 宋溓看着她,眼里晦暗不明,半晌才说:“许姨娘刚跟父亲时就有了身孕,母亲便以为父亲一早就和她有了关系,只等肚子大了才带进门来,我得知这事的时候……找到了她,推了她一把,我只怪她为何要出现在我们一家人面前,却没想到那一推竟叫她失了那个孩子。” 青夏睁大了双眼,倒吸了口凉气半晌无言。 看着她这反应,宋溓只是自嘲一笑,抬起自己的手,说:“所以,我的这双手在还未长大的时候,就已经祸害了一条人命,你现在知道为何我和我父亲之间关系如此冰冷。” 或许是此刻他的神色太过悲凉,眼中的悔意已然在这个骄傲的男人身上藏也藏不住,她只能涩声道:“那时您还年幼……” “不用宽慰我,年幼也不是犯错的理由,即便不是有心所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只害怕,怕会报应在我的子嗣上。” 青夏:“……” “若我父亲与她之间是正经纳妾,我想我娘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我那时唾弃憎恶的,如今一一在我自己身上应验了,我曾说我保证不会纳妾,此生唯有一妻,这件事我如今做不到,况且我更有私心,无关嫡庶,我只想让你生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如你我一样……青娘,你可知道,若父母真心相爱,所孕育出来的孩子,都会可爱漂亮,聪明无双。” 青夏愣怔看他,他这话好似不是在对自己说,他好像是在复述旁人说过的话。 “肃之,你是爹娘相爱时的期盼,爹娘得你如珍如宝,你要乖乖吃饭,好好长大,等长大以后,跟随你爹爹光耀宋氏。” 宋溓笑了笑,只对她说:“我没有做好一个儿子,可我却想做好你的夫君,想做好咱们孩子以后的父亲,一切都来得及,对吗?” …… 第197章 他的怀抱依旧热烈 当夜的满梨阁,烛光通宵,琉钰坐在桌边看着下面的人细心奉上来的点心,吃了两口丢到一边,目光落在站在门口垂头丧气的细栀,缓缓吐了口浊气。 “今日是你们第一次到我满梨阁来,我应当为你们办一场欢迎宴。” 细栀不敢抬头,今日吃了教训,她也知道这个看似温柔的姑娘的厉害了。 文栀却一脸错愕,不成想姑娘这么看重她们。 按照琉钰的做法,她绝不会将自己贴身的丫鬟得罪个干净,因为她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心里很清楚,若是贴身之人都动辄打骂,只怕会叫她们心存怨恨,不尽心做事。 今日是她昏了头,若非被陈婧娴逼迫到这个地步,也不会将火气都撒在别人身上,后面细细想来,这个做法实在不妥,便又将二人聚拢在此。 看文栀一脸错愕,她道:“我也是婢子出身,伺候了别人得了赏识,才有今日的造化,我也并非一生下来就给别人做主子,有时难免有做不到的地方,你们二人是我精心挑选下来放在身边做事的,以后同气连枝,共荣共损,这个道理可都明白?” 二栀讷讷点头,琉钰起身走过去,走到细栀身边,轻叹了一声,将手中捂热的药膏递给她,说:“今日你第一天来,本应当欢欢喜喜,可若是你记不住教训,就永远不记得该听谁的令,药膏拿去用,别记恨我。” 细栀惶恐抬头,忙道:“奴婢哪敢记恨您,今日之事是奴婢的错,文栀姐姐已经狠狠的教训过奴婢了,奴婢以后必当记得。” 闻言,琉钰回头看了眼文栀,微微一笑,遂道:“今日我特央了小厨房为你们做了一桌子菜,叫上门口的两个小厮去好好吃顿饭吧,从今天开始,以后就是新的日子,跟着我并不会叫你们受委屈的。” 说罢,她走到门口,目光遥遥看向桃云间的位置,说实话她的满梨阁和桃云间不相上下,只是她离掠英居更近一些,不过那又如何?即便她就住在掠英居里,大爷的眼里也不会有他,即便从她身边路过,也不会多看她一眼,这一点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也不会为此难过。 其实只要陈婧娴不来作妖,她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既然大爷答应过会给她荣华富贵,她就也不会再去想那么多,人生在世无非是图活个安稳,如今安稳有了,又何必去跟别人过不去呢?从前看青夏只觉得她万分碍眼。 同样的出身,凭什么她一来就能得青眼扶摇直上,而自己无论如何小心谨慎都没有任何用处。 恨她得到的太过容易,也恨她永远的云淡风轻,好似她从不需争抢,风轻云淡的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感觉真是叫人恶心。 可如今看来,好似表面风光的她才是危机四伏,陈婧娴那样的性格是不会放过她的,而将来的郡主入了府,成了她们的夫人,她和青夏之间大爷想牺牲一个保全另一个,她是可以挡一挡,却不知是否真能如大爷所预料的那样,端看那郡主是不是个聪明人,她若聪明便能猜得到,谁是被推出来挡刀的,谁又是她真正该解决的? 想到这里,琉钰只觉得可笑,她尽可坐席台好好的看着这一场闹剧,答应爷的自然会做,可是她也得为自己而活呀。 文栀离去前问道:“姑娘今夜大爷可会传召?” 琉钰摇摇头,目光冷冽的看向她,道:“一会儿你们一起吃饭,将我的话传达给他们,以后发生在满梨阁的事一丝一毫都不许外传,若让我知道外头有了什么流言蜚语对我不利,你们如何来的就如何走。” 对上姑娘冷漠的目光,文栀背后发了身冷汗,直道是。 “今夜烛火通明,是因为大爷他来过了,懂吗?” 文栀更低了头去,应声道是。 而此时,青夏被宋溓抱坐在榻上,被他轻柔的擦着湿发,眸子静静垂着,直到他放下汗巾,手指穿插在发间,顺自己的头发时,听得他说:“若不是你哀求,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今夜洗发。” 青夏温婉一笑:“病了这些日子,身上早就不舒坦了,平日好在还有田田替我擦拭,可这头发长时间不洗就不行了。” 宋溓扳过她来,看着她湿发披肩,眸光水润,活脱脱是夜间妖精的模样,他声音低哑,道:“我又不曾嫌弃到底还是你的身体重要。” 青夏抿唇,莞尔不语。 宋溓说:“青娘……你明日陪我去青云阁吧。” 青云阁,许姨娘住处。 青夏默下眼皮:“好。” “不问我去做什么?” 青夏笑笑:“许姨娘如今都卧床养胎了,大爷带着奴婢去,总不能是去找她麻烦的吧。” 宋溓也笑了,笑过后神色微敛,道:“我只怕我独自前去会叫她不安。” 桌上烛火跳跃,二人的影子都好似在张牙舞爪,此处寂静无声,好似也只能听到一点点的噪音。 初秋的天气,夜晚已经开始冷起来了,这些日子他们也都换上了厚些的衣裳,尤其是青夏,病了这些日子好似抽走了她的元气,轻而易举的就叫他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霸道热烈,他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样的凶狠冷酷,这些日子他越发的柔情小意,越发的像个温柔的郎君。 若非看过他翻脸不认人的样子,青夏险些又要腻在其中了,从前她自认为还是一个看得很清的人,不会因为一点点的好处就叫人蒙蔽了双眼去,可现在她也不确定了,她万分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听了几句好听的情话,感受了一些常人的温度,便又觉得他可以了。 可是不行,她知道,多少次的交心都换不来他一句的命令,他的喜怒哀乐永远都要放在前面,即便他说的多么真心实意,可在他的心里,自己这个侍妾听话时则是一个好女人,不听话时就要受些小教训。 他这么做了,也叫她看的透了。 原先以为自己是甜蜜的沉沦,即便以后的结果不好,也无关他们二人情意何事,可现在猛然醒转,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话语权,即便有,也是他兴之所至给的,不想给她,哭闹也无用。 干娘说的对,好多事情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好。 万青书院就好似她做过的一场美梦,梦里她做了一回自己,梦醒来时,还是要面对真实的严酷的世界。 …… 第198章 他以为是她陷害了自己 当夜,宋溓与青夏相拥而眠,因为病刚好的缘故,青夏很早就睡了,她睡后呼吸均匀,抱着她却是宋溓如何都睡不着的时候。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忽视了这边,可却不代表他丝毫察觉不到青夏对他态度的变化。 若说以前他还是一颗刺槐,偶尔的会生出小刺挠他心痒,现在她更像是一只不加修饰的栀子花,闻见清香也只有清香,永远向人开放,永远让人望之喜悦。 早前觉得她若早点这么懂事就好了,可知晓她的性格,方知晓她隐藏了多少,在自己面前又装了多久。 他要这样的姑娘,却好像又不是要的这样的她,他喜欢是她平时偶尔的俏皮脾气,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如今所有的温柔,都像是被刻意修饰出来的,这样的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高兴。 如今回了京城,他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有些事上他自知理亏,想要弥补,可她却云淡风轻,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于今日这么大的阵仗,往满梨阁送去的东西,她连一点不满都没有表现出来,还是自己跑过来巴巴的和她解释了一番,生怕他心中多虑多想。 可她却只说:“琉钰侍奉得赏,再正常不过的事,奴婢为何难受?” 他哑口无言,只将她看了好一会儿,这班不争不抢,不妒不醋,真真是个贤惠的好姑娘,他应该放心,可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只觉气闷在心口,他说:“你与她如今处在同一个位置,你就不怕我对她日久生情?” 青夏想了片刻,然后说道:“大爷的身份,以后自不会只有两个姑娘,将来若是再有其他妾室,总是要雨露均沾,才能平衡各方,既然这些人都已经做了大爷的枕边人,大爷爱护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说的如此大度,表现的如此洒脱,却叫他发了疯。 “可我只要你!无论是从感情还是身份,我都只想给你,其他人是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他握住她的肩膀,语气中不乏急切。 青夏眨了眨眼看着他:“大爷都这样说了,奴婢就更不应该怕什么了。” 她的话像是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却有千金之重,压下来时,只让他语结。 他知道这一次不同以往的小打小闹,她好似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身边是否还有别人,这个人是什么作用不重要,她不在乎反而这样的理解支持,她没有一点危机感,不是因为她足够信任自己,而是她压根就不在意。 “青娘……”他哑声开口,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来。 “大爷,这是怎么了?今日是琉钰姑娘的大喜日子,您可要过去陪陪她?” 宋溓气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这呆着!” 她也只是稳稳点头:“那奴婢让小厨房多做两道菜来,这些日子奴婢吃的清淡,不好叫您跟着也吃得这么清淡。” 若是以前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会说什么呢? 宋溓想,她会说:“无论如何,琉钰姑娘今日大喜,您应当过去一趟,也叫外人看看喜从何来,这样对琉钰姑娘也好。” 或许会说:“也许你将她安排在这儿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也应当做做样子,过去一趟将戏做足,这样两相便宜。”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听从了自己的话。 就着烛光,他看向她沉稳睡去的眉眼,在她眉毛上刮了刮,无奈叹息,又将她拥紧,闭眼睡去。 欠她的伤她的往后的日子都会慢慢还给她,她现在年纪还小,听不得重话也不懂自己情意厚重,等以后她就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如今一切都早,万事都才刚开头。 …… 翌日,晴空万里,吹着徐徐微风,二人一同去了青云阁。 这是两人第一次来,不知宋溓如何想法,青夏很喜欢这里,环境清幽,院落不大,胜在温馨,旁边敞开着的便是书屋,许姨娘的贴身丫鬟们都在书屋里安静翻书,看得他们二人,具是一惊,慌忙将他们迎进屋内,青夏便看到了坐在贵妃椅上,腹部以下盖了条毯子,上面放了本书。 见他们二人来,许姨娘正要起身,青夏便走过去:“您身子重,好好坐着吧,千万别动了。” 许尽春笑了笑,摸着肚子道:“那日你们回来,我只去外面略站了站,就有些不太爽利了,大夫说让我静养,这些日子便也没出去,叫你们担心了。” 青夏冲她一笑,回头看向宋溓,去到他旁边站着。 宋溓目光落在她圆滚滚到肚皮上,不由得想到幼时她怀孕那次,那次的肚子没有现在的大,却也初见形状,当时她惨白着脸色跌坐在地上,鲜红的血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裤,那时虽小,心里也讨厌她,可见她那个样子时,还是不由得慌乱起来。 推开了一旁早已吓傻的弟弟,要去将她扶起来去找大夫。 却被她狠狠拽住,焦急的道:“站在这干嘛?带你的弟弟走啊!” 宋溓不言,忙让周围的人去叫大夫来。 后来大夫来了,父亲也跟着来了,那是他第一次从父亲脸上看到生气的样子,亦看到父亲在那儿看到他的一瞬间,满脸的惊诧。 还未怎么着时,母亲便已赶来,将他和弟弟一把搂在怀中,对父亲恨恨道:“是我教的,不关他们事,我跟你说过了,你要是敢将她领回家,我不会叫你们好过的,我说到做到!” 父亲目光疲倦,满脸失望:“你是一个母亲,却能教唆自己的孩子去伤害别人?那是一条人命啊!她身怀有孕,如今情况不好,若是一尸两命,你将来如何教这两个孩子?” 母亲冷冷笑道:“她死了也好,是她先来害我的,她要我不好过,要我全家都不好过,凭什么让我眼睁睁看着她生子?” “是你陈家先害了她!”扶贫的动怒声传来。 回忆戛然而止。 他记得当初大夫给的诊断是,孕期忧思过度,多次受到外来撞击,此次小产,终生不会再有孩子。 是以当初他得知消息,知道她怀孕时,才会那么失态。 他以为一切都是她做的局,陷害了自己,陷害了弟弟,也害了母亲。 …… 第199章 他要的真相 宋家早就在他年幼时就支离破碎了,当初父亲毅然决然的带着她离开了京城,远赴边关,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扔下妻儿老小不管不问,这些年国公府的操持,行走往来都是母亲一人支撑,她或许有错处,或许有不当之处,可她的操劳成疾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孩子。 做儿子的,无论知晓怎样的真相,又如何真的能去怨怪自己的母亲呢?那到底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产自己的母亲。 晴空耀目,太阳打在地面上,阳光也充斥了整间屋子,照的亮亮堂堂的。 他们对坐着,许尽春将书放在一旁,看了眼大人模样的宋溓,又看了眼垂手在他后侧的青夏,忽然开口:“大少爷若是不计较,便叫这位姑娘坐下说话吧。” 宋溓回头看了青夏一眼,示意她坐下来,青夏没有拒绝,沉默落座。 眼看着这一幕,许尽春笑了笑,看向面前的宋溓,说道:“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腰这儿,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回来你已经独当一面,越来越有你父亲的样子了。” 宋溓看向她,其实站在她角度上,她应当是恨自己的,可从她回来到现在,从来只见她的笑模样。 “大少爷从前是个腼腆又快活的性子,如今也知道疼人了。”她似有感慨,而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说:“我见过大少爷对妹妹的样子,也希望我这一胎能生个乖巧的姑娘,有这么多哥哥疼,她一定会很幸福。” 青夏目光闪动,下意识的看向神情自若的宋溓,见他也无甚大的反应,抿了抿唇,看向温婉微笑的许姨娘。 “做我们的妹妹也不算幸福,许姨娘应当不知,我的妹妹自从出生,得不到父亲的关爱,也受尽了母亲的冷待,她只要稍稍犯错,就会被送出府去单独过日子以做惩戒,小小的年纪受了怠慢也不知,还当别人是为了她好,逐渐养成了不敢言语的性子。” 闻言,许尽春笑意浅淡,慢慢的收敛:“是因为我,四姑娘被迁怒了,是吗?” 宋溓不语,答案很明显了。 许尽春垂下眼帘,深深的吸了口气,闭着眼吐了出来,却依旧觉得心口闷闷的。 “我知道了,大少爷今日来,除了是来探望,还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可是有些事情当年就没说,如今就更不可能说了,这是我答应过老爷的。” 宋溓眼皮微动,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怀疑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呢? 是年复一年,母亲对陈家的纵容,父亲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句句关切,字字关爱,这是一个不能长久陪伴在身边的父亲所有的亏欠,可那时候他们一家子人都将父亲当成了抛妻弃子的恶人,从没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角度上去思念他的难过。 “我知道当年的事不简单,我母亲她厌恶你,所以那次你小产之后,她急于撇清我和弟弟,一声都没有辩驳,一口认下是她教唆的我和弟弟对你下了手,可事实上你我都清楚,那不过是个意外。” 许尽春苦笑着点点头,她看向宋溓,说:“你可还记得当时事发突然,我让你带着你弟弟赶紧走,就是不想让这种误会再蔓延下去,你父亲母亲当时矛盾已深,我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缘由,但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绝非只是因为我,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在害得你们一家矛盾加深,这是我当初的想法,只是那时你们二人都年纪尚小,被那个场景吓坏了。” 宋溓握紧了手,问她:“那你可曾向父亲说过,并非弟弟对你动手。” 许尽春沉默了,她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丝怅然,过了半晌她才说:“我心中也有恨,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作为,算是我对你母亲的报复了,坦白来说,我不欠你母亲什么,反倒是你母亲她欠我颇多,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应当找她一个妇人家去讨公道,可她在中间助纣为虐,她有的作用正是将我推入了万丈深渊。” 宋溓心口一痛,难免想起了当初事发,父亲指着母亲满脸的失望与决绝,声称一切都是陈家欠她的。 此话绝非空穴来风,可当初是有什么隐情谁也不知道。 “今日我来便是想知道当年究竟是何隐情。” 许尽春叹了口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随后落在青夏身上,说道:“你今日来问我这些目的是什么,是想为当年的事求一个真相,还是为未来的你自己寻一个解脱。” 宋溓目光一厉,而旁边的青夏则有些不安,她不知今日这一出是为什么,他们谈论的已经是涉及了一些隐秘,关于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更关于眼前的姨娘,她不觉得这些是自己能在这听的,可是,大少爷特意将她带来,可不就是让她在这里仔仔细细的听着吗? 宋溓亦回头看向她,说:“装睡了这么多年,如今想求一个真相,也想给未来的自己一个安稳。” 许尽春了然:“有些事情我答应了你父亲,绝不会向你们提及,可如今你也长大了,终究会遇到属于自己的真情,我也不愿你这样年轻就被过去困在了原地,我并非是你母亲所说,勾引你父亲才与他有了今天,事实上当年我深受苦难,若非有你父亲帮扶,我或许早就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中。” 宋溓眼皮一颤,静默的看向她,然后就从她的嘴里听到了一个自己从未知晓的故事。 “你只知你如今的舅舅,可否知晓你的外祖父曾在外有一个私生子,被他藏得很好。” 仅此一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 宋溓蹙起眉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更是从没有在母亲那里听来过一星半点。 看他的反应,在许尽春意料之中,她苦笑一声,而这边青夏猛的站了起来,神色尴尬,道:“我想你们接下来的话不应当有外人在场……” 这时,还不等宋溓说什么,许尽春便开口了:“青夏姑娘,你留下来一起听吧,想必大少爷带你来,也没想着瞒你,这件事你听的。” 宋溓也拉住了她,拉的紧紧的:“你别走,你陪我一起听。” 青夏诧异的回过头看向他,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是不起眼的迷茫。 …… 第200章 许尽春的往事 两个当事人都要留下她,青夏便知自己走不脱的,心中一片麻木,也只能坐下来静静的做个透明人。 历经了世事的许尽春看的明白,她看得出来大少爷对眼前的这个姑娘的看重,绝非只是上心而已,让她来听这些事情不仅是想跟过去做一个切断,还是想正式的将她拉近自己的生活。 那些不堪的过去,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身上是多么的违背,可他宁愿自挖伤疤,只为在她面前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你外祖父有私生子一事,不光你不知道,就连你的母亲父亲在当初事还没闹出来之前也都是不知道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知道那个时候,无论纳妾还是外室都非常严格,越是有身份地位,越是在这方面重视,可人么,总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总有会犯糊涂的时候。” 她讲了一个宋溓从未知晓的故事,说起来天方夜谭,令人不可置信,完全想象不到这样荒唐的事情居然真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陈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在外养了个戏子,因着家中河东狮吼,从未敢带回来过,一直行事小心,不敢显露人前。 家中已经有儿有女,他已经是满意万分,直到心爱的外室也怀上了身孕,惊吓之余,更是有说不出来的兴奋。 那时候朝廷律令何其之严,对他们这些有官职之士更是把控严格,所谓上行下效,纳妾之风就是从上面的人弥漫开来,才叫下面的人越发猖狂,而当初纳妾所带来的何止是毁了一些姑娘的自由,更是害了一批又一批女子的性命。 当女子的地位一降再降的时候,那些富贵人家的可以商议着来,你家有好姑娘,我家有更好的儿子,虽已有妻却无妾室,只要给得起丰厚的报酬,你家的好女也可以到我家来做个妾呀。 最早的时候,纳妾只是给一些有了妻子却无子嗣的人做个保障,不至于叫那家人户灭了后去,后来纳了妾室,便是充当门面,纳妾规格之高,更能彰显自家门户。 这本身是上流人士的专权,可慢慢的就演变成了下头的人发家致富的门路。 纵使你家有好女,猎奇之风一旦兴起,也不拘泥于门第显赫与否,钟爱丰满的,钟爱清瘦的,钟爱清纯的,钟爱妖艳的,口味总不会相同。 可环肥燕瘦总不会出在一家,也不会出现在一个地方,总要从各个地方搜罗起来。 许尽春便是受到迫害的其中之一。 她家贫寒,除了她还有个年幼的妹妹,一家人虽说过得清贫,却也和和乐乐的。 坏就坏在她那张脸上,出生贫寒,却出落的很美,越是美得打眼,就越是引的人动起歪心思。 起初只是有人对她有非分之想,想将她据为己有,后来不知是谁通了什么样的门路,知道了可以发家致富的捷径,又打上了她的注意。 当时甚至有人上门相看,在她的老父亲老母亲面前直言不讳,她可去谁家做妾做外室,以她模样又能得多少银子。 他家虽苦,却也没到卖儿卖女的地步,直气的老父亲险些病发作一命呜呼。 那个时候嫌少有人管这些事情,人家只是上门来说道了两句,谁知你竟这般气小,气病了谁又会担这个责任,况且一般经手这些事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混不吝的,简单来说,发生了这种事情,只能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无法追究了。 备受骚扰有半年之久,父母都将她保护的很好,只一心要给她找个好夫家,不要被这些人当成了发财的门路献了出去,谁又知道像他们这些人举荐的家族会不会是一个虎狼窝呢? 有人捣乱,为她议亲之事便被搁置了许久,直到她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男人,是个书生,只知他家中略有资产,不显山不露水,为人低调温润彬彬有礼。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汪清泉,陡然的出现在了一处久旱无雨的田地,一经滋润,万物复生,她的心啊也就好像那田地里露出芽的禾苗,野蛮生长。 那个人就好像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出现在她贫瘠的生活里,将她一把从泥泞中拉了出来。 他实在是表现的太好了,太让人满意了,从始至终无一处不是,无一处不对,两人在一起从来只有欢声,从没有让她觉得难过。 关系处确定的快,二人之间也发展的迅速,慢慢的,她被他带回了自己的家,见了他的母亲,那是个极其美艳的女人,穿着打扮很是端庄,可眼里依旧是风情万种,难怪会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原来是因为母亲都长得很好看。 那时许尽春以为自己苦尽甘来。 直到她被那个男人亲手送到另一个男人手里,药效发作之前,她只看到他全然不同的一面,那献宝一般,极尽谄媚的模样,语气里全是算计:“陈大爷,这回这个可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出身清白又是个有傲骨的,先前派了好几拨人去探他家的口风都没能拿下,可见不是个见俗物于眼中的人,这样的姑娘越清纯越有劲,和那些流落风尘、世家小姐可不一样,保准会给大爷你不一样的感觉。” 那陈大爷拿手拍了拍他的脸,呵呵笑道:“狗伢子,不愧你的本事,回回找来的人都深得我意。” 那人弯着腰笑的夸张,许尽春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在那间房中,她甚至没能看到那个糟蹋了她的人,他早已离开,像是怕惹上麻烦一样。 而这时,她看到那个男人焦急得走进来,看清她的惨状后,一副很难接受又痛心不已的表情,道:“你!你怎能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你怎能……怎能……” 他憋红了眼,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演技之好叫人忍不住为他鼓掌。 “程度,我看见了,刚才是你把我送进来,送到这儿的……药效还没有完全发作,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程度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就在许尽春快要崩溃时,他忽然跪了下来,狠狠的抽了自己两巴掌。 “春娘!春娘是我对不住你,我也是被逼无奈呀,你可知道那人是什么身份?他背后靠着的又是什么人家?我得罪不起他的,若非是他看中了你,我怎么忍心将你拱手相让呢?” “……” 那一瞬间,所有的彬彬有礼温润公子的假面撕开,大尾巴狼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他哪里是什么君子,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 …… 第201章 利用·羞辱 许是当时年纪小,纵使发现事有不对,可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呢? 从成都的口中她听到了一个故事,故事中的男孩因为出身不详,自小便受周遭人的唾弃和耻笑,连带着他的母亲,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分,便也过得卑微可怜。 男孩觉得不公,他也是有正经父亲的,且他的父亲家大业大,如果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他的儿子,又如何会被那些地位低贱的人否定和笑话呢? 于是他疯狂的试探,祈求父亲能让他和母亲有一个正当的身份,可换来的却是一向温润的父亲拳打脚踢以及恶语相向。 从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即便在这个家里,他是父母的掌上宝,可实则除了母亲以外,没有人将他当做一个人看,甚至于他的父亲只将他们娘俩当成一个可供消遣的玩意儿,喜欢的时候来看两眼,不高兴的时候便不知将他们丢在了什么地方,这就是外室和外室子的待遇。 他偷偷的去看过属于他父亲和他真正家人的相处模样,他们一家人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去茶楼喝茶,去戏楼听曲儿。 他的父亲在那一家人面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会讨妻子欢欣,逗的底下儿女乐趣,这些是他从未在自己家看到过的,母亲在父亲面前总是卑微,总是讨好,而他也只能看到父亲严厉的一面。 在他们家时,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上位者,随意操控着他们的喜乐和自由。 可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是外室子吗?就连姓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父亲姓陈,而是取了同音程,他的身份见不得光,他的名字也要遮遮掩掩。 同一个父亲却拥有着不同的命运,这令他很是愤怒,很是不甘。 他见过他与他正妻的那个儿子,整日摸鸡逗狗,游手好闲,妥妥的一个纨绔子弟模样,可面对这样的儿子,他也始终是个笑模样,说起来都是骄傲自豪,反观他,无论如何用功的去念书,也不会让他觉得多骄傲。 程度不服,更是怨恨。 他开始私底下去观察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发现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爱好,这些是连他的父亲都不曾知道的。 这世间好色的人有,好色且变态的人也有,他堂堂一个大家族的贵公子,有一些变态的癖好那是说不出口的。 程度一度想宣扬出去,让他身败名裂,可是如此一来,只要他们查,便会查到自己的身上,这样只会将自己搭进去,这个时候程度就已经知道了,在他的父亲眼中,他和母亲不会有他正经的家室重要,他也不敢去赌这个万一。 所以他另辟蹊径,指望着通过这件事情拿捏住他,从此将他拖入万丈深渊。 有些事情想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难,那陈家公子哥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他见过的美人不在话下,我说想找一个能打动他的,必是他从未接触过,也从未了解过的人,一个贫穷且清高,弱势却美貌的女子。 许尽春进入他的眼中,成了他报复的关键一环。 可人非草木,日久生情本就是人之常情,程度在报复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段感情中迷失下去,他爱上了他的棋子,一边利用一边心痛。 他亲眼看着一个纯洁无辜的女孩,被卷入这场是非中,看着许尽春因心有欢喜而被自己忽悠,不是不痛,也不是不后悔的。 也正是因为他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住,才会叫许尽春更加痛苦。 他若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将他利用到极致,或许经春早就逃了,可他偏偏又用了几分真心,而这几分真心就将一个深陷囫囵的人牢牢套住。 第一次与陈家公子扯上关系,他自扇耳光跪地求饶,许尽春是想和他一刀两断的,可是他不肯罢休,也不肯放她回去。 程度说:“他是京中陈家的独子,生性风流,是他看中了你,才逼着我拱手相让,你是我心爱的女人啊!我怎么忍心呢?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我也没什么好活了,只是在我死之前,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他既害了你我,那他也要负起责任,春娘,你写的状告书,我们去告他!” 回忆到此处,许尽春深沉的叹了口气,摸过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继续道—— 即便当时许尽春不再相信程度的话,可对告官一事却没有异议,毕竟是真实受到了伤害,不可能伤害了她的人还能逍遥法外,她知道硬碰硬可能碰不过那等显赫人家,可即便丢了她的性命,也不愿就这么丢了自己的清白,一辈子遭人耻笑。 若她注定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口水当中,那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拉一个人下来与她垫背,她既得不了一个好名声,坏了身子又坏了清白,做了坏事的人更不应该好端端的活着。 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她去报了官,那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一介平民状告贵族之子无异于浮游撼树,她只记得那日从官府里走出来,只是走进了胡同巷子,还是有人往来的情况下,她被当众套了麻袋。 再醒来时,人就已经被关在了陈家的暗室。 时至今日,她都没法忘记那个时候所受到的虐待,陈家的那位公子最是重面子不过的一个人,被状告的衙门还是头一次,他大概也没想过有哪个人敢去与他做对,等抓住了告状的人,一看是当日的小娘子,心中却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他只觉得恼怒,觉得自己给了她脸面,她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即便是找上门来讹上自己一笔,也不会叫他如此生气。 可偏偏她选择了找死的做法。 许尽春十个手指的指甲被尽数拔尽,这是她手写状告书的惩罚,牙齿被他打掉了一颗,这是她出言不敬的惩罚。 即便如此他仍不觉泄愤,抓着她的头以头抢地,鲜血淋漓,有那么一瞬间,许尽春以为自己大约是要死在这间暗室了。 …… 第202章 原来问题出在母亲身上 许尽春举起自己的手,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每说起此事时,她还是会泪流满面,心痛不止。 她说:“我并不知晓我状告衙门这件事情是如何传到当时还是世子的国公爷耳里的,总之那一晚若非老爷闯了暗室,我只怕早就要死于非命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宋溓,接着道:“你一定会问,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这些与你的母亲有什么关系,我为何会和你父亲走在一起,伤害了你母亲?” 听完她所说的这个故事,宋溓早已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再听她此话,却不语了。 但从个人恩怨上来说,她遭此非人的待遇,有恨有怨旁人都说不得她半分,可是,她也确实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无辜。 “你以为你的那个舅舅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外面作威作福?你外祖父是怎样的人你是清楚的,纵使他溺爱儿子,也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作奸犯科,当初我状告衙门一事,是有人捧着这件事想去换功劳,找到了你母亲那里,你母亲气急败坏,要你的舅舅处理好我这个麻烦,你现在还觉得你母亲是个无辜的人吗?” 若是以前,宋溓绝不会相信,也绝不会允许外人污蔑自己的母亲。 可现在,他却没说话了。 他的母亲有多维护他的舅舅,这一点他深有体会,辩驳不了,即便当年的事他只听了一面之词,却也不觉得许姨娘骗了他。 “在你母亲的眼中,她弟弟尊贵体面,即便做了一件错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她或许没想真要了我的命,可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把我往死路上逼。” 宋溓嚯的站了起来,青夏惊了一跳,也忙站起了身来,紧张的看着他。 许尽春依旧安静,眼神微红又淡漠,她揉了揉眉心,说道:“我今天说的事,想必你要许久才能缓过来,我并非是想在你面前告你母亲一状,你是她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你可以恨我怨我,你也有明辩是非的能力,须知此事究竟谁对谁错,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很长,但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是,当初你父亲带我走,并非是与我有情,而是想保我一命,为你的母亲和舅舅积点德。” 宋溓眼眶猩红,猛的抬头看向她,八尺男儿顿时晃了下身形,险些没站稳,青夏过去将他扶住,眉头紧锁,看向许姨娘时,眼里都是心疼和关心。 许姨娘注意到了,对她微微一笑,随后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些年因为我和你父亲的事,你总觉得是因为我的出现毁了你一家的安宁,如今你知道了真相,便该知道你父亲他这些年也很不容易,他是个很专情的人,他对你母亲的感情很深,若非你母亲这些年……算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大少爷,你可放下成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看看你身边的人,你也知道不是这世上所有的妾室女子都是狐狸妖精。” 宋溓难以开口,目光落在青夏身上,半晌才说:“姨娘好生休息。” 说罢,他拉过青夏快步离开,平时稳重端庄的男人,此刻的步伐都带着一丝慌乱。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许尽春留下两行泪来,喃喃道:“年轻真好。” 青夏被他拉着快步的走,最后跑的气喘吁吁的,两人跑到后庭,站立假山之后,气息都被调匀,青夏只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但凡是一个有良知的人,听了许姨娘的故事都不可能不动容,更何况这样的故事与他的家人又有这么深的关联。 青夏嗫嚅着唇,组织了下措辞才说:“这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许姨娘既然能与您说,想必是没有怪过您,方才话虽然没有说完可奴婢却明白了,许姨娘当初那个孩子是她自己不想要,和您还有其他人都无关。” 宋溓看着她,听着她温言软语的宽慰,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着,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可怕的不仅仅是她那个故事,而是在她说完那件事以后,我竟一点都不怀疑这事的真假,所以这些年我对我父亲的恨和怨……从何来?” 青夏:“……那时您并不知实情,只是从许姨娘他们回京的那一刻,日久的相处您不就已经有了揣测吗?您今日来寻求一个真相,也是为了将来不糊涂的过活不是吗?” 宋溓眸光痛苦,声音哽咽:“青娘,我以后要如何面对他们?” 青夏沉默片刻,思索了会儿才说:“正常相处就好了,当初不怪您,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许姨娘可是盼着您以后做个疼妹妹的好哥哥,既然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弥补不到,那就好好关心以后的事吧。” 本来心口上压了一座沉重的山,而此刻听了她的话,那座山像是被云托了起来,它还存在,可却没那么沉重了,宋溓松开她些许,那眼中复杂是青夏难以理解的。 “你可还记得你刚来目安院时吗?” 青夏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那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被他当成了不知廉耻的爬床丫鬟,羞辱和折磨,讥讽与蔑视,身体力行的让她感到窒息难过。 宋溓说:“那时是我刚知道许姨娘又怀了身孕。” 青夏蹙眉,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回京,更是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回来,可转念一想,他想知道的事情,动用他手底下的关系,想必也没那么困难。 便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我以为她是想陷害弟弟,害了她的腹中孩子,且母亲当时出现的太过及时,将我们的罪名都认下了,我心中也憋着一口气,觉得她破坏了我的家,我想看看,若我认下此事父亲是会顾及她,还是顾及我……”说到这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当时幼稚可笑,拿人命去开玩笑。 “当时大夫给她下的诊断是她终身都不能再有孕,可后来却传出了她又有身孕……你知道吗?我当时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个局,想让父亲彻底厌弃母亲和我们,我恨她心思深沉,红颜祸水,只用了一个伎俩就害得我们家分崩离析。” “……” “后来我发誓,我这一生都不会栽在女人手上,更不会纳妾搅的家宅不宁,可如今看看真是可笑,原来我家的支离破碎追根究底还是在我母亲身上,这个在我看来一直处于弱势没有选择的人身上。” …… 第203章 沉默是保全陈夫人的颜面 这么多年的恩怨,本就不是可以一笔带过的事情。 世人皆说国公府的世子聪慧,可发生在当下的事情,他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事关亲人,他也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母亲如何做人,父亲如何做人,也间接的教会了他们兄妹几人该如何做人。 这些年他自以为恪守本分,已经做到了无可指摘,可回首才发现,原来他做的远远不够。 当年为何父亲沉默寡言,不辩驳一句,他无需再去问父亲,自己都能想出来答案,若是他的父亲是那等心狠刻薄之人,恐怕母亲和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断了关系,绝不会等到今日,几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他又带着昔日的人重返故土。 沉默是要保全他的母亲最后一点脸面。 难不成夫妻之间反目成仇,将所有的事情都扯开了说才算解气? 秋风落叶,飘零四散,漫天飘落的黄叶下,宋溓红了眼,颓然的靠在假山上,目光虚空的落在一处,青夏静默相陪,垂首不语。 直到宋溓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看着她不悲不喜,冷漠无神的表情,心中一阵刺痛。 那些他曾以为的伤痛,伤了他多少年,后来,他因为这些伤痛,又刺伤了无辜之人,这些日子,倘若不曾上心就好了,或许眼下也不会这么难受。 偏偏做不到无知无觉的圣人,他也动了凡心,知晓了感情,无法再做到之前那样冷清无情。 时至今日才觉惶恐,那些自以为的施舍抬举,在她眼中是否当真如她所说那般是压迫?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宽大的手掌包容了她半边脸颊,他声音嘶哑,低声询问:“你那时可恨我?” 青夏静了片刻,细细回忆与他的初时,她说:“比起恨,更准确来说是恐惧,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你说奴婢心地善良,奴婢便只是纯良之人,可一旦您认定奴婢心怀不轨,无论奴婢如何自辩,都无法自证清白,因为,那时的您约莫是不会相信一个试图爬床的丫鬟,您一心认为所派来的姑娘都是妖魔鬼怪,无一例外,一旦收入院中,必定在他日会搅得家宅不宁。” 说到这里时,她很平静,确无怨怼。 宋溓却冷静不下来了:“你怎么会无袁呢?我用那样的话说你,那样的态度对你,你就不恨吗?” 青夏看着他,眨了眨那双如泉般澄澈的眼眸,道:“哪有仆从敢恨主子的?那时奴婢的身家性命都抓在您和老夫人手里,奴婢只怕有什么没顺了您的心意,惹您生气从而被发落。” 如此实诚,不参任何虚假的话,却并没有让宋溓大送一口气,听着她这般平静的陈述,更觉得心如刀割,他宁愿青夏恨他怨他,都好过此刻这般平静的诉说着过去,那段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愧于她的经历。 “你该恨我才是。”他如是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卸去了一半。 青夏却说:“大爷您猜,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许姨娘还恨不恨老夫人。” 宋溓一僵,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声音晦涩:“你我之间与他们不同。” “不,不同事却是同理,即便到了现在,在老夫人的面前许姨娘也是半个奴才,就算有国公爷护着,许姨娘那样聪明的人也绝不会狐假虎威,顺势而为。” 其实追根究底,他们之间也都是主仆君臣的关系,曾经动过感情,自然觉得可恨可怨,可抛开这一切却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就算有一天感情不在了,他也依旧是握着自己生死命门的人,也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些,青夏即便再不愿,也要理智的分析现在的状况,不够她胡闹也不够她任性,她只能再缩回去做那个无为的婢子丫鬟。 她再也不会傻乎乎的去问他感情是否长久,又能许她多少自由,当初在万青山时,就像是脱离了现实让她敢于飞蛾扑火,总是去想那些偏离了现实的东西。 如今一切归位,他也要回到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再也不要轻易的被一些花言巧语,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哄骗了心智去。 宋溓蹙起眉头,他一点也不认同她所说的话。 “你我之间是有感情的,我母亲和许姨娘之间是有仇恨的,你……”他忽然卡壳,意识到,有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变成仇恨。 那么多起先恩爱后面反目成仇的夫妻比比皆是,而他与青夏如今的情况又不明朗,当初承诺她的,如今却都给不了她,她如今这样的变化,是不是一早就看透了,也“清醒”了。 思虑到此,不觉浑身一颤,头脑发懵,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青夏缄默不言,似乎是在给他答案。 他握住青夏的双肩,目光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眸看,问道:“那现在呢?你对我,是爱还是恨?” 青夏眼眸微颤,她看向他深沉的眼眸,又低垂了下去,喉咙干涩道:“奴婢自然敬重大爷。” 非爱非恨,她避开了这个问题,给了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 宋溓眼眸僵住,握住她肩的手也松了些劲。 此刻,空气静默,吹来一股风都使人骨寒。 宋溓抹了把脸,心中那团乱麻沉甸甸的一时无从理清,他只能固执又执拗的对自己说,一切未定,未来瞬息万变,他有太多的执念和未完成的事,但如今并不是沉溺于小情小爱的时候,他坚信只要自己不放手,青夏是不会走的,只要如此,将来就还有可以弥补的时候,即便过去做错了,也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 回到目安院,不到一刻,国公爷派人来传宋溓,青夏自觉离开,宋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沉沉,出院而去。 掌握兵权半辈子的国公爷,在外杀伐果决,身上有肃杀之气,可回到家中,在家人面前,他脱下铠甲,穿上寻常衣物,打眼看去,未有任何配饰,一生素净,负手而立,素手练笔,再寻常不过一人,只是他有一张俊美的面孔,他的几个孩子都遗传到了他的长相,这是真的一脉相承,血脉至亲。 …… 第204章 陈老夫人的病 国公爷的书房布置简洁,在掌管兵权之前,他也是一个酷爱文学史书的人,那时最大的想法便是入御史台,做个言官。 只是那时时局动荡,缺的就是披甲御敌的将军,他的父亲呕心沥血,拼杀战场,重伤回京后,作为长子的他再也不能在父亲的庇佑下做个不知世愁的贵公子,他带上父亲的剑,披上父亲为他准备的盔甲,在父母的眼泪中,第一次上了战场。 那时,他还未成亲。 离京之前他曾去了陈家一趟,当时陈家有陈老太爷坐镇,正是鼎盛之期,无论子孙皆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当时与他订了婚的便是陈家长女,也是独女。 月黑之时,他跨坐墙头,看着披衣拢发疾步而来的少女,月光下少女面色焦急:“有何事不能白日从正门来找我?” 那时意气风发,深觉身担重任,却也有一颗为国战死的决心,他不怕战死,只怕耽误了心仪之人的前途。 “有些话白日人多我不好与你说,此刻寂静无声,正是与你说心里话的好时候,我即将替父奔赴战场,未来尚不明确,你我有婚约在身,倘若我死在外面,婚约就此作罢,你另寻良人吧。” 少女不可置信,瞪着他语气开始还是有着怒气的狠,后带了点说不清的哽咽:“还以为你大晚上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却没想到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今日便给你答案,我绝非是那三心二意之人,无论多久,我等你回来就是。” 说罢,恨恨拆下手腕上的红绳,扔给他后转身就跑,生怕再听到他后面的话,会让她更难受。 少年少女情深意切,那段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偏偏熬不过婚后的琐事。 宋溓已经在旁边站了许久,看着父亲收尾后,将那写好的字随手搁置,再抬头看自己,说道:“听说你今日去找姨娘了,可问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宋溓难掩愧色,当初在父亲面前有多理直气壮,如今就有多难堪尴尬。 自己的儿子,即便中间缺席了这么多年,他也是了解的,只道:“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若还想知道别的,今日我一并告诉你。” 宋溓却看向他,问道:“既然选择隐瞒,又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为何要突然告诉我真相?” 闻言,宋国公只说:“你那时候年纪尚小,维护你的母亲,与你说那些你不明白也不会懂,可如今你已经大了,有自己判断是非的能力,过去的那些事情再告诉你,你也能自我排解了。” 宋溓无言,事实如此。 那时年幼,即便是他最亲最信的人告诉他,生他养他的母亲是个坏人,心思不正他是绝不会信的。 “那个时候你们几个都还很小,即便你们的母亲千万个不是,我也不会在你们的面前去抹黑她,无论如何,作为母亲她没有失职,一切都是大人的恩怨,我也相信我的孩子们,在长大之后都会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等到那时,再将一切告知也不算晚,事实证明我没有想错,时隔多年我再回来,你即便心中有怨,可你对我这个父亲依旧礼重有佳,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 这一番话,几乎叫他心防崩溃,几欲红目。 “事关你外祖家,即便你那个舅舅我诸多的看不上,你外祖和外祖母却是好人,我也不能在你这个外孙面前去诋毁他们,你现在大了,时日一久你也看得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然你为何屡次去与你的母亲说要与陈家断开联系。” 说到这里,他摇着头笑了。 “骨肉亲情何以能解?就像如今来个人到我面前来同我说,你是个混账叫我不要认你不要管你,我也绝对做不到。” 宋溓道:“这些事情母亲她都知情吗?” 宋国公顿住:“知一半吧。” 宋溓蹙眉。 “那是她娘家的人,即便她知晓实情,也不会觉得她弟弟做错了,反而会维护,去找诸多的借口,所以我说她应当知晓一半,有些龌龊事,你那个舅舅应该还不敢同她细说,就好比当初你的母亲让他去解决许氏,你娘是疼爱弟弟,却远不到草菅人命这个地步,当初你的舅舅是想置人于死地的,只是在你娘面前他一定哭瞎了双眼,都要否认此事,反而要将一切都推在我身上。” “……” “你娘,只是太看重亲情。” 宋溓喉咙干涩,话卡在半路上不去下不来。 至此,他已经解释清楚,更多的,也如他所说,无法在长子面前去透他母亲的底。 言已至此,一切明了,孰是孰非都是过去的事,如今只是将多年前打上的结重新梳开。 “你娘她这次病得突然,你可知是为何?”话锋一转,他问起旁的。 宋溓看向他,只见他愁容满面,走到窗口,一阵冷风吹来,他话出口:“战场上厮杀的人只敬神佛,却从不信命,只信奉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你母亲的事很是邪门,你母亲病的头一天,府上来了个化缘和尚,他说我们府上黑气环绕,恐是多灾之相,若有人曾损了阴德,怕是会接连报复在其身。” “……” “在此之前你的母亲都很是康健,可第二日一早她的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宫中的太医都来看过,最后是个民间大夫请了他师傅来,只是一眼,他说……你母亲作孽太深,已被牵连。” 宋溓眉眼一厉,矢口否认:“即便娘在舅舅的事上错了许多,可她也绝非是那凶恶之人,这事蹊跷,绝非鬼神之说,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宋国公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母亲若有难,影响最深的就是你们兄弟几个,你即将科考要入朝为官,若你的母亲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对你来说打击最大,起先你母亲病倒,我慌不择路,当真思索起来是否与你舅舅过去的事有关,可转念一想,只怕是别有阴谋。” 说到此处,宋溓想到一事,倒吸了口气:“娘的病,是我写信回来之后……” 他这一路去求学,中途也办了不少事,有些信写回来送去了刘靖帆那里,有一些则在父亲手中。 那信中暗藏玄机,直指一些人狼子野心,一旦查证,只怕京城的菜市场,又要血流成河了。 …… 第205章 让她去红螺寺 一时说不清,家中突逢变故,究竟是谁刻意为之。 宋国公说:“我有一个想法,只是……要事先与你说明。” 宋溓看着他,便听他说:“你母亲如今的状况,已经不适合继续住在府中,我想送她出府。” 若是以前听到父亲的这个决定,宋溓绝对是暴跳如雷,可现在,他虽心中难受,却还是沉静下来,只问了二字:“为何?” “你母亲若是一直待在府中,只怕会有源源不断的灾祸在她身上应验,如今只是个开始,我们需要找个借口将她送出府去,只是这样…会伤了她的颜面。” 宋溓眸光沉凝,虚看一处,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夫说母亲得的是怪症,吸干了她的精气如今病殃殃的,时间一久,人就会被拖没了,我也不相信她是因为那个和尚所说之事,这件事我会查清。” 宋国公却道:“可是如今敌人在暗,我在明,你若是去查,一旦打草惊蛇,人家跑路,你是很难追查下去的,这件事要查,还不能大张旗鼓的查,也不能动用你身边的那些人查,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你身边的姑娘,叫青夏那个。” 话音落下,只见他眉头紧蹙,霎时抬眸,紧紧的看着自己,宋国公一怔,随后说:“我说的那个和尚出自红螺寺,就让你身边的青夏常去,探清此人底细。” 听闻此言,宋溓紧蹙的眉头松了几分。 红螺寺,出了名的求子寺。 让青夏去倒也是名正言顺。 …… 青夏回到桃云间时,不过一刻便来了个客人。 琉钰身穿流星花发纱裙,娉婷而来,头上的簪子熠熠生辉,一双手是刚做了染甲,鲜艳美丽。 她进来后,只站在门口,不加掩饰的打量着青夏所在的居所,老熟人一般熟稔走来,看着面前清水一样的姑娘,抿唇一笑,道:“我的大喜之日,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青夏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去坐,二人静默对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青夏刚到静居的时候。 田田不在,青夏亲自与她倒茶,回答她刚才的话。 “那些日子我病才刚好,你是喜事,我不便去。” 闻言,琉钰笑了笑,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带着病气就不能去看我了似的,我那算得了什么喜事?无非是看着光鲜,内里空无罢了。” 青夏一顿,抬首看她。 琉钰吹了吹茶沫,面对她的目光很是淡然,微呷了口,说道:“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会碍着面子,在你面前装上一装?我倒是觉得,你我之间如今大可坦诚,不必在装模作样了。” 说罢,她放下茶杯,眼里没了笑意,看着她说:“我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想必你很清楚,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装脸面,唯独对你不用。” “……”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我也算是看着你和大爷之间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我就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被大爷放在心中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明明我来的比你都早。” 她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自己心思活络。 “可我不得不承认,人命不同,你有的这份机遇,我便是强求都强求不来,后来我又想啊,对我来说不公的命运,在我看来极好的命数,兴许在你眼中恰恰相反,得到了真心就想要更多,我从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绝非是那本分安静之人,你所求所要的绝不仅是一份情谊。” 青夏开了口:“若可以寻得更好,谁又愿意向下生活。” 琉钰目光一亮,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你说的不错,像我们这样的贱命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和荣华富贵不沾边,可是凭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就只能往更差的去看,不能向上生存,若是可以,就该竭尽一切,将能抓住的紧紧握在手里。” 青夏看她:“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们之间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做两个闲来无事可以推杯换盏的好友?” 青夏也笑了:“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和我这种在你看来,命好攀了高枝的人做好友。”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更何况,以后只怕你我之间要打交道的地方会很多,我不希望给自己树个敌人,你说呢?” 青夏莞尔。 看着她清丽的脸庞,琉钰失神了片刻,说:“我这一生都在做配角,如今做了你感情里的旗子,也希望你能让我看到,你和大爷之间能有个好结果,千万不要流落世俗,否则啊,我这牺牲就太不值得了。” 真的好不甘心就这么放手啊,真的好想再为自己的命运拼一拼啊。 可是……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 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不是在争宠的道路上一去不返,而是顺从现在,做好当下,为自己的将来多攒些财宝,名利富贵总得占一样,名利的路她挤不上去,感情的事也强求不来,好像也只能求富贵了。 青夏愣怔,看她站起来,优雅又轻盈的转了个圈,笑着说:“富贵奢靡的生活真的会迷住眼睛,你看,只是几件衣裙都足以叫我欢欣不已,这些衣裳若非有今日,做为一个丫鬟奴婢,我怕是一辈子都置办不起。” 青夏只是默然而笑。 琉钰只来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她走后,田田摸不清状况的进来。 “姑娘,她没事吧?” 青夏摇摇头:“她没事,就是来和我说了会儿话,你不必紧张。” 田田松了口气,道:“她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先前看姑娘势头好,便总要阴阳怪气,谁知她现在又是个什么想法,自己也做了名副其实的姑娘,可是来耀武扬威?” 揣测一番后,田田看着微微笑着的姑娘,一时语塞,捂了捂唇,干咳一声,道:“奴婢也是揣测,是奴婢多嘴了。” 青夏只笑:“无论她有什么目的,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一路人,对她多留些心也是好的,你没错。” …… 第206章 断她凉汤? 夜间用完饭后,宋溓先是回去处置了一番先前抓的内鬼。 在这院中没什么存在感,平时做些洒扫的活,月俸不高,人也看着老实,被人收买全是因为家中急需用钱,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收买他传话的人是谁? 他说:对方只是叫我要关切大爷的后院情况,若是大爷身边有了不一般的女子,并将话传出去,仅此而已,若是涉及主家机密,奴才绝不敢犯。” 清源道:“你以为只是传些大爷后院的风流事,便不算是机密了?无缘无故人家要探这个消息做什么?府中对你们不薄,你若家中有难,大可上报上来,如今吃里扒外,收了外人给的好处,又出卖了主家,求容被主的你猜会是什么下场?” 那人脸色惨白,等见了大爷,更是只知磕头认错,声声悔恨。 宋溓看他许久,只问:“你与他们如何对接?” 那人道:“他们从不主动来找奴才,只叫奴才有了特别的消息,便传到方家酒肆,那里有个伙计,是中间的传话人。” “可有限制你什么时候传?” “不曾,他们也怕频繁往来会使事情败露,所以只叫奴才有了新鲜事再传不迟。” 宋溓若有所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看他老实的模样,说道:“因为你传的消息,这次带着姑娘出去,险些遭了暗算,你险些背了条人命在身上。” 那人脸色煞白,慌乱摆手摇头:“奴才绝无害人之心,奴才只以为是是仰慕大爷的人家……是奴才错了,奴才不该为了一点好处就将主家的消息透露给外人。” 清源道:“背主求荣的东西,先打三十大板,最后交由府衙定罪处置,你要知道三十大板下去,你至少要废一条腿去。” 那人已然无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宋溓道:“你若想活,也有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可以继续向外传递消息。” 此话一出,满屋震惊,可是稍一想又明白了过来。 那人哭喊:“奴才无有不从!” “以后我让你传什么消息,你便传什么消息。” …… 回到掠英居,看见花藤下站立的娘子,他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侧头看她温润如玉的面庞,揽过她的肩带她回了屋。 “夜间湿气重,你又穿的单薄,不要在外太久。” 话音落下,青夏打了个喷嚏,神色略显尴尬。 宋溓只是笑笑,手在她后颈上捏着,目光温和的落在她俏挺的鼻梁上,说:“都说鼻子翘挺的人生的孩子都不会难看,你我的鼻子都不塌,未来我们的孩子定也是好看的。” 青夏愣怔,不知如何回话,只干巴巴的笑了一笑。 宋溓不恼,道:“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科考了,你可知你也有事得准备起来了。” 青夏看他:“奴婢要准备何事?” 宋溓一笑,手搭在她肚子上轻揉了揉,道:“你那药该停了,以后不管同不同房都要少喝,大夫说了那药寒凉,女子喝多了每月那事上腹痛难忍,也会影响以后生育,虽说给你调的药方已经改良过许多,可到底于身子有碍。” 青夏蹙起眉头,满目不解:“大爷等临科考结束,便要准备大婚,到那时夫人进门,奴婢怎能这时候就停药呢?若到时出了意外,奴婢有身孕在前,岂不是给新夫人没脸?” 看着她微微发急的神色,宋溓只道:“此事也并非一日之功,我只是想让你先调理好身子,毕竟你如今每月来那事都要难受几天。” “那也不能停药啊,药本就是最后的保障,除非……除非减少那事才对。” 话说完,宋溓的脸黑了一瞬,负气说道:“难不成就非要喝那药,把身子彻底拖垮,今后再想要孩子,又不止要补多少药回来才行。” 青夏一滞,心里也慌,她是真怕他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说到做到,就非要自己生,本身现在就已经一团乱麻,自己的未来都是未知数,如果真有了孩子,那岂不是真要困在这里不见天日了? “奴婢知道,您是为我身体着想,可是您也知道,对您来说,子嗣血脉何其重要……您的嫡子未出生之前若有了庶出孩子,将来若是做官,这也会成为您身上的一道污点,就算是要调养身子,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宋溓看着她,眸光晦暗:“嫡子重要,我和你之间的孩子更重要,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护好我们俩的孩子?” 青夏噎住,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说不出话来。 他没再进一步相逼,不想在此事上让她为难,却又心中难忍,她怕的有理有据,他反而没什么道理可言。 “可是大爷,您的姻缘才是最重要的,正房所出的孩子也是最受重视的,现在去说未来不曾触及的话题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徒增烦恼,出生在这个院子里的孩子,除了有一个相同的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或许会有不同的母亲,而这些母亲中,家世地位便已经决定了这些孩子未来的出路,您和两位少爷,一位小姐是一母所出,尚且会有不公平的时候,更遑论正室妾室所生的孩子,分明之大,从来都不能放在一个平面上去比较。” 宋溓心口一钝:“你既想得到这些,倒是我欠缺考虑了。” “你若不愿停了那药,我就再找大夫去为你配更温和的药方,只是青娘,若我们的孩子自然来了,就将他保住好好生下。” 青夏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同意了这话,心中却觉可笑,那种寒凉之药一直不断她又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呢? “还有一事,你可知红螺寺?” 青夏点点头:“京中名寺。” “那你可知红螺寺因何而出名?” “因…因为求子灵验。”她说出这个不妙到答案。 宋溓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道:“既然现在你我无法越过时间准备身孕,诚心总是要有吧?你这些日子就去红螺寺,烧烧香拜拜佛,求那送子观音提前为你预备着,等到将来时日方便,送我们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 青夏嘴角一抽,内心觉得荒唐,可却不能不应,今天已经忤逆过他一回了,现在他只是提了个尚能接受的法子,也没什么好与他争辩的。 “……好。” “除了拜佛,还有件事,关于我娘……” 黑夜寂寂,无风幽凉。 房间的烛光亮了半宿才叫男人交代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吹灭烛光之后,怀揣心事的人却是久久不能入睡,直到第二日起来,身边的男人如在书院一般,早早去了书房,青夏揉着眼睛回忆昨夜他说的话,荒唐二字不止一次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舒了口气,嘟囔着下了床。 …… 第207章 姑娘属多子多福之象 红螺寺内人影密切,或是夫妻二人搀扶而来,或是婆婆陪着媳妇儿,一边数落又一边满心虔诚。 青夏一人带着田田和哑侍有瑛来到这里,不乏碰上同她一样来的。 许是同类相惜,旁人看着她的打扮穿着,便有那热情之人上前来问。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也来红螺寺,瞧着你年纪不大。” 青夏以礼相待,微微俯身,道:“本家不值一提,来到红螺寺,也不过是心中有事相求。” 闻言,那年纪约莫二十三四的姑娘只是一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有趣,能到红螺寺来自然是有需求的。” 青夏只作红脸状,笑着垂眸。 那人上下打量青夏的穿着,以及她身边带着的两个不起眼的人,会心一笑,也多了几分自得,便自曝身份:“我是杨家姨娘,你看着比我小,可叫我一声莲姐姐,杨家在京城不算出名,却也算是个富户,我家老爷多年来只得一女,纳了多房妾室,也就我前年怀了个孩子,只可惜不慎掉了,这不,便叫我到红螺寺来好好拜求拜求。” 青夏看着她清丽的面庞,爽利的性格颇叫人生起好感,她道:“莲姐姐为人大方爽快,必会心想事成的。” 那莲姨娘微微一叹,很是自来熟,见她与自己说得上话,倒是不见外,将青夏的手一捉,挎在自己胳膊上,她道:“要说呢子嗣缘分还真是不容易呀,算命的说我有双生子的缘,可我如今已经也年老色衰,再过两年只怕是色衰爱弛,哪里还轮得到我来着急孩子的问题哦。” 青夏愣怔,看着她光滑白皙的脸庞,轻叹了口气,心中如同堵了块石头一般,劝慰她道:“莲姐姐看着还很年轻,既然算命先生都有此批注,想来姐姐也是有这个福分的。” 莲姨娘却是笑的苦涩:“妹妹年纪尚小,不知道做我们这些的,年纪就是一等要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故年轻,可世上总还有更年轻的姑娘,排着队等着来顶替我呢,你现在看着还不到双十的年纪,所以还不到忧虑这些的时候,等到哪天年岁到了,你家老爷有了更新的选择,你呀,也得早点为自己打算,不然,这么早来这儿做什么?” 青夏自然不会同她说清自己的情况,只依她所言讷讷点头,认同道:“是啊,以色侍人,拼的就是年纪和容貌,自然是担心的。” 莲姨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的不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在你这个时候,全然想不到生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你现在就有此忧虑,可见你对自己未来的掌控是有把握的,抓紧吧,最好能给你家老爷生个健康白胖的小子,这样不管他先前有多少个孩子,总是更心疼小的那个。” 青夏失笑,她都不知道,为何这个姐姐就这般认定自己伺候的是个老爷,笑归笑,到底是没反驳。 莲姨娘忽然道:“我在这里认识一个不错的和尚,不如我带你去找他,让他给你把把脉算算命,这样心里也有个谱些。” 青夏本是想拒绝,可抬眼一看,这寺庙里她都不熟悉,更不知道哪个方位是做什么的,倒不如跟着个熟人,与她一道先把这里摸清楚再说其他。 总之大爷交代给她的,也不是让她一日就完成的,这里多少个求子的人家,都是一连好几日,甚至好几个月都会来烧香拜佛,以示诚意。 她到这儿来,除了惹上一个过分热情的莲姨娘,也不起眼。 莲姨娘拉着她去了佛堂,绕过后院来到一处寂静禅房,两人刚到,就听到一声啜泣,旁有人不耐道:“你犯了错就不要在师父这里哭了,师父只是罚你去后山砍柴,又没有真要你离开寺庙,快些去吧。” 闻言,青夏转头看去,便见一眉清目秀的和尚,一边擦着泪,一边抽抽搭搭的点头,一步一回头的离开,路过她们时,还停了下来念了句“阿弥陀佛”。 青夏下意识的回礼,只得那小和尚匆匆一瞥,她未与他对视,便被莲姨娘拉走了。 禅房内,坐着一位中年和尚,面容沉静,禅坐冥想,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抬眸看来。 “阿弥陀佛,施主好久不见。” 莲姨娘面带笑意,拉着青夏一起进去,道:“师父先前说要我广结善缘,才能为子孙后代积福积德,这不,我看着这个小姑娘年纪尚小,便拉着她一道过来了,若能得师父您的点化,为她解决一些苦恼,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中年和尚法号明净,闻言只是笑笑,抬手示意她们坐下,身后的小沙弥为他们放茶。 佛门重地,即便是带目的而来,青夏也很是敬畏,礼数周全不敢轻忽。 明净师父说道:“看姑娘面相不到十八,家中人口简单,也有文星坐宅。” 青夏讶异的看向他,又看向莲姨娘,后者对她笑道:“是不是让师父都说准了?这位师父可与其他不一样,即便不问你的生辰八字,端看你的面相,也能了解些情况,等再为你把把脉,问问生辰八字,该知道的他都能知道。” 青夏顿时更加敬畏,道:“信女今日拜见,多有叨扰了。” 明净师父却一笑,道:“每日来往香客无数,既到此处来都是有缘之人,无有叨扰,不知姑娘今日来,所求为何?” 莲姨娘替她回笑:“师父,求到您这里来自然是为了后代嘛!” 明净微微含笑,只静静看着青夏等待她的答案。 青夏手心捏了把汗,诚如林姨娘所说到红螺寺来的年轻姑娘,无非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可这位师父看着她的眼睛,却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似的,知道她到寺庙里来的目的不纯,并非是为求子。 她也咬着牙道:“信女……为求子而来。” 明净微微一笑,问过她的八字,片刻过后,说道:“姑娘属多子多福之象。” …… 第208章 古怪的小沙弥 话音落下,青夏只觉得耳鸣一阵,而旁边的莲姨娘却倒吸一口气,满脸羡慕的看着她。 随后,青夏才说:“只是,家中官人还无嫡子,我想要的孩子,不知何时会来?” “此事不可细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来,姑娘是富贵盈门之格,不管在哪儿,什么身份都能顾好本身。” 青夏眸光一亮,心中微微激动,忍不住又问:“可落入穷巷,无法掉头,又当如何处理?” “等,熟知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天爷不会绝人后路,总有一息的转机。” 青夏看着他,从他微笑的脸中拼命的想看出她想要的答案。 算命一事信可有不信则无,从前也不是没有老道士为她批过命格,与他所说相差无几,都是说她有富贵盈门之格,可是这样的话,在一个贫穷到读不起书的人家来说,只是一种宽慰罢了。 旁的她可以只听一听,但她问的那句话得了他这样一个答案,只觉欢欣不已,这样便说明,如今并不是走到了死路,也无需为现在的状况抓瞎难受。 临走之前,明净师父对她说:“若要求子,也需诚心,姑娘要办之事还未办完,少不得要日日来拜佛祖,来见送子观音。” 青夏微怔,随后正经与他行礼:“多谢师父提点,信女必当日日都来,潜心拜佛。” 离开禅房,莲姨娘问自己的事让她先出去,等她一刻钟出来后,脸色明显有些失落,但看见青夏,不由得激动起来,到她身边说道:“方才没问过妹妹的情况,不知妹妹有如此大的富贵啊!” 青夏“哈”了一声,不解的看向她。 莲姨娘捂唇一笑,拿手轻拍了拍她,道:“刚才我可是听出来了,你家那位如今连嫡子都没有,若是妹妹有那福分,生下第一个孩子,那身份可就是水涨船高呀!” 青夏默然,看她这反应,莲姨娘约莫猜出她在想什么,便听她道:“正是因为没有嫡子,我就更不能越过去先有了孩子,此番是我家……老爷,命我前来,我心中是忐忑的。” 莲姨娘听后,神色复杂许久,最后恨铁不成钢道:“你家老爷都让你来拜求子观音了,你觉得他是什么想法?他难道是在乎嫡出庶出吗?他在乎的是要赶紧有个孩子呀,就如我家老爷一般,与发妻成婚十多年了,愣是一个孩子都没怀上,不然哪有我们这些的机会呀!你的情况比我们都好一些,你年纪又小,生了孩子恢复的快,一个接一个去生,孩子一多就将男人给套牢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青夏听得直蹙眉头,更觉难以启齿,她道:“我又不是猪,下崽似的,还能一个接着一个生……” 听得她这个比方,莲姨娘好气又好笑:“你若是不愿,今日来干嘛?倒不如将来这儿的时间留下来,出去听听戏曲岂不热闹?” 青夏只能说:“老爷之命,不可违背。” 莲姨娘扶额:“你在担心什么呢?天塌下来都有你家老爷替你顶着,等孩子呱呱落地,我就不信他们还非要分个高低贵贱不成,有了新小孩,大家都只顾着高兴,谁会管你那么多规矩?” 青夏觉得同她说不清楚,她的事过于复杂,只能符合她的话。 “我告诉你,我们这些做姨娘妾室的,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若去死守那些规矩,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既然你家老爷都属意你这么做,那就是望着你给家里添丁呢,等你生下来以后,便是家里的太太也要考量考量,对你也不能随意下手。” “嗯……” “没有孩子的妾室与奴仆无异,若是主人家看不惯了,要丢弃了,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那些不曾有孕的人,你现在年纪小,还没有这些危机感,等你有我这么大的时候,你就会着急了。” 青夏笑笑,对她道:“姐姐说的很有道理,此事我确实应当再多想想,希望今日来这儿有用吧。” “指定有用!师傅都说了你是多子多福之相,又是富贵盈门的命格,这两件事串在一起,你就等着母凭子贵,享受荣华富贵吧!” 莲姨娘说罢,给她指了几个地方后,便如方才同她说的那般,要抽个空去听戏曲,青夏自然不走,她来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还得留下等着。 等到莲姨娘走后,无人跟着她,她便带着两人四处走走,听别人闲聊些,又插话问几句有的没的。 田田忍不住低声说道:“这寺庙不小,走下来可是要费不少功夫呢。” 青夏只说:“佛门重地,今日带你们来,一是有事要做,也算是为自己洗涤心灵感受佛祖庇佑,至于要打听的事情,慢慢打听,急是急不来的。” 说着,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却又认真巡视。 红螺寺这么大,和尚师傅更是数不清,今日的香客又来往密切,她们穿梭其中,想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脑子里回想着大爷给她看过的画像,那人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和尚,所谓相由心生,那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混进人群很容易隐匿自己。 “哎?姑娘您看,那边砍柴的是不是方才受了训的小和尚?” 青夏抬眸看去,他们几人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人烟辟尽处,再往后去便是一片的后山林,那小和尚身形消瘦,拿着斧头略显吃力。 他抬头时,似乎也看到她,微微颔首,继续砍柴。 青夏没过多停留,正要离开,便见树林里一道灰色纱衣的身影慢悠悠走过,相隔有些距离,好像听到他说了句:“你家师父又罚你了?你这小身板挑水都不成,让你来砍树真是可怜。” 那小和尚看到来人,浑身一哆嗦,忽然丢下斧头,冲这边喊了一声:“施主是要找观音阁吗?稍等,贫僧这就过来。” 说罢,急急冲那人作礼,头也不回的往这边跑,待跑到青夏三人面前,气喘吁吁,脸色难看。 青夏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却没有戳破他的话,只往他身后看了眼,见那人一手提着水壶,正往嘴里倒水,可那目光却带着几分冷意,遥遥看向逃跑的小沙弥,轻嗤了一声,摇摇头走了。 …… 第209章 花和尚 小沙弥一头冷汗,见那人离开,抬手擦了擦,而后,目光落在旁边的香客身上,尴尬道:“刚才在明净师父那里见过施主,通常见过明净师父的都会去观音阁,贫僧为您带路吧。” 他干巴巴的解释方才自导自演的那一出戏,青夏饶有心趣看着他,含着笑意,道:“相隔甚远,小师父怎么就听见我们的说话声了呢?” 小沙弥顿住,抬头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知道她不能糊弄,顿时懊恼起来。 “出家人不打狂语,今日所作所为皆是事出有因,并非贫僧故意为之,还请施主莫要怪罪!”他无奈承认,面带苦涩。 青夏往那方树林看了眼,随后看着面前的小沙弥,道:“既利用我成了事,也要叫我晓得是为了何事吧?” 小沙弥面露难色,犹豫许久,迟疑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啊不,是少妇。 看她面容和善,眉目清秀,端是一副善解人意相,说话温柔又好商量,一时信任,再加之方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心中惶恐又委屈,忍不住说道:“方才那个,是…是小师叔,不是正经和尚,我刚来不久,被他所欺,后面都是绕着他走,但总有落单的时候……” 青夏不免讶异,她平时在府中,只觉佛门重地,都是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和尚,还未听说过哪个和尚不正经? 这三个字,似乎和和尚不搭边。 但看他满脸难言之隐的模样,青夏轻叹一声,问道:“若有此事,就不能和主持方丈或是你的师父讲吗?他若不正经,欺负了你,哪怕是你的小师叔,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小沙弥顿时脸通红,半晌才憋了句:“不…不好说,小师叔他对寺庙有贡献,哪里是我这种小沙弥能比得了的,旁人都不敢惹他,我年纪尚小,资历又浅,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青夏却不同意他的想法:“佛门重地最是讲究规矩缘法,做和尚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方能修得佛性,普渡众生,你若一次受到不公,便要打碎往肚子里咽,那么下次呢?难不成次次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小沙弥心中难过,也很感动,难得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为他说话,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家是逃难来的,全家都没了,就剩我一个,我娘吊着最后一口气将我送到这里来,让我剃度出家也好有个活法,我娘也说佛门之地最是清静,谁能想到这里也藏了许多不公?我不敢说,也不能说,万一主持不要我了,将我扫地出门,我就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看他陡然哭泣,青夏一时不知所措了起来,看他面相不过十多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呢,可身世又这样的可怜,令人唏嘘…… 她拿出一方软帕,递到他面前,声音更柔和一些,安慰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的地方都会有事儿,遇到事情就会牵扯上公平二字,确实,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得一个公平,你莫哭了,你年纪还小,如今正是要保重自身,快快长大,等长大以后自己有了力气和本事,旁人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小沙弥摆摆手,不敢要她丝帕,只拿袖子胡乱擦了擦,抽噎道:“施主东西贵重不好叫我糟蹋了去。” 随后双目迷蒙看着她,道:“姑娘长得好,性格也好,若是以后碰见了我小师叔,不要与他有过多的来往,他这人心术不正,人也邪门。” 青夏心神一动,收回软帕,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又是什么说法?他只是欺负同门的人,难不成还能欺负上门求神拜佛的香客不成?” 小沙弥往后看了看,又见四下无人,才说:“我的这个小师叔厉害的很,寺庙中许多女客都是他带来的,每次捐的香油钱都是一沓一沓的捐,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他有品性不端,主持也从不怪罪他,即便是颇有微词,每次也都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他这个人不正经,是因为私底下许多人都管他叫花和尚。” 青夏顿默,即便没听说过花和尚的由来,可见他这般讳莫如深,小心谨慎的低声密语,再加之结合他前头说的女客之事,也知道何谓花和尚了。 “这……竟然如此不堪?” 小沙弥讷讷点头,随后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这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做事可是圆滑事故,尤其是在他觉得可以一试的女客,有件事我也是听老人说的,据说他曾与一个女客看对了眼,那女客家中是服户,又有个入赘的丈夫,在他的花言巧语之下,哄的那女客回去便要休夫,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不知如何就被摆平了,总之他这个人像牛皮糖一样,沾惹上就甩不掉了,姑娘您对他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青夏点了点头,问:“可方便告诉我此人法号为何?若以后碰见了,也好及时避开。” “他叫能新。” …… 离开红螺寺后,青夏带着二人去了成衣铺,这家铺店此前她没有来过,离红螺寺最近,客人也多,她进去时,便见许多男男女女交错看衣。 甫一进去,便有人上来招呼,青夏指了指身后的田田和有瑛,道:“今日出来给我身边的两个妹妹置办新衣。” 田田受宠若惊,一脸高兴,有瑛则不知所措,对上姑娘温柔的目光,又被田田拉着去挑选料子,她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看身边的田田习以为常,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妥,姑娘也是一脸淡然的笑,她也只能顺着来了。 那小二似乎没想到主子带仆从出门看衣,竟是要仆从自己挑衣,这场面少见,但不耽误他做生意,热情的带着主客去坐下,上了茶水后就退下接待别人了。 青夏坐在角落的四方桌椅处,喝了杯水润了润喉,目光瞥向门口,见一对母女丧眉搭眼的进来,那中年妇女在后面推着前头的姑娘走,好像骂了句什么话。 …… 第210章 表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呀? 年轻女子不情不愿,已梳作妇人发,身着见到布衣,被母亲推搡过来坐下,正好坐在青夏所在的一桌。 青夏不想看别人热闹,正要转开去,就听到那母亲狠狠道:“我告诉你你都嫁人了,已经不是在家里的小姑娘了,任何事情不是你想为所欲为就能够的!女婿他再如何,你也都要顺着他一些,毕竟他是男人,在里在外都是要脸面的。” 女子不服气,反驳道:“他要脸面难道我就不要吗?我只是去红螺寺求个观音罢了,当着众人的面,他竟拎着我不肯罢休,非说我在外面私会?我嫁他之前都在家里面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姑娘,他凭什么这么冤枉我?” 那母亲一滞,半晌才说:“你若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你跑什么?” 女子崩溃大喊:“我不跑我就留在那任凭他羞辱吗?人家是个和尚,是热情了些,可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凭什么要乱揣测?” 这一声吼引的店内其他人频频侧目,看起来是母女二人之间的矛盾,低声私语起来。 许是感受到了这么多的目光,那母亲一时臊的慌,身子一挡,狠狠的拧了下女子的胳膊,低声道:“你喊你再喊!你是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那点丑事!” 女子吃痛低呼,起身要离开,就听到她母亲恨恨道:“你给我在这好好呆着,我去看身衣裳,到时你回去了给女婿和你家婆婆一人带一套,女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小意一些,哄他一些,不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女子没在说话,只是低声的啜泣入耳。 青夏一直侧身坐着,没有直面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听了一耳朵的闲话,心里无奈叹息。 孰是孰非很难从简单的几句对话中判断出来,可只听着这母女二人之间的对话,都叫人觉得万分窒息。 无论对错,只要是男女之间便有了悬殊,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信任自己的女儿,这叫她如何好想? 那母亲走后,青夏微微侧头,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很安静的长相,肤色蜡黄,双目无神,嘴唇略有些厚,此刻正擦着眼角留下来的眼泪。 不过多时,田田和有瑛都挑好了自己想要的衣裳,三人没再多待就走了。 马车之上,田田还在说着自己和有瑛是如何选好了成衣,本来按照青夏的意思,是让她们挑两匹料子做秋衣的,二人嫌麻烦也觉得裁置新衣贵一倍的价钱,便选了她们穿的上的成衣,田田说:“有瑛的衣裳都是黑色灰色,颜色又老气又沉闷,我今日给她挑选的是水粉,很适合她呢。” 青夏笑笑,看向那垂首微笑的有瑛,说道:“今日出门仓促,等哪天彻底空下来,再带你们去其他地方转转,也给你们置办一身行头,入秋之后再过不久就彻底冷下来了,虽说府上也会为你们准备新衣,可是那都是统一发的,大差不差,到时你们自己再选喜欢的。” 田田憨憨一笑,有瑛更要沉默一些,但她嘴角噙笑,微微而已。 …… 一连好几日,青夏都会去红螺寺转一转,通常是下午时候去。 这时候红螺寺的事情还没探出个究竟来,倒是惹了府中表姑娘的不快了。 这日青夏还是同一时间出府,人刚走到满芳亭,便见前面站着的表姑娘,以及她身后的琉钰,脚步微顿,随后坦然的走去,行礼过后,等她先过。 陈婧娴没动,反而往她面前走了两步,与她不过两拳的距离,身后的有瑛训练有素,察觉来者不善,但没有轻举妄动,只紧盯着前面表姑娘的脚步,若是在进一些到了危险地域,她就要挺身而出了。 陈婧娴停下,神色微沉,打量着眼前的人,呵呵笑道:“听说木安苑的姑娘,这些日子常常出府,一去就是大半天,不知青夏姑娘去哪儿了?大表哥可知此事?” 琉钰跟在身后,两步之距,静默看着。 青夏如实回答:“奴婢是去红螺寺烧香拜佛。” 陈婧娴眼眸一沉,冷嗤一声:“红螺寺?求神拜佛哪里需要你日日都去?” “……” “这京城中有那么多寺庙,出了名的也不止一两个,你偏偏去什么红螺寺,你可知那要求的是什么?” 青夏神色如常,道:“听说红螺寺求子观音甚是灵验。” 看她如此老实说出目的,陈婧娴羞恼不已。 “你倒是敢说,也敢去求,主母还未进门之前你便要求子,你的野心很膨胀啊!” 青夏微微蹙眉,面带不解:“可是奴婢并非是去求子啊。” “还想狡辩?”陈婧娴冷嗤一声,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道:“你们这些人是个什么心思,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是以为自己一步登了天,受了几分不一样的待遇,便自觉高人一等,你企图早日怀个孩子,好稳住自己的地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跟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岂会容你如此胡闹胡作非为?” 她噼里啪啦一顿教训,说的面前的人沉默不已,看她这样,陈婧娴更来劲了。 “先前姑母还说你这个人老实,听命行事,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趁着姑母病了便想求更多,你该不会觉得你有了孩子就能母凭子贵吧?” 青夏蹙眉,还不等她开口,陈婧娴又道:“你在这等着等我将你的心思告诉大爷,看他怎么收拾你!” 青夏抿了抿唇,面容无辜又迷茫。 “可是……就是大爷让奴婢去红螺寺的呀。” “什…什么?”陈婧娴一时静住,脑子都空了一会儿。 大表哥怎么可能让她去红螺寺求子呢?大哥那样克己守礼之人,如何不知子嗣的重要?这不过是个贱蹄子,若是国公府的嫡子是从这么个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岂不是要毁了宋家声誉? 青夏又说:“大爷说,前段日子有个病重的人家,去红螺寺求大师算了一卦,又拜了佛祖,好不容易保住了那重病之人,如今已经痊愈,表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呀?红螺寺虽说求子灵验,也可也不都是求子呀。” …… 第211章 青夏是疯了不成 笑容僵在脸上,陈婧娴冷冷看着她,半晌,轻嗤了一声,道:“你的反应倒是快,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青夏收敛笑意,轻叹了一声,说:“表姑娘,奴婢只是奴婢,没有那么多权力去决定出行的,不管是今日,还是过去的每一日,每次出府都是和大爷报备过的,若是没有大爷的首肯,身为奴婢哪敢自专呢?” “哼。”陈婧娴冷冷一哼,心头已有了几分松动。 而这时,琉钰上前两步,道:“这话倒是不假,奴婢也曾听说红螺寺前段时间的事,想必事关老夫人,青夏姑娘不敢撒谎。” 刚才说到出入自由一事,陈婧娴就已经信了八分,她确实看不顺眼这个青夏,但作为奴婢,她也确实没有那么大的活动自由。 琉钰帮腔后,她只冷眼道:“不为求子,你的心思也未必周正,从前在老夫人身边你就会卖巧求乖,如今离了老夫人的院子,还这么惦记着老夫人,是该说你忠呢,还是说你孝呢?” 青夏笑意微敛,看着旁边默默给她使眼色的琉钰,突然上前一步,对上面前的表姑娘,二人身量相当,这段日子青夏又长高了一些,还隐隐高出她一头,气势上就没有被压住,反倒让陈婧娴蹙眉不悦。 青夏贴进她,声音极轻的说了句:“表姑娘今日将奴婢堵在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呀?您若真瞧不上奴婢,要不然将奴婢挤走,或是取代奴婢?” 陈婧娴一愣,见她目光不如以往的卑微,反而透出几分挑衅和玩味? 她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婢子挑衅了? “你!” “嘘,表姑娘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嘛,你是如何回来的,你心里有数,既然回来了就要珍惜在这里的日子,不要总想着招惹别人,万一招惹不好,反而给自己惹些麻烦,您说,到那个时候,究竟是我亏一些,还是你亏一些?” 陈婧娴滞住,而旁边的琉钰面色讶异,不解的看着她,拼命的挤了挤眼却没一点用处。 青夏是疯了不成? 平时看着她小心谨慎,这个不敢惹,那个不敢得罪,怎么今日竟然同表姑娘计较起来了? 彻底将她镇住,青夏也不装了,冷下脸来说道:“表姑娘既然是只纸老虎,又为什么这么喜欢四处蹦哒,叫所有人都知道你这只纸老虎如此不堪一击?” 陈婧娴倒吸一口气,气结于心,可看着她晦暗的眼神又心觉不妙,怕她知晓了什么。 “你简直放肆!”气急败坏,她也只说了这么句。 青夏冷冷一笑:“奴婢是宋家的奴婢,不是陈家的奴婢,放不放肆也由不得表姑娘来说,表姑娘好像一直都没有弄明白,你这个主子,管不到目安院,也管不到宋家。” 离去之前,她好心提醒:“既然千辛万苦的回来了,就好好保重,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婧娴定在原地,半晌才觉呼吸松了一些,她问身边的琉钰:“她什么意思?她怎么敢的?” 真是个好问题,琉钰心里冷冷笑着,她也很想去问问,她今天是吃了什么米,怎么敢和表姑娘正面对上的。 心中吐槽着,面上只能作不解,然后说道:“奴婢也不懂啊,她怎么敢这样和姑娘您说话的?”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刚才被她隐隐压了一头,气都有些喘不过来,如今她走了,暴躁的心又起来,她恨恨道:“不就是仗着如今自己得了几分宠,就敢在我面前蹦哒了?我一定会让她知道,得罪我没有好事!” 琉钰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那眼神如同看傻子一般,不光是青夏,连她都察觉出来,这一次表姑娘来到宋家显然变了很多,不知陈家又出了什么岔子,才会急忙将她塞进宋家来。 来了后不过多久就原形毕露,真是蠢货。 她不由提醒:“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奴婢方才听着,她好像是知道什么内情。” 陈婧娴立马炸开了锅:“她懂什么?她知道什么?一个贱婢说的话,也值当你听进心里去!” 莫名被冲了一顿的琉钰闭上嘴巴,默默翻了个白眼。 …… 憋到了马车上,有瑛只是呆呆的看着一向温柔的姑娘今日突然变脸有些懵,田田则是一脸兴奋:“姑娘姑娘!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那可是老夫人的侄女呢!平时咱们看见她都是绕着走,您今日怎么想的,竟然与她正面对上了?” 兴奋过后,又有些忧心:“万一她去老夫人那儿告你的状怎么办?她那一张嘴颠倒黑白的,到时候成了您的问题……” 青夏静静听她说着,听到这里噗嗤一笑,认真分析道:“按道理来说,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应当这样去回应,确实是我的问题,可现在我不想讲道理了行不行?” 田田呆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她这呆滞模样,青夏又笑了,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今日也是试探她,她出现在这里,你以为真的只是争风吃醋吗?” 田田:那不然? 看出她所想,青夏抿抿唇,道:“大爷让我去红螺寺找那个和尚,我出去了这么几天,你有见我在认真找那个和尚吗,无非是想请君入瓮。” 找和尚是真,引出幕后之人也是真。 那个和尚若是没有问题,她便是再去一两个月的也都没有作用,只要他有丁点问题,还不需要他出面,有的是人就心急了。 从旬阳回来这么久,都不曾和这位表姑娘打过照面,她这次到宋府来很是安静本分,寻常都不会出她自己的院落。 就连四姑娘都说她这一次来老实了很多,讨人厌的话都不怎么听到她说了。 那只能说明是陈家出了什么岔子,才想尽办法又将姑娘送了回来。 有事相求,可不得老实一些? 今日鱼浮出了水面,只是不知这点鱼饵撒下去,钓上来的是条小鱼还是条大鱼。 田田明白过来,道:“姑娘您竟然想到了这么多,难道这都是大爷事先和您商量好的吗?” …… 第212章 引诱 派给青夏的这支车队,里里外外都是目安院的人,她也不担心自己在这里说话会有什么影响。 便说:“那倒没有,大爷只是让我去红螺寺找那个和尚,打听点内情来,其他的是我这些日子观察琢磨出来的。” 田田顿住:“……这么说来,主子他们都不知道?万一表姑娘在他们面前胡吣一通,岂不是败坏了姑娘的名声?” 青夏莞尔:“大爷没交代的事情,不代表大爷不知道,他让我查不只是让我查一件事,其他的得我自己体会琢磨,琢磨得出来,就算这件事我完成的不错,琢磨不出来只能怪我头脑简单。” 田田“哈”了一声,满脸不理解。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来直去的说?非要藏着掖着让别人去意会。 苦笑一声,道:“姑娘啊,若是您以后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做的,请一定要直言啊!奴婢可没那么好的脑子,想不到这么多。” 听她这话,车上二人都笑了。 田田不敢同姑娘闹,只一个劲儿的扑在有瑛身上,胡乱扭着。 “就是不够聪明嘛!我都这么老实说了,还要笑我!” …… 已近正午,小沙弥在后井打水,听到坐着的师兄说话。 “这段日子能新又做什么去了?” “不知道,他整天神出鬼没的,不知又是榜上哪户人家了。” “哎?不对,我记得前些日子他说过,这段时间咱们庙里来了个好看的姑娘,穿着低调却不朴素,一连来了好几日,看那样子像是哪个人家的小妾,他说看着像是个有钱的主,也不知道究竟是看上人家的钱,还是又贪上人家的色了。” 说罢,一阵低笑。 对话那人急忙道:“他犯戒归他,我们还得正经做事,还是不要议论了吧。” “切,我就不信你不想看热闹,要不咱俩打个赌,看看这一次他能不能顺利得手?我听他说那姑娘年纪不大,估摸着正是爱慕虚荣的时候,能新别的不行,倒长了一副好嘴,时常哄的人找不着北,咱俩就打赌,这一次他多久能把人拿下。” “这……我赌不过三日。” “一日。” 小沙弥听得直蹙眉头,三两下打好水后给师父送去,闲下来的功夫总觉得不安,他没记错时间,这个时候那位姑娘该来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脚步已经往外院去了。 他得去看着,若是小师叔真有坏心思,他得提醒姑娘别被蒙骗了! 人到门口,便见小师叔在侧站立,今日换了一身新僧衣,面容干净,只是熟识他,知他那双眼里的算计。 正看到他人,便见他低头往前走去,目之所及,对面来了三人,而能新快要走到时,忽然脚一软,直直的倒了下去。 有瑛很快上前一步挡住了姑娘,目光不善的看着面前突然倒地的和尚。 那和尚惊慌失措,慌乱抬头看了一眼,忙撑着站了起来,低声道:“抱歉,站的久了体力不支……惊扰到贵客了!” 青夏拉过有瑛,低头看着他,问:“无事,你自己能走吗?” 能新微滞,不同于那些老女人的声音,面前姑娘的声音温柔清纯,入耳动心…… “这……能走,只有些虚罢了。” 青夏迟疑:“怎么会虚呢?不会是未用斋饭吧?” 能新一听,心落地了些,他只怕这姑娘不接他话,只要接话,就还有后续。 青夏只见他如同变脸一般,满脸委屈,道:“姑娘有所不知,即便一日三餐按时用了,也还是抵不住身子发虚呀。” 青夏便问:“这是为何?难道是常年不沾荤腥的缘故?” “阿弥陀佛,修行之人清心寡欲最是要紧,只是偶尔需要一些油水,否则……抱歉,这些原也不该同姑娘说。” 青夏听后,只满脸心疼,道:“修行之人是清苦自身为众生受苦,小师父为黎明苍生,若是衣食之上未能妥帖,佛祖也会心疼的。” 那句修行之人清苦自身为众生受苦,让能新狠狠的呆住了,他本以为眼前这个姑娘日日求子,是为生下孩子巩固地位,骨子里也是个爱慕虚荣的人。 这些年他伺候过的人不知几多,哪个是正房夫人,哪个是妾室通房,只要一眼他就能分辨出来,再用不同的手段去勾引,只眼前这个,实在太过低调,观察了几日才反应过来,看这行事不像是谁家正房夫人出来求子,倒像是哪个老爷养的小妾,每日固定一个时辰出来,又早早的回去。 豪门的那些规矩,他又不是不知,她们这些身份,那孩子想生也不是她们说了算的,但是总有人想母凭子贵,才会求到这里来。 这样的人爱慕虚荣,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此话当真戳心窝。”适时的,他露出几抹脆弱之色,好不惹人怜惜。 说着话,几人便离开了人来往之处,在一处亭中,风声寂静,只听到外头的香客的声响却并不嘈杂。 “小师父,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能新低下头,掩盖住那一点窃喜和兴奋,再抬头时又是那样的无辜且委屈。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寺庙的和尚,常有吃不饱,穿不暖的,香客们捐的香油钱都拿去给佛祖塑金身,我们这些人平日若想吃饱,少不得要出门去化缘,但此事说来简单,日常做起来就难了……” 他欲言又止,只把委屈展现的淋漓尽致。 青夏默不作声,在考量如何回他。 能新等了会儿,见姑娘没反应,心中一紧,随后叹了一声,道:“不过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看着我们是和尚,只要上门去了也都会施舍一些。” 青夏道:“这种事情从未听说过,我对寺庙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在这里的和尚过的是什么日子,只当所有的修行和尚都是吃用在寺里,出门再渡有缘人,倒是不知其中复杂。” 她一接话,能新松了口气,随后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规矩,各种规矩层出不穷,姑娘是外客,不懂这门内的规矩也是正常的。” 青夏便问:“若是如此,岂不是怠慢了修行之人?小师父只管说来,如何能帮助到你们?” 此话一出,能新面色不改,心底却为自己长松了口气,话到此处,他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半。 …… 第213章 户籍、文书她一样没有 这世间女子大多数都有一个心软的毛病,只需要在她面前示示弱, 便会得到她的真心实意的帮助。 长得越是漂亮,说话越是温柔的女孩更是如此。 能新从未失手,这次也一样。 意识到她很好哄后,能新心里暗笑,道:“说来这些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即便姑娘可以帮到,也无需费力……” 青夏却说:“此话不对,人生一样,应当互相帮助才是,小师父莫要有顾虑,直说便是了。” 能新纠结片刻,才说:“像我们这种人,若是能得到庙里香客的额外帮助,上头的人自会对我们宽松一些……” 紧接着又道:“算了算了,姑娘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也千万不要放在心里去,说来说去这都是咱们自己的事情,与别人不相干的。” 他又坚持己说,青夏不言,后借口有事要走,离开了此地。 她前脚刚走,小沙弥便跟了上去。 走到佛堂,小沙弥快步到了她面前,急切道:“姑娘可是没有应他什么吧?” 青夏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道:“呃……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小沙弥急了:“姑娘可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曾说过的小师叔,就是此人!他若对姑娘说了什么,姑娘万莫要信啊。” 青夏一脸茫然:“可我看他十分真诚,而且他并没有让我做什么,反倒是我先提了要帮助他些什么,都被他拒绝了。” 后又补了句:“他只是说了几句牢骚话,却无欲无求,对我既没所求,想来也不会要来害我。” 小沙弥语结,而后摇头叹息:“姑娘啊…你若真这么想,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用这一套不知诓骗了多少人,旁人我管不着,也不敢去多事,毕竟有人护着他,我无权无势的,即便看得清楚,也只能当不知,可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不愿你受此蒙骗。” 他焦急、失望、惶恐的神色不似作伪,青夏正色看他,不由道:“可你来提醒我,坏了他的事情,万一叫他知道是你所谓,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小沙弥沉默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常年做重活的缘故,手心里都磨出了茧子,这双手未曾握过笔,没有当过读书人,可他却非是那不知轻重,不讲道理的流氓。 “我曾听过一句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处在当下的处境,许多事情早已墨守成规,即便知晓其中的真相,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做了出头的人,谁就是下一个受害人,可姑娘…总要有人站出来的,况且我相信,以姑娘品行,必不会将我出卖。” 青夏目光闪烁,看他时都有几分温柔,而后轻轻一笑,道:“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妨做到底,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因为你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显然你的这位小师叔发的都是不义之财,作为和尚,做到他这个地步早就是人神共愤了,只怕佛祖也不会保佑他平平安安下去,所以……你愿意做那清白之士,以身入局吗?” 小沙弥呆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一时呼吸都紧了起来。 …… 离开红螺寺后,青夏去了趟驿站,取了家书后,找了个书馆便撕开来看。 她对家里报喜不报忧,家里给她的书信也是如此。 这信件一看就是以爹爹的口吻写回来的,先是关心了她这段时间的日子好不好,又提了一嘴家中表哥如今越发稳重,虽不像哥哥那样读书致用,却也将家里的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到了最后最后才提一句,奶奶这些日子生了场小病,糊涂了几日,一直在念叨她。 青夏愣住,微扬的唇角还未放下,眼泪已从眼眶滑落,嘀嗒嘀嗒的砸在信纸上。 离家近五年,何尝不想家? 老夫人病了,一众子女围着她照顾,可是他的奶奶没有这样的福分,就这么一个儿子和两个孙辈,信中爹爹提到农务繁重,白天几乎不会在家待着,哥哥也有正事要做,家里的药熬好了只叫奶奶自己去喝。 一想到奶奶拖着病体一人在家,青夏心里头就难受。 田田和有瑛在一边坐着,担忧的看着姑娘伤心垂泪,却无人敢在此时去打扰。 青夏将信件收好,深吸了口气,用帕子擦掉眼泪,目光在书架上搜寻一番,心中有了想法,便起身去找书。 虽说在京城已经待了五年了,可基本上都是足不出户,也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她根本就不懂,若是要离开京城,一路回到岭南需要些什么。 如今她还是奴籍,不管去哪儿都得要主家同意,否则便犯了逃奴罪…… 一来是她的身份,不许她来去自由,二来她约莫记得,当初跟随熟人来到京城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有什么文书,给了看管城门的守将看,才能顺利通行。 所以说不同地方的人去往另一个地方,也得有文书才行。 户籍,文书…… 她一样都行不通。 更糟糕的是,没有引路人,她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孤身在外若无人作伴,万一叫拍花子拐了去,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叹口气。 思绪翻转间,她忽然想到一人,眸光闪烁,踌躇一时便动了身。 有些事情她一直不去想也不敢做,可时至今日她也不能不为自己考量了。 不得不承认,离开了国公府,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些欠缺的东西在能力范围之内,她都不想在做睁眼瞎。 她不懂,有人懂。 …… 北市,如意画坊。 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青夏进去时,见那一幅幅画作展示,看了一会儿,便去寻了账房。 她并非第一次来,这里的账房认识她,见她来此,他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带着她去了后楼。 “青夏姑娘在此稍后,施娘子正在给女客授课,约莫半个时辰就要结束了。” 青夏点头应是,让他不必相陪自忙去。 “今次未打招呼便来访,是我考虑不周了,先生不用管我,我在此等候便是。” 账房拱手离开,青夏静静等待。 …… 第214章 私会外男? 得知青夏来此,施珞嬿是讶异的。 对于这个学生她很是欣赏,从骨子里就喜欢她人淡如菊,玲珑剔透。 去上了几次课,教了几次后,又因种种原因停了一段时间,也不由得感叹,虽说那宋家大公子对她如珠如宝,可到底身份不同,不如别家的小姐,可以将一门的技艺长久的学下去。 或许她也只是学了个乐趣,那宋家大少也没想过真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那般厉害。 是以,她忽然找来,还是叫她吃惊了一下。 再次见面,她一身锦白衣裳,襟口袖口以及裙摆都是淡淡的粉,整个人如羊脂玉一般,白的发光,清纯动人。 甫一见面,不由得感叹。 “锦白色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你这样白,穿这种颜色正正好,像我们爱作画的人,是最喜欢纯洁无瑕的白。” 青夏被夸的羞赧,起身迎礼,道:“许久不见了。” 施珞嬿摆摆手,示意她一道坐下,后道:“你这身衣裳是新出的料子吧,这么快就穿上身了,可见世子待你用心。” 青夏微愣,实话实说道:“我们穿的衣裳,都是院里的采管统一处理的,我对这些并不了解。” 施珞嬿不奇怪。 她打趣道:“也是,你们终日都在大宅院里,难得出来一次,自然不知外头时兴什么,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已经下午,这会儿来总不是来找我学画的吧。” 青夏点点头,切入正题直接问道:“我想着娘子走南闯北,见识广泛,想了解一下,若是要离开京城去到别的地方,需要些什么东西啊?” 施珞嬿看了她一眼,答她问话。 “户籍文书,路引缺一不可。 若是朝中官员去到别的地方巡视,需要有手令,麻烦一些,普通人则是上面两样就好了,每过一道城门都会检查这些东西,记录你的走向,这样将来排查起来就更方便一些。” 青夏顿住,指了指自己道:“那像我这样的呢?是不是更麻烦一些?” “那当然了,你如今在宋府还是奴籍吧?我说的普通人是不包括奴籍的,你若是没有凭证就离开了当地,一旦被察觉就是个逃奴罪。” “那……那如果我要离开,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施珞嬿顿住,看了她一会,在反问和疑问间,先回答了她的问题。 “首先得是你主家给你开具文书,确定你的去向、原因,几时去几时回,都得详细记录在册,然后便是路引了,没了路引什么都不行。” 青夏默了。 施珞嬿则问:“说了这么久,我也想问你,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事儿了?你难道想离开京城吗?” 青夏没有隐瞒,直道:“今日家中来信,说是奶奶身体不好,我心里总担心着,想着若是能回去就好了,这样一想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连怎么回都不知道……我大约知道经过城门是要被排查的,可却不懂这其中的门道。” 施珞嬿了然,随后笑道:“那还不简单,你若是家中有事非要回去一趟不可,直接去找世子说好了,拿着他的令牌想去哪儿不行?” 青夏一脸尴尬。 看她这样,施珞嬿迟疑了:“难道世子不允?” 青夏摇了摇头,道:“还未曾和世子说过这事,只是我心里想着,应该是不成的。” 施珞嬿倒也不问为何,怀有奴籍之人,确实不会轻易放走。 毕竟,从黑市里弄的空白的路引,再搞一张新的户籍证明也不是难事。 一般来说,主家都不会轻易的放签了契约的奴仆离开,万一是惹了事的,再偷梁换柱离开,到时候一堆麻烦扯不清。 再有就是,奴籍仆从,听命行事,哪有选择啊? “你若是想离京,去找世子是最方便的。” “嗯……目前没有这个打算,等到哪一天需要回去一趟,自然是要和主家说明白的。” …… 今日出去一遭,回到桃云间已经是日落黄昏。 刚坐下不久,琉钰就来了,看着她劈头盖脸都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和她对起来了?她背后到底是有老夫人撑腰,你就真不怕她去告状啊。” 青夏只笑:“她不会告状,也不敢去告状。” 琉钰愣住:“你怎知?” “就凭这事她脱不了关系。” 琉钰糊涂了,青夏也不欲同她多说,只道:“其中缘由我一时同你解释不清,你今日来关心我很是感谢,我也有事需要求你帮忙。” 琉钰嘟囔了句:“谁是来关心你?”后又问:“你还有求到我的时候?” 不管她嘴硬,青夏微微一笑:“在表姑娘那里,你是她的人,你说的话比我管用百倍,咱俩一早就摊牌了,自然信任你,我有事想求你也不会白让你帮忙。” 这话说的叫人受用,琉钰心里舒坦了些,便道:“太危险的事我可不敢做,报酬若是给低了我也不去冒险。” 回味着她这句话,青夏失笑,随后说道:“放心好了,既不让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只是让你去传句话。” 琉钰:“……” “找到合适的时机,你就去表姑娘面前说一句,那青夏这些日子总去红螺寺,虽说是为老夫人祈福,可我派人跟了一次,发现她竟私会外男。” 琉钰瞪大了眼睛,立时道:“你疯了吧!私会外男你都敢说,这若真是个把柄,叫她抓到了你就死定了。” 青夏:“我只怕她不敢来抓。” 琉钰无语, “这又是你的阴谋?” 青夏看着她,目光幽然,声音也沉沉:“这件事不与你细说也是为了你好,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总不希望到时背个背弃旧主的名声吧。” 琉钰身后发麻,顿时站了起来,道:“我也没有很想知道,总之别暴露了我就好,否则大爷用我这颗棋子可就用废了。” 青夏莞尔,不置于否。 做戏么要做全套,第二日青夏再一次出府去,琉钰派了身边的细栀跟着,这次她们去的早,回来的也早,很顺当的,到了下午,话就传到了陈婧娴耳里。 …… 第215章 告发她? 老夫人今日吃药没那么顺当,许是药性过猛,累得她吐了好几回,才刚服药睡下,陈婧娴疲倦的走出去,嫌恶的看着那一盆被带走的污秽之物,心中忍不住翻滚着恶心。 琉钰来时,见她抚胸顺气,便过去关切:“您这是累了?” 陈婧娴撇了她一眼,带着她往无人的厢房走去。 被她无视,琉钰也不见怪,跟她进了屋屏退左右后,才说道:“之前您说青夏去红螺寺怕是目的不纯,我也留了份心,您猜怎么着?今日她再去时我派人跟着,还真察觉出的不对劲了。” 陈婧娴蹙眉,心中一紧:“什么不对劲?” 琉钰面露难色,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窃喜,说道:“只是我说不清是真是假,也不知是否是看错了消息,只敢跟姑娘您说了,青夏她……她竟然私会外男!” 陈婧娴懵了,一时不知该高兴她没有查到正事,还是惊喜这一桩大事。 “你所言可真?” “千真万确,细栀亲眼见着她去了红螺寺的厢房,不过多时就有一个男人进去,可待了许久才出来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陈婧娴心头狂跳,但又有些怀疑。 “她都跟着表哥了,以表哥的容貌才学,怎会私会外男?” 琉钰说:“兴许是猎奇呢?奴婢也不懂她在想什么,现有的荣华富贵不紧紧的抓住,偏要寻求那刺激,红螺寺,她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离咱们这儿又远,况且她又是打着为老夫人祈福的名义去的,谁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啊。” 陈婧娴想了会儿,深觉她说的有道理,便笑了。 这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好端端的非要自寻死路不可。 “枉我看她行事小心,为人谨慎,当她是个多冷清的性子,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琉钰,此事你做得很好,抓住了她这个把柄,表哥怎还会要她?” 琉钰看着她,提醒道:“只是这件事我们只是看见了,却没有证据,即便告发了去,大爷若是不信,又如何是好。” 陈婧娴看着她,冷哼一声:“大爷即便不信,可这是有关声誉,他也会派人去查,如今只是个没名分的姑娘,将来若正经换了良籍做了姨娘,再查证,那就是真是转着圈的丢人了。” 说罢,陈婧娴冷笑着摇摇头:“本来这一次过来,并不想对她下手,可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就怪不到我了。” 琉钰:“……” …… 宋溓回府时,在月亮廊下碰到陈婧娴,后者似乎是专等在这儿的,走近以后,听得她说:“表哥万安。” “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婧娴道:“今日姑母喝了药又有些不适,今日更是将吃的都吐了出来,看着可是令人揪心,表哥明日可有空吗?” 宋溓不明所以,探究的看着她,目光深沉。 陈婧娴忙解释道:“药上的事我不懂,大夫给了什么并盯着熬好再给姑母送去,我也只能在这些事上略尽心意了,先前表妹他们去过寺庙祈福,我想着表哥刚回京来,若是有空,明日可否一起去拜佛求愿?” 宋溓了然,只道:“为母祈福理所应当,我回来这些日子也是该去寺庙上香请愿,难得你有这份心,明日便一起去吧。” 陈婧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想了很多种方式,或是直接告诉他,让他去红螺寺一道捉奸,可看着他平日对那贱人如此看重,又怕他不信自己,更疑心自己是在迫害那人,只有这个办法是最稳妥的,她青夏可以打着姑母的名义私通,她这个做侄女的就更有理由了。 这样不管明日看到什么,发现什么,那可都是她无心的呀。 她可不想在大表哥面前落下一个工于心计的名声。 “那明日上午吧,给姑母用过药后,我们再走。” 青夏明日也是上午去红螺寺,是琉钰身边的丫鬟打听到的。 “嗯。” 得到答应后,陈婧娴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背过身去,难掩心中兴奋,这件事情若是让她办成了,往后在表哥那里便会多得几分信任。 连青夏啊连青夏,你真是自寻死路。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宋溓深沉的吐了口气,背着手回了目安院,没过一会儿,便又出来往桃云间去。 桃云间内青夏正在给买回来的李子开口,指挥着田田拿了个罐子出来。 宋溓走进来时,她背对着自己,只有田田和有瑛看到了他,正要提醒时,被他一个动作制止了。 青夏开口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二人的变化,两人悄声退开了两步她都没有多想,直到背后贴上一人,稳稳捉住她拿小刀的手,防止她因惊吓而伤到自身,一手预判的接住了她吓的没拿稳掉下去的李子,声音沉而缓的在她耳边响起。 “在做酒?” 青夏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今日在街上看着这李子卖得很好,就买了些回来。” 宋溓拿过她手中的小刀,将她扳过来揽住,俯身下去噙住她的唇,研磨片刻,深入探索。 看到这一幕,田田和有瑛已经自觉离开了。 青夏脸涨的通红,手抵在胸前握紧,等到换不过气时才被他放开,听他揶揄道:“还吃了不少吧。” 青夏用手背抹了下唇,脸颊通红不与他对视,下意识的往田田她们所在的地方看去,却被他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她们早就走了,哪里还会在这儿看着。” 青夏嗫嚅:“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宋溓失笑,看着她的目光肆意温柔,又带着一丝侵略性的打量。 “更出格的事,也可以试试……” 青夏忙推了他一把,倒是不费力气就将他推开了,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拿起那刚开的李子吃进嘴里,那眼神却还是盯着自己回味无穷…… “爷今日来总有正事吧?!”她忙说。 李子清甜微涩,不如他方才探索到的香甜,吐了核放在桌上,他拉过青夏说道:“自然有正事,这两日你去红螺寺,进展如何?” …… 第216章 捉奸 说起这件事情,青夏心情平复,认真分析起来。 ”我已找到那个上门来故弄玄虚的和尚,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他不是正经和尚,而是行坑蒙拐骗之事的花和尚,这红螺寺内里乱的很,他也只是其中之一,使的手段不光明磊落,专骗女客的钱,如今他正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想从我这里再坑骗一些去,我猜想他上门来说的那一套说词,是背后有人指使,您先前让我去红螺寺,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吧?” 宋溓看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你果然聪明,我未与你说明此事动机,你却能猜到。” 青夏抿了抿唇,说出自己的想法:“若是要查人,您身边有那么多的能人,哪个不比我这个身在后宅的婢子有用?只能说明此事不便叫外人去查,而这背后之人事关宋家,也事关陈家。” 宋溓眸光一深:“这也是你猜出来的?” 青夏摇摇头:“不是,是那背后的人浮出水面之后,我才猜到大爷的动机。” 宋溓叹了口气,笑道:“那你可知,陈婧娴今日来找过我了?” 青夏也不隐瞒,直道:“奴婢估摸着也就是今天她该来找您了,这也是在奴婢计划之中。” “哦?” “奴婢去红螺寺几日,她先是来奴婢面前探奴婢口风,虽然她极力隐藏,也盖不住行色紧张,察觉到她应当是有事隐瞒,知道她目的不纯,便请了琉钰帮忙,让她去表姑娘那里透露些消息,果然,她按耐不住了。” 宋溓:“透露了什么消息?” 青夏一时语塞,那个借口是无奈之举,若非是大事件,陈婧娴绝不会去冒险,私通一事大到她无法拒绝。 可是……咋和他说呢? “我……我让琉钰去告诉她,我借祈福之名,私通一事。”压低了声音,她赔笑着说道。 宋溓怔住,半晌,气笑了一般,道:“你这牺牲真是大呀,为了引蛇出洞不惜如此编排自己,你就不怕这借口给的太大,她万一将你告了出来,名声还要不要?” 青夏忙说:“这我想过的,她本就心里有鬼,绝对不会想将此事闹大,最好只有几个人知晓,悄无声息的就把事儿办了,所以我笃定她可能会私下来找您。” “呵……你牺牲都这么大了,难道就没想提前去找我商量商量,明天的戏该如何唱?” 青夏指了指身后李子,轻咳了一声,道:“回来的时候去了目安苑,听说您外出了,便想着先回来把这做了,等晚上再去同您说清楚。” 宋溓:“……” …… 翌日,万里无云。 青夏坐了马车一早离开,有瑛将纸条给她。 上面写着—— 昨夜子时,有人夜访红螺寺,私下见了能新,那人离开后,跟随而行,最后目睹他进了朝晖堂,不见踪影。 青夏捏着纸条,问她:“这件事情你一早汇报过大爷没有?” 有瑛点点头。 青夏松了口气,说道:“大爷知道此事就好。” 车停稳后,青夏下了马车,看着今日格外冷清的寺庙,深吸了口气,稳步进去,轻车熟路的先去拜了佛,后又四处走了走,等到了小沙弥。 “姑娘,昨夜小师叔发热,今日怕是不会出来了。” 青夏挑眉,对他说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传话,就说我今日捐许多香油钱,可见诚心拜佛。” 能新此人贪财好色,先前与他聊天时一直不曾显山露水,他也不知自己的底细有多深,是无意的带几只好的镯子出来,让他以为自己在钓一条大鱼。 昨天有人去警告他了,让他今日不能抛头露面,那她就逼他一把,如此贪心之人,看他是更贪生怕死,还是更贪财好色。 “另外我先前让你去找的姑娘,你今日便去将她请过来吧。” …… 厢房内,青夏静默的看着书,田田从外回来,说道:“今天来寺庙的人少了很多。” 她点点头:“这寺庙里不干净,就这两日就要整顿了。” 田田问:“您说那能新今日会来吗?” 青夏勾了勾耳边的发丝:“他接触了我这么久,不就是想从我这里捞一笔钱么,他若不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话音落下,门被叩响,青夏给田田使了个眼色,田田起身过去,门一打开果然是能新。 …… 与此同时,一辆低调的马车来了红螺寺,宋溓下车以后,看着牌匾上大大的三个字时,说道:“早说是来这儿,便和青夏一起来了。” 陈婧娴紧跟着下车,听到这句话,心里激动,嘴上只说:“倒是听说了青夏姑娘这些日子经常求神拜佛,也不知道是到这儿来了,说起来法华寺要更近一些,怎么没去法华寺呢?” 说罢,说笑一般道:“听说红螺寺求子灵验,怕是青夏姑娘心中着急了吧。” 宋溓看她一眼,给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陈婧娴讪讪,轻咳了声掩饰尴尬。 二人进了寺庙,求拜一番过后,都不需陈婧娴引诱,他自己就先说了:“既然来了,就去找青夏一道回吧。” 说罢,找了个小和尚问人,一描述此人,小和尚说:“女客有厢房,此刻应当在沐浴焚香,小僧为二位引路吧。” 一切发展的太过顺利,顺利到陈静娴的心都怦怦乱跳起来,稍落后一步,她的目光四下打量一番,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而这路也越走越僻静。 与人私通确实要找个不易察觉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些不安,不知是为即将捉到的奸情而激动,还是担心那个能新会突然出现。 此地冒险,若不是那青夏吃饱了撑的选在这儿祈福又私通,她绝不会来的。 小和尚带到以后就准备走了,陈婧娴此时莫名心慌,停了脚步不往前了,道:“既然到了,表哥进去找青夏姑娘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宋溓回头看她:“不急在一时,一起去吧。” 顶上他平静的目光,陈婧娴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进去。 正近门口,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好姑娘,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隔着一道门,隐约听到的男声,陈婧娴心中一喜,看向面前的表哥,果见他脸色发沉,一言不发抬脚踹了门去。 …… 第217章 我为何要害姑母? 男女之间的暧昧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再挑战一些世俗不容的禁忌之恋,更是叫人心潮澎湃。 这些年经过能新手的女子不知有几多了,他很是了解这些姑娘们的性格脾气,养在深闺中,一生循规蹈矩,从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可恰恰是这样的人,稍加引诱,又不需她们去承担多少的罪责,邀她们共赴沉沦,只需要使一点小手段。 越漂亮的女子越清高,出身高贵的也轮不到他去下手,只有那些在感情中受到了伤害,或是骨子里本就是放荡的人,他这幅皮相也能有作用。 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便觉她温柔沉静,没有脾气,接触以后发觉,只是个空有美貌和软心肠的美人,对人无有防备,说什么信什么。 只是……涉及钱财,倒是谨慎的很。 恰恰是这一点才叫他觉得对她下手也不会吃亏,太过大方,一说就动,反而有鬼,她谨慎小心,更就说明她手中有不少的东西可以搜刮。 再者说了,即便不能搜刮些银钱来,单是这幅容貌,弄到手也是一桩谈资。 这些日子同她你来我往,若是个心思平静的,早就不会同自己暧昧着许久了,每次邀约都能与她单独相处,不就正说明她心里也是想寻求这样的刺激吗? 看着她对自己温和无害的目光,能新心中一时受用,忍不住的想更进一步。 他试探的更亲密,更暧昧一些。 “好姑娘,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话音落下,那如观音一般的慈善相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只是背后破门而入的声音将他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向门口。 那门已经被踹塌了半边,不知不觉,这边僻静的厢房已经派了人围近,保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插翅也难飞。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身形高大,满目沉凝的男人负手走近,目光凉凉的在他身上上下扫了眼,而身后端坐的姑娘站了起来,恭敬的走到这人身后,虽不发一言,却表明了态度。 而这一遭变故,早就让门口的陈婧娴吓呆了,当她看清里头的奸夫是个光头和尚时,心中大感不妙,往后退一步,余光瞥见把手在出口的家卫,赫然是国公府的家兵! 能新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从前他与人偷腥,都不曾让人察觉,即便有那么一次两次险些被人抓了正形,他也飞快的逃走了,可现在,就在他自己的地盘叫人看住了,且来人不善…… 他目光落在门口脸色发白的女人身上,顿时明白了过来,拔腿就要跑时,门口的女人暗暗闭眸,缓缓走进来。 他不明白,陈婧娴却知道,他不跑还好,一旦跑了,罪名就做实了。 国公府的家兵可不是酒囊饭袋,且今日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这一步,她就知道,聪明的大表哥,怕是什么都摸清了。 与其狼狈逃窜,不如都留点体面。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溓开口,却没有特意看谁,也不知这话,究竟是在问谁。 青夏不语,等着陈婧娴老实交代,而陈婧娴也沉默下来,只有那能新,虽惊慌恼怒,却不由得问:“你不是说你伺候的是个老爷?这是谁?他…他身上的令牌,是宋国公府的!” 青夏目光幽幽落在他身上:“我可从没有说过,我伺候的是个老爷,一切都是你的无端猜测。” 她这段日子与莲姨娘会一起来,莲姨娘是家中老爷四十无子,由家中妻子出面抬进来的妾,她与莲姨娘相谈甚欢,给了能新错觉,以为她们是一路人,都是因主家年纪已经大了才来求子。 能新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捏紧了手腕上缠着的佛珠。 “你居然是国公府的妾室?!你……你……” 他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有满心的慌乱。 “那你还来这里求子?” 青夏蹙眉:“我也从未说过是来求子。” 若是妾室,无主家明确给话,那孩子也不是想要就能要的,但哪个当妾的不想要个孩子稳固地位? 于是行事遮遮掩掩,问起来也从不说实话,她确实没明确说过是为何而来,能新便也默认了她这般作为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妾啊! “你终日斗鹰,不想被鹰啄了眼,能新,身为出家人,你却六根不净,败坏道德,你坑骗那些无辜之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收起了一贯温婉和善的笑,此刻的青夏冷目而对,声色清冷。 宋溓已经坐下,看着那已腿软的男人方才还敢同他的人说暧昧之话,冷哼一声。 青夏便道:“刚才大爷问话,可有什么想说的,自己主动交代,总比将证据摆在面前细细盘问要体面些。” 说罢,她目光落在能新面前,随后又在陈婧娴身上停留了一秒,便淡漠的移开眼去。 能新自然不能认,扯着脖子道:“凡事要讲证据,就是青天大爷老爷来了也得按证据行事吧!简直莫名其妙!我不知我有什么要同你们交代的!” 青夏便看向陈婧娴,未语意思明确。 陈婧娴呵笑了一声,她不是能新那个愣头青,今日这一桩戏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他们两个主角稳稳的踏上了台面,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清楚自己已经没有狡辩的余地了。 “所以这一切是你在给我下套,等着我钻进来。”她看着青夏,目光阴沉。 青夏不语。 她便看向稳坐的大表哥,心中悲凉,满目委屈。 “表哥是何时知道他与我的关系的。” 宋溓:“年前。” 此话一出,青夏都讶异了,陈婧娴也是一愣,随后否认:“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我知道,与他接触的不是你,是陈家,你这次是为了能回到京城来,才与他扯上了联系。” 陈婧娴泪光闪烁,为自己辩解:“是啊,我只是为了回到宋家,表哥,我是使了些手段,却没有害人之心啊!” 宋溓冷目:“你若没有害人之心,那我母亲的病是怎么得的?” 陈婧娴顿住,随后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怀疑是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坑害自己的姑母?在这个家里,只有姑母真心待我,想要我好,我害了她自己又能得什么好?” 宋溓直道:“我若失亲,需守孝三年,三年可以改变很多的事情,你不知情,那么陈家呢?” …… 第218章 表哥,我有错吗? 陈婧娴滞住,神色颓然。 宋溓目光却不复方才淡漠,冷厉的看向能新。 “你们陈家人手伸的未免太长,从前要我的母亲为你们摆平诸多的烂摊子,如今想要干预宋府的事情,竟不惜害她的性命。” 陈婧娴惶惶摇头,喉头干涩:“我从无害姑母之心。”说罢,她看向一旁已经傻了的能新,道:“这个人也是家里让我来联系的,我并不知他是什么情况。” 能新看说到自己头上来了,腿一软跪了下来,忙道:“世子明鉴啊!我虽然行了些坑蒙拐骗的事,却没有要害人性命啊,这一切都是有人联系我,叫我去散播些谣言,仅此而已。” 青夏冷眉:“你的罪自去和衙门说吧,你犯的又何止是坑蒙拐骗?你还涉及强辱妇女,作奸犯科,至于你和陈家的事也自会有人查清,只是这事闹出去终究是不好,你若能自行交代,还能留一丝余地。” 最后的话他并非是对能欣说的这个人充其量就是个棋子,还是个不中用的棋子,无非是想将这次陈夫人害病一事,推脱到她这些年的作为,也让陈夫人一直想起这些年为陈家所做的事情,早已让她这个外嫁的姑娘脱不开关系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这是在提醒她,莫要忘了她是谁家人。 陈婧娴脸色一沉,眼眸微眯看向她,声音冷硬:“这是我和表哥之间的事,又关得你什么事?” “她是我的人,是宋家人,你这个亲生侄女都能为了一己私欲去害人,她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宋溓打住了她的话,一句话堵的她哑口无言,只眼眶酸涩又倔强的看着他说:“表哥,我们才是真的一家人,她不过是姑母看中派去伺候你的一个丫鬟罢了!” 青夏眼神微暗,心口微痛。 宋溓面浮怒意,他听不得别人如此贬低他的女人。 “她是一个丫鬟,却在这里忙前忙后收集人证物证,而你作为亲人却要助纣为虐,你是陈家人,我母亲嫁来宋家还如此拎不清,叫你们一再的哄骗,你们不过是捏住了她的软心肠,重感情才为所欲为。” 陈婧娴神色绝望又无助,看着一直以来喜欢的大表哥,听着他狠绝的话,心头钝痛,只道:“即便有那么多说辞,这些事情我也都不知情,与我无关……” “这些事情即便与你无关,可一旦事成最终得利益的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这么聪明,难道就不知道这一次事情的蹊跷?你为何而来,你敢说吗?” 陈婧娴目光闪烁,连连的逼问让她遍体生寒,她只咬着牙说:“这一切都是你的揣测,没有证据……” “谁说我没有证据。” 话音落下,屋外走近一人,将一叠纸送了上来,他捏着那纸,道:“这上面详细的记录了能新同你们家之间的书信往来,最近便是要他想办法将那些话传到宋家,里头更有你父亲找人制毒的方子,即便是医者制毒都得记录在册,而这些都是私密完成,你父亲如今虽无官职,可祖辈几代人都非白丁,知法犯法该当何罪?更何况他是要将这毒用在超一品国公夫人,他的亲姐姐身上,谋害官眷,毒害亲姐,这些东西我往上一交,你陈家怕是明天就要家破人亡了。” 陈婧娴心惊不已,她扑上去要抢,却被旁边的人拦了下来,她嘶吼着:“我不信!我爹爹即便没有办法,也不可能真的去祸害姑母的性命,他只是没有办法了,陈家早就不复往年光耀,而宋家越来越好,姑母她过着好日子,只是要她帮一把而已……” 宋溓只觉浑身血液涌动,额头青筋跳起,他很想让母亲过来听听,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护着的家人,一个个只看到了她的光鲜,却从无有人替她着想。 从不怕惹事只因有人为他们兜底,却从没有想过帮他们兜底的人,万一受此牵连会有什么下场? 他们一句轻飘飘的帮帮忙而已,却要自己的母亲用余生去赔罪,好好的家,和父亲之间好好的感情都这么消磨没了…… 青夏亦听得心凉,她掩下眼皮,默不作声。 “我母亲帮你们帮的还少吗?帮到她自己支离破碎,家不像家,丈夫也没了,你们把她害到如今的地步,却还要她为你们拼命?连你都是这样的想法,却要说自己无辜,你一点也不无辜,你享受到了她带给你的,却还要反过来怪她不尽心。” 宋溓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为了帮助陈家,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丈夫,自从我开始干涉她所做之事后,她怕再失去我这个儿子,收敛了许多,因此,便让舅舅记恨,若是不能为他所用,也要想方设法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 陈婧娴摇头:“我根本不知你如今说的是什么,父亲做的这些也从没有与我讲过,姑母只是病了,你所说的制毒简直…简直是污蔑,我和爹都没有害姑母的理由,我们若是害了她,以后还有谁会把我们当一家人倾心帮我们?” “表哥,我知道姑母这次病了你很着急,可你也不能将所有的罪都推到我们身上,我们才是真的血脉至亲,互相帮扶,才能共赢啊。” 宋溓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早已去请舅舅一家过来了,到时你们一家人好好分说分说,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冤枉了你们去,事情闹到了今日,你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要怪只能怪你家太贪心,本来好好守着本家的基业还能造福后代,可偏偏要更多。” 陈婧娴看着他,深邃黑沉眼眸,英朗无双的面容,忽然笑了,笑的很是苦涩:“我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好的归宿,有错吗?我只知道一直到现在,我爹娘都只是在为我的婚事着急,表哥,这有错吗?” 宋溓看着她,问:“那与我们有何干?” …… 第219章 消了你的奴籍便是 陈婧娴被带走时,能新软了腿,这一回他知道自己栽了个大跟头,再也没有人能保住他了,陈家并非是他合作的第一人选,可是那样体面的人家找上他,也只是为了借他的手去行一些不道德的事,他也不过是替人传了个话,如今却惹上了京城炙手可热的贵族…… 看着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脱了。 “红螺寺百年名寺,如今传承到你们这些人手中,败坏品德,为人不耻,借着出家人的名义做尽肮脏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他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不再看他。 青夏上前一步,看向一早让小沙弥带来的人,那个曾在成衣店见过的女子,此刻面色煞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在她眼中,德高望重的名寺高僧,竟是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之人? “这些年,你用了下作的手段,坑骗过的无辜女子,你可还数得清吗?多少人因你的骗局散了钱财,被你骗身骗心却有口难言,能新,你这样的人合该下地狱才是。” 能新跪着往前爬,欲要抓住她的衣角求饶,却被家兵架住拖了出去,捂住了他的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睁睁的看他被狼狈扭走,那女子手不自觉的发抖,深深沉了口气,目光惊诧的放在门口那位姑娘身上。 目光对视上时,她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问候,女子心头一哽,她认出来了,这个姑娘是那天在成衣店,母亲非要拉着自己去给婆婆和郎君买衣服时见到的。 她本还说怎么这小沙弥突然就来寻了自己,说寺庙有大师做法,请她一去,当时心里还纳闷,她们家并不算多富裕的人家,即便有大师作法,也该邀请那些名门望族才是,怎么来找了她了。 能新所犯之事并不能昭告于天下,他祸害的那些人还要好好生活,一旦被戳穿,那就是逼着人去死。 但那些被他害的家不成家,支离破碎的,可以等到他的赎罪了,还有那些正在被他哄骗的,也可以看清这人的真面目。 至于这红螺丝的水有多深,也该衙门去查。 青夏能做之事不多,在她目之所及,知晓的事情,若能帮绝不吝啬,就好比这次,她让小沙弥去请了那姑娘来,一个即将被哄骗还未成功的姑娘,让她亲眼来看一看…… 这世间的骗局防是防不完的,许多话和道理怎么教都不一定深刻,唯有自己亲眼所见,或许才能知道其中厉害。 宋溓要带她走,离开此处时,那姑娘上前来红着脸看着她道:“此事是姑娘相帮,你那日听到了是吗?” 青夏回头看她,注意到大爷投来不解的目光,冲他安抚的点了点头,随后走到那姑娘面前,说道:“你我有一面之缘,可你的事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此人心术不正,专骗那些心地柔软之人。” 那姑娘眼眶一红,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是那么蠢,放着好好的家不要,去信一个外人,可那时我是真的觉得难过,嫁了人却觉得还不如做姑娘时自在……” 青夏温声道:“这世上没有绝对聪明的人,只有不曾遇到的适合的骗局,家家都有难以明说的事情,日子总归是给自己过的,今日让你看到这一遭,也只是想给你提个醒,一家人或许会带给你伤害,可若有人无事献殷勤,总要多留心些才是。”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无非是触及了利益。 说罢,青夏微微一笑,与她相别。 身后的女人普通且弱小,就像是这世间千千万万个女子的化身一般,没有多少明辨是非的能力,本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一生都在为别人的话语而活。 能新之所以能哄骗这么多姑娘,无非是抓住了她们所缺失的,甜言蜜语去弥补,花言巧语去填充那些早已干涸的心。 回到目安院后,宋溓看向目光平静的青夏,问:“看来这一次去红螺寺你结识了不少人,今天这个是什么情况?” 青夏便说:“我与她并不认识,偶然听到她母亲斥责她的话,便留意了一些,她也是那些人想要哄骗的对象之一。” “为何帮她?”他目光深邃,看着她清丽的眉目,不眨眼的看着。 青夏微愣,想了会儿这个问题,道:“我并没有帮到她,她的困境我解决不了,我只是不忍她被蒙骗,即便没有能新以后还会有别人。” 宋溓声音微哑,问道:“那你的困境呢?” 青夏一滞,茫然的看向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走近一步,拉过她微凉的手,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看着她为一素不相识的人着想,却在对自己的羞辱视而不见时,他心疼了。 “我以为给了你足够的体面,可她今天这么说你,你却没有一点不高兴,青娘,你不必总是这么柔软,别人的刀都刺到你面前了,为何不反击?” 青夏听懂了他的话,这是在为陈婧娴对自己的蔑视而道不平。 她默片刻,只道:“大约是受过的冷眼太多了,早已习惯了吧,大爷,无论我现在在谁的身边,做怎样的事,也依旧改变不了我出生低微的事实,我是奴籍,如何僭越到反击主子?” “可你有我。”他如实道。 青夏静静看着他,随后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说:“可是大爷,你从不是我的保命符。” 如有闷雷炸响,宋溓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沉静却又一丝的脆弱,说:“无论谁是靠山,都改变不了我出生奴籍的事实,若有一天有人拿着我的奴籍想将我发卖,也反抗不了。” 所以哪里敢凭着一时的义气去与主家分说道理?主家是能讲道理的人吗?没有处在同一个地位去讲道理,那是惹人笑话,生存命脉皆握在其他人手中,自己能做的就是小心听话。 宋溓握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灼灼盯着她看,说道:“此事还不简单?我消了你的奴籍便是。” 青夏心头一震,目光微闪,躲开了他那心疼的目光,言辞沉沉:“换籍之事不易,大爷不必寻我开心。” …… 第220章 帮帮你表妹吧 她说的没错,只要她一日是奴,在别人眼中就是上不得台面。 他心疼她被那些人看不起,可眼下能改变的方式就在眼前,又怎会吝啬去做呢? “你至纯至善,若只是因为身份就让你受尽冷眼,我是绝不会同意的,青娘,本来是等年后为你换籍,抬你做姨娘,可现在我不想等了。” 青夏心头震撼,目光也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她本以为周旋自己户籍之事会是个困难的事情,可不想就这样阴差阳错让他自己起了这个念头。 能改换良籍当然是好事,一字之差却能改变命运,这意味着将来不会再受人摆布,她的命运不在握在别人的手里,她是一个人,单独的一个人,若将来有那个机会,她甚至可以自立女户,便是开门做生意也都是正当途径,正当身份。 此事揭过不谈,要说那日按住了陈婧娴并将她带回国公府后关了起来,她一直闹绝食不肯吃饭,宋溓无意理她,倒是宋二、宋三知晓内情后担忧她饿出问题,到底是一条人命。 宋溓对此只是冷冷一笑,表示如此惜命之人,绝不会叫自己真的饿出事来。 陈家人个个自私自利,这些年趴在他母亲身上吸了这么多血却又不满足,甚至到现在不惜祸害母亲的性命,他心中怎能不恨? 也暗暗警告他们兄弟二人:与陈家虽是亲戚,可陈家的品性败坏至此,不必再当正经亲戚往来,私下也不必再见陈家任何人,更不要对陈婧娴抱有恻隐之心。 话音落地,瞥了一眼那神情纠结的弟弟,未与他多说什么,态度明确。 两个兄弟自然不会质疑自己大哥的话,这些年父亲不在,母亲独自撑起这个家,作为长兄,也是一路高歌猛进,长他们几岁,能力、才学、智谋都远在他们之上,在这个家里他早已有了当家作主的样子,他们信服这个大哥。 宋溓不担心自家人,只是心里装着别的事。 早些年和陈家纠缠不休,宋家早是鼎盛之期,鼎盛之家不能再往上一步,也不能往后退,一旦退,轻则丢官罢爵,重则性命之忧,而如今的朝堂风云涌动,皇帝无能,其他藩王蠢蠢欲动。 宋家作为国之栋梁,不知被多少人暗中拉拢,好在父亲心智坚定,绝不做那背国背主之人,更无再上一步的心。 可即便如此,以宋家如今的声势,早已不容小觑,有人提防,也有人暗中投靠,指望着哪日一飞冲天,也好得那从龙之功。 可父亲在观望,他不想耗尽半生心血,守下来的江山就这么被挥霍干净,他在等着现在的君王振作起来,远奸佞进贤臣,肃清朝政,再做那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只是父亲年老了,也开始犯起糊涂了,越是声势浩荡的家族,越是被人忌惮,哪怕是那九五至尊。 从皇帝掐断了宋家再出武将的可能时,便已经对宋家起了遏止之心。 朝廷需要一个能打胜仗的将军,却不需要这个家族繁盛太过,绵延无绝。 只是那陛下大约怎么也没想到,即便掐断了武路,宋家的后辈也可以在文路上一往无前。 时代在向前,而他们终将成长,他可不像父亲那一样,父亲的衷心是守护国家,守护君王,而他则不仅于此。 一个家国已经腐烂,那就该剜疮割肉,而每一代这样做的人,无一不是背上逆贼的名声…… 想到这里,宋溓眯了眯眸子,他回想起父亲外放的这几年,皇帝开始培养自己的亲信,又在武将之上,大力提拔他自己的人,这些人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却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懂得如何宽慰陛下的心。 宋家被遏制的这些年,先是有陈家拖后腿,如今通过母亲一事上,更能体现出内忧外患,而这外患……究竟是谁? 他不相信这件事只有陈家的手笔,外头多的是有人想看宋家内部瓦解,不想让宋家的后辈再立起来。 陈家是那些人摆在眼前的一颗棋子,终究是要被丢弃的,而背后隐匿的人,才是真正的敌人。 几大藩王,最有可能一争皇位的几个,早就被远远的打发出去了,而最近的,也是要和宋家联姻的…… 会是他们吗? 宋溓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推测,可先前在扬城查到的令他不得不深思。 即便有婚约在身,但对这些人来说一纸婚约束缚不了什么,利益和权利,永远摆在人前。 带着弟妹几人来到母亲床前,陈老夫人被病痛折磨的没了精神气,但看到自己几个孩子时还是很高兴的,说了几句话后,还是问到了陈婧娴。 “怎么从昨天开始,就不见婧娴了?” 其他几人沉默下来,宋溓则道:“昨夜她在风口吹伤了身,如今也在用药,母亲病得这样严重,便不好叫她再到跟前来了。” 陈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大儿,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我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你从小就聪明懂事,其实你表妹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来,她心里头是有你的,从小就一直围着你转,长大了一直想嫁给你,要我来说,若不是你早已与那郡主有婚约,让她当我儿媳我也是愿意的。” “好端端的你要说这个做什么?” 陈夫人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这个病是好不了了,有些话我不趁早说,等哪日病得糊涂了,想说都说不出口,你放心,我也不是非要你去娶她,我知道这是为难你,只是肃之啊……她毕竟是你表妹,又是个姑娘家,女人在这世道本就艰难,她那爹娘又不能帮扶她,这些年也就我这个姑母能疼一疼她,我只是怕我若有个什么万一,她爹娘会将她随便嫁人换取利益,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呀。” 这话听得宋溓心头钝痛,他的母亲即便做了再多的坏事,也都是为亲情所累,到头了还在想着别人的死活,倘若她知道她如今到了这个田地都是被陈家所害,不知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娘一定长命百岁,病灾都会散去的。”他哽着声音说道。 陈夫人笑了笑,枯厉的手握住他的,低声恳求:“你们生来姓宋,不会理解到她那样的困境,即便她偶尔任性,心有算计也都是无可奈何的,就答应娘吧,算是给娘一个心安。” …… 第221章 你和他们商量好了吧? 陈家的事情不能对娘和盘托出,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让她知道的那些糟心事,无疑是加速她的消亡。 宋溓只能说:“分内之事能帮则帮,但是娘,若有一天他们做了危害到我们兄妹几人的事,您可还会帮他们?” 听到这话,陈夫人默了几息,随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骨肉血亲总是消磨不掉的,总是你们对他有成见,可娘是陈家出来的姑娘,舅舅是我的亲弟弟,你们中间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儿啊,我的亲弟弟怎么会害我生养的孩子呢?” 宋溓沉默,身后的弟妹则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作答。 陈家人狼子野心,根本就不顾念什么血脉亲情,他们利益至上,能让他们得了好处的才是亲人。 宋溓便道:“我知道了,您休息吧,家中的事有我和父亲。” 陈夫人看向他,目光迟疑,刚才被他这么一问,心里头也是打着鼓的,难不成她那弟弟,私下里还真做了什么她不知情的事? 一如早些年许尽春的事…… “你父亲对陈家人成见很深,若他们真有什么事,只怕你的父亲不会出手相帮,可你,你们是陈家的外孙……” “娘。”宋溓喊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说:“只要他们还记得我是他们的亲人,记得您是他们的女儿、妹妹,一家人自然是要相互帮扶的。” …… 陈婧娴被关在屋里,门外把守的都是宋家人,她带来的丫鬟也全都被控制起来。 如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两日她滴水未进,外头的竟也不送了?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到门口大骂:“你们这些狗奴才!即便我被关在这儿,也是陈家的大小姐,你们竟敢苛待我。” 外头无人应她,她心却急了,不吃饭不喝水,是想等着大表哥能来见自己,不至于让她被遥遥无期的关下去。 可连着两日滴水不进,滴米不沾,她的身子早就虚脱了。 “听得见吗?我终有一日是要从这出去的,真将我关出个什么好歹了,你们的脑袋有几颗够掉的?” 依旧无人回应,陈婧娴怒不可遏,肚子饿的痉挛,而这时,门口传来很低的说话声,不过多时,门被打开了,只是不等她冲出去,外头的人一闪而进,门又被关上。 外头阳光刺目,陈婧娴眯起眼睛,等门被关上,来人一身嫩黄群衫,盘的双垂髻,各式簪花珠垂在头上,一整个富贵精秀,脱胎换骨的出现在她眼前。 “琉钰?”她看清来人,微微蹙眉。 琉钰手中提着食盒,没错过她眼中看清自己时那异样的神色。 也对,从前在她的面前,自己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侍女,何曾见过她穿金戴银一身新衣呢? 她神色如常,将食盒放下,随后行礼道:“我知道表姑娘受苦了,已经两日未曾进食,今日特意央了大少爷,才送了饭菜进来,您快些吃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身体是最重要的。” 说罢,她打开饭盒,三碟小菜,一碗米饭,摆好以后对陈婧娴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婧娴眼眸微眯,下意识的用手顺了下头发,理了理衣袖,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信步上前去,下巴依旧高傲抬起,坐下后,看清那清汤寡水忍不住蹙眉。 “这就是你准备的吃的?” 琉钰看着面前精美的食品,鱼肉鸭肉和小菜,只差个汤了,确实是没准备,可这也很好了,便说:“这是厨房还留着的菜,挺新鲜的……” “连你也要怠慢我是吧?你何时从我的饭桌上看到过这些东西?即便我被关押在这里,也依旧是主子,你们就拿这些来糊弄我?”陈婧娴厉声呵道,毫不留情面。 琉钰一时愣住,她不觉得这些菜丢了她的份儿,有肉有菜的,哪里就怠慢了她呢?以前做丫鬟的时候,这些菜若是能得主子赏一小碟也是要千恩万谢的。 “这……也只有这些了,不然您先吃着也好过一直饿着呀。”她闷闷回,心里早就烦躁了。 有的她吃就已经不错了,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是什么处境,还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宋家的表姑娘吗?都被关押在这儿了,若不是真怕她饿出了好歹,在老夫人那儿没法交代,谁又会管得了她了。 陈婧娴说过后,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才算顺了一些,勉为其难的拿了筷子,但吃下一口后就停不下来了。 之前哪这么饿过?这两日她早就虚脱了,吃的有些放纵,半碗米饭下肚后,才迟疑的看向一边的琉钰,见她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没有往自己这边看,稍稍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她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不曾有人来看我,你是第一个,是谁叫你来的?” 心中总是忍不住有一点点希冀,看在以前的面子上,看在小时他们那么亲密的份上,大表哥对她不至于这么无情。 琉钰说:“是我听说姑娘好几日没吃饭了,担心姑娘出了什么好歹,便去央求了大少爷得了允许才送饭菜来。” 陈婧娴深深蹙眉:“他听你的话?” 琉钰一愣,知道这位姑娘已经听错了重点,深吸了口气解释道:“大少爷或许是担心吧。” 陈婧娴冷哼一声,心中酸涩不已。 “他若知道担心,为何不来亲自看我?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关在了这里……” 话到此处,陡然反应过不对劲来。 蹙眉冷眸看向她,说道:“不对呀,当时是你跟我传话,说那青夏在红螺寺与人私通,你是不是和他们商量好了要来坑害我?” 好在一切都与她通了气,琉钰也不至于慌乱无主,乱说一通。 她一脸茫然,随后又是讶异不解。 “姑娘这是在说什么啊?我能与谁去商量害自己的主人?我也纳闷想问,不是说好去捉奸吗?怎么回来了反而把姑娘关住了,我看那青夏一点事儿也没有。” 陈婧娴本来不怎么怀疑她,可这一次若不是她传话斩钉截铁的说她与人私通,自己也不会去冒这个险自己送上门去了。 “若不是你误传了消息,我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 第222章 第一个的特别 琉钰茫然无措,手摆着解释说:“我的人当真是看见了她不轨,我才敢来告诉姑娘的,若抓了她的现行,将她告到老夫人那儿去,哪里还能让她好端端的待在这儿。” 说罢,迟疑一瞬,不解的看向她问:“可现在这个情形我却是看不懂了,她一点事儿没有,姑娘怎么就被关住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陈婧娴的疑虑被打消,她心里清楚,琉钰没有背叛她的理由,只是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憋屈的厉害。 当时在红螺寺是没有办法去辩解的,大表哥那样心思缜密之人,他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会撕破脸皮的这样彻底? 陈家一步步走向消亡,若是这一次不能成功的打入宋家,她被送回去,父亲那样自私自利的性格,会把她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都有可能,她不愿这样,所以确实也没有骗人,姑母对她来说是一道保命符,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坑害姑母的。 “我被送回去后,爹爹很不高兴,他说我若是不能嫁给大表哥,他就要用他的方法将我嫁给对陈家有利的人,那些人要么年迈不成形,要么德性不能说……我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能忍受落到这步天地?况且,我又凭什么要为了陈家去牺牲?” 琉钰沉默,她跟着这位姑娘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性格的,清高孤傲,向来都看不起别人,可偏偏陈家一步一步流落至此,早就没有了和别人一较高下的可能。 “走之前我看姑母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她好像也不是非要我嫁给大表哥,我知道,人嘛,总是为自己的人多考虑一些,对大表哥来说,有那样的姻缘对他简直如虎添翼,你知道吗,我看得清楚,我也知道我争不过那群主,我甘愿做妾,哪怕只是无名无份的跟着表哥,我都愿意,我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天长日久表哥能看到我的真心,也会真心待我。” 这个话不知听她说过多少次,从前,琉钰跟着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不服输的性格,任何事都想争上一争,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可如今自己有了选择,也看得明白,有些人不是想争就能争到的,有些感情也不是强行就能介入的。 她想通了,可显然这位姑娘还是没有想通。 “若是大少爷心中没有您,您也要一意孤行下去吗?世间有那么多好男儿,即便陈家不复以往,您也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难不成就非要在一个心思不知在何处的人身上吊死吗?” 她忍不住问。 陈婧娴默了,放下碗筷,回忆往昔。 “你不明白,他那样的好男儿,世间再也没有了,他现在还年轻,就已经破得圣上赏识,就连民间都传他世间再无此少年,将来他若当官,一定是一飞冲天的人物……当然我也并非是因为这些身外名而喜欢上他的,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最重情义,他和姑母骨子上是一样的人,只是姑母没有选择,而他有。” “……” “他从小行事就有章法,从不张扬,在同龄的人捉鸡逗狗时,他习文练武从不懈怠,宋佳出了这样的继承人,是宋家的幸,你可知为何他身边出现了青夏我会那么厌烦吗?” 琉钰说:“因为你真心喜欢他,便不喜欢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陈婧娴摇头,道:“是因为从前他的身边从没有这样的人,而青夏是头一个,你不明白对一个男人来说,头一个有多么重要,就好比你自己。” 无论男女,都会对自己的第一个恋人格外尊重,因为那是第一次的心悸心动,情窦初开,用心钻研过的感情。 尤其是像大表哥那样专注专一的人,他若不是真的喜欢,那青夏何德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从前公母为了他房中人一事,便是小官员家的女儿,教养的好的都相看过,可他却从没有松口。 偏偏是这个青夏,平平无奇,却就这么轻易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真的害怕,他是对那人动了真心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可却不能真的动心。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大表哥正妻不是自己,但却不能忍受他心里头真正装着的人也不是自己,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表哥,也没有谁是真心爱他。 那些人为了权为了钱,却从不为真心,只有她,与他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有人都以为她接近大表哥是为了帮扶陈家,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小身边有这么个优秀的人,又怎会不动心呢? 琉钰:“……可是即便没有青夏,将来也会有郡主。” 她心里很清楚,大少爷对青夏是有真心的,否则也不会为她做这么多事。 “你不明白,表哥这样的身世,会有旗鼓相当的联姻,这是为了家族长久的利益着想,无关情爱,正是因为我了解这一点,所以我从不觉得郡主有什么威胁,你最初敌对青夏,不正也是知道她出现的太过突兀?” 琉钰不语,因为被她说中了。 谁人不想做最特别的那一个?不想翻身做主?从陈家踏入到宋家的那一刻,她也想过这会不会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可那时间消磨的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斗志,整日和那一群莺莺燕燕在一起,听着她们互相挖苦互相攀比,就觉得无趣,即便比出了个输赢,又有谁能得主子青睐? 她冷眼旁观看得清楚,大少爷就是养了一堆闲人,由得她们争风吃醋,不理睬也不回应,压根就是没有想法。 可自从青夏来了,就都不一样了,她几乎是以及迅速的方式站在了她们面前。 而她和大少爷之间发展之迅速,也叫人眼花缭乱,更叫人愤愤不平,凭什么这个人能是她而不是别人?偏偏她有这个好命…… 也难怪一个奴仆出身的人,竟叫表姑娘这么介意。 若是大少爷本就后院成群,她也就不足为奇了,可偏偏她的特别叫人如此的眼红也放不下。 …… 第223章 特别的事 目安院内,琉钰细细交代在陈婧娴那里套到的信息。 “依着奴婢对表姑娘的了解,她应当是不知情的,若知道绝非是这个反应,只是陈家人做事向来算计,她或许知晓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会去深究,毕竟她只要与她有利的事,其他不会深究。” 说罢,神色复杂的看向上座的大少爷,说:“这些年来在表姑娘身边伺候,她对大少爷您是一种什么心态,人尽皆知,她确实是仰慕爱慕您。” 宋溓微微蹙眉,抬眼看她:“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琉钰摇摇头,说道:“表姑娘生性孤傲,从不与人低头,哪怕是奴婢,即便在她身边做了那么久的事情,她也依旧有所保留,这件事奴婢打探到的也许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也不会同奴婢交代。” 宋溓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只交代她:“她对你信任,往后她的饭食就由你去送,陈家人来之前,她不能在我这儿出一点岔子。” 琉钰忙点头,随后又为自己担心,忍不住问:“您当初将奴婢抬上来是为了麻痹陈家,可如今您已经选择要对陈家下手,那奴婢可还有存在的必要?” 宋溓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只此一件事,影响不了陈家什么,谁又说你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麻痹陈家?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看来你是真的想通了,为谁办事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赏赐我会让人送去你那里。” 琉钰放下心来,随即苦笑,看着眼前泾渭分明的男人,又不由得像是几月前她还信心满满,想要在他身边留下,也在他心里留下,可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不自量力了,这个男人确实深情,可他的深情却会刺伤别人。 说他是深情,其实他冷漠的可怕。 琉钰还是忍不住问了:“表姑娘如今已经不再有任何威胁,您对她可有什么打算?” 宋溓挑眉:“你对你这个旧主倒是心存仁心,怎么,你想替她求情?” 琉钰默了默,摇了摇头,却没有完全否认,她说:“奴婢知道,或许在您心中,表姑娘对您的感情并不纯粹,可奴婢也是女子,也曾心有悸动,表姑娘对您是否真心,其实您知道,只是您不喜她,自然也不会回应,更不会为她的心意多驻足一秒……大少爷,能有人全心全意的将感情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时,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话到此处,看着他冷然的眼神,琉钰幡然醒转,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忙道:“奴婢并非在说教,只是希望您能看在与表姑娘一同长大的份上,对她三思而行。” 她这个背弃旧主的人,从选择做傀儡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个说不清的人了,如今说这些也只是为了还那些年在表姑娘身边,受了她的恩惠。 她纵有千般不是,可也曾在自己困难的时候帮扶了一把,尽管她孤傲冷漠,可那些年的相处不假。 宋溓没有应声,他要做什么,自有自己的决断,不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改变想法,只是看她这幅惨淡模样,说道:“她若犯了大事,自有律法去惩戒她,若只是犯了点小糊涂,我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母亲病榻前的恳求历历在目,他不会全然不顾及的。 琉钰走后,青夏从内阁出来,方才的话她全都听在耳朵里,对琉钰倒是多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这人心思颇深,初见不喜,可如今做事但还知道于人于己留条后路,不是个蠢人,只是从前跟了个不太灵光的主子。 见她出来,宋溓脸上的淡漠消散,带上一丝笑,上前去拉住她,说道:“说好今日陪你去办件大事,一晃又耽误了这么许久,现在不忙了,走吧。” 青夏歪头看他,挺拔的鼻梁上,一双深眸深邃又深情,仿佛注入了一片汪洋,叫人要沉溺其中。 “可否提前告知是怎样特别的事?” 宋溓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笑:“提前告诉你就没惊喜了,总之是件大事。” 青夏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走。 想过各种可能,想着他或许是要嘉奖自己,带自己去选些衣裳布料,或是珠宝首饰,可却没有想到七拐八绕的,他竟将自己拉到了一个从来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这个地方她没来过,却是知道此地为宋府重地,寻常都有专人洒扫,她们这些人也不会有那个机会进来。 顿足,青夏迟疑的看向面前的屋舍,不确定的看向宋溓:“这……” 宋家祠堂。 宋溓站在门口,见她脚步顿住踌躇不前,微微一笑:“提前带你来拜见。” 青夏心头一抽,已经不知道是有什么想法了,嘴上只是说:“祠堂重地,奴婢一女子,又是外人,不能轻易踏足,您……您若有事要办,奴婢就在外等着吧。” 宋溓抬头看了眼那四个字,回头又看向青夏,她亭亭玉立,目光清亮,颇有遗世而立之风,行的端正,懂得规矩,他将她拉住,不容拒绝的带她踏进了祠堂,边说:“在我心里,虽然没有文书约束,可你早就是我宋氏的人,这件大事必须要在这里完成,这是我现在能给你的尊重。” 尊重二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不真实,分明月前他还嗤之以鼻,对自己的威压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让她松一口气。 他力气之大,几乎是将青夏拖进了祠堂,看着满目的宋氏碑牌,青夏只觉眼睛被烫了一下。 大家族的祠堂有多么要紧,她不是不知道,这里又岂是非本性之人能轻易踏足的地方?今日也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即便是也与她无关。 本以为下一次打开祠堂之门是要迎接新妇,可谁知道就在今日,一个平平无奇的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空气中都漂泊着零星的冷气,她就这样被带进了宋家祠堂之中。 抬眼看去,宋溓不知从那里拿出一个锦盒,朝她走来时,面露笑意。 …… 第224章 将身份还给她 他将那方方正正的锦盒庄重的递给她,示意她打开看看, 青夏接过来,将锦盒打开以后,看见里面放着的契约文书,眼皮随之跳了一下。 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她拿起那契约,上面赫然就是她与宋府签字画押的卖身契,上面的六年之约,如今只剩下两年,按道理来说,这张契约不应该出现在她眼前。 本来就是她在期盼不过的东西,可如今就这么拿到了手里,还是觉得眼睛被烫了一下,她哆嗦的拿起契约问:“大爷给奴婢这个是…是什么意思?” 看她傻的都不知道乐,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想要做什么的样子,宋溓笑了,说:“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可你总是改不过来,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不是奴婢的人,以后可就不能再自称奴婢了。” 青夏几乎是抖着手,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怎么了?高兴的傻了?” 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眶发热的看着手中的契约,问:“大爷的意思是让奴婢自行处理这张契约吗?” 宋溓含笑点点头,又目光示意她看看另外的东西,青夏又将另一张户籍文书拿了起来,看清以后只觉浑身都轻飘飘了起来。 这是一张足以证明她是民还是奴的文书,有这个东西,即便将来她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查到她是良籍,是平民。 看她激动的发抖,宋溓心头微涩,伸手将她抓住并揽抱怀中,看着她眼底隐隐约约的泪光,忍不住轻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为身份所累,总是低人一等,从前就算了,可现在我不愿你在这些事上叫人看不起,跟着我的人,自然都是最好的,无论是从体面尊贵上,还是这些实际的东西我都要给你,青娘,以后你再也不必卑躬屈膝。” 青夏不由看向他,涩声问:“这些都是您去准备的吗?” “嗯,前两天的上午我就是去做这件事了。” 青夏深吸了口气,将那张契约文书摊开,一点一点的将它撕尽,一并撕走了那些年在宋府的奴颜婢膝。 她终于又切切实实的感觉到,自己存活于这世上,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而非谁家的小婢子。 看着她撕毁文书,目光中透露出来的隐约伤感,宋溓喉头滚动,他很想问问她,如今已替她圆满的心事,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放下心结了? 从前纵有诸多不如意,可也都是一个身份闹的,如今虽不说能教他们两人平起平坐,可好歹也与从前有了变化。 这是他送给她安身立命的礼物,等到年后,她就不会是以一个奴婢的身份,进他的后院做他的妾室,她为良籍,可为良妾,他在稍加打点,将她娘家的人一并抬起来,她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个贵妾。 身份低是低了些,可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给她最好的了,至于日后…日后的打算自是日后再去谈,现在与她说也无用。 他心中有太多的想法,可大业未成之前他都不能说,连同他那一些疯狂的,触碰底线的作为。 他只说:“青娘,上次因为书信一事,让你心中难过,一直到今日我都觉得你还在为那件事情怪我怨我,可我也只是想从你这里得一个心安,我知道你从来觉得我们之间不平等,现在我将你的身份还给你,让你以一个独立的自由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我们忘记过去的成见和不快以后都是新的人生。” 他诚挚的话语,真挚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青夏,他是认真的,连同着他那些霸道也都是认真的。 这让青夏心中很难平静下来。 明知他不是一个好人,可他每每做的又总是叫人心中发软。 他怎么总是这样呢?给人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件事儿就这么过了。 可是自己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陷下去,他可以说喜欢就喜欢,说抽身就抽身,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无所谓的事情,对他也伤筋动骨不了半分,可对自己来说不一样。 或许是女人天生就对情感要更细腻一些,容忍不了半粒沙子,也决计接受不了一点背叛,更遑论自己与他生来的不对等,也不是他如今将良籍的身份还给自己就能解决的。 “大爷,我很感谢你今日为我做的一切,谢谢……” 总算是让她在这段令人窒息的关系中找到了一个出口,纵使他的霸道令她喘息不过来,可他至少还愿意再这样想一想,为自己多打算一些,这也不算太糟糕。 宋溓笑意微敛,他想要的不只是她一句谢谢,他想要她和在书院那段时间一样,敞开心扉的笑颜,和他无话不谈的模样。 “青娘……” 青夏深吸了口气,将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说道:“我知道对大少爷来说,您做到这步已经万分困难,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您能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宋溓蹙眉:“这并非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礼物,还有更多更好的我都想捧在你手上,青娘,日子还长。” 青夏笑笑,并不想去深究他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她相信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也相信未来的他会越来越好,给自己的越来越多,可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因为她十分肯定,若是将来再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自己依旧是被打压,被舍弃的那一个,无有例外。 …… 陈家人来的那一日,大雨瓢泼,来且只来了陈家舅舅一人,陈珏。 年过四十却依旧容貌不减,虽说陈家不负往年繁盛,可这些年他有宋家的庇佑,再加上动了许多歪脑筋,这日子自然不会过得太差。 陈家来后,是宋国公亲自接待,宋溓已经为这些事情费了太多心神,况且事关他的长辈,陈家的舅舅,也不好叫他一个晚辈去接待。 只是得知父亲要亲自接待陈珏,宋溓还是迟疑了,他知道父亲不喜欢陈家,也不许他们往来,只怕这一次在他面前,舅舅是讨不到好了。 这件事情若由他处理,两家顶多是不往来了,父亲处理,只怕会将事情闹到更糟糕的地步。 …… 第225章 做席 陈珏此次来,一半心虚,一半气愤。 他以为再怎么说事情也都过去好多年了,他的姐姐被这个男人冷落了这些年,该还的都还够了,这次他回来,从不说宴请亲家,害得他在老家被人耻笑,如今还是以被传唤的方式让他来到了京城,怎都是一副要批斗他的模样。 璞真堂内,静默寂寥,陈珏来后等了许久不曾等到人,心情都糟糕起来,愤愤道:“你们叫我来,等我来了后就将我晾在这,是什么道理?” 下人们自是不回话的,他们不听外人的宣令。 陈珏气急败坏,正要起身,门口默然进来一人,正是他的好姐夫,宋国公大人! 此前他来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他来后,屋内所有的人都齐刷刷的退了下去,更是一点响动都不曾发出来。 这样的训练有素在陈家是从未见过的,屋内的人走尽后,他便看见姐夫一脸深沉的进来,原本气愤不已,此刻却歇了心态,支支吾吾不言。 宋国公坐上主位,冷眸睨他一眼,声音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比起早些年对这个小舅子的容忍,这些年常年不与他接触,再加上战场杀拼杀回来的冷酷,早已叫他的气势非凡,不容轻蔑。 “老远就听到你吼叫,身为一族家主,不觉丢脸?” 陈珏还是起身,无论官职地位,还是身份辈分,他都得起身与他的姐夫大人行礼。 “姐夫安好。” 宋国公冷嗤一声:“有你在,我很难安好,岳丈大人走后,你一人独自撑起门眉,本以为你该有长进,如今看来痴长了这么多岁,却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陈珏被训的脸颊发烫,耳根发红,梗着脖子道:“姐夫大人说这话属实诛心,你我多年未见,如今刚一见上面就这样训斥,传出去也不好听吧,毕竟我姐姐还是你家的夫人,宋陈两家也还是姻亲关系。” “你也知你我多年未见,许久不见送我的第一份大礼就是如何算计我的家人,算计你自己的亲姐姐,陈珏,你此人可还有良心?” 陈珏猛的抬头,目光闪过一丝慌张,忽然想到传他而来的那封信中,提起了他那不争气的女儿,顿时愤愤。 “我根本不知你在说什么,还有,你们让我来,却不让我见我的女儿,你们好歹都是长辈,她一个女子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看他冥顽不灵转移话题,宋国公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眼中满是失望。 “还要嘴硬,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敬重岳丈,从前你不管做什么,我都尽量替你善后兜底,无非是都看在岳丈大人的份上,你觉得以我的性格,没有抓住确凿的证据,会扣押住婧娴?会将你特意叫到此处来?” 陈珏大觉不妙,此刻,立在宋国公身后沉默寡言的长随上前,将手中的证据递给了他,不发一言的退到一边。 陈珏双眸圆瞪,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东西,一瞬之间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这上面有他亲自画押写下的东西,也有他重金求购的蛊毒…… 看他的脸色,宋国公重重一哼。 “你何其可恶,你的姐姐从嫁给我起,到如今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替你做事,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 “为了陈家,你姐姐可以将命都豁出去,可你现在是真要她的命。” 陈珏立刻否认:“我没想要她命!那是蛊并非毒,我害死她有什么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那个女人,早就想把我姐休了,我要是害死我姐,岂不是给了你们机会?” 宋国公蹙紧眉头:“荒唐!你的事情,休要再攀扯别人。” 陈珏喉头一哽,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自己今日来并不是要和姐夫争出输赢,毕竟,陈家如今不能被宋家舍弃。 “姐夫,我就算再混不吝,又怎会去害姐姐的命?我又不是不知,没了姐姐,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那你就老实交代你所画押的东西,是什么来路。” …… 青夏今日在桃云间摆了小席,席面上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菜品,下了几碗面,招呼里里外外的人一道来吃。 田田她们都事先不知情,不知这两日姑娘怎么这么高兴了,可见姑娘闭口不谈,大家也都默契不问,等着姑娘的一个好时候来宣布。 果然,席面上,姑娘举杯说话:“今日,是有个好消息宣布。” 话顿,她停了一息,脸上绽放出十分开的笑来:“我,消奴籍了!” 田田并有瑛,以及守门口的两个小厮一时都愣住了,随后哗然一片,迸发出剧烈的话声。 “天呐!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恭喜姑娘,可喜可贺!” 有瑛只是笑着,温柔注视着她。 青夏笑说:“是真的,我心中欢喜,做了些菜想和你们共同庆祝,大家,我干了,都吃吧,今日的菜可都要吃光才行呀!”说罢,她仰头喝尽酒水,俏皮的挑了挑眉。 一时间,大家都大快朵颐起来,毫不吝啬夸赞。 “姑娘厨艺真好,这菜都做的与众不同。”说话的是守门小厮,小伙子十分机灵。 青夏一笑,嗔道:“你倒是嘴甜,这菜都是一样炒,偏你要这么说,说了好听话,一会儿少不了你的大红包。” 此话一出,几人都沸腾了,纷纷倒豆子一样说起漂亮话。 青夏哈哈笑起来,也同她们讲起了笑话。 笑声未停,门口传来声音。 “在讲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宋溓信步而来,屋内众人皆是一愣,两个小厮反应尤其大,忙站了起来抹了嘴巴低头站在一边去。 两个丫鬟也跟着退到一边,青夏喝了些酒,头有些迷糊,飘飘然的只知笑。 她招了招手,道:“别怕呀,我提前与大爷说过,你们都坐下来吃呀,别……” 别浪费了…… 尽管如此,尽管大爷也一脸和善,可那四人哪敢真不知所谓还上前坐下,行了礼后,在大爷十分和善的目光下,你推我我推你忙退了下去。 …… 第226章 对陈家的审判 宋溓垂眸看她微醺模样,双颊犹如彩云飞,眼眸微眯一点情,娇憨的发着小脾气,似乎在责怪他们落荒而逃。 等那几个都走出去了,她又忍不住对他控诉。 “不是说了今日要做席,您这时候来,还让他们怎么吃啊!” 宋溓挑眉:“你做的席面我都没吃过,过来蹭上一蹭,还要被你说。” 青夏茫然一瞬,细细回忆,她好像有给他做过饭菜吧? “我记得给您做过饭菜啊?” “你记错了。” 青夏咬着下唇,觉得他在骗自己。 看她迷惑模样,宋溓忍俊不禁,手指弯曲碰了碰她的脸蛋,喝了酒热热的,他说:“就真忍心冷着我啊?我可空着肚子过来的。” 青夏反应过来,颇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吃过的饭菜,道:“可这些……都吃过了呀,您肯定不想用这些吧……” 宋溓目光落在她没吃完的那碗面上,抬了抬下巴,道:“面可还有?” 青夏讷讷点头,锅里的水还烧着,想要在下一些面就是。 宋溓便说:“那你给我煮碗面来。” “哦……” …… 青夏回到厨房,就见田田正在煮面,田田看她来了,笑说:“奴婢猜想大爷不会用那一桌了,现有的菜也就煮面了,哦对了,还有茭白,姑娘您看还要炒一个吗?” 青夏点点头,赞许的看着她,道:“你如今越来越有样子了,都会未雨绸缪了,你煮面,我再做个茭白炒牛肉。” 说罢,二人分工,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饭菜就出炉了。 端上桌后,田田有瑛很有眼力劲儿的将他们吃过的都撤下,也都离开了此地,青夏说:“厨房还有点牛肉和茭白,就做了这个,哦对了,米酒…您想喝吗?” 宋溓摇摇头,他吃面就够了,青天白日最好不饮酒即便不会醉也不要,毕竟还要做许多事。 “等会儿吃完,你和我一起回去。” 青夏点点头,左右她也无事。 宋溓吃了面,顿了顿,问她:“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酸椒、小葱、花椒粉。” “以前没拌过这些。”他说道,而后肯定道:“你做的面味道不同,很入味。” 青夏笑说:“以前我娘早上最爱煮面,我和爹爹还有哥哥都吃不腻,久而久之跟着学,会了法子,可我觉得不如娘做的好吃。” 宋溓喝了汤,看向她,道:“那你以后得闲,也可常做着面来,我也爱吃。” 青夏微愣,后说:“这面食总有吃腻的时候,常做来吃只怕会伤胃口……” 宋溓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道:“你做的饭菜汤面,我不会腻,就像你们一家人一样,没什么不好。” 青夏不言,呆愣的看着他,很想告诉他,他们一家人吃什么都不挑,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的选择只有那些,若和他一样吃惯了山珍海味,或许会觉得一时的清汤寡水别有滋味,可却不能常吃,无味之食,伤食伤心。 但还是选择了闭嘴,大爷有多拧巴她再清楚不过,与其与他说了让他反驳,不如就做了等他自己开口。 …… 回到目安院,宋溓本是想带她去书房,却不想这时宋国公竟来了。 这怕是才接见完陈家人吧,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有正经事,青夏要回避,却让宋溓拉着去了里间,按着她坐下,温声道:“外头有些事,你在这儿等着。” 青夏“嗯”了声,乖巧听话的模样令他心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出来,碰上了刚进来的宋国公,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宋溓请父坐下,未叫人进来伺候,亲自为他斟茶。 宋国公打量了这屋子一眼,看着大儿亲自动手的模样,微笑一声道:“屋里藏了人,还要你这个大少爷亲自倒茶?” 宋溓一顿,依着国公爷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敏锐力,他能察觉到青夏的存在不足为奇,是以神色未变,只道:“是儿房内人,不会有事。” 宋国公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大儿的机智,不必他操心这些小事,喝了他斟的茶,道:“我来找你是为你舅舅。” 宋溓点点头,心头闷了口气般,问:“他……都招认了?” 宋国公摇摇头:“认了,没全认,如我们所想,这次陈家也是做了别人棋子,压根不知道自己坏了多少事。” 宋溓眼眸深暗,说道:“既然认了,那就说明他确有害人之心。” 宋国公看向他,轻叹口气,道:“你母亲的一再纵容,滋生他们的恶念,先前是钱,然后是用权摆平事,最后,尤为不足,便想要命了。” “你舅舅说,只是想让你娘昏睡一阵,再请得道高僧来说,这是邪气侵体,需要亲近之人侍奉左右积攒福报,好名正言顺将陈婧娴再送回来,他不知蛊有毒。” 宋溓忍下心中的怒意,道:“舅舅一家纵然可恶,可背后撺掇的小人更该死,他们此举要了母亲性命,是为父亲而来,还是为我?” 宋国公也默了,看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是圣上亲赐,无上的荣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鼎盛至极反伤己,肃之,宋家如今明敌在外,而暗敌,咱们自己国家的人,也有想要取代我们的,无论冲我还是冲你,都是冲着毁坏宋家根基来的。” 宋溓心情沉重,说:“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背后搞鬼的小人,父亲……” 宋国公摆了摆手,沉眸摇头,道:“这是我去解决的事,肃之,你的当务之急是科考,这个时节遇上这档子事,你不能因此分心了。” “……是。”虽然他想自己去查,可事有轻重缓急,父亲说的没错,他不能舍本逐末,将眼下重要之事抛之脑后。 “我今日来找你,只是想同你商量,关于陈家,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他可以自己做主惩治了去,可是,到底是几个孩子的舅舅,他不能不问他们的想法。 听到这话,宋溓满眼充满阴翳,他说:“若非母亲如今身体状况不容有失,我真想将此事告诉她,等到那时如何对他下手都不为过了,可是……” …… 第227章 他担忧 话未说完,意思已经很明了了,此事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捅到母亲那里。 可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否则宋家成什么了? 宋国公微微颔首,轻叹口气,目光中透出怀念之情,他说:“想当年你外祖父还在京中,陈家是何等的光耀,十几年的功夫,在你舅舅手上败了个精光,如今走到这一步是他们自作孽,肃之,你是我的长子,也是陈家的外孙,如何对付陈家,我也得同你商议,此事你拿主意吧。” 一边是对他有提携护佑之恩的岳丈,一边是百年根基不容有失,他不能做个不义的女婿,更不能做个不孝的儿子。 不论如何姻亲关系还在,陈家女还是他宋家的夫人,此时就不能太过鲁莽。 宋溓思索片刻,说:“我记得远在岭南有个观音楼,那里是太祖修建,舅舅已然失心疯,不若就将他送到那里闭修吧。” 宋国公看向他,半晌点头。 闭修却无时限,可以是很短的时间也可以是一辈子,端看后期造化了。 观音楼乃是宋家太祖之辈修建的,曾经是那些无所出的妾室姨娘的最后归宿,只是近十几年来荒废了。 那里有宋家的家生子,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守护,想将一个人关在里头并非难事,那些个家生子也都不是文弱平民,个个身怀武艺,关进去的人想要出来简直做梦。 “便依你所言,届时便对外称病,将你的舅舅控制起来后,陈家自有人接管,也不会耗尽你外祖父为人的清誉。” “那,陈婧娴,你什么想法?” 宋溓目光闪过一丝迟疑,脑海里不由得想过幼年时那个小小的姑娘跟随在自己身后,时而活泼,时而安静,已经学会如何看人的脸色揣度人的喜好,他不理解她的感情,因为自始至终都只将她当做表妹,再加上宋陈两家恩怨已久,对她的亲情也总掺杂着一些复杂的成分。 得知她欣悦自己时,心中有困惑不解,随之而来的就是淡淡的厌恶。 一想到她居心不良,所有的感情也都掺杂着利益,便觉得心中尤为厌恶。 生于人世,家世无可选择,为人也是后天一步步培养出来的,亲情无法磨灭割舍,友情可以自主选择,而爱情不同于前面两种,它来的悄无声息又热烈莽撞,几乎是不讲道理的将人的心狠狠攥住。 那个时候理智无法占上风,全凭感情行事,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道德的怪物…… 在他心中,爱情应当是纯粹的,真正心悦一个人,是无论对方的好坏,只要对方能安稳的陪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如他同郡主的联姻,那是家族选择,与感情无关,他能给到起码的尊重和体面,也算不负两族联姻了。 从前他是想过等婚后与郡主培养感情,必不辜负她,可是…… 他早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可以多分一些给旁人,爱情这部分他只许一人。 “即便她不是背后推手,此事也有她的参与,表妹幼时还是很懂事听话的妹妹,只是这些年心思逐渐深了,我也看不懂她想要些什么。” 宋国公沉默许久,说道:“她属意你,可是肃之,我绝不允许陈家女再嫁宋家,尤其是她。” 宋溓眉心狠狠一跳,皱眉看向说了这般无情之语的父亲,即便知道缘由,可是这般尖锐的话语还是让他心狠狠一跳。 看到他的目光,宋国公说:“你不要觉得我这么说是不近人情,正是因为我知道其中厉害,所以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我与你母亲相爱之时,她为陈家做的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出嫁女为娘家该做的事情,就连你的外祖父都不赞成,你舅舅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包庇他也没这个能耐,你母亲她也不无辜,只是她一个深宅妇人,所想所念只有亲人,她做错了却不知道自己错了,旁人说的话她听不进去……曾经令我痛苦的事情,我不愿再叫你经历一遍。” 父子二人相继沉默可心中都荡起了不小的水花,一家人为亲情所累,又何止是陈夫人一人,宋国公被曾经的爱情所累,宋家也因这个当家主母曾陷入水深火热。 夕阳西下,金黄满地,随着一股冷风袭来,住了人的门窗皆半掩上了。 商议完后宋国公离开,宋溓去将青夏接了出来,看她满脸凝重,知晓她在里头将自己和父亲的话听了个全,便问。 “方才的事情你都听到了有什么想法?” 青夏指了指自己,随后摇头:“我没有想法,这些都是大爷您的家事。” 宋溓挑起眉头,认真与她道:“我的家世与你的家事有什么分别?你我如今走到这一步了只差文书约定,可我心里早就将你当做是一家人了。” 青夏顿默,深吸了口气,默默思索后,将气叹了出来,她说:“宋陈两家多年姻亲剪不断,理还乱,冷处理的方式是最好的。” “不觉得我无情,那毕竟是我的亲舅舅。” 青夏却说:“亲或不亲,凭心而论,心若不准,凭事而论,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即便断了亲,血脉之上也无可否认,可亲或不亲又岂是血脉能决定的?他若是个好亲人,无论贫穷富贵,都会是亲近之人,可若是包藏祸心搅的家宅不宁,这样的亲人又怎么算得上亲人呢?我以为真正的亲人是会为对方打算,生怕自己的事情波及到对方。” 处处充满算计,事事都是阴谋,这样的亲人谁敢要?谁又敢认? 听她一番话,宋溓松了口气,本来这段日子二人之间气氛微妙,他就有些担心自己行事若是太不顾及情面,会否认她又觉得自己冷酷无情,可现在见她如此理智分析此事,心里陡然一软。 不由得想到父亲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里间的那一眼。 他们都不会担心陈婧娴会走上母亲的老路,因为她心里没有陈婧娴,而父亲也不会允许这个侄女,与自己任何一个儿子扯上关系,可谁说,陈婧娴会是唯一的那个变数? …… 第228章 为她改变主意 若无感情,便是陈家有两个陈婧娴,通通嫁入了宋家也不足为惧。 若有感情,是不是陈婧娴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使人失智的东西,总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原则。 宋国公上过这样的当,吃过这样的亏,所以他很是在意被这种虚妄的东西绊住脚步,蒙蔽双眼时所犯下的错误,自然也不愿自己的儿子被感情所累。 如今,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早就已经破了许多不该破的例,作为父亲,他当然会担心自己的儿子会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路。 宋溓也不由得想,以青夏的家世过于简单,其实不足为惧,但是想要给青夏抬身份,这样的家世显然是不够的,好歹她有个中用的兄长,或许能带着连家更上一层楼,给青夏一个足以让人看到的身份。 可若是万一呢,万一青夏为家里的事求到他面前,他会如何? 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宋濂便苦笑不已,因为他已经有了答案,他恐怕无法拒绝去帮她,极小的事或者极大的事。 想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心里头暗暗在想,等科考结束以后,他得抽时间陪她回一趟岭南,去见一见她的父亲,亲身感受一下她的家风。 “此事你有诸多辩词,那对陈静娴呢?可会觉得我无情?” 青夏微愣,被他抵着的额头有些硬抵得她发痛,此时却顾不上那细微的痛感,想到了方才他和宋国公二人商量着关于表姑娘最后的归宿。 对于他们来说那样的麻烦人麻烦事自然不会往家里招揽,可如今他们要将陈家管事的人幽禁,陈家再去接手的会是谁她也不得而知,可无论是谁,陈婧娴都也算得上是举目无亲了。 而他们给的最后的审判,便是要陈家的族长出面,早早的为陈婧娴定下一门婚事,让她回到陈家安静待嫁。 这样的结果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残忍的,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外人插手?即便是家族族长也不能越过父亲母亲为她操劳这样的事情,更何况…… 宋家如此出面行事,便已是决心要和陈家做个切断,陈家今时今日的境况,若无宋家庇护,那些族长知晓其中缘由,又岂会真心为这个晚辈筹备婚事? 到那时察觉到自身的利益,因为陈婧娴的父亲受损,只怕恨不得亲手将他们教训一顿,可那个时候找不到她的父亲,就只能将一腔的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如此一来,可想而知陈婧娴未来的情况只怕不会太好。 看她认真纠结的表情,宋溓便知道她这般柔软心肠,恐怕又在为不相关的人默哀。 忍不住抵了下她的额头,他说:“你这样子不用说话我都知道你是在为她担心。” 青夏抿了抿唇,轻轻的点了下头。 “我只是站在一个女孩的角度上去想,此事对她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一个姑娘嫁人相当于第二次新生,若是不好往后余生可就要……” 陈婧娴无非是心有算计,城府又深,可若说她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倒也没有,无非是她心思不正,反噬到自己身上了,落了个这么个下场,也只能怪自己道行太浅,技不如人。 可是,余生漫漫啊,因为一次的错误便要搭上往后余生,她若能提前知晓此事,恐怕断了肠子都不会去做这些害人害己的事情了。 “你对她有怜悯,是因为你心中良善,无论受了多少伤害,都会给别人留一丝余地,可是青夏,像他们这样的人,除非不招惹,一旦招惹出手,就要将对方摁死,否则他日若有机会反扑,你想象不到他们还会做什么?” 青夏拧眉,心中暗暗想到宋家如今权势滔天,陈家早已成为附庸,还怕一个小女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与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跟着墨夫人学了许多道理,她教给你的大多至纯至善也符合你的心性,可是这个世道稍不留意就会被吞噬,你若不适时的硬起心肠来,反被折磨之时就知晓厉害了。” 说罢,他自己笑了一下,道:“不过你待在我身边,也绝不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敢对你下手,谁若是敢伤害你,我必将百倍奉之。” 青夏眼皮一跳,抬头看他,他眼眸里虽带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并非玩笑。 有些事情他真的可以做得出来。 …… 夜间青夏在弄女红,宋溓则在书房议事,交代了关于陈家的事情下去,陈珏那里有父亲,会派专人去押送他,但关于陈婧娴,他不免想到下午问到青夏时她的迟疑和说法,原本冷硬的心肠在这一刻化开了一点柔意,他原本的吩咐是:通知陈家族老,尽快为陈婧娴商议婚事。 可话出口后,想到了那温软坚毅的眼神,话锋一软,他补充了句:“传话时务必告知陈家的各位族老,陈家家休因病滞留在外,他的女儿到了年纪该有婚配,不免要他们多操些心,此事若干的漂亮,宋家也承这段情。” 说来陈家的女儿婚事如何与宋家没有关系,顶多是有姻亲的关系,少不得需要认亲,等到陈婧娴嫁出门后,宋家也算得上是她半个娘家。 这番话隐隐有为陈婧娴撑腰的架势。 吩咐完后,宋溓独自坐了会儿,将手中的书翻来翻去,没看进去多少,只丢到一边哑然失笑。 不敢想象如今因为她的一句话一个不明确的态度,他能改变自己的决定。 可就如她所说,一个女子有多艰难,婚姻之后更有体现,何必在此事上多加为难呢? 再加上她也是要出嫁的姑娘,宋溓想让她知道,他不会亏待自己的表妹,哪怕是犯了错的表妹,他也会宽宥一二,对待表妹如此,对待跟了他的人自然更是如此。 夜间二人交颈相拥时,他将此事说与她听,看着她意乱情迷时一瞬清明的眼神,娇憨的模样是令他爱不释手,揉捏一通后,他将脸深深的埋在了她的颈窝,低低的笑了。 “犯了错的人也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而非定了死刑,青娘说对吗?” 青夏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热烈黏腻,恍惚间听到他说的这么一句话,以为他是在说有关陈婧娴的事,便胡乱的“嗯”了声,以做答应。 却不知是哪里触犯了他敏感的神经,尽叫他兴奋快活不已,动作之间更添了几许狂放。 夜星繁动,人欢情悸。 …… 第229章 倒了凉汤 夜里狂放太过,第二日宋溓神清气爽的去了书房,早起时发出了些许动静,吵醒了青夏,意识朦胧间,额头落下一吻,有个声音哄慰着让她继续睡,不必起。 如此,青夏一觉睡到大天亮,醒过来时,田田候在一旁,见她有了动静,忙过来要伺候她去洗漱,嘴里喋喋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大少爷吩咐了,叫奴婢千万不能打扰了姑娘的美梦,奴婢一直等在这儿早饭那一茬儿都已经过了,小厨房里煨了些鸡汤,等您洗漱好,奴婢便吩咐人送来。” 话音落下,刚把换洗的干净衣裳放在一边,久久不见姑娘动静,回头看去,便见姑娘披了件里衣,动作迟缓的扶着床榻边缘起来,神色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 田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这般形态所为何,有些个日夜,大爷和姑娘两相亲好的时候,第二日姑娘起来也是这样,闹矛盾姑娘被强行留在大爷屋里,也是这样,起初看姑娘很难受的样子,田田还忧心不已,想着若是哪里受了伤,请个大夫来开些药也好舒缓舒缓,第一次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被姑娘死死拉住,只见姑娘双颊通红满目委屈,时间一久,她约莫也清楚其中缘由了。 大爷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姑娘年纪又小,二人在一起,身量上就有差距,体格上也很分明,有些时候大爷怜香惜玉姑娘或许还好受些,可大部分时间,大爷都会叫姑娘难耐万分,又不好开口说话。 一想到这儿,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她默不作声的过去将姑娘搀扶起来。 到底都是年轻的小姑娘,脸嫩,这事上面总是三缄其口不敢多说,但凡这院子里有个通人事的老婆子,早就要劝了。 无论是对主子还是对通房都好。 扶着姑娘去了浴房,看着她闭眸不语,田田突然想到今早看到的西厢房好似在大动干戈,想起当初大爷是有意将那屋收拾出来给姑娘的,一时兴奋不已,与姑娘说:“西厢房又收拾出来了,奴婢打门口过的时候,看里面添置了许多东西,都是女儿家用的呢,姑娘,莫不是留给您的?” 青夏睁开眼,水气氲氤,蒙的她的脸上也都是湿气,水温有些烫,她呼出口气,道:“我都有桃云间了。” “可桃云间那么远,西厢房就紧挨着掠英居呢……” 青夏没说话,此刻的她无暇顾及什么西厢房还是桃云间,泡在水中的手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昨夜情动之间,他尽数都泄在了里面…… 明明先前大夫说过,若想避子,又不想让她喝太多的汤药,那他的精气也都得留在外头,可是,昨天的他狂放太过,即便自己提醒了也都架不住他蛮横霸道。 这种事上男女力气悬殊,本就无法相抗,他那性子说多了又要不乐意了。 一时之间只觉心烦意乱,不知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又或是说他的主意有些太过明显,明显到青夏都不敢深想。 “这些按下不提,凉汤你可熬好了?” 田田一顿,神色有些复杂犹豫,说:“这个……大爷一早吩咐过,叫奴婢都去倒了,说是那个东西药性寒凉,不适于女子饮用,以后姑娘都不必喝了。” 听闻此言,青夏深深蹙眉。 田田想了想又劝说:“虽说夫人未进门之前,确实不太好出庶出之事,可是您有没有孩子终究是大爷说了算啊,既然大爷有这个想法,姑娘又何必纠结呢?奴婢蠢笨,不知太多的道理,姑娘先前虽也说过此事不合乎礼法,可奴婢却觉得,有子傍身万事皆足,姑娘若是能提前有个孩子,无论将来如何,总归多个保障。” 青夏摇了摇头,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同意,你觉得老夫人和国公爷会同意吗?这种丢宋家脸面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外人会怎么议论他这个未来的继承人?若是二爷三爷,真出了这种事也就罢了,可他…他不一样,他是嗣子,血脉尤为重要,若他的长子不是正房嫡出是个庶出,将来再闹出争夺家产之事,你说是立嫡还是立长?” 田田“啊”了一声,头脑发懵。 “姑娘缘何就想了这么多去了?孩子们长大也得二十多年……” “这些事情古之来的规矩,便是为了防止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发生,庶出的长子万一有争夺之心,你说是要立嫡还是立长?小时候的孩子乖巧可爱,说什么做什么,可一旦长大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争权夺利人之本性,没有就算了,可有那个机会可以一夺,你觉得他会不要吗?” 田田怔住,看着姑娘深深蹙眉的模样,心里有一阵叹息。 有些时候她觉得姑娘防备太过,也太守规矩了,这样的人有礼有度自然是好,可是死守规矩也会错失很多东西。 那么多做妾室的,也有那么多庶出的长子,然是有那兄弟阋墙之祸,可以,并非绝对,姑娘未雨绸缪好像也太过了。 总而言之,大爷都不怕的事情,姑娘却要提心吊胆,她都不知是该佩服姑娘有原则,还是惋惜姑娘一点捷径都不肯走。 其实青夏又哪里是不肯走捷径呢?她是有几分小聪明,却并非是轴到不听劝。 她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若是在这里能生下长子,自然利大于弊,可是她不敢说,一直到现在她的心都没安稳下来。 尤其是从书院回来后,住进了这个密不透风的小院,整日面对的都是阶级规矩,她早已厌烦。 这些年她一直本分,在别人眼中不出挑不出错,是个老实的姑娘,可实则骨子里她还是一个敢想敢闯的人,若非身份禁锢,她也想海阔天空任鸟飞,而非是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此事不必再议,只管听我的话就好,今日我所做的决定我不会后悔,你一会儿只管再将凉汤送来,此事就这么定了。” 田田虽可惜,却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况且眼前的姑娘除了是她的主子,也是她心中认下的姐姐。 清洗完后,田田要为她束发,却在她微凉的目光中收了手,认命的去了小厨房。 …… 第230章 宽她的心 田田走后,青夏自为自己顺发,心思早就飘远了。 如今喝凉汤除了不想闹出庶长嫡,还有就是,她自己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要孩子。 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将来自己万一有什么变动,心中总是会放不下的,如今的她就已经很被动了,一旦有了孩子有了软肋,被人拿捏轻而易举。 还未恢复良籍之时,那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没什么太大的盼头,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又是良民,将来只要有机会,是可以脱离宋家的…… 虽说如今大爷对她也好,那些个脾气一点一点都在磨合,好似又回到了在书院之时他所有的态度,可青夏知道,一切的平静表象之下都藏着他深深的霸道。 性格本就是难改的,他出生权贵,生来矜傲,有一些敢为人先的想法,可他骨子里依旧是强权之下成长起来的,和他在一起,总觉得喘不过气来,也总害怕有一日自己就那么被丢弃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与他始终没有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所以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稍有一点脾气,自己就要吓得魂不守舍不知所措。 可若自己嫁给一个寻常的人,夫妻之间有商有量,万事好说,这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知冷暖的丈夫,而非霸道的主子。 …… 喆友看见田田往小厨房去后,跟着去看了会儿,看清她在里头做什么后,沉默片刻,悄无声息的去了书房,低声汇报:“田田还是去了小厨房,吩咐了几个厨娘,将饭菜送了过去,自己则留在厨房熬凉汤。” 宋溓不太意外,将书翻了一页,只说:“看来姑娘是醒了。” 喆友有些无语,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姑娘没醒,田田有了大爷的吩咐,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去再熬那汤药? “您……您先前交代,不必再置办凉汤药材,可是…可是姑娘若是伺候,不喝那药万一有了孩子……”话不敢说全,半是试探半是看向他,等待他的反应。 宋溓理所当然:“她是我的女人,为我生孩子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喆友张了张嘴巴,即便早就猜到大爷是这个想法,可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头还是一震。 他自小伺候大爷,如何不知大爷是最守规矩的人,可是在青夏姑娘身上,他已经破了太多的规矩,甚至连自己的原则都一改再改,如今更是在子嗣大事上都要顺从心意了。 作为大爷身边最贴心的奴才,喆友还是说了:“距离您的大婚也没多少日子了,您何不等到明年?青夏姑娘年纪轻轻,将来有的是时间为你生儿育女的。” 宋溓看了他一眼,笑了:“以后和现在总归都是要生的,可你却不知,这早晚还是有很大分别,于理确实不该,可于情,我想要。” 我想要,三个字他说的理直气壮。 喆友愣愣。 “她若能为宋家生下长子,无论身份如何,在宋家总有一席之地。” 于身份上对她有所亏欠,今时今日,他如何去弥补都弥补不了这上面的空缺,可是子嗣又不一样,他想给她就能有。 她那样柔软又老实的性格,等将来主母进院,她那不争不抢的性格,想要什么都会慢人一步。 太过了解她,不忍她在这事上再受委屈,只有她先生下孩子,最好是长子,那样,她也能有依靠了。 再有就是,他总觉得青夏礼貌疏离太过,二人之间虽说有时温情有时欢好,她表现的与平常无异,可是那一种热乎的感觉不再有了。 或许有了孩子就好了,等她生下一个姓宋的孩子,便能安安稳稳的做他的人了吧? “凉汤的事不必去说,熬好了给她送去她喝了就是,这些事情上她总是小心谨慎,我便是亲自劝她怕也是不管用,到不如就让她喝,也好宽她的心。” 她的性格说起来是守规矩讲道理,其实再胆小不过了。 …… 青夏用了早午饭,吃了个卷饼就有些吃不下,等田田送了凉汤来,热气散了些,她便捧着药碗喝了。 喝了两口眉头微蹙,抬头看向田田:“这次的凉汤怎么这么苦啊?” 田田:“方子都还是以前的方子,没有变啊?哦,对了,上一回来诊脉的大夫多加了一味药,据说是会苦一些,但大夫也说了,那味药材若是入药,对姑娘的伤害会减轻一点。” 青夏抿了抿唇,苦得她眉头发皱。 她不通药理,不知道什么药材什么味道,又能缓解什么病症,只是觉得这次的凉汤味道有些变了,其中苦涩之味令她咋舌作呕。 “姑娘若是觉得苦话,不正说明了良药苦口吗?苦也不怕,这里有蜜果儿。” 凉药苦口,有点道理…… 青夏脑子一时被苦懵了,压根没反应过来,此良非彼凉。 一鼓作气将凉汤全都喝下肚后,连忙捏了颗蜜果儿含住缓解苦味儿。 苦是苦了点儿,可这汤药喝下肚,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含着果子,她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 “你去小厨房可有别人看到了?” “呃,厨娘们都在,还有做事的人,都知道姑娘醒了,奴婢去传菜。” 青夏迟疑一瞬,又问:“你在那儿熬凉汤,没有人说什么吗?” “倒是有个上了年纪的厨娘,说是这些药材大爷吩咐要扔,可我一说是姑娘要的,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奴婢觉得如今在掠英居,姑娘的话就堪比大爷的话,无人不从呢。” 青夏听后不觉高兴,反而心中围绕着淡淡的疑惑。 若是大爷有意让她停了药好生育,那她今天熬着凉汤又怎么会这么顺利? 大爷的性子一旦定了主意轻易不会改,可如今这凉药她实实在在的喝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很是奇怪。 午间,大爷回来,青夏陪他吃了点菜。 宋溓脸上没有丝毫不对,还对她说:“你刚才用了饭,若是食不下饭,就多吃些菜,今天做的小碗肉也还不错。” 青夏点头,端着碗小口吃着,目光却一直往他脸上瞟。 那视线太过明显,宋溓想当没看到都困难,他从容对上她的目光,反倒将她吓得赶紧移开了眼去。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 第231章 他在改 被他的眼神正正的盯了一下,青夏一时呛到了,咳了两声,手摆着示意无事。 看她这样子,宋溓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背,道:“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被东西呛着。” 青夏红着脸,端起茶水喝了口,将喉咙间的痒意压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才说:“刚才是没留意。” 宋溓“嗯”了一声,并未说多的。 他不说话,青夏也不知该如何与他提起凉汤的事。 本身这个事情就比较敏感,他私下吩咐人不让送,可如今违背了他的意愿,自己实实在在喝进了肚子里……这是他的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若说他分毫不知情,青夏是不信的。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青夏有些走神。 宋溓看了她两眼,看她那脸上,一半心虚,随之而来又是一半的坚定,心里暗暗发笑。 就她这胆子,违背了自己的命令不说,如今这模样,是害怕自己秋后算账? 看她纠结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有些事大爷或许还不知道,那凉汤……”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观察着大爷的脸色,见他面无异色,才迟疑的将后面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今日的凉汤甚是苦涩,听说是又入了一味药材。” 宋溓挑眉,放下筷子看向她,神色不喜不怒,声音也平静无波,看似不是发怒的前兆,可是见识过他的脾气和阴晴不定,青夏并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此事你就要这么抹过去了,那凉汤我吩咐了不叫你喝,我知道你的性子再是谨小慎微不过,必然是要守规矩的,所以我也不算很意外。” 他这反应…… 青夏沉默了。 原以为他会质问,会冷笑,会讽刺,亦或者霸道的命令,可却没想到,这一次他竟这么平静的诉说,可青夏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您……可是生我气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宋溓忽然一笑,反问她:“我一个男人在此事上与你生气,然后我们两人又冷着多长时间不说话,情意越拖越淡泊,和过去的每一次一样,青娘,我脾气或许是不好,却不代表我不会改,过去的事情我也有反思。” 这话叫青夏蹙眉,怔愣的看着他,对于他反思自己的样子并不算很陌生,从前他也不是没这样反思过自己,可最后的结果还是重蹈覆辙,他一个公子哥,是不会克制自己的权利和欲望,脾气上来了,多少的反思都抵不过当下的怒气。 这上面青夏吃过亏,便也不会像过去那样,每一次因为他的一点改变就怀揣希望,总觉得自己或许会是那个不同的人,能改变他。 “两个人想要长长久久走下去,总是冷着也不像话,我只愿此生与你平顺安宁,你的想法我试着去理解,我的做法你也应当试着去配合,子嗣一事上纵我对你的做法不满,可我也要尊重你的想法。” 青夏一时听傻了,更是为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的心智动荡。 这还是大爷吗? 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带着狐疑的态度,青夏观察了几日,这些日子大爷时常泡在书房,于那事上也不如以前那么热衷。 只是偶尔闲暇之时,会拉着她不厌其烦的钻研那事。 事后哪怕是自己当着他的面饮了那凉汤,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倒是自己被那苦涩的味道苦的直皱眉头。 这个时候他通常会宽慰一句:“良药苦口。” 接连半个月过去了,他好像真的没有在这件事情发泄过情绪,青夏慢慢的就放下心来。 只是希望他所说的改变不是一时,也不是糊弄自己的。 也是半个月后,来给老夫人看病的大夫看完以后来到掠英居回话。 “老夫人的病症已经稳定下来了,那毒既有蛊便有破解之法,结合先前世子给的单子,老夫已经开出了药方,只是蛊毒难解,少不得要累的老夫人多用些药了。” 宋溓了然,只道:“一切以我母亲身体为重,无论多名贵的药材,多苦的药方,只要能解了母亲身上的毒便好,你是我们家多年来看病的老大夫了,这些都交给你了。” 大夫点头应是,又说起后院的姨娘:“老夫看完老夫人后也去了趟姨娘的院子,姨娘胎相很好,虽说先前受了冲撞,这些日子也养好了,等到时请个熟练的稳婆应当是无大碍。” 让他去看许姨娘也是宋溓的意思,这一次,许姨娘受了冲撞,虽然没有人来与他说明情况,但是他自己养在府中的人却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还是和母亲身边的人有关,只是父亲不愿和母亲彻底撕破脸皮,宽慰了许姨娘,好在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再加上母亲突然病重,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许姨娘是什么想法…… 她大约是恨这个主母入骨了,国公爷免了她对主母的拜见,也慢慢架空了母亲的权利,后宅之事,有意交给小妹学着管理,如今小妹身边有几个管家的婆子和管事的先生,共同辅佐她,偌大一个国公府在她手里倒也像模像样。 总之许姨娘这一胎没什么事,也算是为母亲积了些功德。 自己的母亲犯了天大的错,做儿子的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问,父亲虽说对她有所惩戒,可到底顾念多年夫妻之情,没有下狠手。 那些当家主母犯了致命错误,又与夫君没了感情的是什么下场,京中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被休或是寻个理由关到庄子里,名曰修身养性…… 好歹父亲和母亲之间没有走到这一步。 思绪回笼,他示意身边的青夏坐过来,随后对大夫说:“之前你为她看过,说她凉性药材用过多亏了身子,如今你再看看。” 大夫颔首,隔着帕子为姑娘诊脉,神色平静,片刻后收回了手,问了她一句:“姑娘这月应当好一些了吧?” 他没明说出来,青夏却能理解到,他问的是小日子那几天。 便点点头说:“先前每月来头一天总是腹痛难耐,这个月已好了许多了。” 大夫点点头:“这便说明新入的一味药材起了作用,这药姑娘莫停。” 青夏笑的尴尬,停不停的也不是她说了算,毕竟她对那事儿可没什么瘾,只要大爷不缠着做那事,她也不需要喝那药了。 宋溓好似无知觉,只说:“给妇人调理身子的药,不相冲的也可与她再开一副。” 大夫看了他一眼,本是想摇头否决,可一看世子微微含笑不容置疑的模样,他把话吞了下去,想到自己治过的药丸,固本培元,吃也无异,便应下了。 …… 第232章 宋仪改变 时间飞速流逝,距离陈婧娴被送回陈家又过去了半个月。 当初她和她的父亲并不是一道被送走的,陈珏之事要隐秘一些,暗下有人连夜将他送离了京城。 而在送回陈婧娴之前,先是派了人去往陈家找了靠谱的族老,将一些事情和盘托出,再将后续的事情细细告知,得了准话回来复命。 一个曾经辉煌过的家族,如今靠着姻亲关系才能在贵族之间立稳脚跟,说出去总是面上无光的,可无论是陈珏还是陈家族老,他们都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事到如此,不能不低头。 陈珏的贪心已经害了陈家,那些族老却非家主那样自私自利的,毕竟陈家血脉之广,子孙后代也多,不成器的是陈珏这主脉,可却不代表其他人也都不成器,难不成要为了家主的一己私欲,害得陈家其他人跟着遭殃吗? 此事商量妥帖后,陈婧娴得知,疯笑狂乱许久,往日矜持大小姐的模样全然不存,她疯狂的摔打着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看的守在她身边的琉钰心惊胆战。 见识过她心里阴暗的一面,可却没有见过她如此疯癫,没有丝毫体面的样子。 表姑娘算是立不起来了。 这一次的发落,几乎是将她的路走到没有余地的了。 她只能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夫人现在还卧病在床,无论如何此事都不能让她知晓,姑娘去辞行,也得装得像模像样。” 陈婧娴狠狠道:“装?我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凭什么还要给他们装门面?!我偏要告诉姑母,我要让她知道,她的儿子在对我做些什么,对她的弟弟做些什么?!” 琉钰微微蹙眉,这也是她为何会站在这里的原因,陈婧娴骨子里是不服输不服软的,趋利避害是她的本能,现在她的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难免她不会生出在拖人下水的心思。 而她如今唯一还能利用到的便是老夫人,可是在老夫人那里,她的这个侄女因病不出,而非其他。 若这个时候任由她跑去跟老夫人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以老夫人的身子只怕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她就被派来劝导她。 “这些事情都是瞒着老夫人的,万一从您的口中叫她知晓的事情真相,姑娘觉得她是恨自己的儿子,还是恨害她成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下,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琉钰被打的懵在原地,眼神不明的看向她。 “谁害姑母了?狗奴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陈家绝对没有真的要害她!” 琉钰脸颊发麻发烫,胸膛起伏一阵,她压下心中的惊怒和羞恼,看着眼前宛如疯子一般的女人,沉静下来,说:“无论事实如何,结果已是定数,奴婢无力去改变,可奴婢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姑娘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陈家没有真要害夫人? 这话听起来真是笑话。 板上钉钉的东西,实打实的证据,怕是扔在她脸上,她都还要为自己辩上一辩。 怎么现在才发觉她也是一个奇怪无比的女人呢? 纵管宋家再如何权势滔天,陈家也曾是辉煌过的贵族,更何况与宋家还是姻亲关系,若非有实打实的证据和绝对的权利,国公爷有何本事关押一府家主? 她也不想一想,她的爹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她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陈婧娴泄了气一般坐了下来,看着满屋子被她砸乱的东西,忽然掩面痛哭。 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只是太难了,一个家族眼看着的消亡,若是没有另一个家族的鼎力相助,又如何还能庇护后代的延续呢? 姑母眼看着老了,与姑父之间也没了什么情谊。 而她身为陈家女,自然是要为陈家效命,别的女子都是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存活在别人口中的人,婚后才能慢慢了解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一点上她曾经无比的庆幸自己运气真好,爱上了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最亲最亲的人。 她以为等到长大了嫁给了大表哥便圆满了,到那时宋家有她和姑母在,还能愁陈家不能复起? 可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是分毫都不能走进大表哥的心,如今大表哥对她的处置,显然是对她十分厌恶了。 怎么会这样呢? 痛哭一场后,心中思定下来,她也知道自己确实不能在冲动之下去姑母面前将实情告知,否则,她在失去父亲之后,同时失去了姑母,那以后的日子,她一个人可要怎么活啊? 如今她只能期盼着姑母的病早点好起来,这样不管如何她都还是有后路的,姑母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随便许配给什么人吧? 临别的前一日,在好几个人的监视之下,陈婧娴去了朝晖堂。 姑侄二人都哭红了眼睛,陈婧娴只说该回家了,要姑母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其他丝毫没有提及,在一双双盯紧她的目光中,她忍着心中的不忿和惶恐,扑进姑母怀中,这一幕在宋仪眼里十分刺眼。 比起她这个亲女儿,陈婧娴在母亲那里,确实更得宠爱,毕竟被养在外面的那些日子也从不见母亲如此流泪过。 她上前一步,轻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再不走,等到下一个地方恐怕就很晚了。” 陈婧娴深吸了口气,拜别了姑母,跟着宋仪离开。 她一双眼红肿不堪,走到外面的时候,还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等适应过后,便见前面挺着笔直的背的宋仪,一时心情复杂。 曾经她是多么特别,在这里比这位真千金还要像宋府的姑娘,可如今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而她,一个小结巴却慢慢的管起了家,真是讽刺。 走到后门,陈婧娴蹙眉:“你带我来这儿干吗?” 宋仪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送你走。” “要走也是从正门走!你将我带到后门来是想羞辱我?” 宋仪静静的看着她,老实说,看她沦落到这种地步,心中的快感并没有多深,看着她如丧家之犬般,只觉得她可笑也可怜。 “你如今,还有那个身份走正门吗?”她冷冷出口。 “还是,你忘了,当年我回家时,你说我在外时日过久,小病不断,邪气入体,不宜走正门,我堂堂正正的小姐,被迫走了侧门,被人嫌弃耻笑……” 陈婧娴眯了眯眼眸:“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宋仪坦然:“不错,就是报复,母亲不知你的脾性,我还不知吗?你自小欺辱我口吃,却又装的懂事乖巧,可你再如何排挤,我,也还是宋家小姐,而你,今日就得离开,恐怕……你我往后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 陈婧娴疯了:“你不过是命好投对了胎,可你品行低劣以势压人,你若不是宋家的女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身边的琉钰担忧的看向四姑娘,正上前一步,想阻止她在说些什么不中听的来,就见宋仪笑了一下,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冒犯而伤了面子。 “从前,我当你,是好姐姐,从未强调,身份之别,是你自己缺什么,便在意什么,如今想想,以势压人?对待你极好,陈婧娴,就凭你对我的那些事,今日你的一切,都,活,该……”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她的口吃都没有再犯过,也得益于这些日子她有意的纠正。 如今她坦坦荡荡的看着面前如同疯妇一般的女子,从容淡定。 这一幕与过去二人对峙的场景就像是互换了身份一样。 熟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会有人一直倒霉,也不会有人一直走运。 这话用在她们二人身上极好。 最后陈婧娴还是忍着屈辱和刻意的羞辱,从后门离开了,她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了宋仪一眼,可宋仪并不在乎,反而很是挑衅的对她笑笑,气的她甩了帘子。 马车离去,宋仪边往回走边吩咐:“表姑娘住过的屋里,那些用过的东西都扔了吧。” 晦气。 走到一半,她脚步一顿,往目安院的方向而去。 她已好久没去见大哥和青夏了。 准确来说,是她已经好久没能和大哥还有青夏好好的坐下来说会儿话了。 …… 第233章 人生大事,不容马虎 花房的小丫鬟给青夏送来一小篓蛐蛐,是李娘子外出时看到的,觉得精神头不错,买回去也可以给深院里的小姑娘解解闷。 青夏果然喜欢,她本人是有斗蛐蛐的爱好的,小的时候,田野间不缺这些,有时父亲会专门捉来一些供她玩乐,后来到了京城之后,她才知道,这些田野间的小玩意儿,卖到外头去竟也看品相,有一些还能卖上极好的价格,城里的一些富家子弟更会以斗蛐蛐为乐,甚至还会设赛,赌的可大了。 宋溓打她后面过时,看到她玩这个,不由走神。 小的时候父亲不在,两个弟弟年纪又小,那时母亲时常哀怨,两个弟弟的课业之事几乎都是他用心跟进。 当时也很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弟弟们会跟着外面的一些纨绔子弟学坏了脾气。 记得有一回快到他生辰之时,二弟就带回来了这蛐蛐,却被他误以为是玩物丧志,冷着脸训了好久,二弟沉默寡言,静静受着,等他训完之后,依旧扬起笑脸跟他说:哥哥学业繁忙,寻常从不会找这些消遣,您生辰将近,买来这些只是想逗哥哥一乐。 当时那心情很是复杂,相比起其他的勋贵子弟,他年纪轻轻就已是一身的压力,他必须要快快成长,独当一面,弥补这个家庭里父亲的空缺,是以,从小到大他未敢有一刻的松懈,身为长子,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不配玩乐。 在这样的氛围中,见过眼看他人高楼起,又顷刻覆灭,那些年孤儿寡母,在这京中不是没有人冷嘲热讽,笑他娘是个弃妇,笑他是个没爹的孩子。 早先他还会与人据理力争,可是所有人都在说,他的父亲宁愿带一个出生低微的姨娘远赴边疆,全然不将正牌的夫人放在眼中,更有那些知晓部分内情的人,嘲笑他们因小失大,为了陈家自己家却散了…… 年幼时受人刻薄讥讽,那些记忆深深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他变得不爱说话,一门心思的捧起书本,既然圣上不愿宋家再出一个武将,那他就好好念书,等到将来到朝堂之上,以文官的身份和自己的父亲同朝为官,即便不拿刀枪,他也要向所有人证明,宋家不只是武将厉害…… 他以为自己一人承受了许多压力,可见着弟弟被自己误解,一言不发,随后还能扬起笑脸好好解释那一刻,宋溓忽然觉得在这个家里,他并不是唯一承受父母之间伤害默默忍受,又付出代价的人。 他的弟弟妹妹更是在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受到了创伤,他顶着所有的压力奋起直追的时候,他的两个弟弟不如他成才,却也不敢拖他的后腿。 所以他怎能不疼这些同胞兄弟们呢?就好比这一次,为陈婧娴的事,他的弟弟找上门来,言辞恳切,请他高抬贵手。 正如他了解这些弟弟,他的弟弟也很了解他,这一次事发,恐怕是不会善了了,就如一开始宋溓的想法,是不会给这一家人再留复起之机的,可是,他看到青夏隐隐的担忧,放了陈婧娴一马。 他告诉弟弟,将来陈婧娴出嫁,宋家依旧是她的表亲,可是却不会再像母亲那样,将她当做亲生一般事事周到。 也暗暗告诫这个弟弟,对她要彻底死心,不可再抱有一丝一毫的绮念。 青夏玩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将笼子推给田田,一扭头便见大爷站在窗边,手里握着书本,眼睛却看在一边,这表情并不像是在思索,而是走神。 青夏怼了怼田田的胳膊,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带着蛐蛐去别的地方玩,随后去倒了杯水来,递到他跟前。 “天气干燥,大爷要多喝些水。” 回神,宋溓看向她,接过水来一口饮尽,随后将书放在她手上,青夏便倒盖在一边桌上,接过他饮尽的水杯,问道:“大爷可是为科考着急?” 宋溓看她一眼,“嗯”了一声,轻叹了口气,道:“科考是全国各地最优秀的学子进京赴考,最后只有那一部分能拔得头筹,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说大爷有文曲星降凡之名,可科举考试对所有的学子来说都是一道坎,往年也不乏有那,本以为可以十拿九稳过科考的人落榜。 青夏宽慰道:“科考过后,也意味着大爷将来的路怎么走,自然是件大事,好在这段时间府中事物少了起来,大爷可以安心的备考了。” 不仅忙活到目安苑的事情少了,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刘靖帆,也不在这段时间约他出去喝茶。 所有在意他的人,都在这段时间默默的守护着他,不知觉的就凝固了这种安宁的气氛。 青夏也自然为他揪着心,同时也为自己那不常能见着面的兄长担忧着。 人生大事,不容马虎。 中午二人用过饭后,没有多久就听说四姑娘往这边来了。 青夏去迎接,说了大爷在温书之话。 宋仪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我不是来找大哥的,是来找你的。” 青夏也不觉奇,自从打书院回来,与四姑娘见过一面后,四姑娘掌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很难再见了。 她问:“四姑娘今日得空?” 宋仪笑了笑,对她挑挑眉,说:“你可还记得,陈婧娴走那日,我来找过你,当时我与你说有个礼物要送你,现下办妥帖了。” 青夏一愣,确实有这么回事。 只是当时说完这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后文了,青夏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四姑娘要这个礼物,没想到她今日来是为这件事。 宋仪从怀中拿出一叠契书,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声音轻软缓慢的说:“自我管家之后,学到了许多东西,越发觉得,想要变得更好,得有真本事才行,青夏,你看看这些。” 青夏好奇的拿过来,翻看一遍后,才发觉,这些契书是房屋的买卖和雇约。 一时讶异,问道:“这些…是做了什么?” …… 第234章 我来兜底 宋仪指着那张房屋买卖单子,道:“这是我在青阳街盘下的一家店铺。” 又指着那些雇佣单说:“这些是重新拟的契约,顾下了一批老练的熟工做事。” 说罢,看向青夏,她微微一笑:“我名下有不少产业,都是爹爹和娘亲给的,唯有这个是我自己,一点一点跑关系,看门面找来的,我把它,送给你。” 青夏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她说要将这个铺面送给自己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手中拿了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放回桌上,推到她的面前摆摆手。 “这怎么能行呢?这些东西可不是首饰玩意儿,不能随便收的,再说了,这些都是姑娘你的心血,怎么能给我呢?” 宋仪却说:“不,我一定要给你的,这些不算宋家产业,是我私人送你的。” “这……” 宋仪一把握住她的手,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又想说不成规矩,不成体统了,可是此事本就只有你知我知,私人送你的东西,难道还怕被人说吗?” 青夏只觉一时头都大了起来,她当然知道宋仪能送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缺也不吃力的,可无功不受禄,就算平时她与小姐的关系再如何要好,也不能平白的收她一间铺面。 万一将来传到有心之人的耳中,会怎么想?一个平民,又是小姐兄长的通房,竟然从当家的小姐手中要了一个铺面,私下置办产业本就不应该,况且她的身份又敏感…… “四姑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事情牵扯到宋家私产,您如今掌家,手底下的产业必得要干干净净的,万一与我有了牵扯,将来只怕会害了您的名声。” 宋仪摇摇头,坚定道:“你先听我说,别急着拒绝,置办这个产业前,我就已经有了很多的想法,好的不好的,都想过。” “……” “以前我空挂一个国公府千金的头衔,真正瞧得上我的却没几个,可如今有了掌家之权,接触了更多的事物我才发现,名声在外,有好有坏,只有真正的权利和本事,才能让我有踏实的感觉。” 青夏一脸动容,她又何尝不是看着姑娘一路走来的艰辛呢?从前在这个府上,姑娘几乎都没什么存在感,安静的可怜,懂事的让人心疼,她如今的成长是惊人的,不是指的今日她来送礼一事,而是她整个人的变化,口吃之症已减轻了很多,轻易不会发作,整个人也从畏缩变得气场闲适,更重要的是,她如今的眼界和想法,都已经不是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了。 宋仪对她说:“不止我要如此,我也要将你拉出来,青夏,你是我哥哥的人,将来不论做什么都要依靠他,可我却不愿看你,如此艰难的讨生活。” 她说的丝毫不委婉,一点也不顾及所说之人是她的亲兄长。 “我大哥的为人不差,可是,他不可能那么全面的顾及好自己的后院,你若没点真本事,将来日子难过可怎么好?” 听到这话,青夏沉默了起来。 这何尝不是她为难的地方呢?如今她手中的东西,足以支撑她未来的生活,可人活在世,总要有些奔头,总要有些吃饭的真本事吧? 身在后院的女人就像一株兔丝花,不需要有太顽强的本事,可她不想只做一株菟丝花,她更想凭借自己的本事长成一棵大树,任是风吹雨打,也不会轻易的伤她分毫。 看她沉思模样,宋仪抿了抿唇,低笑了一声,道:“说起来我都不为难,你也不许为难,其实…我做这件事,多少是不尊重未来的大嫂了。” 作为亲姑子,却太抬举大哥后院的通房,这不是打未来大嫂的脸吗?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的初心,是想让你这里,凭一己之力,也能过得好,先是为了你这个人,青夏,这件事也不是白让你做的。” 青夏看她,见她笑的开朗,道:“我送你的这个礼物,不是真的送你一个铺子,而是想让你学会,如何管理铺面。” 青夏莫名松了口气,讲道理来说,以她手中如今存下来的银钱,想去盘下一个铺面,自己过活倒是不难。 可是选什么样的铺面,做什么样的生意,有什么样的规矩,她通通不懂,这些事情若靠她一个人去摸索,不知要掉多少坑,只怕那些钱撒出去了都听不到个响。 “所以,姑娘并非是真要将铺面给我看看而是想要我去做二东家?” 宋仪微顿,迟疑的点点头:“你这么理解倒也不错,这个呢,你就当是给自己练手的吧,赚了是你的本事,亏了我兜着,你放心,不让你白做,你有分红。” 青夏默了一息,她就是再不懂,也明白分红这东西,不是轻易来的。 “我未入股,也能分红吗?” 宋仪哈哈一笑:“要不然怎么说,这是送你的礼物呢?不需要你出半分钱,你就是这家铺面的老板,你我身份特殊,也不能常常出没在那,但,重大的决策,发展的方向,都得你拍板做主,青夏,你难道不想试试吗?” …… 下午的事情,扰的青夏一直到用晚饭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立即答应,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对她来说,完全就是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了。 不用她出一分钱,现有的铺面,也都招好了工人,几乎只是让她做个甩手掌柜,却又莫名的多了一分收入。 且还得了承诺,赚了她有分红,亏了也不需她来承担,几乎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实在是叫人心动不止。 看她心不在焉,宋溓夹了筷红烧干鱼块给她,顺口问了句:“想什么呢?” 青夏拿不定主意,便将这事告诉了宋溓,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这毕竟是四姑娘私下与她协商的事情,就这么告诉了大爷会不会不好? 可见大爷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更叫她忐忑了。 忙说:“是不是不应该?我…我明日就去回绝四小姐,其实我也觉得这种占便宜的事情要不得,四小姐人好,愿意给我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我却不能坑害她……” 看她喋喋不休,自我检讨的模样,宋溓心中本有些不快,却也被她逗笑了。 “送上门来的大饼,有什么理由不接着?我是觉得妹妹如今办事越发周到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能在此事上想到你,确实是将你当做一家人了。” 他不快的事,这么明晃晃的,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他怎么就没想到? 还让妹妹做了个好人捷足先登…… 明明是他的女人,他都还没送过这么大的礼。 一时心中不是滋味,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想开口让青夏回绝过去。 可转念一想,妹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要维护她,让她将来有立足之本,那点子气也就慢慢消了。 他说:“此事可行,你就去告诉妹妹,这家店铺若是赢了钱,你们俩瓜分,若是亏了,我来替你们兜底。” 青夏:“……”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兜底的? 但是,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应当开心。 …… 第235章 大哥!你怎么来了? 原先的铺子是做早点生意,青夏接手时和宋仪好好讨论过,早点生意固然好做,但和她之前的许多产业不相匹配,而且投入时间过长,很难延伸发展。 想到这里,青夏看着原班人马的佣工,又看向周围的商铺,轻叹了一声,道:“这一条街,早点铺子就有三家,掌柜的是说先前因为一两个客人和周边商户产生龃龉,往来不密切了是吧?” 王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并非是心虚,还是他比较肥胖,动辄就会流一脑门的汗。 “他们都是家里人出来做的,手段么有些泼辣,就前头那家,在我们这的常客去别人家吃过一次,又回来,结果他家老娘不依不饶,扯着我家一小工在大街上骂他拉客。” 闻言,青夏微微蹙眉,而后摇摇头说:“做生意嘛免会有矛盾,但若是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否则人人都要以为咱们好欺负,从前是因为生意上有冲突,往后我接手了这家店子,他们若敢再欺上门来,我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 先前他听宋仪提过一嘴,这里的前头老板就是个甩手掌柜,除了出钱旁的事一概不管,手底下的事人挨了欺负也不敢报复回去,毕竟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报复一时,也不能防范一世啊。 万一那些黑心肠的祸害他们家里老小,得不偿失了。 知道这些缘由,青夏便也知道,为何宋仪会将原班人马留下,做生意全凭良心,若是只剩下算计,没有软肋,没有良心,那这生意做的指教人恐怖之极。 青夏看着他,对他说道:“出门在外做生意,行的端坐的正,咱们既不是那黑心商人,也不必去害怕别人的挑拨算计,做人做事到最后都是全凭良心,王掌柜,只要咱们自己没有犯错在先,就不必怕别人怎么说,大可以大大方方的站出去。” 听到这话,王掌柜心里涌过一丝自信,他们店铺无论地段还是成品,都不比别人差,老客很多,若非是有点真本事,又哪里竞争的过这么多家人户? 可惜主事的不管,指望着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却又不轻易的允诺他丁点好处或保障,他上头有老人下头有孩子,行事必然畏手畏脚,有些时候遇到那些市井之人,吃了些哑巴亏也只能自当倒霉了。 他老实道:“说来姑娘莫生气,原先知道咱们的新东家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时,心里都不免失望,年纪轻又是女娃,难免会太柔和,失了锋利,我们几个老伙计都已经准备好收拾收拾,等着哪天就回老家了。” 说到此处他苦涩一笑,随即摇了摇头,目光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坚定道:“我王得道做掌柜的十几年,不怕事,也敢干,东家既然留下我等,必然为东家好好办事。” 青夏心中震动,她年纪不大,也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心中难免会觉得有些紧张激动,可见与他之间交谈得宜,况且,从头到尾他都未曾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丝毫轻视,他只是害怕身为女孩会太过柔和,这也不算是低看。 这样就够了,这世上留给女子的选择不多,他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摸索改变。 “先前的早点生意恐怕是不会做了,但是留下你们我另有所用。” 掌柜的一愣,再一看眼前的东家气质滑然,眉目清丽,确实与揉面团的看着不相干,便是一笑,道:“姑娘只管吩咐,不会的我带着他们去学,这些人都是老人,底细清白做人讲究,咱们做早点的,也都干净。” 青夏指了指里头,问:“若只是做早点,用不上这么大家铺面,我记得你们里头还卖些糕点是吧?” 掌柜连连点头:“其实咱们做早点都是顺带着的,这些糕点才是重中之重,虽然比不得那些老字号,可咱们师父做的也是分毫不差呢!” 青夏赞同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些糕点她都爱吃,蜜而不腻,绵而不黏,而且主要的是价格定位不高,平民百姓平时也消费的起。 青夏想了想,与他说:“大操大改应该是不会,但是这家店铺里面的布局还是要变一变,我看有些地方年久失修……” 王掌柜惭愧一笑:“不瞒东家,先头那位收了钱,只管我们这些人的采买和月钱,上报上去需要修缮的地方都被驳回来了,还有几回,咱们找好了更好的食材和香精,价格上稍有变动,也不乐意,因为……无论面粉还是做糕点的食色料,都是先头那位家亲戚做的。” 青夏心中了然,亲戚之间有生意往来的,确实难以割舍,更别说这中间还有很多油水可以捞了。 她说:“店铺我既然盘下来了,并与前程往事做了隔断,先头与谁做了生意,有过合约,在我这里通通不作数,将来与谁在谈生意都是你的事,我只听过程和结果。” 说到此处,心觉不妥,又补充了句:“我会抽查,但凡有不过关不合格的,王掌柜,丑话可得说在前头了,无论你本事有多大,我的店里也容不下心有异端之人。” 王掌柜忙说:“东家放心,欺上瞒下的勾当我绝不会做,您只管放心,只管抽查,但凡是我私心在先,都任凭处置!” 看他胖嘟嘟的身子立时站的又正又直,又是这般耿直的回话,都忍不住笑了。 关于人品她不算很担心。 他前头那个东家,但凡有点钱都要捏在自己手里,想在他身上去捞油水,又岂是件简单的事?若他们真有私心,只怕早就被辞了。 看过店铺,青夏心中有数了,刚要离开,便见外头不知何时来的大爷,一时愣在原地,脸瞬间烧红。 宋溓也看到了她,见她出来,正要起身去拉她,就见她一脸慌张的走过来,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宋溓怔了一下,随后看见从她后面出来的胖男人,眯了眯眼,挑眉看向她。 这?是何意? …… 第236章 快乐的过程很重要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不解释解释? 青夏暗咽了口唾沫,轻咳了一声,耳朵发红又烫,侧过身去介绍。 “我不是说了今天来这儿看看嘛,这就是王掌柜,王掌柜,这…是我家大哥。” 王掌柜不认得贵族少爷,也得益于今日的宋溓很是低调,穿的一身衣料不算显眼,他笑弯了眼,与东家的大哥打了招呼。 心里暗暗道:这家人兄弟姐妹是多啊,每次来的人都不一样。 宋溓虽有一肚子疑惑,但碍于青夏恳求的眼神,只是笑笑,笑意不达眼底,唇角也是僵的。 寒暄过后,“兄妹”二人离开此处,王掌柜送到门口,喟叹一声。 旁边算账的走过来问他:“做啥叹气哦。” “看见那兄妹二人没,那气质,那长相,在京中也算是独一份儿了,我还没见过长得那么俊的兄妹呢。” 算账先生眼睛不大好,只能眯着眼看,也只看到个潇洒离开的背影,嗐了一声,道:“兴许就是哪家少爷小姐出来办产业,做生意呢。” 王掌柜眯着眼看他,道:“我看人还从没失准过,你见过哪家少爷小姐来盘一个包子铺做生意的?有那身份和体面做啥生意不行。” 算账先生一摸胡子,却是摇摇头说:“那也只能说明这些人有眼光,外头那些人没眼光罢了,包子铺咋啦?咱们不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包子铺越做越大吗?” 王掌柜笑道:“那倒是。” 做生意讲究的多了,能做长久的,一定是赚钱的,别小看一家包子铺,如今不也是越做越大了? …… 宋溓带着青夏去了临仙楼,一到厢房,他便开口问她:“说说吧,我怎么成你哥哥了?” 青夏脸一下子涨红,刚才在马车上二人面对面坐着,他不曾问,还以为他不在意呢,现在到了这儿却又问起来了…… 她只好说:“出门在外,身份嘛都是捏造的,大爷突然出现在那儿,总不能叫人家都知道你是宋家世子吧。” 宋溓蹙眉看她,并非生怒,而是觉得好笑。 “给你看了许多书是不是独独忘了给你普及一下大霁律法?” 还能随意捏造身份?被官府衙门发现,迟早被抓进去关两天。 不,这也不是重点。 他眯了眯眼,问:“你是不想人知道我是宋家世子,还是不想人知道你是我的人?” 青夏微愣,看向他时,目光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有些泄气,说道:“我只是不想将来他们说,我能干与否,都是因为背后有人。” 听闻此话,宋溓怔住,定定的看她半晌,试探的说了句:“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顶着我的名号在外办事,无论是谈生意还是做生意,都会顺畅许多。” 青夏歪头看他:“那我究竟是想自己做生意,还是想借光呀?若是依着大爷的名声好办事,我又何必出来走这一遭?待在后院里也可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宋溓沉默。 青夏抿住下唇,说道:“这一次是四小姐给的我机会,我只是想自己试一试,若是做好了,也算是我有进步,做不好也能给自己长些教训,可若一旦这些事情都与大爷挂了钩,在外人看来,是不是觉得我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更大的靠山才得来的。我不愿这样。” 宋溓神色复杂,并非是因为她的拒绝恼怒,反而是因为她的界限分明而心有萌动。 她居然没有丝毫走捷径的想法。 “我是想让你轻松一些。”他说。 青夏笑笑:“轻松一些的目的是快乐,而让我快乐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大爷,您是好意,可这样的好意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负累,我只是想看看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挣的一份家业是什么样的感觉。” 宋溓不由得说:“任何事情也无需你亲力亲为,你是东家不是帮工,我都与你说过了,有我在后面为你兜底,你无需有任何的负担,这个生意你做的好与不好都只是一个历练过程,你便是不做,我也养得起你,不会叫你有到自己养活自己的那一天。” 这就是青夏害怕的地方。 一开始她害怕四小姐的提议被大爷轻而易举的否了,这样她就当真没有什么机会能出来接触到外面的事物,能够尝试着过独立的生活。 可那时大爷也只是说,无论如何他会兜底,并未反对。 而现在,他虽有这些反应说法,但到底是没强求。 一时间躁动不安的心又放回了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大爷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看一看自己的能力有多少。” 宋溓拉过她的手捏了捏,轻叹了一声,看着她白净的脸庞,心中有许多不忍。 自己虽不是生意人,可却不代表不知道生意场上的那些龌龊事,她做的不算是大买卖,可是与人接触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小小娘子孤身在外闯,怎能不着急怎能不忧心呢? 她又是这样柔软温和的性格,就害怕她什么时候被人坑骗了…… 这想法只到一半,脑海里就想起了她在里间时与那掌柜说的话。 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到与平时她不争不抢,柔软娴静的性格有了分裂之感。 他倒也不隐瞒,直道:“你在里面与掌柜说的,会为他们做的事情兜底,可若是大事,又该如何?” 青夏先是一愣,下意识的问了句:“我们在里面说的话,大爷在外头就这么听见了?” 她记得出来的时候,大爷坐的也不是最近的位置。 宋溓丝毫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尴尬,很坦然道:“耳力尚佳。”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叫青夏心跳不止。 “这可不行!这样一来以后在里头商量个什么事儿都能叫外头听见,那还有什么隐秘可言?看来到时动工修缮里面,还得着重做一下隔音呢。” 宋溓:“……” 这是重点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微寒:“现在来说,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才问你的事。” 青夏回神,尴尬一笑,随后说道:“大爷不也说过了吗!大霁律法……有法可依,就不怕别人使绊子,总有个说道理的地方。” …… 第237章 独一份的心性 看她模样率真的说起此话,宋溓只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出门做生意,在别人眼中就像是只待宰的兔子,无商不奸,她这样的性格,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做些干净的生意,只怕要叫有心之人吞噬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宋溓没再说什么,左不过也不会真叫她一个人出来看着门店,但凡有什么事他也都知情,万一真有人想要加害她,也绝不会得逞。 他拉过青夏坐下,道:“用过饭后咱们就回去。” 青夏左右看看,道:“早就听说过临仙楼独一无二,如今坐进来看看,果然与其他很是不同。” “哪里不同?” 青夏看了眼厢房内的设置,手中摸着琉璃杯,端起来轻嗅了下,道:“已经秋季天干物燥,人最是容易上火,而他们寻常送来的茶水都是清热败火的菊花茶,而这菊花好像并非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是随处可见的野菊花,野菊花茶,却用顶好的琉璃杯去泡,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在看这间屋子的设置,摆件新奇独特并非是千篇一律的。” 宋溓点了点头,还没告诉她,这间屋子算是他个人独有,这琉璃杯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用到的,寻常也只有他和刘靖帆来了才会奉上。 青夏却自顾自的道:“但是能到这里来用上一顿饭的都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消费不起,我们的那家铺子呢,也并非是为京城中的勋贵而开的,面向的就是平民百姓,所以无论是定价还是什么都会更平价一些,但我想过了,既然还是打算做食品类的,店内的装修也要着重翻一翻,干净整洁的环境,客人打眼一看才更放心。” 心中想起未来经营铺子的日子就越发兴冲冲的。 “店铺包括里头的工人,都是原班人马,可有想过店名换个怎样的?”宋溓问她。 青夏抿了抿唇,与他说了几个名字:“这个我和小姐商量过,一个是留香阁,可这个名字好像都已经烂大街了,无论是香料店,还是茶店都有好几家叫留香阁了;一个是香飘万里,名字夸张些;再有一个,比较好玩,叫早一点。” 宋溓挑眉看她:“早一点?” 青夏点点头:“早一点有很多含义,因为还是要做早点之类的,早一点来可以吃上热腾腾的汤面或是包子,早一点来可以买到新鲜出炉的糕点。” 宋溓想了想,道:“你们不是说,未来可能不会再做早餐铺了?” 青夏:“既然保留了原班人马,又考虑到那条街会迎来送往的客人情况,其实还是做包子铺之类的更好一些,因为老客户已经定型了,但是呢,经营模式我想改一改,其实那附近的铺子已经过多了,若是没点特色,即便是有老客户也总有吃腻的一天。” 看她确实很有想法,而非是一时热闹,宋溓便问:“那是怎么个整改法?” 青夏:“吃喝为一体,吃么,这家铺子原有的特色已经打出名号了,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个东家,可是手艺和本事都还在自己身上,只需要在这上面再多完善调整一些就是了,喝么,一般包子铺烧一锅热水在那,路过的客人可急了喝杯水也是常有的,但我呢不纯粹的想因此拢住客人,一般的早餐铺做到中午就要关门,而我要的是一天到晚敞开大门迎接客人,早餐有早餐的事,白天有白天的事,所以,那间铺子里头有很大的发挥地方,许多地方控制着没有利用起来,其实做成隔间,供客人坐在里头……” 话说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多,有些聒噪,一时停住了嘴,抬眼看了看大爷,见他听得入神,好似没有因为自己过多的想法而觉得烦闷,才继续说:“做成隔间,个人在里头有自己的小空间,互不打扰也好,到时候不管是小酌一杯,或是品茶闲适都好。” 说白了,她想做的就是平民化的贵宾楼。 当然,她那一家铺面并不算大,没有楼可说,就是平民化的但又高档一些的店铺。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早餐铺接待的不是闲客,可没有空隙的时间坐在那儿等着一壶热茶或者一壶好酒,你即便在过程上做得再如何精细,吸引过来的客人也都不会如你所愿。” 青夏听近他的话,很有道理,可是…… 她笑说:“路没走之前都坑坑洼洼,可一旦有人走了,慢慢的添砖添砂石,路形成了路,也可以走的平坦。先前是因为从没有尝试去做过,若是往后去慢慢去做,也未尝不是一道商机啊?况且那条街的人流本就很大,我看寻常很多人端着碗汤面或是拿着个包子没地方坐,就只能蹲在路边吃完再走,我们家的店铺好就好在这儿,空间还算大。”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宋仪笑着摇摇头道:“你既然有想法便做着试试,我当然是支持你的,若是修缮店铺资金上不够,便去我的账房取钱。” 青夏得了他的应话,一时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一试的必要,现在在京城中的人除了大富大贵的那一些,还有更多的是家中略有薄产,却又算不上是多么金贵的人士,去一趟临仙楼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可寻常的苍蝇小店又够不上台面,而现在有许多老牌子的店铺做的中规中矩,可又有些店大欺客,她要做的店铺,就是让平民能受到更加好的接待。 等宋溓后一句话说出来,她却摇了摇头,在他不解的目光下与他说道:“虽然姑娘不与我计较钱财上的事情,可是姑娘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让我去锻炼,我也不能净让姑娘出钱出力,所以我是想着……关于店铺修缮的事情,我也得出一部分的钱。” 宋溓挑眉:“宋家还不需要你拿出体己钱出来做事,你身上大部分的钱都是你干娘赠予你的,你好好收着,别随便用了,你在宋家短不了你银钱上的用处。” 青夏知道自己说要出钱,必定会引起他的说法,也一早的想好了说辞。 “固然别人能出钱对我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就像当初小姐说的那样,赚了我和她都有的赚,亏了她来替我兜底,对我来说,这好像是一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还能锻炼自己的能力,可若是这样,我就觉得我没什么压力,没什么负担,也就不害怕做的不好。” “何解?” “有的东西不怕丢,缺的东西却很难补,大爷,我可以做个伸手超前的人,可我更想自己参与其中,是好是坏,自己心里都有杆秤,不该占的便宜我不想占。” 她说话时眼眸中星光闪闪,正直又可爱。 “若总是躲在大爷和小姐的身后,有一点风浪都不会感受到,那也没什么意思,既然是自己要做生意,那就要全身心的投入,就好比您是宋家的世子,即便不靠自己走科举之路,将来也不会差别人什么,只要您愿意,国公爷也可以为您安排的妥妥帖帖,可为什么您又偏偏要自己读出一片天地来,这是同理,您说是吧?”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青夏长出了口气,等他的反应。 而半晌过后,只看着他原本深邃的眸子,更添了一丝情意,看着她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疼惜。 “你是与别的姑娘不同,旁人若是有这个机会,生怕自己有一点的亏损,可你偏偏……” 不知是该说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还是说她勇敢者无畏。 但就她这独一份的心性,总是叫人丢不开手的。 …… 第238章 李娘子再提点 自那日从临仙楼回到桃云间之后,青夏用了一天的时间和宋仪二人拍板决定,一些细节方面和大方向发展方面的事情。 大部分都是她提的意,见被宋仪采纳通过了,一时间还叫青夏有些动容。 她何尝看不出,四小姐所说的送礼,是实实在在的,压根就不参与重大的决策,就连这个铺面往哪方向上发展她都没有丁点儿意见。 倒是如今已经被她要去身边伺候的李娘子,得知了这件事后,私底下来找过青夏。 看着眼前焕然一新且容光焕发的姑娘,李娘子心中很是感慨,她说:“在这大院中,我看过很多的小姑娘,为了一时的利益,将自己搭进去的也有,为了长久的算计,闹得不人不鬼的比比皆是,你的性子温吞内敛,看着总是容易吃亏,可以偏偏是你,不声不响的就走到了今天这步。” 得脸面的姑娘不算稀奇,可是,未曾给正经名分,就先换了她的奴籍,还她良民的身份,这种就已经很少见了。 老实说,像主子他们,利益的选择从来都在他们自己手上,给一个小奴婢脸面是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高高在上的态度,他们可以偶尔给一点以示恩宠,却绝对不会将自由的权真的发放下去,一旦有损于他们的利益,那些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 将来就算是青夏入府做了姨娘,那也是从良民正儿八经纳进来的,而非是家里的奴才一步登上去。 虽说结果都是一样,可是身份不同,造就的结果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更何况现在都还未纳进门中,就已经给了她一笔产业。 若说这件事情,大爷最先是不知情的打死李娘子她都不信,四小姐如今掌着家中的管事权,尤其更要以身作则,敏感的事情她如何能去做?若此事不是四小姐先前与大爷商量过要给青夏傍身的产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力去做这件事情? 毕竟她所用的每一笔钱,都是从宋府的账房划出去的,每一笔的流向都记录在册,若是传出去,当家的小姐给一个连宋家丫鬟都不算的姑娘一点产业,那还真是没点规矩和体统了。 “我今日来一是为了恭喜你,如今越来越好了。” 无论是从感情还是地位上,她已经比大多数的试婚丫鬟过得体面了。 “二来,作为带你入门的师傅,我也忍不住要来提点你两句,只是不知如今连姑娘可还能听得进去我这个啰嗦老婆子的话?”说罢她笑了笑,神色揶揄的等着她的回话。 青夏也随之一笑,娇嗔看着她,声音都软乎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娘子您教导我,您说的话岂有不听之理?” 看她这个样子,并没有身份的转变,而瞧不上过去的老人,李娘子也就放下心来了。 她说:“要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怕你用心过深,到时候难以自拔,说来如今小姐给你的产业其实也是宋家私产,现在是没有人去提起这些事情,是还不到查账的时候,可等到年底宋家的账房开始查起自家产业,你所得到的钱又该如何分说呢?” 青夏一愣。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自己要大干一番事业的气氛下,丝毫没有想起来这回事,因为当初是四小姐和她说那是她自己的资产与宋家无关,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即便是私产也是宋家的钱,怎么就和宋家无关呢?当时真是脑袋被棒槌锤了。 如今被李娘子这么一说,真真是醍醐灌顶一般。 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我……我真是脑子糊涂了。” 李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是你脑子糊涂了,是你已经忘了你和四小姐的感情不能和利益牵扯上关系,一旦牵扯上来,你会先把私情放在前面,就如你这次毫无保留的相信了四小姐的话,我也相信四小姐不会坑害你,只是大家大宅规矩多,有时候不知不觉绕进去了或许连主子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是,我现在知道了。” “我提醒你这些话不是来泼你冷水,是想让你再清醒一些,无论将来如何办事,自己心里要考量,不要凭着一腔热血敢拼敢干就直接做了,我只怕你吃了亏也没处去说。” “嗯……” “四姑娘有这个想法,想带着你越走越好,你也要抓住机会,其他的再多留心一些就是,总归你将来还是要正儿八经的入这个门内的,况且……郡主她也会进门来,我想她不会愿意看到一个在她还未进门来之前的试婚同房,这么得脸面。” 青夏心瞬间被惊跳的一颤。 李娘子目光幽幽道:“没有哪个正室能眼看着一个妾太有体面,身份上你越不过她去,可若连私产…大爷给你的就罢了,偏偏是四小姐,这个她未来正儿八经的小姑子,来做事给你好处,你若是她,只怕心里也不会好想。” 李娘子一番忠言逆耳,说过这些后喝了盏茶就离开了。 留下青夏一言不发,心如擂鼓,而听了满耳朵的田田则是一脸忧心的看向姑娘,试探道:“李娘子说的不无道理,况且她如今还是在四小姐那边做事呢,能过来提点这些话已是不易,姑娘,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 这两个字一出青夏都觉得有些不甘心。 并非是害怕少了这么个好处,而是亲力亲为过的事情,甚至店铺都还未开张,自己就已经被这些事情扰乱了心神,萌生退缩之意,怎会甘心呢? “不,若是就这么算了,我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青夏深吸了口气,说道:“不仅要办,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办,但是我自个儿这心里头得有一杆秤,我得知晓即便这是四姑娘送的礼,也不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的付出是为了得到相应的回报,而不是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 寻常人想开一家店铺做的风生水起,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非有四小姐的打底,她又哪有那个本事? 虽说这些事情她先前心里头也明白,可今天李娘子说过之后,更让她深刻体会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别人送来的到底是别人的。 青夏话音落下,守在门口的有瑛目光闪烁,不声不响的去了书房。 …… 第239章 中宫有异 宋溓放下书册,揉捏了捏眉心,长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有瑛写在一旁的话,嗤笑了一声。 有些人过于操心了些,可总归不是什么坏心思,也是实打实的为青夏好,基于这个,心里那点不愉也就消散了。 抬头看了眼安静站着的有瑛,问:“跟在姑娘身边的这段日子,感觉如何?” 有瑛目光闪烁,而后重重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一旁的清源便解释:“姑娘善良,对待下人也很宽容,更不计较她哑奴的身份,有什么都是她和田田每人都有一份,绝不会厚此薄彼。” 听了这些话,宋溓只挑挑眉,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道:“那你就更要记得她对你的好,像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可不能做。” 一听这话,清源低下头去,有瑛更是懵了,脸一下臊的涨红,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解释。 她今日又不是来告状的,本来就是主子让她将关于姑娘的事情事无巨细禀报给他,怎么现在一说,反而像是责怪她不忠? 不忠二字瞬间让人脸色惨白,能力差可以锻炼,可是忠心二字都没有,在哪里都做不长久。 看她僵直模样,宋溓又笑了:“你将她的事禀告给我,不算吃里扒外,我和她是你共同的主子,可若是将来,这里多了些别人……身份之上压过她一头去,想从你这里打探到她的消息,你说这能说吗?” 有瑛连连摇头,她不傻,主子虽然没有明说此人是谁,可也没有例外,只会是那个人了。 郡主殿下。 她急忙打手势:对我来说,我忠于主子忠于姑娘,旁人,即便是玉皇大帝,都不能动摇我半分! 宋溓勾勾唇角,摆了摆手,重新拿起书册,道:“你心中有这些想法就好。” 有瑛忐忑离去,清源本也想退出去,却听到主子说:“去扬城的人怎么说?” 清源:“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说,王府早在年前就在为郡主赶制嫁衣,修修改改好几次总是不如人意,倒是这两个月,没听说什么消息了。” 宋溓听后没有太大反应,心思稍转,没什么意味的笑了笑,说:“莫不是瞧不上这门亲事,便也不急着这些琐事了。” 清源不敢议论主子是非,只汇报结论。 “先前传出流言,道是稷山王所在封地似有异动,您让人留意此事,还真查出…城阳王与稷山王私下的往来。” 宋溓目光一闪,彻底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他靠坐在椅子上,双肘搭在扶手上,双手交叉虚合,修长的手指缓缓的点着另一只手背,这是他思索东西时一贯的姿态。 现在朝廷局势不明,这些年陛下心性大变,以前他最是信众宋家,可这些年贵妃的几个皇子纷纷长大,他也开始有所忌惮,若是以前有这些变动,宋家定是第一时间都要送进去消息的,可现在许多事情不那么简单,也不能如过去那般行事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可以不重用宋家,可是他心中到底属意谁?是中宫那个不成器的皇子,还是贵妃之子。 这些年为了避嫌,宋家人都已经很少往宫中去了,就连贵妃下了帖子拿了牌子,都被他婉拒了。 并非是亲情淡泊,而是为了长久之计,为了不被圣上猜忌。 不论如何,是时候进宫一趟了。 …… 将近科考,贵妃以召见家中考生之名,宣了宋溓进宫。 宋溓便只带了妹妹宋仪进宫去,兄妹二人一早进了宫,在贵妃宫中等了许久,再见贵妃时,二人都怔住了。 宋贵妃看了眼侄子侄女,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至此,殿内就只剩下姑侄三人。 这下宋贵妃的脸上多了几分动容之色,看着两个晚辈,眼里浮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她朝宋仪伸手。 宋仪有些羞怯,但还是大方上前,与她紧紧握住手,亲昵的喊了声:“姑姑。” 宋贵妃笑了笑,看着这个眉眼间像自己的侄女儿,心中欢喜不已,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道:“听说怜怜如今都在学着管家了,真真是厉害,将来,哪个好小子有那福气,能娶我们怜怜,定是家宅无忧了。” 宋仪耳朵一红,抿唇只笑。 宋贵妃又看向宋溓:“这里只有我们姑侄三人,没那么多规矩,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坐下说话吧。” 宋溓颔首,三人落座后,他看着姑姑擦了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面容,关心道:“宫中传话的太监总是说贵妃娘娘安,可今日见了姑姑,方觉姑姑憔悴不堪,可是劳累了?” 宋贵妃闻言苦笑:“我在宫中吃喝不愁穿金戴银,有何事能叫我劳累着?” 宋溓不言,却也丝毫没信她的话。 宋贵妃说完,更是苦笑不止:“外人只看见我的富贵,有些话也只能和自家人说说,我这贵妃做到今日,全都赖着和陛下是少年夫妻……陛下老了,我也老了,再也没那么多的心气,只盼望着孩子们能好。” 事关皇子,宋溓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宋仪。 宋贵妃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想自己接下来的话确实不方便让侄女留在这儿听,便拍了拍她的手,说:“今日厨房都是做的你们几个爱吃的菜,你去跟着张嬷嬷看看,喜欢什么再多做些。” 宋仪门清,点点头乖顺离开了。 此处,便只圣姑侄二人。 宋贵妃深吸了口气,说了句:“中宫那位,怕是不行了。” 绕是心中再有准备,接下来可能听到多少不该由他听到的话,可乍一听这个消息,宋溓还是惊住了。 “这……从未听到这个传言。” 宋贵妃喝了口参茶,叹息一声:“中宫这些年别的贡献没有,可身子一直是康健的,突然一下子病了,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谁都会觉得奇怪。” 急病。 很难不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是突然就病倒了。 宋贵妃说:“不只是中宫病了,三皇子他……前些日子去御马场险些摔断了腿。” 宋溓狠狠蹙眉,这些消息一丝一毫都没有流传出来过,事关中宫,兹事体大,更别说是中宫嫡出的三皇子,即便没有圣旨册封太子,可在所有人心中,中宫嫡出便已是默认的太子了。 他忽然想到,从今年年初开始,便不断的有折子上奏,要求皇上册封太子,一开始皇上并无想法,直到年中,御史台疾言进谏,得了皇上一句:朕还不到暮年,尔等是再咒朕早亡吗? 一句话朝野上下皆沸腾不已,处死了那疾言进谏的御史,从此以后就安宁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他神色凝重暗暗思索,宋贵妃也不与他掩藏什么,只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任何事情只消与你说一嘴,你就能想明白,这次,自从朝野上下逼着圣上册封太子以后,中宫便大小事不断了。” …… 第240章 抹掉与郡主的婚约? 中宫皇后,早先只是个不起眼的家族,她本人无才无貌,若说品性还算上佳,至少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教养出来的三皇子,心气略高,却不输人品,为人耿介太过,以他的身份本就不需要奉承迎合谁,身边围绕着一圈溜须拍马的,久而久之也将他养成了一个眼高于顶的人。 而宋贵妃,与皇帝是少年夫妻,等到他登基后,贬妻为妾,原本皇后的位置,应该是她的,却莫名其妙换成了从前在王府里毫不起眼的良娣。 总之中宫与宋家关系微妙,两边的皇子也是暗暗较劲。 宋溓记得,三皇子耿直太过,又好抢东西,早年尚小,宋家给贵妃的几个皇子公主送去的礼物,但凡被他瞧见,总少不了冷着脸要。 宋溓从小的教养,以及与皇子之间的沟壑,他很是明白,即便私下来中宫是中宫,贵妃是贵妃,可面子上的是得过得去。 “我和大皇兄二皇兄是亲兄弟,大皇兄二皇兄也是你的兄弟,这么说来,我也是你的兄弟,可为什么每次你进宫来,都只给大皇兄还有二皇兄带东西?却从不与我带?”年幼的三皇子理直气壮,跟在他身边非要问的清楚。 彼时年幼,他只知道姑姑的皇子才与宋家有血脉关系,中宫的三皇子,最好不要攀扯。 可人家追上来问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好说这种不尽人意的话? 于是涨红了脸,解释:“三皇子乃是中宫嫡出,世间好物应有尽有,只怕我的这些东西不入您眼。” “先生说了,礼轻情意重,你我也是异性兄弟,你送的礼物我又怎会觉得不入眼?” 回忆戛然而止,年幼时闹过一些啼笑皆非的笑话,等到后来都渐渐长大了,三皇子兴许是被教导过,知道他和大皇子二皇子与宋家不同,便再也不见他说那些话,可如今想一想,那时何尝不是至纯至善? 只是这些年,隐隐敌对的关系,总不会叫他们亲近了去。 陡然听说他险些出事,心中还是觉得恍惚的。 忍不住说了句:“三皇子为人正派,皇后娘娘性格温吞,只怕是遭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宋贵妃摇摇头,说了他不敢说的话:“是被最亲近之人算计了,都不敢说话。” 宋溓眼皮一跳,看向姑姑,话在喉间却说不出来。 宋贵妃:“早些年因为身份之事,我与她总是不对付,可这几年我慢慢看清了,她虽在位份上赢了我,叫我吃了好大个亏,可实际上她这个皇后做的真真是不痛快……罢了,这些都是成年往事了,且说现在吧。” “陛下这些年性子变得古怪,为求长生什么糊涂时都做过,如今已经是一片哀声,你父亲在朝堂上左右为难,他是个忠直之臣,可有时候直得太过反而伤身,这也是为什么今日姑姑宣你来,而非你父亲,我看得出来你眼里头有野心,比你父亲还多了一点狠劲。” 宋溓:“……” “世道如此,人若不狠何谈地位?从陛下即位那天起,便想打压宋家,可怜你文采斐然一身本事,却也只能被迫的走上权谋之路。” 宋溓低下头去,片刻后才说:“陛下的顾虑是人之常情,姑姑觉得寒心,是因为陛下现在只是陛下,而非您的丈夫,非是我们这些做侄子侄女的姑父,一入宫门深似海,谁也无法逃脱,姑姑,您如今,想做什么?” 宋贵妃看着他,眼神坚定起来。 “肃之,倘若有一天,我与中宫一样,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你一定,要替姑姑护好你的这几个兄弟,姑姑不求他们能顺东风,只要他们安然无忧。”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亲生的父亲都能对妻子和嫡出的孩子下冷手,她早就不指望那些年的夫妻情分在现在的陛下眼中还能撑多久了。 宋溓站了起来,神色郑重的道:“姑姑,无论如何,您姓宋,大皇子二皇子他们也都是宋家血脉,不管到何时何地,对您还有皇子们,宋家都不会置之不理。” 宋贵妃眼睛一下子就湿润起来了,她别过脸去,深吸了口气,缓过劲来以后才与他说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自从三皇子出了事以后,陛下有意无意的提起过怜怜的事情,我担心他有意宋家的女儿同他的嫡子……” 若是以前的三皇子,他绝不会有这个想法,可现在的三皇子没了过去的意气风发,虽然明面上云淡风轻,可她心里清楚,皇后心里也清楚,陛下是想废了这个儿子。 宋溓神色一变,心头泛起一阵寒意,立刻道:“怜怜还小,不议亲事!” 宋贵妃:“我也不想让她嫁进宫中来,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来过一遭了,宋家的女儿不必再来。” “可是,一旦陛下他真有这种想法,圣旨一下,一切就无力回天了。” 一个被他放弃了的最有可能继承他位置的皇子,联姻朝堂之中,声望最高的宋家。 死对头结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怜怜的事,你们要提前想好对策,陛下提过一嘴,只怕哪天心血来潮……还有就是你。” 本还想着小妹的事,宋溓心头冒火,一听又同自己有关,愣怔抬头询问的看过去。 宋贵妃道:“你与灵扬的婚事,若能抹掉,最好抹掉,陛下虽不曾与我说过,我也是从别的地方上知晓,城阳王有异动,与其他藩王私下往来密切,恐有造反之心,你若娶了他家女儿,只怕是会受牵连。” 宋溓目光闪烁,一时不言。 看他这样,宋贵妃蹙了蹙眉,低声问道:“肃之,你对郡主可有情意?” 宋溓沉默,而后摇头。 宋贵妃松了口气,说道:“郡主之姿确实少见,又是身份贵重的千金之体,配你本是天作之合,只可惜……她生在王府,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 宋溓拧眉:“只是与王府联姻已久,如今只怕是不好办。” 宋贵妃也沉默了。 “明面上撕破脸皮是不行,可也不能眼睁睁跳进火坑,此事还是要同你父亲商议,肃之,宋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若是因外人损毁了,我和你父亲都无颜面对宋家列祖列宗。” 一时间,心里都沉甸甸的。 …… 第241章 宋溓的野心 许多事情看着风平浪静,实则凶险万分,越是站在高台,越是有登高跌重之险。 宋家如今满门光耀,可又何尝不是泡影一般?皇权之下,任何人的荣光可以给也可以收回,一切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临走之前,只见一小太监模样入了殿内,汇报了些情况后,宋贵妃静静坐着,目光虚空的看向门外。 落叶纷飞,宫女太监时常打扫,可季节变换,夏日时,一片的绿荫,到了秋天满地金黄,又岂是时常打扫就能彻底干净的? 可若不清理,又会显得荒凉难看…… 她心口沉闷着口气,思绪忍不住的回到还在王府之时,她尚且还年轻的时候,与还是王爷的皇帝,共窗喜景,携手相依。 昔日的少年郎干净纯粹,身为王爷,哪怕不受宠,也是锦衣玉食,却甘愿为她描眉,亲力亲为为她打水净足,这些事情便是寻常的男人都少有为妻子做的,可他且甘之如饴。 那些年的感情不假,可如今的权势滔天的帝王,早已脱胎换骨,不见当年模样。 “陛下他……近些日子身边多了个道士,说的话很是受用,他给陛下进了个法子,要集九位至阳年生人,献祭升天,方能为他积福延年,寿命望长。” 宋溓狠狠蹙眉:“活人祭祀?此陋习都已经荒废百年了,那可是百年之前邪教的法子。” 宋贵妃眼眸深邃,手也紧紧扣住,她深深缓了口气,站了起来,往门口去时,声音飘忽在空中:“京中,要变天了。” …… 回到宋家,宋溓马不停蹄的去了宋国公院里,父子二人关上门来细细讨论许久,宋国公犹不可信。 “活人祭祀?此法惨无人道,陛下怎会!”说罢,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颤颤。 宋溓早已冷静,看向父亲:“贵妃不会骗我们,父亲常在朝堂之上,比儿更了解陛下,难道陛下还是过去的陛下吗?这些年他实行苛政,增加税收,多少贫寒之家熬不过严冬,底层苦难者的声音陛下早就听不见了,而他身边,如今得他宠幸的臣子,无不是唯利是图的小人,阿谀奉上的奸臣。” 话音落下沉重又无声,宋国公刚毅的面容浮现一丝茫然,这个征战多年的老将军,为守护国家为己任的守城将,第一次去怀疑,自己效忠的君王是否值得,是否是明君。 宋溓继续说道:“陛下不是已经开始分释父亲手上的兵权了吗?宋家在陛下眼中,早就是眼中钉了。” 宋家的姑娘嫁给他做妻时,是他扶摇直上的攀云梯,可一旦他稳坐高位,不再需要助力,更害怕这梯子会成为他的束缚时,卸磨杀驴便是一等要事。 当初宋家风头过盛,宋家的姑娘没能坐上中宫的位置,只能宽慰自己是要暂避锋芒,可事实却是从那个时候起,陛下就已经万分忌惮,能给他助力祝他称王称霸的宋家了。 后来更是将宋家的家主远派在外,镇守边疆,说来是倚重,实则是要将一员大将远派在外,不再受他的威胁,也一点一点的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亲信与势力。 这样的帝王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再拿命去效忠的呢? 看着父亲沉默不言的模样,宋溓目光锐利几分,他道:“先前陛下想塞给我一个闲职,将我就此困在不轻不重的位置上,我婉拒了,父亲可知是为什么?” “……” “若宋家无事,我大可以顺了陛下的意,做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显然,在陛下心中,他是想断了宋家延续的福德,我偏要靠科举,一步一步走到世人前,让世人知道,即便有家族庇护,我宋溓也非是看祖辈功勋,宋家的世子,也可以成一代人物。” 他说的铿锵有力,话语中透出了勃勃的野心,叫他的父亲深重的看着他,仿佛在这一刻才看清了,自己的这个儿子,他并不是守城的君子,他拿笔杆,确有破城的锋利。 “你想如何?” 宋溓深吸了口气,淡淡道:“朝无正臣,内有奸佞,为世不容。” 宋国公目光闪烁:“难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宋溓眸光一沉,深深说道:“清除奸佞,肃清朝政,如何算得上造反?父亲,你为大霁操劳半生,无非是想看到国泰民安,可如今君王已经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了,以活人祭祀,苛政征税……下一步是什么?古书上记载有名的昏君,都是一步一步的堕落的。难道我们都要坐以待毙不成?” 他站了起来,身量竟比其父还要高一点,气势隐隐膨胀,不输血战疆场的老将,他道:“父亲若是不愿,可以告老还乡,接下来的事情是好是坏儿一人背负。” …… 早一点动工十日了,十天的时间,青夏一直监工,偶尔就坐在对面的书馆,要一壶热茶,一叠瓜子,悠悠的看着。 这日恰好宋仪得空,便与她一道出来了,二人要了些卤味和小菜,青夏心态还好,倒是察觉到宋仪频频走神,问道:“四小姐今日是得空的,怎么还总是出神呢?” 宋仪咽下口中的菜,喝了口汤水,随后莞尔一笑,笑意却是清清浅浅没什么滋味。 “人大了总是有许多烦心的事,我如今的年岁也不小了,父亲这两日竟是想为我相看人家了。” 青夏微愣,随后点点头,道:“虽说是突然了些,可是女子嫁人本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提前相看也能将对方摸个清楚,挑个合适的合心意的,这样婚后也能相濡以沫。” 宋仪却说:“不青夏,实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像家中有女儿的,我这个年岁才想着相看,已经晚了,你也要记得,往后你若生个女儿,可不能等着她长成大姑娘了才想起来给她相看。” 青夏眨了眨眼,附和道:“确实,好些的人家得提前相处,等着自己反应过来,只怕就被人选走了。” 宋仪苦笑一声:“年幼时,娘不喜欢我,爹也不在我身边,京中好一些的儿郎也轮不到我去相处,如今再想看,急赶急罢了,我…我其实不太在意。” …… 第242章 如意 年幼的时候失去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呵护,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父母之间恩爱相处的模样,只知道自己的到来,更让父母的关系如坠冰窟降至冰点。 宋仪从未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更不会去幻想,有朝一日长成了大姑娘,嫁做人妇会是什么模样? 不像青夏,即便小的时候生活充满了困境,家中贫寒交集,可父母慈爱,长辈关怀,又有一个疼她如命的兄长,她心里是幻想也憧憬的。 只是这二人,一个明明有着很好的身世,可以靠自己的身份选一门极好的亲事,可却偏偏对此没有任何的想法,另一个出生不显,福运之神似乎从未眷顾过她,也将她的姻缘之路定了型,不容她再有其他路可选。 宋仪端起茶杯,洒脱道:“也没什么,总是要嫁人的,青夏,我只愿自己别太倒霉。” 青夏心中动容,亦端起茶杯与她相碰:“宋家小姐,怎么都不会茶,四小姐只会越过越好。” 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青夏,今日四小姐的反常,绝不仅仅是因为宋家要为她相看人家,一定别有缘由。 只是看她那般模样不好过问,宋仪吃过饭后便离开了,青夏坐了会儿,看了些地图注解解解闷后,眼看日头落下,便也打道回府了。 路过飘散着橙香的铺面时,青夏呵停了车夫,下车去转了转,找到散发出橙香气味的是一家专做软饼的店铺,说是饼,更像是团,软糯细腻,她打包了一些,回到目安院,将手中提着的橙香雪团送去了书房,正好给久坐的宋溓解解乏也松快会儿肚子。 这些日子她只要出去,总不会空着肚子回来,偶尔和他一道用饭时吃不了多少都会被他训话,今日她特意买了些回来,得了他一个笑来。 “外头做的虽不如家里,可这些偶尔吃点确实别有味道,也难怪你回回都是吃饱了才回来。” 青夏被他打趣的脸色泛红,她承认,自己这些日子确实有些贪嘴,外头铺子上卖的小零嘴真是好,口感丰富,光是一道香汤肉片,她一连吃了三天,老板都认得她了。 “这个时节橙子卖的最好,我看他家做的团子橙香四溢,还特意问了,都是现榨的橙汁揉的团儿,也是独特,便买回来一些给大爷开开胃。” 宋溓说不了不好,因为确实好吃,也新鲜,他吃完一个,拉过青夏来,将她困在双腿间,又捏起一个往她嘴边送。 屋里没有旁人,青夏也就没有拒绝他这番轻昵的举动,小口小口吃着,这团儿太软,她咬完两口就捏不太住,只能放在手心,青夏见状想自己拿过去吃,却被他一躲,示意她就这么吃。 无奈,青夏便抓着他的大手,埋下小脸一口吃掉剩下的团子,刚想放开,却见他又将手抬在她嘴边,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沾了些糖面,吃干净吧。” 青夏怔住,嘴里的还没吃完,一边腮都鼓鼓的,再配上她呆愣的眼神,过分惹人喜爱,宋溓喉头微动,“嗯”了一声,目光示意她处理干净。 那眼神过于暧昧,暗示的也太过明确,青夏脖子都红了,只躲开他戏谑的目光,咽下口中的软团,抓着他的手指再次埋下脸,伸出舌尖在他掌心舔了一下。 酥麻的触感瞬间传入心间,心满意足却又有几分冲动之下,宋溓一把捧住她的脸,掌心的热和刚刚被她舔过的湿都在她巴掌大的脸上,腰被他另一只手揽住坐在了他的怀中,好似还调转了方向,她被压在他怀中,动情又忘我的亲吻着,口中还有橙子的香味传送,他轻咬着她的舌尖,痴缠吮吸。 青夏的手握的紧紧的,等他尽兴放开以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嫌弃刚才舔过他手心的糖面,他又将口水都抹自己脸上了。 这一举动让宋溓心中大悦,捏了捏她红红的耳垂笑道:“自己的还嫌?” 青夏微囧,没有说话,岂料他今日格外黏糊,与她十指紧扣时,与她道:“我不嫌。” 青夏支支吾吾不会对付他的情话,可殊不知她这幅青涩受气的小模样,看在宋溓眼中,真是爱不释手。 闹过一通后,宋溓也没心思看书了,非要拉着她去沐浴,青夏这回拖着不让了。 晚饭没用,天也没黑呢。 “李子酒好了,我去取来,喝点暖暖身子吧。”她提议。 宋溓含笑看她,道了声“好”,这才放开攥着她的手,抱臂看她离开。 等她一来一回,饭菜也都上了桌,刚好配上她的酒。 “秋天的夜冰冷冻人,喝些酒暖暖身。”她说。 宋溓却道:“今夜不用喝酒也可以暖身,只怕一会儿,你会觉得太热。” 青夏顿住,目光嗔怪的看他一眼,但眉宇间已经染上几分羞涩了。 宋溓有些重欲,再加上有些日子两人没有欢好了,今晚的他格外殷勤,那目光也格外黏人。 青夏知道,要他清心寡欲了这么久,总是令他不满的,手里就不住给他添酒。 这酒度数不高,喝多了也顶多是醉的发困,不会伤他身体,叫他多喝一些,也好不那么折腾她,更方便一会儿问他话。 可青夏那里知道,人有时醉酒时并非喝多了酒,动情也足以叫人心醉,今日心情开阔,再加之她的温柔小意,哪怕察觉到她是在有意灌自己的酒,宋溓也甘之如饴。 面上浮现醉态时,便听到她问:“今天与四小姐一起吃了午饭,四小姐说,如今府上已经在为她相看人家了,有那么着急吗?二爷和三爷可都还没娶妻呢。” 宋溓:“看人家也并非是当时就能办妥的,如今看着,将来再好好挑选一番,等遇到合适的,估摸着时候也就差不多了。” 说罢,看着她不解的模样,补充了句:“女子出嫁是件大事,若是嫁不好,一辈子都毁了,所以只能将她的事安排在她两个哥哥前头,这样我们也都安心些。”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可他只说到这儿便意味着多的不能再说了,青夏心中猜测一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摇头,叹息道:“可见四姑娘自己都还很小,如今便急着相看人家,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 第243章 你不知我心中有多喜欢你 一杯酒下去,浑身都热乎了起来,脸上没有扑胭脂都红的诱人。 宋溓眯着眼眸看着她,佳人姝丽,宜室宜家,性格善良,为人宽和,若非身份所误,以她的品性,便是做正室也绰绰有余。 可惜了…… 心中没有来的一阵闷痛,他拉住青夏的手,看着她修长摆细的手指,稳稳扣住,说:“咱们以后若是有个女儿,定不会像四妹那样,我会用命去疼爱她,将来也不把她嫁出去,招个赘婿到家里头来,守着你我。” 他话题转变的突然,可却莫名叫青夏眼眶一热。 子嗣之事他已说过许多次,他心中的期许不是假的,可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何其困难…… 这一次他再次提起的时候,青夏没了第一次的慌张与惶恐,她亦看向他,俊美如斯,都说女儿肖父,男儿肖母,她忍不住回应道:“若真有个女儿,有您这样的父亲,必然是极好看的。” 宋溓心头一热,目光灼灼的看向她,手握的更紧了,有那么一口气急急的上了头来,却没有机会喘出去,兜着他许多的心里话不吐不快。 “青娘,我如今给不了你最好的身份,可你该有的体面,我绝不会叫你少半分,也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将来咱们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会享受和嫡子一样的待遇。” 他迫不及待的将这些话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好像要就此表明心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决心,对她的真心。 青夏目光闪烁,深深的吸了口气,又与他倒了杯酒,说:“嫡庶有别,大爷将来无论有多么疼孩子,都不要失了规矩,否则,方寸大乱,人心会变……您的情谊我知道就好。” 宋溓听后,如有仙乐,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筷子,也夺了她的筷子,将她拦腰抱起,往里室走去。 红绸飘荡间,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难耐的夜里响起:“青娘,你不知我心中多喜欢你。” …… 天气又冷了几分,屋里烤上炭火的时候,青夏在为大爷收拾衣裳,再有两日就要科考了,一去便是三日不得见面,衣食住都得全面,再者科考的规矩颇多,准备的衣物用品也有诸多讲究,不得不放下所有的事情耐心准备。 好在“早一点”已竣工,店铺焕然一新,重新开张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也无需青夏去操许多心了。 “天呐姑娘!”田田从外跑进来,一脸兴奋又低着声音叫着她。 青夏抬头看去,便听她说:“外头竟然飘雪了!” 啊? 青夏微怔,走到窗边,果见如飞絮一般飘着雪花。 “虽说今年气温异常,可这么早下雪也是没见过。”说罢,她转回去又翻了些厚衣出来,都给大爷带上。 “这天气变化无端,大爷一进科考院就是几天,这衣裳还是得带厚些的,多多备上一些,热了还能减,冷了没得加可就要冻坏身子了。”她一边收拾着,一边喋喋不休的说道着。 田田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忽然会心一笑。 “姑娘如今越发有贤妻的样子了。” 青夏:“瞎说。” “可不是瞎说,自从姑娘掌管了店铺,这些日子和大爷之间感情也越来越好,在外能做生意在家贴心备至,奴婢都能想到,以后等姑娘有了宝宝,真正的成为贤妻良母,又会是怎样温馨的样子,这日子呀,想一想都觉得美勒。” 有了宝宝,有了丈夫,也经营着不错的店铺,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配置,一时说的都叫青夏恍惚了起来,若是排除许多不稳定的因素,和那些客观的事实,单只是想这些,怎么会不美呢? 只可惜丈夫不是她的丈夫,是大爷,宝宝即便是她所生,却连一声娘都不能叫她,那产业更不用说,除了现在是她打理的以外,其实与她没有关系。 一切看似美好的事情,现实却是那么残酷。 她笑笑,压住心里的酸涩,说道:“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帮我一起看看,还有哪儿没收拾到位的。” 话音落下,田田正要过来,门口传来通报。 琉钰站在门口,等青夏出来以后,道:“老夫人要见你。” …… 朝晖堂内闷热异常,所有的窗子也几乎都闭得紧紧的,还有一些难闻的药味儿,青夏进去时,陈夫人靠坐在软榻上,比起先前弃若游丝的模样,如今是硬朗了一些,大抵是那些药物起了作用,叫她免受了许多折磨。 “老夫人安康。” 陈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道:“听说你这段日子为大爷操劳辛苦,坐下说话吧。” 青夏也不扭捏,半坐下后,端正的回话。 陈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原先的碧玉之姿,如今倒养出了几分风骨,这本就是个气质极佳的丫头。 “你是个有福气的,从我这院子里出去的姑娘,独独只有你入了大爷的眼,就连我的亲外甥女都没你的幸运。” 青夏眼皮一跳,只低下头回:“一切都托老夫人的福。” 看她如今依旧乖绝,并没有因为得了几分脸面恃宠而骄,陈夫人心中满意,不住道:“确实如此,机会是我给你的,但能将机会抓住全看你的造化,当初你可是一心一意的想离开府去,如今锦衣玉食的日子也过上了,可还有这个想法?” 青夏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现在是大爷身边的人,大爷若是愿意,我就留下,若是不愿,我也不会碍大爷的眼。” 这个回答令老夫人很是满意,原先她就挺瞧不上这个姑娘,近在眼前的好处都不知道好好捏住,还一心想要离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远去,真真是觉得她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不知好歹。 “很好,你也算是开窍了,以你的身份能配我的大儿子,是你前世积福了,如今大爷身边有你可心的伺候,我也就安心了,只是你也需知晓自己的职责,莫要恃宠而骄,也莫要独占。” 她这话没说是谁,可说完之后那眼神确实飘向了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琉钰。 …… 第244章 给我生一个孩子 琉钰顿时觉得如芒在背,只低着头装作听不见。 青夏听懂了她的暗示,自然满口答应。 如今的老夫人在府中的处境很是尴尬,以她当家主母的身份,衣食住上自然没有人敢苛待,可自从她这一次病了以后,管家的权移到了她不曾待见的小女儿手中,后院还有一个即将生产的姨娘,时不时的就要戳她的心窝子。 这对她来说,可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青夏隐约记得,大爷提过一嘴,自从老夫人病好了大半以后,四小姐曾经提议,要老夫人离府修养。 为此事,兄妹二人促膝长谈两个时辰之久。 宋溓说:“母亲这种情况,确实不好再待在府中,可是怜怜,大哥知道你心肠再软不过,你会提出来这件事,并非是因为这个缘由,你是在怪母亲当年对你的不管不顾。” 宋仪心头一梗,她道:“我自小但凡有一点点的让她不开心了,她就要借修身养性之名,将我送出府去,哥哥,我只是想让她也尝一尝,被至亲之人抛在府外的感觉。” 宋溓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眼前明明很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感的妹妹,几欲开口,斟酌着言辞说:“你从前最是孝顺懂事不过的,母亲是要离府,却不能是由你提出来的,你也别……太怨怪她。” 他和父亲想让母亲离开府去外休养,一则是为了母亲性命无忧,二则也是给母亲做的那些糊涂事的一个交代。 他不愿让妹妹带着怨恨去做这件事,是不想妹妹将来会后悔。 起先青夏知道这件事时确实吃惊不小,她当然知道四小姐如今的变化很大,可却没想到,就连心性上她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从前她可是那个会每日熬糖水,亲自侍候母亲用下的孝女,如今却行事冷硬如此。 一时的惊讶过后,转念一想那些年小姐遭受过的事情,又沉默了。 弱小时候的怨恨不足为惧,可如今掌权的是她,她也只是想以牙还牙罢了。 只是不知老夫人若是知道这些事情,心中会如何做想,她之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不可能一笔抹消,当初苛待女儿的时候,可曾想过女儿也是会怨恨她的?那个曾经软弱无能,毫不起眼的四姑娘,如今也能硬起心肠了。 更别说现在许姨娘那里好事将近,更是她的眼中刺。 这个府上悄悄的发生着许多的变化,但似乎都与她这个主母没有太大的关系了,除了宋溓。 可是大爷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鹰,只待一飞冲天的机会,就再也不会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做她的儿子。 她看着老夫人,明明不算很大的年岁,可她看着确实苍老许多,这些年感情不顺,家庭萧条,已将她的气性消磨殆尽。 她说:“我这身子想去为我儿打点都是困难,你今日来,许多提点你的你一定要记住,科考是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关,万莫马虎。” 青夏点头应是,细细听着她每一项的交代。 等她说完,还说了句:“你也别忘了今天的一切是谁给你的,好好伺候大爷,以后在这后院,也要点头,才能过日子,你可明白?” 青夏目光闪烁,讷讷应是。 她说的这些话,不到两个时辰就传到宋溓耳里了,顿时蹙了眉头,等青夏回来,看她面无异色,心绪翻涌。 他的母亲,压根没把她当回事,言辞之间都是施舍与恩赐,可明明她那样好,怎受得了那些奚落? “今日母亲找你交代了什么。” 青夏便老老实实的回了话,多的一个字也没说少的一个字也没了,总之,没有他想看到的,她委屈的诉说心中不平。 想到这里,宋溓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随后笑笑,说道:“母亲是关心则乱,你这样妥帖又怎会办不好事呢,母亲前半生是千金小姐,后半生又是国公夫人,言语之间必然不会太顾及旁人感受。” 青夏抬头看他,这才有所察觉,他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老夫人言辞恳切,全都是爱子之心。”她如是说道。 宋溓再无言,只是心中对她,多了一份愧。 无外乎如此在乎身份,身份地位不稳,随便谁人都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颐指气使。 偏她又是个与谁都好的性子,从不计较。 夜间,二人齐齐躺着,什么也没发生。 青夏今夜格外睡不着,转过头去看,大爷也未睡,便问:“明日就要进考场,大爷可是紧张?” 紧张二字似乎与宋溓没有关系,他向来都是风轻云淡,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可科考事关人生大事,便是紧张一下也不丢人的。 宋溓勾起唇角,说:“是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青夏宽慰:“此事我没有经验,大爷前前后后经历过不少考试,心态应当要平稳些,平时准备的充足,这一次也一定能行。” 宋溓靠近她些,将脸埋在她枕边,看着她清亮亮的眼眸,与她说:“若这次科考我过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可好?” 青夏抿了抿唇,蹙起眉头:“您还不如直接告诉我要什么呢。” 宋溓微微一笑,道:“看来青娘对我是很有信心了,觉得这次的科考我一定能过。” “嗯……当然。” “凡事都有万一,青娘就与我打这个赌吧。” 想着他明日就要走,青夏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打嘴仗,便讷讷应下。 “倘若我考上了你就给我生个孩子。” 青夏眼睫扑闪扑闪,转头看他控诉:“大爷这是作弊!” “我又不曾打小抄,何来的作弊?这不是在和你打赌吗?” 青夏愤愤:“大爷的科考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本身就是我吃亏了,平白答应一个条件也就算了,偏偏又是这个,您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怎么就叫为难呢?让你给我生孩子,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若是这次我能拿个状元回来,你我的孩子就是状元之子。” 青夏转过身去捂住耳朵,她不听不听。 宋溓气消了,扳过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像是命令一般:“捂耳朵也无用,这事就这么定了。” …… 第245章 没有什么感情是恒久的 宋溓离开的第一天,天空阴沉,眼见着要下雨,又欲下不下的,青夏站在屋檐下,冷风吹在身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田田立马将披风给她披上,捂着手与她一同站立,听到姑娘说:“这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田田立马道:“是呀,虽然说大爷平时也不太爱说话,可是他不在,就是冷清一些呢。” 青夏恍惚,想到昨夜他在她耳边说道:这院子还是太冷清了,等到时候有个孩子,会跑会跳,兴许会热闹些。 孩子吗? 不自觉的,手捂上肚子,虽说不该在这个时候期许,可毕竟不是小姑娘了,男女之间那点事也发生了,名分虽没有给,可事实已定,怎会不期待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养个孩子是什么样的? 想着,脸上便浮现了笑意来。 她拉过田田的手,边往屋里走,边说道:“真有了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的。” 田田一时惊喜:“这么说姑娘是答应了?” 青夏微顿:“答应什么?” “大爷一直想和你有个孩子,你现在松口不就是答应了吗?” 青夏无奈笑笑:“傻丫头,我说的是等以后呀,现在可不行,该守的规矩咱们还是得守的。” 田田傻眼,迟钝的“哦”了一声,而后说道:“其实以姑娘在大爷心中的地位,不必这么顾及的,外头有那么多姨娘赶在正室前头生孩子,那孩子都呱呱落地了,谁又能说个什么?” 青夏没有立即开口,想了想才说:“可那样的话,我会觉得我做错了事情,田田,你觉得是感情更重要一些,还是名分更重要一些。” 田田思索了会儿,说:“当然是感情呀,如果感情不好,又哪里来的名分呢?” “如果一个男人同时拥有两个女人,只能给一个女人正妻的名分,可他心里却爱着另一个姑娘,你觉得这两个女孩哪个更可怜些?” 田田听懵了,扭头看着姑娘,抿了抿唇:“您……这是在说您和那位郡主?” 青夏莞尔:“对,就代入到我和郡主。” 田田蹙起眉头:“可是我觉得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呀,姑娘你的出生不显,不如郡主,她从出生起就什么都拥有了,嫁人也是嫁最好的那个,而姑娘你要很努力才能走到这一步,如今是你和大爷感情要好,她获得了名分,你获得了感情,我觉得是很平等的。” 老天爷谁也没有亏待谁。 听着她这个说法,青夏都蒙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噗笑出声。 “难道就因为她出生好,所以,好的感情在不在她身上,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吗?难道我出生不好,所以我得到了权贵的喜爱,没有名分便是平等的吗?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 “你这样想对他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当然,这世上本就没有完全平等的事,只是我总是会在乎这些,可能是因为越没有就越在乎吧。”说罢,她苦笑一声。 “我娘和我爹是很恩爱的,若非我娘早亡,现在我们一家人也会是很和美的一家人,所以我从小就觉得,将来无论富贵贫穷,我也能嫁给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到时候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得很好,可是,我也不知道老天是随了我的心愿,还是只听了一半。” “……” “我如今确实遇到了这个人,他对我不能说不好,只是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感情……我理想中的郎君不像他这个样子,可他也确确实实带给我感动和欢乐,可我又很贪心,我又想要爹娘那样的感情,我爹娘之间没有第三个人,可我却在别人的感情中成为了第三个人……你说他对我有情,却要和郡主有名分,对于郡主来说,这也是件不公平的事,若是在孩子的事上,我还要贪心的再往前一步,那岂不是和他一起欺负郡主吗?” 田田听得动容,她只觉得姑娘这人有时候太过心善,太为别人考虑了,压根就没想过,这样的状况,对她来说,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她总是把别人的利益看在前头,却没有想过她自己的处境,明明可以有的东西,却要放任不允许自己得到。 “那您就没有想过,万一将来郡主不喜欢您,刻意对付您……又该如何?您如今对她的一切都有所保留,对她愧疚,对她让步,可是她比步步紧逼呢?” 青夏抿了抿唇,眼眸微暗,而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主仆俩关起门来说私话,这门还大开着,就不怕说的这些话被有心人传出去?” 二人具是一愣,抬头便见琉钰笑眯眯的站在门口,话说完后,直接进来,目光一直放在青夏身上,眼里的感情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前我觉得你伪善,今天听了你这些话后才知道,你是真傻。” 青夏蹙眉,倒不是因为她说自己傻:“你这人怎么还在门口偷听呢?” 琉钰一脸无辜,指了指门口:“他们放我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在说悄悄话呀,而且我也就刚到,听了一耳朵,怎么能叫偷听呢?” 青夏叹了口气:“你干嘛?” 琉钰坐下来,撑着下巴看她,眼里充满了好奇。 “我就在想你这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居然能和她们这些王公贵女共情,你给别人留后路,又可曾想过她一旦站稳了脚跟,会给你留后路吗?你如今自己都还整不明白,没立稳脚跟呢,就已经东想西想,想这么多有啥用?” 田田很是赞同,默默眨了眨眼。 青夏一时语塞。 琉钰又说:“在我看来,这些人她们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你呀,如果太感情用事,迟早会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你还指望哪家的正室能善待妾室? 想都别想了。 能视若无睹,都已经算得上是好夫人了。 青夏嗫嚅:“我也不是没想法……” “你的那些想法就是一再的退让,什么时候你能硬起骨头来,昙花一现,只争朝夕,趁着有这个热乎劲的时候,能给你的你都要着。” “……” “万一哪天大爷遇上更年轻更貌美的姑娘,转眼把你抛在脑后,那你又值得什么?” 田田本来还很赞同的在点头,一听到这话立马蹙起眉头,连连摇头。 怎么会呢?大爷对姑娘的感情有目共睹,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姑娘?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琉钰幽幽看她一眼,老神在在的说:“别不信,没有什么感情是很久的,除了亲人。” …… 第246章 回岭南 琉钰的嘴巴功夫很是厉害,一通说法叫青夏乱了心思。 逼的她打了个“停”的手势,而后道:“你说话太扰乱我的心智了,而且我也做不到像你说的这么激进,不能将一个还没有出现的人看作假想敌。” 琉钰一摊手:“你这还是不信邪,不信你就等着看看,她进门之后第一个要收拾的是不是就是你。” 青夏:“……” 琉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啧”了一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像你我这样的出生,碰到这样的机会多难得啊,我要是你,能争我一定要争来,争不过来我也要试着去抢一抢。” 青夏默了默,想到宋溓低声的承诺,头脑一翁,她低声回了她前面那句:“她若对我不罢休,我只想看看大爷会怎么做。” 琉钰轰的一下站了起来,憋红了脸:“你……你看着这么清醒,不会动了真感情吧?” 看着一惊一乍的她,青夏都笑了。 “感情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不可控的,我告诫过自己很多次,或许,我是真的太没出息了吧。” 陷入感情里的人就像是一个赌徒,明明输过一次,可又耐不住前面给的诱惑,又想纵身跃一次,再试一试。 他霸道,他武断,他权势滔天。 而她,在这份感情里身不由己。 他若一直坏下去就好了,可他偏偏又时好时坏。 青夏承认,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一切真的让她心动了。 他本可以一直强硬下去,可他偏偏又消了她的奴籍,还了她的身份……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可能只是稍稍抬手的事情,可对自己来说却是很难办到,若无人点头几乎不能办到的事。 他既然说让自己等等,那就等等吧…… 不会有人一直令人失望。 谈话间,外面的小厮送来了一封信,是青夏的家信。 琉钰见状,虽然对她说的话很是无语,可见她有私事要办便先离开了。 青夏暂且将方才的事抛在一边,打开信封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顿时,神色凝固。 田田见状,立马走到她跟前,担心的问:“姑娘怎么了?” 青夏呼吸慢了一拍,她将信胡乱的收起来,一起身眼泪已经滑落出来,看的田田都心慌了。 “我…我要去找老夫人。” …… 朝晖堂内,青夏跪在地上,陈夫人漱了漱口,才抬头看她。 “天气转凉,动不动跪着做甚?起来说话吧。” 青夏红着眼睛,依言起身,才道:“家中突逢变故,我得回去一趟,还请老夫人放行。” 陈夫人看着她,神色不明:“你如今是目安院的人,走与不走也该是由你家大爷定夺,万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青夏忙道:“求老夫人通通情,实在是家中有急事,送信来的日子就已经耽误了许久,这天高水远奴婢回去一趟也要几天,大爷如今正在科考,若奴婢等他回来可就晚了。” 她哭的伤心,神色也十分难看,确实叫人看的心中动容。 陈夫人自己大病一场,心性发生了些变化,对眼前的姑娘,说不上是喜欢或者讨厌,可见她为自己家的事情哭得这般伤心,也觉得难过。 想了想才说:“你若真着急,就拿着我的手牌去吧,你这个样子在这儿也是安不了心的,只是快去快回,你家大爷回来了,若是不见你,不定怎么生气。” 此刻青夏也顾不了许多,只连连点头,连连应是。 拿走了老夫人的牌子,青夏回去后着急忙慌的收了几件衣裳和用品,裹成个包袱便要出门离去。 田田在后面跟着跑,却被她一把拦住:“你就在这呆着,我此去是要回家去办急事,你不用跟来。” “可我……” “你听我说,我如今不是宋家的奴婢,你自然也算不了我个人的丫鬟,我不能将你带走的。” 田田红了眼:“那…那姑娘还回来吗?” 青夏破涕为笑,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说什么胡话呢?我是回去办事,又不是被撵回家了,怎么就不回来了?” “我只是没和姑娘分开过……” “安心,等我回来。”她说。 说罢以后便急急离开了。 …… 从来没有觉得时间那么漫长过,坐在牛车上,风呼啸而来,青夏只觉得冻得身上浑身发冷,这一路回去要走几个日夜都得这么过去。 她身上倒是有些钱,只是这个时候不太好租车,等下一个地方时缓了口气,便赶了马车,至少四面都给围住了,不会叫她冻的厉害。 信中写到奶奶病危恐怕时日无多。 寄信来也得三四天的时间,一来一去不知耽误了多少日子,老人的事情总是变幻无常,她是害怕自己赶回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这些事她都想不得,一想就鼻子发酸,眼泪直掉。 十二岁离家时,家中虽贫穷,也都个个身体健康,除了奶奶年纪大了些,这些年下地劳作,置了一身病。 本以为六年一过,她可以带着一笔钱回家去,好好孝顺长辈。 可哪里想到,再次接到奶奶的消息,居然是她生命垂危? 颠倒几日后,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青夏才觉得恍若隔世。 后面的路只能她用脚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故乡,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脚下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令她心头发颤。 直到看见有人烟的地方,她走过去,旁人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她这个路过的人。 青夏回之一笑,就听到熟悉的乡音说:“这姑娘打哪儿来的?” 青夏:“马婶儿,我是连家的,青夏啊。” 马婶愣了愣,随后一拍大腿,“哎哟”一声。 “天哪,这姑娘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长越标致,婶儿都认不出来了,不是说你去城里给人家做丫鬟去了吗?真是好几年不见,怎么现在才回来?” 青夏弯了弯唇角:“主家给了假,回来看看长辈。” 马婶忽然想到连家婆婆,恍然大悟,不好提伤心事,只道:“我知道嘞,你这孩子赶紧回家去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你奶奶肯定很想你。” 话别,青夏离去。 …… 第247章 别丢下我啊! 故乡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上山的路都修缮的平整了些。 连家并非在高山,走着去也不算太远,家门口的那条小溪逐渐成河流,上面居然还做了个木桥来,青夏从桥上走过,一抬头便看见了熟悉,却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的田园小宅。 连家,从前是茅屋,住在这山里头有自己的一块地皮,占地倒是大,可却没那么多的钱建起大院子,走的时候虽说没有家徒四壁那么夸张,可也确实破败的可以。 但如今,曾经的家已经成了篱笆小院,房子也就是建成的更大,三座房坐落下来,若不是地方没走错,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是她的家。 “圆圆?” 一声不可置信的呼唤从田园传来,青夏转过身去,便见父亲一脸不可置信的走过来,那眼里先是不敢确信,而后泪水上涌,苍老的面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更多。 连父上前,眼睛一错不错的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儿,身量一下子拔得好高,都快有他高了,穿的干净清爽,可一路风尘仆仆,那双布鞋上都是泥泞。 他伸手欲触碰,可满手的泥污还是让他停住了,却在下一秒,女儿扑进怀中,低低呜咽。 “爹,我好想你!” 长大后的女儿变化太大,可声音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清甜可爱,哪怕他如今也长得这么高了,可扑在怀里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娇小柔软。 连父深吸了口气,将女儿抱紧拍了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那样,一开口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 “怎么回来都不提前打个招呼?我的圆圆长大了,爹爹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青夏瓮声瓮气,哭的倒吸着气:“爹爹才不会认不出我来呢。” 连父又笑笑:“是啊,我的女儿不管变成啥样,我都能认出来,快,回家,我立马去叫你哥哥让他去捞条鱼来,爹爹给你煲鱼汤。” 青夏破涕为笑,小时候家里别的没什么吃的,可鱼确实能管够,鱼活在水里,她家门前就是溪流,顺着溪流再到河边,那边的鱼应有尽有。 因此他们一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爹娘的厨艺都是很不错的。 “早就念着爹爹的手艺了。” 连父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劳累辛苦了半辈子,那背早就有些佝偻了,庄稼人有的是耐力和力气,可看面相却比寻常的人要更苍老些,父亲如今也值壮年,可脸上的纹路都已经隐藏不住了。 青夏看了父亲一会儿,听着他说:“这些年咱们家可是天翻地覆,房子重新修了,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是最好的那一间,你哥哥说等你回来就是大姑娘了,要有自己的闺房,要隐秘,要自在。” 这话一说,青夏又要落泪。 “早就在信中听哥哥提起过,说是家里重新修缮了一番,可却总是想象不出会成什么样子?如今来看这几年的变化真大,哥哥心中记得我,我知道。” 连父笑笑,打开篱笆,带着女儿一进去,青夏第一眼便看到一窝兔子,这院子里不仅有兔子还喂了鸡,养了鹅。 连父一进去,有几只就上前来直叫,连父指着那鹅,笑呵呵道:“还说吃什么鱼,一会儿炖只鹅来。” 话音刚落,那鹅很是有灵性,扑着翅膀就跑走了。 青夏忙笑着摆手:“别了别了,爹爹好好养着吧,我就爱吃鱼。” 话音落下,她往屋里看了一眼,未见奶奶,心里失落起来,也不由忐忑,问道:“爹,我奶奶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连父看向她,叹了口气:“你奶奶她年纪大了,先前走路不利索,撞到石头伤了脑袋,这些日子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老人家的事说不准,她最是疼你,我就想着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知道,你若能回来最好不能回来也无事。” 青夏瘪着嘴巴:“怎么能算无事呢?奶奶疼我一场,如今生了病了,我却不能侍奉左右,我的心里就像油煎一样,爹爹放心,主家人很好知道家中有急事,便许了我回来。” 连父安了心,他是想过这件事不要告诉远在京城的女儿,可是又害怕,万一这一次老母亲没有挺过去,将来女儿回来再也不见她的奶奶,该是多伤心。 连父带着青夏去了老母亲房中,青夏近乡情怯,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了,还是连父拉着她,才拉了进去,看她满脸泪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着熟睡母亲,轻叹说道:“这些日子她时常昏睡着,你在这儿陪陪她吧,她若一会儿醒来,第一眼见到你保不齐多高兴呢。” 青夏点头应下,连父看了女儿两眼,出门去了,屋里便只剩下祖孙二人,青夏将包袱放在一边,目光紧紧的黏在病榻之上那张苍老的面容上,床边放了把椅子,她坐下来时才觉得,浑身酸痛,脚尤其痛,连日来的奔波在这一刻尤为明显,全都体现在身上了。 在京城的四年,见惯了繁华,见惯了富贵,可回到这里才觉得看到了踏实。 哪怕这个家与自己印象中的有了很大的改变,可熟悉的感觉是抹不掉的。 比如现在奶奶住的这间屋子,奶奶本就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这屋子也敞亮整洁,都是用心收拾出来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不需要用很多钱去维护,而是需要用很多的耐心。 一想到这些年在国公府省吃俭用,将钱托人送回来给家里,带来了这些改善,就忍不住的高兴,这才是她出去卖身为奴的意义。 想着想着困意翻涌,青夏趴在床边就这么陷入了沉睡。 ……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脑子里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一窝兔子,然后在梦里她也成了一只兔。 梦中的她在草地里奔跑撒欢,却被一双手稳稳抓住,并抱在怀中。 “相公你看,多可爱的兔子呀,郎中说我又怀孕了,我想我怀的一定是个女儿。” 她被那个女人抱着,轻轻的摸着脑袋,下一刻就听到男声说:“我就想要个闺女,一个小子就够了,再来一定是闺女。” 画面一转,女人将她放回地上,拍了下她的屁股让她赶紧回家去,青夏抬眼便看见了,那不是别人,那是她娘,她还能回哪儿去呀?她娘和爹才是她的家。 眼看着爹娘走远,她蹦跳着追赶。 不要走……爹娘,你们别丢下我啊! …… 第248章 得了脸面才能回来 一双苍老的手覆在她脸上,一点一点抹去她滑落的泪珠,青夏缓缓睁开眼,眼皮包不住眼泪,便更加汹涌。 她伸手抓住盖在脸上的手,坐直了身子,眼泪肆意流淌,她只哽咽的看着不知何时醒了的奶奶,憋着哭腔喊:“奶奶……” 连奶奶提不起力气,平躺着泪水直流,她握紧孙女的手,心中的激动,不比醒来时第一眼看到这个陌生又乖巧的姑娘趴在床边酣睡的模样时轻。 “我的圆圆,长大了,更漂亮了,奶奶差点没认出来。” 青夏哭的更厉害了,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帕子给奶奶擦眼泪,哽着声道:“是我,是我回来了奶奶,您怎么在家都不好好照顾自己?” 连奶奶叹了一声:“奶奶老了,不利索了,我这一病,又害得你哥你爹耽误功夫照顾我。” 青夏连连摇头:“这些都是意外,怎么能怪您?我只是心疼奶奶遭了罪。” 说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床上,她看着奶奶脸上摔出的伤痕,心如刀绞。 “奶奶不怕,我回来了,我再去请郎中来好好给奶奶看看,只是摔了一跤没事的。” 连奶奶摇了摇她的手,淡然道:“我这个岁数,多活一天都是对你们的拖累,这一次熬得过去算奶奶命大,熬不过去也是天命如此,不要在我身上花太多的钱,奶奶已经知足了,这些年你总是往家里拿钱,你一个小丫头孤身在外,赚那么点银子都给寄家里来了,奶奶看着心疼着急,可奶奶不认得字,回回托你哥写的信,又总觉得说的话还不够,因为没有哪次你真的听进去了。” 青夏深缓了口气:“奶奶这话说的,我赚钱就是为家里能过得更好,我又不傻,怎会将所有的钱都寄回来,身上总会放点的,而且我现在我……” 她本想说出自己在外认了干娘,干娘给她送的东西,足以让他们加不愁吃喝好几年,可一想到此事由来的复杂,若是说起干娘,就很难不说起现下的状况,可是与家里人提起她的境况,现在是个好时机吗? “嗯?怎么了?”连奶奶看着越发标致的孙女,脸上一时的迟疑,关切道。 青夏笑着摇头,岔开了话题,道:“我刚才是在想明日怎么下山去,这请大夫一来一回,可是要花些时间呢。” “你不用去,让你爹他去,你就在家好好的陪陪奶奶,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青夏一愣,半晌无言。 她回来的车程,恐怕如今科考都已经结束了吧? 当时走的匆忙,一路上也无暇顾及那些事情,如今回来,也只顾着奶奶的病情和回家的喜悦。 一时之间倒真是忽略了大爷那边,会不会为她的不告而别生气? 一想到这,不由忐忑,眉头都拧了起来。 下一秒顾及着奶奶在场,不想自己的情绪叫奶奶都看了去,便道:“主家和善,我应当是能多待些日子的。” 连奶奶听后,也只是叹了一声:“我家圆圆如今不得自由,还有两年……还有两年才能回来,毕竟是给别人家做事,你别难为自己,该回去时要回去,那些地主啊,富户啊,可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看奶奶如此忧心,青夏忙说:“我伺候的那家家大业大,一个主子身边都围着十几号丫鬟伺候,少了我一个也不显眼,奶奶别担心。” 连奶奶微愣,迟疑的看向她,又问:“一个人要那么多人伺候呢?那你在中间没挨过欺负吧!” 青夏鼻头一酸,摆摆头道:“哪能欺负我呢?都是有大智慧有格局的人家,只要我没犯错,懂规矩,不会有谁为难一个小丫鬟的。” “我说的是和你一样伺候主家的,总有比你大或者比你小的,相处可还好?” “好呢!你就别担心啦,若是不好,主家又怎会准许我随随便便就回家来呢。” 这么一说才打消了连奶奶的疑虑。 …… 连少启回来时得知妹妹已经回家,又是一阵欢欣雀跃,相顾泪两行,全家也就只有他心中不得此解,问了句:“岭南离京城那么远,宋家居然会给你假放你回来?” 青夏不敢糊弄哥哥,只笑:“如何不能?我是活契又不是死契,再说了,我寻常做事也没什么错处,主家用我用的好自然给我这个体面。” 连少启看着妹妹,寻常衣裙,头上也簪着木质钗子,与上回见她又有很大的变化。 “大家族是真好,你过去做丫鬟都被养的这么好。”他说了这么句,意味不明。 青夏看着他,心中泛起波澜,面上微微一笑,也只有一笑。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哥哥的这句话。 也不知道哥哥如此敏锐的人,是否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不对。 兄妹俩离开奶奶的屋子,单独相处时,连少启才终于没有藏着掖着,道:“上次从京城离开以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次你回来……圆圆,我是你亲哥哥,有什么事你要与我说实话。” 青夏沉默下来,一直端着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哥哥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连少启蹙眉:“哪儿都不对劲,我并非是说做丫鬟该不体面,可你……太有体面,也太自由了。” “……” “隔壁村的双喜,在你走后的第二年,也被送出去,送到一家富户做丫鬟,他爹摔断了腿,听说她求了主家好几次都不允她回来,一直到去年秋,她回来了一次。”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默不语的妹妹,接着说出了后面的话。 “你知道她为何会回来吗?” 青夏喉咙干涩:“兴许……是在主家做的稳妥,主子特意放的吧。” 连少启摇摇头:“是因为,她得了脸面,做了通房,那家老爷宠她,才让家丁送她回来。” 听到这话,青夏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她知道的,哥哥一向聪明,若是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不会无知无觉,他又去过城里,他知道外头的样子,就没有爹爹和奶奶那么好糊弄。 “哥哥…是疑心我也做了通房是吗?” …… 第249章 那你的自由呢?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赴汤蹈火了。 有些人明知不能骗,却依旧还想一瞒再瞒,自己觉得不方便说出来的事,也都是害怕家人会为之伤心的事。 他知道哥哥借双喜的事情,是已经产生怀疑了。 青夏也知道,自己若是一个奴婢,如今的变化是说不通的。 恐怕上一回哥哥去京城发现了什么,却又不能细说细问,如今自己回来的匆匆,收拾的衣物都是寻常的普通的,可这些寻常普通的,在哥哥看来也不像是一个丫鬟会用得上的。 青夏沉默下来,不欲挣扎,只问:“哥哥,你是如何察觉的?” 连少启闭上了眼,深深沉了口气,再睁眼时,满目痛心和自责。 他就知道…… 抬眼看着妹妹,一双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眸,白皙细腻的皮肤,巴掌大的脸,不笑时都微微勾起的唇角,笑起来会有浅浅的梨涡。 她清秀美丽气质宜人,性格内敛温暖,从不张扬。 长到十六,花开的年纪。 不施黛粉便已叫人移不开眼目,若稍加打扮,绝非池中之物,不像是从一个小小山村走出去的女娃。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上回我从京城回来,半路去办了件事。曾在一家香料店,偶然闻到过一股特殊的香味,店家管这叫贵人香,说是达官贵人的后院,才会用得上的东西。” 青夏微微蹙眉:“可我从不用香料。” 连少启指了指她的衣服,道:“你不用,可你寻常穿的衣服却拿这些香料熏过,如今虽然浅淡,可陡然接近你还是能闻得到,青夏,你若只是个普通的丫鬟,一个月就那么点月钱,还都往家里寄了,又如何能用得起那样昂贵的香料呢?还有你头上这只木簪子,上面那颗珠子只怕是价值不菲吧。” 更别说她腰间挂着的荷包,上面的丝线与布料都绝非普通之物。 青夏心惊不已,她这已经是如今拿得出来的最普通的衣裳了。 从前那些大爷瞧不上,扔的扔,压箱底的压箱底,她在富贵窝里待久了,沾染的气息,如今已经渗透到了她的方方面面。 “哥哥我……”她说不出来,只觉此刻在哥哥的目光下自己无所遁形,那种羞耻、难堪、无措,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 看她惊慌失措,恍如小孩做错事了一般无措的看着自己时,连少启心中一痛,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头,只忍着心痛去问:“什么时候的事了?” 青夏咬着下唇,眼皮一颤,声音很小很小的说:“哥哥上次去京城的时候,才不久。” 连少启闭上眼,也许就差一步。 此时此刻,他无比恼怒痛恨,自己若是能早一点遇上那样的机遇,攀上那样的贵人,早一点将妹妹从那个府里赎出身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自从京中回来以后,他帮着那位世子办了一些事情,了解了一些富贵人家中的龌龊事,心中不免担心妹妹,深陷那样的地方,会遇到身不由己的事情。 如今担心成真,可是他却不知妹妹是被谁……他又是否还能有那个能力带妹妹离开。 “是我错了,我若有能力,你不会现在那个地方那么久,如今又……”连少启难说出口,心中悲凉。 青夏摇摇头,忙道:“都是天意,哥哥,不怪任何人,命运如此,是老天安排了这么一遭,我没怨过谁。” 连少启红了眼眶,问她:“是谁?你如今跟了谁?对你如何?” 青夏擦过眼泪,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来…… 既然要说,她就不能有任何隐瞒,他的兄长这样的敏锐,若有所隐瞒他定然会察觉到,倒不如实话实说,让他知道清楚,也让他安心。 可娓娓道来之时,才发觉自己和大爷之间的故事竟然有这么长…… 听在连少启耳里,只有心惊。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日。 泊山群雄……酒楼…… 宋国公府!世子! 竟然是他?! 连少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惶恐,苍白,又无力…… 偏偏是那个捉摸不透的权贵之子,身居高位,从来都只有他们安排他的份,如今这个公子哥竟然就是妹妹的…… 看着兄长变得难看的脸色,青夏忙说:“我知道这件事情让哥哥一下子难以接受,可我发誓,绝非是我主动引诱,我也没有那种侍弄权贵之心……” “我自是相信你的!圆圆,你是什么样的品性我再清楚不过若非全是逼迫,若非……你心中有所顾忌,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是痛恨自己没有那个本事,那个人权势滔天,他若对你不好,我……我该拿什么去保护你?” 青夏松了口气,几年不见,她已经从十二岁的小姑娘长大成人,如今又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很害怕家里人会对她的现况有偏见。 就如同所有的人对于通房丫鬟有偏见是一样的。 随后,她笑说道:“我和大爷之间也算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他是个有主意的人,时好时坏,总之对我也算不错了,哥哥不必太担心。” 连少启悲凉一笑:“就算他对你不好,你也绝不会告诉我,你不想让我担心。” 青夏怔住,而后摇头笑笑。 真是啊,骗谁都别想企图骗家里的人,因为家人是最了解彼此的,尤其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家人。 “事已成定局,我自己无法改变,我也不想家里人为了我的事情伤感,况且……何不往好处想呢?这就是富贵无边的事。” “可是这种富贵却要拿你一辈子的自由去换,他不能给你一个好的名分,你就一辈子要被人压着,圆圆,当初家里太穷,送你出去做丫鬟,如今好过一些了,可你还能回来吗?”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连少启沉默的看着她。 青夏别过脸去,自嘲一笑:“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得到自由?我知道哥哥想给我的自由更多更广,可是我已然接受这样的命运,哥哥不必多想。” …… 第250章 等你回来一家团聚 自由,多么奢侈宝贵的两个字,多少的金银财宝都不一定能换取自由。 达官贵人想要自由,却在其位谋其职,相反比许多的普通人都更多了一些禁制、规矩。 普通的人也想要自由,可他们的自由却没有那么多的经济实力去做支撑,想自由就要先将自己捆住。 多少的人付出了一切,拼搏一生都在为这二字。 可又有谁敢说自己是真的自由?心无所求,也无欲望? 追求什么必会被什么困住,这是守恒,也是一物克一物。 青夏故作轻松,笑道:“我若是不好,如今还能回来见奶奶,见你和爹爹吗?所以哥哥,这只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种可能罢了,可能不那么光彩,也不那么体面,说出去会给家里丢人,可是我们试着去接受它好不好?只有接受了,才能让以后的日子过的舒心。” 总是纠结现在,纠结之前有什么用?时间不会倒流,所有的选择也不会因为今日的结果而改变,因为人无法回到过去,责怪当时的自己,没有更努力,没有去选择更好的路,因为谁人都不敢保证,自己一旦换了一种选择,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好或者更差。 心有执念,才是困境。 琉钰和田田总觉得她是不争不抢,太过淡然,反而失了脾气,将来会落到一个任人拿捏的下场。 可眼下的境况,她能做的也都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 她曾试着反抗,可是反抗之意还未起,就已经被扑灭,她无法去跟权贵抗衡,也无法抛下一切一走了之。 …… 吃饭时,连父总是在给青夏添菜,嘴里直念叨:“你在外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菜许久没吃到,今天做的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爹爹今天是真高兴啊。” 青夏看着眼前满满一大碗,忙端起来侧了侧身,说:“先让我吃些吧,这太多了,我就是再怎么想吃也吃不下这么多呀。” 连父笑呵呵的,只让她快吃,随后看了眼沉默不言的儿子,道:“你哥现在忙得很,一天天的都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干些啥,现在你回来了,可得叫你哥在家里好好陪陪你。” 青夏点点头,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咽下以后才说:“等明天一早,要叫我哥陪我一起去城里,请大夫来再给奶奶看看。” 连父一顿,轻叹了口气,才道:“能找的人我都找了,大夫说这样的情况他治不好,村里的赤脚大夫也来看过,只叫我们准备着。” 青夏蹙眉:“奶奶情况凶险,如今时而清醒,可只要能清醒,就还有救的机会,成与不成都得试过才行。” 连少启也同意,说:“这两天我去镇上打听过,林口镇倒是有一位颇有盛名的大夫,只是听说请他老人家出山不那么容易。” “如何不易?” “咋不容易?” 父母两人齐声问。 连少启叹了口气,说:“听说是他曾经跋山涉水,给一户深山里的猎户治了腿,腿是保住了却成了跛脚,那村里的人个个都凶悍无比,说是他学医不精以至于此,将他一顿痛打,还讹了一笔钱,才放他离开。” 连父蹙眉:“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咋还能随便打人欺负人哩?” 青夏沉下脸来,摇了摇头,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这位老大夫,不肯在为我们这样的人看病,是不是?” 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样的人身上摔过跤吃过亏,才不会再轻易的做同样的事情。 连少启“嗯”了一声。 “确实如此,后来再有农家、猎户,稍远一些的陌生的山林地带,他通通不出诊,奶奶这样的情况不敢轻易挪动,我们也不好送下去。” “那这可咋办?”连父饭也吃不下了,若说对于老母亲的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也就罢了,可现在只要还有机会,他定然是愿意,哪怕是掏空家底都要救命的啊! 青夏目光一定,声音也变得坚定,她说:“既然如此,明日我和哥哥亲自去,无论如何都会将人请过来。” 饭后,连父收拾了碗筷,也“收拾”了非要洗碗刷锅的女儿,将她推到一边去坐下,又顺势将累活给了来接手的儿子。 连少启看着手中一摞三个碗,失笑摇头,端着碗去洗,不曾有“怨言”。 青夏被连父拉进房间,连父在床头的木箱中拿出一个布袋,翻开几层后,数着里面的银钱,将它们交到青夏手中,说道:“这里面的钱,有以前你寄回来的,也有这些日子你哥哥带回来的,也有卖这些家禽和谷子卖的,你都带上,不管那位大夫要多少钱,咱都治。” 青夏看着手中的银钱,眼眶微湿,喉咙干涩,她没细数,只将布又一层一层裹好,放回父亲手中,说:“这次回来,我身上带了钱的,够用,家里的钱爹爹留住,若家里有别的事情再拿出来。” 连父却不赞同:“咋能老叫你一个女娃出钱?家里有就从家里拿,你如今的钱就自己好好攒着,不管以后你在往家寄多少钱,爹爹也都给你攒着。”说罢,将钱又塞给她,还拍了拍她的手,不容拒绝道:“我知道,你和你哥,如今一个在城里给富贵人家做活不缺钱,他也有他来钱的路子,可是我是你们的爹,不能什么都叫你们出钱。” 青夏知道爹爹爱子女心切,见他这般坚持,便也没在推搡着放回去,只有收下才能叫爹爹安心。 “那好吧,我拿着明天去用。” 连父这才有了笑脸:“这才是嘞,你们去城里若是遇上了你喜欢的,你也买,不必太给爹爹省钱。” 青夏微微勾唇,莞尔一笑。 连父轻叹一声,感叹道:“这些年你给家里攒的每一笔钱都叫我好好收起来了,一直到去年,下大雨,将房屋冲垮了一些,我和你哥寻思着,既然手中有钱,就将屋子重新弄一下,弄得大一点漂亮一点,等你将来回来,也能住上舒服的房子,把这房子弄好,钱也用得七七八八了,这些年你带回来的钱,爹爹还养了鸭鹅还有鸡,他们下的蛋金贵着哩,拿去镇上卖,好卖着哩,城里有老板喜欢咱们山上养的野味,爹爹靠这些也赚了些钱,如今家里和以前可是大不一样了,圆圆,等到你真正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的那一天,也绝不会叫你在过以前的苦日子。” 那个时候太苦了,苦到有些家里人卖儿卖女才能得以度日。 他家也苦,只是好歹寻了条不死人的路子。 总算儿女也有福,这些年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 第251章 不去 为了不耽误时间,天还没亮,兄妹二人披星戴月赶着牛车就下山去了。 牛车不是自家的,找村长借的,秋末的凌晨是很冷的,青夏一大早起来烤了几个红薯,这会儿揣在怀里,给哥哥塞了几个,一边捂手也一边当早饭吃。 连少启说:“你这次一个人回来,都没叫人带路,可觉得回到山上来陌生吗?” 青夏掰开红薯,吹着热气,咬了口含糊道:“走的那年,我眼睛睁的大大的,从家里到山下一路是怎么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几年村里的变化太大了,回来只有依稀的记忆,好歹没走错路。” 连少启回头看了眼板车上的妹妹,早上走的时候,妹妹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两个头巾,将两人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就怕早上的风太冷,吹的头痛,现在转过头去看,只看见妹妹吃的嘴巴鼓鼓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他一笑,笑着笑着,便想到了当年,他和爹一路相送,看着妹妹越走越远。 他指着前路,感慨道:“当年送你走的时候我问爹,山的那头还是山,妹妹要翻过几座山才能到京城去?京城是不是也在山里?路可好走不?妹妹若是去,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吓得哭?可我分明记得,你走的时候一直笑啊一直笑……倒是我和爹哭的不行。” 青夏抿唇笑了,当时走的时候哪敢哭啊,只怕一哭更舍不得了,十二岁离家,一路上有半路同路的人,也有那些年纪稍微大些的婆子,总是笑她被家里人抛弃了,送到城里给人当丫鬟,就是要给哥哥卖出娶媳妇儿的钱。 她当时生气反驳:“才不是!哥哥自有本事娶媳妇,若是卖我的钱能让哥哥娶个好点的媳妇,那才是我的本事哩!” 一番话叫那几个婆子嗤笑摇头,指着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喜欢她牙尖嘴利的样子,便吓唬她:“你这丫头脾气大的很呢,这样的个性哪个好人家敢将你收进去?小小年纪牙尖嘴利,等你入了门去做了丫鬟迟早要挨收拾。” 一行的人拿她取笑逗乐,也有护着她的人,看她年纪小,长得也很俊,对她多了维护之心。 总之那一路总归是没叫她安然,一直到了宋府,她也不曾觉得自己稳定了下来,那些人的告诫历历在目,城里人金贵着,脾气大着呢,不能像在家里那般什么话都敢说。 一路的心酸她不打算与家里人说,总归那些日子都过去了,现在回到家里也只想挑些松快的和哥哥讲。 “我运气好,去到京城没怎么折腾就进了宋家,到了宋家后,遇到了个如姐如母一般的长辈,一路过来,多亏有她指点。” 连少启放在心上了。 “那是何人?等哥哥下次去京城,可方便将她约出来,哥哥请她吃饭。” 青夏笑着“嗯”了声,说了“李娘子”的名讳后,道了声好。 这一路从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长到现在,若非有李娘子谆谆教导,她也不知要走多少的弯路。 …… 林口镇人流密切,早市更是热闹,牛车找好了位置停住,连少启给了笔银钱做安置,随后问了路,带着妹妹一路去了海家医馆。 清晨的医馆只有几个来拿药的人,药童听说他们二人是来找海师父时,将他们带去见了,只刚说明来意,海大夫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淡漠亦平静的说了二字:“不去。” 药童在一旁尴尬的挠了挠头,替师父说道:“二位客人莫怪,我家师父有规矩,不出远门接诊。” 连少启轻叹了口气,知道此行不易,也料想到这个结果,只能言辞恳切说:“若非我们的奶奶伤到了头部,不便挪动,怎么着都会将奶奶带下山来,来之前我们知道海大夫的规矩,此举一手无奈,实在是老人家怕撑不住,我们做孙子孙女的想尽一份孝心。” 海大夫年岁不大,看着约莫四十出头,面相斯文有礼,气质怡然出众,面对兄妹二人的来意始终淡漠,可青夏看得出来,他的眼里总存有一丝不忍。 看了面前兄妹二人,海试终轻叹一声,撑着医案站了起来,在兄妹二人面前走了两步,随后坐了回去,才说:“行医者,看不得苦难,却也看了最多的苦难,曾经我的不忍心害我跛了腿,你们兄妹二人有孝心,我也有老人和孩子要顾,所以,请回吧,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大夫,我也不能保证我去了就能治好你们的奶奶。” 青夏看了兄长一眼,方才海大夫站起来时,走路微跛,她心里就知道,人有坚持,亦有恐惧,当他们的诉求恰恰好撞上了这两点时,行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和哥哥也不了解,海大夫若是实在不方便,可有能推荐的医者?” 海试终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轻叹一声,说:“出门靠左,与我相隔三家,詹大夫擅治脑伤,你们去看看吧。” 青夏忙起身,弯腰行礼谢过,抬头一见兄长还是有些犹豫的时候,将他拉了起来,在他困惑不解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带着他一起离开。 海试终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却没有松一口气,身边的药童倒是松了大口气,大步过去送客。 到门口时,药童嗨笑一声,说:“姑娘是明事理之人,先前也有病人来请,我家师父其实是在心软不过的人,可实在是怕了,规矩定下就不能随便破,以至于好多人来这闹事,姑娘一句话也没有,实在是菩萨心肠。” 青夏摇摇头,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海大夫医术高明却有心魔,这不是海大夫的错,我们是有急事,却也不能强迫,海大夫给我们指了明路,感谢还来不及,术有所攻,技有所长,海大夫推荐的总不会错。” 说罢,二人离去,转头便进了詹家药铺。 詹大夫约莫五十多岁,看着面目冷漠,一听二人所求,倒是没二话,带上自己的医箱,又吩咐药童收拾了兴许会用到的药材,便跟着他们兄妹离开了。 牛车一路往佛山连家村去,一切都很顺利。 詹大夫说:“你们两个是去请了海试终,怕是没请动,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连少启赶牛不方便扭头回来说话,青夏便说:“瞒不过詹大夫,确实如此,我和哥哥听说了海大夫的口碑,只是海大夫有自己的规矩,不方便出诊,只能辛苦詹大夫和我们走一趟了,您放心,若是耽误的晚了,家里好酒好菜,准不会怠慢您和这位小药童。” 见她坦诚,詹大夫笑了笑:“行医的人,本职罢了,林口镇和佛山不算远,晚上我还是要回家的。”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詹大夫问她:“你们两个小年轻,若是在海家那个面前一哭二闹,说不准他会心软,怎么就不再试试呢?” 青夏愣住,反问了句:“还能这样吗?” 说罢,她自己都笑了。 “可那样和强盗有什么分别?我家是有急事,可海大夫也有他自己的难处,我和哥哥不会与人为难。” 詹大夫挑眉看了她一眼,哼哼笑了。 心里暗道了句:难得啊…… 与海家相邻,他看过太多因病痛折磨找上门来闹事的,无非就是骂海家医者不慈,倒是少有这么明事理的。 人是要讲道理的,可病痛却不讲道理,无论你多有钱多有势,病痛来了就抵挡不住,而许多病并非行医问药就能有结果,所以得了重病的人,脾气就会差,而他们这些做大夫的,已经是见过不少,有时候心肠慈,自己受罪,有时候心肠硬,又何尝不是都受折磨? …… 第252章 隐世高手 兄妹二人带着大夫回到家里时,连奶奶睡着。 詹大夫看了她的面色一眼,脸上的表情消失的一干二净,瞬间打开医箱,投入诊断。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拦住了后面回来的连父,三人静气等待,心情紧张焦灼。 一刻钟后,詹大夫叹了口气。 这口气一叹,屋内其他三个站着的人心中皆是一凉,青夏感觉到拉着她手的父亲往后倒退了一步,她立马握紧,安抚的拍了拍,看见兄长上前询问。 “我奶奶情况如何?” 詹是明看了他一眼,说道:“再晚了一天,便是将我父亲请来都无力回天了。” 一听这话,气回到了胸腔,青夏急促喘息,也扶住腿软的父亲,将他扶到外面坐下,低声安抚了两句。 再进屋时,便见詹大夫安排药童准备热水和火盆,她立马去做。 等准备好了,詹是明关了门窗,也将他们兄妹二人推出门外,只留下小药童给他做帮手。 门外父子女三人面面相觑,青夏声音发抖,但还是镇定着说:“行医的人最是谨慎,海大夫有口皆碑,他推荐的人总是不会错的,哥哥别怪我变了主意。” 连少启知道她指的是方才,明明二人是要去请海大夫的,路上也都商量过,无论海大夫开出怎样的条件,二人都要满足下,一定要将他请来,可是中途还没怎么说呢,她就变了卦,转身去请詹大夫。 他们今日一趟的初衷可就变了。 但方才回来的路上他想明白了。 “总归咱们二人今日下山是为了请能给奶奶治病的大夫,林口镇那么大,大夫那么多,能有人推荐一个拿得住的人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结果没变就是好的。” 连父才明白过来,指了指里头,小声问:“这……不是你们昨天说要请的那个呀?” 二人摇头,却没再说什么。 既然将人请来,就要信任。 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青夏也相信,在她没回来之前,父亲和哥哥已经跑了很多地方,请了很多的人,只是结果都不如意罢了。 而且刚才进詹家药铺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间敞开门的药材屋里,挂着一幅字。 妙手回春。 而那四个字的字体,很像是大爷书房中挂着的那幅字。 而大爷房中那字,是宫中贵妃赏赐的。 这詹大夫,只怕和太医院颇有渊源。 若有进宫当御医之才,何故在林口小镇做一个不知名的大夫呢? 这一点青夏不明白,但这也不是她需要去弄清楚的事情,她只知道这个大夫不会请错就对了。 想到这些,一时也觉心中复杂,以前自己总觉得待在大爷身边,吃了些苦头也受了些磋磨,可如今家里发生的大事,她也要靠这些积累下来的东西才能有正确的判断。 若是不曾在大爷身边伺候,不曾见过大爷书房中的那幅字,不了解其中的关系,今日也未尝敢去赌。 在外面一呆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药童端了盆血水出来,请他们又换了干净点热水进去。 这一回没等太久房门就被打开了。 詹是明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在和身边的药童说:“今日准备的不错,你自己补充的药材也很完善,在外出诊,问清了大概状况,心里就要有判断,该带些什么才不会空跑一趟,这是咱们每个做医者的必要觉悟。” 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人都放下心了。 青夏哽咽着引他去外面休息,詹是明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不加修饰的衣着,浑身上下唯一值得看的,就是她头上那只好似不起眼的宝珠木簪。 青夏为他倒茶,一举一动皆非农家女子作态,他接过饮下,青夏又倒一杯,他又饮下,一连喝了三杯,方觉解渴。 “姑娘看着不像是农家女子,这姿态,应该是在哪个人家里做过事吧。” 青夏没有隐瞒,直道:“我曾是在宋国公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 宋国公府……詹是明眼皮一跳,眼里多了几分郑重,目光再看向她头上的木簪时,便多了几分确认。 忍不住提醒了句:“小姑娘出门在外,即便这里是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也要记得,岭南是个人才辈出卧虎藏龙的地方,你身上若是有值钱的东西,可千万要藏好啊。” 说罢,指了指她头上的:“若我没看错你头上簪子上的宝珠是宫中之物。” 青夏愣住,这簪子是大爷赠予,却不知出处。 看她呆愣,詹是明莞尔。 没在多说什么。 时间这么一耽误也到中午了,青夏本是要亲自下厨,却被连父赶了出来只好陪大夫说话。 詹是明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以及忌口的,开了些药方给了药童让他跑一趟,连少启便借了驴来方便他快些去回。 詹是明观察了会儿,见眼前的姑娘做事稳妥,也不瞎说瞎问,方才自己点破她头上所戴之物,她除了有一时的愣怔,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连问一句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都没有,看来,是个心里有数的姑娘。 吃过饭后,药童也将药送了来,等他吃饱了肚子,兄妹二人送詹是明两人离开,还是那辆牛车,青夏将钱结给了詹是明,又给了药童一吊钱做辛苦费。 送到以后,兄妹二人回去时,詹是明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二位都是聪明人,想必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吧。” 青夏看了连少启一眼,连少启一脸认真,说:“詹大夫医术高明,治好了我奶奶,改日定是要送锦旗来的。” 旁的,只字不提。 到了现在,他也不是无知无觉,眼前的这位大夫只怕来历不简单,否则岭南这样的小地方,如何出了一位又一位隐士高手? 与聪明的人不必说太多的话,詹是明只笑不语,双方别过。 回去的路上,到了山路没有旁人,不用连少启问,青夏便主动说了。 “这位詹大夫恐怕与宫中太医院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他有这样的医术却隐于世间,有他的苦衷吧……他既不挑明咱们便也就当不知道。” 连少启神色凝重,重重“嗯”了声。 与此同时,宋家目安院内,带着贵妃手令来给宋溓请脉的张老太医,将纸张与药材一并给了候在一边的喆友,道:“世子康健,贵妃娘娘也可放心了。” 宋溓客气送走他,关上门来,喆友已经将药材包打开,把纸张拿出来后,退出了屋内,只将药材包给了下面的人,朗声道:“娘娘体恤大爷刚科考完派人来请脉,这些是宫里太医给的养身药,去给大爷熬来吧。” 而屋内,看完纸张内容的宋溓,在看清上面那一排名字中,熟悉的那个名字时,眉心一动,瞬间浑身充满寒气。 …… 第253章 风云变幻 科考结束,宋溓回到家时才得知,青夏因家中有急事回了岭南。 还未对此事有何反应,宫中的娘娘借给他诊脉之由递了信出来。 次日清晨,大街小巷传遍了一则奇闻。 传说当今陛下为延长寿命,听了一老道士的话,要举国上下集齐九位至阳年生人,以命祭天报答上恩。 此消息一出内外震动,流水一般的折子飞进了御书房。 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流言一事,而此时,得知消息的宋贵妃打翻了汤碗,满心震惊,无以复加。 正和殿内,那位九五至尊满面怒意,下面跪了一水的宫女太监。 宋贵妃进去时,他抬头看了眼,气意未消,深沉道:“贵妃来此,有何要事?” 宋贵妃满脸急切,捏着帕子,气冲冲进了门,道:“真是胆大包天!外面的人竟敢非议陛下!” 皇帝目光闪烁,原本的怒气消了三分,尾音上扬“哦”了一声,看向宋贵妃,问道:“贵妃可也是听说了民间传言?” 宋贵妃蹙眉点头,语气里带着后怕:“不知是不是逆党作祟,竟敢败坏陛下的名声,活人祭祀……也亏他们敢传得出来!陛下,此事定不能小瞧了去,流言可畏,更何况他们诋毁的是一国之君,此人心思之深,野心之大……” 皇帝闭了闭眼,看着下面跪着的宫女太监,抬了抬手,管事太监便呵退了不相干人等,自己也跟着出去,留下帝妃私话。 贵妃走到皇帝身边,看着眼前年过半百,却体态虚弱,形容苍老的男人,心中悲切,但看清他眼底冷漠的情谊,又清醒了些。 “中宫病了,三皇子也受伤了,如今陛下也被人攻讦……这背后定是有人推波助澜,陛下……” 看她心切着急的模样,皇帝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他拉过贵妃的手,将她拉在身边坐下,长叹一口气,说:“朕与婉儿到底是年少夫妻,此时此刻,也只有婉儿为朕心急如焚。” 宋贵妃满目动容,又不由低嗔:“妾与陛下几十年的情谊,如何不知陛下的为难?走到如今,自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受小人诋毁。” 皇帝一笑,像是丝毫不在意那些流言,反而看着年少的爱人,问她:“幼时有国师批过朕的命格,年岁不永,朕未登基之前无甚所谓,朝朝年华不过一瞬之间,可现在不一样了,朕富有四海,还不想走的那么早,若有法则延年益寿,为何不用?” 这是第一次,他坦率的说出了自己心中这些骇人的想法,宋贵妃满目错愕,似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陛下此话所谓何意。 皇帝直道:“婉儿,朕不想骗你,民间流言是真的。”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可从昔日爱人口中亲口听到他承认,宋贵妃还是觉得心头一滞,问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多年的“为什么?” 皇帝冷哼一声,目光落在虚空,满是不甘和狠绝。 “朕为大霁殚精竭虑,熬垮了身子,如今这是大霁子民回报朕的时候,不过是要九个人而已,朕若能多活几年,更能造福百姓。” 听着他这无耻的话,宋贵妃按下心中的震惊与恶心,朝廷臣工若是听到他们效忠的陛下,竟有如此阴暗龌龊的想法,恐怕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效忠了个什么玩意儿。 戍边的将士镇守家国,倘若得知他们衷心的陛下竟是个贪婪自私怕死之辈,也不知会有多心寒。 在这一刻,她看到了那个站在权力中心的男人,肆意挥霍手中的权柄,一意孤行的样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传到外头去的?” 宋贵妃心中一颤,对上他的目光时不由一震,那眼里满是杀意和冷绝。 倘若陛下知道此事是被谁传扬在外,只怕此人,乃至背后之人,都会被连根拔除,绝不留情。 皇帝站起身,道:“你刚才说,中宫重病,朕突然想起来,自皇后病了,协理六宫之权都还未移交,也是时候去看看皇后了。” 说罢,还对她一笑:“你先回去吧,朕去看看皇后。” 宋贵妃神思混乱,走在宫道上时,忽然脚步一停,浑身发颤。 张嬷嬷上前来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贵妃。 “娘娘这是怎么了?” 贵妃摇头,只觉浑身发寒。 皇上方才是何意?难道他觉得,这件事是中宫传出去的? 这还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她隐约觉得,民间由此传言与她送出去的信有莫大的关系。 若真是如此以皇帝现在的态度,真的知道此事与宋家有关,未免不会借此发作。 …… 坤宁宫中寂静无声。 皇后未着装,头发披散,面无神色,皇上进来的时候也并未有人通传。 帝王夫妻隔空相对,皇后缓缓起身,行礼过后,双目空洞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陛下这个时候来,莫非臣妾的病是要好了吗?” 皇后生的不美,可到底做了十几年的皇后,也养出了十分的气质。 外界都传皇后重病,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皇后根本没病,她只是独自守着这座空殿装了许久。 皇帝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爱意,更没有一丝尊重。 语气里透着寒冬的冷,直问她:“那些流言是你,还是你背后的人传出去的?” 皇后蹙眉:“臣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呵……除了你,朕想不到别人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来。” 话音落下,玉杯掷地,皇帝暴然起身,死死攥住面前女人的衣领,在她恐惧的目光中狠狠道:“朕断了你儿子的路,你便想坏朕的事?可惜晚了,那九个人朕已经找到了,朕一定会如国师所言,万岁万岁,皇后,你没用了,咱们的嫡皇子也没用了。” 虽然不知他今日为何会发这样的疯,可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时皇后心惊胆颤,忙道:“辰儿不曾有过不臣之心,陛下!他是你的嫡子啊!” 中宫之子,固国之本。 皇帝笑了。 甩袖离去前,彻底封死了坤宁宫大门,而皇后体面全无,以头抢地跪拜哭求,却是丝毫不能打动一个冷情冷肺的男人。 …… 第254章 相见 消息传到岭南的时候,青夏震惊不已,原因无他,只因皇帝搜寻的至阳年间生人,也有她的哥哥。 连父起先不懂,后面听女儿解释后,心里着急,却是说:“这世上那么多人,不一定就会找到你哥哥。” 青夏脸色难看,连少启亦是满脸暗沉,她一把拉住兄长的胳膊,道:“此时非同小可,朝廷若是要找人,绝对不会轻易的放过……哥哥,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连少启哈哈大笑:“昏君当道,大霁要亡!” 连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呵斥:“这话也是你能乱说的?将来你还要不要考学?” 青夏沉默了,她觉得哥哥说的对。 连少启双目通红,拉下父亲的手,愤懑又无奈的道:“咱们这位陛下刚登基时做了几年勤政的好皇帝,可这些年呢,增加赋税,信奉邪教,为自己之命罔顾天下子民的性命,从古至今,这样的皇帝都注定是昏君,爹,大霁要变天了。” 连父浑身脱力,他们生活在这山上,却不代表他们什么事都不知,那个年代,饿殍遍野,他亲眼见过的残酷不知几多,当今的帝王是好是坏,只有百姓才最有资格去评价。 他何尝不知道如今的风向早已不对。 只是,若是要变天,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些靠土地过活的庄稼人,一无权二无势三无钱…… 一家人气氛低迷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青夏揉了揉眼睛,对父兄二人说道:“此事到底只是传言,咱们不要自乱阵脚,有外人来了。” 二人皆是经历过风雨的人,自然不会那么顶不住事,连父走出去迎客,不过多少回了屋,神色复杂的将一篮神仙果放在桌上,对上儿女不解的目光时,说道:“刚才,是双喜家的下人送果子来,说是双喜有孕,回了老家来安胎,送些果子来传喜运。” 连家村有这样的风俗,谁家若是有了喜事,邻里之间都会送些东西,送送喜气。 只是双喜家离他们可不算近,青夏拿起那神仙果,通体红润圆滑,汁水清甜,就是长得圆溜溜的苹果,模样不同,品种不同,起了个神仙果的名字。 连父看了女儿一眼,直道:“他们会送到我们家来,兴许是知道圆圆也在城里做事。” 青夏的事,私下里连少启与父亲提过,惹得老父亲热泪满眶,却终究没在儿子和女儿面前说什么,青夏得知以后很是忐忑,可见父亲对自己同往常一样,甚至更加疼惜,便也放下心来。 那件事情告诉了兄长,也必然是要家里人都知道的。 青夏抿了抿唇,不在意双喜此举为何,只是想着那传言,更怕会祸及兄长,心里想着对策,又听到外头一阵喊声,还有……马蹄声? 她心一动,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出门看去,篱笆院前,山水之间,两人两马,静静对立,她呼吸一滞,脚步不自觉的往外走去,目光也落在那马背上英挺之人身上。 “大爷?” 此时只觉玄幻,最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眼前。 宋溓下马,直直朝她而来,山风之间,女子急急奔去,却在他面前稳稳停下,呼吸急促心跳如雷,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人,连开口的声音都不自觉小了很多。 “您怎会来?” 宋溓上下打量着她,将她拉入怀中,喟叹一声:“你回家来,一封信就想打发了我,我若不追来看看,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我……” “毕竟你现在是自由身,要是走了,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 青夏眼眶一红,被他的突然出现,和开玩笑的话语逗得哽咽。 “我回家看望生病的奶奶,和老夫人说过,还能走到哪里去呢?” 人抱在怀里才有真实的感觉,自从那日得知消息,皇帝要的至阳人的名单中,竟然有连少启的名字,他心里就越想越不踏实。 皇帝求医问道多少年已经魔障,名单出来了,只怕买锁拿人的皇家卫也出来了,连少启跑不了。 他急忙赶来,一是为了确认连家还没有来得及被牵连,二是为了她。 怀里抱着的人分明只分别了不到一个月,可她却瘦了好多。 “你回家来,也不知带着田田。”他忍不住责备。 “情况紧急,我不好带着她一起走,她是宋家的奴婢。” 说罢,青夏拉着他往屋里走。 “山风冷冽,大爷与我回屋去说话。” 宋溓却拉住了她,目光隔空看向那屋里,静静站立的连家父子,问她:“我和你的事你和家人都交代过了吗?” 青夏微愣,回头看他,忽然就想到从旬阳回京的路上,自己往家里写信,当时为了这件事情,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而今…… 她莞尔一笑,梨涡浅浅:“幸好提前说了,不然大爷突然出现在此处,还不得叫我爹爹和哥哥吓一跳啊。” 看着她的笑容,宋溓心头一动,密密麻麻的喜悦涌过连日来的疲倦,昼夜不分骑马而来,可此刻她拉着自己往家走去时,他竟一点也不觉得腿疼腰酸。 “爹爹,哥哥,这是……女儿的主子,宋家大爷。” 连父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手足无措,卑躬屈膝,可眼前的男人除了有这一重又一重尊贵的身份以外,在他的眼里,他还是自己女儿现在的男人,那感觉就又不一样了。 开口不轻不重,行为也不卑不亢,可僵硬的脸色和僵直的四肢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宋世子安好。” 连少启亦重新认识眼前的男人,屈膝行礼:“草民连少启,见过世子。” 清源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连少启不起,神色坚毅目光别扭,却在听到宋溓那句“突然到访来你家做客,以是叨扰,不必多礼,在这里我不是世子,你才是主人。” 丝毫不端架子,让他心里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后,也多了几分底气。 青夏心中复杂,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在他面前的模样,心痛不已,可反观他的态度,心里又好受了几分。 至少在面子上,他没不把自己的家人当回事。 …… 第255章 为何而来? 宋溓一来连家人心思各异,连父带着大儿说是去买菜,青夏则留下来陪他。 连家的院子在青夏眼里是大变模样,宋溓第一次来,也只觉得这里生活清苦,却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屋里除了一个安睡修养的老人,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安和又静谧。 看着她四处翻找收拾,宋溓跟上前去,道:“在找什么?” 青夏翻出一床棉被,细长的胳膊环抱着,对他说:“给大爷铺床呀,幸好这被子才晒过,大爷来盖正好。” 宋溓挑眉:“我以为,我应当和你一起睡。” 青夏耳根一红,忙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成的……我,我毕竟还是姑娘家,即便何大爷有了事实,可回到了家里还是要睡自己房。” 宋溓并不在此事上为难她,只觉她此刻无措模样很是可爱,忍不住逗了两句,看她辛苦铺床,听她念叨:“这房子幸亏是翻修了一遍,否则今晚这么多人还真怕睡不下。” “你家以前是什么样的?” 青夏顿了顿:“嗯……以前就是茅屋呀,爹娘成婚以后,家里最大的屋子是爹娘住,我和兄长原本是住一间屋的,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就随奶奶住,家里只有一间堆杂物的,若有客人来借宿,能收拾出来,勉强当个小房间用,现在宽敞多了,大爷不知,我回来时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自家的屋子。” 宋溓抬头打量几番,点了点头,说道:“这房子位置很好,依山傍水,气候适宜,邻里之间相隔也还有些距离,互不打扰,多加修缮,便如世外桃源清静优雅。” 青夏也说:“是呀,在京城看过许多的私人宅院,可总觉得隐秘性不高,像我家虽说在这山里头,可是胜在清净嘛,若当初知道家里翻修了房子,我定要多出些银钱,既然翻修就往好了翻修。” 宋溓正色看她,问:“当初你到宋家卖身为奴,是为了家里轻松些,这些年你赚的月钱都寄回家了吧?” 不曾见她为自己置办过好点的首饰、手串或者衣裳,当初她跟着自己的时候,那一箱私服都是很廉价的,由此可见,她在宋家赚到的,没往自己身上用过多少。 说起这件事情,青夏也正经起来:“老夫人对我们这些下人都极为宽厚,我是卖身为奴,每个月领到的月钱也很微薄,但老夫人出手大方,我们这些跟在身边伺候的姑娘,老夫人都不会薄待,是以,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家里人口多,我攒的那些钱自己用不了多少,就全寄回来了。” 宋溓心中有了计较,看她把这间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让她带自己去她的闺房看看。 起先青夏还有些扭捏,一想着家里现在唯一的长辈还睡着呢,便打算趁爹爹还有兄长不在家的时候带他去看一眼。 青夏的房间是整个篱笆小院最好的一间屋子,修的又大又敞亮,床都是连父亲手做的,甚至还给她打了一个梳妆台,倒是没添置什么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反而放了一些草编的蚂蚱,木头雕刻的娃娃。 这间屋子,主人不在家,可却被用心对待了。 宋溓一进去,一眼瞧出了主人家的用心,他拿起桌上木雕的小马,说道:“你的付出没有白费,这间屋子收拾的很好,都给你留着了。” 青夏没看他,只蹙眉无奈道:“其实我不常在家的,即便会有回来的时候,也总是要出门的,这间屋子我爹应该自己住才是,偏偏给我留下了。” 宋溓却说:“你为家里有所付出,为何就不能得到最好的?在我看来,你配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青夏心中一动,抬眸看他,微微勾唇。 实则他心中却有此想法,这间屋子翻修下来也要费不少的精力和金钱,若是单靠他们之前的状况,只怕还不会那么快就能重新修房子,若非有青夏那几年的辛苦,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 想必青夏的性格不会去邀功,更不会主动的去说这些年的不易,但该是她的一分都不能少。 她知晓心疼家人,如今看来,她的家人也很是心疼她,这样就足够了。 “从前听你说家里人有多好,如今看在眼里,确实值得你付出。”他如是说。 青夏笑笑,闲话过后,他主动要求去看了连奶奶,听闻她是被民间大夫治好时,宋溓沉思片刻,说道:“岭南山高水远,若是方便将老人家带回京城,再诊查才能安心。” 青夏想了想,问道:“大爷,宫里太医……可有姓詹的?” 宋溓看向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宫中太医不曾有詹姓人士,新进去的有没有倒是不曾注意。” 青夏“哦”了一声,随后笑说:“那是我弄错了,我以为高手在民间,应当会和太医院有什么关系,毕竟那样高超的医术,实在不像是普通百姓。” “倒也不奇,人世间卧虎藏龙,看不到的地方出现能人异事,再寻常不过。” 宋溓没有追问,青夏暗松了口气,但心里头还是有些疑惑的。 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她便没多嘴。 宋溓说:“我这次来还有一件要事。” …… 夜间吹起了狂风,青夏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冷风呼啸,吹得外头的树啊草啊唰唰作响,她干脆起身,去奶奶屋里看了眼,见奶奶睡的安稳,刚出门来,便见父亲蹑手蹑脚出了房门,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青夏在连父的暗示下,去了他房中。 “宋家大少爷突然到这儿来,是要带你回去吗?”连父着急相问。 青夏摇摇头:“我回来的时候他刚去科考,他这次来我也没有想到,但他说了并非是要立即带我回去,而是为了另一桩事。” “何事?” 青夏叹了口气,直言道:“为了哥哥的事情。” 门口传来细微的声响,父女二人回头看去并且连少启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 …… 第256章 难道以后都要东躲西藏? 夜间安静,无端勾起人的愁绪。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连少启时常睡不着,听到外头的声响时,想到今天突然来到的宋家公子,怕是有什么事便起来了,一出门便看见父亲的房门半掩着,还传来了很小的说话声。 他走过去时,就听到妹妹那句:“和哥哥有关。” 连家父子三人关起门来,青夏看向年轻俊朗的兄长,想到当时大爷说的话,一时心绪翻涌,她说:“哥哥年轻,又是读书的好料子,前途正好,可如今皇帝不仁,竟要害人性命……哥,我先前说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连少启有些茫然:“可我们生活在大霁,受皇室庇佑,若真是皇帝要我的性命,我又如何能救自己?” 连父心头一沉,那些年来强盗盗贼、天灾人祸都没能害了他们去,可现在,是这天底下的主人要他的命,如何抗衡? “那又如何?活人祭祀本就有违天理,哥哥,那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要认命吗?我不认,你也不要认。” 说罢,她深吸了口气,眼中泪意盈盈,却满是坚定。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但有人有办法,也能帮我们。” 连少启眼皮一颤,看向冷静的妹妹,听得她说:“大爷知道此事,也觉荒唐,他说了这件事情他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会保全你的。” “他为何保全我?”连少启突然出声,又问道:“仅仅因为你如今是他身边的人,所以他就会保全我吗?这样的代价是什么?” 青夏蹙眉:“不只是因为我,还有哥哥你自身的本事,你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就要熬出头来了,可现在是强行给你的祸端,若非如此,就凭哥哥的本事,何愁不能翻身?” 连少启目光深沉,拳头紧握。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什么呢?保命啊?当然是命要紧,无论是谁,只要能帮到哥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能接受。” “所以说,他愿意帮我,你也承诺了本不该你承诺的事,对吗?” 青夏想到当时,自己也如此一般的反应。 “大爷究竟是惜才,还是……别有所图?” “此事对我来说不算小事,我若插手,必然会惹麻烦,世上当然没有免费的买卖,我做此事也是有所图。”宋溓十分坦然。 青夏心跳一停,心中翻涌过无数的可能,她害怕大爷愿意帮哥哥,是想将来能用得上哥哥为他出生入死,更害怕这么大的恩情若还报不上,将来的日子就更缠不清了。 “对我无利之事我不会去做。”他说着,靠近了青夏一步,看着她茫然失措的双眼,伸手勾起她耳边碎发,说道:“与我无关之人,我也不会去管。” 青夏紧张吞咽,却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若是我孩子的舅舅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又怎能放之不管呢?” 在这一刻他的声音就好像是罂粟花,带着剧毒却又蛊惑人心,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好像不那么认真,可青夏却认真的听进心里去了。 他想要个孩子。 而她,也不是不能给。 青夏神思清明,对上兄长深沉的眼眸,暗叹口气,说道:“大约是有这个机缘,既然如今我陪在他身边,也能得这个体面,他也愿意帮我保全我的家人,没有承诺什么,他也没有要求我什么。” 连父听得心中微痛,他起身,拍了拍沉默不言的儿子,又看向清丽脱俗的女儿,笑说:“是爹爹拖了你的后腿,我的女儿什么都好,可惜托生在了我们这样的家里,成了你的负累,宋家大爷对你好,也愿意为我们家的事情出谋划策,这些都是看在你的脸面上,圆圆,此事是爹和哥欠你。” 青夏忙说:“一家人有什么欠不欠的?我只觉得庆幸,若我现在还只是宋家一个普通的丫鬟,大爷也不会注意到我,更不会为我家的事情上心如此。” 是啊,曾经避之不及的关系,如今却真真切切的为自己提供了便利,无论他是否有所图,可这份帮助确实除了他以外,再也无人可以帮扶,谁也不会冒着砍头的危险去开罪当今的陛下。 所以说,连家如今的困境,只有他能解,只要他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应该的,更何况他只是想要个孩子,对自己而言,并非难事,从某些方面来讲,也是益于自己。 实在不像是亏本的买卖,自己更像是占尽了便宜,无非是要打破些原则突破下底线,而她的原则和底线,在家人的安全和生命之下,显得无足轻重。 甚至要庆幸,自己的用处,还能帮家里的人渡过这样的难关。 她笑着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说:“此事颇为复杂,大爷愿意帮忙,咱们家也不能毫无准备,哥哥只怕是要离家一段日子了,否则,皇宫侍卫搜到家里来,插翅也难逃了。” 连父连连点头:“是啊,皇上要我们的命谁人敢去得罪他?启儿啊,你要走,走的远远的,等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再回来。” 连少启呵呵笑道:“走?从此以后便东躲西藏,再也不敢回到家里来和你们团聚……” “事有尽头,等这阵风吹过了就好了……”连父无奈,心头发苦。 “可是爹,欺君之罪是要抄家灭族的,我跑了难道他们就会罢休吗?” 连父:“你可知道,宋家公子来到这里,恐怕你已经在那名单上了,我宁愿你东躲西藏的过一辈子,宁愿和你不再相见,都不要你因此事丢了性命,他们若拿不到人,就要抄家,那也该是我们的命,可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他们祸害!” 父子二人毫不退让,言语之间颇为激烈。 青夏听得沉默,其实在大爷说起兄长的事时她就知道,若非那个流言和哥哥没有关系,大爷他也不会急匆匆的赶来,为这件事情想方设法。 至阳年生人……连少启…… 大爷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低调出行,只带了清源一人。 他没有细说自己也不能多问,此事传达到位,有了解决的法子才是重中之重。 “咱们三个今天晚上说破了嘴也都不是办法,具体事宜还是等明日由大爷来说吧。” 一句话叫父子二人齐齐消了音,寂静无声。 …… 第257章 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风也刚刚好吹了进来,青夏起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连父一大早就下地去了,哥哥一早也不在家。 她便先去了奶奶房中,将灶房里热好的白粥端来,喂奶奶吃了一些,又拿了夜壶让她排解。 连奶奶很是吃力,却又不想累着了自己的宝贝孙女,可自己发力总是使不上劲来,一时之间,老泪纵横,唉声叹气。 “是奶奶无用,若非这次磕着了,又怎会害得你们父子三这般……” 生病的人情绪低落,总会自责,怪自己无用,害的家人跟着受罪。 青夏忙说:“人总有老的一天,也有失误的时候,奶奶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谁又愿意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去开玩笑呢?您可千万别自责,也别多想,只要您身体健康,能好过来,对我们家来说才是福。” 连奶奶连叹几声,看着如花如玉的孙女,温柔替自己擦了眼泪,说:“你这么体面,让你伺候我一个老人家,实在是不干净。” 连奶奶是最爱干净的人,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从前身体康健的时候,从不会在这家里落上灰尘,就连青夏的娘都说,有这样的婆婆在家都是福气。 如今她的生活不能自理,总是要麻烦到孙子孙女和儿子,心中苦闷难以复说,青夏很是理解,将夜壶放在一边,扶着奶奶半躺下,抿唇微笑,说道:“从前在宋家伺候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有时也会病,我便在想,我在外头学的一身本事,回来以后也知道如何照顾家人是最好的,我也念着,每年冬天您都要咳上一阵,我只怪自己不能在家侍奉左右,没尽孝道。” 连奶奶握住她的手,疼道:“你回到家是娇娇宝贝,怎要你伺候?你知道吗,你刚走的那一年,我睡不好吃不下,总觉得送你出去伺候人,是要叫你吃苦去了,可你走后的第二年,有一家人户穷的吃不上饭,卖儿卖女,那个时候我又觉得兴许把你送出去还是个好事儿,至少在大户人家里头,你饿不着也冻不着。” 青夏笑笑,神色不曾有丝毫怨怼,当初卖身,已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为了保全家里头的人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了,只能说,她们的运气都还不错,遇到的人也都是好人,不曾真的吃过亏,唯一料想不到的结果,也就是当初被选上做了试婚丫鬟。 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庆幸,当初老夫人抬举她,对她而言竟无形中帮了连家的大忙,否则,连家今日的困境将无法解开。 她不会将这些事情说给还在养病中的奶奶听,只说:“我命好,有疼爱我的家人,也遇到了性格温和的主子,现在……也遇到了后半生的依靠。” 说起这件事,连奶奶看向她,说:“昨日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你说话了,宋家那位大爷昨天来了,是吧?” 青夏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以为您睡着了,和大爷来看了您一会儿。” “是睡着了,但还没睡熟过去,只是那会儿也睁不开眼,圆圆,宋家的这位大爷,这么贵重的身份,竟然会到咱们这偏僻的地方来,他是来找你,由此可见,他是将你放在了心上。这样,奶奶也放心了。” “嗯……” “外头的人奶奶不了解,可他是京中的贵公子,身家富贵,权势又大,咱们这样的人家见到他们是要跪拜行礼的,你能跟他奶奶没想到,他能追到这儿来更是叫人吓一大跳,可正是因为这样才叫人放心。” “奶奶……” “你听奶奶说,这女孩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先前我和你爹商量,就觉得你表哥不错,人品也好,做事踏实,孝敬长辈,没那么多坏习惯,可你这几年都不在家,咱们也不好去提这件事,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这又有了别的缘分,奶奶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只是心中担心,那么富贵的人家,万一你出了点什么差错,我们这样的家怎么去帮你讨回公道啊!”她说着便忍不住叹起气来。 不对等的家族,若是结合,总有一方会受另一方的压制,而他们已经不是不对等了,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他们的女儿不是嫁到那家去,而是做了通房、妾室:倒不是说多么不上脸面,可终究是没什么保障的。 青夏听的想哭,声音也带着哽咽,她道:“事已至此,只能往好了去过,别的本事没有,可我知道察言观色……” “可若两厢情好,哪里需要你一味的忍让别人,你所说的察言观色,无非是自己吃点苦受点罪,做小伏地过一辈子。” 有感情的人,相互有爱意的人生活在一起,又哪里需要另一方去做这些妥协和牺牲呢? “真正有感情的那是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互相忍让,我只担心你的将来会要忍气吞声……圆圆啊,老婆子,我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道理,可我知道你呀,多半是为家里着想,才会做出许多牺牲,可若有一天伤害到你了,你不要顾忌那么多,不管是我还是你爹爹,你的哥哥都只要你好,你若过得不顺利、憋屈,我们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 青夏泪光闪烁,伏在床边静静流泪。 连奶奶说了会儿话,气力不足就又睡下了。 青夏守了会儿,静静起身,没到别出去,而是来到宋溓的房中,房间里静悄悄的,看他睡的深沉,青夏只将他昨日换下来的脏衣裳拿了出去,独自去到河边,用了个大木盆,将一家人的脏衣服都装了起来,单独的先洗了大爷的衣裳。 溪流汩汩,风动山鸣,浆洗衣服的这块地方,连父选了块很舒适的大石头,平坦圆滑刚刚好坐下,青夏洗着衣裳,心思也没落到实处。 木棍正锤打着,不远处的桥上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连家姐姐吧,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 第258章 攀比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射下来,照的水面波光粼粼。 皂角衣粉的香气萦绕鼻尖,打出来的泡沫顺着水流飘远,青夏捶的手酸,刚洗好了大爷的衣裳,正去挂上,回来清洗家人的衣服时,就听到这一句问候。 她抬头看去,来人约莫同她差不多的年岁,可却打扮的要比她更为华丽,一套齐整的头面戴在头上,水粉的衣裳衬的整个人光鲜亮丽,她站在桥上看着自己,俏皮的笑笑。 说着话人就走近了。 “连姐姐这样看着我,可是不认得了?” 青夏想了半天,离家四年,有些人确实很陌生,可她联想到这些日子,听过的人和事,再加上面前的人这一身行头,也不难想到她是谁。 “你…是双喜吧?南叔的女儿。” 南双喜呵呵一笑:“是我呀,没想到和姐姐四年不见,姐姐还能认得出我来,这次回来,很多人都说我变了模样,快认不出了呢。”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意无意的露出了手上戴着的一双翡翠玉镯,青夏看了一眼,笑笑。 南双喜也暗暗打量着眼前的连青夏,这次回来听家里人说了不少奇闻趣事。 其中最让她感兴趣的,就是当初自己卖身的连家姐姐。 家里人将她夸的跟什么似的,又说这些年她拿到的月钱都寄回了家里,都盖上好屋子了,又说连家当年苦哈哈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鸡鸭鹅都喂起来了,几头猪也都喂的膘肥体壮的,连家的人也都过得体面,置办了几身不错的衣裳,在村里也算是过的去的人家了。 她便奇了,当初连家将姑娘送出去卖身为奴,他家也寻了一样的路子,她也出去做了奴婢,可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根本就没几两,更别说都寄回来给家里重新翻修屋子了,家里人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在捧她,而暗暗责怪自己没能给家里带来实际的好处。 若只是丫鬟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如今一看她,更是还不如自己这么体面,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头上戴的更是没有什么装饰的木簪子,竟是连铜簪都带不起,这样的她哪里像是家里人说的那么好? 想到这,她不由得抚摸起尚且平坦的肚子来,隐隐觉得自己高她一头。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听说你如今有了喜事,本是该上你家去祝贺你,只是家中长辈生病不方便走开。”青夏客气道。 她这么一说,南双喜更是觉得有脸面,笑说:“哎呀,什么喜事不喜事的,都是运气,我也在外头伺候了人这么多年,该是我福气到了,总算能翻身做回主人了,倒是姐姐这般貌美,不知如今过得如何呀?” 不等青夏开口,她连声道:“我伺候的那家是做生意的,家中有些资产,前头几个姨娘生的都是女儿,夫人更是没个孩子,所以…我也算是福到头了,如今家里上上下下都盼着我这个孩子呢。” 她说着,自得一笑。 看着她得意的模样,青夏亦笑笑,知道她并不关心自己过得如何,今日来恐怕只是为了显摆自己,便也没想着回她什么,将手中的水抹在布裙上,问:“在这站着风吹着也不好,咱们进屋去坐会儿吧。” 南双喜看了眼她家的篱笆院,正想抬脚过去,忽然见那边走来一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一身黑衣显得庄重,头上那顶冠都不便宜,直直朝着她们这边走来。 清源走到她们跟前,行一礼,道:“夫人怎么自己洗起衣裳来了?这些放着属下来做就好。” 说罢,自顾自的去了河边,拿起棒槌洗衣,抬头又笑说:“夫人回娘家来,事事亲力亲为,只怕爷看了要心疼了,这些事情以后还是交给属下来做,千万别累着您。” 站着的两个女人都懵了。 南双喜指着他,不可置信的小声问:“你家如今都请得起随从了?” 青夏从他口出狂言中回神,忙摇头:“不是我家的……” “哦……连姐姐,你在外都成婚了?怎么没听说呀?他叫你夫人,那你……” 青夏也懵,好端端的他干什么就要叫自己夫人。 下意识的抬头往屋里看去,果见窗户那里闪过一道影子,只捕捉到了个衣角,可分明就是她今日找出来的一身蓝衣让他好换的。 他醒了? 他唆使的? “这……” 看她面露难色,南双喜脸色也不太好看,一想到方才自己在她面前显摆的样子,可现在,这么英俊潇洒的男人竟只是她家里的一个仆从……真是不知她如今过的什么日子,又嫁了个怎样的人家? “你…姐姐你也太低调了,你穿的这样,我还以为你还在哪家做活呢,只是不曾听说你嫁人了啊。” 都是村里的邻居,青夏本不想骗人,可此时又关系着家里的名声,这个南双喜如此虚荣好面子,她只怕自己立马否认,到了她嘴里就会传的不成样子。 遂打起马虎眼,说道:“我也是机缘到了,双喜啊,此事没几人知道,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南双喜有些不自在,本以为自己出去一遭,如今伺候了富贵人家,还怀上了孩子,再回来已经是了不得了,可眼前的这位,不显山不露水,根本不知几斤几两,万一是个大的,她也不敢去得罪。 “这当然了,姐姐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呃……倒也不必……” “姐姐,那我就先走了,还有几户人家不曾拜见呢。”南双喜说完,提着裙子就走了,笑容颇有些勉强。 “那你慢走。” 南双喜悄摸摸的来,又悄摸摸的走,青夏目送她直到走远听到后面的清源嬉笑一声,说:“不知哪里来的稀罕客,耍面子都耍到姑娘面前来了。” 青夏回头,目光不善的看着他:“现在就是姑娘,不叫夫人了?” 清源忙为自己喊屈:“属下冤枉啊!是大爷他,他看出那个女子在姑娘面前显摆,就让属下来替姑娘赶走她。” 青夏揉了揉眉,神色无奈:“她没什么恶意……” “呵呵,确实没什么恶意,就是傻眼看人低呗,姑娘回到娘家衣着朴素,行事低调,她那太过招摇了,我一看就知道,她那头面不值几个钱,倒是花里胡哨的。” 青夏:“……” “早知道到这儿还能遇上攀比的人,姑娘就该把家里的几套头面都带上,随便一套也能晃瞎人的眼。” 青夏:“你真是够了……” “嗐!我这不是不想姑娘输嘛!” 青夏:“……” 第259章 也只有你 青夏回到屋中,见宋溓在吃桌上的果子,想他是饿了,打了声招呼后,便去到厨房,清晨煮了些粥,还有包谷糊糊,虽是粗粮,但农家灶火很是养胃。 端上桌后,喊来清源一起吃,自己则端着碗去了奶奶房中,先让她吃了些。 连奶奶神色虚弱,吃着稀食,目光落在门口,门虚掩着,从她的位置,是看不见外面餐桌上坐着的男人,她看了一会儿,道:“他肯护着你就好。” 青夏没明白奶奶此话微何意,拿帕子擦了擦她嘴边的残粥,不解的“嗯”就一声。 “方才我听见了,他让身边的小子去给你解围。” 青夏:“哦……刚才南叔家的双喜来过,那个妹妹大变样子,险些没认出来。” 连奶奶笑笑:“你南叔老实了一辈子,生了个女儿最是争强好胜,如今也该她有这个缘法,咱们圆圆也不差,只是你从不爱比较。” 青夏抿唇笑笑,说来也是性格使然,那样招摇的作为,她确实难以办到。 “圆圆,无论你以何种身份,跟了什么样的人,奶奶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肯对你花心思,肯护着你,这样就够了,多的,就得你们自己去磨合了。” “我知道……奶奶。”青夏若有所思,声音也发虚。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千万不要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像他那样鼎鼎富贵的人家,什么都见过了,唯独一样却是很稀缺的。” 青夏看向奶奶,便听她说的二字。 “真心。” “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图权图钱的大有人在,圆圆,你图什么?” 青夏默了,想了半晌,耳根一红,声音也低的不行。 “我图真心。” 连奶奶微微一笑:“若图别人的真心,就要给别人真心,否则,一味的等着别人付出,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到真心实意?” 青夏微怔,她以为奶奶如此疼爱她,唯恐她在情事上面吃了大亏,定是不愿意看到她付出太多。 看她愣怔的神色,连奶奶拍了拍她的手。 “别以为他那样的人物,就不需要别人为他付出?人心都是肉做的,谁都需要被人真心实意的对待,你和他是奔着过日子去的,他对你有爱护之心,你何不将他真正的当做心爱之人好好爱护?咱们虽然没有他身世贵重,可咱们也是好好的人家,不比谁差,给得起的,咱们也别吝啬。” 宋溓端着一碟酥肉,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抬手敲了敲门,得了里头一声“进”,他才现身,道:“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吃点肉,沾点荤腥。” 一看是他,青夏忙站了起来,说道:“大爷去用饭吧,奶奶这里我已经弄好了,现在还吃不了其他,就吃些流食就好。” “嗯。”宋溓微微一笑,冲连奶奶点了点头,又端着碟儿出去了。 青夏顿了会儿,刚想坐下,就听到奶奶说:“我这吃好了,你也赶紧出去陪他吃会儿吧。” “好。” …… 屋内,青夏看着面前一点没少的小酥肉,又看看大爷碗里清淡的包谷糊糊,想着他虽不是重口欲之人,但到底也是没吃过这些农家粗粮。 “我们家白日里吃的都比较随便,晚饭会做的好一点,大爷吃不惯,晚间我去地里采些别的菜来,等明早就不做这些了。” 宋溓喝光了碗里的糊糊,看了清源一眼,后者连忙过来端了他的碗去,他才看向青夏,说:“粗茶淡饭,别有风味,谁说我吃不惯了?” 青夏:“……呃。” “你从小到大都吃得惯的东西,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吃不惯的。” 青夏心中动容,微微一笑。 看清源又端了一整碗糊糊来,见他是真爱喝,心里头也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农家的东西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山珍海味,可这些都是地里长的,自己做的,味道也不会差,反而我觉得,吃五谷杂粮有益身体,包谷糊糊属我奶奶做的最好吃,哪怕爹爹也会做,我和哥哥都会做,都不如奶奶做的好。” 宋溓想了想,声音平淡,道:“家中长辈,没有亲自下厨的,从小到大,我也没吃过家里头的人,亲手做的东西,倒是有不少监工之名,说是自己做的,其实这么多年真正亲手给我做吃的,也只有你。” 青夏笑笑:“宋家有那么多厨娘,都是重金请来的,他们有自己的作用,自然不需要主子们亲手去做呀。” “那不一样。”他说。 “在你这儿,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国公府太大太空,少了几许人情味。” 他说这话没有多少控诉之意,也没有多少的委屈,可莫名的青夏就从里头听到了他心中的怨意。 “以后咱们俩的家还是要好好的,就像现在这样。” 青夏故意说笑:“哦~大爷的意思是想让我天天下厨给大爷做饭吃,是吗?” 宋溓看着她,眼眸含笑,声音轻缓:“偶尔就行,哪儿真要你亲自下厨,否则重金请的厨娘,摆在那儿看吗?” 说笑一番,饭也吃完了,青夏便带着他出门去走走。 佛山是有灵性的一座山,住在这里的人寿命很长,有人说是因为这座山有山神庇佑,也有人说是这里的水是观音之水。 “一般的地方怎么会取与佛有关的名字,我们这儿就叫佛山,听奶奶说过,佛山是很有来由的,那是很古老的传说了,据说有得道高僧,就在这座山体里面羽化登仙了。” “这你也信?” “小的时候信呀,信以为真,还老是要拉着奶奶带我去看,那得道高僧登仙的地方到底在哪?” “奶奶可带你去了?” 青夏抿唇笑笑:“奶奶才不会搭理我呢,她说腿脚不好,那地方又高又陡,寻常人是上不去的,就把我打发了。” 说罢,她指了指山尖尖,道:“所有的人都说,山之巅峰即是登仙的宝地,大爷猜猜,那地方我去过没有。” …… 第260章 再赌.保他 山林水秀间,她矗立于此,回到她自己的地盘,此刻的她神采飞扬。 眼里盈盈的笑,嘴边浅浅的梨涡,都在告诉他,此刻她有多轻松,有多惬意,就如在万青山时一般。 他的心也跟着舒展,放松,好似酷夏一捧清凉凉的泉水兜头而下,使得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他听见自己哑声着问:“那你去过不曾?” 青夏:“去过,梦里去过。” “小时候听多了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便幻想着山巅峰会是什么模样,兴许那上头住了许多仙女,小的时候我拉着哥哥在月色下朝山头跪拜,求山神能给我个仙女一样的嫂嫂,我哥当时羞的直捂我嘴。” 听着她小时候的趣事,还有那般活泼俏皮的一面,宋溓也跟着笑,遂说道:“我小时候没你这么好玩,课业繁重,杂事也多,一根弦紧紧地绷着,时刻不敢忘了自己是宋家的大少爷,国公府的继承人。” 青夏收敛笑意,侧眸看他,轻叹了声:“身份越贵重,责任越重大,一心向善的人更会约束自己,有人觉得那是自苦,有人觉得那是出路。”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才行,大爷不做,便是二爷和三爷,但大爷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就会为弟弟的妹妹多留出一些余地。” 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比比皆是,那些父辈荣耀,子孙拉垮的也不稀奇,有些人家富贵百年也是有原因的,有些人家富不过三代也是自身的问题。 她的话总是能说到人心中去,不是一味的讨好讨巧,她道出了现实却不叫人憎恶,宋溓说:“若是有选择,我也想做个闲人,只求夫妻和睦家庭美满,不需要多富贵,但求平淡一生。” 青夏却说:“那是因为大爷如今就是富贵人生,可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很想知道富贵到极致,究竟是什么感觉?山珍海味吃到嘴里到底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没有过过另一种人生,所以总是会无限的去美化它。” 宋溓笑笑:“你说的不错。” 青夏话锋一转:“人命不同,天注定,富贵人家不是个个欢乐,贫苦人家也不是个个悲苦,各人的活法不一样,生活也就不一样,我总觉得知足常乐就好,以前家里什么都没有,那日子也都过过来了,现在好过了一些,我也觉得圆满。” 她说的淡然轻飘,却非没有力度。 宋溓听得入心,知她洒脱,也知她灵魂重量。 她不是个俗气的人,简单的好不足以概括她这个人,她的纯善质朴,就像是一本厚厚的书,每翻一页都能给人惊喜。 她没有一味的顺着自己的话走,予自己宽慰,反而她说的这些话,那么的真实又那么的深入人心。 “青娘,你若做母亲,一定是一个好母亲。” 青夏微顿,默默看向他,在他深邃的眼中露出一抹羞怯的笑来。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可我总觉得自己还承担不起一个小生命的重量,我不知该去如何教养一个孩子,但大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试试吧,路总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宋溓起先没听出什么来,顺着她的话说:“教养好一个孩子不容易,需要很多的时间和很多的心血,但你我的孩子一定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里长起来,他绝不会像我一样……” 话音卡顿,他猛的看向青夏:“你这么说,是答应了?” 青夏勾唇浅笑:“大爷提的要求对我百利而无一害,我若在矫情着不松口,也太不知好歹了。” “你不纠结那些问题了?”他没有急着高兴,只紧紧的看着她的面色,会否有一丝的勉强。 “纠结啊,但纠结就能过去吗?大爷,我实在不是个好人,我是个胆小鬼,我也很自私,对我不好的事情,我不敢去做,我怕祸上身时没人能帮我,可是……我做过赌鬼,赌鬼最大的坏处就是有瘾,赌过一次,就想再去赌第二次,我想我应该没那么坏的运气总是输吧。” 宋溓听得心头发热,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那种密密麻麻的疼意又涌上心头,他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为她现在的妥协,还是终于想明白了。 “青娘……我怎会让你输呢?我…欢喜你,中意你,才会罔顾规矩,我想要你生下我的长子,现在给不了你的终有一天我都能给你。” 他说着话,有些语无伦次,好像高兴的过了头,可他尚有一丝神志,知道许多话不能随便说,所以那些尚未宣之于口的话,被他压在了心中,只待有一日能做给她看。 那时山峰间,他们立下山盟海誓,相约永远,可却在短短几日中,言破情寒,心灰意冷。 而今日,又是在如此静谧悠远之处,他又变回了那个善解人意的爱人,所说之话,无不悦耳,所做之事,无不叫人动容,青夏承认,这样的他很难不叫人心生情意。 …… 午间,一家人围坐在堂屋中,商量起连少启的事。 “圣意难绝,那名单中确实有青娘大哥的名字,我也是接到了这个消息,才日夜兼程赶到这里来,此时关系重大,圣上是铁了心的要做成这件事情,若想活命必要作出取舍。” 连父忙说:“只要能让我儿活命,做出如何牺牲都可行。” 连父一开口,连少启的眼睛就红了,他沉默不语,看向宋溓。 只听他说:“只要圣上还是圣上,他想做到的事,就不会有回转心意的时候,连少启,你可做好了离家的准备?” 此时,他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倔强着没有流下来,他咬着牙,愤愤道:“寒窗苦读十余载,不敢有懈怠的时候,现在却沦落到这个地步,若要我以后都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我不愿。” “非要你赔上这条性命之后,家里的人为你伤心欲绝你才觉值得?”宋溓蹙眉冷呵。 “家里供养我,当初为了让我能有一个可以继续读下去的出路,不惜让妹妹卖身为奴,就快到我回报家里的时候,可现在却要我放弃?我如何能放弃?” “你读书都读迂腐了,命都没有了,你家里人为你做到这一步,岂不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非你觉得,英勇赴死是你的归宿?” “当然不是,我的命是爹娘给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就是死也该为了家里去死!可现在现在成了什么?我娘生我的生辰,明明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如今却成了我的催命符!天道不仁,昏君当政,苦我久矣!” 青夏神色凝重,听着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呼吸都一滞,看向大爷,见他神色平静淡默,似乎并不为他方才之言而过心里去,又稍稍松了口气。 连父却是哭了:“我要你命做什么?我要你好好活着!读书是要你明道理,知是非,即便是回报,那也要你堂堂正正的活着,有那个命来回报,你如今说这话,若让你娘知道了,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启儿,这样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连少启喉咙干涩,看着泪如雨柱的父亲,哽咽不成声。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青夏看的亦摸眼泪,深吸着气,将手搭在宋溓肩膀上,声音柔软又依赖:“只要大爷能保我大哥一命,做什么都好,我们一定配合。” 宋溓不欲看他们这一幕,便道:“我会派人送他走,至于去哪儿,不能告诉你们,等到他能回来的那日,自会叫你们一家团聚。” 说罢,看连少启还想拒绝,冷硬了脸色:“此事不是与你商量,而是通知你,你愿也好,不愿也罢,你若不想从此与家人阴阳相隔,就听我的,你也别以为我是白救了你,学以致用,我要你用你一身的本事来回报我,自然我也会给你该得到的。” 连少启怔怔的看着他。 “我会保下你,也并非全因为你是青夏哥哥的原因,刘世子看中你,你有用,在我看来也是如此。” 青夏听得懵了,什么刘世子? 他怎么就认识哥哥了? 难不成哥哥当初说的有贵人相帮,是他? “你学的一身本事,考取功名利禄是你的追求,却非是你施展才华的唯一一条路,你若信我,就听我的,一个大男人不要在这里要死要活。” …… 第261章 回京·消息 连少启被送走是一个晚上,那天夜里连父整夜都没合上眼,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也听到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他的门口磕了几个响头,他泪如雨下,却不敢出门去送。 年轻时,捧着刚出生的孩子,那是全家的希望,看着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一日一日长成大人,读书辛苦,做活也累,可他像是老天爷赏给他们家的小福报,他是读书的好苗子,也是家里所有人的小希望。 而今还未有死别,便是生离。 他的儿终将要离他而去,也不知孩子他娘九泉之下会不会怨怪自己没能保护好儿子。 青夏送哥哥出门,在他跨上马背时,小跑几步追上去,一把握住了哥哥的手,抽泣哽咽。 “我们会等你回来的,无论如何都会有团聚的一天,哥哥,保重自身!” 连少启俯身抱了抱妹妹,心中内疚难当。 “是做哥哥的拖累了你们,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此事是我欠他的恩情,我一定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报答他,圆圆,是有你的缘故,可你却不要为此耽误己身。” 夜色中,他眸色发亮,说出的话深意满满。 青夏听得心头发闷,只连连点头,好叫他安心而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不过十日,皇家侍卫便去搜寻那名单上的人,自然也找到了岭南来,只是那时候连家就只剩下一老一中年,问其子时,只道外出务工,按照宋溓交代的去说。 连少启走后,青夏也知道,自己呆不了多久了,她将银钱留了些在屋里,交给父亲,见父亲推脱不要,她强硬道:“奶奶看病要花钱,家里嚼要用都需要钱,爹不要,是要让我担着心回去吗?” “家里还有钱,你如今要留着傍身钱,在外头不比在家里,你若没钱便事事困难。” “谁说我没钱了,我先前您说过,在外头拜了干娘,给了我一些银两,后面我又跟着府中的小姐在外做生意,也赚了些零用钱,若不是家里现在除了您就只有奶奶,不甚安全,怎么着我都要多留一些,如今留的是咱们家刚刚好过日子的钱,后面我再慢慢寄回来,爹爹,哥哥不在家,我也不能长时间陪着您和奶奶,这钱您若是不收下,我更不能放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连父也不能一味的拒绝,他只感叹,自己操劳半生,没什么本事,可一双儿女却是龙凤之姿,将他们养大成人,实实在在的给家里带来了许多的好处。 只有唯一的不好,便是他们不能常伴左右。 拜别家人,亦是天不亮的早晨,青夏随宋溓一起走了。 当时连奶奶还不能下床走动,青夏在她床前掉了会儿眼泪,不敢惊醒奶奶,悄声离去,这一去,又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 回去的路途带上青夏,宋溓不忍她跟着骑马,等到了镇上,买了辆低调的马车,随车而行。 车内青夏情绪低沉,家中老人年迈,尚在病中还未好全,只剩父亲一人劳作,又要看家,又要照顾奶奶,还要担心在外的哥哥,她如何能放心呢? 宋溓看她情绪不佳,伸手将她揽抱住,感受到她的身子软软的靠在了自己的怀中,他低声说:“我会派人暗中看着家里,你不必担心,反而这个时候你待在家里更怕出问题,青娘,你哥哥的事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让陛下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青夏知晓其中厉害,与皇帝对着干,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这是要杀头的,凭你是谁家公子,坏了皇帝的好事,哪里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我定不乱说。” “离家去你心中难受,可你也要知道,你并不是离了家,而是回到了咱们自己的家,青娘,你莫哭。” 青夏的眼泪无声无息,听闻此言,眨巴眨巴眼睛,将眼泪逼出眼眶,埋首在他在他胸前,直到眼泪全无,遂后一声叹,她闭上眼轻“嗯”了一声。 …… 回到京城是夜里,守城门的士兵将他们放进城中,青夏当时迷迷糊糊睡着,只听到那守城的士兵核对了身份后,说了句“万老爷”,显然是个假身份,她瞌睡一下就醒了。 “大爷彼此去岭南,并未用自己的身份?”她坐起身,只能看着黑暗中隐隐轮廓的男人问。 “宋家世子科考后急火攻心,闭门养病,此刻的我应该还在府中,一边等着放榜,一边养身体。” 青夏就明白了,不再多问,只靠过去,将头放在他肩膀上,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温声软语:“让大爷费心了。” 宋溓很是受用她的温柔,手抚上她脸庞,轻柔的抚摸着,笑说:“是费了一番功夫,却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还等着……” 说着话,他的手便滑到了她的肚子上,直言:“等着你辛苦,生个孩子。” 青夏难得不与他唱反调,也是头一次真心实意的考虑,便与他聊起来。 “大爷是喜欢男孩,还是更喜欢女孩?” 宋溓想了想,想到了她小时候,也想到了妹妹幼年,认真思索一番才说。 “先有儿后养女,等儿子独当一面的时候,知晓疼爱妹妹,若是先生女儿,便是长女,身上的担子重,要给下头的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可不会那么轻松。” 青夏也笑:“我有哥哥,自然也想有儿有女,最好不要差太大,两个孩子可以一起长大。” 宋溓低下头,月色透过窗户进来,只能看到她脸上的细绒绒,白皙无瑕,静若处子,夜间幽莲,美不胜收。 “那样你会很辛苦。” 青夏耳根一热,半晌嗫嚅了句:“如果大爷能一直对我这么好,什么辛苦都值得了。” 他没在说话,只抽出胳膊,将她抱得更紧,那个怀抱珍而重之,像是在呵护着对他来说的稀世珍宝一般,他用行动回答了她的话。 马车去到暗巷,几人从头裹到脚,回到宋家,是从后院小门进去的,喆友就等在那里,接到人后,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 “听说,城阳王妃不日便要带着郡主进京了。” …… 第262章 我有私心 连夜来的奔波,回府之后本是要睡个好觉,可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在原地。 宋溓心稳重,听到这个消息只是一蹙眉,回过神后,拉着青夏先回了目安院,让她先去沐浴,自己则带着喆友去了议事房。 他们要回来的消息,由飞鸽传书先回到了小院,所以当夜,目安院的几个心腹都等着伺候。 田田也在其中,见到姑娘先是高兴,高兴着还挤出了一点眼泪来。 “姑娘走的匆忙,奴婢险些以为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夏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轻声哄道:“我虽是自由身,却也不是不懂规矩,哪里会走了不回?家中老人病了,我回去照顾一段日子,田田,这些日子不见,倒显得清减了。” 田田摸了下自己的脸,轻叹一声,一手拿过姑娘的行装,一手挽着姑娘在屋里走,边说:“奴婢担心姑娘,您是不知道,大爷回来的时候瞧不见您,那脸色有多难看,他去寻您,可没让您难堪吧。” “怎会,我是有要事回去,又不是旁的什么,大爷是讲道理的。” 说着话,田田便伺候她先洗漱了一番。 青夏累得厉害,靠坐在浴桶中神思放空,脑子里面想着喆友说的话。 “田田,最近府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田田在后给她头皮按摩,一听这话,手一顿,斟酌一息,她说:“本是说要将老夫人送走,可现在因为一些事儿耽误了。” 她停下手,走到侧边,看着如玉一般美貌的姑娘,说道:“姑娘可知,那灵扬郡主要来了。” 青夏静默几息,点点头。 田田了然,定是喆友方才去接时说的。 青夏没再说话,只靠着桶壁闭眸眼神。 …… 天气愈渐冷了起来,床上的褥子也都换的更厚实了些,这些天这屋里没住人,田田也没闲着,将床铺熏了些姑娘喜欢的香。 青夏一躺进去,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柔软包裹了起来,舒服的她喟叹了一声。 还没什么困意,却也没叫田田在这跟她耗着,打了个哈欠作势要睡,田田便退下了,她走之后,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青夏却怎么都睡不着。 脑海里只回荡着那一句话: 该来的总是会来。 上一秒她还在和大爷畅想着有了儿女的生活,下一秒,一只手就将她拉回了现实,还有许多事情就在眼前,躲不开也避不掉。 宋溓回屋时,简单的沐浴后,穿了一身好睡眠的衣裳,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床,刚刚躺下就察觉到,身边的人根本就没有睡着。 “怎么还不睡?” 他靠过去,将她抱入怀中,像是抱住了一个暖炉。 “在等大爷。” 说完,二人就沉默了。 他知的事,她也知。 一个没想瞒着,一个也不是刻意想听。 沉默良久后,宋溓说:“我没有想到她们会来。” 青夏本以为,这种事情他不会同自己交代些什么,可见他主动提起,自也不会再装聋作哑下去。 “大爷科考结束即将放榜,这个时候他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灵扬郡主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与大爷有婚约在身,如今也都该备着了。” 她说话温和有礼,不曾有丝毫的不满委屈,可却听得他心头发闷。 “青娘,我若与你说,后来我不曾想过与她成婚,你可信我?” 青夏愣住。 他却没再说下去,只道:“我曾以为我读了些书,也是个君子,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做不了君子,我有私心。” …… 因为城阳王妃要来一事重大,家中必要有可以管事的长辈在,原本想送陈夫人走的国公爷也只好先搁置了此事。 对此,陈夫人只是一笑,说来也是她命好,老天爷总是会叫他在绝处时,再给一条生路。 如今为这大儿的婚事,国公爷就是再看不得她,也不得不指望着她将此事办得圆满漂亮。 而就在迎来郡主母女之前,许姨娘发动了。 疼了一天一夜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寂静的后院,国公爷抱着柔软的小孩时,铁骨铮铮的将军红了眼,将孩子传给了他的长子。 “肃之,来抱抱你的小妹。” 宋溓接过来,只觉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接生的稳婆见此状况也觉可乐。 “幼儿体软,世子可不要用力哦。” 国公爷亦笑呵呵的看着他:“如今科考结束,你也将要成婚,将来要做父亲,如今你许姨娘给你生了个小妹,提前感受一下带孩子的乐趣,等将来你做了父亲,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宋溓僵直不已,往旁边的青夏看了一眼,发出求救的目光。 青夏又哪里抱过小孩儿,当时愣在原地,倒是稳婆看出了世子所想,笑道:“姑娘也抱抱小小姐吧,您看世子都流汗了。” 青夏抬头,果然见他额头冒了虚汗,难得见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抱着孩子像是端着易碎的瓷品一般,一时觉得好笑,便想抱过孩子让他“解脱。 可刚出生的幼儿又哪是那么容易好抱的?哪怕是青夏,办事再稳妥,也从没抱过这么稚嫩的小孩。 她刚刚离开母体,用力的哭喊过一阵,此刻眼睛还紧紧的闭着,止不住的哼唧,青夏接过来,一双臂膀小心翼翼的将她环抱住。 宋溓也跟在身后,伸手护在她面前,外人看来,倒像是一家三口,丈夫稳稳的护着抱幼儿的妻子。 青夏不察,只欢喜的看着这个小生命。 脸上皱巴巴的,身体软的不可思议,嘴巴不时动着,像不谙世事的小兔儿。 产房里头收拾好了,国公爷便进去陪姨娘了,自有专门照顾幼儿的乳娘,在一边陪护,青夏抱着孩子,抬起头来时,见宋仪站在一边,神色平平,不知喜怒。 青夏微顿,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又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国公爷自然是欢欣的,其他两位公子也都在,自己和大爷更是抱着新生命不撒手,只有四小姐,静默站在一旁。 她便抱着孩子走上前去,轻声道:“陈小姐府中又添喜事,小姐也要当姐姐了。” 宋仪看她,对上她温柔的目光时,这才僵硬的看襁褓中的小儿。 她说:“真好,这是一个众所期待的小孩儿。” 青夏知道,她心中的介意,却不曾提及,只笑说:“四小姐抱抱吧,让孩子的姐姐抱抱,也好沾沾姐姐的福气。” 这下,几个哥哥也都有所反应,纷纷说话,让宋仪接抱孩子。 在所有人的期待与鼓励中,宋仪接过她的妹妹,看着她红红的皮肤,皱巴巴的脸蛋,她忽然说:“我喜欢这个妹妹。” 众人一听,会心一笑。 …… 第263章 宋仪的眼泪 府中时隔多年添了个小生命,也是欢庆了一阵,这其中也只有青夏察觉出了宋仪的不对劲。 夜间,她在宋仪闺房中陪她说话。 宋仪笑看着青夏,说道:“你看见了吗?我爹他是真的高兴,他爱着现在的姨娘,爱着他们的孩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青夏低垂眼眸,轻叹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惜。 “人生漫漫,却也不过须臾,前头的十几年小姐还很小,未知他们的过去,如今看到的都是现在。” 好坏都是自己看到的,可对宋仪来说却是真正的不公平。 她倒了杯甜酒,与青夏共饮,趁着额头眼睛虚空的随意瞟着,举起了手,晃了晃手上价值不菲的古手艺镯子,说:“这是管家那日,父亲送我的,那天他与我说了许多的话,他责怪自己一去许多年,缺席了我的成长,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他也不知从何弥补起,所以他把管家的权利交给我,他让我真正的接触到了权利的滋味,青夏,这真是个令人沉醉的东西。” “怎么说呢?” 宋仪呵呵一笑,说道:“因为有权,在娘面前,也能对我多几分和颜悦色了。” 青夏沉默,她知道老夫人是有些偏心,更亲近娘家那边的侄女,对自己的女儿少了几分关怀,也知道因为夫妻不睦的原因,当年四小姐出生的时候,国公爷又因圣令去了边疆,夫妻之间的裂痕越变越大,至此,老夫人将一切的错归结于四小姐身上。 但至少这几年,四小姐在府中,在老夫人面前,也是母慈子孝。 “陈婧娴很会哄母亲开心,她熬糖水给母亲送去,母亲就能夸她好久,我便也学她这样孝顺母亲,母亲大约也是高兴的吧,但却没有当众夸过我一句……” 青夏听得心里难过,不被偏爱的孩子,心思敏感,奢求的也只是那么一点点爱罢了。 看着她一杯接一杯的喝甜酒,青夏按住了她的手,柔声劝道:“这酒虽说度数不大,滋味也甜,可到底也是酒啊,小姐别喝太多了。” 宋仪冲她笑笑:“你是不是怕我喝多了闹事?放心吧,不会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家都高兴……也只有你来陪我说说话了。” 青夏抿唇,她早就察觉出了四小姐的情绪不对,那样热闹的场景下,她安静的像是个外人。 沉静之下,她便听到她说:“那些年母亲对我不闻不问,甚至责怪于我是个女孩儿,小时候,看着娘吃醉了酒,我想去照顾她,她却问我,是不是因为我不是男娃儿,所以父亲一点情面也不给她了,那么狠心,带着许姨娘,哦不,那时候,她还不是姨娘,带着她远赴疆场,若我是男儿,兴许父亲就不会那么绝情了,可你看见了吗,与男女无关,许姨娘生的是个女儿,父亲还是那么高兴,所以,她的不幸从来都不是我造成的,可为什么我要承受那些后果?我来这一遭又值得了什么?” 话到后面已经是哽咽。 未饮烈酒,人也还是很清醒的,可此刻就像是醉了一般,说了些寻常不会说的“醉话”,只叫人听了心疼心酸。 “从来都不关小姐的事,小姐不欠任何人……”知她凄苦,听她的往事,青夏只能如此劝慰,再多的话都不抵她自身经历的痛楚。 宋仪泪眼婆娑,却还是笑着,说:“其实说真的,他们真没有亏待我什么,即便那些年,我娘将我丢在外头,不理我死活,可我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千金,他们言语上冷待我,却不敢真的将我如何,可我心里还是苦啊…… 我求的太多了,想要的也太多了,这些没人给我,只有大哥哥……他记得我这个妹妹流落在外,不得生母喜欢,也不得父亲疼爱,直到哥哥在家里头独当一面,我也能回到家里来,做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了,呵呵……” 心中闷苦,不饮自醉,诉说起那些年的往事,哽咽的话语中颠三倒四,可青夏却听明白了她的痛意。 只坐在她身边,将她揽进怀中,像哄孩子那样,声音温和的说道:“老夫人为娘家拖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或许当年她并不是真的不想对小姐你好,只是她也有苦衷却无处诉说。” 她无法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上,去苛责这当家的主母当年所作所为是好是坏,也不能当着一个女儿的面,去数落她的母亲到底爱不爱她,只求说些软乎话,能叫她心里好受些,不至于一直拧着。 “国公爷忠于皇命,若他有选择,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姐你受那些无端的凄苦,世间的阴差阳错造就了小姐的幼年,小姐可能未曾察觉,当五小姐出生的那一刻,国公爷眼含热泪,看的第一眼却是小姐你呀。” 宋仪愣怔片刻,声音又轻又虚的问:“真的吗?” “真的。” “你莫要骗我……” 青夏轻声哄她:“我怎么会骗小姐呢?有句老话说,父爱无声,小姐也知道国公爷自觉有所亏欠,便尽力弥补,可那些年的时光过去了就找不回来了,兴许他的心中也有缺憾,幼年的创伤已经无法弥补,只能给已经长大成人,知晓事理的小姐最实际的好处了。” “真的吗……”宋仪泣不成声。 “我也相信,骄傲如老夫人,她是你的生身母亲,即便她觉得错了,也拉不下面子对女儿说声抱歉,但却会从心底里想着来弥补你,父母不都是这样的吗?掌权了一辈子,总会有疏忽大意犯错的时候,可想让父母道歉也实在太难了。” 一番话,无论事实是否如此,可却叫听话的人心里好受了许多,一家人本身就无法分清是非对错,感情为上时,许多的道理就不成道理了。 为亲情裹挟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是真的六根清净,如何能做到真正的割舍?若是可以,宋仪也不会在此刻痛哭流涕,久久不能释怀了。 …… 第264章 走水 不过多时,朝晖堂的下人来请。 画桑灰头土脸的站在门口,一脸后怕惊慌。 “四姑娘快去看看老夫人吧!” 没有表明因果,可她这副模样,却足以叫屋里的宋仪与青夏心头发震,宋仪猛的起身,打翻了桌子上剩着甜酒的壶,来不及收拾整理,几人便忙赶去了朝晖堂。 刚到院门口,便见着里头的下人提着空桶出来,一路上画桑也说明了,老夫人下床时失手打翻了烛台,险些走水。 可她表情微妙,话语也吞吞吐吐的,也说不清是真的失手打翻,还是刻意为之。 宋仪站在院门口,问了句:“可去请父亲了?” 画桑一脸难色:“夫人不让去请,说是……说是府中有喜事,不好打搅老爷高兴。” 她转述的委婉原话却是说的:他们一家人有喜,谁还会在乎我这个外人的死活?谁都不许去请!等我死在这儿了,好让大家都知道,宋国公爷刻薄发妻,他喜添幼女,妻烧死别院! 这话说的厉害,画桑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宋仪蹙眉:“糊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去请爹爹来?你现在就去,不仅要请爹爹,还要将哥哥他们都请来。” 画桑一听这话,连连应下,转身跑走了。 青夏一听也知苗头不对,拉住宋仪的手说:“姨娘添喜,一家人欢庆,本无什么不妥,可偏偏忽略了老夫人这儿,老夫人与姨娘之间本就有旧仇,对错暂且不论,可小姐和几位少爷都是老夫人所出,这个时候可不能寒了老夫人的心,小姐需谨记,城阳王妃即将带着郡主到京来,这个时候可不能传出什么家丑啊。” 言外之意,这个时候是大爷的重中之重,可不能让老夫人出了什么岔子,再坏了大爷的事。 宋仪惊觉其中关系,神色复杂的看向青夏,偏偏这话又是她提点的自己,一时心中感慨。 “你放心吧,我会稳住母亲的。” 宋仪带着青夏一进去,就见老夫人神色颓败,头发凌乱的坐在一边,身边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站在一边。 她便上前去,开口呵斥:“都是怎么伺候的?我娘身子不便,你们就敢懈怠了?” 陈夫人一见女儿来了,脸色僵住,不等她说什么,就见她一通发作。 “是我娘平日里对你们太和善骄纵的,你们一个个的不成样子,若非你们懈怠,我娘这屋里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起火?今夜当值的人下去领十仗!” 顿时哀嚎声四起,好在宋仪带来的人井然有序,将屋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青夏侧头看她,暗暗欣慰。 四小姐本是心肠柔软的人,如今真的能独当一面了,处事处的仅仅有条,一上来就将屋里的人包括老夫人都给镇住了。 发落完屋里的人,宋仪上前去给母亲请安,目光心疼的落在她身上,说道:“都是下面的人不好,伺候不周到,娘何等体面的人……遭了这罪,娘,快去旁边坐坐,正好我带了青夏来,叫她帮娘梳梳头发吧,不然一会儿等爹爹和哥哥他们来了,看着娘这样多不好。” 丢脸丢到女儿面前,陈夫人心中多少是有些别扭的,见她一句话不问,就给下头的人定了罪,将今天晚上的事归结于下头的人伺候不好,她心头发虚,一时也不知所言。 再听她说那几个要来,更是有些心急。 “谁让他们来的?” 宋仪抿唇,看向青夏,后者忙拿起梳子,为她顺发:“夫人院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该让老爷和少爷他们都知道,再大的事都大不过夫人这儿,您说是不是?” 陈夫人面色一僵,宋仪微微勾唇,听得好笑,也跟着说道:“管他天大的事,主母有任何事情都该放在第一位。” 陈夫人蹙眉,从铜镜里看了女儿一眼,喉咙发硬:“你们今天不都守着那个贱人生孩子吗?” 宋仪浸湿帕子拧干,轻轻的给母亲擦着脸上的泪痕和灰尘,对她口中的恶意充耳不闻,只道:“府中有新生命诞生,确实叫人开心,可再过不久就有更大的喜事,这次王妃带着郡主来,怕是要商量和大哥哥的婚事,等大哥婚事定下婚礼一成,母亲就要等着做祖母了。” 话音落地,陈夫人神色恍惚,在这一时间,被女儿这么一说,才分清了轻重缓急,她固然痛恨那个女人,毁了她的家,也毁了她的幸福。 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儿子的事情啊! 一时之间,心急如焚,神色都变了几变。 好在青夏的手很快,简单的帮她挽了个发,又往她脸上扑了些脂粉,看着脸色不那么差了,才说:“夫人面容姣好,若非坏了身子,后院有喜事,也开始夫人张罗着办。” 一句话肯定了她的地位,在这个家族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陈夫人一下子就没那么慌张了,挺直了腰板,让下人收拾屋里。 不过多时,外头就传来了一串的脚步声。 宋国公和三个少爷到时,屋里一片宁静。 原本在来之前四个人各有想法,却不约而同的想着是陈夫人动怒了,可一到此处来却见她神色平静如初,除了这屋子里刚才兵荒马乱了一阵,有些狼狈以外,看着氛围倒是一片静好。 宋国公上前去,看着发妻,眼眸晦暗,问:“你院子里怎么着火了?” 陈夫人不愿看他,宋仪只好上前说:“母亲身子尚未好,全下头的人伺候时,不慎打翻了烛台,幸亏发现及时没出什么大岔子,女儿已经惩治了他们,叫父亲和哥哥们来宽慰宽慰母亲。” 宋国公看向女儿,看着她清润的眼眸,心思翻涌,他当然知道这是托词,可女儿这么解释了,她也没说什么,自己也只能当此事就是如此。 宋溓上前来,看了眼垂首不语的青夏,才说:“人没事就好,妹妹如今处理事情越发妥帖了,幸好有你陪着娘。” 宋国公沉了口气,在儿女面前,还是软了身段,他坐下来,伸手拉过妻子的手,安抚道:“你没事就好。” 屋里一时沉默,却也都看得到,僵直的母亲,此刻的眼中那隐忍的湿意。 青夏看在眼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心头沉闷。 后院的女人啊,嫁了夫君,困在了这院子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几十年都只为一人。 …… 第265章 你这个嫂嫂…… 那天夜里终究是风平浪静。 甚至于宋国公都宿在了朝晖堂,夫妻二人往后如何,谁也不知,走的时候宋溓拉过了青夏的手走得极快。 宋仪在后看着,又回头看了眼朝晖堂,一时间,心思翻涌怅然无措。 她不知是该不该为此时的母亲高兴。 家庭和睦,夫妻相濡以沫,这是母亲一直以来的夙愿,她曾经得到过,中间失去了,现在……是她想要的吗? 宋仪想着,长叹一声,却听到一边的二哥笑说:“爹娘之间分别了几年,早该如此了。” 三哥说:“娘辛苦,爹不在的日子,都是娘操持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不论前面发生了什么,且看眼下且看以后。” 宋仪却恍惚,那些年的分离与冷淡,情意散去,相爱的二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她……她算什么呢?既不在他们相爱时出生,也从未同时感受过温馨的家庭,和蔼的父母…… 蹉跎了半生,好的坏的他们都尝试了,可自己却好像陷进去了。 夜半的风如鬼魅般呼啸。 许尽春醒来,屋里有伺候的丫鬟,见她醒来忙上前询问,许尽春只是往门口看了眼,那丫鬟看出了她未问之话,神色难堪道:“听说是夫人院子里走水了,老爷一听就去了。” 许尽春讶异,又听得她说:“好好的下人伺候着,怎么会轻易走水呢?且也没有烟子冒出来呀,今日姨娘您生产,怎么说也是为国公府添丁了,是您的好日子,夫人却闹这一出。” “不许胡说!”许尽春蹙眉呵斥,丫鬟连忙闭嘴,神色慌乱。 “此等议论主母之言,我若是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这院里就容不下你伺候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丫鬟连忙认错,自打嘴巴。 许尽春闭上眼,身上还是疼的厉害,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知道,老爷和夫人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回到最初了,今夜那夫人怕不是为了耍手段想将老爷从她这里诓走,恐怕那边是真发生了大事,只是眼下风平浪静罢了。 “去把孩子抱来,我还没好好看看。” 丫鬟忙照做,半夜里幼儿已经熟睡,乳娘睡眼惺忪的抱着孩子过来,将孩子放在亲娘的身边,许尽春朝她一笑:“你且去睡吧,孩子跟我待会儿。” “是。” 这屋里的人都听她调遣,连丫鬟都去了外屋候着。 这是许尽春生完孩子后,第一次好好的看看这个孩子,她还太小,看不清楚到底像谁,可她的眉心有一颗小红点点,像是朱砂痣。 有女点朱砂,也可换作美人痣。 她不由得想到了府中的四小姐,那模样全然是照着老爷和夫人两人长的,美是极美,自己生的也是女儿,若能长得像她的四姐,将来也能是个美人胚子。 往后余生所求不多,只愿将这个女儿养好养大也就是了。 至于情爱呀…… 曾经历过欺骗磋磨,也得到过纯真爱护,尽够了。 …… 回到目安院,宋溓看着被风吹的脸颊通红的青夏,伸手揉了揉她的脸,直叫她连连抗议。 “别……整的疼!” “今日气温骤降,你穿的这么单薄,一双手都冻得冰凉。” 青夏忙为自己解释:“刚才在四小姐那和她一起吃饭吃酒呢,本是带了大衣的,结果夫人那里突发状况,没来得及拿上。” “你没来得及,你身边的田田也不知顾惜主子身体,我与你算不上账,该去找她才是。”他说着,神色认真,好像真要去。 吓得青夏忙将他拉住,道:“左右也无事,大爷可别去吓着田田了!” 看她着急模样,宋溓抿着唇,捏了捏她的耳朵,道:“你就是太惯着她宠着她了,她在你身边做活,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你为先。” 青夏忙说:“我知呢,我会同她说的,大爷,田田是个好姑娘,跟着我没犯过什么大错,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小错,这次是我自己不注意了,要怪就怪我吧。” 宋溓笑了:“若真怪你,你又要生气。” 青夏呆住,勾了勾唇,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只说起正事。 “今日老夫人那儿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乱子,倒是四小姐,总是令我担心的。” 宋溓了解这个妹妹,今日青夏对她的照顾,他也都看在眼里。 他不由说道:“你倒是心疼人,不乏听说过姑嫂之间龃龉,可见你这个嫂嫂对小姑子十分的爱护,那会儿五妹妹出生,见你察觉了她的情绪,不叫她置身在外,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要替这个妹妹对你道声感谢。” 什么哥哥嫂嫂的,青夏眼眸很亮,耳朵和脖子都通红,直去捂他的嘴,却对上他那双笑意盈盈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她笑。 她羞恼:“无名无份哪里就成嫂嫂了,分明是我和四姑娘友谊在前。” 宋溓拉下她的手,笑意不减,直说:“是,青娘说的是,青娘可是怨怪我不给名分了?不急不急,总之现在你也是我的人,跑也跑不了,名分是要给的,可你我早已有了夫妻之实,这声嫂嫂如何叫不得?” “你还说!” 看她经不起这等暧昧的玩笑,宋溓直笑,将她揽着往里屋走,边说:“你就是个小学究,思想古板行为也古板,这闺房之乐总是不肯给我,可我偏偏…就要向你讨要。” 说罢,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扔在了榻上。 青夏被扔的一懵,床榻很是柔软,可他这孟浪的动作却是头一回。 今夜的他好像格外的热情火辣,孟浪也不止这一回。 本来想与他好好说说老夫人的事,可被他这么一弄,只剩下神思迷离,不知所云了。 唇舌并用,上下其手,床上的纱幔荡出旖旎的弧度,他紧扣着她的手,在她细微的挣扎下越发狂热。 心里不由得想到抱新生儿时心中的悸动,那时的他不仅仅是为了五妹妹的到来欢喜,更是一错不错的看着她怀抱幼儿,双目慈爱,更是不住的幻想,若那孩子真是自己之子,自己与她一家三口,该是何等温馨…… “青娘,咱们早就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 第266章 放榜 这两日两人都黏在一起。 宋溓几乎是不遗余力的,将以前那些禁欲的日子都补了回来。 先前为了科考,两人虽在一处,却也不总是做那档子事。 更是为了让他心无旁骛,一心备考两人甚至都分开了许久。 如今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美人在侧,安能坐怀不乱? 再加之如今府上的氛围实在是要好,国公爷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似有所缓和,那一夜过后,常见两人一桌吃饭,还会叫上几个少爷小姐一起用饭,只不过每每用完饭后,国公爷都会去许姨娘处陪陪她和新生的妹妹。 每到这个时候,老夫人的脸色就会沉下来。 享受了几日温馨的时光,让她险些以为回到了最初和国公爷相处的日子。 那时候孩子还没这么多,可一家人的氛围却是羡煞旁人的。 当时京中有权有势的人家,谁不纳几个妾? 谁家主母不曾羡慕她,夫君正直不纳美色,也不叫她受后院之苦。 可后来真正的有了这么个人存在,她才知道过去的那些日子是多么的不易,而她却没有好好的珍惜。 只是事情已然发生,再多的悔恨都已经来不及改变了。 那也就好像是一个转折,给了夫妻两人一个台阶,可存在着的许姨娘和他们新生的幼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过去的裂痕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温馨就彻底过去。 砒霜也不会因为撒上一层糖霜就显得美味,糖霜之下的剧毒依旧腐蚀人心。 可那又如何?儿女皆以长大成人,她也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如今对她来说,她生的子女过上好的日子,才不枉费她这些年所受的苦。 她是当家的主母,陈家的嫡长女,这些年在悔恨和痛苦中挣扎度日,如今旁人的日子过得如此美满,她又怎能认输? 先前被家人所累,险些叫她被送走,好在遇上了大儿的婚事,她才能勉强留下来。 早该想到的,家和万事兴,而对她来说能,家和的唯一条件,就是她的孩子们能过的比任何人都好,这府上的一针一线都得给她的孩子们留下,旁人生的,半个子儿都别想沾染。 凭借着这一口气,她好像一下子就又有了斗志,不再自怨自已,像个怨妇一般。 这样的转变看在外人的眼里喜忧参半,不知她是真转了性要好好过日子了,还是心中又有着别的什么计较。 总归,为着她的身体考虑,管家之权还是在宋仪手中。 直到有一日饭后,国公爷还为离去时,她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再过两日,就要到放榜的日子了,城阳王妃他们恐怕也要来了,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儿子的大日子我得操办着。” 说罢,只看着宋国公。 言外之意很明确,要操办这些东西,就需要收回手中的权利。 宋国公看了眼大儿,心中一番思索,就听到女儿说:“这些日子女儿左思右想,也是该将管家的权利还给母亲了,先前是母亲身子不适,女儿这才代管,可女儿到底是年幼,许多都不懂,等到放榜,再等到郡主他们来,还是需要当家的主母来操持的。” 一番话既给了母亲的体面,又给了父亲一个台阶。 这些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这管家之权陈夫人是因何丢了的,可现在,一切都有了变化,宋仪聪明,不会霸着权利不放。 如此,宋家又回归了正常,宋国公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怕发妻复起,会去寻许尽春母女的麻烦。 可观察了两日,见她只是操持着将来的宴会,也过问了她们母女两句,还让库房送了一根好参过去,便放了心了。 亦是心中感慨,他的这个妻子,不是从根里的坏,若非那些年为陈家所累,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自己这般防备她确实不该,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女也都长大了,他和妻子不应当势同水火,叫子女难做。 当着众人的面,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满目骄傲。 “我这个女儿生的像我,只希望你的妹妹将来能学得你三分好,你也当姐姐了,为父很是放心,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姐姐。” 宋仪心中感动,轻轻一笑。 陈夫人看了他们父女二人一眼,心中冷嗤,她的女儿自是独一无二最好的,她与那个女人生的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她的好。 想到这,陈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宋仪来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慈爱的看着她,说:“我的女儿从小就不需要我操心,如今长大了,什么本事都会,这是天资聪颖,学是学不来的。” 她说的温和,只是在夸自己的孩子,却听得宋仪嘴角一僵,心中发麻。 …… 放榜那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一点乌云都没有。 陈夫人与国公爷并几个少爷小姐亲自去,宋家马车停在一边,夫妇二人在车里,兄弟姐妹几个都去了放榜之处等着。 青夏没那个身份去,这个时候最是人多混乱,宋溓也不忍她去受拥挤之苦,便让她在家等着。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等到他们回来,就听到后面一阵骚动。 尽是许姨娘身边的桃桃跑来,慌里慌张道:“姑娘救命!五小姐发了热,还请姑娘去看看!” 青夏顿时起身,边过去边道:“这种事情怎么不快去叫大夫来?” 桃桃急得跳脚:“夫人说这些日子府中会有贵客,再加上要为大少爷办宴席,不许我等随意出入,若要出门必要报备,可现在主子们都不在家,奴婢是实在没办法了,想到了姑娘您。” 青夏猛的一顿,将腰间玉牌给了田田,道:“拿着这个快出门去请大夫来。” 田田立马去办。 她则跟着桃桃去见了许姨娘。 尚且在坐月子期间,许姨娘的屋里密不透风,只开了一扇窗通气。 此刻,她正抱着孩子焦急的流着眼泪。 “这可怎么办是好?好好的,怎么突然发起热来了?” 乳娘在一边局促不安,青夏一来,先是看了眼孩子,发热正哇哇大哭,她忙道:“姨娘还在坐月子,孩子病了,你们都不知道照顾吗?” 说罢,她伸手去接孩子,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将孩子给我吧。” …… 第267章 未中状元 国公爷不在府中,又没有能管事的人,只剩下一个刚生产的妇人,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 此刻只叫她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见是青夏来,也未能有几分好,却听得她说:“您尚在坐月子,五姑娘又小,不好叫您拖着身子照顾幼孩,您放心,我一直在这陪着,已经差人去叫大夫了。” 如此一说,她才安了心,松开手让她接了孩子去,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乳娘在一边看的揪心,忙道:“姨娘可不能流眼泪呀,坐月子期间流泪过多,可是伤身的。” 青夏抱着孩子,将她裹好坐到一边,也宽慰了几句,也是这时,田田带着大夫回来了。 青夏忙将孩子交给大夫。 大夫看后,说:“这气候太冷,才致小儿发热,只是幼儿不便用药,并将药熬好,让乳娘喝下去,化作乳汁给孩子喝。” 说罢,有了解决法子,幼儿这时不哭不闹昏昏睡着,总是有了片刻安宁,许尽春才没哭了。 青夏守了会儿,等乳娘用了药去,等了会儿子,见五小姐吃奶时尚有力气,松了口气,对许姨娘说道:“幼儿娇贵,姨娘莫担心,此番下了药去就好了。” 许尽春长叹了口气,看向青夏,哽咽说道:“后半辈子我就指望这个孩子活了,她若不好我也不好……” 青夏不知怎么宽慰好,只陪着说着话,等她要歇息了,才带着田田回去。 后院安宁下来,桃桃出门相送,说了几句漂亮话。 “今天多亏有姑娘在了,若不是姑娘,还不知咱小姐要受多少罪呢。” 青夏摇头笑笑:“事关府中主子健康,自然不能马虎,你快些回去照顾你家主子吧。” 送到门口,桃桃俯身行礼,这才回去。 谢确实要谢的,若非青夏姑娘有那个本事,出得了府请得动人,等到其他主子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心中就更对这位姑娘多了几分敬意,只听说这位姑娘颇得世子爷的宠爱,可见她在府中来去自由,手中捏着的是世子的随身令牌,这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得到的,即便在得宠,没那个身份也得不到。 可见世子爷对这位姑娘的宠爱不一般,往后在这后院,只怕越发热闹起来,她们这些人也该知道,什么人该敬着,不能得罪了…… 青夏自是不知,自己只是帮了个忙,就在府中引起了这心照不宣的想法,她回到目安院,还未坐下,就听到外头的声音,只是…… 老夫人一早说了,今日放榜归家,必定敲锣打鼓。 怎么都没听到欢庆的声音呢? 想着,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外走,走到门口,见大爷独自过来,神色低沉不语,路过她时只是微顿,便越过她去进了院里。 随行的清源也未见喜色,青夏心感不妙,立马拦住了他,问了情况。 青夏只是蹙眉,低低的说了句:“大爷未中状元,只中探花。” 青夏心头一惊,顿在原地。 今年的科举考试,状元的热门人选,无非就是那几个,可其中最有希望的,还是这个次次第一的宋国公之子,宋溓。 可现在不是状元,竟也不是榜眼? 并非是他们期望过高,而是他本身就有这个本事,连皇帝都亲口盖章了状元之才,可如今结果却是这么的令人意外。 贾连致,方旭永,甄可铎…… 这些都是从大爷嘴里听说过的人,都是今年最有可能一争榜首的人选。 她问:“状元是谁?” “郑甫起。” 青夏一脸茫然:“……未曾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清源:“姑娘没听说过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此人在从前的每一次考试中,都实在不起眼,今年却成了一匹黑马,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说着,叹了口气,道:“大爷寒窗苦读,不曾耽误,回回辩论回回考,皆是第一,就连太傅和国师大人看过大爷的文章,都说大爷的才华出众,这次,实在……” 实在是令人意外,也令人怀疑…… “姑娘,大爷此刻心情定是糟糕低落,属下等不好去打扰,还等请您看顾。” 青夏点点头,转身回去,见书房门开着,一溜的仆人都在外守着,不敢大声说话,可你看我,我看你,那不知所措,交头接耳的模样,还是让她看在了眼里。 她过去,让所有人都退下,也没让田田跟着,独自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框,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稍加思索后,扶着门框抬步走了进去。 明明是个大晴天,可此刻屋内却像是密不透光一般,他就坐在平日里常坐的位置上,那里是清晨的第一缕光打进来,照的最亮的地方,他安静的坐在阳光下,神色平常,不喜也不怒,就和过去的每一日,他在思索时一模一样。 青夏喉咙干涩,悄声走上前去,走到了他的身边,在这一刻,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就在一瞬间弥漫了她的全身,让她顷刻感受到了他的难受。 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看他并不排斥,试着放实了一些,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没什么情绪的双眼,似乎在自己触碰到他时,有一瞬间的撕裂。 这个霸道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权者,国公府的继承人,在这一刻,在她的面前,没有掩饰自己的脆弱。 他将头靠近她的身上,青夏顺势将他抱住,一只手也被他握在手中,没有很用力,但她还是感受到了千斤般的重量。 少时刻苦,不曾荒废学业,像他这般权力的二代,不乏有走歪了的,他一直都是京中贵公子中的榜样。 背靠大家,却从不因家中权势躲懒,更不想着依靠父辈的荣耀,为自己谋个官职,纵使当年从文是形势所迫,可以要他真喜欢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陛下给他们宋家后代的路,不让走武路,让他走文路,他顺从了,也拼命了,可结果却是让人啼笑皆非。 早些年还不那么野心勃勃时,只为读书,只为报效国家,如今长大了,也了解了朝政之弊,他有心改变,可现实却在告诉他,难。 他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什么郑甫起,听都没听说过,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探花那一栏时,他觉得可笑。 多年刻苦,一朝争锋,却一败涂地。 …… 第268章 质疑就是造反 科考放榜的那一日,震惊了霁朝上下,不仅宫中官员关注着科考榜,就连平头百姓,也对三年一次的科考有着很大的重视。 其中状元榜呼声最高的就是宋溓,可结果一出来令所有人都傻眼了。 不是才高八斗,有着文曲星下凡之称的宋国公长子。 不是书香世家,名流之后的甄可铎。 亦不是寒门贵子贾连致。 而是一个听都没听过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郑甫起? 三年一度的科考,是举国上下最重要的日子,凝聚了全国上下,最优异最聪慧的学子,这些学子中在一年又一年的磨练里,或多或少都会在地方出名,每一次的考试都像是一阶攀云梯。 贵族之后不必多说,关注本身就很高,就拿贾连致做比较,他可是妥妥的寒门出贵子,据说他的祖上也曾在朝为官,只是后来没落了,到了他那一代,早就没了根基,他仅凭才学,从地方小镇,一路考上来,次次第一,回回榜首,这样的人,自也是被世人放在眼中的,更是有民间传说,道他是今年最有可能的一匹黑马。 由此足以见得,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突然登为榜首,是多么一件令人震惊的事。 其中与国公爷交好的几位大臣,甚至直言不讳,上书求查,也惹出了一番事来,此暂且不谈。 回到放榜那日,宋家人一家人出动,乘兴启,败兴归,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水准,不必多说,就说现在的榜首,都是经不起细查的,其中的猫腻还要等回去之后再来商议。 可一路上,宋溓的情绪都很平静,可尽管如此,大家也都知道,此刻的平静并非真的风平浪静,到底他才是那个切实努力了的人,状元不过是个结果,可这个结果却是对他前头十几年肯定的否认…… 陈夫人不放心,本要陪大儿一起,却被国公爷拦下,只叫他先回去歇会。 看着大儿独自离去的背影,陈夫人只说了句:“不管第几,在娘的心中你就是状元,收拾好自己,娘还为你准备了宴席呢!” 宋溓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只是说:“不必准备了。” …… 中午是日头正盛的时候,可却在一瞬之间,乌云覆盖,光亮无存,连带着书房内都暗下来了。 青夏扭头看了眼窗外,又转过脸来看向宋溓。 记忆回到了他最意气风发之时,会试之后,会元之姿,头戴锦帽,长街打马,潇洒恣意。 而自己与他初有羁绊之时,也是他得意之时,那是他刚经过了一场严厉的考试并取得了榜首,老夫人为让他欢心,也要给他这个年纪做个疏解,派了自己。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陪着他走过了两季,看着他是如何的辛苦,如今的结果虽不是最好,可谁又能说这是最差呢? 思索片刻,她温声开口,道:“大爷之才世人皆知,早就不是一场考试能证明的了,这次不过是一个历程,也是大爷迈入下一步的一个契机。” 宋溓听得此话,目光微闪,抬头看她,对上她温润的眼眸。 “你可知这次的状元是谁?” 青夏摇摇头:“刚才问过清源了,没听说过,不曾听说过的人,也就不是个重要的人,我只知道大爷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漫漫人生中,又为自己的旅途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说话轻柔,目光纯澈,仿佛能直击人心一般。 宋溓听得也觉疏解,好似在她的眼中,名次不重要,结果不重要,而这一次的经历才重要。 她轻飘飘的一句,状元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又经历了一件人生大事,直令他心抽动。 “可我还是不高兴,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实在可笑。” 青夏轻叹了口气,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说了句:“藏器待时等闲度,乘势而为成大器。大爷,无论今日发生了怎样的事,今日的事就已经成为了过去,而未来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大爷在打气精神来去做决定,过去就是历史可借鉴,可铭记,却不可左右大爷的未来,我没读过许多的书,知晓的道理很浅显,这番话您说是吗?” 宋溓看她许久,明明是很稚嫩温柔的一张脸,明明是很娇弱玲珑的身躯,可她却充满了力量,从不埋怨,从不抱怨,也不自怨自艾,她就像是生长在阳光下的花儿,朝气蓬勃,耀眼夺目,让人喜爱不及。 “青娘,你说的对。” 他一个男人,难道还会为一个已成定局的事而沮丧吗? 伤心的情绪有过,却不能影响他太久,因为往后的事还多着呢,要他去办的事他一件都不能马虎。 若是不出意外,他应当是遇到了本朝以来最大的舞弊案,以他如今的地位,想整他的人不少,可真的能整到他的人却也不多,能在这件事上起到作用的,除了那位,他想不到任何人能有这个本事。 偷天换日,也要做到无声无息。 只是这件事情还未有个结果,他也只是心有猜测罢了。 而他的这个猜测就在当日夜里得到了证实。 国公爷将他叫去,父子二人密谈了许久,从宫中传来的消息也到了他的耳里。 那个他尊敬的姑父,受万民敬仰的皇帝,果然,是他的手笔。 若是旁人所为,此事捅破天去,都要要个公道,可这件事情是皇帝所为,谁敢质疑谁就是要造反。 黑夜中,他脱了上衣,在院中练剑,每一招都充满了杀气,宣泄着他心中无法诉出的怒火。 皇帝不想给他们明路,就连他自己要争来的都要被拿走。 皇帝的权威何其霸道,明面上不能撕破脸皮,可暗箱操作的事情却有很多,此事就成了一个哑巴亏,说不得问不得。 他宋家何时吃过这种亏? 青夏捧着他的衣服在屋檐下等着,看他练的汗水直流,沉默不言,静静陪伴,等他收了剑,她才上去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亲自为他沐浴换衣,等二人睡下时,青夏还能听到他擂鼓一般的心跳,她抚上他的胸口,安抚一般摸了摸,贴在他脖颈处,搂着他睡去。 此夜无眠。 …… 第269章 王妃至·被斥责 城阳王妃带着郡主来京的那日,天气放晴了。 原本陈夫人为宋溓预备的欢庆宴是要搁置的,她自己本意是要办,可那时回去后宋溓便拒绝了,后来又不知怎的,他去朝晖堂对母亲说,一切由母亲意愿来办。 宋家不是输不起的人家,他也不是会沉溺在过去的人,一次的失败不足以打垮他,可先前国公府的动静,足以证明全家上下对这件事的重视,若不办了,才叫人笑话。 宫中亦送来了慰问,贵妃娘娘言辞恳切,句句祝贺,也字字不谈状元如何。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等到王妃来的那日,国公爷不知为何事,留在了宫中,日头正好的时候,本也该见他回来却也不见其人。 而此时全府正在迎接远道而来的王妃母女。 青夏端坐桃云间,手中剥着核桃,琉钰在旁翻着琴谱,啧叹一声。 “你也是沉得住气,外头热闹成那样,也不叫人出去打听打听。” 青夏将剥好的核桃放在碟子里,闻言只道:“打听什么过,这上下里外哪里没有眼线,何必授人以柄。” 琉钰一顿,抬眸看她,今日的她穿了一身嫩黄衣裙,头上戴着的是同色流苏,头发柔顺的披在身后,一双琉璃似的眼珠子,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魄人的颜色。 “初见你时,你也是如今天这般安静淡漠,当时还觉得你这人可真会装,到这后院里的,谁会是无欲无求?做了爷的女人,谁又想平平淡淡,不求富贵呢?” 青夏笑了:“谁说当时的我无欲无求?当时我一心想着,把本分做好,只是没想到,做着做着就做的太多了。” 琉钰挑眉,嘟囔了句“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青夏听在耳里了,却只是一笑。 老神在在地对她说了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琉钰抖了一抖:“不愧是跟着大爷身边的人,如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你说的这些我可不懂,我只知道,你如今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就不担心以后的日子吗?” 青夏手中动作停下,将将好剥满一盘的核桃,遂甩了甩手上的渣滓,边说:“以后的日子更多色彩,不过,再如何变化,我也都在这一方小天地。” 琉钰冷笑:“你倒是想得开,就不怕等郡主入了门,给你我好果子吃。” 青夏抿唇一笑,将碟推到她面前:“给了好果子,你还不吃,等着吃苦核桃吗?” 看她面容皎洁,神态狡黠,琉钰也失笑,随手拿起她剥好的核桃,放进嘴里嚼吧嚼吧,果然是苦的,先苦后甜。 她眼眸一闪,指了指这核桃:“哟,如今说话都会拐弯抹角了,你的意思是往后的日子先苦后甜,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就打算熬过去了?” 青夏一脸茫然看着她,听她如此解读失笑道:“你若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关键是我就算是提前做准备了,又能有什么用吗?麻烦是我躲就能躲得过的吗?这还不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琉钰听得可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遂只能长长叹口气。 这口气不是为她而叹,而是为自己叹。 依着大爷对她的爱护,八成这受苦受难的人是自己了,走了一个陈婧娴,来了一个更厉害的角色,名正言顺的厉害攻击可是很强的。 得了,她还在这儿替这位主子担心呢,最该忧心的是她自己才对。 …… 朝晖堂内热闹非凡,摆出来的摆件都换了几番,直到陈夫人满意。 此时她拉着灵扬郡主的手,上下看着,啧啧称叹。 “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然不虚传,王妃娘娘是怎生养的?这么好的姑娘哦……” 妍王妃亦拉过一旁宋仪,一点也不厚此薄彼:“姐姐还说,我这女儿啊,在家时最是顽劣,好歹出了门子,还知道收敛些,倒是我瞧着四姑娘,仪态端方,温文尔雅,实在是闺中女子的典范。”宋仪虚受夸赞,只含羞讷讷不敢顺口应下。 听得母亲说自己顽劣,灵扬郡主满脸羞红,低声喊了句“娘。”尾音拖长,声音较软,逗的两个夫人均是一笑。 灵扬低头之际,目光瞟向一旁稳坐的宋溓,心肠婉转,眼波行情。 妍王妃便将话题落在了科考之上。 “咱们两家祖上都是出过文人墨客,尤其是宋家老太师,那可是本朝最有名的状元,且看这一代,也可是不得了啊,肃之之才,文星临世,在路上时就听说了,此次科考更是榜上有名,十分亮眼,我这心理呀万万庆幸呢。”话到此处她爽朗一笑,目光扫过害羞不语的女儿,继续道:“我只庆幸我家这小女儿与你家肃之订婚订的早,否则此刻榜下捉婿,这么好的女婿落给旁人,我可是不乐意的。” 陈夫人亦听得合不拢嘴,心中也有了一番计较,妍王妃说话直率,也直奔主题,这次来是以探望之名,可两家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她自然也不会打马虎眼,直道:“说来是两个孩子的缘分,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我这不争气的大儿也总算过了科考,将来自能成就一番事业,不叫未来的儿媳跟着他吃苦。” 二人托着话,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捧着,场面十分热闹。 宋溓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往门口看了几次,最后被一身影挡住了视线,他抬头看去,见是四妹在此,微微勾唇。 宋仪也察觉了,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了句:“都这个时候了,爹爹怎么还不回来?爹爹不是知道城阳王妃今日会到吗?” 宋溓微微摇头。 宋仪叹了口气,自说道:“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吧。” 直到换了两盏茶,上座的两位夫人也察觉了,这都已经到了中午用饭的点了,家中的男主人还没回来。 陈夫人差人去门口看了看,下人一去过了许久才回来,此人是在府中做了很久的人,回来之后见两位夫人说的热火朝天,便将自己打探的消息轻声的告诉了坐在一旁的大爷。 宋溓一听,神色微凝。 “奴才出门去时不见老爷的马车,却见着了刘尚书,刘大人说老爷被陛下留在宫中斥责。” …… 第270章 令人亲近的郡主 宋溓一听此事,又联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心中不免凝重,也坐不下去了。 他起身告辞,神色平常,可陈夫人一见儿子这样,心里也就知道,只怕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否则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一向懂礼数的儿子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去的。 “你快去快回吧。” 宋溓得了应,又向王妃一拜:“晚辈有急事要做,怠慢长者了。” 妍王妃不是不谙世事之人,知道未来的女婿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也看出了今日的不同,甚至可以说从科考榜放榜的那一日,她就嗅出了不对的味道。 此刻也是一副长辈关怀宽容模样:“这有什么的,我和你母亲说话高兴呢,你有事就快快去忙吧,只是别耽误了用饭的时间,再忙也得吃饱肚子。” 宋溓颔首,退了三步,转身离去。 陈夫人神色沉滞一瞬,随后又扬起笑来与身边的王妃说话。 “刚才是说到了欢庆宴吧……” …… 宋溓没回目安院,牵了自己的马,刚出府就见到了正赶来的刘靖帆,一拉缰绳停了马步,他神色黑沉的看着眼前。 刘靖帆与他对视,神色皆很凝重。 两人密语了一番后,宋溓没有驱马往宫里的方向去。 而此时宫里,宋国公在御书房内,神色沉沉的面对帝王之怒。 “肃之向来在学业上用功,这个朕也是知道的,但科考,何其严苛,主考官们也都是朝堂之上有名的人物,这次的成绩,朕也纳罕,更是令人将他的文卷拿来看过,确有惊世之才,但科考也有科考的制度,朕对比了他和这次状元的文卷,他未种状元,朕也十分可惜,现在倒好,朝中上下皆上折子,道科考舞弊?国公可知此事厉害?” 宋国公无话可说,因为所有的话都让皇帝说完了,他亲眼阅过的卷子,还能有什么错? 没有错,九五至尊不会出错。 他道:“陛下明鉴,实在是科考关键,臣想,上折子的这些人,也只是为一个公平,犬子此前回回考试稳居榜首,他们才会有此异议,绝非故意为之。”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他,冷声问:“此事影响重大,榜都已经发放下去了,择日也该为这些人安排官职,爱卿说此事该如何平息?” 宋国公起身,神色平静,目光隐忍,道:“夫人已在为犬子办欢庆宴,想必此后也不会有人在议论什么了,以臣愚见,无论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皆是为陛下效力的人,臣祝贺陛下又添得用之才。” 办了欢庆宴,便意味着他们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连他们自家都不在为这件事情存疑虑要说法,外头的人自然也知道顺着风走。 一看他态度明确,皇帝才笑了,走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惋惜道:“肃之之才绝非一个探花,朕相信,等将来他入朝为官,定不比你差。” 宋国公也跟着笑了。 走出宫门,刻在脸上的笑意松了下来眼神变得冰冷异常。 若不是他知道实情,若他不知道他效忠的陛下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他不会心痛。 正要离开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掀开,竟是病了许久的三皇子。 “宋大人才出宫?” 宋国公行礼,被免后,回了话:“陛下留臣说了会儿话,听说三皇子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三皇子猛咳几声,才道:“无事……国公快些回去吧,此逢多事之秋,听闻国公府中有喜事,莫在此处耽搁了。” 宋国公目光闪烁,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皇子,见他抿唇一笑,亦颔首,大步离去。 看他走的背影,三皇子重重靠在车内,呵呵冷笑。 父皇的心是真狠啊,对自己的亲儿子能下手,对追随了他多年的老臣也能下手。 旁人心中或许纳罕,此次科考实在是有疑点,可他心里却是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如今的父皇是越来越令人琢磨不透了,人至中年不肯立东宫,自己的身子一夜之间就坏掉了…… 这能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他的父皇有效防千古一帝的心。 求医问药,求佛问道,只为百年千年万万岁。 他且要睁眼看着,大霁的天,会如何变幻。 …… 国公回了府后,朝晖堂更热闹起来。 灵扬只与宋仪坐在一处,姑娘家之间更有话说。 如今的宋仪口吃之症早已不显,只要不是特别急的情况下,说话温温柔柔,也能顺顺溜溜。 “路上倒是不苦,我只是想到宋大哥他,夏日炎炎去旬阳求学,一路上才是艰苦。” 回忆那时,宋仪也多有感慨。 “我哥哥在这些方面,向来是肯下功夫的。” “那妹妹你呢?寻常喜欢做些什么?” 宋仪:“只爱看些书,偶尔抚琴。” 灵扬轻叹一声:“我不善乐,若是有机会,妹妹可能抚琴一曲,也好叫姐姐长长见识。” “姐姐这话说的抬举了,早就听闻姐姐娴雅之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只怕妹妹我在你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灵扬笑笑,拉着她的手道:“妹妹说话很合心意,只盼将来与妹妹之间能多相处,妹妹如今可还没定亲吧!” 宋仪脸一红,摇了摇头。 灵扬只道:“此事不急,姑娘家在家的日子多一些享福些。” 宋仪便看向她,看着她亲和俏皮的笑颜,不免想到青夏,性格温和,待人直率的嫂嫂,应当不会太过为难她吧? 想到这里不由对她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 夜间,主院总算散了场,田田在门口点灯,翘首以盼。 青夏早就洗漱好了,披了件外衣出来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拉她进了屋。 “在外头傻站着做什么?不冷吗?” 田田:“奴婢在等掠英居的人来。” 青夏坐在灯下,拿起下午刚起头的荷包继续绣着,闻言淡淡道:“不用等了,今晚大爷不会来,我也不必过去。” 田田刚想问为什么,但一想到今日的客人,一时沉默。 “……这才刚来,大爷就不来见姑娘了吗?” …… 第271章 因为你现在的性格容易吃亏 这话说的凄凉,却也直击现实,许多东西平日里可以不在意,那是因为平日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它,自然无需去比较在意。 青夏放下账本,笑说:“你若是闲的没事做,我教你看账本吧。” 田田兴致缺缺,目光流连门口,夜静风轻,看来是无人会来了。 她走到姑娘身边,轻叹了口气:“姑娘总是这般平静,叫人看得伤心。” 青夏抿抿唇:“难不成我吵闹就叫你开心了?许多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何须拿出来丢人又现眼。” “姑娘……或许是奴婢修炼不够,总是害怕,害怕大爷成婚以后,姑娘的日子会和现在不一样。” 青夏合上账本,看向她低沉的眸色,说:“我也害怕,并非我无欲无求,也并非我清心寡欲,走到这一步,得到过许多,我也害怕这些,就像是黄粱一梦,梦醒就都不属于我了,可是田田,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暂且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见姑娘心情低落,田田忙说:“奴婢相信大爷对姑娘的感情,是经得起现实的,只要大爷带姑娘的心一如既往,任凭日后有什么样的变化,对姑娘来说都不会有差。” 青夏笑了,目光飘忽间,忽然瞟到门口站着的人,笑意微顿,忙站起了身走上前两步。 “爷?”她失声道。 黑暗中人影浮现,确然就是这位爷。 宋溓目光追随着她,走进一步,将她拉住往屋里去,目光亦在田田身上扫了一眼,看的田田后背发麻,顿时抿唇回想: 刚才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这样一想,下意识的低了头去。 青夏也想到,自己方才与田田到底是在谈私密话,虽说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可也怕眼前的爷听着会觉得不好。 下意识的往田田面前一挡,抬头看着大爷,露出一抹乖巧的笑来。 “都这么晚了,大爷可沐浴过了?若是有事,怎的不叫下头的人来找呢?” 宋溓看她,终于没扳着一张脸,浅浅一笑,摆了摆手示意田田下去,遂拉着她坐下,才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家中来了客人,前院忙了一天,将将安顿好,回来后便来找你了。” 青夏眨巴眨巴眼:“大爷……可是在这儿沐浴?” 宋溓点点头,眉宇间露出一抹疲色,青夏便看向还未退出去的田田,眼神示意间,田田便下去办事了。 “今日可是叫爷累着了,我给爷揉揉头吧。” 他却拉着她不松手,道:“你陪我坐会儿就好。” 青夏“嗯”了声,抬手给他倒水,并解释:“我这儿夜间不上茶,爷喝点温水可好。” “嗯。” 他接过温水喝了口,抬眸看她。 “这水泡了什么?” 青夏笑,指了指外头的桂花树。 “趁它还没开完,薅了一把下来,泡了点水,喝着是不是唇齿留香?” 宋溓转动茶杯,又递给她,示意再满一杯,青夏照做,听他一句:“你总有这些小巧思,听说你管着的店铺,这些花茶卖得很好。” “是呢,尤其是姑娘家,可爱买这些了,这些费不了几个钱,却能叫人喝出个滋味来,我觉得也不比那些茗茶差多少嘛。” 宋溓听得只笑,想到了白日郡主谈茶论道,赢得满堂喝彩,又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懂的或许不多,但却总有这些巧妙的想法也不输传统。 “说起桂花香,有一桂纸香,无论是墨台还是纸张,皆有桂花淡淡的香气,到时我让喆友弄一套来给你。” 青夏笑弯了眼,说起讨巧话:“大爷真好,多谢大爷。” 看她笑的俏皮,宋溓心中一动,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亦靠近了她,声音低低的问:“送你墨宝就算是好了?平日送你金银,也不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青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道:“金银珠宝是大爷生来就有,不必多费工夫的,可这些东西却是不花心思都想不到的,我只是喜欢你为我花心思的样子。” 这话说到他心里头去了,宋溓心中纳罕,直接说出了口:“平常都说你闷不吭声,如今才发现,说起讨巧话来也是一套又一套的么。” “有吗?我不觉得是在讨巧啊,我这不是真情流露吗?” 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高昂,此刻到了她这儿,也并没有显得多么开心,低迷之气围绕他身,青夏讨巧卖乖,模样十分可爱,动作憨态十分,直叫人看的心头发软。 “你的真情流露,最是知道如何叫我开心。” 说罢,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青夏也没再说什么,让他靠着,等了片刻,听到他说:“还没成婚就觉得累了,今天在朝晖堂,好几个时候都想回来,还是到你这儿最让人安心。” 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是很难打破的,青夏的到来已经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重要的一笔,他接受也喜欢,可却不代表他可以随意的去转变自己的生活状态,虽然说男子到了年纪成家立业本是应当,可他私心作祟,却不愿意将这一步走的这么早又这么快。 若是以前,他就按照长辈期许的样子走下去了,可现在他有了私心,也不愿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可是……身不由己。 今日他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如何讨得母亲弟弟妹妹的欢心,看着她游刃有余,确实是一个当家作主,一个未来主母该有的样子,得妻如此应当高兴,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他当时心里便是在想,她那般贤惠,能容得下青夏吗? 这个答案似乎不难找,端看母亲就知道了。 他搂着青夏,与她交颈相拥,说:“我给了你这么多的宠,你也可以学着跋扈一些。” 青夏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哭笑不得。 “寻常人家只要求家中的女子顺从乖巧听话,怎么了到了大爷这儿,反而求着要我跋扈一些呢?” 宋溓认真道:“因为你现在的性格太软,太容易吃亏。” …… 第272章 我信 这话说的实在也叫人听的心头一暖。 若非是在乎,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青夏便说:“我以为只要我不诚心惹事,只要大爷始终如一的相信我,我也不会吃什么亏去,我知道大爷在说什么,在担心什么,可大爷知道吗?这些东西我通通不在乎,我只求在任何时候,大爷能相信我就够了。” 只有信任才是唯一的誓言,若无这个最基本的东西,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可能不讨好。 “古书上记载的那些人物,性格乖张跋扈,都没什么好下场,我才不要学呢。” 听她引经据典,宋溓嗤笑出声,松开她些,看着她莹润的眼膜,说道:“无论何时我都只信你,只站在你这边。” 青夏挑眉,歪头问他:“倘若有一天,有人诬陷我,且将证据都摆在爷的面前,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一定是我的问题,大爷还会信吗?” “不信,除非你亲口承认,否则我一字不信。” “倘若是国公爷说的呢?” “国公爷有他的判断,他为人正直,不会做坑害你的事,所以,他不会是站出来污蔑谁人的人。” 青夏笑笑,点了点头:“大爷对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旁人说的话不是不重要,而是要看对方的人品,可若有一天出现了这样一个人,身份人品皆在我之上,说话也很有分量,大爷信还是不信。” “身份我可以给你,在我心中,你是第一的重要,便不会有人越过你去,谁人都不行,人品,我自觉目前为止,没有谁的人品能越过你去,青娘,你就像是一株栀子花,纯洁无瑕,这世上没有比你更纯粹的人,也没有比你更敏感的人。” 此话完完全全的肯定,字字句句的真切,都听得她心头一热。 青夏抿唇笑了,靠在他肩头,说:“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无论前路如何,会遇到怎样的事我都不怕。” 世事无常,无论将来会发生怎样的事,可眼下,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心和信任不作假,对自己的肯定和评价也都真挚,得君如此,岂能尽如人意? 她从不去设想苦难,也从不惧怕苦难,多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可只要生着有希望,前路就不会迷茫。 当夜烛光明亮,半夜未眠,两人翻云覆雨,热烈热情…… 等到第二日,清晨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作响,宋溓一早就醒了,却没有起身。 桃云间地方偏僻安静,此刻听雨,叫刚睡醒的人越发心旷神怡。 他看着安静睡颜的青夏,她怎么样都好看,无论流着热汗,妩媚动人,还是红着耳朵,娇俏玲珑,即便这样安安静静的躺着,也显得乖巧。 昨夜事后,她想去清洗,被他按住睡下,此时他的手掌留恋在她柔软的肚皮上,那里有他的期许。 晨起无事,浴火涌动,手慢慢往下,目光不错的盯着她的面容,见她有片刻蹙眉,更起了捉弄的心思。 双指并用搅溪流,乱动美人花。 一大早,田田预备进来伺候,听到羞人的动静后,忙去水房看水,心里头亦美着呢。 昨晚还在担心,郡主他们来后,大爷会将心思放到那边去,可昨晚上大爷一整晚的留宿叫她安了心。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姑娘在大爷心中终究还是不同的。 早饭端来后,青夏吃了碗粥就用不下去了,宋溓让她多吃些,惹得她哀怨一瞪。 瞪的他骨筋酥麻,喉头滚动,眼神也暧昧了几分。 “不吃饱些,怎么有力气?” 青夏嘟着嘴很不乐意:“实在是一大早没什么胃口,大爷爱吃就多吃些吧。” 宋溓看的心里痒痒,声音也低沉惑人了些:“怎就没胃口了?难不成把你喂太饱了?” 起先青夏还没反应过来此话为何意?只看着他坏坏的笑容,顿时想到方才榻上之事,顿时红了满脸,略有羞恼,刚要起身走开,他确好似有预防一般,一把将她扣住,笑呵呵说:“你看你一大早就板着脸,还不高兴……” 青夏挣扎了两下,被他紧紧的扣着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遂泄了气。 “我哪有板着脸!哪有不高兴!” “没有的话再多吃一些。”说罢,拿了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个粉蒸包。 这是她一早上都没动筷子的东西,刚抵到她嘴边,闻着这味儿,青夏胸口一闷,忙别过了脸去,蹙眉:“我不爱吃这个!” 宋溓不强求,又加了筷子炸酥菇,油腥的味道易钻入鼻腔,青夏眉头蹙的更深了,伸手抵过他的手,认命的端起碗,说:“我还是再喝碗粥吧,这些我都不想吃。” 宋溓:“这一桌子可是平日里你最爱吃的东西,现在改口味了?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再去做。” 青夏也纳闷,这一桌子确实是她爱吃的,可今日不知怎么滴,就是吃不下去,独独对这清粥情有独钟。 见他要大动干戈,青夏摇摇头,捧着热乎乎的粥碗道:“不用了,用个早饭而已,不必兴师动众的,本身我也吃不了多少,喝两碗粥吃点腌菜就好了。” 宋溓也没坚持,只说:“都听你的,不如你意的话,你又要不高兴。” 青夏立马板着脸:“我都说了,我没有不高兴。” 宋溓但笑不语,从早上在她沉睡之际摆弄了她以后,她就一直不搭理自己,分明就是不高兴了,嘴都撅得可以挂油瓶了,偏偏还要嘴硬。 他不戳破,心情确着实开朗。 用过早饭后,他有事要忙,就出去了,青夏没问他有何事要做,安安静静的待在屋里忙着自己的事。 等他走了,田田蹦蹦跳跳的进来,嘴角一直挂着笑。 “姑娘昨夜说交奴婢看账本的可还作数吗?” 青夏“哟”了一声:“昨晚上说要教你,你还不乐意,怎么今天就开窍要学了?” 田田嘿嘿一笑:“那不是那会儿心里头装着事儿学不进去嘛?奴婢可是说过,以后要自己开店子的,若是连账本都不会看,还怎么做老板呀?” 看她鬼灵精怪的样子,青夏只摇头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本儿,又指了指算盘,说道:“会看账本也要会打算盘,来吧,我教你。” 主仆二人欢欢欣欣的一教一学,外头咕噜咕噜的煮着养生的汤茶。 桃云间一片静好。 …… 第273章 少女野心 霜降那日,国公府未大儿办起欢庆宴,只为庆祝大少爷中探花,并不收礼金。 饶是如此,提前打听到消息的人家,与宋家关系亲近的,亦或是想要攀上宋家这艘船的,还是借着这个由头送来了不少贺礼。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贺礼的轻重也是一门学问,送的太重,有行贿之嫌,送的太轻,面子上也都过不去。 不轻不重,拿捏分寸才,能聊表心意。 这些日子住在国公府的王妃母女,旁眼瞧着送进府中的贺礼流水一般,听府中的下人说,许多都是慕名而来,敬仰老国公的名声,亦仰慕大少爷的才华。 国公爷在大霁朝声望很高,民间更是有句口口相传的话。 文武在一家,上阵父子兵,武有宋国公,文望世子爷,父子齐一心,能保霁长明。 这段话捧的太高,将他们捧得近乎神化,这些并非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是这些年宋家人为大霁王朝所付出的,百姓们能看得见的,真情流露。 可是……这样的话也会使帝心疑重。 颇有功高盖主之嫌。 这些传闻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可如今亲眼瞧着宋家人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还是叫人啧叹不已。 灵扬郡主与妍王妃走在菊堂,前头热闹非凡,这里倒显得安静了几分。 她忍不住对母亲说道:“咱们一家远在旬阳,对京城只听说,并不熟悉,回回来,回回都能给我带来震撼,也心生不平,以父亲才华和野心,我们一家何必屈居在一个封地?” 早知女儿对此事颇有微词,可寻常都只是在家说说罢了,如今在旁人家里,哪怕是她未来夫婿家,妍王妃也不允许她如此失格。 顿时左顾右盼,却听得女儿说:“方才来时一路都瞧过了,这里没有别人,咱们母女二人说话,声音也不大,除非刻意听,谁又能知道咱们说了什么?您太过小心了。” 妍王妃板着脸教训她:“不是我太小心,是你太不小心了。这些话在别人家里是能随便说的吗?若是旁人给你扣上一个大不敬的帽子,你让你父亲该怎么办?” 灵扬沉了口气,点头认下错,不欲同母亲争辩什么,她向来知道自己的这个母亲胆小如鼠,做了王妃也丝毫硬不起骨头来。 她早已习惯,不会刻意同她不痛快,只低声了些,说:“我这不是心中不平么,要说咱们家的才干,也不输旁人,可您刚才也看见了,流水一般的贺礼……宋夫人说的可是不收礼金……” 妍王妃说道:“已经是明面上的,贺礼却是心意,你当他们为何不收礼金?此事宋夫人私底下同我说过,再过不久就要给你们办婚礼了,接连的好日子,前头就当个开胃菜,后头才是重中之重,若现在就收了礼金,短时间内再过一场婚席,你叫别人看着怎么说?更况且如今……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你心里是不想事,可娘却是要替你想想的。” 听着母亲话里有话,灵扬不解的看着她。 妍王妃叹了口气,说:“你寻常最是机灵,难不成还看不出此次科考的蹊跷?” 灵扬摇头,只说:“科考最为严谨,能有什么蹊跷?” 妍王妃摇摇头:“这天底下没有绝对严谨的事情,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去打破规则,我且告诉你,你的这个未来夫婿,绝对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寻常你看任何事情都高调,我也希望对你这个未来的夫婿,也能多高看一些,你是家里的娇娇宝贝,可一旦嫁了人,入了他府,又是一番天地,我们两家虽有君臣之别,可你也清楚,做了藩王,威力就大不如前了,你自己也说,在京城和不在京城天差地别,你父亲隐忍今日给,你奔了个好前程,你也不能枉费他一番好心。” 灵扬听得心里头不自在,她当然知道两家人本就是旗鼓相当的地位,强强结合是上策,可是他们到底是王族,即便权利不对等,也生来高人一等,她不太喜欢听到母亲这般自贬。 “便是藩王,我父也是所有藩王中最有才干最有实力的一个,就连皇帝也得礼让三分,宋家是臣子,无论过去多少年,获得多少功绩也始终是臣子。” 一番话说得不阴不阳,引得妍王妃黑了脸,正想教训,就见她软了脸色,说:“好了娘,难不成为了这点子事,咱们母女之间还要吵个嘴吗?我不过是心有不忿,还是知道分寸的,这些话也只给您说了。” 妍王妃深吸了口气,看向庭外,说道:“你的父亲对你的这门婚事,总有很多的期许,他有他的想法,我阻止不了,可我作为一个母亲,对你也仅仅只有一个要求,你……嫁了人,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外头的事不要掺和,娘不需要你像你大哥一样做出多少成绩来,娘只要你日子过得平顺就好。” 灵扬听得点头,却不见听进去了多少,她向来对这个拿不好主意的娘听从,却并不事事顺从。 此时年纪尚小,少年心性总是更激昂澎湃一些的,未经历过多少挫折,也未见过多少的黑暗,对长辈的话总是嗤之以鼻,总以为这世界由得自己想如何闯都能闯得出一番天地来,有这样的身份加持,更加有恃无恐了。 以至于她全然不能体会到母亲对她的良苦用心,这是一个平凡的母亲,对不平凡的女儿最真挚的祝福,也是不掺和利益的警告。 嫁过人的,且还是嫁给了王公贵族这里头水有多深,没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 不让女儿掺和,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有瑛路过此处,听到动静后,在空处等了许久,却听来这对母女这一番不能外人言的话,等到她们消停后,寻了条小道离开。 而没过多久,这对母女的话,就完完整整的出现在了宋溓的面前。 有瑛写完,他看过之后,顺手烧了,后看向眼前的哑女,说道:“这些日子你好生待在姑娘身边,寸步不离。” 有瑛自然应下。 而这日过后,霜降那日更是热闹。 …… 第274章 要名分 霜降这日,府中同乐,上下皆有欢庆。 青夏也拿出了准备了许久的礼物,预备等到晚上的时候送给大爷。 她今日收拾的很漂亮,一身墨绿如青山远黛,如今她已不是宋家的奴婢,一个外人的身份住在这目安院里实际是不合适的,可也不会有人去说什么,只是这样的场合她不太方便露面,更况且那边还有王妃母女,她就更不合适出去了。 倒是琉钰,也穿了一身绿颜色的衣裙,连头上戴着的首饰都是青夏从未见过的款式,青黄交接,颜色适配于她今日这一身装扮。 她转了个圈,笑说:“为着今日,大爷是真肯下血本啊,你看我这一身,包括头上都不值不少钱呢,这样热闹的场合,我也去得,若是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不过么……估计那前头也没有什么事过去应个卯就要走了,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青夏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她走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青夏一人待在桃云间也觉得无聊,便收拾了些东西,去了许姨娘那儿。 若说这个府中今日还有哪儿是安静的,除了她的桃云间,怕也只有许姨娘那儿了。 况且来说今天是大爷的好日子,保不齐一会儿会有人到目安苑来热闹一番,她在此处还真是有些不太安心。 出了目安院,便见旁边的院落正在动工,其实已经动工许久,修葺了许久,只是老夫人总是不满意改了又改。 此院与目安院比肩而坐,名为墨竹院,是未来的世子妃住所。 按道理来说,将来郡主入了宋家,自是入目安院,夫妻之间日夜相对好培养感情,可府中对她重视,为她单独辟了个上好的院子出来。 青夏看着眼前的院子,似乎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日后大婚时,这里张灯结彩,红绸夺目。 只看了一眼,她走过这里,没有选择大道路,顺着小路七拐八绕的就到了。 有瑛和田田在她身后跟随,等到了安静的院子,耳朵一下子清静下来了。 伺候的下人瞧见了她,引她进了屋内。 自从上次她帮了忙之后,许尽春对她更亲热许多,包括这里的下人,都将她奉为上宾。 “今日给世子爷办欢庆宴,你怎么不去?” 青夏抱着小小奶娃,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是她亲手做的虎头娃娃,上面还绑了一个金色的小铃铛,轻轻一摇清脆的叮当响。 瞬间吸引了小娃儿的注意,她便回说:“我如今不属于宋府,也没有正经的名分,最好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场合,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许尽春如今心境与以往完全不同。 从前他被陈家人迫害,更在陈夫人的包庇下,险些没能逃脱恶魔的魔爪,后来与国公爷二人奔赴疆场,那时她是存了死志,国公爷带她出去,只为让她看见更遥远的天地,不在寻死觅活。 他们二人并非是如陈夫人想的那样,一开始就搅和在一起了,甚至于后来自己哪怕是做了妾,也不过是国公给她的身份,让她有所顾虑。 真正产生感情,还是在外头的几年,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青春懵懂,也过了恩怨情仇,她见过广阔无垠的沙漠,也看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心境在那样辽阔的天地间,变得豁然开朗,也愿意直视眼前的路,然后一步步走近当时陪在她身边,将她拉出漩涡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当初的国公爷夫妇是京中的一段佳话,自己的介入,无疑是在这段佳话上画下了一道污点。 起先的时候,她痛快解恨,自己的人生被毁的一文不值,如今她的存在,就已经让伤害她的人,吃到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教训。 可慢慢的就不觉得痛快了,因为,日常的相处中,她不仅依赖这个男人,更是爱上了富有人格魅力的他…… 因为有了爱,面对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愧,回到京城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得到今天的一切都不容易,已经做了妾,便也有了做妾的自觉。 可她没想到,经年过去,有些人还是没有长进。 她本觉得不争不抢方得自在,可现在她恍然大悟,身处这个位置,并且还有了孩子,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的未来拼上一把。 她看向青夏,说:“世子爷给了你自由身,也足以见得他对你的情谊,可是青夏,你们都还年轻,情谊是最经不起消磨的东西,何不趁着你们二人尚有情谊之时,多要一些与你有利的东西。” 这些话题二人从未讨论过,可今日许尽春说的认真,一点也不像是随口说说的话。 青夏知她没什么坏心思,便问:“姨娘觉得,如今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是有利的吗?” “身份。”她吐出二字,没有丝毫的犹豫。 “……” “你有自由身,可却没有一个堂堂正正待在他身边的身份,就是现在,你要提早找他要个名分。” 青夏听得耳朵一红,要名分这种事情,她怎么能主动?况且大爷也说了,这些是在大婚之后,会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自己去要总觉得有些羞,好像她急不可耐似的。 看她表情,许尽春就猜到她在想什么,直问:“你和他没有正经的名分,却待在一起,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你突然有了身孕,这时间上可说不过去,难道你将来要担上一个未婚先孕的名声?” “没……” 青夏心头一颤,她摇头否认,却看到姨娘眼中沉静的眸光。 “世子爷来过几次,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其实,他更喜欢的是你给他生个孩子,我年长你许多,许多事情看在眼里,也透彻些,他想要你的孩子,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生孩子之前有一个正经的名分,将来你也不会带上那些臭名。” 他心是好的,还她自由身,给了她这个为奴为婢四年的人,一息喘息的空间。 可却忽略了这一点,他们二人终究是相伴相守,万一有了孩子,他们倒是不怕,可对女子来说就有很多说法了。 许尽春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她不愿说,可却实实在在的为眼前的姑娘担心,怕她以后会受到这些莫名的攻讦。 …… 第275章 不吐不快 可是现在当真是最好的时机吗? 大婚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她要名分…… 青夏突然就有一种心中慌乱,无法复说的感觉。 自由身的甜头还没几日,就又要因各种问题被束缚着。 “可这个时候我在要名分,不是添乱吗?” “那你可知道,你若不要,这样没名没分的待在他身边,旁人知晓又会怎么说你吗?两相情好自是无甚所谓,可中间一旦掺了人进来,就不那么纯粹了,你若不提早为自己打算,将来那些污水泼在你身上的时候,就知晓厉害了。” 青夏沉默了,身为女子自然知道名分的重要,可眼下的情况,又哪里是她可以想当然的? 看她不言,许尽春轻叹了一声,遂道:“我是从你这条路过来的,但你比我要幸运许多,你年纪这样轻,又得世子的青睐,我不希望你走太多的弯路。” …… 回去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秋日的暖阳之下,树影斑驳,三人漫步闲庭,风徐徐吹过,带动了衣裙飘飘。 许姨娘的话犹在耳畔,她的心一时半刻也无法平静下来。 她的很多话都在理,可眼下的情景,好似也不由得她去想些什么。 田田侧脸看着姑娘,轻声道:“其实奴婢觉得姨娘说的挺对的,姑娘便是在不争不抢,这些事上也不能马虎啊。” “任何事情我都不敢马虎,可有些时候,事到临头总觉得无能为力,眼下的情况,我若去提这件事情,岂不是更给人添堵了。” “可是姑娘,给人添堵的不是事情的先后,而是事情本身就存在。” 青夏顿住,微微摇头,不做多言。 而这时,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郡主身份尊贵,自是不会与尔等计较,只是不知你是打哪儿来的,冲撞了人不知道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听得青夏一惊。 “方才走路急赶急,冲撞了贵人,奴婢在目安院伺候。” 话音落下,场面一度安静。 此处人不多,站的分散,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灵扬目光瞬间凌厉,上下打量着她。 “哦?我见过目安苑的下人,不是你这种装扮。” 这时,细栀才道:“郡主容禀,姑娘是目安院满梨阁的人。” 这下,气氛更是凝固了,她都叫她姑娘了,身份不言而喻。 灵扬神色不大自在,呵呵笑了几声。 “倒是不曾听说目安院何时多了个姑娘。” 琉钰心中暗骂: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装腔作势什么? 但面上还是很恭敬的,直道:“世子身边少有人伺候,奴婢机缘巧合下选去了伺候世子。” 后面场面青夏没再看下去,三人几乎是沉寂的回了桃云间。 她们站的位置隐秘,却也能看见外头的情况。 也看见了那个美丽却不可一世的郡主。 回到自己的屋子才觉得踏实,静下来之后又觉得可笑。 她未做贼,此刻却有了心虚的感觉。 两个小的也看出了那位郡主气势逼人,显然不是个好相遇的,方才在路上,还劝着姑娘如何如何,此刻都哑了声熄了火。 许是房间里气氛太过凝重,青夏察觉到了,便对她们一笑,让她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守在屋里。 待客厅十分热闹,众人玩起了行酒令,还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陈夫人与妍王妃一同接待客人,这场面在外人眼中,俨然将她们二人看作是一家人了。 更有人私下讨论,只怕刘宋两家,好事将近。 刚有此议论就听见国公爷夫妇当众宣布了此事。 冬至那日,府中必有好事发生。 听得此话,围在郡主身边的人皆打趣看她,而宋溓那边,自也有人同他敬酒说吉利话。 两人一个娇羞不已,一个含笑点头。 坐在一起,恰似神仙眷侣。 这一幕落在了京城的达官贵人眼中,纷纷说起这姻缘好事,都倒是金童玉女。天仙作配。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京城都在流传这一段佳话。 正当少年时,男才女貌,两大家族结秦晋之好。 这样的强强联合已经许久不曾看见了。 皇宫内,因事烦躁,皇帝砸碎了笔洗,吓的御书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不过多时,又因为一点小事,斥责了一个长久伺候的女官。 此事传到贵妃耳里时,她摸着护甲冷冷一笑。 宋家荣光,但凡有一点点动静,都会让他不高兴,他不好明说,就暗暗发脾气,折磨身边的人。 这门婚事本不该成,可现下…… 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还在尽力促成这门婚事,如今各地藩王都有异动,让皇帝操心不已,她是真的害怕,这帝王之怒,第一把火就烧在了自家。 而今在这皇宫中,人人自危,她如坐针毡,中宫那位也没好到哪里去。 上次三皇子到宫中来,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想去见他的母后,却也被拦在门外不允许进。 如今又因那老道士的话,四处搜人,听说总是不顺利,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作祟。 …… 夜间宾客散尽,宋溓染了一身酒气,送完了宾客后,本是预备立刻回目安院的。 却在母亲的安排下,与郡主单独相处了一阵。 屋里灯火通明,外头有人行走,不会出什么乱子,两人今日都已经宣布了好事,这个时候他也不会找个借口离去。 “今日人多口杂,平时也未能有与你单独相处的时候,我还未亲口恭喜你榜上有名。” 宋溓笑笑。 “多谢了。” “你我二人不必这么客气。”灵扬看着他,眉目含羞。 他着实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身上有少年意气,却同时具备了成熟的男人该有的沉静和稳重,说话时只是淡淡的瞟一眼,就叫人心跳加快。 皮相引人,风骨不凡。 父亲和哥哥十分欣赏他,她亦如此。 只是没想到,他的屋里已经有了人了,明明上次来还是没有的,明知这些事不该现在去想,可一想到今天见到的那个女人,便觉得心里头堵了口气不吐不快。 “今日在外头碰见了你屋里伺候的姑娘。” …… 第276章 只许一人 宋溓喝了太多酒,有些头昏脑胀。 猛的听他说起此事,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想过来的时候,顿时精神。 但面子上他依旧淡漠如初,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看在灵扬眼里,才觉得不那么刺眼。 “今日欢庆,也许她们随意走动了。” 灵扬眉心一跳,看着他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甚在意的态度,又觉得是否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那个妹妹着实是个美人胚子,看着就不俗。” 宋溓看向她,说道:“你和她还有话聊吗?” 灵扬被说的一噎,才说:“本是不该有交集的,只是险些出了误会,今日人多,她走路时有些急,不慎撞到了我,我看那样子,应当也是把她吓到了,今夜你回去,也要替我给她赔个不是。” “不过是个姑娘,没有郡主体面尊贵,是她的问题,应当是她给郡主赔不是。” 听得此话,灵扬顿时没那么心堵了。 她要的也不过是个态度,若他敷衍过去,或是一味的包庇那个女人,心中自然是不痛快,可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对那人的不屑一顾,让她好想一些了。 心中一松快,嘴上难免把不住。 “我还听说了府上有姨娘生了小孩,也是大喜一件,今日怎不见得抱出来?” “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病了一回,将要入冬,不好将她抱到外头了。” “那……可是养在朝晖堂里?” 宋溓眼眸微闪,看着她摇了摇头。 “尚未满月,还养在生母姨娘那里。” 灵扬听得一顿,而后才说:“满月之后总该送到主母这儿吧。” 这话说的,宋溓蹙起眉头,不解的看向她,那双眼眸中也仅仅都是不解。 “孩子还是长在生身母亲身边最为合适。” 灵扬没多说了,心里刚刚起来的那一点快感,此刻又被消磨了。 他大可以说句好听的话,譬如宋夫人操劳家事,无心照顾幼孩,可他偏偏却这么直接的告诉自己,谁生的孩子就要待在谁的身边。 依着她的性格,本是要再问下去的,想要问他在他的心里,后院的女人生了孩子,是不是都该自己带着,而非送到主母身边?可此刻觉得,再问下去不合时宜,自己毕竟还没有与他正式成亲。 管的太多,说的太多,只怕会适得其反。 可气氛已然冷了下去,二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对方在问什么,也知道对方在答什么。 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情便有了结论,可这说话的人心中未曾觉得爽快,听话的人也觉得憋屈。 最后,宋溓做了个理由准备回去,人刚走到门口,听到后面一声轻呼。 “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将来只许一人。” 宋溓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在她的目光中,说道:“郡主,你若想知道我心中如何作想,等哪日我醒了酒,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今日喝了许多,说出来的话大抵带了些情绪,恐怕也不是郡主真的想听的。” 说罢,他点头离去,可绕是他说的这般委婉,还是叫灵扬生骨发寒。 …… 回到目安院算不上太晚,只是如今天黑的早,路上几点了灯,他一路走回去,脚步轻浮,酒气越发上涨。 略过掠英居,要往桃云间去。 路过满梨阁时,看了眼里头亮堂的屋子,揉了揉眉心,心里想到了郡主那时说的话,想着她今日必定是受了些委屈,然而此刻他没那么多心思去问情况,直往桃云间去了。 去的时候,青夏正在床上摆弄着什么,等他酒气逼近,突然一下子靠在她身上,吓得青夏惊的跳起,回头一看是个酒鬼,心里头又怕又气。 “大爷走路怎么都没个声响?这样突然靠近是很吓人的?”她忍不住埋怨。 却得酒鬼傻傻一笑。 “分明是你太过专注,不曾留意外头的动静,刚才在院外我就喊了你一声,你怎么就没听见呢?” 他乐成这样,一看就是酒喝多了,青夏无奈,又好笑的别过头,说:“大爷这么早回来,难道是外头都结束了吗?” 宋溓坐在床边,动手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木踏上,说:“结束了,今儿一天都没回来看你,你可好好吃饭了?” 这些日子青夏总是胃口不佳,他也是知道的。 青夏点点头:“今日小厨房送了道藕来,清清脆脆的倒是开胃。” “我还去许姨娘那儿看了会儿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今天还冲我笑呢。” 宋溓指了指她的针线盒:“难怪你放在那儿的虎头不见了,送给奶娃娃去了?” “是呀,许姨娘还夸我针脚好呢。” 宋溓瘪瘪嘴:“我还当是你心血来潮,做出来给咱们的孩子准备的。” 青夏娇嗔看他:“那么远的事……” 他拉她坐下,手在她的肚子上摸了摸,认真的说:“怎么就远了,说不准咱们的孩子现在就在这待着呢。” 青夏抿唇笑着,松开了他的手,说:“大爷回来的正好,我的礼物还没给大爷呢。” 宋溓来了兴致。 “哦?你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平时都没听你提起过。” 他们几乎日日待在一起,她做什么他也都了如指掌,真是没听说青夏私底下还在准备这些东西。 青夏得意笑笑,站起来指着床上叠好的一套衣裳,说道:“既然是礼物,又怎么能提前叫大爷知晓?您快看看喜不喜欢。” 宋溓这下是真惊讶了,床上放着一套宝蓝色的衣裳,做工精致,针脚细密,衣襟上面还绣了栀子花的暗纹,他拿起来看,边看边赞许的看着青夏。 “你这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这一套衣裳做下来要几个月,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做了这个?”满口狐疑,不是质疑她的本事,而是想不通,她是怎么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干出这么大一番工程来的。 青夏拿着手中腰带,看他拿着那衣裳爱不释手,见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顿时面露尴尬,轻咳了几声缓解了下,才将手中的腰带递到他面前,声音轻又小的说:“那衣裳是我找裁缝做的,上头的暗纹倒是我亲手绣的,我给的礼物主要是这根腰带,全都是出自我之手,不曾假于人手……” 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下去了,本来觉得这是个很拿得出手的礼物,可见他完全没有在意到这条腰带,底气就愈发不足了。 宋溓哑然,看她尴尬的眨眼,顿时更好笑了。 …… 第277章 不适 他越笑,青夏就越觉得囧然。 看着手上的腰带,为自己解释:“大爷用的穿的无不是最好的,那些我确实买不起,但这个腰带上面的点缀,都是我用心搭配的,这玛瑙松石,还有绣花……也都是我亲手做的!不值几个钱,也能表表心意。” 她认真解释着这个礼物的由来,宋溓便带笑看着她,看她羞红的脸,还有说话时不由自主撒娇的语气。 “我也没说这不好,我的青娘真棒,无论是这衣裳还是这腰带,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青夏抬头看他,他身量高,气质也独特,宽肩窄腰一双腿修长,就算套个粗布麻袋在身上也是独特好看的。 她一笑,说道:“那您要现在试试吗?” “试,当然要试。” 说罢,他站起了身来,双手展开,目光紧紧的落在她身上,不言而喻。 青夏便懂了,也不扭捏,直起身来给他宽衣,方才与他贴近的时候,便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现在人一起来,那股酒气又砰的一下钻入鼻腔,她有些不适,抿了抿唇,微微屏息。 双手解开他的衣带,露出了他里头穿着的中衣,天气转凉,人也是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是男人更怕热一些,尤其是他,寻常还会在院子里提剑练武,更是穿不了太厚,一身热气加上一身酒气,也足以叫他度过这微冷的一日。 他身上的肉十分紧实,青夏摸着都不觉柔软,只是单纯的为他宽衣,却不想自己的一双手在他身上“作乱”,已经扰的他呼吸都紧了几分,他那一双眼便紧紧的追随着青夏的脸庞,看着她温柔细腻,那一双柔荑不时擦过他的身,本身温度就很高,这一下更是觉得体内有一股火在窜。 情绪高涨,欲火激昂。 等青夏给他宽衣后,刚想拿起旁边的衣裳,人刚弯下腰,便觉腰腹一紧,紧接着就被一道力度放到在了床上,身后的人暖烘烘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她,唇在她耳畔胡乱的亲着,嘴里喃喃:“青娘……你身上好香。” 热气逼人,他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微醺,在她的耳畔更让她觉得痒的不行,他的手又紧紧的环着自己的腰腹,更让青夏有些喘息不来。 “别……大爷,还未洗呢。” “一会儿在洗。”温软在怀,这会儿还能像个君子一样去沐浴,他宋溓指定是有点什么问题。 青夏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只是挣扎的效果微乎其微,更是被他攥住双手,叫她四肢无法动弹,下面是柔软的床,上面是火热的炉子,青夏憋的喘不上气,心头一慌,连忙去推他。 好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一味的压着青夏,被她一推就起来了,只是还不等青夏也坐起来好缓解,就被他扯乱了衣裳。 倒不是不能与他亲热,只是他这饿狼扑食的行为,总叫她有些“心慌”,又气又恼,每次他兴致来的时候,总会扯坏自己的衣裳。 偏偏自己又拦不住…… 他力气又大又霸道,像是剥鸡蛋壳一样,一下子青夏就被他剥了个光溜,衣服堆在腰间,上只有一件小衣,陡然接触空气,叫青夏忍不住缩了一下,双臂环抱住胸前,可下一秒他贴了上来,他的手灵活的绕到身后,解开了后面系着的带子。 面前的嘴也不闲着,吃尽豆腐的同时,咬着那块轻巧的布料,剥离她身,在青夏红透的脸和水汪汪的大眼中,他带着邪气的笑,一扭头将那块布料丢在一边。 青夏挡住脸和眼的时候,他的脸一同下来,在她白嫩的面前落下红痕。 意乱情迷中,青夏被他的孟浪弄的有些疼,手抵在他厚实的肩膀上,微微蹙起眉头。 忍不住嘤咛一声:“疼……” 宋溓双手撑在她头的两边,看着她咬唇轻哼难忍的模样,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咬住的下唇解放出来,看着那嫣红的唇瓣,稳稳堵住,与她呼吸交错时,温声安抚道:“稍忍忍……” 适应过后,也不那么难捱,青夏被吻的呼吸都发紧,脑子里晃过了一个念头。 这个月是不是还没来月事? 事情太多,时间也模糊了,上个月好像是月底来的,还是这个月的月初? 由不得她多想,今夜注定少眠。 …… 第二日清早,青夏醒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懊恼,床边的人早已经出去了,她独自躺在床上,身上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 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正常说话总是超不过一只手,就被他带偏了,昨天他许是喝了些酒,格外兴奋,到最后迷迷糊糊间自己就睡着了,也不知道那衣服他到底试过没有。 撑着床起身,身下一阵异常,像是来了月事,耳朵热了一阵,喊了声田田,外面立马就来人了,青夏掀开被子的时候,起了身才发现床铺上一抹红色。 确实来月事了,也顾不上浑身的酸痛,连忙去清洗了身子,收拾好了自身,坐下来才觉得舒服了些。 一上午,青夏都没怎么动弹,回回来月事的头一天,总归是有些不爽利的,再加上昨晚的激烈,此刻更是蔫蔫的。 翻了本书出来,还没看两页便觉得精神涣散,青夏揉了揉眉心,问一边的田田。 “大爷今早何时走的?” “天已大亮,那个时候姑娘睡得正沉,大爷走的时候没叫姑娘起呢。” 她确实一点都没察觉。 “姑娘昨夜有没有和大爷提姨娘说的那件事?” 她微怔,随后摇了摇头,说:“昨晚没顾得上说,况且我心里头总觉得,这件事情不适宜在这个时候说。” 田田叹了口气,见姑娘没什么精气,又道:“总会寻到机会商量的,大爷今天一早走的时候,穿的可是姑娘准备的那套衣裳呢。” 听到这话,青夏来了些精神。 “穿着如何,可有不合身?” “再是合适不过了,大爷身姿挺拔,将衣裳衬得极好,那身衣裳啊,在奴婢看来,腰带是点睛之笔,穿在大爷身上更显得人气质如松,贵气逼人了。” 青夏笑的连连摇头:“你呀你呀,分明是知道那腰带的由来,故意说这话寻我开心吧,好好好,也算是让你逗乐了。” 田田开心笑笑,直道“哪有”。 …… 第278章 退到原来的位置 今日饮食清淡,青夏就窝在屋里不愿出门,等到去换月事条的时候,才发觉只来了一点点。 倒也不觉得纳罕,先前大夫也说过,房事若是激烈,不节制,会刺激的月事提前,况且这档子事本就说不准,只要身体上没有大碍就不要紧了。 只等了夜里,她被叫去了掠英居,亲眼看着,眼前的男人身穿着自己准备的衣裳,确实眼前一亮。 那种出自自己之身,将郎君打扮的很好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见她面露欢喜,宋溓也觉高兴。 他从不觉得皮相动人,更不觉得自己有多少优势,可被心仪的女子用这种欣赏仰慕的目光看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得意了起来。 “好看吗?” “大爷气质稳重,穿这种深色衣裳更凸显气质,当然,我觉得大爷穿月牙白的时候也格外出众。” 宋溓更加得意了,他的衣橱里白色的衣裳不多,寻常也不大爱穿,舞文弄墨的人,不大想穿浅色的衣裳稍稍弄脏就很明显。 但她夸自己穿月牙白好看哎…… 宋溓勾起唇角,轻咳了一声,低头看着她身上的浅绿,道:“你肤色白,无论是正红还是浅绿,都极为相称,你衣橱里大多都是青色系的衣裳,回头也置身白衣。” 正好与他相配。 青夏没什么异议,也没察觉到他心里头那点心思,只笑:“好呀,等到冬日大雪纷飞,往雪地里一站,也格外好看呢。” “到时我给你画一幅踏雪寻梅图。” 青夏呵呵一笑:“踏雪寻梅?那得穿一身红色才好看吧。” “你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他夸的直接,青夏扭捏的皱鼻。 “大爷尽知道哄人……” 宋溓拉过她,将她抱在腿上,低声在她耳边说:“昨日我虽醉了酒,却没有糊涂,青娘昨夜甚美。” 青夏立马就红了脸,眼睛撇了他一眼,十足的娇嗔责怪,却不好同他说自己被他折腾的浑身疼痛。 但有些话,相熟已久的两人,不必说对方也能懂。 宋溓含笑看她,目光下移,落在她裸露的脖颈处,更贴近想去亲啃,就被她躲过去了,听着她瓮声瓮气的拒绝。 “身上不好……大爷别了。” “哪儿不好?”宋溓眼神清明了一些。 “就…就是来那事了,又不准,总之最近不行……” 宋溓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女人什么都好,就是每月来的那件事情,总是和他作对一样。 听他叹息,似乎是可惜什么,青夏抿了抿唇,歪头看着他,说道:“大爷若实在想要,这院里也不止我一个……” 宋溓眯了眯眼,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警告的看着她,语气也带着危险。 “哦?青娘何意?难不成是要我去找别人。” 青夏笑笑:“这不是不忍心看着大爷受罪吗?” 宋溓气笑了:“那就忍心推我到别人身边去?你怎就这么大度?” 青夏想想,没有卖傻,而是靠在他怀里,声音轻柔的说:“不是我想推,而是我知道,大爷不属于我一个人,琉钰或许是意外,可将来……我不能独占大爷啊。” 这些日子她从不提起城阳王妃母女,宋溓回来以后也不会刻意提这两人,这院里好像不提到这两个人就相安无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日子一天天在过去,国公爷向外宣布的事情不可能作废。 总有一天还是会横在他们中间,成为他们躲避不掉的话题。 她说的都是实话,可说出来以后两个人都不见得开心。 宋溓抱着她,心里那点气也消了,只是此刻,他不知是该高兴她的懂事温柔,还是难过她的容忍和退让。 “往后去就越发忙了,与你单独相处的日子也会减少,不想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提起不相干的人,青娘,你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自然是祝愿大爷事事顺遂。”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般客气?难不成我还不值得你对我吐诉心事吗?” 青夏轻叹一声,否认了他的说法。 “不是不值得,而是没有心事,因为有些事情我心知肚明,抹不掉躲不开,只能接受,大爷,等你成婚后,你我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无拘无束,到时郡主入门,我也该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宋溓:“……” 她的位置? 在哪儿呢? 是那间偏远的桃云间,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他心头一紧,抱着她的手也收紧了些。 “青娘,我现在还没给你一个身份,此事……我不想再拖了。” 青夏讶异,抬起身子来看他:“大爷如何想到这事上来了?” 看着她清润的眼睛,手却抚摸上她平坦的小腹上。 “原本想着等郡主入门之后给你一个名分,可你现在跟着我是事实,不给你一个正当的名分,将来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以前是丫鬟,便可以说是上头的主子将她给了大爷做的试婚丫鬟。 可现在她已经脱离了宋府,户籍上来说,她是个自由身,却无媒苟合,无名无份的跟着宋溓,虽说此事知晓的人不多,可一旦哪日被有心之人传扬开来,对她来说无疑是打击的。 再有一点是他更隐秘的心思。 如今二人已经没有刻意的去避子了,万一有了孩子,他不能让她就这么孕育孩子。 青夏没想到,许姨娘对她说的事情,她不曾主动提起,这个时候大爷却想过来了。 可是…… “我知道大爷什么心思,可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王妃他们都在府中,若是此时有了变动,我觉得对郡主不好。” 此事确实为难,不像当初给她脱奴籍那么容易。 抬姨娘是要写文书,见长辈的,这是喜事,若是私底下草草就办了,反而不好。 他也不想这么糟践青夏。 不能给她更好的名分,可该给她的东西一点都不想少,甚至在流程上能给的更多是最好的。 “那就等她们回去。”他说。 她们母女不会在京中待太久,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郡主也得早些回去备嫁。 青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笑着点点头,可心里对这件事情总是没底。 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被纳进宋府这件事情,真的会有实行的那一天,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预感,明明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可她心里就不那么踏实。 …… 第279章 郡主说 一场秋雨一场寒,欢庆宴过后,连着下了两日的雨,气温骤然下降,已经到了不出门都受不了的地步。 屋里便供上了暖,这个冬天,青夏格外怕冷,抱着炉子便是一天,人也昏昏沉沉的。 用老家的话来说,那是碳火太足,烘的人想猫冬。 这段日子大爷频繁出入宫内,似乎是有官职要定下来了,此事青夏没有过多问,但看着大爷的脸色,估摸着不算好。 科考过后,各路“神仙”齐上阵,又为朝廷输送了许多新鲜的血液,热闹了好一阵。 而宋府自然也是喜气洋洋,只有一件事,装在青夏心里了。 那日也是个阴雨连绵的天。 琉钰陪同陈夫人身边,正式的见过了王妃母女。 气氛倒是融洽,但实则,在场的主子没有人将她当回事,王妃更是没看她两眼。 琉钰回来后,沉着脸喝了青夏两壶茶水,看她周身气压很低,青夏便让田田去送了些时令瓜果来。 这段日子的相处,琉钰的性格越来越外放了,许多事情甚至都没有三思,就往青夏耳边秃噜,看着她今日火气冲冲的来,青夏都放下了书,准备听她大道苦水了,可她酝酿许久,忽然泄了气,很是尴尬的说:“方才在朝晖堂,都没敢出去如厕,喝了你两壶茶,这会儿憋不住了。” 青夏轻轻一笑,忙让她去。 琉钰去后,田田小声问道:“真不对劲,看着琉钰姑娘气冲冲的来,还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结果干坐了这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呢。” 青夏轻叹口气:“有所顾忌,不肯直言,才说明问题很大,以她平时火炮一般骂出来,事情都不算大。” 果然,等到她回来收拾好了心情,语气中还是带了些烦躁。 “我可算是见识到了,所谓王公贵族,还真是天上的神仙高攀不得。” 青夏抿唇,笑着说道:“你我原本就是在贵族人家做丫鬟,这些你早该知道了,也不算稀奇呀。” 琉钰蹙着眉头,说道:“那还真不一样我曾经伺候的是个落魄的贵族,穷有空壳,持有以前习惯和规矩,内里却支楞不起来,你伺候的是京中的名门望族,但是……宋家人口简单,人少是非就少,可这王府来的就是不一样哈,那是真正的皇族中人。” 说起以前的老东家时,她不留一点情面,吐槽起现在的皇族,更是阴阳怪气。 “都说这位郡主最是端庄大度,可在我看来,她心思却是最多的,你别不信,也别觉得不曾见识过就把别人往好处想。我告诉你吧,我们这样的身份,是不会招她们那样的人待见的,不仅不待见,甚至都看不见我们。” 那一副鼻孔朝天的态度,真是看得人牙痒痒。 她看着青夏,这两日许是气温骤变,看着气色不算很好,有些虚弱的感觉。 “她瞧不起我这样的身份,不是因为我出生地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大爷身边的妾室,青霞不是我诓你,若今日是你在那,她也不会待见你的。” 青夏收敛笑意,说道:“我也没想着人见人爱。” 琉钰却说:“可她作为咱们未来的主母,若是没有一点容忍之量,吃亏的只会是你我!我倒无所谓,总归我求的也不是什么真情,可你呢?青夏,将来二女侍一夫,你能接受冷落吗?” 她问的直白,青夏却沉默下来了,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除却心头总是喘不上气郁结外,还有对此事的无力感。 “你觉得我能不能接受有那么重要吗?我这个身份没想要太多,只要不害我就好,主母和妾室哪有能处成姐妹的?本就是主仆,不会因为大爷对我的感情就变得有多特别,我也不想要这份特别,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我知道你的担心,我也知道要防范于未然。” 她的通透和无力,深深的感染了琉钰,若非是她本人有这份淡然和单纯,琉钰也不会做这白痴的举动,去与她说嘴这些本不该她来说的东西。 “那你可知,今日他们谈论起许姨娘的孩子,谈论起五小姐时,那位郡主说什么吗?” 青夏不知,也猜不出来,摇了摇头。 琉钰深吸了口气,愁上心头。 “她说了句叫夫人很高兴的话。” “什么?” “她说庶出的子女应当养在主母名下,这也是对庶出子女的恩泽。” “……” 她刻意模仿那语气,愈发让人觉得心口闷了,骨气无法散出。 青夏摸了摸发烫的脸,轻咳了一声,说道:“屋里的炉子熏得太热,我脸都烫了,我去将窗开点缝。” 琉钰听后,板着脸起身,去开了扇离她远一些,吹不到这边来的窗子,屋里的空气流通了一些,可压人的气氛并未有多少消减。 青夏不动了,垂下眼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着她这样,琉钰又气又急。 “她说这话对我没有多大的影响,你是知道的,我若一辈子这次在这个院子里,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你呢?你难道一辈子都不要孩子吗?” 青夏摇摇头,不是在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觉得茫然无措。 世俗约定,家族规定,家族里无论嫡出庶出,都应当养在主母的名下,即便是生出的子女的姨娘妾室,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是奴才。 这是无论大爷给她多少的爱和感情,都无法相抵的。 从规矩上来说,郡主说的话没什么问题,可正是因为这样,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能生却不能养,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不能当做孩子,要看做主子,所有的心疼都要化作敬意…… 看她闷不吭声,琉钰冷哼一声,起身道:“原也是我多为你操心了,本就碍不着我什么事,早知你听了这话无关痛痒,也白瞎我这颗心。” 说罢,她就要走,青夏忙去拉住了她,声音告饶道:“好琉钰,我知晓你的好心,只是此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你别同我生气,这件事情我就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看她气虚体弱,面色苍白,眉宇之间都是化不开的愁意,琉钰心也软了。 都是没有选择的人,她哪里是生气?她也只是觉得处在这样的困境中,很无奈也无解。 …… 第280章 给未来的大孙 那日聊过那样沉闷的话题后,青夏心情一直不算好,总好像压了个事让她喘不上气来,也不知是天气的变化,还是心理作用。 直到这天晚上,陈夫人在朝晖堂的待客厅预备了一桌子菜,将府上的所有人都叫来了一起,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青夏。 青夏本是不想去的,可现在她的身份尴尬,又非宋家人,又非大爷的人至少名分上不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她是谁,也不会将她落下。 不去也没有道理,更显得矫情。 世子有通房一事早就不是稀奇,当日陈夫人能带着琉钰接客便很能说明了。 好似对此事王妃母女也并无话说,陈夫人便也不藏着掖着,办了场家宴,自是在家里上上下下都可以一同到来。 去的那日,青夏换了身不打眼的水青色,气色不算上佳,铺了些粉在脸上,盖住了憔悴的面色。 田田给她上妆时还说:“若说是冬日寒,姑娘猫了这些日子也该适应了,怎么到了今日脸色还是这么难看?不若等明日,请大夫来看看吧。” 青夏“嗯”了一声,没有异议,看她在自己耳边比划一对大的宝珠耳坠,伸手拦下了,说道:“不必如此夸耀,寻常打扮就好。” 田田茫然的看着手中瓷白的珠子,说道:“这对耳珠不夸耀啊,配姑娘今日这水青色的衣裙正好呢。” 青夏从妆奁拿了对莹润小巧的珠粒:“就这个吧。” 田田只好换过来,随后心中暗暗感叹,姑娘还是太谨慎了。 “一会儿去了朝晖堂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奴婢不会!可若是……郡主她欺负姑娘怎么办?” 青夏听后,看着她笑了:“人多眼杂,都是有身份的,有体面的,郡主若是聪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发难。” 田田点了点头,她还是被那日琉钰姑娘的话给听进心里去了,心中总是忍不住的为姑娘担心着。 …… 主人赏饭,不能到了饭点才去。 青夏收拾好就出发了,路过满梨阁还叫上了琉钰,这次去没带上有瑛,怕太显眼叫人多想。 两人来时,朝晖堂内还没几个人,四小姐宋仪到了,看到她来,正想过来与她说话,却看到她很轻的摇了下头,脚步便顿住了。 陈夫人见她们来的早,只是满意的点点头,趁着王妃母女还没来,与她说道:“今日贵客在场,你们二人便在我身边布菜,说来你们都是从我身边出去的姑娘,也不比谁差,不过,要分得清场合,都明白吗?” 这是在告诫她们二人,她们是从朝晖堂出去的,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让他们来一起吃顿饭,是给她们抬面子,可她们自己却不能拧不清,恃宠而骄。” 两人连连应声,低眉顺眼至极。 从品相来看,两人无疑是美的,各有各的美,陈夫人看着也满意,好歹这样的品色,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心里也盘算着,等大儿婚事完成,也该为老二和老三物色屋里伺候的了。 没说几句话,妍王妃带着灵扬郡主来了。 这是青夏第一次正面的看到灵扬郡主。 确实不负第一美人的称号,气质出众,好似一出生就带着一股贵气。 灵扬只是短暂的瞟了她一眼,随后甜声与陈夫人说话去了。 看得出来这对未来婆媳之间气氛很是融洽,就连未来的亲家都可乐的看着,还说:“我这女儿被我娇惯的不成样子,见夫人如此疼爱她,我也就放心了。” 陈夫人看了眼坐下下头的宋仪,说:“都是养女儿的人,养女儿这手里头就像端了碗热油,生怕泼一点,我这女儿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她是个闷葫芦性子,只盼她将来嫁了夫家,能与她好一些。” “那是自然,四姑娘一脸福气,都说沉默的人是有大智慧的,无论将来许给哪个人家都能过好日子,再说了,有谁敢对宋府千金不好啊。” 说吧,两人呵呵笑了起来。 旁观的人听着心思各异。 而青夏听着这些话,一觉羡慕,二觉思念。 羡慕她们都还有亲生的母亲,为她们操劳婚事,而自己没有这个福气了。 不过,若是自己的娘还在,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估计也不会太高兴吧。 毕竟,现在的她离幸福好像很近,却又不那么肯定…… 说着话头,忽然听郡主问了句五小姐,叫她回神。 “今日热闹,怎么不见将奶娃娃抱来呢?” 妍王妃端着笑,看了她一眼,似有担忧。 提起那两个,陈夫人没什么好心情,但对这个未来的儿媳还是诸多包容的,只因她是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了句对自己来说公道的话。 遂也是笑道:“还没满月不大方便爆出来,灵扬很喜欢孩子?” 灵扬笑道:“自然喜欢。” 陈夫人与妍王妃对视了一眼,笑说了句:“这个不难,等到今年开春,说不定就有喜事了。” 灵扬不是傻脑子,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当下红了脸,依偎进母亲怀中。 而听了这番对话,宋仪和琉钰都不动声色的看了青夏一眼,只见她垂眸顺眼,似乎没听见一般。 “趁我现在还有把子力气,可以帮忙带带孩子,小年轻呀早些生养个,有家有子,这日子才能顺遂,我宋家也多少年没有这种喜事了,只盼着哪个乖乖,能叫我早些享受到当祖母的感觉。” 说罢,看了害羞的灵扬一眼,又道:“我呀,别的没有珍藏的古玩倒是不少,都是留给我未来的大孙的。” 青夏听得恍惚,心里也五味杂陈。 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嫡长子是最要紧的,其他的估计就没那么受欢迎了吧…… 话说到这儿,宋溓正好进来,目光落在垂首站立的青夏身上,看了一眼,遂道:“聊了什么?老远就听见母亲的笑声了。” 陈夫人咯咯笑道:“我呀,是提起了多年的夙愿,在和郡主谈论给未来的大孙子送些什么礼好,肃之你来的正好。” 宋溓笑意微顿,余光瞟向青夏,见她沉静如松,也只是浅浅笑着,回了母亲一句。 “母亲珍藏的那些,划出一小件都价值连城。” 陈夫人点了点头,同妍王妃笑:“瞧瞧,还得是我这大儿子,最是了解我,一早就盯上了我那些宝贝呢。” 话音落下,众人皆笑。 气氛好像一片和乐。 …… 第281章 要她们来做甚? 当天用饭的时候,几位主子欢坐一堂,青夏和琉钰则在陈夫人身边为她布菜。 这些事情原本也是他们会做的,可在当下情况,对他们来说,总显得有几分怪异。 这一桌子的人,除了与青夏交好的宋仪,还有全程笑不出来的宋溓,也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将来郡主入了门,她们要伺候的便是的目安院的夫人。 看着陈夫人如此喜爱郡主,想来等郡主入了门,便会将管家的权利都交给她,让她真正的做到当家主母。 这一棒又一棒的传承,宋溓科考结束,只待来年春天入朝为官,这一代的人已经有可以接棒的,国公爷自然是要将国公府的未来交给长子,而他们成婚后,后宅事务,也自然而然的会从陈夫人的手上,转移到长媳的手上。 在后面站了会儿,青夏忽然觉得小腹有些不适,面色便不大好看了,好在陈夫人也不是磨人的性子,此番让他们二人露面,一是想让岩王妃母女瞧瞧她们,再让她们在后面布菜,虽说给她们预留了位置,允许她们上桌吃饭,可眼下这一出,地位高低十分明确,无需多言了。 陈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去小桌用饭,而这时,国公爷举起酒杯,大家的注意都在饭桌上,自然无人在意她们的去留。 用饭时,青夏根本吃不下去,小腹坠坠的疼,总觉得难受,勉强吃了些,不至于空一顿。 大堂里欢笑声一片,她们二人在小桌上显得格外冷清。 琉钰看出她情绪不佳,以为她是对方才的事情有些膈应,便轻声说道:“这婆婆在给未来的媳妇儿表态呢,咱们俩就是炮灰,你也不用多想。” 闻言,青夏只冲她笑了笑,吃了几口后草草了事。 后面就与她们没什么相关了,待到无人在意的角落,等了会儿,两人就顺理成章的退了出去。 宋溓坐在屋里吃茶,心里却无法平静。 一是为了白日同刘靖帆吃饭时谈论到的事情。 皇上如今四处找人,想要凑齐九人本不难,可这事上却遇到了重重阻力。 他们合理的猜测,不只是宋溓介入了此事,送走了青夏的哥哥,以及其其他在名单上的人。 恐怕还有正义之士,私下做成了此事,只是这种事情谁都不敢说,便是有人问了也都不敢承认。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陛下做此事,害的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没有坐以待毙,而其他知晓内情的人,恐怕也不会拿性命去做赌,赌当今的陛下尚存仁念,不会残害百姓,人活世上,哪怕是苟活,也都想好好的活着,可说这条路是他们以为英明神武的君王给断了…… 绝路之下,必有勇夫,荆棘丛中也会拼杀出一条血路。 二就是如今内宅中也有他不能掉以轻心的事情,贵妃不愿看此亲事成,皇帝的态度也不明确,虽说婚约嫁娶本是自家的事,可他们的身份,便注定了他们的婚事绝非私人的。 一个是王爷之女,一个是掌有兵权的将军之子。 古往今来,这样的姻亲组合,足以叫每一代帝王都有所忌惮。 更况且如今朝野内外也不算平和,藩王异动,至今都还没出一个解决的法子。 皇帝应当是不想看他们这场婚礼圆满完成的,只是碍于情面,谁人不知他们的亲是一早就定下来的,那个时候也都不算是实力最鼎盛的时候,也不算是最有名望的时候,只是两个有名望的家族联姻罢了。 可现在,皇帝人至中年,置了一身的病,渐渐感到无力,而这个时候,一代又一代的能人出现在他眼前,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已经长成了能管事的模样,他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是其他呢? 若非是有一个绝佳的借口,他也不会轻易的“得罪”两个家族,眼下的风平浪静都是人为的,可若有人刻意的想去打破,那隐藏在暗地里的风波,随时都有可能激起惊天的骇浪,遂淹没这个人世。 这些足以让他头疼的,无论私事公事,说白了都是天下事,是皇帝眼中棘手的事。 而他私心有一块地方,也在不断的令他发闷。 今日他便看着青夏,如同丫鬟一般,她的那双眼都没有乱看过一眼,始终盯着斜下方。 在母亲身边陪了一日,又为母亲备菜,若非顾及场合,他绝不会想看到她这般模样。 这屋里欢声笑语,而他的心始终牵挂着那冷寂的角落,果然让他捕捉到了那一抹沉寂的身影悄然离去。 这里的人不会在乎她的来去,更不会在乎她的情绪,偏偏在乎的人,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为她撑腰。 读书十余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拎得清的人,也从不为世俗而裹挟。 可现在于公于私,他都不得不暂掩锋芒,做一个沉默无声的人。 他不能为了一时之气为她出头,因为,只怕这次的出头,换来的是她将来过不出头的日子。 有太多的不确定,不确定这场婚事是否真能如爹娘所愿办成,若是今日百分百确定这婚是结不成,他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女人被这样对待。 他的沉默到底还是引起了国公爷和陈夫人的注意,等到稍晚些,都各自回去了,这屋里只剩下宋家人时,国公爷才道:“郡主在这儿,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宋溓:“儿听长辈说话。” “长辈也没让你闭口不语啊。”国公爷轻叹了口气。 陈夫人也说:“你不是不知人事,送去你院子里也有伺候的,在未来的妻子面前,何至于如此冷淡,好在他们是没看出来,也不在意,否则还说你怠慢了未来新妇。” 宋溓微微蹙眉,抬头看向母亲,问道:“我也想问今天的日子不算特别,不过是一家人吃饭,接待客人,母亲让她们二人来做什么。” 这个“她们”未指名道姓,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陈夫人被问住了一瞬,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儿子有些失语。 …… 第282章 她给的危机 此话一出,屋里皆沉了气。 宋老二老三吃惊不已,宋仪则是有些担心。 国公爷看了大儿一眼,看出了他眼里的心疼和烦躁。 立刻出声斥责:“肃之,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 陈夫人回过神来,没想到原本高高兴兴着,却被自己的儿子质问了。 又听到丈夫对他的斥责,心里五味杂陈。 宋溓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弯腰:“方才是儿语气不好,母亲莫怪罪。” 陈夫人深吸了口气,说道:“你是我亲生的,我不会怪罪你,可你刚才说的也太莫名,那两个是在你身边伺候的,虽说之前没有到人前来,但王妃母女都住到府中来了,能不知道她们吗?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让她们大大方方的出现一回。” “可她们那样子,哪像是儿的通房?说是丫鬟也没强到哪儿去。” 原来他是不满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被冷待了。 陈夫人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真是读书读迂腐了,她们不就是丫鬟玩意儿吗?送到你身边伺候,是叫你高兴,何需要你上心。” 说到上心二字,陈夫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笑意收敛,语气也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对两个通房上了心动了情?” 否则以他的地位,何至于将两个伺候人的玩意儿放在眼里?说是通房,说是半个主子,可她们那样的身份,谁又会承认? 宋溓神色微凝,没有直言否认,只说:“她们毕竟是在儿身边伺候的人,母亲若需要人布菜,多的是丫鬟伺候,何须用她们。” 这话听在陈夫人耳里,便是儿子要面子,也护身边的人,遂松的口气。 她就说嘛,有珠玉在前,她的儿子又不是傻的,怎还会看上那两个上不了台面的? “说你读书读傻了你还不高兴,娘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将来后院安宁,他们两人大大方方的在人前出现了娘呢,只让她们随身伺候不不菜而已,便是在告诉郡主,这两个人不会横在你和她中间,等将来成了婚,也不会给她添堵。” 说罢以后还告诫了他几句,这此刻,这些话听着在场人心里,总有那么几个心有异常。 谁也不能说她这话说错了。 这才是最令人无法言语的原因。 也是这个时候离开朝晖堂回到院里的王妃母女也坐在一块儿说话。 灵扬打离开就有些沉默,知女莫若母,妍王妃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道:“是不是在想世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您也察觉了?今天用过饭后,他的心就好像不在这儿了,虽也是笑着,可总有些疏离,娘您说他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妍王妃听得一笑:“我的儿也是糊涂了,这么好的婚事,他后悔什么?男人嘛,总不会为着后宅的事打转,外头也够他忙活的,兴许他只是心里头装了事。” 灵扬听了却没觉得被安慰到,而是蹙起眉头,依旧怀疑。 “若是装了事,他解决事情就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晚上都那个状态吧?还有,娘……你看到今天跟在夫人身后的那两个姑娘了吗?” “嗯。” “其中有一个就是先前我遇到的那个,恐怕另一个也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叫她们出来做什么?” 看着较真的女儿,妍王妃说:“他们今日做了什么,就是陈夫人叫她们出来的意义。” “……” “那不过是两个伺候人的罢了,不值得你为她们费心思,你如今要做的就是趁这个时候和世子培养感情,再过不久咱们俩俩就要回去备婚了,等到冬至,你就彻底是这家的人了,到那时候,这两个人你是打发了也好,或是做他用也好,总归是碍不了你眼的。” 灵扬依旧不平:“上次咱们来还没有这些碍眼的人呢,怎么突然就有了?” “世子这样的出身,到这个年岁身边还没有个伺候的,传出去像话吗?好歹是没给人脸面,你若连这醋都吃,将来嫁了人又怎么是好?” 灵扬瘪瘪嘴,直言道:“我才不想和一群小娘打擂台呢,我这样的出身也不该受这种气。” 面对她任性的话语,妍王妃摸摸她的头,却没有多少恼怒,只是细心的教导。 “将来你做了别人的夫人,这些东西都必不可免的,你也要学着有容人之量,与后宅的人和睦相处,这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你在后宅替他稳住后方,他记得你的好,自会对你多一些爱护, 可你若是一味的争风吃醋,没个夫人样子,后宅风气一片乱麻,反而是你之过。” “……” “你是郡主不是公主,你也并非招的上门女婿,这些事情早该做好心理准备,其实那些人碍不着你什么,只要你一日是这家的夫人,是世子妃,她们就都越不过你头上去,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公婆,体贴好丈夫,孕育好儿女,这样你的地位才会越来越稳固。” 谆谆教诲,苦口婆心,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念给同样是女人的自己听。 说完这些话后,妍王妃自己也有一瞬的失神。 大道理上的事情,谁都懂,谁都会说,可好像回回落到自己头上时,都不想按着道理走了。 今日她教导女儿的这些话,就像是那些年在后宅里隐忍的她常常自省的话。 现实的无奈,世俗的约定,古今的规矩,她们没有办法去打破,只能在这些条条框框中,寻找着那一点缝隙,然后自圆其说。 这些话,许多的姑娘,年少时或许听不懂,或者听进去了,照做了,可心里依旧不能平和,只等她们年岁见长,儿女双全的时候,再回望再审视才能知道,许多的至理名言,其实在出嫁的那一日就已经被父母长辈告诫了。 少时听不懂的话语,总会在一路的磕绊中寻找到共鸣。 她伏于母亲膝头,长叹了口气,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软化和平静,她说:“我的日子我要自己过出来,我也绝不允许有人毁了我的未来。” 她就不信依着她的身份,宋溓能偏爱别人。 尤其是那个,沉静的像是一株空谷幽兰,那个女子,不算出众,可隐隐让她感到威胁,她敏感地觉得,宋溓今日那一点点反常,会和她有关。 只是她不愿承认,一个丫鬟还能牵动当家主子的心弦,更让她这个郡主分说不休。 …… 第283章 让她表演 月底时候,贵妃出宫,回到国公府来。 此事发生突然,更突然的是中宫,竟有传言说是中宫皇后,怕是撑不过今年过年。 国母有殇,举国皆惊。 贵妃回府那日,宋国公府接仪架,却很低调,这也是贵妃事先传来的话。 皇宫最近不太平稳,她回府一事低调行之,没有大张旗鼓惹人现眼。 只是这些与青夏就没什么相关了,从那日回来以后,身子就一直不大爽,本说是要请大夫来看看,可却被一事绊住了。 兄长来信了。 信的内容大致是说他如今很好,叫自己不要担心,青夏看了信,便也写了一封,预备往家里寄去,却被宋溓拦住了。 此逢多事之秋,许多事情还是不要太着急为好,这信寄来寄去说被有心之人察觉,那纸就包不住火了,更况且,如今国公府在皇帝眼里,只怕也早就是眼中钉了,就愁纠不到错处。 想一想诸多事情,诸多的后果总归是不利于自身的,便也作了罢。 贵妃来的头日夜里,宋溓贴近她身,想与她求欢,青夏白着脸轻声拒绝了,他也看出她的无力,不是平日里的娇弱无力,见她脸色勉强,便也不强求于她,只将她抱着,说道:“明日姑姑回府,若是来目安院,你就招待她,我姑姑虽说如今做了贵妃,可疼爱我们的心不曾变过,你这样聪明乖巧,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青夏听得紧张,肚子一抽一抽的,她抿着唇:“……宫里的贵妃贵不可言,我这样的人怎么好去她面前……” “再如何贵不可言,也是我的姑姑,便是你的姑姑,是家人,回到自家就不是贵妃了。” 青夏惊得看他,好像是为他这话吓得不轻,可她这小模样却是逗笑了宋溓。 “大爷说话也太大胆了些。” “不是大胆,都是实话,你就相信我吧,在这个家,你若能讨得姑姑欢心,比什么都好使。” 青夏默了,轻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次日,青夏醒来时,浑身都没什么力气,田田要去给她请大夫,她想了想便摇头拒绝了。 不如等贵妃回宫以后消停了些,再请大夫来看,今日事多,她这里也多有不便。 无非就是再等一日也没什么的。 这样想着,肚子又是一阵抽痛,她喝了口热茶缓了缓。 今日宋府请了戏班子来,因着天气寒冷,戏台就搭在室内,好在宋府家大业大,这样的空场子也多的是,寻常派人打扫,维持干净整洁,此刻用来看戏再合适不过。 青夏也被叫去了,同琉钰坐在后头,最前头的就是贵妃娘娘,只单瞧背影,便觉得华贵万千。 琉钰与她交头接耳,小声说道:“神仙呐,宫中的娘娘像是天女下凡呢。” 青夏被她的比方说的乐了,但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皇宫里的人,尤其是后宫中的人,她们是决计没有机会见到的,如今一见,果然不同一般。 难怪这天底下的女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后宫里去。 “我听说便是答应常在,一个月都有不少的月钱呢,你说贵妃的月钱是多少?” 青夏摇摇头,捂着嘴与她道:“这我怎能知道,快别谈论这些了,此处人多小心被人听去了。” 琉钰咕哝句“我也没说不好的话”,但到底还是听进了她的话,没再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她们二人即便动作再小,还是引得一人注意了。 灵扬余光看向她们,心里冷哼不止。 果然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样的场面没见过,便也没什么见识,在那里交头接耳,也太过小家子气了。 此时宋溓不在,国公爷也不在,她胆子稍微大了一些。 今日贵妃来对她好一通夸赞,这宋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人,未来的公婆,甚至宫中的贵妃娘娘,都对她喜爱不已,也让她内心不能控制的傲气起来。 台上的人刚表演完水火杂技,灵扬忽然笑说:“光是看戏曲班子没什么意思,早就听闻京城的风水养人,想必夫人身边养的姑娘们也都个个身怀绝技,不如请她们上来一试?” 此话一出,场上人心思各异,这里的人几乎都比他年长,更况且她将来是要嫁到京城来的,谁也不会让她不自在。 除了妍王妃脸色微顿,也只有贵妃含笑不语,看了她一眼。 陈夫人很是给面,看了眼身后的画桑,笑道:“我这身边还真有个能说会唱的,画桑,登台去唱一曲吧。” 画桑面容含笑,也不扫兴,福了福身,说了句献丑了,便登上台去。 而这时,灵扬又说:“歌舞唱曲配合着来更美妙……”说罢,她眼神在场内扫了一圈,说:“我看那个姑娘身量纤细,身轻如燕,想必舞起来也十分好看吧。” 话音落下,几双眼睛皆往后看去。 青夏顿时如芒刺背,因为她看向的是自己的方向。 陈夫人心情愉悦,便说道:“既然郡主想看,就上去试试吧,今日在这儿的都是自家人唱跳的不好,也没人笑话你们。” 青夏哪里会跳舞啊?可在场的贵人们都发了话,画桑都利落的上了台去,她又如何还能稳坐着? 正在这时,与她坐在一处的琉钰站了起来,笑说:“郡主真是火眼金睛,只是奴许久不曾跳舞了,兴许会有些生疏。” 见是她起来,灵扬微微蹙起眉头,正想说什么,手突然被覆住,她回过头去,见母亲沉着脸看着自己,顿时散了这口气,又重新端起笑来。 琉钰福身过后便也上台去了。 与画桑头次同台表演,底下作者,贵妃,两人都牟足了劲儿,生怕出了丑叫贵妃不喜。 底下的主子个个看得开心,哪怕她们不是专精此项,可她们能在台上逗得贵人高兴,也算是本事了。 不过是图个可乐,谁也不会去挑刺。 这下头恐怕也只有青夏心里不是滋味了,她方才明显的看得出来,郡主就是奔着自己来的,若非是琉钰替自己挡了一次,恐怕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看来今日不会这么平平顺顺的躲过去了,那郡主方才不知缘何放过了自己,却不代表会一直相安无事。 戏曲过后,一伙人便去了弄花堂,青夏几人落在后头,与默不作声的琉钰走在一块。 今日她和画桑表演完后,贵妃带头打赏,给了她不少银裸子,接赏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可青夏看得出来,她的眼里实在没有多少笑意。 这种被人当哈巴狗一样对待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刚才看她们在台上表演,众人都笑得高兴,唯有她心中泛酸。 他们这些人啊,说白了都是贵人手中的玩物,高兴的时候给点赏,不高兴的时候给两巴掌。 那郡主压根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好歹她们也是世子屋里的人,这样当众打脸,使唤她们表演才艺,真真是居心不良了。 …… 第284章 被陛下赞同的婚事 一个下午,一直到用饭的时候,青夏的神经都紧绷着,神经一紧绷,身上也就不舒服了。 肚子里像是绞着痛一般,一阵一阵的。 看出她脸色不太好,琉钰低声关心了句,见她摇头不语,也没再说什么。 用饭时,她们二人自然是做不上主桌的,分在小间,二人用饭,气氛也相当沉默。 “这种大场面,咱们俩都上不了桌,可见有疼爱也不抵什么用。”琉钰讽刺着,眼里满是讥讽。 自从他找准了自己的道路,不再去奢求那富贵险中求的路子,看事情也就简单多了,说话也大胆许多。 青夏知她心里不爽,小声安抚:“再有什么气也等回去再说。” 琉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只庆幸,幸好她没有继续咄咄逼人,非要你上台去,否则大爷知道了,一定会剥了我的皮的。” 青夏:“没那么严重,你是替我受罪,我对不住你。” 琉钰忙说:“赶紧打住,我可不是要你内疚自责,我只是心里不忿,算了,今日也好叫你瞧瞧别人的真面目,省得你天天还觉得井水不犯河水就不会有事了。” 青夏哭笑不得,哭哭不出来,笑也没心情笑,只抿唇叹息,今日狼牙初显,却又显得巧妙,让人连说都没个说头,说来还是这些贵人抬举她们,若她们还心存怨念,那岂不是不知好歹了? 两人用过饭后,主子们坐着谈事,她们则候在一旁。 妍王妃带着郡主回去了一趟,屋里就只剩下宋家人,没了她们母女两人,也明显察觉到贵妃的话都多了不少,话题也都宽了些,关上门来一家人说话也多了几分随和。 “宫中近日怕有大事发生,皇后娘娘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三皇子在殿外跪肿了腿,那门就没打开过。” 陈夫人不晓得这其中内情,只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女子而真情实意的感慨。 “也是天命不佑,当年她抢了你的皇后之位,如今年纪轻轻,却守不住这个位置,她病得突然,又为何不让她的孩子见?” 贵妃看了她一眼,她的这个嫂子确实没什么远见,但好歹还是维护自家人的。 目光落在大哥和宋溓身上,见他们不打算解释,便也没与她把话说透,只道是:“这些日子,三皇子的身子也不好,许是怕病气过人吧,毕竟,皇后若是走了,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有关联的就只有她的孩子了。” 陈夫人不疑有他,只叹几声,心里也泛起了涛浪,若皇后病逝,那贵妃岂不就能成国母了?本来当初她与皇帝便是结发夫妻,这个皇后也理应是她来做。 一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就不可控制的激动起来。 宋家出个贵妃和出个皇后,那可是全然不同的,等到贵妃升后那日,宋家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这样她的儿子入朝为官,就更多了一些底气和帮扶。 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有多么的凝重。 皇帝如今是越发疯癫了,为了自己皇位稳固,不立太子也就罢了,甚至如今还要残害中宫,残害自己亲生的孩子,杀妻害子,夺人性命,活人祭天,以求延长寿命…… 他做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折寿的事? 君主不仁,国将不国。 这天下都要变了。 “近些日子都低调行事,中宫之事,只怕会牵连一些人,咱们家不宜太过出众,还有就是肃之的婚事。” 说起这个陈夫人更来精神了,可听着贵妃前面的话头不对,开口也显得有些迟疑。 “本是定在过年之前,可又怕那日子太赶,便又定在了立冬那日。” 贵妃点点头,目光落在宋溓身上,没什么情绪的说:“婚期的日子我听说了,但我的建议是取消婚约,尽量不要和城阳王那边再有往来。” 此话一出,满厅寂静。 反而是当事人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反应平平,好像说的不是他的婚事似的。 陈夫人顿时语结,下一刻就问出了声:“这是为何?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都多少年了,这个时候突然就要毁约?王妃她们才刚来呀……” “那大嫂可知她们此次为何而来。” “自然是重视婚事啊……” “那我若告诉大嫂,这次科考榜上,中状元的那个是城阳王府扶持的人,并且如今在陛下面前如鱼似水,他这个状元当的太风光了,大嫂如何作想。” 这一番话下来连宋溓都吃惊了。 他们只查到这次的科考状元是皇帝拉起来的人,却不知道这中间和城阳王还有什么关系。 关键是城阳王做此事有什么好处呢? 宋溓这样想了,便也问出了声。 贵妃说:“自然是投其所好,不愿宋家太风光,想拉自己的人起来坐在关键的位置上,城阳王有野心,他太知道皇帝想要什么了,一个状元的位置改变不了什么,可却能让皇帝逐渐走向灭亡,试想一下,朝廷要职若都是一些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坐上去,产出一些阿谀奉承的小人,谁最开心?” 这番话信息量过重,陈夫人被雷的外焦里嫩,国公爷则一直沉默,宋溓却想得通透。 他不像父辈,跟着当今陛下一路闯过来的,他只看到了当今的时代弊病颇多,需要整改,而如今当权者却宁愿沉醉在过去的时代。 “我相信王妃是真的想把她的女儿嫁给肃之,毕竟肃之在这一代的青年才俊中,确实独一无二,但一码归一码,她中意的好女婿,在城阳王那里却能是个好棋子,大嫂觉得这样的婚事还要得吗?” 陈夫人蹙起眉头,还是不愿意相信,平日与她多番较好的王妃,他们居然能做出损伤自己儿子的事情。 而这时,国公爷只说:“这婚约怕是作罢不成了。” 众人齐齐看向他。 “城阳王一心想和宋家坐在一条船上,为的是我手上的兵权,原本陛下的态度不明朗,可近日不知为何,上朝过后总会拉我在御书房里,言语之间竟然很是赞同这门婚事。” 这话一出来,贵妃都惊诧了。 而屋里的气氛,也在这番话过后诡异的沉寂下来。 …… 第285章 咱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一段不被看好的婚事,尤其涉及政权,有很多因素。 但是一旦这段本不该被看好的婚事,突然被看好了,其中深意不敢细琢磨。 明理的人都知道,这场婚约再继续下去,恐怕会有内伤,可是,婚约并非一两天就定下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如今再说不行,若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对谁都不能交代。 贵妃看着国公爷,又看向宋溓,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他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情都得讲究一个理字,若无师处之名,就不能贸然出手,我倒觉得顺其自然,只有走进了这个围城,才能知道城内关着的是何方神仙。” 这话一出,连国公爷看他的眼神都深暗了几分。 贵妃更是沉默,随之而来的是对这个后辈的欣赏。 就在深宫中,看惯了权谋,也看透了人心,遇到对自身不利的事情,从没有迎难而上的想法,明哲保身才是存活的道理。 很显然宋溓不一样,所求也不一般,他选择直击困难,勇往直前,这一点就已经远远超出他们这些人了。 眼神里便带了几分欣赏,说:“你选的这条路,富贵险中求……很冒险,却也是翻身的最佳道路,但是肃之,若是你选择的这条路,会赔上全族的荣耀,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宋溓沉默一息,看着父母,又环顾四周,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叹了口气,说道:“孟子云,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他话语的声音不大,可却振聋发聩。 他们这般的身世,享受了荣华富贵,在金银窝里看不见世间疾苦,又有几人能真正的居安思危?又有几人真正的有奉献精神? 有人只看眼下一二步,未曾思索未来百年间是否安顺,而往往一眼望穿百年的人,便是这个时代的先驱者。 多的是人走着先人踏稳的脚印,不愿去探索新的道路,即便曾走出来的道路,已经千疮百孔,世人宁愿修修补补,都不愿在开拓。 “我知道很难,但我也知道,我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婚事了。 青夏听着这些话,脑子里不断嗡鸣着,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看向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眼里便有了变化。 别人读书,或是为求官职,或是为求荣耀,可他却是真正的想为人做事。 这份精神,令人钦佩。 …… 念及近些日子国母有殇,原本准备的烟花宴也撤销了。 贵妃是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回宫的。 一行人送到门口,回来的路上各自回院,只是这中间出现了个小插曲,人一多难免混乱,青夏本是隐于人群,可却在路过水池旁时,一个失重,人就往池中栽。 这一时间,宋溓离得远,离她近的就只有琉钰,恍惚间似乎看见了撤回去的一道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拌的青夏,手已经快于脑子去拉她,只是这个路段鹅卵石多有些偏滑,没将人拉回来,反而被重力带了下去。 一阵惊呼声中,两个身影双双落入水池。 看清这一幕,宋溓几乎是飞奔过去,点水之间将人捞了出来。 青夏呛了好几口水,刺骨的冰冷裹着她的全身,落在地上的时候腹间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痛苦的闭上了眼。 宋溓将她挡着,没人能看到她的丑态,自然也没有人发现她的腰下蔓延出来的猩红。 琉钰呛的直咳,她被丢在一边,抹干净脸上的水后,刚看向青夏,就听到有人呀了一声。 众人皆看向她们,人群中有人惊呼:“怎么流血了?” 宋溓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她身下的红色,腿都软了一下,而这情况,陈夫人与妍王妃,还有在场生育过的妇人一看就明了了。 陈夫人脸色一沉,自家丑态偏偏叫王妃母女看见了,她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将人送回屋里去。” 说罢,陈夫人则带着脸色不大好看的王妃母女先行回去了。 宋仪见状,哭丧着脸看向身边的二哥,宋洁拍了拍她,见大哥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也不再拖沓,快步出去牵了马去找大夫。 一阵疼痛过后,再加上陡然呛水,青夏只觉头昏脑胀,空白之中便陷入了昏迷。 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急急的快跑,心里犹不自知,还在想:怎么这次来月事?这般凶猛这般疼呢? 目睹了一切的李娘子早已经傻了。 这姑娘尚为孩童就在她身边呆着,这四年过去,看着她长大教她一些道理,几乎是当女儿一般疼着,可如今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心里又疼又气。 疼的是她恐怕自己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气的是她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当着王妃母女的面发生了这种事情,还不知道要如何交代呢!毕竟再得脸,她也只是个通房,不,她连通房都不是。 …… 青夏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就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干爽,连头发都被包的严严实实,她却动弹不得,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小腹一阵作痛,一时痛,一时好,扰的人不得安宁。 房间里是苦药的味道,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满脸黑沉的宋溓。 动了动嘴皮,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沙哑的不成样子。 “爷……” 她叫了一声,像是把宋溓的魂魄叫了回来,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他的眼瞬间红了,里头强忍着的情绪叫青夏觉得不那么妙。 “青娘……”他握住青夏的手,艰难的叫着她。 看他这副样子,青夏心里的不妙之感越发浓烈,但依旧保持着笑容,平静的问他。 “刚才失神落了水,叫大爷担心了,我……没什么事吧?” 宋溓看着她,眼神晦涩,面容沉重,在她渐渐消失的笑容里,他说:“怪我不好,没有及时察觉到你的不对。” “青娘,咱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 第286章 有人推了我 他说完那句话过了很久,青夏都没有缓过来,一阵觉得自己耳鸣,许是没有听清楚。 可他的话音落下,肚子里又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好像一直在提醒她一个生命的流逝。 她下意识的摇头,想要否定这种可能,可目光转移,看见一边垂泪的田田,她知道大爷不会与她说谎,更不会拿这种事情同她开玩笑。 屏风后的大夫这时开口。 “姑娘这时醒来时间刚好,这汤药快快用下吧,拖得越久,对姑娘将来身子恢复越困难。” 宋溓深吸了口气强忍着那些情绪,将她扶着半靠着,看着她茫然又脆弱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阵疼意,他端来药碗,说:“你初次怀孕胎像不稳,才至滑胎,大夫给你看过了,担心没有排干净,给你开了副药。” 青夏下意识的抗拒那碗里的东西,她尚且不知自己有了身孕,刚刚知道就是告诉她这孩子没有保住,虽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可她的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才叫人心里难忍。 “不,我不喝。” 宋溓难得强硬:“不喝将来吃的苦头更多,你听话,这孩子保不住了,你却不能因为他受更多的罪。” 她昏迷之时憔悴不堪,那样子深深的刻在了宋溓的心里,水池边上看着他双腿之中印出来的颜色,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年许姨娘流掉的第一个孩子。 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在倒流,冰冷的让他失去了知觉,等到大夫来彻底宣告这个结果的时候,仿佛就在意料之中。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的高兴,就看着她被折磨的晕死过去。 青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她呜咽出声,手捧着肚子,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宋溓拉过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在抖,握紧了些,说道:“你年纪还小,孩子还会再有的,现在为了你身子好,不要倔。” 青夏哭道:“我不知道他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没了,怪我,我若提前知道,不会是这个样子。” 在他醒来之前,宋溓也在想,有了身孕,为何自己不知道?又为何身子有异不请大夫来看? 刚才田田交代了,说她前些日子来了点月事,大夫说那是见红,若那个时候就请大夫来看,兴许还能保住,可她偏偏没说…… 这时,李娘子在外头,扬起声音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傻的!大夫都说了这孩子保不住!你又为何要苦苦受这折磨?大夫开的药我看了,你只管安心喝,早早的养好身体。” 话音一顿,她又道:“青夏,这只能说明,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还没有准备好和你相见,等到你养好了身子,养好了心情,他自然会回来的,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倒不如先顾好自己。”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教训,青夏一怔,随即沉默下来,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宋溓蹙了眉头,刚要呵斥,李娘子就从屏风后走了进来,看着他生硬地行了个礼,面色也不大好看,只道:“女子落胎,心里总是难受的,大爷,不若就让奴婢来劝劝吧。” 宋溓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声音冷冷道:“同她说话,你客气些。” 李娘子只是看着他,表情冷冷的,颇有不忿的样子。 可眼下不是追究她态度的时候,宋溓听不得青夏的哭泣,又不知如何哄好她,便出去了,在外堂坐着,板着一张黑脸,谁也不敢触霉头。 李娘子看了眼一边擦眼泪的田田,深吸了口气,坐在床边看着憔悴弱势的青夏,心口一疼,语气也软了下来。 “跟我学了这么久,可还听我的话?” 青夏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是她一靠近,心里那股委屈越发大了,她扑进李娘子怀中,刚才还隐忍的哭声,此刻一下子就放大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若知道有孩子了,定不会这么马虎的!都怪我……他在我这儿我却丝毫不知情……怎么办?我怎么办?” 李娘子抱着她,心头也酸楚:“你继续哭,哭的再大声些,将这话说给大爷听,好叫他也怪罪你,身为母亲却未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青夏微滞,又听她说:“这能怪你吗?你年纪轻轻人事不知,如何伺候人都是我教你的,若有个贴心的长辈教导你,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犯这么大的糊涂!” 她也怪自己,以为青夏做了通房,那避子汤不会断,也不会有这种意外事发生,可谁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现下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看刚才大爷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突然来的。 “你告诉我,避子药断了多久了?” 青夏抽抽噎噎:“从…从旬阳回来就…就断了。” 李娘子闭了闭眼,满脸无奈:“那也没多长时间,你可知道,女子用寒凉药物,对身子有多大的影响,若想养回来,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养好的,难怪这个孩子会保不住……” 听到她最后这句话,青夏的脑子突然炸过一丝金光,她抬起头来,看着她说:“不是意外,不…不是,我刚才落水是有人推了我。” 此话一出,李娘子瞬间瞪圆了眼,忙往屏风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那里站了个人影。 呼吸一促,她说:“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可不能轻巧放过,好孩子,你先把这药喝了,不能再拖了,否则你后头会吃更大的罪。” 已成定局,注定保不住的孩子,若是不流干净只会让母体受损。 青夏端过药碗,一口喝下后,被李娘子放下躺着了。 没过多久身下便有东西流了出来,青夏浑身颤抖,咬死了牙关没再哭出声来。 而屏风后站着的男人,捏紧了拳头,眼里满是阴翳。 一番折腾天早就黑了下来。 今日事发突然,很多人都看到了当时的事,陈夫人等人定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差人来传他过去。 听到里头动静小了些,他让喆友守着,大步往朝晖堂的方向走去。 …… 第287章 给她们一个交代 朝晖堂刚送走了王妃母女,气氛异样冷淡。 宋溓到时,满脸黑沉,看向母亲时,见母亲也是一脸沉默,他走了进去,将事情说明。 青夏有了身孕,但没能保住。 陈夫人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听他这么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她的反应,出乎了宋溓的意外。 “你们真是胡闹!那避子汤她可有喝过?若是她没喝,此次受罪都是她活该。” 宋溓蹙起眉头,可一想,在母亲的观念里,自己和青夏的事情,许多她都不知,即便知晓,恐怕也不能真的认同。 便主动交代:“她从未落下一顿,可自旬阳回京以后,我便不让她喝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凉汤换成了滋补身子的药。” 一听这话,陈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自己这个儿子一厢情愿罔顾礼法。 “你是疯了吗?你尚未成婚,一个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你是指望她给你生出长子来?” 宋溓默了,已然表达了态度。 陈夫人站了起来,动作又大,心跳起伏加快,她指着宋溓,恨声道:“你可是世子!这些事情还要娘来教你吗?我送她过去是来伺候你的,你却想让她生下孩子?你置未来新服于何地?血脉友谊你就不怕将来嫡庶相争?” 话音落下陡然反应过来,在宋家是没有嫡庶之分的,几个长大的孩子都是她所生,唯一一个庶出还在襁褓之内,况且是个女孩,根本参与不了家族内斗。 一想到此事,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心思单纯,怕是不会想到这些弯弯绕绕。 “你是唯一的嫡子,毫无争议的公府世子,你上头既无一个庶出的兄长,也没有与你相当的叔伯兄弟,所以你不懂这些,可你,你的后院,若是连嫡庶都不分,祸害的可是一代人和家族的未来啊!” 宋溓沉下眼眸,直直看向她,直言道:“我不是不懂,正是因为我知道长子的重要,才非要她生不可,在娘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同房丫鬟,可在我心里,她是陪我一路走过来的…我的人,娘,他不是个玩意儿,更不是个物件,我想与她孕育出属于我们的孩子,所有的后果我都想过了,我自然也承担得起。” 他话刚说完,桌边的杯子就被陈夫人抄起来,直直的朝着他砸去。 “荒唐!” 杯子应声而裂,擦着他的衣角碎在地上。 宋溓一动不动,看着母亲气急的模样,喉咙干涩。 “你可知道,今日叫王妃母女看到了那一幕,对你有多不利?我不论你们父子是怎么想的,这门婚事还要不要再继续下去,可你未成婚就先使丫鬟有了身孕,总归是对你不好!” “……” “你分明是个在机智不过的孩子,你不是不知道这其中厉害,我看是那个妖精勾了你的心智,才叫你跟着她一起胡作非为吧!” 说到这里,陈夫人一阵庆幸。 “也是老天都看不过她这般算计,才收了这孩子去,没祸害了我儿……” “娘!您非要这样去揣测她吗?我说的什么您都不信,我与她初识她就是个丫鬟,到现在她也是个无权无势的人,她以什么来裹挟我?若非我心甘情愿,若非是我主动要求,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偷偷怀孕?” 他突然的暴吼呵止,叫陈夫人一时禁了声,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暴怒的儿子。 “她若有胆子偷偷怀子,魅惑主子,怀了身孕,她自己能不知道?大夫今日来查过,她早有滑胎之象,今日陡然落入水池这个孩子才彻底保不住了,她若有预谋,有心机,只会好好的护着自己,又怎会稀里糊涂的丢了这个孩子。” 到这一刻,陈夫人才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儿子眼中,除了愤怒就是心疼。 “你居然为了一个丫鬟这样同我说话?” “我说了,她早就不是宋家的丫鬟了,娘何苦对她偏见?丢了孩子,我和她心里都不好受,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出当时推她落水的人。”他语气缓和了些,毕竟他也不是来和母亲争论这些事情的,他要做的,是要害了青夏和他们孩子的人血债血偿! 陈夫人也冷静下来了,细想了想青夏平时的为人,再看她这些日子的状态,确实也不像是事先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否则又怎会不顾惜不请脉。 原先的气,随着儿子一声的暴吼,而后又缓下来的语气渐渐消散。 一时也有些头痛。 “你可知道,此事还不算为难,要找到幕后黑手,娘可以帮你,可是……” 她看向宋溓,长叹了口气。 “肃之,今日事发突然,王妃母女都在场,郡主或许不知发生了何事,可王妃是生养过孩子的人,一看就清楚了,她对此事很是不满,婚前弄出这档子丑闻,咱们得有一个交代。” 宋溓狠狠拧眉,一时之间所有的情绪翻涌而来,外头的、里头的事情像是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叫他一时无法抉择。 “我知道今天贵妃说的话叫你们父子都有了想法,可眼下这婚约还在,咱们到底是没有撕破脸皮,无论往后怎么样,眼下的路也得一步步走,你也得理解娘。” “肃之,你娘说的没错。” 此时此刻,门外传来了国公爷的声音。 他走进来,看着满身戾气的大儿,臆想着痛失的亲孙,心头也一沉,但到底作为一家之主,不至于被情绪左右。 他说:“你既做了决定,要一条路走到黑,就不能被眼下的事情绊住,要与人虚与委蛇,总要付出代价,此事也是你的不妥,既然有意让她怀有生育,又为何不好好看顾?我看那女子只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年纪尚小,等养好了身子还会有孩子,可你要做的事情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不要为了一件事崩了全盘。” 眼瞧着他冷静下来了,陈夫人也走到他身边,轻叹了一声,与他说道:“我知道,那孩子受了大罪,我这里有上好的补品,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带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宋溓眼眸微动,看着母亲担忧的目光,问:“娘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给怎样的交代才能叫人满意?” “未婚有孕是天大的丑闻,你与郡主婚约在即,你若真心求娶,无论所求结果为何,眼下的脸面都要给人顾着。” “……” “王妃和郡主的意思,是要咱们把她处理掉。” 宋溓瞬间暴怒,脸上的沉寂一扫而空,疯狂在眼底叫嚣着。 陈夫人忙道:“当然了,我也不会听之任之,青夏必然是从我身边出来的,我方才虽然恼火,可那也是不知实情,如今知晓了也心疼她为子嗣遭了大罪,唯一折中的办法,便是将她送到郊外庄子上去。” “我不同意!”宋溓立马否决。 陈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声音也带着尖锐:“强留着她难道会有什么好结果吗?婚前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在郡主眼里就已经是眼中钉了,若这个时候不将她送走,你是想将来郡主入了门,光明正大的处理了她?” …… 第288章 短暂平静 绕是平日再沉稳的他,此刻也发了疯一般,在朝晖堂内宣泄不满的情绪。 古董的花瓶被他摔砸,他用平日最不屑的方式宣泄胸腔的怒火。 屋内一片狼藉,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才叫他的疯狂有些许的收敛,猩红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愤怒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几岁了还这般胡闹?” 陈夫人惊叫一声立马挡在他面前,捂着他被扇红的脸责怪的看向宋国公。 “好好与他说,你打他做甚?孩子心里不难过吗?” 宋国公打后,手一阵发麻,心里头也是后悔的,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向来是不叫人操心的,此番经历了这种事情,失去了一个孩子,他的心里难受也正常。 宋溓忽然哽咽,声音都颤抖。 “可我们失去了一个孩子……我现在想要找到害了孩子的凶手都不能,还要为了所谓的大局,将她轰出门去,叫我如何忍心?” 一个大男人悲怆的时候,会发出怎样的声音?许多在爱人面前不能表露的情绪,到了父母身边再也无法忍受。 陈夫人看的也心头一痛,她握住他的手臂,只是静静安抚,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要她觉得不过是个丫鬟,不值当这么费心,可眼下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就是对她上了心了,再说这样的话,不就是往他心窝子上戳吗?她不要儿子伤心。 宋国公说:“你觉得会是谁能去朝她下手?谁说不找凶手了,你现在哭哭啼啼满腔怨气就能找到了?还是你强硬的熬拗着不愿松口,就能找到了?” 宋溓微滞。 “你振作起来,等到太平那日,真相就会浮于水面,该报的仇能报,该讨的公道也能讨到。” …… 青夏昏睡过去后,就不知白天黑夜了,再次醒来时,喉咙里干的像是烧了把火,身子虚的一点都抬不起力来。 迷糊间,她口渴的直喊,不过片刻,嘴唇就沾了湿润,她拼命的去汲取。 一只手温柔的拖在她脑后,水顺过喉咙下去,她慢慢睁开眼,看见李娘子满眼血丝担忧的看着自己。 一见她睁开眼睛,顿时笑了。 “你这一觉睡得可够长的,都快吓死我了。” 青夏目光落在她不大顺的头发,又看向她的眼睛。 “我睡了多久?娘子可歇息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正是中午的时候,你再不醒,那大夫都要急的跳脚了。” 喝的是清宫汤药,可是效果堪比“砒霜”,人一喝下去就长睡不醒了,昨天看着大爷发怒,甚至扬言她若再不醒,就要那大夫的命,吓得那大夫都要求爹告奶了。 她没有提自己守了多久,可看她的样子,青夏也知道,她怕是整宿整宿的陪着,不曾合眼,想到这里又内疚起来。 “我现下好了,您快去休息吧。” “嗯……我是该回去了,你要记得,女子生子伤身,滑胎比生子更要伤身,你要做足月子,养好身子,这段时间我时不时的就来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也会教给你,你一定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万事朝前看,这件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话到这里,看她面如死灰,忍不住与她说:“若你娘看到你这样子,不知道有多心疼。” 听她提起娘,青夏眼眸瞬间湿润,被她温柔擦去。 “别掉眼泪,也别吹风,月子里若是不养好,等你以后年纪大了,浑身都是病痛,那可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 终于,青夏听进去了话,止住了眼泪,冲她点点头。 李娘子也确实熬不住了,与她交代一番后,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此间。 她走以后,青夏也未能控制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悲戚的泪水如泉涌,心里像是被一根线一圈又一圈,渐渐发了力,狠狠的缠绕着。 田田端了糖水来,一进屋就听到了姑娘的低啜,她抿着唇,也忍住了眼底的湿意,走到窗边看着憔悴的姑娘,深吸了口气,说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快喝些糖水吧,一整日未进食,肚子里空的厉害,人受不了。” 青夏吸了口气,拿过枕边的帕子擦了擦泪,端了糖水来慢慢喝着。 田田便自顾自的与她说:“李娘子是真疼姑娘您,她怕奴婢年纪小,没什么经验照顾不好姑娘,便要亲自照顾您,一直都没合眼。” 青夏点了点头,心头也一阵暖流。 “我与他是师徒,也像……半个母女,长大之后,许多事情我不懂,都是她教给我的。” 而那些东西,多半是由母亲教给女儿。 那日她在自己面前哽咽的话语,她都记得,她居然自责没有教透,才让自己受了伤害,可世事无常,谁又能算得那么准?看眼前的一步,就能算准往后的几步。 田田看着姑娘的反应,看她依旧沉沉不语,绞尽脑汁的想要逗她开心,可失去孩子这种事情,若非亲身经历,不能感同身受,看她如此痛苦,也不敢轻易开口。 黄昏时候,宋溓回来了。 看着醒过来的青夏,他走进来,将她抱在怀中,看她柔顺的依偎,心里松了口气。 “身上可还痛?” 青夏摇摇头,一时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好。 “青娘,你受苦了,大夫同我说了,与你同房,也害你多一重伤害,再加上先前你喝的那些避子汤药,即便是改良过的,也到底都是寒凉药物,喝了那药之后,你的月事就不准不稳,所以才没有及时的察觉到身子的异样,这些都是我们俩经验不足,多是怪我,没有体恤爱护好你,以后不会了,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要孩子。” 他娓娓道来,话语里都是疼惜和愧疚。 这不禁让青夏想到了小时与父母去看望不慎落胎的亲戚,当时她被母亲抱在怀里,就听着那家的男主人对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破口大骂,怪责她身为女子,却没能孕育好孩子,害得滑了胎,还要花一笔钱去给她养身子,到最后什么都没捞着。 印象中,孕育生命都是女子的事情,若胎儿有危险,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责怪母亲,没有尽到责任。 潜意识里告诉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这样,可是,这次事发突然,她醒过后也不是没有想过,大爷是否会责怪自己不谨慎? 可现在,他说的这番话,正正好好抚平了她心中的伤口。 “大爷……虽然没想过他会来的这么早,可他来了,我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好好养护它,可老天像是惩罚我一般,不给我这个机会,将它带走的这么突然……” 宋溓闭上眼,心里暗暗想到:老天爷何尝不是在惩罚他?相比起孩子,他比青夏更多了一份期待,可这些日子对她的疏忽,导致了这个孩子来的悄无声息,走的却悲痛伤怀。 “你不要自责,青娘,都会过去的……” 两人靠坐床头,紧紧相依。 青夏不知道的是,她醒来的这日,王妃母女正好回去,宋溓是送走了她们才回到目安院来的,只是这时两人无法在谈论起不相干的人,至于找凶手一事…… 青夏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红肿的双眼对上他的黑眸,问道:“大爷可知,我那日落水并非意外。” …… 第289章 为了我们的以后 纵使她不说,那天她和李娘子短暂的对话,宋溓也是听到了,否则不会那么失态,事发过后他也觉得奇怪,青夏原本就是很稳妥的人,哪里会那么不小心。 “我知道此事绝非意外,已经在排查了,那日与你站在一处的只有琉钰,身后跟着伺候的人不下五个,人一多也不清楚谁站在什么地方,抓了那几个人,都在互相推脱……” 说到最后一句话是他眼里的阴霾愈加深邃,先前在王府,就觉察到府中有内应,回来之后确实抓到了典型,可现在看来,府中依旧不干净,属于不知何方势力的手,依旧介入很深。 青夏闭了闭眼,深深的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府中不曾与谁结过仇怨,此人做事动机为什么?” 宋溓看向她,半晌才说:“有人想害人,不需要什么动机,只能说这人天生就坏。” 青夏笑了。 她不太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的伤害别人,尤其是在规矩森严的国公府内。 那么多主子都在,意图伤害她的人又怎会选择这个时间下手? 纵使心中有千般疑虑,可在大爷说过会彻查的时候,青夏便按下不谈,她相信,这些事情不用自己说大爷也都知道,无非是时间问题,要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她不知道若是这个最后的结果对她不利,且不能给她公道,大爷又会如何抉择。 想到这里,她看着宋溓,说:“无论如何,此人害我是真,造成的结果也是真,我希望大爷能不偏不倚,严厉惩处。” 宋溓亦紧紧看着她,十分肯定的说:“这是当然,害了你我的孩子,我怎会轻易的放过他?” 说把此话,青夏又困倦了,她躺下之前,忽然问道:“大爷,我的事情严重吗?” 宋溓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的说道:“大夫说了,你还年轻,身子好的也会快一些,不必担心,好好用药,好好休息就好了。” 青夏目光看进他的眼里,声音轻又缓:“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宋溓默了默,才说:“你是为公府子嗣伤了身,谁又能说你什么?” 青夏:“旁人或许不会,老夫人呢。” “老夫人也没说什么。” 宋溓无法欺骗她,哪怕话再说的婉转,听在她的耳里也不是实话。 “真的,知你伤了身遭了罪,还给你送了补品来呢。” 青夏看着他,没有打破,她伺候老夫人这么多年,多少也了解她的为人品性,在她的心里,什么都比不过宋溓的重要。 她为这个大儿子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就是为了他能走得更平顺稳当一些,寻常对她们也算宠爱,可遇到了关键事情,触到了她的底线,在她的眼里,她们这些人的命根本不值钱。 这件事情与自己来说是痛事,可在他们眼里却是丑闻。 轻叹了口气,又问:“那王妃和郡主呢?” 宋溓看着她,很想斥责她无需想这许多好好养身子即可,可对上她那双沉润的眼,看透事态的目光,他的话竟梗在喉间。 “与她们无关,她们也已经离开京城回扬城去了。” 青夏目光闪烁,开口时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这件事?” 宋溓摸了摸她的脸:“想什么呢?婚约定在冬至,没多少时间了,她们这一回,路上也要耽误些日子,自然是回去备婚。” 青夏微滞,随后笑了笑,笑意未明,可看在宋溓眼里,百般不是滋味。 “那就好,我还怕一旦闹传开来,此事会影响爷的声誉,没有影响到您和郡主的婚事,也不算我的罪过了。” 宋溓心头一痛,拉住她一侧的手:“青娘……你别这么说……” 青夏眼里噙着泪,看着他是满是荒凉。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大爷,事实就是如此,我这个人或许您看重,可实则无足轻重,甚至在许多人眼里都碍手碍脚的,需要的时候我能做个尚可观赏的花瓶,不需要的时候,即便这花瓶摔碎了,也不会有人想着去修补,大爷,我不傻这些事情我都看得明白,我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见不了光,但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个公道,为我自己,为我们的孩子。” 这番话太过严重,闷头一棒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她如此剖析自己,如此看得明白。 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斥责她不许自轻自贱,可眼下的事态发展已经顺从不了他的本心,就像她话说的那样,该舍弃的时候,她好像就成了必要会被舍弃的物件。 王妃和郡主容不下她要让她走,父母在此事上也持相同意见,到了最后受伤害的人是她,被撵走的人也是她,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自己心悦于她,想要与她有个孩子,她就要被这般轻贱,这般丢弃吗? 他恨他们轻贱于她,更恨自己在此事上没有选择。 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了,未来的路,和她的以后…… 一个是事业,一个是爱情。 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他会在这两件事上闻到冲突的味道,两件原本毫不相干的事情居然对立了起来,顾得了那个就势必要丢弃一头,至少短暂的时间内他无法随心所欲。 读书时他坚信世上无难事,可真正走到了这一步才发现,取舍之间竟会让人如此心痛。 他的沉默,让青夏更加难受了。 他什么都不说,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有什么盘算,有什么想法,从始至终,他们之间自己都不是主导的那一方,也没有做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她已经足够顺从,可眼下换来的却是他的沉默。 他在沉默什么?是他无法还自己的公道?还是在他眼里,就如自己说的一般,需要时,自己随时都可以被牺牲被丢弃? 沉默过后,宋溓只将她的脸捧住,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告诉她,更像是告诉自己。 “青娘,现在我不能对你说更多,可你务必要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 …… 第290章 报复连少启的失踪? 那次谈话过后两人的气氛很是怪异,许多话并没有说得清楚,但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透,心里也该有一杆秤。 这些时间李娘子一有时间就会到这儿来,有她在,青夏心情也会好许多,吃药喝汤都用的下了。 除了最先她对世子的态度有些强硬以外,等到后来青夏彻底清醒以后,李娘子的态度也好转,不敢再在主子面前造次。 她还笑称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个时候居然敢给主子甩脸子,后面想一想还是会后怕的。 好在当时的世子一心扑在昏睡不醒的青夏身上,自然也不会留意到她的失礼。 桃云间一片安静,中间琉钰来过一次。 当时他被拖累,一同下了水高烧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养好了才敢来看她。 “抱歉,若当时我能拽的再紧一些,你就不会掉到水池里。” 青夏冲她摇头,时至今日,她的心态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整日萎靡不振,丢了魂魄一般。 “不能怪你,倒是我将你一起拽了下去,害你也病了好几日。” 看她一脸平淡,琉钰心里更难受了。 “你若是怪我,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偏偏你什么都不怪,我知道你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什么事情都觉得不算大事,都不愿去细细追究,可这次受到伤害的是你,失去孩子的也是你,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在你旁边,身后的人记得的就那几个,余光里似乎是瞟见有人推了你,可这件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敢说。” “确实有人推了我,那段路铺了许多石子,本就不平整,我身子发虚,轻飘飘的,被人一推,重心不稳就栽过去了。” 琉钰顿时气愤不已:“究竟是谁能这么坏向你下手!你在府里又不曾得罪过谁?那可是当着众多主子的面啊,怎么敢的?” 话音将将落下,脑子里精光一闪,话脱口而出:“以前没有,现在有啊,谁说你就不曾得罪人?你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很得罪人了,以前什么事都没有,偏偏是她们在的时候。” 这个她们未明说,两人都知道在说谁。 这一次青夏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说什么不曾有冲突,不曾有矛盾,彼此不是敌人这种话,自从失去了孩子,她也成长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仇家,有些矛盾天然形成,她不在意的时候,旁人已经将她记恨在心里去了。 事到今日,大爷那边也没有给出一个结果,到了现在还没有查出幕后之手是谁。 等到夜里,宋溓挑着夜灯来了桃云间,青夏没有躺在床上,披了件衣服坐在火炉边,翻了本书打发时间。 宋溓来时,看她捧着书出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去。 这些日子,他曾进宫一次,被皇帝叫去吃茶谈话。 谈到了那九个至阳年生人,言语间细究之下,竟有试探他的意味。 他很是怀疑皇上怕是知道连少启的事情了。 身份是无法作假和掩盖的,况且那个敏感时期,若是户籍被换,修改身份,也是很容易被关注的,青夏来京毕竟有四年了,人在一个地方这样生活过一段时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她与连少启是亲兄妹,在宋府做了四年的奴婢,如今又是自己的房中人,这些事情查起来并不难,即便宋溓提前做好了准备,隐藏了些,可以皇上的手段,想查明这些关系不是难事。 所以当皇帝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选择了装聋作哑。 “我当是民间传的谣言不可信。” 皇帝看着他,龙颜轻展。 “此事为真,是天佑大霁的绝佳之法,朕是天子,自有天命,老天爷给朕留了生路,这是大霁的福报。” 宋溓全须全尾的出了宫,可背后早已凉成了一片。 找不到连少启,皇帝有试探,还查清了青夏…… “肃之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一眨眼就变成了翩翩公子,听说你如今也使唤人伺候了,等到冬至,是不是就要吃你的喜酒了?” 一句话,两个信息。 他是知道自己院中的情况,也确实如姑姑所说,他对自己的婚事并无异议。 这种时候他很难不多想,青夏恰好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会不会和他也有关系? 难道他是在报复连少启的失踪? 回来以后与父亲私下也讨论了这件事情。 此事按下不谈,也不能让青夏知道,如今就已经够让她糟心了,若让她知道,她的哥哥已经被皇上盯上了,并且联系到了宫府,还不定如何操心。 …… “天已经黑了,怎么还不休息?” 他走进去,拿过青夏手中的书。 青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白天睡得多夜里就睡不着了,正好我也有事想问问大爷。” 宋溓坐在她身边,问:“何事?” “那个人查出来了吗?” 宋溓已经猜到她是要问这件事情。 人确实已经找到了,可此人像是受过训的,很难撬开她的嘴。 “是府中去年招进来唯一一个女弄花匠,名叫莞香。” 青夏蹙眉,她与这些人并不熟,况且还是去年才招进来的。 “我不认得她。” 言外之意,自然也不会与她有仇。 “背后的人还在查。” “大爷有方向了吗?” 一言一语几乎是紧紧相逼,宋溓看着她,目光深沉,那里头的情绪青夏看不懂,也不知他这些日子经历了多少的压力。 他哑着声:“暂时没有头绪。” 青夏心头微凉,只是看着他,却固执的要将此事打破问到底。 “我有,我有怀疑的人。” 在他沉默之下,青夏刚要开口,喆友忽然出现在门口,脸色发沉道:“大爷,外面出事了。” 宋溓立马起身,竟觉松了口气一般,转身安抚了青夏两句,便出去了。 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青夏在冲动之间呼之欲出的话就梗在喉间,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随后轻嗤了一声。 那样果断的男人,却在这件事情上一再避让,一再沉默,他怎会不知自己在怀疑谁?他只是在逃避这件事情。 这一次二人又是不欢而散,这是青夏小产之后最常见的场面了。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 …… 第291章 必须将她送走 夜色如水,工部侍郎的小儿子从花楼出来的时候,突然被一伙官兵抓走了。 那伙官兵俨然是皇家侍卫,代表的便是皇上的指令。 纪敏在花楼吃多了酒,人是晕飘飘的,突然被押送走时,嘴里一开始还骂骂咧咧的,等到看清押送他的人是何方人后,惊恐一瞬之间蔓延上来。 “诸位大爷,我没有犯法,也没有做坏事,为何要来抓我?” 无人理他,这些人出了名的嘴严,只需要完成圣上下达的命令。 可他实在挣扎的太厉害,聒噪的太厉害,押送他的其中一人,拿东西塞住了他的嘴,告诉了他答案。 “纪公子不必惊慌,你是顺应天命的命格,为大霁积攒福报的能人,陛下亲口下令传你,此等殊荣,纪公子应当高兴才是。” 纪敏是个酒囊饭袋,京中出了名的二世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是曾听坊间传闻,陛下最近有延年益寿之法,一时之间联想到此事,而他自己正是陛下要找的至阳年生人,顿时吓软了腿,嘴巴被堵得死死的,连哼叫都发不出声音,腿一软,更是叫人拖着走。 这时纪家人出来,路过街市时,一路吵吵嚷嚷。 纪侍郎挡在队伍前,他是中年得了这小儿子,如珠如宝一般对待,其他的儿子有能耐,对这个就多为宽容一些,没成想竟将他养成了个纨绔。 即便是个纨绔,也是他疼爱的小儿,怎能允许他就这么被带走? “朝廷抓人也许有手令才对,诸位就这样将我的儿子带走,难道就没什么说法吗?” 为首的是个生面孔,但人群里有人将他认了出来。 便是今年新晋的状元郎,郑甫起。 “纪大人稍安勿躁,我身后这些乃是皇家士兵,既来捉人,自是受了皇上的手令。” “不知我儿犯了何罪?” 郑甫起微微一笑,他眼角微微下搭,生是一副奸佞之相。 “纪大人此言差矣,不是令郎犯了罪,而是令郎有望为纪家再添一份荣光。” 纪侍郎怔怔看着他,来之前隐约猜到的事情,此刻已经慢慢有了印证。 “听说纪大人有三儿三女,女儿嫁的不错,儿子除去这一个,其他两位公子也都是人中龙凤,独独只有这位小公子,从文武皆难,难为纪家增添光彩……” 他话语微顿,脸上的笑更大了,说出了后面的话。 “眼下就有一桩事,是这位小公子能做得到的,朝廷已经查过他的生辰八字,这位公子是至阳年生人,我话说到这个地步,纪大人应该都明白了吧,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纪家的福气,更是纪小公子的福气。” 纪侍郎僵直在原地,定定看着喝了酒后脸色潮红又虚脱不已的小儿,目光又移到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郑甫起脸上,他笑的恣意,看在眼里,十分可恶。 但他腰间挂着的确实是皇帝令牌,能大摇大摆在街上抓人,已经是无所顾忌了。 他拿什么去抗衡? 皇命难违啊! 宋溓隐在人群,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面色暗沉,刚想上前去,就被一只手拉住了,他回过头看,竟是刘靖帆。 刘靖帆脸色亦难看,他摇摇头,低语道:“你信不信,你现在出去,明天皇卫司就会去国公府。” 宋溓蹙眉,皇卫司?什么东西? 刘靖帆带着他远离了人群,等到空地无人处,才说:“陛下组织了皇卫司,只为皇帝而生,命令直达,最高的权威,直接越过了三公六部,那郑甫起,便是皇卫司的司长。” 宋溓想起他方才那嚣张模样,忍不住呵道:“蝇头鼠辈!” 看他这般反应,在刘靖帆意料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皇上如今只信那狗头道士的鬼话,什么活人祭祀才是刚开始,肃之,咱们不能再拖了,那道士来头不简单,能让陛下信任的,他背后之人要尽早揪出来。” 宋溓点点头,两人边走边说,等到灯光明亮处,行人路过时,一两句交谈传入二人耳中。 “大霁要亡,陛下竟以活人祭祀,明目张胆的就抓了人去,这还是咱们京中官员之后,那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岂不是更没了保障?” 宋溓脚步微顿,手捏紧成拳,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头一次觉得繁华的闹市如此空寂。 …… 回到目安院后,清源紧急来报。 “刚才在后厨,抓到了一个欲行不轨之人。” 有瑛压着那伙夫进来,冷剑指着他,那伙夫死死盯着有瑛,在清源开口问:“何人指使你在汤药里下毒?” 那人哼哼一笑,在宋溓冷眸一瞬,他装上剑刃,血喷洒而出,人抽搐几下就没了气息。 有瑛呆愣的看着触剑而亡的人,宋溓走上前来,一脚将人踹翻,清源便上前去搜身,身上只有一把口哨,做工别致,再无其他了,只是,当清源扯开他的衣领时,他的胸口处,赫然纹了几条弯曲的线条,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可此纹身扎眼又独特,更像是一种标志。 清源:“此人应当是培养出来的死侍,只是属下这么多年,没见过这种纹身的。” 所以,无法知道他是属于何方势力。 “他下的是什么药?” “纯净,是一种会令人痴傻的药。” 那药是下在青夏的补汤里的,有人想要害她。 宋溓心头一沉,他指着死去的人,说:“去搜莞香,看她身上是不是也有这类纹身。” 有瑛立马去办,清源则蹲着端详着他的面相,片刻后说道:“爷,他看着,不像京中人,更像是卢坦地带的,额头宽,鼻梁扁塌,下巴尖。” 卢坦,贫瘠之地,紧挨着临安。 宋溓闭了闭眼,沉眸思索。 原本还不想这么早就把青夏送走,可现在看来不送也不行了,多的是人想要害她,因何缘由都还不清楚,他也不能把青夏强留在府中,让她再次受到伤害。 人一送走,在外人眼中她就不重要了,至少旁人不会觉得她能影响到自己什么,这也是宋溓想让大家看到的。 这样一想,心堵难忍。 …… 第292章 初雪·撕裂 次日清晨,宋溓到了父亲书房中。 “我已经想好,趁早将她送走,如今内忧外患,多方势力都想加害于她,看得见的地方我能防范,可看不见的地方还需要查证,但我赌不起。” 他不能拿青夏的命去做赌,去引出幕后的黑手。 宋国公欣慰的看着沉着冷静的儿子,说:“你能自己想通是最好的,眼下她的身子也养好了,搬去外面更能修养,既然如此就快去做吧。” 宋溓只是看着他,说道:“爹,我说不出口。” 宋国公微微挑眉,转身去桌案后坐下,双手舒展在桌上,抬眉看他。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替你去做这个恶人,将她送走?” 宋溓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后,他自嘲一笑:“我知道这样做很可耻,也很卑劣,明明是我的主意,我却不能面对她,可是父亲,我真的无法亲自赶她走,我答应她的,一件都没做到……” “然后呢?你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我不信你不清楚怎么做对你有益,对她有益,难道还要我再教你忍得一时痛这种道理吗?” 宋溓喉间微哽,他难堪的低下头。 宋国公也觉奇。 “你怎么偏偏就对她上了心了。” 话语间只有疑问,倒没轻蔑。 宋溓微涩:“那父亲不也对许姨娘上了心吗?” 宋国公:“那不一样。” 宋溓不知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也无意纠结此事。 气氛沉了一瞬,宋国公才说:“你若是还没有清楚为何送她走,就坐在这里好好的想,等你彻底想明白了再做不迟,总之,这件事情我是不会代劳的。” 宋溓瞬间颓然,眉目间都是阴郁。 此时的宋国公还不知道,只当自己的儿子初尝情事,所以有些丢不开手罢了,可多年以后,再回想到今日,他一定想要阻止现在的自己,去想更好的办法。 谁也不知此时为了大业牺牲了几个人,最后对他的儿子几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少年多情,本是好话,可对他们这些胸有大事之人来说,就成了枷锁。 此时宋国公也不知道,一个很容易就想明白的事情,竟让他的儿子连续三天到他屋里,一句话也不说,一坐就是一整天。 第一天的时候他觉得可笑。 所谓一叶障目,分明知道跟着大局走,什么样的决定最佳,什么样的路子最好,可他偏偏耗在此处。 第二天的时候他觉得可气。 一个女人而已,既能让他止步不前,空耗时光。 第三天,他气笑了。 指点道:“宋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若你想做的事不成,她在你身边能不能得到一个好结果?你是想让她现在全身而退,还是和你一起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宋溓紧蹙的眉头瞬间打开,可也只是一瞬,又锁紧了。 “办成大事你想要什么没有?你细想想,她如今跟着你就已经遭人暗算,你再留她在身边,下一回她还能有命没有?更何况来说,她究竟是因为你受的这些伤害,还是因为别的因素,若是为了别的因素,那这件事情就更不简单了。” 宋溓站了起来,神色发怔。 宋国公继续冷冷道:“你耗到今日,我倒是可以为你去当这个恶人,可我出手,在她心中还存有念想,对你念念不忘,你觉得她还能置身事外吗?” 宋溓顿时脸色煞白。 他知道青夏的个性,看似柔软,实则最是执拗,原本避之不及,如今好不容易为自己敞开了心扉,她那样的倔,若非自己亲口所言,她又怎会当真呢? 但凡她对自己还有一丁点的念想,就很有可能因为自己在受伤害。 父亲说的没错,大事未成之前,谁也不知结果如何,他不想让她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要保证青夏是安全的,即便她恨自己,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不是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 天气越来越冷,京中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也是青夏再次见到宋溓的时候。 这些日子他避自己不及,只一日三餐派了人来问候。 青夏知道他是在躲自己,如今他一身玄衣,踏风雪而来,脸色发沉,目光如冰。 青夏直起身子,觉得今日的他不对劲,但还是起身去迎,只是,快要接近时,他错过自己,坐在了上位,青夏转过去的时候,就看着他面色紧绷,那双眼似乎在看自己,又似乎只是在看一个死物。 “大爷许久不来,可是被事绊住了?” 一往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即便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告诉自己,也会与她说明,什么时间最忙不能陪她,什么时间不在府,什么时间约莫会回来。 可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就像是这飞舞的雪花一样冰凉。 宋溓看着她,在她温润的眼眸中,说道:“快要到冬至,郡主即将上京与我成婚,你和琉钰不便留在院中,府里已经为你们选好了去处,雪停以后,你们就动身吧。” 青夏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失灵,听错了话,可他一本正经,脸上丝毫笑意也无,认认真真的说起此事。 “大爷,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蹙眉看她,声音也变得如往常全然不同的冷硬。 “新妇进门,我的院里岂能还留通房妾室?等郡主入了门,掌管后院,你们这些伺候的若得眼,自然会将你们接回来。” 青夏呆在原地,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可后面的话却如何都听不进她的耳朵里了。 “大爷的意思是,要舍弃我了?”她艰难开口,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可知何为规矩?我做事还不需与你解释,看在与你之前的情分上,才与你说这么多,不必再问。” 青夏觉得哪儿不对,她直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否则你为何会这么突然就要我走?我不信你先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我与郡主无冤无仇,究竟是给郡主体面要我走,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 第293章 伤害彼此的方式 她不信会这么突然。 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大爷又因何缘故这么做。 之前的誓言历历在目,中间发生了这样的痛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解决的结果,如今他好不容易再来了,坐在这里与自己说话,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我和大爷之间,不是突然开始的,大爷是忘了自己说的话吗?”她愣怔看他,神色复杂。 宋溓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说道:“你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你还非要我说下去吗?” “……是,我想知道,即便是有原因,或是大爷有别的考量,也该告诉我吧。”她语气飘忽,看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挣扎和谎意来。 宋溓深吸了口气:“青夏,我对你确有不同,但比起我的前途和未来,任何事任何人,都得让步,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青夏摇头,目光发颤。 “我知道大爷有抱负,有理想,可与我的事有什么相关?当初,不能要孩子的时候,是大爷断了避子汤,难道不是大爷诚心要和我好好过吗?你要送我走,究竟是真的不愿我打扰到你的好事,还是有别的什么考虑?你我相处这么久,若有什么事情,也该叫我知道吧?难不成我还能坏你的事?”青夏眉头紧紧蹙着,她无法相信,从前那般要好,如今他能说翻脸就翻脸。 “若是如此,先前大爷对我说的话,难道都是欺骗吗?是你让我信你的。”她声音干哑,涩涩出口。 宋溓目光一沉,看着她坚定相信自己,可说着说着,又有些不确信的眼神,心口抽痛,她这样信任自己……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在为自己找借口和理由,可偏偏什么都不能与她说。 心知不能再这样拉扯下去了,否则自己迟早露馅。 他闭了闭眼,眉目间浮现出一抹不耐烦的神色,再开口时声音冷硬如鬼魅,说出来的话叫人窒息:“先前我是疼你,可你不也是不中用吗?有了孩子却没保住,如今还想赖在府中,你有那个身份赖着?你如果还有身孕,无论如何都不会送你走,会叫你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可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再将你留着,好给未来的夫人添堵?” 此番言语就像是一把刀子,准准的扎进青夏的心里。 方才所有的不确定和怀疑,在这一刻通通化作了利刃。 他居然拿孩子来说事。 用她最痛的地方直击要害。 “……孩子不是我想没得。”她眼眸颤抖,干涩出声,为自己辩解。 宋溓冷哼一声,面色阴沉的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你这样的身份,让你生孩子本是有意想抬举你,可你作为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保不住……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住你,新妇要进门,先前伺候的本就该遣散干净,这是规矩,你来伺候的时候夫人没与你说吗?” 青夏脑子轰然炸响,往事一幕幕的回转在她的脑海里。 宋溓朝她走近一步,手在她冰凉的脸上滑了滑,说:“我疼宠你,将你家中的事安排的妥帖,也给你留有了余地,你若懂事,也该知晓如何为我排忧解难。” “身为奴才,伺候主子是你的本分。 身为女人,伺候郎君是你的天职。 我是疼你宠你,可你也不该忘了谁是主子,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还需要我将话再说的明白一些吗?” 青夏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煞白,眼神发空。 宋溓下意识的想拉住她,深深忍住了冲动,深吸了口气,直起了身子,不再言语。 冷凝之中,青夏张口,目光湿润。 “现在,大爷要和我谈规矩了是吗?” 宋溓沉眉看她。 青夏红着眼看着他。 “当初我做小伏低,只想做一个奴婢的本分,大爷反复无常,一时要,一时不要,那个时候在大爷眼里,我不是一个人,我就是个玩意儿。” 宋溓眉头紧锁,眼底流光微动。 “后来也是大爷,总是先给我希望,又叫我绝望,给甜枣之前先给一巴掌,我顺从时,你要我动情,我动情了你又让我收敛,等我收敛了,你又嫌不够,要我百分百的信任你,现在我信任你了,可你给我的是什么?” 她呵笑一声,艰难的抿了口水,喉咙干涩的不像话。 “难不成事到如今,大爷是不是要告诉我,先前不过是看我可笑,想逗弄我?什么动情用心都是假的,不过是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想看着我这个卑如蝼蚁一般的人,在你设置好的陷阱里无助打转?你享受我的惊慌和依赖,恐惧和动心?” 宋溓喉头微动,看着她陷入绝望的眼神,听着她积压在心底的控诉,若不是有今日,这些话怕是穷极一生她都不会说出来吧? 伤心很了,才会如此。 这一瞬,宋溓很想立马告诉她所有的真相,这种想法一刹而过,他很快就否决了,伤害彼此的方式最愚蠢,可也是让她对自己死心最好的法子。 一想到自己走的那条路成了绝路,她就会受牵连,更何况现在她已经很没有存在感了,那些迫害还是一股脑的加诸在她身上。 他知道,她心中有自己的时候,无论自己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她都会陪着,这正是他不想看到的。 最坏最坏的结果他都想过了,他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 宁愿让她活着恨自己,都不要让她担惊受怕的爱着,到最后陪自己走到绝路。 乾坤未定,任何的承诺都是泡影。 欠她良多,若非有一日大权在握,再也不会被人摆布时,他都无法还给她。 “是我先前给你太多例外了,你满大街去看看,哪家做通房妾室的,能有你这般体面?我也是顾及与你之前的情分,才与你在这里平和的说,你若不知好歹,只能使些强硬手段了,但是青夏,我不想和你走到这个地步,送出去的通房也会有回来的那一天。”话锋一转,他如是说道。 他话语间竟还有回转暧昧,冷硬的话说的绝,可又如以前那样,巴掌过后再给颗甜枣,绝望之下又给她希望,反反复复总是无常。 如今在他口中,自己不是连青夏,他也不是宋溓,他们之间是最纯粹的主仆关系,若是主仆,她自然没得选择。 青夏眼眸一沉,后退一步。 “大爷若觉得我碍眼,我自己会走,大爷莫不是忘了,如今我已是自由身,何须送到外头去?我自己走就是了。” …… 第294章 彻头彻尾的小人 青夏不是从蜜罐里长大的小女孩,出生后她短暂的拥有过家庭的温馨,可在温馨之下是贫瘠,是吃不饱肚子。 她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一些,也更坚强一些,遇到事情会抹眼泪,但却不会一味的让自己消沉下去。 更别说在这府中磨练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 正如他所说,已经到这个地步,两人都没有退路可走,他也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甚至到现在,他还在一边给自己画大饼,一边动用身份和权利欺压自己。 她若还要追问一个为什么,那就有些蠢了。 信任给够了,得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无论他有何苦衷,他对自己也没有一丁点的信任,否则又怎会缄口不言。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在他们这样的人眼中,自己这样的身份可以闲来无事逗趣,但一旦真正影响到了他们,也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 前面自己一直是被动的,这一次到这个地步,她想,自己终于能主动一回了。 当所有的主动权回归本身时,至少还能有选择。 她说完那话后,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轰然落地,她长出了口气,一时间忽视了他骤然紧绷的脸色。 她确实不是宋家人,理论来说,她的去留不需要让宋家点头,若平安无事,她随便去哪儿,宋溓都不会担心。 可眼下,哪里能放心让她独自离开呢?只怕她离开以后,去了自己无法顾及的地方,出了什么意外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冷哼一声:“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会放你走吗?就算是老是死,你都得待在我身边,我可以决定你的去留,但你自己不能。” 青夏蹙眉,提醒他:“我的户籍可不是奴籍了。” 宋溓冷冷勾唇:“你不会以为我能给你改良籍,就不能改回来吧,青夏,好歹也是在国公府里伺候了多年的人,怎么还这么天真?” 青夏脸色瞬间变了。 她强撑道:“掌管籍书的是官府,若有差池,也不会因为你是国公爷之子就能免除。” “你觉得哪个当官的会为了一个小丫鬟,来开罪宋家?你信不信若无我的命令,即便你是良籍,想从这里离开京城,也有的是人去抓你,到那时候,你可是所有人眼中行走的奖金啊。” 青夏浑身一冷,她没有想到,宋溓居然耍无赖。 “大爷,是你许我自由身,如今已然不需要我,我自己走不行吗?大爷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宋溓逼近她,看着她因愤怒而红的脸,说:“你还能走到哪里去,你已经伺候过我,身子给了我,还为我有过一个孩子,这样的你难不成还想出去以后再遇良人?” 青夏脸色涨红,她分明不是此意,可他偏偏每句话都直戳心窝。 “伺候过爷就别想着再能得自由了,况且…你哥哥还在我手里,你倒是敢走,就不怕我将他交给陛下吗?” 他提起兄长,青夏瞳孔骤然紧缩,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她呼吸一紧,定定的看着他。 宋溓笑了笑,那笑意在青夏的眼里显得格外残忍。 “你要知道,从你踏入我房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肯疼你是你的福气,我愿宠你是你的幸运,若我什么都不给你,你才该哭爹喊娘寻找出路,眼下你最好还是想着如何讨好我,这种让我生气的话我再也不想听到。” 说完此话,他转身离开,再也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有看到她走之后,青夏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到座位里去。 宋溓出来后,脸臭的厉害,看着门口惊错的田田,说:“听到了里头的话,就去为你家姑娘收拾行装吧,天黑之前就搬走。” 说完,不再多看一眼,抬步就走,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田田浑身发冷,不是为了外面的冬雪,而是为了他方才冷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话。 头僵硬的转回来,看着一边抿唇蹙眉的有瑛。 “你……可听清楚了?是不是我耳朵出现了问题?” 有瑛眼神晦涩,抬头看着他,然后沉重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一声落地的闷哼声。 顾不得其他,两人冲进房里去,便见姑娘瘫坐在地。 一阵兵荒马乱后,桃云间归于平静。 而一路梗着脖子回到掠英居的宋溓,一直到关好门,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捏的死死的已经发痛,脖子僵硬的不能转动,他靠在门上,回想起刚才说过的话,看青夏的反应,不知她是否真的死了心,可这些话说出来,连他都觉得心如死灰了。 他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宋溓啊宋溓。 从小到大几乎无事不能成,现在也终于尝到了挫败的感觉吧? 本以为有了父亲的前车之鉴,自己无论如何都能将自身过得很好,可从动情开始,意志不坚,理智也无…… 当初信誓旦旦会将青夏护好,如今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即便是国公之子又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万般不由人。 他算什么君子?他才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想要青夏不顾一切的付出,却又给不了承诺过的东西,甚至现在还要用伤害她的方式去保全她。 他压根就放不开手,当青夏提到要自己离开的时候,他慌的要死,想让她死心,但又怕她真的绝了情,绝了念头,离开自己。 目安苑送人的消息没有刻意隐瞒,宋仪先知道的,李娘子后知道的。 两人前后脚来了目安院,宋仪没能进来,宋溓一早就猜到她得知情况后会来,叫人将她拦住了。 李娘子倒是进来了,只是一来就被引到掠英居。 事发突然,来的路上,李娘子想了很多种情况,可真见到了主子时,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压根张不开嘴。 反倒是宋溓看着她,直言道:“京东郊外上有一处宋家的庄子,遍地是农户,地方偏远,高山之上,你今日还能来看青夏,说明你对她有情,我只问你,眼下我要你跟着去照顾她,你愿不愿意?” 李娘子:“?” …… 第295章 不再见 作为府中的老人,李娘子有足够的敏感,她知道这一次府中是发生了大事了。 这些日子的沉寂,无一不在表明暴风雪就要来了。 眼瞧着大爷对青夏越陷越深,那好也不是装出来的,可这些日子她小产过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慢慢的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可那时候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发生,如今一听说,目安院后院将要腾空,不乏有人幸灾乐祸,只有她为青夏捏了把汗。 同为奴隶出身,同是贫苦人家送进府中来的孩子,只有青夏是踏踏实实走的。 其他人眼热她的运气,都巴不得她狠狠的摔落泥潭。 大少爷娶媳妇清空后院是正常之事,大户人家都会在新妇进门之前料理干净后院,更别说对面是王爷之女,身份尊贵。 她只是觉得青夏不值得。 她是个怯懦的姑娘,很是清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可偏偏她什么都做了,飞蛾扑火一般,如今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听着大爷的话,李娘子神色复杂的去到桃云间,此刻天色渐沉,越往里走,越觉得空气中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满梨阁便在这中间,里头乒乓作响在收拾东西。 她未停留,直去桃云间。 屋内成空,田田早已收拾好了一箱拢,其他在这里置办的东西都未带走,这是青夏要求的。 李娘子来时,田田和有瑛跪在堂前。 有瑛绷着脸,田田则低声抽噎。 青夏无奈别过头去,见来人了,她抬头看去,与李娘子目光对个正着。 “这是在做什么?” 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两人,青夏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要他们留在府中,不随我走,她们与我赌气呢。” 李娘子猜也是这事,她走上前去,轻叹了一声,说:“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如今要出府去,身边可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你将他们赶走了,害她们伤心不说,你自己一个人又要怎么办才好?” “我已不是宋家人,如今又要被软禁,她们跟着我才是没有出路。” 李娘子目光一闪,敏锐着她那句“软禁”,心中沉沉,嘴上只说:“你将她们留在府里等将来郡主入了门,得知她们伺候过你,万一…寻她们麻烦怎么好?对你和琉钰,到底都是跟过大爷的人,不能明目张胆的处理,可她们两个就没那么容易逃脱的了了。” 这句话说到青夏心口里去了,如今她前途未明,是不想拖累她们,可却忘了这一遭,只怕她们会被牵连。 一时犹豫,便让田田钻了空子。 “若姑娘铁了心不带我,我就在府中等死好了。” 青夏忙呵斥:“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田田一时哽住,抿唇掉泪,可那眼里满是不服输的劲。 青夏深吸了口气,坐了回去,手撑着额头眉头蹙起。 “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李娘子走到她身边,说道:“不只是她们要走,我也要跟着你走。” 青夏顿时呆住了,惊诧的看着她。 “这又是为何?” “她们两个都是毛头丫头,你身子还需要调养,我到底比她们懂些,跟着你也放心些。 青夏蹙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她。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由不得自己选,只是她没有想到,李娘子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天擦黑的时候。 她们一行人出了门去。 走出目安院时,青夏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头的画桑。 脚步顿住,毕竟她翩翩而来。 “青夏,我送你来了。” 青夏顿时鼻子一酸,画桑已经上前来,拉住她一只手,两人的手都冰冷冷的,但此刻的心却暖呼呼的。 当初来沐安苑的时候,便是她亲自送来,如今要走,也是她亲自相送。 “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不容易,本以为是苦尽甘来,但知道你要走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我以为大爷心中有你,不会让你和那些通房一个下场。”画桑轻声说着,侧头看青夏。 将要满一年的时间,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的她看着,哪里还有一点奴隶模样? 青夏也恍惚。 这条路来来去去,不知走了多少遍,可如今离开这里,却能清晰的想到当初踏进这里时的感觉。 当时身为奴婢,听从了夫人的话过来伺候,却被他试探、侮辱、拒绝。 后来要交付真心时,早已经被他的反复无常折磨的丢失了自我,只能不断的麻痹自己。 他一步步的驯化,而自己也一步步的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如今花开花败,春去冬来,一场冬雪将过往掩盖,曾经的痛苦,迷茫和挣扎,在这茫茫天地间,似乎一瞬之间都失去了意义。 收东西之时她还想,或许他还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不能说,只能选择用这种最坏的法子达到目的。 可想着想着,便觉得浑身发冷,事到如今了,她居然还在试图为他的行为找借口,就如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他是主子时,他的霸道蛮横都有了理由,即便他成了自己的郎君,要求自己把他当郎君一般对待,他也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宋溓。 太清楚他的性格,才会一直为他找补。 见青夏不言,画桑深吸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说:“只是短暂的出府,快要冬至了,等到郡主入府,你和琉钰就能回来了。” 青夏笑了笑,只说:“画桑姐姐,多谢你能来送我。” 见她避而不答,画桑只是叹气,像她们这样的人都身不由己,什么都给了主子了,到后来什么都不是。 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画桑鼻子一酸,冲她喊:“青夏,我等你回来!” 青夏没再回头,只是登上马车时,余光瞟到门口时,好像在那拐角处,看到了一抹倩影被人拦着。 她微怔,抬眸看去,见是四姑娘,二人遥遥对视,青夏轻轻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与君一别,不知归日。 她们两人还没能好好道别。 以后恐怕也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了。 …… 第296章 黑夜入庄 马车大的可以同时坐六个人,车内是一早就燃上了炉子,这冰天雪地里,几人在马车上倒也不觉得冷。 一整天,几乎没有停歇,叫人心力憔悴,青夏靠在车壁热气一暖上来,她闭上眼睛慢慢就睡着了。 而此时外头的天已全黑,今日初雪,到了平民住宅区,家家户户闭门的都早,白雪透过路边的灯光照着黑夜,便使白的地方更白,黑的地方更黑,今日这一场雪,将地面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垫。 马车的车轮行驶在上头,咯吱咯吱作响,而黑暗中与车同行的是一匹黑马。 不知睡了多久,等马车平稳的停到宅院里时,青夏自然醒来,几人下马车去,黑暗中看不清这座宅院的全貌,在这山野间,能修成这样的宅院,也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后面是琉钰的马车,她显然也是睡了一觉才醒来,打着哈欠下来时,一看眼前灯火通明的宅院,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在山里吗?山里还能修这样的宅院啊!” 她说完,走到青夏身边,指了指她身后的马车,一脸嫉妒:“我说,你这马车比我那个大的也太多了吧!你该不会把桃云间都搬空了吧?” 田田、有瑛、李娘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 青夏知道她的德行,听她纠结这事,也不奇怪,还被她逗笑了。 “真要搬空,只怕两个马车都装不下吧。” 田田、有瑛、李娘子:“???” 不是…我的好姑娘,你还真搭理她呀。 琉钰瘪瘪嘴,啧啧道:“你可不要和我说,你是因为赌气就什么都没要,就带走了寻常要用到的东西。” 青夏摸了摸胳膊,说:“外头说话还是有些冷,要不然咱们还是先进去,把东西都归置好了在聊天呢。” 李娘子也适时插话:“是啊,两位姑娘,这冰天雪地,咱们都是女人家,可是冻不得。” 话题到此为止,一行人进去后,这庄子里的几个老仆早已出来迎接。 东西两院都空了出来,两个姑娘进去纷纷看了一眼,琉钰便指着西厢房,说道:“我去这边。” 青夏没有异议,商量好后,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屋。 青夏原本还想自己收拾,却被李娘子说了一顿,让她去歇息,老仆则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得知贵人们今日要来,这屋子都是提前打扫熏香过的,床单被褥也都烘过,贵人一路辛苦,要不然先去清洗。” 青夏回头看她,是个六十多的老妪,满脸褶皱,一双眼睛很慈爱。 “辛苦你们了,今日来的晚,也害你们等到这个时候,这庄子里,除了你们几个以外,可还有别人。” 老妪说:“都是几个老家伙,替主子们守着,除了内院妇人们打点收拾,外头都是一些干活的老头,偶尔要和外面的农户打打交道,这些都不会累着贵人的。” “就叫我姑娘吧,我姓连。” “连姑娘,您稍坐,我去给您打盆洗脚水来。” 青夏忙将她拉住,看着她苍老的面容,想到了自己的奶奶,如何还能叫她来伺候自己? “老人家快别忙,我带了人来有她们就够了,你只管去休息,等明天午饭过后,叫着庄子上伺候的人都来领赏吧。” “这……”老妪受宠若惊,一时手足无措。 “我们初来乍到,叫你们跟着受累,就当是给你们见面礼,对了,该怎么称呼您呢?” “奴婢姓俞,这里的人都叫奴婢俞婆子,跟着西厢房伺候那位姑娘的姓董,董婆子,连姑娘既然这么说了,那等明日奴婢就将人都叫来,好让姑娘都认识一下。” 青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俞婆子出去后,他原本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弯了下来,无力靠坐,眼神发怔。 李娘子指挥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到侧屋之后,又收拾出来姑娘平时要换洗的衣裳。 问了院里伺候的婆子,去了水房打了热水来,便要伺候青夏梳洗。 青夏没让俞婆子伺候,更不会让李娘子伺候,她总觉得让李娘子伺候她,是件很怪的事情。 对此,李娘子倒也没有强求。 等几人终于梳洗好了,都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知此时山风呼啸,青夏躺在床里却睡意全无。 担心她换了新地方难以入睡的田田就睡在外间,听着他在里头轻微的翻身声响,低声问了句:“姑娘可是口渴吗?” 青夏一顿:“不渴,是不是我吵着你了?田田,你回屋去睡吧。” 田田忙说:“不成不成,我要陪着姑娘,换了新地方,我一个人睡不着的。” 青夏:“……你那屋里不是有还有有瑛吗?” 田田:“她又不说话……” 青夏:“……” 此时,睡前打坐的有瑛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瞬间怀疑自己心不静气不平,居然连打坐都能分心。 “姑娘…你是不是还伤心着呢?” “没。” “您别骗我,姑娘骗不了我的,哪怕到了现在,连我都觉得很不真实。” 青夏干脆翻身朝着外面睡,目光落在屏风处,与她说话。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这可太怪了,先前都好好的,大爷也答应过,要找出害姑娘的凶手,现在这件事情都没有后续了,而且这个时候,大爷突然要姑娘走,这可太怪了。”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能确切的说出如今的处境,只能用奇怪二字来形容。 青夏眨了眨眼,如今离开,人也安顿下来,脑子放空可以思考了,田田说的这些她也都认真考虑过。 从理智上分析,确有疑点,可从感情上来说,她一点都不想再去分析了。 她还是不能理解,若有苦衷,为何不能明言?难不成害怕她会拖后腿,或者坏事吗? 两次的劝告自己再信他一次,用余生作赌,青夏没有觉得自己赌输了,可眼下的处境,她方觉得自己从未赢过。 她和大爷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往来。 若非说有利益,也是大爷给她的居多。 所以,他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有道理。 他可以为了利益,或者为了平顺的婚姻丢弃一段感情。 在他那里许多都是说得通的。 可在感情上呢?那些道理还讲得通吗? 青夏想着,眼眶又湿润了。 这段时间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之前是为了突然失去的孩子,现在是为了这一段让她撕心裂肺的感情,如今来看,她都害怕自己所难过的只是一场笑话,是一场富人间的游戏。 这短短将要一年的时间,细细想来,欢乐的日子所剩无几,其他的都是如履薄冰…… 那以后呢?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 第297章 当家作主的模样 山间醒来时,外头已经大亮,白茫茫一片的雪,压着青色的山,倒使这天地间格外明亮。 青夏穿了寻常衣裳,刚一出门还是觉得有些冷又回去加了件毛披,这山上可是真冷啊,也真安静,出了门子,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白,藏着点点青绿。 在门口占了还没有两息,就被过来的李娘子拉着进了屋去。 嘴里不住念叨着:“姑娘又不是小孩了,今天冷的厉害,还站在门口赏雪呢。” 青夏勾唇微笑,轻叹:“来京城四年,很少有这么平静看雪的时候,往年这个时候,都在朝晖堂里忙活不休。” 李娘子听后,打破道:“可别说这冤枉话,夫人院里多少伺候的,分摊到你们手上压根就累不着什么,要我说,你们这一茬姑娘,也得亏当初是进了宋家,跟着夫人,旁的不说,夫人对你们这些丫头是真的宽容啊。” 抛开后面的事不谈,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在夫人身边确实受到了优待,可奴才到底是奴才,在如何疼痛需要用到的时候,就泾渭分明了。 青夏靠坐着,想到春时,她说:“春风得意马蹄疾……国公爷没回来的时候,府中和现在很不一样。” 李娘子点点头:“从前府中只有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府中反而简单,如今国公爷回来,也带回来了许姨娘,就不那么太平了。” 青夏歪过头看着李娘子,问道:“你是府中的老人了,对这些往事,比我们都了解些,能和我讲讲国公爷和夫人的事吗?” 若是以前,李娘子一定会训斥她,不该瞎打听,可如今都不一样了,即便还没有正式入门,可姑娘毕竟是姑娘,即便她当初是姑娘的师父,她也还是个奴才。 况且今时今地,这些话对一向稳重的青夏,也不是不能说。 回忆往昔,就连她这个下人都颇多感慨。 “说起夫人和国公爷,也是叫人唏嘘的,在我们这些人看来,只觉得造化弄人,你来的晚也不知道,当初国公爷和夫人之间是很恩爱的,两人青梅竹马年少夫妻,按道理来说,本应该顺顺当当的,就只有一点……” “咱们的夫人太过顾念娘家,这本也不是什么不该的事,当初老国公和老夫人还在京时,对于亲家也是颇多照顾,你可听过一句俗语,叫穷不过三代,富也不过三代。” 青夏下意识点头。 “陈家其实早就已经走到头了,一直没有能撑起门楣的能人出来,一代家族慢慢没落,这么多年能撑着表面的荣光,也多亏了嫁进国公府的夫人,只可惜他们善用这层身份,却不知珍惜这层身份带来的光辉与荣耀,反而拖累了夫人许多,打着夫人和国公爷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的都有,时间久了,有些事情捅到明面上来,让老国公爷夫妇都知道了,这才出手干预夫人与娘家之间的往来,只是这个时候在干预,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多的咱们不说,我只知道到后来国公爷夫妇对夫人已经很不满意了,他们觉得是给了夫人太多自由和权利,才会叫她丝毫不顾惜宋家的名誉,当时老国公夫妇是想抬一房良妾到家来,他们觉得夫人之所以为所欲为,是因为家里她一支独大,后院太干净,她才会将心思都放在娘家去,结果这个意见被现在的国公拒绝了,听说当初发了好大一通火,向来爱脸面的老国公,竟在现在的国公脸上留下了很明显的巴掌印,并将他轰了出去。” 青夏拧起眉头,想到伺候夫人的那些年,她经常独自一人坐着发呆,可府中但凡来了客人,又立马换上一副精神姿态,可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那么好的两人,怎么就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呢?说句良心话,若是我也不见得能置娘家不顾。” 听着她的话,李娘子只说:“若嫁了人就忘了娘家,那是畜生,都是娘生娘养的,孩子养到这么大嫁出去,跟割了一块肉没什么分别,可你也要分一个是非曲直,我且问姑娘,若是你的娘家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样的情况下,你也要护着?” “当然不!”青夏矢口否绝。 “这就是了,更何况陈家人口复杂,许多事情也不是方方面面都能顾及到的,或许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家族子弟还犯了许多事情,但她包庇是真,默许也是真,为陈家处理的烂摊子不知多少,你能说像那样的家族,年轻犯浑的时候,手上没沾了人命?这些东西都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听到这话,青夏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看她这样,李娘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你来府中的时候,就只有这些人,过着寻常的日子,你自然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狠事,但你想想,对于她们这种富贵盈门的家族来说,这些事算稀奇吗?你没见过,却不代表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还能让你我知道不成?更灰暗的都有。”他意味深长,目光讽刺。 在这样的人家伺候,总看到一些寻常人家不能接触到的,可即便知道了嘴也要闭得死死的,但凡从他们这些人口里透露出去一星半点,那命就别想要了。 早间用饭的时候,青夏想着李娘子的话都有些心不在焉,可见她吃饭时还算有胃口,里娘子便也没那么担心了。 本来看姑娘的状态,还怕她因为此事受打击一蹶不振,可如今看来,她抗压的能力还真是不错,到了这儿好像很快就适应了。 甚至于吃过饭后还叫了这宅院伺候的老仆,送了些见面的赏银下去,看着她一番作为和嘴里的说词,李娘子都有些恍惚。 这个姑娘与过去全然是两个样子了,气质有了卓越的改变,如今当家作主,有了做主子的模样,对待下人也知道如何做能抓住人心。 看着经年的老仆捧着手里的赏银千恩万谢的模样,李娘子忍不住赞。 “既来之,则安之,姑娘做的很好,一来就和这宅院里的人打好了交道,虽说做了主子万事无忧,可这下人之间拿捏的分寸,姑娘还是很有的。” 青夏将放钱的布袋给了田田,让她收起来,听到这话只是说:“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他们年纪都大了很辛苦,我们这一来又要忙活他们一阵,总不如他们自己在这儿这么自由。” 李娘子:“……” 有些无话可说,但心中更多的是安慰,这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姑娘,即便自己经历了许多的不平,终究还是保持着一颗单纯善良的心。 难得难得。 …… 第298章 说给她听 饭后闲聊的时候,青夏想到李娘子说起许姨娘微微蹙眉,又问起了她来。 看姑娘这么好奇,李娘子倒也不藏着掖着,只要姑娘愿意见谈,让她说什么都愿意,只是对于此事,她确实所知不多。 “这许姨娘我确实不了解,当初国公爷拒绝家中为他抬妾的想法后,没过多久就将她带了回来,对老国公和老夫人说的是看中了这个平民出身的许姨娘。 这可把老国公和老夫人气的不轻啊,偏偏国公爷说这女子她一见倾心,真心爱护,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冷着端庄贤惠,两情相悦的夫人,怎么偏偏看上了一个乡下丫头,最可奇的是,许姨娘进府没多久肚子就大了起来,这显然是养在外头的外室,有了身子被迎进府中来的,从这以后,老国公夫妇对夫人好了很多,或许是亏欠吧,这中间我也忘了发生了多少事,总之老国公从朝堂退下来后,便带着老夫人退隐山林,远居世外,不问闲事了,府中真正能坐镇的人不在了,就剩下鸡飞狗跳。 当然了,你也是知道的,许姨娘那个孩子是没生下来的,这么一次过后,国公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就更冷淡了,他们之间私下发生了什么,咱们谁也不知道,但明面上该给夫人的脸面还是给够了的,直到后来圣旨下来,国公爷才带着许姨娘离开国公府。” 青夏想到许姨娘如今有夫有女,晚年也多是福气,便说:“这算是孽缘吗?原本国公夫妇感情好,偏偏许姨娘出来了,这……您说国公爷是真的爱上她了吗?” 李娘子沉默片刻,看着她倒茶时打转的茶叶,想了进去,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说:“那个时候府里上下都传,国公爷新宠姨娘,冷落发妻和嫡出的几位少爷,可当初我没有看出来国公爷有多宠这位姨娘,只能看到他和夫人之间斗气,冷战,半夜在房间里睡着睡着都能打起来。” “啊?” “不是你想的那种打,就是摔杯子摔花瓶,总之非要闹出些动静,等到第二天天亮,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青夏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娘子看着她继续说:“我只说我的想法,我倒觉得国公爷和这位姨娘应该是在外头才有了感情,但回到这个家,依旧是咱们的夫人最大,你不觉得自从夫人病好以后,陈家人也都有了妥善的处置,国公爷和夫人之间反而缓和了许多。” 青夏面色尴尬:“这个我确实不清楚,之前在那边,也不经常出来走动。” 李娘子拍了拍她的肩,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再恩爱的两个人,也经不起坏事的消磨,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本身就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青夏看着李娘子,忽然笑笑,道:“听过夫人国王爷还有许姨娘的事,你觉得,我像哪个?” “什么?”李娘子蹙眉,有些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青夏抿抿唇,做出了个故作轻松的表情,说:“夫人和国公爷之间,好歹是两情相悦,曾经相爱,与许姨娘之间,或许是心疼多一些,你说我算什么呢?” “我像是介入了别人本该圆满的姻缘中的许姨娘,却比她更早有了被驱逐下场,还是像曾经付出真心的夫人,却真心错付不得善终?” 说罢,她自己都摇头笑了。 “我不该做这个比喻的,我怎么弄他自己和府中的几位主子作比较呢?” 看她这样,李娘子心里头难受,直与她说。 “你谁也不像,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去走,不会复刻别人的路。” “那万一呢?万一我也是其中的一道缩影,未来也会如过去一样……” 李娘子:“……” “大爷曾说他一生只想要一人,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聪明的孩子,便算圆满了,熟知当年的国公不是这么想的?或许年轻时候的国公在娶夫人之前也曾立下海誓山盟,他这一生只许夫人一人,只会与夫人孕育他们的子嗣,可人到中年身边就有了别人,我更是在大爷成婚之前就在他的身边来来回回……或许大爷比国公更聪明一些,懂得及时止损,他不会让郡主成为现在的夫人,也不会让我成为介入他们之间的许姨娘。” 李娘子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边听着的田田更是蹙紧眉头忧心忡忡,只有有瑛,听了这些话后低下头去,满心复杂。 “青夏,你别这么想,你要知道,若真正被遣散,就不是被放在这样的庄子里了,你和琉钰两个姑娘,只是少爷婚前的时候,伺候的试婚丫鬟,若说你们俩的归宿,现在这般都算是抬举了,郡主进门前,你们这些姑娘都会被统一的送到默室,等到新妇入门后,再决定你们的去处。” 试婚的丫鬟,若得夫人眼,还会被留下继续做个通房丫鬟,或者抬个妾,若不得看中不得喜欢,便会被拉出去配个小子。 但被远远的送到这儿来的,真是少见。 李娘子说:“姑娘,我不知道大爷和你是怎么说的,可我这个外人看在眼里,只知道一件事,自你小产后,王妃母女二人定然是反应过来了的,让你走这个决定,恐怕也不是大爷出的,这背后种种原因和苦衷,他不能和你细说,但将你安排在这个有山有水有人伺候的地方,便不是给了绝路,远离是非之地,或许是一种保护。” 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她不信姑娘不懂,只是人在局中,难免会被一些因素蒙蔽了双眼,被一些情绪左右的想法,得到更多的令人郁结的结果。 青夏看了眼垂眸的有瑛,又看向开导着自己的李娘子,说:“我也想像你说的这样去想,因为只有这样想,才会觉得这些时光岁月没有错付,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也再也不想为自己吃过的苦头,给施暴的人找借口,我只知道事到如今,真实的伤害我承受了,沦落到这种地步,是我给的信任和期待太多,原本就是我错了,怨不了任何人。” “这……” “他已经将我逼到这个地步了,那我索性就如他期盼的那样,做个他看得顺眼的连青夏,绝对不会碍眼。” 也绝对不会再信他。 伤人的话不会因为好的结果而变得感人,毒药也不会因为加了糖水就变成解药。 …… 第299章 看望 回到山间的日子并不枯燥,对于青夏来说,更像是找到了归处,她原本就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在这里自然也如鱼似水,庄子里原来伺候的仆人,并不经常到这院里来,多半是守在前头,他们也有自己的活,这些青夏都不曾干预,只是这里头带头的婆子俞婆子是个很有方寸规矩的。 若有什么需要拿主意的,都会来请示一番,青夏也知道,原本就不当她管,人家来请示,只不过是将自己当成主子,敬着罢了。 “庄子上的事原本就不该我操心,你们从前是什么样,往后还是什么样就好,不必来问我。” 俞婆子听后,点头应下,但面子上该做的也都做足了。 青夏常感叹她为人处事,教田田要向她和李娘子多学学。 原本以为在这山间的岁月,恐怕不会再有什么波澜,若无主家示意,她也不能再从这离开了,更不能再见外人,却没想到就在她来庄子上的第六天,迎来了一位客人。 施珞嬿。 她带着一副高山流水图来拜访她这个新主子。 青夏受宠若惊,施珞嬿却打量着此处装饰,她见识多宽广,一眼就看出了这庄子是翻修过的,翻修的痕迹还很明显,应当是近些日子动工的。 这里头处处都透露出用心,哪里是打发了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更像是谁家主子进来清修的。 她看着架子上的乳白瓷瓶,端详了一番,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看到前朝物件,你屋子里这些摆饰,可是要不少银钱才置办得下来呢,有些就是给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 青夏本细细的赏她送来的图,听到这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说:“金银珠宝我或许能认识的些,可这瓷器我没有多少研究,也看不出来年份和质地。” “这些若非真的喜欢,或者有研究,确实很难辨认。” 青夏将那图收起来给田田,说道:“挂去我的卧房,我要时时瞧着。” 听闻这话,施珞嬿笑了笑,指着她点了点说:“这你倒是识货,这幅高山流水图,不知耗费了我多久的心力,这次来看望你,实在不知该给你带些什么,唯有画作是我拿得出手的东西,此情此景,该当送你一副使人心智辽阔的图,便选了它,看样子你很喜欢,我这番心意便也没有白费。” 青夏点点头,颇有些尴尬的说:“老师技艺高超,学生如此笨拙,学了这么久也不成器。” 施珞嬿挑挑眉,坐在她身边,目光从她消瘦的脸划过,即便换上冬衣棉裙,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如此消瘦细弱,看着更像是大病了一场人的模样。 “你若肯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作画这种事情急不得,基本功也很重要,勤画勤练,总有一天悟出了门道,你就能画出有你自己风格的东西。” 青夏抿唇一笑,目光盈盈。 “我恐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学作画了。” 施珞嬿:“如何没有,你整日在这里,吸收着天地灵气,最是平心静气的时候,学画作也正应当,为何不能?” 青夏目光晦涩,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她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叹出后,才说:“我如今前路未明,眼下的生活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也不知道往后去该怎么办,这里确实让人清静,可我的心安静不下来。” 听到这话施珞嬿默了默,从进门她们二人就未谈起起眼下的境况,并非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是她知晓这一切的发生,不愿反复提及伤她的心。 上心她自己反而能说出来,可去听的人心中愈发沉重,她没有诉一句苦,只是淡淡的告诉自己,心无法安静。 她声音干涩,轻声问道:“那你现在成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呢?” 青夏淡淡一笑:“什么也不做,一天发呆,偶尔看看书,从白天盼到黑夜,等夜幕降临,坐了一会儿就睡下了,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施珞嬿听后,心里暗骂了一句,那些显贵人家,哪里会将他们这些当做人看?没有人权,没有自由,更没有选择,要的时候当个宝一样捧在手里,不要的时候就丢在一边,倒是知道使唤她来看看青夏,陪他解解闷言辞之间都是让他照顾的意思可丈夫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人好生生的待在府中,要迎娶新妇,就将原来的都赶出来,赶出来之后,还要端出一副不舍的模样。 明明知道这种事情,在这样的人家不算少见,也不算稀奇,这确实是他们的规矩,可如今看着自己相熟的人落到这步田地,心中哪能公平公正的说一句,是该如此。 “这样等着就有意义了吗?你还这样年轻,何必荒度时光呢。” 她忍不住说着,说罢,长长叹了口气,言语之间多有惋惜。 “我教过的许多小姐,她们养在深闺里,许多出嫁之前连房间门都很少出,偏偏是她们这些,是最懂得如何消磨时光的,若是自己都不知道排解,岂不要将人变成个傻子了?” 青夏目光微动,看着她,听她劝说。 “住我隔壁的一个断肢的大爷,这些日子有了个新兴趣,学剑术,我每天打他门口过,就能看见他在院中挥剑的样子,周围可多人看他的笑话,觉得他伤残了身体,不好好的休养着,还舞刀弄枪的,不老实,可我觉得他很棒啊,这叫什么?这叫身残志坚,即便身体有缺陷又怎么了,想做什么只管大胆的去做,做不做得好那是另一说。” 她另辟蹊径的举例,告诉着青夏,任何事在任何情况下都是能做的,端看心态。 青夏也确实被她说动了。 整日在这里,一不出门,二不交友,成天只有身边的李娘子、田田、有瑛三人,偶尔会有琉钰来串串门,她的生活确实过得单调的可以,若是自己不找些事做,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 “那……我就试试。”她沉默良久后,这么说道。 施珞嬿笑笑:“那你就试试。” …… 第300章 堪比公主出嫁 那一日两人就如同老友叙旧,只谈现在,不谈过去也不谈未来。 施珞嬿很清楚,过去的时光说出来只会白惹人伤心,而未来在她的眼里已经如此不明晰,只有现在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走一天算一天。 那些伤心往事敏感的话题,两人都被提及,施珞嬿走时还同她说,往后去只要她有时间,都会来看看她,她也确实做到了。 她走时,李娘子送到门口,看着这位画师,忍不住问了句:“是大爷让施娘子来看望姑娘的吧。” 施珞嬿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难怪世子让你来伺候青夏,你确实慧眼如炬,看得明白。” 李娘子摇摇头:“并非是奴婢看得明白,而是姑娘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施娘子是姑娘的师父,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教授姑娘学艺了,自然也不会知道姑娘被送到了这庄子上来,京郊的庄子多少个,师娘子若无人授意,怎么就能找到这儿来呢?只是这些施娘子从进门就没有提,咱们姑娘也心照不宣,咱们姑娘心里头明亮着,自然也会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听她这番话,施珞嬿莞尔,点了点头,登上车时,扭头看着她,说:“你家世子并不想让我告诉你家姑娘,我是他授意来的,即便都心照不宣,你回去了也别提这个事儿,只怕这个时候,你家姑娘压根就不想听到他。” 李娘子点头作应,目送她离去, 施珞嬿回了京城,便在自己的待客室看到了宋家世子,她这刚回来,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要回这位大爷的话,一时间苦笑连连,直摆着头,朝他行了礼后,故意沉默不语。 宋溓微微蹙眉,知她是故意抻着自己,也不恼,只问:“她可还好?” 施珞嬿想了会儿,说道:“看着好的很只是脸上已经没几两肉了,身子看着比上次见她又细了一圈,还别说,这山上真是山水养人,将人养的又白又细,风一吹就能倒了,这样的骨感美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宋溓:“……” “我看她如今变得越发温顺了,说话也好,做事也好,慢条斯理的,像是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你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施珞嬿讶异的看向他,故作不解:“世子在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如实相告吗?怎么就成阴阳了?莫不是世子这段时间人逢喜事,精神错乱,以至于好赖话都听不懂了。” 宋溓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咬着道牙:“施、珞、嬿。” 见他变了脸色,施珞嬿收起了玩笑模样,轻叹了口气,说道:“您都将人远远的送走了,她能好到哪儿去,我看她毫无斗志,毫无生机,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为,提起让她继续学画,都兴致缺缺,我也是嘴皮子都磨破了,她才勉强答应,世子大人啊,您这是将人伤的多深啊?我见她也不是个想不开的姑娘。” 宋溓面色沉沉,听着她的话,心里头像是窜了把暗火,明着不烧暗里灼人。 “总不能真是因为您要娶亲了,就将她们远远的打发走,若是如此,我就更不明白当初还费那个劲,将她送到我这里学什么艺,要将她培养成一个有心有魂的人,如今却又要将她打压的人鬼不是……” “你不明白。”他如是说。 “我不明白,我当然不明白,我明白不了一点,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她,若你有苦衷,与她说清,我相信她心里都能好受些,看她那样子,和世子你是不欢而散吧?否则世子又怎会让我做这个中间人呢?” 宋溓摇摇头,站了起来,看着她桌上摆的假山水,道:“知道的越少,危险就越少,如今在她身边已经是危机四伏,我将她送走,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知道也是不想让她再卷入这些纷争。” “啧,世子爷这么为人考虑,却不敢让她知道,您这么做只是感动了自己。” 宋溓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凉,施珞嬿轻咳一声,勾了下耳边的头发,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 他深吸了口气,很多事情无法与他们这些人解释,正如他无法告诉青夏真相一样。 岭南那边已经有皇帝的人去暗中排查了,连家村那里由他派去把手的人,这段时间回来的情况也不大好,皇帝是铁了心的要找那名单上的人。 他心中也十分纳罕,若只是要找至阳年生人,除去那名单上的,也不是凑不齐完整的九人,可皇帝为何非要和连家村过不去?又为何非要那名单上指定的人,这一点他想不清。 连少启并无什么特殊,土生土长的农家人,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这一步,若说他的人生中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私下里曾做过一段时间刘世子的笔友,也曾写过一些抨击时政,敏感的文章。 可这些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若非当初刘世子慧眼识珠发现了他,恐怕他此人都不会走到自己面前来。 那到底是什么让皇帝非要找到他不可呢?那道士究竟是怎么说的? 许多事都很可疑,他真的很担心,皇帝一旦彻查,作为连少启的妹妹就也难逃脱。 当初皇帝试探,自己对青夏表现的毫不在乎,甚至在聊起她时,还摆出了一副淡淡的疑惑的表情,这才让皇帝对此事淡了下来,没有一鼓作气继续询问。 走之前,他买走了施珞嬿画堂里摆了半个月都没卖出去的画,换了施珞嬿好大一个笑脸。 那画之所以挂了那么久没卖出去,不是因为画的不好,而是因为卖的太贵。 正如施珞嬿所说,这段日子国公府可谓是热闹非凡,一些族亲也常有走动,都是为了宗嗣的婚事,宋溓每天一回到家,就会被母亲拉去寻东问西。 虽说他母亲也知道这门婚事有些蹊跷,可毕竟是人生大事,再如何蹊跷,只要要办,她就不容许自己长子的婚事寒酸了去。 红绸绕柱,喜气盈天,真像是过年一样热闹。 而在这个时候,扬城的王爷也早就为了嫁女摆起酒席,声势浩荡,百姓都称赞王爷嫁女堪比公主出嫁。 …… 第301章 冬至 公主出嫁,这个话传到皇帝耳里时,他笑着合起信件,看了眼站在一旁研磨的贵妃,说道:“扬城的百姓都传,他们的王女儿出嫁,堪比公主出嫁,贵妃怎么看?” 宋贵妃微顿,研磨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眸:“都是些无知的百姓,没见过什么场面,他们何曾知道,公主出嫁是什么样的规格?” 看得出贵妃在避重就轻,皇帝也只是笑笑,将她拉过,让她坐在自己怀中,这样的姿势年少时二人经常这样,可如今都是多年的夫妻了,孩子也都长大成人,再被他这样拉进怀中,贵妃都有些不适的感觉。 微微挣扎一下,换了个不那么累人的姿势,听得他说。 “京中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这样的贵族嫁娶,也是一段佳话,宋卿乃是朕的股肱,长子娶亲,朕也得备上一份厚礼。” 这话听得宋贵妃头皮发麻,她说:“宫中如今行俭,就连陛下您的用度都缩减了些,何须厚礼?晚辈年纪轻轻,哪里能得陛下您如此厚待,臣妾都怕他们福薄消受不起。” 皇帝挑挑眉,倒是没想到这话居然是从贵妃嘴里说出来的,看着她如往昔的面容,皇帝沉了口气,伸手抚上她耳垂上的珠环,似是叹息,说:“贵妃凤仪久矣,很久不曾同朕说过这般家常话了。” 宋贵妃眼皮微颤,心头一时也涌起千头万绪,声音晦涩难当。 “陛下也许久不曾与臣妾这般贴心相对了……”说着话,她抬眸看着爱了很多年,如今爱已消散的男人,神色复杂又透出几分脆弱依恋来。 “陛下登基以来,臣妾就觉得越陛下越发的远了,天子威仪,臣妾这个枕边人都要低下头颅,不敢直视。” 这宫中美人如云,不乏有会撒娇者,会谄媚者,懂人心者,什么样的女人皇帝都见过了,可如今,偏偏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最叫他戳心窝子。 “朕……也有难处,行至今日,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知道的,为皇子时,朕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可偏偏就是朕这般,后来居上,朕有天子之命,即便前半生蹉跎,老天终归也没薄待朕,这些年正虽不说,可心里却知道亏欠你和几个孩儿们颇多,待朕百年之后,朕的江山大业都是留给咱们的孩子。” 话语温馨,可听在贵妃耳里却毛骨悚然,她不会忘了如今缠绵病的皇后,更不会忘了三皇子的境况。 她忙用手堵住了皇帝的唇,满脸焦急:“臣妾不许陛下说这种话,陛下定是长命安康,哪里就需要孩子们了?” 听闻此言,皇帝眼里才揉开了一丝真诚的笑意。 嘴上却还是说:“子承父业,理之自然。” 贵妃趴在他胸口,满目寒霜,嘴里只温柔说着:“臣妾不管什么自不自然,臣妾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要万岁无忧。” 皇帝的话在贵妃的心里激起了惊天骇浪,贵妃的话却让皇帝本就多疑的心愈合了一条口子,年事已高,需立太子,这是前朝对皇帝的施压,而他做出的中宫一事,便是对此事最好的对抗。 这也皇帝留宿贵妃宫中,后宫又引起了一片的哗然。 自中宫倒下之后,所有人都在猜下一个皇后会是谁。 呼声最高的自然还是宋贵妃,但这些日子皇帝对贵妃的态度暧昧不明,对宋家也耐人寻味。 若是早些年间皇帝与宋家,那是君臣中的一段佳话,可这些年随着皇帝年岁越高,身子越差便对贵妃之族格外忌惮,许多事情即便没有摆在明面上,可朝廷之上谁不是人精,谁又能看不出来?只是大多心照不宣。 如今陛下又留宿贵妃宫中众人的猜测就愈发坐实了,贵妃将封后,宋家又上一层楼。 对于此事眼红的人多,唏嘘的人也多,人尽皆知一个道理,盛极必衰,衰极必胜,如今宋家已然是鼎盛之期,再往上进一步,只怕有问鼎之心了,贵妃可是有皇子的。 有了这些猜测,这些日子来往宋家的人就更多了起来,谁都想趁这个机会攀上宋家这棵大树,宋国公也并非不明此理,客照样接,礼一概不收,迂回的话都装作听不懂,他是武将,是个出色的武将,孙子兵法他比任何人都要精通,那些文人雅事懂得道理,他未必不懂,甚至懂得更多。 就连国公夫人都收到了许多邀帖,她倒是有很好的理由推脱,毕竟家逢喜事需要她忙碌。 久而久之,大部分人知道他家的态度,有的人尚有气节,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赶着贴上去,有的人则心生不忿,觉得如今的宋家越发眼高于顶,瞧不起人。 京中的达官贵族心思各异,就连远在封地的藩王,都有书信来往,这些都是过了明路,宋国公不怕被查。 …… 青夏临窗磨出第一幅尚觉得的拿得出手的临窗赏梅图时,时间也到了冬至,郡主上京,国公府红绸漫天,可却并不热闹。 听说是因为皇后恐怕就是这两日了,国母有丧,人间禁娱,这喜事迫在眉睫,可知道宫中变故,宋家便也只能低调行之。 扬城的十里红妆到京城来时,没有想象中的锣鼓喧天,花轿中的新娘也并没有意料中的喜气盈盈,黑着一张脸不语,喜婆在一旁都战战兢兢。 灵扬甩了帕子,狠狠道:“真是晦气!偏偏是在我要成婚的时候出这么一遭事。” 好歹这婚队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话,喜婆子只是流了一身的虚汗,愈发不敢言语。 灵扬心中郁结,回到扬城之后,父亲曾与她促膝长谈过一次,父亲说话转弯抹角,可她也听出了个大概,便是要她嫁进来,心却还是要放在娘家,做一个中间人,更准确来说,是要她在宋家做一个内应。 把她当什么了?究竟她是个出嫁的女儿,还是一枚尚好的棋子?用她的婚事来换取他们的利益? …… 第302章 婚事,闹剧 她一点都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更不想因为父辈那些想法,就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可她又害怕。 父亲做事从来都是十拿九稳,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他在扬城这么多年,将扬城的里里外外都尽在掌握,他若想捧一个人,便会将前面的路都铺好,若想踩一个人,那这个人未来要走的路,必定荆棘便从坑洼满地。 她就不明白了,是何缘故让父亲有了对宋家动手的想法,明明可以两个家族强强联合,可父亲这么做,无疑是将她架在火上烤,丝毫没有顾虑她这个出嫁的女儿在夫家会过怎样的日子。 出嫁前的心烦,出嫁时又遇到这种事情,更让她觉得这场婚事从头至尾就没有顺利过,况且当时从京走之前……当初陈夫人可是拍板,与母亲保证过,会将那个孽种,还有怀了孽种的贱婢处理了的,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膈应的厉害。 母亲居然还劝她说,等嫁进府中来,宋家将那两个同房处理干净了,不给她留烂摊子,便是重视她,也没有含糊此事,后期等她站稳了,便做个好人,将人大大方方的接回来安置,不说别的,毕竟是伺候过主子的。 凭什么? 好不容易将人都赶走了,她恨不得那两个人永远的烂在庄子上,不要来碍她的眼,才是偏偏母亲还给她出这么个馊主意。 看出她的不愿,母亲十分无奈,教授与她迂回之术,可她觉得自己压根就受不了那气。 新郎接亲时,喜婆子将盖头给她带好,红色的盖头盖住了她的视线,烦躁的心情才慢慢的回笼,听得外头嬉笑哄闹的声音,脑海里便想到了那人英朗不凡的面容,一时间,脸都红了起来。 婚队过护城河的拱桥时,人群哄闹,个个都在讨喜头,原本外头还一片喜气洋洋的,只等到新郎的马被一群人团团围住讨红封时,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刘靖帆感到不对,里头护送的清源也觉不对,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马儿被拥挤的人群围住,忽然发了狂一般,踩踏了几人之后奔驰而去,马背之上的宋溓神色一凝,紧紧拉住缰绳,想要驯服发狂的烈马。 灵扬蹙紧眉头,感到了不对,一手拉住旁边的喜婆:“外头的声音不对,发生了什么?” 喜婆一直在里头陪着新娘,自然也不清楚外头如此哄闹,是出了何事,只安抚了两句,下车找人问时,得知是新郎的马发了野性狂奔而去,一时间腿都软了。 宋溓安抚不住发狂的马,就在马即将要撞到抱着孩童的妇女时,他猛的一拉缰绳,连人带马一起撞到了边上的石柱,因为惯性马冲进护城河中,他被颠簸下来,人狠狠撞在石柱上,即便有清源拉着他少了些冲击,可那尖锐的地方在他腹部之下狠狠撞来,直叫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人群一阵尖叫,好好的喜事此刻慌乱不堪,新郎骑马而来,却是被人抬着走的。 灵扬听到这些人都懵了,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莫非真让父亲说中了?他们的婚事确实并非彼此正缘,才会这般不顺? 想到这里,更觉不寒而栗。 婚礼如何哄闹如何精彩?这些外人通通不知,只听说那日世子与世子妃婚事从简,新娘被迎进门之后就送去了洞房,减少了拜堂成亲的一环。 据说那日宋世子受到外部重击,整整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 国公府婚宴照办,只是出了这么档子事,每个人都心思各异,喜庆只浮于表面,未达心底。 等这些事情传到青夏耳里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正好施珞嬿提了只烤鸭过来看她,两人围着火炉,热了壶甜水儿,青夏又把俞婆子腌的菜拿出来,两人吃的喷香。 施珞嬿被腌菜打开了胃口,也打开了话匣子。 “冬至那天,真是好热闹啊,料想你不知道,如今我大发善心来与你说说,可愿意听啊?” 青夏抿唇看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都迫不及待快要说出来了,只怕我不愿意你也要非说不可吧。 两人相处一久,彼此一个眼神,都知道在想些什么。 施珞嬿便也不再卖关子,只道:“宋家世子大婚,就是你家那位大爷,正好遇上了中宫娘娘病危,原本是要大操大办,连烟花都买了不少,整个京城都翘首以盼的婚礼,愣是在那天没听见个响,你说奇不奇。” 青夏:“嗯……奇。” 施珞嬿:“我那天也去看了,十里红妆,难怪扬城的百姓都说王爷嫁女,堪比公主出嫁,这等场面若非王公贵族,也是做不出来的。” 青夏吃的有些腻,喝了口酸水中和中和。 施珞嬿看她满不在意,往她碗里夹了个鸭腿儿,筷子不好使,左右也无外人,青夏便拿起来吃。 施珞嬿继续道:“那天可真是个大场面,京城上到有脸面的富商小官儿,下到平民百姓,都去围观了,恰好碰上了新郎官的马发狂,险些叫喜事变丧事。” 青夏被噎的一咳,那眼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埋怨她说话不按常理。 见她如此反应,施珞嬿暗暗一笑,将甜水儿递给她,让她润喉,继续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胡说八道,事实正是如此,两大家族通婚,竟连一个真实的拜堂礼都没过,就草草了事了,宋世子被马颠下来,据说撞的很厉害,躺了两天都没起来……啧,要我说,贵人好命啊,都这样了还能活得好好的呢。” 青夏本不觉得呛了,听她这么一说,喉咙一痒,越发呛的咳了起来。 施珞嬿一愣,过去拍她的背,嘴上还念叨着:“你这样都叫我不敢再说了,你早说还在乎他呀,我以为再听到他的消息,你会很淡然的。” 青夏终于顺了过来,忍不住说:“你说话连个铺垫都没有,我接受消息太慢,被你雷到了!” 雷到了,是施珞嬿教她的一些地方上的俗话,青夏学的很好,听得施珞嬿笑的前仰后合。 闹了会儿,青夏沉默下来,问她:“他……伤的很厉害?” 施珞嬿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这些日子国公府安静的很,一点都没有新妇进门的热闹。” 青夏:“……” 实际上国公府哪里是安静的很,里头简直是诡异的冷清,刻意地喧嚣。 当日宋溓被抬进门后,大夫来看了直摇头,诊断出来的结果叫陈夫人一个倒仰,险些又倒一个。 …… 第303章 根基有损 婚礼当天,新郎官被撞成了重伤,新娘入了门,就没有见过新郎一面,还是准婆婆身边的人去安抚她,当夜宾客散尽,本应属于新婚夫妻的洞房夜也成了泡影。 这样的情况下,灵扬也无法安坐新房了,穿着一身红衣披着毛披,去了掠英居守着。 国公爷夫妇皆在此处,一些礼节已经无法顺当的做,她看着国公爷夫妇,颇有些尴尬,倒是陈夫人,过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好孩子,今日叫你受惊了,也让你受委屈了,突发状况,实在始料未及,礼节上虽简化了,可如今入了这门,便是我家媳妇儿。” 这句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灵扬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出来,只是弯唇做答应,随后看了眼里头,问道:“世子他怎么样了?” 陈夫人叹气摇头:“昏迷不醒,大夫在里头。” 灵扬抿唇,身后的婆子轻轻的怼了下她的后腰,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点不快,说:“世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宽慰人的话,今天陈夫人都不知听了几多,但面对儿媳说的也只能笑笑以作答应。 这心里头无不是忐忑,今日这样的日子,竟都搞砸了,像样的婚礼都没能办成,说来也是遗憾,只是……一想到贵妃她们的想法,又觉得莫非是天意? 明明在此之前,两人的婚事板上钉钉,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突发情况,自从对这门婚事有了异议之后,似乎就一直不太顺利。 越想这些心情就越糟,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一直以来都还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若在姻缘上摔个跟头不那么顺,她都觉得过不去。 此间人心思各异,等到大夫出来,陈夫人迎上去后,见那大夫面露难色,许是顾及在场女子,他只让国公爷和夫人近前来说话。 “大公子这一撞,伤了内脏,也伤了根基,那石头好巧不巧就撞在那里了。” 陈夫人脑子一嗡,看着大夫面露尴尬之色,又看向身边的老爷,说出话的时候声音都发起颤来。 “老爷……我刚才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国公爷狠狠拧眉,沉眸看他,见那大夫垂下眼去,一把拉住了摇摇欲坠的夫人,看向她,咬着牙说:“切莫声张。” 看着他的面色和他叮嘱的模样,陈夫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男人的根基,便是男人的面子,这大夫将他们二人拉到此处来说话,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何况新妇才进门,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还不知会如何作想。 他神色难看,问:“可还有救治之法?” 那大夫长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老夫医术有限,只能到这个地步了,倒不是说大公子他全无可能好,或许有一日,遇到个医科圣手,就能将大公子治好了。” 国公爷一时也觉得头重脚轻,强撑着点了下头,说:“暂时…不要让他知道。” 大夫目光闪烁,眼底闪过一丝为难之意。 “此事怕是有些困难,大公子的身子,他自己最清楚,等到他能下地活动之后,自然就会察觉了,更何况……”话未尽,只是那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柱子上的红绸缎。 喜事刚办,新妇入门,这种事情如何能瞒得过? 不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国公爷没说话,陈夫人闭了闭眼,一口咬定:“能瞒一时是一时,他……会受不了的,还有你,这件事情咬死了不能说出去,我儿还会有好的一日,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若是将此事传出去……” 那大夫忙应下:“国公爷和夫人尽可放心,这么多年一直是老夫来看诊,规矩我都懂。” 陈夫人深吸了口气,那大夫看了二人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又进屋去,只道是要交代些事项。 屋内只有清源,原本应该躺着的宋溓,此刻半靠在床上,手里端着一杯清水,见大夫进来,随手将杯子一放,动作还算自然,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面相上来看,也看不出他受了很重的伤。 大夫两步上前,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对着世子道:“已经按大公子说的告诉国公爷和夫人了。” 宋溓点点头,看了清源一眼,后者则上前去,在他医箱里放了两个婴儿拳头大的金子,那大夫眼观鼻,装作不见。 这是封口费,他懂的。 “大公子有其他考虑,老夫也能想明白,可即便对国公爷和夫人,都不能说实情吗?我刚才说完,夫人就差昏倒了。” 宋溓躺了下去,沉下口气,说:“做戏要做全,只有让我自己和最亲近的人都信了,才能将假的变成真的,此事多亏你了,还有一事,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上面会有动作,万一派旁人来检查我的身体……” 大夫忙说:“此事不难,我自由秘制之药,可以让大爷想要的症状现出来。” 清源蹙眉,立马问:“可会损害身体?” 大夫一默,随后说:“大方面不会,只是这种药,多少都是会有副作用的,或许会咳嗽不止,也或许会高烧不退,总之,药一停,症状减轻,这些副作用就都会跟着消散。” 宋溓“嗯”了一声:“尽快将药送来。” 大夫离开后,清源扑到床边,用很是费解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子。 “您……您这是为何呀?不惜以自己的声誉来做文章?” 宋溓看着他,说:“今日,显然是有人想要破坏这场婚事,想要与我过不去的人太多,我分不清是谁,但却能用此法很快排除几个人……” 他不欲细说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也不确定自己这么做,能不能将人排查出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当众受伤,又是以那样巧合的事情来做文章,若非是他敏锐,今日恐怕真的要摔成重伤了,人群之中,他也不便展示自己武力过猛那一面,收着力,便受了不小的伤。 他说:“那马是宋家马厩的,你立刻去查,喂马的人是谁,负责马料的又是谁。” 清源见他不说,只叹了口气,起身要去办,又被他叫住了。 “你……去趟施珞嬿那儿,将我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她。”说罢,颇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清源顿了会儿:“是……包括您与大夫商量出来的那些也如实告诉施娘子?” 宋溓静静看着他,那双黑眸没什么情绪,却叫清源打了个寒战,忙道:“属下懂,外头人知道的情况,属下一定一字不差告诉施娘子。” …… 第304章 这画您还要吗 “这冬天哪儿来的兔子?” 宋溓看着如意画坊小厮小晚送来的临窗赏梅图,无处不用心,无处不细致,甚至还在那梅树之下,画了一窝向上而望的兔子? 小晚不明白这位爷为何看起来不太高兴,明明这幅图是施娘子看了都说好的啊。 便试探的说:“画此画者心中有幻想面对此画多有修饰,咱们娘子还说,这窝兔子就象征了作画之人的心态,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季节,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有向上而生的气性。” 宋溓凉凉看了他一眼,身边的喆友立马懂了,上去就问:“那这作画之人,除了这画以外,可还有话?” 小晚挠挠头:“没了,就这一副,施娘子说了,若是可以,这幅画还让小的带回去呢。” 喆友:“咳咳,我说的是话!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话!” 小晚“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遂道:“没了。” 喆友:“……” 明知道这不是大爷想听到的答案,可见这小厮这般不上道,一时也觉头疼,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落在画上,似乎没太搭理这边,便也没再说什么。 这位大爷装病装的这些日子,心浮气躁,好不容易有施娘子带回来的消息了,偏偏什么话都没有,那姑娘没有话尚且可说,怎么是娘子都没话儿? 若施娘子本人站在这里,大爷定要黑脸呵斥,让她去陪青夏姑娘,可不是让他就那么陪了没后话的。 上次叭叭的让清源出去送消息,结果没一点反馈? 唯一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 宋溓看着眼前的画,旁边还有那熟悉的字。 “暗香浮动,金兔抱喜” 只是一幅画,他好像就看到了她伏案的模样,闲适,淡雅,见之忘俗。 这是不是说明她是极适应在那边的生活? 也说明,这个小没良心的,对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想到这些,心情愈发烦躁,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那小晚走了两步,忽然一顿,扬声问道:“宋公子,这画您还要吗?” 宋溓:“……” 喆友头皮发麻,忙推他出去,嘴上说着:“大爷歇息,奴才处理就是。” 小晚被推出门,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这……施娘子说了,走之前让我问问,她还挺喜欢这画的。” 喆友长叹了口气,简直想要仰天长啸,让老天爷降个雷下来,劈开这厮的脑子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不必问了,你家娘子没让你非将这画带走不可吧!” “没有啊。” “那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子,画爷留下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小晚便回了如意坊,将话一五一十的回了施娘子,便见她拿着画笔笑的前仰后合,还追问。 “还有呢?世子爷脸色如何?” “很差!听说是冬至那日撞的太厉害,我去见他时,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神还可凶了。” 脸色煞白煞白,或许是被气的,眼神可凶可凶,那才是真情流露。 施珞嬿乐不可支,试图挖出更多细节,可小晚这个人,确实没太多心眼子,想从他这里寻到些乐趣都不容易。 这也是为什么这趟差事让他去做,而不是叫别人去做,别人若是去做了这事,说了这些话,那大公子一定是会将人乱棒打出来,只有小晚,天生少一根筋,僵直的可爱。 他大少爷不就是想知道,自己将那些话告诉青夏之后,青夏是什么反应吗?她偏就不说,总之,现在的大少爷,也没有办法去求证些什么。 也该让他知道知道,这世上万事并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也并非都会顺着他理想的状态进行下去,总会有他把握不住的时候,这样他就会知道,青夏并非是他权势滔天就能掌握得住的人。 做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有风险,可一看青夏的模样,她便觉得这场险冒了也值。 其实那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青夏并不是她传达的没心没肺,到底是个心底暖和的人,陡然得知这么个噩耗,自然高兴不起来。 她当时问:“他都这样欺负你了,就算是伤了病了,也都是他活该,他们男人不就是仗着自己多了个东西,总觉得高出别人一头,永远想做那个主导的人,如今他受了这伤,也算是平衡给你的伤害了。” 青夏像是在思考她的话,半晌才说:“伤害是无论如何都平衡不了的,因为……伤害一旦给出针对性就很明确,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以伤害为结果的前提下所做的任何事,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他知道如何能真正的伤到人心的,可怕的不是他给的伤害,而是他在给伤害之前,就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是最痛的……我只是觉得不可置信,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就这么伤了,我见过他骑马,应对一些状况,还是能应付的。” “都说那马发了疯,毕竟是畜生没有人性,这世上有多少被牲畜伤了的事例,也不稀奇了。” “青夏,你是不是放不下他?” 青夏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听了她后面的话,说:“我与他并非初相识,他这个人怎么样我大约还是清楚的,只是他做的事我不喜欢,他的态度我也不习惯,我不希望我在他的面前是小猫小狗,可他似乎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青夏能说出这样的话,施珞嬿就知道,宋大公子自作聪明了。 他总觉得万事有他就行,万事都不给商量,可偏偏遇上了一个这么有主意,这么有主见的姑娘,听她言,观她行,便知青夏不是一个脑子空无一物的,只知享乐的女人。 刚才给宋大公子送去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青夏说的那些话,恐怕就更不是他想听到的了。 施珞嬿便选了这样的法子,既交了差,又帮青夏小小的报了个仇。 她做的这些微不足道,只是图个乐呵,她这个中间人在中间,也总要起一些作用,这样冷眼看着,只希望他们彼此看清,不要越走越远。 正如青夏所说,宋溓伤成这样,与他相熟的人自然觉得不至于,皇帝也觉得不至于。 武将之子,即便从文,也不至于文弱到如此地步。 太医在出事的第五日就出宫来到宋家,为世子看诊。 …… 第305章 若那个孩子保住了…… 太医来时,宋溓发着高烧,欲要撑起身子来谢恩,一看这状况,那太医摸了脉后,眼里满是惋惜。 人才难得,多少年才能出一个有见识,有身份,又突出的人才,可惜了。 但到底是宫中出来的,说话水平还是有的,当着国公爷和陈夫人的面,她说:“世子此症并非不可治,需要些时间,等内伤治好了,在下药去治那伤,有望能好的。” 两人像是听到了希望,陈夫人更是喜极而泣,攥着国公的衣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灵扬听了此话,也大大的松了口气,看着床上病弱的男人,心安定了些。 自两人成婚以来,一直都在出意外,如今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而太医回了宫中,皇帝私下召见回话,当着皇帝面却是说:“根基受损严重,怕是这辈子都不中用了。” 皇帝很吃惊,重重的搁了笔,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代青年才俊中,唯有他真才实学,你确定什么法子都不管用吗?” 那太医摇摇头:“以臣的医术,想医好世子太难,只是这种事情,总要讲究个万一,或许民间有高手能叫人复起。” 听了这话,皇帝挑了挑眉,让他下去,等他走后,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刚才那一口气是惋惜,而这一口气却放松了许多。 太医院的太医都无法治好的人,民间又能有什么高手?要知道,这天底下医术最好的都在宫中了。 不过两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传到了贵妃耳中,得知是这么个结果,贵妃当场摔碎了个翡翠手串。 有疾本该治,寻遍天下名医,下了血本都可以治,但偏偏是这方面的问题,还得瞒得死死的,毕竟有关男人颜面,也有关宋家颜面。 一想到这样,贵妃心如刀绞,她那英武非凡的侄儿,科考失落,如今成婚竟伤成疾…… 根基受损便是无后啊! 一想到这里,她不免想到了出府回宋家那日,那个伺候侄儿的通房,听说是掉了个孩子,顿时更加觉得呼吸都难受了起来,一口气提不上来,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 这疾若治不好,他不会再有孩子,那么那个通房当时怀的那个,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可惜……可惜…… …… 不只是贵妃想到了这一点,陈夫人也想到了,这些日子无不后悔,夜里都睡不好觉,一想到此事,都会怪罪当时的自己造下口业,若当初那孩子保住了,万一是个儿子,她的肃之也有后了。 每每想到此事,便捶胸顿足郁结不止,连带着那母体都多了几分怜惜,命人送去庄子一些补品和布料。 趁着郡主不在时,她坐在大儿身边垂泪,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伸手一摸额头,滚烫不已,看他半睁着眼虚弱的看自己,还在宽慰自己:“我没事,母亲别担心。” 他一开口,就惹的陈夫人泪落不止。 “怎么会没事呢?我看过了,你腹部都是乌黑的,这头这么烫,几天了都不见好,都是群庸医治不好我的孩子。” 看她哭的伤心,宋溓心头亦闷,他想宽慰,可此时此刻,却想不出这种情况下还能说什么才能抚慰母亲的心。 告知实情是最好的解法,也是最不能说的。 而这时,他就听到母亲说:“都怪我,若当初保住青夏那个孩子,至少还有个盼头。” 没想到母亲会说起这个,宋溓也是真心抽了一下,如今再提起那个孩子,他依旧会难过,这一次十分凶险,若非自己躲避及时,往后就真没什么指望了,虽说此事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可当时的情况若他没有躲过去,那便假戏成真了。 “那是个意外,如何都怪不到母亲,您别多想,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后面积极治疗总会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自己的孩子遭罪有哪个母亲能安心的了? 短短几天的日子她就愁出了白发。 看着新妇,以前怎么看都觉得喜欢,如今知道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儿子是因为这门婚事受了伤遭了罪的,这中间多少说不清的官司,她一概将问题都怪罪到了新进门的媳妇上。 只是这些想法都是闷在心里头,哪怕是对自己的心腹都不曾说出口,心里头再怨怪面子上的功夫也得做足了,还得哄着新媳妇,不要被此事影响,心生旁念,更害怕儿子以后若真无男风,没有了后代这个郡主媳妇儿会出岔子。 宋溓退烧那日,陈夫人叫了灵扬私下谈话。 看着她沉郁的脸,她说:“新婚之喜本应好好祝贺,也都安排的好好的,一来碰上了皇后之事,二来那马发狂,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你的夫君是如何遭罪的,这种事情终究是亏欠了你,你好歹是嫁进来了,便是一家人,福祸与共,亏欠你的娘会想办法给你补起来,也希望你对你的夫君多一些关爱,你们刚刚结为夫妻,万事需要磨合,他如今是个病人,还需要你多一些的耐心。” 这番话,完完全全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却无多少对她这个新媳妇儿的关心,灵扬本是千金,在王府时,除了父母,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也没有谁会忽略她,如今嫁了人头一次感受到被轻视的感觉,这让她心里头很不舒服,偏偏面子上还得做出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来。 “母亲说的哪里话,一切都是意外,谁也不想有这种意外,我如今也只盼着世子他能早些好起来。” 看她这般,陈夫人轻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他伤之事,外界并不知道,不知你可曾往扬城去信?” 灵扬目光微闪,心知这话的试探,本能的隐瞒了一些:“对于婚事上的意外,还有一些琐事,确实曾书信一封寄回了家里,不过我知道轻重,不该说的没有说。” 看着她手指不自觉蜷缩,陈夫人便知她没说实话,但对此事她也不好怪罪这个刚入门的媳妇,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也才刚刚嫁人,对这些事拿不准,要写信回去找她的父母拿主意。 “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种事情还是不希望被外头的人知道,能瞒则瞒,毕竟伤到了那处……你放心,太医都说了,还是能治好的。” 灵扬应下,恭顺不已。 第306章 真心难得,劝君珍惜 后来陈夫人照顾勉强能坐起来的大儿时,看着一边安静坐着的灵扬,都顺眼不少。 对着大儿夸赞他的妻子。 “打从生下你那日,娘便知道,你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会是宋家未来的希望,此后对你的衣食住行都格外上心,等到议亲的时候,千挑万选就想为你择一个贤惠的妻子,如今看来,这个媳妇儿能娶回家是你的福气,打你伤之后,她一直守着你,不辞辛苦。” 宋溓明白母亲说这些,目光落在略显局促的灵扬身上,看着她不如在扬城那般沉静大方的眼神,心头对她还是有歉意的。 因为他的私心,因为父辈之间的事情,更因为未来的路不同,他们的这场婚事注定是个悲剧,而且还是在他主导之下,必定会形成的悲剧,他不知那些事情灵扬是否清楚,或许,城阳王早已与这个女儿说清了原委,也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他对她的亏欠便大了。 因为他的私心和一些不可避免的因素,终究是要有人做这个局里的牺牲者。 “儿子有福,只是我这样,耽误郡主了。” 这句话是应和,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不屑拿女人入炉,将一个无辜的女人当棋子,可是此事早已由不得他选。他又何尝不是这场棋局里的棋子呢? 灵扬心里头有自己的算盘,却也经不住眼前这个自己确实喜爱的男人说这般话。 “世子何必说这种话?既结为夫妻,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夫妻之间本就患难与共,不说你这伤还是因为成婚那日造成的,我也该替你背一半。” 真心与否,在这一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说这话,实打实的叫陈夫人听进了心里去,也真心实意的伤心了一回。 若这门婚事没有问题该多好,若是两家还如以往该有多好? 此刻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以及她对儿子的态度,陈夫人便觉得世事无常,唯有叹息。 从前这个她最得意的媳妇,快要成婚之际,有人告诉他这个新妇娶不得,会是大患,这心里就像揣了个兔子上蹿下跳,一直不能安心,后面慢慢说服自己,孩子的大事掺和不得,若有缘分,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走散,若无缘分强求也求不来。 现在自己的儿子出了事,她这个新妇倒是拿的住,一时更叫她心里百感交集。 就好比那桌上放了块金子,旁人说那金子有剧毒碰不得,可谁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金子落入他人之手,碰不得,只能看着守着,守到最后也不能成为自己的…… 几人坐了会儿,灵扬借口休息出去了,又只剩下母子二人,宋溓便说:“母亲一大早来,这会儿也回去歇着吧。” “我不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宋溓倾听,不语。 “关于你伤的事。你爹应该与你说过吧。” 受了这样的伤,本就难以启齿,他昏迷之时,陈夫人就叮嘱过,不要任何人对他提及此事,怕他难以接受病更难好了。 一直到宫中的太医来看过之后,有些事初见端倪,也瞒不住他了。 陈夫人不好说,也不忍心看儿子知道后的样子,便让国公来说,到底是父子也都是男子,这种事情由国公来说是最稳妥的。 宋溓面色暗沉,只点了点头。 陈夫人没细说此事,只道:“你也看到了,郡主是真的不错,她刚刚嫁进来就遇到了这种事情,若换做别的女子早就六神无主,你可听见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孩子,她待你也算真心了。” 宋溓掀开眼皮,看着蹙眉深重的母亲。 “您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真心难得,有些感情初见是看不出来的,只有一起经历了事,才能知道陪在你身边的人,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不管你和你爹有什么成算,宫中对这门婚事又有多少看法,她毕竟嫁给了你,出嫁从夫,从此以后,与王府就没有相关了,你如今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后面还不知何时能治好,娘只希望你身边能有一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人。” 宋溓失言,他自是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也对此而无奈,不谈其他,他只说:“她若只是个寻常人,出嫁之后还能与娘家那边切断往来,可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娘,她不可能与王府再无关联。”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以后的日子!” 宋溓还是摇头:“我知道,您是怕我以后这个样子会很难,可我也知道,无论我以后怎么样,正事上,都不会因为我有残缺而眷顾我半分,若我自己拿不住,一味祈求别人的可怜和施舍,即便是在婚姻中,我都不可能真正的幸福。” “你这孩子……说的这话我不懂。”陈夫人长叹口气,很是无奈的看着她。 宋溓:“我与她并非彼此的良人,城阳王不是诚心嫁女,我对她也无男女之情。” 陈夫人不忍对儿说重话,可听了他这话,也是恨其迂腐僵直。 “男女之情是可以培养的,管他王爷是不是诚心嫁女,只要你们俩的日子能过好,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 “你如今也这么大了,读了许多书,也看过兵法,阴谋论阳谋论各种复杂,到这个年岁,你也算是见识多广了,该不会也信有情饮水饱的那一套吧?娘是过来人,娘可以告诉你,真情要紧,可必要的时候,可靠比真情更要紧,能给你真心的人很多,但能陪你度过难关的却没有几个。” 宋溓无话可说,他知道母亲说出这些话都是她自己的教训,他反驳不得。 正如母亲当年,在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失去挚爱,一晃多年,人至中年,如今和父亲之间还能体面,多半是因为这中间有他们几个人的存在,只怕那些情情爱爱早就已经从她的心中消失了。 所以她说出这些话时,心里该有多痛…… 或许爱真如母亲所说那般,是可以培养的,可他已经分不出多一份的感情,来与别的女人去培养真情了。 他还如少时所想,一生只爱一人,也只许一人,只是这个人已经不是他所期许的正妻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春日踏入莲睡居的那一刻发生了转变。 “儿……听母亲的。” 最后,在母亲殷切的目光下,他如是说道,说完之后,见母亲大大的松了口气,他无奈笑笑。 …… 第307章 灵扬心事 灵扬往扬城的信是加急的,回信亦是,拿到信时,她还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老实说,在看信之前,她心里一直是忐忑的,只担心这件事情与父亲有关,等看完以后,心里那块石头放下了,同时眉头紧锁起来。 堂堂世子爷当街出事,此事还没了后文,就已经够奇怪了,她以为这是父亲有意为之,却不曾想父亲压根不知此事,甚至还在信中表示了震惊。 除了父亲,还会有谁能对他下手呢? 据她所知,宋家为人处事一方面,算得上是京中的典范了,即便有政敌,也不会有谁能有这个胆子,向宋家的世子下手,一旦此事查出幕后之人,只怕压根就承受不住宋家反击的后果。 一想到这些,便觉不寒而栗,当今世上,能悄无声息的做出此事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 可若真是那位,岂不是塌天之祸? 新房之中,除了他她带来的婢子以外,宋家安排的都让她支到外头去做事了,这屋里都是她的心腹,她便是发发脾气,说说心里话也是无碍的。 此刻她将信收好,愁眉不展坐在一边,房中的印婆婆一看情况,对屋里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都去了外头,才到她身边宽慰。 “夫人因何事忧愁?” 她是王妃送到灵扬身边的人,如今远嫁在外,能给她拿主意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母亲的心腹了。 灵扬对她知无不言。 “世子伤的蹊跷,只怕无法替他讨回公道了。” 印婆婆听后,说:“原本这些也不该是夫人您考虑的事情,您主后院,往后去是要与后院的女人打交道的……” 灵扬抬起手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随后说:“这个时候就不要分得那么清了,母亲说过,夫妻为一体,一荣俱荣,他若有事,我也不能独善其身,如今他遭此磨难,却不能替他讨回公道,这不是他一人的事情,是我们夫妻二人共同要承受,被欺辱的后果。” 倒是没想到,这种话居然是从一向以自我为中心的郡主口中说出来的,印婆婆看着郡主认真的面色,忽然觉得,有些事情随大局走,恐怕在郡主这里是行不通的。 依着王爷和王妃的意思,对这个郡主女儿的期许也不一样。 作为母亲的王妃,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将日子过好,可王爷未必是这个打算,这些在郡主出嫁之前,王妃都曾对自己细细的交代过,她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引导着郡主,在这个后院里好好过下去。 至于其他那都是后话了。 可如今看着郡主的样子,像是真对那世子上了心,在这个情况下,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 “夫人说的不错,只是夫人莫忘了,所以说您已经嫁了进来,可依旧还是王府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王爷对您的叮嘱,况且这种事情,若是他本人不追究,国公爷与夫人也不追究,即便您放在心里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不如好好想想今后的日子,说来嫁进王府也有小半个月了。” 她这么一说,灵扬才觉得时间之快,令人恍惚,自喃喃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不见好,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才好。” 印婆婆想了想,问:“您先前去信,说明了情况,对于此事,王爷王妃可有想法?” “自是震惊,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至于其他……”灵扬脸色一沉,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至于其他,听着父亲的意思好像还觉得此事不大,甚至对她来说,这场婚事有名无实也好,将来若两家分手,她也没吃亏。 方才信中看到这里的时候,她胸膛里的火简直要烧出来,可同时又觉得十分无力,这场婚事走到现在,连她都不抱太大的希望。 与娘家初显对立的婆家,就已经让她在中间很难做人了,如今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竟也成了个废人……除却最初对这门婚事对他这个人的喜欢期盼,如今也慢慢觉得累赘。 短短半个月,她都不知自己坚持下去,都在坚持些什么? 此番来信,得知宋溓的身体状况后,一向期盼她好好过日子的母亲态度都变得不明了,她自己反倒是绝地求生一般,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反骨的不愿认输,不愿退步。 看她如此痛苦,印婆婆想着尚且还早,如今劝再多,恐怕郡主也听不进去,便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夫人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日子几乎是日日夜夜陪在世子身边,您的用心和真情想来世子也是知道的。” 这话说的灵扬心头一动,目光由死水变得清澈希冀:“真的吗?那你觉得他对我也会有感情吗?” “怎么会没有呢?人心都是肉做的,尤其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夫人还能不离不弃,对他呵护至此,世子若知感恩便会加倍的对夫人好。” 灵扬心头悸动不已,可久了,又慢慢沉静下来,她长叹了口气,觉得无趣。 她好像丝毫感受不但他对自己的不同。 从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样子,温润君子,淡漠如水。 从前欣赏他的性格,可如今与他结为夫妻,方才觉得他这样的性格,更多的是冷漠和疏离。 或许只是因为刚开始,再加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没那么多的心思吧?灵扬这样安慰自己,想一想,才觉得心气顺了一些。 可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那个落入水池,叫他担心不已的婢子。 对那个女人,他好像格外紧张,格外不同一些。 “婆婆,来了这么久,也没有听说这里还养了别的丫鬟对吧?”她忍不住确认。 印婆婆点点头。 “是,这院里很干净,听说先前有两个,都清理干净了。” 灵扬闭了闭眼,当时来京城,没有带上印婆婆,许多事情她都不知道,灵扬简单与她说了一嘴,印婆婆点点头,她如何能不知呢?很多事情来之前,王妃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尤其是对此事颇为上心。 毕竟都是在后宅讨生活的女人,上至王妃,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一个女人是容易的。 “说起这件事,夫人也得上心了。” …… 第308章 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上心? 灵扬一听就知道她会说什么了,顿时头都大了起来,满脸不耐烦,满目黑沉。 “你若是劝我做主将她们接回来,就不用开口了,如今家里的事情还不够让我烦吗?还非得将她们两个接到跟前来碍眼?” 印婆婆的话被堵的死死的,顿时失言,默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有些话,拼着得罪了夫人奴婢也是要说的,奴婢不说,也不会有人告诉您这些事。” 灵扬抬眸看她,听得她说:“难道夫人就没有想过,以世子爷如今的身体状况,即便把那两人接回来,也没甚所谓,她们影响不到夫人什么。” 确实如此,一个根基受损的男人,有十个通房,或是二十个妾室,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以夫人为尊,有了子嗣之后,会多一些荣光和体面,如今在这里,连这一点点隐患和顾虑都没有了。 可是,一想到会有别的女人,灵扬就觉得难受,直反问:“他已然受伤还需根治,这中间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你让我将原先伺候他的两个人接回来,摆在他面前,岂不是让他看着更难受?更何况,通房妾室本就是用来伺候的,如今用不上,何必接回来?” 这一番话说的印婆婆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可又好像哪里不对。 想不通这点,印婆婆见劝不动,便哑了火,总归如今世子身子受损,也是中看不中用,此事确实可以放一放。 而此时,青夏狠狠打了个喷嚏,嘴里嘟嘟囔囔:“这又是谁在骂我。” “许是有人在想姑娘呢。”田田回。 青夏抿唇挑眉,随后笑笑:“可能是我哥哥吧,快要过年了,他一人在外,总是孤单的。” 田田:“姑娘知道连公子在哪儿吗?若是可以,写封信送去也好。” 青夏眸光微淡,摇了摇头。 当初为了安全起见,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哥哥的去处,也只有宋溓知道了,若如今还在府中,或许还能央求宋溓送封信出去,可现在显然是不行了。 田田便没再问了,外头白茫茫一片,此处寂静无声。 正发着呆,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光是听声音便知道来的人是谁。 “青夏,你怎么整日都闷在屋里头?” 人未至,声先到,琉钰踏进门来,一身鲜红叫人眼前一亮。 她走到青夏身边,得意的转了个圈,问:“我这一身怎么样?够亮吧!” 青夏点头称赞:“你穿这身极衬肤色挺好看的。” 琉钰更高兴了,双手合十道:“雪天配红衣最是夺目,咱们也别浪费了这场大雪,一起出去堆个雪人吧,老实闷在这屋里有什么意思?” 青夏自从来了这里,确实很少出去,一来是外头太冷,二来也是没什么兴趣,大多时候都更愿意坐在书房里画画,这里的书房算得上是她一手布置的,原本就很好,如今她住进来,便依着自己的习惯又重新归置了一遍,虽然只住了半月,可这里已经都是她生活的气息了。 “我就不出去了,你若怕人手不够,便叫我身边的这几个妹妹陪你一起出去玩吧。” 琉钰蹙眉,抱手看她:“这就没意思了,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来邀请你出去玩的。” 青夏哭笑不得,田田则犹豫:“姑娘的身子需要静养,外头冰天雪地,姑娘怕是不适宜出去冻着吧。” 琉钰想到她之前的状况,迟疑了一下,问道:“难道不是月子做好就行了吗?难不成……一辈子都不能出去吹风了?” 田田哑然,她也不知,只是害怕姑娘冻着伤了身子。 青夏失笑:“没那么严重,都过去那么久了,我这身子又不是豆腐做的,何至于连风都吹不得,只是我确实不愿挪动。” 琉钰看了她半天,问了句:“你该不是还在为出府的事情伤心吧。” 田田顿时神色一凝,下意识的打量姑娘的表情,只见姑娘微顿,随后浅浅一笑。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吗?” 琉钰坐了下来,腰间的铃铛叮叮作响,这还是青夏做给她的,她很是喜欢,配别的衣服很难突出,陪这身红色刚刚好,方才她一路走来都带声响,也格外好听。 “你别怪我多想,我这种普通人经历不了你那些事情,但光是想想都觉得令人窒息。” 田田心头惊讶,不免在心底发问:琉钰姑娘有没有想过,过去的事情不提才能真的过去,反复的提及才是叫人窒息呢。 青夏也被她的耿直弄的哭笑不得,她本身就是个敏感的人,如今和琉钰待在一起久了,偶尔听她语出惊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不说话,琉钰就更当真了,看她表情不对,青夏忙说:“快停止你的想象,我好的很,我只是不想冰天雪地里出去冻着,怎么就演变成你说的那样。” 看她说话自然,眉眼间都是无奈,琉钰的疑虑打消了几分,轻叹了口气,手指搅在一起,说:“其实吧,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青夏挑眉,她看出来了。 若是坏事,她怎么能天天这么高兴。 “你想啊,明面上我就是为你挡刀枪的,大爷当初抬举我,一是因为夫人和陈家,二就是为了现在,只是没想到郡主她们出手这么狠,还没嫁进来,就已经将我们的去处安排妥当了,就连和她正面对上的可能都没有,对你来说当然是羞辱了,但对我来说反而远离了是非,我这个盾也能安全一些了。” “我也没觉得羞辱……” “得了吧,你也不用嘴硬,这怎么就不算羞辱呢?咱们好歹面上也是正儿八经伺候主子的人,现在就把我们这么打发了,以后就算是能回去,也不会有人把你我当回事了,我倒是无所谓,可你呢?” 青夏:“真正羞辱我的不是郡主,我现在觉得这挺好的,像是在家一样。” 琉钰讶异的看着她:“可别,你就没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大爷身边去?以大爷对你的疼爱,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这儿的,怎么听你这个说法倒像是心如死灰了。” 青夏沉默不言,她不是心如死灰,只是有些疲倦,也不愿在做别人随意可丢弃的棋子。 这日说起这个话题,宋家还真派人来了。 得知宋家来人时,琉钰心里还在忐忑,要知大爷成婚也有这么久的时间了,不会这就来人要将他们带回去了吧? 她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她做盾的命运也不会改写,只可惜了她专门做的鲜艳的衣裳,等回到府中,在那郡主的眼皮底下,哪里还敢穿那么红的衣服? 这般想着,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两大箱子被下人抬进来,领头的人只丢下了一句话就走了。 “天气寒冷,国公夫人特意为二位姑娘送来了御寒的衣物,还有一些暖身的汤药。” 人走之后,她围着箱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青夏身上,有些不可置信。 “这……夫人她居然还想得起我们两个人来,真是奇了。” 青夏也觉讶异,目光落在门口,若有所思。 陈夫人往庄子送东西的消息传到宋溓耳里时,他正光着身子在给腹部揉药,一额头的汗,听到这个消息时,沉默着将药抹完,才说:“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 第309章 风雪寂静,再相见 天黑风雪嚎,屋里的暖气很足,白日越来越短,夜里越来越长,自从来到庄子里,休息的时间多,娱玩的时间少,这夜间就多有睡不着的时候,等到外头灯都熄了,看庄子的婆子来问候以后,她才歇下。 田田怕她冷,给她的褥子加厚了两层,再加上屋里的炭火足,时常睡着睡着就出一身汗来。 睡之前灯都熄了,只剩床头桌上放着一盏,青夏在床上翻来覆去,头发捂在脖子那里闷出了汗来,迷蒙间,她打了个哈欠,手伸出来将被子推了推,欲要把头发拢去一边时,水润的眸子半睁,忽见床边站了个人影,登时吓得张嘴欲叫,却被那人俯身下来,一只大掌带着药膏的味道,捂住了她的嘴。 这庄子独门独户,山里头住着的都是农户,不曾有外人,这些日子她虽没出去看过,但听琉钰说,这山上大都是老人,年轻壮力的男子没有几个,可眼下捂住她嘴,让她无法动弹的显然是一个力壮的年轻男人。 天子脚下,京城山头,竟有贼子! 这一块儿可是国公府的地界,怎么有人敢来此?求财还是要命? 刚才还闷出了一层薄汗,此刻早已冷汗淋漓。 许是她的反抗太激烈,那人低压着声音说了句:“别乱叫。”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青夏放缓了挣扎的力度,感受到捂嘴的力气小了一点,意识到他或许不是真要害自己,正想说软话,就见那黑影直起了身,床头的烛灯照亮了他的侧脸,青夏顿时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此间的男人。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宋溓静静的看着消瘦不已的青夏,眸中闪过一丝疼惜,看她坐起来拥着被子,眼里还有一些警惕,想着自己方才吓到她,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怎么睡这么早?” 他问的自然,仿佛两人之间只是几日不见,不曾有过争吵。 青夏眉头微拧,心有余悸的同时,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下,见他看着板正,好似无病无疾,心里头泛起了嘀咕。 见她不语,宋溓坐了下来,腹部牵扯还是痛的,脸色变了一下,忍了下来,随后看着她,问:“听说母亲给你们送了些东西来,你这里可还有什么缺的?吃的用的上,若缺东西,告诉庄子上管事的,都会给你置办齐全。” 青夏已经收拾好吃惊的情绪,闻言便摇头,表示不曾缺什么。 看她反应平平,与自己相见,一丝情绪也无,宋溓心头微叹,抬头看了眼她的房间,黑暗之中,凭着那盏微弱的烛光,看不清什么,但莫名就是觉得这间屋子很空,空的像是来人只是暂住一般。 “你从府中走,给你带了不少补身子的东西,怎么看着还是这么瘦。”说着话,他手伸过去欲要抚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了。 青夏躲过以后,自己也陷入了僵持,明明早就劝过自己与他再见时,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却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突然,两人自那次分别之后,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面,更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在面对他的触碰和问候时,竟是这般抵触,刚才的躲避不带任何的思考,全然是下意识的动作。 一时间,二人都僵在了原地。 看着她排斥的模样,宋溓隐隐有怒。 “不让我碰?” 一听他这话,这语气,青夏就知道他又生气了。 心里很是清楚,现在与他对着干,于自己而言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李娘子也曾在闲时劝过。 他这般的公子哥,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他若有一丁点的顺着别人,就算是给脸面了,她这样的身份,得了这样的脸面,又怎么能忤逆他呢? 先前又不是没试过,与他作对,对自己而言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的威胁还历历在目,青夏哪里能不长记性。 压下心中的反感,她垂下眼皮,声音也软和了下来。 “大爷从外头来,身上冷,手也冷。” 听闻此言,见她乖顺不像是抵触的模样,宋溓微怔,握了握手,并不算冰冷,可他就是听进她的话,那点气消散了去,声音也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我来了有一会儿,已经不冷了。” 说完此话,他坐近了些,将青夏揽入怀中,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心里才觉得踏实了点。 但同时又有一些隐隐的怪异之感,上次几乎是不欢而散,以青夏的性格,清傲特别,料想过对自己会有怒有怨,可这次再见,她反应平平,目光淡淡,语气也没什么不同。 就好像先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当然是他想要的结果,好不容易才能来看她一次,他也不想一来就和她冷战争吵,白白浪费时间,结果是如愿了,可不踏实的感觉却加重了。 想了会儿才觉得哪里奇怪。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何会这时来。” 青夏被他抱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神色平静,目光深沉。 “此处本就是国公府的产业,也是大爷的地方,您来,何时来,都不稀奇。” 宋溓被不硬不软的抵了一下,被她这没有破绽的话说的有些发堵。 “话虽如此,你却不好奇吗?” 青夏闭了闭眼,面对他的步步紧逼有些烦躁,但还是顺着些。 “自然是好奇的,只是大爷不说,我也不敢乱问。” 宋溓轻松了口气,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声音微扬,道:“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到今天才好了些,怕你在这里不适应,便想来看看你。” 这回不用他提醒,青夏便主动问了。 “大爷怎么病了?” 宋溓微顿,一想到自己虽然刻意让施珞嬿传话,可若一提青夏就侃侃而谈,在她的心目中,岂不是自己转头就将施珞嬿给卖了? 固然发问,她一问,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宋溓说起了那场意外,细节未提,只在说起隐疾时,他稍松开了些青夏,看着她沉润的目光,说:“虽说是个意外,可却伤的厉害,青夏,我……伤了根基。” 明知此事,可听他亲口说,青夏却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才合适。 起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青夏并不当真,总觉得其中有诈,可现在他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居然都亲口承认了,莫非是真的? 她的失言和愣怔,对宋溓来说是最好的回应,见她如此在乎自己,一时心中愉悦,但面上依旧沉重,只道:“大夫说有望能治好。” 青夏找回了声音,移开目光,安慰一般道:“既是外伤导致,就应当有治疗之法,大爷放宽心吧。” …… 第310章 她不对劲 宋溓是偷偷出来的,也不能在这里过夜,待了一会儿,与青夏说了会儿话,见她困意来袭,便披着夜雪走了。 清源在外头守着,冻的耳朵都僵了,等主子出来,看他刚走近就捂住了腹部,忙过去扶住他,忍不住道:“大爷这伤挺严重的,今日本不该下床走动,现在可是又疼了?” 宋溓沉了口气,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在他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那庄子值夜的马叔弓着背,被他叫近了来。 “她在你们这儿,有任何事情都要满足她,她向来不爱麻烦人,寻常叫那几个婆子多关注些,这里有什么事便传来叫我知道。” 马叔应下,这些本就是一早就交代过的,可见这位主子对里头的贵人有多么看重,这样大雪的天,这么黑的夜孤身前来,如今又这般细细交代,里头贵人有福,连带着他们这些,被远派来庄子上做活的也要跟着沾些光,他们自然只有更上心的。 马车吱呀吱呀的离开,宋溓靠坐着,心里头总觉哪里不对。 “有瑛可与你通过信?”他问。 清源摇摇头:“时日尚短,有瑛跟着姑娘才刚来,应该才刚刚适应这边,自然也没什么大事。” 宋溓微微皱眉。 “那时送她走,一直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 清源迟疑一顺,看着主子沉凝的眸,道:“青夏姑娘向来不拘小节,或许是自己想通了。” 宋溓闭眸不语,静静养神。 过了会儿,他又道:“一个女子小产之后被送走,临走之前还挨过重话,你觉得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正常的吗?” 清源斟酌了一下,反问大爷:“大爷希望姑娘有什么反应?” “失望、怨怼、痛苦、疑惑?” 宋溓不言。 清源自顾自的道:“可有这些情绪都不是什么好事,有人愿意陷在情绪里,有人心胸开阔,属下以为,后者更好。” 宋溓不知该怎么说心头的疑虑。 他当然不希望青夏被这些不好的情绪裹挟,可是在经历这些事之后,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本身就是让人奇怪的。 看着大爷暗自纠结的模样,清源只是没敢说,除了心胸开阔这一点,还有的原因便是,这个人不在乎了。 大爷觉得会伤害到令她伤心的事情,在她心里不值一提,不仅是事,还有做事的人,都不值一提。 可料想这样的话,大爷一定是不愿听,也不愿朝着这方面去猜测,否则,他也不会来问自己这个属下了。 “她不对劲。” 片刻之后,宋溓得出了这个结论。 又过了会儿,他说:“她的事情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清源应是,此处无声。 …… 翌日风雪将停,青夏一直睡到了早饭过后才醒,醒来时,头脑还发懵。 自从来了这里,除去头几夜以外,后头她就不许有人再在外头值夜了,可昨晚那事后,她有些想让田田她们在轮流值夜。 到现在都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做了个梦,昨晚他压根就没来过。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青夏烦躁的翻过身去,一想起此事,心就像坠了把重锁。 昨夜他悄无声息的来,像个没事人一样,可见他对之前与自己那些事不放在心里。 这也恰好印证了自己对他的想法。 在他心里,自己始终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他高兴的时候,自己在他那里是个宝,不高兴的时候想丢就丢,即便他给了自己自由身,可自己是否真的自由,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些虚假的,虚空的东西,给自己带来了短暂的感动和欢愉,竟让她真的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好了。 尤其是在回过岭南之后,他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过日子,就像奶奶与自己说的那样,不再拘泥身份,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去爱护。 可一回到京城,一切就像是现了原形一样。 他永远的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而自己,永远没有选择。 什么体面尊贵荣耀,都是在别人的喜好之间。 说来说去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脾气都不敢有。 他掌握了自己太多,就连哥哥,性命攸关,都把控在他的手上…… 老实说,他所做的事情于自己有恩,若不曾有情,将他当做恩人对待,青夏一定千恩万谢,不会有这么多复杂情绪。 可偏偏二人是以这样尴尬的开场,再往后的感动,都掺杂了利益与掌控。 到现在她都有些分不清,当初他对自己和哥哥的帮助,究竟是因为他有情,还是他想更好的掌控自己。 那时他威胁的话,叫青夏不寒而栗,深觉身家性命被别人掌控那种的恐惧。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无用,若与他处在同一位置上,又怎会被他轻易拿捏? 只不过这些都是天方夜谭,她改变不了的,想了也是徒增苦恼。 有那么一瞬她起了个念头。 若是哥哥安好,自己在他那里再无把柄,天高地阔任鸟飞,远离了他,远离了这些纷纷扰扰,或许对自己而言才是最好的。 这些想法想起来美好,做起来却难,想要摆脱一个只手遮天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掠英居内,宋溓咳嗽不止,灵扬皱眉看他。 “好好的怎么还咳起来了?” 喆友道:“昨夜伺候大爷出去方便,许是因为吹了些风才染了咳嗽。” 灵扬看他:“这就是你们伺候无能了,主子有需要,大可以想别的法子,何须劳动他一个病患下床走动。” 喆友连连称是:“夫人说的是,一切都是奴才等不细致了。” 灵扬沉了口气,不愿对这个在宋溓身边从小伺候到大的人发脾气,说了一嘴后就没再对他说什么了。 宋溓只说:“也不怪他们,我也不是病的走不动了,能去外头,也不愿在这屋里头,不像样子。” 他确实卫生洁净,这一点看他的寝房就知道了,灵扬听他一说,顿时没了脾气,看他苍白的脸色,无奈道:“是妾多嘴了,只是看着夫君多病在身,心里头总是难受的。” 这句夫君叫的突然,又顺口,宋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但面上该有的情绪还是有,不曾打了她脸叫她难堪。 “夫人有心了。” 无形之中,在称呼之上,两人之间拉近了一些,这一小小的改变,让灵扬暗自雀跃。 …… 第311章 相敬如宾 这一天,新婚的夫妻二人独处到夜里,灵扬没急着走,倒是令宋溓有些意外。 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虽有夫妻之名,可到现在却无夫妻之实,就连许多新婚需要过的礼节都不曾有。 身为夫妻却还如之前那般平淡疏离,可今日她似乎格外的亲近。 灵扬待在这里,心里也像是揣了个兔子一样。 本是女儿家,伺候人的在出嫁前她确实接触过,知道男女成婚之后需要做些什么,可如今那些不成了,她一个姑娘家家也不能主动成那样。 既无夫妻之实,她更没有整夜留下来照顾他的理由。 是以,这些日子,白天天亮了来,晚上擦黑了走,已经成了习惯,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宋溓更是希望如此,他深知二人的婚姻不会长久,借此意外,也与她之间划开了距离,有了正好的借口,不与她肌肤相亲,将来不拖不欠,谁也不会辜负谁。 即便有一日两家分手,这半路夫妻和离了,也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可今夜…… 灵扬想到印婆婆说的。 “既为夫妻,应当亲近一些才是,眼瞧着世子爷如今也能依靠着坐着了,身子恢复的较好了些,夫人便也可试着突破一些防线。” “如何突破?” “寻常夫妻本应亲密无间,可夫人与世子爷之间太客气了,您不是一直想与世子好生过日子吗?何不借着照顾病患之由多亲近些。” 灵扬当时还有些别扭:“我虽已出嫁,可到底还是个黄花闺女,难不成还要我主动?他又不曾留我。” “世子爷不留,是因身子有异,可他却不能拒绝主动留下的夫人您啊,再说了,男人伤到了那,终究是丢了体面的,许多话你们刚成婚,他不好意思说,您主动一些,或许就能让他敞开心扉,更快的接纳您。” “我……我留下做什么呢?”灵扬双颊通红,满是羞涩。 “无需做什么,刚开始体贴就好,还有就是……” 印婆婆一顿,轻咳了声,才道:“男人伤了那处,寻常用药都得把握着剂量,好与不好,无从印证,这个时候若多些刺激,兴许就好了。” 她不好当着郡主的面说,男人那方面好与不好,也分先天后天,若是先天不行,那就很难治好了,可若是后天伤害,况且又有通房的情况下,便说明是能尽人事的,这个时候在药物的修复下,再多一些外界的刺激,兴许就能让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活”过来。 这夜饭后,灵扬没说走,宋溓半靠在床头,一时无言,半晌觉得喉咙干痒,准备叫喆友,坐在一边的灵扬看出了他的需求,主动起身为他添茶倒水。 身为郡主,她还没有主动伺候过谁,尤其是刚成婚的男人,此番将水倒好之后送到他手边,想到印婆婆说的温柔小意,原本预备递给他的手,改为了将水杯直接放在他嘴边。 她要喂他喝。 宋溓顿时有些不自在,他伤的是下面,双手还好好的,便主动接过了水杯,与她手指触碰,肉眼可见的看见她双颊通红。 见他接了过去,灵扬微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有些排斥与自己接触。 意识到这一点,刚才还在飞扬的心情立马沉淀了下来,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十分明显。 宋溓喝过水后,朝她一笑:“多谢夫人,这种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末又补了句“当心累着。” 也是因为后面这句话,灵扬才没那么郁闷了,轻展笑颜,说道:“我成日都待在家里,也没有干什么,不会累着的。” 宋溓接这话便说:“你这一日都在这陪着我,不曾歇晌,如今天色已晚,还不休息吗?” 他语气平静,眼神正直,没有丝毫的暧昧,灵扬不傻,一个男人对他有没有感觉,有没有爱意,有没有冲动,她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自己都留到这个份上了,他都没有开口挽留,这话隐隐的意思便是想赶自己走,若是自己在揣着明白当糊涂,刘家的脸都不够丢的了。 身为郡主,她的体面和荣耀也需要顾,站起了身,动作得体,神色从容,似乎没有什么异样,道:“夫君说的是,已经很晚了,妾就不打扰夫君休息了。” 说罢,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步履平稳,只等出了那门,身后也没有别的声音,她呼吸稍乱,步伐更急促了几分,难堪都挂在脸上了。 幸好刚才没说什么暗示的话,否则今天还真的就丢脸丢大了。 偏偏此事她还叫不得屈,明知他身体有异,此番作为也并无什么不妥,寻常新妇若被这样冷淡,还能要个说法,撒撒娇卖卖痴,可她呢?甭说是讨回公道了,这事说出去都怕惹人笑话。 回了自己的居所,忍不住控诉。 “此事一过,还不知在他的心里我成了个什么人呢?浪荡轻浮?” 印婆婆看事不对,知她是碰了鼻子灰,忙宽慰:“怎么会呢?今天不管是说话做事,夫人您都十分得体,也不曾将话挑明了说,谁不知世子身有伤疾,哪会往那方面去想,这事也怪老奴不好,许是太过心急……才叫夫人您受了这等憋屈。” 灵扬本是要发作的,可对着印婆婆,又气不起来,知她是为了自己好才出谋划策,只是不想那人尽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反正我以后,是绝对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他病未好之前,我与他就这么过吧。” 话说罢,脸别到一边去,眉眼之间满是憋屈和不甘心。 哪有新妇嫁了人,情愿独守空房的?有伤病也就算了,可偏偏他连对自己最基本的爱护和亲近都没有。 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即便伤了根基,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也不该如此冷淡才是,她不是没见过他紧张别的女人的模样。 印婆婆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新婚的夫妻,若长久的这般下去,只怕将来更不会有什么感情了。 还是得想想办法才是。 夫妻之间,又不是非要同房才能彰显感情,男女之事可做的多了去了,可像他们现在这般相敬如宾,淡漠如水的,更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 第312章 中宫病危 朝晖堂一早就很热闹,陈夫人起的早,宋仪一早来伺候她洗漱,顺便打听庄子上的事。 簪发之时,见小女儿如此关心那两人,陈夫人将簪子入好,透过铜镜看着她关切的目光,问道:“那两人是你大哥的通房,与你又不相干,怎么想起问她们了?” 宋仪垂下眼眸,没说实话。 “女儿与她之间也算有缘分,之前掌家的时候与她多有交流,且上次亲眼目睹她流了那么多血,女儿很是害怕……” 这时陈夫人才想起来,许姨娘产女后,自己打翻了烛台,摔碎了整个屋子,女儿和青夏是一同来的,当时确实没有注意,也没有去询问她们二人之间如何会一起过来。 小女儿未曾嫁人,未经人事,却碰见青夏小产,当时确实突然又惨烈,心里头有阴影也是正常的。 心头一软,她转过身来,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你是个心软的孩子,对谁都有一副菩萨心肠,你且放心,那姑娘小产之后,用的都是上好的补品,做足了月子才送出去,于身体也没有太重的损伤,况且那庄子是咱家私产,照顾两个通房不在话下,她们在那儿也不比在府中差。” 宋仪点点头,却没有真的听进去。 等到母亲用燕窝时,她轻声问了句:“今日空闲,我可能去看看她们?” 一听此话,陈夫人蹙了眉头。 “这大风大雪的你出去干什么?那是在山上,风雪天山路是最不好走的,无论是上马车还是徒步上去,耗时又耗力。” “我也不怕,慢慢去就是。” 陈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你若闲得无聊可以出去听听戏曲,看看首饰,去庄子上就别想了,路远不安全,你一个女儿家,万一在外头遇到点什么事,你让娘怎么办?再且说了,你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去看两个送进庄子的通房,万一让你的嫂嫂知道了,可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宋仪蹙眉,可见母亲坚持,她也无话可说了。 其实也怪不了陈夫人,如今朝廷内外都不安稳,寻常人家都要约束自家的人不要乱跑,她更是要看好自己的几个孩子,在这特殊的时期不要走得太远。 宋仪走后,陈夫人心里还暗暗嘀咕:这孩子,怎么对一个外人就这么上心呢? 等用过早饭后,她安排在掠英居伺候的婆子来回话了。 得知昨夜郡主留了夜里才走,身为过来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当下叹了口气,满是可惜和失落。 她好好的儿子,品学兼优,才貌双全,偏偏被这档子事给祸害了,娶了个媳妇不像媳妇,什么也做不了…… “这也真是难为她了,身为郡主,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易,只可惜我儿身子……好歹她愿意突破这层底线,下定这个决心好好的去照顾她的夫君,我这个做母亲的,做婆婆的也别无所求了。” 婚礼前后,她心中尤其忐忑,可这些日子旁观下来,又慢慢有了改观。 而且已经成这样了,不能将好好的一个媳妇弄丢了,这事她还得好好的与国公去说一说。 无论他们父子想做什么,也无论前朝如何,如今大儿已成婚,娶的就是这样一个贤惠的人儿,旁的一切都不该成为他们的干扰。 一想到这,便坐不住了,直接去找了国公。 对于孩子的事情,她从不马虎,所以当她说起此事的时候,一直紧盯着丈夫的脸,生怕他下一刻就否决了。 宋国公看着她,并没有打断她的话,也没有立即反驳,只是问了句:“那你可知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陈夫人微哑。 “肃之是个有成算的孩子,两家走到这一步,也只是面子上要过得去,他未必就会愿意将这婚姻做实。” 陈夫人拧眉:“如何不愿?今日非比往昔,若我儿健全,我定不会插手此事,可他现在身子坏成这样,新娶的媳妇儿还愿意好好照顾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知道你们要顾全大局,可我只想顾及好我的儿子,我不想他的婚姻惨淡收场。” 爱子心切,宋国公知道她的执着,只是点头,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可事未定之前,你也不要对这个儿媳太过交心,还有,无论你如何插手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都不要忘了孩子的意愿,毕竟是他们两人的婚姻,你过多的插手,只会让两个孩子更不自在。” 看他不反对,陈夫人松了口气。 终于露出了个笑来。 “那就行,这事我与你事先说清楚了,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耽误你们的事,也不耽误我儿子的幸福。” 宋国公但笑不语。 这种事情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两个不对盘的家族就不应该通婚,无奈之下通婚后,那日子也是热火烹油,如今都是山头罩着雾,不知本来面目,可一旦云清雾散,就维持不了表面的光鲜了。 说通了丈夫,陈夫人就去了掠英居,见大儿情绪尚好,她语气温和,态度温柔的劝着此事。 只是刚说完,就看到儿子的眉头蹙了起来,心里头一下就忐忑了。 “上次与你说,你是答应娘的。”她说起旧事。 宋溓轻叹了口气,道:“我与郡主可相敬如宾,可以儿子如今的状况,如何能与她像寻常夫妻那般恩爱呢?” 陈夫人一听就难过了,说起儿子的相处,她心中又何尝不痛?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我知道你的难处,娘也不是要逼你娘,只是觉得这女子难得,不想你因为诸多顾忌错过了去,你先前身边也不是没有伺候的姑娘,你也该知道,与女人相处也不是非要那行才能处的好。” 宋溓沉默了,他对青夏那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另一个女人做出来。 没有人禁止他,可他心里过不去。 合理合法之下,正常夫妻,他现在便是与她相濡以沫,情意绵绵都属正常,不管身后事,只在当下,也亏不了他什么。 可一想到那张泪意连连的脸,他便觉心头一空,难受的不行。 母亲无非是觉得,自己已成这个样子,更要维持好这段婚姻,否则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外界还不知会如何揣测他,当日当街受伤,就已经惹了不少的流言,他伤到根基之事“瞒”的严严实实,婚姻就成了一块遮羞布,母亲不愿这块布被扯乱,才有这种想法。 硬碰硬这招不能对母亲用,于是…… “难道成这个样子,是儿子愿意的吗?娘如今说这话,只叫儿子心中想不过,新妇娶进家,却未能行传宗接代之责,是儿子之过。” 这话一出,陈夫人顿时受不了了。 自从儿子清醒之后,得知自己伤了那里,就一直表现的很平静,现在这么一说,才惊觉受伤以后,他虽什么都不说,却不代表心里头真能过得去。 “娘何曾怪你呢?娘只是想你身边有个知冷暖的,罢了,娘不说了,你…你别往心里去,这病慢慢治,治好以后,自有你们的日子过,是娘心急了。”陈夫人言辞切切,宋溓并没有因为她的退让而松气,反而心头更闷了。 他无意伤害母亲,可以母亲的性子,有些事还真是不能告诉她,否则,不知还要出什么乱子。 此间“兵荒马乱”了一阵,皇宫也传来噩耗。 中宫病危,就在这两日了。 …… 第313章 皇后薨世·没有赢家 皇宫内一片愁云惨淡。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围满了坤宁空,三皇子双目无神的跪在一边,看着气息微弱的母后说不出话来。 皇帝姗姗来迟,满目愁容,看着皇后如此,一代帝王垂泪,引的宫内下侍纷纷跪地。 “梓潼可好?” 看着他虚伪的模样,皇后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只觉气力不足,让她根本提不起力气来,说完一句整话。 若是寻常夫妻,不至于被他逼迫到如此地步,如今万事不由己,她被迫害成这个样子,还得陪他做戏。 几乎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她仰起身子来,死死看着皇帝,目光中有不为人察觉的狠绝,更多的是哀求。 “臣妾死后,还请陛下赏三皇子封地,臣妾唯有一子,身死之后,只望他如民间习惯,为母守孝三年,不入朝堂,不成婚事。”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皇帝更是目光幽深,看着她突如其来的恳求,半晌无言。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这么一说,是绝了三皇子以后的路了。 三皇子此时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跪走到母亲榻前,看着她虚弱模样,涕泗横流,握住她的手直道:“孩儿要为母亲守孝,还请父皇成全。” 中宫与嫡子,一个病危,一个也不成人形,此刻双双恳求,便是看在外人眼里都觉心酸。 皇帝心中亦无太大喜悦,到底一个是多年的枕边人,一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走到这一步,非他所想,可却也如他所愿了。 小寒,泼水结冰,出门冻路,这日皇宫敲响丧钟。 大霁第三任皇后,薨。 皇后薨世,帝罢朝三日,闻帝君伤心欲绝,为发妻之亡不能自已,几欲昏厥,满朝皆称帝后情深。 皇后离世,谥号孝文静皇后。 皇帝在悼文中写她玉质兰心,温顺贤淑,通篇下来都是一个丈夫对离去妻子的不舍与珍重。 就在所有人都感叹此,感叹帝后伉俪情深时,另一道圣旨更是打破了死水一般的朝廷。 竟是封皇后唯一一子,赐封地华山,三皇子为瑞亲王。 圣旨一出,朝野上下的大臣就坐不住了。 哪有中宫薨世,就将她唯一的嫡子远封在外的道理? 陛下年过半百,不立太子,不稳国本,已经叫很多人对此不满,如今竟然还将最有储君资格的三皇子打发在外? 朝中不乏有中立党派,这段日子对宋国公冷嘲热讽。 无非是这一连串的消息叫大家纷纷猜测,中宫刚刚离世,他唯一的嫡子就被封了封地,几乎是绝了立储的可能,那华山离京千里之遥,打发到那么远去,很难不让人猜测是在给别人腾位子。 这就不得不说当初立后的风波,人尽皆知,当今陛下的发妻,原本可是这宫中的贵妃娘娘,后来陛下称帝,贬妻为妾,只封贵妃,当年王府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妾却成了皇后…… 很难不让人怀疑,嫡皇子被封亲王远离京城,这其中没有贵妃这边的手笔。 宋国公气的几天没出门,倒是更见外头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都传出了宋国公仗着权柄大,欺负没了娘的孩子这种话,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宋家出来的贵妃能荣登宝座,在护佑着贵妃生出的皇子能登储君之位。 外头如何猜测,暂且还影响不了宫里,贵妃还不知这些传言,只单听说了给三皇子的封旨时就坐不住了。 当下去寻了皇帝,得知了原因后,也并未放下心来。 还没过多久,流言蜚语便传到了她的耳里。 贵妃不慈,即将封继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嫡皇子下手,宋国公为贵妃后盾,为成下一任帝王母族,不择手段云云。 听到这些话,只觉浑身发冷。 她在后宫,对前朝的事消息并不灵通,可皇帝手眼通天,无论外头有什么,他都必然知晓,可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她们宋家,包括她自己都被外人如此揣测,却不曾听他解释过一句。 就这样冷眼看着,她和她的母族被外界议论编排毁谤,这位帝王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一想到这里便觉心如刀绞,他早就不当自己是他的妻子,自然也不会为了她的名誉去辩解什么。 纵使这么多年,许多事情早已看清,也看淡了,但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觉得心寒。 等到外头什么话都说出来后,还不等皇帝有什么说法,外人就得了三皇子,也就是瑞亲王一句解释,一切皆是因为先皇后遗愿,作为皇后唯一的儿子,他甘愿如此,为母守孝,天经地义。 三皇子本人都这么说了,他的亲信以及三皇子党也就消停了,那些中立派或还存有疑虑,但终究是消停了些。 而这个时候,皇帝才站出来为宋家正名,慢慢消除那些流言蜚语。 这一场闹剧终于过去了,先皇后入皇陵后,张嬷嬷代表贵妃去看望宫外的瑞亲王。 彼时的瑞亲王形销骨立,形同丢了魂魄一般,府中姬妾将散尽,亦有那不忍离去的在堂中戚戚哀哀。 张嬷嬷到时才发现,宋家二公子宋洁与宋国公也来了亲王府。 曾在皇子所,张嬷嬷与瑞亲王也算相识,只是两宫不对付,先前总有龃龉,如今形容敏感,可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本就不该成敌对关系,否则,就该避嫌到底。 “贵妃娘娘不便出宫,担心王爷这厢无人打点,派奴婢来看看。” 曾经风流倜傥的瑞亲王,如今生生磨灭了眼底的光亮,听闻此言,他还是站了起来,虚虚一笑,道:“娘娘有心了,母亲走后,我也就无牵无挂了,如今不过是去个清静的地方为母亲守孝,这里的东西带不走,自也没那么多麻烦事。” 张嬷嬷听后,心头一声叹息。 “娘娘说过,王爷若有何事,尽管说来,我们贵妃娘娘一定会尽其所能。” 瑞亲王看着她,又看了眼旁边的宋大人,轻叹了口气,直言道:“我知道三位今日为何而来,那些流言蜚语本就不属实,我那么做也不是为了帮你们,只是不想我的母亲走了以后还要被人编排,被人利用,所以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话到此处,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长长的叹了口气,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行泪落。 “两宫相争已久,都并非所愿,现在看来从来就没有赢家,皇权之下,大家都是失败的人。” …… 第314章 喜欢小白花那一挂 随着瑞亲王的惨淡退场,宋家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流言蜚语,看似是被敲打了,可实际上,亲宋一派皆在观望,后位空悬,最有力一争的,也是最毋庸置疑的,就是贵妃了。 别看前头那些人骂宋家,骂贵妃说的那么狠,可明眼人都知道,作为皇帝的发妻,曾经的王妃,宋家要出一位皇后。 大家都在等宋家再次一飞冲天,可对此事,贵妃很是冷淡,宋家更是闭口不提,而皇帝,忙于政务,也不知其想法。 灵扬这些日子被不少人家邀约吃茶,正逢敏感时期,她也不敢随意应别人的邀,多半是要请婆婆拿主意。 陈夫人到底是独自掌家多年的人,纵使有些事上糊涂,可在自家管理一事上从来不马虎,推了许多不怀好意的邀约,只许了几家平时就与宋家好的人家,或是那些从不参与党争的官员之家,她很乐的看这个大儿媳妇出去结交人家,也乐得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宗妇。 自从上次在大儿那儿碰壁后,她如今很是怜爱这个儿媳,既然夫妻生活无法保证,那就带着她多刷刷脸,让她忙于交情,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想着男女私事了。 皇后薨世那些日子,他们作为皇亲,也跟着忙碌,如今可算是闲下来了,但一些大型的娱乐还是不敢有的,所以才有了这种私人茶话会。 中宫将要移位,这种新鲜事,够一阵人琢磨了。 宋洁如今作为二子,也慢慢跟着父兄参与家里的事了,人一经事,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褪去少年的青涩与跳脱,如今的宋洁很多了几分稳重。 此时他在掠英居,同兄长讨论一些事,他说起了陈家。 “国母薨世,外头的人眼见咱们家会因此事水涨船高,有人想攀附,不成竟去寻了陈家。” 宋溓挑眉,手指不自觉的点着被面,轻叹了口气。 “陈家如今形同死水,是谁想的这个馊主意,想将他们利用起来?” 宋洁摇了摇头,遂道:“我只担心盛极必衰,咱们家无论是从官从政还是从武,都已经走到了顶头了,再往上一步,只怕要惹君王猜忌,如今已是关起门来,都挡不住外人的试探,还不知以后如何。” 见他心思深沉,想到此处,宋溓心中安慰,道:“历朝历代的名臣,与皇家走的太近,到最后都逃不了被猜忌的下场,从陛下登基,却让姑姑做了贵妃就能见陛下对宋家的防范,献之,二弟,家族若得百年,已是不易,这一代靠咱们兄弟几个,享受着祖辈的荣耀,同时也要承担着祖辈荣耀以后的压力。” 宋洁心有数,只点头,又说:“我看母亲如今经常带着大嫂出去应酬,老三又……总是关注陈家那边,这两边需要干预吗?” 一听此话,宋溓便觉头疼,道:“母亲那里有父亲的人盯着,不会出大乱子,老三……他知道自己姓什么,不会做出危害宋家的事来,但陈家就说不定了,你派人盯着,若有人想博他的同情做些什么,立刻切断。” 宋洁应下,兄弟二人之间该说的就说完了,宋洁走之前,忽然顿住,反过来看着兄长,没头没尾的,突然问了句:“大哥可喜欢大嫂吗?” 宋溓一愣,没想到他对此事感兴趣,但一想,他虽是这么问的,但大约也只是想知道自己对灵扬的态度,与城阳王府是否相关。 “她终究是城阳王之女,我们虽结为夫妻,但结论如何,尚未可知。” 宋洁“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懂了,大哥其实你是喜欢小白花那一挂的。” 宋溓蹙眉:“什么?” “就是那个青夏姑娘,出水芙蓉一般,纯净清透,不染纤尘。” 闻言,宋溓正色看他。 “你对她,颇有研究?” 感觉到他这话头不对,宋洁忙说:“我对她没有研究,我是对兄长有研究,您这么多年醉心读书,从不问男女私情,但有了她之后,您变得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宋溓不察觉,倒是被他说的好奇起来。 宋洁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哪儿都不一样了,只是让我觉得,大哥的距离,不那么遥远了。” 说完,他潇洒离去,只叫宋溓一脸怔愣,遂后不由反思,自己怎么会让他产生这种错觉? 这些年他痴心于学习,不敢懈怠,对下头的弟弟妹妹都是训斥教导,爱护则显得很微弱,以至于在这个家里,兄弟兄妹之间的情况,就变成了老大独大,二三幺则追逐着兄长的步伐,视如榜样。 好比年初的时候,说起这位兄长,一到考校功课的时候,两个弟弟都是哀嚎一片,缩瑟不止,可如今老二都能跟着共商大事了。 他这个兄长,在他们的眼里确实不那么平易近人,更多的时候都是严厉严肃的形象。 宋溓不知道的是,自有了青夏以后,他的笑多了起来,与人说话时,也不那么冷冰冰了,这些转变,或许也只有宋洁这个时常关心兄长的能察觉,包括他本人都不觉得过去的自己有多无趣。 …… 灵扬与婆母回来时,还在讨论什么,如今宋溓已经能下床自主用饭了,一家人一桌子吃饭时,还听到她们婆媳之间在聊什么。 “你们娘俩出去一趟,是听了不少新鲜事?说出来大家都听听。”宋国公笑说。 灵扬看了眼但笑不语的婆母,清了清嗓子,才说:“儿媳与婆母谈论的,是今日去的主人家聊起来的一桩趣事。” “那家的叔伯家里幺子去年年初娶得新妇,一年了也没动静,便给他纳了妾,可巧纳妾的第一个月,那妾就有了,没过两天便查出新妇也怀上了。” 陈夫人便说:“有的孩子不喜欢冷清,爱热闹,若家里没有就急忙不来,一旦有了就扎堆的来。” 灵扬赞同的点了点头,继续说的:“可谁知呢,两人几乎前后怀的身孕,等到生产时,新妇早产生下男婴,妾足月后又拖了许久才产下一女,这一下子儿女双全本是件好事,可惜的就是,一场风寒叫两个孩子都染上了病,两个都没能保住。” 陈夫人听到这里,便摇了摇头,一脸可惜道:“这家许是命中无子,可惜可惜……” 满桌的人听后,也是唏嘘不已,唯有宋仪心思细腻,看了眼大哥,见他面色如常,悄悄松了口气。 娘也真是,青夏才不久小产,现明知大哥伤了那儿,怎么还当着他面说起别人孩子没了的事,大嫂也是少根筋…… …… 第315章 容人之量 饭后,宋溓有人搀扶下去,宋仪不过多时也跟着离开。 三两步追上了兄长,看他面色苍白,便问:“瞧着哥哥比之前好多了。” 宋溓点点头,宽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商铺,天寒地冻,出行时也要注意安全。” 说起这些,不由交代:“国丧刚过,也不太平,若无必要,还是别出去了吧。” 宋仪深觉其中道理,连连点头,道:“这件事情父亲也找我谈过,我已决定,这些日子非有必要就不出去了。” 到底是女儿家又还未议亲,如今多少人家想和宋家攀上关系,就从这几个小辈身上下手,男儿还好说,女儿最重名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在家里总比在外头安稳些。 “我是没想出去,但是我也有牵挂的事情……” 这么一说便是有事相求了,宋溓微顿,看着她不安的面色,问道:“何事大哥能帮你?” 宋仪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轻声说:“我……想去看看青夏。” 宋溓脚步一顿,随后大步走出去,看向前方,语气不容置喙。 “不行。” 被他拒绝,宋仪呆住了,看他步伐加快,连小跑追上去,问:“为何呢?我…我只是去看看她如何了,她一个人在外头,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何时让她一个人了?身边有仆从老妈子伺候,她过得不比你差,你何须去费这个事。” 宋仪蹙眉:“这不是费事,是我担心她。” 宋溓沉着脸看她,深吸了两口气。 “庄子上的人好吃好喝的伺候她,你在担心什么?” 其实他说话太过冷淡,严厉,叫宋仪顿默不已,心里头也难过起来,瘪着嘴不语。 宋溓无意伤她,见她一脸委屈模样,也万分无奈。 “我知道你与她要好,但你也要记得你的身份,这么敏感的时候,外出都难,还要去郊外,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和爹娘交代?怜怜,听话。” 宋仪叹了口气,心知大哥疼自己,只是她见青夏被赶出去,也不知如何了,哪怕别人说她好,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心里始终都放不下。 “大哥不难过吗?青夏是大哥的人,大哥怎么忍心让她走,您不是不知道,对一个女孩来说,这么被送走是很残忍的。” 还是没忍住,将心里怨怼的话说了出来。 明明眼看着他们两厢情好,可要成婚了,转眼就将人送走,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这个外人都觉得突然,更别说青夏了,那样细腻的女子,出了这种事,只怕也不会与人诉苦,唯有自苦吧。 宋溓被她问的沉默起来,想了想,预备说些什么时,似是听到了别的动静,涌上喉间的话都哑了。 他知道这个妹妹不爱表达,心里有什么话,向来是只想不说,如今能说出来,是心里早已经为青夏打抱不平很久了。 可他如何能说? 灵扬追出来找宋仪时,就听到拐角处那兄妹二人的交谈声,言语间提到了那个叫青夏的婢子,叫她停住了脚步。 听到此处,她的呼吸也紧了起来。 半晌,才听到那边说话。 “我要给你大嫂尊重,婚前遣散通房是规矩,她们依旧在自家庄子上,无人亏待她们,你心善,记挂她们曾伺候母亲不易,等将来她们还有机会回来,也该来给你磕个头感念你的记挂。” 说完之后,目光隐隐往那不远的转角看了眼,再看向蹙眉的妹妹时,头微微摇着,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宋仪看懂了他的暗示,隔墙有耳。 原本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彻底沉默下来。 宋溓才说:“你平时多跟着你大嫂学学,或是帮娘打理家事,我站不了太久,先回了。” 宋仪目送他离去,暗愁不已。 回廊彻底消停下来,等到宋仪从另一条道走后,灵扬便带着丫鬟原路返回了。 走了两步,沉了口气,问身边的印婆婆。 “你可是瞧见了,那个丫鬟在这府上,还颇得这些主子的看重,家中的小姐,国公府的千金都还念着她。” 印婆婆道:“夫人刚才也听见了,那是因为那姑娘原先是伺候老夫人的,旧主念情也是常有的。” 灵扬哼哼一笑:“如此说来,我岂不就成了恶人了?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 “这怎么会?又不是夫人亲自赶她们走的,这原本就是规矩是体面,老奴还是那句话,先前如何都是按规矩行事,往后如何且看夫人。” 灵扬挑眉看她:“说来说去,还是要我去将那二人接回来。” 印婆婆这回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苦口婆心的劝,只说:“其实要不要接回来,也不急在一时,作为主母,本就有权定夺她们的去留,只是两个通房而已,不比有身份的姨娘,或是有孩子的妾室,夫人彰显宽厚,也可去看看她们,其他再说就是。” 听闻这话,灵扬顿住脚步,偏头看着她,突然笑了。 “这主意好啊。” 印婆婆松了口气,刚想解释其中深意,就听到她说:“正好借此机会叫我看看,那两人究竟有什么不同?我也很想知道,若是我说要去庄子上看她们,世子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印婆婆愣了一下,哑然不止。 “……老奴以为,夫人如此方能彰显夫人的大度宽厚与仁爱,无论是叫老夫人还是世子爷知道了,都会认为夫人有容人之量。” 灵扬挑了挑眉,深觉可行。 第一次在通房一事上,不那么反感了。 一路上,印婆婆还在举例子。 “女子嫁人,免不了的要和后院其他的女人打交道,即便是宫中最尊贵的皇后也是如此,夫人如今刚嫁过来,对这些有看法也是正常的,哪个女人不期望着一双人呢?但是您看,王妃贤惠端庄,也从不阻止王爷纳妾不是吗?” 灵扬听后,心里冷冷一哼,嘴上只是淡淡说道:“婆婆说的是,这条路上我还有许多需要学呢。” …… 第316章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于是就在第二日,灵扬一早去了朝晖堂请安,说起了要去庄子上看看一事,叫陈夫人吃惊不已。 “路途遥远,山路又不好走,天气又冷,怎么想着去那儿了?”她问。 灵扬端是一副乖巧模样,语气柔和的说道:“不瞒婆母说,我知道夫君房中原先是有人伺候的,只是这二人在婚前就移到了庄子上去,这原本就是目安院的事,也是我的事,如今也终于算是消停下来了,我便想着亲自去看一眼。” 她去看? 陈夫人惊疑不定,只差问她去看什么? 灵扬又说:“我听闻这两个伺候的姑娘,原本都是在婆母这儿伺候的,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我这个新媳妇儿也该去看看。” 见她言辞诚恳,不似作伪,陈夫人也没什么能拒绝的理由,那两人入了目安院,就是目安院的人,女主人要去看,她能说什么? 再者,她有这份心,而不是避之不及,就够令人宽慰了。 原本青夏小产那事以后,她们母女走之前的态度,陈夫人已经做好了将人彻底撵走的准备,不过是个丫鬟,总不能膈应到了未来的媳妇,可见她如今主动的要去看她,态度似有软化,倒也是好事。 若是能在年前将人接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国丧刚过,本是不好出门的,难得你有这份心,既然如此,我给你安排人手,护送你去吧。” 灵扬松了口气,但还是问了句:“这事,需要同夫君交代一声吗?” 见她如此细致,还想到了这一层,陈夫人更放心了。 毕竟是郡主,身份尊贵,人品贵重,想来也不会做出迫害姬妾之事,于是便说:“这点事就不用去烦他了,你是女主人,要去看两个通房,已经是给了抬举,何须劳师动众的。” 灵扬扬起笑脸,点头应是。 而在一边听了全部的画桑,心头一紧,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她几乎什么都知道,对这位郡主夫人并不觉亲近,纵使每每在夫人面前都表现得乖顺,可看她面相,观她行事,便知道此人并不简单。 等她走后,画桑倒茶之余还是问了句:“这种事情真的不叫大少爷知道吗?” 陈夫人接过茶,茶香扑鼻,她说:“后院之事能不烦到哥儿的最好就自主解决,那后院终究还是女子的天地,难不成事事都要大少爷点了头,她这个女主人才能做?你别忘了,她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 画桑头皮一紧,忙道:“夫人贵重,奴婢不敢忘。” “你刚才也听她说了,她是知道那两个丫头是我身边出去的人,能念到我这儿,也不枉我为她谋算一番了。” 画桑只听得头皮发麻,她不太好说,这种投其所好的说法,恐怕也只有夫人听得进去了。 “少夫人孝顺婆母,是夫人之福。”她如是道。 陈夫人勾起唇角,显然可乐。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虽说那两人是我派出去伺候哥儿的,可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再如何,那通房妾室也越不过正房妻子,她去看看也好,敲打敲打,显她主母之威,等将来接了回来,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两人也该知道在女主子面前该如何才对。” “……您考虑周全。” …… 这两天许是要来月事了,青夏心里头闷得很,总无缘无故的烦躁,就爱吃些辣的酸的,酸的吃多了还牙疼,马叔便送了地瓜来,让她们烤地瓜吃,香甜软糯,也不会腻。 烤地瓜行啊,青夏以前就喜欢,这日正烤着,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李娘子匆匆进来,气都没喘匀就说:“夫人来了!” 夫人? 前段时间不才使人送了东西来吗?怎么今日又来了? 就在青夏还疑惑时,俞婆子进来请。 “还请姑娘收整一番,国公府的少夫人来了,正在大堂等着呢。” 青夏这才恍然。 原来,李娘子说的夫人不是老夫人,而是大少夫人。 恍然也恍惚,被李娘子扶着起来,将头上簪着的白玉簪子取下,随手拿了支铜钗入上,左右端详姑娘脸色,红润有颜色,眸光清透,不染纤尘,今日穿的一身寻常衣物,见少夫人也可得。 那边董婆子也忙去叫了琉钰,两人收整好后,前后脚进的大堂,头低垂着,由人引着上前跪拜主母。 灵扬主位高坐,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个窈窕身影从外走近,头颅低垂,满头青丝,动作一致,规矩不差,朝自己行礼。 “奴婢见过少夫人。” 灵扬靠在椅背上,目光打量着堂下的人,一人身着素净,一人穿粉戴银,倒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格。 大堂里静的落针可闻,就在两人腿都要跪麻的时候,才听到一声“起”。 此时,大气都不敢出。 纵使她们都站了起来,灵扬也看不清面容,只从身姿上,认出了琉钰。 “你。”她伸手点了点她,道:“上回在府中,贵妃娘娘在时,献艺的可是你?” 这么一说,琉钰便微上前半步:“正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琉…钰是吧?” “是。” “确是个粉红佳人,难怪当日敢上台表演。”灵扬微微一笑,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句话。 琉钰确听得心口一麻,不知她说这个,是想算账,还是什么。 “奴婢献丑……” 解释的话没说完,灵扬已经看向她旁边的青夏了。 “你……落水时,我就在旁边,如今可大好了?” 琉钰闭上了嘴,心里头不由得为她担忧起来。 青夏低眉顺眼,声音清亮:“奴婢青夏谢少夫人关心,身子已养大好了。” 话毕,堂内没了声音,主子不发话,她们二人就只能当哑巴。 灵扬转着手指上的戒指,看着她们二人,着重看着青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青夏,你上前来,让我瞧瞧。” 琉钰微微抬头,只见身边的人几步上前,她蹙起眉头,一时头脑乱了起来,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青夏此刻也是一头凉,上前两步后,又没了后文。 …… 第317章 不回去反而是好事 头顶的打量令她很是不自在,青夏微凝呼吸,静待后文。 灵扬便看着她,从长相上来说并不算一等一的美人,但胜在看着舒服,干净清爽,此刻安安静静,眼眸也丝毫不乱瞟,看着像个本分人。 但也仅仅只是像而已。 “确实是个标志的美人,否则也不会从婆母身边调到世子爷院中伺候了。” 这话青夏没法接,只恭敬一笑。 若是旁人,或许会由这话,转而去拍郡主的马屁,说一句夫人才是千金之体,绝世美人之类的话,哄哄人高兴。 可这种谄媚的话术做派青夏做不来,也学不来,再加上来者来意不明,贸然拍马屁还不一定能得好。 而灵扬,本身就是从恭维和众星捧月中成长起来的人,耳朵里听多了对她的赞美和认同,此刻再见面前的两人,她们二人与自己接触到的那些姨娘不太一样,既不过分表现自己,也无什么特别出挑容易出错的地方,见识过的那些姨娘,个个手段了的,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总之那一双眼,就能将人的魂魄勾了过去。 而此时站在面前的这两个人,自己若是不问话,那是断然不会主动开口的。 “先前成婚事,忽略了你们这里,如今大事小事都忙完了,我也得空来看你们一眼,在庄子上可都还习惯?” “恭祝夫人新婚,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回夫人的话,这里一切都好。” 青夏在前头,自然也只有她来回这话了。 灵扬看着她,说话圆满周到,这个人太过本分了,想揪她的错处都很难。 琉钰在后面听着,心里暗自嘀咕,莫非是她们想多了?看着也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而后,就听她说:“眼下府中大事小事不断,对你们这边难免会忽略些,待我回去后,自会向婆母还有世子爷提,尽早将二位接回去。” 琉钰眼皮一跳,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在这之前,你们二位就好好的在这儿待着,不必太记挂着府里。” 两人点头称是,无话可说。 场面太干,灵扬顿时没了兴致,她本只是来看一眼,探探底,顺便看看得知自己来之后,宋溓的反应。 她们太过无趣,叫她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不过这一趟,让她好好的认了人,那个青夏,本以为是个有手段的,如今一看不过如此,不会伸爪子的猫,不足为惧。 灵扬风一阵来,又如风一阵走。 回程的马车上,印婆婆很是赞许,看着郡主说:“出嫁前的郡主,出嫁后的世子妃,未来的国公夫人,如此度量,走到哪里都会为人称赞的。” 灵扬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依奴婢看,这两人老实本分,不像是那种会争会抢的性子,方才夫人问话,她们眼神很正,也不乱瞟,多的话没有,可见是知道规矩的,夫人主动说要接她们回去,等将来她们回去了,自然要感念夫人的恩德,将来,能好好的听夫人话才是。” 这样的通房丫鬟,世家大族不知几多,破了身子,跟过主子,大部分都被发配出去配了小子,亦或是抬举起来,但这样的人往往是没什么地位可言的,更有甚者,破了身子,伺候过主子,被吃干抹净了,名分也没有,补偿也没有,像块破布一样随手丢在一边,这样的才是可怜。 见她夸张这两人懂规矩,知分寸,灵扬笑了笑,说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两人都不是安分的主,若真安分,也不会引得世子爷对她们牵挂了。” 印婆婆哑然:“……您说的有理。” “且看着吧,真回去了在世子面前,她们是个什么模样。” …… 灵扬走后,目送她们离去,半晌,琉钰走到青夏身边,啧了一声,蹙眉道:“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青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遂看着琉钰,邀请她:“走吧,我那儿烤了地瓜,这会儿应该都流糖了。” 见有吃的,琉钰放下纠结,同她回屋,到了小窝里,卸下拘束,两人盘坐着,烤地瓜烤出了糖来,香甜软糯,十分可口,一口下去,心情都要好几分。 “人啊,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万事大吉了。”琉钰说道。 说罢,见青夏赞同的点头,又说:“你说她今天突然来是为什么呀?来看看我们,顺便给个下马威?看着也不像啊。” 既没有找茬儿,也没有立规矩,问了几句话就走了,连她来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青夏想了想,说:“大约……是要我们安静本分待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空闲了,才能处理这边的事吧。” 说起这个,琉钰来劲了。 “说来也这么久的时间了,早就该将我们接回去,可这么久不是被这事耽误,就是被那事耽误,总是不得空闲,起初听她来,我可是忐忑,以为是有什么消息,结果,啥啥也没有。” 青夏吹了吹手中的地瓜,看了她一眼,说:“或许,没有消息对我们来说就是好消息,一旦再有什么变故,也不见得有利于我们。” “你这话倒是没错,我吧虽然爱财,但是,我也不是个硬骨头,想和人硬碰硬,那郡主一看就是不好相遇的,有她当家,我觉得还不如在这儿来的自在,至少在这儿我还能沾你的光,过过安静自由的日子,真回去了,在她眼皮子底下可不见得有这么轻松。” 闻言,青夏只是笑笑,内心里认同,又不敢苟同。 不敢苟同的是她那句沾了自己的光,认同的则是这句话的说法。 往后再回去,头顶一个上司,自然没那么逍遥快活的。 今天万幸,平平安安,没有发生什么事,那郡主看着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但在府中,围着一个男人转的时候,是否还能这么和平,就两说了。 她很不愿去打烂仗,更不想在夹缝中做人,如今这样就很好,反正,以宋溓的性格,为了他的婚事,为了稳住郡主,她想,若是郡主有一点不愿,她们都不会回去。 这样正好,谁也挨不着谁,今日郡主走之前说的话,是通知,也是命令,叫她们不许痴心妄想,要安分守己些。 或许说了她都不会信,对于她来说,在这里,比回去好。 琉钰亦如是。 …… 第318章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这日子就青夏来说,互不打扰是最好的结果。 宋溓碍着王爷的势力,也尊重妻子,将她们打发到这里,回与不回只是他的一句话。 郡主看样子也不是诚心想接她们回去,而如今她们对回去也没有多热衷,两边都有私心,而两边的私心促成的结果,都是双方乐意见到的。 有些情谊淡泊如水,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慢慢的不见踪影,她和大爷之前那一点事,恐怕也会随着时间的冲刷慢慢淡掉。 他已有新家,时间一久,淡了她这厢,能放了她最好。 若是如此,倒是与最初不谋而合了。 当初老夫人送她去做试婚丫鬟,本身也是承诺她,等到大爷成婚,就要放她离开,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这么个结果。 想到这些,这天夜里入睡时心情都放松不少。 只是睡到夜里的时候越发的热了,身体如置火炉,隐约感觉是有人将她抱着,等她醒转,感受到后背贴上来的热源,并没有惊诧到惊吓的地步,只是睡的昏沉时醒来,头脑总还是有些转不过来。 稍动一下,身后的人将自己拥紧了一些。 “醒了?” 耳边的声音低沉磁性,温和自然,就像是询问刚睡醒的妻子那般贴心。 青夏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强行将自己从混沌的睡意中抽离出来。 “大爷怎么来了?” 宋溓抱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会儿才说:“今天灵扬来,可有为难你?” “没有。” 宋溓微默。 “与你们,说了什么?” “寻常关心。” “还有呢?” “并无其他。” 青夏回的干净利落,倒是让宋溓恍惚了,下意识觉得她没说实话,可她表现得如此平静,倒是让他无从关切了。 “青娘,若有委屈……” “大爷,没什么委屈,您想多了。” 青夏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他的关心。 宋溓慢慢蹙起眉头,她回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可就是奇怪,哪哪儿都奇怪。 “她来的突然,事先连我都不知情。”他干巴巴的解释了句。 青夏无心听他说什么,只觉得他这样抱着自己热的厉害,都有些发汗了,于是,挣扎了一下,细弱的胳膊推了推他有力的臂膀,换来的是更紧实的拥抱。 青夏闷得喘不过气来。 “大爷,这样没办法睡了。” 睡?得知今天灵扬来,他生怕她吃灵扬的亏,一入夜赶紧就来了,结果话到这里,她只想着睡? 宋溓气结,可她的表现,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觉得不舒服,还是不愿让我碰?” 青夏顿时失言,眉目间都是疲倦应对的颜色。 “大爷,您勒的我有些难受。”最终,她给了这个解释。 宋溓才松开了些手,随后扳过她,想叫她面对着自己,看着睡得红扑扑的脸,睡得这么香,没心没肺的,确实不像是受过憋屈的样子。 “我不知她在这儿同你们说了些什么,她回去之后就去寻我了。” 青夏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宋溓自顾的道:“你可知她说了什么?” 青夏沉了口气,微微摇头。 “她说,年底事务繁忙,等到明年再将你们接回去。” 说罢,他自己都笑了,眼底却闪烁着寒光,手抚上她的脸,看着她莹润的眸子,道:“这是想让你们连年都过不成。” 青夏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说:“家人不在,在哪儿过年都是一样的。” 已经是四五年不曾回家,过年也就没了滋味,今年确实不同,有期待,有忐忑,如今平静如水,再无波澜。 “叫你们留在这儿我也乐见,可今年是第一个年,我总想带你回去。” 青夏听得一愣,抬眸看着他黑沉的眼眸,平静的说道:“我以为我在这儿是最好的,这样无论是对大爷还是对夫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宋溓目光闪烁,深沉的沉了口气,手指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方才从这里说出来的话,那样冷静理智,没有丝毫的感情。 “那对你呢?可是最好的结果?” “自然,大爷与夫人能够和睦,我们才能安宁平顺。” 这话听着格外刺耳,宋溓眉头如同被针扎过一般,手指滑到她心口点了点:“这话听着违心。” 青夏低垂眼眸,做出一副恭顺模样来:“一切都是真心实意。” 宋溓搂紧她一些,在她面前问:“我与她好,你心里就一点儿都不醋?” “夫妻恩爱本是天理,我只会祝福大爷。” 宋溓彻底被她这一套理智和冷漠,淡泊与疏远惹恼了。 “少了这些话来搪塞我,我知道你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何时成了木头?没有感情,没有情绪?青娘,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 青夏听得发愣,沉默两息后,抬眸看着他,目光沉静而透彻。 “不,大爷不了解我,就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 “我说的也确实都是真心话,难道这些不是大爷想看到的吗?” 宋溓松开了她,坐了起来,他一起来,这种情况下青夏也不能安然的躺着了,跟着坐起身子,下一秒衣裳就兜头盖下,她自觉披好,等着他的审判。 “我想看到什么?”压着怒气,宋溓反问。 “家和万事兴,夫妻恩爱,姬妾顺从,后宅安宁。”青夏如是道。 宋溓便看着她,看着她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态度,冷笑一声。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这些事情都与你无关,是吗?” 青夏想了想,摇摇头。 见状,宋溓眉头微松。 便听到她说:“有关的,自从做了大爷的试婚丫鬟,我便不是我了,将来在大爷的后院中,温顺听话,不叫夫人心烦,不让大爷操心,这是我的事。” 她不解释,或许还好,这一解释更听的人心里过不去了。 谁让她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的? 可偏偏,有些话还不到时候说,只有生闷气的份。 “我看着,倒觉得你现在像是要抽身而去,做个局外人。” 青夏没有说话,宋溓哼哼一声:“被我说中了?” 青夏咬了咬牙,问他:“不然,大爷直接告诉我,还需要我做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行?” …… 第319章 封后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明明不带任何情绪,可莫名的听着她这话,就像是被镇住了似的。 宋溓一时沉默,心里头暗生恼意,可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又觉得发不起来火一样。 默了半晌,他自己笑了,那笑意带着自嘲和自讽,他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同她争吵,只是看不得她平淡如水,仿佛心如死灰了一般。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宁愿青夏与自己争吵,给自己甩脸子都成,都不要她这么无牵无挂的模样。 “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个脾气。”最后,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青夏听得发笑,也确实笑出了声。 她笑的宋溓心头不安,目光紧紧看着她消瘦的脸庞,深吸了口气。 “你平静时,我不觉得你是真平静,你笑我也不觉得你是真开心,什么时候你也学着将情绪都藏起来了。” 青夏收起笑来,深吸了口气,看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凉意。 “所以说,大爷需要我如何才能真的满意?如此反复无常,我究竟该是什么样子才行?” 宋溓被她问的哑口无声。 他想看她真心实意的笑,真情实感的哭,自然流露的状态,而非现在这样,带了一层面纱一般的,让他捉摸不透。 “我在大爷面前,又何曾敢有过脾气?大爷要我笑我就得笑,要我哭我就得哭,你需要时我就在,不需要时我就走,已经顺从到这个地步,所以到底是哪里不满意,还需要我改?或者说,大爷你能放过我吗?”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带着恳求。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的谈论到这里,这一次带给宋溓的却是心慌,那些本应该避开的话题,无可避免的又被提起,可面对她的质问,宋溓却回答不出来。 “胡说什么?我何时待你不好?” 青夏苦笑:“是啊,你待我很好,吃穿用度没有差的,我应该感恩,应该顺从,应该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一样供你差使,若你要的就是这样,我想我已经做到了。” 说的好话,却听不出一丝好意来。 宋溓深深蹙眉,只斥了句:“牙尖嘴利。” 青夏面容苦涩,纵使让他挖苦,也没有多的话了。 话不投机,多说都是错。 青夏下了床,不愿同他待在一处,宋溓没说话,等她走出去后,呆坐了一会儿,也跟着出去,见她抱着双膝,青丝铺了满背,鼻尖发红惹人怜爱,那双含情眼泛着红丝,正呆呆的看着虚空。 心里那点说不明的恼意瞬间消散。 与她置什么气呢? 她什么都不知,由着自己的意愿来了这里,狠话说绝惹了她伤心,如今这帮冷淡顺从,无非是怕了自己捏着她兄长和家人,所以,他也不知怎么才好了。 想她那么聪明,应该什么都懂,分明不想她受罪,可好像做出来的事,都是给她罪受,那么一刻,他一时恍惚,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逼了她,叫她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日后能与她安稳过日子吗?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背道而驰了。 走过去,将心里的纠结与现实的无奈都告诉她,让她知道这一切并非自己所愿,让她同自己一起,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这样想着,便走了过去。 将她垂落的发丝缠在指尖,声音晦涩,道:“青夏,我……” “大爷,时候不早该回了。” 外头清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话,也叫他慢慢清醒过来。 松开手指,深深看了她一眼,手放在她肩上,说道:“路途遥远,我不能久留,今夜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青夏吸了吸鼻子,很想当做没听见,但她不能,理智告诉她,与他撕破脸皮,无意是自己挖坑。 “大爷慢走。”像是有硬物堵在喉间,艰难吐出这四个字,匆匆看了他一眼,目送他离去。 待他离开,青夏长出了口气,心里顿顿的难受。 她不是不懂,放在他的停顿与晦涩,或许就在那一瞬间,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吧,可惜了,他还是没说。 …… 年前,贵妃封后,宋家门府往来人口络绎不绝,纷纷祝贺,远在华山的瑞亲王都送来了贺礼。 这叫文人雅客都在赞叹,这位亲王胸襟做派,都是大家风范。 可收了礼,封了后的宋贵妃,如今的宋皇后却没有很高兴,原本的坤宁宫刚送走一位皇后,皇上便赐了关雎宫,封后前两日,皇帝与她夜里谈话时,总不免谈起过去,论当年情意。 若是以前,她会被他打动,从而一同回忆感慨,可现在,她只在暗自思索,他这一番动作,是为了什么?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自己,还是孩子们…… 一想到这些,彻夜难眠。 陈夫人带着长媳和子女进宫看望皇后娘娘,一路到关雎宫,看着面前气派辉煌的宫宇,忍不住赞叹一声。 从前是贵妃的时候,就是这宫中独一无二,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如今封做皇后,看着可比那位更气派,更尊贵了。 满殿金黄,玉石相砌,流光溢彩锦帛清。 皇后宫服着于身,看着丝毫没了宋家姑姑的模样,倒叫看惯了富贵尊荣的陈夫人都觉凤仪深重,带着一众孩子行礼。 新后见礼,宋皇后免礼赐座过后,目光落在灵扬身上,不像大嫂,有诰命在身,得着诰命服制,可她一身高贵典雅的世子妃服制,深色衣裳于身,堆的着年轻美人少了几分灵气。 “肃之成婚,本宫未能出府祝贺,今日可算见到侄媳妇了,灵扬,上前来叫本宫看看。” 灵扬粉脸含羞,上前去拜见皇后,被皇后身边的宫人扶了起来,随后一宫女端着托盘上前来,一条拇指大的一串粉珠链,一支镶嵌了蓝宝石的孔雀钗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给你的新婚贺礼,本是想着成婚那日送到府中,可转念一想,亲手给你方有意义。” 灵扬喜不自胜,收了礼,还了礼。 “侄媳妇今天来,也为姑姑带了贺礼,是侄媳妇从家带来的红珊瑚,摆在堂中正是好看呢。” …… 第320章 心思 灵扬说的家里自然不是京城宋家,而是他原本的家扬成刘家。 而她所说的红珊瑚,确实罕见,纵使坐在深宫里,金银珠宝,价值连城的宝物已经见过无数的皇后,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红珊瑚生长深海之底,人力采摘极其困难,这一整株下来,可是不容易,这份礼,真是特别。”她笑着说了句,可熟悉她的人就知道,这笑意未达眼底,并不真心。 实则能采摘到一整株红珊瑚,还能保证其原本的样貌不受损伤,原态生长的价值连城不可估量。 采摘这一株,耗费的人工物力财力都是极大的,市面初见红珊瑚的时候,时兴了好一阵,可却一直供不应求,正是因为其生长环境,以及采摘过程的艰难,能得一株且保存下来的,都是有市无价的,大多都是极富贵人家买来装点的。 随着它的采摘过程披露,又暴露了一些黑心商家为了采摘它,而迫害底层百姓之事,朝中有一段时间是明令禁止采摘红珊瑚的。 可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人悄悄摸摸去行此事,悄悄的出给那些有钱有权又低调的人家去收藏。 面前这一株红珊瑚,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保存工艺完善,留下来的早就不是植物本身,而是一件精美的藏品。 宋皇后笑不出来是因为,这样的东西,连宫里都只是库房中曾有两株,也不许人摆放,更不许人挪用,即便是权贵如宋家,也不曾有这些东西。 不是买不到,而是不许有。 奢靡之物,大都是迫害了底层之人才得来的,城阳王府却有,还做了灵扬的嫁妆一同带来了京城,毫不避讳,甚至能让她拿出来做贺礼。 一时间,宋皇后不知该说她贴心孝顺,能舍得将这东西送给自己,还是说她心大,纵有这种东西,也该好好收藏,不显于人前。 实则对灵扬来说,送出这红珊瑚也确实让她很是心痛,就这一株,还是她小时候不小心闯了父亲的私库发现的,连大哥和弟弟都不知道,这次出嫁,她私下同父亲撒娇了好久,才得父亲松口。 至于她为何舍得拿出来送人,若是旁人,她指定不会送这么重的礼,可眼前的是皇后啊,宋家出来的皇后,意义不一般,她想同她更亲近一些。 后头,宋皇后看着两个侄子和一个侄女,一想到自己几个孩子,原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怜怜如今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听说你之前掌家管事井井有条,很是得你父亲赞扬。” 宋仪面色谦逊,声音缓慢柔软的说:“都是长辈关爱,由着晚辈性子来,所幸当时一切顺当,管家期间,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也费不了侄女多少力气。” 她的口齿越发好了,原本就是个标志的人儿,口疾一好,更惹人怜爱了。 宋皇后笑了笑:“大嫂可为她说亲事了?” 都是做父母的,一听这话,陈夫人心中就有了猜测。 看了眼文静的女儿,心头一时激动起来。 “还没呢,这不,前头两个哥哥都还没议亲,她父亲的意思是说还想留在身边,可依我看啊,若有那合适的,便是越过两个哥哥也没事。” 宋皇后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宋洁身上。 “说起献之,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怎么还拖着呢?莫不是眼光太高,这京中没有他瞧得上的?” 陈夫人一怔,本以为自己顺坡下驴,接了此话是摸到了皇后的意思,可她又将话题绕开,转到献之身上了。 愣归愣,还是笑着说:“也到他了,只是这孩子自由惯了,想给他寻一个能管得住他的,也好治一治他这不羁的性子。” 宋洁满脸冤枉:“娘,当着姑姑的面就不要说孩儿了,小时候哪有不调皮的,我现下都好很多了。” 这话一说,满堂皆低笑起来。 陈夫人也笑的合不拢嘴,被他这么一“抱怨”,便解释说:“确实不能冤枉了他,如今跟着他大哥,跟着他父亲做事稳当许多了,再翻那些老黄历,孩子大了,可怕是要和我翻脸了。” 又是惹得大家一笑,宋洁笑着摇摇头,道:“得,能让姑姑还有娘以及嫂嫂、弟弟妹妹们笑上一笑,被打趣就打趣吧,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笑的。” 他实在活宝,在三个兄弟中,老大成熟稳重,老三内敛平和,只有他,性子稍微跳脱一些,寻常也爱说些笑话,逗人一乐。 宋贵妃看他,越看越满意。 下一句话出来,着实惊着了在场的人。 “大嫂刚才说,要找个性子稳重的,才能管得住他,那大嫂看……文和怎么样?” 文和,帝后唯一一女,正如宋国公与陈夫人三子一女,帝后两人也是三子一女,除了最小的皇子,其他都长大了,尤其是大皇子二皇子,均以上朝参政,唯一的公主文和,这些年一直养在太后宫中,受名家教会,常伴佛阅百事,性子如封号,文采斐然,书卷气浓,和顺恭谨,气质怡人。 陈夫人的笑顿在嘴边,不是不愿意,而是被皇后突如其来的主意吓到了。 “公主被娘娘视作眼珠子一般,陛下嫡女,怎会舍得配我这小子?” 皇帝对儿子态度不明,可对女儿却是出了名的宠爱有加,当年刚登基,就迫不及待的给了年幼的文和封号,甚至在她还需要同母亲住在一处的年纪,独独赐了宫殿,若不是太后拦着,都要单修公主府了。 后来,哪怕有别的嫔妃也给添了公主,都不见他像对文和公主那般疼爱。 旁的不说,他这个做父亲的,对女儿没得说。 是以,陈夫人有时午夜难眠,打过当时是贵妃的皇子的主意,都没想过公主。 宋皇后笑笑:“原本就是至亲,我那孩子性子温软,从不知争抢,若是别人我还不放心,可若是自家的孩子,至少不会欺负了她去。” “娘娘这是哪儿的话,公主千金贵体,谁人敢欺负她?无论是谁做驸马,都得掂量,能否承受得住太后的怒火,娘娘多虑了。” 宋皇后微微一叹:“可我要的不是一个畏惧权势的驸马,而是真心疼爱她的人。” …… 第321章 若尚公主,还能甘心做老二? 这日回去,宋家几人心思各异,面上都红润有加,仿佛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关起门来各有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以宋家如今地位,用不着尚公主,去做驸马,倒是皇后先前说的宋仪之事,让陈夫人激动了一会儿。 宋家的贵妃,宋家的皇后,所出之子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储君,无论自己的女儿嫁给哪一个做皇子妃,未来都是极有可能二进中宫的。 这也是维系宋家荣光最好的办法。 尚公主就不一样了,驸马限制颇多,皇帝的女儿金贵,养在屋里就如同供了个祖宗,更怕是会绝了自家孩子未来的仕途。 两相比较,自然是嫁女儿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 可是…… 若皇后主意定了,他们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就去寻了国公爷。 而那厢灵扬回了屋里,关起门来脸色就沉了下来。 印婆婆跟在身后,见夫人脸色瞬息万变,一时迟疑,回忆起之前种种,不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下一刻,见夫人喝了口水,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发出了很重的声响,吓得人心肉一跳。 “原本以为宋家小妹能有进宫荣宠,没想到,主意打在了宋二身上。” 印婆婆不明所以,只道:“若是尚公主,对夫人来说反而是好事。” 灵扬板着脸,看向她:“好事?” “是啊,咱们姑爷是毋庸置疑的世子爷,未来国公府的继承者,但宋家毕竟都是嫡出的公子哥儿,如今姑爷身体受损,奴婢也担心,若有一日二公子好起来了,万一……国公爷夫妇将培养重心放在他身上……当然,若是二公子尚了公主,将来就更没什么可怕竞争的了。” 听到这话,灵扬愣了一下,旋即沉了口气。 黑着一张脸,心中难掩惊怒:“你说的不对,正是因为他尚了公主,反而更有可能成为竞争的人了,有公主这个助力,难道,他甘心做老二?” “这……” “况且公主若入府,我成什么了?我前脚嫁了老大,皇后后脚就将女儿送来做老二媳妇,这是让我们妯娌之间分个高下?” 印婆婆蹙眉:“皇后与夫人无仇,应无此想法,估摸着……只是为了维护与宋家的关系,后辈子侄成婚,这亲密关系就不会断。” “若是如此,让宋家的女儿去嫁她的儿子岂不是更好?” 印婆婆算是明白了,能让夫人不舒服的,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一家出几子,个个都是嫡出,往后婚姻嫁娶,孩子之间,难免都会做比较。 郡主之身已经顶了天,可下一秒真正的天就要压在头上,这滋味确实难好受。 郡主又一向争强好胜,霸道惯了,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弟媳高于自己? “婆婆,我的婚事不想出一点意外,也不想看着任何人爬在我头上,所以宋老二他也不能尚公主。” 印婆婆眉头紧蹙:“可若是帝后都允此事,那就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了,况且……夫人刚进门,还是不要想这些了,奴婢觉得,公主未必不好相处,您……” 灵扬已经没在听她后面的话了,自顾自的站了起来,目光虚空的看着一处,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事在人为,我也得想想办法……” 有些事,一旦被上位者说出了口,那必然就是考虑许久的,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去做的事情。 在深宫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宋皇后,深知宫中昏暗,也明白自己早已成了局中人,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她当然想和宋家亲上加亲,未来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能受到宋家的庇佑,可却没有想过让宋家的女儿再出一个皇后来。 因为她不舍,她知道这一条路将会是一条血路,宋仪性子温软,可见其眼神,却是个有主张,有想法的女孩儿,有韧劲的姑娘,还是不要放在深宫中埋没了才是。 她只想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信赖的家族。 皇上的女儿不好嫁,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之所以看上宋洁,也并非是一时兴起。 这两个孩子一动一静,性格上互补,她也瞧了,宋洁那个孩子,虽说不如他大哥,可这满京城中又有几个能和宋溓相比的?所以这并不算短处,老二也有老二的好,在家中,既不需要承担长子的重担,也不需要争取功名再创佳绩,她只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个闲散人,过闲散的日子。 这消息一出,也是被有意的散播,便有人知道,宋家又要攀上皇亲了。 皇帝对此事态度不明,宋皇后与他提过几次,都被他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直到他休憩日,被皇后堵了个严实,说起此事。 “文和到了年纪,也该议亲了,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臣妾还是觉得自家的孩子好。” 皇帝认同道:“宋卿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差,只是朕还想将文和留在身边,女子嫁了人就成了别嫁人,开始操心事,还是让文和多享两年福吧。” 又是这样的推脱之语,宋皇后只是笑道:“这天底下,谁敢让天子之女操心啊,旁人家嫁女儿,或许担心女儿嫁了人挨欺负,臣妾与陛下的女儿,可不算出嫁,公主在哪儿都会享福,更会福泽他人,臣妾有这样的打算,也只是看重了宋洁这孩子简单。” 皇帝看了她一眼,哼哼一笑:“你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的母族,倒是不怕外人说闲话。” 宋皇后笑意微敛,轻叹了口气,她坐在皇帝身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身上,说道:“臣妾当然怕,臣妾承蒙圣恩做了皇后,母族也因此沾了光,这都已经是上上荣宠,可臣妾还是贪心呢……臣妾只要咱们的女儿能像她的父母一样,幸福和美,但不要像臣妾与陛下,多年为势所困,相爱却要相忍。” 她提起过去与皇帝的情谊,几乎叫他不能拒绝,这是一根软肋,宋皇后在赌,赌自己利用起来时,能把控住他的不忍和悔意。 果然,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在她的这一番话下又摆在了面前,虽不曾明说,可年少时的相爱不作假,即便是皇帝,也无法违心那段过去,违心曾经对她的猜忌和打压。 “文和在太后身边养了许多年,太后对她慈爱心重,此事,你还需问过太后意见。” 宋皇后目光微闪,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来。 …… 第322章 想了个昏招 慈宁宫修于深宫寂静处,当今太后并非皇帝的亲生母亲,而是太上皇的原配发妻。 她与皇帝并无多少母子感情,做了太后便搬离了后宫中心,当初教养文和,也是担心前朝的人,会说当今陛下与太后母子失和。 养了公主,退于幕后,再不问闲事,这些年对于如今陛下的后宫那些是非恩怨,她也并非全然不知。 虽说当初养公主是形势所迫,可却不代表这个深宫老人真的对一个年幼的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自己的嫡子当初争储惨败,一个后都没给她留,已经可想晚年凄惨,却没想到当了太后,还能有孙女缘,一手养大的孙女,真是放在心里疼。 所以,皇帝所说的让宋皇后问过太后,是对此事的妥协,也是知道太后有多宝贝这个公主。 而在慈宁宫,皇帝未说出的话,太后却说出来了。 太后久不问宫中事,修的佛心,退了锦衣华服,一身舒适衣裳,手捻佛珠,真正的慈眉善目,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心头一紧。 “皇帝这些年的做派,哀家听过一些,只是如今哀家手上并无实权,有些看不过也管不了,终归也不是哀家能管的事了,皇后可知,皇帝为何不愿让文和嫁与宋家?” 太后虽年迈,可眼明心亮,早年间跟着太上皇也是拿得定主意的人。 如今谈论起此事丝毫不避讳,坦坦荡荡,倒是令宋皇后有些惊吓,好在这慈宁宫里里外外都是太后的人,也不怕隔墙有耳,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 “宋佳势头过盛,说再尚一位公主,陛下自然不愿。” 太后摇摇头:“这还只是浮于表面的原因,皇后可想过,当年你是明媒正娶皇帝的发妻,可为何到了这宫中却只做了贵妃?” 这个缘由很是明确,宋皇后却说不出来。 圣心猜忌已久,绝非一朝一夕。 太后直截了当:“皇帝一旦掌权,就会将他认为有威胁的人打压下去,可宋家对他不薄,甚至于这个皇位都是宋家保他上来的,没有你就没有他。” 宋皇后听得后背一麻,忙道:“臣妾不敢!” 见她诚惶诚恐,小心谨慎,太后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必紧张,哀家说的也都是事实,当年争储,何其惨烈,陛下平平无奇,籍籍无名,能在当中脱颖而出,宋家功不可没,可以说宋家见证了陛下最落魄最无能的时候,这样的人家要么是心腹中的心腹,要么就是眼中钉,可看你后面的遭遇就能知道,宋家在陛下眼中,是揉进眼里的沙子。” 贬妻为妾,远派边关十几年,这一步步的操作都是为了削弱宋家,只是陛下也没想到,宋家的运会这么好,打压了一代人,下一代人又是朝中不可或缺的人才。 名臣有后,本该是值得欢庆的事情。 可在陛下眼中,这把火在自己眉毛前面烧着,总是差一点点就要烧到他自己了,安能不忌惮? 宋皇后抿着唇,脸色发白,沉默不言。 太后看着她,引入正题:“哀家不同意文和嫁给宋家老二。” 宋皇后顿时一惊,抬头看向太后,虽没有说话,可眼里的疑惑和质问都快要溢出来了。 太后捻着佛珠,深深地沉了口气,无奈道:“你是文和的母亲,一切都是为了她考量,我相信宋洁那孩子没有什么差错,可唯一就怪在他是宋家的人,说句皇后不爱听的,被皇帝忌惮的人家,终究逃不过一个下场,我的文和,不能搅入这场是非。” 得了太后的话,宋皇后简直心如死灰。 她知道帝心疑重,宋家面上光鲜,实则背后都是竖起来的尖刀,可她也知道,她信得过大哥,信不过陛下。 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说。 宋家不会垮,可皇帝就不一定了。 一个启用活人祭祀,残害百姓的皇帝,又能得几时好? 只不过在皇权的威压下,从来不敢有人去想此事罢了。 从前她也不敢想,可亲眼见了先皇后与三皇子的下场,有些事情不想也得想了,她不做,有人逼着她做,她不做,下一个就是她,还要她的孩子们。 当夜,皇后密信被心腹送出宫去,送到了国公爷手中。 那信中只有一段话,却看的国公爷整夜失眠。 昏君不除,大霁难安。 请吾兄助吾儿,保家国天下。 …… 灵扬想了两晚,终于想出了一个昏招。 这日一早起来,她便下了决定。 “眼下家事太平,也该料理后院了,前些日子还听说满梨阁和那桃云间久无人住,都荒凉了。” “将要过年了,家中不宜冷清,不然,就将人接回来吧,家里头热热闹闹的,也图个喜庆。” 印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想问问夫人怎么就突然想开了,可这到底不是她能问的,能想开比拧着好。 此事迟迟不下决断,若将来传了出去,落个善妒霸道的名声,终是害了夫人自己。 当灵扬将此事对着宋溓还要陈夫人说了之后,两人的反应截然相反,陈夫人得意这个儿媳识大体,顾全局,宋溓则在心里暗暗嘀咕:她突然松口,可是有其他盘算? 此事由灵扬说出,旁人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进行了。 青夏和琉钰接到消息时,满堂屋的人,只有她们二人面面相觑,不见喜色。 事发突然,夫人前阵子才来“警告”了她们二人,安心待在此处,这才过了多久就要接她们回去了。 此事有诈。 下人们收拾东西,琉钰便拉着青夏在一边密语。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青夏本想着事,心里沉重着呢,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好笑。 把堂堂郡主,尊贵的世子妃比作黄鼠狼的,也只有她说的出来了。 “你说的……不差理。” 琉钰蹙着眉头,说道:“难不成是这位夫人嫌日子太好过了,想让咱们俩回去给她的生活做做调剂?” 青夏:“……” “这两天晚上大爷来找你就没说什么?” 青夏顿时惊了。 “你怎么知道?” 琉钰翻了个眼:“这位姑娘,我不瞎的好吗?夜里如厕,看见清源了,还有,大半夜你房间里点着灯,有人说话,我不聋,听得见。” 青夏:“……” “你担心什么?我就是知道这么长时间不也没问你。” 青夏干咳一声,下意识解释:“我们什么也没干,他只是来看看。” 琉钰嗤笑一声:“就这位爷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干什么?真不是我瞧不起他,青夏,你别多想啊。” 青夏:“……” “所以说,他丝毫没有和你透露要接咱们俩回去的消息?” 青夏摇了摇头,毫无头绪。 “总之事出反常,咱们俩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还不知回去以后面对的会是什么。”青夏如是嘱咐,两人心情多有沉重。 …… 第323章 回府·传话 紧赶慢赶着,赶在了年前,将两个姑娘接回了宋家。 而这时,灵扬收到了扬城来信,信是王妃寄的,里头写着的全是念女之话,看的灵扬热泪盈眶。 外头再强硬,骨子里再立得住的人,也会受亲情羁绊,到底是刚嫁人,头一回离开原本的家,去到人家家里头第一次过年,王妃对她有担心,信中多有嘱咐,也不可避免地谈起了庄子上的两个姑娘,嘱咐她最好是在年前就将人接回来。 毕竟不是能拖的事情,拖得了今年,拖不过明年,两个青春正好的姑娘,总不能叫她们守在庄子守一辈子吧?要么就给出决断,是送出府去配人家,还是接回府来给身份,这样不上不下的冷着迟早会出问题。 灵扬看完,轻叹了口气,与身边的丫鬟嘀咕:“母亲就是顾虑太多了,两个没身份的丫鬟,便是打发了,冷着了,又有谁会替她们出头,我就不信世子爷会为了这两个人同我撕破脸。” 说罢,又是一声叹,那双原本还水润的眸子瞬间恢复了冷清,摆了摆手叫无关人员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印婆婆说体己话。 “婆婆跟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也是知道母亲这人做事风格,向来不理闲事,当初我叫她养着庶女好立规矩,她也不听,好好的当家主母愣是没了一点威仪。 印婆婆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维护起王妃。 “王妃做事亦有章法,王妃在府中的威信可不低,也全然不是靠着打压了姨娘庶女得来的,夫人…管家之法皆有门道,手中掌权者,可以权压人,权能管人,亦能害人,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利,管得了别人,也害得了别人,可会不会遭反噬,就是两说了。” 她话说的圆滑,并不叫灵扬听得心里头过不去,只让她深思此事,随后说:“我知道母亲这些年管家不易,父亲对她也并非是对妻子那般尊重,所以我才不要和我娘一样,活的那么没有自由,这家里我既然是夫人,就该享受到我的权利,若是连管教下人,掌管后院都还要看他人脸色,那我这个夫人做的就真没意思了。” 印婆婆不好多说什么,一切都刚开始,夫人这条路还远得很,刚嫁人时总是有一番想法,等日子过起来就知道其中关键了。 “那两人都接回来了吧?” “是,今天早上差人去接,这会儿应该都到了。” 灵扬把玩着玉盏,放在一边,下巴微扬,目光清冷。 “叫她们过来请安吧。” 印婆婆迟疑一顺,但还是点了点头应下。 “奴婢让息华去。” “她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就在院儿里好好待着,让非芸去吧。” 印婆婆目光微变,但还是领了命去传话。 想要改变一个人,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眼下主母想耍威风,若是说一句她拦一句,反而会更不好。 在院中找到了嗑瓜子的非芸,她刚一出现,吓得非芸将瓜子藏在背后,下意识的解释:“要做的活儿奴婢都做完了。” 印婆婆黑着脸看她,下巴上还沾着瓜子壳,与她说话时也没好气。 “你是懒散惯了,也不知道夫人出嫁将你带着做什么,做了点子事就四处猫着躲懒,再叫我抓着一回,必然禀了主子去,罚你月钱。” 非芸顿时一脸苦相:“别呀婆婆!下次真不敢了。” 印婆婆沉了口气,交代:“夫人让你去传刚回来的两个姑娘来请安,快去快回。” “是,这就去。” “去叫人的时候,收敛些怪脾气,两个姑娘刚接回来,最好不要徒生事端。” 非芸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对着印婆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奴婢不敢。” 印婆婆挥了挥手,示意她去。 等她出了门,才与后过来的息华说:“原本我是想让你去传话,你办事稳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夫人要非芸这丫头去。” 息华叹了口气:“非芸这丫头又懒又馋,说话也刻薄,夫人不是不知道,让她去自有夫人的深意。” 说罢,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非芸带着一腔怒气,气冲冲的出了门,下巴尖痒痒的,一摸摸了个瓜子壳,顿时羞恼,难怪方才印婆婆看着自己满脸黑线,也不知道一路走出来,她这副样子被多少人看去笑话。 顿时抹了把脸,没再摸到别的,松了口气,又嘀咕着骂骂咧咧的。 “不过仗着在王妃身边伺候的老人,怪是喜欢教训人!群主都不说什么,偏她多管闲事!看吧看吧,平时和息华好,什么好事都紧着息华去做,使唤跑腿时就想起我了,我呸!” 骂着骂着,人就到了满梨阁。 人像是刚回院子,外头的空地还摆了不少箱子,丫鬟忙进忙出收拾着东西。 她摆着脸,不打招呼,一脚踏进去,细栀便上前了。 “何人乱闯?” 非芸蹙眉瞪她:“瞎了你的狗眼,我乃郡主夫人身边伺候的,来传你家姑娘,难不成还要通报不成?” 一听是主家,细栀也惊了,顿时慌张起来,这时忙活出来的文栀越过她,上前安抚。 “姐姐莫怪,我们刚刚回来,还不认识人,只是这才刚落脚,夫人传话,不好就这么过去,请容我们姑娘梳洗一番。” 非芸挑眉看她:“夫人要传话,你们谁敢怠慢?别忘了是沾了谁的光才能回来的。” 她说话太过刺人,纵使一向沉稳的文栀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而在屋里头都还没坐下来喝口水的琉钰听到了外头的吵嚷,依着她过去的脾气,恐怕会冲出去与她分说分说,可一想到回来之前同青夏说话的话,便劝说自己要隐忍。 知道外头是个来传话的,便也没现身,只扬声说了句:“告诉她马上就去。” 得了里头的话,文栀才说:“姑娘马上出来。” 非芸白了她一眼,转身扭着腰就走了。 一路往里,来到了桃云间。 …… 第324章 这还是姑娘吗? 刚从庄子上赶回来,路上的时候马车陷进淤泥里,她下车,帮着车夫推了会儿车,鞋子上混着血雪水,被污泥打湿,一路上回来脚都是冰凉的。 这会儿回了桃云间,还没来得及打量这屋子,就想着叫她们去烧水梳洗。 满屋子的人分工明确,该收拾的收拾,该烧水的烧水,还有去里头给她铺被褥的。 田田打湿了帕子擦了手,进去铺被子时,见都是整整齐齐的,过去一摸一闻,都是干燥清爽的,这屋里旧不住人,除了院子里看着荒废了些,这里头可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住人的样子,干净整洁的很。 正想出去说,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嚷嚷。 青夏未曾换衣,没进里头,坐在外室,刚脱了湿了的鞋袜,非芸便目空一切的闯了进来,见了她并未行礼,下巴抬的高高的,那双眼里分明都是不屑。 青夏顿时蹙眉,她裸着足,此人未经通传径直闯了进来,已是大大的失礼。 李娘子闻讯赶来,见面便斥责:“何人不经通传,擅自闯入姑娘闺房?” 这话非芸刚听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好笑的看了她们几人一眼。 此处在整个目安院算是最偏远,最荒凉的一间,可见这里的人也并没有多受宠爱,如此,她又何须给什么脸面? “我是郡主夫人身边过来传话的。” 田田已经翻出了一双棉鞋和一双干净的袜子,蹲下身子,正想用干净的帕子先给姑娘擦擦脚,免得被这不知轻重的外人看了去。 青夏知她要做什么,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便要自己来。 田田没抢着,只站起来,挡在姑娘身前。 青夏擦了擦冷湿的脚,套上袜子,又穿上棉鞋,全程都没有理会那个叫嚣的外人。 非芸本以为自己自报家门之后,也会看到方才在满梨阁时那个下人一样的表情,没想到这几个人居然敢不当回事? “喂,夫人传话,你们竟敢怠慢?” 青夏拍了拍田田的手,示意她退开,田田便移开一步,青夏直看向那个面容嚣张的丫鬟,说:“倒是不敢想,从王府出来的丫鬟会这么不知礼数,去别人的院子,不经通传,擅自闯入,说话也这么不知礼节,你可别说是从郡主夫人身边出来的,此番作态若是让郡主夫人知道,只怕有你的好果子吃。” 非芸万万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的斥责。 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代表的可是郡主夫人!代表的便是王府的颜面,她竟敢这样说话! “你!我可是奉夫人之命……” 青夏目光凉凉的看着她:“可夫人恐怕不知你这么没规矩吧?” 这话是个陷阱,答的不好,便很容易留下一个是夫人教唆她如此的印象,非芸蠢笨,涉及郡主就多几分心思,顿时收了话,只看着她愤愤:“一个伺候了主子没身份的下等人,在夫人面前竟敢如此嚣张,待我回了夫人去,也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娘子站到她面前,盯着她问:“你这么说,就能代表郡主夫人了?” “我当然……夫人千金贵重,谁也不能代表。” “那你张口闭口便是代表了夫人的颜面,可是夫人叫你过来如此狂吠?” 非芸涨红了脸,眼前的娘子看着不想下等身份,说话时底气这么足,看着她的目光丝毫不惧,竟叫她发怵起来。 “夫人传她去请安,我是为夫人传话,你们怠慢我就是怠慢夫人。” 青夏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个头上高她一头,气势上也就格外有压迫一些。 “我们能回来也多亏了夫人宽爱仁厚,确实该去请安,顺道也可以问问,你这般不成规矩,不成体统,是否也是夫人的规矩。” 非芸顿时慌了。 往日借着郡主的体面,她在外头狐假虎威惯了,谁也不会受了一点子气,就去要说法,谁人不知她是姑娘身边的人,谁又会为了言语上的不妥,真去郡主那里告自己一状?可见眼前这个人当了真较了劲,这才慌了。 “你…你…!” 青夏冷着脸,绕过她走出门去,留下李娘子和田田,只带了有瑛,非芸被晾在原地,跺了两下脚,急急跟了上去。 屋里静了下来,李娘子和田田面面相觑。 “方才那个是姑娘?”田田不可思议的问。 李娘子沉了口气。 “娘子,姑娘就这么被叫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这才刚回来,去请安是正常的,只是怎么着也该叫人换洗干净,体面的去见,这风尘仆仆才回来,一身狼狈去见主子,总归是不好的。” 这才是刚回来的头一天,郡主即便真有什么打算,也不会急吼吼的这么快就发作,否则真有什么事,她郡主面上也不会好看。 “别愣着了,姑娘回来之前把这屋里收拾好,该准备的都准备上,一路上都冻坏了,还没歇上会儿又被叫走。”李娘子叹着气吩咐,很是无奈。 …… 人刚出门,走了一段路边看见了等在路边的琉钰。 两人结伴而行,后头跟着的非芸心里头又急又忐忑。 等到了郡主的庭院,非芸亦趋亦步跟在后头,看着她们到了郡主面前,跪拜行礼,抿着唇站在一边,耳朵竖起来听着话。 灵扬端是主母做派,高高坐着,看着两人行礼后,让她们起了身,并未有赐座。 两个通房,说她们是妾都算是抬举了,喊一声姑娘也算是有个正经身份,还配不上郡主给座儿。 “一路辛苦,看你们这样子,怎么都不收拾妥帖了来?” 这话说的叫人好笑,是她定的日子接她们回来的,她能不知道什么时间她们才到?人刚刚到府,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就被叫来了,哪里来的时间去洗漱收整? 眼见是给她们好看,琉钰便说:“夫人容禀,奴婢们刚刚到付,箱笼都还没收拾完,就让人叫过来了,实在是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灵扬看了她一眼,尾音扬起“哦”了一声。 “你这么说,是在怪责我,不该差人去叫你们了。” …… 第325章 主动出击 琉钰那话,实在是没有一丝一毫怨怼的语气,还是被不轻不重的挑了错处。 琉钰顿时背后一麻,一抬眼,便对上夫人冰凉的目光。 “奴婢不敢。” 灵扬看着她笑了笑,又望向一边的青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差人去叫你们?” 意识到话是问自己,青夏微上前一步,回话道:“奴婢和琉钰绝无此意,只是觉得此次能回来,皆是因为夫人宽厚,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收拾干净来见夫人,不算错了规矩,此番风尘仆仆,仪容不整,只怕叫夫人看着笑话。” 灵扬撑着下巴看她,从头打量到脚,哼笑一声:“你这人说话圆滑,若是我身边的婢女,定会留有重用,可惜呀……不过,来日方长,以后相处起来的日子只会更多。” 青夏抿唇微笑,道:“夫人为郡主,如今又是体面尊贵的世子妃殿下,身边伺候的都是精细精巧的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奴婢这个粗鲁之女,方才来时还说呢,去传话的这个姐姐定然是少在夫人身边伺候的。” 原本非芸还偷笑着,一见郡主对他们的态度,就知道这两人在这后院里得不了脸面,也掀不起风浪,郡主不喜欢的人,就是大家都不喜欢的人,一无身份,二无本事,虽说是接回来了,不过是两个没脸没皮的丫头,如何怠慢都使得。 可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女人居然还敢扯自己的事情。 而郡主也只是“哦”了一声,看那样子并不是像会为了自己说话。 “何以见得?” 在琉钰担忧的目光中,青夏毫不畏惧,说道:“众所周知,郡主乃是城阳王嫡女,无论规矩,礼节,都是比着宫中的公主教的,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堪比宫中的嬷嬷宫女一般的人物,可这位姐姐……” 灵扬看她胆子如此大,竟也不恼,她虽然不喜欢下自己面子的人,可却也欣赏在逆境之中,还敢攀爬而上的人。 今日的情况,明眼人都可知道,对她们是不利的,少说少错,可她偏偏翻出来说,看着倒是无所畏惧了。 “你直说就是。” “这位姐姐倒是泼辣的很,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是代表了郡主的体面,奴婢觉得不妥,哪有丫鬟能代替主子体面的。” 非芸腿一软,没想到她真给说出来了,忙上前两步,跪倒在地,呼吸都紧促了起来。 “奴婢不敢!都是这见……” “印婆婆,带她下去管教。”灵扬打断了她的话,印婆婆便与息华将她堵了嘴拖了出去。 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落针可闻。 灵扬轻轻一笑:“这些个婢子给点儿颜面就敢蹬鼻子上脸,你说的不错,行走在外,我就是我,谁也代替不了我的面子。” 青夏低下头去,忙道:“奴婢实在是为了夫人的面子着想,不成想竟叫这位姐姐吃苦了。” 灵扬睨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无甚所谓,只是看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如此看来,倒不是一个只知隐忍退让的脓包,有点儿脾气最好,最怕的就是那没有声响的狗,突然咬上来毫无预兆。 赏了两支钗子,才将她们打发了去。 看着她们离去,息华轻声问道:“夫人原本并不打算赏她们什么。” 灵扬并不在意,那样的钗子要一箩筐她也有,不过是个不值什么钱的物件,随意赏人,不痛不痒。 “这样才好玩嘛,索性接回来的不是两个闷葫芦,有嘴敢说,倒是比以前有趣了。” 息华迟疑一瞬:“……夫人不恼吗?” 灵扬看了她一眼,虽是笑着,可那笑意未达,眼底看着有几分阴森可怖。 “闷不吭声的小狗最无趣了,要的就是那种逗一逗急得直蹦的小狗,看着才可爱有趣呢。” 息华跟着笑了一下,亦笑不真心。 接下来,灵扬便说起了非芸。 “这个蠢物,知道让她去总会给人不痛快,只是不曾想蠢的这么厉害,连这样个丫头片子都治不过,叫印婆婆随意罚罚就得了,不必上真家伙。” 息华蹙着眉头,劝了句:“非芸这个丫头实在有些胆大妄为,胡作非为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搓一下她的性子,也好过将来她在外头给夫人惹是生非。” 灵扬想了想,只丢下句:“你们看着办吧,这些都是小事。” 息华忧心忡忡,见夫人这般不在意,那满心满眼都是狩猎到猎物的目光,可想她如今是想到法子对付那两个姑娘,根本不想着如何管好屋里的人了。 …… 走出了二里地,四下无人了,琉钰才敢说话。 “青夏,你这胆子是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啊!不过……真是解气!” 难怪她能办大事,当初那么多姑娘里头,琉钰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有成算有想法的,只是青夏后来居上,将她顶了下去,心中愤恨过不平过,也曾想过为自己再争一把,可如今看来,她能得这一切,还真就是人家的本事,那样的情况下还敢开腔说叫夫人院里的人,也真是不怕挨罚穿小鞋了。 青夏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方才搬回一城而惬意,她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琉钰,说道:“你知道她刚才那是什么眼神吗?” “笑的虚假喽,反正我看着她都觉得害怕,当初竟然还想着在这院子里争下一席之地,将来争宠,稳固地位,再生下一儿半女,早知道郡主是这样的夫人,我做梦都要告诉过去的自己,千万不要痴心妄想,早早收心就是。” 青夏沉了口气,面对她的胡言乱语早就已经习惯了。 方才郡主看自己的眼神,青夏曾经见到过,那就是看到猎物的眼神,不屑但兴奋。 曾经,大爷的眼里就是如此,想要驯服一个人,使其服软的时候,就会露出那种饶有兴致的目光。 “青夏?青夏!你在想什么呢?” 青夏摇摇头,加快了脚步,引的琉钰也跟着上来,一路路过满梨阁都没进去,她还有话想问青夏。 青夏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停了脚步,看她冻得脸鼻通红,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跟着我回去了,这么冷的天,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我就在这儿告诉你。” 琉钰吸了吸鼻子,连忙点头。 “方才并不是我胆大妄为,我只是不想一回来就叫人彻底的踩在脚底,你我虽是奴婢,有些场合轮不到我们开口,可也不能没了一点脾气,叫人随便揉捏,今日,随便找一个人来就可以对我们挑鼻子捏眼睛,那以后在这里你我就真的过不出日子来了。” 琉钰听得愣住:“你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在树立威信。” 青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在夫人面前,你我能有什么威信?不过是打草惊蛇,想看看这蛇究竟长什么样子,她若今天将我一通发作也就好了,可她……”话音微顿,青夏举起手中的钗子,接着道:“夫人的赏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我知道。” “琉钰,索性我也将话与你说明白一些,她大约是冲着我来的,有些时候,你能避则避。” 说罢,青夏笑了笑,转身走。 琉钰呆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 第326章 浊风遇明月 一路回到桃云间,刚一进屋就被热气笼罩,田田和李娘子看着姑娘安安全全的回来了,一句话也没问,一人送姜汤,一人给她穿衣裳,等她喝了姜汤,就要推着她去泡澡去。 青夏被她们伺候惯了,如今待在有她们的地方,竟也觉得如意自得。 泡了个澡,浑身解乏,再捧了碗热汤,舒舒服服的坐在里间,三人将她围着,另外两人就等着听她说一说去见夫人后的事情。 青夏没有隐瞒,从头到尾都与她们说了个清楚,李娘子还好,田田的嘴巴都张大了。 “原本以为姑娘只是吓唬那个人,怎么还真的跟夫人说了?那可是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啊!” 青夏勾了勾唇,沉了口气,说:“我这么做也只是想试探,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她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善心将我们接回来吧,否则当初又何必多此一举,专门去庄子上看我们,话都说出来了,还没等几天就让我们回去。” 李娘子点点头:“这其中有诈,只是旁人要算计我们,我们总不能提前就能预测到的,姑娘此招虽险,但是多少也能看出背后这只手想要干什么。” 青夏指了指桌上的钗子,一支不好不坏的银钗,寻常想给屋里下人玩儿的,只是样式上要新颖一些。 “我想过这位郡主脾气怕是不好,我那话,要么惹得她大发雷霆,要么使她阴阳怪气,两者皆无,只是她看我的眼神明显变了,原本是不屑冷淡,如今多了几分兴趣,不是即将要做坏事的那种兴趣,而是对我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想要打压的兴趣。” 田田皱起眉头,忧心的看着她。 青夏继续说道:“她是夫人,我连奴婢都不如,如今待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凶险,她若真有什么手段想用在我身上,能躲过是我运气好,躲不过也都是命。” 有瑛走上前两步,摇了摇头,与她打着手势。 田田和她呆的久,懂她的意思,便替她说:“有瑛说,她会保护好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叫姑娘受害。” 青夏心头一暖,对她笑笑,做了个大家都会的“谢谢”手势,然后才说:“走到这一步再往后看都是命,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往后,分内之事你们做,分外之事,想都不要想,我无需你们任何人为我付出些什么,我们之间的情谊也不是这样体现的,我不要自己好,我要大家都好,这样无论以后我们都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都能问心无愧。” 田田的眼眶顿时湿润了,她靠近姑娘一些,带着哭腔说:“姑娘说这话好没理,像是要和我们大家分离一样。” 她眼睛一红,青夏就有些受不了了,跟着酸了鼻子,但好歹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没有说哭就哭出来。 “我这也就是这么一说,想要提醒你们,什么都比不过你们自身重要,若是因为我的事情折损了你们什么,即便我能过下去,心里头也会一辈子难安的。” …… 下午,灵扬与陈夫人出府,琉钰听闻消息后,便择了条小道去了掠英居,见到伏案办公,满脸严肃的大爷,将今日事告诉了他,其中也包括一向内敛小心的青夏出口告状的事,更说了两人分道之后,青夏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两件事都够宋溓消化一阵了。 放下手中的正事,他捏了捏眉心,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暗光。 “你该知道,我将你提到这个位置上来是为了什么。” 琉钰:“奴婢不敢忘,答应过大爷的奴婢都会做到,只是她心性坚韧,心地善良,从不肯将自己的事情牵连到别人,郡主敏锐,并没有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便是有意帮她挡刀枪,都怕没那个本事了。” 真正敏锐的人是青夏才对,她知道琉钰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藏不住,更知道夫人怕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明明她可以继续沉默下去,明哲保身才是正理,可偏偏今日这一番动作将她暴露在了眼前。 当初大爷让琉钰来当盾,却不想本该好好躲在盾后的人自己走了出来,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琉钰心头复杂,她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也见不得别人好,与青夏相处到现在,就在刚刚那一刻彻底认识了她,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浊风遇明月总是无处遁形。 宋溓沉下脸来:“她这是胡闹,不知轻重。” 琉钰只叹着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近年关,他的事也多,许多时候不能顾及的方方面面。 只能私底下叮嘱琉钰和有瑛,还有他插在桃云间里的人好好看着他了。 至于那个刻意去挑事的婢女,此人为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便是做错了也由不得他去发落,当时见了琉钰,傍晚他就去灵扬院里了。 只是灵扬跟着母亲外出不在院中,他转了一圈,本身也没有将灵扬身边的人认全,好在有个机灵的知道回话。 非纤一身收腰冬裙,溜了一缕头发在耳边,含羞到了大爷面前,交代了郡主的去处。 宋溓看了她一眼,道:“我听说这院子里今天有人惹了夫人不快?” 非纤忙说:“是非芸那丫头,口不择言,不懂规矩,惹了夫人,叫管事的婆婆扇了好几巴掌,罚了禁闭呢。” 宋溓扬眉,沉了口气,交代道:“夫人刚入府中,一切都还要适应,你们这些人都是夫人从王府里带来的,最是知道她的喜好脾性,寻常做事机灵些,别给夫人添堵。” 非纤听得心头一跳,为大爷这般体贴而心悸不已,只连连点头,等大爷走了,转身去了非芸那里,好一阵的冷嘲热讽。 她们两人同期入王府,一起分到了郡主身边伺候,一直以来非芸的性子就格外讨厌一些,但莫名的郡主就是纵着她,这次好了吧,总算叫她栽了个跟头。 也好在是今天她关了禁闭,否则大爷来了,恐怕也轮不到自己去回话伺候。 非芸被她一顿数落嘲讽,气的直捶床板。 都怪那个青夏!若不是她嘴碎不饶人,自己何至于被罚禁闭?还挨了好几个嘴巴子,偏偏平日不登这门的大爷今日也来了,白白接近大爷的机会叫非纤贱人捡了去。 可恨!可恨! …… 第327章 一份差事 吵吵闹闹一日过去,青夏呆在桃云间也无旁事,府中张罗着过年事宜,得知她回来,宋仪来寻她,这次很是顺利,寻了第一次,便邀请她出去买衣裳首饰,青夏没有理由拒绝,但还是为她考虑良多。 “如今有了郡主夫人,小姐再与我走的近,只怕是不好。” 宋仪明白她顾虑什么,深吸了口气,坐在了她身边,说道:“我也不是在你来了这儿之后才认得你的,我与你好也不居于你的身份,不怕别人说什么。” “可那终究是你的大嫂,未来的当家主母,你一日不嫁人,便在这个家里一日,总是要与她打交道的。” 看着她苦口婆心的样子,宋仪笑了笑,说:“你知道吗,陈婧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我自己都立不起来,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将我压下去,我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女,在自己家过日子,难不成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青夏听得只叹,被她拍了拍手安慰道:“你放心吧,如今有父亲我也好过许多,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我喜欢谁就亲近谁,讨厌谁也不用再装作若无其事。” 青夏点点头,只说:“明天什么时候?” “早饭过后吧,午饭我请你在外头吃。” …… 风雪消停,府内丫鬟小厮天还没亮就起来忙活,热水房里热气滚滚,田田一早来取水,还被烧水的婆子笑。 “桃云间的丫鬟怎么也来取水了?” 以往需要用水,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烧好了,自给自足,少有来热水房取水的。 今日是青夏吩咐过,放她们一日假,叫她们好好歇息不必一早起来伺候,只吩咐了田田来取一盆热水好早用洗漱,今日也只准备带她出去。 田田笑着含糊过去,取了水后回到桃云间,此时青夏已经起来,正伏案写着信,见田田来了,让她来封信,自己则去漱口洗脸。 “姑娘,这信是要寄往何处?” 青夏:“寄给我干娘,将要过年了,现在若是不寄,等到过年期间驿站不开门,就难了。” 田田迟疑一下,问:“我也想婶儿了。” 青夏看她笑笑:“你的那份思念,我也一并写在信中。” 田田嘿嘿一笑,将信封叠的整整齐齐,两人一早,由青夏亲自蒸了包子,吃过以后,天色大亮,二人坐在里头,满屋寂静。 “从来没觉得,这么安静过。”田田说。 青夏看着她,田田便解释:“从前在院里,这个时候伺候的人各司其职,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今天一早可安静了,奴婢走到哪儿都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她们。” 青夏抿唇轻笑,想到自己在老夫人院中的日子,说道:“从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时候人多,分在我手上的活就少一些,老夫人那时并不苛待我们,寻常休息的时间也多,只是辛苦你们了,这院子里总共就这几个人,日日都忙,总是不得空叫你们休息。” 田田忙说:“姑娘可别这么说,能在姑娘身边伺候简直是我们的福气,奴婢说句不该议论的,琉钰姑娘如今是与您好,可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就不如在桃云间伺候的那么随意自在了,奴婢与她身边的细栀说过几句话,她没敢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有些怕琉钰姑娘,在满梨阁不敢懈怠。” 青夏不好说琉钰什么,只道:“旁人的事咱们管不了,我能心疼到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了。” 田田笑的憨直:“如此尽够了,姑娘,您不知道,奴婢能伺候您,有多幸运。” 青夏听后,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笑的憨憨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了会儿闲话,到了时间,青夏去夫人院中请安,被她留下来说了几句话。 “听说昨日四姑娘来了,是你招待的?” 这话问的奇怪,分明是四姑娘来看她,在她嘴里却成了她招待四姑娘? 若四姑娘在这儿,或是在掠英居,那么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去接待吧? 青夏低垂下头,低眉顺眼的回了个“是”。 灵扬歪头看着她:“你与四姑娘感情倒是好,回了府来还能得她来见你。” “奴婢是个下等人,不敢与府中小姐攀交情,只是先前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与四小姐曾有往来罢了。” 灵扬哼哼一笑,意有所指道:“你怕什么?便是你与府中的小姐关系好,我又能说你什么不成?” 青夏抿唇不语。 “你之前在婆母身边伺候,经常会与府中的少爷小姐见面,除了大少爷外,可也伺候过二爷三爷?” 这话问的不妥,青夏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只恭敬答道:“夫人管家,治下严谨,从不许我们这些姑娘在主子面前晃悠,少爷们身边有专门伺候的人,也不会叫我去。” “哦?那你…是如何来这儿的?” 印婆婆在一边轻咳了一声,灵扬抬眸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青夏,等她的回答。 “回夫人,通房丫鬟从无选择,得主子看重,才领了这份差事。” 差事?她竟然说,来这儿做大爷的通房,是差事? “你这说法倒是新鲜。”灵扬低低一笑,兴趣更是上来了? “老夫人和大爷都是主子,他们需要奴才们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下去,若奴才有那个本事,有那个心愿做的好,便就是福气,若无那本事,也无那能力,就是无能,奴婢一直以为,没有辜负老夫人的安排。” 听她这话,印婆婆看了她一眼,似有赞许,也似有感慨。 下一刻,在看到外头来人时,微微变了脸色。 “大爷来了。” 宋溓走进来时,通传的声音也传来。 灵扬一愣,站了起来去迎,青夏则退到一边去,安安静静默不作声。 宋溓目不斜视,走进来以后,与灵扬坐在上位,坐下以后似才看到下头的青夏。 也是她回来之后,二人第一回,在众人面前见面。 依着礼数,青夏请安。 宋溓淡淡应声,并未与她多有交流,就连眼神也只是暂时停留,随后看向身边的灵扬,说道:“母亲让我来接你,一同去往红螺寺烧香。” 灵扬早就在婆母那儿知道这事了,当下应了,随后看向青夏,说:“原本还打算今日同青夏还有琉钰说会儿话,如此,也只能作罢了。” 话到此处,她停顿一下:“不如……” …… 第328章 大爷有难处 屋内宁静,都在等着她的后话。 宋溓也目光温和的看着她,灵扬:“不如,带上青夏一起吧。” 此话一出,印婆婆低下头去,青夏微微拧眉,只听宋溓说:“那红螺寺求子嗣最为灵验,你我夫妻去就是,带上一个丫鬟做什么?” 他说这话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几乎是满屋都听见了,屋里头伺候的丫鬟,见大爷这么给她没脸,心里各有揣测。 灵扬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始料未及的情况下,给出的反应也是最真实的愣怔,随后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得意,都顾不上再刁难那个青夏了。 “这……您稍坐,我去换身衣裳就出发。” 说罢,带着印婆婆就走了。 她一走,屋里更是安静,青夏正想着寻个机会就溜出去,还不等她磨下来,那人未指名道姓,只说了句:“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青夏曲膝福身,退了出去。 看着她离去,宋溓目光幽深,心头一阵沉闷,一口浊气徘徊不走,使他难以疏解。 离开了这厢,青夏长舒了口气,拉着田田快步走开,回了桃云间,快速的换了一身衣裳,便等着宋仪那边收拾妥当了一起走。 一早上像是打仗一样,此刻坐在自己屋里,还想是做梦,田田小心的看着姑娘的脸色,轻咳了一声,说:“听说这次府上给咱们准备的冬衣样料可是好看呢,也是赶上接连的喜事,准备的都是鲜艳的料子。” 青夏勾唇浅笑。 田田想了想,又说:“一会儿若是得空,姑娘能帮奴婢也看一只钗子吗?新年新气象,奴婢也想买个新首饰。” “当然可以,不只是你,咱们院儿里的姑娘都有,我给你们买。” 见姑娘说话时并无异常,田田松了口气,又想说什么转移注意,青夏突然站了起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趟茅房就回。” 田田忙也起身,可姑娘已经出去了,不让她跟着。 看出这主仆俩的不对劲,李娘子问询一番,得知大爷那些话和态度后,只沉默了一阵,无奈说:“当着夫人面,不给姑娘脸面便是保护了。” 理是这个理,可大家都不觉好受,就连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面对大爷态度的变化都不能适应,更别说姑娘了,可这一路回来,一直到方才她出去,都表现的很平常,也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 出去了一天,中午是在外头酒楼吃的,下午趁着天没黑回来,除却上午买东西,用过午饭后二人在雅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青夏又借着这个机会去了趟书院,买了几本大霁志和朝闻录,宋仪还打趣她关心家国史册。 青夏只道是闲来无事,看着打发时间罢了。 回了桃云间,没过一会儿天就黑了,主仆几人打理着战利品,青夏将自己今日买来的礼品都分发下去,包括前面的小厮都有。 李娘子看着手中华丽昂贵的布匹,像是接了烫手的山芋,忙推脱不要。 “李娘子你就拿着吧,若是这颜色你不喜欢也可以去找他们换,买的时候我提前说清楚了,这些是送人的,若是不合心意就去换样式,多退少补。” “可这布料也太贵了,奴婢怎么能要呢?” “你若觉得不合适,随便你拿去怎么处理,是卖是送都是你的。” 李娘子哑口无言。 有瑛看着手中做工精致的短刀,眼里都是喜爱,她比划着喜欢和谢谢的手势,摸着刀柄上镶嵌的宝珠,爱不释手。 青夏说:“做短刀的师傅说,这刀柄上还可以刻你的名字,可我想着,这样很容易暴露你,便只镶嵌了珠子,不值什么钱,只是看着好看。” 有瑛连连点头,便是很喜欢。 一路跟着去的田田自然也有她的东西,无需一同分,她的那分在她手上,只将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收整清楚了,青夏才算闲了下来,午间吃的多,到这会儿也不饿,便放她们下去,自己独自待着。 众人得了东西都要好好稀罕一番,自然不会在这里缠着她。 青夏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也只有那几本书最合她的心意。 等到屋里无人,她将书都翻了出来,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哥哥离开岭南,她至今为止在哪儿,这个还要从大爷口中问出来,而她自己,恐怕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了,有些事情,需得提前做打算。 有过先前外出的例子,可到底是一直坐在马车上,不曾亲口询问,也不知那里头的关键,这些事情问别人是不好问的,只能自己多看看了。 这一看,时间流逝了大半,等到她抬起头来时,脖子酸痛,眼睛也胀疼,闭着眼睛揉了揉脖子,将书签卡住,合上了书本,躺到榻上歇息。 大霁经历了几代人的打拼,挣下了如今的版图,光是岭南,坐上马车都要好几个日夜才能彻底走完。 刚才看了许多,一个人若是想无声无息的逃到另一个地方去,不被人抓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所有大霁子民,无论是外出经商,还是云游学习,都是雁过留痕,去到哪里都会留下印记,哥哥若是无人相帮,也不可能顺顺利利的躲藏至今。 只是……宋溓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帮他躲过了皇家士兵的搜查,就不得而知了。 宋溓进来时,屋里没有一点声音,等他到了里间,看到美人侧卧,面容沉静,像是已经熟睡,他走过去,刚站定,就见那双沉润的眼眸缓缓睁开,与自己四目相对时,好像没有一点点的惊讶。 青夏坐了起来,与他行礼,宋溓抬了抬手,拉她坐下,目光落在她枕红了的侧脸,伸手微蹭了蹭。 “我来,你似是一点也不惊讶。” “方才听到了动静,以为是在梦里,不成想一睁眼就见到了大爷。” 她说话婉转柔软,听得人心头一软。 这话很对人心意,也很让他受用。 梦中心上人,卿卿诉温情。 “你回来,我没去接你,也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你,可有恼?” 青夏抬眸看他,神色并无异常,只道:“爷有难处,我都明白。” …… 第329章 佳节将至 她今晚太过顺从,说话时目光温和柔亮,像是从心而出,而非以往的口是心非。 连日来的疲倦叫他心累不止,此刻在她这里得了一点点的温情,只有安心。 将她拥入怀中,话语间颇有感叹。 “我的难处,你怎会知。” 虽然是句反问,可他话语里的惬意轻松不作假。 青夏没有说话,只依偎着他,端的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见她温顺,许多话斟酌再三,他稍有迟疑,说:“今日在那边…当着旁人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青夏微顿,故作不解:“今日平常,我也不曾有什么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若是气或者不平,今夜都可告知我,不必憋闷,我今夜来也是为着宽慰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青夏便也没有继续装傻下去了。 “我知道,大爷与夫人是夫妻,本该是一条心,我当时在场,难免给人添了许多尴尬,大爷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都是为了大局考量。” 看她如此识大体,宋溓叹了一声,将她拥的更紧,说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我也不会叫你继续受这种苦楚。” 青夏眼皮轻合,声音更轻,轻到几乎要听不见。 “如此,大爷能与我说说吗?” 那些她不知晓得,大爷隐瞒的,顾虑的,如若信任,她尽可倾听。 她在试探。 宋溓知她在问什么,迟疑一顺,长叹了口气,终究是没说什么。 只是想起今日来的另一桩事,本还带着怒气,此刻也尽消散了,声音憋闷不解,问她:“你今日在灵扬面前说的差事,可是当真?” 青夏抬起身来看他,那眼神似乎在问:你听见了? 对上他幽怨的目光,青夏抿着唇,半晌才道:“我和大爷一样,当时的情况,不得已说出那些话。” 宋溓听得笑:“好姑娘,都会拿爷的话搪塞爷了。” 这话叫青夏抓住了漏洞,只看着他反问:“难道方才爷说的字字句句,也都是对我的搪塞吗?” 宋溓一怔,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青夏莞尔,没再辩解什么。 两人此刻状态,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样自然美好,叫人得以忘忧。 …… 这几日,灵扬常传青夏说话,有时还会带着琉钰,有时就只有她一人。 自从那日,宋溓当着众人面给了青夏好一个没脸后,灵扬对她的态度显然好多了,与她说话都友好了些。 但青夏也能感觉到,除了这位夫人以外,这院里其他人看着自己,都像是看一桩笑话。 青夏只当做不知,这原也不值当她生什么气,直到…… “外头买来的丫鬟,因缘际会攀了高枝,却不得主子看重,有些人啊,看着运气好,实则就那么回事,真要说起来,连我们这些人都不如呐!” “非纤姐姐说的,莫不是桃云……” “轻声些,我说的是谁,大家心里有数就好,咱们都是从王府出来伺候郡主夫人的,也需明白一个道理,那种轻浮没脸的货色,可是不能学,自己犯错不打紧,丢了主子颜面才要命!” 青夏听了满耳朵,身边跟着的田田气不过要上去理论,被她手疾眼快的拉了回去,又带着她走远了些,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为我鸣不平,可她们未提姓名,如何证明说的是我?” 上赶着去理论,那就是自己找不痛快受。 田田蹙眉恨恨:“她们只差把名说出来了,姑娘,连夫人如今对您都好了许多,她们哪儿来的胆子敢编排您!” 青夏冷静的看着她:“你说呢,我喜欢的人,会容许你们诋毁吗?” 田田一下哑了声,沉默半晌后,还有些不甘心的说:“明明夫人对您都好许多了,她们凭什么……” 青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很聪明,也看得明白,夫人对我不过是表面功夫,大家都维系个和平罢了,方才那种事,咱们若是真冲上去要说法,才是拧不清,一个通房,哪里真能和夫人有交情。”说罢,自嘲一笑,随后又叮嘱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夫人如今待我越宽厚,给我设的陷阱就越深,稍不注意一步踏错,被人捏了短处,到那时,就无力回天了。” 田田不傻,不会因为别人一点好就轻信于人,可先前大爷落了姑娘的面子就很叫人不安了,如今夫人又是这幅暧昧不清的态度,说好也算不上,说坏就太过了,总之令人捉摸不透,心里难免猜忌。 除了这些,青夏还想到了别的。 方才那个叫非纤的姑娘,说话方式和口吻,与曾经在朝晖堂里一起伺候的一些丫鬟一模一样。 说是顾着主人颜面,不要做那低了身价的事,实则,谁不想有那机会去伺候几个爷? 真正被安排在几个爷身边伺候的都太普通太老实了,那些个水灵的,陈夫人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引诱了她的儿子,从不许这些人在跟前晃悠。 这样一憋,难免有人生出怨言。 非纤此人又何尝不是? 英俊潇洒,榜上有名,有个做皇后的亲姑姑,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是焦点。 有人对他萌生心意,也是在所难免…… 这位郡主夫人从瞧不上她们两个,也不知以她的雷霆手段,能不能镇住底下的小鬼儿。 …… 年节将至,张灯结彩,这段时间的日子,青夏与宋溓之间迎来了一个平和时期,二人照常相处,却又心照不宣的“提防”彼此,青夏对他有所图,难免在面子上与他颇多顺从,倒也和他心意,使他快活。 直到除夕前两日,夜间私会时,青夏有意无意提起了远在外头的兄长,言语间都是思念和难以安心。 佳节将至,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 被她磨得没办法,也松口答应了,下次去信时,会送她的亲笔书信。 如此,到也不曾与她说明连少启真正所在的地方。 青夏松了口气,如此也够了。 总比她一直联系不上的好。 …… 第330章 除夕夜·捉奸 宋溓自有门路送信去,哪怕是驿站都关停的情况下,他若有急信,自有快马使唤。 那天,当着他的面,青夏写下一封满满都是思念的信去,她神色如常,信件也正常,将信封好双手递给他时,宋溓一眼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可除了坦然,没有其他。 收过她的信,宋溓问她:“就没有别的了?” 青夏收整桌子,边道:“当然有,我还想要见见他。” 说到此处,宋溓神色微敛,就听到她后头一句笑谈。 “当然我知道,这是在为难爷,所以,也只是想想,日后总会有再见的一天,我不急。” 宋溓看了她好一会儿,安抚道:“你放心,他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青夏抿唇,眸底闪过一丝安慰的光亮,再次看着他,真心实意说了句:“谢谢。” …… 今年过年,国公爷回来了,宋家又添了位新媳妇,国公府前所未有的热闹。 除夕当夜,灵扬使青夏和琉钰一同往大堂去,一家子一起守岁。 以往作为奴婢,青夏见过府中主子是如何过年的,行酒令、摸牌九各种娱乐数不胜数。 这些她都不会,也不去凑这个热闹,安坐一边静静看着,等到夜深时分,有些坐不住了,见主人家无人注意,便带着田田去了收拾好的屋子,准备眯上一会儿。 里头吃醉酒的宋洁坐不稳,喝了两碗解酒汤都无济于事,坐在座位上东倒西歪,灵扬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陈夫人,低声说道:“离跨年可还要好一会儿呢,不然让二叔下去歇歇,等会儿差丫鬟去叫,也好过在这儿熬啊。” 陈夫人看了眼宋洁,见他确实醉的不成样子,便摆了摆手,让他先去歇着。 里头的事,青夏不知,青夏出了门,被外头的风雪冻的清醒了几分,问过丫鬟后,找了个僻静的空厢房,门关上以后,气温回暖,她裹着衣裳去到榻上躺下,舒服的叹了一声。 主家做事仔细,便是一间空的厢房,里头的东西都十分齐全,连这被褥都是香香软软,令人舒适万分。 不过多时,眼皮打架,隐隐进入梦乡。 宋洁由婆子送出来,眯着眼被人伺候簇拥着往前,冷风吹在脸上,他清醒一瞬,随口问了句:“这是去哪儿?” 身边扶着他的人微微缩瑟,回他的话,道:“送您去厢房歇息,二爷,您喝醉了。” “哦……我没醉。” “……” 无人与他多言,身边的人将他带走,走上的那条路赫然就是青夏方才走过的。 门一开一合,周围守着的人皆退了下去,田田如厕完回来,看着远处离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嘀咕,却也没多想,只在侧房躲着风雪,等姑娘再睡会儿了好喊她回去。 头越睡越沉,青夏睡的并不安稳,只觉像是小时听了鬼故事,夜里做梦鬼压床那般令她不适,很想起来,却总是睁不开眼,鼻尖隐隐的沉香,令她深陷梦魇。 京城外街有小孩儿点炮竹,时不时便一声巨响,梦里头,似乎就有人在朝他的方向丢炮竹,下一秒,那惊天动地的炮仗声响似乎就在耳边,从梦中惊醒过来,宋洁坐了起来,除了有些酒后的钝痛外,头脑已经清晰。 随之而来的,是外头几声惊呼,以及几步上前,兄长可怖冷绝的脸。 宋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大哥……”他喊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向站在屏风处的母亲,亦如兄长那般脸色阴沉。 这时,身后一声短暂的嘤咛,宋洁脖子一僵,咔咔转回头,看向与自己同处一榻,侧身而卧的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 …… 除夕夜,万家灯火染长街,一声声响亮的炮仗声中,青夏悠悠醒转,浑身酸软无力,她一睁开眼,就见床前站着的宋溓,以及……夫人? 青夏忙坐了起来,立时起身有些猛,头脑还没跟着反应过来,眼前一黑,缓了一会儿,她再次抬头看去,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不对。 “连青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淫秽苟且!败坏伦常!” 八个字重重压下来,在这紧密的厢房中,放眼望去,除了自己,就只有他们二人了,连田田都不曾见。 青夏紧紧蹙起眉头,站了起来,腿还一软,强撑着没有倒下去,而后看着面前神色冷冽的大爷,问:“奴婢不懂,夫人此话何意。” 灵扬重重冷哼一声。 “事都做了,我与大爷一同抓了现行,还想狡辩?连青夏,你身为大爷通房,年前开恩将你接了回来,你本该感恩戴德,没想到,你居然敢做出这等丢人现眼之事,大爷,此人如何处置?” 她话接的密,几乎不给人辩解的机会,青夏知道她没安好心,可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还是前所未见。 “夫人!您说我什么都好,可好歹也要讲证据吧,我独自在这儿休息,一醒来就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不能认。” 灵扬冷眸看着她,方才抓了他们二人,婆母虽生气,可第一时间就让宋洁走了,留下她和大爷在此处理。 婆母虽然没说什么,可意思很明确,他们如何处置都行,唯独不能牵扯到宋洁。 本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被她破坏了,没能将宋洁一并留下处置,这让灵扬心头很是不痛快。 宋溓看着眼前茫然无所的青夏,在等她醒来的时候,失去的理智回笼,他知道此番是有人要害她,可她竟然自己都这么不长记性,被人算计还能安安稳稳睡着。 “你不承认也没事,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已经被严打审问了,等她的供词一出,连青夏……” 田田? 青夏脸色变了,她本直直的站立,此刻都佝偻下来,眼神惊恐的看着不发一言的大爷。 “我实不知怎么回事,田田跟着我也一样迷糊,无论什么事,还请大爷和夫人明言,若是我做的,我都认!” 灵扬看了眼大爷,见他还是不准备说什么,也不打算拦着自己,便上前了一步,那双凝冽的双眸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女子,一字一句道:“你同二爷暗中苟且,被我们当场抓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要狡辩?” …… 第331章 能糊弄世子爷吗 这句话像是棒槌下来,一下子叫青夏头脑嗡嗡作响,下一瞬矢口否认。 “这不可能!我与二爷从无私交,况且我方才睡的很熟,若真有事,怎会在主家眼皮底下,这里可是老夫人专门收拾出来供休憩的地方。” 她脑子转的飞快,一下子抓住了漏洞。 灵扬也并不慌乱,她扬起下巴,冷光在眼底一闪而过,抬起手来狠狠落了下去。 啪的一声,青夏被她一巴掌甩歪了头,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而来,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眼看着发生的宋溓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在灵扬背后,阴冷的目光闪烁。 灵扬丝毫未觉,现下只觉畅快无比,现成的把柄让她抓到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低下声音,露出了一抹得意的浅笑,说出的话却是愤恨恼怒:“行此不端之事,还指望二爷来与你对峙?连青夏……” 灵扬话没说完,被人推到一边,蒙了一下,抬眼便看到大爷堵在面前。 宋溓紧紧盯着眼前的姑娘,脸颊上红红的巴掌印,眼眸微湿,正亦紧紧盯着自己看,那双眼仿佛再诉说自己的委屈。 灵扬心感不妙,正想说什么,就见宋溓抬手掐住连青夏的脸。 宋溓看着青夏,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咬着牙说:“我待你不薄,你让我,太失望了。” 说罢,狠狠丢开手,青夏狼狈后退几步,立刻稳住了身形,脑子在这一瞬转的极快,那些复杂的情绪更本来不及发酵,只抓住了重点,她为自己辩解:“我没有理由这么做,捉奸拿双,大爷与夫人这般诬陷,我有口难辩!” 宋溓一甩袖,又听她道:“还是大爷根本就不信我?” 看清了大爷对她的态度,灵扬安心了许多,听了这话后,冷冷一笑,道:“狡辩也无用,你和二爷在屋里,田田便在侧屋守着,若非管烛火的丫鬟恰巧碰见,还真让你们蒙混过去了!你放心,此刻正在拷打她,等她说了实话,你以为还能逃脱?” 一听田田再被拷打,饶是再冷静,此刻青夏也有些绷不住了,明知此事有很多问题,可她不能等着田田被磋磨。 膝盖一软,她跪了下来,朝着宋溓方向哽咽道:“天地可鉴,我方才醒来时,只见到大爷与夫人,若真行事不轨,还能安然?岂不是言语失调,惶恐愈死?况且,若真有这样的事,真让田田守着,又怎会叫人轻易察觉?大爷,爷,我纵使再不堪,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名节,田田得性命开玩笑啊。” 她声泪俱下,瘦弱的肩膀缩瑟,颤抖的声音不止。 宋溓深吸了口气,闭上眼不忍再看,后退一步,道:“此事确有疑点,清源,送她回去,禁足,无令不可出。” 清源忙上前来,将跪在地上的青夏搀扶起来,在她挣扎之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臂,以做安抚。 灵扬蹙起眉头:“大爷就这么放过她了?” 此时,印婆婆顾不得身份,轻拉了下夫人的衣袖,低声道:“今夜已深,事多且杂,不宜再说,等消停了,该处置的人自会处置。” 这是提醒她,不宜操之过急。 灵扬堪堪收声,不甘的深深吸了口气。 宋溓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这屋里一下就只有灵扬了。 “他什么意思?”灵扬不可置信道。 印婆婆说:“大庭广众之下撞破此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夫人咱们也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灵扬才被她的话说的顺了点,一行人回到各自院落,一关上门,印婆婆就问了。 “此事蹊跷,夫人……与您没关系吧?” 灵扬眼皮一跳,故作恼怒:“印婆婆,你这是在疑心我?” 印婆婆忙低了头去:“不,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灵扬心觉不妙,迟疑反问。 “这青夏姑娘与二爷之间,怎会有奸情?” 灵扬松了口气,忙说:“她不过一个农户出身,命好攀了高枝罢了,见过了金银富贵,哪里舍得回去过苦日子,做通房有太多不确定,可不得多吊着几个?” 印婆婆听后,目光放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那也说不过去,若是有奸情,怎会把持不住选在这种时候,偏偏又不在他们自己院里,一个人来人往,随时可能暴露的地方,就这么迫不及待?” 灵扬嘴角一抽,下意识的xia找借口,就听到印婆婆很是无奈的长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通透。 “夫人觉得,您这些说法,能糊弄世子爷吗?” 见瞒不住,灵扬越发气大:“怎么?难不成为了一个丫鬟,他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可现在牵扯的不仅仅是个丫鬟,这里头还攀扯上了宋家二郎,夫人,您可瞧见老夫人的态度了,她可不会让二爷深陷丑闻的。” 灵扬狠狠蹙眉,心里有一瞬的慌乱,但也很快安定下来。 “此事不会牵扯到我头上来,总之,事情已经发生,想必他不会轻易放过吧……” 印婆婆听后,只觉忧心忡忡。 郡主向来空有胆子,计谋略逊,一直以来在王妃的管制下,还算聪慧,如今嫁了人,能管住她的人不在,越发由着性子乱来,如今这事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不行,万一牵扯到她身上,豪门新妇使了如此肮脏的手段一旦传出去,她也不用做人了。 …… 桃云间内寒冷不止,青夏回来之后才发现,下人都被差使走了,连李娘子也不在,此时她孤零零一人待着,清源将她送回来后,安抚了句:“大爷会尽快将田田接出来,只是此事属于后宅之事,田田在郡主手中,恐怕免不了受一些皮肉苦。” 听了这话,青夏的脸上滚了一行泪下来,她一把拉住清源的衣袖,恳切道:“求求你,一定要接她出来,她只是个小姑娘,我怕她们使硬手段……” 清源于心不忍,只点了点头,长叹口气,转身离去。 他走之后,青夏失去力气,瘫坐在圆椅上。 屋内苦寒无比,她却觉察不到冷,只浑身麻木,心也冻的僵硬。 千防万防,不成想在这种日子,她会出手。 倒是不怕牵连到她自己去。 …… 第332章 怕是被下药了 今夜的事,她不信宋溓看不出自己是被人设计的。 那奸夫是谁不好,偏偏是宋洁? 自己在朝晖堂几年,见到二少三少比见到大爷多,若真有事,还会等到今天吗? 这是一则,即便老夫人疑心,也不会怀疑到此事上来。 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二爷,万一…万一他们想息事宁人,当做不曾有过此事,反而要自己咽下这个罪过,那岂不是正中某人下怀? 一想到这种可能,青夏浑身一颤,而下一刻,怀中被塞了个汤婆子,她微怔,抬头看去便见有瑛站在身后。 “你,怎么还在这儿?” 有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里间的衣橱,这是在告诉她,方才来人的时候,她察觉不对先躲了,等她回来。 她是宋溓单独给她的人,只要不是宋溓下令拿人,她想躲轻而易举。 手中的暖意传了上来,这屋内还有人陪她煎熬,青夏原本还能憋住,此刻竟有些泪意,慌忙低下头去,任由眼泪狂撒。 有瑛不能安抚,只沉默的去烧水打水为她擦脸。 …… 朝晖堂内,宋洁被画桑扶了起来,他梗着脖子,眼里有被算计后的冷,还有不服气的硬。 “那是我哥哥的房中人,我再如何也不会对她下手,况且,我说过无数遍了,当时醉了酒,被人安排进厢房,睡下就不省人事了,娘和哥哥可是看到了,寻到我们的时候,我们穿戴整齐,若真有事,那还能有体面了?” 陈夫人头痛不已,她扶额不语,等他宣泄了好一会儿,才说:“众目睽睽,亲眼看着你们共处一室,睡在同一张床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谁会管你是否穿的整齐?你告诉娘一句实话,是不是她勾引过你。” “没有!没有!我与她话都没说两句,哪来的私情?此事是有人害我,不行,我一定要查清楚。”说罢,他不欲再留,起身就想出去。 陈夫人一声呵斥:“你给我站住!此事事关你名声,兄弟共用一婢,此等丑闻,一旦散播出去,你们兄弟二人就别想做人了!” 宋洁一顿,蹙眉看向母亲,说:“流言不真,何必在意?若不理睬,还真就成真的了,到时百口莫辩,儿子是男的,顶多被骂几句风流,那青夏呢?” 陈夫人一阵沉默。 “娘没想过,若有人要害我,拿她做文章,我和哥哥都会受牵连,此人居心不良,若不揪出来,明日儿子床上是否还会躺着不该的人,就说不准了。” 说罢,再不理会,抬脚就走,只留下一句:“我去找大哥说清楚。” 陈夫人一听,忙起身:“你这时候去是找打!” 宋洁充耳未闻,步子走的更快了。 …… 掠英居内,宋溓一身寒气,宋洁刚踏进来,喊了一声大哥,脸上就挨了一拳。 愣了好一会儿,他蹙着眉道:“难道大哥也信了?” 宋溓黑脸看他,沉默不语。 宋洁顿时急了。 “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大哥看不出来?我就是混账,也不可能对青夏下手,明知她是大哥的眼珠子,我又不是疯了!” “你明知你明知,明知不对,还睡的和死猪一般,身边躺了人都没察觉吗?” 宋溓哑然失声,此事确实是他疏忽大意,可他也冤枉的很。 声音哑了下去,越说越郁闷:“今晚的酒醉人的很,若非不然,我也不会下去歇息,谁能想到,在自己家里还遭人算计了?” 宋溓吐了口浊气,脑子突突直跳。 “在房间什么也没做,我睡的沉,大哥你是看到了,我醒来就看到你们。” 宋溓闭上眼,转身过去坐下,半晌才说:“我知道你对她没那种心思。” 宋洁皱着眉头,并未因此而松一口气,只说:“我怀疑是有人下药了,如大哥所说,寻常醉酒,不至于连身边多了个人都不知道,即便我醉了,那她呢?” 宋溓冷眼看她:“你别扯她。” 宋洁尴尬笑笑:“不是,我也不知她今晚是否也喝了酒,但她是个姑娘,家宴上不比我放的开,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我不清楚当时情况,她也不清楚吗?若不是下药,都说不清了。” “我只是想不通,谁会害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想不通你就活该挨打。”宋溓拳头捏的紧紧的,冷冷说道。 宋洁忙说:“不!不…方才我也同娘说了,此人一石二鸟,不仅害了青夏,同时牵扯了我和大哥,这种事一旦传出去,该说宋家的儿子无教养了。” “你也知道,你但凡知道自己姓宋,就该提起万分的小心,宋洁,你不知这人为何害你,我却知道,你如今并无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除了你的婚事。” 宋溓微怔,便听到大哥一字一句道:“皇后有意将公主嫁你的消息刚刚传出,你便出了这种事,你说,此事传进宫里,皇后还会将公主给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吗?” 原来如此,一下子如醍醐灌顶一般,宋洁顿时就明白了。 “这样就说的通了,大哥,这人用心险恶,咱们一定不能放过。” 宋溓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让他先回去。 宋洁没急着走,在后面巴巴的问:“既然此事有了定论,剩下的也都好解决了吧?青夏那边……” 宋溓猛的一顿,使得宋洁险些撞到他身上去。 他侧头看着自己这个傻楞的弟弟,咬着牙道:“她那边不管你事。” 意识到大哥误会什么了,宋洁忙说:“我只是想着既已大白,她应也无事了,只是她毕竟是女子,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没有证据,光凭你我方才的推测,就能解释今晚的事了?宋洁,酒若是没醒就回去,别在这碍眼。” 宋洁:“……” 那…他不过是想问问,这种情况下,青夏那边如何是好?明知有鬼,总不会真要收拾她吧?! 无人理他,他也不敢再追问关于青夏的事了,大哥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眼珠子一般被大哥护着的人,今日叫他亲眼看到与自己同处一室,宋洁背后发麻,舌头顶了顶被捶的脸,只觉刚才那一拳,打的可真狠。 …… 第333章 私刑 这夜,青夏没能见到宋溓,也无丝毫睡意,心里头想着这件事情总是难安。 有瑛便在一边默默相陪,见她不时流泪,过去给她擦脸,比着手势安慰她。 青夏摇摇头,如今比起自己的处境,她更担心田田,若为此事受牵连,还不知会受多少毒打。 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想的很多,又逼迫自己一点点捋顺今夜发生的事情,忽然,那一点灵光闪现,她就记起了在那厢房将要睡下时,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绝不是不惊醒的人,身处他处,再迷糊,也不至于房间进了人都不知道,可当时头脑昏沉,是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这已经够可疑了。 郡主一上来就想将自己摁死,丝毫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她的话亦有强迫她应下的意思,而此事漏洞百出,她不信这府中的主子丝毫不觉。 想到这里,青夏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猛的起身,一把拉住有瑛,冲她说道:“都等在这里不是办法,我现在出不去,可是有瑛你能,你帮我,去查一查,我今夜睡得那间房内,是否有异香。” 有瑛瞪大眼睛,手里比着:姑娘是怀疑有人下药? 青夏沉着脸:“不是怀疑,是确定,否则,我怎会无知无觉?这件事发生的太过顺利,我带着田田,她也没察觉,可见促成此事的人安排缜密,可是,但凡做局,总会留下证据……我们,先朝着这个方向去查。” 有瑛应下,要走之时还迟疑了一下,她不太放心姑娘这里,她独自一人在此,万一有什么,她分身乏术啊。 看出她在想什么,青夏说道:“我被禁足,暂时无事,你且安心去,我等你回来。” 有瑛点头离去,寒风凛冽,青夏目送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转身,竟看到大爷不知从何处出现,正在她面前。 呼吸一滞,喉头干哑,眼里更是酸涩难当,她抿紧了唇,往前走时,脚都抬得很艰难。 宋溓见状,身体快过想法,先一步过去将她扶住,对上她湿润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疼惜。 他的情绪青夏没有忽略,也正是因此,还算得了两分安慰。 “大爷,田田可能放出来?她胆小,什么都不知道,我怕她会被屈打成招……” 宋溓点了点头:“后院事归夫人管,田田在她手里,明日一早,我会去要人。” 青夏听闻,大松了口气,眼泪更是成串的掉了下来,她紧紧捏住他的衣袖,哽咽不已。 “我还以为,大爷恼了我,不信我。” 宋溓目光变幻,半晌才说:“我知道,你不会犯这种错。” 青夏泪眼婆娑,看着他时目光坚定:“此事必定有人陷害,不仅害我,更害了二少,大爷,我要查明,还自己一个清白。” “这是当然,青娘,我不会放过想害你的人。”宋溓与她保证。 可听了这话的青夏也只是苦笑一声,她松开了手,往里慢慢走着,嘴里也说着:“那我,就等着大爷的消息了。” 宋溓眉头一紧,两步跟上去,将她拉住。 “你不信我会还你公道?” 青夏抹了把眼泪,双目通红,我见犹怜,看着他时却多了几分心灰意冷。 “大爷,上回小产,你也说会查明,和这次一样,你知我被算计,可大抵,结果也是一样的吧。”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宋洁,这是宋家公子,为着他,为着家族安宁,也不知到最后,这罪名会让谁背了。 宋溓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你明知我也有难处。” 青夏深吸了口气,太多的话想反讽回去,可一想到田田还没被救出来,那些锥心之言就压了下来。 语气回到了之前的软和,连目光都是可见的柔软下来。 “我知道,方才是我胡言乱语了。” 她服了软,宋溓却并不觉得高兴,只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拥抱,与她承诺。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青夏,你是最懂事的,你该知道,许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惹出来的。” 青夏只是点头,默默不言。 …… 这还是第一次,灵扬刚起来,就见宋溓主动到她院里来,昨夜被印婆婆好一番叮嘱,她已经预想到他来为何事。 果然,当他要田田时,灵扬面露难色,话语间却是为他着想。 “这都是内宅的事,交给妇人便是,大爷何必亲自审问?万一为了内宅之事耽误了大爷正事,便是妾身无能了。” 宋溓眯了眯眼,看着她,声音冷硬,似有不悦。 “此事关系重大,已经不是内宅小事了,昨夜的事有太多疑点,我要将人带走细查。” 灵扬略有迟疑,看着他时,眼里有一丝受伤。 “大爷是不信妾吗?妾只是关心大爷,不愿你为这些事操心罢了。” 宋溓沉下口气,声音稍软,说:“此事关系到宋家子,不查清,母亲那边也不会安心,况且,昨夜之事恐有人栽赃陷害,只怕是宋家仇敌所为,夫人,若是如此,你一内宅妇人,很难料理。” 灵扬不愿轻易放手,可见他说起宋家仇敌四个字的时候,目露憎恨,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心里跟着怦怦乱跳,再一想到昨夜印婆婆所劝之话,心知此事闹大了对自己而言不是好事,便说:“既然如此,妾就将人交给大爷,妾也希望这件事情能早点有个结果,大家大族,最是不好姑息养奸的。”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指向明确,引的宋溓看她一眼,也附和她这句:“是啊,百年家族,一朝倾覆,大都是从里头烂的,怎能姑息养奸。” 灵扬抿唇,却做不出合适的表情来应对他的话。 田田被人从暗室带出来时,脸肿的看不出人样,人虚弱的走不动,一路都是叫人拖出来的。 寒冬季节,只着一件单衣,她被丢出来时,跟在大爷身边的清源眼皮都狠狠一跳。 宋溓眼神冷凝,想到了灵扬昨日打青夏的那一巴掌,转头看她,语气也冷硬:“你对她用私刑?” …… 第334章 京城,伤心之地 灵扬并未被他的话吓住,看着地上烂泥一般的人,眼神冰冷,语气随意。 “不过是处置一个丫鬟,大爷不会要因为这人生妾的气吧?” 宋溓没有说话,眼里隐隐不耐。 “在王府里,若有下人无能,便是打了杀了,也不会有谁说一句不是,大爷,我以为,审人不必计较太多,从她嘴里撬出实话才是目的。” 宋溓冷哼一声,目光示意清源将人带下去,清源早就看不下去了,将身上的外衣脱下,裹在昏迷不醒的田田身上,抱起她就走。 宋溓才说:“仆人奴才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一条人命,恐怕不能随意打打杀杀,损了功德和福报,孽债难消。” 这话听的灵扬一笑,直问他:“大爷也信这些?” “我以为,我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儿女,不会信因果报应,这些人的命生来就不值钱,便是因果报应,也是他们前世的孽债,而我们,生来在这个位置,只需用好手中权力,不要浪费。” 这是灵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并没有觉得不对,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偶尔发善心是心情好,却没有义务善待别人。 太过善良的人,是无法掌权的,这是父亲教给她的道理,她亦视若真理。 宋溓没有与她多说,他走后,印婆婆满是忧愁。 “夫人怎么能在世子爷面前说这样的话?这岂不是叫世子爷对夫人有误解。” “什么误解?印婆婆,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平时装的再仁慈,骨子里也是不容人的,我也好,他也好,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和他是一路人,无需装的深明大义,时间久了他就会明白,我与他,是天生绝配。” 印婆婆蹙起眉头,心里很不赞同,可对着这样的主子,有些话也只能说个头,再说下去,就是僭越了。 她这么说,哪里是和人做夫妻?更像是想与志同道合的人做伙伴共创大业,她有这样的想法,与谁说,都不能与她的丈夫说,这不是自找麻烦? …… 田田被送回桃云间引起了一阵骚动,青夏看着眼前没了人形的田田,两眼一翻险些昏过去,清源去请大夫,田田安置在她屋里。 看着她的伤势,有瑛二话不说,从自己的盒子里翻出金疮药来,给她清理了伤口后,撒了药给她包扎。 鞭刑,棍刑皆于其身,十个手指更是被夹棍夹过,红紫不已。 大夫来后,在里头待了很久,那些伤青夏看不得,扶着门框出来了,正好碰上宋溓过来。 见她扶墙而出,宋溓快步过去,心知她与田田感情深厚,此此惨状,必定心痛。 “我没想到她会下这么重的手。”他涩声道。 青夏摇摇头,心里清楚怪不到他,可还是愤愤不已,只道:“滥用私刑,这是要将人屈打成招,大爷,便是青天老爷问案,也不该如此吧!” 对上她恨绝的目光,宋溓心知她已是恨急,只将她紧紧抱住,说:“我不会让她白白受伤。” 青夏冷静下来,很是认真的看着她。 “这伤是在夫人那里受的,大爷预备如何?” 宋溓哑然,看着他的第一反应,青夏呵呵一笑,推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们的命不算命,恐怕夫人将她打死,也无人替她说一句公道话吧?可我不能忍,她是我的人,是我妹妹,我怎么忍心看到她成这样?” 宋溓哑口无言,任由她宣泄,可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还是打消了她想要报仇的想法。 “你不能忍也要忍,她背靠王府,真是打死了人,也不过挨几句训斥,你从何去同她较真?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青夏顿时失了力气,双目无神不知该看向何处,心里更是怨恨,恨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无能为力,被人陷害名节,被人迫害流产,到最后还要因为对方的权势低头,不敢生怒,为自己讨要一个说法都不能。 一瞬之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她转身往里走,也不再同他纠缠。 宋溓沉默着跟在她身后,看她如此,心如刀割。 青夏回到屋里,扶着坐下,身体里冰火两重天,一时热一时冷,她本就对未来充满迷茫,如今几次惨遭迫害,更是无处申冤。 她原以为的庇护只能冷眼旁观,还要她去体谅他的难处。 可谁又来体谅她? 她累了,倦了,不想再同这些人斡旋,若是可以,她想带着田田远走,再也不要受这些人的摆布。 这个京城,是伤心之地。 无人值她留恋,也无人值她以身犯险,明知前面是死路,过去都是她想错了,她无法在这里用真心换取什么,她最宝贵的,恰巧是在别人心中,最不值钱的。 看她冷静的样子,宋溓心觉不妙,在她身边坐下,目光不时打量着她空洞的眼神。 她不吵不闹,竟比她吵了闹了还可怕。 …… 中午,宋溓被叫到朝晖堂,陈夫人见到他以后,一句废话也没说,只给了交代。 “将她送走。” “谁?” “连青夏。” 宋溓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陈夫人看着他,神色自若,冷静的与他分析。 “因为她,牵扯上了你二弟,你心里该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一个婢子,你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太多,投入的感情也太多,这本就不该。” “……” “送走她,对你的内宅是好事,娘不会害你。” “可她没做错什么。” “这不是重点,肃之,你若想要家宅安宁,就别想将她留下,否则,昨晚的事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也不能拿你弟弟的前途做赌。”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内情!”宋溓觉得不可理喻,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就到了决定的时候了? 陈夫人一眼看透的人,面对大儿的震怒,她也只是心平气和的说:“你的妻子看不惯她,你又不是非她不可,何必将她留下,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宋溓目光一凝:“母亲这话,就是有定论了?难不成母亲已经猜到,昨夜的事同她有关。” …… 第335章 道士被杀 他的反问令陈夫人沉默。 发生在自家的事情,只需多盘问些下人,再对上口供,什么时间、地点、何人办了何事,抽丝剥茧,想要锁定一个人不难,可想给这个人定罪却也不容易。 此事确然与灵扬有关,但若真想将罪名安在她头上,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女子有胆有谋,既敢在宋家眼皮子底下促成此事,若无所依仗,没有底气,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陈夫人想到昨夜国公爷来她这里,长吁短叹的一番话,又看着暴怒不已的儿子,起身走向他,说道:“你可知道,除夕夜,那道士被人反杀,死在牢狱中。” 宋溓诧异蹙眉,那道士,快越过天子内侍成为第一近臣了,居然在牢狱中被人杀害?这简直非人所思。 看他这些,陈夫人沉了口气,说道:“你父亲让我转告你,裕亲王曾书信与他,共伐昏君,还天下太平。” 这句话,更是叫宋溓一惊。 “父亲可答应了?” “你觉得,这个时候,你父亲能答应这种事情吗?” 陈夫人冷冷一笑,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忧愁,她长叹了口气,说道:“裕亲王乃当今陛下皇叔,当年夺嫡一战,若非他主动让位,也轮不上太上皇做这个位置,如今的天子德不配位,引的天下人哀声哉道,活人祭祀更是传到了千里之外,裕亲王或许是真心盟友,但你父亲却不敢赌。” 裕亲王的事,宋溓从小就有耳闻,那确实是个有德之士,当年高祖十子,嫡长子早夭,二三皆在幼时伤了腿手,身有疾,无法作为储君,到头来,最有可能一争储君的就是最小的幺子,以及还是五皇子的太上皇。 论长,当是无所差错的五皇子,论嫡,当是继后所出的皇幼子。 当年夺嫡何其惨烈,即便是患有伤疾的二三皇子皆参与其中,到后来清算之时,因五皇子为他们求了情,免了重罪,为了避免再因为立储惹出事端,已被封裕亲王只差一道圣旨立储的刘仁立自动退出储君之争,更是说出了五皇兄仁德,必会使大霁海晏河清,万年太平。 此人无论德行或能力,绝对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他的一退,保了多少人的性命和太平,让皇城少了流血伤命。 世人记得他的功,连太上皇对他都是亲情过于礼节,更曾放言,若下一代无可委托江山的皇子,裕亲王乃其后代,均有储君资格。 当年无内忧,皆是外患,兄友弟恭乃一代佳话,皇兄登高位,皇弟守国门。 如今的裕亲王居然都有反心? 实在令人诧异。 “可是,这与青夏无关啊,娘,从前送她走是形势所迫,为保她安全,我可以再送走她,却不能是因为这件事。” 她受了太多委屈,也有太多不平,该给她的公道没有,却再一次叫她含冤离去?他如何都不会在做此事。 两人之间隔阂太多,他只怕将来无可挽回。 陈夫人转过身来,看着他,说道:“你的前程,还要不要?当今天子不会给你们父子太多权力,甚至会因为猜忌逐渐收权,你父亲为人正直,当年协助查案侦破了不少大案子,也得罪了一些权贵,你爹不能退,宋家不能退,一退就是万丈深渊,届时,你的勤学苦读都将无用武之地!” “……” “之前你说成婚并非你所愿,为成大事,你愿意牺牲,如今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却不愿意再进一步,肃之,你何时变得这么不理智了?” “这些与她一介女流无关。” “皇后嫁女,你二弟尚公主,对咱们家来说是多了一层保障!我只是让你暂时送走她,等到风平浪静那一日,难道我还会拦着不让你接回来?” 陈夫人语气又急又厉,一番话说完,长叹了口气,她走到宋溓面前,看着他倔强的面容,稍有缓和,道:“你爹说,皇帝俨然是拉拢了城阳王,要么,咱们让权放利,任由他们作耗,不问世事,便也少受牵连,要么,一战到底,不扫清暴虐无道绝不回头。” 宋溓从朝晖堂离开,未回本院,独自外出,一路跟着他的小厮见状,忙回去禀明了国公夫人。 陈夫人听后也只是一叹,遂道:“让他去吧,他心里头不好受。” 目睹了一切的画桑,很是惊讶夫人的转变,也难怪,任何关于大少爷以及其他几位少爷的事,夫人又何时失智过? 只是先前看夫人对少夫人喜爱亲近,经历了那桩事后,提她便蹙眉,厌恶之心已起。 也怪少夫人,便是想逼走通房,使些手段偏要带上老夫人的心尖尖,这府中上下何人不知,几位爷那可是她的命。 …… 大年初一,繁市热闹。 宋溓走在街头,未有随从,更未带伞,雪落了满肩,路过商摊有小贩唤他买伞,皆充耳未闻,直到步行至护城河边,看着河面碎冰,愣愣发呆。 一把伞悬于头顶,风雪将停,他侧眸看去,刘靖帆执伞在侧,目光相接,他笑说了句:“看你失魂落魄走在街头,身边连个仆从也无,雪落了满头都不知拍落,又见你直直往这边走,以为你想不开要投河。” 宋溓没作声,眼里头沉闷的暗哑无光。 “走吧,本世子亲自为你撑伞,去喝一杯,正好,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宋溓自然无异议,二人并排往酒楼而去,落座厢房,屏退左右,更是将左右厢房一并包下,防止隔墙有耳。 热茶上桌,宋溓斟茶与他,便说:“你是想和我说,那道士被人杀害的事吗?” 见他提前知晓,刘靖帆喝茶的手一顿,随即了然一笑,闷了一口去了寒气,才说:“是啊,你可知杀他的是何人。” 这个宋溓还真不知道,只知他被杀,却不知这为民除害的人是谁。 “典狱长李长直,在道士入狱拿人时,背后下刀,一刀毙命。” 典狱长?宋溓稍加思索,反应过来。 “那李长直,不是王爷提携之人吗?” “正是家父。”刘靖帆笑笑,笑意之下,淡淡忧愁。 忧愁的是,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 第336章 托付 宣城王门下客之多,他是许多有志之士的恩师伯乐,那李长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就是看中了他为人正直,不惧权势,才将他提到这个位置上来,却没想到,他竟行事大胆,当场杀害了天子的保命真人。 那道士恐怕自己也没想到,他如今已是天子宠臣,里外上下对他无不有敬,竟在阴暗潮湿之地,叫人一刀了结。 结果大快人心,只是后事恐怕要牵连到不少人。 “此事会牵连到王爷吗?”宋溓忧心不已。 刘靖帆没有说话,又喝了一杯热茶,才道:“我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若他有事,不必再等。” 宋溓沉默下来。 亲王出事,宋国公这种权臣还会远吗? 刘靖帆看向窗外,两人均是沉默,过了许久,他涩然开口。 “我爹若出事,恐怕我也难独善其身,肃之,我求你一件事。” 宋溓看向他,只见他眼里都是萧索浑然,还有冷冷清清的怅意。 此事未过两天,典狱长的处罚下来,竟是等不到正月过,就要将他斩头处之,此事一出,满京哗然,初四一早,民众请愿,要求赦免为民除害的典狱长,讨伐那道士的诗洋洋洒洒落了满京城,其中还隐隐鄙视了当今陛下残虐无仁,宫中折子如流水一般,气的皇帝吐了一口老血,昏在御书房内,当日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宫中,被御林军拿剑守着,惊怕之下,终于治醒了陛下。 而皇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下了斩立决,那李长直,他非死不可,同时召宣城王入宫。 目安院侧门进了两人,被喆友亲自引进掠英居。 宋溓接到消息到看到来人时,狠狠的愣了一会儿。 眼前美弱清冷的娇娘子,就是刘靖帆要拖他照顾的人? “你……” 林妙若双手覆在小腹上,对他行礼,可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世子爷有心,将婢送来,可婢早已是自由身,来这里不是婢本意,也不欲给宋世子添麻烦,还请宋世子放婢离开,婢会远离京城,再不出现。” 此话一出,还不等宋溓说什么,旁边照顾她的中年妇人便拉着她,声色急切道:“不可啊娘子!外头兵荒马乱,世子爷将您送出来就是怕您受了牵连,去哪里都不安全,唯有待在此处,您要顾惜自身才是!” 林妙若眼眸微润,却紧抿着唇看着眼前的宋世子,等待他的答复。 宋溓:“我已答应他会护你,在他解决完自身麻烦之前,我不能放你走,喆友,带这位娘子去歇息,吃穿用度不可怠慢。” 林妙若无可抵抗,被那中年妇人扶着离开,她们走后,宋溓深深地吸了口气,揉了揉发皱的眉心,遂豁然开朗。 此人便是当初他说过的那个小婢吧,居然叫他如此上心,遇此抄家之祸,自身都麻烦缠身,还要为她寻一条出路。 午间,他去了灵扬院里。 一瓶香粉,还有年夜饭用过的酒杯,放在灵扬面前的桌子上。 “迷香,幽梦兰,这两样下去,便是意志再坚定的人,也要昏睡过去,敲锣也不能醒。” 灵扬看了一眼,随即看着他,问:“这些,是物证?” 宋溓亦看着她,声音沉沉道:“这些是在那间房里取证到的东西,香粉在蜡烛里,幽梦兰则在酒杯上,可见是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下了这个套子,就等着受害的人一脚踏进去。” 灵扬顿默片刻,在他沉冷的目光中,问道:“那大爷觉得,会是什么人做了这种事,难道咱们那夜看到的不是奸情?而是被人栽赃。” 见她未曾多看那桌上物证,宋溓暗沉口气,说道:“宋洁作为宋家二子,他不会做出有辱门楣之事,这一点我从始至终都不疑他,只是担心有人因他婚事将成,想要陷害于他,搅和他的好事。” 灵扬眼皮一跳,默默移开目光,附和道:“若真是如此,那这个人可就太可恶了。” “灵扬,宋家多年的老仆役,管酒水器皿,这些东西若是想查,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你觉得是就现在这样息事宁人的好,还是继续追查下去,将幕后之人彻底揪出?” 灵扬微微蹙眉,看向他,看到他那双冷郁的眼,顿时心头一慌,忙乱的眨了眨眼。 “……这件事情当然是但凭大爷做主。父亲曾写书信来,说是正月过了便会入京来看我,年节事多,这些事上我便有心无力了。” 宋溓:“王爷要来?” “是啊,两地相隔甚远,便是回门都难得,父亲思念我,正好也要入京面圣,便说一同来看我。” 说罢,她见宋溓无言,又道:“若是爷觉得此事已经有了结果,那就这么着吧,当时的事情毕竟牵扯了二叔,如今证明了二叔的清白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意思是此事揭过?” 灵扬端起茶杯,掩盖嘴唇,暗道:“年前事多,年后大爷恐怕也要为朝堂效力,何必将这许多的功夫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当然,这些都是妾的愚见,若爷有别的想法,尽管去做,就算是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的。” 她说这话,就是拿着城阳王在向自己施压了。 两人话里话外都是两个意思,彼此心照不宣,不将这层纸戳破罢了。 “若是就这么算了,那这背后之人岂不是就逃脱了?我的妾和亲弟弟被人暗算,就此放过,岂不是更助长了别人害人的心气。” 灵扬顿了顿,稳住了心神,继续说道:“大爷,妾以为,二叔名声要紧,再查下去,若是扯出一堆不必要的事情,因小失大啊……再说那连青夏,不过是府中买来的丫鬟,有幸伺候了爷一场,那日竟然敢与妾和爷正面叫板,可见骨子里是个不服软的,这样的刺头留在身边,唯恐坏了心情,妾在家时也不曾有人敢顶撞我,若是父亲知道了,也容不下一个通房站着与我说话。” “她受了委屈,说都不能说吗。”宋溓语意森然,眼里都是寒冷。 “误会一场,受了委屈的也不只是她,可受了点儿委屈,就公然和主人家大小声,如此没规矩,倒不妨送出去,好好吃吃苦,学学规矩,爷,这人我着实不喜欢,若非顾及爷的颜面,顾及她曾伺候过爷,这样的人我早就要丢出去了。” 宋溓霍然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她,灵扬被他看的有些怕,但怕过后反而生了几分孤胆,她稳坐着,一想到不气父亲就要上京,便多了几分底气。 “爷曾经说过,家宅安宁是爷所愿,如今只是要将这扰的家宅不宁的人处理走,爷总不会不舍得吧。” …… 第337章 这事过了 田田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正见姑娘在一旁守着,当下就要起身,却不知浑身伤重,一动弹就是剧痛。 哀痛声惊醒了浅眠的青夏,睁开眼见田田终于醒来,青夏喜极而泣。 “你可算醒了,千万别乱动,你身上的伤很重。” 田田不起身,可看着姑娘垂泪,顿时揪心不已,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姑…娘,莫哭。” 青夏擦了把眼泪,示意她不要说话,转身叫了有瑛,送了碗粥进来。 “两日不进食,你肚子应当是饿了,你身上的伤重也吃不得别的,就以清粥先饱腹吧。” 田田轻“嗯”了声,有瑛便过来将她抬了起来,让她稍微靠坐,预备给她喂粥时,青夏却摇头拒绝了,她要亲自照顾她。 田田受着姑娘的照顾,身上虽痛,却吃的极快,青夏察觉了她的意图,忙说:“我照顾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这个时候没有主仆之分,你慢些吃,不要着急。” 听闻这话,田田果然缓了下来,眼眶湿润看着自家姑娘,将粥吃完,见姑娘放下了碗,她才哽咽着道:“在郡主那里,我什么都没承认。” 一听这话,屋里的青夏还有有瑛皆红了眼眶,青夏背过去擦着泪,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你受苦了。” 后又补了句:“你放心,你的伤不会白挨,我定会帮你报仇!” 田田却沉默了,想到自己被关在暗牢里不见天日的日子,顿时浑身发抖,她忙说:“不!我没有承认什么,她们拿不到口供,也很难给姑娘定罪,此事若能过去,就不要再起波澜了。” 青夏蹙眉,问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受的伤害就要视而不见吗?” 田田流下两行眼泪,想到暗牢中,那郡主的人几乎将自己当牲畜一般对待,为了得到她的口供,手段狠毒,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倚仗自己的家事,还有自己的卑贱之身,无人会替自己伸冤。 当时,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如同看野狗一般的眼神,声声冷绝。 “低门贱户出生,以为自己伺候了个人物,如今却要为她忍受极刑,你若聪明便该画押,本郡主放你出去,可你偏要硬撑着,你以为你这么耗着我就没有办法了吗?想对待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对本郡主而言轻而易举,无非是现在还要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若真到那日惹恼了本郡主,便是杀了你家主子,也没有人敢说我一句不是,死了个贱婢,谁还敢治世子妃的不是?” 她说的张狂,笑的张扬,眼里全然是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癫狂。 田田相信她是说到做到的,视人命如草芥,此番是自己受刑,若是姑娘落在她手里,可还能活? 田田不敢想,更别说得救之后,还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了。 “姑娘,她就是个疯子,她做事可不会讲道理,更不会讲情义,更何况,咱们这些人她视如眼中钉,只想除之而后快……我不要什么公道,我只求再也不要招惹到她。” 看她惊怕至此,全然不是她从前嫉恶如仇,敢想敢干的性格,再看她身上脸上的伤,便可知晓她的遭遇,使她胆战心惊,不敢再去讲什么大道理。 青夏心痛不已,捂着胸口只觉一口气闷在那里,沉不下去,喘不上来,憋闷的紧。 “我知道你遭了大罪,对她惧怕,可是咱们没做过的事情,她要屈打成招,是要将你置于死地的!我如何能放下?” 她都不敢想,若不是大爷去的早,再晚一步,田田还有没有命出来。 田田抽噎难忍,即便是用了药睡下之后,梦中还在打着冷颤,泪流不止。 看她这个样子,心里极恐,训练有素的有瑛心里就更知道她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使她梦中呓语,痛哭流涕。 当日她奉姑娘之命去暗查那间厢房,去的时候,里头的东西早就被人动过了,她一无所获,只等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同伴。 那人是在暗处帮大爷做事的,从那间厢房出来,若能取证到的东西,恐怕都在他手里了。 当即便要找他要寻物证。 他却说:“东西要交给主子,你拿去是要给你家姑娘吧,可给了你家姑娘又有何用?你别忘了你是主子放在她身边,暂时保护她的,可真有什么事情,你须当禀报主子。” 东西没拿到,回来之后姑娘并没有怪她,只是喃喃自语:此人设局做的如此缜密,必然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是我为难你了。 当时她心里别提有多内疚了,可她也不能两边都通,只是想着,物证既然在主子手中,必然会还姑娘一个清白,这样也不算是她失职了。 只是为何,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呢? 事正想着,到了夜间,就盼来了主子,她欣喜不已,以为是有了结果会还姑娘清白,当下叫醒了姑娘,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可随着姑娘的沉默,她的欣喜也随之散去。 入夜来此,不入内室,要她进来传话,这怎么也不像是给人清白的做法。 青夏去了外间见他,他坐着,不发一言,沉默的像座冰雕。 她走过去,走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的黑眸,问话之前,先给他倒了杯茶。 “深夜而来,风雪深重,大爷怕是冻着了,先饮一杯吧。” 就在自己坐下,等她过来的空隙间,宋溓想过再与她见,她的各种态度,见她这般平静,接过她的茶杯,一口饮尽,将杯搁置,他长叹一声。 道:“先已查明,当夜你和二弟误饮迷药,加之相冲的香料,才使你们昏睡,至于同出一室,是因为当值的丫鬟带错了路,这些人已经被处置。” 青夏立在一边,听了这话,良久不语,她说不出话来,也知道,他应还有话没说完。 “年节间不宜杀戮,青夏,这事过去了。” 这事过去了。 青夏扶着坐下,听了这话以后,良久,露出一抹笑来,转过头问他。 “既然如此,那以后呢?” …… 第338章 我必杀你! 风雪暂停,烛火沉默。 青夏不轻不重的问话却如陨石一般,轰然落下。 她被禁足后,入夜便不让点上太多的烛光,纵使是外室,接客的地方,此刻也是昏昏暗暗。 宋溓看向她时,幽弱的烛光在他的眼底,并看不清他的情绪。 不知觉间,青夏已满眼是泪,她深吸着气,声音低又重。 “百年家族,世代功勋,府里的仆役皆是经年的老人,究竟是何人才会犯下这种低智的错误,误饮?相冲?大爷觉得,编造了这种话,就能使人信吗?” 宋溓深深蹙眉,却被她说的不发一语。 知她聪慧,这种糊弄人的鬼话在她面前无处遁形,她将此挑破,他虽心里难受,可也像是一股气被戳破,感受了一些。 “我大约是猜到的,无论何时何事,甭管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旦这些事情牵扯上了那一位,在大爷这里,都是可以过去的。” “青夏……” “大爷,总归不是你怀有子嗣,所以你不懂丧子之痛,总归你不是低贱门户出身,所以你也不懂被人踩在脚底下,搓摩尊严和体面时,有多难堪,你生来高贵,她亦是王府千金,你和她是真的绝配呀!” 此话讽意深重,令宋溓深深感到不适,看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声音低沉:“青夏,别说这种话!” 青夏眨了眨眼,泪水流下,任它流淌,热泪滑出眼眶,在脸上留下一道痕迹,随即变得冰凉。 “难道我有说错什么吗?当初你要娶妻,让我出府,我虽心中不痛快,可也一直在劝自己,你要顾大局,所以许多事情,许多话或许并非是有你本意为之,即便心灰意冷,也明知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我只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我现在已经被你们逼到这个份上了,却连为自己的人讨一个公道,都还要看你和她的脸色,看你们背后的权势,你们这些人真的好高贵,好厉害啊……” 她的话句句带刺,也句句真实,真实到叫宋溓无可辩驳。 “事实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明知其中有人搞鬼,却还要隐忍不发,大爷,您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青夏讥讽一笑,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 她一把拉开紧关着的门,风雪冲了进来,寒风吹在她身上,她却没有觉得有多冷。 宋溓目光一沉,立即追出去,可出了门才发现,她脱了鞋,踩在外头的雪地上,此时一阵狂风而过,原本停了的雪花又纷纷扬扬落下。 雪夜里,他拔步而出,一把拉过她。 “这样冷的天,你赤足在此,是想冻坏吗?” 青夏冷冷看着他,将他的手掰开,咬着牙说:“总归你们想要的就是我这条命,不如我冻死今夜,死相惨一些?也好叫那位出出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宋溓心头一慌,立声呵斥。 “我要你好好活着,谁也不能要了你的命去。” 青夏勾唇一笑,可那眼里都是冷冷的,没有一点点回温的情绪。 “可若叫我过现在的日子,我就是不想活了,大爷你图谋一生,到底在图谋些什么?我非是知情人,也理解不了,你有你的抱负,我也有我的生活,若要我为你的那些抱负而牺牲自己,抱歉,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也不愿再隐忍下去。” 宋溓被她冷绝的眼神伤到,都不曾察觉问话时颤抖的声音。 “那你想做什么?” “你查到了不愿与我说,拿那样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我,那我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寻找真凶,我烂命一条,死了也不怕,可有些人恐怕还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吧?” 她语气森然,拳头骤然紧握,宋溓险些没拉住她,只能将她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将她抱离地面,想给她传些温度去,不至于像冰块一般。 “你相信我,你所受的委屈,我绝对,绝对会为你讨回公道,只是不是现在,青夏,你最懂事了,你一定会理解的,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还需要等……”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目光一凝,寻声望去,见灵扬带着身边的人来到这里,她手提灯笼,见雪地里二人相拥,脸色微沉,问:“听说大爷今夜要来处置连氏,担心大爷一人,便来看看。” 话刚出口,那被人紧紧抱着的青夏猛的挣脱宋溓,转身一看,见她亭亭而立,几步进来。 灵扬察觉了异常,却没看清黑夜里,那双要吃人的目光。 青夏颤抖着唇,拔下发簪,猛的朝她冲过去。 刚要接近她时,就被灵扬身后隐藏的高手一脚踹翻,这一切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宋溓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拉住猛冲出去的她,就见她被踹倒在雪地里。 “青娘!” 他目眦欲裂,一个飞身抬脚踹进那人心窝,一脚将人踹飞倒地,更是口吐鲜血难以起身,而后顾不得去看灵扬的脸色,转身将青夏抱了起来,看着她苍白却恨绝的眼神,心里慌到不能自已,他意识到,自己大约真的不该再忍,忍到将一良善之人逼到亲自动手。 亲眼看着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人这般紧张爱护,甚至不惜踹伤了自己的亲卫,灵扬哪里能忍? “宋溓!你可是看到了,她方才是想要杀我!你还要护着她吗?” 宋溓抬眸冷冷盯着她,怀里的人突然挣扎起来,虽虚弱,可还是强撑着对峙。 “灵扬!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最是清楚,你害了我的孩子,又设计让我与宋家二爷共处一室,你想摁死我,便毒打我身边的婢女,想使她做伪供!你何其狠毒,何其可恶,我必杀你!” 宋溓将她抱的更紧,见她现在已经癫狂,心知不能这样下去,手指便在她脖子上一捏,方才还要吃人的青夏,此刻瘫软在他怀中,昏睡过去。 灵扬被她凄厉的声音震住,见她没了声息,气翻涌而来,她道:“疯了简直疯了,一个婢子敢对本世子妃动手,来人啊!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看着真敢上前的丫鬟,宋溓抬脚踹翻了走的最近的人。 “我看谁敢!” …… 第339章 装疯 院子里的人,无非就是灵扬带来的三五人。 他这一声怒喝,叫众人都惊目呆舌,不敢妄动。 灵扬气的发抖,指着他怀中的人,说道:“我就知道你对她不一般,可你方才瞧仔细了,是她要杀我,我连拿她问罪都不行吗?” 宋溓将怀中昏睡的人抱紧,冷眸睨她,声音冷涩:“她为何如此,你心中有数,灵扬,此间事不愿戳破,也是给彼此留了颜面,况且她如今形容疯癫,失了心智,所说什么,所做什么,早就没有理智可言,你要和一个失智之人讲道理吗?” 灵扬眯起眼,见他竟然堂而皇之的给她找借口理由,顿时怒火中烧,正想骂出声来,身后一阵急切脚步声传来,印婆婆急急赶到,方才奔跑间就已经听到了这里头的说话声,当下气都没喘匀,就说:“这个姑娘迷了心智,夫人定不会同她计较的,此事本就已经交由世子爷打理,夫人咱们回吧。” 灵扬深深蹙眉,不悦的看着她,却见她微微摇头,目露警告,心里虽有不甘,可在诸多事上她也确实心虚,不愿将事情闹大。 再次看向宋溓,她只说道:“无论如何你都别忘了,你我才是夫妻,夫妻本该一心,你断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对我!也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说罢,带着一众人离开,宋溓不再理会,只将人抱回屋中,安置在床上后,立马解开了她的衣裳,看着她腹部被踹的地方已经青紫,因是疼痛,或是惊怒。她紧蹙眉头睡的都不安稳,心头便是一阵一阵的抽痛。 在床头翻出了常用药,在手中化开,再轻轻的揉在她的腹部,处理了这处伤后,又仔细检查了其他地方还有无外伤,好在是没有。 做完这些,他厉声唤来有瑛。 “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她有这般异常,怎么不早来禀报?” 有瑛都被吓住了,方才姑娘突然暴起伤人,那可是没有一点征兆啊! 她比着手势:姑娘平日温柔娴雅,从不与人大声说话,就连这两日都是悉心照顾田田,不曾有异!实在不知为何会成这般。 简而言之,这般突然的伤人行为,简直就如宋溓所说,失心疯了一般,可方才两人在雪地里,她明明……不!那个时候她就已经不太正常了。 赤足踏雪,声声求死。 宋溓毫无形象的坐在塌边,看着她不安的睡颜。 他要怎么办才好? 未能得出解法,清源急步而来,在他身边低语一番后,主仆二人匆匆离开。 …… 次日清晨,青夏混沌中醒来,有瑛守在身边,见她终于醒了,急切的伺候,可却见姑娘如同失了心智一般,双目无神,也无话说。 急得她都想说话了。 一直到用早饭,大爷到来,神色略有严厉之感,见桌上的早饭未动,斥责了两句,有瑛有苦难言,又是看看姑娘,又是看看手,宋溓这才发觉青夏的不对。 她此刻屈膝在床上,双臂抱着膝盖,头发未梳,衣服也未换,像是木雕一般,没有丝毫生机。 他走过去,看着她这般,想是被昨夜吓着了,伸手去拉她,却不料她紧紧环抱,抗拒之意很明确。 “青夏,让我看看,昨夜的伤如何了。” 青夏充耳未闻,目光更是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虚空的望在一处。 见她这般抵触,宋溓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琥珀一般清透的眼睛,此刻却像是山头雾一般朦胧。 “我知道你能听得到我说话,你只是不想理我,昨夜的事你别担心,不会有人因此来找你麻烦。” 听到这话,青夏才有了一点反应,她抬眸看他,讥讽一笑:“我只恨没有杀死她!” “青娘!”宋溓蹙眉,却非是斥责,眼眸里都是浓重的心疼。 “我知你心中怨恨,即便要报仇,也要在自身有能力的情况下,昨夜你行事突然,可曾想过自身的安危?无论你昨夜有没有真的将她刺死,你都不能逃脱,城阳王府背靠圣上,如今就连我和父亲都……”言语至此,他顿住,似乎是在思索,目光在她冷清的面容上打量,昨夜的事情他属实后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要因为这些破事而屡次受伤,而自己以为能将她保护好,这一次确实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伤害。 瞧她心灰意冷,对自己再无留恋,再无生机,宋溓都后怕不已。 心里念头起来,预备将自己的担忧和事态与她说明。 “我与灵扬的婚事……” “宋溓。” 青夏蹙起眉头,满目不耐,直呼其名,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也更叫他愣住。 “你的事如何,她的事如何,我都不想知道。” 宋溓急了,握住她的肩膀:“你如何不想?这也事关我们俩的未来,我知道你心中委屈,我又何尝好受?你以为我看着你被他们搓磨心里就高兴了吗?可我们不能乱,欲成大事,必要忍辱负重。” “成大事?成谁的大事?”青夏呵呵冷笑,双目赤红盯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剥下一层皮下来,叫他无处遁形,无处隐蔽。 “可是你们的大事与我何干?你为何不能放了我?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害,真的有一天我彻底死在你面前,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青夏!你此刻神志不清,满嘴胡话,我便是有心要与你解释,恐怕你也听不进去。”多次想要解释,多次低声下气,换来的却是她失智的言语,也令宋溓十分头疼,他紧蹙眉头,隐隐不耐。 见他这般,青夏并没有收敛,只靠近他一些,声音低又绝的说道:“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也不想再看到你这个人!我与你的夫人,已是生死仇敌,你要护着她,便也是我的敌人。” 宋溓猛然抬眸,对上她狠厉的双眼,粗喘了两口气。 “连青夏!我看你是真的失心疯了!我劝你早些想过来,否则只有你吃苦头的份,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无论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我都不可能放手,你也不要以为拿话刺我两句,我就能对你罢手。” 青夏目光颤抖,嘴皮都在发颤,而说完这些的宋溓瞬间恢复了冷漠无情,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不愿听,那我就不说了,无论你是装疯卖傻还是发狠,都不要妄想用这些手段使我厌弃,待日后你自会知道,今日的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 说完,他一甩袖,扬长而去。 …… 第340章 再度离府·宋家有乱 中午,宋国公与宋溓被叫进宫中,似是出了大事,而也是这一时间,陈夫人来到目安院,直奔桃云间,看到床上披头散发,毫无生气的人,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恢复了气势,她驻足原地,吩咐一同带来的婆子:“将这里的东西收拾好,属于她的一件不剩,一起打包,晚饭之前将人送走。” 青夏行礼后,便一直跪在地上,听到这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被一起押送来的李娘子,被推至她身边,陈夫人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儿,如今竟干出了这样的事,你也有一份责任,她行事不好要被赶出去,你也不用再在府上待了,本夫人将你逐出府去,发落到庄子上,终生不得回府。” 李娘子面色惨白,自从知道郡主夫人一早就到老夫人这里来告过状,青夏竟然当众行刺,她就知道,青夏怕是活不成了。 只是没想到,只是将人送走,而她虽被牵连,但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奴婢谢过夫人。” 青夏目光微动,跪着往前两步想为她求情,却被李娘子拉住,暗自朝她摇头,目光意有所指,让她不必再求。 青夏哑了声,而这时,灵扬进来了,一来就说:“母亲来处置她,怎么都没叫上儿媳?此事叫母亲受累了。” 陈夫人脸色难看,看见她时,勉强扯出了个笑,随后说道:“处置一个不听话的婢子,何须所有人都出动,她胆大妄为,不尊夫人,留她一条命,也是看在年节期间不宜杀戮。” 灵扬勾唇轻笑,看着婆母带来的人做事干练,已经将这屋子洒扫一空,贵重的自然是留下,而那些不紧要的一并带走,看这样子是要让她困死在庄子上,再也不要回来了。 于是,她上前一步,看着跪着垂头不见脸色的青夏,说道:“宋家对奴仆向来宽厚,看在你曾经伺候过婆母,也伺候过世子爷的份上,即使你昨日对我不恭,也不会要你性命,只是,你也该受受教了。” 青夏未搭理她,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手骤然紧握。 “世子爷的意思,是要将你发落到庄子上去,终生悔过,此生不得踏出庄子,不得返还原家,连青夏,你该庆幸自己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青夏目光微动,闭了闭眼,沉下气来,不发一语。 此间收拾的差不多了,灵扬然陈夫人先去她的院里,等这边送走了,她就过去。 陈夫人看里里外外都有自己的人看着,遂放了心,看了灵扬一眼,先走一步。 灵扬的笑慢慢收了起来,目光冷而毒,她走到青夏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哼哼一笑:“恃宠而骄,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了,这种滋味可还好受?我是真没想到,你看着文文弱弱,竟还有一腔孤胆,敢朝本郡主下手,你是否觉得自己有依仗,有世子爷在,我就不能拿你如何?” 青夏抬眸看她,神情冷静,不发一语。 灵扬咬着牙:“哼,可你也看到了,真到了这种时候,什么宠爱都是过眼云烟,所以,你好歹是没真伤了我,但凡我因你蹭破点儿油皮,等我父亲上京来,你定会被大卸八块,以解我心头之恨!” 青夏不为所动,更没有因她恐吓而吓破胆去。 她这样不喜不怒,不悲不痛,看在人眼里实在是碍眼的很。 灵扬很想看到她痛哭流涕,伤心欲绝,便继续说道:“让你走,是世子爷的意思,连青夏,你以为自己曾经得了点宠,在他心里就会不同了吗?比起事业,比起他的未来,你这个绊脚石早就该被狠狠的踩在地下,你已经被他放弃了。” 青夏已依旧默然,等灵扬发作完后,忽而一笑,说:“我还没恭喜夫人得偿所愿,如今我走了,还望世子妃与世子爷之间,百年好合,永不相疑。” 话是好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那么像是讽刺和嘲笑。 灵扬眼神冰冷,缓缓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吩咐:“收拾好了,就将人带走吧,目安院容不下这般晦气!” 青夏浑不在意,被人架起来,从房里拖出去的时候,她挣脱开来,木着脸道:“路我会走。” 说罢,踏步离去。 琉钰守在门口,见里头被围堵的死死的,在看青夏毫无收拾,便被一群人带了出来,外头的马车被装上了箱子,她随手抓来一婢子,问清了情况,浑身一软,依靠在门边,死死的盯着里头出来的人。 青夏被推进马车,不过多时有瑛带着田田也来了,她见了田田,松了口气,起身相让。 这一次送她离开的马车可不大,后头也没有供人躺下休息的地方。 只能尽量蜷缩,空出大的空间来让田田能舒服的待着。 灵扬离开时,琉钰躲开了没有与她正面碰上,见她春风得意的样子,心里头又惊又怕。 青夏都这么小心了,还是叫她祸害上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向良善温和的青夏,竟都被人逼着动用武力了。 此事发生突然,她甚至都没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与青夏作告别。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送青夏的马车刚刚离开宋府,不过多时,另一顶小轿也从侧门悄然出府,跟随其后。 灵扬还没来得及得意多久,就听说了一桩噩耗。 本该被斩首的典狱长李长直,在行刑之前的夜晚,也就是昨夜,被蒙面人劫狱不明下落,皇帝震怒,不仅扣押了宣城王父子,还将平日与宣城王往来密切的宋国公及其长子一并扣在宫内,如今不知情况,一点消息都没能漏出来。 宋家一时方寸大乱,关键时刻陈夫人出来坐镇,稳住了府中上下的人心,转头一看自己的长媳,竟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毫无一点大家风范。 自二儿被陷害一事后,她对这个长媳就没了一点好感,原先以为她出身好,做得起宋家未来主母的位置,但如今看来,只是一点事就让她魂不守舍,更觉鄙夷。 堂堂郡主,私心过甚,满腹心机,也不过如此! 第341章 红颜知己? 再度回到山庄,使这里的老仆惊讶不已。 不是惊接回去的姑娘居然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回来了,而是惊于姑娘所言,竟成现实。 当初青夏和琉钰二人离开此处时,一直侍奉她们俩的婆子兴奋交加,直言要将这两处房屋封起来,贵人短住,如今接回府中享福,这处再无用武之地,住过贵人的居所,自然应当封存。 可当时青夏就说了,一切陈设不必变动,寻常打扫即可,许是过了年就又要回来了。 当时只当青夏姑娘说此话是不自骄,没想到,她竟然句句实话。 而回到这里的青夏,还未送田田回屋,就听到后面又来马蹄声,这时门口马叔说道:“上头的人来交代过,说是今日还会送一位姑娘到此出来,兴许就是后面这位了。” 此话出,门口的老仆面面相觑,在青夏身边的俞婆子忙道:“是不是之前住西厢房的姑娘?” 青夏目光闪烁,遂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眼乘车而来的一行人,那辆马车与自己这辆相差无几,低调朴实,压根看不出是何身份。 但总归不会是琉钰。 郡主夫人年后打发了通房妾室,那目安院共就两个,若一口气都打发了,岂不是坏了她贤惠的美名? 青夏不欲多管,只道:“我身边的人受了重伤,就先带她回去了。” 俞婆子一愣,下意识问道:“又有来客,姑娘不在此等候吗?” 青夏微顿,看着她说:“我既不是主子,也无待客之说,或许我和她都是一样暂住在此,自然也无需我来做这个东家。” 俞婆子“啊”了一声,被后面的董婆子拉了一下,终究是没多说什么,只看着姑娘离去,唉声叹气的。 董婆子说她:“还不知这位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就叫青夏姑娘在门口迎接呢?万一…万一是爷的相好,两个姑娘在此处碰面,岂不是让姑娘尴尬?” 俞婆子迟疑:“…这,不应该吧?” “主人家的事哪能说的准,有些人家二三十个通房妾室,那是要另修堂屋,供她们住的,咱们家爷虽不至于如此昏聩,可身边怎么会没有两三个红颜知己呢?” “这……” “你也知道咱们的这位郡主夫人凶悍,刚把人接回去就又送了回来,可见是不容人的,甭管爷身边有多少位红颜,恐怕都逃不脱被发卖的下场啊!” 话音落下,那马车徐徐停住。 从马车内先行下来了一个中年妇人更将脚凳放置,恭敬的迎着马车内的另一号人物。 却见一身穿鎏金丝线钩成花纹,青蓝底的棉裙,在那美弱妇人身上,格外显得她纤细瘦弱。 这还不是红颜? 艳若桃李,气质冷清,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 身边那中年妇人一路紧紧跟随,似乎是怕她磕着碰着,这一主一仆,气质非凡,规矩更是严谨,看着就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 一行四人,美妇,中年妇人,马夫,小厮,行之门前。 马叔上去迎接,并唤了他的媳妇董婆子过来伺候,可董婆子还没上前,那中年妇人就挡住了她,板着脸口气命令道:“你们带路即可,姑娘这儿自由我照顾。” 董婆子一噎,退到一旁,等他们上前一步离开,愤愤与俞婆子说道:“这位看着可是不好相处的,脾气可没有前头的青夏姑娘,还有我先前伺候过的琉钰姑娘好。” “谁说不是呢……” “你还在这儿作甚?不去伺候姑娘了吗?” 俞婆子轻咳一声,指了指那行人,才说:“我这不是先看看来者何人,也好回去同姑娘通个气。” 说罢,二人分开,各奔东西。 …… 这厢青夏安置好了田田,就听到李娘子一边打量一边走过来,说道:“这里的老仆真是细心,可是提前知道姑娘会回来?竟将这里还原的一丝不差,先前放在那台面上的未绣完的巾子,都还放在哪儿呢。” 青夏笑笑:“细心是真,只是你所说的还原有差,这里根本就不曾收整,何来还原一说。” 李娘子愣住,上前来看着姑娘,便听她说:“接我们走时,我就觉得奇怪,想来她当初命人接我们回去不是真心,便是迟早要回来的。” “所以,您就吩咐让她们不必打扫?姑娘……您如今可还好?” 此时的青夏,不像在府中临走时的木讷无神,状态疯癫,她坐在屋里,方才说话时还噙着淡淡笑意,看着与寻常无异。 青夏抬眸看她,莞尔一笑:“李娘子,我没疯。” 一句话,叫李娘子松了口气,本能的道:“料想是如此,好好的人,怎么会说疯就疯呢?姑娘,这一次又叫你受委屈了。” 青夏看着床上昏昏睡去的田田,方才一路颠簸,她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痛上加痛,此刻好不容易才睡的。 “再提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早就知道,无缘无故让我们回去不会有什么好事,没想到还是中了她的算。” 李娘子教出来的丫鬟多,除夕夜发生了什么,在她被带走之后,也有人私下与她透露过两句,当时惊的她一夜未睡,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若夫人问话,要该怎么替姑娘脱罪。 却没有想到再次被放出来,得到的消息就是要与姑娘一起到庄子上来,看那架势是要永久的打发走,再也不能回府了。 一想到听说的事情,她便觉得不可信。 “方才一路上看姑娘兴致缺缺,奴婢也不敢问,眼下也不知该不该问。” 李娘子神色迟疑,看着姑娘,而青夏并无异色,只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人,你问吧。” “她们说姑娘欲要行刺郡主夫人,我是不信的,姑娘心肠软,受了多重的欺负,也从不与人交恶,又怎么会要去伤人呢?” 青夏抬眸,眼神扫过一旁的有瑛,见她低垂着头,遂又看向李娘子,沉了口气,才说:“我是想杀了她,不是误传,当我看着甜甜只剩下一口气被送回来的时候,我真恨不能亲手杀了她,她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若被我这样她从来看不起的出身刺死,也算是她人生中的污点吧。” …… 第342章 外室 一番话说完,满屋皆是震惊,李娘子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姑娘。 有句俗话说,不要欺负老实人,一旦老实人拿起刀,就连道歉的机会都不会给了。 可是,与权斗,无疑是自寻死路啊。 李娘子看了田田一眼,眉头紧锁,忍不住说道:“当初姑娘进府做丫鬟的时候,奴婢就与姑娘说过,做人下人要修的一个忍字,万事都要忍,遇到不公要忍,路见不平也要忍,因为在这种地方,主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若胆敢与主人家反着来,也只有一条命可赔,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命是最宝贵的。” “对我们来说宝贵的东西,却是别人可以随意践踏的,一日是奴籍,终身不能翻身,而我现在即便脱了奴籍,对那些权贵来说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这些事情我早已看明白,若再让我忍,那我也是枉活这一世了。” “可姑娘冲动之下做出此事又得到了什么?” 李娘子还是不解,明知做出那种事情对自己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可依旧壮着胆子去做了,总要图个什么吧,若说别人是意气用事,或许可信,但若是青夏,一个向来稳得住的人,竟突然发疯,只为报仇,那她可不会相信。 “姑娘好歹是在我身边长起来的,我不能说对姑娘百分百的了解,但也知道,你从不会糊涂行事。” 青夏目光微动,看着她信任又坚定的目光,微微叹口气,却又十分坚定的说道:“是你高看我了,我就是为了泄愤,如今我被困在这个地方,毫无自由,我也认了,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她说这话的样子,似乎是又染上了疯病,李娘子只暗道她或许是这段日子受的刺激不轻,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姑娘,您先歇息吧,奴婢带有瑛下去收整。” 青夏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只等她们走后,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好好的人怎么会疯? 她只是不愿再被人当棋子利用下去,也不愿继续待在府上,时刻警醒着,提防被人伤害。 …… 西厢房内烛火通明,林妙若看着宥娘里里外外的检查着,忍不住说道:“既是世子信得过的人,必然会为你我安排好的去处,不必过分紧张。” 宥娘听后,耷拉下脑袋,长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说道:“或许是奴婢太谨慎了,但眼下也唯有谨慎些,对娘子您来说才最好。”说罢,眼神往她肚子上瞟了一眼。 林妙若摇摇头,说道:“方才进来时,你不该对这里的仆人提防太重,也不知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总要和这里的人打交道的。” 宥娘:“这话娘子可是冤枉奴婢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无人看着,这些老仆独自在庄子上,早有了自己的脾性和规矩,若是一来不将咱们自己的规矩立在前头,万一有刁奴,苦的还是娘子您啊。” 看她如此防备,林妙若只叹了一声,目光望向东厢房,说:“谁说这里无人看着,这里的主子就在那边,等整顿好,咱们也该去上门拜访。” 宥娘忙道:“是是是,那位应该是宋世子的身边人,咱们在这里确实要和人家打个招呼。” 林妙若思索了会儿,说:“除夕刚过,正月里,就叫主子送了出来,或许你是个不容易的女人。” 宥娘听后叹了一声,心里暗暗想着,除了不容易,万一是个搅事精呢?被主家不喜才被赶了出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纵使心里犯嘀咕,她也不敢说,毕竟这位娘子的出身,也非名门正派,会共情那边那个,也是正常。 东西二厢房,各有心思。 俞婆子帮着收整好青夏的东西,在其他人不在时,单独去见了青夏。 她行过礼后,去到青夏睡的床上,在榻下的暗格拿出一个盒子出来,说道:“这里头是主人家住的院子,寻常不会有人到里头来,便是要收拾,也都是奴婢和董婆子两人进来收拾,先前您让老婆子我藏着的东西,奴婢没敢带回家去藏着,就放在了您睡的榻下,少有人知道,床榻之下藏有暗格,这东西放在里头正正合适。” 说罢,便将盒子奉上,青夏双手接过,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来,从脖子里扯出一根红绳,红身上穿着一把极小的钥匙,解下来,正好开这盒子上极小的锁。 打开盒子,里头的票子金银以及一些贵重物品都还在,她放心下来,又将盒子重新关上落了锁,随后放置一边,解开随身的荷包,拿出一吊钱,站起来走到俞婆子身边,将钱放在她手里,说:“你帮我保管好了东西,这是我的谢礼,也祝你新年快乐。” 俞婆子拿着钱手足无措:“这……姑娘吩咐的是奴婢本就该做,怎么还能收钱呢?” “这是赏钱,你差事做的好,就是你该得的,更何况本就到了年节,也该给你们红封,明早你再来,庄子上其他人也都会有。” 俞婆子惊喜又激动,他们这些人被放在这庄子上,无缘伺候主子,这处庄子也不算是最好的,主子们即便是要休闲也不会选到这里,他们这些人就被遗忘,也算是被放弃了。 可没想到再次伺候的主家人,不仅脾气好,还这么会体贴人。 上一次就见识过这位姑娘的好脾气,如今来看只觉自己眼光不错,至少比董婆子要幸运,她先前伺候的琉钰姑娘虽也不差,可到底和这位是不能比的。 遂又想起西厢房那个,便提前告知了姑娘。 “方才姑娘来时,后面不是还跟了一队人马吗?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虽未自爆身份,可看的样子,老奴猜应当也是大爷那边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青夏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俞婆子暗暗观察,见说起那位,这位姑娘既无怨,对也没有高兴,一时踌躇,不知还该不该说了。 看出她的窘迫,青夏随口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宋府的二爷和三爷房中也都还没有安排什么人,即便是有,想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送到这儿来。” 俞婆子一听,尴尬不已,谁家好人家过年过节的会把府中养着的妾室通房赶出来呀,这也太不厚道了。 虽然姑娘没说什么,脸上也没有多少伤心的情绪,可他们都是伺候的老仆人了,这个时候姑娘回来,若不是被厌弃,那也说不通啊。 “姑娘莫难过。”她只能这样安慰。 青夏听后,微微一笑,安抚道:“你放心,我暂时没有什么想法,在这儿也好,有你们陪着,我也没觉得孤单。” 俞婆子一听,高兴了些,忙与她分析:“姑娘也莫担心,只怕那边那位的身份还不如姑娘正呢。” 虽然青夏无意了解什么,可听她这么说,又难免好奇,问了句:“这怎么说?” “那人既不是养在府中的,就只能是养在外头的了,外室不入流,便是之后姑娘与她正面相逢,也只管挺起腰板来。” 青夏听得一怔。 “是吗……” …… 第343章 西厢房的接近 俞婆子还当自己是说尽姑娘心坎儿里去了,还欲在说些什么,却见姑娘面露疲惫,朝自己挥了挥手。 “旁人的事不好议论,你所说的也都是你的猜测,既然住在同一屋檐下,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俞婆子一愣,遂忙点头应是,而后心有惴惴的退了出去。 她走之后,青夏单独在屋中,一安静下来,便只剩下心跳声了。 隔着门墙,她目光遥遥望去,似乎要透过这堵墙,看到西厢房那处所住的人。 不知来路,不过也确实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此次将事做绝,恐怕那郡主一日不倒台,宋家就一日不会将自己接回去,这也正是青夏想要的。 兵行险招,自贬至此,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 宋溓回来时,听说桃云间已经叫母亲来一通发作,将人送走了,当下就黑了脸,欲要去找母亲时,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看着屋外雪,长久的沉寂令他心头发寒,这时,喆友走了过来,交代了关于另一位娘子之事。 这也是他先前吩咐的,青夏送走那日,并叫他们将林娘子一同送出去。 “她走时,是什么反应?” 喆友面露难色,稍加思索后说道:“姑娘还是很不舍的。” 听到这话,宋溓冷冷一笑:“如今,连你也糊弄起我来了。” 喆友忙认错:“奴才有错,姑娘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不曾哭闹,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宋溓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低自语:“看来,她是真的怨恨我了。” 喆友相劝:“有些事不好叫姑娘知道,也是大爷出于维护之心。” “倘若有日我伤了你,你会觉得我是为了保护你吗?” “自然,主子怎么会害奴才呢?” 宋溓转头看向他,看着他热烈赤诚的双眸,苦笑着摇摇头。 喆友也默了,补上一句:“青夏姑娘与奴才不一样,奴才是自小跟着爷长大的,是为忠,但青夏姑娘是为情。” 宋溓没在说话,沉思片刻,往书房而去,走到门口时,交代了句:“叫府上的人都闭紧嘴巴,府中的事不要传到庄子上去。” 喆友:“是……” …… 田田能下地已是三日后,而她这日刚好能自理时,西厢房的林妙若便来拜访。 她是个冷清的美人,看样子也不像是寻常出身,但规矩做派都是一等一的好,面对青夏以礼相待,也无架子。 “初来这里就该来拜访主人家,只是听说姑娘这里有病人,便不敢多来叨扰。” 奉上好茶,青夏与她一笑,随后说道:“娘子有心了,只是我也并非是这里的主人家,与娘子一样,只是暂住在此。” 林妙若抓住了她话语中的不对:“暂住?” 青夏眼眸微闪,端起茶杯掩盖住了唇角,说道:“被主家贬到此处来,也许还会有回去的一天,我说暂住也是痴心妄想了。” 意识到说到了人家的伤心事,林妙若满脸不自然,目露歉意对她说:“姑娘冰雪聪慧,定是会有再回去的一天的。” 她方才之所以迟疑,皆是因为眼前的姑娘说起暂住二字时,可不像是有怨念,存哀怨的模样,这二字说出口,更显得洒脱,毫不在意。 青夏看着她,微微一笑:“娘子这话便是抬举了,我与娘子初次见面,怎就能见得我属冰雪聪慧?” “看人,看眼缘,若第一眼不好,便很难说出什么好的词,若第一眼就中意,也不会差了。” 这种不出差错的话,听着确实捧人,青夏与她素不相识,人家找上门来主动拜访,看样子也不像是有恶意,话里话外对自己都有尊重,便对她也多了两分真心实意的笑来。 只是笑一笑,她口出惊人。 “娘子对我不必这么客气,我也是犯了事才被宋家人赶出来的,被主家不喜,想来将来也是不会再有机会回去了,我这样的身份,娘子当避则避。” 听她说这话,一边的宥娘蹙了眉头,为自家娘子打抱不平。 “姑娘说话好生冷硬,我家娘子是真心来与姑娘交个朋友。” 林妙若蹙了眉头,低斥了她一句,刚想解释宥娘并无他意,就见眼前的青夏姑娘一脸漠然,对自己说道:“正是因为看出了姑娘的好意,才不愿姑娘在我身上走了弯路,也不怕实话与你们说,我欲行刺大少夫人,不成才被送到这里来,我这样的人,少点接触,对你们好。” 一听竟有此事,宥娘大惊失色,慌忙的挡在了林妙若的面前。 林妙若一时沉默,而青夏只是看着她这番动作嗤嗤一笑:“你家娘子与我家世子应当无旧吧,你放心,我也不是疯子,对谁都会下手,对我没有威胁的人,我自然以礼相待。” 宥娘面色难看,深觉面前的姑娘行为怪异,说话可怖,想带走自家的娘子。 却叫娘子推开了,林妙若走到她面前去,看着青夏,说道:“今日初次见,或许姑娘觉得是有些交浅言深了,也或许是我太唐突了,姑娘莫怪,只是……” 话微迟钝,她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没恶意,所以不用吓唬我。” 说罢,抬起身来时也没错过眼前这位故作冷漠的姑娘,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 她微微笑笑,带着宥娘离开此间,她们都走出了门子,青夏都还能听见宥娘担忧的声音。 田田从里间慢慢摸出来,听到了外头的对话,此刻她倚在门框上,看着姑娘呆坐的样子,心中瑟瑟,却不像之前那样,冲上去与姑娘疏解心情。 她跟着姑娘最久,又怎会看不出姑娘的变化。 别看她眼下最平静,却也是最反常之处。 从这过后,几乎每天林妙若风雨无阻,都会到东厢房来找青夏说说话。 她也没有多么热情,偶尔闲扯,或者同她静坐着,两人一坐就是好半天。 直到有一天,青夏忍不住了,欲问她话。 “我看娘子不是过分热情之人,你天天来,总不会是为了在我这儿与我闲坐吧?” …… 第344章 我能帮你离开 林妙若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身边的宥娘,后者伺候她较久,一看她这眼神,便知道她是想将自己支出去,拧不过她,便只好垂头出去。 见状,青夏略有迟疑,还是对李娘子和有瑛挥了挥手,二人也都相继离场。 此间便只剩下她们二人了。 房中的香炉散发出徐徐清香,并不浓厚,偶然间能闻到一息,林妙若手覆于腹部,随后看向青夏,说道:“我看姑娘是个可靠之人,多日观察,也知姑娘绝非鲁莽之辈,先请你说在宋府时欲行刺郡主夫人,我想是另有隐情吧。” 青夏微微挑眉:“娘子对我似乎颇多信任,可你我相识还不足半月,仅凭这日常的相处,就能推断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况且你说这些也确实交浅言深了。” 她的抵触明显,林妙若微默,却并不气馁,只道:“看人看眼,姑娘的眼睛一看就不是奸恶之人,或许我对姑娘的看法太过主观,可姑娘的细心之处,才让我觉得你之人品可贵。” 青夏微微蹙眉,目光看向她时,带着询问。 林妙若看了眼那香炉,笑笑说道:“姑娘应无用香的习惯,这屋里的香料,应当是外头的老仆准备的,冬日寒冷,大多都缩在这屋里,一般老仆便会点来香味浓郁的香料,我第一次来时,闻不得这里的味道,有些太过刺鼻,令我不适,几次抚胸顺气,想来姑娘是察觉了,第二日再来,姑娘许是没有料到我还会再来,也不曾管香如何,但姑娘心细如发,因是察觉到了我的纠缠之意。” 话说到这里青夏眉头梳开,甚至被她话里的自说逗乐了,原来她也知道,这些日子她有些过分纠缠了。 林妙若轻咳一声,看出她眉眼间的揶揄,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于是继续说道:“待我再来,这屋里的香就换了,如今的香清爽怡人,令人舒适。” 青夏抿抿唇,只说:“娘子多虑了,这些都是巧合。” 林妙若看着她,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薄唇上,目光中都带着欣赏之意,而后摇摇头,说道:“能被宋家世子放在心里的人,必不会是寻常之辈。” 青夏瞬间蹙眉,落在她身上目光也沉了下来。 林妙若捕捉到了她这瞬间的变化,依旧不慌不忙,说道:“容我斗胆猜测,以姑娘的聪慧,落不到这种地步,除非是你自己愿意。” 青夏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瞒过了所有人,却独独叫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人摸了个通透。 “你说这些没有丝毫根据,你到底意欲何为?” 林妙若忙说:“正如第一天与姑娘见面时说的,我只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 青夏站了起来,离了她两步,说:“我与你素不相识,我也不相信什么眼缘,尤其是在这种境地之下,林娘子,你若当真有话直说便是,如此拐弯抹角只会令人深疑其中。” 林妙若亦站了起来,看她抗拒之意明显,心中还是挣扎了一番,才说出了那话。 “我猜想姑娘不仅是不想待在宋府,更是想远离京城,逃至远方。” 青夏惊骇不已,盯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奇怪,这人莫非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怎么能事事都猜的如此精准? “你这就是胡说了,我在这里吃的好,睡得好,好端端的我离开这儿做什么?没了宋家的庇佑,我一女子还能到哪儿去?” “若要求庇佑,留在宋家不是更好吗?”林妙若一语道破,随即立马说道:“我点破此事并非是想借此来威胁什么,而是想说若姑娘真有这个想法,我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青夏更疑惑了,对她的戒备心更重了。 “林娘子,你若有脱身之法,又何必留在这里。” “不,我和姑娘不同,我……”她矢口否认,可话到此处却没有深究,她的情况更为复杂一些,即便是她信任眼前的人,也不能和盘托出,只怕为自己也为她人招来杀身之祸。 “我与姑娘虽说相识不久,可我所说之话句句属实,字字诚恳,绝无欺瞒行骗之意,我知道姑娘疑心我刻意接近,别有所图,我也承认……我确实是有意接近,但却没有坏心眼。” “如何证明你说的话?” “我并非宋府中人,我只是被托付给宋世子,所以我与姑娘之间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和利益。” 她言辞诚恳,说话间眼睛里都流露出了几分急切来,青夏看了她许久,在她坠坠不安又期待的目光中,沉下口气,坐了下来,见她僵直站着,软了神色,请她也坐。 “你既有所图,也要我身上有你能图到的东西才行,可我也不过一介平民,帮不了娘子什么。” 林妙若摇摇头:“不,至少有一点姑娘比我做的好。” “……” “姑娘有胆有谋,敢想敢干,这一点我林妙若确实赶不上。” 青夏长出了口气,她如此切切,也令她不好在冷脸了,遂语气跟着软了一些。 “那就请娘子据实相告吧,你来找我究竟为何事。” 林妙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清润的眼眸,缓缓说道:“眼下京中不太平,我们走那日,发生了一桩大事,宋国公与宋世子都被请进了宫中,还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了,京里留不住,咱们只能往外头想办法,只可惜我怕是走不了了,但是姑娘你能啊,你有此想法,我也能帮你。” …… 那日青夏与她到底是没有将话说的太透,可话头扯到这个地步,两人也算是明牌了。 青夏确实想走,只是苦于现在受了限制,想走不易,而她竟然说她能有办法送自己离开,青夏虽怀疑,可看着他那般肯定的样子,也只是沉默不语,不曾驳她。 于是二人便心照不宣的等起了一个机会来,等一个时间段,她能安全离京。 而这些事情未曾让人知道,包括伺候她们的人都不知情,下人只知这些日子,东西二厢房相处融洽,往来密切。 也是在正月间,京城里一桩又一桩的事接连发生,典狱长李长直被劫狱后下落不明,周遭势力蠢蠢欲动,竟然扯出了宣城王私养兵马一事,先前因为门客李长直的事,宣城王虽被牵连,可到底没有被直接定罪,如今此事一出,宣城王被缉拿下狱,而一直被严加看管的世子却不见踪影。 有人说,宣城王世子与宋国公世子关系亲密,若京中还有那个人能手眼通天将刘靖帆藏住,定是宋溓无疑。 私养兵马视同谋反,与此事扯上关联的人自然也讨不到好去。 先前灵扬说她的父亲城阳王即将来京,也正是他来的那日,宋溓再次被请入宫中。 …… 第345章 还有筹码 朝廷动荡不安,连藩王都进京来了,虽说明面上是来看远嫁京城的女儿,可是结合朝廷之事,也难免不叫人多想。 灵扬在府中设宴款待城阳王时,一直甚至将她的夫君召进宫中,来的太紧,并不熟识,像是新提拔起来的,而一同来的,正有那新科状元郎郑甫起,他生的一副妖言惑众的相,来传旨时,眼底的得意与嚣张一点也不隐藏。 那眼神好像就在说宋家的大公子死到临头了,宋家也要完了,大厦将倾,总会有阴沟里的小人出来嘲讽,可眼下并无一点风声,也无法去提前做准备,因为,不准备,不作为,便是应对当下困境的最好作为。 也是这个时刻一直侍奉中宫的老太监,明面上是皇家人,可在早些年间就已经被宋家收买做了眼线,宋溓传进宫中时,老太监的密信也送到了宋国公手上。 中宫被囚,皇子危险。 请阿兄速速逃离。 看着密信上仓皇无措的字迹,宋国公深吸了口气,直到今天府中设宴,逃是逃不了了,但该保全的人他还是要保全的。 陈夫人在前头和灵扬一起做接待,他的几个孩子们便被他叫到了一起。 作为世家大族,风雨欲来,而且还是头顶一片乌云,专浇宋家土地,这点儿敏感宋家人还是有的。 宋国公交代:“宣城王乃名士,为父和你们的兄长与他们相交,从不后悔,如今局势明显,宣城王恐下大狱,而我家也要被牵连,亦不是为他们牵连,皇帝苦宋家久矣,奈何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下罪于我,孩儿们,宋家有此之祸,皆是为父之责。” 开口句句皆叹,声声无奈。 “父有罪,一则常年不在京中,未曾教养你们,这些年你们跟着你们的母亲,生养的很好,二则回京之后,因与你们的母亲之间有过往的矛盾无法化解,影响你们颇深,这一点尤其对不住我的怜怜,本以为往后余生皆能在京弥补你们如今看来风雨飘摇,时局动荡,我宋家深陷其中,难逃猜忌,让你们跟着父亲要受罪了。” 他罪己时,眼前的几个儿女皆垂手抹泪。 宋家这些年确实复杂,从他这一代就已经颇受当今的皇帝猜忌,一度想从他手里夺兵权,却又不得不依赖他的威名和能力,需要他镇守国门,驱除鞑虏。 于公,他宋大将军没有一点过错。 可于私,他无法看着明显苍老的妻子,和这一众孩儿们说一句他无错。 宋洁上前一步,红着眼说:“皇家对我宋氏猜忌已久,与父亲有何关系?宋家已过百年,名门望族,乃当地的名门之罪,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无论何种理由,宋家被盯上,便是处处危险,父亲又何须责怪自己。” 宋演更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你们上一辈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知道母亲慈爱,父亲也疼爱我们,那些年即便父亲不在家,我们也依旧以父亲为傲。” 宋仪握着双拳,看着父亲说道:“爹爹,过往皆已过去,为宋氏儿女自然不会揪着过去的事情一直不放,怜怜更看重未来,眼下的危机,在我看来不算什么,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团结一心,难关总是要过去的。” 说罢,她又大胆说道:“皇帝不仁,迫害忠良,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发生,咱们家不是因为谁没做好,只是因为咱们家这一代又一代,实在没有给家族抹黑的人,旁人家富三代而贫,权三代而衰,宋家百年间没有出过一个庸才,为天子忌惮,如何不能说是宋家独一无二的荣耀呢?” 一个过于壮硕的家族,朝野内外皆要看其颜色,尤其当今的天子还是当初在这样的家族扶持下才稳坐地位,一旦他掌权,如何能不记恨,如何能安心? “咱们家一直谨遵上意,做到了忠良,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在皇帝的眼里才可怕,或许在他眼中,巴不得我们犯点错,好叫他抓住把柄,没有错便强行安插上罪责,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一众儿女,尤其是他最小的孩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免使他老泪纵横,感动不已。 “我的孩儿,皆非无志之辈!好…好啊!宋家的未来交在你们手里,为父也可放心了。” 此刻气氛悲壮,人的心里都藏着一把火,堵着一块石头,欲将其擂碎,以填平沟壑,宋家父子,父女皆沉浸其中,而就在这时,宋国公神色一转变得狠绝。 “我宋家何至于被逼迫到不敢言,不敢怒的地步?朝廷不仁,便是除昏君还太平,又有何不可做的?你们莫怕,为父手中还有筹码,绝不会叫宋家覆灭,那些小人也休想借此来打压我们。”他的眸中暗光涌动,杀意涌现。 皇帝也真是老糊涂了,何以见得一个征战沙场的老将,会是什么怂包? 从前忠于朝廷,一忍再忍,今掀开眼帘一看,这个朝廷早已恶气熏天,早就不是他从前效忠的那个朝廷了。 密话此间,散去时,只余硬骨不消。 陈夫人在大堂侯着,见到城阳王后,以礼相待,城阳王便先见女儿,见她神色如常,才与亲家夫人行礼。 他的反常陈夫人皆看在眼里,只在心中暗恨宋家如今还没有被彻底定罪呢,他这个亲家也是待见不得了。 这若是他日宋家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能指望他这个亲家不成? 想到此事,在招待他时便少了一些热情。 夹在父亲与婆母之间的灵扬,自是看不得这种状况的,无可否认,嫁到宋家来婆母对她甚好,可她也无法违背自己的父亲。 只在父女二人单独相处之际,忍不住同父亲说明。 “婆母不曾亏待我,自我嫁进来,丰衣足食,金银珠宝从不断缺,父亲今日的态度,似乎过分冷淡了。” 城阳王一改往常的笑脸,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多了几分酷意。 “你莫忘了自己姓什么,嫁到宋家不足两月,就已经开始向着他们说话了?” 灵扬沉默,遂道:“父亲,我早已说过,无论如何,我没想过和他分开,他已是我夫君,他好他坏,我都……” “若他死呢?若宋家荣光不复,你难道愿意跟着吃苦受罪?”城阳王笑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看着她,说:“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想什么,我还是知道的,你和他并非情比金坚,你对他也不如你说的这般深情,你如今说这些,是想以夫家为靠山,不想为父掌控你吧。” 灵扬一惊,抬眸与他对上视线,心头一虚,忙说:“我们是亲父女,我怎会如此想。” 城阳王冷冷一哼:“不是最好,你为了这个夫家,已经几次忤逆,为父不是那么好性的,灵扬,将你培养成如今这般出挑模样,可不是让你同为父对着来,你心里也该清楚,是做为父的郡主,还是做这前途不明的宋家长媳,哪个更值得来。” 灵扬唇齿生寒,她没想到父亲竟一眼看穿了自己,当下心中胆颤。 “父亲这次来,真是来看女儿的吗?” 城阳王没再看她,只看着窗外的屋顶上皑皑白雪,深叹一口气,靠近窗边,说:“京城的宅院,唯有此处乃我心之所好。” 灵扬目光颤动,看着越来越陌生的父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 第346章 宋溓被贬 皇宫内院,宋溓被叫至此处,他被斥责跪在堂中,而上首,只有皇帝一人,以及他身边跟随的老太监。 皇帝看他,声有斥怒:“你可知,该当何罪?” 宋溓一脸淡然:“草民不知。” “不?好一个不知,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若定罪,草民辩无可辩。”他一脸正气,说话也生硬的厉害。 皇帝气的不轻,旁边的老太监先一步发难:“大胆宋溓!竟敢以下犯上!” 宋溓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说道:“草民好端端的坐在家中,准备迎接岳父大人,被皇帝传至宫中,草民诚惶诚恐,如今皇上一来便要治草民的罪,草民只当自己是犯了罪过,不敢争辩。” 皇帝看着他,半晌不语,随后坐了下来,长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此子颇有骨气,只可惜不该为宋氏子。 宋氏,出这些有能耐之人,对皇族后代皆是威胁。 “岭南佛山连家村,典狱长李长直,可是你手笔吧。” 宋溓神色如常,只在听到他无误的说出这些人时,心中难免波动,但依旧保持住了平静,说道:“草民不知。” 皇帝哼哼冷笑:“好一个不知,竟是朕冤了你了。” 宋溓跪的笔直,再无它话。 …… 到了黄昏,天就已经黑了,青夏这两天睡的很早,这日刚躺下,正拿着书在看,门急被敲响。 有瑛开的门,林妙若进来时,神色凝重,似是发生了大事。 青夏命有瑛退下,有瑛出了门,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侧耳听话。 林妙若摘了外氅,躲进青夏的榻里,浑身暖意来袭还叫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青夏将床头放着的汤婆子放在她手中,又去倒了杯热水给她,等她喝下以后没那么冷了,就听她说道:“宋家出事了。” 青夏眉目一紧:“宋家出什么事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林妙若说:“有人给我留了线人,消息是他带来的,我只知道,宋世子被滞留宫中,到了天黑还没放人,宋国公便连夜入宫门,起码有一个时辰,只见他一人出来不见宋世子。” 青夏蹙着眉头,心存侥幸。 “兴许有别的事耽误了。” 林妙若摇摇头:“皇家有皇家的规矩,这个日子留人在宫中,恐有变故,你可知宣城王?” “自是知道的。” “宣城王都被下大狱,宋家会发生什么,也就不稀奇了。” 青夏眼眸紧锁,深吸了口气,心头一时堵的厉害。 她也并非毫无察觉,宋家惹上事了,且宋家也有所图谋,这样的官宦人家,在皇帝眼中或许是心腹大患,天子惩处,这一把镰刀悬在宋家的头上,可见严峻。 这个消息横在青夏的心里,叫她彻夜难眠,第二日正午时,消息还没能传到这深山庄园,京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传遍了。 宋国公长子曾协助皇帝钦点之人逃生,又曾参与典狱长越狱,虽证据不足,可多有指控,该上大刑,流放千里,念在宋国公为国镇守边疆多年,乃有功之臣,对宋溓便从轻处罚,削其世子位,贬为庶民,要其戴罪立功,寻回连少启、李长直二人,方可戴罪立功,否则,祸及家眷,抄家罚之。 宋溓没了世子的位子,不可回宋家,而宋府也应受他牵连,家人禁足其内,包括宋国公,都要彻查他这些年是否有不臣之心。 青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下午,尤其当他知道宋濂逢此劫难,还与自己的哥哥有关时,心情复杂难当。 林妙若观察着她的神色,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担忧的问道:“那位连少启,可是你的亲人。” 青夏看向她,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声色幽长道:“皇帝以活人祭祀欲长命百岁,那活祭人其中之一便是我的兄长。” “如此说来,还真没有冤枉了他。”林妙若若有所思,随后一脸敬佩。 “敢与天子反着来的人,实乃奇人,为这桩不平之事敢于出头,我敬佩他。” 青夏看着她,苦笑一声。 “可如今这等忠良之辈,也要因那些腌臜之事屈服……他救了我的兄长,到头来自己受了这么重的惩处,或许还会危及性命,连累家眷,我…我欠他的。” 这些日子大约知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林妙若,此刻也是唉声叹气,心情尤为复杂。 本以为是权贵欺压善女,可如今看来,他对青夏,并非一味强迫控制,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少之又少。 “你,青夏,你心软了吗?” 青夏眼中蒙上一层迷雾,她思索了片刻,才摇摇头,说道:“我的心软毫无作用,可我知道,若天子想要惩处宋家,也绝不仅仅因为这两个理由,宋家所行之事,为天下之人称快之事,他们是得民心的,可纵观整个大霁,大霁之主,怎么会允许自己手底下的臣子,有朝一日的威望,令他生畏……所以,我很清楚的知道这两件事是个导火索,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宋。” 看她如此清晰明目,分析此事,林妙若都不知是该夸她的清醒理智,还是感叹宋世子的感情恐怕不足以令她心软了。 青夏想通了这个关键,虽说心头还在为此事顿痛,可到底也是清醒了一些。 她的兄长,何德何能成为了皇帝对付宋家的关键一步,无论此事如何做解,都不可否认她与兄长是欠了他的。 这不仅仅是一条命,他保住的又何止是一条命呢,活祭之礼到现在都还未能启动,这中间也不知是多少人的心血和努力,更不排除有宋家“从中作梗”。 皇帝急了,总需要拿人开刀,宋家本就是他的心头大患,无怪乎此。 …… 宋溓出宫后,被皇帝的人看着回了宋府。 金银玉器一概不许他带走,既非宋家世子,并不能拿宋家的东西。 看着这一幕,陈夫人哭到几乎昏厥,在院子中声嘶力竭。 “我给我儿东西,有何不可?他即便不是宋家的世子,也是我的儿子!” 宋溓忙去扶母,却被侍卫一把长枪拦住,不许他乱动,好在宋洁等人皆在此处,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 宋溓目有冷意,看了眼看着自己的侍卫,他知道,此人是郑甫起的人,皇帝派这些人押送自己,是诚心要恶心自己的。 “世子……哦不,宋溓贱民,如今你被贬至此,圣上多有善心才不牵连你的家人,你合该感恩戴德才是,你若敢抗旨不尊,待我等回禀圣上,只怕宋家如今的光景也保留不住了吧。” 此话一出,跟着的其他侍卫都笑了起来。 “谁人不知宋家犯了大事,圣上仁和,没有立即撕破脸而已,只是有些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到了这个地步,还当自己是响当当的宋家之子,殊不知今日过后,宋家在京城还算得上什么东西?只怕,这地上的蚂蚁都要连夜搬家,生怕到了清算那日,牵连到自己!” 宋洁怒不可遏:“圣上尚未有定论,尔等鼠辈就已经被宋家扣上了罪名吗?你们这些人好好的,差事不做,尽在这里冷言碎语,也不怕哪日被割了舌头,以谢今日之罪。” 那侍卫被说的也有迟疑,但还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到被自己挡住的宋溓说道:“宋家如今诸事缠身,却不代表我不能宰了你。” 侍卫怒目欲裂:“你敢!我可是皇家侍卫!你一届贱民,竟敢狂言!” 宋溓冷哼一声,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死人。 “圣上指望我将那两人找到,完成此事之前,我不会有事,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污言秽语,羞辱国公夫人,我便是乱刀砍死了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拉了个垫背的,只是不知你有几条命啊?” 话音落下,身后的侍卫拉住那被讽刺的下不来台的兄弟,才叫他冷静了一些。 “废什么话?我等是奉圣命押送你,带上你的贴身衣物,滚出宋府。” 此时,城阳王走了出来,看着冰天雪地对峙的一幕,说道:“你们几人太过无理,即便你们是奉了圣旨押送他,也不该口出狂言,羞辱至此,圣旨一日未下,国公府就不是你们等人能非议的,若是聪明,就不该在此事上为难。” 这些人中也倒是有听得懂话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这些权贵如何变换,他们这些小喽啰也都可能变成他人的炮灰,何必逞口舌之快。 拉着那个最为气愤的人退到一边,有侍卫笑道:“王爷说的对,宋溓,你快些去收拾吧,你是读书人,想来也有几分风骨,我们就不监督了,等你收拾好,我们将你送出送府,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宋溓看向城阳王,对上他平静的眼眸,二人再见,竟是这番光景,实在可叹。 灵扬见状,忙上前来,只听到父亲对他说的一句:“你那些把戏糊弄我的女儿还行,却糊弄不了本王,我也是真心实意将女儿嫁给你,可你却不懂得珍惜。” 真心实意?宋溓心中冷笑,面上蹙眉:“王爷这话我实在不懂。” 城阳王笑了笑,看了眼一边紧张到站立不安的灵扬,说道:“你既无能力,不能让她做你真正的妻子,如今看来倒也算成全了她,将来分手,我女儿吃不了亏。” 宋溓不做他话,大部的朝里头走去。 …… 第347章 老鼠过洞 一日之间,宋家长子沦为丧家犬被驱逐出了宋家,更有圣旨,京城与宋接触的人家不许接济,叫他自己讨日子。 此事一出满京哗然,而离开宋家的宋溓一直都很平淡,这也让许多想看他笑话的人歇了心思。 徒步走到城门口,郑甫起似乎是等他多时。 “昔日宋家世子爷,我等需要仰望的人物,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人群中的一束光,实在是威武耀眼呐。” 宋溓只是瞟了他一眼,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直直就要往外走去。 这一举动更是叫郑甫起恼怒,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如今的宋濂,无华服,无玉冠,一身白衣看着却没有十分的落魄,谦谦公子一朝遇难,竟也还能留有风骨,实在令人碍眼的很。 “如今的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过是丧家之犬,又怎敢不拿正眼看人?如今你沦落到这个地步,而我郑甫起却扶摇直上,你我之间互换了位置,不知你心里作何感受。” 他的妒火和醋意在话语间浓浓窜出,使得宋溓看了他一眼。 “我与你之间并不相识,可你对我似乎多有愤慨。” 郑甫起冷冷一哼:“你们这种靠家族堆砌起来的君子、读书人,是我最看不上的!若非依靠家族,你这般年纪又怎么可能名扬在外?而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凭我的真才实学!” 原来是因为妒忌,才滋生出了他这般小人作态,京城才俊中,若说谁家最叫人羡慕的,必然属宋家,几代人攒下来的光耀,一代一代的路都铺的极好,而后辈的人也很是争气,没有哪一代跨掉,致使宋姓成了大霁的大姓,由此名望宋家人出门办事也确实事半功倍,可谁又能说,后辈的人皆因沾了祖辈的光,但凡有一个不争气的,名声不也是顷刻间就被败坏了吗? 在外界看来,宋家是太过顺利的一个家族,绵延了几百年的风光,势必在一些寒门学子中就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有些人觉得他高不可攀,会仰望,会憧憬,从而鞭策自己做的更好,有些人觉得他高不可攀,从而诋毁,从而谩骂,督察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要踩在这样的人头顶之上,方能显得自己的能干。 人性而已。 宋溓忽然豁达,再看眼前之人,只觉像是看跳梁小丑一般。 “你若是真学才干,必定会有你出头的一日,可若是强行拔到这个位置上的,那你就可要好好的巩固自己,莫有朝一日被人踹了下来,就再无回来的可能了。” 他轻松惬意,仿佛说教人一般的语气,令郑甫起极为不适,他尖锐了嗓音狠狠道:“若非你们这些官宦把持朝政多年,我等寒门又岂会没有翻身的一天?如今,我的成功便是为天下的寒门学子打开了一条通天之道!届时,一定将你们这些败絮其中的豪门公子,一个一个踩在地里!” 他说着话,形容疯癫,宋溓却不欲同他纠缠,推开了他,大步朝外走去。 这个人显然是个利己的疯子,他若真心是为寒门学子打抱不平,那么,在他深受倚重的时候,所做的就不会是现在的事了。 若真如同他所说的那般,他是为这天下的不公之事做到这个地步,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可惜呀,私心过甚,不堪一说。 …… 出了城门,跟踪他的人都还甩不开,宋溓有所察觉,却并不着急,出城之后,大大小小的商贩错落,他买了两块热饼,看着天快要黑的时候,嘴里咬着一块饼,闪身进了山林。 他突然的快走,令身后跟着他的暗卫现了身,几人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一声惊呼,竟是将人跟丢了。 甩开了尾巴,宋溓摸着小道疾走,直到天黑的看不清前路的时候,方才看到前头的一人一马,天色昏暗并看不清,他微顿,刚想弯腰拔出随身的短刀,那马打了个响,旁边的人说:“磨蹭什么呢?你打算靠你两条腿走去庄子上吗?” 宋溓一愣,随即上前去,二人打了个照面,赫然是不见踪影的刘靖帆。 刘靖帆翻身上马,轻咳了一声,说:“我只弄到一匹马,你我得共骑了。” 宋溓倒是不拘这些小节,翻身上马后,握住了他的衣服,说:“天越黑,越危险,快些走吧。” 刘靖帆不做废话,打马而去,说道:“也多亏了你的三弟,是他给我弄的这匹马,不然咱们俩没有个马,做什么事情都难得很。” 宋溓一愣,随后笑笑。 混着凛冽的风声,刘靖帆感叹道:“你真是好命,底下的弟弟妹妹个个的与你亲近且有出息,不像我,真有了事儿,身边连个帮扶的手足都没有。” 宋溓笑他:“王爷只有你一子,若他日能成大事,对你而言岂不是无边的荣光,那有岂是我等比得了的。” 刘靖帆收敛了笑意,寒风打在他的脸上,他那双如黑夜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此刻却没有多少光亮。 “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宋溓当然明白他,只是时局迫人,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卷入这一场洪流,不由己身。 …… 入夜,青夏依旧早睡,这两天田田恢复的极好,便叫她和有瑛二人独自休息,青夏躺在床上,心里头想着关于宋家的事,良久都没有睡意。 那烛火噼里啪啦的响了一阵彻底熄灭,她的眼皮才开始打架,想着夜间不用灯,便也没去管,只打算翻身睡去,而这时,床榻底下传来一阵异响,声音很轻,像是老鼠过洞一般。 床榻边的挡板被推开,一人敏捷的从下面爬了出来,这一下动作极大,吓得青夏拥被而起,惊疑不定的看着夜闯她房的贼人。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心中惊恐,可以想到黑暗里那人也看不清自己,便使劲的缩在里头。 东西二厢房是主人房,床榻修的极大,她往里头躲一些,也能为自己圈出一侧之地。 宋溓爬了起来,却发现房间里黑的不见五指,也听不到一丝声音,刚想拿出火折子,就听到床榻方向,很微弱,很克制的呼吸声。 原本要拿火折子的手顿住,玩弄心起来。 他捏着声音道:“不是说这屋住了个美娇娘,怎么黑黢黢的连个人也没有?” 青夏更是惊怕了,尽是贼人踩点摸来了! 这庄子修的虽不是十分的堂皇富丽,可这里一直有人看守,难免会叫有心之人盯上,误以为这里头有什么金银珠宝欲要行窃? 这地道直通房内,只怕是这里早就被人踩点好,好夜半偷袭了。 再加上如今来了她和林妙若二人,又无其他壮硕男性,更是滋生了这伙贼人的邪性。 若她此刻狂奔往外,高声呼救,有瑛就住在旁边,可以及时过来,这间房子住了这么久,她早已对这里头熟悉了,可万一眼前的贼人是亡命之徒,她下床总是要发出声响的,万一还不等她狂奔出去,呼救出声,就已经被他挟持…… 劫色是小,害命是大。 一想到这里,脑子里天人交错,慌张不已。 而宋溓,说完那句话后,只听到身后的呼吸停了一瞬,他往后走去,摸到床榻,发出了声响。 那声音近在咫尺,青夏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就在感觉到黑暗中那人快要上榻之时,说是迟那时快,一个飞跃便要跳下地去。 可比她还快的是那人急又准的手,一把将她捞回,重重甩在床榻之上。 …… 第348章 从心·坦白 一阵头晕眼花,青夏刚要大喊,被人狠狠捂住嘴巴,她便手脚齐用去,踢打身上压着的男人。 宋溓这些日子心情糟糕的厉害,好不容易与她私见,来的路上心情虽复杂,可到底也是期待,如今二人以这般滑稽又好玩的方式再见,他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 “小美人儿原来躲在这儿。” 青夏扭动着身子,却感觉得到他忽而加重的呼吸,伺候过人,也知道他这反应对自己可是不妙,青夏抖着身子逐渐松了下来,她不挣扎,倒是令宋溓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她会誓死抵抗呢。 “你若不乱喊,我就松开你。”他声音压低,试探道。 青夏微怔,原本惊恐的双眼慢慢沉静下来,却猛猛点头表示同意。 宋溓便放开了手,只听她说:“好汉,你若是求财,我给你钱财,只求你万不要害我性命。” 宋溓微微挑眉,心道这娘子倒是知道保护自己,不与盗贼硬碰硬,于是,他抚上她的脸,好一阵流连忘返,语气里多了几分轻佻。 “好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莫怕,除了钱,我还想要你。” 青夏一哽,心一横,说:“好汉得过就走,莫要行凶,我也绝不会将今夜的事捅出去。” “你说什么?”宋溓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说的极快,连声音都差点儿忘了伪装。 青夏细细辨认,心才算放了下来,随后与他确认道:“我知道这个时候来无非是为了钱财,我只是个弱女子,不能与你相抗,也不愿因为抗拒反而害了性命,反正此间黑暗,我不知你是谁,你也不知我是谁,今夜的事过后,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你从哪里来便从哪里走,事后我绝不会将此事闹到官府上去。” 宋溓咬牙:“你这般顺从,就不怕他日你夫君知道此事?” 青夏眸光微闪,诚恳至极:“我没有夫君,乃孤身一人。” 宋溓豁然起身,心中愤愤:“好你个连青夏!竟然出口成谎,没有一句实话!” 见他装也不装了,气急败坏,青夏只冷着脸坐了起来,去重新燃了烛光,照亮了这一侧,也看清了,立在床边的人愤愤的样子。 她冷声道:“大爷这是玩儿够了?” 见她是这种反应,宋溓微怔:“你早知是我?” 说罢,心里那口气瞬间就散了,难怪她装的如此顺从,原来是早就知道了,故意这么说的。 青夏摇头:“一开始不知,是大爷后面的话漏了声音,从而猜到的。” 宋溓迟疑看她,却见她脸上并无喜色,甚至冷冷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瞪着自己。 “我只是,逗你玩玩。”他欲解释那行为。 青夏听得发笑:“逗我玩玩?假扮盗贼夜闯厢房,还欲行不轨之事,大爷觉得这事好玩吗?” 看她这般认真生气,原本还觉得理直气壮的宋溓瞬间泄了口气,与她好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没想真的伤你。” “我的反应?那我方才的反应大爷可还满意?” 宋溓顿默,而他的沉默在青夏看来便已经是答案了,妇人死节,在他看来,方才那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是宁愿一死,也不要被贼人玷污了清白,心中对她那样幼稚的行径更加厌烦,也对他的态度更加心冷。 而沉默之后,宋溓却给出了另一种答案。 “起初见你如此顺从,我心里头是愤怒的,可事后一想,却觉得你这样做才是聪明,面对谋财害命之徒,只要保住性命,其他什么都可以豁得出去,你做的很好。” 青夏愣住,诧异的看着他。 “你竟会这么想。” 对上她的目光,宋溓叹了口气:“命都没有了,何谈其他?许多女子在遭遇这种事的时候,都不如你方才那般冷静,若激怒狂徒,便会丢掉性命,青夏,你不会遇到这种事,可我也不得不说你方才那样做是对的。” 青夏被他的话说的蒙了圈,一时都有些狐疑,眼前的宋溓,可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宋溓吗? 他是个读圣人书的君子,读书人最喜欢讲究繁文缛节了,这世间对女子的条条框框,虽说前朝时轻了许多,可人们的骨子里还是老旧思想,在这个饿死是小,清白是大的年代,凡是发生这种事情,女子都会成为耻辱柱上被人唾弃的人,哪怕犯错的是别人,可人们的目光依旧会黏在被伤害的女人身上,仿佛多说她一句,自己就清白高贵的不得了。 这种念头闪过后,忽然又有了解法,他确实与传统的君子不太一样,他有抱负,理想,有野心,也确实不是遵守规则之人,先前他对女子种种说法,也足以见得他这个人,至少与那酸儒是不一样的。 看她神色变化,似乎没那么冷淡了,宋溓一步上前,握住她冷冰冰的手,语气里还颇有几分委屈。 “我只是心寒,方才你说你没有夫君一事。” 青夏看着他,抿着唇,目光理智且冷静的说:“这话我也没说错。” “那我是你何人?”宋溓蹙起眉头,握着她的手都用力了些。 青夏吃痛,挣脱开来,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祖宗,行了吧!” 说罢,坐到一边去,气鼓鼓的不看他。 虽被呛了一声,宋溓却还是开心的不得了,他忙过去挤着她坐,惹得她说:“旁边是没椅子了吗?非坐这儿?好,你坐我起来。”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他揽着不放手,呵呵笑道:“一人做一把多冷啊,这样抱着才暖和些,我方才一路上来,你不知我这身上多冷。” 末又说了句:“我怎么就成你祖宗了?你莫忘了,你还是我先生呢,这辈子怎么说,你的身份都高于我,学生还得请先生不吝赐教。” 青夏呸了一声,暗道他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忘风流,什么先生?什么学生?一下子就回到了刚有纠葛之时,他那无耻的嘴脸,如今看来更盛了! “有正门不走,非要走地道,活该你冷。”避开了他后面暧昧不清的话,青夏冷声怼他。 被她接连呛声,宋溓却一点也恼不起来,直说:“你这样好,这样与我说话才像个正经人,平时又冷又淡,一点儿情绪也没有,一点都不好。” 青夏诧异万分:“大爷莫不是喜欢受虐?逆来顺受的你不喜欢,非要同你唱反调,给你摆脸子,你才高兴啊。” 宋溓想了想,认真答她这话:“你这话还真是不无道理,我好像就喜欢你这劲儿,太逆来顺受,看着太假,你这般有生气才像是个人嘛。” 青夏顿时摆着脸,宋溓察觉到自己的话说错了,忙道:“你本就是人。” 青夏:“……” 见她不语,宋溓便问:“你也不好奇,这房间里为何会有地道?” “大爷的地盘,地下便是建迷宫也不足为奇。” 宋溓呵呵笑:“你也不好奇我为何从这儿上来?” 青夏冷静下来,沉了下气,才说:“眼下诸事繁多,大爷应当没那个闲工夫,故意走这道捉弄我,不走正门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在这里。” 宋溓:“你知道我的事了?” “略知一二。” 宋溓沉默下来,暗叹口气,抱着她的手松开了些,青夏便问:“大爷是一人来的?” 清源呢?总不会还在地道里猫着吧?也总不可能真让她说着了,这地下还有一座迷宫不成。 青夏在想清源,宋溓却想到了另一个人,顿时暗叹一声“糟了”,遂起身,忙步而去。 “你在此间等着,我去接个人。” 青夏:“……” …… 刘靖帆在柴房都快冻成冰棍了,对此处不了解,也不敢贸然出去,不知等了多久,门才从外面打开,宋溓出现,神色颇有几分尴尬。 “走吧。” “哟,这是从天外幻境里走出来了,还记得我呢。”刘靖帆忍不住讽他。 宋溓自觉有愧,干咳一声,说道:“方才有事耽搁了会儿,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娘子。” 刘靖帆本还想数落他几句,一听他这话,顿时歇了气,抱着手同他离去。 把人带到了西厢房,旁的宋溓就没管了,直奔东厢房去。 再回来时,青夏穿好了衣服,坐在灯下等他。 天冷地冻,风雪不眠,他踏雪而来,只为这屋里,为他亮着的一盏灯。 “青娘。”他走近,烛光下,美人依旧,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多了几丝忧愁。 “你方才说你对我的事略知一二,你都知道多少?” 青夏看着他,说道:“你被贬为庶民,是因为我哥还有典狱长的事,宋家被皇上盯上了,如今你的日子不好过,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说罢,她站了起来,仰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只说:“我本以为我在你这里受的挫磨,足够还清你对我的恩情了,可如今你到了这个地步,你可以告诉我吗,这究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还是……意外的被牵连?” 看着眼眸水润的她,宋溓深吸了口气,掌过她柔软的脸,说道:“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诸多事上我亏欠你,你若觉得你也亏欠我,想还恩情,便当我们二人是互相亏欠吧,这样想你是不是就会好受一些?我也不是真的想要磋磨你,那段日子,我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你在身边,担心将来你会受牵连,可真要放你走,我也不愿意,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 现在,他愿意解释了,青夏听在耳里,却没有多少感觉,或多或少她都猜到了其中的缘由,相比起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其实青夏更在乎的是他的态度,是他从来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态度。 “你别看我生来富有一切,可其实很多事情我也无法掌控,无法确定,许多次都惶惶无助,我无人可诉说,青娘,虽然如今不是最坏的结果,可宋家由盛见衰,我心里头也是没底的,或许我将来要做的是抄家灭族的事,你与我最好是没有关系,这样才不会受到牵连,可是皇帝竟对你家上了心,如今看来,许多事情我都多此一举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弯,想让别人觉得我不在乎你,可你已在局中,摘不清了。” 无论前头做了多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事,可他说这话青夏是信的,二人之间经历的风风雨雨之多,一些大是大非不足以让她心痛,可是那些细枝末节,那些令她心惊胆战,让她觉得自己宛如一只金丝雀。 多次的尝试,多次心痛,慢慢印证了他们二人即便还能待在一起,她也无法毫无芥蒂的与他共存了。 被他抱住,青夏没有挣扎,也将他抱住,只是眼里总有伤心泪,她无法克制。 …… 第349章 出走的决心 青夏知道,夜间他走暗道来此,说明形势严峻,恐怕他也不会长时间的待在这里,果然,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推开房门,路不见白,昨晚的风雪停了许久,哈气成灰,青夏站在门口,冷风穿堂而过,她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这里的人照旧,各司其职,从不东张西望,关于昨夜宋溓回来一事都没人多嘴,想来是被交代了。 倒是田田几人,颇为讶异,她随口解释了两句,并嘱咐她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夜间若有什么动静也都不要声张。 说完以后也觉得自己大约是多虑了,此处离京城还要些距离,她们都被关在这里,也没有那个机会同外人接触。 李娘子到底年长一些,考虑事情更周到长远,她与青夏私下说道:“眼下连大爷都被迫走了暗道才能到此处来,恐怕咱们这里也会被人盯上,若奴婢没猜错,今年这个年头不太平,咱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能与上头的硬碰硬,如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想得开些。” 青夏看她:“你说的‘如若有什么事情’,是指何事?” 李娘子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总觉难安,以往但凡有朝臣被降罪,那都是一撸到底,抄家灭门,朝廷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青夏蹙着眉头,心情复杂,这样的顶级世家,旁人可望不可及的家族,如今也到了要被清算的地步。 正在她沉思时,半掩的房门被敲响,青夏抬起头去,便看到林妙若失魂落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她忙招呼她进来,见她这般神态,心中惴惴:“你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 林妙若抬眸看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拉着她的手说:“青夏,你可曾好奇我是谁?为何会在这儿?” 青夏微怔,遂道:“心里头自然好奇,只是,怕是其中另有缘由,不敢深问。” 林妙若目光闪烁,对她笑笑,感她这般细致入微。 “昨夜宋世子回来了吧?” “嗯……吵到你了吗?” 林妙若摇摇头:“他昨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来的是我……算是我恩人,也是宣城王世子,我同他,便如你同宋世子。” 青夏这下是真有些讶异了,认真说道:“并非我阿谀奉承,打我看你第一眼,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 听到她说这话,林妙若神思游离,随后摇头苦笑:“我的身份不提也罢,也算是曾经辉煌过,曾经的事都过去了,再回首也不过是徒添伤感,青夏,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家族皆因我父亲被冤覆灭,而我是运气好逃了出来,但我的身份总是一颗隐形的炸弹……” 青夏错愕不已,满脸震惊的看着她,从她的气质举止来看,像是名家出来的小姐,可她过得似乎并没有多豪奢,况且……若她身份贵重,想来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家会是罪臣之家,而她是罪臣之女,确实骇人听闻。 她不由得想到,幼年时候,村子里口口相传的大贪官举家被抄的事情,听说全家几十口人都被抹了脖子,死相凄惨,血流成河,传的有鼻子有脸,令人害怕。 而她家,是蒙冤受难,可见可怜。 “你莫告诉我,宣城王家的事,会和你的身份有关。” 林妙若忙摇头,与她说道:“不怕告诉你,这种私密的事情连世子爷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目光隐晦的朝着外间看了一眼,李娘子同宥娘并两个小姑娘都在外头烤火,也听不到她的话。 “宥娘是他派来我身边照顾我的,你可曾知道,这世间就是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宥娘原是我外祖母家伺候的下人,辗转反侧卖到了宣城王府,我与她也算是有缘,除了她以外,还有现在的你,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总之一日不能为我父亲翻案,我便一日是罪臣之女,可这些……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什么,因为我家在京城来说,并不算是大家族,上头便是要查,也不会想到多年前的冤案。” 看着她凄苦一笑,青夏也跟着难受起来,一朝从云端跌入沼泽,从小姐沦落到不敢自认身份,不知她会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青夏由衷道。 林妙若苦涩一笑,说道:“宣城王对我家有恩,当年我一介弱女子投身无门,也实在不敢孤身在外,总之最后到了宣城王府做了丫鬟,才算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说到此处,她眼眶湿润,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宣城王为人正直,是个会为百姓开口说话的好人,所以我一直在等,等着有一天朝廷给我爹爹一个说法,洗清他的冤屈,只是没想到长大以后,同那人扯上了关系,我又惊又怕,我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被人知晓,会害了他们,又怕自己会动心……” 青夏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抿唇看她,看她泪眼婆娑,垂泪自怜。 “不说这些了,都是陈年旧事,你也莫要为了我伤怀,我做小姐的日子和我做丫鬟的日子都一样,总归没少胳膊少腿。” 看她强自欢笑转过来安抚自己,青夏鼻子一酸,别过头去擦了眼边的泪珠。 做小姐和做丫鬟怎么会一样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忆过去,也只会将自己困在过去,陷在那段美好的回忆,永远走不出来,这样下来也总归是自己难过。 “如今朝廷俨然到了要清算这些他把握不住的臣家,青夏,我是怕有朝一日,我家的悲剧又会上演,我这次是逃不走了。”说着,她将青夏的手拉住,放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并未凸起,可她的眼神却告诉了青夏一切。 青夏沉默不言,其实他好几次刻意护住腹部,饮食间也颇多顾忌,她就有所猜测,可到底也是猜测,不敢放在明面上去问,万一她是良家,有了身孕,却不见她的夫家,问出来平白叫人尴尬,如今便明了了。 “我与他或许是孽缘,但这个孩子总是无辜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会随他而去,可若孩子能生下来,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要如何才能帮你?”青夏问她。 林妙若沉默片刻,才说:“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谈论过的事情,我知道你想走,而我有办法帮你。” 青夏眼眸闪烁,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昨夜,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头埋在自己的怀中,沉睡间不自觉的惊跳,到底是承受了多少的压力,才会叫他一个大男人这般? 青夏不敢问,可若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见她沉默,林妙若也沉静下来,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宋家世子若对你好,你不忍走,也是应当的。” 青夏微僵,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句话。 她不忍心走吗? 现在是有些,可却不代表她不想走。 眼前的困境,无论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她都是连青夏,而宋溓依旧是宋溓,人的脾气秉性一时之间是无法改变的,她也无法去赌,若熬过此劫难,自己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他是否会改变。 毕竟这么长的时间都过来了,若是能有所改变,早就变了,何须等到现在? 人在顺境中,难免会自大自信,在逆境中方能磨练心性,可这些都是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去改变的,而非为了她。 这一点,青夏想的很明白。 他或许会因为家族蒙难而成长,却不会学着去爱一个女人而转变,他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掌控他人生死之权,就如同自己,学会了逆来顺受,谨小慎微,做任何事情都要瞻前顾后。 他危难之时,青夏无法抛开他离去,至少现在是这样。 “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走。”良久之后,青夏说道。 也正是她这句话,到叫林妙若更高看了她一些。 “你走,我帮你,你不走,咱们俩就一起面对。” 二人相视一笑,再无他话。 而在青夏确定了自己如今的想法之后,这天夜里宋溓和刘靖帆回来,两人身上都有污脏,像是和人打了架。 众人皆不发话,只将人各自领回屋去,烧水沐浴更衣。 这夜,宋溓依旧抱着她沉沉睡去,像是累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时候。 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便草草睡下,一直到五日之后,青夏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撑着头看她,见她醒来,对她笑笑。 青夏捂着嘴巴,小声问:“你今天不忙吗?” “不忙,起来,我陪你用早饭。” 青夏没在赖床,两人一同用过早饭后,宋溓和刘靖帆又出去了,这次只是说去后山上转一圈,要商量点事。 青夏自然不管他,倒是林妙若,一直到了午间,快要用午饭的时候,都不见他们二人回来,林妙若便说:“咱们俩到这儿来也有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听这里的仆人说,路上积雪都化了,咱们俩也出去走走吧,顺便往后山上去,看能不能碰到他们,喊他们回来吃饭。” 在这里待了许久,确实憋闷,能出去放放风也是好的,青夏没有拒绝,与她裹了个全实,两人携手出门去。 殊不知这一去,更坚定了青夏出走的决心。 …… 第350章 抄家·出走 后山之上树影从密,这里多半是庄子上的奴仆来砍烧火的柴火。 宋溓和刘靖帆选在此地,有个风吹草动,也能及时察觉。 上来的路并不难找,被人走了十几年,成了一条好道。 两人商量了一些密事,休闲之时,刘靖帆看着远处的山体,忽然问他:“这次皇上拿那活祭之事压你,我是知道你当初不顾自身危险,亲自跑了一趟,去帮了连少启,这多半都是因为你身边那个姑娘吧。” 宋溓没说话,答案显然易见。 刘靖帆叹了口气,感叹道:“真是没想到,你宋溓居然是个痴情种,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在这件事上也会犯糊涂,这不是活活的把一个把柄给到人家手上吗?” “你把人藏哪儿去了?滁州,台州?也只有这两个地方,还算安全了。” 宋溓说:“皇帝欲之罪,这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我做与不做,他都会用其他的事情强行治罪。” “可此事对你来说也算是个好事,至少你身边的那个姑娘知道了这种事情,一定会感动的不得了,从而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宋溓唇角微微勾起,想到这两日青夏态度的转变,身心舒爽,本来两人之间因为之前的事情就有些不好,如今也算是老天助他,不忍看他在和青夏的事情上再绕弯路。 “她心性干净,自觉亏欠,虽然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了我,可到底,她唯有这些想法,才能更好的待在我身边,之前因为和灵扬的婚事,我伤害了她许多,当时她表现的很决绝,如今有了这桩事,想来我和他之间就能破冰了。” 刘靖帆挑眉:“你这算不算是挟恩图报?” “我这只能算是曲线救国,我和她就差一步,若她真的心灰意冷,对我再无留恋,我也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得住她。” “你难道不怕她若知道你这种想法,会同你决裂?” “我不会让她知道,我如今才反省,当初与灵扬的婚事就该回绝,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个弯子。”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处在当时的情景,你也未必真的能回绝那门婚事,什么事情不到了显山露水的地步,未能见其真容,都下不了决心,有些弯路是必然要走的,不走就不知道后悔,不知道转变。” 二人渐渐无声,而走上路来的青夏仿佛被冻在了此处,林妙若担心的拉住她的手,本身在外面就很冷,此刻她的手更是冻得冰冰凉。 青夏深深地沉了口气,对上她担忧的目光微微摇头,过了半晌才拉着她的手一起走了上去。 她一言不发,突然现身,林妙若当她要当面对质。 她们这边儿发出了动静,那边警觉得两个人自然都有防备,只是一转身见是他们二人时,两人皆有所怔愣。 青夏看向明显不大自在的宋溓,在他心虚的眼中,拉着林妙若朝他走近,声音先传了出去。 “你们走的够远的,家里饭菜好了,我们出来走走,顺便喊你们回家吃饭。” 一句简单的问候,叫宋溓悄悄松了口气,他身边的刘靖帆反应更是大,快步走到林妙若身边,将她一把拉了过去,上下左右的打量着她,见她气喘吁吁,忍不住说了句:“你身子羸弱,怎么能爬这么远的山路呢?” 林妙若喘匀了气,她方才险些没喘过来,实则是因为她还不知青夏是不是要撕破脸皮,如今看来她应无此打算。 “成日待在家里实在闷了,我和青夏走走停停,没有累着。” 刘靖帆将她拉到一边,干笑一声,说道:“两位姑娘都亲自来请了,咱们也赶紧回去吧,这山上怪冷的。” 宋溓拉过青夏的手,对他们二人点了点头,便与青夏走在前头。 他们走了几步远了,刘靖帆侧头问林妙若:“你们来了多久了?” 林妙若眼也未眨,直道:“就刚到啊。” 刘靖帆不疑有他,只在心中暗暗腹诽,幸亏是刚刚到,应该是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否则,那位姑娘不会那么平和吧。 林妙若则是心如擂鼓,也得亏是她们两个女子步伐不重,否则早就要被他们听到了,如今青夏不发作,她也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个时候青夏更重要。 这次过后青夏一如平常,没怎么给宋溓好脸,说话也多阴阳怪气的,她这态度到更叫宋溓放心些了。 只可惜消停的日子还没过两天,宋家被抄,一家人被贬,赶出了国公府,朝廷给出的理由,是发现宋国公有大量的贪污痕迹,至于证据还在搜罗,所以先是罢官,后是抄家,至于定罪,似乎皇帝颇有顾忌,没有直接定罪。 一旦抄家,所归属宋家的一切产地铺面都要关门大吉。 这处庄子也在其中,抄到此处来时,刘靖帆担心林妙若的肚子,带着她先走一步,当天宋溓也不在。 这个青夏倒是清楚,头两天天夜里宋溓就提早与她说过,这个时候他不方便露面,等到官府查抄而来时,她只管报上户籍,反正她是良籍,也没说这里的庄子不能租赁吧?就当是租客,大不了收拾东西离开便是。 青夏也听了他的话,他半夜离开,等到第二天,风平浪静,一直到了夜里,青夏叫来田田、有瑛和李娘子。 分别给了她们傍身钱,又吩咐有瑛和李娘子她们二人,给了他们一个藏身之处,正是宋溓走前透露的,让他们先过去安顿,自己和田田等到官府来后便立即去找她们。 有瑛暗觉不妥,李娘子更是不答应。 青夏却拿出了田田的良籍,说道:“时间太短,我已是自由身,就像田田的也一并改了过来,此时在这里只有我和田田与宋家没有关系,你们俩却还是宋家的奴仆,若你们在这里,我不能安心,你们先走,先去安顿好,我们是良籍,官府不会为难我们。” 细细一想,此事却如青夏所说,她们二人在此反而是拖累。 不做多言,二人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即刻出发。 田田不敢置信的看着那纸文书,青夏摁住她,来不及同她解释什么,只问她:“你信不信我。” “奴婢自然是信姑娘啊!”田田忙说。 青夏沉了口气,表情却没有多少缓和。 “好,你既然信我,接下来我做什么你都不要问,从现在开始,你我便以姐妹相称,你不是宋府的田田,我也不是宋家的奴婢。” 田田重重点头,却不料姑娘一转身去了里卧,将常用的衣物和贴身的物品收拢,并吩咐她:“你也快去将你的衣裳物件都收拾好,记住,重要的带走,不重要的一律留下。” 田田不疑有他,忙去收整,她如今恢复的差不多了,至少行走奔跑,只要不太剧烈,她都能承受。 两人收拾这些东西总共还没有一个时辰,到最后都是查漏补缺,等到午后,青夏吩咐庄子里的仆人去歇息,并说自己也要休息,东厢房便归于平静了。 而这时,青夏拉着田田,翻开了她卧房里的地道入口,田田一脸震惊,随后明白了。 “这一定是大爷给姑娘的逃生之道,不想姑娘与官府正面碰上。” 青夏没解释,只点点头,打开了火折子拉着她一起下去。 地道里确实分好几个路口,青夏带着田田走了几个都是死路,如此试错,方才找到出口,这时间都不知过去了多少。 等到二人重见天日时,外头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 而她们出来的地方,还是在山中,两人只知顺着大道走,走的脚都要磨起泡了,方才看到人烟。 此处眼熟,是他们曾经乘马车上来的地方。 路边也有摆摊维持生计的小贩,冻得时不时的跺脚。 走出大道之后青夏便与田田都戴上了帷帽,两人走到一处摊贩前,那摊贩看了她们二人一眼,道:“天黑出城,路途艰险,二位要不要买两把刀防身作用?” 青夏迟疑,问道:“你这刀怎么卖?” “二两一把。” 青夏蹙眉:“这也太贵了吧!算了,我不要了。” 说罢,便要拉走田田,却被那小贩喊住:“自是有便宜的,喏,七百文,没有比这便宜的了,再便宜那刀也不经用啊。” 青夏顿住脚步,那过他的刀,纠结不已,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就这把。” 说罢,从荷包里掏出了钱给他,随后又问:“小哥可认得哪有卖马的?” 那小贩接了钱,看她如此算计抠搜,当她是小姑娘家家好面子,也不当真,便指了一处:“那边,只是马可不容讲价,七百文也买不到一匹马哦。” 青夏没说什么,田田瞪了他一眼,欲要骂上一句,却被拉走了,只看着那小贩一脸嗤笑,分明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青夏走到卖马主那,问:“老板可做运客生意?” 卖马主点点头,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伙计,道:“我们这儿都是瘦马,跑不了长路,若是短跑倒是可以,姑娘去哪儿?” 青夏看了看城门口方向,说道:“眼下天色将黑,我与妹妹要赶到下一个落脚点休息。” 卖马主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看着倒是一副老实像,闻言面露难色,道:“若是要去小镇,那就有些远了,天黑都跑不到,不过,离京城十五公里外的安然村,倒是有百姓可以借宿,只是需要收点儿钱。” 青夏“啊”了一声,那卖马主瞬间明白她的担忧,指了指城门口的士兵,说道:“姑娘放心,我们这儿做的都是正经生意,皇城脚下摆摊子都是经过检验的,绝不坑蒙拐骗,那安然村常有外客去借宿,到时从安然村走,走到下一个小镇便要方便些。” 青夏想了想,便同意了,随即又吞吞吐吐的问:“只是不知,借宿的话收费贵不贵?我和妹妹囊中羞涩,若是太贵只怕还住不起。” 卖马主笑笑:“正经生意自然正常收费,你们姐妹二人可同住一间房,一晚只要十文钱,包晚饭二十文。” 十文确实不贵,青夏当即定下,上了简易马车后,卖马主喊了他小儿来送客。 那小儿十分热情,同她们说安然村如何热情,如何周到。 青夏笑笑,说道:“小哥这么说,我和妹妹都想多住两晚呢。” 那小哥更加神气了,又吹了一通,随后说道:“农家不比镇上自家的门关起来,谁也不搭理谁,我看你们二人皆是女子,等到了住处,夜间还是少出来的好。” 此话是为关心,青夏领他好意。 “多谢提醒。” 如此一路说说笑笑,到叫田田没什么插嘴问话的机会。 等到安然村天是蒙蒙黑,小阿哥带她们回了自家,喊了一声老娘,让她准备晚饭,随后带着青夏二人去看了房间。 …… 第351章 官府搜查·无法离开 这夜青夏和田田是在安然村落脚的。 天黑之后,卖马主也回来了,这家人姓黄,是老实厚道的农家人,黄大婶口不能言,却很是热情,做的一手茶饭也格外好吃。 当夜填饱了肚子,青夏和田田回了屋里,关上房门,田田才问:“这里也是大爷安排好的地方吗?” 青夏摇摇头:“这是咱们自己找的呀。” 田田惊了一跳:“啊?这……万一是户黑心人家,那如何是好?” 青夏笑笑,说道:“在国公府这么多年,基本的看人还是可以的,像他们这种在皇城脚下摆摊子的,都经得起考核,否则,他们说是作奸犯科,早就要被发现了,黄叔黄婶儿看着亲切,那小哥也热情如火,你别担心。” 田田只道:“眼下不太平,一日不与大爷他们汇合,我这心里就不安生,平日有有瑛在,今天就只有我和姐姐了。” 青夏抿着唇,看她担忧的面色,与她坦白道:“如今你也是自由身,难道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寻一处能得自在的地方吗?” “姐姐这是何意?” 青夏神色平静,与她说道:“我若说,我要带你走,你会害怕吗?” 田田惊诧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平静如水的神色,似乎不是突发奇想,她应当是想了好久,也计划了许久的。 “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短暂的沉默后,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眼神也变得愈发坚定。 青夏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起先我怕我为你做决定,你会不高兴,可是我也不忍心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宋家还不知后面会如何,咱们这些人终将沦为炮灰,还不如自己找出路,你的奴籍是在不久前变更过来的,本以为我们离开的时机,还要等一些日子,没想到这么突然,时机刚好。” 好在是在他们走之前户籍的事情已经变更过来了,否则,田田依旧是宋家奴籍,若上头的人不追究,逃了她一个也不会有人在乎,但凡有人追究,那便是逃奴,怎么着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田田走过去抱住青夏,说话间眼泪横流。 “自打我受伤之后,就明显感觉到姐姐不对劲,姐姐过的什么日子我都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跟随,所以无论何时,姐姐都不要丢下我。” 她最好的姐姐,何时何地都会为她着想,为她的身份担忧,为她的未来考虑。 青夏听得心头一软,手放在她抱住自己的手臂上,长长的舒了口气,说:“从此以后,或许就要浪迹天涯了,宋家胜,我们要隐姓埋名,宋家若败……”说到这里,心闷不已,青夏微咽,不太愿意去想这种可能。 田田也是一怔,看惯了宋家的繁荣富贵,强盛至顶的模样,就连她这个做奴才的,都无法去想象宋家有朝一日惨烈收场。 “国公爷为朝廷打了那么多仗,我不相信他会是个贪官,姐姐,朝廷一定会还国公爷一个清白的,他是那么好的人。” 青夏听后只是弯唇,并无言语。 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觉得宋家落败的不可思议,可谁又知道这正是天子想看到的。 无论之前宋国公做出了多少功绩,可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已然碍了眼,或许国家只需要一个能守国门的将军,而不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圣人,当能力与名声远远超过当权者的底线,便是错了。 “我也希望国公府能逃过这一劫难,他们为大霁所做的,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二人说罢,皆是一叹。 这夜,风雪皆停,可青夏却没能安稳睡下,过了这一夜,官府怕就是要查抄到山上的庄子了,等到宋溓找上去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早已离开。 他如今焦头烂额,未必有时间会来找自己,也许他发现自己不见的时候会恼怒,更不愿来找自己了,这对青夏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她自己却不能这么悠闲下去。 离开了京城,也不能回岭南,要找一个藏身之地并不容易,但也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此没有规划也不是她的作风。 好久之前曾经想过要去扬州,几次规划的路线也都是往那方走,只是一切的变故要从前些日子她听到宋溓和刘靖帆私下谈话说起。 她的哥哥,或许会在滁州?或是台州? 宋溓对她有防备,不曾告诉她,只能靠她自己去找了。 看了那么久的地图,她的脑子里已经将每个地方都牢牢记住了,还绘制了一幅路线图,贴身收着,等到明日一早她就带着田田离开。 如此想着,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眠。 次日清晨,她先一步起床,叫醒了田田后,出了门就碰上了黄大婶。 似是没料到她们会这么早起来,黄大婶指了指厨房,那儿冒着炊烟,她是想告诉她们,早饭已经做好。 不想饿着肚子走,便跟着她去了厨房,为了方便也没有将饭菜端到屋里去吃,就在厨房里吃饭,一碗咸粥,两个卤蛋,黄大婶怕她们吃不饱,指了指锅,青夏连忙摆手,慢慢说道:“已经吃够了,多谢了,我和妹妹这就要离开了。” 黄大婶忙给她们带路,只是走到院子里时,看到一早出去的黄大叔和小哥都回来了。 两人脸色都有些差,又有些怕。 黄大婶似乎也没想到他们这时候回来,嘴里“啊啊”了一阵,黄大叔解释说:“京城里有逃犯不见了踪影,像我们这些城门外摆摊子的都赶回了家,不允许我们到处走动,城门都被封锁了,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进不去,好多人跑空了一趟。” 青夏一怔,忙问他:“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会影响我和妹妹赶路吧?” 黄大叔说:“说是宋家的那位世子,摆脱了官府的控制,至今不见踪影,城里现在到处搜人呢,听说官兵还会搜到咱们这个村子里来,短时间内是不允许走了。” 话音刚落,安然村传话的人便敲着锣挨家挨户通知。 凡是在安然村的村民,还有借宿的人家不能自由离开,要等官府的人来核实过后才能走。 这样的大雪天,能到这里来借宿的大多是有要事的人,好在也不多,只有几家闹了几句。 那传话的人倒是淡定,说道:“并非我说大话吓唬你们,你们可以走,只怕走不出二里地,官府的人一旦到了发现核对不上人口,怕是就要追上,等追上之后是什么结果,那就不得而知了。大家也都体谅一些吧,里头跑了个逃犯,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眼下安安心心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这么一说合乎情法,抗议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青夏虽心有不安,但还是没有无畏抗争,只对黄大叔等人说:“即使如此便只能再叨扰了,只要等官府的人来过,核查清楚了这里的人口,我们应该就能离开了吧。” 黄大叔连忙点头:“咱们这儿一向安然,从不惹事,官服是例行检查,咱们平民百姓配合就好,若他们来得早走得早,我便亲自送二位离开。” 青夏冲他笑笑,随后拉着田田回了屋去。 心里暗暗道:若是挨家挨户搜查,每个一天的功夫,怕是检查不完,她和田田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关上门以后,田田很是紧张,拉紧了她的手,问道:“官府的人到处找人,会不会将我们也带回去啊?” 青夏沉着脸,只是摇头。 “应当是不会去抓无关紧要的人,你别怕,随机应变吧。” …… 而此时,跑了一趟山庄跑空的宋溓,意识到人不见了,沉着脸一路下山,在听说官府的人在找他后,一刻也不停,疾步而去。 这个时候官府借口是跑了逃犯,怕是想找到他一举灭口吧?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有摆在明面上的产业,自然也就有不为人知的安置点。 先前他同青夏说的,便是自己如今藏身的地方,当李娘子和有瑛单独找到时他就有不祥的预感,众人的劝阻之下,他执意亲自跑一趟,果然人去屋空。 从京城去他落脚的地方,还有很远的距离,而眼下再跑在官道上,也实在扎眼,没有做太多的思考,直奔安然村而去。 …… 第352章 这位可是你的郎君吧? 安然村有人家嫁女儿,找陈木匠打了一套柜子,昨夜连工完成,正关上门准备大睡一气的时候,屋后传来了一阵动静,瞬间惊醒。 按理说安然村应该不会有小偷小摸的人,可过年期间,谁家没点银子存货?也说不准滋生了一些顺手君子。 他拿起床边的一把斧头,蹑手蹑脚的往屋后的窗户去,人刚站定,外头的人突然扣了扣窗沿。 陈木匠握紧了斧头,低着声音恶狠狠道:“什么人?前门不走走后门?” “老陈,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陈木匠一震,随后丢下手中的斧头,忙将窗打开,看清了来人后退到一边,方便他进来。 宋溓一跃入内,陈木匠心惊胆战:“宋爷!官府的今天在抓人,不会就是在抓您吧!” 宋溓对他点了点头,陈木匠忙道:“官府还没有搜到安然村来,只怕也要不了多久了,宋爷跟我来。” 说罢,引他往厨房去,打开地窖,里面本是存放红薯一类,他先下去,宋溓紧跟其后,看着他往另一个边搬红薯。 陈木匠边搬边道:“这下面还有个通道,等我把这些红薯移开,宋爷您藏身在里头,我再把这儿盖上,保证叫人看不出来。” 宋溓不发一语,伸手帮他去搬,却被他拦住:“怎能让您亲自动手?您快歇着。” 宋溓暗叹一声:“我们一起来动作会快些,你一会儿只管再上去,随便做你什么事,若官府来了,只能由你自己应付了。” 陈木匠一听,只好点头,两人一起果然动作极快,搬开了这边的红薯,地下看着也没有什么入口,只等陈木匠一跺脚,边缘处有了裂缝,他再下手一扣,便又打开了一道暗门,宋溓纵身往下,竟发觉下头并不逼仄,抬头看他,陈木匠解释说:“早些年说是要打仗到里头来,我心里头不安心,便在这里挖了个大地洞,想着若真有人打了进来,就带着媳妇娃娃藏在里头。” 宋溓点了点头,看着他合上了板子,听到他重重的剁了两脚,随后就是红薯铺地,再不见声音。 打理好这一切,陈木匠便离开了此处,心里头自然揪着心放心不下,但却不能露馅,只好回了房间做着原本要做的事,睡觉。 官府搜到安然村时,已经是午饭过后,确定了那画像之上找的是两个男人,几个人到黄大叔家里一通翻找,目光在两个租客上过了一眼,便又带人离开了。 搜到陈木匠家时,见他披了件衣裳,慌慌忙忙的出来,为首的官兵喝道:“大白天的衣衫不整,在里头做什么呢?” 陈木匠忙说:“昨夜赶了个夜工,白天就补眠了,几位官爷要不要喝水?” 官兵摇摇头,在他家里四处搜找,有熟悉他家的官兵,见家里这般冷清,问道:“你媳妇和孩子呢?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 陈木匠面色尴尬:“年后和我媳妇儿吵了一架,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这不是想着等补完觉后去接他们娘俩回来嘛,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娘家家里,几位官爷搜查过去就能见到她了。” 有人狐疑看他,有人过来说道:“他家有个地窖倒是可以藏人,先前路过这儿的时候,他媳妇儿烤过红薯给我们填肚子,要不要去看看?” 为首的官兵还没说什么,陈木匠忙说:“可以可以,我带几位爷去,我家烧火快,若是还想吃烤红薯,几位官爷再等等,等我烤完要不了多久。” “你先带我们去看看。” 陈木匠不做多话,领着他们往柴房后头去了,谁说他家只有一个地窖? 看着他动作麻利的收拾上面的杂物,打开地窖后,下面黑不隆冬,火把照下去的时候,只有红薯,没有其他,这个地窖很小,人若下去,半截身子都在外头。 为首的官兵拿刀下去拨弄,见无异常,再加上以前的这个木匠笑的十分妩媚,又十分主动,这般积极配合,一看就是心里没鬼,遂收了刀,冲他笑笑:“上头让我们来查人,我们兄弟几个必须要细致一些。” 陈木匠点头哈腰:“自然自然,抓逃犯要紧,几位爷要不再做做?我去烤红薯去。” “不必了,时间紧,任务重,我还要带兄弟几个去别家搜查,你继续睡你的觉吧。” 说罢,让跟在身后的几个小弟都先出去了,他和陈木匠走在后头,目光从地下的泥土上划过,眼眸微眯,却还是没说什么,只在门口对陈木匠说了句:“帮我问好。” 陈木匠一愣,抬头看他时,他已经快步离开了。 若他没记错,这个官兵名叫徐亮,无缘无故说这种话,难道是他已经猜到了人就在这里,却没有拆穿? 宋国公名声遍天下,所行之事皆是善事,也不知在那京城里结识了多少善缘呐。 一直等到外头没声了,官兵都撤走后,陈木匠不敢耽搁,连忙去将宋溓放了出来。 等他出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告知他徐亮的事情。 宋溓想了想,说:“这人我有点印象,家父曾有恩于他。” 陈木匠一脸了然,又愤愤出声:“宋家施恩不知几多,我们这些都曾是受过宋家恩惠的人,朝廷不仁,竟然拿宋家开刀,我们都觉得不耻!” 他气愤填膺,宋溓亦心有感慨,也是宋家从来积德行善,施恩天下,才能结下许多善缘,如今正逢危难之际,有人趁机踩上一脚,也有人暗中帮助。 “对了,昨天,你们村里可有陌生人入住?女的。” 陈木匠摇摇头:“我昨一天加上夜里,都关起院门来自己做事,宋爷是要找人吗?不妨事我去打听看看。” 宋溓点点头,随后说道:“我要找的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她们一起两个人,两个姑娘,你若寻到她们的踪迹,来告诉我便是,不要透露我在这儿的消息。” 陈木匠一脸“我懂了”的表情,问过这两个姑娘的特征后,随即去打探。 没过一刻钟,他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宋溓本是碰碰运气,想着她们两个姑娘若走远路,只怕去不了太远,大约也只能在这里落脚了,只是京城外连着好几个村子,也不确定是不是就正好在安然村,如今果然打探到了,他的担忧才轻了几分,放心的同时又隐隐带怒。 晚间下起了雨,雷声轰轰十分炸裂,有陈木匠先去了黄大叔家里打了招呼,只道是在他们这儿寄宿的姑娘,她的夫君找上门来,让他们一会儿开门就是。 黄大叔先是迟疑:“那两个姑娘来借宿,可没有说会有人来找她们,更没说已经嫁了人,你这消息准不准确哦?万一弄错了,我也不能随便将客人交给你们啊。” “何须你交人啊?一会儿那郎君自然会来接他的娘子,年轻的小两口夫妻吵架,那姑娘离家出走,把那郎君吓得不轻,有我做保,老黄你还担心啊?” “那……我一会儿开门,若是假的,我就给他打出去。” “行行行,你别提前透露就行,那小娘子是个烈性的,万一知道她郎君已经寻到这里来,半夜要走,你若拦不住,人家还要遭罪。” 两人交代过后,又过了一刻钟,青夏的房门被敲响,正嘀咕这个时候了来找她还有什么事,看田田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开门,她摆了摆手,自己过去了。 一打开门,混着雨声,一道惊天雷劈下,照亮了眼前的人脸,耳边有黄大叔大声的问话:“姑娘,这位可是你的郎君吧?” …… 第353章 不戳破 雨下的大,几乎快淋成一片水帘洞,外头的寒气穿堂而过,似乎是要钻进人的骨缝里,方才那一道雷电劈下,眼前的人满脸的雨水,黑不见底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还不等她说什么,面前的人已经开口:“有劳了。” 黄大叔见眼前的姑娘并无异常,才知那陈木匠果然没有哄骗自己,看这郎君冒大雨而来,可见诚心,摆了摆手,讲和说:“既然找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小两口之间不要吵架,好好说就是,姑娘啊,你这郎君着实不错,如今找到你了,你也莫要同他置气了啊。”说罢,憨憨一笑,披着蓑衣忙往主屋去。 青夏僵在原地,眼神也似乎要冻住了,见她如此,斜雨侵身,宋溓说道:“这样大的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青夏扶着门框,侧过了半边身子,容他大步踏进来,他身形高大,一步踏入,便将这逼仄的房子填满,一瞬之间四处都是他的阴影,青夏喉咙干涩不已,眼前的景象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 而这时,田田已经穿好衣裳过来了,一见居然是大爷寻到了此处,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走过去拉住姑娘的手,做了保护姿态。 青夏回过神来,冲她使了个眼色,田田不敢走开,可见大爷浑身寒气一言不发,她只好听姑娘的,先到一边去。 二人再见,竟是无言。 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好像是要将这天地间的白通通洗刷干净,露出原本的颜色一般,雷声轰轰隆隆,时不时就要惊醒人的美梦。 再次惊雷时,宋溓仰起头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青夏身上,却不见丝毫冷意,反而是淡淡微笑,柔柔温情。 “还好你没走远,安然村我也比较熟悉,能追上来找到你,当初不该将你一人丢在庄子上,让你一人去面对官兵凶险,你让李娘子和有瑛先走一步是对的。” 他说这话,青夏更是意想不到,她不信他没有察觉,自己并非是为了躲查官兵搜查,提前走了。 可他如今的态度,反而叫青夏更加无话可说。 “你……” 宋溓握了握手,方才一路过来,淋湿了雨手上冷的很,本想拉过他,将他抱住,可见她身上干爽,自己一身潮湿,遂打消了念头,只将她看住,目光里不知藏了许多压制的情绪。 “反正你手上有我给的地方,你也知道该往何处走,你这一路也与我顺路了。” 青夏哑然失声,哪里是顺路,而是出城的路,不走野路,就这么一条。 她带着田田怎么敢去钻野路呢?万一遇到了山贼匪寇,只怕她和田田都逃不出京内地界。 “是…是啊。”干笑一声,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心里头并无多少喜意,满心空寂,无可诉说。 这一次,她失败了。 纵使他已经到了这种时刻,自己都还是没能逃脱去,那以后,还能有机会? 这一瞬间说是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是啊,眼下这种情况,于他而言才是难,他如何才逃过那么多的眼线找到这儿来的。 “你为何自己来了?眼下到处都是找你的官兵,万一被察觉,你又何必呢?” 她问出声,叫宋溓原本冷沉下去的心稍有上浮,目光闪动看着她不似假装的眼神,沙哑着声音问:“青娘可是担心我?” 青夏微咽:“如何能不叫人担心?这处离京城那么近,万一有盯梢的,你一现身,便是送到人眼前了。” 宋溓笑了,如春风化雨,笑的真心真意。 “我急着找到你,千难万险都要亲自走一趟。”说罢,迎上她动容的眼神,走近一些,只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冰冷的脸上,眼神也随即变化,认真又夹含着一丝委屈,与她说道:“我怕我不亲自来,娇娇不愿走。” 青夏嘴角微抽,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喃喃:“怎会……” 宋溓却说:“万一娇娇嫌我怠慢,一气之下一走了之,我又该往何处寻娇娇?” 看着他翻转的态度,青夏只觉如同做梦一般,他这是在示弱吗? 滋味莫名,他入夜而来,也要趁着天黑离去,白天太惹人眼目。 当夜,他带着青夏离开,说起田田时,他看了眼青夏,心知她为走这条路已经做足了准备,连田田的卖身契都要去销毁并为她正身了,可见她心里,田田多么重要。 重要到她想走,还要想方设法的带她一起走。 “我带了一匹马来,今夜只够带一人离开,青娘先同我走,明日一早,我叫个生脸来接她。” 青夏却不同意:“要留她一人可不行,不然……我在此处等候。” “不行!”宋溓断然拒绝,握紧了她的手,神色凝冽,道:“你必须跟我走,如今这个时候,我顾不了太多人,田田已然是自由身,就算再有人来查,她也不会有事。” 青夏还是不太放心,是她执意如此,若将田田一人丢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事,她如何对得起田田? 看出她的迟疑和纠结,宋溓暗叹了一声,与她说道:“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你信我,你我走后自然有人来安顿她,我能安然出现在这里,自然有我的办法。” 事已至此,青夏知道自己过多的纠结无用,只拉着他再三确定,明日一早就要来接田田,这才放心离开。 只是离去前,私底下,她往田田内衣里放了一些银子,叫她不许声张,随后同宋溓踏进黑夜中。 宋溓将唯一的蓑衣给了青夏,青夏被他抱在面前,手中撑着伞,如此,两人一马,虽不方便,但到底也是一路疾驰。 路上马越跑越快,身后的人不发一语,青夏心惊胆战,黑夜成行本就看不清前路,身后的人驭马更是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颠簸的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天黑路滑,你别这么快啊。” 有些受不住这样的颠簸,青夏握紧了伞,背靠在他的面前,说着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可身后的人却一言不发,甚至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将一腔的情绪都放在了驭马的速度上,雨打在脸上,叫青夏只能闭上眼睛。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心也砰砰直跳,此时上了他的马,被他带着走,才仿佛见到了他的真实情绪。 过了良久,宋溓低吼道:“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亡命鸳鸯?” 青夏抿着唇,伞被风吹的几乎要握不住,再开口时,声音都颤抖的厉害。 “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亡命了。” 宋溓呵呵一笑,一只手掐在她腰上,眼里流露出一丝狠意。 “黄泉路上若是有你陪我,也不枉此生了。” …… 第354章 披着羊皮的狼 到达牛头村的时候,青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甚至都没有看清马儿是在何处停下的,只觉这个地方格外阴森恐怖,像是久无人住的样子。 下马的时候,腿肚子一软,还没有狼狈的滑倒下去,腰腹处便被宋溓捞起,一路上是被他扛进去的。 似乎有人在此处等他们,开了个暗门,又很警觉的四处查探了一下,见没有尾巴才关上了门。 一路进去,她只听到了几道焦急问候的声音。 有宋仪,也有二爷三爷,模糊间似乎还听到了老夫人的声音。 宋溓喘着粗气,抱着她一言不发只往一个地方去。 宋仪看情况不对,要跟上去,却被陈夫人一把拉住,沉着脸训道:“你大哥屋里的事,你莫要过去。” 宋仪着急:“大哥的脸色那么难看,我担心……担心会出什么事。” 陈夫人拽住她:“能出什么事?你大哥难不成会打她?你安心的在这儿待着,这种房内事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好去管?就连我,都不好插嘴什么?” 宋演也道:“这个时候才赶回来,不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妹妹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一家人轮番劝导,宋仪虽焦急,却也不敢真的去闯兄长的房间。 门被一脚踹开,青夏被放下来后,身上的蓑衣被粗暴的拉开,她自觉抱住自己,浑身颤抖,眼神惊恐的看着眼前眼眸猩红的男人。 “你……你做什么?” 身后就是床,农家的床不比在府上大又宽,有些逼仄,但是两个人也是刚好的。 她问着话,人就已经被推倒在了床上,她警觉不好,身上又冷,心里又怕,双手反撑着,叫自己不要倒下去。 宋溓欺身而上,压迫性的导向她,却没有真正的压在她身上,只是与她近距离的面贴着面。 两人呼吸交错,一人怒,一人惧,即便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男女之间的暧昧气息,只觉得此刻的他如斯恐怖,方才在黄家,他那般温柔,像是温顺的羊,极尽温柔的哄劝。 如今撕开面皮,才知道他哪里是羊?分明是披了羊皮的饿狼,此刻看着自己,打量自己的眼神,如同再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我若再去晚一些,你打算跑到哪里去?”宋溓低声道,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眼睛。 青夏呼吸紧促,眉头也拧了起来。 “我让你好好等我,可你却跑了,你是早就有所打算,是吗?” 青夏别过脸去,胸膛上下起伏,优美的弧线,在方才疾雨的侵蚀之下,透过蓑衣润湿了她的衣裳,如今紧贴着身体。 或许是怕,或许是冷,又或许是他冰冷的问话,哪怕咬紧了牙关,也忍不住的发抖,吱吱作响。 “你既然知道了,方才又何苦演上那样一番戏?就只是为了哄骗我来?” 演戏? 听到这个说辞,宋溓笑了,笑意里有难以察觉的苦涩。 “理智告诉我,对待你要温柔些,不能叫你怕我,你惧怕就会离我越来越远,可这一路上,我越发想不通,你为何要离我而去?青夏,我们之间,不好吗?” 他既问了出口,青夏也控制住了方才因他疯狂行径而恐惧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认真思考他这番话,随后苦涩一笑:“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之间,究竟是对你好,还是对我好?” 宋溓一震,目光愣住,脑子里开始思索她这番话的由来。 “你是何意?” 青夏眼眸下垂,沉下口气,再抬眸时,多了几分豁出去的意味。 “一直以来,大爷都走在我前头,大爷往东,我便要往东,大爷说对,我就不能有反驳的意见,小事上可以,可大事上我从来参与不进来,我理解像你这样的人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掌控别人的一切,可既然你说要真心待我,我便真将自己放在了可以与你共同进退的位置上,可到头来我才发现,一直以为都不是这样的,即便你还我良籍,我也依旧是下人,身心皆无法自由。” 宋溓狠狠蹙眉:“你要什么自由?我可以给你,将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也都能满足你。” 青夏只摇头,眼泪无意间从眼眶滑落,冷漠的她添了几分被雨蹂躏的梨花之态。 “你可以送我许多的金银珠宝,让我过上锦衣华服,不愁吃喝的日子,可我这个人得不到认同,不是从身份上的认同,是打你的心底里给的认同感。” 宋溓不明白,只紧盯着她看,看他这样,青夏只是摇头,说:“其实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指望你懂,你若真能懂,我也不会想着走了。” 说罢,欲要推开他起身,却被他扣住了手腕,青夏慌忙要躲过,可她这一极力躲避自己触碰的举动,惹恼了宋溓。 “如今连碰都碰不得了?” 青夏只摇着头,男女力量悬殊,她挣脱不过,反而挣的面红脖子粗。 “我不喜欢你这样蛮横,你起来!” 可这话听在宋溓耳里,却是她如此嫌弃,如此躲避,令他欲要发狂。 她宁愿带着田田离开,不告而别,宁愿过上居无定所,如浮萍一般的生活,都不愿意同自己在一起,如今还这般抗拒自己的触碰,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我怎么蛮横了?我想同你亲近就是蛮横?连青夏,你才是蛮横不讲理,我是你的男人,我要你伺候,要你乖顺,可你偏偏要与我反着来。” 说着,已然将她压倒不能动弹,头埋于她脖颈,似啃似吻,这般压制叫青夏喘不过气来,他明显的侵犯行为更是令她心里慌乱。 “你放开我,我不愿意,你为何每次都不能好好说……唔……”抗拒的话还没说完,唇舌就被他封住。 他的一只手已经掌在她脑后,另一只手则蛮力的扯着她的衣裳。 宋溓心中悲凉,动作就愈发狠绝。 放开她的唇瓣,看着她瑟瑟发抖光滑的肩头,一口咬下去,听到她呜咽的声音才作罢。 他的身体滚烫,刚好拥住她冰冷发抖的身体,源源不断的热意,来自他胸膛的烈火,似乎要透过两具此刻并不相合的躯体,却由着男人的意愿,强行贴合,要冲破一切隔阂,势化开她这寒冰。 他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再次拉进同她的距离。 “你早已是我的人了,谈何不愿?自你小产后,我们就没有再这样亲近过,没事,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那些日子,你我相濡以沫,共赴云雨,青娘……你看着我。” 青夏不愿看他,闭上眼睛,眼泪直流,被他捏着下巴转过头,强迫对上他痴缠又热烈的眼眸。 “你怨我怪我,我都知道,等我捂化了你,那些过往就都过去了,青娘……我知道,你心里是爱我的。” 青夏愤恨之下,一口咬在他虎口上,宋溓虎口一痛,目光一沉,任由她咬,也再不耽搁,如今,再多的说辞都无用,好像只有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才能让她明白,他们这般密切的关系,谁都离不了谁。 她也不要再妄想离开他这件事。 雨疏风骤,夜不停歇。 她的身体为他敞开了,可心却像是被刀划开一道裂口,无法愈合。 …… 第355章 怕是有了孩儿的骨肉 拨云散雾,终见天晴。 青夏头昏喉咙也痛,被李娘子半抱着去清洗净身,在此期间,看清她身上的惨状,李娘子倒吸凉气,连握住她的胳膊,都怕太用力使她疼痛。 “大爷昨夜,折磨你了?” 青夏双目失神,等穿上了衣服,才觉一口气提了起来,面对李娘子的关心,更是忍不住眼泪横流。 昨夜,他就是个……是个畜生! 青夏咬紧唇瓣,万万说不出来什么。 男女之间房内的那些事情,掺杂了暴力强迫的手段,哪里光彩呢?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田田。 “李娘子,田田接回来了吗?” 李娘子一脸茫然,摇摇头说:“大爷只叫我来伺候你,不曾说起别的。” 而这时,一边来看着她的陌生婆子冷声开口,道:“大爷说了,你这厢听话,你想要的就好办,若你总是拧着,令他不快,恐怕也未必能让你如愿了。” 她话说完,两人皆对她投去目光,李娘子认得她,从前在老夫人后院做杂活的,为人很是刁钻,让她转述的话,这其中十有八九是她添油加醋过的。 实则,也确实如李娘子所想。 宋溓天未亮就离开了,走时只是让母亲那边派个老人来看着,不过是陈夫人追问了几句,令他不安。 “为了一个丫鬟,你不惜只身犯险,全家这么多人都没能劝动你,你明知外头都是来抓捕你的,你将我们安顿在此处,你又怎敢带着她直接到这儿来,你就不怕这外头有皇上的人?你这私逃之罪,一旦被抓住就会没命的!” 陈夫人心痛又气急,指着外头昨夜青夏住得那屋的方向,说道:“早知她会坏大事,娘当初就应该将她打发的远远的,何至于你如今失神失智。”说完此话,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 他们举家为了孩儿以后的路,甘愿受此波折,可却不想为了一个女人,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失去理智到这种地步,这女的是个祸害,不能再留。 她眼里的狠绝杀意太明显,宋溓心中一乱,强自镇定,眼下的情形,他只能将青夏留在这里,和他的家人守在明处,至少有父亲在,他们一家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私逃之罪只在他一身,皇上的追兵也只在他一人,若一直带着青夏,才会将她置于危险。 想到这里,他看着母亲气愤的脸,坦白自己的感情,以及…… “从此往后,她生是儿子的人,死也要葬在宋家的坟地,母亲,无论如何,儿都要保下她,因为……此时他的腹中怕是已经有了孩儿的骨肉。” 陈夫人惊的站了起来,一想到昨夜,他将人扛回来就再没了动静,派去看情况的奴仆只说屋里哭闹不止,也似有东西摔下地的声音,原来,竟是如此。 她两步走近,上下打量着儿子,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儿,可是都好了?” 宋溓目光闪烁,在她期许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不瞒母亲,昨夜与她亲近,意外发现有所好转,昨夜她尽力伺候,万一有了孩儿,也是未来的希望。” 陈夫人顿时热泪盈眶,连说了几声好,心里一时想到宋家逢难,灵扬转头就跟着城阳王离去的嘴脸,她心里就愤恨不已。 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儿子的身子有了起色,昨夜也行了传宗接代之事,若青夏肚子里真有了孩子,便是天大的好事。 宋溓走后,她先是安排了几个人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女人太不识趣,她虽在这里不曾出去,可也知道,先头只回来了李娘子,就已经够可疑了。 怕是她同那灵扬一样,怕跟来吃了苦,受了罪,私下里想逃跑吧? 于是,派了个刁钻的老奴去,交代她务必严苛一些,好好磨磨这个女人的性子。 只要她后期乖顺听话,为宋家开枝散叶,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去。 回到此刻,那蔡婆子说完以后,青夏顿时愣住,嘴里喃喃道:“他明明答应我的……” 李娘子瞪了蔡婆子一眼,蔡婆子压根不在意,转身出去了,屋里只有青夏和李娘子两人,后者只能宽慰:“大爷他一言既出,一定不会食言的。” 青夏心头烦乱,李娘子扶她去里间坐下,说:“姑娘莫哭,咱们如今在这儿,算是明面上的把柄,人质,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看似危险,实则是最安全的,奴婢虽不知皇帝与国公爷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好似是碍于国公爷,至少明面上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宋家人下手。” 青夏目光闪烁,听了这话,想了片刻,说:“国公爷骁勇一生,总不会打无准备的仗,宋家百年氏族,总是会有底牌和倚仗的,他们之间的博弈,我等也无法揣测。” 要说早些年间,宋家得过一块免死金牌,到现在都还被好好收放着,从没有拿出来用过,至于国公爷是以何种方法保住了宋家百口人的性命,还要从他这些年建立起来的外交说起。 当今皇帝软弱昏庸,尤其到了中后期,并非明君之才,可邻国君主却年轻气盛,对大霁的土地垂涎已久,之所以没能攻进国门来,是因为护国大将之功,几年的仗打下来,他国君主只认宋国公,签订的一些和平条约上面也曾注明,若大霁无宋家,无宋国公,便是他国铁骑踏破边关,直击中都之时。 英雄惜英雄,外人没能打倒的宋国公,却被国内的君王视为眼中钉。 何其可笑,他忠于的君王想要他的命,而他用命攻打的国家,却在无形中,保住了宋家满门,不至于在皇帝气急上头时,真做了抄家灭门的举动。 宋家奈何不得,宋溓犹如狐狸,狡猾多诡,使得龙颜大怒,竟定了三月十五,在万窟门行活祭大典。 而如今距离三月十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民间人心惶惶,不仅为了护国良将的落败,更为了皇帝的癫狂,这确切的消息一经传出,许多地方都游街抗议,都被暴力压制下来。 这些,不愿让暴君知道的都会压下来,如今城阳王俨然成了皇帝最信任的人,也成了他的耳朵。 而今宫中,灵扬被安排在公主阁,城阳王来看她时,看着满室辉煌,对她说:“为父没有骗你吧,你跟着父亲走,才能过上你想要的日子。” 灵扬仍旧梳着妇人发式,面对父亲,见识过他翻脸的速度,也见识过他狠绝的手段,丝毫不怀疑,若当时自己没有顺从他的心意,随他离去,他是不是就会用对待宋家的方式,来对待他这个女儿。 “父亲为了自己的大业,不惜牺牲女儿的婚事,逼迫女儿站在你这边,背叛自己的夫家,将来父亲大业将成,而女儿又会被世人传成什么样子?” 见她担忧这些身外之物,城阳王笑了,指了指她,说道:“若非看在你母亲这么多年,操持王府辛苦,就你做的那些事情,为父当真不想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自以为嫁了个好夫家,可以摆脱为父的控制,便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为父让你做的,你一件没做,你恐怕也没想到,为父就只差这么一步。” 灵扬呼吸急促,心乱不已,看着父亲胸有成竹的模样,后怕不已,她走之时,父亲确实明确让她去偷盗几样宋家父子的书信机密,只是一直以来,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这个理由去做,她便借口时机未到,去敷衍他。 “你让为父很失望,如今宋家蒙难,为父还愿意管你,你就该知道你的忠心该向着谁。”城阳王目光冷淡,撕开了一项和善的表皮,才能察觉他伪善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多么可恶的脸! “你实在没有你母亲一半的聪明,你是我的女儿,我还是很了解你的,你无非是看中了宋家在京中的权势地位和声望,你也不是真爱宋家那小子,你不过是想做一个无可挑剔的氏族宗妇,只是这些如今的宋家已经给不了你了,但为父能给。” 灵扬目光闪烁,心里已经被他这番话说的有了几分动摇。 城阳王站了起来,再看她时,目光中便多了几丝温和。 “等到将来京中在你父亲囊下,你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吗?到那时便不是你千方百计去将就别人,而是别人千方百计要来奉承你。” …… 第356章 坐胎药 那夜过后,每到入夜都会成为青夏的噩梦。 他总是深夜来,前几日拉着她不管不顾的行那事,从他破戒那日开始,就再也没有伪装过他先前撒的谎,他似乎也不再愿意多言,而青夏面对他的强迫,头两天是要与他厮打,令他放开自己。 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挣脱不过,又被他反复折磨失了心气。 只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强迫后,不甘心的问他:“为何要骗我?田田究竟在哪儿?” 宋溓喘着粗气,田田早已经安顿好,她如今是良籍,不方便再接到这里来,宋溓让人将他送到了京城自家的铺子,说是铺子,实则是他们在京中的眼线,无人知道背后的东家是宋家罢了。 可对青夏,他却不能轻易告诉她。 掌着她的后脑,与她唇齿相依,她紧闭着牙关,就像她紧锁心门一样,这般抗拒的姿态令他恼火。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不乖,总是试图挑战我的底线,所以,我哪能轻易的答应你的要求?” 青夏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那天雨夜,你从黄家接我走,你所有的温柔都是装的!” 宋溓闭上眼,掐着她腰的手往上游走,脸上的汗水落在她胸脯上,他呵笑一声,说道:“也不全是装的,若找不到你,我只怕是要疯!青夏,我也不知为何,在你面前我总是容易耐心告罄,无数次的劝告自己,对你再多些温柔,可一想到你居然想着离开我,我就忍不住的愤怒,你本就是我的人,你怎么敢!怎么敢想?” 他加重了语气,也加重了力道,青夏难受不已,捶打着他,平素在温和,再能装的人,此刻在一个蛮不讲理的人面前,也失去了所有的伪装。 “你这个骗子!骗子!你就算是将我抓到又如何?若是能有办法,我还是会离开,哪怕舍了半条命去,我也要离开你!” 听到她这锥心之言,宋溓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并未用力,只是自顾的发狠,看着她同样发狠的目光,心中抽痛。 “原本是个美娇娘,可从你口中说出的话就像是毒药一般,你总是知道如何惹我生气……连青夏,你给我好好受着!” 床榻上一塌糊涂,原本农家小院,这里头的陈设就别指望有多精致,摧残之下,吱呀乱晃,像是不堪重负,就要垮掉的样子。 等到宋溓从床榻上下来,随意擦了擦身,将被子给失力的青夏掖好,套上了衣服,俯下身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手抚摸上她红烫的脸,动作温柔,目光深情,全然和方才那个逞凶的他判若两人。 “明夜,给我留门,青夏,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你好好跟着我,好好听话,我必不会亏待你,田田,我安顿好了。” 话音微顿,又一转:“只要你想明白过来,我会安排你和她见面的。” 青夏别过脸去,不愿看他,宋溓餍足,心情大好,起身离去。 他无法在这里待太久,外头还有很多事要他去办。 他走之后,青夏闭上眼,眼泪便如流水一般滚滚而落,混着眼泪和疲惫已然入睡。 第二日一早,依旧是李娘子伺候,今日,蔡婆子端了碗药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喂她喝。 青夏冷着脸,起身退了两步。 “什么东西?” 蔡婆子说:“主人家熬的东西,让老婆子我伺候你喝,你喝就是了。” 青夏沉下眼眸,呵斥道:“混账!不清楚的东西也敢叫我喝?” 这么久以来未曾见过她发威,还以为是个没脾气的木头美人,没成想呵斥起人来,倒也很有气势。 蔡婆子被吼得一愣,随后“嘿”了一声:“又不是毒药,你既然想知道,也不是不能告诉你,这是坐胎药,夫人吩咐过了,以后每日都要给你熬一碗来,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下,青夏一步过去一把就打翻了她手中的碗,更是气的浑身发抖。 “滚,给我滚出去!” 她发怒的样子,像是绷紧的一根弦,再用力一些,随时都有可能崩断,蔡婆子甩了甩袖子:“你这人……等我告诉大爷,看有你好果子吃不!” 李娘子忙过去推了她一把:“还没说够,是不是非要等姑娘亲手过来掌掴你,你才舒服?你也知道姑娘如今身子最要紧,若是叫你气出了什么好歹来,你担当得起吗?” 这一句话好歹是将她镇住了,心中虽不服气,可也不敢在这里继续拱火下去,快步离开,不在纠缠。 李娘子先扶着青夏坐下,又去收拾了地上的碎碗片,刚直起身就被身后的姑娘抱住了,听着她哭泣的声音。 “我不……我不要给他生孩子,李娘子,呜呜……” 她这般委屈求保护的姿态,叫李娘子于心何忍啊? 转过身来将她抱住,眼睛也一下就湿润了,只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咱们不喝,青夏别哭,你这白天黑夜的心情总不见好,元气大伤,实在令人担心啊!” 青夏哭肿了眼睛,看着她无助道:“我没办法我也不想……” 李娘子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就如同她和主子之间的纠缠,作为下人的她只能尽力宽慰,却什么都做不了。 …… 入夜,宋溓如约而至,只是青夏没有给他留门,若不是蔡婆子看着,她还要将门反插上。 今夜的他依旧强势,力度间也多了几分狠味,与他居高临下,看着青夏温柔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折腾了几晚,青夏早已经失去了力气,无法抗衡,只是心中抗拒,总令他不得意。 云收雨歇后,他没有急着走,只躺在她身边,问:“今天给你端来的药为什么不喝?” 青夏抬眸看他,冷冷说道:“我怕有人给我下毒。” 宋溓蹙眉:“这院里上下都是我的人,那药是调理你身子用的,怎么会有毒?” 青夏呵呵一笑,冷意讽刺:“未见得所有人都看我顺眼。” 宋溓目光一沉,捏着她的下巴,命令道:“明夜我来,若知道你还没有喝药,爷亲自喂你。” 青夏恨恨盯着他,宋溓憋着一口气离开,两人谁也没能在亲密过后,身心放松。 …… 第357章 欠他的得还 那坐胎药果然又端到了她的面前,青夏不是个自讨苦吃的姑娘,心里气的厉害,也怕的厉害,在蔡婆子的目光下,很想再打翻药碗,可一想到他临去前的警告,心中酸涩难当。 蔡婆子看她忍着眼泪,却不接药,当她是又想浑了,忍不住道:“姑娘不要太过不知好歹,你不要忘了,你今天的一切,是如何得来的,能跟着大爷那样的人物,对你而言,对你的家族而言,都是飞跃的一步,换做旁人有这般福气,早就要磕头谢恩了,你如今这般拧着,难道是想让所有人夸你一句高节清傲吗?” 她纵使说话难听,可有一句话,还是说到了青夏的心里头去了。 如今同他这般僵持着,不过是恼恨他变脸比翻书还快,更恼他的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他行强迫之事是事实,这一点令她几乎窒息。 若他所说的爱是这般,她不愿要。 唯有一点,自己是欠他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他是个如何霸道的人暂且不说,但说他救了哥哥这一点,都是大恩,有恩不报枉为人。 青夏目光闪烁,接过那药一口饮尽,入口时微微有些烫,蹙着眉头尽数咽下。 看她识趣,蔡婆子嘀咕了句“这才对”,而后拿着空碗出去了。 一边的李娘子气的牙痒痒,见青夏泪着眼喝完药,握住她的手,说:“那刁奴!若非姑娘先前告诫,不许奴婢与她起冲突,就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活该挨嘴巴子!” 药汁在嘴里还是苦的,青夏却笑了出来。 “同她计较个什么劲?说起火来还是伤的自己的身,李娘子,我哥哥的命是他保住的,我确实欠他也该还他。” 李娘子目光微怔:“姑娘这是何意?” 青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外头雾蒙蒙的天,说道:“他想要孩子,若这次我能怀上便当是给他留个后吧。” 她说话声音极小,李娘子却听的真真的,心里头一时突突的。 这个世道,宋家如今的光景也说不准未来究竟是什么样,万一是要打仗或是其他,总归是要流血伤命的…… 宋家的爷们儿,这一代人都没有孩子,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能留一丝血脉也是个希望。 估摸着老夫人和大爷这么急迫的想让青夏怀孕,也是有这个想法在。 门口的风只是吹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了,青夏刚想回屋,一转眼就看到了踌躇在一边的林妙若。 二人对视上后,林妙若才走近,看着眼前全然消沉的姑娘,眼眶一红。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 要说自那日林妙若先一步离开了庄子,本以为要不了两日就能再和她见面,却没有想到那日过后,气氛就变得怪异,其他人或许不知,可她和青夏接触的这些日子以来,也了解她,了解他们。 伺候她的人都来了,只有一个田田不曾跟随,这问题就已经很大了。 果然,刘靖帆给她透露过,说是那边人不见了,宋世子执意亲自去找。 且不说眼下的情景,他非要孤身前往已经是危险重重,更重要的是,这人独自消失在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们男人身边都有暗卫,身上也都有功夫,即便独自闯荡在外,一般的人也不敢坑害到他们身上去,可娇弱的年轻姑娘,独自在外,便是闯入人群的小羊羔,一旦被盯上,旁人使些手段就无脱身之力了。 得知她被找到后,林妙若第一时间就想来看她,却被身边的宥娘劝住了。 还不知他们如何处理这次逃跑事件,她贸然前去,又是在宋家人眼皮子底下,多有不便,这不过了几日,看着风平浪静,才来找她。 再次见到她,人已大变模样,她本就瘦弱,如今气质消沉,实在令人担忧。 青夏邀她进屋,二人关上门来,李娘子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和宥娘一同去了偏屋。 “你这次真是吓死人了,就算要走,怎么能这么突然,万一有个什么事……你,你连我都瞒着!”林妙若又气又急。 青夏说:“我本想着先离开,眼下跑我一个,应该不会引人注目,等我安顿好,京中若形势不好,我会联系你,妙若,我没有忘了你的事。” 林妙若摇摇头,长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这个,我只是觉得太冒险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要我们怎么找到你?” 青夏抿抿唇,没什么情绪的说道:“放心吧,这次我可能会待的久一点,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不会走。” 林妙若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看在他们外人眼里,宋世子甘愿以身犯险都要将她找回来,也算是深情厚谊了,如此该劝劝她不要离开。 可一想到她如今的模样,也不知她与那宋世子私底下究竟是怎么相处的,叫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憔悴消沉成这个模样。 想劝的话劝不出口。 她只是突兀的说了句:“这些日子我瞧着……宋世子与那郡主的婚事怕是要完了。” …… 第358章 青夏的自白 说起他们的婚事,如今在宋家都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这对新人长久不了,那城阳王原先与宋家是何等亲密,这些年分居两地,之间的往来走动少了一些,偶尔王妃会带着灵扬来京城住一段日子,也是为了维系这段感情。 宋家出事的那一阵,城阳王借口说是来看自己的女儿,实则是帮着皇帝盯着宋家的人,但凡他们有异举,早就要成了城阳王之功了。 谁也说不清,这样的算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妙若说完以后,看着青夏神色变化,却见她神色平淡,并无多少起伏。 “他们之间是他们的考量,能走到什么地步,也是他们自己乐意的。” 说到这儿,忽而一笑,摇摇头说:“我本以为那郡主如此容不下我们这些人,是因为她对宋溓深深爱着,不愿有其他人,更不许有她掌控不住的变数,如今宋家蒙难,她这个新妇……” 缓了口气,眼神也变得沉默下来。 “总归,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 林妙若抿唇,想了会儿才说:“我同你说这个是想说,青夏,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若他们的婚事作罢,你们之间就少了些阻碍,等这次劫难一过,宋家重回国公府,你也跟着翻身,再也不用害怕当家的主母会将你迫害。你们一起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你心里也舍不得吧。” 青夏怔忡住,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只觉历历在目,那些过往,高兴的,伤心的,难舍难分的…… 可是,他们之间的阻碍,只是因为他的婚事,他的妻子吗? 青夏摇着头,否认道:“我确实愤恨,灵扬对我和田田的迫害,她不是不知道,我的存在,并非是我的主张,可她却把一切对她而言,不幸,亦不能掌控的原因,都归结在我的身上,都是女子,她生来高贵,富有一切,可她也知道自己有诸多的不易,我生来也拥有一切,只是没有她多,可我并不觉得就比她贫瘠到什么地方去,同为女子,各自都有各自的不易,她却要将刀对准另一个女人身上。” 说着这里,原本愤恨坚毅的目光,微微闪动,她看着林妙若,摸着自己的心,自白:“我知道,自古以来给人做小,注定在正房太太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从未以此为傲,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光荣,当初入这门非我所愿,我承认是我不该动情,我不该先动心,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我自己的错,所以,有什么后果,我愤恨,难过,也只能自己承受。” “我若为了争宠伤害过她,她如何对我都是我的不该,可事实却是,她只想将我赶尽杀绝,不留一丝余地,我这个人的命在她眼中算个什么?或者说,我们这些人,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算个什么?” 自白至此,已是泪流满面,林妙若拿出帕子给她擦泪,也被她的话语牵动心绪,泪流不止。 “她迫害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忘了,造成这一切的人不只是她,是在这场关系中的所有人,妙若,我也不无辜,宋溓,也不无辜。” 和豪门贵子谈情说爱,指望真心,这是一错。 明明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却还是没有阻挡了她赴汤蹈火的决心,这是二错。 不后悔喜欢上他,只是太多不公,无法言说。 “或许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了,你可能会觉得,我为何要如此决绝,他对我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妙若,寻常人家养一只喜欢的狗儿,便是给他打造金窝都是愿意的。” 林妙若这下完全明白了,不只是正房带来的迫害,还是因为她和宋溓之间的关系,已经令她难以说服自己。 此事,无解。 因为她亦是切身体会。 权势滔天的人家养出来的接班人,从来都不会是好性的,他们太过主观,对权利的掌控也不容纰漏,曾经的她,不也如今天的青夏,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每日浑浑噩噩,不知自己为何才到了这个地步。 “青夏,若是觉得喘不过气来,就放自己一把,以后我都不问了,我绝对支持你。”她如是说,那样坚定的眼神,那样诚恳的语气,令这些日子不断被指责的青夏,有了一点点的回温。 …… 宋溓再次入夜来,这次平和了许多,尤其是知道她今天格外乖顺,那药说喝就喝了,也令他气顺不少。 一进屋,便见寻常躺尸一般的青夏,工整的坐在煤油灯下手中似乎在缝香囊,他走近,惹的她抬头,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 拿过桌子上的花样子看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花,便放在一边,坐在她旁边,静静的盯着她看。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和的坐在一起说话了,她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今日的冷淡似乎又少了几分抗拒,多了一些平静。 宋溓一时拿不准,不知自己开口问她话,她是不是又会歇斯底里同自己发疯,总之这些日子两人就没有正常的交流过,多半都是在床上,他发狠,想要逼她示弱,逼她回心转意。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率先开口。 “今天,林娘子来看过你了。” 青夏目光未动,只“嗯”了一声。 没有多起伏的情绪,可这一声淡淡的“嗯”,也足以让宋溓放心了一些。 “都与你说什么了?” 青夏抿唇,一根线正好用完,换线的时候,余光里瞟到他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看,没有重复的问,只等着自己回答他的问题。 “闺房之话,不便与你说。” 宋溓心里陡然松了口气一般,连眉眼间都放松了一些。 心知如今的平静得来不易,说话时斟酌良久,才问出下一句:“怎么想起做荷包了?” 青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手中绣出来的花儿已经有了轮廓形状,问他:“你如今,可凶险?” 宋溓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还真愣住了。 …… 第359章 吾女圆圆亲启 原以为她如今对自己颇多怨恨,想来也是不愿通自己再谈其他,可如今青夏突如其来的关心,还是让他心乱一瞬。 不愿她担心,可又想她为自己急一急。 “自然……不太好过,天家的围剿,古之以来就没有几个人能抗衡的了,青夏,我走的这一步棋,凶也险,若有行差踏错,便是尸骨无存,遗臭万年,可一旦我们赢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昭示着他的野心。 他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平庸。 青夏如是想,一想,就有些失神了。 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住了手中的针线,抬眸看过去,看他目光里含着柔情,手上的动作有试探之意,或许是看她没有挣扎,便更加放心大胆的握紧了她的手。 青夏收回视线,将针线放到了一边,长叹了口气,问道:“你如今让我喝药,让我在这个时间怀上孩子,那你可有想过,万一事不成,又该如何?” 宋溓目光一定,遂而发沉,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他没想过会输,可他到底也不是神仙,没有操控全局的神手。 他微微一笑,与她十指相扣,说道:“我们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起。” 听闻此话,青夏浑身发寒,不敢去想他说的那种可能,也不愿同他这般疯魔。 没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宋溓自顾自的说道:“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你的家人我已经替你安顿好了,岭南他们是万万不能再呆了。” 青夏挣开他的手,狠狠蹙着眉头,不解的看着他。 看她这般神情,宋溓说:“皇帝既然查到了我曾帮过你哥,必然不会放过你的家人,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我死,也不会让旁人伤到你半根汗毛,可岭南太远了,一时鞭长莫及,我只能让信得过的人将他们都先带走,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将你的奶奶和父亲都接回去。” 青夏心里突突的,原本还想装的平和,可涉及到自己的家人,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去了。 “为何事先你都没有与我商量过?你把他们送到哪儿去了?” 她的语气陌生,疏离,冷硬,宋溓微微蹙眉,只道:“他们是你的亲人,就如同是是我的亲人一样,我本就打算将你接到这儿来之后再细细与你说的。” 青夏深吸了两口气,慢慢冷静下来,她方才一时生气,是害怕他又故技重施,想着拿捏了父亲和奶奶,就能令自己妥协了,可怕的是,那日他将自己带回来,并没有提这件事情,一直到了今天他才说,若是自己还一直拧着下去,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她坐了下来,缓和了语气:“抱歉,关于家人我无法冷静,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看她态度良好,语气温软,宋溓也松了口气,只说:“家人为重,只是我希望你也能记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你在意的人,我也同样在意。” 青夏目光闪烁,而后问他:“那你把他们都送到哪儿去了?还有我哥哥呢?你们之前也说过,我哥哥是能替你们办事的,如今他在何处?” 宋溓目光闪烁,不得不想到她那时出走的决心,若非自己察觉不对,去的快,两人若是就此擦肩而过,就真让她走了。 如今她的父母兄长都在自己手里,她便是想走,也得掂量一下出走的后果。 他当然不会拿着她的父母兄长去威胁她,可眼下看来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她这个姑娘,最重亲情。 “等他们安顿好了,我再告诉你,至于你哥哥,他如今在贵人手下当差,前途不可限量,或许将来,他就是改变连家门庭的人,对他你更不用担心,男子在外闯荡事业,不可太过记挂。” 青夏心中忐忑,直问:“可凶险?” 宋溓微微一笑,安抚道:“比我们做的事强多了。” 青夏:“……” 这夜,宋溓只是与她相拥而眠,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对她使用非常手段,令她害怕抗拒。 他睡得安稳又疲倦,将她抱的紧,在她耳边都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梦中呓语,句句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青夏鼻头一酸,手放在他脸上,好好的看了他一阵,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夜,均有好眠。 第二天青夏醒来时,他早就走了。 农村的院子不大,隔音也不太好,她这里头有了动静,外头的人纷纷忙活起来,蔡婆子端着药进来时,青夏说:“昨夜无事,把药带回去吧。” 蔡婆子显然不信,几步走到她的床边,看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床铺,心里头压抑,转过来便看到那姑娘不善的目光。 “你放肆了。” 蔡婆子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奴婢不过是确认一下,万一姑娘撒谎,难不成奴婢还要拉着姑娘去夫人那儿,要说法不成?即便无事,这药也是便于坐胎的,姑娘还是喝了吧。” 青夏冷着眉眼,冷声道:“是药三分毒,药材也是需要对应症状,既无事,何须用药?蔡婆子,你不必拿夫人来压我,我也曾在夫人身边做过几年事,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你可并不得脸,我要再将你在这里对我做的事情报了上去,我讨不了好,难道你就能讨好了?” 蔡婆子一哽,若说在府中,他确实不是个得脸的婆子,不如她们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得夫人喜欢,这两日凸显了自己的作用,在她面前吆喝惯了,还真当她没脾气了。 如今她是不冷不热的发威,颇令她心颤,眼前的人怎么说都是大爷看中的人,若将来再生个孩子,便是名副其实的主人家,她见好就收,也不敢再妄为下去。 处理了蔡婆子,青夏出了口浊气,心里总算是顺了些。 一边看着的李娘子很是欣慰。 “姑娘这般方显威仪,平日里姑娘总是不爱言语,叫这些刁蛮的老仆以为您是没脾气的。” “我也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深知他们的不易,从来不愿同他们过不去,可这个蔡婆子非要恶心我,好似吆喝我两句,便高人一截一样。”青夏气不过,说了几句。 李娘子说:“人就是这样的,欺软怕硬,有的人家主人家太过心善,滋养恶奴,反倒会出恶奴欺主的事情,有的人家驭下有术,恩威并施,姑娘便要学后者。” 青夏沉了口气,不再此事上继续纠结。 而她不知,这夜过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蔡婆子了,李娘子倒是打探出了消息,说是蔡婆子办事不利,叫大爷训斥,让夫人领了回去。 李娘子说:“或许是大爷知道她对姑娘不尊。” “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对付,她人呢?”青夏心中担忧,只怕那人要她的命。 李娘子说:“到底是老夫人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估摸着便是老夫人家人带走了,姑娘放心吧。” 蔡婆子过后,陈夫人再次送来的人,是个温顺的小丫鬟,比起田田要胆怯一些,但做事麻利,眼中有活,只知叫采霞。 后面几天没什么不同,青夏从不出门,林妙若偶尔来,她来了几次后,青夏问起。 “你可见过四姑娘了?” 林妙若便知她想问什么,与她说道:“听说四姑娘被陈夫人关在院里,不让她出来。” “为什么?”青夏讶异。 问完以后便自觉沉默,估摸着还是和她有关吧…… “这个我也不知呢,你同四小姐好?若如此,我看有没有机会,帮你带个话吧。” “不,还是别了,夫人这么做是对的,我身缠是非,还是不要和她见面好了。”青夏拒绝了她的提议。 又过一日,一封信到了青夏手中。 吾女圆圆亲启。 …… 第360章 你的嫂嫂 看到熟悉的字迹,青夏心头流过一阵暖流。 是干娘。 许是知道了京中的变故,写信来问她的情况,在信中也曾提过要来京城,前头的内容看得青夏泪流不止,等到后头意识到干娘他们真的要来京城时,不做犹豫,到处翻自己的墨宝,这东西许久没用,一时间还真找不到。 等到李娘子来才找到一套,下笔时,第一句便是让他们不要来京城,后面娓娓说清缘由,而后也表达了自己想他们的心情。 多事之秋,京城并不安全,他们远居山外,比到这里来要好一些。 信是写好了,想要寄出去却难,府上并没有人愿意帮她这个忙。 陈夫人对她颇有微词,也不想在眼下这个时候,再有什么波澜,往外寄信,势必会引起人的注意,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眼见着没有人能帮她,青夏很是沮丧,只等回到屋后,二少身边的仆从来给她传了话,那信也一并带走了。 宋洁没有亲自来,知道这个姑娘有事相求,却四处碰壁,依靠自己想寄一封信出去实在困难,府中并无人愿意帮助她,既知道了此事,也没有坐之不管的道理。 青夏本想亲自登门感激他,却被人拦住了,一来是男女有别,二来,也不算多大的事,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一想到这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在这个院子,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自己孤身去登二少爷的房门,虽说心里知道是为了感激他,可好事的人不会这么想。 总归信寄出去了就好。 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等到夜间,宋溓如期而至,为了不扯出别的什么意外,青夏老老实实将这件事告诉了他,宋溓听后,没什么表示,只是问了几句恩师。 而后才问:“二弟为何帮你?” 青夏微顿,抬眸看他:“二爷心善。” 听到这个说辞,宋溓笑了笑,又道:“我都不知你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青夏停下手中挑拨煤灯的动作,说:“难不成你是觉得我有二心,还是觉得你的亲弟弟,会对我图谋不轨吗?” 宋溓没想到她会将话挑明的这么直白,忙说:“自然不是。” 青夏沉了眸子,放下剪刀走过去坐下,声音平静又冷漠:“我以为将此事据实以告,你会明白的,却没想到你还是这样阴阳怪气,我不傻,你也别把我当傻子,说到底你心中还是介怀那事。” 宋溓握紧拳头,看她冷漠神情,心里别扭至极。 “我没有,休的胡言乱语,你若要寄信,找谁不好,便是等我回来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偏偏是二弟,我不过是问一句,你就有这么多说辞。” 青夏听得发笑:”我先前与你说过吧,京中纷乱,干娘她想来看我,我急着回信,写好了就想赶紧寄回去,怕他们真来,整个院子没人愿意帮我,二爷是听说了我需要帮助,才让他的仆从来询问,我与他照面都没打一个,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也都与你说明白了,你还要这么想,我能有什么办法?” “……” “我说你在意之前的事情你不承认,你便是对我有误会,那他呢,你的亲弟弟,你对他也会有这种误会吗?他不知道我是你什么人?难道他来帮我,是觊觎我?不是为了你这个哥哥?” “青夏……”他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喊住她的名字,试图让她闭嘴。 青夏没有停止,继续说道:“你不信任我,是因为你心里头从来都是看不起我的,现在还有你弟弟,你连你弟弟都不信任。” 宋溓紧锁眉头,看她冷漠的脸,心里更像是被刺扎过一样,十分难忍。 “青夏,我不过是与你玩笑一句,何至于上纲上线的?怎么就扯上信任不信任?看轻不看轻了?” 青夏沉了口气,起身往里间走,边走边说:“是与不是,你心里最清楚,你若听着不高兴,就当我胡说吧。” 说罢,人已经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宋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什么滋味,他当然不是青夏所说的那样,只是,他不愿青夏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能去求助另一个人,而不是想着他。 站了会儿,也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她侧身朝里无声无息的,说道:“我从来不会怀疑你,也不会怀疑我的弟弟,更多的是恼怒自己,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为你撑腰,如今一大家子几十号人都搬到了这里,难免会有疏漏,下头的人怠慢你,他们该罚。” 青夏坐了起来,认真的看他:“我本就不是宋家的人,也不是宋家的下人,就不要因为我的事去烦他们了,大爷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自知理亏,宋溓没在说什么,看她躺下之后也跟着躺下,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那样瘦弱,瘦的身上只剩下骨头了,瘦的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她捏碎。 “青夏,我们彼此信任,彼此依赖,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就当我是胡乱吃醋,对我别这么冷漠。” 如今他的温柔,他的示弱,在青夏这里都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上一回他也是这么做的,可事实证明,他变脸的速度很快,不值得心疼。 她不动作,只叫宋溓憋的不行,他在青夏这里若得不到回应,总是要闹一场的。 这一闹,这一晚青夏都没有好好睡着。 第二日,宋溓摸黑走的,走前去了趟宋洁屋里,在他桌上放了块玉佩,动作虽轻,却还是惊醒了他。 “哥?” 屋里来人,宋洁惊醒过来,看清来人后有些不可置信。 “你怎么来了?” 看他已经醒来,宋溓就干脆将玉佩交在了他的手里。 “她那边,听说你帮了她的忙,这是哥给你的谢礼。” 宋洁反应了会儿才想过来他说的什么事,忙道:“都是一家人,她是大哥的心上人,即便还没有正式嫁到宋家来,在我心里头也当她是一家人了,得知她需要帮助,又怎会视而不见呢。” 他说的坦坦荡荡,目光也光明磊落,倒显得昨夜的宋溓在青夏面前那一番醋意横生的话,尤其可笑了。 好在他是不知道,否则他这个做大哥的威严就掉干净了。 “你说的不错,等这些事情解决过后,她入了宋家门,便是你的嫂嫂,这里我不能时常看着,你帮哥看着吧,她性子软,面也软,若有人给她不快,她多半是不会和我说的。” 宋洁点点头:“你放心吧哥,我不会叫嫂嫂受到别人欺负的。” …… 第361章 委以重托 正月过去,天慢慢的没那么冷了。 关在山间的岁月,对外头的变数变迟钝了很多,很多消息传到她这里来时,都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林妙若是客,宋家对她多有宽待,倒是比青夏要自由很多,大部分的消息也都是她私底下告诉青夏的。 “如今,都有藩王起义,要除昏君,活人祭祀也在一场又一场的游街示众中被延迟,那个道士死了,他的徒弟又顶了上来,你猜,被查出来那道士背后操控的人是谁。” 青夏细细想了想,她对朝中大臣那些错杂的关系了解甚少,如今也确实猜不到,将那祸国殃民的道士安排在皇帝背后的人会是谁。 “我猜不到是谁,只知道此人不怀好意,是想要亡君。” 林妙若:“有人说是城阳王,也有人说是外地的藩王,但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如今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所有在地的藩王,都让皇帝起了疑心,唯有他深受皇帝宠信,你知道吗?之前城阳王在皇帝这里可并不受用,更不得多少信任,宋家出事以后,他从扬城而来,极短的时间内就走到了皇帝面前,代替了从前的宋家。” 青夏想到当初去旬阳的时候,路径扬城,宋溓还暗查了扬城。 “这……真是处心积虑呀,能做到今天这步,也不知是多少年月的准备和计谋。” 两人唏嘘不已。 又过了四五日,宋溓头一回夜里没来,青夏睡到半夜,口中干渴起来喝水,翻身下床的时候才发觉身边没人,迷迷糊糊的去倒了杯水,喝完以后,意识回笼,一看沙漏,已是午夜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该来了,今夜却没有动静。 一时间,心有惴惴。 倒不是多么盼望着他来,只是陡然不来,总是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个担心在第二天的夜里得到了印证。 宋溓还是没有来,来的是宋炎炎,只说大爷受了点伤不便来,让她不要着急。 青夏一时蒙了,直问:“伤哪儿了?可严重?” 看她焦急,宋炎炎呆了一下,忙解释:“姑娘莫要着急,主子伤的不重,伤的重的是我们的兄弟,只是外头事多,他脱不开身。” 青夏拧着眉头,看他满头大汗,与他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你们在外办事也要注意安全,进来喝口水吧。” “不了,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宋炎炎当真急,一抱拳撤退一步就离开了。 青夏有些发愣,转过身去头脑发晕,缓了会儿慢慢走进去坐下,这些日子,这院子里也是一日赛过一日的气氛凝结紧张。 风雨欲来之兆。 要发生大事情,往往都会有一些变故,这些变故身为普通人的青夏不会知道多少,只是如今生在这院子里,多少也要比外头的平头百姓知道的更早一些。 若那些藩王再度起义,苦的也是底层的百姓,京中一旦打仗,天下就要乱了。 此事虽与她无关,可也与他们这些生活在大霁的子民息息相关。 一旦打仗,最先出事的就是下头的百姓,此为存亡之际,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焦虑中,陈夫人曾召见过她一次。 只是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询问了一下她身子的状况,看她如此瘦弱,还心有不满,令她回去多食。 当着她的面,青夏不会多说什么。 回了院子,只见林妙若拿着信封正在等她。 她面色沉重,似有犹豫,青夏走近,她将信封打开,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青夏的手上。 “这些是我原本就打算在你走的时候给你的,这几样东西都是你后面用的上的。” 青夏看了她一眼,翻开手中的东西看了看,下一秒瞳孔震动,忙将手中的东西叠整好塞进了信封中。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声音骤然低沉,怕叫外头的人听了去。 林妙若轻叹一声,只道:“当初托人给我办到的,这东西给你,为你以后的路行方便。” 青夏简直不敢置信,心如擂鼓,跳动的她都快捂不住了。 “你有这样的东西,为何你自己不用呢?” 户籍,路引。 光是这两样去到哪儿都是必备的,若用她原来自己的,别人想查她易如反掌,而林妙若给她的,赫然是全新的身份和空白的路引,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借着别人的身份,逃到任何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去,再慢慢谋求生路。 林妙若神色恍惚,看着那来之不易的东西,苦笑一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若不是有了它,我无论如何都会走的,眼下他绊住了我,它也绊住了我,青夏,这些东西来之不易,我原以为我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可当我遇见你,得知你的经历后,便知道它们总还是会有自己的用途。” 青夏眼眸湿润,心受感动:“你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林妙若抿唇微微一笑,说:“我不需要你报答,只希望你能记得你答应我的事,若京中沦陷,若他们失败,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青夏被委以重托,心中顿时觉得沉甸甸的,并非是觉得困难,而是不想枉费了人家的心意和信任。 “眼下乱,乱到一定程度,也是你脱身最好的时机,青夏,你若要走,就和上次一样,连我都不要说,总之东西给你了,你若要走就一路南下,会相对安全一些。” 青夏稍有迟疑:“我只是担心如若要打仗,去哪里都不会安全,若是如此,在有限的时间我也只想回到家里,只可惜我家里的人也都被他安排去了别处,即便是回了家,也不能和家人待在一起。” 林妙若摇摇头:“即便是打仗,外头也打不起来,大霁是不会乱的,乱的是京城,是上座的那一位,这天底下的藩王有才华又能干的,比比皆是,前朝时期,储君之争历历在目,多少贤能落败,如今就有多少人想推翻他的统治。” 看她分析的如此细致有理,青夏愣愣看她:“你……如何了解的这么清楚?” 林妙若目光闪烁,想到了父亲母亲,想到了幼时在家读过的书,心里酸涩,她说:“当初我的老师说,如今的天下,不怕皇帝平庸,只怕皇帝残暴。” “平庸的皇帝亦有能臣良将相辅,可残暴的皇帝只会培养出奸佞小人,如今看来都让他说中了。” 说罢,她长叹口气,无奈道:“总之大霁上到丞相宰辅,下到地方藩王,会允许内斗,绝不会允许危害到整个大霁,方才我说的一路南下,也正是因为这一路过去的地方官员或是勋贵豪爵都不会任由地方乱起来,相对更安全一些。” 她解释过后,青夏心中了然,更对她多了一些敬意。 看再多的地图,也不如一个懂的人来与她道明其中关键,如此她便已知道了,将来若有不对,该往什么地方去了。 …… 第362章 找上门来 经过林妙若的点拨,青夏原本还有些糊涂的心思都被捋顺了。 如今在京城长久的待下去,必然是不利的,况且父亲,兄长,奶奶都在他的手上,他虽平日霸道蛮横,可是她还是相信他不会真伤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只有她自己罢了。 山中不知岁月,外头如何的狂乱都好似与她无关,又如此消沉了几日,牛头村迎来一位贵人。 “放肆!名义上,我还是这个家的大少夫人,你们竟敢拦我?” 宋家门口,家卫拦着的正是找寻而来的灵扬,如今城阳王在京中势头正盛,作为他的女儿,也是这个家的大少夫人,拦住她是本能,谁人不知宋家蒙难之后,这位夫人就跟着城阳王远走,不闻不问了。 可从名分上来说,她也确实不曾同宋家分裂干净,有人去请了老夫人,老夫人头疼发作,便由宋洁和宋演出来。 自她嫁进来以后,与这两个小叔子不过是礼仪之交,寻常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面子上总是要给足的。 “郡主今日怎么寻到这儿来了?荒山野岭,郡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宋洁站在门口,声音温和,说的话却不容接纳。 灵扬蹙眉,说道:“我特意来此看公婆,况且我与你们大哥还没有断婚,难不成,你们二位,要在这里难为我不成?” 宋洁不耐,宋演冷声道:“郡主也知道还没有断婚,可宋家离开国公府的那日,郡主如何不在?况且据我所知,你的东西是在皇帝下达旨意之前,就已经被人收拢好,包括你的那些嫁妆都一并带走了,诚然,我们家也不是贪图你的嫁妆,只是郡主既然知道宋家有此劫难,也早就做好了与宋家划清关系的准备,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上门来演这一出呢?” 宋演说话实打实的不客气,是一点儿脸面都没打算给她留了,灵扬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气结:“我好歹也是你的大嫂,这就是你对大嫂说话的态度吗?况且我和你大哥成婚还不足半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状况,至今与我……我与他都未做成夫妻之实,我父疼我,想让我远离纷争,这又有什么错?我如今能来,都是看在婆母的份上,至少在宋家时,婆母待我还是真诚的。” 宋洁目光凉凉,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的女人,呵笑一声,摇摇头说:“就凭你做出的事,就不配做我们的大嫂,虽然我兄长已不是世子,但我兄长的品格是你万万高攀不起的。” 这两兄弟一唱一和,险些把灵扬气个倒仰。 指着他们,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你们两个这般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们,你们……” “二哥三哥。”背后,是宋仪来此。 她走上前,看着灵扬郡主气红了的脸,对她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郡主莫怪,宋家遭逢此难,大家的心情都不大好,如今郡主已经和宋家没有关系了,也不必再趟到这趟浑水里来,还请郡主早些回去吧。” 灵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有些语结。 “连你都不愿意喊我一声大嫂了吗?我如何就与宋家没关系了?到现在我也还是宋溓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说了,我只是想来看看婆母。” “我娘病了,头疼的厉害,在这里也不如在城中方便,请个大夫来,麻烦的很,便请了村中的土郎中看,如今已经歇下了,郡主之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郡主既然打定主意,不想再与宋家扯上关系,这些情谊也请一并断了吧,宋家担待不起,你方才说的不错,你和我大哥虽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为了郡主将来还能再遇良缘,称呼上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话说到这个份上,灵扬再待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 可她还是不服,她如今是背着父亲走这一趟,原本是好意,可他们一个二个如此阻拦,像是那院中藏了不见不得人的东西。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当初那个贱人险些行刺自己,没能要了她的命,她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宋家之事,她被父亲严格看管,当初宋家被贬,她就想趁机去庄子上先了结了那个贱人,只是晚了一步,从此就再也没有她的音信了。 她本就怀疑那个女人如今也在这处,才想来看看,打探一下消息,可现在一个二个都这般阻拦她…… “我今天来就没想无功而返。你们又何必同我为难?我若是来找麻烦的,身后就会跟着一大堆帮手,可你们看看,我身边只跟了两三个丫鬟……无论将来王府和宋家如何,无论我和你们的兄长婚姻如何,我也只是想去看看曾经对我好的人。” 说罢,话锋一转,颇有威胁之意。 “只看这一次,兴许不会再有再见的那一天,你们总不想我天天来这儿吧?” 宋仪蹙起眉头,刚想说话,宋洁挡到了前头,说:“郡主若是天天来,王爷不会有想法吗?如今相安无事便是最好,郡主快快请回吧。” 说罢,带着弟弟妹妹进了屋,让人将大门关了起来。 软话硬话说尽,还是碰了一鼻子灰,灵扬哪受过这种侮辱? 跟来的非芸忙说:“郡主,咱们还是回去吧,何必在这里受他们的气呢?” “要你多嘴!” 灵扬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深深吸了口气,都没能将怒意压下去。 一行几人离开了,本以为他们受了这样的冷落,是不会再来了,可没想到她是真执着,昨天受了这样的冷待,第二天还能找上门来。 而睡醒后的陈夫人得知此事,心中虽有不满,可她既然找上门来了,有些话还是要同她说清楚的。 “你们几个做的不错,只是她若再来,就放她进来吧,正好,我也有话要同她说。” 几人面面相觑,都再无言语。 其实他们谁都不想让灵扬再登门,灵扬背叛了哥哥,做的那些龌龊事,每一样拎出来都是不值说的。 可陈夫人发了话,灵扬再来,便如愿的进了门。 …… 第363章 伪善 原本被拦着进不来,令灵扬怒火中烧,反而产生了誓不罢休的念头。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一到此处就被放了进来,反而心有惴惴,不能安宁。 农家宅院自是破败不堪,即便修葺的再如何妥贴,在她眼里都像是茅屋寒舍。 踩在脚里的地都不那么平整,住惯了雕梁画栋的豪门大宅,又哪里看得起这样的地方? 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踩在泥土上,看着染脏了的鞋子,心中更是郁闷烦躁。 接她进来的宋仪,冷眼旁观她这一系列的动作态度,说道:“农家小院要容纳宋家原本几十号的人口,自然不比在京城内住大宅子来的舒服,郡主若是反悔了,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灵扬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来,道:“从前在马场练马,身上也没干净过,这点儿污泥不算什么,你只管带路就是。” 宋仪嘴角一扯,心中暗暗鄙夷。 这住人的地方,竟叫她拿去与马场作比,看来,她也是装都不装了,虽将晚辈的姿态做足,可是这高高在上的态度,这分明瞧不上的语气,早就说明了不是一路人,亏她当初还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大嫂,对她还是要多恭敬些。 昨日两位兄长对她出言不逊,她虽看的爽快,也不想叫这个女子失了面子,毕竟,两家的事,原本也不是她一个女子就能左右的,宋家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也并不是她一手推进的,若将怒火都发泄在她一个女子身上,也没有这个必要。 真有本事想为自家报仇,就该将整个王府都拉下来,也好叫他们尝一尝一朝落马是什么滋味。 如今看来,二哥三哥做的没错,就不该给她好脸。 对于昨天的事,灵扬心中虽气愤,可看着宋仪,还是软和了一些,其实她心里头,并没有父亲那么绝情。 这么多年,自从知道自己与宋家的婚事,还是待嫁姑娘的时候,她便是一心待嫁,想要到这府中来好好过日子的。 可是父辈之间总有那么多算计,父亲想打通来京都的路,便要拉宋家下水,从前她很不能理解,京中有那么多人,为什么父亲偏偏选中了宋家,这些日子在父亲身边了解了许多,便也能知道他为何独独揪着宋家不放了。 皇帝自然是不会对臣子放权太过,可是这江山都是宋家替他守下来的,有些权他不放也得放,放了下去,有些时候就收不回来了,对于一个权柄过重的将臣之家,皇家自然是提防大过信重的。 抓住了这一点,父亲就找到了漏洞,一个他认准了,皇帝一定会信重他的理由。 在国公府没有出错之前,想要搬倒宋家,没有理由,那么就需要出现这么一个人,来为宋家犯错递上一把刀。 这些暂且不谈,就说这些阴谋算计,她也是受害人之一。 毕竟连自己的婚事都被父亲算计其中,如今也是有口难言了。 “无论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我和你兄长还没有断婚之前,你依然可以把我当你的嫂子,我听说你幼年时过得并不好,如今宋家又到了这般田地,其他人我帮不上,也管不了,但你是他的妹妹,同样都是女子,你若有什么不便的,需要帮忙的,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帮你。”灵扬真心实意的对宋仪说道。 宋仪有些诧异,停住脚看了她一眼,这位跋扈的郡主大人,此刻竟对她流露了几分真心。 一个人是好是坏,都不是绝对的,她曾经在家里做的那些事,即便没有当面锣对面鼓的明说,可是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这位郡主嫁到宋家来,可是没做几件好事。 作为宋家人对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可此刻她以真心相待,也确实无法叫宋仪冷脸。 “郡主,我昨日对你说的也都是真心话,既然你早已下定决心,不想牵扯到这场是非中来,倒不如随了王爷的愿,与宋家断个干净,你也能清闲一些,多谢你的好心,我什么都不用。” 灵扬语结,看着她平静的脸色,忍不住说道:“你也本是豪门千金,千金之子,如何能忍受今天这般结局?”说着,她看了眼四周的环境,心中不免惋惜。 这种惋惜,早已不是平等的对待,而是她作为胜利的一方,对失败的那一方仅剩的一点怜悯之情,说是伪善也不为过。 “宋家做了自己该做的,不愧于天,不愧于地,也不愧宋家的祖辈和本心,如此,不管是什么结局,身为宋家人都能坦然接受。”宋仪眼神坦荡,并没有接受她的怜悯,此刻,她这文弱女子,站在她的面前,看着也丝毫不比家中的几个哥哥差。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带到了,宋仪没有跟着进去,却在门口守着。 灵扬收了声,原本吵着闹着要来见婆母一面,如今真进了这门,反而有些踌躇不前,心存犹豫了。 屋内也没有旁人,宋家到了这般田地,本以为养尊处优的陈夫人会是最先受不了的那个,没想到,反而她适应的很快,做了多少年的大小姐和国公夫人,一朝落难,倒也不失风骨。 此刻她独自在屋中等着她的大儿媳妇来见她,脸色确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并不正常,是大病的模样。 灵扬看着她,想到未嫁时,她对自己如何的细致关心,就连母亲都说,这位陈夫人虽然有些时候做事糊涂,可她对自家人总还是不错的,看她将几个孩子养的如此耀眼,就知道她是一个好母亲,有这样的婆母,也不担心她会过不出日子来。 事实也却如母亲所说,嫁进宋家,至少这位婆母不曾亏待自己,她来打探消息是真,说想来看看她,也不是假。 “听说你一定要来见我一面,可我以为当初你跟着你父亲走,就已经做好了与宋家断绝关系的准备,如今又来,所谓何事?” 没有责备,甚至重话都没有一句,灵扬心里却突突直跳。 “婆母可信?宋家的今日,我并没有参与其中。” …… 第364章 血玉手镯 陈夫人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姑娘。 小时候的她娇软可爱,被她母亲带着,说话奶声奶气的,一到国公府来,便会搂着她的脖子同自己撒娇,再大一些,小姑娘懂矜持了,说话做事也有分寸,知礼懂礼。 再大一点,就是到了可以开两个孩子婚事的玩笑了。 回忆原本都是美好的,可如今想起来却又多了几分伤人的味道。 “阿荞年幼时憨态可掬,心思单纯,如今的你,我已是看不懂了。” 阿荞,自从她有了灵扬这个封号之后,除了母亲以外,已经没有人再叫她的本名了。 陡然被陈夫人叫出来,灵扬的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忘了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只有母亲时常念叨,时常怀念,但这种话题永远是令人难以展颜的,如今,却叫她鼻头发酸。 “婆母难道不信我吗?我虽是父亲的女儿,可他们的事情我确实没有掺和,我既然嫁了人,当初也是一心一意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的。” 陈夫人沉了口气,心里头知道这里的事情错综复杂,原本怨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家头上去,只是这个姑娘,她的本心早就出了问题,也不是小时候看到的那般单纯可爱了。 “我信你不会害他,可若说此事你一点也不知情,我是不信的,不管怎么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如今,你父亲将你带走,你就不该再到这儿来。” 灵扬沉默一阵,面对婆母的冷淡,她确实难过。 “婆母,陈姨,我们没有做婆媳的缘分,今日来看你,就当全了这么多年您对我的爱护,全了婚后你对我的呵护吧,他……宋溓,我如今见不到他,我与他也没有一个体面的告别,若陈怡能见到他,烦请转告一句,我对他,也曾真心。” 说罢,她抬眸看着陈夫人,却见她脸色忽的沉了下来,看着自己时,多有不善。 “阿荞,你与他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夫妻之名,往后就不要再念着他了,他若在这儿,恐怕也不想再见你。” 这话说的,严肃又严重,绝情又绝裂,灵扬瞬间愣在原地,身边跟来的锦衣忍不住为自家郡主说话。 “夫人又何必用这种话来为难郡主呢?好歹郡主也是入了宋家族谱的啊。” 陈夫人闭了闭眼,嗤笑一声,喃喃道:“天意啊……” 说罢,目光定在她身上,摇摇头说:“当初你与我儿的婚事,本就没有礼成,这件事情你应当是记得的吧,你的名字也还没有上到宋家族谱上,准确来说,你们之间只是走了一个婚礼的过程,宋家的族谱上未添你的名字,如今你们绝婚倒也费不了多少事了。” 灵扬瞬时如晴天霹雳,傻眼的看着陈夫人,见她这个表情,陈夫人与她说:“并非是我家从一开始就不承认你,只是当时宋溓受了重伤,一切事宜就耽搁了下来,所以我才说是天意如此。” 即便办成了婚礼,族谱上没有挂名,说明是老天都不愿叫宋家承认这个媳妇儿。 陈夫人扶了扶昏沉的脑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手,那手腕上还有她曾送她的血玉手镯,她伸手就想去摘。 灵扬下意识的抽手,不解的看她。 “陈姨?!” 陈夫人淡漠的看着她,指了指她手上的镯子,叹了口气,说道:“这镯子是宋家传给历代的长媳,也就是宋氏未来的当家主母的,如今,你同我儿没了缘分,这镯子也不适宜再戴在你手上了。” 灵扬心中不愿,听她说的这话,也没有将镯子退下来给她。 看她这般僵持,陈夫人说:“你到宋家来,办了几桩事,都是在打宋家的脸面,从前不说穿不捅破,也都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看在你远嫁来京,不容易,阿荞,这些事情过去,无人与你追究,彼此都留了脸面,如今,你也该归还属于宋家的东西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旁的不说,单说她当初想要拿宋洁和青夏通奸一事做文章,陈夫人对她就不可能有好脸色。 如今也确实如她所说,双方都给着颜面,她又有什么理由再霸着这个镯子不放呢? 手镯被她不情不愿的摘了下来,还给她时,心里那口气也散了,连这个镯子也没有了,那她与宋家就真的再也扯不上关系了。 原本以为宋家会是自己摆脱父亲最好的法子,可如今,彻底没了用处,决裂至此,再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 镯子物归原主,话说到这个地步,灵扬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她离开后,宋仪才进来见母亲,看她手中拿着那血玉镯子端详,走近问道:“这是什么?” 陈夫人说:“这个也算得上是宋家的传家之物吧,每一任的宋家长媳,或是未来的当家夫人,就会将这个手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听说是这个源头,宋仪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就听母亲颇为叹息的说道:“原本你哥哥和灵扬的婚事就不稳,可怎么说都是八抬大轿迎进门来的,这镯子就给了她,这才几个月呀,就又回到了我的手上,你大哥姻缘坎坷啊……” 宋仪抿唇,提醒道:“说不准大哥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陈夫人怔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轻斥道:“这种话也是能乱胡说的?别看宋家如今蒙难,可你大哥的媳妇也不至于找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更别说还是在我身边伺候过的,你大哥那样的人如何能看得上?” 宋仪急忙辩解:“为何看不上?若是因为身份之故,我想,大哥要比母亲看开的多,若是真喜欢,又怎会因为对方的身份退缩?难道母亲就看不出大哥对青夏的感情吗?” 陈夫人摇摇头:“你大哥他不过是重情重义,念在青夏曾为他有过一个孩子,也侍奉周到的份上,才对她有几分不同,咱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落魄,正妻的人选,也不可这么随便,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去到外头和谁都不可提起。” 宋仪深深蹙眉,面对母亲这样的思想,一时语塞。 灵扬离开小院后,她带去的绫罗也打探到了消息。 “奴婢寻到了一个打扫脏活的老婆子,说是那院里果然养着一个女人,年纪还不到20,她谨慎,没说名字,只是言辞间对那女人颇有怨怼,说她就是个没福气的,当初有了孩子也没保住,这……说的应该就是郡主您要找的人吧?” 灵扬原本还有些伤怀,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神色瞬间凝结成冰。 曾经有过孩子不就是那个连青夏吗? 看来果真如她所料,那个女人被他们好端端的养在这院子里。 …… 第365章 兔死狐悲 这场婚事她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受尽委屈,也没得叫令她受委屈的人还能春风得意。 绫罗说完以后,锦衣端详着郡主的脸色,轻声道:“宋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事缠身,郡主还是不要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灵扬呵呵一笑:“我与他们自然是没有关系了,可我不会放过那个贱人!” 纵使知道自家郡主疯魔的程度,可见她此刻对那人如此深恶痛绝,语气中竟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真是令人齿寒。 “眼下王爷的意思是,让郡主多去结交京中的青年才俊,王妃也不日就要到京城来了,您何苦将心思放在这些上面呢?” 灵扬离开此处,却没有被她说动,只道:“我生平还没受过此等奇耻大辱,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妄想攀上高枝,打我的脸面,奈何不了这些人,我还奈何不了她吗?” 紧跟随的二人面面相觑,实则不能理解郡主的脑回路。 既然与这家已经彻底决裂,又何苦再去插手这里头的私事呢?况且明眼人都知道,她自嫁到宋家来,也实在没有人,给她上过眼药,便是通房姑娘,也都是任她摆布,松口了才接回来,期间又出了那档子事才被送走。 实在是不知她究竟还有哪儿不满意的。 郡主上了马车,两人窃窃私语。 “从前我觉得,等将来到了年纪,便是给人做小也好过平庸一生,自己做过奴隶,便不想将来的孩子也给人做奴隶,做妾多好?生下来的孩子总归是主子。”绫罗喃喃。 倒是头一次见她见事如此通透,锦衣说道:“你的想法原本也没错,我们这样的人想要逆天改命本就困难。” 绫罗却打了个寒颤,目光隐晦的看向轿子,而后摇摇头,说道:“寻常女子挑选郎君都还要个三年五载,考察品行,若做小,郎君的德行远不如主母的德行重要,因为郎君不会只有一个小,但主母只有那么一个,若是遇到一个狭隘善妒的主母,那这一生也就算是摸到头了。” 锦衣认同的点点头,嘴里说出的话却又不同。 “这世间规则如此,你说的只是个例,还是有许多宽厚仁慈的好夫人,譬如王妃娘娘,她对下面的姨娘便很宽容。”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王妃娘娘那样好的性,为何郡主却这么不容人?原先站在郡主这边,我总觉得她厌恶的人,必然就是坏胚子,是要分走姑爷宠爱的坏女人,可咱们这一路来也看见了人家不争不抢,甚至都不在场,都能惹出这一番腥风血雨来,真的就是人家的错吗?”她说这话,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锦衣稍加思索,而后叹息摇头,面露无奈。 “我明白,你这是兔死狐悲,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的人,眼看着不争不抢的人还要落个不好的下场,这心里头难免会联想自身,算了,这些就不要再想了,咱们在郡主身边做差,去怜悯她厌恶的人?那咱俩都别想落好。” 两人说着叹着气,摇着头离开此地。 也正是这一天,灵扬回到府中,还没等来父亲的愤怒,就见到了母亲。 母女再次见面,自然喜极而泣,这一场婚事也算是叫他们母女俩剥了一层皮去了,“伤筋动骨”难以欢颜。 妍王妃眼中含泪,看着女儿说道:“原本我觉得,你父亲便是再重利,也不会糟蹋你的婚事,是娘错了,早知他这样利用你,无论如何,娘拼了命也会阻止的。” 灵扬红了眼眶,只是摇头:“父亲要做的事情,何时落空过?他向来是走一步算一百步的人,旁人只知他不争不抢,是个良善的人,可作为家人谁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这些年他演的极好,装的极妙,打通了宋家的关系,与宋家绑在了一处,转手就要踩着宋家的尸骨往上爬……娘,我原本以为我嫁到了宋家来,他便不会再掌控我,是我错了。” 儿女的婚事在他看来就像是一道筹码,筹码有用才叫筹码,无用便成弃子,显然,她不愿做筹码,更不想做他手中的傀儡,只是姜还是老的辣,在她为自身自由而算计的时候,人家早就把不好的陷阱放在她的面前,只等她一跳了。 “我只庆幸,当初没有真的听了他的话,去算计宋家人,至少宋家落到这一步田地,没有我的事。” 妍王妃神色复杂,看着后怕不已的女儿,问她:“我知道你对宋家的小子一向真心,可如今你父亲已然与宋家翻脸,我这次来也是想劝你保全自身。” 灵扬笑了,她走到母亲面前,头上的钗环因她的走动一摇一晃。 “娘,你别担心,我纵使心头不忍,也有不满,也不至于糊涂,我只是觉得可惜,父亲曾经赞扬过,宋溓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可如今,这奇才也要被他打压的没有翻身之力了,我曾经是很喜欢他,那是因为我知道幼年时候他家庭不睦,他便只想守着一个人过日子,而我也不愿后院不干净,我与他那个时候算是志同道合,可是……” 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迷茫,过后又狠厉。 “原本也是他先对不起我,他院子里先有了女人,这是打我的脸,我便是要发落,也是我的权利,他不该对那个女人一再爱护,践踏我的底线,娘,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在京中的事情,妍王妃想知道也不会那么迅速,只是她在灵扬回来之前就已经到了,灵扬这次出去没有带上印婆婆,而印婆婆是她的人,已经将她的所作所为据实相告了。 本身母女二人再度重逢是件喜事,聊聊别的就过去了,可提起这些,妍王妃还是不由得冷了脸色。 “确如你所说,你是夫人,手底下的通房妾室都归你管,可你忘了你是新妇,刚刚嫁进来便要独揽大权,通通发落了去,以表威严,可是阿荞,在你出嫁之前,这两个人是你的婆母与我拍板承诺送走的,她们对你暂时是构不成威胁的,但据母亲所知,是你故事重提,又将人接了回来,后面还扯出了不少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那模样是有自责,也有伤怀。 “与其说你是想拿捏做夫人的款摆弄下人,不如说你就是憎恶她们,憎恶她们在你之前先入了这门,先走进了你在意的人眼中。” 灵扬欲要辩驳,妍王妃没给她气口,继续说道:“从小是我将你如珠如宝的养大,也致使你的眼睛里容不下别人,你想要独一无二的爱,想要所有人都将你捧着哄着,可是阿荞你要知道,一家子人不可能都围着你一个人转,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也都不可能将好处都匀给你一个人,你憎恨那个姑娘,就如同你憎恨府中的姨娘和你的妹妹一样。” 灵扬不否认她讨厌青夏,但她矢口否认了她憎恶姨娘和妹妹。 “她们向来老实,我又何故要去憎恨她们呢?” “你憎恨姨娘的存在让娘尴尬,憎恨妹妹的存在,让你变得不再唯一,阿荞,你是我的女儿,你心里在想什么,娘还是知道的,这些事情你不必否认,可娘也要纠正你,这一段婚姻已经结束,昨日种种如昨死,再多的争论批评也不如今日娘的教导,你要切记,若你将来想顺顺当当的,你的性子就一定要改一改。” 灵扬根本就不能理解,为何没有人去责怪出尔反尔的宋溓,纷纷来责怪她不能容人呢? 明明是他们有婚事在前,也是他不忠在前,这些她都忍了,后来也只是将矛头对准了那个妄图争宠的女人身上,却要被娘这般批评教育。 心里头酸涩不已,冲着母亲说道:“明明我才是你的女儿,你不问我受了多少委屈和苦闷,还要替着他说话。” 妍王妃无奈一声叹:“这是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才会教你,我早就与你说过了,这样的人家给不了你一世一双人的浪漫,即便是他本人愿意,偌大的家族也不会允许他一个继承人只守着一个人过日子,你作为正妻,就该辅佐丈夫,操持婆家,管理后宅,养育儿女,可你做了什么?你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争宠,这些原本是做妾的手段,偏偏你一个正妻用上了。” 灵扬哑口无言,总觉得哪里不对,看着母亲谆谆教诲自己的模样,心里头堵了一口气,难以疏解。 “他是你的丈夫,会给你这个正妻该有的体面尊重,倘若将来在子嗣上,他怠慢你,欲先生庶子,便是他的过错,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那个姑娘身怀有孕之后,且还小产了,一定要让她走的原因,你不要小瞧了一个男人的愧疚,原本将人送走,过个三年五载,慢慢淡忘了再接回来,倒也一切平安,可你偏偏按耐不住想要处理心中的那一口邪气,提前将人接了回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自己清楚,况且你还牵扯上了不该牵扯的人,也好歹是你的父亲,若不是他成算在前,就你做的那些事情,宋家早就该翻脸了。” 说到这里,妍王妃已经是长叹一口气,面对这个女儿,从前也是细心教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听不进去道理,一门心思的只是想着自己理解的那套歪理,每次想要教导她都要花费不少的功夫,里里外外的同她说清,也要耗费不少的精力。 “况且你还接连两日登门,要再去宋家,更是大大的不该,宋家的人个个都不简单,你刚嫁进门来尚且没有打好自己的根基,就冒冒然的凭借着你带来的那些人,想要下一盘大棋,一石二鸟?” 妍王妃摇摇头,面色带着无奈,问她:“你又怎知你就做的毫无破绽?许多事不挑明说,已经是给你留了脸面,或许是心疼你新婚之夜,郎君受了重创,叫你婚礼无法完整,以后的婚姻也无法完满,总归这口气宋家忍下了,如今已然决裂,你就不该再去登门……” 灵扬受了一通说教,后面渐渐无声,被母亲说了那么多,原本还坚定的想要那个女人付出代价的心,就没那么坚决了。 反复无常,最容易落人口实,若是剪不断理还乱,自己在与他家藕断丝连,恐怕也会伤及自己。 前头的那些教导她温顺贤良,宽容大度,灵扬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唯独后面的,母亲提起了宋家如今的处境,还有皇帝是下了狠心要收拾他们,父亲做了皇帝的打手,若是自己还这么变化无常,牵涉其中,只怕在父亲那一关就过不下去。 她的内心深处是有少许疯狂,却不至于疯癫无度。 …… 第366章 祝你顺利 内宅的事一瞬间风平浪静,那日灵扬来过之后,青夏的心里总不见好,总觉得她那性子,说不准还要闹出幺蛾子来。 可是等到外头都乱起来了,这里头倒也一如往常的平静。 只是官府的兵来搜查过几次,要看看这里头有没有窝藏宋溓以及刘靖帆,有宋国公,现在已经不是国公爷了,但他威名在外受人敬仰,便是身陷囹圄,大霁的子民,都还是感激他为大霁做出来的奉献,人人称他为宋公。 碍于宋公,搜查的官兵也不敢太过火,毕竟,外头闹得不管有多凶,这上头的人斗法,不见刀枪,不见血迹,可实打实的还是会有惨重的伤亡。 外头盛传的宋公通敌卖国,可明眼人都知道,若他真这么做了,大霁的江山怕是早就要拱手相让了。 这么多年来的安宁,边关日子的和平,都是这位将军,一仗一仗打下来,打的周围人对他服气,做下的停战之约。 周边的一些小国家,野蛮粗鄙,却崇尚武力,大霁文化的中心,亦是繁荣的象征,他们或许对大霁本身没有多少了解,却对大霁的这位名将深深的崇拜,哪怕不属于同一阵营,却还是英雄惜英雄,到最后便是别的国家。给了宋公一道保命符。 如今宋家一朝蒙难,这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出去,周围的国家又蠢蠢欲动起来,全靠在边关的藩王以及周围城池的驻地军把守。 皇帝自然是不敢小瞧了这一变动这么多年,靠着这位猛将的威力,他好好的坐在朝堂之上,做他无忧无虑的皇帝,此生最大的烦恼,便是如何延长自己的寿命,如何将这江山继续握在手中,百年千年万万年…… 他朝着枕边人下手,朝着忠臣良将下手,朝着大霁的百姓下手,昏庸残暴又无能,偌大的国家好似就要毁在这么一个人手中了。 战争一触即发。 御史台有御史,陈列多项大罪,条条指向天子,天子一怒,竟命人将他在大堂之上乱棍打死。 皇帝残暴这一举动无疑是激发了更多人的血性,御史死谏,古来有之,可是皇帝当着众人的面,命人将他乱棍打死,一个将近七十岁的垂垂老者,早就该告老还乡,硬是挺着为了江山社稷在这个位置上苦熬了几十年,实在是个忠臣啊! 当他被打时,有那不要命的想要冲上去为他求情,都被禁军拦住,等到他彻底咽了气,年轻的,有血性的,纷纷摘了乌纱帽,要辞官罢朝。 而老臣看着这一幕更觉心寒,纷纷请辞,不知是谁扯出了宋家事,暗讽当今陛下忌惮宋家,才给宋家扣上了无须有的罪名,就连宋皇后如今也被困在后宫中,没有声音,几个皇子都被软禁在自己府中,他这是要做什么? 更有那正义之士,站在死去的御史身边,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于国事无用,于社稷无能!却成日想着如何长命百岁…先皇后死因存疑,嫡长子远赴华山,如今的其他的几位皇子皆不见踪影,陛下!你已经老了!却不允许皇家再有继承人!其心可畏!其心当诛!!” “天子近奸佞,听信谗言,不顾百姓安危,不顾百年禁忌,你德不配位!妄为国主!” 一声声的讨伐竟是毫不遮掩,皇帝怒目直视,从龙椅上一站而起,却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对他鄙夷,嫌弃,厌恶,更将对他的不满放在明面上。 “放肆!来人啊,将这些目无君上的乱成贼子,斩立决!” 大霁的朝堂,还是有鲜活的血液,烈性的官员,底下的人谈论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在偷偷的抹眼泪,青夏听了这些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国有昏君,如有脓疮。 那些看得见的溃烂不算可怕,只需要剜腐去脓,自有新肌,可隐藏在皮肤之下的脓包,被光滑的皮囊保护着,不能碰,一碰就痛,不碰就一直烂在骨肉里,等到将它翻出来时,早已经腐蚀到了骨头里。 这夜,青夏迷糊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草药香,瞬时睁开眼睛,果然见到是他。 宋溓穿着一身黑衣,只是坐在床边将她看着。 青夏眨了眨眼睛,起身,正要下床,就听他说:“怎么不问我今日为何会来看你?” 她看着宋溓,他的脸色不算苍白,只是有些疲色,她抿着唇,去到外头,摸了摸水壶还是热的,便给他倒了杯水。 见她是去给自己倒水来的,宋溓沉了口气,接过水来一口饮尽,才听到她说:“听说你受伤了,如今能来是伤好了吗?” 宋溓眼眸微微闪烁,眼眸盯着她,或许是有温水润喉的缘故,说起话来也更添了几分温和。 “受了些轻伤,幸亏有暗卫守着,青娘,你过来。” 青夏不明所以,但他此刻状态有些不对,这个时候,没必要同他对着来,于是,走了过去,两人之间相距不远,他只需要一伸手,可他只是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总之,叫她有些沉默,有些不自在。 勾了勾耳边的碎发,轻咳了一声,道:“大半夜的你到这儿来,就这么看着?” 说完,咬了下舌头,自觉话中有歧义,忙为自己找补了一句。 “我是说大晚上的你不去休息,一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宋溓脸上见笑,看着她暗自懊恼的模样,有些发笑,伸手拉过她,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抱进怀中。 他原本也会练武,身子并不柔软,可这么贴上去,明显感觉得到他的身体上带了什么东西,有些坚硬。 青夏伸手去摸,抬头看他。 “你带了软甲?” 宋溓从鼻间“嗯”了一声。 青夏蹙起眉头。 “外头都这么凶险了,你来一趟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苦跑一趟呢?若有什么急事,让你手底下的人来,不比你暴露强一些?” 宋溓没接话,只觉得她这着急的态度,都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心里便尤其高兴,他当然没说,来见她之前,先去了趟父亲那里,有许多事情要同父亲通气。 青夏说了两句,看他没什么反应,一时语塞,也沉默下来了。 一时的沉默,倒叫气氛冷场。 “怎么不说了?”宋溓疑声开口? 青夏扯了扯嘴角:“我怕我多嘴惹你不快,你若有什么打算,自然有你的想法,我又何必多问一句呢?” 宋溓哑然失声,只将她抱得更紧,说:“我像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吗?连你的关心都会不快?” 青夏没说话。 又过了会儿,宋溓拉着她坐下,看着她瓷白的小脸,目光渐渐正经下来,说道:“外头要打起来了,成败在此一举,这边可能要稍微放一放了。” 青夏心神一动,面上未显,只是有些担忧。 “你们打起来,难道就不会牵连到这儿吗?” 宋溓:“……有父亲在,若不想边关乱起来,皇家的禁军绝不敢来犯。” 原来如此。 沉默半晌,想到暴君残忍,想到他的抱负理想,由衷的说了句:“祝你顺利。” 宋溓眼眸一亮,拉住她的手,呼吸都重了一些。 “你这是……你……”他有些说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青夏抿抿唇,转过身去,将放在枕头底下的荷包拿了出来,递给了他,说:“这个香包是给你绣的。” 宋溓更加惊喜,这香包,不是那夜看到她手中绣的吗? “上次就想问你这绣的花案是什么?” “耧斗菜。”青夏指着一面。 宋溓挑眉,他对这些花花草草了解甚少,这个名字更是没听说过。 青夏解释:“耧斗菜寓意着成功,志在必得。” 算是她对他宏图大业的祝福吧。 宋溓心绪翻涌,将她的手拉住,目光里似是带着火,要将她融化一般。 她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还主动给自己缝香包,这香包上的图案更是用了心的,这说明她心里头都是自己。 “青娘……” 夜色寂寥,人心浮动,春影时时把人羞。 床尾凌乱了两套衣裳,那软甲被放在一边桌上,床上的人起伏不定,等到停歇,他将青夏揽抱怀中,双眸是魇足后的情态,另一人也有些恹恹,她不如他这般气血充足。 宋溓将那香包拿起来看了又看,两面的图案还有些不一样。 他拿着另一边,问她:“这又是什么花?” 青夏瞟了一眼,闭上眼睛,声音昏昏欲睡:“总之不是牡丹……” “牡丹我还能认不出?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芍药,也不是栀子花。” 他还要再问,怀抱中的人已经沉沉睡去,不忍打扰,将香包放下,认真的凝视她,眼里的情绪克制热烈又珍惜。 珍视的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手指抚摸她的脸蛋,心中不住的想,最迟也是年中,他能将她带回去,好好养起来,这些日子实在苦,她身上瘦的摸得到骨头,令他心疼。 …… 第367章 朝变 那日宋溓走后,京城原本蒙着的遮羞布被撕开了裂口,皇帝之心人尽皆知,到了该立储的时候却不立,不愿交权,妄图与天对抗意图真如神仙祖宗万万年。 大霁最重要的几个地方打了起来,多少英雄豪杰直逼京师,更有宋家与刘靖帆在京城里应外合,这城门原本就是将士守,如今,也由他们破开。 要打仗,不到绝对的时候,也没有显现出压倒性的优势。 起初,只是各地藩王起义伐昏君,这账算不到宋家头上,只是,身为原本这天下兵马大元帅宋国公,被迫待在小山村里,无处施展才华,更惹得百姓哀声载道。 百姓自然也不想支持昏君当道,可真打起仗来,最先被伤害的便是他们。 外头的消息传进村中,这时才发现,整个村子有百十多的人口竟都是青壮力,个个拿的都是正规配刀,青夏跟着林妙若在门口看过,这哪是山野村夫?完完全全就是一整只正规军的队伍。 难怪,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步,宋公依旧能稳坐山中,不慌不忙,看来宋家会到今天这一步,选址又在这个山村里,本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皇城内,战报一份接一份,败多胜少,皇帝的脸色沉如锅底,再也无法稳坐高堂,朝廷上他能用得上的人竟然寥寥无几,有血性的皆在那日纷纷罢朝。 城阳王便是再老谋深算,如今孤军难鸣,也难免黑了脸色。 “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解决之策吗?难道我朝除了宋公,就再也没有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了?” 朝堂之中,还在的官员面面相觑,并非是将宋国公神化,而是危机之时,能拿得出手的人确实少之又少,大霁太平了太多年,养了太多的酒囊饭袋,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反而没有几个能拿的动刀。 而宋家培养出来的几个将军,皆因宋家之难纷纷被贬,如今朝廷有难,皇帝指望他们不计前嫌都来相助? 这些人没趁乱踩一脚都算是良民了。 城阳王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那最尊贵的人,竟拿这个场面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有人站了出来,道:“臣提议,复宋公国公之位,放宣城王,此二位长居京城,手下能人异士繁多,若能有他们坐镇,京城得以安宁!” “臣附议。” “臣附议。” 有第一个人站出来说了掉脑袋的话,竟有无数人纷纷拥护,这朝堂之上,能站在这里,站到现在的人都是人精,不是不知道皇帝欲下这两人,可如今竟是被形势逼迫到没有办法的地步了。 城阳王第一个站了出来,厉声呵斥:“此二人目无君上,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此等奸臣如何能放?”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驳他。 “城阳王,你久居扬城,如何就能对远在京城的宋、刘两家如此了解?他们是否通敌卖国?此事本就是一桩没有查清的冤案,如今你等空口白牙欲给人定罪,皇上可都还没发话呢。” 说这话的人话说的有理有据,没说是悬案,而说是冤案,便已经说明了,这朝中上下的人不都是傻子,一个人有罪没罪,也不能凭旁人的猜测就下定论了,后又故意将结论推给皇帝。 明知如今城阳王便是皇帝放在外面明晃晃的爪牙,而说这种话,不仅仅是打城阳王的脸。 而说这话的人便是工部侍郎,当初他的小儿子被抓,到如今,都被扣押天牢,他对皇帝,焉能不恨? 朝堂之中的人,除了武将,这些个文臣哪有亲身经历过血流成河,刀剑无眼,可恐惧都是有的,谁都不愿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这个时刻便是天命都敢违抗了,工部侍郎敢于站出来,也是拼着满门的性命,也要与不公的世道做个了结。 皇帝气的下朝,城阳王人前离开,人后私下去见了皇帝。 “这二人是万万不能放的。”他冷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皇帝看着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心肺都跳的难受,口腔中一股血腥的味道。 似乎是过了许久,躁动不安的心,在他有了一点点改变的时候,恍然窥见天光。 “按理来说,你和他们二人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如今都要打到京城来了,朕倒觉得……” 他话没说完,可眼神中的惊惧与恐慌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了面前,这样一个帝王,没有一丁点儿本事,胆识,才略,真遇到了事是万万扛不住的,前脚才发了狠心,想要将这两个眼中钉拔去,如今到了见真章要硬扛的时候,他反而没了心气,想要投降。 城阳王目光巨变,深吸了两口气,指着外头,道:“狼虎共存,本就是威胁,这一下能摁死了两个人,就要死死咬住不能松口,若陛下瞻前顾后,等到将来他们借势翻身,再想摁他们,就难如登天了。” 皇帝又岂能不知这个道理?谋划了这么多年,既要倚仗他们的能力,又要忌惮他们的出彩,他这个皇帝做的实在窝囊。 “那你说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城阳王目露精光,思索一番后,将自己的推测说与他听。 “宋家远在山外,二老也是一早的归隐世间,臣以为自己的谋划已经领先许多,但若是他们防范的更早呢?” 皇帝一时迷蒙。 越想城阳王的心就越凉。 “宋家二老并未到致仕之时,当初给世人的理由看似是不愿为家事所累,见不得陈氏糟蹋门庭,所以双双隐归,不问世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的人被陛下指使的不能团聚,原本就该消寂的家族,硬生生的挺到他回来……一介妇人没有这个能力。” 皇帝垂下眼眸,想到那个孩子,宋溓,无论是样貌,才学品行,还是足智谋略,都是上乘,这样的孩子,若出身平民之家,能光耀门楣,可偏偏他出生在顶奢世家…… 好好的一个孩子,不能为己所用,成了最大的威胁,宋家也不知前世是修了多少福?才能百年传承,不曾消极。 “宋家,实在碍眼。”他如是说道。 城阳王又何尝不是如鲠在喉,一个太过耀眼的家族,耀眼到他这个真正的皇亲国戚都觉得碍眼。 …… 第368章 你是嫉妒? 再说宋家二老不见踪影,那么又有何人能知道,他们究竟是真的退隐了,还是另有所图? 从前没有想到这里,是因为从前的每一步都走在皇帝和城阳王的算计之中。 宋家萧条,在支走宋国公,他若在边关战死边场,便算是他最好的结局了,可偏偏他如此能挺,挺了过来。 “焉知如今天下大乱,与宋家无关呢?” 城阳王大胆猜测,此话一出,确叫皇帝瞬间冷脸。 “各地藩王无召不能入京,这么多年便是除夕佳节,也不是人人都能来,宋家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能与这些人建立联系?” “面上自然不行,可若他们暗度陈仓呢?” 私底下只要做的足够隐秘,又有谁人能知道? 这些年他表面上是个不争不抢的王爷,背地里为皇帝做事,也在暗暗操控皇帝的意愿,若不是他这次显头露面,谁又能知道他早已成了皇帝的帮手。 不,也不尽是帮手,他亦有私心。 皇帝喘不上气来,又到了要吃药的时候。 外头的小太监端来汤药后,他眼睁睁的看着皇帝一饮而尽,须臾脸色才恢复正常。 “陛下龙体可安?” 皇帝目光锐利,看得他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说:“都是老毛病了,你先回去,朕再想一想。” 看他桌上暗自握紧的拳头,城阳王拱手离开,一背过身去,眸光闪烁,唇角的弧度微微勾起。 他一走,皇帝猛烈咳嗽,握拳在口,咳嗽完后,手上竟有血迹,心里一麻,立马传来修远天士。 修远天士便是继承了道士之后的得他信重的人。 见他咳中带血,眸中精光一闪,道:“淤血散尽,福寿无边,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胸口阵痛,皇帝听了这话尤不敢信,虽有怀疑,可一想到自己或许这些日子喝的汤药,吃的神丸都起了效果,又打消了些疑虑。 “可活人祭祀迟迟没有完成,老天使给的法阵还能有效果吗?” 修远天士看着他,思考良久后才说:“祭祀阻力重重,若陛下执意要行祭祀之法,或许还需要同朝臣再行商量,毕竟这不是小事。” 皇帝暗自恼恨,摆摆手令他下去。 他如今多受掣肘,一方帝王却不得自由,想要做的事,明明下令即可,可偏偏还要看人眼色,实在令人不快。 修远天士走后,皇帝没有久坐,直接去了中宫。 宋皇后如今的处境与先皇后不差多少,也是被软禁在这里,只是有过去的情分在,皇帝对她不曾下狠手。 皇帝来时,她抱着幼儿正在念书,见他进来,脸色一沉,刚想让嬷嬷把孩子抱走,却叫他伸手抱了去。 看她神色紧绷,怀中幼儿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父皇”,叫的他眉开眼笑。 宋皇后目光紧张的盯着他,看他哄着孩子,眼底的开心不是作伪,只是一想到他的那些手段,对孩子们的提防,眼下也如惊弓之鸟一般,心下难安。 皇帝哄了会儿幼儿,令人抱走,而后看着自己的皇后,喉间又出一阵痒意,强忍下来后,他欲要去拉皇后的手。 宋皇后看着他,离他远了一步。 看她如此戒备,皇帝也觉苦闷。 “如今连你都要与我生分了吗?” 宋皇后看着他:“臣妾不知,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皇帝还是夫君。” “朕既是皇帝,也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是你要依赖的人。” 他说罢,宋皇后笑的比哭还难看,只摇着头坐下。 皇帝蹙眉:“你不信朕?” “我的夫君不知在何处,面前的皇帝人人惧怕,陛下,先皇后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臣妾也会是那个下场?” 这话太过凉薄,她说话时语气也太过骇人,皇帝脸色变了,胸腔中一股气喷涌而上,他只能坐下,顺着那口气,才没有在她面前失态。 “不管时局如何变化,你都是我的妻子,你陪着我走到现在,我不会伤你。” 他不称朕,他自称“我”,好像拉近了距离,可看着还是那么遥远。 “你不伤我,却伤我家人,陛下,宋家就那么碍眼吗?”宋皇后没忍住,道出关键。 皇帝沉默下来,良久才说:“宋家功高盖主,他们若早察觉,退出朝堂,又怎会有今日。” 宋皇后只觉得荒谬,她起身,走到皇帝面前,看着他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直问他:“宋家可有不忠?宋家可有居功自傲?我的肃之,难道是用了宋家荣光讨了官位?还是叫陛下为难了?” 一句句的逼问,句句踩在帝王的脸上,皇帝呼吸急促,双目猩红,他看着皇后,握紧了拳头,声音粗厉。 “他何必耀眼?!耀眼到世人称赞?朕的皇子,都不如他招摇!” 如有耳鸣,宋皇后怔住,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哈笑一声,很是疑惑的看他。 “原来……你是嫉妒?” “你嫉妒宋家辈有人才出?可是,宋家的人才,都在为你做事啊!”她只觉荒谬,可笑! 皇帝无言,或许他也觉得无话可说,或许,他是皇帝,本就无需解释。 “朕是皇帝,若有危险,除之为快,有何不可?没了宋家,你也是朕的皇后,咱们的皇儿,是这个江山的主人!” 宋皇后满面泪痕,眼神困惑,却又清明的厉害。 “哪个皇儿?陛下想要万万年,迟迟不立储,咱们的皇儿长大了,成了你的眼中钉,三皇子如何去的华山,还要臣妾说明吗?” 皇帝身体一僵,眼神透出狠绝来。 他起身握住皇后的肩膀,眼底疯狂到无解。 “我为了谁?我杀了先皇后给你腾位置,远封华山给咱们的儿子腾位置,你说我为了谁?这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怪朕,唯你不行!” 说罢,他似是脱力一般,腿脚僵硬往后大退一步,而后,匆匆看了眼她失望的眼神,狼狈离开。 宋皇后笑了,却笑的凄凉,笑他到了这个份上,自私自利令人发指,还要给自己找这些莫须有的理由,他居然拿“爱”来掩盖罪孽,何其可笑! 他们都不年轻了,阴谋诡谲不知几多,这样幼稚的理由来糊弄她,真是令人发笑。 …… 第369章 帝王夫妻,荣辱与共 帝王夫妻,不欢而散。 本以为,以如今皇帝的执拗,是不会轻易再来与她说什么,可不过一日,皇帝醉酒,夜半敲响了宫门。 身边的嬷嬷去开了门,见皇帝如此失态,只惊惧的将眼睛撇在一方。 皇帝将她拂开,朝里头走去,看着床榻上起身的人,目光猩红的走过去,喘着粗气,道:“你是朕的皇后,朕如今,需要你做一件事。” 宋皇后冷冷看着他,她不是养在深宫中的菟丝花,对前朝之事一无所知,哪怕封锁到现在,她也不像前皇后那般羸弱,不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却也不至于眼盲心瞎。 熬到今日,皇帝已经是没有办法了,他求告无门,任何人都不可信,曾经他最信重的城阳王,也好像生了别心,不得他的信任,而他如今,竟也只能反过来在寻求被他忌惮的人的帮助。 “陛下喝醉了,臣妾一介妇孺,如何能帮得了陛下的忙?” 皇帝不是听不懂她话语中的讥讽,或许是醉酒,令他心里头少了许多不需要的情绪,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他好不容易才坐稳的江山,不能就这样白白的拱手相让。 “你姓宋,便是出嫁入宫,也是宋家人,如今,朕身陷囹圄,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若有事,你也逃脱不了,还有咱们的孩子,他们还未羽翼丰满……” 他说一句,考虑的人越多,皇后的心就愈发沉重,原来,这些东西他都是知道的,他不仅知道,还知道的很清楚。 明知不可为而为,对寻常人来说,难于登天,可对皇帝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偏偏这位皇帝,贪权却无法驾驭权利,野心足够,谋略不行,就连他的江山都要靠别人来守,而他也不思拉拢替他守江山的人,反生忌惮,令人心惶惶,心灰意冷。 “陛下是在要挟臣妾吗?”宋皇后咬着牙,心痛过后,麻木的情绪瞬间退去,眼里恢复了几丝理智。 皇帝深吸了口气,他抬头看着妻子,此时此刻,夫妻二人正面相对,好似才能看清他眼底的血丝,悲怆,还有……苍老。 不知为何,感觉得到他好似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夫妻共存,荣辱与共,与其说是要挟,不如说是共度难关。” “陛下要臣妾做什么?” “你去牛头村,去见你的兄长,让他带兵来护卫皇城。” 见她问自己,他说的急切,心里头更是如同风车转动呼呼作响。 宋皇后嗤笑一声:“我兄被贬,最出色的侄子不知下落,这些都是拜陛下所赐,无陛下的旨意,他们又如何,以什么样的名头来护卫皇城?恐怕出现在方寸之地,就要被当做造反的逆贼抓起来了吧。” 话语间既有怨恨,也全是对他的不信任,夫妻之间猜忌至此,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宋家如今好不容易从漩涡里面挣脱出来,兄长虽不能将消息实时传递给他,可宋皇后也知道,兄长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被逼到这个份上,他若没有后手,恐怕宋家也不会是如今被囚京边那么简单了。 谁知皇帝今夜这一番动作,不是他和城阳王商量好的,设下圈套,再到她这里来,以夫妻情谊迫她心软,令她失去理智? 皇帝惨淡一笑:“朕虽贬了你的兄长,可兵符还在他的手上,大霁的士兵,大多听他差遣,朕原本是打算要一步一步收揽他的权利,那只是因为朕要兵权,要绝对的权利,朕作为皇帝,有何不可?” 他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番,说的面红耳赤,真情切意,若是以往他不会解释这么多,皇帝金口玉言,何须同旁人解释,可现在真是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到了这个地步,他才惊觉这些年他被人牵着鼻子走,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身不由己,只是,他不想被控制,也不愿意做傀儡。 可笑至极,作为皇帝,他连法码都没有,反过头来,还要依靠手底下的人,才能为自己谋求翻身的机会。 难辨真假,这些年他翻脸太快,早已经不是宋皇后认得的那个人了,一时之间还真无法对他说的话给予信任。 皇帝无法,他喷着酒气,大喘着,明明胸腔已经痛的厉害,他只心中暗恨,若祭祀之法如期完成,这些疼痛早就会消失了,哪里会纠缠着他,令他痛苦? “城阳王有异心,梓潼,皇宫被他把持,朕能相信的人不多,唯有你,你是皇后,与朕平齐,朕的身边都是眼线,唯你,有绝对的权利,也不会对他造成威胁,朕恳求你,为江山社稷,去找你兄长,只要他肯来救驾,朕不仅让他官复原职,更要他做一字并肩王,做大霁一人之下的宠臣。” 宋皇后目光震动,看着他这般低的姿态,他能说出这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可他眼里的情绪不是假的。 “皇帝……当真?” “朕一言九鼎。” …… 次日,破晓。 宋公目光狠厉,坐在冷气翻涌的独屋,听着暗线给的消息。 皇帝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出了个馊主意,让皇后以身犯险来到他这里。 “主子,皇后那边……” 宋公闭上眼,靠在椅背,他不做声,问话的暗线也闭了嘴,心里惴惴,等待指示。 “务必保全中宫以及几位皇子,若皇后出宫,你等暗中护送,不得有任何差池。” 那暗线得了指令,便先下去,这时,坐在一边的宋洁蹙着眉头问:“父亲,难道皇帝是真的想要父亲帮忙吗?” 宋公沉了口气,摇摇头。 “皇帝不可信,我只担心你们的姑姑,她被卷到这场是非中来,难以脱身,如今皇帝又要拿她做要挟,他已经全然不顾与皇后的夫妻情分了。” 宋家人,雄才伟略是独一份的,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有他们的本事,也有一点,是许多世家学不来的,便是宋家的主脉太过重情,无法割舍。 若顺着大局走,无论是多么亲近的人,都可为之牺牲,可如今瞻前顾后,左右摇摆,无非是怕了还陷在里头的人会被误伤。 “皇帝与城阳王勾结深重,短短几日的功夫不可能就分崩离析,他让姑姑来找父亲是想引诱父亲犯错。”宋洁如此想,心里惊觉深沉。 …… 第370章 带文和出宫? 如此猜测与宋公想的也差不多少,宋家被皇帝提防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转了风向,他要促成的合作,十有八九是又挖了一个坑,只等宋家人一个一个跳进来。 先前给宋家定下的罪责,是通敌卖国,可他有没有做,皇帝是清楚的,想要捏造罪证,打通上下也没那么容易。 既然罪证难造,那就不如现场埋下一个雷。 没有罪孽,就引诱他们犯下罪孽。 宋公神色肃穆,对他们说:“你们兄弟二人从来都不会参与到这些争斗当中,先前父亲与你们说的,你们都要记住,一旦皇家的士兵来到牛头村,你们就带着你们的母亲离开。” 宋洁沉默,宋演不忍。 “爹,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儿子要与爹在一起。” 此话一出,宋公虽觉欣慰,可还是出言呵斥。 “你们两个都比你们的兄长小,不如他的能耐,将来能守成便是不错,父亲对你们的交代都是为了你们好,莫要生那糊涂心思,你们要知道,宋家流传百年不是靠意气用事,保存住你们才能保存住宋家的血脉,无论今日过后下场如何,希望都在你们身上,这是父亲留的后手。” 洁、演二公子面露羞愧,垂头称是。 这两个儿子纵使不如长子那般出色,可他们作为宋家子嗣,也是一样的出挑,无双。 宋公脸色软了下来,他起身,走到二子跟前,看着他们惶然的神色,伸手拍着二人的肩膀,语气也缓和下来,说出的话亦是由衷。 “这些年父亲不在,你们的母亲教养你们不易,你们更应该知道生命可贵,若你们有什么闪失,你们的母亲会疯的。” 这些年不论家族温情,他们也不敢去想,父母之间的问题,孩子无法插手,他们只能默默看着,偶尔听一耳朵,耐心规劝着,可实质上起不了什么作用。 没人敢问,家人温情,似乎在他们这里是个禁忌话题。 自从父亲回京带回来了姨娘,与母亲之间关系势同水火,到最后也平平淡淡,二人不曾说明,可他们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和睦,不要再起波澜。 他们出生的晚,对小时候的记忆也模糊,不如大哥记得那么清楚,背负的那么多。 小孩儿长大,变得成熟了,可再成熟的孩子也是渴望父母恩爱,亲情深厚的。 而今听着父亲对母亲隐于口中的感情,二子红了眼,一字未说,只重重点头。 …… 宋皇后终于点头,同意出宫见兄长,她只有一个要求,要带上文和。 对于皇帝来说,只要带走的不是皇子,便不是大事,皇帝同意了,太后却没有同意。 慈宁宫内,太后暴怒。 “如今这个时候,你怎么敢带着文和出宫的?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文和就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宋皇后咽下诸多原因,只道:“宋家被贬以后,儿媳就再也没有见过兄长了,陛下对兄长深恶痛绝,将来若是定罪……儿媳只是想带着孩子,再去见见他的舅舅,表哥……” 太后哪里不知这是糊弄?向来慈悲心肠,不动气性的人,此刻也摔了手边的杯子,哐当一声碎的干净。 “你们斗法,随你们怎么斗去,前朝的事,后宫管不着,你要出去便自己去,孩子万万是不会跟你走的。” 难见的,看太后态度如此坚决,宋皇后也冷了脸,她挺直脊背,说道:“儿媳并不是来和娘娘商量的,此事陛下已经同意,儿媳一定要带文和走。” 太后快步走到她面前,扬起的手掌却迟迟落不下去,气急败坏的看着眼前面冷如铁的女人。 “你是宋家的女儿,你不糊涂,相反你很聪明,你知道皇帝让你出去,你便有危险,既然如此,又为何非要带着文和不可,你是她亲娘,难道你就一点都不顾及她的安危吗?” 宋皇后神情麻木,听了这话以后,深沉下一口气,苦笑一声,说道:“若我说,我带她走就是为了她的安危呢?” 太后愣住,看着她的眼神充满狐疑。 “皇宫已经不安全了,臣妾的孩子都在这里,儿子带不走,陛下不会允许,但女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母后,母亲,请您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吧!”说罢,她复又跪下,泪水如注。 太后头涨得昏了一瞬,她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迷茫,再聚焦时,门外的文和缓缓进来,她穿着鸦青色的淡雅宫装,比起其他这般年纪,鲜活跳脱的小姑娘,她如白玉兰一般,娴雅,安静,自有气韵。 文和走到母后身边,看着她神色,心中抽痛,她走向皇祖母,轻轻挽着她的胳膊,神态亲昵,声音又软,说道:“祖母,文和想去看看舅舅一家。” 太后又急,可对着这个自己喜爱的孙女,又说不出重话来。 “外头乱,你不知道,太危险了,皇祖母不能让你去。” 文和眼皮微颤,一张薄唇气吐幽兰,缓缓说道:“幼年时候文和时常腹痛,太医院的太医给了多少方子都无法根治,每每痛到浑身湿透,宫女束手无策,后来是有能人,说是文和冲撞了什么东西,原先的宫殿暂时不能住,母后就将我送去了舅舅家中养病。” 那一段往事刻骨铭心,可能在时代的洪流中,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不止一说。 可对她来说刻骨铭心,在这深宫里少有的亲情温和,在舅舅家她都体验过。 “那时舅舅每日都会背着我去静安寺,拜佛焚香,沐浴净身,一辈就是半个月,舅母亲自下厨,换着花样的让文和吃的白白胖胖的,几位表哥更是无微不至,从不叫文和独自待着,亲情血缘不可割断,无论他们如今是什么身份,也都是文和最最亲近的家人。” 说罢,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已然神色松动的皇祖母。 “皇祖母时常教导文和,知孝顺,固亲缘,如今,正是文和做到的时候。” 太后哑口无言,她当然可以强制的将她送回宫中,不允许她跟着她的母后一起胡闹。 可她心里清楚,这个孙女长大了,不再像是小时候不谙世事,没有思想。 强迫是行不通的,反而会使她怨恨。 心中挣扎许久,太后妥协,由她们母女二人离开。 …… 第371章 最好的关系变最坏 皇后带着公主出行,自有仪仗,只是如今外头不知哪里就藏着叛军的人,贵为皇后,贵为公主,贸贸然出了宫门,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都不能保证。 所以一切从简,暗中护卫,这也算得上是这两位尊贵的女子,最简陋的出行方式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宋皇后清楚,里头发生的事情,哥哥只要知道,就一定会派人暗中护送,所以好似看她们处处危险,实则是处处都有保护。 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牛头村,等到农家宅院的时候,宋皇后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面上勾起一抹冷笑。 此番来此如此平顺,是有人暗中相助,这里头的人,除了自己人,还有希望她能成事的人。 宋皇后心中有疑虑,但是却不能保证。 被人迎进去,终于见到了兄长,兄妹二人,如今一个从权臣被贬,一个深居宫中,难以见面。 再次见面免不得的会伤怀,可是,诸事繁杂,由不得他们互诉苦衷。 宋皇后令文和先去看舅母,支走了她,才对兄长说:“皇上说,兵符在哥哥这儿,他希望哥哥能带着兵符去救他。” 这种说法宋公早有预料,当下沉默,却叫宋皇后误会了。 “我今日来并非是裹挟自身,逼迫哥哥,我……我将文和带来就不会带她走了。” 宋公先是不解,随后了然,暗叹口气,说:“她是皇家的公主,今日你来,也仅仅是你我兄妹二人打个照面,事情却不能如你想的那般即刻下定论,你还得带着她回去。” 宋皇后难免着急,与他解释缘由…… …… 青夏被叫去了陈夫人那儿。 或许是得了宋溓的话,这两日陈夫人对青夏格外看重,时不时就将她叫到屋里来,那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她的肚子。 青夏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人家未说破,她自然也全当看不见。 只是他们二人从前是主仆,如今这关系有些尴尬,相处起来也不能自如了。 青夏干坐在这里,心里发毛。 比起在这里干坐着,她还有许多事要办。 眼下京中正乱,这个院子里似乎也是风雨欲来,她打定主意要走,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好在这次没坐多久,外头就有来客的声音。 青夏准备起身告辞,却被陈夫人留了下来。 当文和走进来时,陈夫人眼睛都看直了,“呀”的一声走上前去,拉着眼前的人心中欢喜不已。 “公主怎么来了?”她先是兴奋的问了一句。 下一秒脸色就变了,声音发颤问:“公主怎么来了?” 文和将她手握住,正经的行了个晚辈礼,叫陈夫人一把拉了起来,眼神上下打量她,心里突突的。 “眼下外头乱,我等都不好出门,你不在宫里待着,怎么出来了?” 等她说完,文和才文和开口,慢慢说道:“舅母容我说,我是跟着娘一起出来的,他有钥匙和舅舅商议,便叫我来给舅母请安。” 这番话信息量很大,至少陈夫人知道宫中形势不容乐观,才会叫皇后亲自跑一趟,只是跑来做什么呢? 皇帝对宋家的态度已然明确,是要除之而后快的,如今无非是顾忌宋家手中的筹码,会是为了什么事,才让皇后涉险出宫一趟? 陈夫人心里头急,可眼下也不是去问清的好时候,文和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她心疼着,拉她坐下。 文和目光从青夏身上滑过,一时想岔了,问:“这可是怜怜姐姐?” 她幼时不是没有和宋仪在一起玩过,只是那时太小,记性不清,再加上后来宋仪总是不在国公府里,她作为公主也不可能经常溜出宫门来,这表姐妹之间便很少相处,误认也是有的。 陈夫人笑笑:“怜怜在自己房中绣花,这个……原是你大表哥屋里的。” 文和脸一红,想过来了,客客气气的朝青夏点了点头。 青夏都蒙了,谁能想到公主突然来了,且还这么文文弱弱,客客气气的。 人家朝她点头,她却不能不识好歹,也只点点头算了。 如同屋内其他人一样行了大礼,免了礼后,青夏以为陈夫人会顺势让自己先下去,没想到她压根没提这一茬,让自己随意坐下,便拉着公主去说话了。 “你能来看我们,我心里头很高兴,如今时局敏感,你母亲带你出来也很是不易。”陈夫人由衷道。 文和有些伤感,叹了几声,说:“朝堂上的事我插不上嘴,帮不了舅舅,舅母什么,先前本想去父皇那里,被皇祖母拦下了……皇祖母说,我是公主,只管在后宫里好好学学见识,若掺和前朝的事,会叫父皇不喜,反而生事端。” 她一腔热心,真情实意,是真的想帮忙,也是真的无能为力,如今朝堂之事,就连几个皇子都说不上话,她一个公主又能做什么呢? 陈夫人心受感动,直说:“公主有这份心,舅母很高兴,只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公主都要保护好自身,我们这些人家大业大,人口多,若真有什么事,总是能扛过去的。” 那位毕竟是她的父亲,她这个当舅母的,当这这个侄女儿许多话并不好说,过分的苛责君臣之间,君王如何猜忌?臣子如何冤枉? 两头都是她的亲人,说与她听,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左右为难。 可文和却是个胆大心细的,她主动说出了口。 “舅舅一心为国,所做之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说谁会有通敌卖国之嫌我都信,唯有说舅舅打死我也不信。” 说罢,目光看向一边垂头的青夏,又扫过这间屋子,她心痛。 “若只是君臣失和,何至于叫舅舅,舅母到今天这步田地?我父皇他……这些年的行径愈发叫人陌生了。” 陈夫人忙说:“这话在舅母这说说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不要说,至少你父皇对你这个女儿还是真心心疼的,宫中那几个公主都不如你得宠。” 文和摇着头,苦笑道:“我只是心痛,一边是疼我爱我的舅舅,舅母,一边是我的亲生父亲,明明是最应该和谐的两股关系,偏偏走到这个地步。” 听了这话无人不动容。 曾经的宋家与君王,也是君臣之间的一段佳话。 如今时局异变,一转身,宋佳成了人人喊打的卖国贼? 可明眼人都瞧着,没有人被煽动去怪罪他们,一直以来,给他们扣帽子的是高堂之上的人。 青夏看向那如千古幽兰的女子,标准的美人,古典娴雅的气质,这位养在深宫中的娇娇公主,天下小姐的模范,此刻推心置腹,叫人生出怜爱。 若是皇帝不疑宋家,君臣强强联手,大霁永保百年,身为皇家与宋家的血脉,眼前的这个女子应当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可如今的她满目忧愁,原本最好的关系,变成了最差的关系,只令夹在中间的人无法自立。 …… 第372章 三顾茅庐 说了会儿话,陈夫人头痛发作,被扶去里间,走之前让青夏陪着文和公主。 文和公主说到动情处时,挥洒热泪,此刻双目通红,青夏在她面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看你像是与我年纪相仿。” 打破沉静的是文和公主,她们二人一上一下,下位的人若不阿谀谄媚,无话可说,气氛容易冷场,此时若是上位的人打开话匣子,倒是令人松口气的。 “回公主的话,民女已有十七。” 文和看着她,想到那位表哥,忽然笑笑,笑的青夏不明所以,只愣愣将她看着。 “小时候大表哥说,将来若娶妻只取贤,身边的女子好看的不要,聪明的不要,伶俐的也不要,只要那安分老实会过日子的平凡女子即可。” 青夏讷讷,不好接话。 文和继续说道:“如今看了姑娘才知道,大表哥言不由衷,分明留在身边的姑娘气质脱俗,姿色清丽,未语便显三分灵敏。” 青夏被她毫无预兆的夸奖,夸的双耳通红,忙道:“公主殿下谬赞了。” 文和只莞尔,他们二人之间实在没什么话题聊,寒暄过后,说笑两句便沉默下来了。 文和看着青夏,有些好奇大表哥的私房之事,可到底是私密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是不好问的。 青夏当然是能不说就不说,等到陈夫人那边喝了药休整好再过来,宋公那边的人来请,陈夫人带着公主离开,就彻底没她什么事了。 青夏独自回房,一路上都有些心事。 说起这位文和公主,不免让她想到,宋家未出事之前,宋皇后还属意要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二公子。 只是被灵扬设计了一通后,再加上后续的事情接踵而来,根本,就来不及定下这桩婚事。 今日她在场,文和公主与陈夫人之间聊的东西不深,也正是有着不深,才更加耐人寻味。 如今这个时候,朝廷风雨飘摇,身为皇后公主,不在皇宫好好待着,陡然出宫找上门来,必有大事发生。 只是会是什么事呢? 皇帝多疑,认为宋家有功高盖主之嫌,便想极力的打压,宋公被派遣边关多年,都没能将宋家彻底削弱,苦苦谋划多年,才勉强找到了个能给宋家定罪的缘由。 其实,也很牵强。 宋家势力根深蒂固,手中握着大量的兵权,若真有不臣之心,只怕早就里应外合,还能等得到多年后的今日,叫皇帝察觉他的逆反之心,然后就这么顺利的将他罢了官,赶到了这个山头来? 恐怕他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脚,仅凭着和城阳王的里应外合,双面夹击,宋家便开始颓败。 青夏刚好回到屋中,想到这一点脚步一停,更觉诡异。 并非是她神话宋家,可宋家的势力绝非寻常,即便是有意要下他的实权,又怎么会这么顺利,这么迅速的就将宋家一撸到底? 除非……宋家一早就料想到了这个结果,并愿意顺着这场戏走下去。 可是如此的话,图什么呢? 作为臣子,宋家已然做到了鼎盛之时,进无可进,这是皇帝忌惮的根本缘由。 那宋家自己呢?是愿意做一个流芳百世的顶奢世家,还是更进一步……伸手问天? 宋溓如此野心,他看不惯这世间一些腐烂陈旧的规矩,他认为不破不立,他也看得清浓疮烂肉长在哪里,在国公府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待在书房里翻过的每一页书,都滋生着他的野心。 世家大族能出一个潜龙资质的年轻人,如何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只是,这些都是青夏的猜测,太荒谬,也太戏剧性了。 她坐下,笑话自己可以去写画本了。 …… 宋皇后来的第一日,带着文和公主回到皇宫算是无功而返。 这个答案本在意料之中,可皇帝还是动了怒。 “朕解了他的职,他便弃朕于不顾?” 宋皇后看着他,此刻的皇帝是清醒的,不如那日醉酒过后借着酒劲朝自己发疯。 “兄长并非是陛下说的那样,只是兄长心灰意冷,更愿意将兵权交回来,任凭陛下处置。” “什么?”皇帝脸色骤变,这个结果是他万万都没想到的。 兵符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宋家又意味着什么很明确了。 一个皇帝手中无兵,只有禁军,大量的兵权都在一个将军手上实在危险,可是打仗的时候需要将兵权交出去,交出去的兵权,想再拿回来就困难了。 手握兵权太久的武将,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道护身符,也成了保持他荣华富贵的东西。 一个收不回来,一个也不愿甘心的还回去,如此才有了拉锯战。 只是先前从未试探过的事情,如今那宋公竟主动的想把兵权交还回来,很难不叫人诧异万分呐! 宋皇后心有钝痛,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面上浮现出挣扎、凄凉。 “兄长说,既不在为朝廷做事,也无法再拿朝廷、陛下的东西,将兵符交回,算是物归原主。” 皇帝脸色变幻,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时机,将东西拿回来,可眼下他图谋的另一桩事情,不能被此事打乱。 “宋公是多年的老将,在许多将士眼中,那个兵符或许不重要,重要的是宋公这个人,他在军心就在。” 说到这里,几乎咬牙切齿,毫不夸张。 “兵符……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拿着,就如同朕的处境,也唯有他能有办法了。” 如此,宋皇后就可以确定皇帝确实下了盘大棋。 原本她和哥哥私下商量的便是,如果这一次,皇帝只是为了收回兵权,倒也还算小事。 他们主动些,看看皇帝的反应,结果,意料之内,也大失所望。 他竟然连兵权都不要,只一意孤行要叫哥哥持兵救驾。 皇帝想明白了,直道:“当年拜访诸葛亮都要三顾茅庐,一次不成,你就再去第二次。” 宋皇后看着他,眸光闪烁,她知道拒绝不了,在她和哥哥的计划内,也确实还有下一次相见。 交代完了正事,有个小太监端着汤药和丸子来,那黑黢黢的丸子,皇帝一口气吃了两个,吃完以后便将汤药喂进嘴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像是已经吃了很久的药。 皇帝吃过药后,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心里头是有一阵发虚的。 “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整,明日再去见你哥哥。” …… 第373章 旧情 如今的陛下,是一点也不在乎他妻子的安危了。 欲成大事者,必要有所舍弃,而这些舍弃,无关乎除了他自己本身的利益以外的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垫脚石。 宋皇后脚步发虚,往外走时,眼前也一阵发黑,未出嫁前,她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千金,当年她嫁给一个势力微弱的皇子时,还被不少人耻笑,说她眼神不行,压错了宝。 后来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在这皇宫里几乎是要把人的心气都熬干净了。 走到僻静处,眼前一黑,她才回神,看清来人。 自她从里间出来,城阳王一路跟随,看着她如何失魂落魄,一直到了这里,四下无人,才现身出来。 “皇后娘娘似乎脸色不大好。” 宋皇后冷眼看他,到了这步田地,已经无所谓再做表面功夫了,况且,对于一个将自己娘家的人害到这种地步的人来说,她也实在给不了好脸色。 “城阳王在此,不合规矩。” 她冷言冷语,眼神亦冰冷,城阳王不为所动,只走到栏杆前,双手撑着,从内而外看着这座皇城,呵笑一声。 而后又转过身来,再看她时,眼里野心不假:“如今的皇城里里外外,陛下都要托我把持,我出现在哪里都是应当,即便出现在皇后娘娘宫中,只怕皇帝也会觉得我是在保护娘娘。” 他说着话越走越近,侵略的目光不加掩饰的放在后宫之主身上。 宋皇后眉心一蹙,在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冷声呵斥:“放肆!本宫是中宫皇后,你竟敢言语不当?” 城阳王目光紧锁着她,当初艳冠京城的美人,做了后宫中的娘娘,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将她堆养成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如今做了皇后,成了国母,一生威仪自是不容侵犯。 可是,他偏要捏住她的喉咙,让她正视如今的处境。 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欺身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并未用力,可他这么突然,叫宋皇后目眦欲裂,眼底浮现惊恐之意,想要呼救,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带来的人都被控制住了。 “当初你宁愿嫁一个草包,都不曾多看我一眼,是不愿意舍了京中的富贵,宁愿在京中做个草包的皇子妃,后来我眼看着你的下场,看着你欲做皇后的美梦破碎,入了宫中当了几十年的贵妃娘娘,如何?当初你一意孤行要嫁的男人,可给了你想要的?” 宋皇后伸手要去挣脱他的控制,可他反手将自己的后脖颈把住,与他越发贴近,这样危险的贴近,令她心神惶惶。 “如今连你的那个废物皇帝都要倚仗我,皇后娘娘,你也没想到会有今日吧。” 宋皇后挣脱不过他,可充满恨意的眼神直视着他,哪怕此刻狼狈,她身为后宫之主的威仪也不容有损。 “你行为放肆,即便今日形势有利于你,也不代表这天下尽是你的囊中之物,本宫是国母,岂容你羞辱?” 说罢,眼里决绝,她拔了发簪,刚要朝他刺去,城阳王已然放开了她,宋皇后一时脱力,只紧握着发簪,目光不善的盯着他看。 看着她自保模样,城阳王发笑,犹如看着一只发抖的小兔,被捏住了耳朵,使劲蹬着腿却毫无作用。 “你想做你的皇后,我也可以给你……”话未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宋皇后垂着发麻的手,咬着牙看他。 “恶心!” 城阳王目光瞬间狠厉,可对她,却没有再多的动作。 他很不甘心,这些年也从未想通过。 “当年无论是能力还是先皇的宠信,我都比他强,你宋家想出一个皇后,为何不来找我?” 宋皇后觉得不可置信,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那时你有妻室,我与你从无交集,你如今拿这些话来羞辱本宫,当真是觉得本宫身后无人了吗?” 城阳王逼近一步:“没有交集?皇后娘娘是不是需要本王来替你回忆回忆破庙之行?” 宋皇后顿时脸色煞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尚在闺中时,母亲曾带着她去山上修行过一阵,那时她身子总有不好,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 去到山上清修,也是为了洗涤尘世间的浮躁。 那时的她胆量很大,去了山间便总是喜欢乱跑,这一跑就出了大事。 好巧不巧,偏是她遇上了山间匪寇,流氓地痞,慌乱之中躲在了破庙里。 她身子娇小,可以藏在隐蔽之处,却与当时一个蒙面男人正好撞上,那人或许是贪图她的美色,挟制住了她,却并没有当即做了什么,只是将那些匪寇打跑,交手之时也受了些伤。 当时她惊恐万分,想趁乱逃跑,却被他察觉,被他带回破庙后,强逼着她为自己包扎伤口。 为了让他放过自己,什么软话都说了,甚至主动报上家门,愿意给他黄金万两以作报答。 当时那个蒙面男人只是笑笑,说她不该自报家门,如此是给人留下话柄。 后来他许是伤口发作,有些发热,没什么力气抓她,她才得以逃脱。 等到她逃回母亲身边,将这事私底下告诉了母亲,母亲震怒,要派人去抓那登徒子,只是等家里的家丁去到破庙之时,已经是人去楼空,不见踪影。 终究是与名声有碍的事情,不好大肆宣扬此事,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不可如此跳脱,身边不太仆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在记忆中与他有什么关系? 宋皇后:“是你?” 城阳王呵笑:“想起来了?” 宋皇后闭口不语,神色警惕。 城阳王笑:“当年破庙之中,我也算救了你一命,可后来就传出来你要与那个草包成婚的消息,我曾带着聘雁上过你家门,此事你父亲难道没有与你讲过?” 宋皇后直道荒谬。 “我与你并无往来,即便你救我一命,是想图个恩情,当时又为何不说?至于你说的这件事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你一心代嫁,你的父亲宠你至深,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宋皇后不知真假,可就算依着他现在的话所说,也绝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什么瞧不起他都是虚言。 “你成婚已早,你所说的提着聘雁去登宋家门,难不成是想让我一个堂堂宋家千金给你做妾?我父亲没将你乱棍打出去,都是看在先皇的面上。” 城阳王眼眸微闪,他自然也不是因为这一桩不如意的事情走到今天这步。 当年皇位之争,腥风血雨,最后胜出的却是一个寻常都没有放在眼里的人,他看中的女人嫁了他,他本可以争上的皇位,也成了他的。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一个草包都能当皇帝,还能娶上宋家的千金,那他又凭什么输? “你嫁给他值得吗?真遇危难,他宁可将你推出去挡刀枪,都从未替你和你的孩子们想过。若他做了亡国之君,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宋皇后笑了,笑意冷冽:“若不是你,他走不到这个地步。” “你算计他,攻击他最薄弱的地方,你知道他能力不足,贪恋权势,便让人哄的他尽信馋言,做尽了天下人都不耻的事情,若非是你这般算计他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城阳王脸色一冷:“他自己不中用,你休要为他找借口。” “你也不用为你的野心找理由,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不过是不满当初他登上皇位,所以你想毁了他。” 两人交锋谁也不让谁。 躲在圆柱后的灵扬,死死捂住嘴巴,眼神惊恐万分,原来,是如此? 父亲所做的一切,居然都是因为不甘心? 想要的人没嫁给他,他就记恨宋家,所以才朝着宋家下手。 他要毁了宋家,毁了现在的皇帝,不只是为了他的野心,更是为了他的感情?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正好碰上母亲在给自己整理春季的衣物,她眼神一凝,忙走过去,拉住母亲的手,气还没喘上来,眼里的惊恐已经露了出来。 “父亲他所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弟弟,不是为了我们,他……” 妍王妃一把捂住她的嘴,看她惊恐的眼神,冷下声音,朝殿内还在的下人呵斥:“都出去!” 殿内的宫人纷纷退了出去,她才放开挟制住女儿的手。 “你又是从哪儿听了些不该听的话?” “父亲亲口所说!” 妍王妃眼神变幻,稳定住了情绪,拉着她说道。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去。” 灵扬喉咙一紧:“母亲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妍王妃吐了口浊气,呵笑一声:“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父亲想做的事情,我能阻拦吗?我不能,你的长兄不能,你和你弟弟更没那个面子。” 灵扬顿时心凉。 “你父亲这个人心狠,当年记恨宋家,不把女儿嫁给他,这么多年都在筹谋如何扳倒宋家,对自己的孩子也都不上心……这些年我早就看清了。” “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是他妻子,你是他女儿,他将来成功,我们便一起陪着他走上至高无上的巅峰,若失败……便是命。” “可他对皇后……” “不过是年少不可得的执念罢了,熬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对是错,我也不可能让别人来威胁我们母女的地位。” …… 第374章 再过一日 皇后再次从宫中出发,去到牛头村,并将之后的种种事件全都据实相告,哪怕关于她自己那些隐晦私密又不敢信的东西,她也不敢有遗漏。 宋公听后,神色复杂,在她冷清的表情中,给了她答案。 “他当初确实曾上门提亲,只是那个时候,东宫未立,他狼子之心昭然若揭,已有妻室,却想迎你入门,并曾对父亲说,只要父亲愿意将你嫁给他,那么他自会将正妻之位拱手奉上。” 其中心思不必细说,可也叫人知道了当初他为了迎娶宋氏千金所做的准备,只怕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他的原配起了杀心。 宋皇后表情龟裂,呼吸一沉。 “父亲觉得他太过残忍,心无仁慈,对自己的枕边人都能杀伐果断,绝非良配,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你嫁给陛下,宋家并不是图皇位。” 当今陛下能坐上那个位置,确实有宋家的功劳,却也不全然都是宋家的作用。 宋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问鼎权力中心,不差什么,自然也不会利用儿女的婚事去巩固本身的权利。 “所以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里,就如你所说,他只不过是为自己所行之事寻个借口罢了,他那样的人,蛰伏多年只为一击毙命,做了准备的充足,可却没想到我们也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 “那么后续我们该怎么办?”宋皇后收拾好心态,问道。 沉默良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宋公说道:“明日,你将文和带出来,我让老二老三带他们一起走。” 这仗,必须要打。 …… 林妙若的肚子大了起来,他本身就瘦弱,肚子大了也不明显,只是她将青夏的手拉过来摸自己肚子的时候,满脸的笑意和即将为母的光辉不容忽视。 青夏怔怔,摸着她肚子的手都有些发颤,曾经她的肚子里也有过一个小生命,只是还未来得及将它孕育长大,就已经离开了自己。 “青夏,再过一日我们就要离开了,京城一乱,咱们这些人也如浮萍不知后果,这个时候怀上这个孩子我心里头总是不安。” 青夏握住她的手,忍不住道:“若当初那个孩子没走,我如今也是身怀六甲,你的忧虑便是我的忧虑。” 林妙若看着她,怀了孩子方能知道她受过的苦楚,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就能抹消的,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好脸色和时局变换就可以让她压回肚子里。 同样为人奴婢,自然知道其中不易,她与宋家公子如何相处外人有所不知,可看她对宋家公子那般纠结,心里头便能知道,她在这段关系中,绝对是受罪的一方。 男人运筹帷幄主导一切,这个时候依附于他的女人,所有的感官、直觉、选择都变得无足轻重,世人皆会因为男人的权柄对他低头,被男人选择上,都会成为女人的福气。 若贪图荣华富贵,权力至上,会心动的人早就深陷其中了,可青夏之所以这么纠结,恍然,事到如今也只有一逃,好似才能为她的自由奔一条出路来。 这一点她比不上青夏心志坚定,她和刘靖帆之间也曲折,也曾委屈、受迫,可是他们二人与青夏和宋溓之间是不一样的。 她为之妥协,是有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自己本身就不够坚定,所以她很欣赏青夏的果决,没有贪一时之欢,和一时春心萌动而忘了自我。 “青夏,你本就该没有任何顾忌,若非阴差阳错做了他的通房,到了时间,你也是功德圆满,离开京城去寻你的家人,只是时间带来的变故总是猝不及防。” 青夏恍惚,时间一过就是一年,看似经历了许多事情,可从时间的长河上来说,也不过是人生中短短的一年罢了。 若当初,老夫人看中的不是她,她就该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其中横生变故,与宋溓纠缠不清,纠缠期间她自己都忘了本心。 是啊,那时的她一心只向往着自由。 青夏眼眶通红,她说:“我对他动过真心,我想过要和他共同进退。” 林妙若眼眸微闪,哑声问她:“后来如何变了?” 青夏苦笑不已,心如坠千金,令她不能放松。 “我变了,他却没变,他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主子,我一想到若我人生往后的几十年都不得自由,与他之间并非最亲密的爱人,而是尊卑有别,只能听他话的主仆,我就觉得压抑不止,难以喘息。” 世人谁不会为了财帛而动心?可若是要用自由去换,青夏做不到。 她不能接受她爱一个人时,她爱的那个人将她当马一样去训,当猫啊狗啊一样去圈养。 不是没有尝试过为他妥协,可他本性难改,而她也不能搭上自己的一生,去指望一个男人会因为爱她而改变本性。 林妙若微咽,与她说道:“青夏,你很好,是他不好。” 青夏摇头,泪从笑中来。 “他也很好,他这样的身份就不应该和我有所牵扯,他应该还是做他独一无二的世家子弟,娶与他相配的富家千金,我和他的这一段情本就是错了,我不怪他,此时我走了,也是我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丢下了他。” 林妙若蹙眉:“你何必给自己背上这么多罪责?当初你为奴婢,又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你的喜恶都在他一念之间,他让你哭你便哭,他让你笑你就得笑,你早就已经被他规训了,以至于他对你表露情意的时候,你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受,因为你知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 “青夏,你活的通透,你其实很明白自己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里,你也知道自己早就被这一段感情裹挟了,所以你才会说这些话,你心地善良,不愿去伤害别人,因为感情被迫承受的伤害,你都总会给别人找这么多借口。” 两人皆哽咽,不止为自己,更为对方。 林妙若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若非她也亲身经历,如何能懂青夏如今的纠结? …… 第375章 托付孩子 青夏于睡梦中醒来,李娘子在为她收拾包裹,手碰到她的妆奁时,青夏眼眸微颤,李娘子只是将妆奁收进包裹中。 “外头如何了?” 李娘子忍着泪,说道:“文和公主被留下,老爷明日会带兵符进宫去。” 青夏沉默下来,头脑发懵,胸口憋闷。 李娘子又道:“上头的人交代了,咱们今晚入夜就得离开。” 青夏拳头松了又紧,呼吸急促。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就在牛头村,皇后来过三次,终于请动了老爷,这个时候我们还能走得了吗?只怕这个地方早就遍布眼线。” 李娘子手一颤,她深吸口气,坚定的说道:“无论如何,即便杀出一条血路来,都不会伤了宋家家眷的,这是老爷的底线,姑娘,你别担心。” 青夏深吸了口气,心头颤颤,她一把抓住李娘子,说道:“不能入夜,入夜反而危险,白日!白日就得走!”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是画桑,她喘着粗气,看着屋里穿戴整齐的主仆二人,目光看向青夏,认真又严肃的说道:“姑娘,夫人传你。” 青夏心神一凝,起身出去,李娘子紧跟其后,却被画桑拦了下来。 “李娘子,姑娘的东西还要烦清你赶紧收出来,只怕事急有变,不能耽误!” 李娘子一怔,不敢再迟,转身回去继续收拾。 而青夏那边,刚到了陈夫人那里,就看到几位年轻的主子都在,包括文和公主。 陈夫人稳坐着,神色平平淡淡,不悲不喜,一点也不现实,风雨欲来那样急迫。 看她来了,才说:“入夜走有太多变数,一会儿用过饭你们就都走,兵分几路,出了牛头村自然有人护送你们周全,只是路上难免会颠簸。” 宋洁第一个说:“那娘呢?” 陈夫人目光平静,说道:“你爹要上战场,你娘怎能退缩?” 此话一出,二子一女皆红了眼睛,文和亦别过脸去。 “可是一早就说好了,先送娘和姨娘离开,我们几个年轻断后。” 此刻,青夏才看到坐在一边抱着幼儿的许姨娘。 她亦沉着脸,在宋洁说完那话以后,直道:“我不走。” 宋洁狠狠蹙眉,陈夫人也看着她,语气带着强硬:“战场上刀剑无眼,等到老爷一进京城,牛头村怕是立马就会派重兵把守,你现在不走,就如同已经将命交代在了这里。” 许尽春深吸了口气,她不喜陈氏,可她喜欢老爷。 “我不是为你留的,我是为了我的夫君,先前在边关,多少次死里逃生也都过来了,如今危难之际,我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陈夫人重重一哼,懒得看她,也不在意她的生死。 可是,她这话,听在耳里,并不像是对正妻的挑衅。 青夏默默看她,只觉得她是在做殊死抵抗,她只是为自己的心上人。 在看她手中的孩子,一时恍惚,手不自觉的挡住了自己的小腹。 许尽春也看到了她,对她微微一笑,与方才说硬话的模样全然不同。 用过饭后,陈夫人不容他们说什么,只叫身边的婆子带他们下去换衣裳,男的扮做长随,女的扮成丫鬟。 青夏是这里面最平静的一个人,李娘子将她头上的珠翠换成发绳,又扯得没那么工整,青夏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无杂乱,而这时,许尽春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青夏连忙起身,二人四目相对,她心中暗暗发沉。 “青夏,我需要你帮我。” …… 坐上村中运菜的牛车,青夏怀中抱着孩子,与村民李成假扮夫妻,牛车并不平稳,正如青夏此刻的心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鬼迷了心窍,才答应带着这个孩子上路的。 许尽春知道,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在意她孩子的生死,或许作为她的哥哥姐姐,会保她一时平安,可是终究是隔了一层,有陈夫人在,尽管没人会短她们母女吃喝,可在危急关头,一个幼儿就成了累赘,大难临头时,谁也不愿拖累。 她自愿留下,哪怕会死在牛头村,可她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她什么都不懂…… 她心里清楚,老爷留有后手,让她自己和陈氏,两位少爷和小姐,带着那位公主和青夏离开,就是为了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最安全的地方也并非是牛头村,而是他们要逃离的方向。 可是都走的话,势必引起怀疑,目标太大很容易一网打尽,所以,也是为了她的孩子,她选择留下。 之所以选择青夏,也不言而喻。 起先她开口,青夏并没有同意,甚至是一口否决毫不留情。 可是,许尽春竟跪了下来,她抱着孩子,丝毫没有尊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宁愿留下她,不愿她受颠簸之苦,可是,这个孩子如果留在牛头村,一旦这里发生变故,你们都走了,抓到我们的人就会拿我们泄愤,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孩子无辜,我不能让她跟着我……” 青夏将她拉了起来,却如何都拉不动她,急道:“她有哥哥有姐姐,都是宋家人,比我这个外姓好,我们都要走,你将孩子交给我,倒不如交给宋家的人,我相信他们也都会保全她的。” 许尽春摇头,说:“不是我不信他们,是不敢麻烦他们,青夏,你知道的,我身份尴尬,有些事,说不清……” 青夏头脑风暴,想着不论如何也只是带着这个孩子一起上路,等在路上,她在将孩子交给宋仪她们,她自行想办法脱身也不是不行。 也或许是怜惜她为母之心,终究还是把孩子接了过来,依旧冷着声音说道:“等出了牛头村,安顿好了,宋家的孩子,我还是会交给宋家的人,我只是负责帮你带出去。” 许尽春只是笑,她将所有的积蓄都给了青夏,青夏不要,她却说:“这些原本就是老爷给我的,也是宋家的资产,这一仗打下来不知是什么结果,如若……如若败了,你带着这笔钱,带着她,远走高飞。” 青夏眼眸一闪,下意识的反驳:“我能去哪儿?宋家若败,我们也都败了。” 许尽春抿唇不语,看着眼前清丽的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这她的手,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珍视的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心肠何其柔软。 “拜托你了,青夏。” 青夏眼眸湿润,再冷的话都说不出。 她若一心跟着宋溓,此刻的她绝不会这么冷硬,她是一定会趁早离开的,这个孩子交给她,反而不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她对许姨娘如此冷淡的原因。 总之,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 第376章 做戏·警觉·惊魂 牛车颠簸的人难受,青夏不知其他几位都在哪儿,他们被分开出来,或早或晚,总之为了引人耳目,都打扮寻常,她抱着孩子伪装成村妇,看着倒也不奇怪。 本就不在城中,牛车一路往小镇去,自然会有搜查。 青夏如今的过路文书是宋家之前准备的通行证,她将自己的给了李成,让他拿去应付官兵。 她这一路倒是平顺,毕竟他到底不是宋家人,就是不知道宋仪和两位公子,尤其是宫中出来的公主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李成牵着牛车入镇,在一家客栈安顿好她,他有别的事,准备离开,青夏叫住了他,轻咳了一声,道:“娃娃好久没吃奶了……” 李成暗道一声“失礼了”,眼珠子一转,粗着声音道:“你这婆娘,一点奶水都没有,饿着我闺女有你好看的,店家!有没有羊奶?” 民间多有粗俗男子,对自己的妻子动辄粗鲁,二人扮演着民间夫妇,倒是常态,店家出来看了一眼,说了句有,又说了价钱。 李成一边肉疼,一边去付钱。 与那店家发牢骚:“你说说娶个婆娘摆在家里有什么用?老子娘看她不舒服,我带着她出来吧,她还奶不了娃娃。” 店家能说什么?只能笑着讲和。 “哎呦,兄弟说这话就太伤人心了,好歹是给你生孩子的不是?你婆娘没有奶,你带她去郎中那看看,或许就治好了嘞。” 李成摆摆手:“她就是没有,我娘说了,女人奶不了孩子就是无用,我还花钱给她看?还不如给我老子娘买二两肉补补。” 店家嘴角一抽,嘴上附和着,心里鄙夷着。 旁人怎么看他们不要紧,总归这场戏做的没人怀疑。 李成说要去卖菜,丢下她在这儿,心里暗暗龇牙,这个若是让宋家人知道今日演的这出戏,他会不会挨打啊? 店家的媳妇儿端来的羊奶,为人倒是和善。 “妹子,快给孩子喝了吧。” 青夏连忙接过,她虽然没真正做过母亲,可是照顾幼儿仿佛是女人天生就会的,小心又缓慢的喂给怀中的宝宝,看她喝的满足,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对那老板娘感激笑笑。 看她这么年轻,长得又秀丽,老板娘心生怜爱忍不住说了公道话。 “你那汉子忒不是东西,你生了孩子元气大伤,没有奶水就给你多补补嘛,好多女人生完孩子不产奶,都是大鱼大肉补出来的。” 青夏表演着一个为丈夫说好话的女人,也像模像样的。 “他就是嘴巴坏,我在家里头又要带孩子,又要帮婆婆做事,他心疼我,就带我和孩子一起出来,把我安顿在这儿吃吃喝喝,他去外头卖菜,免得被风吹着。” 看她这么说,老板娘一想,又说:“哎哟,你这么维护他,看来他也就是好面子,在外头说话不中听罢了,看来是我过分担忧了。” 青夏心头一暖,由衷说道:“您是好人,多谢您了。” 不是心地醇厚之人,看见别家如何相处都不关他们的事,谁又回来多问一句? 她如此关切,怕自己受了委屈,真真是菩萨心肠。 不过多时,一个樵夫形象的男人进来,眼神扫过一圈,跑到青夏面前,哎哟哎哟的说:“妹子你咋还在这儿?成儿在外头和客人起了争执被人打伤了!” 青夏面上又惊又气,目光则暗自扫过他的头发,用了一根布带绑着,布带尾根绣了个“宝木”,放下心来,抱着孩子边走边问情况。 出了客栈,跟随他一路狂走,走到小巷中,停着一辆普通马车,那人恭敬的道:“姑娘快上车,等到下一个地方就能见到二少他们。” 青夏微顿,看了他一眼:“许姨娘也在吧?” 那人点点头:“在!” 青夏眼眸微微变化,深吸了口气,毫不犹疑的抱着孩子就往回跑。 她带着孩子,边跑边喊,一下子就吸引了注意,那人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跑开。 小镇民风淳朴,她一个女子抱着孩子仓皇出跑,自然有人来关心询问。 那男人反而不能妄动,青夏跑到人群中,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他追上来,浑身颤抖。 “那是个人贩子,他说我丈夫被人打了,带我去看,我跟着他走到里头发觉不对……那巷子里根本没有菜场!” 常住这里的人便说:“那里头是个巷子,哪来的菜口?” “你这人贩子也太猖狂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拐带妇女?” “妹子别怕,你在这儿,我们帮你报官。” 青夏定下心来,那人却慌了神,竟飞檐走壁,逃离此处,惊的人群一阵嘈杂。 竟还是个练家子啊! “姑娘你真是运气好,那家伙一看就是有功夫的,你能逃出来是上天眷顾。” 青夏惊魂未定,连连朝着周围人道谢。 你能逃出来,真是上天眷顾。 逃出来…… 青夏眼眸一润,仿佛看到了机会。 上一次她想逃没能逃离,这一次,她成功了,在一个会武功的人面前抱着孩子都能救自己一把,是不是说明她也就有机会逃离这里,逃离过去? 看着怀中哼唧的孩子,青夏深吸了口气,先抱着她往回走,走到客栈,一进门去,看到了方间。 方间快急死了,他来客栈接人,人没接到,正要出去找,一转身就看到了姑娘还带着孩子,满头大汗,看见他时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差点给姑娘跪了。 “我的姑奶奶!不是说好在客栈等吗?属下来没看到你,差点儿以死谢罪啊!” 青夏手有些抖,忙对他说:“你快帮我接住孩子,我有些抱不动了。” 方间不敢迟疑,连忙接过来,才发觉定下来的姑娘,浑身发抖,像是刚谈过一场大难。 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你咋了?” 青夏摇头,软着腿往外走,说道:“走吧,先走。” 方间也准备了一辆小马车,走在路上他再询问,青夏才说出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方间更觉得肉疼了,一时感叹姑娘胆大心细,一时感叹自己命好。 “姑奶奶,你真是我姑奶奶,若非你察觉,此刻已经落入歹人之手,到时大爷一定会扒了我的皮的!” 他语气夸张,说的很好笑,青夏却笑不出来,只问了句:“大爷何在?” “大爷不在,大爷忙的厉害,只叫属下一定要尽快接到姑娘与几位主子会合。” 说到这儿,又补了句:“姑娘这里都有人看守,也不知道两位少爷小姐还有那位小姐那边如何了。” …… 第377章 再见墨夫人 青夏这里都有人围追堵截,宋家人那边更不会放过。 青夏唯一幸运的便是,她还不是宋家人,花费大量的精力抓她回去没必要,宋洁等人那边才是重头戏。 一路的逃离,到了无人烟的地方便有一场恶战,等到了安全之地时,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了。 比起他们,青夏是全须全尾的到的。 几人汇合,皆是死里逃生。 看到青夏来,宋仪先跑过去抱住她,浑身颤抖。 千金小姐,哪里见过那些场面? “那些人的刀像是砍萝卜一样。”她瑟瑟发抖,说道。 一路过来,青夏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她拍了拍宋仪的背,说道:“都过去了,咱们出了牛头村,一路披荆斩棘,总算汇合,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一路披荆斩棘?宋仪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青夏,问她:“你最先走的,可是遇到了麻烦?” 青夏不想惹她担心,只笑着摇头。 宋仪不信,但也没多问。 最后到的是宋洁和宋演,几人聚齐,皆无喜色,找了个地方住下,青夏刚哄睡了孩子,就听到外头一阵骚乱。 心中一凝,幸亏在外走动多有不便,她没有脱孩子的衣裳,更没有脱自己的衣裳,此刻穿戴整齐,若有事发生,立刻出发,刻不容缓。 下一秒,门被敲响,方间焦急喊她。 青夏飞快跑过去开门,就听他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前头盯梢的人说,已经有人从京城那个方向追过来,大概率就是来追我们的,咱们趁夜逃走。” 青夏没多问,转身回来抱起孩子,提上常用包袱就跟着他走了。 这一夜注定不眠。 马车穿梭在林间,几个女孩子坐在一辆马车内,青夏抱着孩子,心里急迫又紧张,心脏砰砰直跳。 那伙人兴许是要在当地排查,所以追上来没有那么快,但他们却不能有一点松懈。 方间指着前头的亮光,大喘一口气,说道:“清溪小镇,有宋家的私宅,咱们到哪儿了就安全了。” 车内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松了口气,而文和,哪里受过这样的逃亡,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几欲想吐,难受不解。 看她这样,青夏腾出一只手,在李娘子给她收起来的几个包袱中找到了一袋橘子,分给她和宋仪。 两人接了过去,吃了橘子果然舒服一些,文和预备将橘子皮扔到外头,青夏连忙制止。 “咱们这一路去,有马车压过的痕迹,车内就不要扔任何东西到外头去了。” 留下更多的痕迹,更方便被人追上了。 文和一脸歉疚:“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青夏冲她摇摇头:“这样的事情一生中也遇不到一次,若非是逃亡,也不必这么小心。” 说罢,文和沉默下来。 似乎是在自责。 “我父皇,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突然开口,宋仪看着她,也说:“姑父以前很好。” 在她小时候的记忆中,姑姑曾让她入宫,在宫里,对旁人来说充满阴谋诡计,可对她一个孩子来说,在宫里有姑姑和姑父疼爱,反倒比在宫外的时候,母亲看她的眼神要好。 不论大人有多少算计,曾经的感情是真的。 文和瞬间湿了眼眶,她看着青夏,说:“小的时候,父皇很喜欢大表哥,甚至说过若是皇子不争气,便是叫大表哥坐他的位置也甘愿。” 虽然是戏言,可那个时候,当真是没有那么多的算计。 “自从那个道士到了父皇身边,父皇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为了延长寿命,什么都敢做。” “……” “皇祖母对他早就失望。这些年他的作为大家都知道,皇祖母曾对我说,父皇这是自取灭亡,到了触底反弹的那一天,将会是一场恶战。” “……”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这场恶战竟然会是最疼爱我的两拨人,会是他们……” 这种时候谁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任由她缓缓倾诉,宣泄出来。 到了清溪小镇,驶入私宅后,拖着满身疲惫,宋洁分好屋子,特殊时期,没那么多讲究,本来三个女孩住一间,可考虑到还有个孩子,夜间哭闹不休,青夏自觉领了一间房。 好在这里喂了羊,母羊产了小羊,不至于饿了孩子。 青夏意识到这一路的逃亡怕是不会是几天的功夫,便问了管羊的人,若羊奶充足,多给她备一些。 过了一刻钟,羊奶被送了进来,用了胶皮袋装的,虽然简陋,可这个时候,也顾不了许多了。 四周安静下来,青夏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缓解,她躺在孩子身边,看着她憨态的睡颜,刚喝过奶后,嘴巴还不时嗫嚅,心头一阵柔软,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小手。 这个孩子实在乖巧,这一路上哭都不曾哭过几声,像是知道他们逃亡不易,不敢增添负担。 可怜许姨娘,若是跟着一起出来,此刻带着孩子,母女相依,怎么也比她好。 青夏深吸了口气,平躺着,手盖在小腹上,放空思绪,睡意来袭。 天微破晓,也就睡了两个半时辰,青夏醒过来,用水烫了下胶皮袋里的羊奶,给孩子喂过后,看她还想睡,便哄她睡着。 等安排好了这边,她出了门,其他人都还在睡,她找到方间,果然他起得早。 “他们可会追到这里来?” 方间说:“按道理来说,这里不好找,可是非常时期,就怕他们采取非常手段。” “那我们还要走吗?” 方间:“二爷的意思是,此处也不宜久留,要去白河县的五泉山,那里地形复杂,且有宋家自己的山庄,就算他们找上去,也会死在上头。” 青夏心头微微发紧,方间意识到自己说话杀气太重,冲她心虚一笑。 说走便要走,几人用了饭后,又上了马车离开。 这次,青夏有些心不在焉了。 从这里到白河县,这个期间,她得想办法离开才行。 如若上了五泉山,怕是就没有那个机会再走了。 马车到了白河县临近的白马县已是中午,一行人停下来去了客栈用饭,此刻艳阳高照,几人都有些疲累。 孩子被宋洁抱过去,减轻了青夏的负担。 青夏说起身走走,不出客栈,便没人拦她,只是这一走,竟让她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 墨夫人来到白马县,一路不曾停休,正算着还要多久能到京城,算着算着,发觉点的菜还未上桌,刚起一抬头准备喊小二,便看到了几步之遥的青夏。 目光对视上时,青夏第一反应就是冲她微微摇头,手在面前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 第378章 逃脱·有孕 再度遇见干娘,对青夏来说绝对是意外之喜,喜过后也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干娘,否则,她想走就更不好走了。 按道理来说,有宋溓的关系在,墨夫人与宋家人也算有联系,只是此番她是为自己的干女儿奔波一趟,看她神色憔悴,对自己比的手势,便按耐不动了。 这一顿饭,青夏味同嚼蜡。 用过饭后,一行人又打算离开,这一次,青夏真是不想走了,她看着墨夫人的方向,前有宋洁和宋演,两人都是不好糊弄的。 无奈,她只能先跟着离开。 马车内,宋仪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 “青夏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 青夏回神,冲她勉强笑了一下。 “昨夜睡不着,现在有些困乏。” 宋仪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也是,半夜还肚子疼,不敢出门,一直到今早天亮了……” 密林里,亦是到白河县的交界处,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人警铃大作,宋洁已经出去,外头瞬时传来刀剑声响。 孩子是文和抱着的,青夏看了一眼,莫名说了句:“还备了一些羊奶,在底座下头,等她要吃了,用热水温一下就好。” 文和只是点头,并未觉得有哪儿不对。 “咱们不能坐在车里,坐在车里目标更大。”青夏说,说完以后,起身打开了车门,喊他们下来。 文和身为公主,骑马自然是会的,她骑马,宋仪坐在她后头,接过孩子,青夏把他们用的上的包袱拴在马身上。 一切准备好,宋仪忙问:“你怎么办?” 青夏笑:“那边还有马,你们快走!” 那边方间等人奋力抗敌,也在朝这边的主子喊他们快跑,两人不疑有他,骑马离开。 宋洁宋演到底是将军之子,能帮着暗卫抵挡一时,看姑娘们没有留在这儿,也就安心了一些,就没有人分心察觉到青夏并没有骑马离开。 这边的青夏,目送她们离开后,取了自己的包袱下来,心中安定,毅然决然的离开。 她的身后没有追兵,那边打的难舍难分,刚好给她空出逃跑的时间。 等到敌人察觉到兔子一个二个都跑了的时候,杀出几人要去追,其中有两人就是往青夏的方向。 而追骑马的文和与宋仪,则被宋洁一刀砍下,自己也被牵动扯到手臂。 青夏这里沿着山路跑,只跑大道,看到路边缺口,毫不犹疑的跑进去,果然是小道,跑着跑着,就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她没回头看,面色紧张起来,跑的更加用力。 咻—— 长箭破空,穿过追兵的喉头,墨夫人骑马追赶,碰上这一幕,看着青夏被人追赶,毫不犹豫射出一箭,于是骑马更快的追了上去。 另一箭,更是射进那穷追不舍的另一人。 尾巴扫干净,她大喊青夏的名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青夏跑的慢了一些,扶着树干停住,心脏跳的快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回头一看,是干娘追了上来,她顿时干呕不止,半跪下来。 …… 这边终于摆脱了追兵,宋洁宋演带着剩下的人去追妹妹们的马,人到了白河县。 文和与宋仪便在进来的路上等他们。 后来的人身上都挂了彩,方间伤的最重,被其他人架着来的,好歹是没丢了命,宋家的暗卫,训练有素,此时正有体现。 几人死里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笑着笑着,宋仪先沉了脸,声音里都带着不知觉的颤抖来。 “二哥三哥,青夏呢?” 此话一出,宋演立刻就问:“她不是跟着你们一起走的吗?” 双方都意识到人没跟着对方一起走,纷纷沉下脸来。 方间反应更是大,一激动,牵扯到身上的伤口昏了过去。 宋洁黑着脸,半晌说道:“派两个人去找她,其余人和我一起进五泉山,追兵的目标是宋家人,她不会有事。” 这话说来,安慰了下宋仪,可人一时没找到,终究是不能安心。 看出她迟疑,宋洁说:“你在这里多待一刻,就有多一刻的风险,咱们先走。” 这种时候,不容得去闹小脾气,宋仪含泪点头,不再拒绝。 …… 青夏坐在墨夫人马背上,几个颠簸下,她搂着墨夫人的腰,意识昏沉。 她上马之前只说了句“不去白河县”,原本墨夫人只想带她先落脚,一听这话,果断去了另一头,她说不去,自然有她的道理。 背上一沉,意识到她精神不好,墨夫人绷着脸,驾马速度更快了一些。 等到了黑马镇,直奔医馆而去。 青夏一直在跑,身后似有猛虎在追,她不敢回头,跑的越快,肚子坠坠的疼,心脏突突的跳,忽然,意识到什么东西流逝…… 她慢下脚步,低下头一看,一片血色。 脸色刷的一白,她瘫软下来,手捂着肚子,惊恐的叫不出来。 “娘……为何又不要我?” 幼儿哭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青夏惊恐的捂住耳朵,无声的尖叫。 医馆内,施针后的大夫蹙起眉头,忍不住数落起带她来的人。 “这小娘子怀着身孕怎么能骑马带她来呢?” 墨夫人一怔,脚步一沉,到底是经历过风霜的人,还是很快就沉稳下来。 “这是我女儿,我才知道她怀孕。” 大夫哑然,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年轻,消瘦。 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怀上孩子的吧? 一时沉默,长叹口气,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她的脉相不显,好在我问诊多年把出来了,等到明日早晨,我再给她把一把脉,今天就不要动她了,让她好好的在这儿躺着。” 墨夫人点点头,无话可说,只看着脸色苍白的青夏,心头一阵阵的跳着。 她不敢想,如果她再晚来一步,就他们被那样围追堵截,此时的青夏,是不是已经…… …… 夜深,医馆落锁,裘大夫的夫人来给她们母女送了晚饭,墨夫人给的钱多,她送的晚饭自然也不差,尤其是青夏要吃的,绝对是对她身子有益的。 饭菜摆上桌,青夏才醒过来,她的头一时时的发沉,转过脸就看到墨夫人正在搅弄汤水。 裘夫人先发现她醒的,忙说:“你闺女醒了!” 墨夫人放下碗,过来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不急,也别说话,在这儿是安全的,只有你我,你听我说,你受了惊吓,身子很不好,此刻你就好好的躺着,一会儿我将你扶起来,喂你吃些饭。” 没告诉她怀孕,是不知她现在的情况,怕陡然告诉她这个消息会令她受不了。 青夏要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眸光水润的看着眼前为自己忙碌的干娘,心头哽咽。 裘夫人见状,不打扰她们母女说私房话,便先出去了。 青夏乖乖的用饭,她看着干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测,等她也吃好放了碗,两人坐在一处,青夏未语泪先流。 墨夫人忙去擦她眼泪,轻声细语的说道:“好孩子别哭,眼下都过去了。” 青夏微咽,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些日子,她压抑的久了,一路的惊心动魄,许多时候,做的选择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假思索的。 她逃出来了,成功了,也算顺利。 却挂心宋仪她们,是否也如自己一样顺利。 “干娘,我做了个梦。” 墨夫人看着她,问:“什么梦?” 青夏眼眶湿润,声音颤抖:“胎梦。” 墨夫人懵了一下。 青夏说:“先前怀那个孩子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梦,当时不懂,以为是他总念叨着要孩子,才梦到这些,方才我又梦到了,她问我为什么又不要她?干娘,我身上是不是又有了?” 墨夫人简直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什么叫先前怀那个孩子的时候?青夏,你回京之后有过孩子?” 青夏低下头,沉默的点了点头,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墨夫人只觉手瞬间失去温度,下一刻,她拉紧了青夏的手,心疼不已。 “不怪你,只是,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让你怀孕呢?我们在旬阳,听说了他大婚的消息,我就想来看你,你干爹说,那时来不好,让我忍到过年后再来。”说到这里,她也一声哽咽,心里后悔不已。 “早知道你在京中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我无论如何都是要来寻你的。” 青夏摇摇头,深深地喘了口气。 “那时候京中局势不明,您没来是对的。” 墨夫人说:“大夫说了你胎像不稳,孩子刚上身就经历了这种动荡,好在你先前调养过身子,底子没有那么差,但凡上了点年纪的妇人,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这孩子就危险了。” 青夏听后,心跳不止,她抚上肚子,原本愁云惨淡,此刻脸上都浮现出一些笑意来了。 “其实,我有预感。” 说着,她看着墨夫人,笑容恬静,又如遇珍宝一般,说:“那几日身上就隐隐有察觉,但当时没有大夫没有查明,我也不敢说。” 墨夫人想到京中如今形势,暗叹口气,说道:“你身怀有孕就跟着到处颠簸,若是叫宋溓知道了……青夏,我那时看他们是往白河县去的,你为何不让我带你去?” 青夏眼眸一闪,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向干娘,说了实话。 “原本我就打算借这个机会离开的,遇到干娘是意料之外,可想当初接到消息得知干娘要来京城的时候,您就已经动身了吧?我的回信此刻也不知到了旬阳没有。” 墨夫人先说:“给你去了信,我人就跟着来了,他大婚却不提给你一个名分,我心想或许是他们家里规矩重,便想来给你撑腰,只是走在路上察觉不对,这天下要变,便想着要早点见到你,确定你安全。” 青夏一听,眼眶又蓄满泪水,无声落泪。 她何德何能,被这样珍视,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护她呀。 墨夫人给她擦去眼泪,柔声说:“现在没事了,有我在,必会保你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她没问青夏为何要走,青夏此时也说不出来,对于这个孩子,是她有预谋,有想法,失而复得的。 她和宋溓之间,一两句说不清。 次日醒来,裘大夫先来给她把脉,看她状态良好,点了点头,放心了些。 说道:“你们母女俩是运气好,碰上我老裘了,否则这姑娘月份浅,寻常大夫摸不出来,还当是别的什么问题,开错了药就要后悔了。” 见他自吹玩笑,墨夫人对他很是客气,说道:“多谢您老了,等我女儿坐稳了胎,我就要带她回去,只是不知还要多久?” 裘大夫看了青夏一眼,对墨夫人招招手,示意一边去说。 墨夫人跟着过去,背离了青夏,就见裘大夫脸色一沉,低声问道:“我是大夫,要看病人就需要了解病人的情况,你能告诉我,这姑娘先前是不是就落过一个孩子?” 墨夫人喉间干涩,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裘大夫叹了口气,说:“小小年纪就落了一胎,后来虽说保养了身子,可终究……你是生养过的,自然知道女子身体弱,落过胎更弱,后来即便是山珍海味的给她补,也经不起折腾。” 墨夫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您老就和我说实话吧,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 裘大夫看了她一眼,说:“这姑娘是否受人胁迫?若是她被欺负我们立马报官。” 此话一出,这才意识到他是误会什么了,当青夏是被人侵犯迫害,才使先前有了孩子,又落了,短时间内又怀上孩子。 “多谢您,她是正常怀孕,先前那个是意外,如今外头不太平,她这次是受到了惊吓,我带着她赶路才这样的。。” 听了这个话,裘大夫才松口气,医者仁心,他能看出来的病症能治,可以隐藏在表皮之下,看不出来的“病症”,只能问,问的出来,或许有解救之法,问不出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病症埋于皮下。 “刚才我是想说她年轻底子好,虽说前头落过一次胎,可到底是补救过了,不至于脆弱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墨夫人悬着的心重重放下,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大夫。 这大夫说话前后落差大,叫她心里头如坠千斤。 “您这……” 裘大夫忙说:“别怪我前头说的那么严重,实在是因为行医问诊见过太多情况,许多女子身上的病症病人自己不敢说,受了委屈也只能憋着,我才多嘴。” 墨夫人忙摇头,肯定道:“您老是热血心肠,这天底下若是多几个像您这样的大夫,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讳疾忌医呢?” “你们若想走,就再待过一天吧,我好给她再巩固巩固,但是马是不能再骑了,你去置办一辆稳当点的马车。”裘大夫如是道。 墨夫人立刻去办。 而里头的青夏喝过药后,等着干娘回来,昏昏欲睡。 …… 第379章 许尽春 一日的时间飞速而过,墨夫人套好了马车,扶着青夏小心上去,自己便做马夫,走前给了裘大夫一笔钱,是封口,也是感激。 裘夫人看着马车遥遥而去,轻叹一口气,说:“世道不太平,叫这对母女独自外出,实在危险。” 裘大夫也道:“是啊,阿哥说京中要打仗,他要带大嫂和侄儿回来,旁人有旁人的不易,咱们也有咱们的困难,不知道京城打仗,会不会波及到我们这儿来。” 裘夫人吃惊:“阿哥不是替国公府看诊?他都待不住吗?” “你是不是忙昏头了?如今哪还有什么国公府?” 夫妻二人喃喃低语,无奈摇头。 …… 躺在马车里,青夏并不安心,她怎么好叫干娘为她赶车? 只是如今干娘将她看的像宝贝一样,生怕她磕着碰着了,一路上只要路遇平坦,马车就走的飞快。 她们离京城越远,就越安全。 墨夫人要带她回旬阳,不可避免的路过扬城,并非是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是以青夏如今的身体状况,走官道要更平坦,顺利一些,这是最近也最安全的一条路。 在扬城落脚吃了顿饭,还听到了不少消息。 “裕亲王都出征了?” “这还能有假?如今京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要我说,这种皇帝早就该下台了。” “慎言!咱们的王爷可是坚定不二的站在皇帝那边,若皇帝失败,咱们扬城……” 后头的话,因着恐惧没说出来,却不言而喻。 另一人许是喝醉了酒,呵呵笑道:“那又咋啦?谁当皇帝?扬城都还是扬城,不归我管,也不归你们管。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谁当官谁做主,还不是上头的人敲定的。” 话是这个话,看着他醉态模样,只觉他妄议政治,嗤笑不语。 吃过饭后,母女俩又启程,这回,青夏心安许多。 她说:“早就听闻裕亲王是极其正派的人物,作为如今皇帝的老皇叔,是要还天地一片清净了。” 墨夫人深吸口气,想到了丈夫,想到了书院里的那些学生,说道:“你干爹带着书院里的学生下山了。” 青夏起先不解其意,而后反应过来,凑到车门口,与干娘近了一些,说:“干爹带着他们,可是……” 她欲言又止,好似明白了,却又好像没有明白,话到口边说不出来。 墨夫人笑了笑,说:“他到底是在朝中当过官的人,敏锐程度非比寻常,此时天下正乱,他要为自己的学生谋个出路,朝堂之上,政治上那些事情我不懂,也不管,他要做什么就去做,等他回来家里也有他的热乎饭吃。” 青夏听得心头一热,轻叹口气,看着干娘温柔的脸庞,说:“有您这样的妻子,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墨夫人笑着应下她的夸赞,二人说着闲话,马车离开扬城。 …… 牛头村在送走了他们之后,守在外头的追兵一直不曾停歇,但这里头到底还是有宋公和陈氏坐镇,即便清楚里头的小羊跑出来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去搜查,毕竟皇帝的戏还要做下去。 宋公离去前,将自己的一妻一妾都叫到了房中。 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他眉头紧蹙:“你们不走,留下来,可能会没命。” 陈氏没说话,许尽春即便肚子里有千言万语,都不能先于正妻开口。 看着丈夫威武不需言,挺拔不输少年的模样,陈夫人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岁月带走了她的青春容颜,也带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少年义气,他们之间横隔了许多东西,在他回京之后,没有刻意去处理过去的问题。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就连她最看不惯的妾室也只当没看见,尽管怄的要吐血,恨不能造下杀孽,好似除了许氏,他们就能回到最初的模样,可她知道,过去那些事情不是不存在了,只是孩子们都长大了,她总要分得清孰轻孰重。 “若是都走,牛头村成了一个空壳,我在,便是你在,他们手中有人质,就不会狗急跳墙,你算准了一切,可是事实会变,万一……”迟疑一瞬,接着说道:“如果有个万一,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处危险中,我们留下,他们离开,正好。” 宋公目光闪烁,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回到了年轻时候,那样隐忍克制,却又满是怜惜。 这样的眼神,已是许久未见,陈夫人一愣,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到了这般年岁,几年的空落早已将她磨的没了什么心气,纵使撑着皮面,内里也早是一片废墟。 就如之前府中上下皆称她为老夫人,面皮上已显老态,内心里也无法再有年轻鲜活。 “即便你们留下,也不会叫你们真受到伤害,一旦有变,我留下的人会誓死守护你们。” 他们夫妻说话,许尽春安静看着,等到这个空隙,她想,应当是留给她的,抬起眼眸,看向眼前这个自己跟随了多年,将自己从泥泽沼地拉起来的男人,冲他笑笑,说道:“宋哥,我将孩子交给他们一起带走了,这个时候孩子们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宋哥在,夫人在,我也不会走。” 一声宋哥,喊的宋公一怔,亦让旁边的陈夫人蹙起眉头,从来都没听过这个称呼,她自来称呼他都是“老爷”,如今一声宋哥,着实怪异。 宋公看了她许久,好似欣慰,也有感叹,眼下诸事繁多,便是有满肚子的话,也不到这个时候说,他对二人交代一番,起身离去。 他走之后,两个女人单独待在一处,自然气氛就没有之前那么融洽。 许尽春眼眸平静,正想行礼后离开,陈夫人却拦住了她,未发一语,只是那样冷冷的看着她,在等着她的答案。 许尽春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不愧是陈氏的千金,自傲自负,便是想问人话也不轻易开口,就要等着别人如倒豆子一般全盘托出。” 陈夫人拧眉,不悦的看着她。 许尽春垂下眼眸,有些话本来打算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可是,她低头,看着手腕上戴着的宽口银镯,转了一圈,才说:“跟着他刚到边关,那里的人都不认识我,自然也不知道京中发生的事,他给人介绍,说我是他的妹妹。” 说到“妹妹”时,她笑了。 “将军驻守边关,不带妻子,却带上一个妹妹,其实也挺暧昧的,我和他的关系没人敢深问,总之他说我是妹妹,我就是妹妹,我那时也一心将他当哥哥。” 陈夫人拧眉:“没头没尾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对上她不解的眼神,许尽春走到陈夫人跟前,举起手,将镯子褪了下来,一到丑陋又深刻的伤痕暴露眼前,陈夫人瞳孔地震,惊疑的看着她。 “这又是何意?” 看她这样,许尽春笑了,笑意凉凉,满是讥讽。 “不过是一道伤口而已,你替你弟弟处理过多少人命,难道还会惊怕这一道割腕伤吗?” 陈夫人紧紧盯着她。 许尽春放下手,沉下口气,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隔出了一段距离,说:“你和他之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这里头真有我的事吗?或者说,你何尝不是在借题发挥,以为拿捏了我存在的一个错处,便能将在与他之间的关系里找到一个可以宣泄的理由,比如背叛。” 说到这里,她眼里的讥讽都要流露出来,与平素温和淳朴的她看着全然是两个模样。 陈夫人胸膛起伏,目光紧紧盯着她看。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么多年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怕是有无数个夜晚,你都在悔恨自己当初的作为吧,我能走到他身边,何尝没有你的推动呢?” 陈夫人眼眸震动,下意识的想堵她的嘴:“别说了。” 看她急了,许尽春收敛了笑意,不顾她的阻拦,继续说道:“他带我离开,是不想让我无声无息的死在京城里。头两年我想自杀,白日里我冲谁都笑的高兴,一到夜里,那些声音争先恐后的钻进我的耳朵里,像要将我凌迟一样……我始终不能忘怀,你看烂泥一样看我的眼神,对你的弟弟说处理干净,不要留下后患。” “你不要说了!” 许尽春惨淡一笑:“我好好一个人,爹生娘养,在你们姐弟眼中,成了祸害,成了后患,呵呵……” “宋哥知道我活不下去了,我若在京城待着,坟头的草都不知有多高了,他带我去边关,想让我重新找到自己的生活,可没能随了他的愿,那时我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陈夫人咬着牙,不敢再去听后面的话。 “你对你的孩子们说,他们的父亲有了小妾,是个道德败坏的男人,那个时候你离间他们父子的感情。” “我没有!那是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离间他们,我图什么?” “是啊,所以你及时收手,因为那时京中只有你,没有他,再多的离间,也只会让你的孩子恨他们的父亲。可你也知道,你的男人去到边关是因为圣旨,与情爱无关,离间了他们的父子感情,只会让宋家乌烟瘴气,你的孩子讨不到好处,你也无法保证宋哥在边关,会不会有其他的孩子,将来带回京城,分走属于几位爷的家产。” 情爱没有,亲情也无法拴住一个男人,如若那时宋公当真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生下了其他的孩子,亲手养大的,和在千里之外京中长大的,又同其生母感情寡淡的孩子,人心总是会偏的…… 陈夫人狠狠瞪她:“你这是私心揣测!我的孩子都很好,对他们的父亲也都敬爱。” 许尽春笑了笑,没有理会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继续说道:“我和宋哥产生感情,是我飞蛾扑火,那些年在边关,战事吃紧,他心里头根本就装不下儿女情长,况且那时候他与你之间,从人人称羡的爱侣,到相互憎恶,走到这一步,也并非是他乐见的,陈氏,你为人不行,私德败坏,但你有个好丈夫,我厌恶你,却也不得不羡慕你。”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有泪水,却倔强的没有流下来。 “宋哥想让我找个好人家嫁了,他会替我撑腰,只是那时候,我觉得是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他正直勇敢,心怀天下,从不欺凌弱小,他这样的人,我无法骗自己,不曾动心。” “……” “我悉心照料他,想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在他身上。” “所以你只是想报复我,对不对?!”陈夫人厉声道。 许尽春看了她一眼,淡漠说道:“是,也不是,我对他心生爱慕是真,想要借此来打击报复你,也是真,当初你不就是仗着嫁了一个好夫家,可以毫无克制的去帮你的娘家,若非有你助纣为虐,陈家支棱不起来,祸害不了那么多人。” 陈夫人被她说的踉跄一步,竟然,不敢与她对视。 “我知道宋哥对我怜悯大过爱情,日久的相伴中,他也不是无知觉的木头,我和他是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可他心里头念着京中的哥儿,姐儿,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等到将要回京的时候,他才松口。” 她的眼泪再也包不住,滚滚流下,她陈情着这些年,像是把自己的心都挖空了。 “他给了我孩子傍身,让我后半生有了寄托,可我知道,只要回京,我和他之间那段感情也就结束了,这个孩子是我的开始,却是我和他的结束。” 陈夫人头脑发懵,喉咙干涩,听她说完这些,有一种喉咙被人紧紧把住,无法呼吸的感觉。 许尽春闭了闭眼,瞪着她,眼里竟浮现出一丝快意:“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将这些年所有的事情都与你说清楚,还请你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从来都不是无辜的人,你自作自受,你活该呀!” 陈夫人呼吸一哽,倒退两步,指着她:“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平素装的风轻云淡,你的心里全是恨。” “我不该恨你吗?”许尽春像是听到了笑话。 “你这种人伤害了别人,还要别人对你感恩戴德,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道歉,恐怕这辈子都听不到,不过我也没亏,我用你最在意的东西狠狠的报复了你。” 说罢,许尽春长出了口气,脸上尽是凉薄的笑意,她看了眼站不住的陈氏,慢慢的往外走。 …… 第380章 拙劣·算准他的感情 果然就如兄妹俩所料,皇帝唱这一出戏,不安好心,好不容易能将宋家踩在脚底下,又如何能容忍他翻身呢? 宋公人刚进城门,铁马冷甲,眼神肃穆,身后仅仅跟着一支队伍,而他踏入城门时,便是踏入了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 城门口两支队伍迎面相贴,为首的一方是宋公,另一方则是城阳王,亦身穿铠甲,手持长枪。 “宋兄,别来无恙。” 宋公看着他,忽而一笑。 那一日,平静了许久的京城短兵相接,混乱不堪,尽管已经避着百姓,可还是有无数的冤魂,死在不长眼的刀枪之下。 论武力,城阳王不是宋公对手,但这些年他在私底下锻造兵器,豢养人马,他手上家伙事儿多,又素来会用阴谋诡谲,这一场仗打下来,拼的都是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兵器之下,无人能体面。 “陛下令我等救驾,城阳王挡在此处,可是要不顾圣令?” 宋公冷声出口,换来的却是城阳王的残忍一笑。 “陛下在宫中好好的,何须救驾?我看,是宋公等不及要造反了,如今京城里血流成河,全都拜你宋之年所赐,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 一声怒呵,拉响了大霁齐商帝在位的二十年里,最暴力血腥的内战。 …… 马车到旬阳,要上万青书院时,青夏拜别了墨夫人。 墨夫人当然是一百个不同意。 “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跟我回去,眼下到处都乱着,你一个女娃娃带着孩子要去哪儿呢?” 青夏抬头,看着天地辽阔,低头,是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她露出了一抹轻松惬意的笑来。 对墨夫人说道:“这一路上您都未使我受到颠簸,身子也养好了,现在,我要去寻我自己的自由了,我若一直待在这里,我怕……他会来找我。” 墨夫人愣住,看她神色尚且挣扎,应当不是那么的强硬,便说:“你若不愿跟他走,等事态平稳,他便是找来,我也不会轻易将你交出去。” 等事态平稳,便是说不准这一场动乱,究竟谁输谁赢,便也说不准,两人是否还有活着见面的机会。 而“轻易”两字,更是说明墨夫人虽有心,可孩子终究是真实存在的,宋家若胜,宋溓能找到这里来,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到那时,她这个干娘又能使多少手段,去将他们母子留下? 她能做的,就是不在这乱世中丢下她一人远走他乡,在自己身边,好歹她能看顾着,照顾她孕期的时候顺顺当当的。 至于她和宋溓之间的关系,只能等他们自己去修复。 青夏说:“这些日子您虽没有问我,可我看得出来,您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何会这么坚定不移,非走不可。” 墨夫人沉默,而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青夏答案,她确实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回忆过去种种,青夏心里复杂万分,她说:“我在宋家做个丫鬟的时候,承蒙主家和善慈蔼,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相比起我们村里的许多姐姐来说,我没有过早的嫁人,运气好的到了宋家,见了这么多年的世面,也使我的野心养的膨胀,我本可以麻木的过完这一生,跟随大部分人脚步,到了年岁,攒一笔嫁妆,嫁给一个合眼缘的人,然后生个小孩儿,草草过完一生。” 墨夫人愈发沉默,这是多少女人一生的必经之路,可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人,又有谁能拍着胸脯说这条路就一定正确,一定非走不可? “我知道我的许多想法说出来,会叫人诧异,鄙夷,就连许多高门小姐,都无法自主的选择一生,她们的婚事一早就被家里定下,无论是宋家的四姑娘,还是城阳王的千金,灵扬郡主,她们一走跟随着家族的步伐,嫁给什么样的人,绝非是她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好的。” 宋仪现在不算,因为,她自小就不得陈夫人的看重,宋老爷回来的时候,也已经太晚,一桩事接着一桩事,抽不出时间给这个小女儿相看夫家,可未来,像她们这样的贵女,恐怕也如她方才所说那般,没得选择。 灵扬又何尝不是?尽管她自私傲慢,嚣张跋扈,可是,这门婚事定下的时候,她还是个娃娃,不懂好坏,不知思索,作为王爷的女儿,恐怕她都不知何为反抗,更不用考虑是否要接受这门婚约,她只要照做,只要长到嫁人的年岁,嫁给宋家。 豪门贵女尚且没有办法,她一介平民出生,又为人奴婢四年之久,如今,跟了少爷有过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她就应当束手就擒,将来乖乖的待在后院生儿育女。 或许她生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等着将来再有地位相当的夫人入门,接过去交规矩,而她任劳任怨,只盼着自己听话一些,懂事一点,才能再见孩子,不,再见的也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主子。 作为平民,跪了权贵一辈子,而做了妾,就要跪夫君,跪主母,“跪”孩子,跪一辈子。 她不会那么天真,自觉跟着主子一路闯荡至今,有了分量就可以有质的改变,或许将来他们会相爱,可相爱也不能让她抬起头来过日子。 她跪的久了,膝盖也痛了,心里也痛了,曾经看到站起来的希望,如今又明明白白的摆在她的眼前,她如何不去抓呢? 墨夫人说:“天下万事皆有规矩,皆有章程,你若走不寻常的路,必然要忍受这条路带给你的痛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在那里过得不开心,可你真的想好了,将来独自在外,一个人带着孩子?你的家人你都不顾了吗?” 若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青夏放不下的? 那就是家人,可是,偏偏她有那个直觉,或许她的家里人,会比她本身要更安全一些。 她说:“是我拙劣,我算准了,他对我总是有感情的,不至于在我走了之后,朝着我的家人下手,我没与您说过,京中有变故之前,他就已经将我的家里人安顿好了。” 墨夫人听后,稍松了口气,至少宋溓愿意将青夏的家里人都放在心上,那就说明他们二人之间不是她想的那般关系降至冰点。 青夏说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也在暗自鄙夷自己,大是大非上来说,她已经占尽了便宜,她就应该好好的报恩,不为别的,乱世之中的救命之恩,便是跪着也该把恩情报干净,可她拙劣、自私,看到了站着的希望,算准了他的感情,便想一走了之。 …… 第381章 离去·身死 青夏本身不是个充满阴谋诡计的人,她心里想的通透,也看的明白,可她内心丰富,不是个无欲无求,随大流的人。 她一边唾弃自己的作为,又一边挣扎着去撕开裂缝,窥见天光,黑暗里,当她摸到那一缕光的时候,会痛苦的扭曲,觉得自己是个丑角,一边拼命的吸取广袤天空带来的养分,一边俯身擦干净地上身影的污泥。 墨夫人懂她,更看懂了此刻她眼里的割裂,暗自的自唾。 “青夏,你在内疚什么?你方才说你想要自由,那你就该如你所说的一样洒脱自由,不要被这些事情束缚住手脚,你们二人有了肌肤之亲,更有了骨血,早就已经扯不清谁付出的更多一些,但若非说有,那也一定是你。” 青夏泪眼婆娑,抬眸看着眼前为自己辩论的干娘。 “若你们萍水相逢,他如此帮你,你确实欠他大恩,可你为他落了个孩子,你就已经还清了,你年纪小,不知生产之伤给自身带来的痛苦有多大,等将来你生了孩子就会知道,女人为一个男人生子,才是这个男人这一辈子都还报不上的事情。” 她为自己说话,说的句句有理,眼神是那样的坚定,坚定的为她扭正心中的自责之意。 “况且,若是每个他帮助过的人,都要像你这般以身相报,那他宋大公子后院中可就要挤满人了,他在那样的位置上,有他自己的责任,他帮你,帮底下的人,都有他的考量,你不要因为这些恩情就将自己套牢,还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如今你再度怀子,难道不就是报恩?” 其实墨夫人还想说的再露骨一些,一个男人实际的好处都得到了,若是他什么都不作为,也只能说这个人不堪托付罢了,他肯做,证明他的良善良知没有被他的权利泯灭。 这些话不是一个干娘,能对女儿说的,但她相信,听了这些,青夏自然能回味过来。 一个伤心欲绝落过胎的女人,若是还愿意为伤害过她的男人怀子,除了有感情,便是心有亏欠,只能用这个方式去回报。 所以,何须给自己套上那么多的枷锁? 被墨夫人一通疏解,青夏的心里果然通畅了许多,她说:“干娘,多谢你,您不知道您曾经与我说的话,给了我多少勇气,不然,我可能也不敢走今天这一步。” ——要知这世间道路千万条,你不曾看见的,不代表就是不能通过的。 这是曾经墨夫人对她说过的话。 墨夫人看了眼她平坦的小腹,却笑不出来。 “当时只为给你底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如今你若说是被我的话影响,我都要反思一下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若是误了你可怎么好?” 青夏笑了,发自真心的笑。 “难道做了选择以后,还怕不能回头吗?前头的路不是我的困境,是我的选择,可若选择有误,我也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因为我不惧怕,我不怕从头再来,不怕再走一遍。” 她脸上的笑像是四月化雪,春风拂面,拨开云雾见春晓,那样的恣意。 “干娘,等我安顿下来,会给您来信的。” 墨夫人知道留不住她,深深将她拥抱,拥抱着这个瘦弱的女儿,心中一阵阵疼惜。 “你虽非我生,可我们之间有这么一段母女的缘分,我便也是这个孩子的外祖母了,将来无论有什么事,若有需要,你一定要向我求助,我知道你这个孩子顾忌颇多,可是在干娘面前,永远不要有顾忌,好吗?不然,我也不能安心的放你走了。” 青夏眼含热泪,回抱着她,连连点头。 母女分别,自此,最后一个见过青夏的人,也慢慢失去了她的联络。 …… 这一路,青夏听了林妙若的话,走的每一个城镇,果然祥和如初,不曾动乱,倒也使得她踏过了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风貌,与自己的孩子一寸一寸的看着这个时而安静,时而喧闹的世界。 可每经过一个地方,她都会刻意的打听京城的情况。 只是京城甚远,许多的消息传到这里来,也都已经过去许久了,今日听到的消息,或许是半个月之前发生的事,而如今京城是什么模样,谁也不知。 …… 自那日与青夏分开之后,宋仪的心就坠坠不安,她总直觉是丢了青夏。 宋洁曾派了人原路返回去找,可找了两日都不见踪影,等他们的人找到黑马镇时,并没有打探到什么有效的消息。 此时宋洁只恨自己的情报网不如大哥那样缜密,若是大哥去找,或许没那么困难。 没有人敢想另外一种可能,当时情况紧急,他们逃到山间,到了五泉山的时候,除了两个女孩儿没有受武力上的伤害以外,就连两个公子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 方间更是躺了两天才能下床。 连他们都是如此,更不要说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夏了。 若是刀剑无眼真害了她的命,他们当真不敢想,大哥回来之后要怎么交代? 宋仪自责,若当时自己将青夏一同拉上马来,她们就不会分开,如今是生是死不明,他觉得可怕的很。 幼儿被文和照顾,一个公主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贴心的照顾一个小孩儿,倒不是宋家人要当甩手掌柜,不愿照顾孩子,而是文和因为皇上的事情心中不定,有个孩子分散她的注意力,也不至于一天到晚的陷在慌乱的情绪中。 当天到了山上一行人累的不行,两个女孩儿更是倒头就睡,一直到了晚上,孩子哭闹不休,文和腾出手来,将襁褓散开,才发觉压在襁褓中的银票地契和铺面。 此事非同小可,她立马就拿着这些东西去找了宋洁宋演。 宋演睡得死,宋洁起来听她说事,接过东西一看,便已明了。 “这些东西应当是父亲给许姨娘的傍身之物,这些地契铺面都是私家的东西,不曾挂在宋家的账上,所以依然有效,许姨娘这是把全部的身家,都拿出来交给了青夏,让青夏没有后顾之忧带着孩子离开,青夏则将这些压在襁褓之中留给五妹。” 母亲爱女之心令人感慨,文和深有体会,母亲送她离去时,何尝这般,文和说:“孩子还小,这些东西放在她身上不安全,即是你们宋家的资产,你是她哥哥,便由你替她收着吧。” 宋洁稍有迟疑,霎时想到了宋仪。 “等一会儿,小妹过来,还是交给小妹吧,父亲曾经让她管过家,而且她们是姐妹,她收着比我收着好。” 到底是涉及家族资产,纵使这些是父亲私下给的许姨娘,可这种关头,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他是宋家公子,拿着这些黄白之物难免敏感。 文和怔怔看他,半晌说道:“你考虑的周全。” 宋洁微微一笑,只让她去歇息。 如今山里头安静,兄妹几个就只盼着京中的动乱能早点结束,他们也好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更要将襁褓中的婴儿还给她的母亲。 可是,许尽春之死传来的猝不及防。 …… 第382章 京城内乱·皇帝受迫 自打宋公拿着兵符入了城门。 牛头村便已遍布官兵,将此地围了起来。 领头的是禁卫军孙川,带着一队人马,直逼这个村子里唯一那户对他们有用的人家。 如今局势明了,皇帝算准了宋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宋皇后和其皇子深陷宫内,等他踏出这个家门,这里变成了可以围剿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不留情面的做法,为了防止后手,孙川带人是要将这里控制起来,一家人作为人质,这样,无论宋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看在他的妻子,妾室和孩子的份上,恐怕也不敢乱来。 留下了几个护卫,根本就不是皇家禁卫军的对手,大门被一脚踹开,一行人野蛮又粗鲁,丝毫不顾及这里头的人,也曾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豪门贵眷。 早知现在的情况是不可避免的,陈夫人也没有坐在屋里头,等着他们无理的闯进来,穿着大衣走到门口,旁边许氏也跟着出来。 见只有她们二人,孙川脸色一变。 “若我没记错,宋家可还是有两位公子和一位小姐,他们人呢?都叫出来。” 陈、许二人冷漠以待,两人居高临下,如同看蝼蚁一般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孙川的心。 “两位夫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我带来的兄弟手上都有刀,若是哪个不长眼,误伤了二位,这可叫我如何与宋公交代呀?” 陈夫人冷哼一声:“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我。” 孙川指了指旁边的许氏:“只有你一人?旁边站着的这个难不成是鬼吗?”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笑了出来,肆意妄为,狂妄不已。 许尽春蹙眉,看了眼旁边脸色绷的紧紧的陈氏,深吸了口气,说:“我家老爷奉圣旨,进宫救驾,你等皆是皇家禁卫军,如今竟在宋家的院子里横行霸道,狂妄无礼。” 孙川嗤笑一声:“什么救驾?没听说过呀,只知道你们宋家通敌卖国,宋国公,哦不,宋公仗着手上有兵符,意图逼宫谋反!” 陈夫人气急:“狗皇帝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听听,这个妇人还在咒骂皇帝,我等今日便是将你砍死在这个院子里,也是因为你目无君上。”孙川面露威胁,恶狠狠道:“说!宋溓等人在哪儿?” 陈夫人显然陷入了情绪,她这一生都没被人这般无理的对待过,看她激愤不已,许尽春忙上前一步,看着院中深深冷意,说道:“我家大公子不是皇帝监禁了吗?自打你们勒令他搬离宋府,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其他人呢?” “我们怎么知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都长了腿会跑,这些日子你们不都在暗中监视我们么?他们去了哪儿你们不知道?” 孙川气急,令人抓了个小厮,刀架在了脖子上,说:“你们不老实,不肯说实话,那我就杀杀到你们肯说为止。” 小厮吓破了胆,但嘴里闭的紧紧的。 陈夫人铁青了脸:“你为难这些下人有什么用?人确实不在这里,你便是将我们都杀了,也找不到他们。” 孙川根本不理会她,更是在她说完这话之后,当着她的面一刀抹了那小厮的脖子。 陈夫人惊惧万分,将那声尖叫压在了脖子里。 孙川便又抓了一人在手上,那小厮长得俊俏幼齿,他看了一眼,眼底流露出邪恶之色,说:“京城贵妇,圣洁之物,你们高高在上,你不把人命当回事,恐怕我将这满院子的下人都杀光了,都听不到你们告饶一句。” 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五官尽显猥琐之态。 “也是我使错了手段,在你们面前杀人有什么用?只怕一些个污糟,才能叫你们心肝颤动。” 那小厮吓得发抖,而年轻时经历过磨难的许尽春,听出了他的意思,捂着胸口,厉声道:“你敢放肆!” 孙川抽了腰带,看了她一眼,狞笑一声,一把抓过那小厮衣领,粗鲁的扯着他的衣裳,在妇人面前,毫不避讳,陈夫人吓得失语,只侧过身去,手颤抖着,而比她怕的更厉害的是许尽春,她亦不敢看,死死咬着牙,眼里像是要滴出血来。 “夫人!救我!”小厮意识到了什么,狠狠反抗,可被人压着他根本没有武力。 这时,隐在暗处的人飞身出来,一脚踹翻了孙川,那小厮身下扒了个精光,众目睽睽之下,他羞愤不已,竟拔过刀去,就要朝孙川砍去。 “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孙川到底不是常人,哪怕生生受了一脚,也躲开了小厮的刀,这时,他带来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暗卫看臭虫一般看他,转头对那小厮说:“大老爷们儿哭什么?裤子穿好下去。” 小厮受了奇耻大辱,恨不能亲手撕碎了眼前的孙川,可他没那个本事,只能不拖后腿。 院子里顿时剑拔弩张。 孙川吐了口唾沫,看了眼眼前贸然出现的人,呸了一声,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子,敢挡我的路?你知不知道我是奉了谁的令?” “我管你奉的谁的命,越做越过火,眼前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你的年纪都可以做她们儿子了,竟敢在女眷面前行如此不雅之事,没将你剁碎,你都要改变我的大恩大德了。”暗卫又岂是吃素的? 本以为这些人只是在这里监视着,没想到领头的这个人越做越过分,使得他们不得不站出来。 “我他娘去你的!”孙川一声怒吼,提刀就要去砍人,那暗卫都是在宋家精细磨练过的,收拾眼前的人并不困难。 其他人早就被他的师兄弟们都围了起来,再也不能作乱。 三两脚的功夫就将人放倒在地,他将刀扔给那小厮,抱着手说:“他方才羞辱你,你来亲手杀了他,为你,也为你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那小厮心里头虽怕,可手中握着刀就如同握着真理,看着方才不可一世,欲要逞凶的人,此刻也露出了惊悚之态,他心中难忍快意,举着刀一把刺入他的胸膛。 “我杀了你!贱人!” 一刀毙命,死了一个禁卫军,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顿时失了士气。 “你们竟敢杀皇家禁军!” “什么皇家禁军,我们只认自己的主子。” “你们等着,等陛下腾出了手,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 乱态已平,陈夫人听后,上前一步呵斥道:“何为乱臣贼子?我家老爷为大霁镇守边关,打退了敌军这么多年,你们享受着他给你们带来的安乐,在京城吃的肥头大耳,如今怎么有脸反过来指责他是乱成贼子?” “陛下亲口所言难道还会冤枉你们不成?你们宋家在京城是鼎盛之家,多少人吃不饱饭,而你们骄奢淫逸,背地里还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只不过是苦于没有证据将你们立刻就地正法!” 他说的振聋发聩,好似他真的因为宋家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大的罪。 “如今皇帝命我等来监视你们,便是你们的死期到了!国有蛀虫就该除之,你们这些人享受的荣华富贵,也都是从老百姓手里头扣出去的!” 陈夫人冷冷呵道:“无知小儿,狗皇帝让你们用命来守,你们在这儿争的头破血流,不过是让昏君再多苟活一阵,他这样的人也配当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惊的满场禁军惊怒交加。 皇家禁军,乃是皇帝身边最忠诚骁勇的一支队伍,哪里容的人诋毁他们的皇帝? 看他们面色惊怒,陈夫人说:“历朝历代,没有哪个明君会为了延年益寿启用活人祭祀之法,倘若皇帝选中的人是你们的亲族,你们如今还能这般信誓旦旦的站在这里维护他?” “皇帝是天子,天子就该与天同寿!”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喊完之后满场寂静,就连他自己的兄弟都沉默下来。 陈夫人呵呵笑道:“竖子不可教!” 牛头村之乱暂时平歇。 一直到了夜里,都在没有动乱,赶回来的宋炎炎松了口气,他一出现,陈夫人立马抓着他问:“我儿呢?” 宋炎炎忙说:“大公子去救皇后和皇子们了,夫人莫急。” 陈夫人愣怔:“他……他武艺不精,他怎么能去救人呢?” 宋炎炎汗颜,解释道:“主子的武艺虽不是自小养成,但一般情况还是能行的。” “什么叫一般情况?如今外头打打杀杀,可都是一条条命啊!” 宋炎炎忙安抚她,心里叫苦不迭,主子的命令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他还能拦着主子不成? 许尽春冷眼看着,暗自叹气。 …… 京城里打的焦灼,京城很大,可打起仗来又不经得看了,满街都住着人,许多的顾忌使他们不能在这里施展拳脚。 此时宫内,郑甫起守在中宫,皇宫里安静的诡异,城阳王带兵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让他守着皇后,守到现在,守的他心里愈发没底。 宋溓和刘靖帆摸进来的时候,除了皇帝那里,皇后这里守卫最严,且看起来并非是皇帝派人把守,他们二人被内应带进来,如今在宫殿门口,碰上了郑甫起。 暗处,刘靖帆拍了拍宋溓的肩膀,说道:“瞅瞅你的生死仇敌,抢了你状元之位的那个人。” 宋溓关心的不是这个,听他的调笑,冷哼一声:“无名之辈。无足挂齿。” 刘靖帆挑眉:“当初你可是状元之才的首选啊,不是你,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一个毛头小子,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考取功名,证明你自己吗?难道你看着他一点都不恨?一点都不在乎?我看你是装的吧?” 宋溓黑着脸看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刘靖帆摸摸鼻子干咳一声:“咱们虽然摸进来了,但这里把守最严,我俩也进不去,不说两句话,不憋死了。” “闭嘴,聒噪的很。” 这时,皇帝从宫巷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和一串护卫,他来此处,见到郑甫起显然也在意料之外。 “你怎么在这儿?” 陡见皇帝,郑甫起还是一惊,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忙说:“是大将军令臣在此。” 大将军,是特封城阳王为护国大将军。 皇帝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进了中宫。 宋皇后一身素衣,见是他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如今陛下可是满意了?我的哥哥如你所愿,踏入了你精心设计好的圈套里。” 皇帝沉默,走过去坐下,无人为他看水,他倒也不在意,自己倒了一杯,正想端起来,猛然一阵咳嗽,手抵住唇,又是咳出血来。 他看了一眼,深深蹙眉,冷静的拿帕子擦了,才将水一饮而尽。 宋皇后看的清楚,他的血,竟带乌色,显然是中毒之相。 “你中毒了?” “朕没有!”皇帝矢口否认,否认的太过急切,反而显得他心虚。 方才说他设好了圈套,他不辩解,说他中毒却急了。 宋皇后心惊胆战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他才说:“朕要收回兵权,使用了些极端的手段,但也都是为了江山稳固,不落入他人之手。” “这个大人指谁?难不成是指我哥?” 皇帝不语,宋皇后觉得不可思议。 “他非皇族,你提防任何人都不该提防他,比如如今在你身边的城阳王,狼子野心!” 皇帝忽然呼吸加重,而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王爷受了重伤?” 一句话出口,皇帝霍然起身,一句话也没说,直往外去。 城阳王打不过宋公,他们锻造的兵器似乎出了毛病,前期还能顶住,等到这边发力,那边就彻底不行了。 他负伤,被人护送回了宫,他回来时,皇帝刚好赶到,看他满身血污,皇帝龙颜大怒。 “你没与他说,只要他交出兵符,便不动他?他难道负隅顽抗了?” 城阳王冷冷看着他:“你还当他是之前那个只忠于你的忠臣良将?如今你要他的命,他自然也不会效忠你,更不会把兵符交出来。” 可恨!但凡他交出兵符,这天下早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皇帝面色惨淡,纵使他将宋家打压到如今这个地步,也还是不能相信,宋之年竟然敢违抗圣令,真的殊死反抗到底。 城阳王瞪着他,太医为他处理伤口,看到了他眼底的毒辣,顿时心头一惊,慌忙低下头去,可手上动作重了一些,牵动他的伤口,使得他内心深处的狠劲愈发不可控。 旁边的太监接受到了他的眼神,默默退下去。 不过多时,修远天士端药进来,请皇帝用药。 皇帝蹙眉,他觉得这段日子身体愈发不好,吃了药还更差了,如今对这药有些抵触。 “今日的药已经用过,为何还要送来?” 城阳王走过去,盯着他道:“陛下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呢?” “朕没病!” “那陛下为何咳血啊?” 皇帝一惊,他咳血之症,严令太医院上下不准外传,他是怎么知道的? 看他惊恐之态,城阳王冷哼一声:“陛下还是快些将要用了吧,用药会减轻痛苦,不用药你会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每时每刻都难以呼吸。” 到了这一刻,看着城阳王和修远天士站在一起,那眼神里透露着冰冷和嘲笑,皇帝惊觉,他后退一步,大喊“来人”。 宫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意识到这里已经被控制,饶是天子,也无法做到冷静稳重:“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修远天士冷冷道:“陛下真是病糊涂了,难道陛下忘了,我的师父,本就是王爷引荐给您的,当初您用着不也顺手吗?” 皇帝幡然醒悟,可也为时已晚,当年城阳王示好,摸住了他的命门,送来了这个人的师父,那个道士给他出了许多的主意,让他在哪里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又在哪里开凿河流,顺应天命,这些年听着那个道士的话,他做了多少的事情,只因那道士说,如此才能延续天命,与天同寿。 原来,一切都是他们背后安排的! 狼子野心!暴露无遗啊! 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惹的民众哀声载道,纷纷骂他这个皇帝劳苦百姓,他还觉得等到经年以后,百姓便会知道他当初的种种是有苦衷的,只要他有足够的时间,就能带大霁走向下一个辉煌。 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吗? 皇帝没站住,倒退了两步。 修远天士上前一步,冷眼看他:“陛下,还是吃药吧。” 皇帝哪肯再吃?他再次高声喊人,这殿里倒也不是没有忠于皇帝之人,只是刚现身就被当场砍杀,自此再无一个太监宫女敢动了。 皇帝大骇,而这个时候,城阳王已经不耐烦,他端过药碗,直接往他嘴里灌。 “你敢……你…唔……” 这些年吃药养起来的身子,慢性的毒素早就将他原本正常的身体摧毁的不堪一击,他这样的身板,又如何能与城阳王抗衡? 药灌了下去,他惊慌的要吐出来,却又被塞进神丸,迫使他闭着嘴,对上城阳王狠绝的眼神。 “陛下,写让位诏书吧,你乖乖听话,我便留你一命,这毒并非没有解药。” …… 第383章 城阳王败 这些年皇帝所用之药,明面上是为了延年益寿,实际是毒药一种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侵蚀入骨,等到药效发作时,早就被一日一日莫名其妙松垮下去的身子,掩盖过去它的毒性。 给一国的皇帝下毒是非常有考究的,这上面城阳王不知上下打通了多少关系,也不知安插了多少人手,才能让这毒慢慢侵入皇帝的身体。 如今正是他验收成果的时候,手握皇帝的命脉,不怕他不从。 狗皇帝贪生怕死,坐上这个位子太容易,又迫不及待的想收权,早些年间虽勤政爱民,可那时候,不过是打折先皇打下来的稳定江山,正常发挥罢了。 后面于国事上他慢慢吃力,这样的人,由的朝中那些庸臣一日一日的拥护,着实可笑。 皇帝面露惊惧,他若有最不怕死的风骨,倒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到今天了。 那让位诏书颇费了些波折,总算让城阳王拿到手,可是天底下人都知道皇帝有子,即便是要退位,储君人选也绝对不可能会是一个早已有了封地的藩王就位。 宋皇后之子,多少臣工心中下一任的储君之选,才貌突出,心怀仁慈,宽阔豁达,却又张弛有度,明君之相也。 拿着这逼迫而来的诏书,城阳王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外头的天黑的吓人,像是陷入了永夜一般。 而正在这时,他的亲信披血而来,目露慌张:“宋公带兵已临城下,皇宫的禁军怕是抵挡不住了。” 城阳王目光一寒,疾步过去,深吸了两口气,道:“派去牛头村的人到现在还未成事,怕是已经折在里头了,你,去,告诉宋将军,他若不想背后家眷因他惨死,立即带兵离开京城,只要他肯,皇宫绝不派追兵。” 亲信冯达震惊,这竟然是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他是属下只能听命行事,哪怕心中惊疑不定,也只能如此去办了,而这个时候城阳王着急的是要自证身份,他要将让位之事做实,绝不会再有另外的可能。 “去,请皇后过来。” 话一出口,立刻有人去办。 宋皇后还是那身素衣装扮,只是这次她来时,仿佛有所预兆,摒弃了以往繁华的发簪,头上竟带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皇帝看见她时,气息微弱,眼里满是后悔,他到现在才知道,盯紧他皇位的人,不是他日夜提防的那个功高盖主,令他生畏,将他一路扶持到现在,却又令他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人,而是这个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看似为他出谋划策,实则将他属于皇帝的威严一点一点擦抹干净,让他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昏君,而为他自己铺路。 “梓潼……”他悲怒交加,只看着这个与他同生共死,陪他走过最低谷,也陪他看过最繁华的女人踏步进来。 一声梓潼,令宋皇后垂下眼眸,却让一边的城阳王黑了脸。 满宫皆是他的人,宫里的气氛剑拔弩张,又异常的冰冷窒息,他走上前来,看着眼前一身素色的女人,指了指地上的男人,道:“陛下深觉德不配位,已写下罪己书,亦写下让位诏书,传位于本王,深夜请皇后前来,是要做个见证。” 宋皇后抬眸看他,心里头一团怒火直冲上来,她本想狠狠的啐他,可以想到如今的光景,城门之外,还不知兄长究竟到了哪一步,此时此刻惹怒他,万一他兽性大发,在此间了结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那么,将来到了万一的地步,谁又能站出来指证他逼宫一事呢? “王爷功于算计,总算有了今日之果,本宫要祝贺王爷才是,只是不知让位诏书一下,王爷登基那日如何安排本宫与皇帝呢?” 他不喜不怒,冷静自持,眼眸间虽无多少情绪,看着寡淡至极,可说出来的话,却大大的取悦了眼前的男人。 他看了眼瘫软的皇帝,又看着眼前的女人。 曾经的权利与他擦肩而过,如今他牢牢抓在手中,曾经得不到的女人,此刻温顺的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 权利是他的,女人他也要。 他只字不提皇帝,只是看着宋皇后时眼里的欣慰,与侵略丝毫不加掩饰。 “宋家女清风傲骨,生来就该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你自然还是大霁的皇后。” 宋皇后眼眸微变,而她这细微的变化,并没有惹恼眼前志得意满的男人,反而取悦了他,他就是要看着这些人,在他面前情绪起伏,不像个木头一样,令他没有丝毫的成就之感。 皇帝听后,深觉受了奇耻大辱,血气翻涌之间,他竟站了起来,只是还未走两步,一口血喷出,彻底昏死过去。 宋皇后立马要去扶他,却被城阳王拽住,她惊恐不定,看着眼前邪肆的男人。 这时,冯达又来了:“不好了!裕亲王身边的得力干将威武将军携兵来援,竟攻破城门!” 轰隆一声,心里原本筑起了高台,瞬间倒塌,不好的预感充斥了城阳王的心,他放开宋皇后,疾步而去,外头已是火光冲天,而他的人竟然节节败退,那时他已经察觉到手中的兵器似有问题,如今看着远处打来,而他这方的人因兵器不利败下阵来,瞬间目眦欲裂。 这些兵器都是他私底下圈养专人锻造,为何不堪一击?! 冯达比他更心慌,原本以为此一行是要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了,可眼下形势越来越不对,那宋家是块难啃的骨头,皇帝对他们态度暧昧不清,要打不打,顾念三分情,失了先机,没有一时直接摁死他们,叫了宋公有了复起之机,而他们这些年暗箱操作,使得这位皇帝早已失去民心,本以为是顺顺当当的事,谁知那避世多年的裕亲王竟然参与红尘,回归俗世,一出手就这么狠,两方大军顷刻压城,当真是不给人活命的机会了。 “王爷,敌人来势凶猛,咱们的人怕是抵挡不住了,皇帝身边这些禁军尽是一帮酒囊饭袋,不堪用啊!” 城阳王闭上眼眸,在一睁开眼时,眼中的清明透骨,大约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赢了。 “你去,牛头村,本王便是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叫宋之年痛不欲生!” …… 一皇宫护卫急急奔来,院中的暗卫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那护卫奔来时,叫人压住扭送进了院里。 “我是奉命前来!宋公已入城门,城阳王败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暗卫手松了一下,剑指那人,道:“说清楚。” “城阳王逼迫陛下写让位诏书,陛下写完诏书之后昏死过去,恰逢此时,宋公带兵突破城门,且裕亲王身边的威武将军也带兵来援,城门破了,恐怕此时已经擒获城阳王,小的是来报信,让夫人们安心的。” 此话一出,那些禁军个个都如鹌鹑,不可置信,而陈夫人欣喜若狂,两步上前去,问道:“宋公可好?” 那人点头:“宋公英武非凡,只是受了些小伤,夫人不必担心。” 这一日气氛焦灼的她几乎坐不住,此刻知道形势大好,又如何能安稳下来呢? “走,带我去见……” “小心!” 一阵石破天惊的厉喝,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当许尽春看清报信那人眼底流露出的精光时,已觉此事不简单,她方才就跟在陈氏身边,离她最近。 那人图穷匕见,一道亮光闪过,刀狠狠地朝着陈夫人的身上挥去。 身边的暗卫动作极快,他挥下刀时,那剑也划开了他的喉咙。 可是,也迟了…… 那一句“小心”自身边而出,陈夫人回头,那女人便直直的朝她倒下来,本能的伸手去接她倒下的身体,映入眼帘的便是插在她脖子上那一把匕首。 深红的血从她嘴里流出,她的表情痛苦又狰狞。 陈夫人惊慌失措要去捂住她的脖子。 许尽春也不是想以身挡刀去救她,只是下意识要救人的本能令她冲了出去,而那刀挥舞而下,正中她的脖颈,让她没有丝毫机会生还。 她的嘴嗫嚅,好似想要说些什么。 陈夫人只能低下头去认真听她要说的话。 “我……我不欠你了……” “女儿……我的女儿……” 她双目无神,从口里说出来的话都不知是她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还是积压在心里早就想说的? 她是正常人家的姑娘,亦介怀自己的介入,使得这个家因她的出现分寸大乱。 可是她的恨她需要平息,她不要再压抑,只是作为一个女人,心中的道德感在这些年不断的拉扯着她,让她歉疚一毁了别人的姻缘。 不后悔报复陈氏,但总归,她用这样报复的方式,伤害了另一个深院中的女人。 尽管她已经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微弱的让陈夫人都怀疑自己是否是臆想出来的这些遗言,可当她以命相救,就这样倒在她的面前,这一幕还是冲击的她心肝俱裂。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重复着这三个字,她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三个字,可看着她尚在挣扎的眼神,脱口而出的不是承诺她照顾好她的女儿,唯有这三个字。 许尽春口中大口大口的鲜血流出,而她的心在后悔,惊慌中听到了这三个字以后,奇异的平静下来。 陈家人还会认错啊…… 这一场内乱,宋家死了一个姨娘,无足轻重的姨娘。 而他们的夫人似乎也不大好了,精神隐隐崩溃,时常哭笑,时常痴傻,恢复正常的时日并不多。 这些消息传到远在扬州的青夏耳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 第384章 她人呢? 城阳王叛乱,这些年他的种种作为皆被披露,送奸佞妖道,令皇帝智昏,更是在他的封地扬城,查到了锻造兵器的私矿,查获十二处,数目触目惊心,令人胆战心惊。 城阳王被缉拿后,扬城的王府便被封锁,皇帝身子急转直下,躺在床上一整日,有大半日的时间都在沉睡,几乎不能理事,他退位,宋皇后长子顺理成章登基。 在宋后之子登基后,为国舅平反冤案,归还府宅良田等,宋国公官复原职,不仅如此,还因他屡建功劳,新帝封他为一字并肩王,持兵符,并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封其夫人陈氏为宣国夫人,位比之后宫副后,封其妾室许氏妙善夫人,感念其临危不惧,以命护尊。 要说新帝对宋家的奉赏,除了名分地位上的,其他的赏赐更如不要钱一般,流水一样的充斥着国公府,据说这位皇帝当真依重宋家,甚至为了安抚宋家,预备为其更换更大更好的府宅,却被宋国公,现在应该叫襄王婉拒了。 新帝对宋家的看重依赖不加掩饰,除了这次宋家之功外,那日若非宋溓和刘靖帆暗中蛰伏,控制住了狗急跳墙的城阳王,皇帝之母,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怕是要先先皇一步去了。 仅此一番,宣城王这个唯一能留在京城中的王爷也大受封赏,只是宣城王经过此事,全须全尾的从牢中出来,像是一切都看开了一般,将府中一切事宜交给了世子,他自隐世逍遥,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这些消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尤其对于京中发生的这些稀奇事,风波未起就已平息,还没有动荡到这千里之外来,茶楼小舍说书一般,讲的绘声绘色,犹如亲临。 青夏坐在绣坊,将画的花样子交给了这里的老板娘,她画功不算顶好,但画出来的花样子却绝对是吸引人眼目,绣坊的老板娘是在大街上碰上她的,看她衣袖上绣的花样子别出心裁,遂多问了两句,得知这竟是她亲手画出来,连花样子都是她自己想到的,便觉商机。 扬州是个温和的地方,与扬城仅一字之差,可运道却是全然不同,扬城出了个城阳王叛乱逼宫,害得扬城如今上下皆惊惧担忧,而扬州这边,气候宜人,民风淳朴,大的战乱压根就没有蔓延到这里来,这里的百姓自得其乐。 青夏想到当初自己一路下来的时候,走过哪里都有新鲜感,却没有安定之心,一直到了扬州,脚步慢了下来,慢慢的就不舍得走了。 “郁娘子,这是工钱,等再有了新花样,可千万别忘了送我这儿来啊。” 青夏笑笑,遂点头应下。 自从拜别干娘,她再走时,用的就是林妙若给她的东西了,如今她应当叫郁蕙娘,与她本名,全然没有联系。 在扬州,她暂时还没有买下院子,租了一桩院子,并非是她钱不够,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 上了两回街,置办了一些必须用品,尤其是小孩儿的,哪怕现在月份浅,她也得提前备着,也正是在那时碰上了这老板娘,有了如今这活计。 本没有确定的心,在这里找到了坚定下来的理由后,她开始思索,是否需要置办院子呢? 心里头想着,就到了医馆,进去看了看诊,再出来时满面笑容。 她的孩子在腹中很是健康,若无意外的话,她应该就会在这里生下她的孩子。 而京城…… 宋家乃是宠臣,又是权臣,更是如今新帝的心腹大臣,宋家只怕平步青云,一骑绝尘了。 这些日子听过关于宋家以及宣城王、裕亲王等多个功臣的许多消息,却没怎么听说关于他。 他那样的人有勇有谋,且成算在心,将来继承其父,贵不可言。 等这一场风波平息,亦是他翻身的日子,到时他或许会再娶新妇,他以后也会有嫡出的有才干的孩子,宋家就会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总归是与她没有关系了,当初抱着最坏的打算,带着这个孩子远走他乡,而如今这个孩子不是为谁而留的香火,仅是她自己的家。 这样也好,本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待在一处,总会有一方彻底失智,与其将来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倒不如如今日这般桥归桥,路归路,两厢都好。 而她不知,她的离去,在宋家掀起了腥风血雨,险些令她心中富有成算的男人疯魔了去。 …… 皇城内,一切事宜皆有平息。 其余事情都用不着宋溓去操心了。 他走时皇帝卧在病榻,老皇叔裕亲王赶至宫中,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心中有怨有愤,可终究这么多年不问王权,心里头更多的是对子侄的疼惜和无奈。 自有皇家人去商议储君人选,宋家要避嫌,不便插手,宣城王自出来以后,提了世子刘靖帆回了王府,看起来是不打算再有任何争论了。 这一下,宋溓就彻底腾出手来。 家事有父亲,他策马去了白河县,他知道,他的家人们在那里面等他去接。 可一路过去,追兵的痕迹浮现眼前,他似乎能在这路上看到他们慌忙逃窜的模样,尤其是她,那样弱小,手无缚鸡之力,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追兵凶残,那人狗急跳墙,要拉自己的家人下马,追来的凶兵也不知将他们如何了。 人到五泉山,他的两个弟弟妹妹,公主,还有后头接来的林妙若,齐聚一堂都在等着他。 他一眼看过去个个都好,只是两个弟弟身上负伤看着有些憔悴。 都好,宋家人,宋家的亲人都在这里,完好无损。 只是,她呢? 心中预想到了多种可能,惊怒交加,想到路上有些干了的血迹,他呼吸便停了一瞬。 尚未来得及欢喜家人团聚,他的表情瞬息万变,屋里的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他上前,问他的二弟,宋洁。 “她人呢?” 是活,还是死? …… 第385章 心绪转变 安顿好了本家人,去寻找青夏的人马从未停歇,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线索也不连贯。 这些日子宋洁已经要放弃了,如此乱世,她一孤身女子,有追兵索命,他们这一群人尚且负伤在身,她一个人单独流落在外,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啊。 宋洁将这一路逃亡的细节告知了兄长,他说的很详细,只为告诉他,他们一路为了保命实在不易。 可听在宋溓耳里,唯有四个字“生不见人”。 那一瞬间耳边一片嗡鸣,他看着眼前的弟弟,看着满屋子担忧不已的家人,仿佛置身其外,全身的血逆流,让他慢慢失去知觉。 如此身强体壮的人,连夜跑马到了此处,他的狼狈自己不知,可看在他的家人眼里,却是那样的惊心。 宋仪和宋演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赶忙去他身边,将他扶住,果然,人只是强撑着罢了,已然脱力,如此英武伟岸的男人,险些委顿在地。 “我将她交给你们,现在人呢?” 干涩的声音从喉间吐出,不似怒,很平静,平静的叫人沉默。 宋仪的眼泪,自见到了大哥就没断过,尤其是想到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找不到的青夏,心里更是慌乱,无法平息。 “哥哥,青夏不见了,我们如何找,都找不见她……” 宋溓恢复了些气力,站了起来,看着满屋的兄弟姐妹,略过林妙若,他不知此刻他的面色是多么可怖。 脑子里犹如浆糊糊住了他的思绪,可此刻从那愤怒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时,恢复了清明。 他开始回忆二弟所说的细节,他们这一路逃窜,而青夏她的反应…… 忽然他意识到了很关键的一点。 走到文和面前,细问她细节。 “当时你们逃窜,你说她将孩子给了你,并且细细交代了孩子几个时辰吃一次奶,奶从何处来,她还将这个孩子所有物一并交给了你,是否?” 文和急忙点头,分毫不差。 “你且细说,当时她交代这些的时候,她的行为,神态,语气可有怪异之处?” 弄丢了一个人,文和心里头也不好受,这些日子她便总是想起,那个只有短暂相处的姑娘所有的细节。 是以现在他问起来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停顿。 “当时追兵近在眼前,我们都很慌,她也慌,可慌乱之后她比我们都要镇定,她让车夫将马车解开,送我和怜怜走……她细细告诉我,照顾孩子的若干事项,只有一点,是我带着孩子上上来之后才发觉,孩子的襁褓中夹杂了许多私产。” 宋溓闭了闭眼,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等他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有了肯定。 “她不是走失。” 她是,跑了。 他的话说一半,没说的那一半却已经叫在场的众人都猜了出来。 众人皆惊,唯有林妙若,沉默的合上眼睑,沉下口气。 宋演脸色一沉:“她可是觉得宋家要败,所以逃窜?” 此话一出,宋洁和宋仪立马呵斥他:“不可胡说!” 宋演却道:“我们一行人一直在一起,也从未让她去打先锋,无非是逃窜的路上辛苦些,宋家逢难,她若想逃也合情合理,只是这样的女子,不值当大哥对她牵肠挂肚。” 他的语气无多少鄙夷,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 无怪乎他会这么说,这样的情景下,大部分人或许都会这样揣测。 宋仪要去堵他的嘴:“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青夏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宋演便和宋仪争论起来,这方争辩不休,却忽略了那个说完那句话以后,就沉默下来的男人。 宋溓面色如墨,此时此刻他倒宁愿相信,青夏是害怕牵连,所以离开,而非别的。 宋洁察觉到大哥的脸色不对,狠狠地拉开了还在争论的两人,被拉开以后,二人也发觉了异常,顿时安静下来。 “大哥……”此时宋演心中忐忑,紧张的看着不言语的大哥。 宋溓只抬头看他一眼,声音低沉的说了句:“她离开是为了保命,而非贪生怕死,方才的话,你烂在肚子里去,若叫人揣测她是这个缘由不见了……” 宋演浑身一寒,宋洁忙将他挡在身后,肯定道:“我们知道轻重,不敢再乱说了。” 宋溓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方间何在!” 宋洁忙跟上去。 “他受了重伤,在后院修养。” 步子一止,宋溓面如铁色。 难怪,她会逃离。 若是方间还好,定不会叫她一人逃离,落到如今生死不知的地步。 不,她绝不会死!她那样聪明灵敏,最是知道如何讨生活,她如何会死呢? 快速将脑中摒弃了这个答案,宋溓深吸了两口气,心里头仿佛有两道力量不断的撕扯着他,一边是愤怒,一边则是空。 他是那样欢喜,要来接她,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她跑了。 为何要跑? 因他而已。 顿时心痛,他无法言说,只保持着愤怒,交代道:“清源!去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清源不敢耽搁,领命去办。 宋溓则去了书房,静静待着。 他为何会怀疑,青夏不是被掳走,不是被追杀,而是她早就有了单独离开的想法。 概因许氏的女儿,他的幼妹。 青夏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既然答应了许氏的请求,带着孩子逃了出来,又接受了许氏将所有资产托付给她的重任,她就绝对不会轻易的让孩子从她的手中转移给别人。 她信得过文和,是因文和乃一国公主,绝非是藏私之人,将孩子交还给宋家相关的人,她也算不辱重托。 她事无巨细的交代了文和如何照顾幼儿,便已经打算自己独走了。 整件事情紧密,唯一的漏洞便在于她的责任心,若非她本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做不出此时此刻,不在这个孩子身边,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可她跑过一次了,不是吗? 那一次她跑,正好撞在了自己最熟悉的地界,将她带了回来。 往后的日子纠缠、相合、缠绵,她还为自己绣了香包。 他以为,她想开了,会好好过日子,虽防了一手,却还是没有防过她这一次的离开。 她好似没有一点留恋了。 可凭什么?这场情事中独独将他留在深处,她却要一走了之。 实在是,很不光明磊落。 战场上多少的阴谋诡计,朝堂上多少的算计,他都挺过来了,偏偏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留了个缺口,并由她亲手插上一刀。 她怎么就跑了呢? 留在他的身边可尽享荣华,将来二人再有了孩子,他们的孩子便可以继承宋家的未来,如此,她为何就是要走呢? 对他不满? 宋溓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他被一个女人挑三拣四,最终放弃了。 可她倒是说啊!她想要什么样的,不说自己怎么知道? 不,她好像说过,无数次的针锋,沉默,冷战中,她都在诉说她的抗拒由来。 找!一定要找到她,让她再亲口告诉自己,她究竟是要什么样的郎君,他不是不能改。 这一念头出来的时候,宋溓才惊觉自己堂堂世家公子,竟然退到如此地步。 他的所有傲气傲骨在这一刻都没了。 可又好像如释重负一般,在她逃离之后,心里才幡然醒悟,早该如此了。 男女之间的博弈,靠强硬的手段,纵使能留住一个人,却不能圆满。 他早该看清自己也早该低头才是。 和自己的女人非要争赢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情,她的全部感情。 …… 第386章 醉酒的眼泪 青夏的离开不是偶然,那么要找到她,就不能按照逃窜的想法去找,既有逻辑,心思缜密,要离开必然是从心中推算过千万遍才敢实施的。 派出去的人找了几日,前些日子一无所获,宋溓的心却在一日日的等待中越发的枯竭难耐。 再这样下去他只怕是要发疯了。 当手下再一次传来没有线索的消息时,他怒不可遏,那种涌起心头没有丝毫力气手段的感觉席卷而来。 他命人去将田田和李娘子都带了来。 田田自那日分别以后,经历了这么多的日子,如今越发沉稳,李娘子则是浑浑终日。 看着眼前冷峻的主子,两人跪在下头,风雨欲来,她们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你们在她身边伺候,最了解她,她的反常、异举我要你们事无巨细。” 两人先是沉默,李娘子先开了口。 “自从在牛头村再次见到姑娘,姑娘好似就变了个人一般。” 开头说了这句话,她便抬眸去看上头坐着的男人,眼里有惊有怕,也有隐隐的愤怒。 宋溓被她看的怒起,越发冷了眉目。 “那时大爷夜夜都来,强迫于她,姑娘在一日日的折磨下没了生机,可她说要报答大爷。” 强迫?何来强迫? 他们二人水乳交融,虽非正是夫妻,可也早就越过了夫妻的尺度,在他的心里,那是他的女人,情事上好,怎么算的来是强迫? 他不否认有时的狠劲,是为了惩罚她要逃离的心态,可他绝非真正意义的要去伤害她,搓磨她。 宋溓的脸一瞬之间黑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说胡话的人,正欲发难。 就听李娘子又说:“那时宋家危难,有了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明日,夫人与大爷的意思,都是想让姑娘再度有孕,姑娘虽抗拒,可是她心里头对大爷是存有感激的,感激您庇护了她的家人,所以那羞辱人的坐胎药,该有的她都喝了下去,她那么顺从,那么听话,也那么的自虐。” 她仿佛不将自己当人了一般,当做一个延续香火的工具,既然他们想要,她若能给,便不吝啬的给了。 李娘子看在眼里,多心疼啊,多想去求求大爷,不要这样逼迫她,孕育孩子乃是自然,可这般带着目的,带着预谋,着实令人如吞苍蝇。 宋溓哑口无言。 他那时想要一个孩子,是为了稳住母亲,这边不对她下手,还有便是……自从失了那个孩子,青夏显然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一路向下,他总觉得,只要他们再有一个孩子,一切就都能好的。 有孩子在,至少她不至于那么决绝,他们之间也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面对她的话,他只能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他看向田田,冷声问:“你呢?还知道什么?当初她想离开,只带了你。” 田田沉默已久,这时抬起头来,在他冷漠的眼神中,突兀的回了一句: “姑娘走了,得了自由,大爷放过她不好吗?” 宋溓顿时站了起来,旁边的杯子被他一扫落地,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田田有些害怕,却还是看他,先头还能保持冷静,可越说,越激烈,仿佛忘了他是主子一般。 “姑娘在府上喘不过气来,她像个物件一样搬来搬去,只为你们高兴!你将来自会迎娶高门贵女,你还要她回来做什么?再继续做你后院中的笼中鸟吗?等到将来的夫人再度将她撵走,她又要任劳任怨,不敢有丝毫不对,是吗?” “闭嘴!” 田田却住不了嘴了,她继续说:“放过她不好吗?总归先前你也没把她当做人看,在你眼里她算什么?” 宋溓怒不可遏,上前一脚踹在她身上,惊的李娘子忙去抓她,护住。 田田肩膀一疼,却未软了脊梁,她紧紧看着眼前的人。 宋溓蹲下来,拎起她的衣领。 “我何时不将她当人看了?” 田田紧闭着嘴巴。 “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妻子,那时总有许多无奈,可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不将她当人看?我对他她的保护,庇佑,我为她安排的一切,纵使让她受了委屈,又何尝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说罢,一把甩开了她,他知道,在她们这里,得不到答案了。 田田被李娘子拖走,她仿佛爆发了无穷的力量,对那个男人说。 “你对她好啊,事事都是为她谋算,谋算的她不敢再信你,不敢再依赖你,这就是你的好!我们姑娘真应该感恩戴德啊!” 李娘子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平时小心谨慎的她,竟敢说出这些话来,急的将她的嘴捂住,直往外拖。 “我的祖宗诶!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惹怒他是吧!” 田田吼完后,泪如雨下,她紧抓着李娘子,哽咽道:“那时姑娘能逃就好了。” 李娘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而屋内,一时安静如墓。 宋溓的眼膜黑不见底,心一阵一阵抽痛。 仅是一个外人如此指责,他的心就抽痛不已,若此刻站在他面前来指责他的人是她,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承受了。 夜半,掠英居内黑暗无光,只听得到酒壶的碰撞声。 喆友进来时,亮了灯以后才看见大爷竟毫无形象,坐在地上豪饮烈酒。 这些日子目安院的人风声鹤唳,看主子这般也不敢如何,喆友只是去将门窗关上,正过来想要将主子扶起来的时候,对上了他沉静的黑眸。 宋溓一把将他拉住,问他:“你告诉我,我对她不好吗?” 喆友自然是劝。 主子对那姑娘怎会不好?所有的体面,尊贵,能给的都给了,还算不上好吗? 宋溓呵笑一声,他醉的不轻,说话时也都说不清。 “那就是这儿不好……所以她才走,对不对?” 喆友心中一酸:“姑娘会回来的,主子派了那么多人去找她,一定会叫人找到的。” 说罢,已然将人拉了起来,送去床边,再一抬头,惊恐的发现主子的眼里都是泪。 喆友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而宋溓,倒在床榻,闭上眼睛,那热泪滚下,他不予理会。 …… 第387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那夜主子爷醉卧床榻,就连喆友都以为,仅此一遭,要不知多久才能让他缓过来。 可第二天一早,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理智,不会出错的宋家大少。 甚至他的眼神要更冷酷,沉静,从前那位姑娘在一起时的丝丝人情味好似都不见了。 这一次派出去的暗探再度回来,喆友都低下了眼垂,不敢再看主子的反应,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带回来的,竟是个好消息。 而听了消息的主子,呼吸紧了一瞬,但又恢复如常,冷声下了几道命令,又派了几队人马,专查了他怀疑的一些人。 交代下去以后,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去了朝晖堂。 许尽春后事办的并不大,但也给足了她身后的体面,自从许氏下葬之后,陈夫人的状态就时好时坏,最先发现她不对的是宋仪,夜间去伺候晚饭的时候,看着她对着一碗鱼汤又哭又笑,哭时狼狈至极,笑时形容疯癫,状态可怖。 后请了宫中太医来看过一番后,太医摇着头说:王妃乃是心病,心已入魔,难以平常。 旁人或许不知是为何事,可襄王大约知情,对外道是那日凶兵冲撞,失了魂了。 宋溓来到朝晖堂时,他的母亲,如今的襄王妃神色正常,看着大儿来了,她关怀问道:“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了吗?” 从前她对青夏多有看法,纵使是他们行了逼迫之事,可对他们来说,这是给下人的恩典,下人不知感恩,反生逆骨才是不该。 可如今经历过这许多糟心事之后,她反而平心静气了些,知道青夏流落在外,并没有说什么,偶尔关切人找到了没有。 宋溓正要说话,里间传来一阵婴孩啼声,襄王妃一怔,遂反应,迅速的往里屋去,还不得画桑将孩子抱出来,她便已经接过手,一边哄一边往外走。 宋溓看着母亲哄着孩子温柔模样,丝毫不见疯癫迹象,目光落在跟来的画桑身上,后者明了,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夫人状态不好,直到有一回夜里惊醒过来,便叫奴婢要五小姐抱来,夫人看到孩子就能平静,只是……” “只是什么?”宋溓问。 “只是夫人偶尔认错,一时叫四小姐,一时又叫五小姐。” 宋溓沉默下来,看了母亲一眼,想着那日她受的冲击之大,如今,对她最憎恶的人生的孩子这般温情,想来是当时许姨娘以身挡刀,令她心惊了吧。 这时,襄王妃似乎才又反应过来冷落了大儿,她走上前来,看着大儿说:“你看这孩子多乖呀!总是要人抱抱,饿的时候才会哭,平时都可安静,你要赶紧把青夏找回来,还有你们的孩子,如今怕是要临盆了吧。” 宋溓呼吸骤然一紧,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攥了一下,画桑在一旁看着,亦紧张起来。 看着母亲温婉相望,他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 襄王妃笑了:“那就早些把人接回来,在外头总是令人不安,接到家里自己人照顾着才能安心呢。” …… 新帝登基后的一个月内,看似平静,却也掀起了一小股风潮,那一些个意图谋反的,趁着这个档口,国事未稳,便要举兵造反。 陈阳王的事是个警醒,却更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让一些本就不甘心如此的人,野心激涨。 这一次平定内乱的,不是年事已去的襄王,而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宋溓更是被派出去做了军师。 扬州暂且安稳,可是这些日子,青夏每每上街便能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紧张的气氛。 大约是战士蔓延,也叫这里的百姓都有了紧迫的感觉。 她租赁的屋子在小南街,这里大多住着平民百姓,人烟稀疏,倒也安宁。 通常日头正好的时候出来,天黑之前回去,一个人住总是要做很多打算的,邻有个做书生的邻居,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冯奶奶平素没什么喜好,就爱种种菜给孙子补补身子,养了几只猫儿狗儿的。 那狗出去野混混大了肚子,青夏刚搬来的时候就听旁边说下了几只小狗崽。 冯奶奶不乐意养这么多狗,或扔或送,一次清晨,正叫青夏碰了个正着,见她将小狗仔抱出屋去,像是要丢的模样,便去问了两句。 那冯奶奶看了青夏一眼,他们这地方小,搬来搬走个人,大家也都互通着消息,知道隔壁家住了个逃难而来的小寡妇,且这小寡妇长得水灵,她平常在家就防着,生怕自己的孙儿被妖精勾了魂去。 如今见着小寡妇竟来同自己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之间也没有明面上的交恶,冯奶奶遂笑了,说:“家贫,养不起这么多牲口。” 青夏看了眼那小狗崽,心生怜悯,又问:“一共生了几只?” “五只,刘家新娶的媳妇儿要去了两只,那,最前头那家女儿喜欢也要了一只,这只我打算扔到路口去,谁喜欢捡去就是了。” 青夏便问:“虽说如今已经不下雪了,可外头到底是冷的厉害,我看您老也不是真舍得,不若就将这小狗交给我吧。” 冯奶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她这么一说,立马就将小狗崽塞进了她的怀里,生怕她反悔一般。 那小狗仔冻得发抖,青夏将它抱着,衣袖盖在它的身上,冲冯奶奶笑了笑,正要往回走,又被她叫住。 “你若真喜欢,我将大狗子也送你得了。” 青夏:“……啊?” 冯奶奶咳了一声:“我家孙儿今年要去考试,家里养这么多牲口,白日叫,夜里叫,扰人梦啊。” 青夏还有迟疑,那冯奶奶看她这般,想着她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已是孤身一人,要了只小狗仔去,还不知能不能将它养活,估摸着是没那么多闲钱拿来养多余的牲口吧。 遂又道:“算了算了,小的长得好,你们都争着要,大的不愿要,我便将它拉到狗市上去。” 说罢,便要离开。 青夏喉头一哽:“您若不要,便给我吧。” 冯奶奶一喜,直点着头应下。 青夏回了屋,先将小狗仔放到屋里,再出来时,便见到冯奶奶站在门口,眼神往里头打量,却没有那么不知分寸的闯进来。 她手里牵着一只母狗,怀中还抱着一只奶狗,冲她嘿嘿笑着。 青夏:“……” …… 当初租赁这间屋子的时候,老房主有许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刚好就有那适合做狗窝的,青夏将自己的东西缝缝补补,做了个垫子。 那母狗生的清秀,通体纯白,四脚粉红,鼻头亦是粉色。 不知是何缘故,它并不怕青夏这样的生人,很是通人性,仿佛知道那个窝是给它们娘三准备的。 不错,那冯奶奶得寸进尺,塞了一只小狗,脱手了一只母狗,又将最后一只小狗都送了过来,好像就吃准了青夏不会拒绝。 狗窝做好了,母狗就叼着自己的两只狗崽子,怜爱的舔着它们,躺进去后,将他们放在肚子下面保暖。 看着这一幕,青夏也不觉得恼火了,或许是自己怀有身孕的缘故,所以不忍心看它们“骨肉分离”吧。 总归养几只小狗她还是养得起的。 弄好了这方,时间就有些晚了,去到厨房给自己炒了两个菜,刚吃完洗了碗,想要烧水晚上好好泡泡脚时。 院门就被敲响。 青夏抹了把手,走到门口,把着栓子,问:“何人?” “郁娘子,我是隔壁冯叔清。”清润的嗓音,正是隔壁那冯奶奶的书生孙儿。 想了想,大约是为了几只狗来的,青夏开了门,迎面撞上眼前这个面红耳赤,说话时不敢正眼看她的年轻男子。 月色微亮,门一打开,冯叔清便看到这个貌美的小寡妇,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听我奶奶说她将小阿粉都给你了……” 小阿粉,那母狗的名字。 青夏点点头。 冯叔清顿时支支吾吾起来,青夏看的微微蹙眉,问:“你来,是不舍?想要将他们要回去?” 冯叔清一愣,看她脸色不算温和,以为她是错把自己当成了那容不下家禽的不负责之人,先是点头,看她脸色微凉,又急忙摇头。 “不…郁娘子误会了,我来只是想感谢你,幸而是你收留了他们,郁娘子人美心也善……” 青夏听得心中微起情绪,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一个人,养着他们也能解闷儿,你不必这么客气。” 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又温温软软,脸上没有多少情绪,看着清丽却不是寡淡,冯叔清心头一滞,却如何都不能坦荡的直视她的双眸,遂垂下眼皮,在青夏不解的目光中,说了句:“天色不早了,不打扰郁娘子休息了。” 说罢,慌忙离开。 青夏面无表情的关上门,上了栓,回到屋里,净面擦身泡足后,去看了眼小阿粉和两只崽崽,这才回去躺下。 转眼过了半个月,外头的战事愈发紧张,而这半个月里青夏也没闲着,自从在这里安定好后,便写了一封信去,寄给了一直牵挂着她的干娘。 信上的名字自然是用她现在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宋溓是否还在找她,若是在找她,是否会查到干娘那儿去。 听说他如今也跟军去打仗了,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功夫计较这些了吧。 青夏在菜市买了一些排骨肉,又买了几根骨头,回家熬了汤,又将那骨头给了小阿粉,它果然喜欢,甩着尾巴在她腿边打转。 青夏喝着汤,浑身舒适,手便抚上肚子,不由得想这个孩子。 恰逢这时,小阿粉的脑袋贴了过来,正好贴在她肚子上,那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青夏看,从鼻尖哼哼唧唧出的声音,听得青夏心头一软,伸手去摸了摸它的头,声音又轻又柔。 “小阿粉,再过几个月,我也要生小崽儿了,我也要当母亲了。” 它仿佛听懂了,尾巴拍打着,十分欢快。 也是这时,院门又被敲响,青夏想都不用想,便知又是旁边那位,将门打开以后,果不其然。 冯叔清手里提着一袋酥糖,看着眼前的娘子,红着脸说:“听街坊邻居说,昨日清晨你出门时险些昏厥,想来是缺这个了,方才出门,买了一些。” 青夏看了一眼,婉拒了:“多谢冯公子,不用了,这些家中也备的有。” 冯叔清忙说:“这个天气不怕放坏,你只管拿去,闲时吃上一颗,也免得身软无力,你一个人万一在家里晕厥,谁也不知啊。” 青夏还是摇头,看他紧张的神色,不由舒缓了表情,说道:“街坊邻居,冯公子这般好心肠我记下了,只是不好收您的东西,您也不要时常登我的门,我毕竟是新寡,万一叫别人瞧见了,传出些风言风语,将来也怕有碍公子仕途。” 冯叔清愣住,愈发觉得她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一般人有她这番遭遇,能得旁人相助,即便不感激涕零,也绝不会将人往外推,可她字字句句,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如何能不叫人感动啊? 其实这位郁娘子刚搬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生的温婉,气质独特,不说不笑时不会叫人觉得过分冷淡,说了笑了时感觉倍感亲近,令人见之不忘。 旁人问起她的来路,她也丝毫不扭捏,报上了姓名,并说明是逃难而来,逃难的途中郎君已亡。 饶是是她长得再如何专心夺目,知了她的遭遇后,奶奶背后唏嘘,也曾说过要多照拂这个新来的邻居,可却也令了他,不允许他与她有什么交流。 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他,还未成婚呢。 冯叔清读了书,绝非是拘泥古板规矩的一类人。 纵使有奶奶的告诫在先,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时常来看看这位郁娘子。 他觉得,他或许就是书中所说的那般,对这位郁娘子一见钟情了。 “是……是我唐突了。” 声音低若蚊蝇,刚说完,冯奶奶出来找他,看他处在郁家门口,急着聊过来将他薅走。 青夏垂眸不语,等他走了,复将门关上,不闻那压低了声音也还是传了出来的低骂。 “再去,奶奶我可就要打了!” …… 第388章 金榜题名·求娶 外头的战乱打了一个月,听说京师的队伍,在这一个月内平息了五场战乱,效率之高,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有人说之所以能平息的这么快,皆是因为这一次的主将乃是襄王的得力干将,这一次的军师更是襄王长子,文韬武略不在话下,兵书计谋不输于人。 原本这些与扬州是没什么关系的,经常听说外头的事,青夏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虽费了些波折,但好歹选在了这处安定下来,几次动乱皆没有波及到这儿。 一边感叹自己好运,一边心里感激林妙若神机妙算,给她指了个好位子。 就在她养胎的第二个月,这份宁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绥闲王的兵节节败退,被京师打到四处逃窜,听说,大部队逼近扬州,听说这个消息时,青夏在医馆把脉,听从大夫的话,买了些滋补的食材,往回家走,走过小南街的巷子时,遇到坐在边上的街邻,冲她打招呼。 “郁娘子又买肉了。” 青夏冲她们笑,点头应是。 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看着青夏的模样,走到她跟前,小声的问了句:“郁娘子,你是不是有了。” 青夏懵了。 而她这反应,落在妇人眼中,更加确信了这个答案。 遂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只是看出了她的不同。 青夏嘴角一抽,那妇人便解释:“我娘,我亲娘,做了一辈子的稳婆,有孕没孕,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青夏只觉得神奇,遂笑了笑。 妇人再看她,便有些同情和怜悯。 一个逃难而来的女子,中途死了丈夫,便要靠她一人独自生活,如今还有了孩子,她这日子…… 既然都被人看出来了,青夏若是再扭扭捏捏,不说实话,也只怕被人误会。 “这孩子是我那已逝丈夫的,我也没想到,就这么巧有了他,只是月份不大,不好张扬。” 那妇人忙点头:“你说的正是,你年纪虽不大,知晓的事儿却不少,正是这个理儿,小娃儿心性小,刚上身最好啊是不要多说,是为了稳当。” 说罢,还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表示她也不会乱说。 小南街的邻居,不认识的时候稍显冷淡,如今认识了方觉她们热情和善。 青夏对她笑,笑的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回到家里,见门口塞了封信,她拿了起来,进屋看信。 是干娘寄回来的。 信中写了关于她的父亲和奶奶,已经回了佛山,哪儿哪儿都好,说起哥哥的时候,只说打探的消息不多,好似是他的消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信中还专门提起了此事,分析了这个刻意抹去他消息的人,应该不是宋溓。 若宋溓是为了逼她现身这么做的话,就不会放她的奶奶和父亲回老家去,在结合先前宋溓透露所说,她的哥哥如今在贵人手底下当差,若他如今还在办事,只怕抹去他消息的人,另有权贵。 看了信,青夏的心放了一半,这些日子她总是能听到关于京城的消息,即便不去刻意打探,可那是炙手可热的人家,皇帝褒扬,民间称赞,想不知道他们的消息都难。 但是她没有再刻意的去想那个人。 如今,不得不想了。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杰出的人,有思想,有抱负,并且他还有这个能力。 他有那样辉煌璀璨的人生,应该替他高兴。 青夏怀孕三个月时,春暖花开,她孕期格外注意,这一胎不算头一胎,却就实打实的就是头一胎,她紧张又期待,寻常养自己,犹如养小孩儿一般。 寻常吃喝都有讲究,自己养自己,反而养出了二两肉,看着圆润一些了。 而这时,她尚不知,她的平淡生活已经多了几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 一切,都从她头次从扬州寄的信说起。 宋溓的聪明,不仅体现在才学,还有朝政改变上一些敏锐,当初他意识到青夏有预谋的逃离之后,挨个排查了那段时间她所接触过的所有人。 联想到了在牛头村的时候,墨夫人曾说要来看她,以他对默夫人的了解,确实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且短暂相处过的干女儿,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既说要来看,中间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又怎说的准她是否来过? 查到万青书院的时候,便有了苗头。 也是这个时候,府中有人说出了当初青夏在牛头村,以及在那山庄里的时候,同林娘子的不一般。 可怪的是,这个消息他刚握在手中,不足一日,就听说那林娘子动了胎气,静卧在榻,不容有扰。 他确信,这其中有事。 他的人在万青书院,在宣城王府,亦在佛山连家村,在她任何可能会联系到的地方。 终于,不负苦心,截到了那一封,自扬州而来的信。 彼时,他随军招安平息战火,信是被他手底下的人复刻出来送到他手上。 拿到信的那一瞬,他们刚降服了一窝贼匪,解救了一个村落的妇女孩童。 耳边是得救的呼声,他的心也跳动异常。 寻常素来内敛沉静的年轻军师,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手拿不稳一纸书信,放声大笑。 随后,他便命了方间和宋炎炎去扬州守人,只等他这方战火平息,便要亲自去找她。 …… 怀孕第四个月,青夏夜里容易醒来,外头有猫叫,好似跳到她的院子里来了,又走了。 青夏起身喝了杯水,回去又睡下。 而守在小南街一处空房的宋炎炎和方间,两人夜里都有一个人不敢睡着。 今夜二人也有失眠,在这里守着一个人要比上战场轻松的多,可两人仿佛饱受蹂躏,饱经摧残,双目无神,靠在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我说,看着姑娘的架势,是要在这儿常住,咱们也不必日夜守候,日夜颠倒,哪怕身体已经习惯了,我还是觉得累得慌。” 言外之意,他宋炎炎想正常时间睡觉。 方间弄丢过姑娘一次,哪怕这段日子看似无视他也不敢真的放松。 “你若困就去睡,总之咱们俩必须有一个人始终保持清醒,等你睡好我再去。” 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过一刻,鼾声如雷。 宋炎炎:“……” 近些日子,青夏出门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联想到那绥闲王余孽,心中慌慌,一日买够了够三五日的吃食,就锁紧了门不敢出去。 也多亏了她的敏锐,确实有余党逃窜在此,只是还未引起骚乱,就已经被赶来的将士捉拿干净。 宋溓原本以为,自己要等回京述职后再来扬州,不知什么年月,心中不免着急,但兵至扬州,仿佛老天都在顺遂他的心愿,等他看到那些个逃窜此地的俘虏,竟露出了个笑来。 他一笑,俘虏心慌,其余跟他一起走到今日的战士也打了个寒颤,唯有什么都知道的清源,掏了掏耳朵,暗自松了口气。 有将士过来同他说:“这几个兔崽子颇有些功夫,折了我们几个兄弟,今儿晚上我的鞭子定是要见见血。” 清源拍了拍他的肩膀,玩笑一般的说:“战俘,还是要优待。” 将士:“……” 我优待他奶奶个腿儿。 就是这些逆贼才害的那么多百姓吃战争的苦,害得他们的兄弟有来路,无回路。 心里头吐槽了这么句,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 清源自晓得他心里估计是在骂自己,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扬州事毕,缉拿绥闲王,他的主子可复命了。 宋溓在扬州停了一日,想见之人还未见到,那绥闲王就已经落网,圣上命他亲自压人回京,如此,又耽搁了一段时间。 而他这次回京,不是简单的述职,更是皇帝要对他这些个月的嘉奖和封赏。 嘉奖的金银珠宝不值一提,唯有皇帝对他的封赏,令人震惊。 在宋家已经有了一个一字并肩王的存在时,竟还封了宋溓为一等忠勇侯,并特令他为两省总督。 亦在此同时,赐婚襄王二子宋洁,尚文和公主,赐百亩良田,豪宅两座。 宋家荣光,再次羡煞京外。 …… 和风惠畅,天朗气清。 这两天旁边的院子拼拼响响,听说是在为冯叔清收拾上京的行装。 青夏听后,若有感慨的点点头,将门打开,看着小阿粉带两只小狗仔撒欢。 自己则坐在院子里,手里头绣着婴儿虎头鞋。 绣的脖子发酸,抬起头揉了揉,便听到小阿粉叫了两声,她抬眸看去,门口来了一人,正站在那里局促的看进来。 自从那日青夏明确的拒绝过他之后,他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听说整日的将自己关在屋中温习书卷。 这才对,一个要上京赶考的学子,若是不将时间花费在这些事上,只想着风花雪月,那如何能成事呢? 今日他来,青夏冷不下脸去,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备考了,这个时候,若打击了他什么便是罪过了。 于是,带着笑脸上前去,看他神色温吞,先开了口。 “听说你要进京赶考,这是好事,我在此先祝你考试顺利,如你所愿。” 她先开了口,冯叔清松了口气一般,笑的温和又腼腆。 “此一去路途遥远,等考完回来不知又是什么时候,郁娘子,我来是想问问你。” 青夏看着他,没有急着打断什么,只是沉默。 冯叔清深吸了两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声音又快又急,却丝毫不含糊,言辞恳切道:“若我能金榜题名,可能……向小娘子提亲?” 早就知道他有这种心思,一直未曾捅破,青夏便也一直装作不知。 只是她颇为头疼,也很难理解,他们二人之间并无多少交集,只是几次面对面的说过话,何至于就让他到了求娶这一步? 抬起眼眸来,刚想说什么,既不打击他又能委婉拒绝的话,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儿,眼里挤满惊恐。 那人阴恻恻的站在冯叔清身后,他似有所觉,转头一看,对上那吃人的目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就听那人声厉色仞道:“我看你这辈子都中不了!” …… 第389章 平静的他 世界犹如失去了一切声音,只能看见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那面色尤带狠厉,青夏怔怔看着眼前人。 小南街已经被重兵把守,便是一只苍蝇,也绝不允许飞离而去,不少的左邻右舍闻风赶来,看着这稀奇的场景。 冯叔清被眼前的人骇住了,但为了不在心上人眼前漏怯,他挺起胸脯,胆怯中也颇有愤慨。 “你,谁啊!” 宋溓目光灼灼,看着青夏惊慌失措的眼眸,语气恶劣:“我是她男人!” 这一句话出口,众人皆惊,谁不知道这郁娘子是个寡妇啊,这男人找上门来,丝毫不顾及,显然是有故事,遂目光穿梭在他们三人中间。 青夏失言,心却掉落谷底。 她不明白,怎么就这么突然? 他怎么会顺利的找到了这里? 冯叔清先是愣怔,随后怒道:“你这登徒子!竟敢平白诬陷人清白。” 宋溓眼里看不见他,在他说了这一句话之后,目光冷冷的放在他身上。 冯叔清挺直了腰板,对上他的目光,哪怕心中有惧怕,可依旧不退让,挡在青夏面前,道:“你不过是看她孤身一人好欺负,所以说这混账话,你信不信我报官叫你抓起来?” 青夏头皮发麻,知道事情不对,更是怕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愈演愈深,眼看着眼前的男人情绪越发阴嗜,她怕牵连无辜,遂将冯叔清拉到一边,冷声道:“我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你赶快回去吧。” 冯叔清一脸不可置信,目光在他们二人中间穿梭,俊男靓女,视觉上都是登峰造极的一对,可是…… 郁娘子莫不是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心智吧? 冯叔清还想说什么,胀的脸红脖子粗,而这时,冯奶奶已经过来将他拽走,他一走,青夏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自己捏把汗。 这一场闹剧像是戏本子上一样,唱了一出,戛然而止。 宋溓静默看向青夏,在她退让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跨进别院。 天空明明很亮,可青夏的眼前仿佛是有乌云密罩,令她看不到一丝透出的光曦。 再次见面,千言万语都在心中,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彼此。 沉默,令二人之间气氛诡异。 宋溓进了门之后,那院门被关上,重重的一声,叫青夏想忽略都不行。 她抬眸,正视眼前的男人,眼前忽落下一片黑影,唇舌被狠狠吞噬,她本是攥紧拳头,要将他推开,可眼前的人力气太大,叫她那点力气丝毫不起作用。 一吻毕,宋溓捧着她的脸,目光紧紧追随,看她圆润了些的脸庞,原本冷硬的心有一瞬间的柔软。 青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相顾无言,正是此时。 “青娘,叫我好找。” …… 小院被宋溓看了个遍,他最后将目光放在青夏身上时,看她身披大氅,身娇又纤细,心里一阵异样。 “这里,可叫你舒心?”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青夏愣住了。 在这里见到他本就意外,如今他细细的打量了自己生活的地方,满眼的挑剔,却又满脸的阴翳,想过许多种开场白,甚至打好了腹稿,该如何回答他那些逼问的话。 却没有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问这个。 青夏抿了抿唇,喉咙干涩,说出话来时有说不出来的紧张和干硬。 “我很好,闲来无事帮别人画些花样,也能自给自足。” 宋溓看着她,好一个自给自足,她营生的活计他是知道的。 “为人做事,不累吗?” “累,也累得其所。” 宋溓沉默。 两人的再次相见,场面诡异,有冷清的令人根本就不能放心下来。 宋溓去了她的厨房,看着她蒸好的包子,眼睛一热。 将蒸笼里的包子拿出来,撕开,看着里面白菜豆腐的馅儿,他喂进嘴里,味道可口,令人喜欢。 “你倒是将自己养的很好,吃穿用住无一不行。” 青夏站在门口,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为,却不知该如何接他这个话,他越是平静温和,越是让她胆战心惊。 “大公子……” 这一声大公子犹如捅了马蜂窝,宋溓目光紧紧看着她,看的她呼吸困难,遂低下头,深喘了一下。 “我自京城一路而来,路上没有可口的饭菜,腹中饥饿,你可管我一顿饭?”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他只是这样平静简述着自己的想法。 青夏喉咙一痒,在他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将他赶到一边,青夏上了灶台,她自己要吃的主食是包子,原本只需要她一个人吃,如今多了些人,又多了几个包子。 一个人吃饭总是简单的,人一多难免会要起锅炒菜,青夏几乎没有犹豫,也不管是否是他挑嘴的东西,手边有什么食材便就都做了出来。 当四菜一汤摆在桌子上的时候,两人对立而坐,这般温和的气氛,着实是有些诡异。 宋溓没有多的话,他安静的吃着她做出来的饭菜。 两人相处了一年多,却是第一次吃她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味道独特。 他吃的下去,青夏却哽了喉咙,手里拿着包子,静静看着他享用。 这一顿饭吃的并不漫长,可两个人却各有心思,并不洒脱。 用过饭后,青夏只将碗筷收了起来,站在水槽边刷碗的时候,背后附上一人,那人的手精准无误的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你身上应该有不少资产,为何不请个丫鬟来替你做这些事。”他在耳边问。 青夏将最后一个碗放好,擦了擦手,顺便离开了他的怀抱,说道:“能亲力亲为的事情,我便不想再劳烦别人去做。” 她一个人生活简单朴实,许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做好,哪里需要招个丫鬟进门来? 宋溓却不赞同,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在看着她亲力亲为的态度,一时哑口无言。 青夏进了屋,心里头慢慢想着要如何与他相处。 他今日来的突然,可他的态度又和往常很不一样,不免让她想到,当初在安然村的时候,他刚找到自己那温和柔软的样子。 只怕一切都是假象,不过是刚找到自己装出来的。 青夏心情沉重,坐在屋里,她的院子并不大,打开院门主屋外面有个不大的院落,这里让她种上了蔬菜,主屋是两室一局,她自己住了一间房,另一间则空着了。 寻常她要么在堂屋里绣些花样喝喝糖水,要么就在寝房里面休养生息。 此刻她正就在自己的寝房里头,宋溓掀开帘子,看她端坐着,又不自觉僵硬的姿态,心情愈发平稳。 无人能知,在经历过最先的躁动和疯魔之后,此时的他已经修得平常心态,再且说人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何都翻不出去了,他也无需过分紧张,过分癫狂。 他走进去,本就不大的屋子,因他的存在更显得逼仄,他越走近,青夏就越觉得呼吸不上来。 直到他到小桌旁边,将那簸箕里放着的针线活拿起来,正是青夏还没有完工的婴儿虎头鞋他拿起来,看了又看。 青夏浑身一凉,看着他,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眼里满是防备。 “做工精致,线条流畅,青娘如今的绣工活越发好了。”他赞叹道。 他虽如此的云淡风轻,诚恳诚实,可他越是这样越是叫青夏觉得不敢松懈,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时刻。 宋溓放下婴儿虎头鞋,朝她走去。 青夏盯着他看,看的他笑。 “这次回京,所有人都说我变了,看着不再像是过去那样的公子,你这般盯着我看,难道你也是这样觉得?” 他确实变了,气质变得冷硬寒冰,说话时眼里虽在笑,可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感。 从前的他是温润公子,如今的他倒像是杀伐果决的战士。 青夏沉默,遂点头:“大少爷确实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时光的齿轮从未停止变动,而人一天天的长大,看似日复一日,实则早就产生了惊天巨变。 宋溓坐在她身边,两人只是贴着,却没有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宣示主权。 可他的目光灼灼,看着青夏时,不像是在看一个女人,而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青夏就越是憋不住气,她宁愿他跟自己大吵大闹,说尽一切狠话,与其这般,倒不如撕破脸皮,至少还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所想。 他靠的近了,手不自觉的抚摸上了青夏的脸庞,却被青夏婉拒的避开了。 “我绣婴儿虎头鞋,不问我为什么?”青夏听到自己冷硬的嗓音再问。 宋溓从善如流:“自你来了扬州,每月都会去一次医馆,让大夫给你把把脉,确认一下肚子里的小家伙是否安康,好在上天眷顾,母体健康,孩子和你都很好。” 他果然知道,青夏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而这时宋溓的手毫不顾忌的抚上了她的腹部,感受着他们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原来他长大是这个样子。”从心而探出的一句话,却叫两人瞬间失了神。 青夏狠狠蹙眉,在她做出拂开他手的时候,却叫他紧紧握住,抬起眼眸对上他灼灼的视线,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欲火与热烈。 他说:“我们的孩子回来了。” 青夏心中揪了起来,她站起身,看着眼前不怒不忿的男人,胸膛起伏,难以平静。 “你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宋溓一时沉默,半晌才说:“你不喜欢我霸道,不喜欢我强势命令,所以在你面前,我不做那样的姿态,好好与你说话,你还不开心吗?” 开心?青夏差点笑了出来,同时在她的心底又有淡淡的悲伤。 如今的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他说的这些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是否是想为了他日后的作为而铺垫出一个温润公子的形象。 “你这样只会更令我害怕。”她说。 宋溓眼眸一里黯,心里头的灶火涌起来之前被他尽力的扑灭了。 “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高兴?” 青夏后退一步:“你为何在这儿?” “我来找你,接你回家。” 他目光坦诚,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 青夏呼吸一滞,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倘若我不愿回去呢?” 宋溓只是看着她,半晌才说:“为何不愿?” 青夏:“……” 为何不愿?可有太多原因了,可一件一件的小事说起来,总是微不足道,令人耻笑,她无法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哀与自卑真诚相告。 好在这一日,他也并没有逼迫自己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青夏没有给出答案,他就仿佛不曾发生过两人中间的这些窝心事一般,但他一如往常,只是脾气秉性上要变得更温和,内容商量许多。 有句话说敌不动我不动。 他什么都不直说出来,青夏便也当不知晓,往后的两日,院中平静安静的诡异。 可再如何,都要有个头,青夏可以接受这样的日子,却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平心静气的受这等冷待。 只待山洪暴发,在他不忍之时,就是两人之间,没有转圜之时。 他那样孤傲男子,如何能允许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面子? 宋溓仿佛真做到了他说的那般,同青夏过起了寻常日子,但这个寻常日子就青夏来说,也绝非她心里想的。 每日清晨,她无需去菜场,自有新鲜蔬菜肉类送上门来,小阿粉们的吃食更是无需她来管理,她回回去看,它们总是吃的搭配得当,让她无需插手。 隔三差五,便有老板上门来为她量体裁衣,或是带上成衣供她挑选,或是珠宝首饰的老板你好时不时带来一些新鲜玩意儿,她说不需要,人家就说都是新品,随她挑选,不必在乎价钱,再有就是他。 他没有过多痴缠,白日在,天一擦黑,就不知去了哪儿,他不在屋里,青夏也总没有真的放心下来当他离开了。 这日,天微微黑,两人用过饭后,青夏便等着他离开,可左等右等,灯都被自己挑了几回,他自岿然不动,那稳坐的身影,仿佛宣告着平静日子的结束。 …… 第390章 我要娶你 这两日,他在这里,又不大有存在感,只是生活的缝隙都充斥着他的气息,青夏心里焦灼着又不安着。 今夜,他仿佛是耐心告罄一般,白日里,大夫来看过她,说她身强体壮,腹中胎儿也安好,今晚,他便要留宿在此了。 青夏不是不知人事的小丫头了,他的眼神里,分明藏着欲色,如狼似虎一般,刮在自己身上,丝毫不放过,令她有些胆寒。 从京离去,就没想过在和他有纠缠,尤其是房事之上,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就无论如何都抹不开关系,如今两人好似平和,可一旦再牵扯上关系,她真怕他又如过去一样,手段强硬狠辣,令她无所抵抗。 宋溓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在她紧促的呼吸中,站起了身,朝她走去,一步一步,分明没多大的声,却又好似千斤重一般,踩踏在她心里。 青夏本能的往后退,可屋子就这么大,她还能退到哪儿去? 宋溓不饶她,平息了这么些天,他已然到了顶点,此刻将她放在身前的手一把拉住,带到自己面前,低头看着她慌乱又故作镇定的目光,心口一阵沉闷,怜爱般的将她抱进怀中,轻抚她的背,声音软了下来。 “你怕我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 青夏不可遏制的就想到了安然村时,他也是这样,声音中带着诱哄,似乎什么也都不在意,可真跟着他走了,才知道他强压着怒火,那段日子,她不愿回忆,她就好像个不知疼痛的物件,任他摆弄,她压根反抗不过。 她不语,宋溓便低下头去,寻在她的鬓边,轻轻吻着,感觉到她身子僵硬起来,他便离开一些,指腹压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她的眼里,满是紧张,可他什么都没做。 “青娘,怕我什么?我如今,只会将你好好捧着,你不喜欢的事,我再不会做。” 青夏眼眸微转,他的模样那样好说话,可她说出口的话还是再三思索。 “听闻大少爷如今官居两省总督,又封侯,极尽荣宠,宋家再上一层楼,将来富贵无量,如今的您,在这小屋寒舍,空度光阴,难道,不是违背您当初的志向吗?” 她的樱唇一张一合,宋溓目光微暗,靠近一些,气息喷涌,他压着声问:“我有什么志向?” 青夏一哽,微微拧眉。 “那些日的日夜苦读,不辞辛苦远赴旬阳拜师求学,大少爷……” 余下的话消弭在他唇舌间,堵的满满当当,呼吸被侵夺,青夏没有抵抗,任他施为,等他满足,两人分开,气息皆有紊乱,可两人的眼神却是清明的。 他的指腹按压在她莹润的唇瓣上,开口时,声涩心酸。 “原来青娘也都记得,我还以为,关于我的任何事,青娘都会忘了。” 青夏滞住,别过眼去,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非是忘性大的人。” 宋溓看着她,接过她后面的话:“忘性不大,所以,好的你记得,对你的坏,你也都记得。” 青夏忽的看向他,继而奋力挣脱开他的怀抱,不再那么稳得住了。 宋溓却不放过她,只拉着她的手,困她于胸前,目光紧紧追随。 “青娘,你与我说,好的坏的,你都让我知道。” 青夏本不想再扯过去,有些事,不是能说清楚的,她的自尊自爱,或许在他人看来如此可笑,为了那点自尊,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平稳富贵。 她看着他,认真又严肃的说:“我不愿再跪着讨好别人,不愿我的孩子生下来,就要在大宅院里勾心斗角一辈子,它若是女孩儿,将来长大,会因为有个通房母亲抬不起头,找不到个好人家,或许能找个差不多的,可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因她的出身而轻视她?它若是个男孩儿,我怕他志向高,到了成年,什么都想要,却又身份低微,什么都得不到,又怕他志向不高,成了个混吃等死,不知上进的二世祖。” 宋溓蹙眉:“我们的孩子,我自然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它,还有你,我从没想过让你再……” “大爷!” 青夏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眸说:“从前你是公府世子,如今你是年轻的侯爷,纵观整个大霁,没有第二个宋溓,恐怕往后百年,都难在出一个你,你这样的出身,将来势必有与之匹配的夫人,有出身更好的孩子,可我,只有它。” 宋溓目光一暗,他紧握着她的肩膀,沉下声问:“与之匹配的夫人?你觉得,我如今还能心安理得的娶谁?” 青夏蹙眉看他,就听得她说。 “大起大落,人生光辉,对我而言不过如此,而我如今唯有一个心愿,不得满足。”他说的声缓,目光极为认真。 “无论家族荣耀,无论封侯拜相,宋家做到了极致,我为宋氏宗子,也没有丝毫对不起家族,唯有一点,我只想顺从心意。” “……” “从前的婚约,自小定下,那时也不觉有什么不妥,我承认,遇见你时,没有多想我们的以后,对你多有轻忽,可我们情定之后,我便一心想着如何与你共度今生,那时,婚约在身,可也是那段日子,我就已经知道城阳王狼子野心,娶灵扬,是顺势而为,并非我心所愿。” 这个时候,他要将过去剖开来,与她说道明白。 “我不能说一切尽在掌握,我也怕万一有个疏忽,万一败了,你怎么办?所以,那时我心绪不稳,对你多有冷漠强硬,不敢对你吐露实情,关于朝政,你最好是一点也不知道,才能置身事外。” 青夏微咽,说道:“我知你非常人,除却你的身份,许多时候身不由己,我怪你,却又怪不得你。” 宋溓拉住她:“你怨我怪我都好,我可以弥补,可以缝合过去的伤口,我只怕你心灰意冷,再也不愿理我。青娘……我此生志得,就差此处不得圆满,你可能让我圆满?” 青夏挣开他的手,呼吸都有些难受。 他要圆满,要她如过去一样,做个无知觉的,服帖的枕边人是吗? “你要我怎么做?回到过去,对什么都不管不问,对任何事都无知无觉?继续做那个埋首听命的青夏姑娘是吗?” “不,这次,我要娶你。” 他说的那样认真,可青夏却笑了。 …… 第391章 无关身份只为真心 这四个字落下,青夏并没有被他震惊到失语,反而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止了声,她抚摸上肚子,叹着气摇着头说: “我不愿回到过去,并非是让你在此处妥协,宋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这样的尊贵,任何人都会愿意为你低头的,你就当我不识好歹,万莫再说这种话来哄骗我,我是心气大了些,却不至于肖想这些与我不可能的事。” 宋溓急了,直问她:“什么叫不可能?你不信我会娶你?” 青夏耐不住气了,直道:“你堂堂忠勇侯,娶一个平民女,不怕叫人笑掉大牙吗?即便是旁人不敢说嘴,你的父亲、母亲,会允许你娶?” 宋溓目光坚定,仿佛这些不是问题。 “上一段婚姻,我为平衡家族势力娶了她,这一次我只愿随心而来,爱谁便娶谁,无关身份,只为真心。” 青夏哑住,愣愣看他。 “你若只是为了挽回,大可不必用这种事情……” “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有颇多失信之事,可这一次我只望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再信我一次,我绝对绝对不会再骗你。” 这一刻青夏才反应过来,他说此话绝非是为了一时稳住她,他竟然是真心有这个想法。 可是,太荒诞太可笑了。 他们的之间身份是云泥之别,犹如鸿沟,她不再是做梦的年纪,也从来不会去想为了所谓的情爱,要让他退让到这种地步。 声音涩涩,她吐声说道:“宋溓,你莫要因为一时情热就答应这些,你可要知道,你这样的身份,本就不该应允这些东西,或许如今你是因为有情所致,才会对我许下诺言,可等五年,十年之后……我不愿你将来后悔,醉酒之后来告诉我,你后悔娶一个对你对宋家没有丝毫好处的平民之女,而那些远不如你的公子少爷娶了相匹配的人家,过的如鱼似水。” 深吸了口气,青夏正色道:“这些年跪的太久,膝盖软了,腰也弯着,我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因为,好的是上头的人赏的,坏的,哪怕在能力范围之外也要咬牙承受,我不得不去多想那些最坏的我承担不起的后果。” 她不是妄自菲薄,也并非一味的质疑他,质疑他的真心。 她相信在这一刻他说的话出自真心,所说所做皆是他这时想的,可是人生不是只有一年,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仅仅只有一年,何以深刻的能共同许诺下余生呢? 宋溓闭了闭眼,知她执拗,任何事情她都有自己的见解看法,不会轻易的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转变了思想,这不怪她,处在同样的位置,未必所有人都能有她这般清醒自知。 “说出来的话总是不足够令人信服,你且等我做来给你看。” 他说下这句,将她抱起,温柔的放在床榻上,就在青夏以为他耐不住性子又要用强时,却见他掀开了被子,直直的躺在了自己边上,两人并排而卧,而他规规矩矩的。 “宋溓……” “睡吧,明日我回京,你等我回来。” 青夏惊疑不定:“你想做什么?” 宋溓睁开眼,扭头看着她,在她震惊怀疑的目光中,扯了扯嘴角,轻叹了口气,说道:“说再多的话都不能让你真的相信我的决心,我只好做给你看了。” “……” “你放心,你就好好待在这儿,我会留两个人照顾你的起居,你不愿的时候,我不会强迫你,过去那些不美好的事情,我都会改正。” 这夜,两人同床异梦,第二日一早,几乎是他刚起身,青夏就睁开了眼,看着他收好了行装就要离开,走前他回到榻边,深深的看着自己,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重重一吻,留下一句:“等我”。 遂离开此间。 青夏兀自躺了许久,等她起了床,刚一打开房门,便见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朝她行礼。 “夫人起了,奴婢伺候夫人梳洗。” 青夏沉默,知这是他留下来的人,遂道:“我这地方小,不需要叫人伺候,你们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 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扑通一声跪下,惊慌道:“若夫人不要奴婢们,奴婢就会被卖到下等地方去,还望夫人心存怜惜,收下奴婢们吧。” 青夏语塞,她们都这样说了,无论如何在这个档口将她们赶出去,就是要断她们的生路。 “你们进来吧。” 此话一出,两人才松了口气,欢欣雀跃的跟着她进了屋,语密起来。 “夫人喜欢何种发式?飞天髻,落云髻?” “简单就好。” “夫人今日想穿什么样的衣裳?粉白?青绿?最好是搭配夫人今日的发饰。” “……简单就好” “夫人怀了宝宝,早饭想吃什么?八宝粥,咸酥鸡,牛肉粒,烧茄子。” “简单就好……” 这两个丫鬟话实在是密,一整天都有请示不完的话,可又实在细心,令人不忍拂她们的好意。 只叫青夏这一天都无暇去想什么事。 一直到了夜里,安安静静躺下,才叹了口气一般,浑身舒松,遂想到了他。 他这一次又是去做什么了? 自他找来一直到昨日,这些日子青夏都浑浑噩噩的,预料到的火山爆发不仅没有爆发,反而像哑了火一般,他那样的脾气,又怎么忍得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逃离呢。 翌日,青夏拿着布包出了门,两个丫鬟都要跟着,在她强烈要求之下只跟了一个。 小南街住的都是寻常老百姓,那日重兵把守之后,她与宋溓日夜都在这个小院子里,她不曾出来,却也能料想到外头的人会如何指指点点。 如今出门去,若是在招摇的带上两个丫鬟,她亦觉不妥。 踏出门口,正好碰见了旁边的冯奶奶挽着菜篮子,似乎是要出去采买。 两人一碰上,那冯奶奶目光闪躲,冲她笑了笑,不自在的勾了勾头发,拔腿就走。 青夏:“……” 再往前走,便遇到了那日坐在门边与她打招呼,还问她是不是有身孕的王娘子。 比之冯奶奶,王娘子对她倒是不避讳,只是也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恭敬。 “郁……宋夫人啊,你这这么早出门了呀。” 青夏的神色,在她转变的称呼下也有些微变,却也不至于纠结在一个称呼上。 “许久没出来了,出去转转。” 王娘子忙点着头,看她身后跟着一丫鬟,而她今日所穿所用,无不凸显气质,一时有些紧张了,可显然,她有肚子话想说。 青夏不愿好不容易好起来的邻里关系就这么散了,生分了,便主动道:“刚才我出来,看到冯奶奶似乎是有些避着我,是不是那日吓着她了?” 她主动开了口,王娘子看她神色如常,便也松了口气,倒豆子一般与她说:“那天场面确实大呀,还没见过那么多官兵呢,将这围的水泄不通,不过那冯奶奶避着你,应该是怕你。” “怕我?” 王娘子点点头,轻声说:“他那孙子叫她看的像宝贝一样,前些日子冯叔清待你亲…待你近了一些,她便日防夜防,生怕你这个孤身娘子会缠上她的孙子,可如今你摇身一变,成了侯夫人,那可是他们搭着梯子都摸不上的人物,一想着从前她对你的那些看法,生怕你去翻旧账,这才避着些。” 青夏懵了:“什么侯夫人,我可不是。” 王娘子抿着唇,看她的眼神带着“我懂”的笑意。 “你呀就别谦虚了,那日侯爷来,我们就都知道,是你们夫妻二人闹了情绪你才孤身搬到这儿来,亏得你也敢说自己是寡……”剩下的话,她刹住了车,没敢说出来。 青夏哽住,又听王娘子说:“宋夫人,这样的男人已经很不错了,舍得下面子千里追妻到这儿来,放低了身段来哄你,要像我家那口子,即便是他错了,他都绝不会承认,反而倒打一耙,都说是我的不是,侯爷那样的人物,对内如此温柔,我看你也不是闹性子的人,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好是不要闹太久,否则再好的感情也会生分了去。” 说罢,看了眼她隆起的小腹,又笑说:“不为别的,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难道整个孕期你都要生着侯爷的气不与他好,将来小孩儿生出来性子也会沉闷的。” 青夏扯了扯嘴角,领下她的好意,离开后,身边的丫鬟白月说:“夫人的邻居真好,等侯爷回来了,奴婢一定要禀告侯爷,好好的感激一下邻里的照顾。” 青夏不语,走了半天转过来问她。 “外头的人究竟是怎么传的?他的身份就这么暴露了。” 白月说:“侯爷来的那天就派人去纠正谣言了。” 青夏:“……什么谣言。” “就是叫所有人都知道住在小南街的郁娘子不是寡妇,她的男人可没死呢。” 青夏:“……” …… 宋溓回到京城之后,先是回了府,到了父亲的书房与他恳谈了一番,遂又进了宫。 御书房内帝王与忠勇侯密谈了一个时辰,等他再出来,一道圣旨震惊朝野。 撤忠勇侯两省总督之职,另派他去贫穷的琼州,任琼州总督,任期不限。 琼州是什么地方?贫穷到上了榜的,任何有志向的官员,尤其是仕途正好的官员,都不会愿意去那地方,可是宋家如今的地位,皇帝为何会派他去呢? 除此之外,竟还有一道赐婚圣旨,并非是要安抚忠勇侯去到苦寒地界的补偿,这道赐婚甚至更加耐人寻味。 大力褒奖了裕亲王的门生连少启,当初城阳王的叛乱,裕亲王手下的得力干将摆平了许多纷乱,其中幕僚连少启,更是贡献巨大,圣旨上赞扬连家门风,并赐婚连家独女连青夏为忠勇侯夫人。 为何说这道赐婚圣旨耐人寻味呢? 众所周知,如今的宋家俨然成了大霁官员中顶格的权臣之族,那忠勇侯的上一任妻子,都是赫赫有名的郡主,继室居然平平无奇? 无论那连少启多被赞赏,顶了天去,连家也摸不到宋家门槛才是。 不少人都在猜测帝王莫不是卸磨杀驴吧? 给了宋家无上的荣耀,却在婚事上打压了下一任的家主。 这些风言风语刚传出来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是那忠勇侯亲口否认,并说这道赐婚是他辛苦求来的,他要娶的人,虽是平民之女,却是与他共患难的心上人。 除此之外,他更否认了连家女是继室,并说明当初灵扬郡主虽与他办了婚礼,却为礼成,宋家族谱,更没有填上她的名字。 所以什么原配继室的,在他这里通通不做数。 这一说法出来,那些风言风语虽消失了,可是官宦之家都在猜测,如此权臣愿娶平民之女,莫非是皇帝要扶持寒门子了?这种信号一经出现,更令天下寒士大受鼓舞。 而女人们,得知年轻英俊,足智多谋的忠勇侯,为了平民之女,宁愿放弃两省总督的位置,自愿去了琼州那苦不拉几的地方,只为求这一道门不当户不对的赐婚旨意时,不知揉碎了多少女儿家的心肠,哪个女人会不为了这样的男人动容呢? 一时之间权臣与平民女的故事传遍京城,令人口口相传,当然也有人质疑,那连氏何德何能叫忠勇侯如此对待,不过,也只敢私底下嘀咕,谁敢去说圣上都赞誉的人有丝毫不对呢。 便有痴情才子书写他们的爱恨情仇,大力歌颂了权贵与平民之间的爱情。 以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子一经出世便是畅销。 当这个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青夏先是愣住,随后气的牙痒,他说回京,是办这种事?求了赐婚的圣旨,让她无路可退,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了。 等到宋溓再度回来,对上的就是她隐隐的怒容。 “是否真如外头所传,你丢了两省总督的位置,就是为了求这么一道圣旨?” 宋溓喜悦的心情稍有收敛,面色沉痛,看着她道:“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却没有想到求下这一道赐婚圣旨后,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陛下将我贬至琼州,我怕将来再也没有回京的可能了。” 他说完,细细观察青夏的神色,看她先是呆滞,随后蹙起眉头丝毫不受他骗。 “你哄小孩儿呢?你休要这样说,想让我为这件事情愧疚。” 看没忽悠住她,宋溓笑了笑,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与她说道:“撤两省总督之职是我自愿的,不关你的事,求赐婚便是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非娶你不可,有了赐婚圣旨,我没有后路可退,你也没有,青娘,难道你没发现,你先着急的不是我用赐婚困住了你,而是你害怕我因这件事生了糊涂,丢了前程,你只是在为我的未来担心,你心里头分明都是我。” …… 第392章 剖心 他说的那样笃定,眼里含笑丝毫不作假,青夏只听得心头蹦蹦直跳,深吸着气看他,看他连日来感动,风尘仆仆的样子,虽有疲惫,可他的眼里似乎并没有多少灰败之意。 否决的话梗在喉间,当她知道,他用那一纸赐婚圣旨,换来的是撤了他两省总督的位置时,她确实心中纠结烦闷,后怕过。 这种事情,这种关乎前途的事情,她不曾给他助力也就罢了,若真是因为她,害得他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青夏只会觉得自己欠他良多,还都还不尽了。 他说了那话青夏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一般,反而认真说道:“你为何要拿你的前程去开玩笑?我当然更在乎此事,倘若真是因为一时的私情,葬送了你的前途,我赔不起。” 她不作女儿态,神色何其认真,又心慌的去确定他所说的,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看她如此,宋溓心中安定,他这样的人,要情好,却也怕他想要的人只做女儿姿态,儿女情长过多,丝毫不顾及两人的未来。 他过去拉住青夏的手,在手中细细把着,目光落在她紧促的眼眸,俏挺的鼻子,还有那张粉色的唇瓣,他无比确认,不是一时兴起,他就是想要她,想和她共度余生。 “我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难道你觉得,你不足以让我放弃一些,只为和你余生安好吗?” 青夏并不认同,她挣脱开他的手,严肃认真说道:“我并非真是戏文里写的痴情女子,为了情爱可以不顾一切也将你拉下水,我更不想将来你回味过之后会恨我,你这样的人在高处坐久了难免一时新鲜,一个女人没顺了你的意,让你追着跑,你便有一种要将她驾驭,再也翻不出风浪的决心,这股决心促使你做了许多昏智的决定,可一旦将来,你觉得腻味的时候,回过头来看我,只会觉得不过如此,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葬送了自己的未来,到那时你恨我,你可以回头,那我呢?我要承受着你的爱意,随你而去,同时也要警惕着你的愤怒和后悔,警惕着你可能随时将我抛下,我从来不会去赌什么天长日久……” “那你便赌我,我若负你,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他打断了青夏的话,丝毫不顾忌,也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他复将青夏的手拉在手中,亦将她扯在面前,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你从来都因为身份的不对等,便藐视我对你的感情,你不相信王公贵侯会有真情,会愿意为了这一份真情相约未来。” 人心、真情,多么经不起时间推敲的东西。 青夏眼眶含泪,她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那赌咒发誓的模样,心头一痛。 “你若为真心,又怎么会逼得我没有一点选择,赐婚圣旨都下了,我还不是只能顺从你的意,哪怕我心中有诸多困惑,犹豫,都不得不踏上你为我选择的路。” 宋溓黑眸疏沉,他抚上她的肩膀,安抚一般,说:“赐婚是下了,却没有为你我择定婚期,这也是我在皇帝那里讨来的恩典。” 青夏一怔:“……何意?” 宋溓将她蜷缩的手指轻轻掰开,让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则对上她不解的目光,轻轻一笑。 “我对陛下说我想要的娘子不愿嫁我,赐婚圣旨一下,我的夫人就只能是你,这是皇室带给你的保障,却不是给我的,倘若将来你还是不愿嫁我,还是一心想要离开,违抗圣旨便只在我一人。” “到时,丢官罢爵是轻,藐视皇威,或有性命之忧。” 青夏眼眸里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平淡诉说此事的男人,在这时,她当真确信,他就是个疯子。 “你是疯了吗?” 宋溓目光沉沉,指腹在她柔软的脸蛋上轻捏着,声音也轻的砸下来。 “京中的一切安顿好,我去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时,我就已经疯了,我当时想,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走?明明就差一步我们就能安享余生,我当时心里就想,等将你找回来,我定要狠狠惩罚你,可时日久了,我又在想,只要你能回来,任何事情我都既往不咎,再往后当真是等的心灰意冷了,我开始害怕你孤身在外,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那时我又想,只要能找到你,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除了离开这件事。” 他说着话,眼眶竟是红了,红到渗出眼泪,晶莹剔透,令他眼中的青夏顿时失了声音。 他将额头抵住她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他在质问。 “如何就忍得下心,就这么将我丢下?青娘,你厌恶的那些不好,我都能改,你为何不信呢?” “……” “带着我的孩子,拼了命都要离开我,你我孤家寡人,你怎就忍心了?” 一声声的质问犹如一把大锤,青夏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大锤狠狠锤了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强势如鬼魅一般的男人,竟剖心至此,他用情用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情之一字竟如此厉害,困的人翻不开身,自愿被囚,自愿给自己挖坑。 平息了一会儿情绪之后,青夏伸手抹了他的眼泪,正是这一动作,使得宋溓低到谷底的心瞬间飞扬了起来,看向她时的眼神都带上了光彩。 “青娘。” “一路赶来,饿了吧?我让丫鬟送些菜进来。” 宋溓握紧了她的手,在她沉静的目光下放开,看着她往外走去吩咐的模样,抬手揉搓了把自己的脸,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窃喜。 若是从前,他是绝计做不出来,在女人面前低头认错,折腰讨好的,可如今到了这一步,他才发觉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冷的硬的手段不能使女人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就该明了,所求为真心,他又何必再端那个厉害架子。 一顿饭,青夏吃的沉闷,心事重重,宋溓显然是精神飞扬,一时给她夹菜,一时给她擦嘴,惹得青夏住了筷子,撇了他一眼。 “擦嘴擦的这样勤,我倒不如不吃了,省的累着你。” 他立马止住,只是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看的青夏心里堵了口气。 这口气一直到了夜间床榻之上,在他小心翼翼摸过来,环抱住自己腰身的时候,青夏转过身来,狠狠将他推开,像是憋闷了许久一般,眼泪簌簌,手握成拳头在他胸膛上捶打。 “你在如何装相,都是想迫我内心不安宁!你想让我自责,愧疚,从而接受你给的所有的好,你让我连选择另一条路都不能心安理得,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我做不来,你捏准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作践到这一步,还能理直气壮的要离开,你分明有那么多强硬的手段,可你偏偏选择了诛心。” 青夏哭的眼睛都睁不开,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哭的宋溓不能再装作不知,扬了一下午的笑脸在这时破裂,他只能让她发泄,却不允许她真的推开自己,方寸之地,任她捶打。 “诛心?你说这话何尝不是在诛我心?”宋溓眼神一暗,声色发苦。 等她哭的累了,力气稍缓时,宋溓沉下声音来,说道:“下午我所说的都是真的,倘若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还是不愿意跟我,我便回京请罪,到时你带着孩子去哪儿都好,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不会叫你深受困扰。” 青夏抽噎,闭上眼睛。 又听他说:“我不会再瞒你,也不是想让你抱着愧疚,今夜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与你说清楚。” 青夏安静下来,听得他说:“先帝的时候,宋家就是皇室的眼中钉,如今新帝登基,虽将宋家捧上神坛,可我和父亲都觉得,这样下去盛不过三代,等到新帝羽翼丰满时,可能宋家就会从他的宠臣,再度变成眼中钉……宋家已经出了一个王爷,一个侯爷,泼天的富贵,你可知道盛极必衰?” 青夏泪眼朦胧,心里大约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我所求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大霁能有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显然先帝坐不起这个位置,如今,只能看以后,我只以为该做的已经做到,再去追求所谓的高度和权利,我们这一代人享受了极致的富贵,可谁又能保证,宋家的下一代会不会消亡?” “……” “回京之后,我与父亲恳谈了一个时辰,我说我不要如此的封赏,我要为宋家留下喘息的机会,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父亲自然明白我的顾虑,后来我便进宫告诉陛下,我年纪尚轻,虽先前有过功劳,却绝不至于能做得起这样的位置,我愿意为陛下去那贫苦之地,倘若我有那个能力,将来还能得陛下重用,便是宋家的福气。” 说到这里,青夏手指蜷缩,不自觉的抠住他的衣裳。 “所以青夏,这件事是为宋家以后考量,并非是想拿捏你的资本,你也不必因为这件事情暗自苦恼,心生愧疚。” 青夏怔怔,他的怀抱又热又紧,可这一次,没让她在觉得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