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娇奴,禁欲权臣夜夜宠》 第1章 从罪臣之女到状元之妻 门外锣鼓喧天,穗和被小丫头拉着向外飞奔。 “娘子,快点吧,郎君中了状元,报喜的人已经到了巷子口。” “娘子,你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以后再也不用像下人一样辛苦劳作。” “娘子,郎君说高中之后要给你补一个隆重的婚礼呢,你绣了三年的嫁衣,终于可以穿上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兴奋不已,活像中状元的是她心上人。 穗和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拼命用手捂住胸口,一颗心才不会因为太激动而跳出来。 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话语里,三年的辛酸苦痛像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一一闪过。 三年前,身为春闱主考官的父亲卷入一桩科举舞弊案,在她及笄当天被判斩首,而她则沦为罪臣之女,被充入教坊司为伎。 走投无路之时,是郎君为她赎了身,将她从燕京带回金陵,瞒着世人悄悄娶她为妻。 三个月前,郎君赴京赶考,守寡多年的婆婆舍不得他,拖家带口地随他一起来了燕京,借住在郎君那个官拜左都御史的小叔叔家中。 郎君说,他若高中,必会想办法替父亲翻案,还她们家清白,到那时再给她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为了这个承诺,三年来她不辞辛劳替郎君侍奉婆母,照顾妹妹,包揽一切家务,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的一双手比农妇还要粗糙。 可她不在乎,只要能为父亲翻案,受再多苦她也心甘情愿。 风吹落满院的桃花,穗和的眼泪也跟着掉下来。 是啊,终于熬出头了。 从罪臣之女到状元之妻,她终于要熬出头了。 “雀儿,等一下。” 穗和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烧火的旧衣和围裙,忙停住脚步道,“雀儿,我要不要去换身衣裳?” “哎呀,来不及了,太太和小姐已经去了,娘子也快些吧!”雀儿催促道,“娘子替郎君辛苦操持家务,侍奉婆母,照顾幼妹,郎君还能嫌弃你不成?” 穗和一想也是,郎君对她情深意重,自是不会嫌弃她的。 为了第一时间看到郎君身披红花春风得意的模样,她便不再坚持,随手从身旁的桃花树上摘了一朵桃花别在鬓边。 虽然郎君不会嫌弃她,可她还是担心自己这副样子配不上郎君的春风得意。 “娘子这就扮上了?”雀儿嘻嘻笑着打趣,又拉着穗和向大门外飞奔。 锣鼓声越来越清晰,穗和想象着郎君身披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模样,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他面前。 终于到了大门口,看热闹的人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穗和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头发,人群忽地自动向两边散开。 “娘子快看,郎君回来了,身上还挂着大红花……” 雀儿的欢呼声猛地停住,仿佛在黑暗的巷子里被人打了一闷棍。 穗和眼前也是一阵眩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愕然看着她那中了状元的郎君裴景修身披红花,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上了台阶。 所有的欢呼声和锣鼓声都在这一刻变得寂静,只余脑子嗡嗡作响,穗和忐忑不安地攥了攥衣裙,迎上前问道:“景修,她是谁?” “景修,她是谁?” 同样的问题,那姑娘和她一同问出口。 不同的是,那姑娘锦衣华服,容貌艳丽,笑容娇俏,如同春日下怒放的牡丹。 而她却穿着旧衣,满面烟尘,因为出来得匆忙,做饭的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怎么看都是个整日围着锅台转的厨娘。 裴景修生得芝兰玉树,俊逸出尘,在金陵时便有第一公子的美称,一双桃花眼尤其好看,含情带笑,波光潋滟,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此时,他看看穗和,又看向那位姑娘,桃花眼温润含笑,语气也温柔如水,说出的话却让穗和愣在当场。 “这是我们家的粗使丫头。”裴景修如是说道。 穗和呼吸一窒,心口仿佛挨了一记重锤,耳中响起尖锐的蝉鸣,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裴景修之口。 正要问裴景修什么意思,那姑娘先开了口:“你们家没人了吗,竟叫一个粗使丫头来迎接我?” “她可能是高兴傻了。”裴景修笑着解释,又对穗和说,“穗和,你先退下吧,你父亲的事,我回头再和你细说。” “穗和?”那姑娘重复着穗和的名字,傲慢的视线扫过她鬓边那朵娇艳的桃花, “粗使丫头,取这么雅致的名字做什么,既然这么爱戴花,不如就叫桃花吧!” 裴景修略微一愣,随即又笑得温柔:“桃花也蛮好听的。” 阳春三月的正午,穗和却冷得打了个寒战,手脚冰凉,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裴景修口中的粗使丫头就是她。 也终于相信,话本子里那些中了状元抛弃糟糠的戏码都是真的。 而她,沈穗和,就是那个被抛弃的糟糠。 裴景修中了状元,不要她了。 嗡嗡的耳鸣声中,穗和听到婆婆阎氏走过来问了一句:“景修,这是哪家的千金?” 裴景修含笑挽住那姑娘的手:“母亲,这是安国公的掌上明珠,宋妙莲宋小姐,特地来给儿子道贺的。” “哎呀,原来是国公家的千金,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我们都怠慢了宋小姐。” 阎氏的语气顿时变得谦卑又热情,连声道:“宋小姐大驾光临,真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快,快里面请。” 她边说边抓住穗和的胳膊用力将人甩开:“傻站着做什么,别挡了宋小姐的道。” 穗和猝不及防,瘦弱的身子踉跄了几步,仰面向台阶下跌去。 “哎呀!”看热闹的人群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穗和吓得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不等她跌落,一只大手及时伸来,稳稳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何事喧嚷?” 低沉威严,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穗和心下一惊,回头就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寒凉眼眸。 离得太近,她甚至在那双眼眸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怯怯唤了一声“小叔”,低头手忙脚乱地从那人掌中撤离。 第2章 不要怕,跟我走 门前的热闹因着此人的出现戛然而止,裴景修俊美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忙上前恭敬行礼:“侄儿见过小叔。” 阎氏也跟着走上前,欢天喜地又得意洋洋: “砚知,天大的喜事,你侄子中了状元,我正要打发人去都察院通知你,可巧你就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此事,专程回来给景修道喜的?” 裴砚知冷面含威,负手而立,宽袍广袖的紫色官服彰显着他位极人臣的无上权势,胸前的织锦仙鹤和他本人一样清高孤傲,自带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 “中个状元,我御史府在你们眼里就成了寒舍吗?” 男人幽深冷凝的眸光让喜庆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多年官场浸淫出的威压,压得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十七岁便六元及第中了状元的他,是大庆朝科举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唯一,相比之下,裴景修这个二十岁的状元郎,在他面前确实不够看。 阎氏因着他的话尴尬不已,讪讪道:“砚知莫要见怪,嫂子这不是客气话吗,你看国公家的千金都亲自登门来给景修道喜了。” 裴砚知微微蹙眉,幽深的目光落在宋妙莲身上。 宋妙莲挺了挺胸,和裴景修并肩而立。 两人一个艳丽娇俏,一个俊逸出尘,搭配着裴景修胸前的红花,活像郎才女貌的一对新人。 “本官这寒舍,招待不了国公府的千金,请回吧!”裴砚知漠然道。 宋妙莲的骄傲瞬间被击碎,气得粉面通红,失态地冲裴砚知喊道:“你不就是左都御史吗,在我面前摆什么谱,我爹可是安国公……” 裴砚知沉下脸,一记眼风扫过,吓得宋妙莲立马闭了嘴。 “饭好了吗,本官饿了。”他转头看了穗和一眼,径直向门内走去。 宽袍广袖的紫色官服随着步调摆动,自带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气度,腰间玉带束出他修长的腰身,连背影都透着禁欲般的冷漠。 穗和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呆呆看了裴景修一眼。 裴景修的春风得意被小叔一盆凉水浇灭,那双桃花眼也没了笑意,对穗和摆手道:“你快去吧,好好和小叔说说,别让他生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穗和实在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得“嗯”了一声,含泪跟了上去。 裴砚知走得极快,穗和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想小跑几步,却又不敢,因为裴景修告诫过她,身为女子,行为要端庄娴雅,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奔跑,以免有失体统。 何况裴砚知是长辈,当着长辈的面,她更不能坏了规矩。 说是长辈,其实裴砚知也不过比裴景修大了六岁,比穗和大了八岁。 他是个冷情冷性的人,平日从不与人结交,偌大的府邸连个丫鬟都没有,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伺候。 裴景修来了之后,为了讨他欢心,主动提出让穗和帮他打理屋子,照顾他的日常饮食。 裴砚知起初是不同意的,但他有个胃疼的毛病,吃了几回穗和做的药膳,竟奇迹般好了很多,自此便也默认了穗和的照顾,一日三餐都由穗和为他烹制。 此时,穗和忍着心中悲痛,把刚刚在厨房做好的饭菜送到了裴砚知的房间。 “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小叔先喝一碗暖暖胃。”她微低着头,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放到裴砚知面前。 裴砚知挽袖拿起汤匙,露出一截劲瘦的腕,腕上一串乌沉沉的沉香佛珠,映衬着白皙的肤色,修长的指节,如同神殿中禁欲的佛子,却又引得人想要堕入红尘。 “手怎么回事?”他轻轻搅动汤水,幽深的目光落在穗和发红的手背上。 穗和愣了下,怯怯回他:“不小心烫了一下,不妨事的。” 裴砚知似乎只想问个原因,并不在乎穗和妨不妨事。 可他已经端起了汤碗,却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是国公家的小姐让你走神了?” 穗和心头一阵刺痛,眼泪在眼眶滴溜溜打了几个转,叭嗒一下砸在手背上。 “哭什么?”裴砚知放下汤碗,难得说了句长话,“你与景修虽未办婚礼,但你是他妻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自己要硬气一点,不喜欢他与别的女人来往,直接说明便是。” 硬气? 穗和把眼泪往肚里咽,只觉满嘴的苦涩。 为了给父亲翻案,她已经熬了三年,眼看着裴景修中了状元,希望就在眼前,她怎敢惹他不高兴? 刚刚在大门口,裴景修含糊其辞地让她先回去,说回头再和她说父亲的事,其实也算是一种警告吧? 思及此,穗和心中更是纷乱如麻,悄悄抹掉眼泪,默不作声地伺候裴砚知用饭。 裴砚知说完那句之后,见她一直低头不语,便也没再多言,默默地吃完饭,让她退下。 穗和轻手轻脚收拾了碗筷,提着食盒出去,一出门就看到裴景修袖着手站在门外。 裴景修见穗和出来,拉着她走远了些,小声问:“小叔吃得可还好?” “还好。”穗和看着他依旧温润的眉眼,心中委屈压抑不住,“你和那个宋小姐是如何认识的?” 裴景修笑了下,伸手将她鬓边一缕乱发别在耳后:“宋小姐的兄长也参加今年的春闱,我们常在一处小聚,她随她兄长去过几次。” 穗和很是惊讶:“你们男人的聚会,她如何去得?” 裴景修总是和她说,女人家不能抛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最基本的操守。 还说贞节是女人的命,家教严的女子,被外男碰到衣服,捡到帕子,都要以死自证清白的。 可是,为何国公家的小姐却可以参加男人的聚会,而裴景修也没有嫌弃,反倒将人带回家来,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她牵手? 裴景修只需一眼,便知穗和在想什么,又温声解释道:“女子是不能轻易出门的,但宋小姐从小就走丢了,前些日子才寻回来的,她性情外放,家里人都很宠她,几个兄长也是对她有求必应,因此才带她出去游玩。” 穗和听他这么说,倒是想起前些日子雀儿也和自己说过,安国公府打小走丢的千金找回来了,在府里大摆三日流水宴,连圣上都派人送去了贺礼。 所以,裴景修这是看上宋小姐的门第,要攀高枝了吗? 裴景修温柔地凝视着穗和,仿佛又一次看透了她的内心,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指腹怜爱地抹去她眼角泪痕。 “穗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小姐的事我回头再和你细说,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 穗和惊讶抬眸,望进他温柔的桃花眼,巴掌大的小脸泛起红晕。 其实抛开为父亲翻案不谈,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裴景修的。 裴景修为她赎身那天是个阴雨天。 他的出现却像骄阳驱散了她心头的雾霾。 他向她伸出手,说:“不要怕,跟我走。” 那一刻,她泪如雨下,从此便认定了他,一颗心都拴在了他身上。 后面的三年,裴景修一直对她温柔体贴,呵护有加,还体谅她为父亲守孝,一直忍着没和她圆房,说要给她一个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双重惊喜。 所以,这样的裴景修,这样人间少有的温润公子,又怎会是那种喜新厌旧,抛弃糟糠的男人? 会不会是她想多了? 因着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这三年裴景修一直想方设法为她隐瞒。 刚刚裴景修说她是粗使丫头,或许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 第3章 状元郎这是要纳妾吗 穗和这样想着,心情豁然开朗。 既然裴景修说回头会和她细说宋小姐的事,她便也不再多问,低头含羞道:“你先去见小叔吧,我们等会儿再说。” 裴景修见穗和又恢复了往日的低眉顺眼,不觉松了口气。 目送穗和提着食盒离开后,他才理了理衣衫,迈步走到门口,向门内恭敬道:“侄儿有事请教小叔,小叔可方便?” “不方便,且候着。”里面冷冷丢出一句。 裴景修怔了怔,不敢多言,规规矩矩退开,靠墙站好。 小叔是个六亲冷疏之人,与裴氏族人都不亲近。 十几年前父亲为救落水的小叔不幸丧命,撇下母亲带着他和襁褓中的妹妹孤苦无依,小叔自觉亏欠他们,才会在飞黄腾达之后对他们多加照拂。 若不然,以小叔的性情,才不会让他们娘儿几个拖家带口借住在他府上。 之前穗和曾说,既然小叔位高权重,何不请小叔帮助查一查父亲的冤案。 可穗和并不知道,小叔同穗和的父亲其实是有渊源的,如果小叔知道了穗和的身份,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都会落空。 于是他只能告诉穗和,小叔为人古板,铁面无私,若知他娶了罪臣之女,肯定会棒打鸳鸯,并上报朝廷取消他的科考资格。 穗和被他唬住,果然对小叔守口如瓶,他们才得以在小叔家住下。 裴景修想到这,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忙又躬身迎上去。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挑开门帘,紫色绣仙鹤的官服出现在眼前。 “小叔。”裴景修叫了一声,谦恭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国公家的千金,小叔觉得可还行?” 裴砚知蓦地在他面前停住,冷淡的声音夹带几许嘲讽:“状元郎这是要纳妾吗?” 裴景修一惊,听出他话音不对,忙笑着说:“小叔说笑了,国公家的千金怎会与我做妾?” “不做妾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 裴砚知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双瑞凤眼不怒自威,刀子般锋利,有种审犯人的意味,仿佛他不是他的侄子,而是因为贪赃枉法落在他手里的官员。 裴景修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在殿试上应对皇帝策问还要紧张。 没等他再开口,裴砚知已经拂袖而去。 “去问你妻子,不要问我,我忙得很。” 裴景修站在原地,目送那一袭紫色远去,慢慢直起了身子,脸上的谦恭之色也随之隐去。 穗和平时不声不响的,小叔对她并不多看一眼,怎么今日竟有点维护她的意思? 莫非小叔认出她了? 不,这不可能,小叔如果真的认出她,绝不会是现在的反应。 或许小叔就是为人太过古板,恪守礼教,单纯的不赞成他休妻另娶而已。 也罢,既然小叔说了让他问穗和,那他就先问问穗和吧,反正穗和早晚要知道的。 裴景修一路盘算着说服穗和的说辞,刚走过两院之间的月亮门,前院看门的老仆便走过来叫住了他。 “景修少爷,门外有几位公子,说是您的同年,要请您去醉仙楼庆贺一番。” “哦,好,我这就过去。”裴景修不好叫人久等,顾不上去见穗和,匆匆往前院走去。 穗和等着裴景修来给她解释宋小姐的事,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的人影。 让雀儿去打听,才知道他被人请去了醉仙楼。 穗和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又自己安慰自己,裴景修以后是要做官的,那些同年以后也会是他的同僚,大家相处得好,日后在官场也能彼此照应。 反正景修已经向她表明,她是他心里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至于宋小姐的事,且等晚上再说不迟。 然而,到了晚上,穗和服侍裴砚知和阎氏用过晚饭,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停当,裴景修还是没有回来。 她等啊等,等到熬不住睡了过去,也没见到裴景修的人影。 天快亮时,穗和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及笄礼尚未开始,一大群人拿着圣旨冲进来,将父亲就地斩首,又将兄长和侄子锁起来说要发配边疆,她和嫂嫂被人抓住要送去教坊司,嫂嫂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廊柱上…… 鲜血飞溅,穗和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天色泛白,隐约有鸡啼响起,她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穗和,穗和,鸡都叫了还不起床!”阎氏在外面一连声的叫。 她岁数渐长,睡眠变少,每天都醒得很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穗和起来给晨读的裴景修准备吃食。 如今裴景修中了状元,已经不用再早起读书,穗和以为能多眯一会儿,没想到阎氏又准时来叫她起床。 “来了。” 穗和应了一声,阎氏在外面听到,转头又去叫雀儿。 雀儿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难免贪睡,为此没少挨阎氏的骂。 两人忙忙碌碌做好了早饭,穗和让雀儿去给阎氏母女送饭,自己则提着食盒去了裴砚知那边。 当今圣上年近五十,长年为朝政殚精竭虑,导致身体每况愈下,早朝也从一日一次改成了三日一次。 裴砚知今日不用上朝,便稍微起得晚一些,穗和过来的时候,他刚洗漱完毕。 穗和向他请了安,将饭菜一一摆好,又亲自盛了一碗熬得金黄的小米粥,双手放在他面前,柔声细语道:“小叔请慢用。” 小姑娘低垂的眉眼温顺乖巧,长而卷翘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削瘦的双肩散落着柔顺如黑缎的秀发,一截细白脖颈欺霜赛雪,和她伤痕累累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裴砚知冷眼看着她,心里忽而生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她每日也是这样伺候景修的吗? 想到裴景修,不免又想起昨天的事,裴砚知便不经意问了穗和一句:“你和景修谈得怎么样了?” 穗和不知道他们叔侄二人的那场对话,又怕裴砚知对裴景修不满,连忙替裴景修说好话: “多谢小叔关心,我们都误会景修了,景修和宋小姐只是见过几面,并无别的瓜葛。” “……” 裴砚知眉心微蹙,眸光沉沉将她上下打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带着莫名的烦躁摆手道:“下去吧,过会儿再来收拾。” 穗和见他面有愠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惹得他这般不悦,只好低着头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刚回到厨房,雀儿就慌慌张张跑来:“娘子,不好了,郎君又把那个宋小姐带回来了。” 第4章 他从一开始就在哄骗她 穗和愣在当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雀儿推了她一把:“娘子还发什么愣,快去瞧瞧呀!” 穗和回过神,解下围裙,拿手帕将自己的脸擦洗干净,又整理了衣裙,才匆匆去了阎氏房里。 还没进门,就听到阎氏低声下气奉承宋小姐的声音,裴景修的妹妹裴玉珠也把宋小姐从头到尾夸成了一朵花。 穗和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热闹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宋妙莲坐在主位上,仍是锦衣华服,美艳动人。 裴景修挨着她坐着,宿醉的脸上略显倦色,却也不影响他的风流倜傥。 他彻夜未归,今日一早就带着宋小姐回来,莫非他们整晚都在一起? 穗和心中不安,阎氏已经嫌弃地冲她喊:“你不在厨房洗碗,来这里做什么?” 穗和忙稳了稳心神,说:“我给小叔送饭回来,听说来了客人,就过来瞧瞧。” “瞧什么瞧,既知来了客人,还不快去沏茶。”阎氏唯恐她说多了引起宋小姐怀疑,急着要打发她出去。 穗和没有动,默默看向裴景修。 阎氏以前从不曾当着裴景修的面对她这样刻薄,便是责怪她挑剔她,也会背着裴景修。 她以为裴景修会替她说句话,谁知裴景修却笑着对她说:“去沏茶吧,别怠慢了客人。” 穗和愣住,随即又想,景修是个大孝子,也许只是不想当着客人的面让母亲下不来台。 这样想着,她心里好受了些,温顺地应了一声,忙着去沏茶。 宋妙莲是客,第一盏茶自然要先给她,穗和捧着刚沏好的茶递到她面前,谦恭道:“宋小姐请用茶。” 穗和容貌生得好看,昨日灰头土脸已经让宋小姐心生敌意,今日洗干净之后,巴掌大的小脸如凝脂一般嫩滑白皙,不点自红的樱桃唇水润诱人,一双鹿儿眼更是清纯澄澈惹人怜爱。 宋妙莲眼里闪过嫉妒的光,伸手去接茶,却又故意没接稳,哗啦一声,茶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家都吓了一跳。 阎氏立刻指着穗和大声斥责:“笨手笨脚,连个茶盏都端不稳,烫伤了宋小姐,你拿命都赔不起。” “是啊哥哥,穗和今天怎么毛手毛脚的,你还是快敲打敲打她吧!”裴玉珠也跟着母亲抱怨穗和。 “不是我……”穗和小脸煞白,低声辩解。 阎氏大怒,拍桌子骂道:“反了你了,还学会顶嘴了,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儿子花银子买来的……” 裴景修一听母亲话头不对,忙出声打断:“母亲息怒,客人要紧。” 说着便起身走到宋妙莲跟前,拉起她的手关切问:“可伤到你了?” 穗和心口一窒。 昨天她烫伤了手,连小叔都看出来了,裴景修却毫无察觉。 眼下宋小姐什么事都没有,他却软语温存,抓着人家的手瞧了又瞧。 这样的他,真的当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吗? “还好我没事。”宋妙莲扬着修长的柳叶眉,伸手戳了下裴景修的额头,“我若伤着了,看我父亲兄长不扒了你的皮。” 裴景修笑着向她作揖,桃花眼含情脉脉:“还请宋小姐可怜可怜我,不要把这事告诉国公爷与世子。” “你知道怕就好。”宋妙莲得意地哼了一声,笑容明艳又张扬,指着穗和说道,“这种丫头,在我们家连洗脚都不配,你居然让她来为我奉茶,你叔叔好歹是左都御史,怎么府中竟这般寒酸,下人都不见几个。” 裴景修面色微讪,刚要解释,被裴玉珠抢了先。 “宋小姐你有所不知,我小叔向来喜欢清静,说下人多了是非多,就这两个丫头,还是我们从金陵带来的,我们来之前,府里只有两个老仆,两个粗使婆子,两个小厮和一个车夫。” 宋妙莲简直不敢相信。 都察院是国家最高监察机构,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与六部尚书合称为“七卿”,因领着监察弹劾百官之责,六部尚书都要让他三分。 这样一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偌大的府邸居然只有几个仆人,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宋妙莲撇撇嘴,对裴景修道:“你小叔爱清静是他的事,我若嫁进来,至少要八个丫鬟四个嬷嬷,跑腿的小厮,抬轿的轿夫至少也要八个,少于这个数,你也别登我家的门提亲。” 此言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 母子三人躲闪的目光里,穗和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裴景修已经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了吗? 可他明明昨过,自己是他心里最重要最不可取代的人。 “景修……” 穗和心中慌乱,抬头看向裴景修,想要他一个答案。 裴景修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让母亲和妹妹先招待宋妙莲,这才叫上穗和匆匆出了房门。 “穗和,我如今已是状元之身,外人面前,你不能再直呼我的名字,这样于礼不合,你记住了吗?” 裴景修将穗和拉到无人处,第一件事就是纠正她的称呼。 毕竟他和宋小姐说了穗和只是个粗使丫头,哪有丫头直呼主子名字的道理。 穗和愣愣地看他,往日如同小鹿般灵动的眼眸,此时却充满了悲伤和迷茫,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裴景修,直说吧,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裴景修看着她,无奈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呀你,我昨的话,怎么你睡一觉就忘了,你辛辛苦苦陪伴我三年,替我侍奉母亲,照顾妹妹,你的好我都在心里记着呢,怎么会不要你呢?” 穗和满腹的委屈顿时像洪水决了堤,泪珠滚滚而下。 “那你和宋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不曾说过要娶她,为何她连嫁进来要带几个丫鬟婆子都打算好了?” 裴景修见她哭得伤心,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呀穗和,你怎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穗和惊讶地望着他,忘了流泪:“分明是你见异思迁,怎么却说是为了我?” 裴景修叹口气,神情颇有些失望:“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我辛辛苦苦巴结讨好宋小姐和她的兄长,都是为了给你父亲翻案,到头来却被你看作是负心汉吗?” 穗和心头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裴景修又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道:“我虽然中了状元,但如果没有人提携,充其量也就是进翰林院做个修撰,至少要熬三年才能选为庶吉士,再过三年才有机会进内阁,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吗,你那远在北疆苦寒之地的兄长侄子等得了吗?” 穗和听他提起被流放到北疆的兄长侄子,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可是,这和裴景修要娶宋小姐有什么关系? 裴景修见她不解,又耐心道:“安国公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娶了他女儿,他自然要为我的前程铺路,我借着他的势,也可多结交一些上流人脉,这样一来,给你父亲翻案不就有望了吗?” 穗和已经听傻了。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心里太乱,一时又理不清头绪。 三年前,裴景修承诺将来考中了功名会帮她父亲翻案,前提是她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要将关于科考的门道技巧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父亲身为文渊阁大学士,是历任科举的主考官,她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事确实懂个七七八八。 裴景修说,只有她把这些都教给他,他才有十足的把握一举夺魁,才有机会为沈家翻案。 她听了他的话,将自己所知所学倾囊相授,可他现在中了状元,又说还需要一个有权有势的岳父为他铺路。 他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还是结识宋小姐之后才想到的? 有没有可能,他从一开始就在哄骗她? 第5章 自己的东西自己争取 裴景修见穗和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唬住,又拍着她的手温声劝哄。 “宋小姐娇横跋扈,我压根不喜欢她,便是娶了她,心里也只有你一人,你再忍一忍,等咱们为你父亲翻了案,我就休了她,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好不好?” 穗和摇摇头,已经不能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她想到什么,忽地眼前一亮:“你昨天是不是为这事去问小叔了?” 裴景修微怔,很快又点了点头:“对,我确实和小叔提了一下。” “小叔怎么说?”穗和紧跟着问道,一颗心不自觉收紧,隐隐期待着什么。 小叔虽然沉默寡言,但最是看重信义礼教,他应该不会同意裴景修抛妻另娶吧? 然而,下一刻,裴景修的回答就打破了她的期待。 “小叔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让我们自己商量。” 穗和的期待落了空,暗笑自己太天真。 小叔终归是裴景修的小叔,不是她的小叔,自然不会站在她这边。 所以,从始至终,她身边都空无一人。 裴景修观她脸色,又道:“小叔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谁的事都不上心,但凡他愿意提携一二,我何至于四处结交旁人,他总说要我凭真本事,可京城这么多高门大户,谁家的子弟不是长辈一早就铺好了路的,说去说来,只怪我不是他亲儿子,咱们要想成事,还是得靠自己,你明白了吗穗和?” 穗和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诸多抱怨。 或许小叔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可裴景修来京城后,终归还是借着左都御史亲侄子的身份得到了不少便利,结交了不少人脉。 这些事小叔不可能不知道,最后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 “好,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吧!”穗和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就连眼前的明媚春光都失去了色彩。 她抽出手,转身离开。 三月末的阳光打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从皮肤到骨头缝都是冷的。 从状元娘子到粗使丫头,这样的大起大落,她实在承受不起。 裴景修却又追上来,对她叮嘱道:“晚上小叔回来若问起此事,你没想好的话就不要开口,免得惹他不高兴。” 穗和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说一句“知道了”,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又改口道:“方才那个茶盏不是我打翻的,是宋小姐她……” “这都不重要。”裴景修不等她说完就截住了她的话,“穗和,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就算是你打翻的也没关系,你只要应付好小叔就行了,小叔其实还是挺看重你的。” “……”穗和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 她因为那盏茶挨了婆婆的骂,挨了宋小姐的奚落,他却说,这些都不重要。 原来在他眼里,她的委屈根本不重要吗? 好吧! 穗和终于死了为自己辩解的心思,没再理他,加快脚步离开。 从前她看话本子,看到最多的就是“痴情女子真心错付”,难道她也在裴景修身上错付了真心吗? 可裴景修明明是照亮她生命的一道光呀! 穗和越想越伤怀,回到厨房去洗碗,边洗边掉眼泪。 这时,她从外面捡回的小黄狗跑了过来,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膝头,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蹭,像是在给她安慰。 “阿黄。”穗和抱起小狗,额头抵着它的小脑袋泣不成声,“阿黄,我和你一样都没人要了。” 远远的,小丫头雀儿看着可怜兮兮的一人一狗,也默默拿袖子擦泪。 娘子真是太可怜了,自己嘴笨不会安慰人,只好让阿黄去安慰她。 但愿她能挺住,千万别想不开。 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穗和没有想不开,收拾完厨房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想自救的办法。 她还要为父亲翻案,不能自暴自弃。 裴景修说小叔还是挺看重她的,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去求小叔劝劝裴景修不要娶宋小姐,小叔会同意吗? 穗和心里燃起一点希望,决定晚饭时先问问小叔的意见。 可是,到了晚上,当她把精心准备的晚饭送进裴砚知的房间,一对上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瑞凤眼,话还没出口,勇气就用完了。 裴砚知眼角余光瞥见女孩子樱红的唇张开又合上,刚抬起的小脑瓜又像受惊的鹌鹑一样耷拉下去,不禁微微蹙眉。 “你想说什么?”他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问出声来。 穗和不防他突然开口,吓得一激灵,想好的词儿全给忘了。 “我,我……”她急得小脸通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就是想问问小叔,今晚的猪骨汤味道可还行?” 裴砚知没回答,沉着脸瞥了她一眼,扬声唤小厮:“阿信,盛一碗汤给她。” 候在旁边的小厮惊得瞪大眼睛,不敢迟疑,上前盛了一碗汤递给穗和:“娘子请。” 穗和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的红晕从双颊蔓延至耳根,小巧的耳垂被烛光一照,红得通透。 “不,不用了……”她无措地摆手,心慌得快要跳出来。 裴砚知不说话,像一个冷酷的行刑官,在等着死刑犯喝下那杯毒酒。 “一碗汤而已,娘子便喝了吧!”阿信举得手酸,压着嗓子劝穗和,“大人的脾气你知道的,不喝怕是过不去。” 穗和无奈,只得接过汤碗,局促地背过身,几口把汤喝完。 刚松口气转回身把碗放下,就听裴砚知又道:“再给她盛一碗。” 阿信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不知这位爷今日发的什么神经,只好又盛了一碗递到穗和手里。 穗和不敢不接,端着碗,一双鹿儿眼怯生生雾蒙蒙地看向裴砚知,想问他要个说法。 裴砚知的目光如幽深古井没有一丝波澜,开口还是那把冷沉的嗓音:“多喝点,补补骨头,自己的东西自己去争取。” 穗和一愣,睫毛颤了颤,一滴泪叭嗒落进碗里。 她嗓子哽得难受,仰头又将那碗汤喝了,如同赴死的侠士干下了一碗壮行酒。 小叔说得对,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争取。 等会儿她就回去找裴景修好好谈一谈,她要告诉他,这个正妻之位,她不会让给宋小姐的。 第6章 双手抓住了他的侧腰 穗和回到厨房,边洗碗边把等会儿要和裴景修说的话来回斟酌了许多遍。 可裴景修又被人请去喝酒,很晚都没回来。 正犹豫是等他回来,还是明天一早再说,就听到阎氏在主屋扯着嗓子喊:“穗和,洗脚水呢?” 阎氏嗓门本来就大,因着儿子中了状元,又比往常更大了几分。 穗和不敢怠慢,忙兑了热水给她送过去。 阎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穗和把洗脚盆放在她面前就要起身,突然开口把人叫住:“我今日累得很,你来帮我洗吧!” 穗和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愣在那里。 她侍候了阎氏三年,阎氏虽然每日把她使唤的脚不沾地,却也不曾让她帮她洗脚。 她已经被裴景修说成是粗使丫头,若再帮人洗脚,那就真成洗脚婢了。 想起之前宋小姐说她连国公府的洗脚婢都不如的话,穗和心口一阵闷痛,开口拒绝了阎氏:“我的手烫伤了,劳烦母亲自个洗吧!” 穗和一向逆来顺受,冷不丁硬气一回,倒叫阎氏愣了一愣,随即就沉下脸,指着她鼻子厉声呵斥:“反了你了,一个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我不是丫头,我是景修的正妻。”穗和说道。 阎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张老脸拉得比鞋底还长:“你算哪门子的正妻,景修要娶你我压根就没点头,这三年,你为了给你爹守孝,一直没和景修圆房,这婚根本就不做数。” “可守孝不能圆房明明是您先提的……” 穗和还想争辩,阎氏“咣当”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水溅了她一脸一身。 “你算个什么东西,国公家的小姐同我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你这贱骨头倒来顶撞于我?” 穗和狼狈地站起身,洗脚水顺着衣襟往下淌,脸上也湿漉漉的,不知是泪还是水。 什么都还没说,裴玉珠听到动静跑了过来,不问原由就开始数落:“穗和,你到底怎么回事,上午烫伤了宋小姐,晚上又烫伤了母亲,你要搞清楚,中状元的是我哥,不是你,你作天作地的想干什么?” “我没有……” “你还犟,你还犟,都是我哥把你惯的,信不信我明天就让哥把你卖了。” 穗和看着自己照顾了三年的小姑娘,感觉她那刻薄的嘴脸是如此陌生。 以前的裴玉珠什么都不会,裴景修说姑娘家总要学些才艺将来才好说亲事,便央着她让她教妹妹学习琴棋书画,制香烹茶。 她感念裴景修的恩情,自是尽心尽力。 裴玉珠天资没那么聪慧,但因着她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各样才艺也学了个五六成,若只为说亲事,已是绰绰有余。 而裴玉珠受了她的教导,虽然与她不怎么亲近,平日里也会叫她一声穗和姐。 可是现在,她却对她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穗和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裴景修中个状元,这一家子全都变了? “我回来了。” 门外人影一闪,裴景修带着几分酒意走了进来。 “哥,你可回来了。”裴玉珠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告状,“穗和给母亲端洗脚水,差点没把母亲烫死。” 阎氏也反应极快,立即拍着腿嚎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收拾东西,我现在就回金陵,省得碍了状元娘子的眼!” “母亲息怒,都是穗和的错。”裴景修忙安抚她,转头斥了穗和一句,“穗和,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穗和刚要解释,裴景修抬手制止了她,“行了,别说了,先把这里收拾了,再重新打一盆水来。” “不是我……”穗和实在不想被他冤枉,急切地争辩。 裴景修一脸不悦地打断了她:“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在长辈面前要顺服,不可出言顶撞,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 “你怎么还说?”裴景修再次打断她,表情很是失望,“穗和,家不是讲理的地方,难道在你眼中,是非对错比孝道还要紧吗?” “……”穗和闭了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裴景修这才满意点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回去把《女诫》抄两遍,静静心,养养性,反省一下,看看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穗和愕然看着他因醉酒而泛红的脸,感觉这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裴景修。 满腹的委屈化作愤懑,她终于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不是因为水太烫,是母亲她要我给她洗脚。” 裴景修愣了下,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阎氏。 阎氏有片刻的不自在,随即又道:“对,我就是太累了,让她帮我洗个脚怎么了,是我这当娘的不配是吗?” “母亲别这么说,您是我的亲娘,您不配谁配?”裴景修哄着她,又对穗和说,“父亲走得早,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很不容易,你帮她洗个脚又能怎样,全当是替我尽尽孝道不行吗?” 穗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原来,他是真的不在乎真相。 这样一来,执着于真相的自己便显得尤其可笑。 裴玉珠得意极了,冲穗和道:“哥都发话了,你还不快点端水来给母亲洗脚。” 穗和没有动,流着泪看向裴景修。 裴景修皱起眉,正要催她去,忽地看到门外闪过一角白色衣衫,顿时吓得酒意全消,忙走上前躬身行礼:“小叔,您怎么来了?” 阎氏也吓了一跳,忙走到门口去看,见果然是裴砚知,心里莫名发慌,堆起满脸的笑问他:“砚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砚知换了居家的白色常服,负手站在廊下的灯影里,夜风吹的灯笼摇晃,他的脸影影绰绰,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明日要穿的长衫找不到了,让穗和去帮我找找。”他简单地说道,视线越过几人落在穗和低垂的脖颈上。 尽管灯光昏黄,那截脖颈也白得晃眼,细细的,仿佛一折就断。 母子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片刻后,裴景修才道:“原来是为这事,小叔打发阿信来叫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裴砚知仍站在灯影里一动不动,只是眼风向他扫过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叔误会了,侄儿只是怕小叔辛苦。”裴景修笑着解释,回身将穗和牵过来,“穗和,你快随小叔去找找,别误了小叔的事。” 穗和像个木偶似的抬起头,撞上裴砚知看过来的目光,忙又把头垂下。 裴砚知再没说话,转身沿回廊走去。 “快去吧,别让小叔久等!”裴景修捏了捏穗和的手心,语气又变得温柔如水,仿佛刚刚那个冷着脸让穗和抄《女诫》的人不是他。 穗和心里不痛快,有点抵触他的亲昵,用力甩开他,追随着裴砚知的背影向回廊尽头走去。 裴景修很是意外,没想到穗和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以前他每次与她亲近,她都会羞答答含情脉脉,这一次,她竟然拒绝他的碰触。 她是在和他耍小性,还是以为有小叔为她撑腰,就可以任性妄为了? 莫不是自己这段时间忙着考试疏忽了对她的教导,她就把身为女子该有的谦恭顺服全忘了? 看来要找个时间好好给她上上课了。 穗和不知自己下意识的举动竟让裴景修想了这么多,现在她的什么都顾不上想,光是为了跟上裴砚知的步伐,已经让她拼尽全力。 裴府太大了,黑漆漆的草木仿佛有什么怪物蛰伏在其中,只有前面那男人的一身正气才能压得住。 穗和唯恐一个跟不上就被怪物拖进草丛去,恨不得抓住裴砚知的衣袍,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可她想归想,打死也不敢伸手,甚至连急促的呼吸声都要尽力克制,不敢让裴砚知听见。 正追得全神贯注,裴砚知却猛地停下脚步。 穗和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他后背上,因身体失重,双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侧腰。 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在夜色里扑鼻而来,春衫单薄,手心里是肌肉紧实的触感。 穗和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地退开,把头垂得更低,像受惊的鹌鹑。 “小叔莫怪,是我没看好路……”她颤着声解释。 男人转过身,眸色比夜色还要深沉,盯着她低垂的脑袋看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要这样站到天荒地老,才缓缓开口道:“看来那两碗骨头汤是白喝了。” 第7章 小叔是来为她解围的吗 穗和太慌乱了,以至于脑子都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叔这是在说她软骨头吗? 她不想让裴砚知看轻自己,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景修喝多了,宋小姐的事我明天再和他说,小叔放心,我不会妥协的。” 裴砚知也不知信没信,只与她对视了一瞬,便转身继续向前走去:“那是你的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穗和一想也是,小叔这般冷漠的性子,每天日理万机,怎会有闲心管她的事? 她自嘲一笑,又低下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回去吧,不必跟了。”裴砚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穿过月亮门径直离去。 穗和猛地停下脚步,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不知他此举何意。 不是让她去找衣裳吗,怎么又不让去了? 既然不让去,又何必带她走这么远的路? 穗和叹口气,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来路,有点不敢往回走。 正犹豫间,阿信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娘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穗和慌乱的心又安定下来,感激道:“多谢你了。” “娘子不用谢我,是大人让我来的。”阿信笑着说道。 穗和愣住,抿了抿唇,迟疑道:“小叔想找哪件衣裳,我告诉你在哪,你回去帮他找出来。” 阿信看了她一眼,本来不想说的,不知为何还是说了:“大人不是为了找衣裳,是听到这边吵闹的厉害,才过来看看。” 穗和又是一愣,再度望向月亮门。 门那边空空荡荡,那个人早已不知去向。 小叔居然,是来为她解围的吗? 可他明明说,他没空理会。 穗和心里乱乱的,跟着阿信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床上辗转到半夜,下定了决心,明天必须要和裴景修把话说清楚。 次日一早,穗和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饭,让雀儿去给裴砚知送饭,自己去了裴景修的房间。 裴景修已经起床,身上穿着一件月白长衫,乌黑的发如瀑布散落在肩头,晨曦穿窗而入,将他挺如修竹的身姿和俊美如仙的脸笼上一层光晕,当真是公子如玉,温雅倜傥。 穗和已经和他相处了三年,每次见他,还是忍不住会有心动的感觉。 “景修……”穗和低低唤了一声。 裴景修转头看到她,桃花眼自然流露出温和笑意:“穗和,你来得正好,中午我要请几位同年来家中庆贺,还要辛苦你好好张罗一桌饭菜。” 穗和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被他堵了回去,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已经连着喝了两天,怎么还喝?” “前两次是别人做东,今日轮到我做东。”裴景修的笑容无奈,却又难掩春风得意,“我也不想这样,奈何大家热情高涨,实在不好拒绝,况且这些同年日后都是官场上的人脉,搞好关系是必须的。” 穗和知道他说得在理,可心里惦记着宋小姐的事,没有立刻答应他,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你和宋小姐的事……” “你看你,又来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吗?”裴景修伸手握住她瘦削的双肩,“穗和,你只需记住一点,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我的心永远只属于你。” 他双手微微用力,掌心温度透过衣料渗透穗和的肌肤,眸光温柔似要滴出水来。 穗和望进他潋滟的眸底,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不管怎样,她是真的爱裴景修的,从初见至今,没有一日不爱。 好在她还保有最后一点理智,在裴景修温柔的目光注视下,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宋小姐……” “别提她了行吗,她真的没那么重要。”裴景修眼里的光渐渐失去温度,耐心即将耗尽,“穗和,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张罗饭菜,这件事晚上再说好吗,我答应你,今天晚上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好不好?” 穗和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已经在生气的边缘。 既然他说了今晚一定会给她答复,她也不好一直逼问,只得妥协道:“那好吧,不过置办酒菜的银子你得亲自去向母亲支,免得我一开口她又各种挑刺。” 裴景修闻言一下子皱起了眉,语气也变得不悦:“穗和,母亲身为长辈,有教导我们的责任,你怎可这般抱怨于她?” 穗和忙否认:“我没有,我只是和你说一下……” “那也不行。”裴景修打断她,严厉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算在心里想一下也是不孝,看来你最近确实懈怠了,以后《女训》《女诫》每天都读上一遍,记住了吗?” “我……” 穗和还想说话,裴景修已然冷了脸:“穗和,我已经三番两次在母亲面前替你打圆场,你若再惹恼她,我可就护不住你了。” 穗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以前的裴景修确实对她呵护有加,可是现在,她真的没觉得他有在维护自己。 裴景修见她被唬住,又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轻拍,缓和了语气道:“穗和,我为了你父亲的事已经很头疼了,你不要在这些小事上再让我操心好吗?” 他一提到父亲,穗和彻底哑了声。 父亲是穗和最大的软肋,裴景修每每以此拿捏她,一捏一个准儿。 “我知道了。”穗和小声说道,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 裴景修这才满意,揽着她的肩向她保证:“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穗和点点头,眉眼更柔顺了几分。 裴景修就喜欢她这般贤妻良母的模样,忍不住抚上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穗和,你守孝已满三年,我也已经中了状元,等我问过母亲,就与你把房圆了。” 穗和心头一跳,本能地向后躲开。 “怎么,你不愿意?”裴景修皱眉看她,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 第8章 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没有,我只是怕母亲又责怪你。” 穗和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头一次对裴景修撒了谎。 裴景修的眉宇舒展开,笑着安抚她:“不怕,我会和母亲好好说的。” 穗和见他脸色缓和,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其实她之前一直盼着能和裴景修圆房的,总觉得只有圆了房,这个男人才能真正属于她。 可刚刚裴景修说出圆房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却没有丝毫欢喜的感觉。 既然裴景修说贞节是女子的命,那么,裴景修没把宋小姐的事情说清楚之前,她绝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交付自己。 但她实在不擅长撒谎,生怕裴景修会看出端倪,所以心里非常忐忑。 好在裴景修并没有看出来,只是捧着她的脸揉了揉,笑着说:“劳烦娘子帮我挽发,我好去找母亲支银子。” 穗和顺从地帮他挽了头发,簪上一根白玉簪。 裴景修照了照镜子,十分满意地夸了一句“还是我家穗和手最巧”,随后便整理了衣衫,脚步匆匆向外走去。 穗和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走得很快,身姿如竹,步履如风,又因着中了状元,周身都散发着年少成名的春风得意。 这样的翩翩君子,怎么会是背信弃义之人? 希望他言而有信,今天晚上真的可以把话和她说清楚,别再让她的心吊在空中七上八下。 …… 日近中午,裴景修宴请的客人陆续到来。 一帮子文人,惯会些风花雪月,见裴府花园的景色甚好,纷纷提议将酒菜摆在园中水榭之上。 裴景修满口答应,指挥着穗和与雀儿将酒菜送去水榭。 穗和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切菜时还不小心切到了手。 裴景修催得急,她也没功夫收拾自己,匆匆忙忙将饭菜一趟一趟往水榭里端。 客人们围坐在水榭中的石桌上,对菜色评头论足,见穗和系着围裙,头上包着头巾,便问裴景修:“裴兄,这是你家的厨娘吗?” 裴景修一身白衣,面容俊朗,的确是这些同榜进士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 对于同年们的疑问,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含笑说道:“她年轻,手艺欠佳,也就凑合着用,若不是你们非要来家里,我就请你们去醉仙楼了。” 穗和累了大半天,满身的疲惫,听到裴景修含糊其辞的回答,心中不免又难过起来。 裴景修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拿不出手吗? 气闷间,忽听身后有女孩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好啊,我不过晚来一刻,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竟先吃上了。” 穗和心下一惊,回头就看到宋妙莲挽着一位年轻公子的手臂向这边走来。 宋妙莲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的裙衫,搭配着精致的妆容和华美的头饰,明艳如同春日骄阳,炫人眼目。 那年轻公子也是锦衣华服,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怎么又是你?”宋妙莲走到穗和跟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晃着年轻公子的手嗲嗲道,“二哥哥,昨日就是这个粗使丫头用热茶烫我。” 年轻公子眉眼轻佻,伸手捏住了穗和的下巴:“小丫头模样倒是标致,我怎么瞧着还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是吗?”宋妙莲转着眼珠一笑,“想必是这丫头合了二哥哥的眼缘,不如我和景修说说,让他送给二哥哥做个通房可好?”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从那人手中挣开。 “怕什么,做本公子的通房难道还委屈了你?” 年轻公子伸手又去抓她,被迎上来的裴景修拦住。 “宋二公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裴景修笑着对那公子拱手,笑意却未达眼底,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捏过穗和下巴的那只手上,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有寒芒一闪而过。 穗和是他的人,做正妻也好,做丫头也罢,都不容许其他任何男人染指。 “我大哥哥临时有事来不了,我就带二哥哥来了。”宋妙莲抢着解释,生怕二哥哥说漏了嘴。 她大哥宋云澜是此次春闱的探花郎,这个二哥宋绍阳,却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今日她故意带了二哥哥来,就是奔着穗和来的。 虽然裴景修一直各种隐瞒,可她第一次见穗和,就知道两人之间有猫腻。 一个粗使丫头,却生得如此娇媚,说不定裴景修早就将人收了房。 她绝不允许自己嫁给裴景修之后,还要天天和这么一个狐媚子分享男人。 二哥向来爱美色,只要他开口,裴景修不敢不给。 裴景修暂时还没想到宋妙莲会有如此心机,只以为她是看穗和不顺眼,为免宋二公子再对穗和动手动脚,便假意热情地引着兄妹二人进了水榭。 先前来的几位公子也纷纷迎上来给宋二公子见礼。 宋绍阳自己是个草包,却偏爱附庸风雅,被几个金榜题名的大才子一奉承,暂时顾不上调戏穗和,欢欢喜喜进了水榭,要与众人先痛饮三杯。 宋妙莲的目的没达成,实在不甘心,便笑着提议道:“裴府虽大,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如就让那个丫头来为我们斟酒吧!” 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宋绍阳的兴趣:“正是正是,这样雅致的园子,这样雅致的聚会,怎能没有红袖添香,裴兄,快让你的丫头过来斟酒吧!” 裴景修愣了一下,看向水榭外局促不安的穗和。 穗和也正看着他,双眼雾蒙蒙含着水汽。 裴景修对上她的泪眼,心头蓦地一软,怜惜之情顿生,笑着对宋绍阳道:“她笨手笨脚的,上次已经惹了宋小姐不快,还是我来亲自为二公子斟酒吧!”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意思?”宋绍阳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舍不得吧,裴景修,我可警告你,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你若想娶她,就得一心一意,趁早别打什么收房纳妾的心思。” “二公子误会了。”裴景修见兄妹两个都盯着他看,只得向穗和招手道,“穗和,你就来服侍宋二公子吧!” 穗和如同三九天被人推进了冰窟窿,只觉得浑身打颤,寒意刺骨。 宋二公子都这么说了,可见裴景修早就有了娶宋小姐的打算,而不是中了状元之后才这样想的。 可怜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老妈子一样任劳任怨忙前忙后地伺候他们一家子,最终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报。 裴景修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她,却要她去给别的男人倒酒。 他不是说女子被外男碰一下就算失贞吗,怎么宋二公子那样捏着他妻子的下巴,他却一点都不生气? 是不是他压根就没把她当妻子? 穗和气得发抖,却听宋妙莲又道:“不是改叫桃花了吗,怎么还叫穗和?” “啊对,是我忘了。”裴景修笑得温柔,“一个名字有什么要紧,我回头让她改了就是。” 穗和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原本唤作沈念安,穗和这个名字,是父亲给她取的小字,原打算在及笄当天向亲友公开,却因着父亲的死成了只有他们父女知道的秘密。 跟随裴景修去了金陵后,裴景修说要隐姓埋名才能避免是非,她便以穗和为名,又听裴景修的话隐去了姓氏,从此世上再无沈念安,只有穗和。 裴景修是唯一知道这个名字来历的人,他明知这是父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却那般轻描淡写地说,一个名字有什么要紧。 穗和一瞬间只觉得心如刀割,在宋妙莲的娇笑声中,掩面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她已经很狼狈了,不想再让人看到她无助的眼泪。 谁知,刚一转身,却猛地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啊!”穗和吓得惊呼一声,第一反应是某个迟到的客人。 一想到自己撞进了陌生男人的怀里,她手脚都变得冰凉。 裴景修本就已经动了想要抛弃她的心思,婆婆也巴不得她给宋小姐腾位子,这一下,她和外男撞上,他们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第9章 以后不许给别人做饭 穗和慌得不行,下一刻,颤抖的身子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扶住,鼻端闻到一缕淡淡的檀木香气…… “小叔?”穗和怯怯地唤了一声,一颗心瞬间就落了地,仰起小脸看向面前的男人,湿漉漉的眸子写满不自知的欢喜。 谢天谢地,还好是小叔。 小叔是长辈,应该不算是外男吧? 裴砚知冷眼看着小姑娘从惶恐到惊喜的转变。 她一向最怕他,每次见他都诚惶诚恐,怎么这会子看到他竟如此欢喜? “站好了。”他将她扶稳,负手向后撤了一步,“走路都不看路的吗,不小心掉水里可如何是好?” 穗和低下头,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水榭里的人已经发现了裴砚知的到来,全都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小叔。” 裴景修忙不迭地迎上来,向他躬身行礼,小心翼翼解释道,“几位同年来贺侄儿高中,侄儿就请他们吃个便饭小酌几杯,因是仓促决定,来不及向小叔请示,还请小叔担待。” “仓促之下,还能将酒菜准备得如此丰盛,你是把醉仙楼的厨子都请来了吗?”裴砚知冷声发问,古井般幽深的目光紧盯着他。 “不,不是,是穗和,穗和做的……”裴景修紧张的说话都结巴起来。 裴砚知冷笑一声,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缓缓扫过水榭里的众人。 这般平静却充满威严的扫视,让几个年轻人都感到无形的压力,本来还想趁机和他见个礼套套近乎,此时却只剩下满心惶恐,仿佛他能饶他们一命就是格外开恩。 宋绍阳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子,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识过,骤然对上这位左都御史的幽冷目光,也忍不住一阵慌乱。 宋妙莲昨天才被裴砚知下过脸,这会子看着向来没人敢惹的二哥哥都不敢出声,她也只好蔫巴巴地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裴砚知又静默了片刻,直到众人吓得快要站不住,才冷漠开口道:“都散了吧!” 从来没有哪家是这样驱赶客人的,然而此时,这一声听在众人耳中,无疑是一道赦令,谁还敢计较他的无礼,巴不得立刻从他眼前消失。 裴景修垂头丧气地站在裴砚知身边,眼睁睁看着朋友们灰溜溜地告辞而去,感到一种莫大的屈辱。 小叔就算再不喜欢,他都已经把人请了来,酒菜也摆上了,就不能等宴席结束再说吗? 这样公然把客人撵走,叫他以后有何脸面去见人家? “小叔……” 裴景修鼓起勇气,想要和裴砚知说说自己的想法。 裴砚知却已经转向穗和,语气淡淡道:“我的饭呢?” 穗和一惊,抬头小声道:“我忙着给客人烧菜,还没顾上。” 裴砚知沉下眉眼,冷冷道:“以后除了……自己家人,不许给任何人做饭,谁想请客,外面多得是酒楼,可记下了?” 穗和巴不得这样,乖巧又快速地应道:“记下了。” 裴景修总觉得小叔不是在命令穗和,而是在旁敲侧击说给自己听,便讪笑着道:“小叔放心,以后侄儿再请朋友来家里,一定会先问过您的。” “不必问,我不同意。”裴砚知漠然转身,叫上穗和,“去煮碗面,我忙得很,吃完还要回衙门。” 穗和看了裴景修一眼,默默地跟在裴砚知身后离开。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水榭一下子安静下来,裴景修看着一大桌子还没来得及动筷的美味佳肴,哪里还有半点胃口。 再看看那两个一前一后走远的身影,心中忐忑不安。 小叔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私自宴请客人,还是为了别的? 他是不是听到自己叫穗和服侍宋二公子的话,觉得自己没骨气,为了攀附权贵把妻子往外推,丢了裴氏家族的脸面? 同样的问题,穗和也在想。 小叔突然出现,把裴景修的客人全都撵走,是单纯的不喜人多嘈杂,还是因为别的? 他听到裴景修让她给宋二公子斟酒的话了吗? 听到裴景修和宋小姐让她改名字的话了吗? 她真的不想改名字,所以,她能不能求求小叔,让他和裴景修说说,别让她改名字? 穗和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前面男人冷硬到不近人情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那么冷漠,她害怕她开口求他,得到的也是同样一句“一个名字有什么要紧”。 万一他真这么说,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穗和思来想去,终究没敢提,回到厨房,抓紧时间给裴砚知做了一碗葱油鸡丝面送了过去。 奶白的骨汤,滑嫩的鸡丝,细而劲道的面条,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热腾腾的一碗摆在眼前,裴砚知胸中的郁气终于随着热气慢慢散去。 他拿起筷子,看了眼双手交叠站在一旁的穗和,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眉心微微蹙起。 “你想说什么?”他沉声问道。 穗和正走神,突然被他提问,吓得一激灵。 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攥了攥,那句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恳求还是说出了口:“小叔,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裴砚知握筷子的手顿住,不动声色看她,半晌才道:“你姓什么?” “啊?”穗和心下一惊,连忙摇头,“不知道,我是受了重伤被景修捡回家的,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说辞是裴景修教她的,说只有这样才能隐瞒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裴砚知也不知信没信,还要说什么,门外人影一闪,阎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砚知,你侄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没脸,你兄长走得早,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会教孩子,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好,都是我这个当娘的责任,你千不看万不看,看在你死去的兄长的份上,也要多担待才是呀!” 第10章 小叔发现了穗和的身份? 裴砚知好好的食欲被阎氏一番话弄得没了胃口。 他坐着没动,只是用那双瑞凤眼沉沉地看着阎氏。 阎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气焰也随之弱了下去,眼珠子不自在地转换着方向,不敢再与他对视。 就连穗和也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威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知怎的,竟恍惚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父亲每回发怒之前,就是这般沉默,非要等人吓个半死,才肯开口说话。 果然,直到阎氏有些站立不住,裴砚知才终于不喜不怒地问了一句:“大嫂此言何意?” 阎氏见他终于开口,立刻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砚知,嫂子知道,我们一家子住在你府上,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嫂子也说过,等将来景修在京城站稳脚跟,我们就另找房子搬出去,可没搬出去之前,你也得容景修结交些朋友不是,怎能就这样生生把他的朋友赶走呢?” 裴砚知听她又絮叨许多,不动声色道:“是景修和大嫂告状了?” “他哪敢呀,我问他他才说的。”阎氏提起儿子不免心疼,“景修平日里对你这个小叔如何敬重你是知道的,今日你当真伤了他的心。” 裴砚知唇角轻勾起些许的嘲讽:“那他有没有和大嫂说我因何生气?” “还能因何,不就是你喜欢清静,嫌他的客人吵吗?”阎氏又开始絮叨,“年轻人哪个不爱热闹,景修好歹也是你们裴家子弟,难道他中状元不是给你们裴家光耀门楣吗,你就算不恭喜他,好歹也要在人前给他几分脸面吧?” 裴砚知沉下脸,“啪”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堂堂一个新科状元,竟让自己的妻子去给外男斟酒,他还要什么脸?” 陡然爆发的怒火吓得穗和与阎氏同时抖了一抖。 穗和感激地看了裴砚知一眼,不禁红了眼眶。 阎氏不免有些讪讪,又替儿子辩解:“那可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 “凭他是谁,都不该如此!”裴砚知的怒气更盛了几分,指着穗和道,“她是新科状元的妻子,是我裴砚知的侄媳妇,燕京城中有谁配让她斟酒,此事若传出去,别说你儿子没脸,我的脸都不知要往哪搁!” 阎氏终于被他的怒气震住,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穗和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低垂的头也慢慢抬起,眼里有泪光闪过。 裴景修温柔多情,却任由她被外人羞辱,小叔冷情冷性,却极力维护着她可怜的尊严。 或许小叔不单单是为了她,可哪怕只是捎带着护一护她,对她也是一种安慰。 阎氏怕了裴砚知,不敢再说下去,臊眉耷眼地走了。 裴砚知彻底没了胃口,起身叫阿信:“备车,回都察院。” 阿信见他一口没吃,唯恐他饿狠了又胃疼,小声劝道:“大人多少吃两口吧!” 话音未落就挨了一记眼刀子,裴砚知冷冷道:“就你长嘴了是吗?” 阿信吓得闭了嘴,还是不放心,偷偷给穗和递了个眼色,想让穗和劝劝他。 穗和刚被他发脾气的样子吓住,哪敢说话,小嘴张张合合,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面底下还卧着鸡蛋呢,是个双黄的,小叔不吃可惜了。” 裴砚知一腔怒火都被她这句傻乎乎的话给浇灭了。 但到底还是没吃,径直向外走去。 他都已经站起来了,再坐回去吃多没面子。 走了两步,忽而从袖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搁在桌上。 “药膏,拿去擦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穗和愣在原地。 等她回过神,屋里已经没人,只剩桌上一碗面和一瓶药。 她迟疑片刻,红着眼圈将药瓶收进怀里,端起那碗一口没动的面回了厨房。 面还有点热气儿,倒了怪可惜的,穗和忙到现在都没吃饭,想了想,就坐在灶膛前把面吃了。 吃到最后,露出卧在下面的鸡蛋。 她没骗裴砚知,确实是个双黄蛋。 正要把鸡蛋也吃了,阿黄摇着尾巴跑进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穗和就分了一个蛋黄给它吃。 阿黄一口吞下,又冲她摇尾巴,眼睛湿漉漉的,馋得直流口水。 穗和心一软,干脆把整个鸡蛋都给了它,苦中作乐地打趣道:“吃吧吃吧,这可是左都御史的待遇。” 阿黄听不懂,却吃得很满足,吃完乖巧地蹲在穗和身边,任由穗和撸它光滑的背毛。 穗和隔三差五给阿黄洗澡,把它洗得香喷喷的,又因着裴府的伙食好,养得它一身金色毛发油光水滑,和当初捡来时又瘸又掉毛的可怜样判若两狗。 一人一狗玩了一会儿,穗和的心情慢慢好转,这时,雀儿突然跑来说:“娘子,你快去看看,郎君和太太吵起来了。” 穗和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景修向来对母亲百依百顺,怎么可能和她吵起来? 可雀儿说的千真万确,她也不得不信,便让雀儿收拾厨房,自己过去瞧瞧。 裴景修确实和阎氏闹了不愉快,原因是阎氏在裴砚知那里吃了瘪,跑去和他抱怨。 裴景修因为惹恼了小叔而忐忑不安,正在想补救的法子,听闻母亲去和小叔闹,一时情急,责怪母亲不该给他添乱。 阎氏两头不落好,在裴砚知那里没敢撒的气全撒在了儿子身上。 “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想当初你爹死得早,我是怎样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的? 你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人家骂你有娘生没爹教,哪回不是我替你出头,帮你打回去骂回去? 现在你中了状元,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行,那我收拾东西回金陵好了,省得在这里碍事绊脚讨人嫌。” 裴景修见她哭的伤心,连忙向她道歉:“母亲这么说可是要折煞儿子了,儿子孝敬母亲还来不及,怎会嫌弃母亲,不过是一时情急话说重了,还请母亲宽恕。” “你是状元郎,我怎配宽恕你?”阎氏抹着眼泪越发委屈,“我还不是心疼你十年寒窗不容易,想和你小叔说说,让他再帮你一把吗,他那个人六亲冷疏,我能拿捏他的,也唯有你爹对他的救命之恩了。” 裴景修叹口气,扶着阎氏在椅子上坐下,走到她背后帮她捏肩。 “母亲的苦心儿子都明白,但小叔为人正直,不徇私情也无可厚非,只要他同意咱们和国公府结亲,别的就不要强求他了。”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阎氏转头看他,“往日我没太留意,今日怎么突然发现他像是很维护那个死丫头?” 裴景修的手一顿,不禁又想到自己担忧的那件事。 小叔这么维护穗和,莫非真的发现了穗和的身份? 可自己早在三年前就哄着穗和改了名字,隐去了姓氏,小叔怎么可能知道穗和是他老师的女儿? 何况小叔曾拜沈父为师的事,世上鲜有人知,就连穗和都不知道。 而沈父为了避嫌,也从不曾让小叔去过他家。 小叔与穗和,根本不可能见过面。 裴景修摇摇头,打消了这个疑虑,对阎氏说,“小叔也不见得是维护穗和,大概就是不赞同咱们的做法吧!” “那可如何是好?”阎氏发愁道,“国公府愿意和咱家结亲,多半是冲着你小叔的地位和声望,还有这座御赐的大宅子,他要是不同意,你拿什么娶宋小姐,莫说现租房子来不及,就算来得及,国公府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租房子住的人家呀!” 裴景修见她终于想明白这个关节,便笑着说:“正是如此,儿子才不赞同母亲去惹恼小叔呀!” 阎氏怔愣一刻,后悔不已,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便将责任推到穗和身上:“都怪穗和,她要是乖乖去给宋二公子斟酒,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穗和恰好走到窗外,恰好听到了这一句,不禁停下脚步,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想听听裴景修会如何回答。 第11章 你到底要我怎样 午后阳光明媚,窗扇上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 裴景修的视线落在那里,沉默一刻,才叹气道:“其实这事跟穗和没关系,怪只怪我思虑不周,小叔说得对,我堂堂状元郎,让自己的妻子去给外男斟酒,确实有失体面,这件事,让穗和受委屈了。” 穗和在外面听到,不由得鼻子发酸,捂着心口闭了闭眼。 还好,还好,景修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他只是一时思虑不周。 这样想着,又听阎氏不屑道:“你们只是私下拜了个堂,无媒无聘无人见证,更不曾圆房,你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 穗和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随即又听裴景修说道:“母亲快别这么说,这三年来,穗和为我付出了很多,白日替我辛苦持家,晚上陪我挑灯夜读,我喜欢她,也感念她的好,这辈子都不会抛弃她的。” 穗和没忍住,站在窗外泪如雨下。 她没有看错人,她的郎君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虽说近来行事有失偏颇,也是因为想替父亲翻案,才急于寻求捷径。 其实,父亲的案子已经过去三年,她虽然着急,也不至于让郎君为她舍弃脸面和尊严。 她想,她得找个时间和裴景修好好说说,她不想让他走国公府这条捷径,稳扎稳打一步步来也没什么不好。 倘若为了兑现对她的承诺而趋炎附势,失了文人的风骨,便是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她悄悄从窗下退开,轻手轻脚的离去。 听墙角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她已经明白了裴景修的心意,知道他不会因为阎氏的挑唆而改变初衷,这就够了。 窗扇上的影子消失,裴景修暗暗松了口气。 阎氏又道:“娘知道你喜欢穗和,可你也看到了,宋小姐明显是容不得她的,你现在只能先哄着她让她主动认下粗使丫头的身份,等宋小姐进门后,再将她收为妾室。 她爱慕你,一旦和你圆了房,一颗心就会彻底扑在你身上,否则的话,她若不管不顾闹起来,势必带累你的名声,朝廷也会治你一个无故休妻之罪。” 裴景修焉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点头含糊道:“不光我要哄着她,母亲和妹妹也不要再刁难她了,她也不容易。” “谁容易,我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又何尝容易?”阎氏说,“也就你小叔命好,大难不死,顺风顺水,轻轻松松六元及第,不到三十就官拜二品,朝堂上呼风唤雨无人敢惹,什么时候你能做到他这样,娘就心满意足了。” 裴景修无言以对。 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连中六元怎会是轻轻松松的事? 二十多岁的左都御史,放眼历代大庆朝堂,也就这么一个。 如果不走捷径,他想要达到小叔的高度,只怕再有二十年也未必能追得上。 所以,安国公府这个高枝,他是非攀不可的。 …… 穗和的心因着裴景修一番话又踏实下来,原想着找时间好好和裴景修谈谈,不承想接下来的几天裴景修越发忙碌起来。 先是天子在礼部宴请新科进士,后是吏部要对新科进士举行授官仪式。 授官之前,大家都在四处奔走,想争取分到好一点的衙门。 这方面穗和一点忙都帮不上,自然也不敢耽误裴景修,谈话的事便一拖再拖。 这一日,裴景修突然主动来找她,说内阁刚巧有一个职位空缺,原本是要从五年以上的翰林中选拔,但因着那个职位不是很要紧,宋小姐的父亲说可以向天子举荐他去补缺。 倘若事情成了,直接就是五品官身,若是不成,他就得按常规进翰林院做从六品修撰,日后再慢慢往上爬。 穗和以为他只是来找自己拿主意,就趁机把自己这几天一直想和他说的话说了。 “俗话说一口吃不成胖子,第一步迈得太大不见得是好事,我也不希望你为了父亲的案子急于求成,景修,我们可以慢慢来。” 但裴景修显然并不想听她的,还极力想要说服她:“你是女子,官场上的门道你不懂,这一步迈出去,我可以少走好几年弯路。” “我怎么不懂?”穗和说,“父亲以前常教导兄长,官场就是悬崖上走钢丝,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他倒是谨慎,不照样粉身碎骨。” 裴景修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对,忙向穗和赔不是,“对不起穗和,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穗和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看着他无比真诚的歉意的脸,突然很想伸手扯一下,看能不能扯下一张人皮面具。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总感觉来了京城的裴景修像换了一个人。 “那么,你来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穗和忍着心痛问道。 裴景修立刻又对她笑得温柔:“安国公说他一个人向陛下举荐怕不保险,如果小叔能在他向陛下举荐我的时候帮忙说句话就好了。” 穗和心绪繁乱,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景修温声解释:“小叔那人你是知道的,我自己去说他怕是不肯,所以还要劳烦你去帮我说一声。” 穗和恍然大悟。 原来裴景修绕了这么一大圈子,是为了让她帮忙去求小叔。 “就这些吗,安国公没有顺便让你娶他女儿吗?”穗和略带嘲讽地问道。 裴景修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否认道:“没有,公是公,私是私,国公爷帮我,也是看中我的潜力,想为他的圈子增添一些新鲜血液。” “那他为何还要拉上小叔?” 穗和虽然不了解官场,但从小叔对宋小姐的态度上也能看懂,他和安国公根本不是一路人。 既然不是一路人,安国公这样费心费力是为了什么? 穗和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景修,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事,陷小叔于不义……” “他是我亲叔叔,我怎会陷他于不义?”裴景修耐着性子道,“穗和,不过一句话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想太多,全当是为了你父亲不行吗?” 穗和脸色一变。 裴景修忙又握住她的双肩:“穗和,你别急,听我说,我是爱你的,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人,而且这个机会对你我来说真的极为重要。” 他与她对视,桃花眼真诚又恳切:“我进了内阁,就有机会出入你父亲生前所在的文渊阁,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秘密,并且还有机会接近天子,这些都是翻案的关键。” 他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又循循善诱:“穗和,你忘了你父亲血溅三尺的情形吗,你难道不想让我去你父亲奉献一生的地方看看吗?” 穗和瞬间红了眼眶,强撑的坚强被他最后一句彻底击溃,瘦削的肩在他掌下微微颤抖,内心的煎熬纠结无法掩饰,透过泛红的泪眼传递出来。 “景修。”她无助地看着他,无助地唤着这个曾经带给她光明和希望的名字,“景修,你到底要我怎样?” 裴景修望进她含泪的双眸,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没有骗穗和,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喜欢她娇媚的外表,也喜欢她纯善的内心,喜欢她的多才多艺,也喜欢她的温顺乖巧。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是他红袖添香的伴读,也是他勤劳持家的贤妻。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沈穗和,他怎么可能不爱? 可他也没办法,他想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就需要更大的助力。 但他向她发的誓都是真的,不管将来走到哪一步,他都不会抛弃她,永远不会。 “穗和,你别的都不用做,只需要让小叔点个头,仅此而已。”他握着穗和的肩说道。 第12章 求小叔怜惜 穗和到底还是没抵抗住裴景修的循循善诱,为了父亲,只得答应他,晚上送饭时和小叔提一提。 到了晚上,穗和存着讨好的心思,把裴砚知的饭菜做得格外精致,服侍他用饭也十分殷勤。 裴砚知换了居家的玄青色常服,古朴低调又深沉的颜色,衬得他本就立体的五官更加深邃,搭配着手腕上的沉香珠串,越发显得神秘不可捉摸。 好在穗和今晚做的饭菜很合他胃口,以至于他那总是沉凝的眉眼都舒展开来,消减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穗和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觉得此时是向他提出请求的好时机,便试探着说道:“小叔,我有件事想和您说。” 裴砚知放下手中的玉白汤匙,拿帕子在唇上压了压,这才掀眼皮看向她:“什么事?” 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声音绵软很没有底气:“景修说,内阁有个空缺,不是太要紧的职位……” 刚说到这儿,裴砚知原本舒展的眉宇又拧了起来。 穗和吓得心尖一颤,余下的话不敢再说。 “接着说。”裴砚知漠然道。 穗和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说完:“景修说安国公愿意向陛下举荐他,如果小叔也能捎带着向陛下提一嘴,会更加保险,景修这一路走来不容易,求小叔怜惜,给他一次机会。” 她说完这话,已是羞愧难当,感觉自己像是在行贿受贿。 父亲生前最不耻与这样的人为伍,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裴砚知默然一刻,嘴唇勾出一抹嘲讽:“难怪这几日不见他人影,原来忙着跑官呢!” “跑官”二字让穗和更加羞愧,但还是小声替裴景修申辩了一句:“景修说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 “呵!”裴砚知冷笑,“不是什么要紧的职位,却要同时动用安国公和左都御史的关系,他好大的排场!” 穗和无言以对,感觉到他情绪明显不悦,默默垂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乌黑的发丝如顺滑的绸缎,随着她低头的动作从肩头滑落胸前,将本来就小的小脸遮挡了大半。 裴砚知如水般冷沉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看着上面仅有的一根银钗。 钗头垂下一粒素色珍珠,孤零零地在乌发间晃荡,如同茫茫大海上一叶孤舟,随时会被浪头吞没。 他叹口气,到底还是缓和了声调:“你想我帮他吗?” 穗和已经吓得要死,突然听他这么问,惊喜地抬起头,大而澄澈的鹿儿眼带着希冀看向他。 “景修确实很想得到这个机会。”女孩子嗫嚅着开口,随即又补充道,“但如果举荐他会对小叔有不好的影响,那就算了。” 两人四目相对,她虽然还是胆怯,却没有再躲闪。 裴砚知望着她,缓缓道:“后面那句也是景修说的吗?” “不,不是,是我说的。”穗和攥了攥手指,解释道,“我虽然很希望小叔能帮景修一把,但也不想小叔为难。” “好,我知道了。”裴砚知倦懒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 “多谢小叔。”穗和提了半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恭敬地向他道谢,收拾东西离开。 裴景修就在月亮门那里等着,见穗和回来,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迫不及待地问:“你和小叔说了没有?” “说了。”穗和回想方才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不想和裴景修复述具体细节,只轻声道,“小叔说他知道了,让我先回去,还说他自有分寸。” “这么说他是答应了?”裴景修很是欢喜,脸上绽放出舒心的笑意,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润如玉。 穗和看着他的笑脸,不知怎的,眼前竟闪过裴砚知映在灯光下的冷沉眉眼。 裴景修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发现穗和的恍惚,一手拎着食盒,一手牵起穗和的手,引着她慢慢往回走:“穗和,你真是我的福星,自从有了你,我没有一处不顺遂的,为你赎身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穗和没说话,心里怪怪的。 如果换作以往,这样的春日夜晚,这样的幽静小道,这样被裴景修牵着手,她肯定会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可是现在,她满心都是没着没落的惶恐和不安,感觉自己像是水中一叶浮萍,不知下一刻会飘向何处。 裴景修浑然不知,还在笑着夸她:“穗和,你真是天生的旺夫命。” 旺夫命? 穗和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不知道有没有旺妻命?” 裴景修一愣,继而笑道:“自古妻凭夫贵,母凭子贵,你夫君我若仕途坦荡,不就是你的福气吗?” 他特地强调了“夫君”二字,以为穗和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听到这两个字就霞飞双颊,娇羞不已。 可是并没有,穗和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妻凭夫贵,母凭子贵,这句传了千年的老话,让这个向来温顺乖巧的女孩子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但她只是懵懵懂懂,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舒服。 “很晚了,郎君快去休息吧,有小叔和安国公助力,你一定会心想事成的。”她接过食盒,向厨房的方向走去。 裴景修察觉到她的异样,却没有去追她。 穗和虽然性子软糯,其实骨子里有着和她父亲一样的清高孤傲,裴景修猜想,她应该还是因着向小叔求情的事,过不去心里那道槛,认为自己走后门的行径有失文人风骨。 可风骨这种东西,并非官场必备,有时候,甚至不值一提。 宦海浮沉如同大浪淘沙,最终能在官场风生水起,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像穗和父亲那样的,再好的风骨又能如何? 但不管怎样,穗和能打破自己内心的原则向小叔开口,就说明她的心还是向着他的。 她的心里,只有他。 这点他深信不疑。 所以,就算他以后娶了宋小姐,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穗和好,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裴景修这样想着,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有些事说再多也没有用,等他进了内阁,步步高升,穗和看到成果,自然就会想通这些事的。 现在,他只要做好准备,等着好事发生就行了。 可不知为何,心底隐约还是有些不踏实,这一次,小叔真的会帮他吗? 第13章 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 次日早上,穗和见天气晴朗,特地将裴砚知的夏裳拿到院里去晾晒,方便过些时日天气热了可以随时拿出来穿。 裴砚知肯帮裴景修说话,她要承一半的人情,毕竟裴景修想进内阁也是为了父亲的事。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裴砚知,又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只能在日常生活上尽一尽心。 放了一冬的衣衫,多少总有些霉味,穗和打算晾过之后拿香熏一下,却发现熏衣服的香用完了。 她用来熏衣的香都是自己在香料铺子买香料回来配制的,于是便叫上雀儿和她一同出去采买。 从金陵来京城三个月,穗和出门的次数加起来不过三五回,因为裴景修时时告诫她,好人家的女子不可以经常抛头露面,况且她身份特殊,没事尽量不要出门。 至于雀儿,她小小年纪每天要忙许多杂事,就更没机会出去了。 眼下听闻穗和要带她上街,雀儿欢喜不尽,对着水盆照了又照,还央着穗和帮她重新梳了头。 此时桃花已谢,海棠正艳,穗和原打算再给她摘一枝插在头上,想起裴景修中状元那天自己戴桃花被宋小姐奚落,摘花的手又收了回去。 她心里想着,或许裴景修如愿进了内阁,就会打消了娶国公小姐的念头,等将来升了官,再替父亲翻了案,两人就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然而,上天好像就见不得她对美好生活抱有幻想,刚想了一下宋小姐,转头就在香料铺子里遇上了。 “怎么哪哪都有你?”宋妙莲看到穗和出现在香料铺子,想都没想就对她发起责问,“这可是长公主的铺子,京城最贵的一家,你一个粗使丫头买得起吗?” 穗和不想在这种场合与她纠缠,低头行礼道:“不是我用的,是我家大人用的。” “你家大人?裴砚知吗?”宋妙莲想起上次在裴府被裴砚知赶走的屈辱,口不择言道,“叫得这么亲热,你家大人不会把你收房了吧?” 穗和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不是的,宋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是你脸红什么,心虚了吧?”宋妙莲啧啧道,“世人都说左都御史不近女色,比佛子还要禁欲,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样一个人。” 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在京城名气很大,铺子里往来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听宋妙莲说起大家都很感兴趣的左都御史,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雀儿见宋妙莲越说越难听,忍不住上前道:“你别胡说,我家娘子是状元郎的……” 不等她说完,宋妙莲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又是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敢跑来我面前狂吠!” 雀儿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红肿一片。 穗和连忙上前将她护住,对宋妙莲道:“我们只是来买点香料而已,宋小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大胆,就凭你敢和我们小姐这么说话,就该掌嘴!”宋妙莲的贴身丫鬟冲穗和喊道,“你这贱婢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家小姐马上就要嫁给状元郎了,敢对未来的主母如此不敬,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真的吗,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宋小姐居然已经和状元郎定亲了吗?” “状元郎风流俊俏,才华横溢,宋小姐真是好福气呢!” “恭喜恭喜……” 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向宋妙莲道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宋妙莲嗔怪地瞪了丫鬟一眼,怪她不该多嘴,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掩盖不住。 穗和的耳朵嗡的一声,又响起了尖锐的蝉鸣,夫人小姐们的锦衣华服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花团锦簇的光影。 “胡说,这不是真的,我家娘子才是……”雀儿急着要替穗和说明身份,宋妙莲立刻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指使丫鬟掌她的嘴。 “我看谁敢!”穗和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们又不是国公府的下人,宋小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动手,八字没一撇的亲事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就是国公小姐的教养吗?” 一番话喊出口,周围都安静了几分。 京城谁人不知,国公家的小姐从小走丢,寻了十几年才寻回来,一家人当眼珠子似的宠着,以至于她在京城张扬跋扈,无人敢惹。 而这位小姐,因为在乡野长大,行为举止不如京中贵女端庄娴雅,平时最忌讳别人说她没有教养。 现在,被一个小丫头当众戳破,她岂会善罢甘休? 小丫头只怕要倒大霉了。 果然,众人念头刚起,宋妙莲那张明艳的脸已经气得变了颜色,指着穗和骂道:“敢说我没教养,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没教养,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拖到街上去,扒光她的衣服,让所有人都看看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长什么样!” “遵命!” 宋妙莲身边跟着的几个丫鬟立刻上前,拉着穗和就往门外拖。 “放开我,放开我……”穗和拼命挣扎,脑海里浮现三年前自己被强行拖去教坊司的画面。 那些放肆的手,猥琐的笑,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恐惧和耻辱。 “放开我,不要碰我……”她大叫着,颤抖着,挣扎着,奈何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拖到了门外。 阳光扑面而来,巨大的羞辱感在明媚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眼看着那几个丫头真的要当街扒掉她的衣服,裴景修和几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君结伴从街对面走来。 雀儿眼尖看到了他,立刻激动大喊:“郎君,郎君,快来救救娘子!” 裴景修寻声看过来,一眼看到被两个丫头拖拽的穗和,顿时变了脸色,向这边飞奔而来。 宋妙莲跟出来,也看到了裴景修,见他迫不及待要救穗和,上前一步将他拦住:“裴景修,你不要多管闲事!” 第14章 郎君真的要我给她磕头吗 裴景修猛地停下,看着宋妙莲明艳张扬的脸,耐着性子问道:“妙莲,这是怎么了,大庭广众的怎么闹成这样?” 宋妙莲冷哼一声,鞋尖踢了踢跌坐在地上的穗和:“这丫头骂我没教养,你说我该不该教训教训她?” “不是的,郎君,是宋小姐先骂娘子的,她说娘子是裴大人的暖床丫头。”雀儿气愤地说道。 裴景修闻言脸色一沉,眼底闪过一抹阴郁。 “怎么,我说错了吗?”宋妙莲傲慢地挑了挑眉,“不是你小叔的暖床丫头,难不成是你的暖床丫头?”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她知道裴景修和这丫头之间有猫腻,她就是要逼着裴景修当众和这丫头撇清关系,好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死心。 别以为长了一个狐媚子脸,就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 围观群众有几个二流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起哄:“状元郎快说说看,这暖床丫头到底是你的,还是你小叔的?” “对呀对呀,快说说看,裴大人那样的禁欲佛子,真的有暖床丫头吗?” 此起彼伏的哄笑声中,穗和的耻辱感达到了顶点,若非心中还有牵挂,真想一头撞死以证清白。 她瑟缩着身子,头低垂到胸前,让乱发垂下来遮住自己的脸,在阳光下瑟瑟发抖。 她多么希望裴景修能站出来,对大众承认自己是他的妻子,就像当年将她带出教坊司一样,义无反顾地带她离开这耻辱之地。 如果裴景修真的这样做,她今生今世都将铭记于心,为他当牛做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然而并没有,裴景修面对众人,长久的沉默过后,抱拳道:“诸位误会了,这丫头不是小叔的暖床丫头,也不是我的暖床丫头,她只是我们家的一个粗使丫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请诸位不要胡乱猜测,都散了吧!” 穗和不敢抬头,满怀的期望落了空,眼泪叭嗒叭嗒砸在石板地上,心仿佛被人掏了一个窟窿,冷风灌进去,让她遍体生寒,让她痛不欲生。 就听裴景修又笑着对宋妙莲说:“妙莲,她真的只是个粗使丫头,你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先让她回去吧!” “是吗,我不信。”宋妙莲冷笑,“一个粗使丫头怎敢对我如此无礼,让我放了她也不是不行,她必须给我磕头道歉,请求我的原谅。” 裴景修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无奈之下,只好对穗和狠心道:“穗和,宋小姐身份高贵,你既然冲撞了她,就好生给她赔个不是吧!” 穗和错愕抬头,露出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 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羞耻,她只想好好的看一看,这个裴景修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真的是裴景修,真的是她丈夫,是那个对她温柔体贴,百般呵护的少年郎,怎么舍得让她给施暴者磕头赔罪? 阳光明媚,刺得她眼睛生疼,透过朦朦的泪眼,她看到那张熟悉的,俊美的,温润如玉的脸。 那张即使看了无数次,仍然会让她怦然心动的脸。 穗和的眼泪如雨而下:“郎君,你真的要我给人磕头吗?” 裴景修对上穗和的泪眼,那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又仿佛砸在他心上。 他心里很不好受,很想把穗和拉起来,抱在怀里好好安抚,为她遮挡周围肆无忌惮的目光。 可是他不能。 当着宋妙莲的面,他不能这么做。 如果他这么做了,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只能等到回家之后再与穗和解释他的不得已,请求穗和的原谅。 穗和向来懂事,只要他把道理讲明,穗和一定能够体谅他的。 他弯下腰,小声道:“穗和,宋小姐是国公小姐,就算没有这事,你平时见了她,磕个头问个安也在情理之中,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就委屈一下,全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穗和的心都碎了。 这个曾经将她救出苦海的男人,如今已经不能再为她遮风挡雨。 她擦了擦眼泪,转向宋妙莲,端端正正跪好。 “娘子!”雀儿哭着叫了她一声,想要上前阻拦。 裴景修伸手拉住了雀儿,让她不要多事。 只要穗和磕个头,这场闹剧就可以早点结束,其他的,等回家再说。 穗和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地上,给宋妙莲磕了个头:“奴婢有眼无珠,冲撞了宋小姐,请宋小姐高抬贵手,饶恕奴婢的过错。” 宋妙莲得意极了,弯下腰,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做下人就要有做下人的规矩,今天本小姐心情好,放你这贱婢一马,以后再敢如此无礼,休怪本小姐不留情面!滚吧!” 她手指用力一甩,将穗和的脸甩得偏向一边,白嫩的脸颊划过一道红痕。 “娘子!”雀儿挣开裴景修的手跑过来,将穗和从地上扶起。 裴景修的目光落在穗和脸颊那道红痕上,眉心微微蹙起,对宋妙莲道:“你接着玩吧,我送她们两个回去。” “怎么,怕你的丫头伤心,想带回家好好安慰吗?”宋妙莲不依不饶地说道。 裴景修微怔,忙解释道:“你看你又想多了,这两个丫头欠缺礼数冲撞了你,我是想把人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宋妙莲哼了一声:“管教下人什么时候不行,现在我要你陪我逛街。” “……”裴景修为难地看了穗和一眼,用严厉的语气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回去好好反省,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雀儿气得肺都要炸开,想说话,被穗和一把抓住手腕:“走吧,先回去再说。” 雀儿无奈,只得扶着她离开。 宋妙莲得意地冲裴景修挑眉:“进来帮我选香料!” 裴景修看着穗和单薄的背影低垂着头走过街角,难受地在袖中攥了攥拳头,强忍胸口憋闷,对宋妙莲露出一个含情脉脉的笑:“好啊,你想要什么样的?” 看热闹的一哄而散。 马路对面,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上,身穿绯色官服的年轻男人缓缓放下车帘,饶有兴味道:“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有点意思,走,咱们去都察院和裴大人说一声,他的暖床丫头被人欺负了,看看裴大人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15章 如天神降临的男人 穗和回到家,已是日近中午,怕耽误给裴砚知做饭,进门就急急忙忙往厨房去,却在垂花门外被阎氏母女拦住了去路。 “小贱蹄子,不老实在家干活,偏要出去惹是生非,坏了景修的名声,与你有什么好处?” 阎氏冲过来,不由分说就给了穗和一巴掌。 方才有几个好事者特地跑来裴府搬口弄舌,她才知道穗和在外面冲撞了国公小姐,还害得裴景修在大庭广众下丢尽脸面。 于是便专程在这里等着穗和,要给穗和一个教训。 穗和猝不及防,脸上狠狠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她捂着脸问道,“我犯什么错了你就打我?” “你私自外出不是错吗,冲撞国公小姐不是错吗?”阎氏怒冲冲道,“景修花了多少心血才获得国公小姐的青睐,你若敢从中搞破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又扬起巴掌朝穗和打过来。 穗和不想被动挨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我冲撞国公小姐,是国公小姐故意找我麻烦,你要不信可以等景修回来问他,在没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白白挨你的打!” 阎氏没想到穗和居然敢和她叫板,气得一张老脸都扭曲起来。 “反了,反了……”她跳着脚,指挥着不远不近看热闹的两个粗使婆子,“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小蹄子给我抓起来,今天我要施行家法!” 两个粗使婆子是裴府原有的,因此对阎氏并不怎么恭敬,听了她的话,也没有立刻上前。 阎氏更是气得心口疼,指着两人威胁道:“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是吗,我是你家大人的长嫂,景修他爹就是为了救你家大人死的,你家大人在我面前都要恭恭敬敬,你们敢不听我的话,是不是不想干了?” 两个婆子见她动了大怒,只得遵照她的吩咐,上前来抓住了穗和:“娘子,得罪了,我们也是不得已。” 穗和挣扎不开,转头看向阎氏。 虽说阎氏对她一直都不怎么好,但也没有用这样的阵仗对待过她。 现在是笃定裴景修能把国公小姐娶到手,才会对自己如此不客气吗? 阎氏恶狠狠道:“玉珠,拿戒尺来,今天我要亲手打死这个不守妇道,目无尊长的小蹄子!” 裴玉珠伸手从背后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戒尺。 雀儿忙上前劝阻:“太太,你不要听别人瞎说,这事不是娘子的错,娘子是冤枉的。” “滚开,你个小贱皮子!”阎氏一戒尺抽在她身上,“今天的事你也有责任,等我收拾了穗和,再来收拾你。” 雀儿疼得哇哇叫,被裴玉珠抓着头发拖开。 阎氏举起戒尺就往穗和身上打去。 穗和躲不开,紧紧闭上双眼,恐惧与绝望同时袭来。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一个低沉威严带着薄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犯了什么错,大嫂为什么打她?” 穗和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裴砚知一袭紫色官袍站在面前,面沉如水,凤目含威,一只手将阎氏拿戒尺的手架在半空。 “小叔……”她颤抖着唤了一声,满腹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望着眼前如天神降临的男人,泪珠滚滚而下。 第16章 好想他能领着她一直走下去 阎氏有片刻的慌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砚知的目光从穗和脸上扫过,看着泪水冲刷下那五个明显的手指印,眉头深深蹙起 阎氏回过神,牵强一笑:“砚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砚知没回答,又重复问了一遍:“她犯了什么错,大嫂为什么打她?” 阎氏躲不过去,只得添油加醋道:“砚知你不知道,这丫头一大早私自出府,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什么弥天大祸?”裴砚知漠然道,“不就是和国公小姐拌了几句嘴吗,这也能叫弥天大祸?” 阎氏一愣,讪讪道:“砚知你也听说啦,那你说说看,这丫头一个人险些连累了你们叔侄两个的名声,是不是该好好教训一下?” 裴砚知嗤笑一声:“依我看,大嫂最该教训的是你儿子才对,他一个已婚男人,非要去招惹人家的未婚小姐,出了事又不敢承认,让自己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尽屈辱,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阎氏张口结舌,一张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穗和满腹的委屈,如今终于听到一句公道话,眼泪如同决了堤,刹都刹不住。 阎氏被裴砚知揶揄,心里很不痛快,闷声道:“景修再怎么着也是你亲侄子,是你兄长唯一的儿子,你将他贬的一文不值,就不怕你兄长九泉之下伤心吗?” 裴砚知见她又拿兄长说事,心中很是反感,语气也加重了几分:“兄长若知道他唯一的儿子是个一心只想吃软饭的软骨头,只怕会更伤心。” “你……” 阎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死过去。 她捂着心口,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又使出她的杀手锏,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 “孩子他爹,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就是你拿命救回的兄弟,他自己不帮景修也就算了,竟还骂景修软骨头,你救的哪是什么兄弟,分明是个白眼狼呀,老天爷,这可叫人怎么活……” 裴砚知冷眼看她哭,丝毫不为所动:“大嫂最好能把兄长哭回来,好让兄长给评评理,看看到底谁才是白眼狼!” 说完不再理会,转头叫穗和:“走了。” 穗和含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来不及说,裴砚知已经率先往里走去。 他走得很快,步伐沉稳,肩正身直,如松似岳,不可摧折,紫色袍裾随着步调摆动,仿佛引领道路的旗帜。 穗和擦掉眼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有那么一刻,真的好想他能领着自己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也不要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很快就将阎氏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嚎抛在身后。 直到走到离厨房不远的地方,裴砚知才停下来,转身看向穗和。 穗和及时停下,也微微抬头看向他。 穗和的皮肤又细又白,如上好的羊脂玉,被阳光一照,白得透亮。 也正是因为这极致的白,才显得她左边脸颊上那几个红指印特别刺眼,触目惊心。 裴砚知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似乎想去触碰她脸上的伤,最终又放弃,只淡淡道:“谁打的?” 穗和迟疑了一下,才垂下眼睫道:“太太打的。” 裴砚知看着她抖动的睫毛在阳光下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振动,终是没忍住,指尖拂过腮边那道红色划痕:“这个呢?” 穗和被他突然的碰触吓了一跳,下意识偏头躲开。 裴砚知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回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 穗和说:“这个是宋小姐划的。” 裴砚知的眉头不自觉地拧起,周身的气场骤然黯沉下来,令春日暖阳都失去了温度。 “好,我知道了。”他捏了捏腕上的佛珠,“去做饭吧,随便什么都行,我吃完还要回衙门。” 穗和抿了抿唇,福身一礼,向厨房走去。 裴砚知站在原地,看着她在晃眼的太阳光下渐渐走远,才转身回了东院。 院子里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夏衣,风一吹,轻薄的衣衫在明媚的阳光下翩然翻飞。 裴砚知盯着那些衣服看了一会儿,对阿信吩咐道:“去那个香料铺子买些香料回来给她。” “啊?” 阿信着实想不到大人最终竟会说出这么一句,一时愣住,傻傻道:“铺子里那么多香料,小的也不知道娘子要买的是哪几样呀!” 裴砚知皱眉瞥了他一眼:“每样都买些不行吗?” 阿信:“……” 行。 二品大员出手就是阔绰。 反正不是花我的钱,把香料铺子买下来送给娘子我都没意见。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这是因为不能奈何大太太,才要拿香料安慰穗和娘子吗? 唉! 救命之恩呢,也只能这样了。 阿信暗自叹气,正要走,又被裴砚知叫住:“顺便再买些消肿的药膏。” 阿信:“……” 大人对谁都是一副冷血心肠,唯独在娘子面前,倒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真是奇了怪了。 阿信带着一大包香料回来的时候,穗和已经服侍裴砚知用过午饭。 裴砚知看了看那些香料,让他连同药膏一起给穗和送去。 阿信拿着东西去西院找到穗和,告诉她这些都是大人特地让自己买的,说完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大人说委屈娘子了。” 穗和有点反应不过来,接过香料和药膏,慢慢红了眼眶。 “我知道了,劳你替我谢谢小叔。”她低头哽咽道。 阿信见她要哭,又在自己面前极力忍着,便识趣地告退离开,回东院去向裴砚知复命。 裴砚知歪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微眯了一会儿,被阿信叫醒后,立刻恢复了精神,直接起身出门又去了都察院,对于阿信说穗和收到香料和药膏感动落泪的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阿信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想着这件事兴许就这么过去了。 结果裴砚知当天下午就写了一封奏折,进宫去向皇帝告状,说安国公教女无方,纵容国公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给朝廷二品大员泼脏水,如此恶劣行径,应当严惩以儆效尤。 皇帝大怒,当即命人传召安国公,当着裴砚知的面把安国公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勒令他回去好好管教女儿。 安国公丢了一个大脸,火冒三丈地回了家,让人把宋妙莲找回来,一通训斥后关进了祠堂。 穗和脸上的红肿到下午才渐渐褪去,她调制了熏香,在天黑之前把裴砚知的衣服都熏了一遍,然后叠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收入衣柜。 晚上,裴砚知回到家,见院子里的衣服都已收起,便信步走去卧房,打开了衣柜。 柜门一开,淡淡的檀木香气扑鼻而来,还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自从穗和住进来之后,他的衣服都是用这种香熏的,但他从前并未在意,以为是穗和从外面买的现成的熏香,直到今天才知道,这香是穗和亲手调制的。 难怪味道这么特别,就连他在宫里偶然见到太后,都被太后问起熏香是在哪儿买的。 幸好他让阿信把所有的香料都买了一些,才能制出一模一样的熏香来。 这样的话,就算其他的浪费了也是值得的。 “大人,娘子送晚饭来了。”阿信在外面叫他。 裴砚知关上柜门,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好几个时辰了,不知道那丫头脸上的伤好些了没? 第17章 今晚的小叔和平时不太一样 穗和在饭厅摆饭,听到脚步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向裴砚知行礼。 裴砚知第一时间去看她的脸,见她脸颊红肿已消,那条划痕也淡了许多,便收回视线,走到桌前坐下,随口道:“今晚吃什么?” 穗和见他随意,便也放松下来,柔声道:“做了几个清淡的菜,煲了冬瓜排骨汤,还有莲子绿豆粥。” 裴砚知扫了一眼,说:“我火气很大吗,怎么全是去火的?” 穗和一下子红了脸,不知怎地,竟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戏谑。 “我,我没注意,想着天气热了,小叔或许想吃些清淡的。” 裴砚知点了点头:“嗯,我确实想吃些清淡的。” 穗和的脸更红了些,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今晚的小叔和平时不太一样。 莫非为着白天的事,觉得她受了委屈,想让她放松一些?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小叔还没那么闲,特地来照顾她这么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情绪。 她不能因为小叔帮她对付了婆婆,又给她买了香料和药膏,就以为自己有多重要。 或许小叔只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仅此而已。 从东院回来,穗和在半道碰到了裴景修。 天色昏暗,裴景修负手站在葳蕤的花木中,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穗和心想,他向来孝顺,会不会责怪自己和母亲起冲突? 怪就怪吧,反正这事自己问心无愧。 谁知,裴景修却拿过她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动作轻柔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穗和,对不起,白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穗和愣住,没想到他居然不是兴师问罪。 裴景修仿佛猜到了穗和的心,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别多想,你已经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怎么舍得责罚你。” 穗和的手被裴景修压在心口,掌心感觉到他有节奏的心跳,整个人陷入迷茫。 他没有兴师问罪,反倒对她温柔体贴,如果换作从前,她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却只剩下满心的忐忑和警惕,总觉得这个男人温柔的笑容像一个陷阱? “你真的觉得我委屈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给宋小姐下跪磕头?” 裴景修笑容一僵,又将她抱紧了些,歉疚道:“穗和,对不起,是我没能护住你,可当时那种情况,我越是护你,宋小姐越是会变本加厉,我不想她一直纠缠你,也不想别人一直对你指指点点,你明白吗?” 穗和摇头:“我不明白,你明明只要说一句我是你的妻子,就可以解决所有的误会,为什么却选择让我受尽屈辱。” 裴景修脸上有些发烫,好在天黑看不真切。 他将穗和从怀里扶起来,双手握住她瘦削的双肩:“穗和,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受辱,我是担心别人知道我俩的关系后,进而挖掘出你罪臣之女的身份,那样对你我都很不利,你明白吗?” 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能把话说得好听又妥帖。 穗和无话可说,只能勉强笑道:“我明白了,多谢郎君为我着想。” “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裴景修说,“你要知道,我娶宋小姐是为了你父亲,进内阁也是为了你父亲。” “……”穗和更加无话可说。 裴景修又道:“你今晚服侍小叔用饭,他可曾说起我进内阁的事?” “没有。”穗和摇摇头,“今日不上朝,许是他还没见着圣上。” “这倒也是。”裴景修说,“明日有朝会,他和安国公都要进宫,且等明日再看吧!” “嗯。”穗和已经意兴阑珊,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快去歇息吧,兴许一觉醒来就会心想事成。” 裴景修察觉到她的疏离,奇怪道,“你怎么了,以前巴不得我多陪你一会儿,怎么今天却迫不及待撵我走?” “因为我今天实在累了。”穗和说,“郎君应酬了一天,肯定也累坏了。” “今天确实很累,那你也回去休息吧!”裴景修松开她的肩,要走,又停住,语气温柔且暧昧,“穗和,等内阁的事落定了,咱们就圆房。” 穗和看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下头轻声道:“快去睡吧,祝愿郎君心想事成。” 裴景修以为她又害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哄,“穗和,我们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然而,事与愿违。 到了第二天,裴景修期待的好事并没有发生。 他从早晨等到傍晚,等来的只是安国公派人捎来的一个口信—— 陛下征询裴大人的意见时,裴大人说状元郎年纪太轻,直接入阁恐不能服众,还是先去翰林院历练几年更为稳妥。 裴景修听了这话,脑子嗡的一声,如同晴空一记闷雷,炸得他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样? 小叔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又出尔反尔? 他说他自有分寸,所以,他的分寸就是毁掉亲侄子的仕途吗?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景修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送走国公府的下人,径直去了东院找裴砚知。 裴砚知刚回府,身上的官服还没换下,高贵的紫色,搭配着胸前的仙鹤,孤傲矜贵,高不可攀。 裴景修头一次进他的房间没打招呼,径直走了进去,动作生硬地行礼道:“侄儿有一事不明,想向小叔请教。” 裴砚知看了他一眼,只吐出两个字:“你说。” 裴景修也没迟疑,直截了当道:“小叔为何要断了我进内阁的路?” 话音落,紧随而来的是长久的寂静。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沉落在年轻人失望与不甘交织的脸上。 直到裴景修一腔愤懑渐渐转为心虚,他才淡淡开口:“你是我亲侄子,你觉得我会害你?” “没有。”裴景修摇头,“我知道小叔不会害我,我只是想不通,小叔为何不肯帮我?” “有些路,须得你自己去走。”裴砚知说,“状元也好,探花也好,说白了不过是张入场券,离真正的官场还差十万八千里,绝不是你中个状元就能前途坦荡,高枕无忧的。” “这道理我自然懂得,可我进了内阁,也一样可以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呀!”裴景修说道。 裴砚知摘下沉香佛珠,挂在手掌间一颗一颗拨弄,珠串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如果这差事真有这么好,安国公为什么不举荐他儿子,他儿子不是今科的探花郎吗?” “这……” 裴景修一时语塞。 安国公说是为了让他更配得上宋小姐,才舍下老脸向皇帝张口,但这话他不能和小叔说。 说了只会让小叔更瞧不起他。 裴砚知见裴景修不说话,接着又道:“你以为朝廷为何要让新科举子从最基层开始历练,怕的就是你们一朝成名,心浮气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今日举荐了你,陛下或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你在他眼里就会留下一个急于求成,善于钻营的形象,你明白吗?” “……”裴景修还是有些不甘,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裴砚知看出他的不甘,叹口气又道:“景修,你还年轻,才华出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根本不必要抄什么近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官场就像悬崖走钢丝,永远都要提着一口气不能松懈,否则就有可能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裴景修愣了下,脱口道:“这句话是小叔的老师教你的吗?” 裴砚知拨弄佛珠的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 第18章 吃掉啊,还能怎么办 裴景修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面对裴砚知审视的目光,慌乱道:“我,我猜的。”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师?”裴砚知捏着一粒珠子,目光灼灼看向他,不容他有丝毫回避。 裴景修知道逃不过,只得实话实说:“三年前,我从金陵来燕京探望小叔,恰好小叔去外地办差,我在家里住了几日,闲来无事就去小叔书房看书,无意中看到了小叔和沈大学士的书信,这,这才得知你们是师生的关系。” 他一口气说完,抬眼小心翼翼打量裴砚知的神情。 裴砚知面无表情,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没等到小叔,却听说沈大学士因为牵连到一桩科举舞弊案被判了斩立决,我心里害怕,就立刻动身回了金陵。” 裴景修竖起三根手指,面色凝重道:“小叔放心,你和沈大学士的关系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会让它烂在肚里,到死都守口如瓶。” 房中寂静,裴砚知定定地注视着他,久久没有出声。 裴景修的双手在袖中紧张地攥紧,生怕他再继续盘问下去。 小叔身为左都御史,最令那些官员闻风丧胆的就是他的审讯手段,只要他愿意,没有一个犯了案的官员能在他手里熬过三天。 如果小叔再问下去,他为穗和赎身的秘密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小叔,我错了。”裴景修主动承认错误,把话题引回到自己身上,“我已经明白了小叔的苦心,既然进不了内阁,那我就踏踏实实去翰林院做修撰,再也不妄图走捷径了。” 裴砚知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从他脸上移开,倦怠摆手道:“你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数。” 裴景修如蒙大赦,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恭敬的神情慢慢收起。 好险,刚刚他差一点就要把穗和的事供出来了。 穗和在厨房忙碌,对此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眼看着天色将暗,她才提着做好的饭菜送去了东院。 东院里安安静静,连个灯都没点,主屋侧屋都黑漆漆的,像是没有人烟。 穗和以为裴砚知还没回来,正想着是先回去,还是略等一等,就见阿信从廊下走来。 “娘子。”阿信看到穗和,对她竖起食指道,“大人心情不好,一个人在书房坐着呢,娘子小点声,别惊扰了他。” 心情不好? 穗和下意识想到裴景修托他办的事,心想难道是因着他向陛下举荐亲侄子,被陛下斥责了?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向他开那个口,若是为着一个不太要紧的职位,连累他被陛下不喜,实在得不偿失。 穗和心中愧疚,小声和阿信商量:“让我进去瞧瞧吧,我有几句话和小叔说。” 阿信想着大人一直闷在书房也不是个事,或许娘子去和他说说话就好了。 在这个家里,大人也就对娘子还有些耐心了,不管娘子做什么,大人都不忍心责怪她。 阿信犹豫着,到底还是答应了:“娘子去吧,要仔细着些,别惹大人不高兴。” 穗和点点头,拎着食盒去了书房。 书房门半掩着,里面光线昏暗,穗和探头往里看了眼,只能看到满墙的书和书案后面一个朦胧的身影。 “小叔。”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裴砚知没有回应。 穗和大着胆子推门走了进去。 “小叔,我带了晚饭过来,就摆在书房可好?” 裴砚知还是没有理会。 穗和借着昏暗的光线,将食盒放在窗下的几案上,轻车熟路地找到火折子,把案上的蜡烛点燃。 莹莹一团暖黄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书案后面的男人。 裴砚知像是陡然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向对面,双眼泛红,神情哀痛,仿佛一只受伤的兽。 穗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砚知,一时愣在当场。 好在裴砚知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坐直了身子,捏着眉心道:“你怎么来了?” 穗和心想,自己刚刚叫了他两声,原来他压根没听见吗? 看来陛下对他的斥责肯定很重,不然他不会如此难过。 “小叔,对不起,都怪我,早知这样会连累到小叔,我绝对不会向您开口。”穗和端着烛台走过去,隔着书案向裴砚知道歉。 暖黄的烛光给她巴掌大的小脸笼上一层光晕,那双澄澈如小鹿的眼眸盈着水雾,里面写满了愧疚和自责。 裴砚知看着她,淡淡道:“景修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我还没见到他。”穗和说,“我看小叔这么不开心,想必事情没有办成。” 她顿了顿,不知道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裴砚知:“其实没办成也没关系的,相比进内阁,翰林院修撰或许更好一点。” “为什么?”裴砚知双手交握架在书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看向她。 穗和被他看得紧张起来,像被老师考问功课的学生一样认真回答:“因为现在的科举制度是前人经过无数次实践才完善出来的,朝廷为新科进士规划的路线,定然也是最适合他们的路线,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才能打好根基,稳步前行。” 裴砚知对这个答案多少有些意外,挑眉道:“道理你都懂,那你为何还要替景修求我?” 穗和小脸微红,不敢说自己是为了父亲才向裴景修妥协,小声嗫嚅道:“是我自私了,当时没想那么远。” 裴砚知又盯着她看了片刻,仿佛在斟酌她有没有撒谎,半晌才道:“今晚吃什么?” 穗和愣了下,没想到这么轻松过关,忙将烛台放下,回身去拿食盒。 “今晚做了春笋老鸭汤,笋是我下午刚从后院竹林里挖来的,用潮汕的咸梅炖了两个时辰,味道清爽微酸,喝一口就能鲜掉眉毛的,小叔快尝一尝。” 她心存愧疚,想为裴砚知疏解情绪,语气故作轻快随意。 裴砚知脸上的阴霾确实因着那个“鲜掉眉毛”的形容渐渐散去,却不动声色道:“那些竹子是花重金从南边移植来的,原指望它春天能多发些新竹,不想竟被你挖来做菜。” “啊?”穗和顿时慌了神,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鸭汤不知所措,“那怎么办,我以为是普通竹子。” “吃掉啊,还能怎么办。”裴砚知正色道。 穗和眨了眨眼,想笑又没敢笑,抿着唇把汤碗放在他面前:“那小叔多喝两碗,免得浪费。” 裴砚知挽起袖子,腕上乌沉沉的佛珠又显露出来,穗和不禁多看了两眼。 从前她也曾送过父亲一串这样的佛珠,但后来父亲不慎将其遗失,她还为此惋惜过很久。 或许正是因着一串相同的佛珠,她每每看到小叔,就会想起父亲,甚至看小叔的某些言行举止,都觉得和父亲有几分相似。 因此,她虽然很怕他,但也很敬重他,尽心尽力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受了委屈也会想在他面前哭一哭。 他要是自己的亲叔叔就好了。 第19章 这是穗和第一次发脾气 穗和只顾胡思乱想,裴砚知低头专注喝汤,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汤匙轻轻碰撞汤碗的声响。 阿信趴在门缝里往里偷看,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 看来他冒险让穗和娘子进去是对的,大人只要一喝到穗和娘子煲的汤,就会心情大好。 以前大人从不按时吃饭,自从穗和娘子来了之后,大人不管再忙碌,也会按时回家吃饭,为此不知推了多少饭局。 同僚们都好奇他的变化,私下里向自己打听,府上是不是请了什么技艺高超的厨子,为什么裴大人每天都要风雨无阻地回家吃饭? 阿信嘿嘿笑,这是大人的秘密,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过了一会儿,穗和拎着食盒出来,见廊下已经点了灯。 阿信见她出来,迎上来问:“娘子辛苦了,大人好些了没?” “好些了,你进去服侍吧,我先走了。”穗和说道。 阿信怕她看不清路,提了一只灯笼送她到月亮门。 穗和也没推辞,边走边问:“阿义怎么还没回来?” 阿义是裴砚知身边的另外一个小厮,裴砚知有个嫡亲的姐姐嫁到了济宁,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裴砚知便打发阿义去看她,给她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过去。 “去了好几日了,想必也快回了。”阿信随口道,“他那么烦人,没有他我还清静些。” 穗和笑了笑,说:“一个人到底辛苦,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阿信向她道了谢,在月亮门外停住脚步,把灯笼递给她,嘱咐她小心慢行。 穗和回到厨房,正打算吃些东西,雀儿过来告诉她,刚刚郎君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穗和猜想也是为了进内阁的事,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去看他。 原打算好好劝劝他,让他放下心结去翰林院供职,谁知刚走到廊下,就听到阎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景修,你已经失去了进内阁的机会,娶宋小姐的事不能再拖了。” 穗和心下一惊,手里的灯笼应声落地。 “谁在外面?” 裴景修问了一句,和阎氏一起走出来。 灯笼被倾倒的蜡烛点燃,腾腾的火光映出穗和没有血色的脸,单薄的身子如纸片在晚风中摇曳。 裴景修有瞬间的慌神,正要开口,阎氏先一步上前冲穗和冷笑:“好啊,还学会听墙根了。” 穗和对她的话浑不在意,苍白着脸看向裴景修:“所以你还是要娶宋小姐的是吗?” “不是,穗和,你听我说……” 裴景修试图解释,却被阎氏一把拉开:“有什么好说的,景修已经失去了进内阁的机会,你对他的仕途又毫无帮助,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在京城站住脚,穗和,做人不能这么自私,景修养了你三年,你总得知恩图报吧?” 穗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阎氏理直气壮的嘴脸。 三年来自己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地伺候他们一家,到头来反倒成了自私的人。 是,这三年她确实是靠着裴景修的庇护才得已存活,可她也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裴景修和这个家呀! 这做牛做马的三年,难道还不足以报答他的恩情吗? 如果裴景修一开始就打着金榜题名之后攀龙附凤的心思,大可以直接把她赎回去做婢女,不要和她拜堂,也不要给她任何承诺。 这样的话,别说他要娶国公小姐,就算他要尚公主也与她无关。 穗和心中悲切与气愤交织,忍了许久的一口恶气终于爆发出来:“随你怎么说,我都是景修拜过堂的妻子,这正妻之位,我是不会让出来的。” “反了你了,你算哪门子的正妻,你无媒无聘无人证,你说拜堂就拜堂了吗?” 阎氏跳着脚,泼妇一般指着穗和骂道,“就算拜了堂又如何,你不顺父母,无子,善妒,七出之罪犯了三条,足够景修把你休了。” 穗和面对她的无理指责,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愿再退缩忍让,与她据理力争: “我尽心尽力伺候婆母三年,何来不顺父母之说?况且按大庆律法,妻子五十岁未育才算无所出,我今年不过刚满十八,且成亲至今尚未圆房。 至于善妒,正妻容不下妾室谓之善妒,倘若景修纳了宋小姐为妾,而我容她不得,这个罪名才算成立。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当真犯了“七出”,还有个“三不去”能护我周全,夫君饱读诗书,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穗和一口气说完这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与勇气,为了不让自己露怯,仍旧挺直着腰背,目光坚定看向母子二人。 二人皆大为震惊。 三年来,他们早已习惯穗和的温顺乖巧,任劳任怨,像这样长篇大论的强势发言,还是头一回。 裴景修原本还因着母亲对穗和的责骂感到歉意,见穗和突然变得这样强势,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穗和说得对,“七出”之外,还有个“三不去”,无娘家可归者不可去,为丈夫的父母守孝三年者不可去,陪丈夫先贫贱后富贵者不可去。 单是这三条,穗和就占了两条,倘若穗和当真发了狠闹到官府,自己非但理亏,只怕还会因此被言官弹劾,成为大庆朝第一个因休妻而断了仕途的状元郎。 虽然他相信穗和不会对他绝情到闹上公堂的地步,但他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他定了定神,上前去拉穗和的手:“穗和,你冷静一下,先不要着急,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穗和用力甩开他的手,颤抖的声音却是不妥协的决绝,“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正妻之位我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说完不再给裴景修哄骗她的机会,转身大步而去。 裴景修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中,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三年来,这是穗和第一次发脾气。 是不是自己最近确实做得有点过分,才会让她如此伤心,如此愤怒? 第20章 红肿的双眼被小叔看见 穗和回到自己的住处,从里面反锁了门,也没点灯,一个人趴在床上默默流泪。 裴景修追过来,在外面敲门,柔声唤她:“穗和,开门,我有话和你说。” 穗和不理会,眼泪流得更多。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裴景修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可是,这样一个温柔多情的人,为何又做出世间最绝情的事情? 他一心想娶宋小姐为他的仕途助力,可他有没有想过,新人进门后,自己这个旧人该如何自处? 难道真要沦为他家的粗使丫头吗? 不,她绝不妥协,也不会让人这样作践自己。 虽然她可以为了父亲的案子一忍再忍,可父亲若泉下有知,看到她这样也不会安心。 穗和这样想着,渐渐收起了眼泪,听着裴景修在外面一声接一声的呼唤,硬着心肠不去理会。 裴景修转到窗边,隔着窗子与她说话:“穗和,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何你就是不肯信我,我已经和宋小姐的兄长提了你父亲的事,只是想着事情没办成之前先不和你说,免得你心里惦记。” 穗和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景修接着道:“宋小姐的兄长,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宋云澜,他和我一样,都很仰慕你父亲的才华,并且愿意和我一起查找真相……” 穗和再也忍不住,下床跑过去打开了窗扇:“你怎能如此草率,你把我的身份也告诉他了吗?” 裴景修松了口气,笑着说:“穗和,你终于肯见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穗和已经顾不上别的,抓着窗格急切道:“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都没说。”裴景修伸手包住她的小手,耐心道,“云澜是安国公世子,不但才华横溢,且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他虽然没有拜你父亲为师,却一直有修习你父亲的学说,他说就算没有我,将来他入了官场,也会想办法为你父亲洗涮冤屈的。” “他怎么这么好?”穗和有点不敢置信。 父亲出事后,她看到的全是避之不及,落井下石的人,根本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会不求回报的想要替父亲翻案。 “他这样做,图什么呀?” “不图什么。”裴景修说,“世上本就有许多品性高洁的君子,他们追求的就是正义和公道。” 穗和将信将疑,又问:“如果他什么都不图,你为何非要娶宋小姐?” “因为我们要做的事风险很大,就算是君子,也要有点防范意识。” 裴景修面不改色地说道,将穗和的手从窗格上拿开,整个握在自己手心。 “云澜他不知我已娶妻,便提议让我娶他妹妹,这样一来,我成了他妹夫,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再不会有什么顾虑,而我又不能对外说出你的身份,自然也没有理由推辞。” 他叹口气,无奈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是进退两难,狠心拒绝有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还会失去一个好帮手,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又会伤了你的心,穗和,不如你来帮我选一选,不管你怎么选,我都听你的。” 穗和的心一下子又乱了。 她无法拒绝这个诱惑,却也无法大大方方让出自己的夫君,斟酌许久才道:“如果宋世子是真心为父亲鸣不平,那你违心地娶了他妹妹,对他岂不也算一种辜负?” “那不然呢?”裴景修说,“世事总难两全,我们这样的人,在京城微如蝼蚁,想做成一些事,势必要牺牲另外一些事,穗和,你一直是识大体的,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穗和做不出。 至少眼下做不出。 她的心已经乱得无法收拾,更无从辨别裴景修的话是对是错,是真是假。 “让我想想吧!”她痛苦地说道,“我心里很乱,需要好好想一想。” “好,那你好好想想,但不能想太久,云澜还在等我的答复。”裴景修向她道别,临走又一次强调,“穗和,我心里只有你,这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记。” “知道了。”穗和小声回答,看着他转身离去。 春天的夜,寂静中散发着草木的香气,如果没有这些糟心事,只单纯是情郎踏月而来,窗下细语呢喃,该是多么美好。 可惜,从三年前父亲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美好就注定不再属于她。 相比其他沦落花街柳巷,充入宫廷为奴为婢的罪臣之女,她能遇到裴景修,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降低一些期望值,向裴景修妥协? 穗和思来想去,辗转到夜深才渐渐睡去。 早上去给裴砚知送饭时,双眼都是红肿的。 起初她一直低着头摆饭,裴砚知没发现什么异常。 等她摆好碗碟抬头请裴砚知用饭,红肿的双眼才被裴砚知看见。 “怎么了?”裴砚知已经拿起筷子,又将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皱眉道,“景修没能进内阁,冲你撒气了?” 第21章 她是水做的吗 穗和吓一跳,忙把头低下,轻轻摇了摇。 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每次不得已撒谎都会脸红心跳,眼神闪躲。 但昨晚发生的事,她真的不能和小叔说。 她害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自己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裴砚知显然是不信的,见她又像鹌鹑似的低垂着脑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往下也就没再多问,只淡淡道:“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你又不是罪人。” 一句话差点又把穗和的眼泪勾出来。 可她就是罪人呀! 一人犯罪,祸及全家,罪臣之女也是罪。 乌黑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了女孩子哀婉的小脸,裴砚知看着她那截白生生的脖颈,无端想起她双眼含泪的模样。 她是不是又在哭? 她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多眼泪? 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裴砚知用完饭,穗和回到厨房洗洗涮涮,刚收拾利索,雀儿突然又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娘子,安国公夫人上门拜访,太太让你过去奉茶。”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 国公夫人何等尊重,多少人想请都请不到,而阎氏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寡居的妇人,好端端的她怎会自降身价前来拜访? 难不成是为了裴景修和宋小姐的事情而来? 可这个时间,裴景修和小叔都出门了,剩下阎氏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哪里能招待周全? 莫非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打阎氏一个措手不及,好看看状元郎家真实的状况? “娘子,快些吧,迟了太太又要怪罪你。”雀儿见穗和发呆,在旁边催促她。 穗和回过神,忐忑不安地沏了茶,端着去了阎氏那边。 还没进厅堂,就听到阎氏的笑声传出来,热情又谄媚,还带着几分拘谨。 穗和在门外略微缓了一缓,端着茶盘走进去。 屋里的笑声暂停,几双眼睛向她看过来。 坐在上首的中年贵妇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露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疑惑,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 “穗和,你怎么这么慢,还不快给国公夫人上茶。” 阎氏头一回和身份如此高贵的夫人打交道,心里慌得很,穗和一进来,倒是解了她的围。 穗和端着茶,看向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年过四十,富贵乡里养出一身雍容华美的气度,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 阎氏莫说和她比,就连她身后站着的仆妇都比不过。 穗和把第一盏茶递给国公夫人,垂首恭敬道:“夫人请用茶。” “搁着吧!” 国公夫人屈指轻叩几案,示意穗和把茶盏放下,一双精明的眼睛从她脸上有意无意扫过。 就是这个丫头害得国公爷被裴砚知弹劾,被陛下罚俸,又害得妙莲跪了三天祠堂吗? 瞧这狐媚子样儿,真真是个祸水。 裴景修身边有这么一个美人,怎能忍住不偷腥? 若非国公爷想拉拢裴砚知,非要与裴家结亲,她才不想把女儿嫁过来。 国公夫人不动声色移开视线,问阎氏:“这丫头生得倒是标志,不会是太太为儿子寻的房里人吧?” 阎氏激灵一下,连忙摆手否认:“我家景修这些年来一直用功读书,是个洁身自好的孩子,这丫头就是个普通的丫头,长得稍微齐整点罢了。” “是吗?”国公夫人似笑非笑,“令公子的确很有君子之风,就怕有些丫头不安分,削尖了脑袋想往主子床上钻。” 穗和不妨她会这样说,一下子涨红了脸。 阎氏生怕她在国公夫人面前说漏了嘴,赶紧接过话茬笑道:“不会的,夫人请放心,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治家向来很严明的,断不会允许这样的丫头留在家中。” “看出来了,太太把儿子教得非常好。”国公夫人又瞥了穗和一眼,有意无意地说道,“下人有下人的本分,主子有主子的规矩,那些个不守本分的奴才,主子要打杀他们,就跟打杀一只猫啊狗啊一样容易。” 穗和岂会不知她在敲打自己,内心的屈辱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阎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对她说道:“奉完茶就下去做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穗和喉咙哽得难受,心口憋得生疼,终究还是强忍着退了出去。 国公夫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出了门,才收回视线问身旁的仆妇:“这丫头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仆妇看看她,又看看门外,含糊道,“兴许是吧,夫人见的人多,有相似的也属正常。” 国公夫人便也没当回事,又对阎氏说:“太太想必也知道的,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丢了十几年才找回来,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状元郎固然才貌双全,人品出众,可你们家现在连一处自己的宅院都没有,我怎么放心让女儿嫁进来? 做娘的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说出来的话也就没太客气 阎氏本就是个脸皮薄又爱面子的人,这话听在她耳中,就跟讽刺她没什么区别。 她脸色变了几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夫人尽管放心,景修的小叔很赞同咱们两家的亲事,已经答应把裴府西院作为贺礼赠送给景修,好让他在京城安家落户,因此绝对不会委屈了宋小姐的。” 国公夫人颇为意外:“裴大人这处宅院,可是圣上御赐的,他当真愿意割爱赠于侄子吗?” “愿意的,愿意的。”阎氏硬着头皮道:“砚知年少时曾不慎落水,景修父亲为救他丧了性命,他一直觉得愧对我们母子三人,自己又没有娶妻的打算,因此才将我们接来与他同住,还说他的产业将来都要留给景修的。” 国公夫人信以为真:“既然如此,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太太回头和裴大人说一声,让他带着景修过府来议亲吧!” 阎氏欢喜不尽,连声答应。 双方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一会子家常话,国公夫人便起身告辞而去。 阎氏殷勤地将人送到府门外,亲自打了车帘伺候她上车。 马车驶离,国公夫人问身边的仆妇:“方才我说那丫头有点眼熟,你何故欲言又止?” 仆妇不妨她又问起这话,迟疑了一下才道:“回夫人的话,方才奴婢瞧着那丫头的眉眼,竟觉得与夫人有几分相似。” 第22章 她的心终于要死了吗 “一派胡言!” 国公夫人立时变了脸色,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敢拿我和一个粗使丫头比较,我看你是老的不中用了!” 仆妇忙下跪,扇着自己的嘴巴说:“是奴婢人老眼瞎满嘴胡沁,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制止了她:“行了行了,你是生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吗,回府后我再罚你不迟。” 黄昏时分,裴景修从外面回来,阎氏第一时间把他叫了去,把国公夫人突然来访的事说给他听。 裴景修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母亲怎可如此鲁莽行事,没影儿的事您都敢拿来说,这要是事情败露,让我的脸往哪搁?” “你怨我,你又来怨我,我是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阎氏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原指望他回来拿个主意,没想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埋怨,气的直拍桌子。 裴景修无奈道:“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可这宅子它不是普通的宅子,是圣上御赐的。” “御赐的怎么了,只要上面写着你小叔的名字,你小叔就有权利自行处置。”阎氏理直气壮,“难道你父亲的命还换不来他半幅宅子吗?” “……”裴景修无话可说,遂问道,“那母亲觉得这个事该怎么向小叔开口?” 阎氏愣了下,想到裴砚知那张冷漠的脸,泄气道:“你小叔那人确实不好说话,要不,让穗和先去说说看?” “穗和呀?”裴景修犹豫起来,“入内阁的事就是让穗和去说的,小叔也没听她的,宅子这么大的事,她能行吗?” “行不行的,先让她试试,她要是不行,我再出面。”阎氏说,“我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帮你把宅子要到手。” 事已至此,裴景修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答应,告退出去。 穗和如今并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他唯一能拿捏她的,就只剩下她父亲的案子了。 等过两天他上任后,再假称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她父亲的案子,想必她就会松口的。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为难穗和,可他现在也是被一桩桩的事情推着走,有些时候已经身不由己。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小叔和穗和都说过的话,官场就像悬崖走钢丝,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他现在就已经踩在了钢丝绳上,退无可退,想要平安到达彼岸,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但他是真的喜欢穗和,怜惜穗和的,眼下只是没办法,只能暂时委屈她。 他又一次在心里暗自发誓,等他飞黄腾达后,一定会好好对待穗和,绝不会再让穗和受一点委屈。 穗和不知道裴景修心中所想,一直在等着裴景修来找她,和她解释国公夫人到访的事。 然而,一直等到夜深,裴景修也没有出现。 穗和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冷清的月色,感觉这个春天出奇的冷。 这种冷到骨子里的冷,会不会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心死的感觉? 她的心,也要死了吗? 穗和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又早早起来做好了饭菜给裴砚知送去。 今日没有朝会,裴砚知照例起得晚一些,穗和过来的时候,阿信正服侍他更衣。 素白中衣上的盘扣不知怎的脱了线,阿信正发愁要不要让大人再换一件,看到穗和进来,顿时眼睛一亮。 “娘子来得正好,大人的扣子脱了线,这活计以前都是阿义做的,我笨手笨脚怕是不行,娘子能不能帮忙缝一下?” 穗和愣了愣,放下食盒,走到隔间的珠帘前小心翼翼问:“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裴砚知还没开口,阿信便替他做了主。 裴砚知微微蹙眉,幽深的目光暗含责备。 阿信心下一惊,方知自己一时情急逾了矩,忙闭上嘴低头退开。 穗和已经走进来,裴砚知不好再让她出去,便也默许了。 穗和走到跟前,朝裴砚知左襟上的盘扣看了眼,轻声道:“不过缝几针的事,不用脱下来了。” 说着从腰封里翻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动作灵巧地穿针引线。 待要去缝,才意识到两人身高相差太多,抿了抿唇,对裴砚知低声道:“小叔坐下可好,您站着我够不着。” 第23章 关心自己的侄媳有没有睡好 裴砚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略一迟疑的功夫,阿信已经很有眼色地搬了椅子过来。 裴砚知只得坐下,任由穗和拈起他的衣襟在上面飞针走线。 穗和自己用来熏衣服的香是莲花香,给裴砚知用的是檀木香,两种都是清新雅致的香型。 此时,两种香味因着两人的靠近交织在一起,竟碰撞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来。 只是两人一个冷着脸正襟危坐,一个低着头认真缝补,谁也没有在意那不知名的暧昧。 倒是阿信在一旁看得紧张,忍不住提醒穗和:“娘子小心些,可别扎到大人的肉。” 穗和本来满腹的心事,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她平日总是一副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恭敬模样,裴砚知几乎没怎么见她笑过。 此时冷眼一瞥,正瞧见她清浅的笑容,如同一朵怯生生从接天莲叶间探出头的莲花花苞,两颊若隐若现的梨涡似乎盛着露珠。 裴砚知呼吸一窒,忙垂下眼帘,右手下意识捏住了左腕上的沉香佛珠,仿佛禁欲的佛子无意中窥见红尘春色,要赶紧念上几遍清心咒驱除心魔。 穗和对此毫无察觉,很快缝好了扣子,让阿信拿剪刀来。 裴砚知房里的针线活平时都是阿义做的,阿信一时找不到剪刀在哪,被裴砚知沉着脸训斥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阿信挨了训,更加慌张,更加找不到。 穗和念着阿信平时对自己多有照顾,想替他解围,索性低头凑过去把线咬断。 这本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做针线的人找不到剪刀时都会这样做,可她却忘了,此刻她眼前的人是裴砚知。 女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凑到胸前,温热的气息穿透单薄的春衫,裴砚知瞬间屏住了呼吸,手中佛珠捏得更紧。 好在穗和很快就咬断了线头,从他胸口撤开:“好了,小叔看看可还行?” “嗯,就这样吧!”裴砚知站起身,用不动声色来掩饰方才那片刻的慌乱。 穗和收起针线叫阿信:“阿信,剪刀不用了,把小叔的外袍拿来吧!” 阿信没回应,也不知跑去哪里找剪刀了。 裴砚知脸色越发不好。 穗和怕他生气,自行去搭衣服的架子上拿来了他的紫色官袍,用哄劝的语气说道:“小叔莫怪,我来帮您穿。” 裴砚知本能的想拒绝,话才到嘴边,穗和已经将袍子展开,等着他伸手。 他只好又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双手从袖洞穿进去。 穗和动作轻柔地帮他把官袍穿好,又拿了束腰的玉带帮他系上。 他的腰很窄,但劲瘦有力,像他的人,虽是文官,却透着股刚正不阿的劲头。 阿信拿着剪刀小跑进来,隔着珠帘,正好看到穗和的双手从裴砚知腰间环过,从他的角度看,活脱脱就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好般配呀! 阿信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吓一跳,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他是不是疯了,怎么总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阿信向佛主告了罪,这才走进去,举着剪刀说:“大人,我找到了。” 裴砚知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嫌弃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阿信缩了缩脖子,默默站到一旁。 穗和系好腰带,又细心地帮裴砚知把衣袍整理好,抚平上面的褶皱,这才向后退开两步,抬头道:“好了,小叔快用饭吧,饭要凉了。” 裴砚知从那种不明不白的情绪中抽离,方觉自己的手指捏佛珠捏得生疼。 他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正要出去,却看到穗和泛青的眼圈。 穗和太白了,白到没有一点瑕疵,因此便显得那两圈青色格外扎眼。 “昨晚没睡好?”裴砚知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话已经问出了口。 穗和下意识想低头,摇头,否认他的质疑。 裴砚知却抢先道:“好好说,不许低头。” 穗和愣住,在男人幽深且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手足无措。 她就那样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渐渐被雾水弥漫。 裴砚知突然有点懊悔,觉得自己这一举动十分不妥。 他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却来关心自己的侄媳有没有睡好?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频繁地关注这个女孩子? 他那么忙,还要抽时间调查老师的冤案,哪有时间理会旁人? 他警觉起来。 是不是因为这姑娘最近一直细心照料自己的饮食,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 不,不可以这样。 绝对不可以。 他的手不自觉又在身后捏紧了佛珠,心里想着,要不要让阿信去西院和大太太说一声,以后不再让穗和给他做饭。 虽然穗和做的饭确实很可口,对自己的胃病也大有改善。 但叔叔和侄媳,总归不适合太过频繁的接触。 就算两人都没有别的心思,该规避的也要规避,否则岂不乱了伦理纲常? 裴砚知打定主意,决定回头就让阿信去和大太太说这事。 正想着,穗和突然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望向他:“小叔,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第24章 选最爱你的那一个 裴砚知略微一愣,随即颔首道:“你说。” 穗和酝酿了一下,说:“如果有一件事你非做不可,但需要牺牲另一件事做代价,你会如何选择?”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从她弥漫着水雾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她一夜没睡,就是因为没办法在两件事之间做抉择吗? 裴砚知想了想,沉声道:“如何选择,要看两件事在你心中的分量,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就舍弃另外一个。” “如果换作人呢?”穗和又问。 裴砚知本能地想到了妄图娶国公小姐的裴景修。 但这里面显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她在景修和那人之间如此难以抉择? 裴砚知想不出来,蹙眉淡淡道:“选最爱你的那一个吧!” 穗和怔忡一刻,垂下眼睫道:“多谢小叔,我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就是父亲。 所以,为了父亲,她要把裴景修让给国公小姐吗? 穗和回去后,独自一人在房里思量了许久。 她不是没读过书的无知妇人,知道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如果裴景修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再苦苦强撑也是枉然。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裴景修呀! 一个放在心尖上喜欢了三年的人,怎么能说让就让出去呢? 那样的话,和从她身上割下一块肉有什么分别? 她已经经历了和父亲兄长生离死别的痛,现在,还要亲手割舍掉生命中仅剩的光明吗? 倘若这世道对女子没有那么苛刻,或许她离开裴景修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在这个女孩子丢一块手帕都是罪的世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要如何生存。 不离开的话,宋小姐进门后能容得下她吗? 粗使丫头或者低贱的妾室,这就是她最终的命运吗? 为了父亲,她真的要卑微至此吗? 穗和纠结了许久,还是下不定决心。 又过了两日,雀儿跑来告诉她,和裴府隔一条巷子的定西侯府死了一个小妾,是怀着身孕被夫人活活打死的。 妾室命贱如狗,侯府不过赔了她娘家二十两银子,就把人草草下葬了。 穗和听了大为震惊,本来还有些动摇的心思瞬间就落了定。 她不能退让,如果她把正妻之位让给宋小姐,将来她的下场比侯府那位妾室好不了多少,甚至还有可能更惨。 毕竟宋小姐还没进门,就已经是那样一副嘴脸,进了门还不得天天变着法的磋磨她? 所以,这个位子她不能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 至少在她没有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出路之前,正妻之位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也是她仅有的依仗。 实在被逼急了,她就以告官做威胁,看看裴景修和国公府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穗和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慌张,沉着气坐等裴景修来找她。 裴景修确实不敢逼穗和太紧,耐着性子等了两天,等到翰林院的任命下来之后,才去找穗和谈话。 “穗和,我明日正式任职翰林院修撰,宋世子也和我一起去翰林院任编修,届时我们就可以着手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了,所以,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一开口就直接抛出这么大的诱惑,像是笃定穗和会为了父亲的事再度退让。 穗和没有立刻给他答案,而是反问他:“前两天国公夫人过来所为何事?” 裴景修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这件事我正不知该怎么和你说,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索性告诉你,你来帮我拿拿主意。” 他说着便把阎氏许诺国公夫人宅子,还许诺会让小叔替他上门提亲的事说了。 “穗和,我实在没想到母亲会出此下策,事已至此,再改口已是不能,我思来想去,咱们家也只有你能在小叔面前说得上话,你能不能先去问问小叔的意见?” 穗和无比震惊。 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一个状元之口。 他们一家人在小叔这里住着,一切开支都由小叔出钱,现在居然还要算计小叔的宅子吗? “裴景修,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穗和震惊之下直接叫了他的全名。 裴景修温润如玉的脸上浮现几分羞赧:“穗和,我知道这事很无耻,可事已至此,我是真的没法子了。” “所以你就要我去帮你说吗?”穗和的小脸也因气愤微微泛红,“裴景修,做人不能这样的,你背着我另娶高门,还要我委身为妾,现在又要我帮你争取成亲用的宅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是成心作贱我吗,你是觉得我伤得不够狠,所以再来捅我一刀吗?” 她实在太失望,太气愤,许久以来压抑的眼泪奔涌而出。 “裴景修,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裴景修吗?” 她哭得太狠,泣不成声,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像狂风暴雨里娇弱的花朵,像冰天雪地里迷路的羔羊。 裴景修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也跟着抽痛起来。 他与穗和在一起三年,除了赎身那天,穗和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虽然他当初为穗和赎身,是因为偷看了穗和父亲写给小叔的信,但他喜欢穗和也是真心的。 穗和父亲在信上说,自己只有一个女儿,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若非女子之身,考个状元都绰绰有余,只因害怕所托非人,一直舍不得给她议亲,思来想去,还是托付给小叔最为放心。 他说两个月后是女儿的及笄礼,如果小叔愿意娶她女儿,请务必在那天前来观礼,到时他会当众将女儿许配给小叔。 如果小叔那天没来,他就知道小叔不同意,此事也不会向女儿提起,免得两下都难为情。 可小叔收到信没几天就被派去青州调查案件,穗和及笄那天,沈父被判斩立决,小叔也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远在青州赶不回来,还是不想被牵涉其中。 但不管怎样,自己确实是看到穗和父亲那封信,才动了为穗和赎身的心思,因为那样一个知书达理,品貌俱佳,有状元之才的女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良配。 况且沈大学士一直都是春闱的主考官,穗和身为他女儿,肯定知道不少关于科举的窍门,有了这样一个人相助,自己必定会金榜题名,一举夺魁,顺便也可以让妹妹跟着她学些才艺,将来说门好亲事,也是自己的助力。 于是,他就报着这样的心思,从小叔的管家那里支了一笔钱,悄悄去教坊司把穗和赎出来带回了金陵。 他发誓,虽然他一开始的动机没那么纯粹,但是看到穗和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心生爱慕。 哪怕眼下他一心想要与宋小姐结亲,他对穗和的感情也没有丝毫消减。 他只是,被逼无奈而已。 第25章 这一次她坚决不会再妥协 “穗和,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碎了。”裴景修叹口气,红着眼圈把穗和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可穗和太委屈了,眼泪就像泉眼一样,怎么擦都擦不完,嗓音都哭到沙哑。 “景修,景修……”她哭着唤他,可怜又无助,“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了才肯罢休?” “没有,我没有。”裴景修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肩上,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穗和,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姑娘,你相信我,我心里真的只有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 穗和本来正哭得伤心,听到这句,眼泪瞬间收起,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愤怒。 自从裴景修中状元之后,同样的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回,但每说一回,就会伤她更深一次。 他真当她是傻的吗,捅上一刀,再拿个糖人哄一哄就好了吗? 她推开他,红着眼睛问道:“你说你爱我,那你告诉我,宋小姐进门后,你打算让我以什么身份留在你身边?” 裴景修微怔,继而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暂时先假装是府里的婢女,等到事成之后,我再将你的身份对外公开。” 婢女? 穗和发出一声嗤笑,他没有直接说粗使丫头,是不是已经算给自己留了颜面? 裴景修仔细观察着穗和的脸色,忙又改口道:“穗和,你对我的心思我明白,我其实也很想早点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要不然,等宋小姐进门后,我再找个恰当的机会把你纳为妾室,过段时间再抬你为平妻,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说好不好?” 穗和听他说得温柔又真诚,意气风发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深情,桃花双眸也含情带笑,看向她的时候,仿佛看着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她一眼望见,便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可是现在,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双眼睛就是天生的多情,即使对着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是一样的深情款款,并不单单是对自己。 穗和自嘲一笑,问他:“你觉得宋小姐能容得下我吗?” “有我在,你怕什么?”裴景修抓住她的手,无比坚定地向她保证,“穗和,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穗和看着他,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他说得这样轻松,又这样坚定,他根本就没意识到,欺负她最狠的人就是他。 “我不同意。”穗和抽出手,郑重道,“景修,这个世道嫡庶尊卑太过严格,我不能拿自己的正妻之位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我若这般自我轻贱,我父亲泉下有知绝不会安息。” 她停下来,缓了口气,用从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景修,抱歉,这个正妻之位,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裴景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吃惊地望着穗和,久久未能开口。 这段时间,穗和真的变了许多,他都快有点不认识她了。 他收起眼中的温柔,表情变得严肃而冷沉:“穗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近来事忙,疏忽了对你的教导,你就把女人家的三从四德都忘了吗? 你前几天和母亲争辩,就已经违背了女诫女训,我念在你受了委屈的份上没有指正,不承想你却越发的往歪路上走,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他越说越严厉,从书案上拿起两本册子拍在穗和面前:“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把《女诫》《女训》各抄十遍,等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再放你出来。” 说完不等穗和反驳,起身大步出了门,把穗和反锁在了房里。 紧接着,他又去了阎氏那边,对阎氏说:“穗和这几日闭门思过,小叔的饭菜让玉珠去做,小叔若要问起,就说穗和不舒服休息几天。” “为什么是我?”裴玉珠不满地嘟起嘴,晃着阎氏的手撒娇,“母亲,我不想去,小叔那么难伺候,我做的饭他肯定不喜欢的。” “你就不能用心做吗?”裴景修厉声道,“你好歹跟着穗和学了三年,样样都只学个皮毛,你若连小叔都服侍不好,就别妄想在京城寻个好人家,别人家的公婆不会比小叔更好伺候。” 阎氏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和国公府联姻上面,对小女儿也没了耐心:“你哥说得对,你想今后在婆家过得顺心,就先在你小叔那里练练手,过了你小叔那关,将来嫁去婆家我也能放心些。” 裴玉珠很害怕兄长发火的样子,一看母亲也不站在自己这边,只悻悻道:“那好吧,我去就是了,可小叔若问穗和什么病,我该怎么说?” “就说是女儿家每月都会有的。”裴景修说,“小叔没那么闲,你这么一说他就不会多问了。” 穗和被锁在了房里,并不觉得难过,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从裴景修中状元那天就一直提着,直到今天,她终于把话一股脑说出口,这口气也终于可以畅快地呼出来。 虽然很难,但她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没说出来之前,她都不敢想象那个场景,说出来之后,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难。 她想起小叔教她的话,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争取。 小叔是对的,虽然她目前还没争取成功,但硬气的感觉确实蛮痛快的。 她坐在窗前,没有流泪,也没有惶恐,视线落在面前那两本册子上,头一次觉得“训”“诫”这两个字是如此的刺眼。 它们就像两张看不见的网,把世间所有的女子都网在其中,薄薄的两本册子,就划定了女人一生该走的路。 凭什么? 不过是几张纸而已,凭什么就能让所有的女人心甘情愿被它束缚? 不抄,她不抄,这一次,她坚决不会再向裴景修妥协。 她倒要看看,裴景修能不能把她饿死在房里? 第26章 穗和又不是小叔的媳妇 雀儿听说穗和被罚闭门思过,忙里偷闲跑来看她。 房门上了锁,雀儿只能隔着窗户叫穗和:“娘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郎君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穗和已经木木地在窗前坐了很久,雀儿的声音把她从虚无中唤醒。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好好做你的事就行了。”穗和说道,语气很是平静。 雀儿不放心,又问:“要不大人晚上回来我去求求他,郎君最听他的话……” “不用,不要惊动小叔。”穗和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要为我去求任何人,别忘了喂阿黄就好。” 雀儿见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惦记阿黄,心想兴许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就是和郎君拌了嘴,正和郎君赌气呢! 郎君对娘子一直都很好,估计也不舍得关她太久,说不准晚饭时就把她放出来了。 毕竟她还要给大人做饭呢! 这样想着,雀儿便也没再坚持要救穗和出去,答应会好好照顾阿黄,等晚些时候再来看她。 裴玉珠被安排给裴砚知做饭,怕自己做不好,还没到傍晚,就把两个粗使婆子全都叫去厨房帮她一起做饭。 天快黑时,裴砚知从都察院回来,裴玉珠得了信,忙不迭地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送去了东院。 裴砚知换了一身苍蓝色斜领大袖直裰,身高腿长,宽肩窄腰,本该是风流倜傥,公子无双,可惜一张脸过于冷峻,不怒自威,把简单随性的居家衣着也穿出拒人千里的味道。 裴玉珠明明已经鼓起了天大的勇气,进门一看到他的脸,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声怯怯地上前行礼问安。 裴砚知瞥见她手里的食盒,眉心微微蹙起,开口漠然道:“怎么是你?” 裴玉珠有片刻的慌神,说话都打起了磕绊:“穗和她,她来了月事身子不太爽利,这几日由我为小叔做饭。” 她吓坏了,都忘了要把这种事说得委婉一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整张脸都涨红了。 好在裴砚知已经是成熟的男人,听到这种事表情也很坦然,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颔首道:“食盒放下吧,过会儿我让阿信送回去。” 裴玉珠如蒙大赦,屏着呼吸退到门外,一溜小跑回了西院去见阎氏。 阎氏不放心她,生怕她言行不当触怒了裴砚知,正在房里坐立难安。 见她回来,忙拉到里屋问道:“怎么样,你小叔说了什么,他对你做的饭菜可还满意?” 裴玉珠摇头:“不知道,小叔没让我伺候,食盒都没打开就让我回来了。” “……”阎氏颇为无奈,伸手戳她脑门,“肯定是你又在小叔面前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他才让你回来的。” “可我就是怕他呀!”裴玉珠说,“他那张脸,谁见了不怕,真不知道穗和每天给他送饭怎么受得了。” 阎氏恨铁不成钢,念在她是头一回,也就没有多加苛责,听她提到穗和,便又问了一嘴:“你小叔有没有问起穗和?” “没有。”裴玉珠说,“他只问怎么是我来送饭,我告诉他穗和不舒服,他什么也没说。” “这就好,这就好。”阎氏终于放下心来,“我还担心你小叔看不到穗和会不高兴,原来穗和在他眼里也没有那么要紧。” 裴玉珠觉得这话怪怪的,皱眉道:“母亲在说什么,穗和又不是小叔的媳妇,小叔怎会因为看不到她而不高兴?” 阎氏愣住,随即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不恰当,忙板着脸呵斥女儿:“我不过顺口一句,你无端想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家要谨言慎行懂不懂?” 裴玉珠撇撇嘴,说:“她要真是小叔的媳妇倒还好了,这样我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娶宋小姐了。” 阎氏刚端起茶喝了一口,闻言差点没呛死,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死丫头,说什么呢,此等败坏伦理纲常的话你都敢说,让你哥听到看会怎么教训你。” 裴玉珠挨了一巴掌,很不服气:“怕什么,反正也没圆房,我看哥也不是多么在意她,不然的话怎会让她伺候小叔?” “你还说,你还说。”阎氏气得不轻,自己又舍不得打,一连声道,“等你哥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母女二人在这边吵吵闹闹,东院里,裴砚知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怎么了大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阿信问道。 裴砚知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眼前的饭菜确实是精心烹制的,可他就是觉得差点什么。 “撤了吧,我没胃口。”他站起身,径直去了书房。 阿信看他走开,悄悄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 挺好吃的呀,大人怎么就不喜欢呢? 是不是因为来送饭的不是穗和娘子? 还是说大人的口味已经被穗和娘子养刁了? 天老爷,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上次大太太还说等景修少爷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他们就另寻房子搬出去呢! 到时候穗和娘子和景修少爷一起走了,大人岂不是要没饭吃了? 大人胃痛的毛病才刚好些,穗和娘子走后,万一再犯了可如何是好? 阿信心里发愁,又没个人商量,就想起了被大人派出去的阿义。 这么多天了,阿义怎么还不回来? 阿义虽然嘴比较碎,但脑瓜子非常灵活,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呢! 阿信一路胡思乱想,送完食盒回来,给裴砚知沏了一壶茶送去书房。 裴砚知正在端详一幅画像,听到阿信进来,迅速卷起画像放进了抽屉,只是眼中的落寞没来得及收起,被阿信看了个正着。 阿信假装没看见,过去把茶放在书案上,给他斟了一杯。 “大人,您晚饭没怎么吃,要不要小的出去买一些糕点回来?” “不用了……”裴砚知端起茶盏,忽地想到什么,改口道,“去也行,顺便再去药铺里买点益母草膏,一并给她送去。” 阿信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益母草是什么,大人让我给谁送去?” 第27章 温顺的小猫咪露出了爪子 裴砚知自己不想说,又嫌阿信脑子不转圈,放下茶盏沉声道:“先去买,买了就知道了。” 阿信不敢多言,只得领命而去。 到了药铺里一问,才知益母草是给女子调经用的。 阿信惊得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天呐,大人真是坑死人,早知道是买这种药,让雀儿来不行吗? 阿信红着脸接过伙计递来的药,落荒而逃。 怪不得大人说买了就知道送谁了,这不摆明了是给穗和娘子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一个大男人,没妻没妾的,怎么知道这种药? 阿信心里怪怪的,又去点心铺子买了两份糕点,回到府里,一并给穗和送去。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给女孩子送这种药有点别扭,思来想去,找到了雀儿,让雀儿去给穗和送去,自己则提着另一份糕点去见裴砚知。 裴砚知还在书房看书,见他回来,头也没抬地问了句:“东西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阿信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淡定,走上前把糕点放在裴砚知手边,“这份是大人的,大人吃一些垫垫肚子,免得饿狠了胃又不舒服。” 裴砚知看了一眼糕点,又问:“她怎么样了?” “啊?”阿信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穗和,挠了挠头道,“小的,小的没见到娘子,东西是让雀儿送去的。” 裴砚知终于抬头看向他,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不悦:“你有没有顺便再贴几张告示,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买了什么?” 阿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倘若雀儿那丫头嘴巴严谨还好,她要是一不留神说出去,让别人知道大人特意给侄媳妇买益母草膏,这问题可就大了。 “我错了,大人,我现在就去找雀儿,让她不要往外说。”阿信心里扑腾扑腾的,转身就往外跑。 “回来。”裴砚知沉声叫住他,“你觉得特地再去强调一遍会更好吗?” 阿信停下来,一脸的不知所措,也因此更加想念阿义。 阿义怎么还不回来呀,这种事就适合阿义去做。 “那就这样了吗,不说了吗?”他忐忑不安地问道。 裴砚知烦躁地摆手:“退下吧,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你自己的主意。” “啊?”阿信张口结舌,白净的小脸又一次红了个通透。 大人怎么这样? 自己偷偷关心侄媳妇,却让他来背锅。 算了算了,反正他就是个下人,也不怕丢脸,大人的脸比他的脸值钱多了。 阿信大义凛然地想着,觉得此刻的自己特别伟大。 西院里,穗和看着雀儿从窗户塞进来的药和糕点,终于还是忍不住泪湿了眼眶。 她被关在房里大半日,除了雀儿,所有人都对她不闻不问,没想到第一个对她表示关怀的,竟是那个冷心冷性的小叔。 雀儿说小叔的晚饭是裴玉珠做的,想必是裴玉珠欺瞒小叔,说自己身子不方便,小叔才会让阿信去买益母草膏。 穗和感动之余,又有些羞涩,对雀儿嘱咐道:“这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免得给小叔招惹麻烦。” “我知道,我不会说的,娘子放心好了。”雀儿宽慰她,“郎君出去应酬了,娘子先吃点东西垫垫,郎君回来后一定会给你开门的。” 穗和没有吃。 这一次,她打定了主意要和裴景修赌一回,她就是想看看,她不抄女诫不认错,裴景修会不会真的把她饿死在房里。 裴景修直到夜深才回,有心想去看穗和一眼,又怕自己太早对她心软会让她更加有恃无恐,更加不服管教。 母亲说的对,也许自己真的太惯着她了。 当年穗和跟他回金陵时,乖得像只小猫咪,又可怜又温顺,对他言听计从,说话都不会大声。 可是现在,温顺的小猫咪突然露出了爪子,不但敢忤逆他,还敢三番两次顶撞母亲,把女人家的贤良淑德全都忘了。 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且先饿她几吧,等她把女诫多抄几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再顺势原谅她,让她去探小叔的口风,如此恩威并施才更有效果。 裴景修这样想着,便打消了去看穗和的念头,回房洗漱上床,一觉醒来,好好收拾了一番,便要去翰林院赴任。 阎氏看着穿上青色官袍,长身玉立,仪表堂堂的儿子,心中不胜欢喜。 “为娘二十年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如今总算功德圆满,回头我要抽空去庙里拜一拜,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她抹着眼泪说道。 裴景修含笑向她弯腰行了大礼:“多谢母亲多年辛苦教诲,儿子定当发愤图强,早日给母亲挣个诰命之身。” “好好好,母亲等着这一天。”阎氏越发欣慰,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我儿如此风采,真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我瞧着比你小叔当年也不差什么。” 说到这里,虚荣心作祟,向裴景修提议道:“你小叔这些年帮衬我们不少,今日你头一天上任,按理也该去向他道一声谢。” 裴景修也正有此意,当下便点头道:“母亲同我一起去吧,我们一家都该感谢小叔的。” 母子二人结伴去了东院,裴砚知刚吃过裴玉珠送来的早饭。 饭菜仍旧精美,但他依旧食不知味,草草吃了几口,正要让阿信收起来,裴景修和阎氏就到了。 阎氏看到裴玉珠候在门外,嗔怪地问道:“你怎么没在里面服侍小叔用饭?” “小叔不让我进去。”裴玉珠嘟着嘴委屈道。 阎氏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拉着她一起进去。 裴砚知已经站起了身,见三人进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大嫂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阎氏拉着两个孩子走过去,满面春风道:“你侄子今日上任,嫂子特地带他来向你道谢,这些年若非你一直贴补我们,景修也没这福气考中状元,砚知,你哥走的早,景修今后在官场上就拜托给你了。” 裴砚知没说话,冷沉的目光落在裴景修春风得意的俊脸上,眼前仿佛看到了兄长年轻时的样子。 想起兄长因救自己丧命,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带了些许的笑意道:“挺好的,景修是个好孩子,大嫂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兄长在泉下也能心安了。” 阎氏见他终于有了笑模样,胆子也大了一些:“倘若你哥能看到景修成亲,必定会更加欣慰的,砚知,你侄子的亲事你也要多上心才是呀!” 这句话说出来,裴砚知和裴景修都变了脸色,和谐的气氛也冷却下来。 第28章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穗和 裴景修心头猛跳,生怕裴砚知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今天是他第一天上任,他实在不想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更不想让一家人都跟着不开心。 “母亲,这些话回头再说,别误了小叔上值,儿子也要提前过去向上官报到,晚了显得不尊重。” 阎氏一听,不敢耽误他,忙止了话头,让叔侄二人先去上值。 裴砚知对裴景修说:“我还要去书房拿些文书,你先走吧,第一天上值耽误不得。” 裴景修也不是太敢和他一起走,便也没再推辞,躬身施礼告退出去。 阎氏和裴玉珠一起把他送到大门外,门房已经把他的马牵了过来。 裴景修上了马,向母亲和妹妹道别,扬鞭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回头往院里看了一眼。 三年来,穗和不止一次的憧憬,等到他金榜题名做了官,第一天上任时,一定要亲手替他穿戴官服,再亲自把他送出门,这样才叫真正的圆满。 可是如今,他如愿以偿做了官,穗和却没能亲手帮他穿衣,也没能亲自送他出门。 大家都欢天喜地,只有她一个人被锁在房里。 裴景修心里突然很难过,很想现在就跳下马冲回去,给穗和开门,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抚。 他的穗和,其实真的很可怜…… “快走吧,还磨蹭什么?”阎氏在旁边催促。 裴景修回过神,最后往院里看了一眼。 庭院深深,自然看不到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他叹口气,打马向前方走去。 前方的大路宽阔又繁华,他真的很想穗和能陪他一起走下去。 因为穗和是这世间最懂他的人,比母亲妹妹都懂。 如果他今后的辉煌没有穗和见证,和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穗和。 要是穗和能再宽容一点,大度一点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分歧,就可以把今后的每一天都过得甜甜蜜蜜。 宋小姐自幼流落民间,什么都不会,除了一个高贵的身份,哪里都比不上穗和,将来自然也分不走他对穗和的宠爱,穗和怎么就想不通这一点呢? 再等等吧! 也许再等一等,穗和就能想通了。 她以前每次做错事,只要抄上几遍女诫,自己就会想通,主动向他道歉,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抱着这样的心态,裴景修一连三天都没有去看穗和。 穗和铁了心的要和他抗争到底,硬撑着三日没进水米。 雀儿焦急万分,去求阎氏,阎氏让她干好自己的活,别的轮不到她管。 无奈之下,雀儿决定等晚上裴景修回来,亲自去求一求他,求他快点把娘子放出来。 然而,一直等到晚饭后天彻底黑透了,裴景修还是没有回来。 雀儿以为他又去和同僚应酬,却不知他此时正在安国公府做客。 明亮奢华的会客厅里,安国公夫妇和两位公子都在,宋妙莲一脸娇羞地依偎在国公夫人怀里,听他们谈论自己和裴景修的婚事。 国公夫人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对裴景修说道:“上次我去拜访你母亲,你母亲答应会让你小叔前来替你议亲,怎么几日过去,也没见你小叔有什么动静?” 裴景修刚刚在饭桌上陪安国公喝了几杯,白净的脸上本来就有些泛红,国公夫人这么一问,他因着心虚,脸更红了几分。 这事他根本没敢和小叔说,小叔怎么可能会有动静。 便是说了,小叔也不见得会同意。 “小叔说和国公府议亲是大事,需得准备周全才行,但他近来事情有点多,才打算忙过这阵子,再从长计议。” “原来如此,裴大人果然是个稳妥之人。”国公夫人听闻裴砚知对这门婚事如此看重,脸上笑容便多了一些,“还有那个宅子的事,你们可说定了?” 裴景修又是一阵心惊。 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圆过去,宋妙莲已经扯着国公夫人的袖子撒起了娇。 “母亲,你怎么总是在说宅子,我要嫁的是人,又不是宅子,就算他真的没有,咱们家那么多宅子,拿一处来给我做嫁妆不就行了?” “胡闹!”安国公沉下脸斥责了一句,“小孩子家懂什么,急吼吼的,像嫁不出去似的。” 安国公平时很疼这个女儿,但他们家门庭高贵,断不会拿女儿去接济穷人。 便是要接济,也是在仕途上,人脉上,总不能连女儿出嫁都要他们贴补宅子。 安国公的话让裴景修的脸更红了几分,强自镇定道:“国公爷和夫人尽管放心,小叔亲口说要把裴府西院作为贺礼赠送给我们的。” “太好了,这样的话我以后就可以时不时去玩一玩了。”二公子宋绍阳兴奋道,“那园子我去看过,不愧是江南园林大师的手笔,那园子美得哟,就连里面的小丫头都水灵得很,像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 “你给我闭嘴!”安国公见他三句话不离女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宋绍阳讪讪地闭了嘴。 安国公没有夫人那么好骗,又向裴景修确认道:“那宅子可是御赐的,你小叔当真同意?” “是的。”裴景修硬着头皮道,“确实是小叔亲口说的,还说等我们婚后就把房契改在我的名下。” 安国公终于满意点头:“既然如此,就让裴大人早日前来与我详谈吧,此时春光正好,正是嫁娶的好时节,切莫错过。” 安国公点了头,这亲事就算成了大半。 裴景修又激动,又忐忑,起身行礼道:“国公爷放心,我回去就和小叔说。” “那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安国公也站起身,“如今天色已晚,我也不再留你,你先回去和你小叔说一声吧!” 宋妙莲跟着起身,对裴景修依依不舍道:“我送送你。” 安国公顿时又沉下脸:“你兄长不都在吗?” 大公子宋云澜忙将妹妹摁坐回去,说:“天黑看不清路,还是我来送吧!” 宋妙莲嘟起嘴,一脸的不高兴,看着裴景修被大哥引出门。 宋云澜一直把裴景修送到大门口,才与他拱手作别:“父母亲疼爱妹妹,让你为难了。” 宋云澜相貌出众,儒雅清俊,又因天生富贵,自带一种世家公子的松弛感,使他看起来潇洒随性,气度不凡,因此才被圣上一眼看中点了探花。 裴景修自认容貌才学皆不输他,唯独那种天生的贵气,是自己这样靠着小叔照应才能过得相对宽裕的人比不了的。 面对宋云澜诚恳的歉意,他拱手还礼说道:“不妨事的,我家中也有妹妹,倘若她要出嫁,我和母亲也会一样不放心的。” “你能理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大度的。”宋云澜笑道,“那我就不送了,咱们明日翰林院见面再叙。” 国公府的下人牵来了裴景修的马,裴景修笑着与宋云澜道别,上马离去。 马儿走出国公府门前,裴景修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屈辱,七分烦忧。 他想攀国公府的高枝,受点屈辱是正常的,但宅子的事可如何是好? 小叔那样的性情,断不会替他遮掩,还极有可能会当众拆穿他。 家里唯一能和小叔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穗和了。 想起穗和至今还被自己锁在房里,他心里不由慌乱,催马向裴府飞奔而去。 第29章 娘子死了 雀儿苦等不到裴景修,又跑去看穗和。 隔着窗子接连叫了好几声,穗和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雀儿不放心,推开窗户,举着灯笼往里看,借着昏暗的光,模模糊糊看到地上倒着个人,心里咯噔一下。 “娘子,娘子……”她大声呼喊,声音都在发抖。 穗和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娘子死了! 娘子死了! 雀儿吓得两腿发软,转身就往东院跑。 太太不管娘子,郎君也不管娘子,现在她只能去找大人了。 她一边跑,一边哭,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灯笼也熄灭了。 她扔掉灯笼,借着朦胧的月光拼命向前奔跑,穿过月亮门,进了东院,扯着嗓子喊:“阿信,阿信……” 阿信服侍裴砚知洗漱更衣睡下,刚熄了灯从卧房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凄厉如同鬼魅。 阿信吓一跳,忙大声问:“谁,谁在那里?” 雀儿踉踉跄跄跑来,一把抓住了他,放声大哭:“娘子死了,快让大人去看看娘子吧!” “你说什么?”阿信惊得瞪大眼睛,“好端端的,娘子怎么会死,你这丫头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是真的。”雀儿哭着说,“娘子被郎君锁在房里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我刚刚去瞧她,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阿信哥哥,求求你了,让大人去瞧瞧吧,求求你了……” 阿信听她不像撒谎,顿时也慌了神,正要进去和裴砚知说,房门一响,裴砚知一身雪白寝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 阿信叫了一声,裴砚知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沿着回廊大步而去。 阿信顾不上点灯笼,拉着雀儿追了上去。 裴砚知走得太快,两人一路小跑都追不上,只看到他大步流星的背影,雪白的衣衫在夜风中上下翻飞。 穿过月亮门,一路疾行到了西院,裴砚知向雀儿问了穗和住的地方,便径直走了过去。 雀儿刚刚走的时候没关窗,裴砚知路过窗前,向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寂静的像一座坟墓。 裴砚知大步走到门前,房门紧闭着,月色下可以看到门上一把大铁锁。 “钥匙在郎君手里,郎君还没回来……”雀儿跟过来刚说了一句,裴砚知已经抬脚用力踹在门上。 咣当一声巨响,把雀儿和阿信惊得心肝直颤。 裴砚知面沉如水,又接连踹了两下,被锁头连着的两扇门应声倒地,砸得地面都在震动。 裴砚知踏着门板进了屋,直奔里间。 月光照不到的床前,一团瘦小的影子无声无息躺在地上。 裴砚知的心不由得缩紧,攥了攥微微发凉的手,深呼吸,弯腰摸索着去探她的鼻息。 微弱的气息轻轻拂过指间,如同濒死的小猫。 但不管怎样,总算还有口气儿。 裴砚知闭了闭眼,双手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向外走去,对跟进来的阿信吩咐道:“去请大夫。” 阿信只来得及应了一声,他已经抱着人出了门。 “大人,娘子还活着吗?”雀儿跟在后面问道。 话音未落,裴景修从外面走了过来,看到裴砚知身穿寝衣将穗和抱在怀里,有片刻的怔忡:“小叔,您这是……” 裴砚知没理他,幽深的目光像刀子似的从他脸上扫过,擦着他的肩膀大步而去。 裴景修慌了神,伸手抓住雀儿问道:“穗和怎么了?” “娘子死了。”雀儿哭着对他控诉,“郎君你好狠的心,你为何现在才来看娘子,但凡你早来一会儿,娘子也不至于饿死……” 裴景修脑子嗡的一声,差点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给她送饭?” “你还来怪我?”雀儿像傻了似的,浑然忘了主仆之别,不管不顾地冲他喊,“娘子被你伤透了心,哪里吃得下饭,你们都欺负她,你们就是想把她逼死!” 裴景修浑身僵硬,手脚冰凉,自动忽略了雀儿的无礼,扶着廊柱喃喃道:“我没有,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娘子有什么错?”雀儿哭着打断他,“娘子到底做错了什么,错在太善良,太贤惠,还是错在把你们照顾的太好?” “死丫头,反了你了,主子面前岂容你放肆!”阎氏听到动静赶来,扬手给了雀儿一巴掌。 雀儿被打得跌坐在地上,裴景修陡然惊醒,拔腿去追裴砚知。 “景修!”阎氏一把拉住他,“不管怎样,你都给我记住,穗和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和你没关系。” 裴景修不禁气恼:“母亲,你在说什么,穗和生死未卜,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正因为她生死未卜,你才不能随便揽责。”阎氏说,“你是新科状元,才上任没几天,难道想就此断了自己的仕途吗?” 裴景修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抽出手向着裴砚知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东院,他稳住心神看了看,见只有小叔的卧房亮着灯,不由得愣了一下。 小叔怎么把穗和抱到他房里去了? 他不会让穗和睡他的床吧?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忐忑不安地进了屋,走到用来隔开内外间的珠帘前面唤了声小叔,正要撩开帘子进去,裴砚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冷得像淬了冰:“滚出去!” 裴景修吓了一跳,已经迈出的脚又默默收回,隔着帘子道:“小叔,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滚出去!” 裴砚知的声音又拔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怒火。 第30章 穗和怎么忍心离开他 裴景修无奈,只好退出去,静静守在门外。 穗和应该还活着吧,不然小叔也不会把人抱回来,还放到他床上。 里面那么安静,不知道小叔是单纯的守着穗和,还是在对她进行什么救治? 如果饿晕了,应该可以喂点水什么的吧? 他有心想问一声,要不要弄点蜂蜜水来,又怕裴砚知再发火,犹豫着不敢去问。 他靠在墙上,两条腿还是软的,身子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回想刚刚听到雀儿说娘子死了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突然攥住,生生从胸腔里撕扯出来的感觉。 三年来,穗和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真的不能没有穗和。 他捂着脸,慢慢靠墙蹲下,泪水濡湿了指缝。 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穗和怎么忍心离开他?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阎氏随后赶到,伸手将他拉起来,“娘不是和你说了,这事跟你没关系,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是要告诉别人你是杀人犯吗?” 裴景修放下手,脸色颓败,再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母亲,你能别说了吗,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啪!” 阎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的错,你想给她抵命是吗,你想自己十几年的辛苦付诸东流是吗,你忘了咱娘儿仨挨过的白眼受过的气吗,你忘了你发誓要出人头地,把那些人统统踩在脚下吗?” 裴景修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慢慢红了眼,神情从自责,慌乱,一点一点变得阴郁,幽暗。 “母亲息怒,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穗和应该没有死。”他恢复了冷静,声音也平静下来。 阎氏仍不罢休,再次强调道:“她死不死都不是你的责任,是她自己任性妄为的结果,你若不咬死了这点,将来传到外面,就是大麻烦。” 裴景修终于完全清醒过来,阴郁的目光里又透出几分狠厉和决绝:“多谢母亲提醒,儿子知道了。” 阎氏见儿子终于被自己打醒,这才松了口气,望着裴砚知卧房的亮光语气复杂道:“穗和是你的人,他一个做叔叔的,把侄媳妇抱回自己房里,不觉得有失体统吗?” 裴景修脸色变了变:“小叔可能也是一时情急,没顾上这些。” 阎氏说:“再急也不该这样,不是还有阿信吗,他为什么非要亲自抱?” 裴景修愣住,心里不免也犯起了嘀咕。 恰好这时,阿信带着一个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裴景修释然道:“阿信去请大夫了,这种事总不好让小叔亲自去。” 阎氏认为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也没多说什么,母子二人跟在阿信和大夫后面进了屋。 裴砚知负手站在床前,白色寝衣外面已经罩上了居家的玄青长衫,方才的慌张也好,愤怒也好,已尽数隐去,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古井无波,八风不动的样子。 因有大夫在场,他没再让裴景修滚出去,默默地往一旁挪了挪,给大夫让出位子。 裴景修趁机上前,看向床上双眼紧闭,死气沉沉的穗和。 不过三日没见,穗和整整瘦了一大圈,眼窝和两边脸颊都凹陷进去,眼下一片乌青,搭配白瓷般没有血色的脸色,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看得人想掉眼泪。 大夫在阿信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给穗和把脉,见裴景修上前,便问道:“病人是什么原因昏厥的?” 裴景修面色微讪,尚未开口,阎氏上来抢先道:“京中近来以细腰为美,这丫头为此节食,连着三天没怎么吃饭,方才不小心跌倒就昏过去了。” “原来是饿的。”大夫颔首道,“如果单纯是饿的,问题应该不大,老夫先给她施针,等人醒了之后,喂些红糖米汤给她喝,过一个时辰,再进食稀粥肉糜,卧床静养几日,饮食清淡为主,慢慢就调养过来了。” 裴砚知虽然不满阎氏的说辞,但大夫说问题不大,他总算松了口气。 大夫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开始为穗和施针。 阿信出去吩咐雀儿煮米汤来。 裴景修和阎氏听闻穗和没什么大碍,也都面露喜色。 阎氏忍不住嘟哝了一句:“我就说这丫头贱命,没那么容易死。” 裴砚知闻言,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阿信,送大太太回西院休息。”他冷声吩咐道。 当着外人的面,阎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气愤道:“砚知,我怎么说也是你嫂子,长嫂如母,你对我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在你眼里我还没一个小丫头重要吗,何况她还是你侄子……” “够了!” 裴砚知见她在大夫面前都不管不顾,忍了一晚上的怒气再也压不住:“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不能死在我府上,倘若你们住在外面,谁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床上,穗和被银针刺痛,悠悠醒来,听到这句话,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裴砚知在说话。 穗和没敢睁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说,重要的不是这个人,而是这个人不能死在他府上。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他那样的大人物,自然犯不着为了自己这种蝼蚁般的小人物费神。 愿意提点一二,是他的善举,自己该感恩戴德,不愿意的话,自己也不该有什么怨言。 正想着,耳畔传来裴景修向裴砚知赔礼的声音:“母亲有口无心,也是事发突然慌了神,小叔多担待。” 原来裴景修也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他回来给她开门,才发现她昏厥的吗? 看到她昏厥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内疚,悔恨,他还会再逼她吗? 穗和忍不住睁开眼,随即震惊地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间,更不是她的床。 床单被褥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她凭着这香味,立刻判断出是裴砚知的房间。 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是昏倒在自己房间的,怎么醒来却在小叔床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穗和震惊地看向床边站着的人,裴景修和裴砚知都在,阎氏也在。 见穗和睁开眼,裴景修很是欢喜,若非大夫正在扎针,恨不得立刻将她搂入怀中。 “穗……” 他张嘴想要叫出她的名字,却被裴砚知一个眼风吓了回去。 虽说大夫一般都会为病人保密,但为防万一,裴砚知不想让大夫知道穗和的名字。 裴景修随即也想到这点,改口道:“睡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穗和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心中的委屈不受控制地化作泪水流出来。 裴景修见她掉泪,心疼不已,有心想为她擦泪,又怕这样不妥。 大夫终于施完了针,对裴砚知说道:“人没事了,这几日不要挪动,卧床静养,多吃流食,老夫再开一副调理肠胃的药给她服用就行了。” “有劳了。”裴砚知浅浅道谢,吩咐阿信带他出去写药方,付三倍的诊金给他。 多出来的,自然是封口费。 大夫道谢,背起药箱随阿信一起告退出去。 卧房里只剩下穗和四人。 裴景修这才上前拉住穗和的手,刚想安慰两句,阎氏又抢先开口道:“穗和,你自己看看,你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景修平日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你觉得这事传出去很光彩吗?” 穗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气昏过去。 她被裴景修锁在房里无人问津,怎么到头来又成了她的错? 裴景修生怕两人当着小叔的面绊起嘴,打圆场道:“穗和刚醒,母亲先少说两句,有话回头再说不迟。” 说着就弯下腰去抱穗和。 “你做什么?”裴砚知冷冷开口。 裴景修手一顿,忙道:“打扰了小叔大半夜,我把穗和抱回去,小叔也好早点歇息。” 裴砚知皱眉不悦:“你没听大夫说不能挪动吗?” 第31章 乖,不要怕,爹爹在呢 裴景修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向裴砚知的神色有些古怪:“那怎么办,歇在小叔房里也不合适呀?” “事有轻重缓急,不必死守教条。”裴砚知正色道,“东院又不是只有这一间房,我去隔壁暂住便是。” 阎氏脸色一变,立刻出声反对:“这如何使得,叔叔和侄媳住隔壁像什么话?”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裴砚知说,“这宅子毕竟是御赐的,我必须确保她不会死在府里,等她恢复健康,自会让她回去。” “这……” 阎氏还想说什么,裴砚知已经沉下脸:“我的为人就这么让大嫂不放心吗,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提议让她照顾我的饮食,还是说当初你们让她为我做饭的动机本就不纯?” 裴景修心头一跳,忙否认道:“小叔误会了,母亲只是担心会影响到小叔,小叔觉得没关系的话,就让穗和先在这里休养两日吧!” 这时,雀儿端着熬好的米汤走进来,裴砚知缓和了脸色道:“你先送你母亲回去吧,这里交给阿信和这丫头,别的事明日再说。” “是。”裴景修顺从地应了一声,叮嘱穗和:“你喝了米汤好生歇息,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 穗和没说话,红着眼睛看他搀扶阎氏出了门。 从始至终,他也没说一句他错了。 他所有的紧张,担忧,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前途? 房里安静下来,雀儿把穗和扶起来靠在床头,端着汤碗拿勺子喂她。 穗和饿了三天,已经饿到麻木,加上心绪烦乱,嘴都不想张开。 “还不快喝,真想死在府里吗?”裴砚知在边上漠然道。 穗和吓一跳,只得乖乖张嘴喝下了米汤。 裴砚知见她开始喝粥,冷沉的眉眼才略有舒缓。 她半倚在床头,乌发散乱,眼窝深陷,有气无力的样子像濒死的小猫,本就纤细的脖颈比先前看着更细,锁骨瘦伶伶的,几缕乱发搭在上面,有种脆弱破碎的美感。 裴砚知的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又捏紧了腕上的沉香珠串。 他别过头不再看她,转身向外间走去,对候在外面的阿信说:“让那个丫头今晚留在这里照顾她。” 阿信已经快不认识自家大人了,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假冒的。 大人是有洁癖的,并且边界感极强,最不喜别人踏足他的私人领地。 可是眼下,他不但允许穗和娘子睡在他床上,居然还要让雀儿也留下来。 天老爷,今晚的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穗和喝了米汤,后来又吃了点稀粥,服了汤药,四更过后才又昏昏沉沉睡去。 但她睡得并不踏实,没多久就做起了噩梦,梦到父亲被砍头,鲜血飞溅。 又梦到自己被送进教坊司,带着淫笑的男人们来撕扯她的衣服。 她惊恐万分,痛哭出声,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睡在窗边矮榻上的雀儿被惊醒,爬起来跑到床前叫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穗和睁不开眼,像中了邪似的,只知道哭。 雀儿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吓得不知所措。 正要出去叫阿信,裴砚知披着外衣从外面走了进来。 “又怎么了?”他沉声问道,声音里有几分疲惫的沙哑。 雀儿见他被吵醒,生怕他不高兴,战战兢兢道:“大人恕罪,娘子像是被梦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 裴砚知走到床前,借着灯光,看到穗和凄惶的小脸上爬满了泪水,紧闭的双眼长睫颤抖,像风雨中无处可栖的蝴蝶。 他迟疑了一下,弯腰抓住穗和的双肩将她从床上拉起。 女孩子的肩瘦削又单薄,入手让他心头一颤。 已是四月天,她盖着锦被,身子却是冰凉。 “穗和……”他头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本意是想把人叫醒,不料穗和却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离开我……”穗和哭着喊道,泪水濡湿了他的白色寝衣。 裴砚知整个身子僵住,血液直往上冲。 雀儿也惊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裴砚知道:“你先出去,在门口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啊?”雀儿已经傻了,木呆呆地点了点头,转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出了门。 正好阿信听到动静赶来,见雀儿傻傻走出来,忙拉着她问:“娘子怎么了?” “娘子,娘子……在抱着大人哭……”雀儿结结巴巴说道。 阿信大吃一惊,隔着珠帘往里看了一眼,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 只见大人穿着白色的寝衣侧坐在床沿,双手抓着穗和娘子的双肩,穗和娘子半个身子偎在他怀里,双手环抱在他腰间,凝脂般的一截玉臂裸露在外,和大人的白色寝衣融为一体。 阿信瞪大眼睛,听着穗和娘子的啜泣声从大人怀里传出来,可怜兮兮的,像受伤的小猫,还一声声的叫爹爹 天老爷,这,这叫个什么事儿? 娘子可是大人的侄媳妇呀! 怎么叫上爹爹了? 阿信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拉着雀儿走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 “娘子病糊涂了,他们不是有意的,你可别和人乱说,知道吗?”他严肃地警告雀儿。 “知道了。”雀儿傻傻点头,“我不会说的,打死也不说。” 房里,穗和仍在抱着裴砚知哭个不停,裴砚知怀里都是她的泪水,以及她温热的气息。 “爹爹,爹爹……”她一声声地唤他,完全把他当成了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全心身地依靠着他,柔软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让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一团。 他的手不自觉地从她肩头滑下,滑过她单薄的后背,滑过她嶙峋的蝴蝶骨,滑到她不堪一握的酥腰,微微用了些力,压进自己怀里。 “乖,不要怕,爹爹在呢……”他鬼使神差地开始哄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抚她的后脑勺。 她的头发像缎子一样,滑滑的,凉凉的,又有点像水,在他指间流淌。 “快睡吧,好好睡觉,爹爹守着你……”他用从来没有过的低沉温柔的腔调哄她。 穗和在梦里感知到他温柔的抚慰,渐渐安静下来,抽泣声越来越小,身体也渐渐停止了颤抖,在久违的安全感中沉沉睡去。 可她生怕“爹爹”走了似的,小手紧紧抓住裴砚知两侧的腰身,力度之大,让裴砚知感到隐隐作痛。 裴砚知微微皱起眉头,这姿势实在不怎么舒服。 可他不敢惊动怀里的人儿,怕她又哭个没完。 这样下去,大家都别想睡了。 他明天还要上值呢! 要不是为了能多睡一会儿,他才不会管她。 对。 就是这样。 他并不是对她心软,只是为了让她安静下来。 所以,即便此举有不恰当的地方,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御史大人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心里的别扭总算减轻了一些。 第32章 有了小师妹的线索 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怀里的女孩子已经完全睡熟,裴砚知才慢慢拿开她的手,将她放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给她盖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阿信和雀儿一左一右站在门两边,像两个睡眠不足的门神,不停地打着哈欠。 听到开门声,两人激灵一下站直了身体,齐齐向裴砚知看过去。 裴砚知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古井无波,仿佛刚刚在里面抱着女孩子拍哄的人根本不是他。 “进去吧,好生把人看好。”他对雀儿说道。 雀儿不敢多嘴,应了一声进了屋。 裴砚知迈步往隔壁走,走了两步发现阿信没动,回头问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阿信以为大人多少要交代自己两句,听他这么问,忙过去帮他拉开门,主动表忠心:“大人放心,小的已经警告过雀儿,让她不要乱说,小的也不会乱说的。” 裴砚知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看见什么了?” 阿信一惊,忙摆手道:“没,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既然没有,何来乱不乱说?” “……”阿信抬手打了自己一嘴巴,“小的没睡醒发癔症呢,大人莫怪。” 裴砚知没再理他,径直回房,把他关在了外面。 阿信:“……”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阿义怎么还不回来? …… 次日一早,裴景修一起床就去东院看穗和。 阎氏不想让他去,但也知道拦不住他,只能再度提醒他:“去了不要乱说话,安慰几句就行了,别太给她好脸,也别和你小叔多说什么,无论如何都给我记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 裴景修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已经把此事的利害关系想得清楚,就算阎氏不提醒,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到了东院,正好碰到穿戴整齐准备去上值的裴砚知。 叔侄二人一样,眼窝都泛着青色。 “小叔。”裴景修向裴砚知行礼,态度谦恭。 裴砚知停下脚步,将他上下打量:“你来做什么?” 这问题问的。 裴景修明知他是故意,还得认真回他:“侄儿来看看穗和。” “看什么,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要紧,别让她影响了你的仕途,还是快去上值吧!”裴砚知说道,语气里有明显的讥讽。 裴景修脸上一阵发热,讪讪道:“小叔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砚知冷冷打断他:“我想的是什么样,你问心无愧何必怕我怎么想?” 裴景修顿时哑了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裴砚知看了阿信一眼,拂袖而去。 阿信有点懵,脑子飞速转动:“景修少爷,娘子哭了一夜,天亮才睡,要不先让她睡会儿,你晚上下了值再来看她?” “这样啊?” 裴景修偷偷瞟了一眼裴砚知阔步离去的背影,心想,难怪小叔这么大火气,是不是穗和哭了一夜,吵得他没有睡好? “那好吧!”裴景修心虚地点点头,“我先去上值,晚上再来看她。” 阿信松口气,陪着裴景修走到月亮门前,看着他回了西院,这才一路小跑去追裴砚知。 裴砚知在没人处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等着阿信过来。 阿信跑到他跟前,笑着说:“大人放心,小的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景修少爷打发走了。” “怎么就是本官的意思了,明明是你自作聪明。”裴砚知面沉如水地斜了他一眼,又向前大步而去。 阿信:“……” 不带这样玩的吧?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才行? 大人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正常了? 主仆二人出了前院,坐上马车前往都察院。 马车辚辚行走在长街,街道两旁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阿信在外面问:“大人,你今天早上又没吃饭,要不要小的给您买些吃食垫一垫?” “不用,我不饿。”里面传出裴砚知冷清的声音。 阿信轻叹一声,愁得小脸皱成一团。 自从穗和娘子不做饭之后,大人就又不好好吃饭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正发愁,旁边并过来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上一身绯色官服的年轻男子手挽缰绳探身过来叫他:“小阿信,早啊!” 阿信抬头一看,认出他是大理寺少卿陆溪桥,本来就发愁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位陆少卿,曾经是大人最好的兄弟,三年前,大人不知为何与他反目成仇,对他恨之入骨。 可他偏偏是个厚脸皮,整天缠着大人要与大人重修旧好。 大人见他就烦,每次都让他滚,上回穗和娘子在香料铺子被宋小姐欺负,他专程跑到都察院告诉大人,照样被大人撵了出去。 这回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 陆溪桥摆手示意阿信站开,马鞭伸过去挑起了车帘,冲里面龇着白牙笑道:“砚知,今晚我在清欢楼定了酒席庆生,你要不要一起来。” “滚!”裴砚知头也不抬地丢出一个字。 陆溪桥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气馁,继续道:“裴大人,裴御史,你就赏下官个面子行不行?” 裴砚知:“滚!” 陆溪桥偏不滚,索性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阿信,嗖一下钻进马车,一屁股坐在裴砚知身旁。 裴砚知嫌恶地皱眉,起身挪到另一侧,仿佛他是个什么脏东西。 陆溪桥也不恼,从怀里掏出一包金丝香芋饼递过去:“尝尝,我母亲亲手做的,非要我带一份给你,说你以前最爱吃的。” 裴砚知那个滚字已经到了嘴边,因着他说是母亲做的,最终又忍了回去。 “多谢,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溪桥得寸进尺:“光领夫人的心意,不领我的心意吗,我可是一路揣在怀里暖着的。” “滚!”裴砚知黑着脸道,“别等本官把你踹下去。” “行行行,我滚,我滚还不行吗?”陆溪桥无奈道,“滚之前,我还有一句重要的话和你说,我昨日审讯一个犯人,意外得知了一些你那个小师妹的线索……” 第33章 小叔居然会亲自抱她 裴砚知神色一凛,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看向陆溪桥。 小师妹是老师唯一的女儿,老师生前有意将小师妹许配给他,曾写信询问他的意思,说两个月后是小师妹的及笄礼,如果那天他能来观礼,便是同意这门亲事,如果那天他没去,就说明他不同意,老师也不会勉强。 两个月后,他从青州查案归来,打算直接去老师家参加小师妹的及笄礼,却在城外十里长亭,被提前等在那里的陆溪桥欺骗,喝下一杯加了蒙汗药的接风酒。 陆溪桥知道老师被判斩首,怕他不顾一切去救老师反被牵连,便将他迷晕带去西山梵音寺关了七天,等他出来后,老师已经被草草下葬,小师妹也已不知所踪。裴砚知想起往事,看向陆溪桥的目光又带上了浓浓的恨意。 陆溪桥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当时为了保你,只能出此下策,这几年我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不也一直在帮你寻找真相,寻找小师妹的下落吗?” 裴砚知闭了闭眼,抬手制止他:“少废话,说正事。” 陆溪桥叹口气,说:“这话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要想了解更多,今晚去清欢楼见我。” 裴砚知没说话,但也没再让他滚。 陆溪桥却放下金丝香芋饼,自个起身钻了出去,口中大声道:“裴大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今晚清欢楼不见不散。” 他跳下马车,从阿信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尘而去,一袭红衣在春日清晨的阳光下红得耀眼。 旁边有路过的官员听到他的话,彼此交头接耳:“瞧见没,陆大人又拿热脸去贴裴大人的冷屁股了,您猜,这回裴大人会理他吗?” “我猜不会,裴大人这人可记仇了,自从三年前陆大人不知为何得罪了他,他至今都没给陆大人好脸色。” “可不是吗,这几年陆大人整天跟个舔狗似的围着裴大人转,也没能挽回裴大人的心。” “裴大人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心,他从十七岁中状元至今,也做了近十年的官,不娶妻,不纳妾,不交朋友,不逛花楼,最大乐趣就是弹劾人,这种人怎么可能有心?” “嘘嘘嘘,别说了,让他听见,明儿个早朝就参你一本,就问你怕不怕?” 怕。 怎么可能不怕? 官员们纷纷噤声,绕道而行。 马车里,裴砚知薄唇紧抿,凤眸半合,掩住眸底涌动的暗流。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阿信打起车帘唤他:“大人,到了。” 晨光涌入车厢,裴砚知睁开眼,神色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下了车,轻掸衣襟,挺直腰身,阔步迈上了高阶,又是一派清高孤傲,不怒自威的权臣气度。 …… 东院里,穗和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四周很安静,只有满室的阳光静静洒落。 穗和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睡在裴砚知床上,心里难免有点不自在。 雀儿不知去了哪里,她也不想立刻起床,就靠在床头出神。 昨晚好像又做梦了,梦到了父亲,父亲还活着,是年轻时的模样,像小时候那般抱着她,拍哄她睡觉。 穗和觉得很神奇,三年来,她每次做梦,梦到的都是父亲血溅三尺的样子,像昨晚那样温馨的梦境,还是头一次梦到。 如果可以一直留在那个梦境里,她真的不愿意再醒来。 曾经她以为跟着裴景修就可以从黑暗一步一步走向光明,现在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只是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 那些她曾经以为的温暖和光明,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裴景修用温柔和谎言给她编织了一个梦,又亲手把这个梦打破。 现在的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穗和眼眶酸胀,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雀儿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见她靠在床头默默流泪,忙放下药碗问道:“娘子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穗和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是阳光太刺眼。” “今天的阳光确实很好呢,娘子应该是睡得太久,眼睛一下子不适应。”雀儿说着把汤药递给她,“娘子先把药喝了,我煮了肉菜粥,过会儿给娘子盛一碗来。” 穗和默默接过药碗,试了温度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雀儿看得直咂舌:“不苦吗,娘子怎么眉头都不皱一下?” “不苦。” 穗和抿着苦涩的唇角,被宠爱的人才有资格抱怨药苦,像她这样的,嫌苦又能怎样? 再苦的药,也苦不过她的心。 雀儿拿走了药碗,过了一会儿,又端了肉菜粥进来。 “娘子吃饱了就好生歇着,大人说让你在这里养到完全康复才回去,这几天你就不要操心别的,太太也不敢指使你的。” 穗和心下一惊,不动声色道:“昨晚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是怎么来的东院?” “大人把你抱来的。”雀儿提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我去看娘子,隔着窗户见娘子躺在地上,我差点以为娘子不行了,当时郎君没回来,太太又不管,我只好来东院向大人求救。” 说到这里,神情古怪又带着几分莫名的兴奋和崇拜:“娘子是没看到,大人当时真的好厉害,两脚下去,门扇就被他踹倒了,他直接冲进去把娘子抱了出来,随后赶来的郎君都被他吓傻了。” 穗和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以为是裴景修去看她,发现她昏迷才给她开的门,原来竟然是小叔破门而入救了她吗? 穗和简直不敢相信,小叔居然会救她,并且还亲自踹门把她抱出来。 所以,他就那样一路将自己抱回了东院,还直接放到了他床上吗? 穗和想象着那个画面,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那可是小叔呀! 冷情冷性,拒人千里的裴大人! 刚正不阿,恪守礼教的左都御史!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亲自抱她。 他应该是一时情急忘了男女之防吧,否则他肯定会让阿信来的。 对,肯定是这样。 小叔他就是一时情急。 穗和捂着发烫的脸,极力说服自己,又问雀儿:“昨晚你在这里守着我吗,你有没有听到我做梦说梦话什么的?” “嗯……没有……”雀儿想起阿信对她的警告,打死也不敢说出昨晚娘子抱着大人叫爹爹的事。 穗和见她支支吾吾,明显是在撒谎,心里不由得一阵担忧。 小叔昨晚就睡在隔壁,万一她梦里说了不该说的,被小叔听去就完了。 “雀儿,你不要骗我,快和我说实话,这对我很重要。”她拉着雀儿的手央求道。 雀儿很为难。 阿信再三警告她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个任何人,包不包括娘子自己呀? 第34章 躺好,别乱动 雀儿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对穗和说实话,硬着头皮撒谎道:“我没有骗娘子,真的没有,而且我当时一躺下就睡着了,一晚上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穗和见她态度诚恳,便也信以为真。 雀儿和她在一个屋里都没听到什么,那么小叔隔着一堵墙,应该也不会听到什么的。 但为防万一,她不能继续住在小叔房里,还是回西院比较稳妥。 再者来说,她和小叔的关系特殊,住在一起确实不太合适,上次她不过说了句“我家大人”,就被宋小姐污蔑为小叔的通房,如果这次的事情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小叔呢! 小叔是朝中二品大员,又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如果自身德行遭到非议,还怎么去弹劾别人? 穗和这样想着,吃完了粥就要雀儿扶她回西院去。 雀儿牢记着裴砚知的嘱咐,不敢答应她的要求:“大人说了要让娘子住在这里调养身子,娘子若实在要走,也等大人回来当面和他说吧,否则他会责怪我的。” 穗和无奈,只好耐心等裴砚知中午回来用饭时再和他说。 结果一直等到午时过了,裴砚知也没回来。 裴玉珠做好了饭菜,来东院看了两次都没见着人,气得冲到卧房把穗和数落了一番: “都怪你,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妖,你不作妖,哥哥也不会让我给小叔做饭,你不作妖,小叔也不至于对哥哥发火,现在你霸占着小叔的房间,小叔为了避嫌,午饭都不敢回来吃了,你说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穗和一口气堵在心口,气得脸都红了:“明明是你哥把我锁在房里,才造成后面一系列的事,你凭什么怪我?” “就怪你,就怪你,你不作妖,我哥能把你锁起来吗?”裴玉珠语气刻薄道,“你就是我哥一时心软捡回来的孤女,让你当个丫头做个妾都算是抬举你了,可你偏不知足,非要做正妻。 我哥现在可是状元郎,你看看你哪点配得上他,老老实实低头认错,让我哥把宋小姐娶进门,我哥以后靠着宋小姐飞黄腾达,你不也跟着吃香喝辣吗?” 蛮不讲理又尖酸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似的一下一下戳在穗和心窝,疼得她小脸煞白,呼吸不畅,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 她捂着心口,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后,一口腥热喷了出来,地上溅起大朵鲜红的血花。 “娘子!” 雀儿惊呼一声去扶她,手还没碰到她,她已经两眼一黑,软绵绵瘫倒在床上。 裴玉珠也吓了一跳,再不复方才的嚣张,转身夺门而去,嘴里喊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刚跑出门口,迎面就撞上了一堵人墙,抬头看到裴砚知阴沉的脸,吓得嗷一嗓子退开。 “小,小叔……”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裴砚知厉声呵斥。 不等裴玉珠回话,雀儿已经在里面哭喊:“大人快来,娘子她吐血昏迷了。” 裴砚知神色一滞,立刻扒开裴玉珠,快步向内室走去。 裴玉珠一个踉跄,幸好阿信紧随而来,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跌倒。 但阿信也没功夫管她,随即也去了内室。 裴砚知到了床前,见地上被褥上全是血,穗和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唇角还残存着血渍,整个人已经了无生机的样子。 裴砚知心头发紧,顾不上那些血会污染他的官袍,直接在床沿坐下,把穗和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拇指掐住她的人中。 阿信被眼前景象惊呆,忙摆手让雀儿出去:“不要声张,快去打盆水过来。” 雀儿慌乱点头,抹着眼泪出去,裴玉珠正探头探脑往里看,和雀儿撞个正着。 “哎哟……”两人捂着脑门同时叫了一声,阿信回头看到裴玉珠,心里咯噔一下。 玉珠小姐没有雀儿这么好吓唬,她看到大人抱着穗和娘子,一定会和大太太说的。 大太太本来就觉得娘子住在大人房里不合礼法,若知道大人抱了娘子,不定要怎么着呢! 阿信忙出去把人拉走,正色道:“事出突然,大人是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玉珠小姐快回去吧,看到了什么也不要乱说,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裴玉珠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转身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阿信回到内室,正好听到穗和发出一声轻吟,在裴砚知怀里悠悠睁开眼睛。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娘子醒了。”阿信双手合十说道。 穗和虚弱地喘着气,脑袋在裴砚知肩上无力地抬了抬,却没能抬起,只得掀眼皮向上看,想看看是谁在抱着自己。 当她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裴砚知时,吓得身子一颤,挣扎着就要起来。 奈何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允许,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也只是在裴砚知怀里蹭了几下。 “躺好,别乱动。”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连带着胸腔也有轻微的振动。 穗和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再动。 男人的胸膛很硬,但也很温暖,温热的体温和强有力的心跳一起穿透单薄的春衫传递到她身上,让她惶恐又忍不住贪恋。 除了裴景修以外,她从未和其他男人如此接近过,也从未幻想过和其他男人如此接近。 因为她早已将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裴景修,托付给了那个永远温柔深情的男人。 穗和心中五味杂陈,眼泪无声而下。 裴砚知似有所感,低头正好看到一颗泪混合着她嘴角的血迹往紧抿的唇线渗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砚知伸手用指腹抹去了那滴泪。 泪是苦的,血是腥的,他不想她品尝到这样的滋味。 温暖的指腹碰触到柔软微凉的唇,两人皆是一震。 裴砚知忙将手拿开,白皙饱满的指腹染上一抹猩红。 阿信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上前掏出自己的帕子给裴砚知擦手。 外面脚步声响起,雀儿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 裴砚知将穗和靠在床头,自己向后退开。 温暖转瞬即逝,穗和心头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怅然。 雀儿伺候她擦了手脸,又给她端了清水漱口。 裴砚知在旁边沉默不语,直到确信她没什么大碍,这才去隔壁换下自己身上被血染脏的衣服,顺便吩咐阿信向雀儿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穗和就是个小哑巴加小哭包,他根本不指望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 阿信很快就问明了原因,刚和裴砚知讲完,就听到隔壁传来阎氏尖刻的骂声:“不守妇道的小蹄子,家里总共就这两个男人,你是打算一个都不放过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裴砚知长眉微蹙,整理了衣衫大步向隔壁走去。 阿信叹口气跟上,他就知道玉珠小姐管不住自己的嘴,只是没想到大太太会直接过来骂娘子。 这事跟娘子有什么关系,她要骂也该骂大人吧? 难怪人家说,女人总爱为难女人。 第35章 看中了侄媳妇,要横刀夺爱 裴砚知回到卧房,阎氏还站在床前指着穗和的鼻子骂。 穗和脸上刚恢复一点的血色又尽数退去,人坐在床上,给人的感觉却像坐在一艘摇摇欲坠的船上,随时都会连人带船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 裴砚知上前几步,打断了阎氏的污言秽语:“大嫂非要把人逼死在我的府里才肯罢休吗?” “你还来说我,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穗和可是你侄媳妇,你让她住你的房间睡你的床,还和她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阎氏一改从前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活像抓到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把柄。 裴砚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幽深的眸底怒意隐现。 “我为何会留她在这里,我想我昨晚已经说得明白,大嫂如此咄咄逼人,非要在这里闹出人命才罢休吗?” “贞洁面前,人命有什么要紧?”阎氏大声道,“穗和是景修的人,你一个做小叔频频插手侄子房里的事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看中了侄媳妇,要横刀夺爱不成?” 此言一出,房中一片死寂。 阿信惊得瞪大眼睛。 穗和的小脸瞬间白成了雪片,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自从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小叔床上,她就一直在担心,现在,她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只是没想到,第一盆泼向她和小叔的脏水,会来自于阎氏。 她就算不顾念自己,也该顾念一下小叔的名声吧,何况他们全家还借住在小叔家中。 裴砚知也被阎氏激怒,强忍的怒火终于爆发,脸色阴沉如同风暴将至,眼里甚至闪过了一抹杀意。 “阿信,叫人去西院收拾东西,请大太太一家搬出去另寻别处!” 啊? 阿信都吓懵了,拿不准大人是一时气愤,还是当真。 大太太一家拖家带口的住在这里,突然让他们搬出去,一时间哪里去找住处? 大人是当真的吗? 阎氏也懵了,气愤地冲裴砚知喊:“长嫂如母,我这个当大嫂的不过说你两句,你就要狠心把我们娘儿几个赶出去吗?” “不是我狠心,是你们从未与我一心。”裴砚知冷冷道,“你儿子堂堂新科状元,又有那攀龙附凤的本事,何愁找不到更好的住处?” 阎氏顿时慌了神。 她先前和国公夫人说的那么好,如今若当真被赶出去,不仅老脸丢尽,连景修的好姻缘也要丢掉。 阎氏心里惶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起来:“孩子他爹,你快看看,这就是你赔了性命救活的好兄弟,早知他是这样绝情的人,你当初何必救他,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孤苦无依,受尽白眼,生不如死……” 她坐在地上,一面捶胸顿足,一面拿帕子抹眼泪,活像一个市井泼妇。 裴玉珠见此情形,也哭着跪坐在她跟前,母女二人一起抱头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裴砚知满腔的怒火都化作厌恶与无奈,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对阿信吩咐道:“送大太太回去,搬家的事等景修回来再说。” 阿信也头疼得很,上前将阎氏拉起来:“大太太先回去吧,再闹下去,大人未必能等到景修少爷回来。” 阎氏被他唬住,半推半就地向外走去,还一直抽泣道:“这日子叫人怎么活,叫人怎么活?” 雀儿从惊吓中回过神,也学着阿信的样子把裴玉珠搀起来,扶了出去。 母女二人的抽泣声渐渐远去,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穗和白着一张小脸,掀开被子挪到床沿。 “你要做什么?”裴砚知冷着脸问道。 穗和低头找鞋子,满怀歉疚道:“是我连累了小叔,我不能……” 话没说完,就因身子太过虚弱,一头往地上栽去。 裴砚知及时上前将人接住,穗和整张脸直接埋进了他结实的腹肌上。 穗和顿时慌了神,挣扎着想要撤开,奈何浑身发软,双脚虽然落了地,身子却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裴砚知方才换下了官服,只穿了一件居家的薄衫,穗和比他穿得还少,身上只有一套白色寝衣,两人以这般亲昵的姿势贴在一起,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曲线和温度。 穗和两颊烧得通红,裴砚知也没好到哪里去,强忍着内心的慌乱,将穗和扶坐在床上,自己迅速向后退了好几步。 仿佛刚刚的温香软玉是什么吸血的妖精,迫不及待想要远离。 他定了定神,压下体内涌动的异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你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你这么急着回去,反倒更显心虚。” 穗和坐在床边,身子摇摇欲坠,要拼命用双手抓住床沿才能稳定身体。 她鼓起勇气看向面前的男人,双目盈盈含泪:“可我若是不走,只会给小叔招来更多闲话,万一传到外面去,小叔的名节就坏了。” 名节? 裴砚知发出一声略带嘲讽的笑。 名节这东西,除了能束缚女人,半点用处都没有,他能做上左都御史,也不是靠名节得来的。 但这话他不想费口舌与穗和解释,只负手淡淡道:“这些不用你操心,方才大太太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回去,能不能活到晚上都未可知。” 随后便离开了卧房。 穗和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 她想不通,裴景修中了状元,明明是好日子的开端,怎么自己却像是走入了绝境? 不知道阎氏这样一闹,后面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如果裴景修真的舍弃她,她该如何保全自己? 穗和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人慌张大喊:“大人,不好了,大太太在西院上吊了!” 第36章 不是谁都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难不成阎氏被小叔逼急了,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她要是真死了,小叔该如何是好? 穗和穿上鞋,急急忙忙出门去看,正好碰到从隔壁走出来的裴砚知。 见到穗和出来,裴砚知略一皱眉,沉声道:“没你的事,回去睡觉。” 穗和哪里睡得着,小声道:“我有点怕,过去瞧瞧反倒能安心。”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率先往西边走去。 穗和当他是默认,低头跟在他身后。 此时天色已晚,阿信和雀儿一人打了一个灯笼照亮,一路上,大家谁也没有说话,心里都慌慌的。 穗和身子虚弱,走了一段路就气喘吁吁。 裴砚知回头看了一眼,有意无意地把脚步放慢了些。 到了西院,阎氏已经被救下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裴玉珠趴在床前哭得肝肠寸断,裴景修则跪在另一边满脸哀痛,无声垂泪。 看到裴砚知进来,裴景修忙起身去迎:“这么晚了还惊动小叔,侄儿实在惶恐。” 裴砚知没接他的话,径直向床前走去。 穗和被雀儿扶着跟进来,见裴景修红着眼睛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景修,到底怎么回事?”她小声问道。 裴景修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就跟着裴砚知去了床前。 穗和有些失落。 她知道这个时候计较这些有点矫情,可裴景修居然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她心里确实不太好受。 裴砚知走到床前,眸色沉沉地看向床上面如死灰的阎氏。 阎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脖子上一条紫红的勒痕,用来上吊的绳子还悬挂在房梁上。 裴景修哽咽道:“母亲一时糊涂寻了短见,还好我下值回来正好撞见,才没有酿成大祸,倘若她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做子女的如何是好?” “是啊!”裴砚知说,“你母亲向来看重你的前程,竟不知她若离世,你须得回乡丁忧三年,三年后,又会有新的举子进入官场,到那时谁还记得你这过气的状元郎?” 话音未落,躺在床上的阎氏就惊得睁开了眼睛。 但她随即就意识到自己上了裴砚知的当,尴尬又羞恼,又扯着嗓子哭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日子过成这样,死了才叫干净,孩子他爹,你等等我,我这就下去找你去……” 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扒开兄妹两个,闷头就往墙上撞。 “母亲……”裴景修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裴玉珠也跟过来,抱着她放声大哭。 屋里乱作一团,穗和惊得瞪大眼睛。 原来,阎氏只是假装寻死吗? 裴砚知仰头发出一声叹息,看着房梁上晃晃荡荡的上吊绳,烦躁地闭了闭眼:“大嫂闹这一出,只是为了不搬家吗?” 阎氏反正已经豁出老脸,索性一股脑把自己许给国公夫人半幅宅子的事说了。 而后道:“砚知,你的命是景修他爹的命换来的,你就当是报答你兄长的救命之恩,把西院送给景修好不好?” 裴砚知的脸色随着阎氏的话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寒意也在眼底一点一点聚集:“大嫂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连御赐的宅子都想算计。” 阎氏一咬牙,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去。 “砚知,你兄长死的早,就留下这点子血脉,你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你死去兄长的份上,看在嫂子守了十几年寡的份上,再帮景修这一回吧,嫂子给你磕头了!” 说着当真双手撑地就要给裴砚知磕头。 裴砚知耳朵嗡嗡作响,闪身避开了她:“大嫂不必如此,我当不起。” 穗和也惊呆了。 她知道阎氏没读过书,行为粗鄙,缺乏教养,可她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脸皮竟然可以厚到如此地步。 “母亲怎能这样?”穗和忍不住道,“小叔的宅子是御赐的,不是他想送谁就送谁的,你这样苦苦相逼,可想过小叔的感受?” “闭嘴,你个小贱蹄子!”阎氏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自己又蠢又笨,一无是处,对景修的前程没有任何帮助,如今还要阻挠他娶国公小姐,你安的什么心?” 穗和愕然看着她,气得小脸煞白。 三年来自己任劳任怨,没日没夜地伺候他们母子三人,为了裴景修能够一举夺魁,更是将自己所知所学倾囊相授,到如今,竟成了她口中一无是处之人。 穗和怒上心头,张口就要把这些事说出来。 裴景修吓一跳,伸手拉住了她:“穗和,母亲正在气头上,你不要和她计较。” 穗和转头看向他,红着眼圈问:“你拦着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和你母亲一样的想法?” “我没有,你冷静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裴景修好言相劝,唯恐她在小叔面前说漏了嘴。 阎氏却疯了似的喊道:“一个没用的东西,你还哄着她,她除了吃白饭还能做什么,不让我要房子,没了房子,一家子睡大街吗,到时候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能少一张嘴吃饭!” 穗和被她的污言秽语气得心口生疼,一口鲜血吐出来,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 “穗和……”裴景修没防备,差点接不住她。 裴砚知疾步上前,伸手将穗和托住,拉到了自己怀里。 阎氏转着眼珠,在裴砚知与穗和之间转来转去,接着骂道:“狐媚子,一个人勾搭我们家两个男人,看着他们叔侄两个为你争风吃醋,你是不是很得意,很受用?” 第37章 往日恩情一笔勾销 穗和泪如雨下,拼命想从裴砚知怀里挣脱出来,不想连累他被泼脏水。 裴砚知揽着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嫂省点力气吧,不就是宅子吗,我给你就是。” 阎氏闻言狂喜,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砚知,你说话算数吗,你什么时候和景修去过户?” 裴景修脸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拉了她一把:“母亲,你就不要为难小叔了。” “不为难。”裴砚知冷冷道,招手叫过吓傻的雀儿,“和阿信一起把你家娘子送回东院,我有话与大太太单独说。” 雀儿应了一声,和阿信一左一右扶住穗和。 穗和小脸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一双泪眼看向裴砚知:“小叔,你不能答应她……” “你先回去,我自有分寸。”裴砚知说道,冲阿信摆手。 阿信和雀儿便将穗和搀了出去。 裴砚知用力捏住手中的沉香珠串,直到穗和走远,才转回头目光灼灼看向裴景修:“你一心要娶国公小姐,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妻子?” 裴景修愣在当场,还没能从这一连串的转折中回过神。 阎氏忙道:“穗和只是景修买回来的孤女,他们无媒无聘,也不曾圆房,根本做不得数,砚知你放心好了。” 裴砚知的神情终于在听到那句“不曾圆房”时起了一丝波澜,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景修一眼。 三年朝夕相处,红袖添香,不是谁都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看来他这个侄子的心性并非他看到的这么简单。 甜言蜜语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为他操持家务,照顾母亲妹妹,好让他心无旁骛读书科考。 而他三年不碰对方,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另攀高枝时不被人抓到把柄吧? 真好。 状元郎的头脑,确实非常人可比。 裴砚知点了点头,缓缓道:“西院给景修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裴景修不由得紧张起来。 小叔不会想要穗和吧? 如果他真的要穗和,自己该怎么办? 屋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裴砚知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开口。 半晌,他幽深的目光从母子二人脸上扫过,缓缓开了口:“我可以把西院赠予景修,也可以帮他去国公府提亲,等他成亲后,我欠大哥的恩情一笔勾销,从此无论在生活上还是仕途上,都不会再给你们提供任何帮助,大嫂也不得再拿大哥的救命之恩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如果你们可以做到,我现在就写赠予书。” 母子二人皆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 裴景修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因着小叔没要穗和而松了口气,一方面又因着小叔说得太过决绝,心中没来由的发慌。 阎氏却很爽快,满口答应下来。 反正裴砚知这些年只是在钱财上接济他们,从不曾为景修的前程出过半分力,前段时间景修进内阁的事,他非但不帮忙,还拖景修的后腿,以后想必也同样指望不上。 等景修成了亲,有了安国公做岳丈,日后的前程自有他岳丈为他打算,哪里还需要旁人相助? 裴砚知冷眼旁观,将阎氏的小心思全看在眼里,见裴景修并未出声反对,便知他也如阎氏一般做了决断。 “既然如此,那就拿笔墨纸砚来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阎氏唯恐他反悔似的,忙不迭地催着裴景修去拿。 裴景修多少有点难为情,却也半推半就地拿来了纸张在桌上铺开,亲自研墨,将毛笔递给裴砚知。 裴砚知接过笔,最后看了他一眼,蘸了墨汁,在纸上刷刷刷写下了字据。 裴景修看着小叔面色沉凝,笔走游龙,像是迫不及待地和什么东西诀别,刚刚那种发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小叔是真的就此撒手不管他们了吗? 多年来,他和母亲妹妹一直活在小叔的庇护之下,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叔会将他们母子三人抛开。 虽然母亲动不动就说如果父亲还在,他们就不会这样作难,但他心里明白,就算父亲真的活着,也未必能比小叔做得更好。 “小叔……”他沙哑开口,想要收回自己和母亲的决定。 可没等他说出口,裴砚知已经写完了两份字据,搁下笔直起了腰身。 “好了,念给你母亲听听吧!”裴砚知说道,胸中郁气随着最后一笔的结束烟消云散。 裴景修没说出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视线落在那张纸上。 小叔的书法在京中官员当中向来数一数二,大概是字品如人品,一笔一划都透着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锋芒。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还从中看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解脱。 “景修,快念给娘听听。”阎氏催促道。 裴景修定了定神,红着脸把纸上的内容一一念来。 念着念着,他突然顿住。 小叔竟然把刚刚提的条件也写了下来。 “一笔勾销”四个大字明晃晃地跃入眼帘,刺得他眼睛酸痛,一滴泪终于滑落眼眶。 “小叔……”他又唤了一声。 裴砚知却不为所动,淡淡道:“没什么异议的话,和你母亲一起签字画押吧!” 阎氏并不在乎那一笔勾销的恩情,迫不及待地摁下了自己的手印。 裴景修无奈,只得跟在后面签字摁手印。 裴砚知始终面无表情,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两个犯人在审讯笔录上签字画押一样。 裴景修心中没来由的悲凉,放下笔,向裴砚知屈膝行了大礼:“侄儿感谢小叔多年的养育之恩,日后但有所成,定当千百倍的报答……” “不必了,你自己把日子过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裴砚知不等他说完,便抽走了其中一份字据,转身拂袖而去。 门外夜色沉沉,更深露重,无边的黑暗里,酝酿着下一个黎明。 他仰望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长达十几年的报恩之路,终于可以结束了。 摸黑回到东院,院子里亮着灯,穗和正站在廊下向西眺望。 见他回来,穗和忙迎了上去,怯怯问:“小叔,你,你不会真把西院给景修了吧?” 裴砚知的视线落在女孩子单薄的衣衫上。 而她纤细的身子,似乎连单薄的衣衫都承受不住,在夜风里微微颤抖。 她还在替他操心,却不知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你希望我给,还是不给?”裴砚知望着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沉声问道。 第38章 做不成夫妻,你就放我离开吧 穗和愣了下,垂下眼睫,内心激烈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缓缓道:“还是不给的好。” “为什么?裴砚知挑眉,“你不是处处为景修着想吗?” 穗和说:“宅子是陛下赐给小叔的,小叔让我们借住,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做人不能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景修若真要了这宅子,只怕会在陛下眼里落个鸠占鹊巢的印象,这对他日后的仕途未必有利。” 裴砚知很意外。 裴景修自诩状元之才,通晓人情世故,见识竟还比不过一个困在后宅的女子。 可是,这样一个浮萍般的女子,这样一个只能依附别人而活的女子。 如果她知道阎氏母子对她的真实态度,会不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裴砚知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告诉穗和实情,且等她情况好转些再说。 “你说得对,宅子是御赐的,我怎能轻易送人。”他语气平静道,“你身子亏空,还是先去睡吧,有话明。” 穗和将信将疑,见他不欲多谈,只得打住话头,回了房间,和雀儿分别睡下。 小叔冷静又有主见,岂会受人摆布,他肯定有办法对付阎氏的。 今天太乱了,她也实在太累了,天大的事也等睡一觉再说吧! 裴砚知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廊下出了会儿神,直到穗和房里的灯熄灭,才回了隔壁,上床歇下。 因着心绪烦乱,他一时难以入睡,辗转反侧间,忽地想起陆溪桥的清风楼之约,心中懊恼不已。 这一天纷纷扰扰,他竟然忘了去找陆溪桥打听小师妹的消息。 陆溪桥等不到他,一定很生气吧? 老师九泉之下若是看到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而疏忽了小师妹的事,会不会对他很失望? 他叹口气,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 事已至此,只能等明日见到陆溪桥再说了。 次日一早,裴砚知先行去了都察院。 裴景修故意晚起了一会儿,等他走后,偷偷到东院去找穗和。 穗和才睡醒,刚坐起身靠在床头,裴景修就走了进来。 裴景修昨晚睡得不怎么好,那双总是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少了些神采,多了些血丝。 虽然看向穗和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穗和的心却已经起不了任何涟漪。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裴景修以为穗和见到他会委屈,会哭诉,会质问他为何到现在才来。 然而穗和只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连招呼都没和他打。 那双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总是亮如星辰的鹿儿眼也黯淡下来,再不复往日的欢喜灵动。 裴景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种感觉又让他想起昨晚小叔写字据的情形。 难道穗和也和小叔一样,要对他放手了吗? 裴景修一阵心慌,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去拉穗和的手。 穗和没给他拉,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裴景修抓了个空,面色微讪,笑着向穗和道歉:“是为夫的错,知道你受委屈,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安慰你,你生气是应该的。” 穗和没有说话,一颗心却因着他那句“为夫”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像一根芒刺深深扎进了血肉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能如此坦然地自称是她的夫君? 他是怎么做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从容? 穗和紧抿着唇,生怕自己一开口泪水就会先冲出来。 她已经不想在他面前流泪。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间最温柔的情郎,并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 裴景修见穗和一直不开口,长叹一声,又往她跟前挪了挪:“穗和,昨晚母亲太激动了,口不择言,我怕她又寻短见,也不敢说她,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你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 穗和看着他,即便过了一夜,再想起阎氏说的那些话,仍觉得心头刺痛。 “裴景修,我知道你是孝子,可你若一味纵容母亲,就是愚孝,总有一天这愚孝会害了你的,你明白吗?” 她愿意开口,裴景修的心就放下了一半,连忙点头道:“我懂,我懂,母亲没读过书,好多道理不明白,我会慢慢和她讲的。” 穗和不相信他能做到,又默默闭了嘴。 裴景修小心观察她脸色,试探道:“昨晚的事,小叔都告诉你了?” 穗和摇头:“没有,我走后你们又说了什么?” 裴景修笑了笑,伸手帮她整理鬓边的乱发:“小叔已经答应把西院让给我们了。” 穗和心下一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小叔怎么会? 他不是说他不会轻易把宅子让出去的吗? 他为什么要骗她? 这可是御赐的宅子呀,难道就为了一个救命之恩,就要妥协到如此地步吗? “小叔给你,你就真要了?”穗和看着裴景修,简直快要不认识他了。 裴景修一脸无奈:“我是真的没想到母亲会那样闹,我也觉得很难堪,很丢脸,穗和,你是最懂我的,你肯定知道这不是我的本意,对吗?” “怎么不是?”穗和嗤笑一声,“你忘了你为什么把我锁起来吗,你想用小叔的宅子娶国公小姐,还要我替你向小叔求情,这些你都忘了吗?” 裴景修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悉心调教出来的乖顺的小兔子,现在居然会对他反唇相讥,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上几许失望:“穗和,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我们三年的情分,你居然这样曲解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穗和心里苦笑。 以前她真的特别怕裴景修说这句话,如果她哪里做的不好,被裴景修说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她就会难过好几天,后面会努力做得更好,好让裴景修不再失望。 三年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 可是他呢? 难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句话难道不该她来说吗? “事已至此,我们何必争论这些,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小叔也已经把宅子给你,你也可以如愿迎娶国公小姐,我让不让你失望又有什么关系呢?” 穗和的手在被子里死死攥紧,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话,“景修,既然我们做不成夫妻,不如你放我离开吧!” 第39章 裴景修,现在是我不想要你了 裴景修大为震惊,抓住了她的双肩用力摇晃了几下。 “穗和,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说过不要你,你为什么要说离开这样的话?” “是,你从来没说过不要我,现在,是我不想要你了。” 穗和被他晃来晃去,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裴景修,我不想要你了,我不想再这样与你纠缠了,请你放了我吧,从此以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你不再相干,你的荣华富贵也与我不再相干,如此可好?” “不,不好!”裴景修一连声地否定,抓在她肩头的手更加用力,“穗和,你是我的人,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 “可我只想以妻子的身份和你在一起,除了做你的妻子,我不接受任何别的身份。”穗和打断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裴景修愣神,嘴张了张,却又无言以对。 穗和哭着说:“景修,这三年我为你做了很多,但你也给了我栖身之地,所以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只是以后的路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不行,你必须陪着我,你哪都不能去。”裴景修急得眼睛都红了,“穗和,我说了我娶国公小姐只是权宜之计,我爱的人只有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 “我信你,我也爱你,可我的爱容不下第三个人。”穗和哭得喘不上气,声嘶力竭道,“景修,三年的情分,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丝怜惜,就放我离开吧,别等我死了你再后悔,行吗?” “不行,不行……”裴景修摇头,眼神逐渐变得偏执阴郁,“你是我的人,你是我赎回来的,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 穗和的眼泪都被他吓了回去,愕然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神情,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认识的裴景修吗? 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现在居然拿卖身契来胁迫她? 明明已经决定娶别人,为什么还要霸着她不放? 这是爱,还是病态的占有? 是不是他压根没把她当人,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花银子买来的物件,只要手握那一张契约,就可以永远将她占为己有? 穗和手脚冰凉,心都在发抖,身上明明盖着被子,却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寒意。 裴景修那阵子疯劲儿过去,看着穗和惨白的小脸,猛地回过神来。 他松开穗和的肩膀,伸手去摸她的脸:“对不起,穗和,我吓着你了是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爱你了,一听说你要离开我,我的心都碎了,穗和,求求你,不要再说离开我的话了好吗,这样我真的会发疯的。” 因着情绪失控,他的手都是冰凉的,像一条没有温度的蛇在脸上游走,让穗和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穗和屏住呼吸,身子拼命向后躲。 可后面就是床头,她根本躲不开。 她打了个冷战,眼泪无声而下。 裴景修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双臂用力收紧:“穗和,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这么拼了命的读书,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和你过上好日子,给你幸福呀! 你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离开我怎么活得下去,你忘了吗,我还要为你父亲翻案呢,你的兄长和侄子还在北疆受苦,如果你现在放弃,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要留在那里,永无出头之日。” 穗和被裴景修死死搂住,动弹不得,裴景修每说一句话,就像是在她心头狠狠扎上一刀。 她痛到不能呼吸,心头的血全都化作眼泪流出来。 景修,裴景修,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满意? 裴景修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眼泪,语调也变得如往常一般温柔。 “别哭了穗和,你哭得我心都碎了,刚刚我太激动,忘了告诉你,昨天宋世子认识的一个官员要押送犯人去北疆,我给了他一些银子,托他在那边帮忙找找你兄长,倘若能找到,就让你兄长写个只言片语带回来,也好让你心安。” 穗和大吃一惊,顿时顾不上其他,带着哭腔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可靠?” “有宋世子牵头,自然是可靠的,否则我怎敢轻易开口。”裴景修的语气更加温柔,“穗和,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家的事,你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职务,私下做这些事,就跟走在刀尖上没什么区别,但是为了对你的承诺,我甘愿冒任何风险,你要对我有信心,好不好?” 穗和的心揪成一团,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景修又道:“我知你现在很纠结,我也不逼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知道兄长的消息,想不想看到他写给你的信?” 穗和没有血色的嘴唇不住颤抖,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这还不叫逼我吗,景修,你快把我逼死了……” 第40章 大人回来见不到娘子怎么办 她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铁石心肠都为之动容。 裴景修心疼地看着她,知道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说服她,还是狠下心肠继续诱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穗和,你要体谅我的无奈,你乖一点,别让我为难,我就拜托那人无论如何一定找到你兄长,我知道你很想念兄长,兄长肯定也在想你,所以,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们兄妹重逢的,好不好?” 穗和在他深情的诱哄下,已经无法思考,流着泪颤声答应:“好,我听话,我乖乖听话,我不让你为难,我什么都听你的……” 裴景修欣慰地搂住她,与她耳鬓厮磨:“穗和,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们三年的感情,你怎么舍得离开我,穗和,我会给你幸福的,我说到做到!” 穗和已经说不出话,下巴搁在他肩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如雨下。 裴景修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至极,直到她的抽泣声渐渐平息,才慢慢将她松开。 “穗和,我还要去上值,不能一直在家陪你,你现在跟我回西院,在那边乖乖等我,好不好?” 穗和一愣,猛然记起自己现在是在小叔房里。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裴景修又道:“那个官员今日动身去北疆,除了银子,我还打算让他捎些京城的特产给兄长带去,以解兄长思乡之苦,具体的等我晚上回来再和你细说,你要是还住在小叔这里,我们说话都不方便。” 穗和又是一愣,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这就跟你回去,等晚上小叔回来,我再来向他道谢。” “不用,我会和小叔说的。”裴景修说道,掀开被子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穗和下意识躲闪,身子却已经被他抱离了床面。 “你身子虚弱,我抱你回去。”裴景修将她抱紧,桃花眼又流露出溺死人的深情。 穗和挣扎不得,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出了房门。 恰好雀儿端着煮好的菜粥过来,见此情形,惊得瞪大眼睛:“郎君要带娘子去哪里?” “回西院。”裴景修说,“你把饭菜端到西院来吧,过会儿再过来把你家娘子的衣物拿回去,要仔细别落下什么东西。” 雀儿有点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好半天缓不过来。 娘子和郎君这是和好了吗? 可是,就这样走了,都不跟大人打个招呼吗? 大人中午回来见不着娘子,会不会很失望? 哎,想什么呢,娘子是郎君的娘子,大人只是因为他们闹矛盾暂时收留娘子,现在两人和好了,大人也省得跟着闹心,有什么好失望的? 大人应该高兴才对。 雀儿这样想着,连忙跟在两人后面回了西院。 裴景修一口气把穗和抱回了她原来的住处,那两扇被裴砚知踹倒的门已经重新装好,但门上摔出了几道裂痕,还有几块磕掉的红漆也没来得及修补。 穗和想起雀儿说裴砚知踹门救她的事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裴景修将她抱进内室,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亲自拉了被子给她盖上,柔声道:“你乖乖休息,我晚上一下值就来看你,我会和母亲妹妹交代,让她们不要来打扰你的,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穗和点点头,脸上还有几分迷茫。 裴景修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起身要走,穗和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我小侄子以前很喜欢一品斋的糕点,你时间若宽裕,就买一些托那人给他捎去,好不好?”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我路过一品斋就给他买。”裴景修满口答应,捏了捏穗和的脸颊,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穗和听着他的脚步声从窗外经过,渐渐远去,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发出一声叹息。 雀儿随后进来,把饭菜放在一旁的几案上,走到床前来看穗和:“娘子,郎君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就答应跟他回来了?” 穗和张了张口,满腹的惆怅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咽下一口苦水,对她牵强一笑:“不回来又能怎样,总不好一直住在小叔那边。” “这倒也是。”雀儿叹道,“大人对娘子再好,终究是郎君的小叔,娘子住在他房里确实不太方便,可是咱们叨扰了几日,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我也觉得不太好,但郎君说他会和小叔说的。”穗和想了想,又道,“要不你留神着些,午饭时小叔若回来,你来告诉我,我亲自去和他说一声。” “好,那我帮娘子留意着。”雀儿点头应是,端了米粥过来,“娘子先吃点东西养养精神。” 穗和就着她的手吃了大半碗粥,想到一事又道:“你等会儿去东院拿东西时,记得把小叔的卧房打扫一下,床单被褥都换上新的。” 雀儿说:“娘子昨天吐血才换了新的,这才睡了一晚上,又要换吗?” “换吧!”穗和说,“小叔爱干净,我睡过的怎好让他再接着用?” 雀儿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让穗和躺下好好休息,自己收拾了碗筷,去东院拿她的衣物,顺便打扫卧房。 穗和刚刚哭那一场实在耗尽了心神,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雀儿一直留意着东院的动静,直到午时过了也没见到裴砚知回来。 陆溪桥昨天被裴砚知放了鸽子,没等裴砚知去找他,就气冲冲地跑到都察院兴师问罪。 裴砚知就顺水推舟,请他去清风楼吃了顿饭,向他询问了小师妹的事情。 下午因着一个案子,又忙到很晚才回。 回到东院,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裴砚知站在院子里,看着四处漆黑一片,不由得皱起眉头。 阿信也有点奇怪:“这么晚了怎么没点灯,娘子不会睡了一天吧,雀儿那丫头又跑哪去了?” 他边说边往廊下去,嘱咐裴砚知:“大人先站一站,等我点上灯再来,免得绊了脚。” 裴砚知站着没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41章 小师妹闺名叫做念安 果然,等阿信点了灯,去卧房找人时,卧房已是人去床空。 “大人,娘子不见了。”阿信从卧房冲出来大喊,“娘子去哪了,娘子不会丢了吧? 裴砚知负手站在廊下,不自觉地捏住腕上的沉香珠串。 “别吵了,去西院看看。”他淡声说道,转身去了书房。 阿信总算反应过来,这几天娘子一直住在东院,他都快忘了娘子是西院的人。 真是的,这脑子怎么越来越不够用了? 他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一下,进书房帮裴砚知点了灯,这才到西院去打探情况。 西院里,裴景修也已从翰林院下值回来,正在穗和房里和她说话。 “一品斋的糕点确实好吃,我给你小侄子买了两份,另外又买了一份带回来给你吃,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穗和坐在床头,看着他递过来的糕点,到底还是张嘴咬了一口。 糕点酥软,裴景修细心地用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掉下来的酥皮,眼波在灯下温柔如水:“好吃吗,甜不甜?” “甜。”穗和点了点头。 裴景修笑起来,柔声道:“记住这甜味,过些时日,你小侄子吃到的糕点也会是这么甜。” 穗和的眼睛不觉又蒙上一层水雾,透过泪光看着他缱绻的笑容,想起三年来两人共度的甜蜜时光,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景修,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她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喜欢,是爱。”裴景修的回答毫不犹豫,“穗和,我一直爱着你,从前爱,现在爱,以后也会爱,我会爱你一辈子,直到生命终止。” 阿信走到窗外,正好听到这一句,连忙停住脚步。 大人猜得果然没错,娘子还真的回来了。 听景修少爷的话,他们这是和好了吧? 不知为何,阿信突然有点失落,垂头丧气地回了东院,到书房去告诉裴砚知:“娘子好像和景修少爷和好了。” 裴砚知正在书房给姐姐写信,闻言手腕轻颤,一滴墨落在纸上。 “和好了,不好吗?”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将信纸团成一团扔进纸篓,又重新铺了一张。 阿信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又道:“既然娘子和景修少爷和好了,不如让她接着给大人做饭吧,大人已经好几天没好生吃饭了。” 裴砚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悦:“她没来之前难道本官一直饿着吗?” “是啊,娘子没来之前,大人饥一顿饱一顿,胃病都饿出来了。”阿信显然没听出他的不悦,自顾自地说下去,“自从娘子来了之后,大人每天风雨无阻按时回家吃饭,胃病再也没有犯过,大人自个没发现吗?” 裴砚知的手一抖,又落了一滴墨在纸上。 “出去!”他厉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也不许她再到东院来!” 阿信被自家大人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嘴,弯腰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裴砚知抓起信纸揉成一团,更用力地扔进纸篓。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画轴。 画卷在书案上徐徐展开,是一个女孩子坐在池塘边洗脚的侧影。 池水清澈见底,浸在水中的一双纤纤玉足白得晃眼,左脚脚踝处的嫣红胎记如同水中盛开的莲花。 “你是谁,怎会闯入我家的花园?” 略带稚气的少女声线在耳畔响起,眼前倏忽闪现一个捂着脸光脚逃走的水蓝色身影。 “小姐不该先藏起脚吗,怎么却先捂脸?” “你当我傻呀,反正脚已经被你看到,我捂上脸,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女孩如受惊的小兔仓皇逃离,池塘边,白衣少年凉薄的唇几不可察地挑起一点弧度。 这是他老师的家,老师膝下只有一个爱女养在深闺,她以为捂着脸,他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吗? 他生性凉薄,对姻缘看得很淡,许是因着那一面之缘,老师在信里说想把女儿托付给他时,他心底竟也起了一丝波澜。 虽然他没有给老师回信,也已经打算好了要快些办完案子回京城去参加小师妹的及笄礼。 他想,他终于可以看一看,长着那样一双纤纤玉足的女孩子,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可那时的他又怎会想到,他快马加鞭去奔赴的及笄礼,竟是一场永别呢? 第42章 小师妹竟是穗和的模样 裴砚知闭了闭眼,驱散眼中的水汽,视线停留在画中女孩子遮住半张脸的乌发上。 他伸出手,试图将那如水的青丝拨开,好让他看清女孩子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这幅画是他在老师出事后凭记忆画下来的,他想找到小师妹,替老师好好照顾她。 今天中午,陆溪桥说,他审的那个犯人供出一个扬州的官员,说那官员纳了一名青楼女子为妾,官员所有受贿得来的赃款都由那个小妾保管,行贿的人也会将银票放在胭脂水粉里送给那个小妾。 而那个小妾的闺名,叫做念安。 老师的小女儿,闺名也叫念安。 当年他去教坊司寻人,被告知小师妹已经被南边来的一个富商买走。 莫非那富商买走她之后,又将她当作礼物送给了那位官员? 若当真如此,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念安。 沈念安。 那个捂着脸像小兔子一样逃走的女孩子,当真沦为了别人的妾室吗? 裴砚知叹口气,收起画卷,起身去了卧房。 卧房已经被人打扫过,就连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走了,也挺好的,起码清静。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靠坐在床头闭上眼睛。 新换的床品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却没有了那股独特的莲花香。 他就这样斜靠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女孩坐在波光粼粼的池塘边,白如凝脂的纤纤玉足撩拨着池水,荡起层层涟漪。 下一刻,女孩的青丝被春风拂起,转头向他露出一个灿若莲花的笑。 那张脸,赫然竟是穗和的模样! 裴砚知猛地惊醒,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下意识将手掌按在心口,那怦怦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见鬼! 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怎么会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定然是他这几天在穗和的事情上费了太多神,以至于做梦都能梦到她。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见她了,他们的关系本就敏感,本就该离得越远越好。 既然她已经跟景修回了西院,说明她不再需要他的庇护。 他唯一的责任,就是找到小师妹,为老师翻案,其他人的人生,不归他负责。 …… 接下来的两天,裴景修每天下值后都去陪伴穗和。 他知道穗和最挂念的就是兄长和侄子,每次都会着重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哄着穗和回忆从前与兄长侄子相处的快乐时光,又和她一起畅想侄子吃到她送去的糕点会如何开心,兄长如果给她回信会说些什么…… 穗和因着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本来已经对他寒了心,可他突然这样小意温柔,穗和多少有点招架不住。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一时怀疑裴景修又在骗她,一时又贪恋这难得的温情。 并非穗和心志不坚,像裴景修这样才学出众,风流俊俏的多情郎,只要肯花心思,没有几个女子能逃过他精心编织的情网。 何况穗和已经被他“悉心教导”了三年,三年时间,就是一头猛兽,也该被驯服了,更不要说一只天真纯善不谙世事的小鹿。 穗和被他哄着,每天沉浸在快要与兄长取得联系的喜悦里,已经顾不上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去东院向裴砚知当面道谢。 一开始她是打算去的,但那天中午裴砚知没回来,晚上裴景修回来得早,在她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还说会亲自去向小叔说明情况,让她不必特意去解释,以免又传出什么闲话。 “闲话”二字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她虽然感激小叔,但她不想连累到小叔的名声。 于是她便听从裴景修的话,老老实实在自己房里待着,望眼欲穿地等着兄长的回信。 直到这天早上,雀儿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娘子,不好了,太太准备了好多礼物,说是让大人带去国公府替郎君提亲用的。” 穗和刚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闻言手一抖,铜盆失手跌落,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你说什么?”她呆呆地望着雀儿,耳朵嗡嗡作响。 雀儿道:“大人不但把西院给了郎君,还答应要替郎君操持婚事,今天就要去国公府议亲了。” 水流顺着台阶蜿蜒而下,淌的到处都是,仿佛在提醒她有些东西已经覆水难收,穗和怔怔一刻,提裙摆向东院跑去。 “娘子,你去哪儿?”雀儿在后面着急唤她。 穗和充耳不闻,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东院,正好在月亮门外撞上了向西院而来的裴砚知。 裴砚知今日休沐,因着要去国公府提亲,穿了一身沉稳大气的暗金色广袖云纹锦袍,搭配着他不怒自威的冷峻五官,俨然一个大家长的形象。 穗和堪堪在他面前停住脚步,颤声唤了一句“小叔”,流着泪跪倒在他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小叔,求你不要去,求你不要去国公府提亲。” 裴砚知双手负在身后,低头俯视着她,眼底云遮雾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开口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第43章 你可曾与景修圆房? 穗和跑得急,又哭得伤心,气都喘不过来,抬头看向裴砚知,清瘦的小脸爬满了泪水。 因着还没来得及梳妆,青丝散乱披了满肩,有几缕被泪水濡湿,贴在脸上,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因为我才是景修的妻呀!”她哭着说道,声音颤抖得厉害,三年的辛酸苦痛,委屈忍耐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与景修三年情分,陪着他从布衣到状元,每日辛苦操持家务,侍奉婆母,照管小姑,从未有一日懈怠,小叔刚正不阿,恪守礼教,当真要助他抛弃糟糠,停妻另娶吗?” 裴砚知面色沉沉,视线扫过她哭红的双眼,看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没有血色的小脸流下,顺着尖尖的下巴蜿蜒至纤细的脖颈,爬过伶仃的锁骨…… 视线再向下,落在她紧紧抓住自己衣摆的小手上。 那只手瘦骨嶙峋,手背上有干裂的纹路,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与她娇软的模样实在不符,此时因着用力而骨节发白,蓝色的筋管尤为明显。 裴砚知眉心轻轻跳动了一下,乌沉沉的瑞凤眼微微眯起,终于开口道:“你说你是他的妻,你可有婚书聘礼,可有媒人为证,可有……与他圆房?” 穗和于巨大的悲痛中找回一丝清明,婆娑的泪眼望向面前高大如山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泣不成声地说道。 裴砚知负在身后的手捏住腕上的佛珠,神情闪过一丝悲悯,说出的话却极其无情: “无媒无聘是为苟合,何况他并不曾与你圆房,你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与别人成亲?” 穗和张张嘴,想告诉他具体的原因,话到嘴边又咽下。 裴景修说过,小叔为人刻板,眼里容不得沙子,若知她的真实身份,绝对不会让她留在府里,更不会让她做裴家的媳妇。 她嗫嚅着做最后的挣扎:“我们住进来的时候,景修亲口和小叔说过我是他的妻,否则怎会让我和他一样唤您小叔?” “那又如何?”裴砚知漠然道,“难道他不曾对你说过什么山盟海誓,不曾给过你什么承诺吗,如果他连誓言都可以不作数,你觉得一个口头的介绍算什么?” 穗和僵直地跪着,一颗心如同泡在冰冷的雪水里,再被人狠狠捅上一刀,原以为已经冻到麻木,鲜血流出来的时候,还是会痛不欲生。 她就那样跪着,微张着嘴,心中万般苦楚,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砚知也不说话,静静地站了片刻,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缓缓抽出,叫上一旁红了眼的阿信,向西院而去。 阿信看看他,又看看跪在地上失了魂魄一样的穗和,追上去问道:“大人,娘子好可怜,你不能帮她再劝劝景修少爷吗?” 裴砚知脚步一顿,只是一瞬,又向前走去:“他不配!” 阿信愕然。 跪在地上的穗和也是一震,空洞的目光望着那一袭宽袍广袖的颀长身影大步走远,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她不配。 她不配! 她本就知道他是个冷漠之人,怎么竟妄想从他这里得到帮助? 是因为前几日他曾那样坚定地维护她吗? 可他也说了,他维护她,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他府上,因为这座府邸是御赐的。 所以,他要维护的从来都不是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无媒苟合的轻贱女子。 而裴景修不管做得再怎么过分,也是他亲侄子,他给了裴景修一半的宅子,还要亲自去国公府为他提亲。 所以,那短暂的温暖,只是自己的错觉,从始至终,她身边都空无一人。 眼泪无休止地往外流淌,穗和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该去往何处,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令人敬畏的背影在她模糊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到转个弯再也看不见…… “大人,您说的他是指谁?”阿信跟了一段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他不信大人会这么狠心对待娘子,他不信大人前几日对娘子的呵护都是假的。 裴砚知微微蹙眉,侧目看了他一眼:“本官说的不够明显吗?” “不……不是,是小的脑子笨……”阿信哪敢质疑他的话,只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看也是。”裴砚知嫌弃地丢下一句,径直向前走去。 阿信:“……” 所以,到底是娘子不配,还是景修少爷不配呀? 第44章 让穗和搬到东院去 西院的厅堂里,裴景修已经穿戴整齐,和阎氏一起等着裴砚知的到来。 见裴砚知过来,母子二人迎上去,一个叫砚知,一个叫小叔,脸上讨好的笑意如出一辙。 “砚知,礼物我已经让人装了车,就等你了。”阎氏笑着说,“景修年轻,没见过世面,等会儿到了国公府,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提点着他,别让他出了什么差池。” 裴砚知还是那副冷漠的神情,略带讽刺的目光将裴景修上下打量。 裴景修顿觉如芒在背,心虚地垂下眼帘,拱手道:“总之一切都拜托小叔了。” 裴砚知却道:“你打算怎么安置你前妻?” 裴景修一愣,俊颜涨得通红。 阎氏忙道:“他们两个就是小孩子闹着玩,根本不作数,景修已经同穗和说好,让她暂时先扮作府里的丫鬟,等宋小姐进门后,再找个恰当的时机将她纳为妾室,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除了景修,还能依靠谁,砚知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和景修闹的。” “是吗?”裴砚知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为何她刚刚又拦住我的去路求我不要去国公府?” 阎氏和裴景修都吃了一惊。 “不是说了先不让她知道吗,谁的嘴巴这么快?”阎氏气愤道,“定然是雀儿那个死丫头,看我回头不揭了她的皮!” 裴景修讪讪道:“都是穗和不懂事,惊扰了小叔,小叔莫要见怪,从国公府回来,我会与她好好说的。” “怎么说,让她老老实实为了成全你做一个粗使丫头吗?”裴砚知问道。 裴景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竭力分辩道:“小叔误会了,侄儿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的不得已与我无关。”裴砚知不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国公府不是好骗的,国公小姐也不是好相与的,为免哪天走漏风声影响到你的姻缘和前途,亲事说定之后,就让她暂时搬到东院去吧!” “啊,这……这怕是不妥吧?”裴景修吃了一惊,下意识反对。 阎氏也道:“穗和怎么说也是景修的人,搬到东院不太合适吧?” “也没什么不合适的。”阿信在旁边急急插了一句,“穗和娘子自打进府就开始伺候大人的饮食起居,如今成了粗使丫头,伺候起大人来只会更加方便,还能避免国公小姐和景修少爷生嫌隙,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裴砚知头一回没有斥责阿信多嘴,甚至接着他的话说道:“如果你们不怕国公小姐怀疑,就让人继续留在西院,左右此事与我没什么相干,我也乐得清静。” “那就让她去东院吧!”阎氏捅了裴景修一下,“你小叔都是为你好,穗和去东院确实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可是……” “别可是了,还不快谢谢你小叔。”阎氏道,“时辰不早了,可不能让人家国公府一直等着。” 裴景修无奈,只得躬身向裴砚知行礼:“多谢小叔为侄儿思虑周全,等会儿从国公府回来,我就去通知穗和。” 裴砚知不再多言,负手向门外走去。 裴景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容他思考,阎氏伸手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跟上,你如今有求于他,不管他说什么,只管先顺着他,别的回头再作计较。” 裴景修心里很乱,答应一声跟了出去。 到了国公府,安国公得到消息,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口迎接。 安国公显然对这桩婚事很是期待,特地穿了一身喜庆的暗红色袍服,红润的脸上虽然已经有了赘肉和皱纹,却掩不住身为国公爷的气派。 两相见了面,安国公先堆起满脸的笑向裴砚知拱手:“裴大人一路辛苦,我已经让人备好了茶水,快进屋喝杯茶。” “安国公客气了。”裴砚知也向他拱了拱手,只是脸上仍然冷淡疏离,没有一点笑模样。 国公夫人和宋妙莲在前院的偏房里扒着窗帘偷偷往外看。 见裴砚知没个好脸色,国公夫人不满地抱怨:“他到底是来提亲的,还是来捉拿人犯的,若非你父亲有意拉拢他,才不会让你嫁给他侄子。” “父亲难道不是看中景修的状元之才吗?”宋妙莲惊讶道。 国公夫人嗤笑:“状元又如何,京中多得是才华横溢的世家公子,以他的家境,倘若不是有这么个声名显赫的小叔,你父亲断不会舍得你跟他受苦的。” “才不会,他说了他会拼尽全力给我幸福的,我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宋妙莲娇羞道。 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叹气道:“你呀,你就是从小没人教,不知道人心险恶,哪个男人追求姑娘的时候不是山盟海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景修不一样,他不会骗人的。”宋妙莲说,“他是我见过最真诚最温柔的人,除了大哥,京中所有的世家公子加起来都比不上他。” 国公夫人无奈摇头:“但愿他不要让你失望吧!” 厅堂里,安国公笑着对裴砚知道:“这桩婚事有贤弟担保,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不如尽早问名纳吉,把两个孩子的婚期定下,贤弟意下如何?” 裴砚知还是冷着脸:“国公爷嫁女,一切凭您的意思就行,我们会全力配合的。” 大家都喜气洋洋,唯独他冷着张脸,像个讨债鬼。 安国公气得在心里骂娘,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含笑应道:“既然贤弟没什么意见,那就委托一个媒人走接下来的流程吧!” 裴砚知道:“国公爷是知道的,我这人不近人情,在京城人缘向来不好,也托不到什么好媒人,不如国公爷来请吧!” 安国公:“……” 你还知道你不近人情,你还知道你人缘不好。 人缘不好你还板着张脸,搞得像是我们家女儿要强行嫁给你侄子似的。 什么人呐这是? 要不是自己有非拉拢他不可的原因,才不会把女儿嫁到他们家。 亲事说定之后,裴砚知谢绝了安国公设宴的盛情,起身告辞而去。 安国公与两个儿子一同将他们叔侄二人送出门,说好这两日便托媒人主持接下来的一应事宜。 马车缓缓驶离国公府,裴景修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诚心诚意向裴砚知道谢。 裴砚知似乎对这门亲事一个字都不愿多说,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淡淡道:“回去别忘了让那丫头搬到东院去。” 第45章 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哄 裴景修不想让穗和搬去东院,更不知道该如何向穗和开口。 穗和是他的,哪怕他娶了宋妙莲,也从没想过要放弃穗和,为什么小叔和母亲就是不明白他的心呢? 世上那么多男人娶妻纳妾,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 宋小姐对他死心塌地,穗和也对他死心塌地,他只要能哄住两人和平共处,有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非要把穗和藏到东院去? 小叔突然想出这个主意到底什么意思,是真心为他排忧解难,还是对穗和动了心思? 他那样一个清冷孤傲的人,总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挖侄子的墙角吧? 若当真如此,他还是裴砚知吗? 裴景修心绪烦乱地去了穗和的院子。 进了内室,见穗和青丝凌乱地靠坐在床头,整个人了无生机,不由得一阵心疼。 他叹口气,在床沿坐下,伸手去拉穗和的手。 穗和不躲不闪,仿佛已经没有感知。 裴景修斟酌着语句说道:“穗和,今天这事是我的错,我原该和你知会一声,好叫你心里有个准备的,只是母亲怕你闹,说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告诉你更好一些。” 穗和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裴景修小心观她脸色,又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闹的,你是沈大学士的女儿,你的修养远胜旁人,你又这样爱我,必不会让我难堪。 况且我们都说好了,等你父亲平冤昭雪,我就与宋小姐和离,重新娶你为妻,到那时,你兄长和侄子也该从北疆回来了,正好可以见证你最幸福的时刻。” “穗和。”他又唤了她一声,将她的手举到唇边,低头去吻。 穗和终于有了动静,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 裴景修吻了个空,抬头看到穗和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心下不觉一慌。 “穗和,你在嫌弃我吗,你觉得我恶心是吗?” 穗和仍不开口,将两只手都缩进被子里。 裴景修自嘲一笑,桃花眼蒙上一层水雾:“是,你是该嫌弃我,是该厌恶我,因为在你眼里,我裴景修就是个始乱终弃,攀附权贵的无耻之徒,可若非为了你,我何苦走这一步? 我是今科的状元郎,是左都御史的亲侄子,我不用攀附任何人,照样可以前途坦荡,平步青云,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实现对你的承诺。 纵观古今,多少人为了复仇忍痛割爱,舍生取义,如果你真想为你父亲申冤,又何必在意一时的个人得失? 难道在你眼里,你父亲,兄长和侄子加起来,还比不过一个正妻之位吗,何况我已多次和你说过,娶宋小姐只是权宜之计,你怎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见穗和还是无动于衷,他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哧啦一声撕成两半。 “这封北疆来信是刚刚在国公府宋世子偷偷塞给我的,既然你不信我,我也不想再为此担惊受怕,我这就去国公府退掉亲事,从此一心一意守着你过日子,翻案的事且看天意,好不好?” 穗和呆滞的面容转为震惊,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泪珠滚滚而下。 “别撕,求求你了,让我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裴景修忙扶住她,把撕成两半的信递给她。 穗和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将信纸拼接,见上面只有一句话—— 人已寻到,父子安好,不日某将携其家书归京。 穗和瞬间失控,手握信纸,痛哭出声。 裴景修趁机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哄:“穗和乖,不要哭,虽然兄长的信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得见,可他们父子安好,已经是最好的消息,我们该高兴才是。” 穗和不说话,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裴景修心疼地搂紧她:“你说你这是何苦,既然放不下,就乖乖听我的话再忍耐一时不好吗?” 穗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裴景修又道:“这信是宋世子动用了他们家的情报网,用飞鸽传送回来的,你兄长的信怕有纰漏,只能由那个官员亲自带回来才能确保安全,穗和你想一想,若单凭你我二人,能这么快得到你兄长的消息吗?” 穗和已经哭不出声,眼泪顺着两颊无声而下。 有宋世子帮忙,自然事半功倍,可她的代价却是要让出正妻之位,成全宋世子的妹妹。 所以,父亲,兄长,侄子,和正妻之位,她到底该如何取舍? 国公小姐进门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裴景修似乎再一次读懂了她的心声,及时将这趟来的目的说出口:“小叔说,为了避免你与宋小姐之间可能会有的矛盾,让你暂时先搬到东院去住,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计较,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46章 在她冰凉的发间印下一吻 穗和的眼泪因震惊而停止,不可思议地看向裴景修:“是小叔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你又在怀疑我。”裴景修苦笑一声,“你是我最爱的人,我若真舍得与你分开,前些天就不会把你从东院抱回来,穗和,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像以前那样坚定不移地相信我?” 穗和没有回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就算将它从地面拔除,它的根还会继续在地下蔓延,盘根错节,永不死亡。 而她也永远忘不了裴景修中状元那天,她是如何从希望的云端被狠狠摔进绝望的沼泽。 她拼命挣扎,却在沼泽里越陷越深,她张着手,却没有人能拉她上岸。 她在最绝望的时候向小叔求救,得到的却是一句“她不配!” 如此绝境,她还能相信谁? “我不去。”穗和红着眼睛摇头,“我不去东院,我死都不去,除非你一封休书逐我出府,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裴景修有些意外,心里怪怪的,为难之余,又感到一丝安慰。 他就知道,穗和还是爱他的,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愿和他分开居住。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穗和去东院,毕竟穗和的身份是个秘密,万一穗和在小叔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就全完了。 现在穗和自己不愿意去,他也正好有正当的理由去拒绝小叔。 “别哭,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我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绝不会让你在宋小姐面前受了委屈。”他拍着穗和的手柔声道。 穗和抽出手,将两半信纸小心叠起来贴身放好,如同收藏一件无价之宝。 这是三年来关于兄长的第一个消息,虽然并非兄长亲笔书信,也足够她咬牙将日子撑下去。 “你走吧,我睡会儿。”她背对着裴景修躺下,双手将自己抱紧,眼泪从闭起的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裴景修静静地看着她纤瘦的缩成一团的背影,片刻后,弯腰帮她拉了拉被子,在她冰凉的发间印下一吻,转身离开,去了东院。 裴砚知没想到穗和会拒绝搬来东院,看着裴景修为难的脸,怀疑是他在从中作梗。 “你都和她说了什么,她为何不愿来?” 裴景修摇头,苦笑道:“侄儿什么也没说,刚提了一句,穗和就反应强烈,说如果让她搬走,她宁愿去死。” 宁愿去死? 裴砚知放下手中的书卷,幽深的凤眸半眯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裴景修又补充道:“也不怪穗和会这样固执,她与侄儿三年朝夕相伴,从未分离,她舍不得侄儿也是正常。” “可你却舍得她。”裴砚知冷笑一声,“人都说我裴砚知冷血无情,没想到我的侄子比我还要无情。” “……”裴景修狠狠噎了一下,脸颊热热地烧起来。 “小叔……”他还想再解释,被裴砚知摆手打断,“我的任务是帮你把亲事办妥,其他的与我无关,你自行解决即可。” 裴景修羞愧的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穗和留在西院会让宋小姐生疑,但留在西院更方便他掌控,不用担心他们的秘密被小叔知道。 至于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看做丈夫的如何周旋,他自信自己可以做好。 国公府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委托了礼部侍郎的夫人为两家做媒,主持接下来的一应流程。 两家都怀着各自的目的想要尽快成亲,过程自然十分顺利,大喜之日便定在了一个月后。 国公小姐与新科状元本就来往甚密,此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两家结亲的消息传出来后,大家并不觉得惊奇。 裴砚知的同僚们也都听说了此事,早早备下贺礼,只等着大喜之日前去裴府吃席。 圣上御赐的宅子,他们早就想去看看,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想去见识一下裴府那个令裴大人风雨无阻回家吃饭的厨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高人。 裴砚知本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整天心里都乱乱的,午饭晚饭都没心情吃。 阿信急得不行,生怕他这样下去早晚犯病,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夜里,裴砚知的胃就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他不想让阿信知道,但压抑的呻吟还是被阿信听到了。 阿信心急如焚,给他倒了热水,手忙脚乱地找到从前太医给配的几样丸药喂他服下。 想着给他拿点吃食垫垫肚子,奈何眼下已是夜深,厨房冷锅冷灶,什么也没有。 无奈之下,阿信想到了穗和,便偷偷溜去西院,打算求她帮忙给大人做一点药膳。 自打裴景修和宋小姐的婚期定下之后,穗和最近夜夜失眠,每晚睁着眼睛到天亮,枕头湿了干,干了湿,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可她心里明白,裴景修打定了主意要攀国公府的高枝,不管她再流多少泪都于事无补。 她的卖身契在裴景修手里,她还要仰仗裴景修和北疆的兄长取得联系,除了忍气吞声,没有别的任何办法。 现在的她,只能指望裴景修心里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愧疚,能够在得势之后,尽快帮父亲平冤昭雪。 到那时,她脱去罪臣之女的身份,与兄长侄子团聚,或许还能拿回自家被查封的府邸,从头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正如小叔所说,裴景修连当初的海誓山盟都可以不作数,对她的愧疚又能维持多久呢? 等宋小姐嫁进来,两人郎情妾意,新婚燕尔,裴景修还会记得她这个被抛弃的糟糠吗? 穗和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忽听窗子被人轻叩了两声,有压低的声音向里面喊:“娘子,娘子……” 穗和吓了一跳,随即听出好像是阿信的声音,抹了一把眼泪,摸黑下床走到窗前,小声问:“阿信,是你吗?” “是的娘子,我是阿信。”阿信隔着窗子将来意讲明,可怜巴巴道,“大人实在疼得厉害,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娘子这里来,请娘子无论如何帮个忙好不好?” 第47章 体内的燥热快要压制不住 穗和听闻裴砚知犯病,第一反应也很着急,转念想到他那天那句“她不配”,不禁又犹豫起来。 他当自己是轻贱的女子,自己还深更半夜跑去给他做饭,此举岂不更加轻贱? “我不想去,你去找那两个婆子吧,实在不行,就让玉珠去。”穗和硬着心肠说道。 阿信一听急了:“娘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但凡婆子和玉珠小姐做的饭好吃,大人怎能饿到犯病,你就发发慈悲,好歹让大人撑过今晚,明天天亮了我再去请大夫请厨子都方便。” 穗和不为所动:“我才来几个月,我没来的时候,你家大人都没饭吃吗?” 阿信噎了下,又道:“正是因为长年饮食不调,才落下这么个病根,娘子,你不看别的,就看在上回大人踹门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再辛苦一回行不行?” 穗和沉默下来,隔着窗子思忖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心,答应道:“好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信大喜,连声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东院里,裴砚知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他的神智开始变得混沌。 他闭着眼睛,意识却回到几年前的那个夏日。 那天是老师的生辰,他随同其他官员,去老师家里祝寿。 平时他从不单独去拜访老师,因为老师为了避嫌,从不公开收徒,也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老师说他家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同去的那么多人,偏偏吩咐他去折几枝来赏玩。 于是,他便在那一方荷塘看到了小师妹在池边浣足的情形。 现在想来,他怀疑老师是不是在那时就有了将小师妹许配给他的想法,所以才故意让他在那个时候去采荷花。 可惜他当时没往别处想,小姑娘惊慌之下第一时间捂住了脸,因此他只看到了一袭湖水蓝的纱衣和一双纤纤玉足,以及脚踝处那朵红艳艳的莲花胎记。 陆溪桥说的那个扬州官员的小妾,他让刚巧在南边的阿义去暗中查访,今天消息传回来,那个小妾脚上没有胎记。 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再次中断,就像当年的舞弊案一样,所有与案情相关的人死得一个不剩,让他想查都无从查起。 老师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责怪他吧? 他没能在老师遇难时第一时间赶到,没能替老师保住小师妹,就连偷偷接济远在北疆的师弟,都要费尽心思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老师,对不起……”他蜷缩着身子,于痛苦中发出梦呓般的忏悔。 一只手覆上额头,小小的,暖暖的,掌心带着薄茧,让他混沌的意识立刻变得清明。 他惊出一身冷汗,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再吐露半个字。 随即,他听到一个细软的声音说:“还好没发热,我先帮他按压一下穴位,你去灌个汤婆子过来给他暖暖胃。” “好好好,我这就去,有劳娘子先照看大人。”阿信答应着匆匆离去。 裴砚知听得那一声“娘子”,心头蓦地一颤,想睁眼,却鬼使神差地没有睁开。 下一刻,女孩子的手掀开被子向他腹部伸来,口中轻唤:“小叔别怕,我来帮您揉一揉,揉一揉就不疼了。” 不等裴砚知做出反应,穗和的手已经按压在他腹部,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 他有心拒绝,却没有力气,随即又觉得这样的动作确实能够减轻他的疼痛,让他渐渐舍不得喊停。 可他的理智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和她的身份,实在不该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他无法抗拒,又不能坦然接受,万分纠结中,只能闭着眼睛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穗和也在有意识地避嫌,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敢往床沿坐。 可这个姿势实在难受,没过多久她就坚持不住,只得用另一只手撑在裴砚知身侧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以为这样可以避免坐在床上,却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裴砚知就躺在她两手之间,而她就是一个双手撑床俯身向下的姿势。 这个动作也很累,加上她一只手要不停地用力按压,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裴砚知闭着眼,感受到女孩子温热而急促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脸颊,胃部的疼痛渐渐变得没那么剧烈,心脏却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有点紧张,呼吸都变得不畅快,浑身也开始燥热,后悔自己没有在一开始提出拒绝,以至于现在想喊停都不行。 他只能继续假装,心里盼着阿信能快点回来,来帮他打破这极度的尴尬。 穗和揉着揉着,发现裴砚知的体温越来越高,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伸手去试他的额头,发现他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穗和吃了一惊,顾不得避嫌,忙在床沿坐下,掏出帕子为他擦汗,口中唤道:“小叔,您醒一醒,您是不是疼得厉害?” 裴砚知闻到帕子上淡淡的莲花香气,体内的躁动几乎要压制不住。 第48章 将她的帕子藏在枕头底下 好在这时阿信拿着汤婆子回来,算是解了他的围。 “大人怎么样了?”阿信问道。 穗和忙起身稍稍退开,把帕子递给他:“小叔出了好多汗,不知是不是疼的,你帮他擦一擦。” 阿信也没多想,把汤婆子放在裴砚知腹部暖着,拿帕子帮他擦汗。 床头放着一碗粥,是刚刚穗和与阿信在厨房煮的。 穗和试了试温度,说:“要不你把小叔叫醒吧,这粥现下吃正好,过会子就凉了。” 阿信答应一声,俯身抓住裴砚知的肩膀晃了晃:“大人,起来喝点粥吧,娘子特地给您煮的药膳粥,喝了就不疼了。” 裴砚知适时睁开了眼,看看阿信,又看看床边站着的穗和,沉下脸道:“谁让你叫她来的?” 阿信忙请罪:“大人息怒,是小的看大人实在疼得厉害,才去求娘子来帮忙的……” “城里没有大夫了吗?”裴砚知冷声打断他,“你这是第几次自作主张了?” 阿信缩了缩脖子,怯怯道:“小的是打算去请大夫的,又怕走了之后大人跟前没人……” “没人就没人,还能疼死我不成!”裴砚知狠狠瞪他,说出的话很不讲理。 阿信不敢再争辩,无奈地向穗和求助。 穗和见裴砚知如此反感自己的到来,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带着几分赌气说道:“小叔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粥是阿信帮忙一起煮的,小叔就算讨厌我,也请体谅体谅阿信吧,他大晚上的跑前跑后不容易,如今这世道,掏心掏肺为你好的人能有几个?” 说完不等裴砚知反应,转身向外走去。 裴砚知愣了一瞬,看看和他同样愣住的阿信,板着脸道:“还不去把人叫住。” “叫住做什么?”阿信傻傻道。 裴砚知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说呢,这大晚上的,她若不小心磕了碰了,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哦,好……”阿信应了一声,随手将帕子塞给他,自己跑出去追穗和。 裴砚知看看被强行塞进手里的湖蓝色丝帕,盯着上面的莲花刺绣看了两眼,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随手掖在了枕头底下。 阿信追出去叫住穗和,小声道:“娘子别生气,大人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特地叫小的来追你,你且先等一等,等我服侍大人吃了粥,再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穗和一出来,看到院中黑灯瞎火的,就有点后悔了。 她怕黑,也怕鬼,没灯笼又没人送,她一个人真的不敢回去。 因此,阿信出来一劝,她立刻就答应了,但她也不想再看到裴砚知,就说:“那你去吧,我在外间等着。” 阿信忙点头:“娘子真是菩萨心性,不忍叫小的为难,那就劳你先在外间坐着等一等。” 穗和跟着他回了屋,在外间坐下,心里苦笑,她就算真是菩萨,也是个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了,还在替别人操心。 奈何人家还不领情,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阿信进了内室,小声对裴砚知说:“娘子在外间等着呢,大人快些把粥喝了吧,喝完我再送娘子回去。” 裴砚知倒也没再别扭,靠坐在床头,自己端着碗把粥喝了。 时隔多日,又喝到穗和亲手煮的粥,竟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同样是粥,为什么别人就煮不出这样的味道呢?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喝粥,不知不觉,一大碗粥就见了底。 阿信在床边看得目瞪口呆,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大人这么好胃口了。 看来还是娘子的厨艺合大人口味,他要不要想个法子,让娘子重新为大人做饭? 裴砚知喝完粥,把碗递给阿信:“把人送回去吧,以后不可自作主张。” “是。”阿信接过碗,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又退回来,小声道:“大人,娘子趴在外间的桌子上睡着了。” “睡着了不能叫醒吗,这点小事也来问我。”裴砚知语气颇为不耐。 阿信挠了挠头,为难道:“娘子近来每晚失眠,这会子好不容易睡着了,若此时把她叫醒,路上风一吹,怕是又要熬到天亮。” 裴砚知眉心微蹙,侧目看他:“你怎知她每晚失眠?” “娘子自己说的。”阿信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我说这么晚了还打扰娘子休息实在对不住,娘子说无妨,反正也睡不着,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很晚才睡。” 裴砚知沉默下来,许久没有开口。 阿信摸不准他的心思,试探道:“大人,还要叫醒娘子吗?” 裴砚知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装得像个菩萨,却叫本官做恶人是吗?” 阿信愣了愣,半晌才回过味来,嘿嘿笑道:“大人也是菩萨。” 说完又在心里加了一句:“可惜嘴巴太毒。” 裴砚知不知他心中所想,摆手道:“退下吧!” “是。”阿信答应一声,临走又多嘴问了一句,“夜里凉,要不要给娘子盖个毯子?” 裴砚知的耐心终于耗尽,沉声道:“眼瞅着要立夏,哪里就冷死她了?” 阿信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啰嗦,低着头退了出去。 外间里,穗和还趴在桌上睡得深沉,对周遭的动静毫无察觉。 裴砚知靠在床头,听着阿信掩上门离开,又坐了一会儿,打算熄灯继续睡。 转念一想,毕竟穗和在外间睡着,熄灯似乎不太好。 于是就没熄灯,直接躺了下去。 刚闭上眼,又睁开,望着头顶天青色的帐子迟疑片刻,下床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了一张毯子,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第49章 穗和要被卖掉了 桌上孤灯如豆,穗和安静地睡着,纤弱的身子薄如纸片,半边脸枕在手臂上,半边脸露在外面,即使睡得深沉,眉宇间都锁着一抹轻愁。 裴砚知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眼,将手中的毯子展开,将她从头到脚盖了起来。 盖好之后,他没有马上离开,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认穗和没有被惊醒,这才转身回了内室。 穗和睡了长长的一觉,直到天蒙蒙亮才醒过来。 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毯子,恍惚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裴砚知的卧房。 怎么回事,每晚躺在床上都睡不着的她,居然趴在小叔的桌子上睡着了。 她慌忙起身,毯子滑落在地,弯腰去捡毯子,又因手脚发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穗和疼得皱起眉头,却没敢叫出声,唯恐惊醒了里间的裴砚知。 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她才悄悄爬起来,把毯子整整齐齐叠好搭在椅背上,蹑手蹑脚走到珠帘前探头往里看。 里面亮着灯,床上的人睡得沉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声。 她这才放了心,无声地退到门外,又将门从外面虚掩。 刚要转身离开,恰好阿信过来叫裴砚知起床去上早朝。 “娘子,你醒啦?”阿信笑着招呼她,“昨晚我见你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你,你睡得可好,有没有着凉?” “挺好的,没着凉。”穗和诚心向他道谢,“多谢你还帮我盖了条毯子。” “啊,我……”阿信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否认,转念想到可能是大人盖的,到嘴边的话又临时改成了,“小事一桩,娘子无须言谢。” 真是的,大人什么时候学会口是心非了? 不让他盖,自己却又巴巴的跑去盖,到底图的啥? 不是说一晚上冻不死吗? 唉! 大人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思忖间,见穗和要走,忙又叫住她:“娘子回去还睡吗,不睡的话,能不能劳烦你再煮点粥,我带着给大人路上喝,免得他又胃疼。” 穗和愣了下,略一迟疑,点头道:“好吧,昨晚多泡了一些米,煮起来也快,我等会给你送过来。” 阿信向她道谢,目送她远去,摇头叹息道,“多好的娘子,景修少爷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 裴景修现在还顾不上后悔,左都御史亲侄子和安国公准女婿的身份,让他在翰林院备受尊重,加上他本人确实才华横溢,勤学肯干,就连掌院学士都很欣赏他,将他视为重点培养对象。 他忙着本职工作,忙着交际应酬,忙着陪宋小姐采买婚礼用品,布置新房,为显示对宋小姐的看重,新房的每一样物品他都要精挑细选。 娶国公小姐,一应用品自然马虎不得,否则是会被人笑话寒酸的。 可他刚入职不到两个月,手里没有任何积蓄,全靠阎氏这些年攒的私房钱。 眼瞅着钱快要不够用,阎氏又腆着脸去向裴砚知借。 “砚知,你答应要帮景修操持婚事的,这办婚事的银钱也属于其中一环,你就一并帮帮忙吧,等国公小姐进了门,我们手头宽裕了,再加倍还给你。” 裴砚知还没什么反应,阿信先听得瞪圆了眼睛。 大太太也太好笑了吧,这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大人帮忙出力还不算完,还得出钱。 还有,人家国公小姐还没进门呢,她就开始惦记上人家的嫁妆了,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迎财神呀! 可人家国公府也不是傻子,嫁个女儿还要养女婿一家,不说旁人,恐怕国公夫人第一个就不答应。 到时候看大太太哪里弄钱来还给大人? 阿信预感这钱极有可能会打水漂,很想提醒大人不要借出去。 裴砚知深知这位长嫂的脾性,钱借不到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想和这种人纠缠,只想让裴景修顺顺利利把婚结了,从此大家一刀两断,各不打扰。 至于还不还钱,他也无所谓,反正这些年接济他们母子的钱早已算不清。 因此,对比阿信的义愤填膺,他表现得很是平静:“大嫂还差多少钱,大概说个数,我好给你准备。” 阎氏顿时喜笑颜开:“砚知,嫂子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你侄子,还差多少我也不好说,要不你先借我两千两,不够的话我再来找你。” “好。“裴砚知点头,爽快答应,“大嫂先回吧,我回头让阿信给你送去。” 阎氏得了准话,便也不再纠缠,道谢离开。 阿信气得鼻孔冒烟:“大人,您不能这样纵容她,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是快了吗?”裴砚知淡淡道,“等婚事一了,你就找泥瓦匠把月亮门砌上,大家各过各的。” “不用泥瓦匠,小的和阿义亲自动手,保证砌得神威大炮都轰不开!”阿信气鼓鼓地畅想,“到时候,咱们雇个武林高手当门房,西院的人再敢来叽叽歪歪,统统给他打出去。”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穗和娘子。” 裴砚知听他提到穗和,脸色瞬间冷下来,摆手将他赶了出去。 阿信噘着嘴退到门外,靠在墙上生闷气。 这时,雀儿沿着回廊疯了似的跑过来:“阿信哥哥,不好了,太太要把娘子卖掉,你快让大人去救救她。” 第50章 还是忍不住去救她 “什么?”阿信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问她,“你再说一遍,谁要卖谁?” “是太太,太太要把娘子卖掉!”雀儿跑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国公小姐来府里看郎君布置的婚房,不知怎地就撞见了娘子,两人争执起来,国公小姐让郎君把娘子卖掉,否则就和郎君解除婚约,太太于是打发我去牙行找人牙子过来,我,我就先跑到这里来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拉着阿信的手哭道:“阿信哥哥,求求你和大人说一声吧,现在只有大人能救娘子了。” 阿信被她哭得头皮发麻,回头看看书房的门,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告诉裴砚知。 这时,书房门打开,裴砚知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雀儿一见到裴砚知,立刻就要下跪哭诉。 “不必说了,我都听见了。”裴砚知抬手制止她,径直往西边走去。 雀儿的眼泪憋了回去,问阿信:“大人是去西院吗?” “嗯。”阿信点头,“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到了裴景修住的院子,天色已经擦黑,还没进门就听到宋妙莲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来: “裴景修,你别把我当傻子,这小蹄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丫头,今天你要么和我说实话,要么让人牙子把她带走,你若舍不得,就说明她不是丫头,而是你的妾室。” 裴砚知脚步一顿,轻轻蹙眉,负手进了院子。 院子里,裴景修正拉着宋妙莲的手小声哄劝,裴玉珠在一旁帮腔,阎氏则没好气地指点穗和,责怪她不该跑出来给大家添麻烦。 穗和单薄的身子直挺挺站在暮色里,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身傲骨。 “我不是丫头,也不是妾室,我是裴景修的妻子!”她双拳紧握,冲着喋喋不休的宋妙莲大声说道。 此言一出,院子里整个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脸上。 穗和仰着脸,不避不闪,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甚至因着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口,脸上有种解脱的快意。 “裴景修,你这个骗子!”宋妙莲气红了脸,抬手给了裴景修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让本来就安静的院子变得更加死寂。 裴景修白净的脸上浮现五个红指印,连暮色都遮盖不住的鲜红。 裴玉珠惊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宋妙莲居然动手打人。 阎氏心疼地护住裴景修,又不好对宋妙莲发火,苦着脸赔笑道:“宋小姐,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说,景修没有娶她……”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我要听裴景修亲口说。”宋妙莲颐指气使地打断她,半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阎氏往日磋磨穗和惯了,想着宋妙莲身份再高,也是个没过门的媳妇,再怎么闹总要有个分寸。 眼下倒好,这个没过门的媳妇,不但打了她儿子的脸,还当众给她这么大的难堪。 阎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还要说话,被裴景修一把拉开。 “母亲,别说了,你和玉珠先带穗和出去吧,我同妙莲单独说。” “不行,事情没说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走!”宋妙莲大喊一声,伸手拦在穗和面前。 穗和平静道:“你不用拦我,我也想听听景修怎么说。” “好,那我们就一起听听看!”宋妙莲冷笑一声,傲慢道,“裴景修,你说吧,她到底是谁?” 裴景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为难。 张望间,忽然看到裴砚知一袭紫袍负手站在院门口。 第51章 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被打到的半边脸也红了起来。 这么丢人的时刻,竟然被小叔撞见,叫他以后还有何脸面出现在小叔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小叔出现的也正是时候,至少可以让他暂时缓一缓。 他定了定神,拱手向门口道:“小叔,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听裴景修叫小叔,其他人也都向院门口看去。 阎氏见雀儿站在裴砚知身后,立刻明白是雀儿把人招来的,气得直拿眼睛剜雀儿。 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她去找人牙子,她倒好,把左都御史给找来了! 这么不听话的丫头,看来是留不得了,就算不卖穗和,也要把这死丫头卖出去。 宋妙莲正在气头上,看到裴砚知也顾不上害怕,大声道:“裴大人来得正好,你身为左都御史,最懂朝廷律法,伦理纲常,你来说说看,你侄子这种骗婚的行为该当何罪,你身为左都御史,整日弹劾别人,却包庇你自己的侄子,又该当何罪?” 她这般不管不顾地喊出来,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阎氏当场就变了脸色,心扑通扑通直跳。 国公小姐不比穗和,穗和孤苦无依,没有娘家撑腰,可以随便他们揉搓,可国公小姐不一样,她背后可是一整个安国公府。 她若因此事与景修翻脸,国公府弹指间就能让景修名声扫地。 要命的是她还极有可能会将裴砚知也攀扯进去。 倘若裴砚知受到牵连,这世上就没人能救景修了。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阎氏猛地转脸看向穗和:“穗和,砚知向来待你不薄,处处维护于你,你忍心看他受此无妄之灾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穗和身上。 裴玉珠领会到了母亲的意思,也过来劝穗和:“穗和,我哥和小叔的前程就在你一念之间,他们两个出了事,咱们合府上下谁都好不了,你就和宋小姐说句实话吧,说你刚才的话是在胡说,你只是我哥好心救回来的孤女,根本不是我哥的妻子。” 她拉起穗和的手使劲摇晃:“穗和,你快说呀,快说呀,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穗和单薄的身子被她晃得几乎站立不稳,于悲痛和震惊之中看向裴景修。 裴景修神情复杂,目光闪躲,心虚到不敢与穗和对视。 宋妙莲素日里虽然骄纵任性,却也不曾像今日这般不依不饶,原想着她畏惧小叔,看到小叔或许会有所收敛,没想到她脾气上来的时候,竟连小叔都不放在眼里。 还好母亲反应快,这个时候,穗和主动承认自己瞎说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母亲和妹妹可以这样要求穗和,他却不能,也不敢。 因为眼下的穗和也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万一再激怒她,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穗和看懂了裴景修的躲闪,自嘲一笑,又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负手站在暮色里,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此间的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谁也休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 他之前确实曾多次维护过自己,可他因此就是无辜的吗? 宋小姐说的没错,他明知侄子已有妻室,不仅不对侄子停妻另娶的行为加以阻止,甚至还助纣为虐,亲自替侄子去国公府提亲。 这不是包庇是什么? 借住在裴府的这几个月,她是打心底里将裴砚知当成至亲的小叔来孝敬的,挖空心思为他准备一日三餐,帮他收拾房间打理厅院,就连给他熏衣服的香都要亲手调制。 可这一切的辛劳,换来的只有三个字——她不配! 想到那天自己跪在地上求他,他却不为所动的情景,穗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他和裴景修不愧是亲叔侄,一个看似多情却无情,一个是从里到外都无情。 这样的人,值得自己为他们妥协吗? 穗和犹豫着,纠结着,迟迟下不定决心。 宋妙莲已经不耐烦,叫上自己的丫鬟就走:“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父亲,我要让父亲在明日的早朝上参你们一本!” “宋小姐不可,有话咱好好说……”阎氏慌忙上前去拉她。 “起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宋妙莲用力甩开她,眼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裴景修变了脸色,伸手扶住阎氏,语气不善道:“妙莲……” “别叫的这么亲热,我嫁不嫁你还不一定呢,你和你小叔就等着明日早朝被陛下降罪吧!” 宋妙莲气冲冲就走,裴玉珠急得又去摇晃穗和:“穗和,你当初落难是我哥救你的,你真要这般恩将仇报,害死我哥和小叔吗?” 她晃得太用力,穗和头晕目眩,头上唯一的银簪子掉下来,满头青丝在暮色中如水滑落。 “我不是!”她冲着宋妙莲的背影喊了一声。 第52章 穗和的心终于死了 宋妙莲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带着几分得意问道:“不是什么?” 穗和闭了闭眼,双手在袖中用力攥紧。 指甲死死掐进肉里,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刚刚是我瞎说的。”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感觉有一只无情的大手穿透她的胸腔,硬生生将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从里面扯了出来。 三年的甜蜜,三年的恩爱,三年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全都混合着血肉从她体内剥离,只留给她一个空空荡荡的血窟窿。 她痛到不能呼吸,身子摇摇欲坠,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起,像一个没有魂魄的女鬼。 即便这样,宋妙莲仍不肯放过她,继续问道:“不是妻子,是什么?” “妙莲,够了!”裴景修终于忍不住,阴沉着脸叫停了她,“穗和与我虽然没有关系,但也在我们家辛苦操持了三年,你若还要羞辱她,这亲不结也罢!” “你说什么?”宋妙莲简直不敢相信裴景修会说出这样的话,几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裴景修,你再说一遍!” 除了裴砚知之外的其他人也都很惊讶,各自瞪大眼睛看着裴景修。 天色已经快黑透了,裴景修的表情已经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变得冰冷又阴郁,说出的话也十分决绝:“我说你若还这般不依不饶,这亲不结也罢!” 宋妙莲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道:“裴景修,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裴景修平静道,“你走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明天早朝被陛下传唤!” “你……”宋妙莲气到语塞,咬牙道,“你自己区区一个从六品,丢了官也无所谓,你小叔可是二品大员,你当真要害他和你一起丢官吗?” 这一次,裴景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仍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态,腰背挺直,不动如山,仿佛他只是一个过路的看客。 “别吵了。”穗和突然开口,“我不过一个粗使丫头,不值得主家为我大动肝火,若因为我搅扰了郎君与国公小姐的好姻缘,就是我的罪孽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大家怀着各样的情绪看向穗和,就连裴砚知都无声地捏住了腕上的沉香佛珠。 宋妙莲笑起来,一改方才的气愤,挑眉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我只是他救回来的孤女,在府里当了三年的粗使丫头。” 穗和这一次说得十分流利,没有半分犹豫。 这明明是阎氏母子三人最想看到的结果,可不知为何,母子三人的脸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宋妙莲很满意,伸手挽住了裴景修的胳膊:“既然这丫头亲口承认自己胡说,此事便就此作罢,以后我不会再追究,你也不要再生气了。” 裴景修没理她,默默地想要抽出手。 阎氏忙道:“景修,眼下天色已晚,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你就快些送宋小姐回府吧,你方才态度很不好,路上好生给宋小姐赔个不是。” 说着不等裴景修开口,便强行推着他往院门口走去。 裴景修不肯走,转头看向穗和:“穗和,我有话和你说。” “穗和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掉,有话回来再说。”阎氏制止了他,硬是将他和宋妙莲推出了院子。 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裴景修再回头看穗和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心里很慌,很想回去同穗和说几句话,奈何阎氏和宋妙莲一人一边挽着他,根本不给他回去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只好决定回来再去见穗和。 穗和方才说的那些话,肯定不是出于真心。 她肯定是被宋妙莲逼急了才赌气说的。 她那么爱他,怎么舍得真的和他断绝关系。 回来后,他要好好哄一哄她,她向来听话,心肠又软,好好哄一哄就能哄好的。 阎氏看着裴景修和宋妙莲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院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和裴砚知说道:“景修这孩子,刚刚真是犯了失心疯,差点没把我吓出个好歹。” 裴砚知静静站着,没有接她的话。 阎氏有点尴尬,吩咐雀儿去点灯笼,又向裴砚知解释道:“砚知,你别听雀儿那丫头胡说八道,我说卖穗和,只是为了稳住宋小姐,不是真的要卖她。” 裴砚知终于开口,清冷的声音如水一般在夜色中流淌:“大嫂不必解释,此事与我无关,我是来给你送银子的。” “啊,这……”阎氏喜出望外,激动道,“原来是为这事,这怎么好意思,还劳烦你亲自送来,砚知,嫂子替景修和你大哥谢谢你。” 裴砚知听她又提起大哥,眉头不自觉皱起,伸手从怀里掏出银票递过去。 阎氏忙双手去接,裴砚知却又将手收回:“大嫂别急,我还有个条件。” 第53章 她伤透了心,不要他了 阎氏一愣,伸出的手僵在那里,迟疑道:“什么条件?” 裴砚知看看她,又看向一旁的穗和。 穗和自从说出那句话后,整个人就像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雀儿点亮了廊下的灯,昏黄的光线里,她本就白皙的脸白得像纸。 裴砚知收回视线,淡淡道:“我院里一直缺个伶俐的丫头,既然穗和与景修没什么关系,不如就让她来我院里打理杂事吧!” 阎氏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条件竟然是穗和,震惊之余,目光在裴砚知与穗和之间来回转了几转。 阿信和裴玉珠也都吃了一惊。 唯有穗和像没听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阎氏心念转动,没有立刻答应:“虽说穗和只是个粗使丫头,到底是景修买回来的,要不然等景修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再说?” 裴砚知轻轻蹙眉:“难道大嫂连一个粗使丫头的主都做不了吗?” “这……”阎氏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裴砚知嗤笑一声,将银票往怀里放:“既然大嫂为难,那就算了。” 他说着要走,被阎氏一把拉住:“一个丫头而已,嫂子有什么舍不得,你院里实在缺人手的话,就先带过去吧,景修那边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多谢大嫂成全。”裴砚知不再废话,把银票递到她手里,以眼神示意阿信把穗和扶走。 阿信会意,连忙扶着穗和往院门外走去。 穗和浑浑噩噩,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迈着步子,丝毫不在意会被带到哪里去。 裴砚知看了眼正沾着口水数银票的阎氏,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转身拂袖而去。 裴砚知在的时候,裴玉珠不敢说话,等人走了,才一脸古怪地问阎氏:“以小叔的地位,哪里买不来一个伶俐的丫头,小叔为何非要穗和去东院?” 阎氏正在数银票,闻言手一顿,跟着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怕咱们真的把穗和卖了,所以才坚持要带穗和走?” “为什么?”裴玉珠不解道,“咱们卖不卖穗和,和他有什么关系,穗和又不是他的人……” 说到这里忽然倒吸一口气,想起了自己从前的猜想,惊得瞪大眼睛:“母亲,完了,小叔不会真看上穗和了吧?” “别瞎说!”阎氏瞪了她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心里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这么快答应他了,等会儿景修回来不见了穗和,可如何是好? 裴景修一直把宋妙莲送到了安国公府的大门外。 宋妙莲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被他以天色太晚不便打扰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为由婉言拒绝。 宋妙莲也没坚持,和他道别之后,领着自己的丫鬟清雪清茶向门内走去。 裴景修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回头,便也转身离开。 清雪回头看了一眼,见门外已经没人,问宋妙莲:“小姐,你真相信那个穗和是粗使丫头吗?” 宋妙莲冷笑一声:“我当然不信,所以才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否认自己的身份,这样才能永绝后患,懂不懂?” 清雪歪着头,似懂非懂:“小姐已经发现姑爷婚前不忠了,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婚前不忠,婚后忠不就行了?”宋妙莲不屑道,“哪个男人没偷过腥,我不在乎这些,这些都是我以后拿捏他的把柄,他有把柄在我手上,才能乖乖听我的话。” 清茶点头附和:“还是小姐想得开,我也听嬷嬷说过,男人这东西,不到七老八十没一个安分的,端看做妻子的手段高不高明。” “正是这个理。”宋妙莲得意道,“裴家总共也就那几个人,成亲后还不是我说了算,一个小丫头,还能在我面前反了天不成?” “可姑爷方才为了维护她,都跟小姐翻脸了。”清雪不放心地说道。 宋妙莲撇嘴更加不屑:“他那叫什么维护,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我娘每次打杀府里的姨娘,我爹不也总要发一通脾气吗,可你哪次见他真把我娘怎么着了?” “这倒也是。” 两个丫头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宋妙莲,对她是由衷的佩服。 乡野长大有乡野长大的好处,小姐这泼辣的性子,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都不受气,跟着这样的主子,她们做下人的也能扬眉吐气。 裴景修独自一人往回走,一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穗和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单薄的身子像纸片一样在暮色里摇晃,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出来。 可恰恰是这种倔强的哀伤,最是让他心疼,让他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有心如刀绞的感觉。 除了心疼,他还有点害怕,有点不安,穗和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太过决绝,像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划清界限,与他们三年的情分划清界限。 她会不会被伤透了心,真的不要他了? 不,不会的。 穗和不是那样的人。 穗和永远都不会不要他。 他提着心,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穗和面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将她禁锢起来,让她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待在他身边。 他越走越快,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天黑得彻底,长长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街灯照不到的前方,像个巨大的黑洞,又像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拼命跑,跑得气喘吁吁,整条街上都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等他终于回到裴府,刚进西院,就被焦急等待的阎氏叫住。 裴景修以为阎氏要问他有没有把宋妙莲哄好,抢先开口道:“母亲先等一等,等我去见了穗和,再回来与你细说。” “我要和你说的就是穗和的事。”阎氏拉住他道,“你小叔说他院里一直没个伶俐的丫头,既然穗和现在的身份是粗使丫头,就让穗和去他院里打理杂事。”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皱起眉头:“母亲答应他了?” 阎氏心虚点头:“我,我当时没多想,你小叔拿着银票和我讲条件,我怕我不答应,他就不借给我……” “什么银票?”裴景修蓦地冷下脸,目光阴郁地看着她。 阎氏被他看得心慌,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后背却没来由的一阵发凉。 知道瞒不过他,只好实话实说:“为了给你办婚礼,我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就去向你小叔借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裴景修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阎氏比了两根手指:“不多,两千两。” “两千两,你就把穗和卖了?”裴景修终是忍不住冲她发起了火,“母亲能不能不要这般自作主张,做什么决定之前,能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 第54章 以后咱们就在东院单过 “你怨我,你又怨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阎氏受不了儿子的态度,又开始抹眼泪,“什么叫我把她卖了,我不过拿她做个顺水人情,你若真心疼她,干脆退了国公府的亲事娶她好了,可你现在既放不下她,又放不下宋小姐,算怎么回事?” 裴景修愕然看着自己的母亲,胸腔如同被扎破的水囊,里面的怒气像水一样顺着那个破洞一点一点流失干净。 阎氏见他不说话,换了苦口婆心的语气道:“景修,世事难两全,人总要学会取舍,你得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裴景修低下头,阴郁的眉眼被昏黄灯光晕染,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不早了,母亲快去歇息吧!” 阎氏松了口气,笑着说:“你也歇息吧,明早还要上值。” 裴景修点点头,躬身告退,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夜风拂过,刚刚因奔跑而汗湿的衣衫湿冷湿冷地贴在后背上,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母亲说,世事不能两全,人要学会取舍。 可他真的要舍弃穗和吗? 不。 他不能。 也不甘心。 他比谁都清楚,他是爱穗和的。 如果他日后的荣耀里没了穗和,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小叔看似无情,却一次次因着穗和的事做出反常之举,难不成真的要和他抢穗和吗? 不。 穗和是他的,谁也抢不走,穗和爱的只有他。 明天。 明天小叔要上早朝,他可以趁着小叔进宫之时去见穗和。 他要同穗和说清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穗和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会原谅他的。 如果穗和自己不愿意留在东院,小叔也不能勉强她。 对,就这样,明天,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穗和的。 裴景修打定了主意,一面往回走,一面在心里盘算明服穗和的说辞。 而此时,终于从悲痛中缓过来的穗和,正在裴砚知的书房听他吩咐。 裴砚知说:“眼下天色已晚,你先在隔壁房间凑合一夜,明日一早我去上朝,让阿信留下来帮你去西院收拾东西,东西搬过来之后,你可以自己挑一间房住,此后就不要再往西院去了。” 穗和沉默地看着面前古井无波的男人,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许久才道:“大人为何要帮我?” 裴砚知微微眯眼,敏锐地听出了她称呼上的变化。 她叫他大人,而不是小叔。 这是真的下决心要和裴景修划清界限了吗? 裴砚知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漠然道:“原因就是我和大太太说的那样,你无须多想。” 穗和并不全信,见他不欲多说,便点头应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裴砚知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挑眉道:“你没意见吗?” 穗和苦笑了一下,反问他:“我有发言权吗?” 裴砚知:“……” 行,都能顶嘴了,是不是说明已经没那么难过了? 他没有回答穗和的反问,而是突兀地问:“你饿不饿?” 穗和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大人饿了?” 裴砚知没说饿,也没说不饿,淡淡道:“我叫阿信把东院的厨房收拾出来,你先做顿饭试试,以后咱们就在东院单独开伙。” 咱们? 穗和从这句话里提炼出两个关键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感觉怪怪的。 大人这么说,是打算让她长期留在东院吗? 她答不答应另说,裴景修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她和裴景修之间有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裴景修手上还有她的卖身契,所以,她的去留,根本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穗和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裴砚知当她是默认,便吩咐阿信带着她去收拾厨房,再去西院厨房拿些米面肉蔬,其余的等明天再去街上置办。 穗和忙活起来,悲伤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得以缓解。 饭菜做好,她先给裴砚知送了一份,剩下的自己和阿信在厨房里吃了。 阿信忙活大半天,早就饿了,端着碗大口大口扒饭,对穗和的厨艺赞不绝口。 穗和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用过晚饭,穗和要洗碗,阿信死活不让她洗,说这点小活自己来干就行了,让她赶快去睡觉,睡好了明天好去街上采买东西。 穗和拗不过他,便草草洗漱歇在了裴砚知卧房隔壁的那间屋子。 上次裴砚知在那间屋子里住过两晚,里面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经历过巨大的悲痛之后,穗和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承想却沾床就着,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裴砚知一早去上朝,让阿信晚些时候再叫醒穗和,陪她一起去西院收拾东西。 阿信欣然领命,天光大亮后才把穗和叫醒。 穗和心里一团乱麻,对于前路十分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便也顺从了裴砚知的安排。 无论如何,能暂时躲开裴景修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这样的话,裴景修和宋妙莲成亲时,她就可以独自待在东院,避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时刻。 只是,她绣了三年的嫁衣,终究是穿不成了。 穗和边走边想,忍不住红了眼眶。 前方走来一个白衣翩翩的俊美公子,穗和一眼认出是裴景修,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晨光熹微,裴景修迎光而来,步履轻盈,形如修竹,一如她当初在教坊司初见时那样俊逸出尘,甚至比起那时,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男人味。 做了官的人,果然不一样。 穗和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 裴景修昨晚没睡好,深情的桃花眼藏着血丝,俨然一个为情伤怀的多情公子。 “穗和,我正要去找你。”他在穗和面前停下,第一时间去拉穗和的手。 穗和将手背到身后,人也往后退开一步:“主仆有别,郎君请自重。” 裴景修心下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前穗和也会叫他郎君,每次都叫得情意绵绵,含羞带怯。 此刻,她却将这一声郎君叫得冷漠又疏离,和雀儿,和其他下人一样,不掺杂任何感情。 所以,她是真的下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吗? “穗和,你非要这样扎我的心吗?”裴景修说道,神情很是受伤。 穗和冷笑一声,反问他:“你有心吗?” 裴景修愣住,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强行将她的手掌按压在自己胸口:“我有没有心,你自己感受,穗和,我一心一意为了你,你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第55章 我对你的爱已经消耗完了 他抓得很用力,穗和怎么挣都挣不开。 掌心下,男人的心跳清晰传来,节奏强劲有力,却再也激不起穗和心中的波澜。 他有心,但他的心不是为她而跳动。 就算她曾经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那也已是曾经。 现在的他,即将成为别人的新郎,而她,却成了他们家的粗使丫头。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她死心,何苦又来哄骗她? 穗和深吸一口气,逼退快要流出的泪,语气平静道:“我已经如你所愿,你还想怎样?” 裴景修受不了她的冷漠,将她的手在胸前紧紧攥住。 “穗和,你相信我,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任何伤害你的意思,就算有,那也是我迫不得已,而非本意,你懂吗?” “我不懂。”穗和摇头,“过失杀人也是杀人,无意的伤害也是伤害,裴景修,你不能每次捅完刀子之后,就让我当无事发生,我是人,我会疼,也会流血,我的血流干了,我对你的爱也消耗完了,爱和生命,都是不可逆的,你懂吗?”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裴景修急了,拼命抓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她的心,抓住她对他的爱。 “穗和,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会陪我一生一世的,你说要和我白头到老,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穗和苦笑:“我都不是你的妻了,凭什么要陪你白头到老,难道你要我做你一辈子的粗使丫头,看着你平步青云,子孙满堂,和别人白头偕老吗?” “我……”裴景修噎了一下,随即道,“你这样决绝,是要将我连同你的父兄侄子一起放弃吗?” 穗和听他又提起自己的父兄,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其实不是真的想帮我父亲翻案吧,你只是想借此拿捏我,每当我不肯听你的话,你就会拿出这个杀手锏,是吗?” 裴景修的目光有瞬间的慌乱,忙否认道:“不是的,穗和,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早已上了同一条船,无论遇到什么意外状况,你都不能弃船独自逃离。” “我的卖身契还在你手里,我能逃到哪里去?”穗和说,“国公小姐容不下我,我去了东院,不正好可以让你省心吗?” “可我不想让你去。”裴景修说,“小叔是个很危险的人,你在他那边我不放心,如果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穗和说,“我会守着这个秘密,继续做你家的粗使丫头,直到我父亲沉冤得雪,我兄长侄子平安从北疆归来。” 她顿了顿,用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裴景修,别的承诺你都可以不作数,但你若连为我父亲翻案这个承诺也敢违背,别怪我和你鱼死网破。” 裴景修大为震惊,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穗和之口。 穗和不是这样的。 穗和温柔又乖巧,天真又纯粹,三年来一直以他为天,将他当成唯一的依靠,怎么可能对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穗和,你变了,你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他缓缓摇头,满脸的痛心疾首,“穗和,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不该是这样子的。”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穗和趁机抽出手,对他福身一礼,“多谢郎君的教导,才让我变成今天这样,以后……” “住口,不许说!” 裴景修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向来温柔如水的桃花眼也像结了冰似的寒意森森,伸手将穗和纤细的身体抓过来禁锢在怀里,低头去寻她的唇,试图堵住她即将出口的话语。 穗和是他的,一天是他的,就永远是他的,没有他的允许,她哪都不能去,她的以后只有他能决定,其他人谁都无权干涉! 穗和大惊,拼命挣扎躲避,想要躲开这个疯狂又急切的吻。 以前的她有多期待裴景修的亲近,现在就有多抗拒。 奈何她瘦弱又无力,根本不可能躲得开。 她惊慌失措,又感到莫大的耻辱。 “裴景修,放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哭着喊道,在他怀里徒劳地挣扎。 那个俊逸出尘,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从她婆娑的泪眼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双目血红,偏执到疯狂的恶魔。 “景修少爷!” 阿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唤回了裴景修暂时失去的理智。 他猛地松开穗和,看着自己的双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举动。 阿信走过来,及时扶了穗和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穗和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穗和……”裴景修叫了她一声,试图解释自己并非有意。 穗和却在他看过来的瞬间惊慌地躲到了阿信身后。 阿信挡在前面,对裴景修道:“景修少爷,大人让小的陪娘子去收拾衣裳,你若是不满意大人的决定,不如等大人回来亲自去和他说吧!” 裴景修听他提起裴砚知,如同大雪天用冰水洗了把脸,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看看躲在阿义身后受惊小猫一般的穗和,红着眼睛道:“穗和,你先不要去东院,等我晚上和小叔谈过再说,一品斋你最爱的那款点心,这几日就有货了,到时我买回来给你吃。” 穗和心头一跳,知道他在暗指兄长的来信。 他想拿兄长的消息胁迫她,不让她去东院。 如果她不听他的话,他还会把信给她看吗? 上次那封信就被他一气之下撕成了两半,这次会不会又被他撕掉? 穗和纠结万分。 她很想脱离裴景修的掌控,可她更想得到兄长和侄子的消息。 所以,她到底该如何选择? 阿信见两人刚刚撕扯的那样激烈,这会子又说起了点心,感觉很是奇怪。 看着穗和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忍不住开口道:“景修少爷,娘子去东院是大人和大太太说好的事,你与其和大人谈,不如先和大太太谈一谈,小的先带娘子回东院,等你们谈好了再说不迟。” 裴景修眼看着就要说动穗和,被阿信这么一搅和,不由得怒上心头,语气也变得不善: “你虽为小叔的心腹,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主子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给我滚开!” 阿信一听也恼了,反唇相讥道:“我的主子只有一个,我也只听从大人的吩咐,景修少爷这会子跑来百般阻挠,大太太借大人银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该可着我家大人一个人坑,真拿我家大人当冤大头了不成?” 第56章 你想把贞洁留给谁 裴景修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拉起穗和就走:“母亲借的钱我会悉数奉还,穗和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决定她的去留!” “不行!”阿信一把拉住了穗和的另一只胳膊,“我奉大人之命看顾娘子,没有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从我手里把娘子带走。” 裴景修蓦地看向他抓在穗和胳膊上的手,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狠厉,扬手给了他一耳光:“狗奴才,把你的脏手拿开,凭你也配碰我的人。” 阿信生生挨了一巴掌,气得要死,却不能还手。 裴景修用力挥开他的手,拉着穗和头也不回地走开。 “放开我,我不跟你走……”穗和不愿跟他走,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 裴景修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而去。 他到底是裴家的少爷,又有官身,阿信不能和他硬刚,只得揉着红肿的半边脸去找自家大人告状。 裴景修一口气将穗和抱回到房里,带着几分怒气把人放在床上,在穗和想要挣扎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压在她肩头将她压了回去。 “躺着别动!”他厉声道,“我再重申一遍,你是我的人,你的一切都由我决定,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 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穗和的骨头都要被他压碎,疼得眉头紧皱:“放开我,裴景修,你放开我。” “你听话,我才能放开你。”裴景修欺身向下,一点一点挨近她,“是不是因为我们没圆房,你才这么不听话,你若再敢反抗我,我不介意现在就和你把房圆了。” 穗和倒吸一口气,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男人的脸在眼前慢慢放大,她惊悚地发现,这张曾让她怦然心动的俊颜,在放大之后竟是那样狠戾,那样可怕,那样令人窒息。 “不要。”穗和缓缓摇头,雾气弥漫的鹿儿眼里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不要,裴景修,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你怕什么?”裴景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不是说你是世上最爱我的人吗,你每天都盼着我高中状元,与你洞房花烛,现在为何又这般抗拒?” 穗和望进他阴郁的眼眸,感觉他幽暗的瞳孔像一片阴森可怖的深渊,深渊下藏着一个她从不知道的裴景修。 她从不知道,这个有着金陵第一公子之称的温润少年,竟有如此偏执又疯狂的一面。 这样的裴景修,让她好害怕。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可以不去东院,我可以哪儿都不去,只要不圆房,别的我都听你的。”她哀求地说道。 裴景修却没有因她的哀求而心软,反倒更加生气:“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圆房,你想把贞洁留给谁,留给小叔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穗和连连摇头:“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喜欢他……” “没有喜欢他,为何一趟一趟往东院跑,他叫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走,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他有什么好,他除了比我有钱,比我地位高,还有哪里比我好,他比你大了七八岁,你也不在乎吗?” 裴景修越说越激动,捏着穗和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情绪也开始失控,“告诉我,你在东院住的那几晚,你们都做什么了,你不敢和我圆房,是不是已经被他……” “啪!” 穗和咬牙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疯言疯语。 “裴景修,你可以欺骗我,可以威胁我,可以限制我的自由,但你不能这样侮辱我的清白,践踏我的尊严!” 裴景修愣在当场,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定定地望着穗和含泪的双眼,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五个红红的指印。 穗和害怕极了,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发疯撕扯她的衣服。 然而并没有,过了几息之后,裴景修突然笑起来,在床沿坐下,捞起她的身子将她搂进怀里。 “穗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随便的姑娘,你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我,对不对?” 穗和不说话,心扑通扑通直跳。 眼下的裴景修,和疯子没什么两样,她担心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会刺激到他,让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她定了定神,小声道:“景修,你冷静一下,你还要上值呢,再不去就晚了。” 裴景修扶住她的双肩,含笑与她对视:“你答应我不会离开我,我就去上值。” “好,我答应你。”穗和点点头,只想让他快点走。 裴景修的桃花眼重新变得含情脉脉,额头抵在她额头蹭了蹭:“穗和,我喜欢你乖乖听话的样子,你乖一点,别让我为你伤神,好不好?” “好。”穗和爽快答应,只要他走开,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但裴景修并不完全放心,又接着道:“去北疆的那个官员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乖乖听话,我才能把兄长的信交给你,才能继续帮你和兄长传递消息,但你如果去了东院,我就只能把信烧掉,从此再也不会管你们家的事,你明白吗?” “明白。”穗和认真点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乖,这才是我的好穗和。”裴景修的笑容更加温柔,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两下,“虽然很舍不得你,但我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希望我下值回来时,能够第一时间看到你。” “好,晚上我去垂花门那里接你。”穗和乖巧应道。 裴景修很满意,又捏了捏她的脸,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穗和听着他脚步声沿着回廊远去,身子虚脱般地瘫倒在床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裴景修,真的不是以前的裴景修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 第57章 唯有自救,才能得救 阿信到都察院去找裴砚知,把穗和被裴景修带走的事情告诉他。 裴砚知听完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阿信拿不准他的心思,又道:“景修少爷说晚上会和大人详谈,大人到时候千万不要松口,景修少爷发脾气的样子好吓人,我都害怕,更不要说娘子了,娘子留在西院,早晚吓出个好歹。” 裴砚知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有些不耐,摆手道:“出去吧,我还有公事要忙。” 阿信惊觉自己又多嘴,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裴砚知低下头,继续翻阅桌上的卷宗,看似没受到任何影响,却盯着卷宗半天都不见翻动一张。 他早就发现裴景修另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是从前还没考中功名时,那一面被他藏得很深,从不轻易示人。 如今许是中了状元做了官,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下来,深藏的一面便渐渐显露出来。 他明知阿信是自己的心腹,还敢对阿信动手,可想而知,他内心也不是真正敬畏自己这个小叔的。 他连阿信都敢打,不知对穗和又是怎样的手段? 眼前闪过穗和那双怯生生雾蒙蒙的眼睛,裴砚知烦躁地合上卷宗,站起了身。 然而冲动只在一瞬间,理智很快占据上风,他又慢慢坐了回去。 他已经决定要和那母子三人划清界限,穗和与他也毫无干系,他实在犯不着再为这几个人伤神。 就算真的放心不下,也不该这样急冲冲地赶回去,被阎氏看到,又要说些有的没的。 左右裴景修要到晚上才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再说不迟。 裴砚知不想吃裴玉珠做的饭,中午便也没回家,在都察院的伙房随便吃了一些。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沙漏,下值时间一到,就起身往外走去。 他向来是来得早,走得晚,今天突然改变了习惯,同僚们都很惊讶,等他走后,悄悄议论:“裴大人这是怎么了,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着急回家。” “上回听到一些传言,说他家里有个貌美的小通房,莫不是破戒后体会到了其中妙处,把持不住了?” “不可能,裴大人才不是那种沉迷美色之人,我宁可相信他是回家吃饭去了,你们忘了吗,他家有个厨艺高超的厨子。” “也有可能是厨娘,还是个美貌的小厨娘。” 裴砚知不知道同僚们正在背后编排他,坐上马车匆匆回府。 结果,刚一进府,就看到穗和站在垂花门内迎接裴景修,而裴景修也恰好早他一步回来,亲热地挽着穗和的手往后院走去。 穗和很顺从地被裴景修牵着手,一点都没有阿信描述的那般抗拒,两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弱质纤纤,从后面看,确实是一对璧人。 裴砚知静静站着,薄唇勾出一抹嘲讽。 这就是所谓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吧,局外人眼里的血雨腥风,局内人却甘之如饴。 而他这坐立不安的一整天,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裴砚知攥着手上的佛珠,直到两人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才面无表情地回了东院。 还是那句话,世上可怜人多了,他不是谁的救世主。 人唯有自救,才能得救,如果自己立不起来,别人再怎么使力也是枉然。 “以后不许再拿她的事来烦我,否则就卷铺盖走人。”他对阿信冷声下达命令。 阿信也懵了。 早上娘子明明吓得要死,哭着不肯跟景修少爷回去,怎么这会子两人又亲热上了? 哎,女孩子家的心思,真的好难懂。 主仆两个回到东院,阿信看着自己昨天晚上兴高采烈收拾出来的厨房,不禁在心里叹气,还以为从今天开始就可以和娘子一起开启新生活了,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早知如此,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算了算了,为了娘子,他这颗心也快操碎了,既然大人不让管,以后他也不管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听天由命吧! “大人,厨房里还有我昨晚从西院拿来的米面菜蔬,您想吃什么,小的做给您吃。” “随便!” 裴砚知意兴阑珊地丢出一句,径直去了书房,心里盘算着,明日让阿信去雇一个厨子回来,等裴景修成亲后,便再也不与西院有任何往来,这边总得有人做饭才是。 在书房刚坐下没多久,阿信敲门进来,说裴景修在外面求见。 “不见。”裴砚知头也不抬地说道,“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我忙得很,没空管他的闲事。” 阿信领命而去,把他的话原原本本转告裴景修。 裴景修一整天都在为这事提心吊胆,得知裴砚知的态度,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卸下,感觉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其实刚刚在垂花门那边,他知道小叔就站在身后,他故意赶在小叔前面回来,就是为了让小叔看到他与穗和和好的画面。 而他早上离开时对穗和说,他想在回家的第一时间见到穗和,也是为了这一刻。 现在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小叔对穗和失望,不再插手他们的事,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裴景修心里高兴,面上却还装得恭敬,把手里的食盒递给阿信,说:“这是玉珠给小叔做的饭,我顺带着拿来的,小叔胃不好,你一定要让他多吃一点。” 阿信接过食盒,道了谢目送他离开,随后又提着食盒进了书房。 “大人,玉珠小姐做的饭菜,您……” “我不吃。”裴砚知冷声打断他,“拿出去吧,明日你去雇个厨子回来,告诉那边以后都不用送饭了。” “是。”阿信知道他这会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嘴,默默提着食盒退了出去。 以前大人的饭菜是府里的婆子做的,后来穗和娘子来了,婆子就不再管做饭的事,现在,大人说要雇厨子回来,看来是不想让婆子做饭了。 雇个厨子也挺好,府里人本来就少,两个婆子,两个老仆,要打理这么大的府邸,确实忙不过来,好在大人给的工钱比别家多几倍,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厨子,就真的没借口再见穗和娘子了。 大人当真下定决心再也不见她了吗? 第58章 终于等到了兄长的来信 裴砚知的确下定了决心,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过问西院的任何事,也没有见过西院的任何人。 阿信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厨艺很好的厨子,虽然月亮门还没封起,但他们已经不再和西院有任何往来。 裴玉珠不用再每日辛苦给裴砚知做饭,裴景修也不用再担心裴砚知会带走穗和。 阎氏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裴景修的婚礼上,为了显得体面,又去牙行买了四个丫头,两个仆妇,两个小厮,合计着等婚礼过后再寻个由头把人卖了,就用宋妙莲陪嫁来的那些,还能省些开支。 西院添了人手,一下子热闹起来,只是这热闹却与穗和无关。 她暂时不敢再反抗裴景修,每天顺从地待在她的院子里,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兄长的来信。 不管怎样,她必须要等到兄长的信,了解兄长如今的处境,才能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在此之前,她只能先假装顺服。 裴景修对她这几日的表现很满意,因着府里人手增加,也不再让她操持家务,每天下值回来,都会去她那里坐一坐,像从前在金陵时那样和她软语温存,试图把两人的关系修复到原来的甜蜜。 穗和都顺着他,该笑的时候笑,该接话的时候接话,该表示惊讶的时候表示惊讶。 只是那双澄澈灵动如小鹿般的眼眸里,如同蒙了灰的镜面,再不复往日的光彩照人。 裴景修对此并未察觉,只要每天回家看到穗和乖乖在房里等他,对他来说就已足够。 他要的,是穗和永远不离开他。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好几日,直到裴景修婚礼的前两天,才又起了波澜。 宋妙莲最后一次来府里看婚房布置,发现穗和单独住一个院子,并且紧挨着裴景修的院子。 宋妙莲很不高兴,说穗和既然是粗使丫头,就该和粗使丫头一样的待遇,没资格单独住一个院子,应该搬到下人住的院子去。 裴景修不同意。 他没拿穗和当粗使丫头看,也不想让穗和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穗和只有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才能安心。 宋妙莲见他不同意,气得转身就走:“行,你不同意,这亲事就作废,后天你也不用去迎亲了。” 阎氏一听急了,忙拉住她好言相劝,又命令裴景修必须照宋小姐说的办,现在就去通知穗和挪地方,倘若真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娶亲,自己就死给他看。 裴景修无奈,只好让宋妙莲先回去,说会想办法让穗和搬出去。 宋妙莲见好就收,临走扔下一句狠话:“明天我让人来看,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成为全京城最丢人的新郎。” 阎氏一听更急了,等人走后,就不停地催着裴景修去同穗和说。 裴景修犹豫再三,去了穗和院里。 宋妙莲声音那么大,穗和在这边其实已经听到,见裴景修过来,直接问他:“你不是说即便你娶了宋小姐,也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吗,现在这算什么?” 裴景修没有回答她的质问,拉着她进了内室,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信封是空白的,没有标注收信人和寄信人,穗和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跳也漏了一拍。 “谁的信?”她心里明明已经有了预感,却又不敢相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裴景修笑着说道。 穗和深吸一口气,手指颤颤的接过了信封。 “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让我自己看?”她攥着信封和裴景修商量,眼眶已经开始泛红。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裴景修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穗和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打开信封,从里面取出薄薄的一张信纸。 和信封一样,信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旁人就算捡了去,也不知是谁写给谁的。 可穗和却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字体,正是出自兄长之手。 才只看到“吾妹安好”四个字,她已经失控地哭出声来。 裴景修站在门外廊下,听着里面的哭泣声从小到大,从压抑到失控,从断断续续到撕心裂肺,一颗心也跟着她的哭声起起落落,对她又怜惜又是愧疚。 穗和这样娇柔可怜的女孩子,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珍惜,若非有些事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欺骗她。 总有一天,他会站到最高处,把现在亏欠穗和的百倍千倍补偿给她。 他相信,他与穗和,一定能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只要他能到达顶峰,一切皆可实现。 裴景修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哭声渐渐停止,这才走回内室,将哭到双眼红肿的穗和整个搂在怀里。 穗和没有躲开,此时此刻的她,确实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两人静静相拥,许久,许久,穗和才哑着嗓子开口:“景修,谢谢你。” “傻姑娘,跟我客气什么,这本就是我对你的承诺。”裴景修轻拍她后背,柔声哄她,“这才只是开始,等我以后有了根基,定会为你父亲翻案,让你们兄妹团聚的。” 穗和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裴景修又道:“如果你想给兄长回信,我可以拜托宋世子用国公府的飞鸽为你传书,不出意外的话,几天就能送到兄长手中。”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穗和黯淡多日的眼睛终于又燃起了希望的光。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我和宋小姐能顺利成亲。”裴景修说,“刚刚你也听见了,她说如果我不同意你搬到别的院子,这亲事就要作罢。” 穗和身子一僵,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所以,你这个时候把兄长的信拿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乖乖搬出去吗?” 裴景修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敏锐,面上不禁有些讪讪:“穗和,不是你想的这样,这两件事只是赶巧了。” “是吗?”穗和目光灼灼望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这信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如果没有宋小姐来闹这一出,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信给我?” 不等裴景修回答,她又紧接着问:“你是不是打算留到成亲当天再给我,以防我心有不甘破坏你们的婚礼?” 第59章 十里红妆,新娘不是她 面对穗和一连串的质问,裴景修无言以对。 这封信,他确实打算在成亲当天给穗和的,目的也如穗和所猜想的那样。 因为穗和最近太乖巧,太温顺,温顺到让他觉得不安,总担心穗和会不会憋着劲儿想在他成亲当天大闹一场,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因此,他才想要用兄长的信来安抚她,压制她,好让她在感恩的同时有所顾忌,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 只是他没想到,宋妙莲会在这个时候又跑来找事,为了说服穗和,他只能提前把信拿出来。 穗和真是太聪明了,他不过说了一句,穗和就联想到了全部,这让他有种被看透的羞耻感。 “穗和,你听我说,事情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也没想过要用兄长的信让你妥协,你不想搬就不搬,有我在,谁也不能让你受一点委屈。” “让我受委屈的从来不是旁人,而是你。”穗和望着他,笑容苦涩,“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破坏你的婚礼,我既然认下了粗使丫头的身份,自当搬去下人的院子,只希望你在我父亲兄长的事情上不要食言。” “我知道,我不会食言的,我一直在努力。”裴景修伸手去拉她的手,惭愧道,“穗和,对不起,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但你相信我,这委屈只是暂时的。” “知道了,我要收拾东西了,郎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穗和收回手,向他福身一礼,平静且疏离。 裴景修张张嘴,想说什么,终又没说,只道:“我让雀儿来帮你,你和她关系好,你们两个正好做个伴。” 穗和没吭声,任由他离开。 脚步声从廊下渐行渐远,穗和木木地听着,仿佛这个人正在一步一步从她生命中远去。 …… 两日后,婚期终于来临。 新科状元和国公小姐喜结连理,十里红妆,满城轰动,鞭炮声锣鼓声响彻天际。 裴府西院里,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裴砚知和阎氏在礼堂主位端坐,接受一对新人叩拜。 宾客们早已从阎氏口中得知了裴砚知感念兄长救命之恩,多年来一直将侄子当亲儿子照顾的感人事迹,因此见他年纪轻轻便以高堂的身份接受新人叩拜,丝毫不觉得违和,甚至对他们兄弟叔侄之间的血脉亲情赞不绝口。 要是裴大人能稍微笑一笑,那就更好了。 裴砚知笑不出来,此时的他,只想这场喧嚣快点结束,这样他就能彻底解脱了。 红盖头下的新娘身姿绰约,亭亭玉立,他不禁有些出神,倘若这身嫁衣穿在那个女孩子身上,会是怎样的风情? 她应该也曾无数次憧憬过和景修成亲的场景吧,她那样心灵手巧,不知道有没有亲手为自己缝制嫁衣? 从状元娘子沦为粗使丫头,不知此时的她,正在哪个角落哭泣? 后院西北角冷清的下人房,穗和正独自一人坐在暮色昏沉的房间里。 家主成亲,所有的下人都喜气洋洋地在前院忙碌,就连阿黄都忙着去捡骨头,只有她像个多余的人,被遗忘在偏僻的角落里。 锣鼓声喜乐声似乎一整天都没停过,她已经听到麻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冷,明明已是初夏的天气,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冷。 这种冷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连带着血液,心脏,四肢百骸都冻结起来。 她就这样僵硬地坐着,直到天色越来越暗,整个房间都被黑暗包围,仿佛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也随之湮灭。 而此刻,那个曾给她带来光明的少年郎,正牵着新娘的手进入红烛高燃的洞房。 雀儿忙里偷闲,端了一碗饭回来给穗和吃,却发现穗和已经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雀儿叹口气,没敢叫醒她,放下饭碗,又回了前面忙碌。 这个时候,对于娘子来说,睡着确实比醒着更好,至少梦里没有悲伤。 夜深后,宾客相继离去,下人们把里外收拾干净才回来歇息。 虽然很累,但一时还睡不着,就七嘴八舌地谈论起这场盛大的婚礼。 穗和躺在黑暗里,身子忽冷忽热,隔壁兴奋的讨论声清晰地传进她耳中,那个她不曾目睹的热闹场景被描绘的栩栩如生。 她不想听,拼命捂住耳朵,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 雀儿回来,听到了她的咳嗽声,点亮了灯,走到床前去看她:“娘子,你咳得这么厉害,是不是着凉了?” 说着伸手去探穗和的额头,立刻惊呼出声:“娘子,你的头好烫,你发烧了。” 穗和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睛虚弱道:“是吗,怪不得我这么难受。” 雀儿听着她烧到沙哑的嗓音,眼泪差点流出来:“我去和郎君说,让他帮你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别!”穗和忙叫住她,“新夫人脾气不好,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触她的霉头了。” “那怎么办,娘子你病成这样,万一……” “没事的,还没到那个地步。”穗和惨笑着摇头,“你浸个冷帕子给我敷在额头上,再煮碗姜汤来,我喝了就会好的。” “真的吗?”雀儿不太相信,又没别的法子,只得用冷水打湿了帕子给她敷上,再去厨房煮姜汤,“娘子你好生躺着,我很快就回来。” 穗和答应着,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意识陷入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中被人粗鲁地推搡:“快起来,别装死,我家小姐让你去送水。” 穗和吃力地睁开眼,认出站在床前的绿衣女孩正是宋妙莲身边的丫头,先前在长公主的香料铺子,还曾打过雀儿一个耳光。 穗和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撑起身子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家小姐和郎君圆房,叫你去送水清洗。”丫头态度倨傲,将这私隐之事说得理直气壮,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家小姐已经和状元郎圆了房。 或许也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而是想让穗和知道。 穗和的心仿佛被一根钢针狠狠刺穿,痛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我只是个粗使丫头,送水这种事,还是贴身丫头去比较方便吧?”她忍痛说道。 第60章 她的心,终于死了 那丫头顿时变了脸,语气尖酸道:“叫你去你就去,主子亲自点你的名,岂容你推三阻四!” “我去,我去行吗?”雀儿端着姜汤从外面进来,上前替穗和解围,“娘子病了,发着高烧呢,怕过了病气给主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样的货色,给主子倒夜香都不配!”丫头伸手推了她一把,刚煮好的姜汤应声落地,汤碗摔得粉碎。 隔壁几个房里的下人听到动静纷纷跑来,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有人认出她是新夫人身边的丫头清茶,唯恐惹火上身,叫大家不要近前。 雀儿气得小脸通红,指着清茶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清茶不屑冷笑:“这都算客气的,误了主子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别吵了,我去。”穗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雀儿忙去扶她:“娘子,你病成这样,走路都不稳,怎么端得动水?” “一个粗使丫头,哪就这么娇气了?”清茶翻了个白眼,“我家小姐才是府里唯一的大娘子,再让我听到你叫别人娘子,小心我告诉小姐把你发卖出去。” 雀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她没奈何。 穗和拍拍雀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穿上鞋对清茶道:“走吧!” 清茶轻蔑一笑,上下打量她:“这不好好的吗,居然还想装病偷懒。” 穗和忍着一阵阵的眩晕,没接她的话。 清茶自己没意思,哼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雀儿不放心,要陪穗和一起去,被穗和拒绝。 穗和心里明白,宋妙莲身边不缺丫头,只不过是想让她亲眼看一看他们的洞房之欢,好让她对裴景修彻底死心。 如此正好,她也正想让自己死心。 或许见过之后,就能真的死心了。 想是这样想,可是,当她费力地提着一桶热水摇摇晃晃走进新房时,还是被满目的红色刺痛了双眼,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红色的床幔里,两个相拥的身影细语呢喃,男声低沉温柔,女声娇媚动人,带着床笫欢好后的慵懒。 听到外面的动静,宋妙莲隔着纱幔问:“什么人?” 穗和把水桶放下,开口之前,先抹掉腮边的泪:“奴婢是来给大娘子送水的。” 靠在床头的裴景修顿时坐直了身子。 “夫君别动。”宋妙莲伸手将他推回去,娇声道,“夫君辛苦了,你只管好好躺着,让丫头来帮你擦洗。”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本就因发烧而通红的小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裴景修也急了,忙道:“不用了,让她出去吧,我自己来。” “夫君怕什么,高门大户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夫君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宋妙莲笑着说道,伸出白生生的手臂去撩纱幔。 “别!”裴景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隔着纱幔,他还能装着不知道是穗和,纱幔撩开,他与穗和就避无可避了。 穗和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纱幔。 她害怕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裴景修四目相对,却又隐约期待着宋妙莲真的将纱幔拉开。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彻底死心了。 这样的话,裴景修这个人,就可以在她心里彻底死掉了。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中,宋妙莲扑哧一笑,在裴景修额头戳了一指头:“一个粗使丫头而已,瞧把你吓的,既然你这么害怕,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除了我你谁都不要,平妻姨娘通房外室全都不要,你若答应我,我就让这丫头出去。” 裴景修错愕地看着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让穗和来送水,定然是她一早就安排好的。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羞辱穗和,彰显自己正妻的地位,好让穗和彻底死心。 早知如此,他该让穗和留在东院的。 倘若此时穗和在东院,就可以避免眼下这尴尬的场面。 裴景修后悔不已,隔着纱幔,看着穗和影影绰绰的纤细身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君,你快说呀,你不说,我可把丫头叫进来了。”宋妙莲娇笑着催促他。 “别……”裴景修无奈妥协,“我答应你,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夫君真好,我也爱你。”宋妙莲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伸手将纱幔撩开一条缝,对穗和得意道,“都听到了吧,还不快出去。” “是。”穗和应了一声,福身道,“祝郎君与娘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说完,不等床上的人回应,转身向外走去。 她已经虚弱到随时都会倒下,却将腰身挺得笔直。 此时此刻,她的心,终于死了。 那个满心满眼只有裴景修的女孩子,也终于死了。 裴景修仍旧靠坐在床头,目光却透过纱幔追随着穗和的背影。 他看着穗和腰背挺直走得毅然决然,心中不禁一阵惶恐,仿佛穗和离开的不是这间新房,而是他的生命。 那个弱小的,可怜的,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正在以从未有过的坚定步伐,一步一步从他的生命中离开。 “穗和……” 他失控地唤了一声,起身就要去追。 “夫君衣冠不整,想要去哪儿?”宋妙莲拉着他问道。 裴景修猛地回过神,犹豫片刻后,颓然坐回到床上:“时辰不早了,歇吧!” 穗和回到下人房里,劳累了一天的丫头仆妇们都已经睡去,唯有雀儿还在门口等她。 见她回来,雀儿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子,你没事吧?” “没事。”穗和摇摇头,实在没心情说话,催着她快去睡觉,“你累了一天,赶紧睡,不要管我。” 雀儿扶着她在床上坐下,把自己重新煮的姜汤端给她:“我方才又去煮了一碗,娘子快喝了发发汗,再好好睡一觉,兴许能好些。” 穗和看着小丫头真诚的脸,以及眼中满满的担忧,忍不住眼眶酸涨,接过碗,大口大口喝着姜汤,眼泪无声落进碗里,苦涩混合着辛辣,被她一同吞入腹中。 雀儿看她哭,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洞房里看到了什么,也跟着默默流泪。 娘子真是太可怜了,谁来救救她呀? 穗和喝完姜汤就躺下睡了,让雀儿也早点睡,别胡思乱想。 雀儿到底还是个孩子,累了一天,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穗和却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鲜红。 红色的洞房,红色的嫁衣,红色的床幔,红色的喜烛…… 心痛到无法呼吸,她睁开眼睛,摸索着下了床,借着外面惨白的月光,从床下翻出一个包裹,抱在怀里,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 夜已深,整个府邸都寂寂无声,她独自一人走进了花园,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跪坐在地上,打开了包裹。 绣了三年的嫁衣展现在清冷月光下,一针一线,都倾注着一个女孩子对婚姻的美好期许。 到如今,期望破灭,美梦成空,这嫁衣,还留它何用? 她掏出火折子,点亮一簇火苗…… 第61章 我把我自己献给大人 火苗在夜风里跳跃,穗和的手最后一次拂过嫁衣,不再留恋地点燃了它。 缝制的时候有多欢喜,烧毁的时候就有多痛心,因为她烧掉的,不仅仅是一件嫁衣,还有她对一个男人所有的爱慕,期望和依赖。 火光腾腾而起,照亮她苍白憔悴的脸,腮边点点泪痕,是她对这段感情最后的祭奠。 嫁衣如血,被火焰一点点吞噬,像一个女子绚烂而虚幻的青春,转眼便成了一堆灰烬。 一阵风来,火焰摇摆着做最后的挣扎,最终归于黑暗,归于平静,归于虚空。 穗和抹掉眼泪,慢慢站起身,在月光下静静站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决然地向东院走去。 初夏草木茂盛,树枝藤蔓在惨白的月光映照下,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准备将人吞吃入腹。 穗和却不再害怕,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士,凭着一腔孤勇去奔赴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 身前身后都无人陪伴,只有头顶的月亮跟着她。 她穿过花园,穿过回廊,穿过重重院落,穿过那道连通东西两院的月亮门,径直走到了裴砚知的门外。 她微微喘息着,用手指将自己披散的头发理顺,咬牙解开左襟上的盘扣,将衣领扯开,露出莹白的锁骨,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举手叩响了房门。 “笃笃”两声轻响,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穗和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屋子里很安静,半晌没人应声。 穗和抬手正要再敲,门吱呀一声打开,裴砚知雪衣乌发出现在门内,冷峻的眉眼在月下朦朦胧胧,如同山顶云遮雾绕的佛像,不喜不悲地俯瞰着众生。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他淡淡开口,仍是那把冷沉的嗓音,中间夹杂着些许失眠的暗哑,把禁欲和诱惑矛盾地结合在一起。 穗和的脑子被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看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咬着唇,喘息着说道:“都说大人是佛子,我来求你,求你渡我……” 裴砚知愣住,视线落在女孩子仰起的小脸上。 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虔诚地望着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满头青丝散落在胸前,白生生的脖颈从敞开的衣襟露出来,锁骨伶仃,惹人怜爱。 人的意志在深夜最是薄弱,哪怕禁欲佛子也不能避免。 裴砚知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撩开女孩胸前的长发:“佛也是要受香火的,你来求佛,可想好了拿什么献祭?” 穗和咬了咬唇,向他挺起胸脯:“我,我把自己献给你……” 裴砚知呼吸一窒,手指从她胸前缓缓滑下,落在纤细腰间:“那你说说看,你的诉求是什么?” “报复!”穗和已然神智迷离,本能地回答,“我要报复他,我要让他后悔……” 裴砚知手上动作一顿,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理智也跟着回归。 “回去吧,本官不是你报复的工具。” 他收回手,后退两步,“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一股无名火伴着酸意从心底升起,说不清是失望,是烦躁,还是愤怒。 大晚上跑来找他,还以为她终于幡然醒悟,来寻求他的庇护,没想到,她只是想利用他让裴景修后悔。 裴砚知咬了咬牙,靠在门上,没有立刻走开。 门外悄无声息,穗和似乎也还没有离开。 两人隔着一扇门,无声地较着劲儿,像是在等谁先忍耐不住。 半晌,还是裴砚知败下阵来,心浮气躁地将房门重新打开。 “你还不走……”他厉声喝斥,下一刻,却看到穗和无声无息地躺倒在门外,乌发铺了一地,像一具没了呼吸的尸体。 裴砚知吃了一惊,单膝点地,将穗和从地上捞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穗和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滚烫的体温穿透单薄的衣料烙在他胸膛,似要将他灼伤。 裴砚知用手心在她额头试了试,眉头紧紧皱起,扬声唤阿信:“阿信,快来!” 穗和被他的声音惊动,感知到他温暖的怀抱,双手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身子直往他怀里贴,想要尽可能多的汲取一些温暖。 穗和被他的声音惊动,感知到他温暖的怀抱,双手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身子直往他怀里贴,想要尽可能多的汲取一些温暖。 “爹爹,好冷……”她在他怀里带着哭腔呓语,“你是来接我的吗,我想你想的好苦……” 裴砚知身子一僵,强行将她从怀里拽出来:“看好了,我不是你爹。” 穗和迷茫的眼睛含泪看向他,随即又抱着他放声大哭:“哥哥,你终于来了,我不想在这里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裴砚知:“……” 行吧! 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裴砚知。 难道在她心里,他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既然如此,为何受了委屈又第一时间来找他? “大人,出什么事了?”阿信端着蜡烛从隔壁走出来。 烛光映出门前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阿信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不是说再也不管娘子了吗,怎么大半夜把人从西院偷过来了? 堂堂左都御史,大半夜去偷人,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裴砚知没空解释,吩咐道:“她在发高烧,你去请大夫来,要快。” “啊?哦!”阿信立刻紧张起来,放下烛台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对裴砚知说,“大人,如果烧得厉害,用酒擦拭额头,颈部,腋窝,腿窝等部位可以起到降温的作用。” “知道了,你快去,若门房问起,就说我胃病犯了。”裴砚知说道,径直抱起穗和往房里走去。 房间昏暗,借着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床的位置。 裴砚知摸索着走过去,把穗和放在床上。 正要起身去点灯,脖子又被穗和抱住:“哥哥,别走,哥哥,我怕……” 尽管知道她叫的应该是她亲哥哥,可是,当女孩子酥软的手臂如藤蔓绕过脖颈,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时,那一声接一声的“哥哥”听在裴砚知耳中还是变了味道,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腔调哄道:“乖,哥哥不走,哥哥就在这里陪着你。” 第62章 修长手指解开了她的衣扣 穗和在裴砚知的耐心抚慰下,终于松开了抱住他脖子的手,躺在床上发出沉重的呼吸。 裴砚知直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后腰,去桌边摸到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烛光映照出女孩子烧到通红的小脸,干渴使她不断地伸出粉嫩的舌头去舔嘴唇,舔得那樱红双唇更加娇艳动人。 裴砚知气息紊乱,强迫自己忽略那危险的诱惑,倒了一杯温水,拿汤匙喂给她喝。 穗和在极度的干渴中尝到清凉的甘露,仿佛沙漠里跋涉的旅人找到了水源,小嘴微张着,贪婪地想要索求更多。 裴砚知一勺一勺地喂她,直到整杯水都见底,穗和才因为体力不支,停止了索取。 “哥哥,好冷,我好冷……”她又唤他,纤细的身子颤抖着缩成一团。 裴砚知拿了两床被子给她盖上,可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深更半夜的,阿信去请大夫还不知几时能回,裴砚知担心她这样下去会不会烧出什么好歹。 想起阿信临走前告诉他可以用酒降温,他又有些犹豫。 如果单单只是擦拭额头倒还好说,腋窝和腿窝那样隐秘的地方,他一个男人如何下手? 要是雀儿那丫头在就好了,可这个时候,他断不能留下穗和再去叫雀儿。 眼看着穗和的脸越烧越红,呼吸也沉重得吓人。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用阿信的法子试一试。 事从权宜,救人要紧,规矩什么的只能暂且不去管它。 裴砚知就这样说服了自己,拿来一坛酒,倒进铜盆兑了些温水,用帕子浸湿,开始给穗和擦拭。 他先擦了额头和颈部,略微迟疑后,修长的手指解开了穗和胸前的衣扣。 粉色的莲花肚兜,饱满的曲线,雪一样晃眼的肌肤齐齐映入眼帘,使他呼吸骤然停滞,心跳却越发猛烈。 他忙将眼睛闭起,摸索着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他以为只要不看,就可以让自己不受影响,然而,视觉陷入黑暗之后,触觉却变得异常敏感。 手掌下滚烫的肌肤如凝脂一般细滑柔嫩,每一次触碰,都是对一个正常男人最大的挑战。 裴砚知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身体因着极力的克制而微微颤抖。 他将帕子重新在酒水中浸过,摸索着向下,探到女孩子瘦而紧实的腿。 他光洁的额头因着紧张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紧闭的双眼下长睫毛频频抖动,仿佛正在度情劫的僧人,成佛的意念和体内的欲望做着殊死搏斗。 而手掌中那具玲珑又滚烫的躯体,便是欲望幻化出的女妖,用来考验他的佛心坚定与否。 整个过程漫长又煎熬,当他来来回回把阿信说的那几处地方擦拭了三四遍之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穗和的体温似乎真的下降了一些。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阿信引着大夫向这边走来。 裴砚知忙将穗和的衣衫扣好,重新用被子给她盖上。 阿信走到珠帘前,向里唤他:“大人,大夫来了。” “进来吧!”裴砚知面无表情地说道,用脚将铜盆推到了床底下。 可惜,欲盖弥彰的做法掩盖不住屋里的酒味,大夫走到床前,直接问道:“已经用酒擦过了吗?” 裴砚知“嗯”了一声,用不动声色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大夫在床前坐下,先是用手试了穗和的体温,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把过脉之后才道:“这姑娘的病不单单是感染风寒,心情郁结才是大问题,我先给她服用退热的丸药,再开一个方子为她调理,两者结合方能见效。” 他这么一说,裴砚知和阿信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能当着大夫的面说出来。 阿信道了谢,等大夫开了方子,将人送出去,酬谢了丰厚的诊金,叮嘱他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裴大人犯了胃病。 穗和一直昏睡着,虽然体温有所下降,人却始终没醒。 阿信去抓药煎药,裴砚知只得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守着她。 为了方便大夫看诊,屋里多点了几支蜡烛,光线比之前亮了许多,女孩子潮红的脸颊,浓密的长睫,樱红的嘴唇,起伏的胸口,以及散乱在枕上的乌发,全都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乱人心神。 裴砚知闭上眼,摘下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慢慢拨弄,极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他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他心智成熟,冷静自持,强大的内心足够抵挡许多诱惑。 他正在走的是一条很危险的路,路上阻碍重重,荆棘密布,他不能心软,不能松懈,不能有牵挂,不能有软肋。 父母亲人是生来便有的,他无法舍弃,老师和师弟师妹,是他的责任,他也不能割舍。 除此之外,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任何人,他也没有义务为谁的人生负责。 这样想着,他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就那样靠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信终于端着煮好的汤药走进来,轻声唤他:“大人,药煎好了。” 裴砚知睁开眼,起身站到一旁,让阿信叫穗和起来喝药。 阿信连叫了几声,穗和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汤匙喂到嘴边,也没有任何反应,黑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到耳后,弄湿了枕头。 阿信很为难,转头看向裴砚知:“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裴砚知沉着脸,走到床头坐下,将穗和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压在她额头,一手捏开她的嘴,示意阿信往里灌。 阿信惊得瞪大眼睛,还没开始腹诽,就被裴砚知一记眼刀吓了回去:“动作快点,脑子里别想些有的没的。” 阿信怀疑他会读心术,不敢再胡思乱想,盛了一勺药汤倒进穗和嘴里。 然而还是没用,药汤进了嘴,穗和却不知道往下咽,很快又从嘴角流出来,顺着脖子蜿蜒向下。 阿信不好意思看,忙将视线挪开。 裴砚知无奈,又将穗和放回到床上,伸手拿过阿信手里的药碗,吩咐道:“你先出去。” “为什么?”阿信一脸懵懂地问。 可惜裴砚知没打算向他解释,语气不耐道:“叫你去你就去!” 阿信只得退出去,心里想着,两个人喂都喂不进去,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怎么喂。 第63章 哥哥,我还要 床上,穗和仍安静地睡着,虚弱的样子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裴砚知眼里流露出一丝怜悯,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又放下药碗,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朝她俯下身去。 苦涩的药汁在两人口齿间弥漫,穗和迷迷糊糊,并不觉得苦,反倒因着口渴,吃力地昂起头,想要索求更多。 裴砚知便又喝了一口,再喂给她。 一碗药喂完,穗和仍不满足,忍不住伸出舌尖去舔舐,舔不到,就伸手抱住了裴砚知的脖子,滚烫又柔软的唇贴上来,口中胡乱呢喃:“还要,我还要……” 裴砚知脑子嗡的一声,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他偏过头,躲开那两片让他血液倒流的樱唇,用严厉的语气命令道:“别闹。” 穗和神智不清,并不像平时那样怕他,滚烫的小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一连声地喊:“哥哥,还要……” 裴砚知呼吸急促,喉结不停滚动,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生变化。 女孩子一声接一声的哥哥让他也跟着恍惚起来,不明白她到底是在叫自己的哥哥,还是在叫他。 她知道他是谁吗? 他捧着她的脸,迫使她停止无意识的引诱,在她耳边低声问:“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 穗和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半,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冷峻的脸若隐若现。 “小叔……”她叫了一声,突然抱着他大哭起来,“为什么不要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一声小叔传入耳中,裴砚知怔怔一刻,心里那隐隐约约的别扭与酸涩,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是他。 “好了,不哭了,没有不要你。”他柔声说道,“你病了,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穗和还在哭,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裴砚知只好任她搂着,小声拍哄着,直到她哭累了渐渐睡去。 裴砚知叹口气,将她的手拿下来,放进被子里盖好,直起酸痛的腰坐回到椅子上。 平时瞧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子,怎么病起来竟这么缠人? 还好把阿信赶走了,否则…… 裴砚知抿了抿唇,嘴里还是苦涩的药味。 他起身倒了杯水漱口,想着把阿信叫回来守着穗和,人已经走到珠帘前,又折返回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这姑娘烧糊涂了不认人,别回头再缠上阿信。 还是他自己来吧! 折腾了大半夜,他也是精疲力尽,就那么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阿信在耳边叫:“大人,大人……” 裴砚知猛地惊醒,睁眼一看,已是天光大亮。 还好今天不用上早朝。 他暗自庆幸,第一时间向床上看去。 床上,穗和还安静睡着,两颊潮红消散,显出几分高烧退后的苍白,额头和两鬓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看来是烧退了。 裴砚知放下心来,对阿信说:“去煎药吧!” 阿信说:“已经煎好了,小的就是过来看看娘子醒没醒。” “去端过来吧,我叫醒她。”裴砚知说道。 阿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裴砚知又盯着穗和看了一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帮她把那些碎发拨开。 然而,手指刚碰到穗和的脸,穗和就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 穗和眨眨眼,随即想起昨晚自己引诱裴砚知未遂的事,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怯怯地唤了声:“大人。” 裴砚知也很慌,为了掩饰,收回手冷冷道:“既然醒了,就赶紧走吧!” 穗和见他如此冷漠,心中更加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昨晚就不该一时冲动前来向他求助。 他肯定认为主动送上门的她很低贱,很不堪吧? 是的,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她真是脑子烧坏了,才会妄图从他这里得到庇护。 他可是铁石心肠的裴砚知,他若真能被美色迷惑,也不会得到一个禁欲佛子的称号了。 世人都说我佛慈悲,其实佛是最无情的。 佛只会冷眼看着世人在红尘里受尽苦难,何曾真正向谁伸出过援手? 佛若当真慈悲,父亲也不会那样枉死,人间也不会有那些苦难。 也罢,既然男人靠不住,神佛靠不住,从今往后,她便只能靠自己了。 穗和咬咬牙,费力撑起虚弱的身子下了床。 “是我冒犯了,请大人见谅,大人不必对我避如蛇蝎,今后我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你……我……”裴砚知想拦住她,又放不下姿态,犹豫间,穗和已经穿上鞋,对他福身一礼,径直向外走去。 裴砚知不禁有点气恼。 自己照顾了她一晚上,说她一句,她就这么大反应吗? 恰好这时,阿信端着药走了进来。 裴砚知更加尴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阿信见穗和走出来,忙问她:“娘子要去哪里?” “回西院。”穗和忍着泪道,“冒昧打扰你们,实在抱歉。” 阿信愣住,转头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沉着脸不说话,阿信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只得道:“娘子先把药喝了再走吧!” “不用了,你快些服侍大人用饭上值吧!”穗和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出了门径直沿回廊走开。 阿信叹口气,心里堵得慌。 大人好狠的心,娘子还病着呢,好歹让娘子病好了再走呀! …… 西院里,裴景修正陪着宋妙莲在阎氏房里给阎氏敬新妇茶,雀儿却贸然冲了进去。 “郎君,不好了,娘子不见了。” 第64章 穗和不要裴景修了 宋妙莲刚把茶盏从清雪手里接过来,闻言手一顿,立刻看向裴景修。 裴景修已然变了脸色,上前两步问雀儿:“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 雀儿道:“娘子昨晚发着高烧被清茶姐姐叫去给大娘子送水,奴婢说要禀报郎君帮她请大夫,她说郎君新婚大喜,不让奴婢惊动你,只喝了一碗姜汤就睡下了,谁知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 裴景修心口蓦地一疼,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原来昨晚穗和去洞房送水时,是发着高烧的。 她怎么这么傻,清茶叫她去她就去,便是去了,见到他之后,为何不告诉他呢? 他昨晚隔着床幔不见她,是怕见了尴尬,可如果知道她病了,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叫人给她请大夫的。 她生着病,又亲眼看到了他和宋妙莲的洞房,会不会受到刺激,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思及此,裴景修慌了神,迈步向外走去。 “夫君要去哪里?”宋妙莲在后面叫住了他。 裴景修略一停顿,没有回头:“我去找穗和。” “我要是不让你去呢?”宋妙莲强势道。 裴景修回头看了宋妙莲一眼,耐着性子道:“我很快就回来。” “不行!”宋妙莲大声道,“夫君是来陪我敬茶的,我茶还没敬完,夫君就要为了一个粗使丫头丢下我和婆婆不管吗?” “是啊景修,正事要紧,找人的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阎氏唯恐宋妙莲生气,帮着她劝裴景修。 裴景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出了门槛:“人命关天,穗和出了事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母亲略等一等,我找到她就回来。” 他很少这样当众违逆阎氏,眼下当着新媳妇的面不给阎氏面子,让阎氏很是气愤。 宋妙莲更气愤,看着裴景修头也不回的离开,扬手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摔了出去。 “清茶,清雪,收拾东西,我们回国公府。” 阎氏吓了一跳,忙伸手将她拉住,赔笑劝解道:“妙莲,你消消气,也不是多大的事,等会儿景修回来,我让他给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成亲第一天他就敢为了一个粗使丫头下我的脸面,我若就这么算了,未免太窝囊,我是国公小姐,不是任你们随意拿捏的小门小户,我不痛快,大家谁也别想痛快。” 宋妙莲态度生硬地甩开她的手,带着两个丫头扬长而去。 阎氏气得直翻白眼,连声催着裴玉珠快去把裴景修找回来,无论如何,千万拦着宋妙莲不能让她回娘家。 新婚第一天就回娘家,叫外人知道,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安国公和国公夫人那里更是没法交代。 裴玉珠领了母亲的命,慌慌张张去找裴景修。 而此时的裴景修,正在花园里对着一堆灰烬出神。 灰烬早已凉透,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几粒铜扣子散落其中。 裴景修弯腰捡起一粒,手指擦去上面的灰,露出了精美的连理枝花纹。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铜扣子,是他与穗和一起在金陵的针线铺子里买的。 穗和说要绣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嫁衣,将来好风风光光嫁给他。 铺子里那么多的扣子,她独独挑了连理枝花纹的,还红着脸羞答答地给他念了那两句诗。 那时的穗和,真的很美,很美,美到让他想用一生去守护。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穗和的爱,即便娶了宋妙莲,穗和也依然是他想用一生守护的姑娘。 可是现在,穗和却把精心绣了三年的嫁衣烧了。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与他彻底决裂吗? 以前,不管穗和怎么闹,他都不相信穗和会舍得离开他。 此时此刻,对着满地的嫁衣的灰烬,想起穗和昨晚祝他和宋妙莲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他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穗和不要他了。 这一次,穗和真的不要他了。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四下张望,大声叫着穗和的名字,他疯了似的在花园里跑来跑去,扒开每一丛花草查看。 他要找到穗和,他不相信穗和会这样离开他。 雀儿跟在他身后,哭着说:“娘子不在这里,这些地方我都找过了。” 裴景修转头看她,又茫然地看向周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雀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慌喊道:“郎君,娘子不会投湖了吧?”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湖面平静,水波漾漾,上面漂浮着仆人用来捞落叶杂草的小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穗和,真的会为他殉情吗? 不会的,穗和不会的。 穗和看似柔弱,实则内心极其坚韧。 她说过,为了父亲,为了兄长,不管日子如何艰难,只要还有一口气,她都会苟活下去。 况且她已经收到兄长的信,正是对未来充满希冀的时候,更不可能有轻生的念头。 裴景修的目光落在湖心的水榭上,想起自己曾经在那里宴请好友,还因着让穗和给宋二公子斟酒而惹怒了小叔…… 小叔? 裴景修心头一跳,拔腿往东院跑去。 既然穗和不在西院,那她极有可能是去了东院。 是她自己去的,还是小叔将她带走的? 自从那天穗和在垂花门前接他下值被小叔看到后,小叔就没再见过她,应该不可能半夜跑到西院来将人带走。 所以,如果是穗和自己去的,她去干什么? 去向小叔求助吗? 对他心灰意冷,想另寻出路吗? 她会不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小叔? 如果小叔知道她是沈念安,一切就全完了。 裴景修越想越心惊,向着东院发足狂奔。 他是温润如玉的状元郎,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格外注重自己的仪态修养,绝不会让自己有慌张失措的一面。 然而此刻,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在穗和向小叔说出真相之前把人带回来。 晚一步,事情可能就会失控。 如果小叔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穗和,不要说,千万不要说…… 第65章 小叔要带穗和去哪里 东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裴景修忽地想起,他有婚假不用上值,但小叔还是要上值的。 这个时辰,小叔应该已经走了。 他心下一喜,疾步向裴砚知的卧房走去。 小叔不在的话,他还是有把握说服穗和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迟钝了,早在小叔第一次让穗和睡在自己床上时,他就该想到小叔对穗和的心思不一般。 否则的话,以小叔那种性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睡在自己床上? 他在门前停下,做了一个深呼吸,伸手推开了房门。 他都已经想好了看到穗和的第一眼要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然而,等他进了内室,却发现小叔床上并没有穗和的身影。 穗和不在这里? 裴景修愣住,片刻后,冲出来,又去隔壁几个房间寻找,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穗和真的不在这里。 那她去了哪里? 有没有可能,小叔怕他又像前两次那样把穗和带走,所以赶在他前面把穗和带出府了? 可小叔是去上值的,把穗和带出去,要放在哪里? 他总不能把穗和带去都察院吧? 不,不可能,小叔就算再荒唐,也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举动。 可是,他肖想侄媳,还不够荒唐吗,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裴景修这样想着,撒腿就往大门口跑。 大门外,裴砚知正要上马车,裴景修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声道:“小叔且慢!” 裴砚知闻声回头,停下动作,目光冷沉地看向他。 府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也都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裴景修一口气跑过来,站定在裴砚知面前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了往日的谦恭和顺服:“小叔要带穗和去哪里?” 裴砚知的眉眼陡然变得凛冽,冷峻的脸庞笼上一层寒霜:“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摄人的强大气场在四周弥漫开来,裴景修心下一惊,方觉自己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他稳了稳心神,眼中锋芒收敛,躬身道:“小叔见谅,侄儿的意思是,穗和身份特殊,不宜与小叔一起出门。” 裴砚知沉着脸,目光如炬将他上下扫了一眼:“你怀疑她在我车上?” 裴景修见他八风不动,神色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不禁有些迟疑。 但他不能就此放弃,硬着头皮道:“侄儿一大早发现穗和不见了,两边院子全都找过,现在,唯有,唯有……” “唯有本官的马车没找过,是吗?”裴砚知替他说出口。 裴景修听他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本官,就知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说,裴砚知已经伸手撩开了车帘。 马车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穗和的身影。 裴景修脑子嗡的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没能找到穗和,还激怒了小叔,这下要如何收场? “小叔……”他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试图向裴砚知解释。 裴砚知却抢先道:“请问裴翰林,本官可以走了吗?” 裴景修的冷汗都下来了,正要下跪请罪,雀儿从里面跑了出来:“郎君,娘子找到了。” 裴景修蓦然回头,震惊道:“在哪儿找到的?” 雀儿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娘子自己回了下人房,奴婢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她清早醒来睡不着,在府里四处转了转。” 裴景修不信这话,疑惑道:“怎么可能,府里我们明明找遍了。” 雀儿说:“或许我们在别处找的时候,娘子就已经回房了,我们只顾着在外面找,忘了回房去看看。” 裴景修张口结舌,愣在当场。 雀儿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一听说穗和不见了,就开始在外面找,根本没想到要去穗和房里看一眼。 现在怎么办? 他误会了小叔,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该如何向小叔解释? 裴砚知显然没打算要他解释,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和他多说,冷着脸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出发。 马车辚辚远去,裴景修还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此时此刻,他心里就是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偏偏这时裴玉珠又找了过来,对他说:“嫂子闹着要回娘家,母亲让你快些回去劝一劝。” 裴景修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暂时收起别的心思,转身往府里走去。 雀儿跟在他身旁,小声问:“郎君,你不去看娘子吗?” 裴景修愣了下,不禁左右为难,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去看宋妙莲,还是先去看穗和。 最终,裴景修还是觉得先劝住宋妙莲更为要紧,便对雀儿说:“你先去照顾穗和,让她别再乱跑,我回头再去看她。” “是。”雀儿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回了下人房。 穗和在房里听到动静,吃力地坐了起来。 雀儿关了门,快步走到床前,喘着粗气道:“娘子,你真是太神了,你怎么知道郎君会去拦截大人的马车?” 第66章 她也要学着做一个骗子了 “他真去了,他都说了什么?”穗和靠在床头,脸上身上都被汗湿了。 刚刚为了不被人看到,她绕了小路回来,身子太虚,走出一身的汗。 “说什么没听清,反正两人脸色都不好看。”雀儿拍着心口道,“还好我及时赶到,万一叔侄两个在外面打起来,可就成京城一大奇闻了。” 穗和也松了口气,又觉得雀儿说得太夸张。 她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 早晨裴砚知看她的眼神,明晃晃地写着无可救药。 他肯定觉得这样的她很没骨气,很不值得同情吧? 他是不是以为她心里还放不下裴景修,根本不可能和裴景修断干净? 穗和苦笑。 根据她以往的种种表现,裴砚知不相信她也是应该的。 但她自己心里清楚,从烧掉嫁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过去决别。 做了三年痴梦的沈穗和,是时候醒过来了。 “雀儿,劳烦你帮我打些水来,我想清洗一下换身衣裳。”她对雀儿说道。 雀儿爽快答应:“娘子不要跟我客气,我伺候你是应该的。” “傻丫头,哪有什么应该,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下人。”穗和说到这里又特地提醒她,“以后不要叫我娘子了,让人听见,你又要挨打。” 雀儿想到宋妙莲凶神恶煞的样子,缩了缩脖子:“那我以后叫你穗和姐姐吧?” “好。”穗和点点头,笑着催她快去。 雀儿见她还能笑得出来,一点伤心的迹象都没有,不免多看了她一眼,不敢相信她真的接受了这件事。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样,郎君已经把国公小姐娶进门,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雀儿暗自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 相比雀儿的忧虑,穗和反倒显得格外平静。 她平静地沐浴更衣,平静地坐在镜前梳妆,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然后平静地等着裴景修的到来。 她知道,裴景修一定会来的。 来得早晚,取决于他用多久能哄好宋妙莲。 她也知道,裴景修一定能哄好宋妙莲的。 长了那样一副好皮囊,又张了那样一张抹了蜜的嘴,只要他愿意,没有他哄不好的人。 过去的三年,自己不一直活在他的甜言蜜语里吗? 虽然晚了些,但总算是醒了。 出于这点,她甚至有点感谢宋妙莲,让她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看清了一个人。 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人出现,让宋妙莲也可以看清她一门心思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穗和静静地等着,约摸一个时辰后,裴景修果然来了。 此时已经近中午,下人们都在忙碌,连雀儿也被叫去干活,整个院子只剩穗和一人。 裴景修推门进来,看到穗和穿着一身素雅衣衫坐在窗前。 初夏的阳光穿窗而入,洒在她白皙姣好的脸上,她脸色平静,丝毫没有他想象中悲悲切切,泪痕斑斑的样子。 裴景修一阵心疼。 穗和肯定是在故作坚强,不想让人看出她的悲伤。 他走过去,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像从前那样轻拍她的头以示安慰:“穗和,是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你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不用伪装。” 穗和没让他碰到,起身躲开他的手,对他福身一礼:“奴婢见过郎君,郎君安好。” 裴景修的手架在半空,被她冷淡疏离的话刺得心口一痛:“穗和,别这么说,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你这样与我生分,我会伤心的。” 他说得恳切又悲痛,桃花眼里半是深情半是哀伤,很容易让心软的女孩子沉溺其中。 以前的穗和,从来都抵挡不住他这样的眼神。 好在那是以前,现在的穗和,不会了。 穗和没接他的话,只是平静道:“新婚第一天,郎君不该陪在大娘子身边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裴景修见她不为所动,不免有些讪讪,又换了关切的语气道:“雀儿说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你好些了没,可要请大夫过来诊治?” “多谢郎君挂念,已经好多了。”穗和平静地回答。 裴景修对她这种平静有点无所适从,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掏出那几粒铜扣子,摊开掌心递到穗和面前。 “那可是你绣了三年的嫁衣,就连扣子都是我们一起选的,你怎么舍得烧掉它?” 穗和觉得他这话问得可笑,唇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不舍得又能怎样,留着嫁给别人时再穿吗?” 裴景修恍惚了一下,感觉她这个表情和小叔出奇的相似。 小叔每每不赞同他的话,就会用这种带着嘲弄的表情看着他,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 他受不了这样的穗和,一把抓住了穗和的肩,冲她喊道:“不许说这样的话,你是我的人,我绝不允许你嫁给别人。” “所以我才把嫁衣烧掉呀!”穗和柔声道,“郎君放心吧,我不嫁你,也不嫁旁人,我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做一个粗使丫头的。” 裴景修眼底的戾气因着她久违的温柔而消散,又因着她自称“粗使丫头”,觉得她委屈又可怜,放缓了语气道: “穗和,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你放心,我不会一直让你做粗使丫头,该是你的,将来我都会给你的。” “好,我相信你。” 穗和顺从点头,继续用温柔的语气和他商量,“我搞砸了大娘子的敬茶礼,惹得太太和大娘子都不痛快,不如我去见一见大娘子,当面给她赔个不是,再让她亲自给我分配一个差事,或许她就能消气了,郎君以为如何?” 她低眉顺眼,柔声细语,又恢复了三年来裴景修最习惯的贤惠模样。 裴景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拉着她的手深情道:“这样岂不委屈了你?” “没关系的。”穗和对他笑了笑,“郎君为了替我父亲翻案而殚精竭虑,我受的这点委屈根本不足挂齿。” 裴景修微怔,目光闪躲了一下,又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我对你的承诺,将来都会一一兑现,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穗和感动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郎君这就带我去见大娘子吧!” 裴景修想起宋妙莲胡搅蛮缠的样子,不禁感叹:“她要是有你一半温柔就好了。” “郎君快别这么说,大娘子是国公小姐,有点脾气再正常不过,她生气也是因为在乎你。”穗和柔声相劝,催着他快走。 裴景修点点头,半推半就地向外走去。 他身形依然挺拔,步调依然潇洒,穗和走在他身旁,却再也没有了心动的感觉。 原来,柔情蜜意真的可以伪装。 原来,她也可以假装温柔。 原来,骗人也不是那么难。 从今往后,她也要学着做一个骗子了。 第67章 把她送到裴大人床上去 宋妙莲虽然已经接受了裴景修的道歉,可新婚头一天就闹成这样,心里到底堵得慌,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别提有多恶心。 正在房里生闷气,清雪进来禀报:“小姐,郎君把那个丫头带来了,说是要给您赔罪。” 宋妙莲颇为意外,看看清雪,又看看站在后面帮自己捏肩的清茶:“给我赔罪,她有这个觉悟吗?” 清茶停下动作,想了想道:“只怕是那狐媚子的手段,想激怒小姐责罚她,好做个可怜样子让郎君心疼,从而离间小姐与郎君的感情。” 宋妙莲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要跟着郎君一起来,小蹄子好深的心机。” 清雪反应慢,愣了愣才道:“这样的话,小姐还见她吗?” “见,怎么不见,我正有气没处撒呢!”宋妙莲冷笑一声,“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作什么妖。” 清雪领命而去,很快就引着裴景修与穗和走了进来。 屋里仍是一片红,大红的喜字还贴在墙上,穗和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心底平静无波。 宋妙莲坐在圆桌前,端着主母的派头打量两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夫君这是唱的哪一出?” 裴景修没说话,看了穗和一眼,温声道:“穗和,你自己和娘子说吧!” “是。”穗和答应一声,低眉顺眼地走到宋妙莲跟前跪下,态度诚恳道,“是我搅扰了太太和大娘子的敬茶礼,惹得大家都不高兴,请大娘子宽宏大量,原谅我这一回,我就是个粗使丫头,不值得大娘子和郎君为我伤了和气。” “你还知道自己是粗使丫头?”宋妙莲瞥了她一眼,傲慢道,“京中多少高门大户,我倒是没见过谁家的粗使丫头在主子面前还自称‘我’的。” 穗和立马改口:“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口误,请大娘子见谅。” 裴景修见宋妙莲一上来就开始挑刺,忍不住替穗和说话:“是啊,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打紧,看在穗和一片诚心,娘子就原谅她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宋妙莲更来气:“我记得夫君早就答应让这丫头改名叫桃花的,既然一个称呼没什么打紧,那就让她改了吧!” 裴景修没想到宋妙莲还记得这事,不禁有些懊恼,下意识看向穗和。 穗和说过,这个名字是她父亲生前为她取的小字,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她会愿意改掉吗? 穗和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捏紧,面上仍装得恭顺:“多谢大娘子赐名,桃花也蛮好听的。” 裴景修记得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顿时尴尬不已,面露羞愧之色。 宋妙莲见穗和这么乖巧,更加认定了她是装可怜博取裴景修的心疼,同时衬托自己的蛮横无理。 但她不在乎,她身为国公小姐,下嫁给裴景修是纡尊降贵,蛮横无理又怎样? 惹恼了她,立时将这狐媚子发卖出去也未尝不可。 穗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如果宋妙莲一气之下把她卖掉,她就可以趁机摆脱裴景修,日后再想办法从新主家那里赎身。 虽然新主家也未必是好人,总好过永远被裴景修这种外表深情内心阴暗的偏执狂掌控。 如果宋妙莲暂时不打算卖她,肯定也会给她安排一个低贱的差事,这样的话,她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倒是比从前的身份更方便出门。 裴景修已经靠不住,她想自己找门路调查当年的事,看有没有办法为父亲翻案。 还有兄长那封信,虽然笔迹和兄长一模一样,但她后来又看了几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裴景修说她家的宅子被一个外地富商匿名买了去,但一直荒废着没有住人,她想寻个机会回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兄长以前的字,也好做个对比。 如果事实证明裴景修是用假书信骗她,她以后再也不会因为兄长的事被他牵制。 穗和这样想着,一双鹿儿眼雾蒙蒙地看向裴景修:“郎君,就依大娘子吧,奴婢真的很喜欢桃花这个名字。” 裴景修更加愧疚,试图向宋妙莲争取。 宋妙莲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听他的,指着门外对穗和说:“既然如此,就罚你去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再去厨房打杂吧!” “是,奴婢多谢大娘子恩典。”穗和没有丝毫犹豫,谢了恩起身向外退去。 “等一下。”裴景修伸手拉住了她,冲宋妙莲不悦道,“让她做杂工也就算了,罚跪是不是太过了,眼下日头正毒,她还病着……” “怎么,夫君心疼了?”宋妙莲的目光落在他抓住穗和胳膊的那只手上,见他抓得那么自然,那么用力,当场黑了脸,拍案而起,“是你自己带她来向我赔罪,既是赔罪,就说明她有罪,我身为一府主母,罚一个罪奴跪两个时辰的权利都没有吗?” “你……”裴景修也想发火,穗和忙冲他摇头,抢先道,“大娘子罚的已经很轻了,郎君不要为我与大娘子伤了和气,国公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裴景修听她提到安国公,满腔的怒火都憋了回去。 穗和掰开他的手,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裴景修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眼底一片阴翳。 宋妙莲心中醋意翻涌,忽地想起裴景修随他小叔去国公府提亲时,自己和母亲说过的话。 那时母亲说裴景修未必是良配,若非有个厉害的小叔,父亲根本看不上他。 而自己却信誓旦旦地对母亲说,裴景修是她见过最真诚最温柔的人,一定可以让自己幸福。 可是,这才新婚第一天,他就已经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面目。 这样的人,真的能给她幸福吗? 会不会是她看走了眼? 可是,那样深情款款,温润如玉的状元郎,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不,她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归根结底,还是穗和惹的祸。 裴砚知那种出了名的禁欲佛子,都被穗和迷的晕头转向,一次又一次出面替她解围,何况是裴景修这种温柔多情之人? 看来穗和是不能留了,等她找个合适的时机,定要将这狐媚子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实在不行,她就想办法把这祸水引到裴砚知床上去。 一旦事成,穗和就是裴砚知的女人了,裴景修还能和自己的小叔抢女人不成? 对,就这么办! 宋妙莲激动地想,二哥哥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定然有那方面的药物,等三日回门,她就悄悄向二哥哥讨一些来。 到时候,裴大人应该会感谢她吧? 第68章 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裴砚知不知道自己正被人如此算计,此时的都察院,全体官吏都在因着他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裴大人今日破天荒地迟到了一回,大家虽然惊讶,也都表示理解。 毕竟昨天是他那状元侄子的大喜之日,或许他一高兴多喝了几杯,第二天就算不来上值也情有可原。 可他来倒是来了,一张脸却比平时还要冷峻,完全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同僚们向他道喜,他也置若罔闻,一进门就直奔刑讯室而去,让人把几个顽固不化不肯招供的犯人挨个提过去审讯。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一上午的时间,几个硬撑了几个月没开口的犯人全都招了供,从审讯室出来时,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却个个吓得面如死灰,抖如筛糠,腿软到架都架不起来。 都察院全体震惊,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在刑讯室外暗中观察。 “怎么回事,裴大人这是阎王爷附体了吗?” “什么阎王爷附体,你忘了吗,裴大人除了是禁欲佛子,还是人间修罗。” “啊对,可是,到底谁惹到这修罗了,让他这般大开杀戒?” “谁知道呢,反正不对劲儿,咱们还是想办法劝一劝吧!” “谁去,你去吗?” “我不行,我怕死。” “那怎么办,要不把陆少卿叫来试试?” “陆少卿和裴大人不是闹掰了吗?” “闹掰了也是曾经的兄弟。” “有道理,快去请陆少卿来。” 立刻有人叫来跑腿的小吏,吩咐快去隔壁大理寺请陆少卿。 陆溪桥来得倒快,向众人了解情况后,又犹豫起来:“裴大人恨我恨得牙痒,你们这个时候叫我来,跟拿刀抹我脖子有什么区别?” 众人忙道:“您可是裴大人的好兄弟,您不管他,他万一发疯审出人命,可是要被人弹劾的。” “是曾经的好兄弟。”陆溪桥强调,忽而一愣,“弹劾不是你们都察院的事吗,你们不说谁知道?” “啊?”众人也是一愣,随即又道,“尽管如此,但少卿您也知道,裴大人平时得罪了太多人,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等他出岔子呢!” 陆溪桥咂咂嘴:“那好吧,半炷香的时间我若还没出来,你们就进去替我收尸。” 于是,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期待中,陆溪桥大义凛然地走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的木桩上绑着一个犯人,裴砚知冷面含威坐在犯人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那犯人吓得失了禁,裤管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裴砚知慢慢回头看去,乌沉沉的瑞凤眼带着凛冽的杀机,惊得陆溪桥激灵打了个寒战。 虽然裴砚知恨他,虽然裴砚知发怒的时候确实很吓人,但像今天这般毁天灭地的怒火,他也只在三年前见过一次。 三年前,裴砚知还不是左都御史,而是和他一样在大理寺供职。 那时他们感情很好,不分彼此,无话不谈。 正因如此,他才是唯一知道裴砚知和沈大学士是师生关系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沈大学士被判斩首时,将从青州赶回的裴砚知用蒙汗药放倒关在了梵音寺。 正因如此,裴砚知才恨透了他,从此与他断情绝义。 但裴砚知像今天这般的怒火,不是在得知老师遇难的消息时爆发的,而是在得知沈大学士的女儿沈念安被充入教坊司,而他去教坊司找人没找到之后,才彻底爆发出来。 那时,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陆溪桥,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只要一想到我曾与你做兄弟,我就后悔到想去死。” 后来,他为了查老师的案子,为了有更便利的身份,就把自己卖给了皇帝,成了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皇帝给了他左都御史的身份,皇帝想惩治谁,他就弹劾谁,不惜一切代价挖出那人的黑料,将人往死里整。 官场是个大染缸,为官的能有几人完全清白,只要他想找,总能找到错处。 也正因如此,他才在禁欲佛子之外,又多了一个人间修罗的恶名。 陆溪桥想起往事,心口阵阵刺痛,不等他开口,裴砚知已经冷冷甩出三个字:“滚出去!” 陆溪桥深吸一口气,逼退眼里的水汽,强行对他嬉皮笑脸:“砚知,太好了,你以前都只和我说一个字,今天却和我说了三个字,你是不是准备原谅我了?” “……”裴砚知眼底怒意更盛,指着门口道,“滚!” 陆溪桥没滚,硬着头皮走到他面前,嘻嘻笑道:“你上次这般愤怒,是因为一个姑娘,这次总不会又因为一个姑娘吧?” 裴砚知心头一震,仿佛着了魔的人突然被唤醒神智。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是用那种可以杀人的目光盯着陆溪桥。 陆溪桥却还是从细微之处感知到了他的变化,走近他小声问:“是念安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闭嘴!”裴砚知沉声道,“别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样子,再不滚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你本来也没对我客气过。”陆溪桥笑着说道,却也点到就止地做出了让步,“那我先出去了,我在外面等你,你悠着点,别真的整出人命。” 裴砚知没有理会,转头看向那个犯人:“还要继续吗?” 犯人顿时惊恐摇头:“不不不,不要,我招,我全招……” 陆溪桥走出去,又把刑讯室的门关上。 外面众人正翘首以盼,见他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全都松了口气。 “陆少卿,大人他怎么样了?” “没事,就正常审讯,大家不用担心。”陆溪桥压压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四下张望着问道,“裴大人的小厮在哪,能不能把人找来,我有话问他。” 阿信很快被找了过来,陆少卿带他去了裴砚知的公房,关上门盘问他裴砚知近日可有什么反常。 阿信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陆溪桥急的催他:“你家大人都快疯了,你还在这里吞吞吐吐,再不说,我也不管了。” 阿信只得道:“大人其他事上还好,没什么异常,唯独在穗和娘子的事上,有些反常。” “穗和娘子?”陆溪桥略一沉吟,“是之前在长公主的香料铺子被国公小姐刁难的那个吗?” 阿信点头:“正是。” 陆溪桥道:“那你快说,把他们的事原原本本都说给我听,看看我能不能找出症结所在。” 第69章 她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阿信还是有些顾虑,毕竟这是自己大人的私密,万一让大人知道他告诉了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命。 可陆溪桥催得急,情况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他斟酌再三,挑了两件在他看来有代表性的事件说了。 一件是裴砚知踹门救穗和的事,一件是昨晚的事。 虽然只说了两件,已经足够让陆溪桥震撼,若非阿信亲口所讲,打死他他都不相信裴砚知会做出这种事。 那可是裴砚知呀! 那可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二十六七岁还打光棍的裴砚知呀! 他居然会对一个姑娘又搂又抱,还让人睡在自己床上。 陆溪桥咂咂嘴,对阿信道:“你家大人呀,怕是老房子要着火了。” 阿信似懂非懂,挠着头皮问他:“陆大人此言何意?” “这你都不懂?”陆溪桥解释道,“俗话说得好,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法救,你家大人呀,也快烧起来了。” “啊?”阿信虽然还是没完全领悟,一听大人着火还没救就急了,“那怎么办,陆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家大人呀,快想办法把火给他泼灭呀!” “……”陆溪桥无语地看他,突然问,“阿义怎么还不回来?” 阿信愣住,傻傻道:“这个时候,大人怎么问起他?” “因为他比你有脑子。”陆溪桥嫌弃道。 阿信张张嘴,又没法反驳,索性认了:“小的是没脑子,所以才请大人想办法给我家大人灭火呀!” 陆溪桥摊摊手:“瞧你家大人这架势,怕不是三味真火,想灭可没那么容易哦。” 阿信更急了,还要接着求他,房门一响,裴砚知裹挟着一身戾气走了进来。 看到阿信和陆溪桥,裴砚知眸光一转,刀子般扫向阿信:“你和他说了什么?” 阿信吓得恨不能把头缩进肚子里,看了陆溪桥一眼,怯怯道:“没,没说什么。” “当真?” “当真,陆大人问小的,小的什么都没说。” “你最好没说。”裴砚知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阿信战战兢兢退了出去,大热天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房门关上,裴砚知看了眼装模作样坐在他书案后面的陆溪桥。 陆溪桥连忙起身,用自己的袍袖擦了擦椅子,露出狗腿的谄笑:“裴大人审案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裴砚知不理会他的殷勤,负手道:“有个疑犯所涉案情重大,明日我会奏请陛下三司会审,你回去的时候顺道把卷宗带一份给刑部尚书,让他先做做功课,免得明日在朝堂上耽误时间。” “……”陆溪桥眨了眨眼,认真看他,“不是吧,别告诉我你真的在审案子。” “不然呢?”裴砚知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玩忽职守,到处乱窜?” 陆溪桥:“我哪有,我明明是被你的部下请来搭救你的。” “不需要。”裴砚知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陆大人请回吧!” 陆溪桥赖着不肯走,试探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情感方面的问题不妨和我说说,你人缘这么坏,也没什么朋友,别自己憋出个好歹。” 裴砚知已然不耐烦:“本官孤身一人,有什么情感问题,再不走,别怪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陆溪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孤身一人也是情感问题,谁家好端端的正常成年男人会孤身一人,禁欲虽然是好事,但是吧,禁得太过,也会被反噬的,好比那干柴一旦遇着烈火,就一发不可收拾……” 裴砚知:“滚!” 虽然他还是没个好脸,陆溪桥却知道他的情绪已经稳定,有心想问问那个穗和娘子的事,又怕这个时候问会连累到阿信受罚,便决定先缓一缓再问。 反正他已经弄清楚裴砚知的反常大抵是和那姑娘有关,剩下的不过就两个选择,劝他接纳那个姑娘,或者劝他远离那个姑娘。 看在裴大人年近三十不知情爱滋味的份上,他更倾向于前者,但前提是,裴大人自己先要过了和侄子抢女人的心理关。 话说,有没有可能,他的怒火正是因为他过不了这一关? 他意识到自己对侄子的女人动了心,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伦理道德却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他才压抑,自责,自我怀疑,自己瞧不起自己…… 嘶! 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对策,说什么也要拉兄弟一把。 陆溪桥打定主意,不再和裴砚知纠缠,拿了卷宗告辞而去。 裴砚知的无名火也发泄的差不多了,独自在房间出了半天神,散衙的时间一到,便坐上马车回了家。 西院里,穗和拖着未愈的身子在太阳下跪了两个时辰,终因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裴景修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维护只会让宋妙莲越发变本加厉,便叫了两个婆子将穗和抬回了下人房,吩咐雀儿好生照料。 穗和醒来后,没哭没闹,也没说什么,只让雀儿把她从东院带回的药煎了来喝。 她膝盖红肿破皮,触目惊心,雀儿给她擦药,她从头到尾都没皱一下眉头,也没掉一滴眼泪。 雀儿大为惊奇,总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是穗和,又不像穗和。 那感觉就像一截枯木,搭眼一瞅看不出什么,仔细一瞅,却能看到干裂的树皮下冒出了新芽。 雀儿没读过书,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她只知道,娘子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裴景修一整天哄完这个哄那个,还要盘算着该怎样向裴砚知赔礼道歉,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新婚的快乐是半点都没感受到。 听闻裴砚知从都察院回来,他又忙不迭的去了东院求见,得到的却只有两个字——不见。 裴景修很是沮丧。 这就是他为了前程,辜负了穗和,违逆了小叔,挖空心思换来的好姻缘吗?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样到底值不值? 裴景修走后,阿信服侍裴砚知用晚饭,随口把从婆子那里听来的闲话告诉他:“娘子今天被大娘子罚跪了两个时辰,人都昏厥了。” 裴砚知刚夹起一筷子菜,闻言手一抖,菜蔬掉回了盘子里。 他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又夹了起来。 阿信又道:“大娘子让娘子去厨房做杂工,还给她改名叫桃花。” 裴砚知的手又是一抖,刚夹起的菜又掉了。 “就你长嘴了是吗?”他面露愠色,“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阿信吓得心肝一颤,忙跪下请罪:“是小的多嘴了,请大人恕罪。” “出去!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她!”裴砚知冷斥道。 阿信应是,手脚发软地退到门外。 裴砚知对着桌上的菜肴,却再也没有胃口。 眼前蓦地闪过一双雾蒙蒙的鹿儿眼,怯怯的语调唤他:小叔,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她好像很看重自己的名字,头一次开口求他,就是为了不改名字。 那天他原本要问她姓什么的,后来被阎氏打断了。 所以,她到底姓什么? 她说她受重伤忘了自己是谁,为何又对这个名字格外珍惜? 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她会为了保住这个名字再来求他吗? 如果她来了,他该如何应对? 第70章 等着穗和来敲门 裴砚知思绪辗转,想了很多很多。 甚至因着穗和有可能再来敲他的门,在床上睁着眼睛等了半夜。 只可惜,直到四更过后阿信叫他起床上朝,穗和也没有出现。 裴砚知心里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落,临走时,频频转头看向月亮门的方向。 门里门外安安静静,除了葱茏的花木,什么也没有。 她真的不来了吗? 她真的甘愿改叫桃花吗? 她真打算就那样逆来顺受吗? 她是不是罚跪伤了膝盖,不能走路了? 裴大人眼睛一亮,很快就认定了最后一个猜想,穗和肯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没来东院的。 如果她真的在乎那个名字,今晚或者明晚,说不定就会来求他。 “等会儿我去上朝,你抽空去药铺买些伤药送回来。”他对阿信吩咐道。 阿信吃了一惊:“大人受伤了,伤哪儿了,怎么伤的,让小的瞧瞧严不严重?” 裴砚知一记眼刀子杀过去,吓得他立马闭了嘴。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恍然大悟:“啊,哦,好的,小的明白了。” 裴砚知无语到了极点,多一个字都懒得和他说,甩袖大步而去。 天光大亮后,裴景修和宋妙莲也起了床,今日是新妇三日回门的日子,他要陪宋妙莲回国公府。 昨晚临睡前,为免宋妙莲回家后向安国公夫妇告状,他不得不强打精神与之恩爱了两回。 直到宋妙莲被他哄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地答应他不会和父母说起今天的事,他才算放下心来。 夫妻二人收拾停当,带上礼物坐着马车去往国公府。 休养了一夜的穗和,则去了厨房做事。 国公夫人思女心切,老早就打发人在门外迎候。 进了府,见了面,行了礼,国公夫人让安国公父子三人在厅堂陪新姑爷喝茶,自个迫不及待地拉着女儿去了内室。 “乖女儿,想死娘了,快跟娘说说,这几日在那边过得可还好,景修对你怎么样,你们两个和不和谐?” 宋妙莲红着脸,羞答答点了点头:“母亲放心,景修他对我很好,我们……也挺好的。” “这就好,这就好。”国公夫人欢喜道,“有些话虽然羞人,但男人那方面的能力是最最重要的,因为这个关系到你们以后的子嗣绵延,娘必须问清楚了才能放心。” 宋妙莲的脸更红了,双手捂脸做娇羞状。 国公夫人又道:“他们家虽然人口简单,下人也不多,但你也要防着个别有野心的狐媚子,在你诞下头胎之前,绝对不能让景修收房纳妾。” “我知道。”宋妙莲笑着说,“母亲放心吧,新婚夜我已经让他发过誓,他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人,什么通房姨娘平妻全都不许有。” 国公夫人也笑:“傻丫头,男人在床上的誓言,多数是当不得真的,就算他许诺了你,你也不能放松警惕,但凡发现一点苗头,就要及时给他掐灭,否则就会像你爹现在这样,我想管都管不住了。” 宋妙莲点点头,把母亲的话记在心上。 国公夫人忽而想起之前在裴府看到的那个美貌的小丫鬟,便顺口问了一句:“他们家有个丫头好像叫穗和,天生一副祸水样,你也要小心提防。” 宋妙莲愣了下,随即笑道:“母亲放心,那丫头我已经给她改名叫桃花,打发到厨房做杂工了。” 她答应了裴景修不会拿穗和的事向父母告状,因此也就没和国公夫人细说。 不过一个卑贱丫头而已,根本不值得母亲出手,她自己就料理了。 国公夫人也没把穗和放在心上,甚至因着之前那个仆妇说穗和的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而觉得膈应,不想浪费口舌谈论她。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贴心话,才携手回到前厅。 安国公见夫人神色欢喜,便知女儿在婆家没受委屈,夫妻生活也没问题,对裴景修的态度又和蔼了几分。 “给陛下做侍讲的张翰林即将调任礼部,我寻思着让你顶了这个缺,日常在陛下面前多走动,只要能让陛下欣赏你,晋升都会比别人快,你小叔当年就是这样一路高升的。” 裴景修意外又惊喜,忙躬身道:“多谢岳父大人为小婿谋划,小婿一切谨遵岳父大人安排。” “一家人,无须客气。”安国公说,“我只有妙莲一个女儿,便是为了她的荣光,也得给你谋个好前程,我可不想我女儿出门被人看低了。” “是啊是啊,父亲为了妹妹,连我这个长子都不管了。”宋云澜笑着打趣,“我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呢,难道胜任不了侍讲一职,奈何父亲偏心,我也只能眼睁睁被妹夫比下去了。” 一家人都笑起来,就连向来严肃的安国公也笑着拿手指点了点宋云澜:“多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 笑声中,裴景修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觉得这门亲事还是值得的。 念头刚起,安国公却又道:“我有一事想找你小叔帮忙,奈何他总不肯见我,你今晚回去替我给他打个招呼,看能不能约个时间和我见一面。” 裴景修微怔,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小叔不肯见国公爷,同样也不肯见他呀! 他的脸面也没比国公爷大到哪里去。 可是,国公爷对他的仕途如此上心,又是头一回开口请他帮忙,他除了硬着头皮答应,还能怎么办? 大不了,回家之后他放下脸面去向小叔负荆请罪。 小叔虽然白纸黑字写下断绝书,可他们到底是血缘至亲,他不相信小叔会真的狠心与他一刀两断。 然而,这一次,他却高估了自己在裴砚知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裴砚知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决心。 从国公府回来后,一连三日,他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去东院求见裴砚知,却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 没有任何理由,每次拒绝的话都只有两个字—— 不见! 裴景修为此很是发愁,宋妙莲趁机给他出主意:“听说穗和那丫头的厨艺甚合小叔口味,何不让她给小叔做顿饭,替你好好哄哄小叔?” 第71章 她的乖顺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不行。”裴景修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这是我和小叔之间的事,没必要让一个丫头从中周旋,那样反倒显得更没诚意。” “诚意?”宋妙莲撇嘴不屑,“说不定在小叔看来,让那丫头出面才是你最大的诚意!” 裴景修心中无名火起,隐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妙莲知道他不喜欢听,偏要戳他心窝子:“你不觉得小叔对那丫头格外不同吗,我总共没见过小叔几面,每次见他,他都在为那个丫头解围,你可别告诉我这都是巧合。” 裴景修张张嘴,却无言以对。 小叔对穗和的态度,本就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没人提起时,他还能刻意忽略,假装没有察觉。 可宋妙莲偏要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让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不禁有些恼怒,嗓门也随之拔高:“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休要在这里捕风捉影。” “行,不用我操心是吧,我还懒得管呢,我倒要看看,你单凭自己能不能取得小叔的谅解,裴景修,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位小叔,连我爹都要忌惮三分,否则也不会让你帮忙约他,还有你在京中结交的人脉,人家多半也是看你小叔的面子,否则谁会在意你一个从六品的小翰林?” 宋妙莲说完,甩袖子进了内室,把裴景修一个人晾在外间。 裴景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他与小叔年纪相差不多,因为小叔太过优秀,他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被拿来和小叔比较。 日常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看你小叔,再看看你自己,同样是裴家儿郎,你连你小叔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了”。 就连母亲也拿小叔来教育他,“你小叔中了状元,你祖母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你将来要是不给我考个状元回来,就别认我这个娘。” 可是现在,他终于中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娶了国公小姐,却还是活在小叔的阴影下,被小叔压得抬不起头。 从六品到正二品,他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达到小叔的高度并超越他? 裴景修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抹阴郁。 他知道宋妙莲的话是对的,他也知道,在他还没有超越小叔之前,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和小叔搞好关系。 所以,他真的还要借助穗和去讨好小叔吗? 穗和在小叔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这份量,能超过那张白纸黑字的断绝书吗? 裴景修思前想后,还是去了厨房找穗和。 最后一次。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利用穗和去讨好小叔,以后再也不会了。 然而,当他去到厨房后,并没有在那里看到穗和,厨房的人告诉他,穗和出门采买去了。 裴景修心下一惊,本能的觉得不对。 三年来,穗和在他的教导下一直恪守女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想出个门,也会先问过他的意思。 可是现在,她居然独自一人出去采买? “谁让她去的,厨房没别人了吗,为何要让她出去采买?”裴景修沉下脸,十分不悦地看向众人。 厨房的管事见他神情不对,忙站出来道:“回家主的话,是桃花姑娘自己要去的,桃花姑娘干活勤快,但凡有跑腿的活,她总是抢着去,我见她机灵又能干,还会写字记帐,也就由她去了。” 裴景修听了管事的解释,神情非但没有缓和,眉头反倒皱得更紧:“她何时出去的,何时能回?” “吃过午饭就出去了,买的是晚饭要用的东西,算着时间,也快回了。”管事的说道。 裴景修盯着他看了两眼,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再让她出府采买。” 管事的不明就里,连连点头应声。 裴景修不再多言,离开厨房,径直去了大门口。 在门口等了约摸一刻钟,便见穗和拎着几个纸包从远处走来。 几日不见,穗和像是又瘦了些,身上穿着厨房统一的灰蓝色粗布衣裙,明明是除了耐脏一无是处的衣服,却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裴景修强忍着上前抓住她质问她的冲动,站在门前等着她走过来。 他背对着太阳,整个人都笼罩在光影里,穗和走到近前才看清是他,吓得心脏突突跳了几下,下意识压了压藏在怀里的信,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问道:“郎君在这里做什么?” 裴景修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盯着她反问:“你去哪儿了?” 穗和提了提手上的纸包,说:“厨房缺了些食材,我正好想出来走走,就向管事讨了这差事。” 裴景修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率先向内走去:“你跟我来。” 穗和不知他意欲何为,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着应对之策。 两人默不作声地绕过影壁,裴景修叫住一个小厮,让他把穗和买的东西送去厨房,随后领着穗和去了他在前院的书房。 穗和很害怕,又不敢不去,出了两手心的汗。 裴景修把书房门关上,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我再三和你说过,你身份特殊,轻易不要出门,免得被人认出来,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往外跑,我的话你全都当成耳旁风了是吗?” 穗和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感觉不像是知道自己去了那个地方后该有的反应。 因着拿不准,便假装害怕,什么也没说,只拿一双鹿儿眼怯生生地看着他。 裴景修以为她被震住,紧接着又道:“女诫女训你都抄过多少遍了,女儿家最基本的德行都记不住吗,谁家的好姑娘总想着往外跑,老老实实待在后宅才是女人的本份,这些你也忘了吗?” 穗和摇摇头,说了三个字:“我没忘。” “没忘就好。”裴景修有事求她,便也见好就收,“我已经和管事说过,让他不要再派给你外出采买的差事,以后你就安生待在府里,别再出门了,知道吗?” 穗和点点头,又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她这么乖顺,裴景修虽然很满意,又觉得她的乖顺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顿了顿又道:“你很久没给小叔做饭了吧?” 穗和听他突然提起裴砚知,不知他是何用意,迟疑着回他:“是很久了。” 裴景修便顺着她的话说:“那你等下好好做几个小叔爱吃的菜,我陪你一起去给小叔送去。” 穗和像是明白了什么,试探道:“郎君有事要求小叔?” 裴景修被她戳破心思,笑容变得尴尬:“不是我,是安国公有事请小叔帮忙,让我和小叔约个时间,奈何小叔不肯见我……” “所以就要我去吗?”穗和也笑,笑里带了些许嘲讽,“你不是说小叔是个很危险的人,让我离他远一些吗?” 第72章 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 裴景修越发尴尬,伸手握住穗和的肩,试图用温柔的眼波感化她:“穗和,我这次确实是迫不得已,安国公头一回向我开口,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穗和没有立刻答应,又问他:“你怎知我去就一定能成?” 裴景修虽然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小叔对你不同旁人,你说的话他能听进去。” 是吗? 穗和自嘲一笑。 “那是以前,东院现在已经有厨子了。” “再好的厨子也比不上你。”裴景修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无地自容。 穗和又笑,讽刺的意味更浓:“既然郎君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再做一次,但我有个条件。” 裴景修很意外。 穗和比以前真的变了不少,居然还会和他讲条件了。 “什么条件,你说。”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穗和说,“我近来胸中憋闷,常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偶尔出去走走,看看热闹的市井,看看外面的景致,感觉就会轻松一些,所以,郎君能不能不要限制我出门?” 裴景修轻轻皱了下眉,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才说了让她以后在府里老实待着,她就提了这么个条件。 难道刚刚的乖顺只是他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而是穗和多了些心机。 刚刚答应的痛快,是怕他生气。 这会子又改口,是知道他有求于她,就趁机为自己争取利益。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想要出门呢,真的只是想去外面散散心吗? “我不是不想让你出门,而是怕你出门遇到危险。”他笑着对穗和说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独自出门是很危险的,何况你身份特殊,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 “我可以戴着幂篱,街上好多女孩子都这样。”穗和恳切道,“我不会给郎君招惹麻烦的,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我心里的苦闷郎君难道不清楚吗,我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再这样下去,只怕活不到郎君飞黄腾达我就去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裴景修顿时心疼不已,又觉得自己着实亏欠了她,便点头道:“别哭,别哭,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吗?” 穗和惊喜又感激,泪珠还挂在脸上,笑容却在眼角眉梢绽放。 裴景修已经很久没看到她笑,此时一见,身子都软了半边,伸手帮她擦泪,柔声道:“但你不要走太远,偶尔在附近转转就好,切不可让人看到你的脸。” 穗和认真点头:“好,都听郎君的。” 一瞬间,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穗和又回来了。 裴景修稍觉安慰,轻拍她的头:“去给小叔准备饭菜吧,我保证,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晚上,裴砚知下值回来,裴景修已经带着穗和在东院回廊下等他。 穗和拎着两个食盒,饭菜的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是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裴砚知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目光沉沉落在两人身上。 裴景修迎上去躬身施礼,“小叔回来了,侄儿让穗和烧了几样您爱吃的菜……” “我有厨子。”裴砚知不等他说完,便越过他往前走去,“阿信,送客。” 阿信从惊诧中回过神,忙应了一声,对裴景修道:“景修少爷,请回吧!” 裴景修好不容易见到人,自然不能就此回去,悄悄给穗和使了个眼色。 “大人。”穗和唤了一声,对即将走开的裴砚知说道,“大人不想见郎君,好歹把饭菜吃了吧,我精心准备了几个时辰,都是大人最爱吃的。” 裴砚知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仰头看着他,温婉的眉眼被暮色晕染,樱唇娇艳欲滴,脖颈细白如雪,削瘦的锁骨在轻薄的夏衫下若隐若现…… 那晚的亲吻与迷乱如潮水般袭来,裴砚知喉结滚动,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佛珠。 “进来吧!”他终是松了口,率先向房里走去。 裴景修心中暗喜,忙也跟上。 裴砚知后背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沉声道:“外面候着。” 裴景修尴尬不已,只得又停下。 阿信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跟着进了屋,把灯点上,让穗和摆饭,自己打了水给裴砚知洗手。 裴砚知洗了手,在桌前落座,冷眼看着穗和动作轻柔地帮他装饭盛汤,再亲自把汤碗递到他面前。 “天气热了,做了清热败火的凉瓜汤,大人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语气还和从前一样柔和,带着些小心翼翼。 裴砚知什么话也没说,接过汤慢慢喝。 穗和也不再说话,默默地用公筷给他布菜。 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没有任何交流。 穗和见裴砚知放下筷子,递上湿帕给他擦拭,又倒了水给他漱口。 裴砚知享受着她的服侍,直到她忙完,才慢悠悠开口道:“你为景修而来,还是为自己而来?” 穗和低眉顺眼道:“奴婢只是下人,一切听主子的吩咐行事。” “……”裴砚知噎了下,眯了眯眼,摆手示意阿信出去。 裴景修在门外等得心急如焚,见阿信出来,忙上前问道:“可是小叔叫我?” “不是,是大人要和娘子单独说话,让小的回避。”阿信见他就有气,故意拿话刺他,“没那么快,少爷耐心等着便是。” 什么叫没那么快? 裴景修听着不是滋味:“男女有别,什么话非得关上门单独说?” “哈。”阿信笑起来,“少爷这么在意,为何还要亲自送娘子过来?” 裴景修狠狠噎住,脸上像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烧起来。 好在天色已晚,脸红也看不清,只是心里实在窝火,憋得胸口生疼。 可他再怎么气也不敢直接闯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等着。 房里,裴砚知起身与穗和相对而立,过分优越的身高对穗和形成俯瞰的姿态。 灯影将他身影无限放大,巨大的阴影把穗和完全笼罩其中。 “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允许你向我提一个要求。”他语气平和地说道,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然而,穗和却摇了摇头,用一种看淡生死的语气说:“多谢大人,奴婢没有要求。” 裴砚知突然有点想发火,却又极力忍耐,一字一顿道:“你确定?” 第73章 被自己的叔叔送上一顶绿帽 “确定。”穗和平静道,“奴婢答应了大人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您,奴婢会遵守承诺。” “……”裴砚知咬牙,下颌线绷出凌厉的轮廓,“你不想改回原来的名字吗?” 穗和摇头:“做下人的,名字只是个代号,家主叫着顺口就行。” 裴砚知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被那种无力感气得眼尾泛红,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穗和仍然没动。 裴砚知又道:“你不怕本官欺负你吗?” “不会的,奴婢这般不堪的人,入不了大人的眼。” “谁说的?”裴砚知眸色暗了暗,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穗和大惊,终于不能再淡定,偏头想要躲开。 裴砚知抬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将她紧紧压进怀里,属于男人的霸道力度强势闯入口齿。 穗和呜呜了两声,双手抵在他胸膛试图将他推开。 奈何双方力量悬殊,她的力道对于高大健壮的男人来说,无异于小猫在心口抓挠。 偏生裴景修和阿信就在门外,她还不能喊。 她已经不在乎裴景修的看法,她只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又怕这样会激怒他,将她再度软禁起来。 裴砚知虽然强势,其实动作很生涩,弄得她嘴唇也疼,舌头也疼。 穗和忍不住想哭,受惊小鹿般的眸子包着两汪泪,要掉不掉的在眼眶里打转,让人既想怜惜她,又想揉碎她。 房里只剩下唇舌交缠声和喘息声。 直到穗和快要窒息的时候,裴砚知才终于松开了她。 男人冷峻的脸上染了些许潮红,眼底也是红的,仿佛被情欲煎熬的兽。 许久,他才蓦地一惊,像从梦中惊醒一般,不敢置信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再看穗和的唇,又红又肿,似要滴出血来。 裴砚知不能接受失控的自己,试图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他伸出大手,帮穗和整理了头发,拇指拭去她腮边的泪,从她红肿的唇上拂过,又将她衣衫抚平,把碗碟收进食盒里递给她,嗓音低沉道:“你去吧,让景修进来。” 穗和接过食盒,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眼底幽深如千年寒潭,根本无法窥见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穗和想不通这个失控的长吻因何而起,抿了抿唇,拎着食盒告退出去,对等在门外的裴景修道:“郎君进去吧,小叔答应见你了。” 裴景修的视线从她身上脸上细细扫过一遍,最后落在她紧抿的唇上。 穗和神色如常,头发没乱,衣裳也整齐,除了抿唇的动作显露出她的紧张,别的没有任何异样。 可不知为何,裴景修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总觉得她的整齐是刻意收拾过的。 刚刚在里面,她和小叔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怀疑的种子落地生根,在裴景修心里迅速发芽疯长,让他几欲抓狂。 “郎君快去呀!”穗和若无其事地催促他。 裴景修强压心底翻滚的醋意,迈步走了进去。 饭桌已经收拾干净,裴砚知坐在那里品茶,见裴景修进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说吧,什么事非要见我?” 裴景修脱口道:“穗和方才都和小叔说了什么?” 裴砚知放下茶盏,乌沉沉的瑞凤眼多了一抹晦暗不明的意味:“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在服侍我。” 服侍他? 是哪种服侍? 怎么服侍的? 裴景修心中警铃大作,险些失控。 裴砚知站起身,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你确定要浪费在一个丫头身上吗?” 裴景修见他一副要送客的架势,忙将来意说明:“安国公有事想见小叔,让我帮忙和小叔约个时间会面,不知小叔几时方便?” 裴砚知没忍住,嗤笑出声:“所以,你用那丫头来讨好我,是想用我来讨好你岳父,不愧是状元郎,打得一手好算盘。” 裴景修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涨红着脸说道:“岳父大人头一回向我开口,我实在推脱不了,还望小叔行个方便。” “他堂堂国公爷,领着五军都督的职务,手握兵权,又得皇上器重,有什么事是他凭自己的人脉办不成的,还要求到我这里来?” 裴砚知说到这,目光灼灼与裴景修对视:“你觉得他求我的事会是小事吗,你有没有想过那或许是对我不利的事?” 裴景修被他问得冷汗都下来了,嗫嚅着说道:“我们两家已经结亲,国公爷应该不会害小叔的。” “不是我们,是你。”裴砚知厉声道,“我当日白纸黑字与你写下契约,你和你母亲都签了字画了押的,从你成亲那天起,我们便两清了,不要再妄想我会帮你。” 裴景修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当日签那契约,都是母亲一时糊涂,侄子怕她寻短见,才不得已而为之,小叔与我是血脉至亲,岂能因着一纸契约就此断绝?” 裴砚知冷眼看着他,心里猜想着他的诚惶诚恐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不叫起,裴景修也不敢起,老老实实跪着。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裴砚知突然开口道:“好好的名字,为何改叫桃花?” 裴景修有瞬间的错愕,接着才反应过来小叔是在问穗和改名字的事。 自己和他说了这么多,他关心的却是穗和的名字。 先前他还在想,穗和在小叔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现在看来,分量还挺重。 裴景修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 前些日子他在翰林院听同僚们闲谈,说某位官员为了升职,把自己美貌的妾室送给了顶头上司。 当时他还跟着同僚们嘲笑了那位官员几句,可是眼下的他,和那位官员又有什么区别? 他为了讨好小叔,一进府就迫不及待地让穗和照顾小叔的饮食起居,还好小叔不近女色,否则他头上早就绿了。 做侄子的,被自己的叔叔送上一顶绿帽,该是什么感受? 这事简直不能想,只是稍微想一想他就忍不住要发狂。 他咬了咬牙,面上仍是一副谦卑的样子:“名字是妙莲改的,她不光改了穗和的名字,另外几个丫头的名字也改了,她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刚进门想立个威罢了。” 裴砚知冷眼听他狡辩,轻嗤一声:“别的丫头也都罚跪了吗?” 第74章 把穗和的名字改回来 话说到这份上,裴景修再迟钝也明白小叔是在替穗和打抱不平了。 倘若不是对穗和有意,一个丫头的名字何至于惊动他这二品大员亲自过问? 方才他还提醒自己不要为了一个丫头浪费时间,现在呢? 现在到底是谁在为一个丫头浪费时间? 裴景修压了压心底翻腾的醋意,勉强笑道:“罚跪的事,确实是穗和受委屈了,小叔放心,我等会儿回去就和妙莲说,让她把穗和的名字改回来。” 裴砚知脸色稍缓了些,抬手道:“起来吧!” 裴景修道了谢,站起身来,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小叔可有空见一见安国公?” 裴砚知沉声不悦:“怎么,你以为本官在拿一个丫头和你讲条件?” “不,不是,小叔误会了,侄儿没这么想。”裴景修恳切道,“侄儿实在是岳父面前不好推托,才勉强答应他的,小叔哪怕和他见一面喝杯茶就走,也算是侄儿兑现了承诺,至于要不要帮他的忙,小叔自个决定就是。” “如此说来,你倒是个看重承诺之人。”裴砚知意味不明道,“你对别人的承诺,都会兑现吗?” “……” 裴景修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不禁脸上发烫,讪讪道:“侄儿总会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好一个尽力而为。 裴砚知倦懒摆手:“你去吧,明日上午本官自己去见安国公,别的你就不要管了。” 裴景修大喜,连声道谢:“多谢小叔,多谢小叔。” 裴砚知不耐烦听他客套,再次摆手让他出去:“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自不量力地承诺别人,也不要再替任何人约我,丢了面子,别怪我没提醒你。” 裴景修恭敬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原以为穗和会在外面等他,阿信却说,他一进去,穗和就走了。 裴景修有些不爽,感觉穗和是在躲避他。 以前穗和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和他待在一起。 现在居然连一刻都不愿等他。 她走这么快做什么? 是不想和他同路,还是心虚不敢面对他? 方才她和小叔在房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到底都干了什么? 小叔突然提到改名的事,难不成是穗和求他的? 用什么求的? 莫不是色诱? 裴景修脑子嗡的一声,加快脚步向西院走去。 不行,他必须立刻马上见到穗和,他要问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回到西院,正要往厨房去,清雪在半道截住了他:“郎君,大娘子叫你。” 裴景修无奈,只好随她过去,这一去,就被宋妙莲留在房里,再也没能出来。 穗和收拾完厨房,没急着回去休息,装了一碗剩饭剩菜去喂阿黄。 阿黄不挑食,剩饭剩菜也吃得很香。 穗和抱膝坐在它对面,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比它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今天下午自己还钻了一回狗洞。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回自己家竟要从狗洞里钻进去。 三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腐朽的大门,斑驳的院墙,门前断头的石狮,无一不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扒着门缝往里看,似乎又看到了父亲血溅三尺,嫂嫂触柱而亡的惨烈画面。 年幼的侄子哭得撕心裂肺,兄长双眼滴血,仰天嘶吼,却唤不回父亲与妻子的性命。 她被几个差役拖着往教坊司去,莫大的屈辱下,她也想像嫂嫂那样一头撞死。 哥哥嘶哑的声音一直叫她:“念安,念安,一定要活着,无论怎样艰难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我和稚儿只有你了……” 稚儿是侄子的乳名,家破时,他正值天真烂漫的年岁,远赴北疆的上千里路程,也不知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穗和心如刀绞,却不敢在门前停留,含泪绕到后门,从墙根下的狗洞钻去,才坐在长满杂草的院子里失声痛哭。 她哭了一阵子,不敢耽误时间,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踩着满地杂草找到了兄长的书房。 兄长酷爱收集名人字画,只是那些字画当年抄家时已经被席卷一空。 偌大的书房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屋的蛛网,和散落一地的纸张。 纸张都已陈旧泛黄,看在她眼里,却比世间所有的名人字画还要珍贵。 她没有时间伤怀,匆匆捡了几张字迹清晰的,吹去上面的灰尘,和裴景修给她的那封信装在一起,就急急忙忙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她担心出来的太久会被裴景修发现,以至于连父亲的书房和她自己的闺房都没去看一眼。 结果紧赶慢赶,还是被裴景修发现了。 幸好裴景修想利用她讨好小叔,否则肯定要对她严加盘问的。 此时此刻,兄长的信和那几张纸还在她怀里,她早已迫不及待想拿出来对比,又怕裴景修从东院回来还会来找她,所以只能先忍着。 她看着阿黄把一大碗饭全都吃完,连碗底都舔得一干二净。 之后,她又和阿黄玩了好半天,直到整个西院都渐渐安静下来,裴景修也没有来找她。 她猜想,裴景修应该是被宋妙莲缠住,不会再出来了,这才带着阿黄一起回了下人房。 “阿黄,你在外面守着,有人来就大声叫。” 她把阿黄留在门外,自己进了屋。 雀儿给她留了灯,自己却已经在呼呼大睡。 穗和又谨慎地等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醒来,才从怀里掏出信封,把几张纸都摊在桌上,借着灯光比对笔迹。 那封信上的笔迹,确实和兄长一般无二,但穗和经过再三对比,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兄长的字落笔重,同样的笔画写得更沉稳大气,更遒劲有力。 裴景修给她的信,落笔稍微轻一些,虽然也写出了沉稳大气的感觉,但为了刻意模仿,少了点自如,多了点拘谨,单独看确实看不出异常,有原笔迹做对比时,就能发现端倪。 穗和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自己的猜想得到验证时,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裴景修从始至终都在骗她。 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往北疆押送罪犯的官员,他也没有拜托人家给兄长送信。 一品斋的点心,小侄子也没吃到,他只是买了一些回来给她吃,还骗她说小侄子吃到的和她吃到的一样甜。 穗和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什么飞鸽传书,安国公世子多方周旋,都是在骗她,或许安国公世子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也从不曾与他结盟。 裴景修,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穗和心痛到不能呼吸,却又从那满腔的恨意里感到一种释怀。 裴景修救了她,又骗了她,恩怨相抵,爱恨两清,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现在,她只想知道,是什么人把兄长的笔迹模仿得如此真假难辨,是裴景修自己,还是另有他人? 不管是谁,想要模仿,首先得找到兄长本人的字作为参照,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的兄长的字? 莫非也曾和她一样偷偷溜进府里寻找? 大门上的封条还在,对方是怎么进去的,总不会也是从狗洞钻进去的吧? 还有那个买下她家宅子的神秘富商,既然买了,为何却不入住,任由宅子荒废下去?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75章 去他娘的贞操! 裴景修累了半夜才哄的宋妙莲松口,答应将穗和的名字改回来。 次日一早,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下人房,邀功似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穗和。 他已经准备好了帮穗和擦眼泪,顺便再说些甜言蜜语,好让穗和对他死心塌地。 然而,穗和并没有如他期待中那般感激涕零,只是淡淡道:“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要紧的,郎君费心了。” 裴景修噎住,眼中的深情变成了尴尬,讪讪地去拉穗和的手:“穗和,你还在为这句话耿耿于怀是吗,你相信我,这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当时……” “没关系的。”穗和打断他的解释,“耿耿于怀的是郎君,不是我,一个名字而已,真的影响不到我。” 裴景修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在他没注意到的某个瞬间,已经悄然发生了转变。 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他,竟然开始想办法讨好穗和。 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穗和,竟然开始对他爱搭不理。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对劲! 莫非症结是在小叔那里? 裴景修不禁冷了脸,沉声道:“昨晚你和小叔在房里到底做了什么?” 穗和心头一跳,那个被她刻意丢开,想都不敢想的画面瞬间又闪现在眼前。 那样一个冷漠的,无情的,恪守礼教的刻板男人,竟然会突然强吻她,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也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以至于当时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按照裴景修以前教她的贞操观,身为一个良家女子,突然被男人这样羞辱,她应该恼,应该恨,应该以死明志。 可事后想想,她除了羞涩,慌乱,似乎并不怎么恨。 她被人强吻了,却不恨那人,她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可是,如果被男人吻一下就是不正经,那些逛花楼的男人,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那些休妻另娶的男人,又算什么? 凭什么贞操只约束女人,而不约束男人? 去他娘的贞操! 我就不遵守了,那又怎样? 穗和平生第一次骂了脏话,双拳在袖中攥紧,勇敢地抬头与裴景修对视,内心的波涛汹涌全都掩盖在蝶翼般的长睫之后。 “什么也没做,就是服侍小叔用饭。”她镇定地说道,鹿儿眼澄澈又无辜,像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水晶。 裴景修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睛和神情中发现破绽。 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姑娘,十五岁前一直生活在父兄的羽翼之下,天真到不食人间烟火。 十五岁后,她就跟了他,全身心地依赖他,信任他,听他的教导,以他为天,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谎话。 所以,如果她撒谎,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裴景修看了半天,最终确信,穗和说的都是真的,穗和没有对他撒谎。 即便如此,他还是郑重地警告了她:“如果小叔和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要及时告诉我,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讨好他,你也不要再私下和他有任何接触,知道吗?” “知道了。”穗和顺从地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看吧,骗人真的不难。 只要在撒谎的时候真诚地凝视对方的眼睛就行了。 裴景修如此多疑,还不是被她骗过了。 自以为是的男人,其实很好骗的。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裴景修婚假结束,要去上值,没有时间与穗和多说,见她表现正常,态度顺服,就放心地走了。 为了稳住穗和,临走又说,穗和写给兄长的信已经用国公府的飞鸽送往北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收到兄长的回信。 他说得那样认真,煞有介事,没有任何破绽。 穗和将他当作学习撒谎的老师,用心观摩他的表情,而后向他道谢:“郎君对我这么好,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傻姑娘,又说傻话。”裴景修微笑看她,“你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穗和羞涩低头:“郎君快走吧,别迟到了。” 裴景修拍拍她的头,依依不舍的离开。 穗和目送他远去,已经没有心痛的感觉。 原来只要对一个人没了期待,就可以百毒不侵。 哭过痛过之后,回头再看,心里只剩下四个字—— 也就那样。 那个曾让你死去活来的人,其实也就那样。 只是当时迷了眼,没有看清而已。 裴景修走后,穗和仍然去厨房做事。 宋妙莲得知裴景修去见过穗和,气的又摔了一个茶碗。 那个下贱的狐媚子,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竟让裴家叔侄两个都为她牵肠挂肚? 难怪连母亲都要特意提醒自己留意她,原来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角儿。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宋妙莲找出回门那天向二哥哥宋昭阳要来的合欢散,计划一番之后,带着两个丫头去了阎氏那边。 阎氏正在吃早饭,边吃边和裴玉珠絮叨:“别人家的媳妇一日三餐伺候婆母用饭,你哥娶这媳妇倒好,一到饭点就不见人,甚至巴不得我这当婆婆的伺候她。” “那又怎样?”裴玉珠说,“我哥娶她是为了她的家世,又不是为了给母亲娶一个使唤丫头,否则的话,跟娶穗和有什么区别?” “……”阎氏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连喝了两大口粥才顺下去,指着她骂道,“你可真是我亲闺女!” 恰好这时,宋妙莲领着两个丫头走了进来。 阎氏看到她,立刻又堆起满脸的笑:“妙莲,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早饭还没吃吧,我让玉珠给你拿碗筷。” 裴玉珠震惊于母亲变脸的功夫,自个也迎上去给宋妙莲见礼,又忙着去给她拿碗筷。 “妹妹别忙了,我用过早饭来的。”宋妙莲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有事要和婆母商量。” 阎氏眼睛一亮:“可是我拜托你帮玉珠找婆家的事有眉目了?” 裴玉珠顿时羞红了脸,目光却殷切地盯着宋妙莲。 她看中了大理寺少卿陆溪桥,缠了母亲许久,母亲才答应让嫂子先帮她打听打听。 希望嫂子带来的是好消息。 宋妙莲看着母女二人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摆了摆手:“让母亲和妹妹失望了,那个陆少卿眼界实在高,我托人说了几回,人家理都不理,听说他和小叔是好兄弟,母亲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让小叔出马岂不更好?” 母女二人一听事情没办成,都很失落。 阎氏叹口气:“别提你小叔了,他是不会管的。” “为什么?”宋妙莲故作不知,“我和夫君的婚事不就是小叔操持的吗?” 阎氏面露尴尬之色,含糊道:“这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言语不慎惹恼了他,我们一气之下签了个契约,说好景修成亲之后他就不再管西院的事,大家各过各的。” 宋妙莲转着眼珠,好言相劝:“小叔位极人臣,本该是景修最好的助力,咱们可不能因着一时气话当真与他生了嫌隙。” 阎氏摊手:“我也不想的,可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宋妙莲趁机道:“我有个主意,我嫁进来这么多天,咱们全家还没吃过团圆饭,不如今晚我叫厨房做一桌好菜,请小叔来西院聚一聚,有什么话大家当面说开,以后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如此可好?” 阎氏见她说得恳切,一时犹豫起来。 怕她打什么别的主意,又怕裴砚知不领情,到头来白张罗一场。 裴玉珠没她这么多顾虑,为着自己的婚事,连声说嫂子想得周到,催着阎氏快些答应。 阎氏被她缠不过,到底点了头:“那好吧,为了家人和睦,我这个做长嫂的,就舍了老脸再向他低一次头,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来。” “没事,到时候我让穗和去请他,他肯定会来的。”宋妙莲胸有成竹地说道。 阎氏没想到她也知道裴砚知对穗和与众不同,脸色变了几变,最终什么也没说。 到了晚上,宋妙莲果然让厨房做了一桌席面,打发穗和去东院请裴砚知。 穗和昨晚才被裴砚知强吻过,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和他见面。 可宋妙莲发了话,她又不能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往东院去。 她直觉宋妙莲没安好心,一时又猜不出她在算计什么,为防万一,还叫了雀儿和阿黄与她同行。 第76章 他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软肋 到了东院,裴砚知刚好下值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屋。 看到两人一狗出现在院子里,裴砚知和阿信都有点发愣。 穗和抿了抿唇,上前行礼:“大太太和大娘子设宴请大人去西院一聚,请大人务必赏脸。” 裴砚知眉心微蹙,探究的目光落在她樱花般娇嫩的唇上,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 他知道自己昨晚挺粗暴的,唯恐弄伤了她的唇,今天在衙门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正想着回来寻个什么由头打发阿信去看一看,不承想她自个送上门来了。 阎氏和宋妙莲设宴请他,想必不是什么好事,特地让穗和来请,其意不言而喻。 因为别人请不动他,所以让穗和来。 他对穗和的不同,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吗? 在他自己还浑浑噩噩的时候,别人已经开始拿穗和来攻克他了吗? 这和有些大臣想接近皇帝就先去讨好某个妃子有什么区别? 他们认定了穗和在他眼里是特殊的,所以才会将穗和当成捷径。 长此以往,他岂非也会变成扬州那个靠小妾贪赃枉法的官员? 裴砚知这么一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警醒起来。 身为左都御史,他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软肋。 有了软肋,就会成为被别人掌控的把柄。 他要做的事本就危险重重,断不能因着一根肋骨而坏了全局。 思及此,他板起脸,冷冷回了一句“不去”,越过穗和向房里走去。 穗和反倒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还是猜不透宋妙莲打的什么鬼主意,但直觉告诉她,今晚必定不会平安。 她宁愿被宋妙莲责罚,也不想再和裴砚知有过多接触。 因此,她没有争取说服裴砚知的机会,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进了房间。 “照顾好你家大人,让他尽量别出门。”她对一旁傻傻看戏的阿信叮嘱了一句,然后就带着雀儿和阿黄离开。 雀儿急了:“姐姐,你就这样走了吗,请不到大人,大娘子会责罚你的。” “嘘!”穗和制止她,让她不要乱说。 可阿信已经听到,等两人走后,忙不迭地进了屋,把穗和的话和雀儿的话都告诉了裴砚知。 “大人,我咋觉得哪里怪怪的,穗和娘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她没能完成任务,不会真的被大娘子责罚吧,上回就跪到昏厥了呢……” “闭嘴,与你何干!”裴砚知厉声打断了他,指着门口让他出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 阿信闭了嘴,弯腰退了出去。 裴砚知甩手进了内室,脱下身上的官服,拉开柜门找衣服换。 衣柜里还挂着穗和自制的香包,淡淡的檀木香气,让心里的烦躁莫名平静下来。 裴砚知扶着柜门,想了很久,取出一件石青色仙鹤纹直裰换上,整理了发髻,迈步向外走去。 阿信守在门外,见他出来,忙问:“大人要用饭还是去书房?” 裴砚知一言不发,径直沿回廊往西走。 阿信愣了愣神,意识到他是往西院去,惊得张大嘴巴。 “大人,娘子说让您尽量别出门……”阿信追上去提醒,话音未落就挨了裴砚知一记眼刀子。 “她的话是圣旨吗?” “……”阿信噎个半死,悻悻地闭了嘴。 穗和先回到西院,宋妙莲见她没请来裴砚知,二话不说,指着门外让她去跪着。 穗和也不争辩,顺从地走到门外跪下。 阎氏看着满满一桌子菜,失望又生气,对宋妙莲抱怨道:“我就说他不会来的,白瞎了咱们忙活半天。” “不急。”宋妙莲笑着安抚她,“小叔是二品大员,有点官架子很正常,等会儿景修回来再去请一回就行了。” 阎氏听闻还要儿子去请,难免有些抵触,裴砚知那冷硬心肠,又是个嘴毒的,景修去了只会被他狠狠羞辱。 宋妙莲却不这么想。 她让穗和跪在外面,就是为了试验叔侄二人。 如果裴景修心疼穗和,肯定会去东院请裴砚知。 如果裴砚知心疼穗和,肯定会来西院走一趟。 她倒要看看,裴家这两个男人能为了一个贱婢做到什么程度。 穗和在外面跪了没多久,裴景修就回来了。 看到穗和跪在院子里,裴景修顿时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悦:“怎么回事,谁让你跪的?” 穗和抬眼望他,委屈道:“大娘子设宴,让奴婢去请小叔过来用饭,奴婢谨记郎君的嘱咐,因此没能完成大娘子交代的任务。” 她说得含糊其辞,又刚好能让裴景修听懂,裴景修交代她远离小叔的话不好让别人知道,自然不能问得太详细。 看着穗和楚楚可怜的样子,裴景修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宋妙莲说:“小叔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不是穗和能应付来的,你就不要再为难穗和了。” 宋妙莲不高兴地垮下脸:“她身为下人,办事不利,挨罚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家团结和睦,早知道这般出力不讨好,我何苦张罗一场,这么好的饭菜,拿去喂狗它还会对我摇摇尾巴呢!” “你……” 裴景修气得脸色铁青,没等发火,就被阎氏拦住。 “妙莲确实一片好心,景修你少说两句,要怪就怪你小叔不识抬举。” “我怎么不识抬举了?”院门外人影一闪,裴砚知阔步走了进来。 第77章 我愿意做大人的解药 背后说人还被人听了去,阎氏顿时尴尬不已,想解释都无从解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裴砚知走到几人跟前站定,视线落在穗和身上,瑞凤眼乌沉沉的,仿佛藏着刀光剑影。 穗和低下头,青丝垂落,露出白生生的后颈,单薄的身子像随时都会晕倒。 裴砚知眯了眯眼,脸色很不好看。 宋妙莲也跟着看了穗和一眼,意味深长道:“看吧,我就说小叔肯定会来的,穗和,还不快起来服侍小叔用饭。” “是。”穗和应了一声,顺从地站起身来。 这样的顺从,不仅裴景修看着扎眼,裴砚知也觉得很不舒服。 宋妙莲将叔侄二人的脸色看在眼里,非但不收敛,反倒催着穗和把人往屋里请:“好生伺候着,伺候不好,就罚你再跪两个时辰。” 裴砚知瞥了她一眼,不想穗和再受罚,主动向屋里走去。 穗和跟着进了屋,端茶倒酒,盛汤布菜,无微不至。 裴景修坐在对面,从眼珠子到五脏六腑都是酸的。 宋妙莲故意把话题往裴玉珠的婚事上引,央着裴砚知给她寻摸一个好人家。 裴砚知以为这就是他们一家子请自己吃饭的目的,心里虽然抵触,警惕性却也放松下来。 穗和之前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没想到竟是为了裴玉珠的婚事。 宋妙莲看起来与裴玉珠并不亲近,怎么突然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说到底还是想找个借口与裴砚知缓和关系,好让裴景修从中得利吧? 裴砚知也想到了这点,当下便直截了当表明了态度:“我说过景修成亲后我不会再管西院的事,国公府的人脉已经足够给玉珠牵一门好亲,以后不要再为此事向我开口。” 阎氏方才说他坏话被他听到,一直不敢插嘴,此时听他说得如此绝情,又忍不住把死去的丈夫搬了出来: “砚知,咱们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你哥死后,两个孩子全靠你了,便是为了让你哥九泉之下安心,玉珠的婚事你也得管呀!” 裴砚知脸色一沉,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景修成亲后,我与兄长的恩情一笔勾销,你们不得再以此要求我做任何事,大嫂这么快就忘了吗?” 阎氏吓一跳,随即又掏出帕子准备抹眼泪。 裴砚知却不给她表演的机会,径直离席,拂袖而去。 宋妙莲忙吩咐穗和:“小叔喝多了,你去送送,把人送到东院再回来。” 裴景修抬手制止:“不用她,我亲自去送。” “你去干什么?”宋妙莲拉住他,“小叔正在气头上,你去只会火上浇油,不如让穗和好生安抚一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是啊哥哥,让穗和去吧,你去不行的。”裴玉珠惦记着自己的亲事,也希望穗和去哄哄小叔。 宋妙莲又补充道:“你还指望小叔与我爹会面呢,惹恼了他又要泡汤。” 裴景修顿时没了脾气,对穗和无奈道:“你去吧,好生把小叔送回去。” 穗和看着他,唇角又勾起那种嘲讽的弧度,什么也没说,默默追了出去。 裴景修的脸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瞬间涨得通红。 穗和到了门外,裴砚知已经走到院门口。 穗和紧走几步追上他,也不说话,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裴砚知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向前走。 天已经黑透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稀疏疏几颗星子。 夜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却让裴砚知的身体莫名燥热起来。 他以为是自己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强忍着没有吭声。 又走了一段路,不仅燥热感越来越强烈,就连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 穗和也以为他不胜酒力,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唯恐他摔倒。 好不容易过了月亮门,穗和松了口气,心里想着把他交给阿信,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谁知阿信却不在,东院的两个婆子也不在,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穗和唤了两声没人回应,只好一路跟着裴砚知进了卧房,想着帮他点上灯再走。 裴砚知腿脚酥软,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穗和眼疾手快,及时出手将他扶住。 两人动作都有点大,裴砚知的手肘猝不及防地碰到了穗和胸前的柔软,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将穗和推开。 “回去!别再跟着我!”他厉声喝斥,跌跌撞撞往内室走去。 穗和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不明白他突然的怒火从何而来。 屋里黑洞洞的,她到底还是不放心,跟进去说道:“我帮大人点了灯再走。” 裴砚知没回答,黑暗中响起粗重的呼吸声。 穗和听着不对劲,边走边问:“大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 裴砚知没有回答,呼吸声越发急促。 穗和摸到斗柜上的火折子把灯点亮,跳跃的火光照出男人酡红的俊颜,双眼迷离泛着被情欲煎熬的血丝,却还在拼命隐忍,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大人……” 穗和去扶他,被他抬手挡开,凉薄的唇说出更凉薄的话语:“走开,别让我再看见你!” 穗和错愕地看着他,直到这时,才想起他是厌恶她的。 她咧了咧嘴,自嘲一笑。 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大人保重,奴婢告退。”她屈膝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裴砚知咬紧牙关,用最后一丝清明目送她离开。 直到她走出内室,他以为终于松了口气,不想却一阵气血上涌,“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穗和闻声回头,见地上红梅点点,裴砚知捂着心口单膝俯跪于地。 “大人,您怎么了?”穗和惊呼一声,折返回来,弯腰去扶他。 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莲花香扑鼻而来,裴砚知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走开,别碰我!”他再次抬手挡住了她,指着门口示意她离开。 穗和很难过,也很生气,冲他大声道:“难道我就这么让大人厌恶吗,厌恶到您宁死都不愿被我碰触?” 裴砚知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嘴角的血迹和额头的汗珠,给他冷峻威严的面容平添几分破碎的美。 “我中了催情的药,你在这里很危险。”他喘息着说道,一张口,又有鲜血从喉间涌出来。 催情药? 穗和愣在当场,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虽未经人事,在教坊司那几天,多少也听人说起过这种药。 据说有些烈性的药,专门用来对付不肯就范的姑娘和小倌,中了药若不及时与人行房,就会筋管爆裂,气血逆流而亡。 可是,如此歹毒的药,裴砚知是怎么中招的? 难不成府里有人要害他? 穗和激灵一下,突然想到了宋妙莲。 对于宋妙莲的反常举动,她猜测了很多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这种。 因为她想不到,宋妙莲一个大家闺秀,公府千金,居然会用这种天下最卑鄙最阴毒的招数。 也许宋妙莲根本不是为了对付裴砚知,而是为了对付她。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药下在她身上呢? 因为她力气小,即便中了毒,也强迫不了别人,而裴砚知中了毒,却可以轻而易举将她拿下,让她想逃都逃不了。 这样一来,她就成了裴砚知的人,就会被裴景修厌弃。 即便不厌弃,裴景修也不敢和小叔抢女人,只能吃个哑巴亏,不情不愿地放手。 穗和想通这些,又气又恨又后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再看裴砚知,已经被情欲煎熬得神智涣散,双目猩红,似乎随时都会筋管爆裂,气血逆流而亡。 穗和咬了咬牙,伸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说道:“大人是受我所累,我愿意做大人的解药。” 第78章 十八年的贞洁就这样交付给他 裴砚知浑身一震,视线不受控制地看向女孩子胸前那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修长的脖颈,如玉的锁骨,掩盖在肚兜下的饱满峰峦,无一不让他血脉喷张。 他曾在那个夜晚用手去感知过那些地方,至今仍记得那绸缎般细腻软滑的触感。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心底的欲念山呼海啸…… “穗和……”他喘息着,哑着嗓子唤她的名字,眼神迷离,口干舌燥。 穗和小脸通红,抓住他那只戴着佛珠的手,压在了自己胸口:“大人,我已经准备好了。” 掌心猝不及防地贴上一团柔软,雪白肌肤被黑色佛珠映衬得更加夺目。 裴砚知最后的理智如雪山崩塌,多年来恪守的道德教条统统被埋进深渊。 什么礼义廉耻,什么戒律清规,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这活色生香的如玉美人儿。 他红着眼睛,将她打横抱起,向那张大床走去。 穗和紧闭双眼,紧张到不能呼吸,感觉到裴砚知将她放在了床上,整个身子压下来。 刚刚那一瞬间,她没有时间考虑,只想着不能眼睁睁看他煎熬而死。 现在,她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十八年的贞洁,如同地下尘封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一旦开启,就再也不能复原,她真的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把自己交托出去吗? 虽然是为了救人,可这救人的代价,会不会太大? 没了贞洁的她,还算是一个好姑娘吗? “你真的想好了?”裴砚知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穗和睁开眼,一下子便望进了他幽深如古井的眼底。 “你是真心愿意,还是想利用我报复景修?”裴砚知又问。 穗和愣了一下,不知怎的,竟觉得这句话像是在哪里听过。 不等她思考,裴砚知已经从她身上翻了下去,咬紧牙关躺倒在床上。 “大人怎么不……” 穗和想问他怎么不继续,实在羞于出口。 裴砚知强忍着百蚁噬心般的欲念,哑声道:“你走吧!” “为什么?”穗和讶然,不敢相信还有人可以在这个时候坚持住。 “因为,你不配!”裴砚知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穗和浑身冰凉,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慢慢坐起身来,看着男人忍到冷汗涔涔的脸,仿佛生吞了一筐黄连,那苦味一直从嘴里苦到了心里。 她不配。 她不配! 她苦笑一声,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像个小丑。 原来在他眼里,她竟是如此的不堪,连做他的解药都不配。 好吧! 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掩上敞开的衣襟,手脚虚浮地下了床,不再有任何犹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这一次,她坚决不会再回头。 裴砚知看着她离开,痛苦地闭上双眼。 不是因为她不配,而是因为,他是裴砚知。 自打踏入官场这条路,他不知遭遇过多少明枪暗箭,也不知经受过多少诱惑,如果他这次放纵自己沉沦,那么以后的每一次,他都不能再全身而退。 长此以往,他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他所不齿的那类人。 所以,他说那句话实在是迫不得已,如果他不那样说,穗和就不会走。 穗和在的每一个瞬间,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不能让自己自暴自弃,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毁了一个姑娘的清白。 这是他生而为人的底线,便是因此死去,也不能打破。 穗和不知裴砚知心中所想,只当他因着那天晚上的事瞧不起自己,满心羞愤地出了门,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裴砚知。 可是,一条回廊还没走到头,她便又停下了脚步。 阿信一直不出现,很显然是被宋妙莲使什么阴招绊住了。 如果这时候自己再头也不回地走掉,裴砚知可能真的会死。 她站在那里,思忖一刻,终是不忍,又转身走了回去。 他冷血,他无情,那是他的事,反正她做不到。 即使遭受过再多苦难,经历过再多伤害,她心里总还是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让她不忍心看无辜之人受难。 今天这事,是宋妙莲用来对付她的,裴砚知就是那个无辜之人。 穗和打定主意,走回裴砚知的房间,找到沐浴用的木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来几桶井水倒在里面,把裴砚知从床上拉了起来。 “大人进去泡着吧,听说这样可以降低药性。” 这一次,裴砚知没有再抗拒她的帮助,在她的搀扶下进了浴桶。 冰凉刺骨的井水漫过全身,身体里的燥热立刻减轻了许多。 裴砚知冷得发抖,脸上酡红渐渐转为惨白。 穗和拿帕子帮他擦掉嘴角的血迹,怕他再冻出个好歹,不敢离开,搬了个小墩子坐在旁边守着他。 屋里很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裴砚知的喘息声也渐渐平稳。 穗和实在太累了,坐着坐着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裴砚知也靠在木桶边缘闭上了眼睛。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穗和突然被一声惊呼惊醒,睁开眼,就看到裴砚知紧闭双目手脚在水里拼命挣扎,满头乌发湿淋淋散落水面,俊美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像是陷在什么噩梦里,怎么都醒不来的样子。 “兄长,兄长……”他连声呼唤,声音都在发抖。 穗和忙跪在浴桶外面,伸手去拍他的脸:“大人,大人,您醒醒……” 裴砚知醒不了,只是惊恐地叫着兄长。 穗和猛地想起,他兄长是为救他溺水身亡,难不成他也像自己梦到父亲遇害的场景一样,时常梦到兄长溺亡的场景? 穗和心一软,在这样一个慌乱的时刻,突然对他有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跪直了身子,扶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一只手轻拍他的肩背,柔声哄他:“不怕,不怕,兄长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裴砚知置身于冰冷的井水中,感知到小小的一点温暖,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侧过身,伸出双臂搂住了穗和的脖子,将自己的头用力埋进她肩窝。 “兄长,是我害了你,我拿命还你……”他肩膀抖动,发出低沉的呜咽。 穗和忍不住流下眼泪,拍着他的头哄他:“不是你的错,你不要钻牛角尖,兄长救你是出于对你的爱,是想你好好活着。”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害母亲没了长子,景修没了父亲,我也没了兄长……”裴砚知哀声哽咽,像一头受伤的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一场意外,没有对错。”穗和说,“如果落水的是兄长,你会不会舍命相救?” “会,我会。”裴砚知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就对了。”穗和说,“你救兄长义无反顾,兄长救你也是如此,因为你们是骨肉血亲,他不会怨你,你也没有错,这个枷锁不该你来背,你明白了吗?” 裴砚知也不知听没听懂,却在她柔声细语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 但他仍然没有松手,湿漉漉的双臂一直紧紧搂着穗和,浸了水的衣袖贴在穗和后背,把穗和的衣服也弄得湿漉漉。 穗和怕他在冷水里泡得太久会伤了身子,正想着要不要把他叫醒,外间的房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大力推开,裴景修一身白色寝衣,面色铁青地闯了进来。 第79章 把我的卖身契还给我 房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裴砚知从噩梦中惊醒,松开穗和坐直了身子。 没等他弄清发生了什么,裴景修已经冲进了内室。 “小叔,我来接穗和……” 他极力压抑怒气的声音骤然响起,又骤然停止,不可思议地看向泡在浴桶里的裴砚知,以及跪坐在浴桶外的穗和。 “你们,这是……”他脸色变了变,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 他在西院,左等右等不见穗和回来,宋妙莲非要拉他回房就寝,见他魂不守舍,就阴阳怪气地说穗和兴许早就在小叔床上睡着了。 起先他就觉得宋妙莲今晚很不对劲,听了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下床不管不顾地来了东院。 一路上,他脑海里都在幻想穗和在小叔身下婉转承欢的画面,想得整个人都要发疯,发狂。 穗和是他的。 他调教了三年,珍藏了三年,自己还未曾享用,怎能就这样便宜了小叔? 但愿他还来得及阻止。 倘若来不及,倘若小叔已经要了穗和,他一定会杀了宋妙莲的。 他发誓,他一定会的。 可是眼下,看着浴桶里浑身湿透,却仍不减威严的小叔,他又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后悔。 小叔竟然没碰穗和。 那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娇软美人摆在他面前,他却选择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压制心中的欲念。 不愧是禁欲佛子,这样的定力,不是谁都能做到。 “小叔……”他嗫嚅着上前,试图解释自己的莽撞。 “滚出去!”裴砚知冷斥一声,幽深眼底满是杀气。 裴景修打了个哆嗦,停下脚步,尴尬地看向穗和,期待着穗和能帮他说句话。 穗和却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 “滚出去!”裴砚知又厉声重复了一遍。 裴景修无奈,只得老老实实退到门外。 穗和这才抬头,去扶裴砚知:“大人快些出来吧,当心泡坏了身子。” “你也出去。”裴砚知拒绝了她的搀扶,语气恢复到惯常的冷漠,仿佛刚刚那个趴在她肩上哭泣的人不是他。 穗和略微一顿,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外走去。 真可笑,人家明明瞧不起她,她却还对人家同病相怜。 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出了门,裴景修正在门外靠墙站着,神情很是沮丧,见穗和出来,小心翼翼道:“小叔怎么样,他没事吧?” 穗和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是来关心他的,还是来捉奸的?” 裴景修噎了下,讪讪道:“穗和,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太担心你……” “担心我,还让我亲自来送?” 裴景修越发尴尬:“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宋妙莲她会打这个主意。” “如果她阴谋得逞,你打算怎么办?”穗和问道,目光灼灼地逼视他。 裴景修咬了咬牙,面露阴鸷之色:“我会杀了她。” 穗和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你舍得吗,那可是你登天的天梯。” “……”裴景修涨红了脸,还要说什么,阿信捂着脑袋从远处跌跌撞撞走来。 “娘子,景修少爷,你们怎么都在,是不是大人出了什么事?” “方才有事,现在没事了。”穗和说,“你去哪儿了?” 阿信揉着头龇牙咧嘴道:“大人先前去西院让我不必跟着,后来我不放心,还是找了过去,半道上不知怎的绊了一跤,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花草丛里,头疼得要裂开。” 穗和早已料到宋妙莲会对阿信出手,因此也没有觉得惊讶:“你进去见大人吧,他应该有话吩咐你。” “好,那我去了。”阿信急于弄清裴砚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丢下两人快步向房里走去。 裴砚知已经恢复了神智,自个从浴桶里出来,找了干净的衣服换上。 阿信进来,看到屋子中间的浴桶和满地的水迹,感觉很不对劲:“大人沐浴了?谁帮您提的水?” 裴砚知也没打算瞒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自动省略掉同穗和的那一番纠缠。 阿信听得心惊,失声叫道:“大人在自己家里都能被人暗算,这还得了?” 裴砚知没接话,自顾自地把衣带系好。 阿信拿了一条帕子,帮他擦头发,忿忿不平道:“大人就这么算了吗?” “怎么可能?”裴砚知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过,“我今晚太累了,这账且等明日再算。” 阿信还是生气,想了想又道:“大人不喜人多,总让暗卫守在府外,依我看,如今府里也不太平,不如从明日起,让暗卫进府来守着。” 裴砚知沉默着,没有开口。 阿信又补了一句:“那人既是冲着娘子来的,一击不中,必有后手,下回不知又使什么下三烂的手段。” “那就让暗卫进来吧,分几个人守着她。”裴砚知立刻做了决断。 阿信心想,一提娘子大人就妥协,大人怕不是要折在娘子身上? 唉! 这可如何是好? 阿信重新收拾了床铺,扶裴砚知上床躺着,请示道:“娘子和景修少爷还在外面,要不要小的打发他们回去?” “嗯。”裴砚知倦怠地嗯了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阿信帮他盖好被子,出去见穗和与裴景修:“大人睡下了,让两位先回去。” 裴景修故作姿态:“小叔不舒服,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 “不用,有小的在就行了。”阿信略带讽刺地说道,“大娘子家教严,少爷不回去怕是不好交代。” 裴景修脸上发烫,还想再谦虚一下,穗和已经率先走开。 裴景修无奈,只好追了上去。 一路沉默着穿过月亮门,到了西院这边,裴景修才伸手去拉穗和:“穗和,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穗和甩开他的手,“我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听,有什么事明行吗?” 裴景修知道她受了委屈,也愿意包容她的无礼,向她保证道:“你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受的委屈全都补偿回来。” 穗和停住脚步,在夜色里凝视着他:“我不想要什么补偿,郎君若当真怜惜我,能不能把卖身契还给我?” 第80章 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裴景修立时变了脸色,伸手抓住了穗和的肩膀:“你要做什么,你要卖身契做什么?” “我要自由。”穗和说,“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行,不可以!”裴景修激动大喊,“穗和,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不许你离开我,我这么爱你,我心里只有你,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可你的爱是刀,是剑,是刺向我心头的毒针,跟你在一起,我随时都会没命的,今晚只是个前奏,你明白吗?”穗和也不管不顾地冲他喊回去。 裴景修愣住,满腔的怒火偃旗息鼓:“不会的,穗和,你相信我,我可以护你周全。” “怎么护,自从她嫁进来,我受的委屈还少吗,你何曾有一次护我周全?”穗和带着哭腔,大声叫他,“景修,裴景修,你认清事实吧,你拿她没有办法,你根本不敢把她怎么样,你不敢,你不敢!” 说完这些,她不再停留,丢下僵立当场的裴景修飞奔而去,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裴景修被那句“你不敢”深深震慑,半晌没能回神。 等他终于回过神,穗和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夜色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让他有种无力的愤怒感。 他没有去追穗和,脸色阴郁地回了宋妙莲那里。 宋妙莲还没睡,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翘着一双纤纤玉足让清雪给她染指甲,左脚脚踝处的莲花胎记栩栩如生,乍一看倒更像是刺青。 听到脚步声,宋妙莲抬头看了一眼,见裴景修进来,懒洋洋问道:“怎么样,小叔是打算把那丫头收房,还是明媒正娶,让她做你小婶婶?” 裴景修没理她,冲清雪摆手:“你先出去,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清雪没动,看了宋妙莲一眼。 “去吧!”宋妙莲也摆了摆手。 清雪这才应声是,端着染指甲的东西出去了。 宋妙莲挑眉笑看裴景修:“夫君要和我说什么?” 话音未落,裴景修便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宋妙莲猝不及防,脖子处已经传来强烈的窒息感。 “裴景修……”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掰裴景修的手。 裴景修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人也跟着欺身上去,五指收紧,红着眼睛俯视着她,一字一顿道:“别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宋妙莲被他恶魔附体般的转变吓得花容失色,脸色因窒息涨得通红,挣扎嘶喊:“裴景修,你疯了,你放开我……” “是,我是疯了,我还可以更疯!”裴景修咬牙切齿,面容扭曲,“你以为你是国公小姐,就可以任性妄为吗,你就算是公主,现在也是我裴景修的妻子,做妻子,就要有做妻子的样子,如果你母亲没教过你,我不介意亲自教你!” 宋妙莲吓坏了。 她呆呆地看着裴景修的脸,感觉眼前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这不是她第一眼看到就心生欢喜的状元郎,这人分明就是个疯子,是个魔鬼,是随时都可以掐断她脖子的杀人狂! 他的温润如玉,他的深情款款,他的温柔包容,全都是假象,是伪装,是用来骗取姑娘芳心的伎俩! 宋妙莲的眼泪流下来。 恐惧和窒息的感觉同时袭来,让她无限接近死亡。 她挣扎不开,腿脚踢腾着,眼睛开始往上翻。 “求我,向我道歉,我就放开你!”裴景修冷漠地说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个人垂死挣扎的过程。 “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饶了我……”宋妙莲一点都没犹豫,为了活命,只能暂时抛开国公小姐的尊严。 裴景修终于从她苦苦的哀求中获得了心理上的满足,松开手,从她身上撤退,站在床前若无其事地轻掸衣襟。 宋妙莲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泪顺着眼尾流进鬓角。 裴景修弯腰摸了摸她的脸,转眼又恢复了温柔如水的样子:“你乖一点好不好,我喜欢听话的女孩子。” 宋妙莲吓得瑟缩了一下,惊恐地望着他。 “怎么,被我吓到了?”裴景修在床沿坐下来,将她拉起来揽进怀里,手指轻柔帮她擦泪,懊悔道,“妙莲,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如果吓到你,我向你道歉。” 宋妙莲前一刻还在心里想着让父亲将他千刀万剐,下一刻就被他温柔的举动惊呆了。 他看着她,笑容那样温柔,仿佛刚才那个要吃人的恶魔根本不是他。 裴景修抱着她轻轻拍哄:“别怕,别怕,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宋妙莲哇的一声哭出来,用拳头打他:“你走开,你这个浑蛋!” “是是是,我浑蛋,我太冲动,可我这样都是因为担心你呀!”裴景修说,“你知道小叔发多大脾气吗,他若拿此事弹劾国公爷教女无方,不仅全京城都会知道你对夫君的叔叔下药,国公爷也会因此在朝堂丢尽脸面,到时候你该如何收场?” 宋妙莲的眼泪都吓了回去,在他怀里抽泣道:“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小叔真的会拿到朝堂上去说吗?” 裴景修无奈一笑:“不光彩的是你,不是小叔,他有什么不敢的?” 宋妙莲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该怎么办?” “现在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看小叔明日会做些什么。”裴景修说,“你不要怕,我会尽力在小叔面前为你周旋,不管怎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希望他多少能给我们留些情面。” “多谢夫君。”宋妙莲往他怀里偎了偎,明明方才怕他怕得要命,此时却又觉得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裴景修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我刚才真的是一时情急,你不要告诉岳父岳母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好,我不说,但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宋妙莲嘟着嘴委屈道,“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快睡吧,我抱着你。”裴景修拍着她轻声说道。 宋妙莲乖乖应了一声,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早朝上,裴砚知一道奏疏弹劾了七位官员,全都是安国公的得力干将。 安国公前一天才因着这几个人向裴砚知求过情,裴砚知也答应他会好好考虑一下。 安国公以为这亲戚关系终于派上了用场,觉得把女儿嫁进裴家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谁知这好梦才做一夜,第二天就变噩梦了。 安国公不敢在金銮殿上公然替几位官员说情,一下朝就匆匆忙忙去督察院见裴砚知。 “裴大人,昨的好好的,你怎么突然又变卦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裴砚知端坐在书案后面,不动如山地看着他,漠然道:“为了公报私仇。” “啊?”安国公整个人都懵了,“不是,咱们不是亲家吗,哪来的私仇?” “去问你女儿。”裴砚知多一个字都不愿同他讲。 安国公心里直扑腾,直觉大事不妙,当下便辞别了裴砚知,亲自去裴府问宋妙莲。 女儿在乡野长大,实在欠缺教养,自打找回来后就没让他省心过,若非脚上那个莲花胎记,他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女儿? 第81章 她脚上的胎记是假的 宋妙莲一早起来就开始担心,生怕裴砚知真的把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去。 那样的话,父亲丢了脸面,肯定要找她问责。 别看父亲平时对她和颜悦色,百般宠爱,可她若真的损害到父亲在官场的利益,父亲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正想着要不要回娘家主动认错,寻求母亲的庇护,外面就有小厮来报,说国公爷来了。 宋妙莲吓一跳,忙出去迎接,心中忐忑不安。 安国公一进屋,就打发走了所有的下人,开门见山道:“你怎么招惹了裴砚知?” 宋妙莲见他果然是为此事而来,不敢隐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一遍。 安国公听完差点没气吐血,指着宋妙莲厉声斥责:“我宋定邦怎么会有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女儿,竟然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对付朝廷二品大员,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宋妙莲从来没被父亲这样骂过,当场掩面痛哭,说自己不是为了对付裴砚知,而是为了对付穗和。 安国公更加怒不可遏,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这样就没错了吗,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那可是裴砚知,是左都御史,京中多少高门贵女他都不屑一顾,你居然将一个粗使丫头往他床上送,这对他是何等的羞辱?” 宋妙莲还想狡辩:“可他确实对那丫头与别个不同,每次那丫头有事,他就会出手相救……” “你还犟!”安国公气得心口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不知悔改的东西,你是嫌你爹死得慢吗,若非有那莲花胎记为证,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 宋妙莲心里咯噔一下,小脸吓得煞白,为掩盖心虚,又捂着脸哭起来。 她脚上的胎记是假的,这事牵扯着好些个人,万万不能露了马脚。 “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父亲原谅女儿这一回吧!”她哭着抱住安国公的腿,“只要父亲能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去向小叔赔罪,也可以去向陛下说明情况……” “你还想见陛下,你是生怕陛下不知道你干了什么龌龊事吗?”安国公郁闷不已,就差没怄死。 宋妙莲微怔,停止了哭泣:“小叔他没告诉陛下吗?” “他没说,但比说了还严重,他要杀我七个心腹之人,还挑明了是公报私仇,你让你爹我如何是好?” 宋妙莲大吃一惊,没想到裴砚知竟如此阴险狠毒,自己不过给他下了个药,他居然要杀父亲七个心腹。 好生卑鄙! “父亲,女儿知道错了,事到如今,你就算打死女儿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如何补救吧,实在不行,我去向他负荆请罪,我就在东院跪着,直到他放过父亲为止。” “你觉得有用吗?”安国公长叹一声,连脾气都懒得再发,端起茶喝了一口,沉吟道,“那个丫头,当真很得裴砚知看重吗?” 宋妙莲愣了下,随即点头:“小叔待她确实不同。” 安国公道:“你让人把她叫来,我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妙莲很意外,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到门外吩咐清茶去叫穗和。 回到屋里,安国公又问:“这事景修知道吗?” 宋妙莲不敢隐瞒,说裴景修知道。 “他什么态度?”安国公又问。 宋妙莲想起裴景修昨晚那骇人的行为,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告诉父亲。 裴景修是因为担心她才一时失控,并且已经向她道过歉,还答应会在小叔面前替她周旋,她也愿意原谅他这一回。 “景修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会在小叔面前尽力为我周旋。” “嗯,态度还不错,可惜裴砚知未必卖他面子。”安国公抚着胡须道,“你嫁了这么好的夫君,自个要懂得珍惜,以后安生些吧,稳住你正房大娘子的地位,将来他飞黄腾达,荣华富贵都是你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根本无足轻重。” “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宋妙莲乖巧应答。 少顷,穗和跟着清茶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厨房统一的灰蓝衣裙,腰间系着白色粗布围裙。 她模样实在出挑,便是这样一身朴素到极致的打扮,也掩不住玲珑的身段,娇美的容颜。 安国公眼前一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来看去,竟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这女孩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穗和也在看他,见他身形魁梧,仪表堂堂,浑身上下充满上位者的威严,虽然上了年纪,男性的魅力却丝毫不减,眉宇间依稀可见年少时的俊朗。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他与宋妙莲是亲生父女,两人的长相却找不出一点相似的地方。 穗和先前也见过国公夫人一面,宋妙莲似乎和国公夫人也不太像。 但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往深处想,走上前屈身向安国公行礼:“奴婢穗和见过安国公,不知国公召见所为何事?” 安国公听她声音轻轻柔柔,又不卑不亢,行礼也行得落落大方,姿态倒比宋妙莲还要标准,不禁又多看了她几眼。 以前宋妙莲学规矩礼仪总也学不好,她母亲总是为她开脱,说她在乡野长大,从小没有耳濡目染,学不好也属正常。 可眼前这丫头,肯定也是出身贫寒,怎么就学得这样好? 难怪裴砚知对她不同。 安国公清了清嗓子,却没有叫穗和起来,沉声道:“做下人要有做下人的规矩,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上蹿下跳不安分,离间家主和主母的关系,这样的奴才都没什么好下场。” 穗和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跪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没来之前,她听清茶说安国公要见她,还以为是裴砚知把宋妙莲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安国公,安国公过来教训女儿,顺带安抚她叫她不要往外说。 不承想,这么大一个国公爷,居然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她安了个勾引家主的罪名。 真真可笑至极! 穗和抿了抿唇,挺直了腰板,开口道:“奴婢先还觉得大娘子不像国公爷,原来父女之间有些是外表像,有些是内里像。” 安国公有点懵,转头看了看宋妙莲,又低头审视自己,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第82章 将裴景修斩首示众 还是宋妙莲先反应过来,气呼呼道:“父亲,这贱婢是在讽刺咱们。” 安国公细一品,气得拍案而起:“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奴,我好心指点你做人的道理,你却对我指桑骂槐,御史府的奴才竟是这样的规矩吗?” 穗和毫不示弱:“国公爷误会了,奴婢是西院的人,不归御史大人管。” “你……”安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此刁奴,还不拖出去乱棍打死!” 宋妙莲心中大喜,唯恐他又改变主意,立刻叫人进来,把穗和拖出去杖责。 “等一下!”穗和大声道,“我身为奴婢,主子要打要罚我不能反抗,我只想知道,我犯了什么非死不可的罪,竟然劳动国公爷亲自登门来打杀我?” 安国公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来找宋妙莲问责的,见穗和不过想顺便看一看裴砚知看重的丫头长什么样子。 如果这丫头当真被裴砚知另眼相看,自己贸然把人打死,岂不彻底把裴砚知给得罪了? 宋妙莲见父亲果然犹豫起来,忙在一旁添油加醋:“我父乃定国安邦的功臣,倘若惩治你这样的贱婢都要瞻前顾后,国公爷的尊严何在,脸面何在?” 清茶察言观色,也跟着煽风点火:“是啊国公爷,您也瞧见了,这贱婢当着您的面都这般猖狂,您不在的时候,她更是仗着裴大人的势,半点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否则小姐也不会被她逼得铤而走险,国公爷,您要为小姐做主呀!” 清雪见状,也随声附和:“请国公爷为小姐做主,小姐她太委屈了。” “你们两个快给我住口。”宋妙莲含泪呵斥道,“我自己都舍不得让父亲忧心,谁要你们在这里多嘴!” 安国公见女儿委屈落泪,顿时心疼不已,牙一咬,心一横,摆手道:“拖出去打!” 两个婆子立刻架着穗和往门外拖去,两个小厮一人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等在外面。 “放开我,放开我……”穗和拼命挣扎,奈何身单力薄,根本挣不过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叫他们狠狠的打,打死了有父亲担着。”宋妙莲对清茶小声吩咐。 清茶领命,出去对小厮一番耳语。 小厮会意,等两个婆子把穗和架在长凳上,便抡起棍子向穗和招呼过去。 势大力沉的一棍重重落在后背,穗和闷哼一声,撕心裂肺的痛感立刻传遍全身,五脏六腑都痛得缩成一团。 紧接着,第二棍又紧随而来,毫不留情地落下,穗和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脊椎断裂的声响,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来。 打到第五下的时候,穗和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去。 可她不能死。 她还要为父亲翻案,她还要和兄长团聚。 她就算死,也要见到兄长之后再死! “国公爷!”她嘶声大喊,“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死后,国公爷的家丑必被天下皆知!” 安国公站在廊下看她受刑,闻言抬手制止小厮,迈步向她走来:“本公有何家丑,说来听听。” 宋妙莲追上来拉住他:“父亲不要听这贱婢瞎说,这贱婢定是在拖延时间。” “我不是在拖延时间。”穗和拼尽全力喊道,“我早知大娘子不会放过我,提前写了状子交给外面相熟之人,我若不幸丧命,他便会拿着状子替我去衙门喊冤,到那时,状元郎停妻另娶,国公小姐给左都御史下药的丑闻都会爆出来,国公爷不怕丢人,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你说什么?”安国公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宋妙莲,“停妻另娶是什么意思,莫非裴景修是已婚之人?” 宋妙莲顿时慌了神:“父亲不要听这贱婢乱讲,她分明是死到临头胡乱攀扯,清茶,给我把这贱婢的嘴堵上!” “我没有胡乱攀扯,我就是裴景修的前妻!”穗和忍着剧痛,抢在清茶过来之前挣扎叫喊。 安国公很是震惊,厉声道:“让她说,谁都不许拦着!” 清茶停下来,为难地看向宋妙莲。 宋妙莲气得咬牙,只得以眼神示意她退后。 穗和爬起来,身形摇摇晃晃,脸上血色全褪,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她强撑着身子,与安国公四目相对,喘息着说道:“我嫁给裴景修三年,他中了状元,为攀高枝,对外宣称自己未婚,又对我威逼利诱,不许我泄露出去。 此事令千金在婚前就已知晓,可她为了嫁给裴景修,跑到我家来强迫我否认与裴景修的夫妻之实,让我从状元之妻沦为粗使丫头,如此还不罢休,又要借国公爷之手将我打杀,永绝后患。 国公府百年世族,门庭高贵,国公爷定国安邦,一世英名,当真要因为这桩不光彩的姻亲毁于一旦吗?” 院子里一片死寂。 安国公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震惊来形容。 宋妙莲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堵上穗和的嘴,又后悔没有及时屏退下人,害得院里这些人全都听到了这个秘密。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安国公怒视着宋妙莲,显然已经信了穗和的话。 宋妙莲哭着跪下,极力为自己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女儿对此并不知情,女儿也是被骗的。” “你确定?”安国公怒道,“你若确不知情,为父立刻禀明圣上,夺了裴景修的状元之名,将他斩首示众!但你若对我有所隐瞒,圣上裁决时发现破绽,我可护不住你。” 宋妙莲吓得立马闭了嘴,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安国公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叹一声,气恼地拿手指点她,“早知你是这样的心性,当初就不该让你认祖归宗。” 宋妙莲一听,哭得更加伤心。 安国公被她哭得脑仁疼,可事到如今,除了将错就错,也没有别的办法。 难道真要大肆宣扬,说自己的女儿嫁了一个重婚犯吗? 他宋定邦可丢不起这个人。 何况两人已经成婚多日,说不准孩子都有了,就算杀了裴景修,他女儿也成了二手妇人,往后几十年可如何是好? 安国公为难地搓了搓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跑到裴府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裴砚知把那七个人定罪问斩,也好过眼下这般左右为难。 “你当真写了状子交给了外面的人?”他不确定地问穗和,“你一个粗使丫头,怎么会识字?” 穗和不慌不忙:“我现在是粗使丫头,但我做了裴景修三年的妻子,他夜夜挑灯苦读,都是我在旁研墨铺纸,识字有什么稀奇?” 安国公点点头,又问:“可你一个后宅妇人,又是从金陵来的,如何结识外面的人?” 穗和说:“我自打做了粗使丫头,时常外出采买跑腿,我有心为自己留后路,自然会想办法结交朋友。” “……”安国公无言以对,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实在低估了她。 这丫头看似柔弱可欺,实则胆大心细主意正,得亏她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大家千金,否则自家女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今日之事,是本公鲁莽了,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放你一马,并保证日后不会再让妙莲为难你,你曾是裴景修妻子这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从此再不许提起,怎么样?” 第83章 大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 安国公一口气说完,怕穗和不平衡,忙又补充道:“我知道这事终究是你更委屈,可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好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给你额外的补偿,比如银子,珠宝,或者你想要别的,尽管开口。” 穗和后背疼得站都站不稳,却还要强撑着不能露怯。 她刚才说的全是谎话,她根本没写什么状子,也没有认识外面的人。 她只是不想死,才急中生智瞎说的。 所以,她也不能把安国公逼得太狠,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我要我的卖身契。”穗和说,“国公爷做主让裴景修把卖身契还给我,放我自由,我就和他一笔勾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安国公拧眉审视她,总觉得这个丫头不简单。 她明明可以狮子大开口,却只是要回卖身契,莫非还有什么后手? 这些个贱民最是贪婪狡诈,从状元娘子沦为粗使丫头,她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吗? 安国公思忖片刻,沉声道:“你先回去等消息,等我问过景修,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穗和心下一松,知道自己暂时逃过了这一劫。 只要能平安从这里走出去,她就立刻躲到东院去,直到大人回来为止。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值钱,但目前为止,在这个家里,大人是唯一能护住她的人。 她想活着,就不能太要脸。 她的话其实有很多漏洞,安国公只是太震惊还没反应过来。 因此,她必须赶在安国公反应过来之前离开。 “那我就等着国公爷的好消息。”穗和虚弱地说道,不再耽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向外走去。 后背实在太疼了,每走一步都让她痛不欲生,但她不敢停留,早一点离开,她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眼看着快要走出院门,安国公突然大喊一声:“拦住她!”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身上的伤,咬牙向院门外冲去。 刚跑出院门,两个小厮已经追了上来。 脚步声响在身后,穗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尽全力多跑几步。 安国公到底是客,在女儿的院子里怎么着都行,出了院子,总不好做得太过,自己只要跑远一点,让府里的其他人看到,安国公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然而,她伤得实在太重,没跑多远,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疼得再也爬不起来。 两个小厮迅速赶到,将她架起来又拖回了院子。 “好一个狡猾的贱婢,本公险些被你糊弄过去。”安国公哼声道,“平民告状只能去顺天府,顺天府的府尹是我的门生,且不说你到底有没有写过状子,就算当真有人替你去喊冤,府尹也会第一时间将人扣押并通知我,绝不会让任何对国公府不利的流言传出去。” 穗和知道他迟早会反应过来,只是没想到他反应得这么快。 看样子,这一回他真的要灭口了。 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惊恐齐齐袭来,穗和几乎要招架不住。 “打!”安国公毫不留情地下达命令。 穗和被重新放在长凳上,两个小厮又举起了棍子。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外传来一声厉喝。 穗和被压在长凳上动弹不得,泪水却在听到这熟悉声音的瞬间冲出眼眶。 是大人! 是大人回来了! 她暂时不用死了。 相比穗和的欢喜激动,宋妙莲听到裴砚知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本能地躲到了安国公身后。 她甚至担心,父亲能不能护得住她。 安国公自己也有点慌,看着裴砚知阔步而来,宽袍大袖的紫色官服随着他的步调摆动,胸前那瘦伶伶的仙鹤都像是要飞起来。 “公然跑到我府上行凶杀人,这就是国公爷的诚意吗?”裴砚知走到近前,在距离安国公两步之遥停下脚步。 他面无表情,语调也不高,却自带几分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安国公张了张嘴,堆起满脸的笑:“裴大人,误会,误会……” “凶手与凶器俱在,且是本官亲眼目睹,何来的误会?”裴砚知看向有气无力趴在长凳上的穗和,再看向两个小厮手中的木棍,眯了眯眼,沉声道,“来呀,将这几个行凶之人统统押回衙门受审!” “是!” 随着一道整齐划一的应答,院门外呼啦啦冲进来十几个差役,手拿锁链就要将安国公父女以及院里所有的下人捉拿归案。 安国公料到裴砚知会发火,却没料到他竟然要将自己作为罪犯捉拿归案,顿时又气又急,拔高了声音道:“裴大人,咱们可是儿女亲家,你非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吗?” 裴砚知冷笑:“本官哪有你国公府绝,自家女儿犯了错,非但不好生管教,反倒要将苦主杀人灭口,国公爷以为自己是天子重臣,就可以知法犯法,草菅人命吗?” “你……” 安国公哑口无言,看看他,又看看一帮手持锁链等着拿人的差役,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裴府,他就不该来。 这丫头,他就不该见。 这女儿,他就不该认。 他深吸一口气,又堆起满脸的笑,强行拉着裴砚知的袖子往旁边去,低声下气讲和。 “砚知老弟,咱们都是一家人,就别较这个劲儿了,闹起来净让外人看笑话,妙莲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打小就丢了,最近才找回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教得尽善尽美,这回你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我保证日后多加管教,再不让她惹你生气,好不好?” 裴砚知不为所动,拂开他的手,嫌弃地掸了掸衣袖:“你何曾见我裴砚知对谁徇过私情?” “……” 安国公噎个半死,又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天下谁人不知裴御史为官清明,刚正不阿,可凡事都有个例外不是,妙莲随景修叫你一声小叔,就是你的晚辈,你这做叔叔的,再怎么着也不能把侄媳妇往大牢里关吧?” 裴砚知负手在身后,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本官最近奉皇命调查京中官员行贿一事,国公爷是知道的吧?” 安国公心头一跳,直觉不妙,转着眼珠道:“怎么了?” 裴砚知也没绕弯子,开口直奔主题:“户部侍郎张明法十分狡猾,本官知道他不干净,却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既然咱们都是一家人,国公爷可愿帮我一把,让他自己来投案自首?” 安国公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跳脚骂娘。 张明法是他的人,这一个人比之前被弹劾的七个人加起来都重要。 原来裴砚知前面那些大张旗鼓的弹劾全是铺垫,真正的好戏在这儿等着他呢! 这个可恶的家伙,还有脸说别人狡猾,最狡猾的就是他好吧? 还有,他居然连自己会为了偏袒女儿而对穗和下手都算到了吗? 他匆匆忙忙赶回,是为了抓自己个现形,还是为了保这丫头? 看来这丫头还真不能小瞧,今天不除,日后必成祸患。 为了女儿以及国公府的名声,他还是得想办法把人弄死! 并且要越早越好! 第84章 把宋妙莲撵回娘家 安国公经过一番考量,心知张明法已经保不住,只得忍痛割爱答应了裴砚知的条件。 “虽然本公与张明法不熟,但既然砚知老弟你开了口,我定当不遗余力劝他主动投案,免得砚知老弟为难。” “有劳国公爷,本官等着国公爷的好消息。”裴砚知抱拳向他道谢。 安国公吃了个哑巴亏,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谁知裴砚知却道:“我还有一事。” “怎么还有?”安国公一阵心惊肉跳,唯恐他再折自己一条臂膀。 裴砚知难得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国公爷无须紧张,这次不是要人。” “不要人,要什么?”安国公忐忑道。 裴砚知转了转腕上的佛珠,说:“近两年不守法的官员越来越多,都察院的牢房有点不够用,本官打算再建一个地牢,圣上又说国库空虚。” 安国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次我打了胜仗归来,陛下赏下不少金银,正好我也没地儿花,不如就捐给都察院盖牢房吧!” “国公爷大气。”裴砚知又冲他抱拳,“既然国公爷的钱多的花不完,前些天下暴雨,郊县的百姓房屋倒塌大半,至今没钱重建……” 安国公差点要吐血,忍气吞声道:“我捐,我捐。” 裴砚知说:“还有……” “我捐,我都捐。”安国公不等他说完就主动开口。 裴砚知终于停止勒索,抱拳道:“国公爷忧国忧民,赤胆忠心,本官自愧不如。” “……”安国公哑巴吃黄连,还要装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老弟言重了。” 裴砚知很满意,摆手示意差役们退后,又道:“国公爷不是要好好管教令千金吗,就让她随你回国公府住几天吧,过些日子再让景修去接她,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心肝宝贝,景修不去,千万别让她自个回来,免得又丢了。” 安国公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姓裴的这是什么意思,杀他的人,讹他的钱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他女儿撵回娘家去。 这蜜月期还没过呢,女儿就住回了娘家,还是他自己亲自上门把人领回去的,叫人知道了,还以为他女儿犯了什么七出之罪。 姓裴的,实在欺人太甚! 安国公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敢冲裴砚知发火,看了眼不争气的女儿,怒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宋妙莲当场哭了出来:“我不回去,我这时候回娘家算怎么回事?” 安国公一见她哭又心疼,对两个丫头吩咐道:“扶着你家小姐跟我走,反正家里什么都有,也别收拾东西了。” 清雪清茶不敢不从,一左一右扶着宋妙莲跟他走了。 安国公实在憋屈,都没和裴砚知正经道别。 裴砚知也不计较,负手站在院中看他父女离开。 直到人走远了,才转回目光来看穗和。 穗和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像没有呼吸似的。 裴砚知的手在袖中攥了攥,忍着亲自上前的冲动,对阿信使了个眼色。 阿信上前唤了穗和一声:“娘子,你怎么样?” 穗和的头动了动,虚弱地回了一句:“没事。” 裴砚知见她还能说话,提着的心放下来,对阿信说:“把人送回去,请大夫来诊治。” 阿信问:“送回哪里?” 裴砚知当即皱起眉头:“你说呢?” 阿信不敢再问,叫了一个差役去请大夫,又对两个战战兢兢的婆子吩咐道:“把人好生送到东院去。” “她有地方住,去东院做什么?”阎氏掐着时间赶来,对裴砚知道,“天这么热,东院还要走一阵子,不如就让她回自己的住处,同住的丫头们也好帮着照顾。” 裴砚知眉头皱得更深:“大嫂来得好巧,怎么安国公在的时候没见你过来?” 阎氏有些讪讪,强行解释道:“安国公是外男,我一个寡妇实在不好出面,听说你回来才敢过来,不想他已经走了。” 裴砚知脸上厌恶之情快要掩盖不住,又不好当众和她争穗和的去处,只能让阿信把穗和送回下人房,叫雀儿去照顾她。 穗和被两个婆子架走,转头看了裴砚知一眼,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凌乱地粘在脸上,两颗泪珠忽地落下来。 裴砚知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攥得生疼。 “去吧,别怕。”他沉声说道,众目睽睽之下,多余的也没法说。 穗和的泪更加汹涌,说了声“多谢大人”,便转回头去,被两个婆子扶着走了。 裴砚知的视线追着她,直到她出了院子再也看不见,才对阿信说:“本官还要回都察院,你留下,等大夫过来看看什么情况。” 阿信知道他担心穗和,怕他走后穗和被阎氏刁难,便点头应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 裴砚知不再多言,带着其余的差役回都察院,临走都没看阎氏一眼。 阎氏被他无视,气得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原是想敲打敲打穗和的,可裴砚知把阿信留下来看着,她也不敢多嘴,只能悻悻回了自己院子,打发人去翰林院把家里发生的事告知裴景修,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裴景修早料到小叔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他把事情闹这么大,摆了安国公一道不说,还把宋妙莲撵回娘家去了。 这样也好,被他这么一闹,安国公想和他缓和关系,免不了又要找自己从中周旋,自己就又可以卖安国公一个人情了。 而且自己还可以拿小叔做挡箭牌,暂时不去接宋妙莲回来。 国公府若催他,他就说小叔气还没消,不让他去,这样他就可以清静一些时日了。 裴景修打定主意,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耐心等着安国公亲自来找他。 相比之下,他反倒有点担心穗和伤得严不严重。有没有被打坏? 穗和为了他,确实受了很多委屈,将来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 穗和被送回下人房,雀儿见她后背青紫一片,触目惊心,忍不住抱着她放声大哭。 “姐姐到底招谁惹谁了,怎么老天爷就见不得姐姐好,这日子往下可怎么过?” 穗和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安抚她:“别哭了,不关老天爷的事,我只要死不了,总会有办法把日子过下去的。” 雀儿哭着说:“早知如此,还不如头一回就留在东院不要回来,有大人罩着,日子还能好过些。” 穗和苦笑。 世事难料,人心易变,谁能罩谁一辈子呢? 何况她要查父亲的案子,住在东院多有不便,裴大人心细如发,倘若发现她是罪臣之女,还会愿意护着她吗? 第85章 送两个美貌的侍女给裴大人 裴砚知的马车停在都察院门口,正要下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养尊处优的手从外面撩开。 随即,陆溪桥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探了进来,冲他笑嘻嘻道:“砚知,你去哪儿了,我等你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裴砚知蹙眉:“滚!” 陆溪桥的脸皮早已在他面前练得刀枪不入,被他骂非但不恼,还热情地伸出手要扶他下车:“来,阿信不在,我来扶裴大人下车。” 裴砚知冷着脸吩咐差役将他拖走,自己踩着凳子下来,径直往里走去。 陆溪桥甩开差役,又跟上去:“砚知,等等我,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裴砚知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陆溪桥跟着他进了大门,神秘兮兮道:“砚知,我其实是来为你排忧解难的。” 裴砚知没接茬。 反正这人贱得很,不接茬他也可以自己往下讲。 果不其然,陆溪桥就算没得到他的回应,照样兴致勃勃: “砚知,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哈,前朝有个皇帝呢,爱上了儿子的媳妇,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儿媳,就下旨让儿媳出家做了道姑,另外又给儿子娶了个媳妇,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当人们渐渐淡忘了此事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把儿媳接到了自己身边,这故事你听过没有?” 裴砚知眉心抽了抽,蓦地停住脚步,目光沉沉看向他:“你想表达什么?” 陆溪桥嘿嘿贱笑:“我想说,你若实在喜欢那个小娘子,可以让她先出府,换一个身份生活,过段时间再把人接回来……” “滚!”裴砚知勃然大怒,不等他说完,就厉声打断了他,黑着脸拂袖而去。 “哎,你别恼呀,我是认真在帮你出主意……”陆溪桥不怕死地追上去,还要再劝,忽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面容清秀,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儿的男孩子站在裴砚知的公房外。 “我的天,小阿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溪桥惊喜不已,“你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你再不回来,阿信都要急疯了。” 阿义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拱手给他作了个长揖:“小的今儿个早上才回来的,许久不见,陆大人可安好?” 陆溪桥说:“我很好,倒是你家大人最近有点别扭,明天你来找我,咱俩好好帮他想想办法。” “明天怕是不行,明天小的和大人要出趟远门。”阿义笑着说道。 陆溪桥一愣,立刻看向裴砚知:“你要去哪儿,怎么这么突然,我要是不来的话,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 “怎么,本官去哪儿还要向陆大人报备吗?” 裴砚知冷哼一声,推门而入。 陆溪桥紧随其后:“砚知,你到底要去哪儿,你必须告诉我。” 阿义守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裴砚知被他烦不过,只得告诉他:“阿义在太原找到了一个当年的人证,我最近的调查官员行贿案中,恰好有几个太原的官员,我打算借此机会亲自去查探一番。” 陆溪桥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当年与案子相关的人都被灭了口,阿义是怎么找到的?” “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许是因为有了新线索,裴砚知的心情不错,对陆溪桥的态度也稍有缓和。 陆溪桥这么久以来终于得到裴砚知一个好脸,激动得跟过大年似的。 但他随即又开始担心:“这几年,你查到哪里,证人就死在哪里,线索就断在哪里,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这样?” “我会小心的。”裴砚知面色凝重,略微停顿后,又补了一句,“我已请了圣旨,明日一早离京,你……” “我什么,你不会是放心不下我吧?”陆溪桥问道,双眼亮晶晶充满期待。 裴砚知却语出惊人:“你送我两个侍女吧,要会功夫的。” “什么?”陆溪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说一遍,你要我送你什么?” “会功夫的姑娘。”裴砚知很认真地说道。 陆溪桥啧啧两声,围着他转圈:“你要侍女做什么,路上伺候你吗?” 裴砚知颇为不耐:“你就说你送不送吧?” “送,送,我兄弟终于要开窍了,别说两个,两百个我也送。”陆溪桥笑得意味深长,“口味还挺重,居然还要会功夫的,行,你放心,我指定给你找两个练家子……” 裴砚知面不改色:“那就一言为定,天黑之前给我送到府里,能做到吗?” “能,指定能,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去安排。”陆溪桥说完,冲他露出一个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微笑,眉飞色舞地走了。 到了晚上,裴砚知下值回到府里,陆溪桥果然让人送了两个貌美又能打的侍女给他。 裴砚知把两人叫到书房说了几句话,就让阿义带她们去了西院。 西院下人房里,裴景修正在语重心长的教育穗和。 “穗和,我和你说过多少回,我们之前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安国公呢,现在好了,因为你的冲动,局面闹得这样僵,没有一个人是高兴的,你自己也被打成这样,你说你这是何苦?” 穗和趴在床上,木着脸看他,心想幸好自己已经对他死心,否则的话,光是听到他这样说就能气死。 “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出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不说可能死得更快?” 裴景修噎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是不得已,可这样真的太冒险了,安国公他现在是有把柄在小叔手里,才忍下这口气,万一他一气之下把这事告到陛下那里,我这辈子就完了,我完了,谁来给你父亲平反,谁能把你兄长侄子从北疆救回来,这些你想过没有?” 穗和见他说得振振有词,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这个男人,用一个谎言骗了她三年,事到如今,还要继续骗下去。 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父亲已经死了,虽然我很想为他平反,但前提是我能活着。”穗和说,“我还没有蠢到为了这件事搭上我的命,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平反之后。” 裴景修大为震惊。 以前的穗和,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以前她总说,只要能为父亲翻案,她死不足惜。 可是现在,她却像幡然醒悟了一样,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的话当成圣旨。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怎么感觉穗和好像越来越有主见了?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破绽? 是那封信吗? 莫非她看出那不是她兄长的笔迹了? 第86章 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裴景修一阵心慌,伸手抓住了穗和的手:“穗和,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你说出来,我会给你合理的解释,你不要自己憋在心里,好不好?” 穗和后背的伤动一动都疼得钻心,还是强忍着把手抽了出来。 她宁愿疼,也不想被他碰触。 “我没有误会,是郎君想多了,我已经这样了,郎君非要在这个时候教育我吗?” 裴景修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躁,连忙向她道歉,并向她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穗和对这种保证已经相当麻木,以前还想揶揄他两句,现在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裴景修只以为她是受了重伤没力气,正要叫她好好休息,阿义领着两个姑娘走了进来。 “景修少爷安好。”阿义彬彬有礼地问好,指着两个姑娘说,“陆少卿为了讨好大人,死乞白赖非要送大人两个侍女,大人不肯收,他强行把人留下就走了。 大人明日要出趟远门,叫小的暂时先把人安置在西院,等他回来之后再还给陆少卿,大人说,正好娘子受伤,就让她们先代为照顾娘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裴景修很是惊讶:“小叔怎么突然要出远门?” “公干。”阿义简单两个字回答了他。 裴景修不便多问,看看那两个姑娘,心里难免犯起嘀咕。 怎么这么巧,穗和受了伤,小叔要出远门,陆少卿却在这当口送了两个侍女过来?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小叔总不会是因为要出远门,怕穗和在家受欺负,才把宋妙莲撵回娘家,又给穗和安排了两个侍女吧? 若果真如此,小叔的心思,就再明显不过。 小叔这是要公然跟他抢穗和了。 裴景修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暗暗在袖中捏紧了拳头,笑着送阿义离开,请他带话,祝小叔一路顺风。 阿义笑着应下,又对穗和说:“娘子好生休养,有什么事就让这两个丫头代劳,切不可自个逞强。” 穗和觉得哪里怪怪的,婉拒道:“我自个就是个丫头,哪有资格使唤别人,还是让大人派些别的活计给她们吧!” 阿义说:“大人这么忙,哪有时间管这些琐事,不过是让她们临时在这儿待几日,回头还要送走的,安排了正经活计到时又要调换,更麻烦。” 穗和只得作罢,默认了这个安排。 阿义回到东院,向裴砚知复命,顺带告诉他,穗和的情况已经稳定,精神看起来还行。 裴砚知听完,只是略点了点头,对阿信说:“你留下来看家,有什么事只管放开手脚做,出了事有我担着,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陆溪桥。” 阿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说的是陆少卿吗?” 其实他更想问,大人不是和陆少卿绝交了吗? 裴砚知表情坦然:“事从权宜,不能一概而论,必要的时候,仇人也可以利用。” 阿信:“……” 好吧,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退到门外,阿信关上门,拉着阿义走远了些,小声道:“大人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既然这么不放心娘子,临行前怎么也不去看一眼?” 阿义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大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瞎操心。” 两人说着话走开,四周安静下来。 两院各房的灯也陆续熄灭。 两个侍女服侍穗和歇下后,熄了灯,凑合着在雀儿床上睡下。 她们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只能等明天再置办床铺被褥,雀儿就把自己的床给她们,自己去隔壁先和别人凑合一夜。 房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后背的伤又疼得厉害,穗和一直熬到半夜,才终于熬不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感觉床前像是站了个人,想睁开眼睛看一眼,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 随即,她又感觉似乎有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头顶,在她发间轻轻揉了揉,又缓缓下滑,覆上了她的脸。 那只手干燥又温暖,让她下意识想到了父亲。 “爹爹……”她轻唤一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爹爹,是你来看安安吗?” 安安是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对她的昵称,长大后就再也没那样叫过她。 床前的人在黑暗中皱起眉头。 她不是叫穗和吗? 怎么又自称安安? 难道安安才是她的真名,穗和是假的? 可她明明很珍惜穗和这个名字。 “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人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第87章 安安是你的乳名吗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穗和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了一刻,三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让她即使在梦中也不敢松懈。 “我叫穗和。”她接连说了几遍,“我叫穗和,我叫穗和……” “那安安是谁?是你的乳名吗?”床前的人又问。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安安……”穗和像梦呓一般说道,费力地向墙壁那侧翻了个身。 后背的伤被扯动,疼得她从梦中醒来。 她先是怔忡了几息,才猛地睁开眼睛。 “谁?”她颤声问道,想把身子翻回来看一眼,疼痛却让她动弹不得。 床前很安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谁?”穗和又问了一句,紧张地屏住呼吸。 “娘子,是我们。”回应她的是其中一个侍女,“我们去茅房了。” 穗和松了口气,又问:“你们可有撞见什么人?” “没有啊,大家都睡着呢!”侍女道,“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做梦了?” “兴许是吧?”穗和不太确定,她可能又梦到父亲了。 侍女摸索着走到床前,帮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离天亮还早着呢,娘子接着睡吧!” “好。”穗和应了一声,重又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裴砚知就出发去了太原。 车帘放下的前一刻,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西院的方向。 阿义细心察觉,悄悄对阿信说:“看好那边,别让大人挂怀。” 阿信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安国公昨天被裴砚知气得心口疼了一天,早朝没见到裴砚知,才知他已不在京城,于是便传话给宋云澜,让他提醒裴景修把宋妙莲接回家,顺便问问裴砚知的去向。 宋云澜接到父亲的命令,立刻去找了裴景修,委婉说明来意。 裴景修摊摊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何尝不想接妙莲回家,可小叔临走再三警告我,没有他的允许,不准接妙莲回来,为此还特地留下阿信在家看着我,你说我怎么办?” 宋云澜趁机问道:“你小叔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裴景修摇头:“他没说,只说出远门,估摸着最少也要十天半月吧!” “十天半月那还得了,哪有新婚的姑娘在娘家住这么久的?”宋云澜道,“依我看,反正你小叔不在,不如直接把人接回家,就算他回来,还能再把人撵走不成?” 裴景修为难道:“多少再等两天吧,阿信在家看着呢,我若现在就接人回去,小叔定要怪我阳奉阴违。” 宋云澜表示理解:“那就再等两天吧,我回去和妹妹说说,让她不要着急。” 裴景修叹口气:“我也是没想到,她会对小叔做出那种事,小叔这回真的气狠了。” “我知道。”宋云澜心说,可不是气狠了吗,差点要了父亲半条命。 户部油水大,各党各派都想把自己的人送进去,父亲为了扶张明法上位,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这下可好,花出去的钱还没捞回来,就被裴砚知给摁死了。 父亲气得要对妹妹用家法,被母亲死活拦了下来。 父亲指着妹妹大骂,你要不是我亲生的,非得将你乱棍打死。 妹妹吓得在房里哭了半夜,现在就眼巴巴地等着裴景修去接她。 可裴景修说得也对,裴砚知正在气头上,他前脚一走,裴景修后脚就把人接回来,被他知道了,只会更生气。 还是缓两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叫穗和的丫头,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凭一己之力搅得两家不得安生,还间接让八个官员因她落马? 宋云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那个丫头,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事不宜迟,他决定今晚就去。 穗和休息了一夜,白天又躺了一整天,加上内服外用的汤药和跌打药,身上的伤总算有所好转,活动起来也没那么疼了。 阿信上午来看过一回,这会子趁着太阳落山凉快,又来看了一回。 见穗和恢复的还不错,阿信也就放了心,对穗和说:“大娘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回不来,娘子只管安心养着,有什么事叫人去东院找我,我随叫随到。” 穗和向他道谢,问他怎么没和大人一起出门。 阿信心血来潮,想试试穗和的反应,就直言道:“是大人不放心娘子,特地让小的留下来看着您的。” 穗和愣了愣,不知怎的,心脏忽地快跳了几下。 她极力克制着没在脸上表现出来,认真道:“快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了,对大人名声不好。” 阿信没想到她这么淡定,不禁有些失望。 娘子反应太迟钝了,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大人对她的特别之处。 或者说,娘子太守礼了,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大人也是,明明担心娘子的伤,非得装着毫不在意,然后大半夜一个人偷偷跑来看。 两个守礼的人碰到一块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照这样下去,这层窗户纸八辈子都别想捅破。 阿信很是发愁,正想着再拿话点一点穗和,外面脚步声响,裴景修领着宋云澜走了进来。 “穗和,你好点了没有,我带了宋世子来看你。”裴景修说道。 穗和看向门口,半明半暗的天光里,一个年轻公子也正向她看过来。 第88章 他和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位年轻公子身量修长,五官俊美,沉稳中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气息,一身天青色山水烟雨直裰轻薄如云,华美又不失儒雅。 明明天色已晚,他迈进门槛的一瞬间,简陋暗淡的下人房却好似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穗和心想,蓬荜生辉,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了。 宋云澜对穗和也同样感到惊艳。 尽管他来之前已经在心里想过,能让左都御史另眼相待的女子,必定不同凡响,但真正见了本人,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贫乏。 太阳虽已落山,却还没到必须掌灯的时候,女孩子没有梳妆,就披散着头发靠坐在床上,纤纤弱弱的,干干净净的,一双澄澈的眼睛,如小鹿般纯真灵动,又像秋水一样潋滟生波,白瓷般的小脸散发着柔和的光,仿佛暗室里的一颗夜明珠,轻轻一动,便有万千光华流转。 宋云澜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美到令人窒息。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妹妹,为什么会将这丫头视为仇敌。 长成这样,很难不让女孩子嫉妒。 还有,他明明是头一回见这丫头,怎么却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难道他们曾在哪里见过? 宋云澜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宋某没打招呼就贸然前来,着实有些冒昧了,还望穗和姑娘不要见怪。” 穗和看了阿信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行礼。 阿信笑着说:“娘子身上有伤,不能下床,还望宋世子见谅。” 裴景修脸色沉了沉。 以往有外人时,穗和不知如何应对,都会看他的眼色行事,现在居然去看阿信,而不是看他。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东院去吧!”他板着脸对阿信说道。 有客人在,阿信不好和他拗着来,只得告退出去,以眼神示意那两个侍女好生看着。 穗和已经见识过安国公的独断专行和傲慢自负,不知道宋云澜这个国公世子会是什么脾性,也不知道他特地来此意欲何为,只能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宋云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害怕,就语气温和地对她说:“姑娘莫怕,我是来替妹妹和父亲向你道歉的。” 穗和多少有点意外,怀疑安国公是不是没和他说自己是裴景修前妻的事。 否则的话,他应该先把骗婚的裴景修揍一顿给他妹妹出气才对,怎么会和颜悦色地来给自己道歉? 穗和斟酌了一下,淡淡道:“世子客气了,我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当不得您的道歉,况且这事和您也没有关系。” 事实上,安国公确实没和家里人说裴景修骗婚的事,甚至为了封口,还把宋妙莲身边听到这话的下人全都处理了。 一来这事不光彩,二来他还有求于裴砚知,三来女儿嫁都嫁了,就算把裴景修杀了也于事无补。 因此,在没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之前,他不打算让家里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宋云澜被蒙在鼓里,只知道妹妹给裴砚知下药,父亲因为责罚穗和被裴砚知公报私仇,压根不知道穗和是裴景修的前妻。 他这次来,主要是想看一下穗和到底长什么样,顺带着劝穗和原谅自家妹妹,在裴砚知面前说几句好话,大家握手言和。 可穗和好像并不接受他的道歉,还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 这丫头,难不成想让妹妹亲自来和她道歉? 妹妹好歹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给一个粗使丫头道歉这种丢脸的事,她怕是宁死也不会同意的。 宋云澜想了想,又道:“这次的事,我妹妹确实做得过分,父亲母亲已经严厉教训过她,她自己也已知错,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了两家共同的利益,还请姑娘大人大量,既往不咎,这样对你自个也有好处。” 他语气很诚恳,态度也诚恳,却让穗和觉得很不舒服。 感觉他前面轻描淡写,中间道德绑架,后面更是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原谅他妹妹就有好处,要是不原谅的话呢? 穗和笑了下,意味深长道:“大娘子有这样无条件宠爱她的父亲和兄长,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 宋云澜听出了她的讥诮,神情有些尴尬,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妹妹从小走失,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全家人都很心疼她,加上她长在乡野,缺乏正确的教养和引导,行事确实有些随性,比不得京中贵女知书达理,还望姑娘体谅。” 穗和说:“一个人因为欠缺教养,做错事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吗?” “……”宋云澜噎了一下,转头看向裴景修。 来之前,他想着自己堂堂公府世子,亲自登门给一个小丫头道歉,这姿态已经放得够低,小丫头肯定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意和解,大家皆大欢喜。 可是现在,事情完全没有朝他预判的方向发展,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竟是个硬骨头。 裴景修对于穗和的表现也十分不满,甚至觉得她有点咄咄逼人,沉下脸道:“穗和,你向来懂事,凡事要适可而止,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让大家下不来台的是我吗?”穗和反问他,“你们替做错事的人开脱,却要求受害者懂事,这是什么道理?” “……”裴景修也被她问住,面露羞恼之色。 穗和不等他发火,接着又道:“郎君不是总强调姑娘家的贞操比命还重要吗,假设那天晚上大人定力不足,夺了我的清白,我是该大度地原谅所有人,顶着一个污名继续苟活,还是该一刀抹了脖子以死明志?” 第89章 别怕,哥哥疼你 裴景修哑口无言,想到穗和被小叔占有的可能性,心里很不是滋味。 穗和又看向宋云澜:“世子认为我该怎么做,还是说,在您眼里,一个丫头的清白根本不值一提?” 宋云澜同样哑口无言。 穗和说得没错,在此之前,他确实没有考虑过一个丫头的清白。 因为高门大户的丫头,默认是主子的玩物,他从小耳濡目染,就算长大后饱读诗书,行君子之道,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甚至因此对眼前这个第一印象很好的丫头有了几分厌烦。 做下人的,怎么可以这样牙尖嘴利,对主子不依不饶? 裴砚知不近女色,或许觉得这样的女子很特别吧,可是在他看来,这样的女子实在太不讨喜。 “我好心前来讲和,既然姑娘不领情,那就算了吧,但愿你以后不要后悔。”宋云澜冷着脸丢下一句话,转身拂袖而去。 裴景修颇为无奈地看了穗和一眼,摇头叹息,追了出去。 “云澜兄息怒,穗和她平时不这样……” “好了,你不用说了。”宋云澜抬手打断他,“如此不识好歹的丫头当真少见,我现在倒是觉得,我妹妹和她过不去也是情有可原的,否则府里这么多丫鬟,我妹妹为什么没有为难别人,独独要为难她?” 气恼的话语传回到屋里,两个侍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人呐这是,听听他说的这叫人话吗?” “就是,进门说得那样好,我还当他是个正人君子,真是白瞎了探花郎的名头!” “什么正人君子,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都是表面上看着光风霁月,私底下一样的自私自利,视人命如草芥。” “娘子不要听他瞎说,气坏了身子划不来,左右有大人给你撑腰,大人不发话,看谁敢让他妹妹回来。” 穗和倒也不是很生气,只是觉得,人果然不能只看外表。 方才宋云澜一进门,真真是君子端方,儒雅倜傥,连裴景修都被他比了下去。 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翩翩君子,思想认知也没比普通人高明到哪里去,甚至道德观比常人还不如。 兴许这就叫物以类聚吧,裴景修那种伪君子,吸引到的也是伪君子。 国公府同样如此,从国公到国公夫人,从宋妙莲到她的两个兄长,骨子里都是一类人。 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与之抗衡,能做的就是尽快养好身体,想办法摆脱裴景修,远离眼前的是是非非,再好好规划未来要走的路。 总而言之,想要重新开始,就得先和过去道别。 这浑浑噩噩被欺骗的三年时光,她不会再有半分留恋。 宋云澜在穗和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回家后,脸色很是不好。 他少年老成,行事沉稳,很少像这样情绪外露,国公夫人见状,问他出了什么事。 宋云澜随便编了个理由打算蒙混过去,奈何母亲太了解他,根本就不上当,非要他说实话。 宋云澜无奈,只得把自己去见穗和的事说了。 国公夫人一听就炸了锅,恨不得立刻就去裴府手撕了穗和。 “好一个不识好歹的贱婢,她以为有裴砚知撑腰,我就不敢把她怎么着吗?你们怕裴砚知,我可不怕,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飞回来替那贱人做主!” “行了,你就消停点吧!”安国公厉声叫住她,“为了一个贱婢,先是我去,再是云澜去,现在你又要去,咱们国公府就这么不值钱吗?” “这不是值不值钱的事,是那小蹄子实在嚣张,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真以为咱们奈何不了她。”国公夫人气冲冲道。 宋妙莲巴不得母亲过去替自己出口恶气,当着父亲的面又不敢怂恿母亲,只能偷偷给二公子宋绍阳使眼色。 二公子宋绍阳才从外面喝花酒回来,醉熏熏道:“大哥读书读傻了,你们大家也都傻了不成,不就是想让妹妹回裴府吗,直接给他们家老太太捎个话,让老太太装病,妹妹回去侍疾就行了,百善孝为先,裴砚知再怎么不近人情,还能阻止儿媳妇给婆婆尽孝不成?” 全家人皆是一愣,都觉得他这办法可行。 安国公板着脸道:“你这花花肠子终于能派上个用场。” 宋绍阳好不容易被父亲夸奖一回,乐得合不拢嘴:“父亲放心,这事儿交给儿子来办,明天儿子亲自送妹妹回去,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着。” 宋妙莲眼睛一亮,立刻抱着他的手答应下来:“好啊好啊,大哥和父亲都忙,就让二哥哥送我回去。” 安国公和夫人对视一眼,倒也没有反对,只是提点了宋绍阳一句:“你去可以,但要守规矩,别以为裴砚知不在家,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你爹我现在惹不起他,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宋绍阳不以为然:“他人都不在,府里总共就那几个下人,能把我怎么着?” 安国公啪一拍桌子,肃容道:“下人少,不代表暗卫少,否则以他得罪人的本事,早死八百回了,不信你就作个妖试试,看能不能囫囵个回来!” 宋绍阳缩缩脖子:“行行行,知道了,我规规矩矩地去,规规矩矩地回还不行吗?” 安国公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撵他滚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宋绍阳一觉醒来,先差人去了一趟裴府,没多久,裴府的下人就到国公府报信,说大太太突发急症,少爷在翰林院抽不开身,请大娘子回府去瞧一瞧。 于是,宋绍阳便名正言顺地带着宋妙莲回了裴府。 路上,宋妙莲问宋绍阳:“二哥哥,你积极性这么高,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丫头?” 宋绍阳被妹妹猜中心思,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好妹妹,还是你最懂二哥哥的心,等会儿到了地方,咱们假装去讲和,让二哥哥趁机摘了那朵娇花,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只能跟我回家做妾,你也正好可以除掉眼中钉,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宋妙莲巴不得这样,抿嘴笑道:“二哥哥真是好计谋,妹妹一定尽力成全你的好事。” 兄妹两个合计了一路,到了裴府,先去见阎氏。 宋绍阳装模作样地和阎氏说了一番客气话,说妹妹年轻不懂事,给府上添了很多麻烦,请阎氏不要见怪,多多包涵。 阎氏哪敢怪她,也客气地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自己一直拿儿媳当亲闺女看待。 宋绍阳一心想着穗和,喝了几口茶,就说要送妹妹回房,看着妹妹安置好,自己才能放心回家向父母交差。 阎氏也没多想,客客气气把兄妹二人送出去。 后院下人房里,穗和喝了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两个侍女抽空去洗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穗和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靠近,以为是两个侍女回来了,也没有去理会。 下一刻,一只汗津津的手伸过来,落在了她脸上。 穗和直觉不对,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一张男人的脸向她脸上凑过来。 “啊啊啊……”穗和发出惊恐的尖叫,却被那男人一把捂住了嘴。 “美人儿,别怕,哥哥疼你。” 第90章 这一回,裴砚知不会再来救她 穗和在慌乱间认出了来人,正是宋妙莲的二哥宋绍阳。 之前裴景修在府里宴请客人时,他就曾对自己动手动脚,言语调戏,幸好后来裴砚知及时赶到,把他和那帮客人一起撵了出去。 只是这回,裴砚知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了。 穗和又惊又怕,拼命挣扎,奈何力气本就单薄,身上还有重伤未愈,根本不是宋绍阳的对手。 她强迫自己冷静,寻找自救的办法。 眼看宋绍阳流着汗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马上就要亲到她的脸,她不顾一切地抓住宋绍阳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宋绍阳惨叫一声往后退开。 穗和趁机大喊:“阿黄,阿黄……” “谁是阿黄,你的相好吗?”宋绍阳疼得面容扭曲,甩着被咬出血红牙印的手气冲冲道,“省点力气吧,不会有人来的,小爷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就算你相好的过来,他敢把我怎么样?” 说完不顾手上的伤,又急吼吼地扑了上来。 “汪,汪汪……”千钧一发之际,阿黄从门外冲了进来,啊呜一口咬住了宋绍阳的腿肚子。 夏天衣衫单薄,一口下去,犬牙深深陷进肉里,宋绍阳嗷一嗓子怪叫起来,转身看到是一条狗,吓得拼命抖腿,想把阿黄甩开。 可阿黄咬得太用力,怎么甩都甩不掉,鲜血顺着宋绍阳的腿肚子直往下流。 他不敢再使劲,怕甩开狗的同时,会连带着把自己的肉一起扯下来。 “来人啊,救命啊……”他疼得脸色发白,扯着嗓子大喊,又威胁穗和,“贱婢,快让这狗崽子停下来,快点,否则我要你的命!” 穗和这时候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正打算下床找块砖头拍死他,两个侍女闻声赶了过来。 看到屋里一人一狗缠斗的情形,两个侍女都有点懵。 “快,抓住他,他是个登徒子!”穗和激动叫喊。 其中一个侍女立刻上前,一手刀就把宋绍阳劈晕在地。 另一个侍女走到床前扶住穗和,安抚她:“娘子不要怕,没事了,没事了。” 穗和这会子已经顾不上害怕,叫阿黄松了口,对两个侍女说:“这人是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他能找到这里来,八成是大娘子安排的,大娘子为了方便他行事,应该已经提前清了场,你们趁着没人,把他用床单裹住从后门抬出去,找个垃圾堆扔下,回来对谁都不要声张。” “既然是国公府的二公子,何不直接绑了押到国公府讨个说法?”其中一个侍女问道。 穗和忙摆手:“不行,安国公不是讲理的人,眼下大人不在家,咱们硬来占不了便宜,先让这浑蛋吃个哑巴亏再说。” 侍女领命,立刻拿床单把宋绍阳裹着抬了出去。 两人有功夫在身,抬一个大活人毫不费力。 穗和听着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这才感到一阵后怕,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阿黄,来。”她颤抖着声音叫阿黄,拍了拍床沿。 阿黄迟疑了一下,纵身跃到床上。 穗和也不管它身上干不干净,一把将它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个曾经无数次发誓要护她周全的男人,关键时刻还不如一条狗。 穗和哭了一小会儿,怕宋妙莲找来,松开阿黄,拍了拍它的脑袋:“阿黄,你去东院帮我把阿信叫过来。” 阿黄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穗和又重复:“东院,阿信。” 阿黄听懂了她的话,摇摇尾巴,飞快地跑了出去。 穗和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凌乱的床单铺好,重新坐回到床上,把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都整理了一遍。 阿信很快就跟着阿黄过来了,进门看到穗和好好的坐在床上,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阿黄一直扯我裤脚,我还以为娘子出了什么事。” 穗和看到阿信,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 “确实出事了,还好有阿黄。”她哽咽着说道,把方才发生的事全都告诉给阿信。 阿信听得心惊肉跳,又气得咬牙切齿:“可恶,我现在就去找大娘子,我要问问她到底想怎样!” “别去。”穗和拦住他,“大人不在,咱们几个根本没有胜算,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我勾引宋二公子。” 阿信叹口气:“这事也怪我,大人原本安排了暗卫守着娘子的,我想着娘子现在有两个侍女贴身照顾,就把暗卫撤了。” 穗和心头一跳,忙问:“大人给我安排了暗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阿信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要收回已经来不及,索性直接告诉她:“就是大人中药那天晚上,娘子走后,大人让我安排几个暗卫守着你。” 穗和愣愣地看着他,心中思绪翻涌。 阿信又道:“大人真的很在意娘子的,私下为娘子做过很多事,只是没让娘子知道而已。” “怎么可能,他明明很讨厌我,还说我不配……” 穗和咬了咬唇,想起那晚自己自告奋勇给他做解药,却被他严辞拒绝,脸颊不觉烧了起来。 阿信忙替裴砚知辩解:“大人才不讨厌娘子,他有时会口是心非,他若讨厌娘子,就不会特地向陆少卿要两个会功夫的侍女来服侍你了。” 穗和大吃一惊:“侍女不是陆少卿硬塞给他的吗?” 阿信耸耸肩:“所以我才说他口是心非呀!” 穗和愣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 原来大人并不是真的讨厌她吗? “可是……” 穗和还想再问些什么,外面响起脚步声,宋妙莲带着两个丫头闯了进来。 看到阿信,宋妙莲明显吃了一惊,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信不动声色地拦在穗和前面,笑着反问:“大娘子怎么也来了?” 宋妙莲四下张望,没看到宋绍阳,心中疑惑,半真半假道:“二哥哥送我回来,说要替我来给穗和赔个不是,我见他许久未归,过来瞧一瞧。” 她说着看向穗和:“二公子可曾来过?” 穗和站在阿信身后,紧张地攥了攥拳头,垂着眼帘回道:“没有,奴婢不曾见过二公子。” 怎么会这样? 宋妙莲直觉不妙,心里想着,难不成二哥哥欺负穗和时被阿信撞见,两人联手把二哥哥打坏了? 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把人弄走,没准就藏在房中什么地方。 人命关天,宋妙莲也懒得再装,直接扒开两人,探身往床底下看去。 床下没有,她又把房里仅有的一个衣柜一个箱笼都翻了一遍。 找来找去,什么也没找到,宋妙莲终于害怕起来,指着阿信穗和厉声道:“快说,你们把二公子藏哪去了,二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阿信摊摊手,一脸无辜:“小的在这儿陪娘子说了好半天的话,根本没见到什么二公子,大娘子要不让人到别处找找,看看二公子是不是迷路了?” 宋妙莲根本不信,二哥哥是她叫小厮领过来的,怎么可能迷路? 这两个狗奴才肯定在撒谎。 可她没有证据,二哥哥来见穗和又是别有用心,她也不好声张,便对丫鬟吩咐道:“去多叫些人来,把这个院子给我仔细搜查一遍,找不到二公子,谁都脱不了干系!” 第91章 这种人渣也配染指他的人 丫鬟领命而去,阿信与穗和对视一眼,示意她不要怕。 穗和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一点都不害怕。 她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事情闹大,她也不怕和宋绍阳当面对质。 小厮很快就带着府里所有的下人过来,按照宋妙莲的吩咐在院子里仔细搜查。 阎氏和裴玉珠也闻讯赶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妙莲不便多说,只说二哥哥来找穗和赔不是,进了这个院子就再也没出来。 阎氏是过来人,听她这么说,自然想到是怎么回事。 男女授受不亲,如果宋二公子诚心想给穗和道歉,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前来,连个随从都不带? 可他是宋二公子,且不论他动机如何,要真在自己家里出了事,全家人谁也脱不了干系。 阎氏心里烦躁,又不敢怪罪宋妙莲,指着穗和破口大骂:“扫把星,惹祸精,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让人省心的东西,找不到二公子,你干脆也卷铺盖走人,我们家可经不起你这样祸祸。” 穗和不气不恼,反倒笑起来:“好啊,让你儿子把卖身契给我,我现在就走。” 话音未落,裴景修从外面匆匆赶回,听到穗和的话,本就焦急的脸色更添几分阴郁。 自从穗和挨打后,他特地叮嘱过门房,国公府再有人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打发人去翰林院通知他。 因此,接到宋妙莲被宋二公子送回来的消息后,他便向上司告了假,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宋绍阳不同于宋云澜的君子之风,好色成性是京城出了名的,他担心宋绍阳会对穗和不利,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回来。 结果,一回来就听到穗和向母亲要卖身契,让他一腔热血都凉了大半。 他实在想不明白,穗和到底中了什么邪,张口卖身契,闭口卖身契,她当真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他吗? 她也不想想,她一介孤女,举目无亲,离开自己要如何生存? 裴景修冷着脸,强压怒火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都在这里做什么?” 大家全都转头向他看过去。 宋妙莲一阵心虚,刚要开口叫夫君,穗和已经哭着上前拉住了裴景修的袖子:“郎君可算回来了,奴婢冤枉,求郎君为奴婢做主……” 她哭得悲悲切切,梨花带雨,裴景修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温声道:“别哭,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宋妙莲被穗和抢了先,气得差点没吐血,阎氏也惊得瞪大眼睛。 穗和以前多么老实木讷又守规矩的一个人,如今竟也学了这狐媚子手段,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人撒起娇来。 这般扭捏作态,成何体统? 穗和不管这些,拉着裴景修走到一旁,小声抽泣着把宋绍阳对自己所做的禽兽行为说了一遍。 又说自己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让侍女把宋绍阳悄悄送了出去,奈何宋妙莲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一直在这里闹个不停。 “郎君说说看,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想着为大家顾全脸面,大娘子非但不领情,还在这里大吵大闹,让人知道了,丢的到底是谁的脸?” 尽管裴景修已经猜到宋绍阳会对穗和下手,但亲耳从穗和的哭诉中听到具体细节,愤怒感来得更为强烈,更让他想要发狂,想要杀人。 穗和是他的,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来觊觎? 小叔也就算了,宋绍阳这种人渣败类,也配染指他的人? 裴景修咬了咬牙,胸中怒火翻涌。 穗和偷偷观他脸色,又加了一把火:“郎君总说能护我周全,可我每次出事你都不在,就算在,也不敢为我得罪国公府,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打发我出府,也免得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裴景修低头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心里想,难怪她向母亲要卖身契,她肯定是吓坏了,也气坏了。 她觉得自己护不住她,所以才赌气说要离开。 “穗和,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是可以保护你的。” 他伸手擦掉穗和腮边的泪,转身看向院中众人,沉声道:“都别找了,回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去。” 下人们都停下来,应了一声,打算离开。 “不行!我哥哥还没找到,谁都不许走!”宋妙莲大声阻止,冲裴景修道,“二哥哥不见了,你一点都不担心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父母交代?” 裴景修看着她,眼神陌生又冰冷。 宋妙莲吓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委屈:“景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回娘家两天,你不闻不问,我自己想办法回来了,你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是不是很烦我,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又费尽心思娶我?” “我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自己不知道吗?”裴景修冷冷道,“自从你嫁进来,这个家可曾有一日安宁,你亲手败光了我对你的好感,现在又来问我,你自己好好反思吧!” “我……” 宋妙莲说不过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裴景修皱起眉,神情颇为不耐。 不知为何,穗和一掉眼泪,他就觉得心疼,宋妙莲哭成这样,他只觉得厌烦。 他想了想,转头对穗和说:“你在家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抓住宋妙莲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 宋妙莲猛地想起他那天晚上差点掐死自己的行为,吓得惊慌挣扎:“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找你哥哥。”裴景修说,“我知道他在哪儿。” 宋妙莲将信将疑,跟着他离开。 宋绍阳的马车还在外面,裴景修和宋妙莲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国公府。 宋妙莲怯怯道:“二哥哥的马车还在,他不可能回家的。” “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裴景修面无表情地回答。 宋妙莲猜不透他的心思,又怕说多了惹他厌烦,只能由着他。 裴景修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宋妙莲偷眼看他,想不通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没有成亲之前,裴景修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满面春风,笑语温存。 可是现在,他们成亲不过一个月,裴景修却完全变了样子。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得太过分,寒了他的心吗? 可是成亲之前的自己,也是这个样子的呀! 那时裴景修还说,就喜欢她恣意张扬,随心所欲的样子,比起京中那些循规蹈矩,扭捏作态的贵女,更真实,更有趣。 难不成这些都是骗她的吗?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裴景修下了车,径直向里走去。 宋妙莲在后面紧赶慢赶,跟着他一路到了安国公的书房。 安国公最近损失惨重,正发愁后面该如何弥补,见裴景修突然闯进来,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裴景修走到近前,撩衣摆在他面前跪下:“岳父大人,小婿是来退婚的!” 第92章 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安国公吃了一惊,不相信裴景修竟敢和他说这样的话。 “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他坐直了身子,双手撑着书案,虎目含威看向裴景修。 裴景修面不改色道:“小婿有罪,在婚事上有所隐瞒,今日特来向岳父大人请罪,并与岳父大人商量和离之事。” 安国公拍案而起:“你小子好大的胆子,老子没追究你骗婚的行径,你却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女儿是犯了什么七出之罪吗,竟让你这般容不得她?” 裴景修也不兜圈子,当下便将穗和告诉他的事情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痛心疾首道: “岳父大人宽宏大量,不追究小婿的过错,小婿感激不尽,可这门亲事实在不对等,以至于我处处受限,忍气吞声,还连累小叔受无妄之灾,如今二公子更是光天化日跑到我家后院行不轨之事,如此奇耻大辱,恕我不能再忍。” 安国公听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抬眼看到宋妙莲垂头丧气站在门外,拍着桌子一声怒喝,“你还不给我滚进来!” 宋妙莲战战兢兢地走进来,往地上一跪,就掉起了眼泪:“父亲明鉴,是景修误会了我和二哥哥,二哥哥只是去同那丫头讲和的。” 安国公把眼一瞪:“事到如今你还狡辩,你二哥什么德性我岂会不知?” 宋妙莲哑了声,不敢狡辩,也不想承认。 安国公气得要死。 本来在裴景修骗婚这件事上,自己家是占理的一方,他还打算以此来和裴砚知讲条件。 毕竟当初是裴砚知亲自登门为侄子提亲,这事闹开了,他也脱不了干系。 现在倒好,自家那个精虫上脑的不肖子,居然跑到裴府去干那种龌龊事,害得他有理反成了没理,还讲个屁的条件? 倘若裴砚知听说此事,怕不又要借题发挥,再砍他几条臂膀。 都说养儿防老,他养的儿子,是防止他安安生生活到老吧? 安国公想死的心都有了,对宋妙莲咬牙切齿道:“找你娘去,我跟景修单独说话。” 宋妙莲起身哭哭啼啼地走了。 安国公绕过书案,走到裴景修面前,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是我教子无方,让你为难了,我已经和陛下说了让你接任侍讲一职,明日早朝就会宣布此事,这个节骨眼上你说你要和离,让陛下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裴景修目光微动,低头垂目,掩盖住心里真实的情绪。 做侍讲的事三日回门时安国公就许诺了他,后面却迟迟不见动静,眼下为了稳住他,非但不再追究他骗婚之过,还把侍讲的事给落实了。 如此算来,宋绍阳闹这一回,除了穗和受到一点惊吓,其实还是很划算的。 况且穗和也没吃亏,还让宋绍阳吃了苦头,等会儿回去,他再好生安抚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毕竟自己的官位上升越快,穗和父亲翻案的事也越有把握,孰轻孰重,穗和自会判断。 裴景修这样想着,便也见好就收,默认了安国公的安排。 安国公又宽慰了他几句,表示一定会严厉责罚宋绍阳,绝不让他再去裴府骚扰穗和,而后便亲自领着裴景修去了国公夫人房里,让他带宋妙莲一起回家。 宋妙莲都快委屈死了,回去的路上,一直低着头掉眼泪,再没了往日的明艳张扬。 裴景修打定主意要好好晾一晾她,一路上都没和她说话,回到家,让她先回院子,自己直接去了穗和那边。 穗和已经回到床上躺着,两个侍女帮她重新擦洗上药,换了干净衣裳。 裴景修一进门,看到她清清爽爽,眉眼温婉的样子,乱糟糟的心情瞬间就平和下来,感觉外面的蝉鸣都没那么烦人了。 官场纷扰,人心叵测,只有穗和,还是他的穗和。 也只有穗和,才能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相濡以沫,岁月静好。 他坐在床边,拉着穗和的手柔声道:“我已经把今天的事和安国公说了,安国公承诺会好好教训宋二公子,以后绝对不让他再来骚扰你,并且还会让陛下在明天的早朝上当众任命我为侍讲学士。” 说到这里,很是激动,在穗和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穗和,我终于有了御前行走的机会,离给你父亲翻案也更近了一步,你开不开心?” 穗和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评价,抽出手问:“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裴景修看她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起来: “穗和,我知道你今天确实受了惊吓,受了委屈,但好在宋二公子并没有得逞,安国公也给出了补偿,咱们以大局为重,先把这事放一放,暂时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 穗和勾了勾唇,说:“好,我知道了,郎君这一趟辛苦了,快去沐浴更衣好生歇一歇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不迟。” 裴景修一见她勾唇,就不自觉地想起小叔那标志性的嘲笑,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 他知道穗和对自己的处理方式不是很满意,可他又不是小叔,他还没有能力为穗和与国公府抗衡。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往上爬。 他相信有一天,当他站在顶峰时,穗和一定会理解他的。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买一品斋的点心给你吃。”他捏了捏穗和的脸,起身离开。 穗和闭上眼睛,静静坐着,一动不动,直到确认他已经走远,才睁开眼睛对两个侍女说:“收拾东西,咱们去东院,以后,再不回来了。” 第93章 给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阿信见穗和主动搬过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忙前忙后地帮她收拾房间,把她安置在裴砚知隔壁那间房里。 “娘子终于想通了,真是可喜可贺,大人知道了肯定特别高兴。” 穗和却不这么认为,满心忐忑道:“我没征得大人同意就搬过来,大人会不会嫌我轻浮?” “不会的,娘子只管放心,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大人才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男人。”阿信信誓旦旦向她保证,胸脯拍得嘭嘭响。 穗和笑起来,又道:“西院那边不同意怎么办?” 阿信说:“这个不怕,我让暗卫守在月亮门,大人不回来,谁来也不让进。” 穗和好奇:“大人有很多暗卫吗,我以为他只有你和阿义。” “怎么可能,大人可是二品大员,天子重臣,他只是不喜欢身边围着一群人,不代表他真的没人好吧?”阿信说,“外人瞧着大人出门只有一辆马车,实际上几十个暗卫在周围跟着呢!” 穗和又笑起来:“好吧,是我肤浅了。” 她头一回笑得这样松弛,松弛中又带着几分俏皮,樱红的唇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腮边甚至隐约现出两个浅浅梨涡,纯真又不失妩媚风情。 阿信不觉看直了眼,原来娘子笑起来这么好看,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 可见做人要学会及时止损,及时远离那些让自己糟心的人和事,才能活得快乐。 但愿娘子可以彻底摆脱那种不堪的日子,开启新的生活。 “娘子搬来东院,咱们要不要写信告诉大人一声?”阿信问道,神情有些迫不及待。 穗和却说:“大人要办案,不能分心,还是先别告诉他了,等他回来自然会知道的。” “行,就依娘子。”阿信嘻嘻笑道,“到时候我帮娘子策划策划,咱们给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穗和的心莫名快跳了几下,正色道:“突然多出来一个累赘,只怕是惊吓多一些。” 阿信眨眨眼:“惊喜还是惊吓,娘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穗和被他感染,不知怎的,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期待,盼着裴砚知能早些回来。 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 路上会不会很辛苦,会不会有危险,带的护卫够不够? 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多,心虚地红了脸,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接下来的两天,裴景修都没顾上去后院看穗和。 他升了职,忙着交接工作,忙着请客吃饭,还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时刻等着皇帝传召。 给皇帝讲读经史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为此专门去向几个老翰林请教经验。 结果大家都说他最该请教的人是他小叔。 因为圣上最喜欢听裴砚知讲经,还曾不止一次当着满朝文武夸赞裴砚知,说他是历任侍讲学士中最出色的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裴景修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别人拿小叔来教育他,和他对比。 读书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他中了状元,做了官,还是活在小叔的阴影之下,这让他觉得异常憋屈。 他想,他这辈子目前为止唯一胜过小叔的地方,或许就是抢在小叔前面得到了穗和。 没有人知道,当他领着穗和登上开往金陵的客船,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激动,窃喜,扬眉吐气,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因为他终于可以在某件事上压小叔一头。 这样貌美倾城,知书达理的才女,是他从小叔手里抢来的。 将来有一天,他还要把小叔的声名,地位,圣宠全都抢过来。 到那时,他倒要看看,还有谁再拿小叔来教育他? 又接连忙了四五日,裴景修才终于想起了穗和,想起自己那天走的时候,曾答应穗和第二天给她买一品斋的点心。 裴景修很是愧疚,当天晚上就买了一品斋的点心去看穗和。 结果,等他去到下人房时,穗和却不在,房里只有雀儿一人。 裴景修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雀儿:“穗和呢?” 雀儿说:“穗和姐姐去东院了。” 裴景修愣住:“去东院做什么,去了多久了?” 雀儿比了个巴掌:“五天了。” “什么?”裴景修失控喊了一嗓子,冲她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及时告知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家主?” 雀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郎君息怒,是太太不让说的,太太说郎君刚升职,要给圣上讲书,不可因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让您分心。” “无关紧要?”裴景修脸上瞬间阴云密布,“穗和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怎会无关紧要?” 雀儿趴在地上不敢吭声,心里却想,如果真有这么重要,怎么五天都不来看一眼? 裴景修也知道和一个小丫头发火没什么意义,提着点心出了房门,径直往东院走去。 到了月亮门外,正要往里走,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两个人高马大的暗卫,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人有令,大人不在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入东院。” 裴景修吓一跳,后退两步,强压怒火道:“我又不是旁人,连我也不能进吗?” “说了是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你。”暗卫面无表情地说道。 裴景修脸色很不好看,挺了挺胸,学着裴砚知生气时的冷沉模样,厉声道:“我若非进不可呢?” 护卫二话不说,仓啷一声拔刀出鞘。 裴景修被那寒光闪闪的刀刃晃了眼,气势瞬间弱了一半,妥协道:“好,我不为难你们,你们把阿信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等着。”其中一个暗卫转身走开,另一个仍持刀守在门口。 少顷,阿信跟着暗卫走来,站在门里向裴景修施礼:“景修少爷,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裴景修见他装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快让穗和出来,我要带她回西院。” “哦,原来是为这事。”阿信笑着说,“大人临走时交代小的,趁着天气好,把他书房里的书都搬出来晒一晒,可小的识字不多,怕给大人弄混了,故而请娘子过来帮个忙,等过几天书晒完了,小的自会把娘子送回去的。” 裴景修才不信他的鬼话,但硬闯又闯不进去,冷着脸问:“要晒几日?” 阿信说:“大人书多,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的,反正娘子在西院也无事可做,还时不时被人欺负,景修少爷又护不住她,何必急着让她回去?” 第94章 长公主突然召见穗和 裴景修噎个半死,猜想穗和肯定还是不满意自己的处理方法,认为自己太轻易放过宋绍阳,没有为她主持公道,所以才赌气躲着他。 可穗和根本不知道,宋绍阳被狗咬了一口,又在垃圾堆里睡了半天,伤口被苍蝇爬来爬去,回家后就红肿化脓,高烧不退。 若非安国公及时请来御医,只怕小命都没了。 裴景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阿信说:“你去把穗和叫出来,我和她说几句话就走。” 穗和对他用情至深,只要见了面,他总能说动穗和跟他回去的。 阿信却偏不让他如愿:“娘子累了,天没黑就歇下了,郎君有什么话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 裴景修的耐心终于耗尽,眼神阴鸷地盯着阿信:“你非要这样与我为难吗,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信无所畏惧:“小的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小的是左都御使的亲随,虽然无官无品,也不是谁都可以呼来喝去的。” “……”裴景修见他软硬不吃,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回。 该死的奴才,以为背后有小叔撑腰,他就奈他不得吗? 京城多得是刺客杀手,除非那狗奴才一辈子躲在东院不出门! 穗和是他的,谁敢阻止他与穗和在一起,谁就得死! 裴景修窝着一肚子火去了宋妙莲房里,宋妙莲见他手里拎着两盒点心,迎上前欢喜道:“景修,这点心是给我的吗,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一品斋的点心。” 裴景修皱眉看她,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都怪她,要不是她伙同宋绍阳欺负穗和,穗和也不会躲到东院去,自己也不会被一个狗奴才羞辱! “给穗和买的,她不喜欢,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吃吧!”他恶意满满地说道。 他不痛快,她也休想痛快。 宋妙莲已经接过点心,听他这么说,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裴景修终于获得一丝报复的快感,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脸:“我还有公事没做完,今晚在书房睡,你吃了点心早些休息。” 说罢,不等宋妙莲反应过来,转身出了房门。 宋妙莲愕然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两盒点心,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 “啊啊啊……”她发疯似地尖叫,将点心狠狠摔在地上,一脚一脚重重踩踏,“穗和,穗和,又是穗和,又是那个贱人,去死啊,她怎么还不去死……” 安国公为了防止裴景修骗婚的消息走漏,把她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一遍,包括清雪清茶也没能幸免。 现在她身边的丫头都是新换的,不怎么了解她的脾性,见她发疯,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她就这样一直踩,一直骂,直到所有的点心都被她踩成了碎渣,还不肯停下。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最终一个叫秋桂的丫头站了出来,鼓起勇气劝她:“大娘子,您消消气,为了一个贱婢,不值得如此伤神,实在气不过,明日郎君走了,奴婢陪你去找那贱婢出出气!” “你懂什么?”宋妙莲恶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想出气吗,那贱婢如今躲在东院,连裴景修都近不了她的身,何况你我?” 宋妙莲虽然生气,心里却明镜似的。 裴景修说这点心穗和不喜欢吃,实际上,他只怕连穗和的面都没见到。 否则他也不会气成那样。 原以为穗和搬去了东院,自己终于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那贱人就是有本事让她不见面也照样心烦。 “不行,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我要让她死,我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宋妙莲咬牙切齿地说道。 秋桂转了转眼珠,摆手示意另外几个丫头出去。 等房门关上,才小声对宋妙莲道:“奴婢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大娘子要不要听听?”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宋妙莲正在气头上,语气颇为不耐。 秋桂忙上前,对宋妙莲一番耳语。 宋妙莲听完,立刻眉开眼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以后你就跟着我贴身服侍,有什么事还能帮我出出主意。” 秋桂受宠若惊,立刻抓住时机表忠心:“多谢大娘子抬举,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大娘子的。” “嗯。”宋妙莲满意点头,“生辰宴的事我也全权交托给你,府里的人都任你调遣,一定要给我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是,奴婢定不辱命。”秋桂激动地答应。 穗和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算计,接下来的时间,仍安安生生地待在东院养身体。 过了几日,两个婆子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声,说宋妙莲要办生辰宴,给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都下了帖子。 穗和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反正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听阿信的话,安安生生地待在东院等着大人回来,大人不回来,外面天塌了她也不管。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到了宋妙莲生辰那天,当西院来人说长公主要见穗和时,几个人全都傻了眼。 穗和觉得奇怪:“长公主那么高贵的身份,我与她并不认识,她怎会突然要见我?” 第95章 现在还有谁能救她 阿信想起一事,陡然变了脸色,把穗和拉到一旁小声道:“长公主爱慕大人,追了大人好几年,奈何大人对她无意,陛下又爱惜人才,不忍大人做个碌碌无为的驸马,因此不肯为长公主赐婚,长公主爱而不得,扬言要终身不嫁,为大人守一辈子。” 穗和闻言,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难怪长公主要见她,只怕是宋妙莲想来个借刀杀人,利用长公主的嫉妒心来整她。 毕竟长公主的身份高贵,长公主要见她,阿信和暗卫也不能阻止。 为了刺激长公主,宋妙莲肯定添油加醋地编排了她和裴砚知的各种闲话,好让长公主在刁难她的时候毫不留情。 阿信也想到了这点,急得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这回怕是要闹大……” 事发突然,穗和心里也没底,可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或者被长公主狠狠责罚一顿,光天化日的,长公主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当众打死。 到时候她只要警醒着些,不出什么岔子,保住性命应该没问题。 活着,就是她眼下唯一的目标。 正想着,阿信突然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大人临走时,叫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去找陆少卿。” “陆少卿,他能行吗?”穗和不确定地问。 “行不行的也只有他了。”阿信说,“我现在就去找他来,我没回来之前,娘子无论如何要坚持住,能拖一刻是一刻。” “好,那你去吧!”穗和反过来安抚他,“你自个也要小心点,不要担心我,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阿信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穗和打发一个侍女去月亮门那边,告诉传话的人稍等片刻,她换了衣服就来。 要见公主,自然不能蓬头垢面,天气这么热,沐浴更衣也属正常。 传话的人不好说什么,只能耐心等着。 穗和花了两刻钟梳洗更衣,还把衣服用熏香仔细熏过。 直到传话的人等得不耐烦,才慢腾腾出了门。 负责传话的是宋妙莲身边的一个婆子,正在太阳底下等得心烦,见她过来,不免抱怨:“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竟让长公主等这么长时间?” 穗和扶着侍女的手,不紧不慢道:“我头一回见长公主,唯恐失了礼数,因此花费了一些时间收拾,还请嬷嬷海涵。” 婆子哼了一声,看向两个侍女:“大娘子说了,长公主只见你一人,其他人统统不许跟随。” 穗和心下一沉,知道宋妙莲不怀好意,尽力争取道:“我身上有伤,行动迟缓,需要有人扶一扶。” “不就挨了几棍子吗,你是有多娇贵?”婆子不屑道,“你在东院大娘子管不着,在西院就得听大娘子的吩咐,还不快走。” 穗和无奈,只得让两个侍女留下,独自一人跟着婆子往西院而去。 这时节,池中荷花开得正好,还不到开席的时间,客人们都在园子里赏花游玩。 宋妙莲和几个门第高的贵女贵妇陪着长公主坐在水榭中,阎氏和裴玉珠因着主人家的身份,也沾光跟了进来。 先帝子嗣单薄,一生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这唯一的公主,还是老年所得。 先帝驾崩时,长公主才刚会走路,先帝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妹妹。 因此,当今圣上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妹妹极为疼爱,给了她一个公主所能得到的最高的荣宠。 人人都说,长公主是命运的宠儿,她这顺风顺水的一生,唯一的一个坎坷,大概就是爱上了比和尚还禁欲的裴大人。 眼下,她一身锦衣华服,坐在荷花飘香的水榭里,对周围人谈论的话题充耳不闻,单等着宋妙莲口中那个让裴砚知神魂颠倒的小丫头的到来。 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宋妙莲又适时煽风点火:“这丫头有了小叔撑腰,越发的端起架子来了,竟连长公主传召都这么拖拖拉拉,真是该死!” “可不是吗,她见天住在东院不出来,被阿信当主子供着,就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也不看看自己那贱骨头配不配得上我小叔的身份。” 裴玉珠想讨好长公主,也跟着宋妙莲编排穗和。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裴玉珠搞不懂这一声是冲着她,还是冲着穗和,吓得忙将头低下,不敢再多嘴。 旁边围坐的几个贵女贵妇都不说话,偷偷对了个眼神,只等着看戏。 这时,宋妙莲的丫头指着远处叫了一声:“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众人闻言都向那边看过去。 起初离得远,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浅绿色衣裙的窈窕身影,从种满垂柳的青石小径走来,那纤细的腰身,竟比垂柳还软上几分。 一瞬间,众人心里同时想到一个词,所谓弱柳扶风,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了。 等到穗和跟着那个婆子走上了连通水榭的木桥,一张粉面桃腮,水眸樱唇的芙蓉面映入众人眼帘,那娇娇俏俏,带着薄汗,又微微喘息的妩媚风情,顿时让一众花枝招展的贵女贵妇都失去了颜色。 一个粗使丫头,怎么能美成这样? 所有的女眷都攥紧了帕子,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水。 难怪连裴砚知那样的禁欲佛子都把持不住,这般祸水似的女子,放在宫里,也得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主儿。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长公主。 一直懒洋洋斜靠在长椅上的长公主也坐直了身子,半眯的凤眼完全睁开,一眨不眨地看向穗和。 周围静得很,蝉鸣似乎都停了,穗和能听到自己踩在木桥上发出的咯吱声。 上一次在这水榭被宋妙莲兄妹刁难,是裴砚知及时出现救了她。 如今裴砚知不在,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了。 她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水榭。 第96章 长公主,这人杀不得 “长公主,大娘子,老奴把穗和带来了。”那个婆子躬身回禀,转头又对穗和道,“还不快参见长公主。” 穗和这才微微抬眼看向正中间那位锦衣华服,美艳不可方物的贵人,大庆朝最尊贵的公主,嘉华长公主萧揽月。 “奴婢穗和,见过长公主殿下,愿殿下凤体安康,福寿永昌。” 她的嗓音清亮悦耳,语速平缓,不疾不徐,虽是下跪的姿势,却丝毫不显得卑微胆怯,和她娇娇弱弱的外表有些出入。 众人又想,一个低贱的丫头,第一次见到长公主这样的大人物,能做到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在长公主面前也未必有这份淡定。 长公主始终不动声色,妆容精致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双凤眸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看向穗和,开口淡淡道:“你就是传闻中裴大人的暖床丫头?” 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直白,一众女眷全都屏住了呼吸。 阎氏和裴玉珠不禁心惊肉跳,唯恐穗和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出和裴景修的关系。 只有宋妙莲兴奋得手心出汗,巴不得长公主现在就弄死穗和。 穗和自己也没想到,长公主一上来就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略微思索了一下,回道:“长公主误会了,这只是个谣传,奴婢并非裴大人的丫鬟,而是跟着家主从金陵来的燕京,来了之后一直在西院做事,只因裴大人脾胃不和,奴婢恰好会做些药膳,家主一片孝心,便命奴婢为大人做药膳调理脾胃,除此之外,与大人并无其他接触。” “只是这样吗?”长公主又问,“本宫怎么听说,你还擅长调香,连裴大人熏衣服的香都是你亲手调的?”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宋妙莲竟连这等私密小事都告诉了长公主。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穗和定了定神,解释道:“擅长不敢当,不过略懂些皮毛,大人素来喜欢清静,院子里只有两个婆子做事,有时难免忙不过来,奴婢偶尔会帮着收拾房间,洗洗衣服,但那都是大人出门后才做的事,与大人并无接触。” 长公主笑了下,笑得意味不明:“本宫只是随便问问,你却字字句句都在和裴大人撇清关系,是不是有点欲盖弥彰?” 穗和又是一惊,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 阎氏紧张的都快要喘不上气,有心想帮着圆几句,又怕说的不好弄巧成拙。 宋妙莲已经等不及,双眼死死盯着长公主,就差没对着长公主的耳朵喊“弄死她,快弄死她”。 下一刻,就听穗和说道:“奴婢并非欲盖弥彰,而是不想让人误会了裴大人,裴大人为人正直,品行端方,是君子,也是清官,更是我大庆官员的榜样,他的名声不该沾染上任何污点,更不该与奴婢这种卑贱之人扯上关系,如果有人非要拿这种污浊之事来毁坏大人的名声,必定有其阴暗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请长公主明鉴。” 这番话说出口,众女眷都露出惊诧之色。 因为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以色事人的丫头,竟然会说出如此大义凛然的言论。 裴府不愧是状元之家,连一个奴才都这么会说话,相比之下,在乡野长大的国公小姐反倒显得粗俗很多。 宋妙莲自己大概也感觉到自己被比了下去,气得暗中咬牙切齿。 再看长公主,仍是不辨喜怒的样子,又淡淡道:“既然你是西院的丫头,本宫怎么听说,你最近一直住在东院,还以主子自居?” 穗和忙又解释:“公主误会了,奴婢这次去东院,是帮大人晒书的,大人出门之前,让阿信趁着天气好把家里的书晒一晒,阿信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奴婢过去搭把手,这事家主是知道的,阿信与家主说好了,让我晒完书再回西院。” “哦?”长公主挑挑眉,“这么说来,你不但会调香,还能识文断字?” 穗和说:“不敢当,只是早几年伺候家主读书,跟着略微认了些字。” 长公主点点头,转而看向宋妙莲:“怎么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宋妙莲也没想到穗和竟然这般能说会道,一字一句滴水不漏,把她费了半天劲在长公主面前编排的话全都推翻,还不动声色地把矛头指向了她,说她给裴砚知泼脏水,有阴暗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妙莲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好半晌,才一把抓过身旁的秋桂,急切道:“长公主莫怪,那些话我也是听秋桂这小蹄子说的,都是这小蹄子误导我。” “是吗?”长公主冷笑一声,“本宫没记错的话,很久以前你就在本宫的香料铺子里诬陷过穗和,说她是裴大人的暖床丫头,那些话也是秋桂告诉你的吗?” 秋桂人都吓傻了,怎么也想不到关键时刻主子竟然把她推出来挡刀。 “不是我,不是我,长公主明鉴,几个月前,奴婢还没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跪在地上使劲磕头。 宋妙莲慌得不行,生怕她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大声道:“来人,把这个造谣生事的贱婢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立刻有两个婆子上前,拖着秋桂出了水榭。 “大娘子饶命,大娘子饶命……”秋桂哀声求饶,宋妙莲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陆溪桥跟着阿信匆匆忙忙从远处跑来,听到有人喊“饶命”,又看到两个婆子拖着一个女孩子往外拖,本能地以为是穗和,便扯着嗓子大喊一声:“长公主手下留情,这人杀不得!” 众人皆是一惊,全都向他看过去。 裴玉珠认出是他,顿时激动的两眼放光。 陆溪桥一口气跑到秋桂面前,伸手将人从两个婆子手里抢了出来。 “小娘子别怕……”他叫了一声,随即才看清秋桂的脸,不由得愣住,转头问阿信,“我怎么记得那小娘子不长这样?” 阿信随后赶到,看了看秋桂,喘着粗气道:“错了,错了,这个不是娘子。” “哦。”陆溪桥尴尬了一下,又把秋桂还给两个婆子,“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拿去杀吧!” 两个婆子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秋桂拖走了。 陆溪桥抬头往水榭里看,见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孩子背对着他跪在长公主面前,又问阿信:“那个是吗?” 阿信点头:“是,那个就是穗和娘子。” 陆溪桥整整衣衫,大步往水榭里走去:“长公主,搞错了,刚才那个可以杀,这个杀不得。” 穗和没有转身,听动静便知是阿信带了陆少卿过来。 可是,她刚费了半天劲才让长公主相信自己和大人没有关系,陆少卿这一嗓子喊出来,只怕又要坏事。 长公主如此聪慧,见他这样火急火燎来救场,还能相信自己和大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吗? 第97章 几日不见,他真的很想念穗和 陆溪桥疾步进了水榭,向长公主深施一礼:“长公主在上,微臣这厢有礼了。” 长公主坐在那里,凤眼含威看着他:“你在本宫面前大呼小叫,哪里有礼了?” 陆溪桥:“……长公主真风趣。” 长公主哼了一声:“今日裴家大娘子生辰,宴请的都是女客,你不顾男女大防闯进来,就为了保一个丫头,你与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陆溪桥来得匆忙,没时间细想措辞,眼下又不知穗和都与长公主说了什么,情急之下,只能现编: “臣曾在长公主的香料铺子里见过这丫头一面,后来一直念念不忘,求了裴大人好久,他才答应将这丫头送给我……” “一派胡言!”长公主啪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当本宫是傻子吗,这丫头又不是裴砚知的人,他凭什么做主送给你?” 陆溪桥吓得一哆嗦:“啊对,这丫头确实不是裴大人的人,但裴侍讲是裴大人的侄子呀,做叔叔的跟侄子要个人他还能不给吗?” 长公主冷笑一声:“这么说,裴侍讲也已经答应了吗?” “还没有。”陆溪桥说,“裴大人出远门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和裴侍讲说,因此我只好等他回来再把人领走,长公主若不信,等裴大人回来一问便知。” 说到这里忽又想起什么,补充道:“臣为免这丫头在裴大人回来之前出什么意外,特地送了两个侍女来照顾她,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的,裴家大娘子应该也知道吧?” 陆溪桥硬塞给裴砚知两个美貌侍女的事,确实很多人都知道,宋妙莲也是知道的。 可他送侍女不是为了讨好裴砚知吗,怎么又变成了照顾穗和? 大家都很无语。 长公主也很无语,讽刺道:“陆少卿真是怜香惜玉,竟然给一个粗使丫头配了两个使唤丫头。” 陆溪桥:“……嘿嘿嘿,长公主过奖了。”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又道:“你看上这丫头什么了?” “全部。”陆溪桥张口就来,脸不红心不跳,“穗和姑娘长得漂亮,性情温柔,还调得一手好香,臣就喜欢这样的姑娘。” 长公主发出一声嗤笑,看向仍然跪在地上的穗和:“你愿意跟着陆少卿吗,愿意的话,不必等裴大人回来,本宫就可以为你做主。”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穗和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回答。 裴玉珠信以为真,看向穗和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穗和千刀万剐。 她想了这么久的人,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凭什么穗和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抢走陆少卿的喜爱? 凭什么? 穗和震惊于陆溪桥的信口开河,她知道陆溪桥这样做是为了救她,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长公主。 她若说不愿意,长公主会不会把陆溪桥撵走,再接着刁难她? 她若说愿意,长公主很可能会让她立刻跟着陆溪桥走,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陆溪桥的人,她就只能跟着陆溪桥了。 可她等了大人这么多天,还等着给大人一个惊喜呢,就这样跟着陆溪桥走了,算怎么回事?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木桥上脚步声响起,裴景修满面春风快步而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直裰,袖口和衣襟绣着翠竹,行走在古朴的木桥上,两边是波光粼粼的湖水,碧绿的荷叶,粉粉白白的荷花簇拥着他,使他看起来仿佛画中走来的神仙公子,清风朗月,超凡脱俗。 不了解他的人,很难不在心里赞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就连阅人无数的长公主,都由衷赞叹道:“裴侍讲果真好相貌。” 宋妙莲与有荣焉,看向裴景修的目光充满迷恋。 裴景修进了水榭,先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穗和,继而对长公主行礼道:“午宴已经备好,微臣特地来请长公主入席。” 知道宋妙莲今日邀请了长公主,他特地告了一天假,亲自张罗宴席,只为了给长公主一个好印象。 除长公主以外,今天来的客人也都是京中高门大户的贵女贵妇,每个人背后的家族都值得结交。 若能和他们搞好关系,别的不说,给妹妹说一门好亲事是不在话下的。 妹妹嫁的好,将来同样是他的助力。 可是,他什么都算到了,却唯独没算到,宋妙莲居然会借着长公主的手来算计穗和。 万一穗和被激怒,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了实话,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裴景修面上笑得春风和煦,心里却恨不得给宋妙莲两记耳光。 这个愚蠢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国公府的千金? 安国公夫妇都那么精明,为什么他们女儿却蠢得令人发指? “裴侍讲,你来得正好。”长公主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景修,“陆少卿说你小叔答应要把这个叫穗和的丫头送给他,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裴景修心头一震,蓦地看向陆溪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下官怎么没听小叔说过?” “因为你小叔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就着急出门去了。”陆溪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一个丫头而已,裴侍讲不会舍不得吧?” 裴景修心里怒火升腾,面上仍笑得温和:“既然是小叔答应的事,不如等小叔回来再说,陆少卿家大业大,身边也不缺丫头服侍,早一天晚一天又何妨?” 陆溪桥便也借着台阶下来,说:“这样也好,到时候咱们三个人当面把事情敲定,谁也不能反悔。” 裴景修笑意不达眼底,弯腰将穗和拉了起来:“这里没你的事了,随阿信回东院去吧!” 穗和好不容易从东院出来,他内心是不想让穗和再回去的。 可眼下这情况,穗和留在西院更加危险,他只能被迫做出这个不情愿的选择。 几日不见,他真的很想念穗和,抓住穗和胳膊的手用力收紧,传递自己的思念之情。 穗和却像没接收到一样,暗暗用力挣开了他,向长公主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她跪得太久,腿脚发麻,身子猛地向前栽去。 “娘子小心。”阿信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穗和借着阿信的手稳住身形,缓了缓,正要离开,长公主突然开口道:“等一下,本宫还有事问你。” 第98章 准备迎接大人回家 穗和停下来,回身问道:“请问长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长公主向她迈了一步,深吸一口气:“你身上的莲花香味很好闻,是你自己调制的吗?” 穗和心中暗喜。 她就知道,长公主爱香成痴,又做着香料生意,肯定会留意到她身上的香味。 来之前她特地用香熏了衣服,就是为了引起长公主的注意,想着万一长公主要打杀她,她就献个方子换自己一命。 倘若因此得了长公主的赏识,对她来说或许是条出路。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仍愿意冒险一试。 因为她困在这后宅之中,能抓住的机会实在太少。 只是后面陆溪桥和裴景修一来,形势发生了改变,长公主也一直没问起她身上的香味,她还以为这个想法要泡汤。 穗和假装愣神,过了几息才道:“回长公主的话,这香是奴婢自己调的。” 长公主微微颔首:“确实有天赋,本宫铺子里的老师傅都调不出这样清新雅致的香型。” 穗和欠了欠身:“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说:“你看本宫像是会奉承人的人吗?” 穗和摇摇头:“不像。” “你倒实诚。”长公主笑起来,“既然你实诚,本宫也不和你兜圈子,下月初五是太后的七十大寿,太后潜心理佛,最喜檀香,她曾多次说起裴大人身上的檀香味好闻,奈何裴大人守口如瓶,本宫的香料铺子也调不出那样的味道,今日终于知道那香是出自你手,本宫想请你帮忙调制一些送给太后作为寿礼,你可愿意辛苦一下?” 水榭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倒吸气的声音。 众人都等着看长公主到底会如何发落穗和,没承想竟如此客气地请这丫头帮她制香。 并且还是献给太后的香。 宋妙莲同样没想到,自己为了借长公主的手教训穗和,费尽心机策划了好几天,最后竟是为穗和做了嫁衣,让她得到了长公主的赏识。 宋妙莲气得脸上快要挂不住,一旁的裴景修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原以为结交长公主要靠宋妙莲,没想到竟然着落在了穗和身上。 他就说穗和是他的福星,给穗和赎身,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 看看长公主对穗和的态度多客气,他的穗和就是这么多才多艺,惹人喜爱。 “穗和,能给太后制香,是天大的福分,你还不快谢谢长公主。”他语气轻快地说道。 陆溪桥也在怔愣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对穗和说:“这确实是件好事,小娘子就答应了长公主吧!” 穗和极力克制内心的激动,正要下跪谢恩,一直没出声的阎氏突然站了出来: “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其实穗和这丫头调香的手艺是跟小女玉珠学的,长公主既是给太后献寿礼,可万万马虎不得,不如让玉珠亲自给太后制香,如此方才稳妥。”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安静下来,惊讶地看向阎氏,又看向裴玉珠。 裴玉珠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紧张的一下子红了脸。 宋妙莲也瞪大眼睛看着她们母女二人。 裴景修没料到关键时刻母亲会跳出来插一脚,气得胸口一阵发闷。 母亲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长公主的面信口开河。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妹妹跟着穗和学了三年才艺,样样都只学个皮毛。 她调的香她自己都不想用,拿给太后用,是嫌全家的命太长了吗? “母亲快别这么说。”裴景修笑着说道,“虽然妹妹也会制香,但长公主已经把这差事给了穗和,母亲就别瞎担心了,长公主这么信任穗和,穗和一定能胜任的。” 阎氏却像着了魔似的,根本劝不住:“我这是为了长公主着想,穗和不过学了你妹妹的七八成,万一调的香太后不喜欢,岂不扫了太后的兴,也让长公主面上无光?” “……” 裴景修还要说话,长公主笑着开了口:“玉珠小姐,你母亲说的是真的吗?” 裴玉珠平生头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其中还有一双来自她的心上人。 她激动不已,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回长公主的话,穗和学调香,确实是民女教的。” 裴景修见妹妹跟着母亲一起发疯,气得牙都要咬碎。 长公主又看向穗和:“你家小姐和太太说的是真的吗?” 阎氏立即冲穗和使眼色,悄悄给穗和比手势,脸上带着威胁的意味。 穗和对她的手势似懂非懂,见她一直往东边指,猜想这威胁应该和裴砚知有关。 穗和犹豫了一下,终是对长公主点了点头:“奴婢确实是跟我家小姐学的。” 长公主将信将疑,又问了裴玉珠一些调香的常识和技巧。 这些知识裴玉珠以前听穗和讲过,她能记住,但就是做不好,这会子拿来应付长公主的提问,倒是勉强过了关。 长公主看看穗和,又看看她,颔首道:“既然你是师傅,这差事就交给你吧,好好做,回头得了太后赏识,燕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要争着娶你过门的。” 裴玉珠小脸涨得通红,偷偷看了陆溪桥一眼,羞答答道:“殿下莫要拿民女取笑。” 长公主哈哈笑了两声,忽又沉下脸:“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调的香太后若是不喜欢,可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裴玉珠心下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向长公主保证:“民女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那好,本宫正好也饿了,大家一起去吃席吧!”长公主笑着说道,临走又叫上陆溪桥,“陆少卿,要不要一起?” 陆溪桥嘿嘿笑:“殿下不是嫌臣不守男女大防吗?” 长公主说:“没关系,我们不拿你当男人就行了。” 夫人小姐们全都掩唇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陆溪桥这么厚的脸皮都有点招架不住:“算了,臣还是走吧,臣怕殿下把臣带坏了。” 说完拱手向女眷们作了一圈揖,又看了穗和一眼,沿着木桥大步而去。 长公主在后面哈哈大笑:“真难得,陆大人居然也会害羞。” 宋妙莲见她心情不错,壮着胆子请她去前面入席。 长公主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宋妙莲是在利用自己,但宋妙莲到底是安国公家的千金,为了皇兄的朝堂安稳,她不能不卖安国公一个面子。 因此,也就没有苛责宋妙莲,随她向外走去。 裴景修留在后面,压着怒火问阎氏:“母亲这又是闹哪样,您知道欺骗太后和长公主是什么后果吗?” “怕什么?”阎氏满不在乎,“檀香不都是那个味吗,随便调调都差不到哪里去,再说了,你妹妹调不好,不还有穗和吗,咱家养了她三年,她不该帮玉珠一把吗,玉珠得了太后赏识,对你对她对咱们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裴景修十分无语。 阎氏又对穗和说道:“这件事关系到玉珠的婚事,你一定要帮她完成,否则这辈子都别想赎身。” 穗和不气不恼,唇角甚至带了点笑:“好的太太,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小姐的。” 她答应的这么爽快,阎氏反倒有点不放心:“你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我就把你和裴砚知的事告诉长公主。” 穗和点头:“好的太太,我知道了。” 裴景修也觉得穗和这回过于乖顺了些,正要问她,穗和却抢先道:“郎君和太太快去招待长公主吧,若能和长公主搞好关系,郎君的仕途必定更加顺风顺水。” 虽然她说的和裴景修想的一样,可裴景修总觉得她的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脸上不禁有些讪讪。 还要说什么,阎氏已经拉着他走开:“有事回头再说,招待长公主要紧。” 裴景修只得无奈道:“穗和,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穗和不置可否,目送母子三人离开。 水榭彻底安静下来,阿信气愤道:“大太太的算盘打得真响,也不看看她女儿是什么材料,娘子就该当面向长公主揭穿她的谎言。” 穗和笑了笑,说:“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长公主心里也有数。” 阿信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个有数法,我怎么没看出来?” 穗和眨眨眼,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俏皮的样子让阿信又看直了眼。 娘子自打对景修少爷死了心,真是越来越灵动,越来越鲜活了。 好想大人赶紧回来,看一看现在的娘子,是怎样的脱胎换骨。 许是不经念叨,两人一回到东院,就有暗卫送来了书信。 信是阿义写的,说他们今晚就能到家,让阿信把家里收拾好,准备迎接大人回家。 第99章 那个小哭包怎么样了 穗和听说裴砚知要回来,顿时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阿信打趣她:“娘子这是怎么了,应对长公主时都没这么紧张,难不成大人比长公主还可怕?” “那不一样。”穗和说,“见长公主,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大不了就是受皮肉之苦,可是大人不一样,我怕他嫌弃我,不让我留在这里。” “不会的,娘子别瞎想了。”阿信说,“还是想想怎么给大人惊喜吧!” “怎么给?”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我脑子很懵,你自己想吧,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阿信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娘子这样子,真的好像一个怀春少女,在等待情郎的到来呀! 等不到着急,等到了又情怯,左右都是个忐忑。 可不管怎么忐忑,天总会黑,人总要回,入夜时分,裴砚知终于在一队暗卫的护送下回了家。 阿信得到消息,提前带着两个婆子,两个老仆并一个厨子到大门口迎接。 裴砚知一身风尘,满面倦容,下了马车,站在东院门口,却第一时间向西院看去。 阿信迎上来,笑嘻嘻道:“小的在家日日想,夜夜盼,总算把大人盼回来了,大人一路辛苦了。” 裴砚知掸了掸衣襟,略带几分嫌弃道:“几日不见,别的没什么长进,倒学的一副油腔滑调。” 阿义在一旁点头附和:“我看也是,本来嘴就碎,这回还变油了,更讨人嫌了。” 阿信委屈巴巴:“那人家不是为了表达对大人的思念之情吗?” “行了,别贫了。”阿义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没看大人累成什么样了吗,还不快请大人进去。” 阿信忙道:“大人快请,饭菜热水都备好了,就等您回来呢!” 裴砚知不动声色地又往西院看了一眼。 夜色朦胧,除了一些高出院墙的树,什么也看不清。 他收回视线,迈步走进东院的大门,有意无意地问阿信:“本官不在的时候,家中可还太平?” “太平。”阿信说,“咱们这边有暗卫守着,什么事都没有。” “那边呢?”裴砚知又问。 阿信装傻:“哪边,大人是说西院吗?” 裴砚知睨了他一眼:“你说呢?” 阿信忙道:“西院也太平,没什么事。” 裴砚知等着他往下说,他却已经说完了。 裴砚知颇为不悦,介于两个婆子两个老仆还有一个厨子在后面跟着,便忍着没往下问。 等到了主院,屏退了那几个人,进了饭厅,边洗手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小哭包怎么样了?” 小哭包? 啧啧啧! 阿信忍着笑,递了帕子给他,瞪大眼睛问:“大人说谁?” 裴砚知抽过帕子擦了手,一把甩在他脑门上:“在家闲的脑子都生锈了吗?” 阿信哎呦一声,拿下帕子问道:“大人是说穗和娘子吗,娘子她,她,她……” “舌头也生锈了不成?”裴砚知怒道。 阿义狠狠瞪了阿信一眼,叫他别卖关子。 阿信说:“娘子的事说来话长,大人先吃饭,您一边吃,小的一边跟您说。” 裴砚知冷哼一声,在桌前坐下,扫了眼那满满一桌子菜,不悦道:“浪费!” 阿信盛了一碗汤给他:“知道大人要回来,厨子提前几个时辰就把汤煲上了,大人尝尝可还行。” 裴砚知皱了皱眉,接过汤喝了一口。 下一刻,那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不等阿信说话,他放下汤,拿起筷子,尝了离自己近的几道菜,“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对阿义吩咐道:“拖出去打!” 他没指名是谁,但饭厅里只有他们三人,除了他和阿义,就只剩下阿信。 阿义不明所以,还是应了一声,上前抓住阿信就往外拖:“大人,打多少?” “打死为止!”裴砚知漠然道。 阿信吓坏了,连忙求饶:“大人饶命,小的错了,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大人一个惊喜。” 裴砚知无动于衷,摆手示意阿义把人拖走。 “大人,不要啊!”躲在帘子后面的穗和忍不住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裴砚知面前,“大人饶了阿信吧,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想给大人一个惊喜。” 这回轮到阿义吓一跳:“穗和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穗和跪在地上,紧张地看着裴砚知:“是我自己跑来东院的,我不想在西院住了,央着阿信收留我,阿信出于好心才让我留下的,大人若不同意,我现在就走,求大人饶了阿信吧!” 裴砚知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瑞凤眼乌沉沉地看着她,满室的烛火映在他眼中,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情绪。 “你来东院,景修同意吗?” 穗和摇头:“他不同意,我是偷偷过来的。” 裴砚知眯了眯眼:“胆子挺大,不怕他生气吗?” “不怕。”穗和说,“我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就算大人不收留,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离开。” “你舍得他吗?”裴砚知又问。 穗和咬了咬唇,眼中泛起水光:“是他先舍弃我的。” 裴砚知一看她要哭,心便软了大半,语气还是极为严厉:“东院不是菜市场,容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穗和的泪蓄满了眼眶,眼睫轻轻一眨,晶莹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只要大人愿意收留我,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走了。” 裴砚知的视线追着那颗泪,眼看着那颗泪要滑进女孩子樱红的唇角,心头莫名一颤,很想伸手过去帮她截住那颗泪。 人生已经很苦,他不想她再品尝到眼泪的滋味。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不是还有卖身契在景修手上吗,这样跑掉不好吧?” 穗和抿了抿唇,小巧的粉色的舌尖舔去那颗渗进唇角的泪。 裴砚知不由得呼吸一窒,心跳险些乱了节奏。 下一刻,就听穗和道:“我跟了大人,大人总有办法帮我把卖身契要回来的。” 裴砚知:“……” 她倒是会使唤人。 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使唤他了。 他有点想笑,又忍住,脸色凝重地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过后又反悔与他和好,从此无论生死我都不再管你。” 第100章 大人有时候还挺坏的 穗和惊喜抬头,雾蒙蒙的眸子望向裴砚知,不敢置信道:“是真的吗,大人真的愿意收留我吗?” 裴砚知重又拿起了筷子:“看在你做了这么多菜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穗和含泪而笑,双手撑地给他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人,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大人的。” “起来吧,再给我盛碗汤。”裴砚知说道。 穗和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在衣襟上擦了擦手,盛了一碗汤,恭恭敬敬地递到裴砚知面前。 裴砚知掀眼皮看她,幽幽道:“小心别把眼泪掉进去。” 穗和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大人有时候还挺坏的。 “大人怎么知道菜是我做的?”她红着脸问道。 裴砚知说:“那个厨子在大门口迎接我,菜如果是他做的,怎么可能还热气腾腾?” “……”穗和张了张嘴,下意识看向阿信。 大家自以为计划周密,没想到在大人面前就是一群笨蛋。 阿信也很懊恼,感慨道:“这惊喜,到底是谁给谁的?” 原想着要给大人一个惊喜的,怎么现在看来,竟是大人给了娘子一个惊喜呢? 大人呀,有时候真的挺坏的。 正想着,裴砚知的眼刀子已经扫过来:“怎么还没打?” 阿义愣了愣,忙应道:“这就打,这就打,大人放心,保证打得三天下不了床。” 说罢便拖着阿信急急忙忙出去了。 这屋里已经够亮了,已经不需要他们两个大蜡烛了。 “大人……”穗和生怕阿信真的挨打,忙劝道,“大人饶了阿信吧,这些天要不是他护着我,我都不一定能平安等到大人回来。” 裴砚知闻言放下汤匙,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穗和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这个时候和他说那些糟心事。 “你不说,阿信也会告诉我的。”裴砚知说,“这要是审案的话,他只能算是证人,而你是当事人,当事人有冤情,自然该亲自向本官陈述。” 穗和:“……” 大人不愧是左都御史,这也能跟案子联系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她险些被宋二公子欺辱,确实是重大冤情,既然大人要审案,她自然要原原本本说明详情。 于是,她便将宋妙莲伙同宋二公子算计她欺负她的事情一股脑说给裴砚知听。 原以为事情过去好多天,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那天因为害怕,她都没敢好好哭一哭,此时当着裴砚知的面,再想起当时的情形,压抑了很久的恐惧和委屈通通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裴砚知安静地听她说完,递了个帕子给她。 “不哭了,我知道了。”他极力压抑着怒火,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会去问安国公的。” 穗和接过帕子,因着他这句没什么特别的话,一颗心却瞬间安定下来。 有些男人,满口花团锦簇,蜜语甜言,关键时候却指望不上。 有些男人,少言寡语,不动声色,却把一切都放在行动里。 “还有吗?”裴砚知又问,“除了宋二公子,还有没有别人欺负你?” 穗和想了想,说:“长公主算吗?” 裴砚知神色有一丝动容:“她也欺负你了?” 穗和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冒出来,试探道:“如果她欺负我,大人也会替我出头吗?” 裴砚知挑眉看她,从她的小心翼翼里发掘出一点点狡黠,压着想要上扬的唇角反问:“你觉得呢?” 穗和没听到期待中的答案,有些许的失落,垂眸道:“他们说,长公主喜欢大人。” “嗯。”裴砚知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但她应该不是公报私仇的人。” 穗和的心沉了沉,有点不是滋味。 大人这么说,好像很了解长公主。 她甚至觉得大人说的那个“她”字,都隐约透着些暧昧。 长公主那样尊贵,美艳不可方物,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 只是本朝有规定,驸马不得干政,只能领一些没实权的虚职。 大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拒绝长公主的,而不是因为不喜欢。 可是,大人喜不喜欢长公主,似乎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自己有什么好不是滋味的? 她连忙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大人收留了自己,就得寸进尺,想去掺和大人感情上的事。 大人喜欢谁不喜欢谁,将来要娶谁,和谁成家生子,都跟她没关系。 她要做的,就是先借着大人的帮助摆脱裴景修,拿回卖身契,后面的路,还是要她自己走。 她可以做一时的藤蔓,依附大人这棵参天大树,但她不能做一辈子的藤蔓。 这样大人会瞧不起她的。 如果可以,她更想自己也成为一棵树,向着太阳生长,长出茂盛的枝叶,就算不能与大人比肩,也要尽力去看一看高处的风景。 “大人说得对,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穗和想通之后,语气也轻快起来,“长公主来参加大娘子的生辰宴,听说我会制香,就把我叫过去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为难我。” “只是这样吗?” 裴砚知察觉出她心态的变化,说不上来更喜欢她这一刻的轻松与释然,还是更喜欢她哭着向自己诉说委屈。 或许,从一个正常男人的保护欲来说,应该更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对自己全身心的依附吧? 但他同时又觉得,一个坚忍不拔,百折不挠,自强自立的女孩子会是另一种风景。 娇花使人低头垂怜,树木使人抬头仰望。 他隐约期待着她的蜕变。 “长公主都和你说了什么?”裴砚知不动声色地问道。 穗和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就把长公主让她给太后制香,最后却被裴玉珠抢了差事的经过说了一遍。 裴砚知听完冷哼一声:“我那长嫂,怕不是被这京都的繁华迷了眼,想荣华富贵想疯了,也不看看她女儿是个什么材料。” 穗和深以为然,但这话只有大人能说,她可不能说。 大人有时候嘴巴真挺毒的。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又道:“被她抢去也没什么不好,本官可不想和太后用同一款香。” 穗和:“……” 大人这算不算对太后大不敬? 第101章 先借着大人的势出一口恶气 裴砚知吃过饭,离开饭厅去沐浴更衣。 穗和留下来收拾碗筷。 裴砚知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问穗和:“你住哪里?” 穗和看向他,有些局促地回道:“这几日一直暂住在大人隔壁,大人回来了,我等会儿就搬去后院,和两个嬷嬷一起住。” “别折腾了。”裴砚知扔下一句话,径直走开。 穗和愣了下,心想,别折腾了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搬来搬去麻烦吗? 可前院是家主住的地方,女眷和仆妇,都是要住在后院的。 以前她虽然也在前院住了几回,但那都是临时的,现在她要长期住下来,若是还住大人隔壁,会不会于礼不合? 算了,今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再好好问问大人吧,或许大人只是让她今晚先不要折腾了。 她端着碗碟走出去,看到廊下点着灯,裴砚知的房间也亮着,原本空落落的府邸,因着一个人的归来,变得明亮,充实,令人心安。 这一刻,穗和突然领悟了家主这个词的意义。 她又朝裴砚知的房间看了一眼,端着碗盘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 卧房里,裴砚知正在教训阿信:“本官让你留下,是希望随时能够掌握家里的情况,而不是要什么惊喜,你想过本官在外面得不到家里的消息,会是什么心情吗?” 阿信跪在地上,弱弱地解释道:“小的错了,一开始是娘子怕影响大人在外面办案,让小的先不告诉大人,小的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答应了。” 裴砚知“啪”一拍桌子,厉声道:“她没出过门,想法单纯,难道你比她还单纯,本官哪天不是在刀尖上行走,若随便什么事情都能受影响,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阿信吓的一哆嗦,额头贴在地上,冷汗湿透了衣衫:“小的错了,大人原谅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你还想下次,本官要不要留你在府里都未可知。”裴砚知冷声道,“本官要的是真正聪明的属下,而不是自作聪明的属下。” 阿信脸都白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大人不要赶小的走,小的是个孤儿,大人不要小的,小的就无家可归了。” 阿义忙也跪下替阿信求情:“大人,阿信虽然笨,但他对大人忠心耿耿,平时替大人办事也都办得妥帖,这回之所以出错,也是因为大人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女眷,小的们缺乏和女眷相处的经验,但不管怎么说,阿信总算有惊无险地护住了娘子,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回吧!” 裴砚知脸色稍缓,斜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这倒是本官的问题了?” “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就事论事。”阿义说,“咱们东院确实没有女眷,娘子是头一个,别说阿信,小的自个也拿捏不好分寸。” 他想说的是,他们不知道裴砚知对穗和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因此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穗和。 只是这话太直白,他只能迂回着说。 裴砚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至于对穗和到底什么态度,他自己其实也说不上来。 “去吧,下去领二十大板,罚两个月的月钱,再有下次,就卷铺盖走人。”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阿信喜出望外,连连磕头,和阿义一起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裴砚知皱眉陷入了沉思。 穗和对此一无所知,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个大早,亲自做了早饭给裴砚知送去。 “大人可休息好了,今日要去面圣或者上值吗?” 裴砚知睡了一觉,昨夜的疲倦一扫而空,穿了件灰色半旧的居家道袍,状态难得的随意且慵懒:“不去,今天哪都不去,在家休息。” 穗和很意外,又问了一句:“大人离京多日,也不到陛下那里点个卯吗?” 裴砚知低眉看她:“怎么,我刚回来,你就想把我撵出去?” 穗和吓一跳,忙道不敢,红着脸把饭菜给他摆上:“大人快用饭吧!” 裴砚知勾了勾唇:“倒真像个管家娘子。” 穗和的脸更红了。 吃过早饭,裴砚知去了书房,穗和带着两个侍女在院子里晾晒被褥衣物。 女孩子免不了要叽叽喳喳说说笑笑,虽然顾忌着家主在,不敢大声,但那欢声笑语还是传进了书房。 裴砚知握着一卷书,有点看不进去,便起身走了出去,不声不响地站在廊下,目光追随着那抹纤细的身影。 穗和浑然不觉,边干活边和两个侍女说话,时不时逗弄一下在脚边跑来跑去的阿黄,状态非常放松。 裴砚知看着她,恍惚想起自己踹开房门把她从那坟墓一般黑暗的房间抱出来的情形。 那时的她,浑身冰凉,死气沉沉,给人一种穷途末路,永无天日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她怎样一步一步艰难走到今天,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和那时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他说过,人只有自救,才能得救。 现在看来,这女孩,终于将自己从沼泽中救出来了。 虽然前面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步她终归是迈出来了。 穗和忙忙碌碌,终于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无声无息站在廊下的裴砚知。 两人目光隔空交汇,穗和的心莫名地快跳了两下,走过来问道:“是不是我们吵着大人了?” 裴砚知摇摇头,视线落在亦步亦趋跟过来的阿黄身上:“连狗都带来了,看来这次决心很大,就是不知道能撑几天。” 穗和又忍不住红了脸,虽然害羞,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道:“大人放心,只要大人不撵我走,我就一直赖在这里。” 裴砚知挑了挑眉,说:“你等着,我回房写个字据,让你签字画押。” “……”穗和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裴砚知当真转身回了书房。 穗和咬着唇,不知道为什么,心一直怦怦跳。 大人不会真的写字据去了吧? 那她签了这字据,以后是不是就不能走了? 正想着,走廊西头结伴走来两个人,竟是阎氏和裴玉珠。 “穗和,不是说好了要为太后制香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偷懒。”阎氏一见到穗和就没好气地冲她喊。 穗和往书房看了一眼。 阎氏这样大呼小叫,是还不知道大人已经回来了吧? 既然如此,且让她先借着大人的势出口恶气再说。 第102章 小丫头,还学会狐假虎威了 “长公主不是把制香的差事交给玉珠小姐了吗,太太找我做什么?”穗和迎着两人,故作不解地问道。 阎氏见她装糊涂,伸手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小蹄子,给我装傻是吧,昨天当着景修的面答应得好好的,景修不在,你就换了副嘴脸。” 穗和被她戳得后退了一步,委屈道:“我只是答应帮一下忙,又没说全权代替小姐完成,献给太后的寿礼,难道小姐连碰都不想碰吗?” “大胆,休要口出狂言。”阎氏厉声道,“就算是帮忙,你也得在场不是,还不快跟我去西院。” “我就不去了吧!”穗和说,“小姐只管先做着,遇到不懂的打发人来问我一声就行了。” 裴玉珠一听就来了气:“做什么做,我又不知道你给小叔调香都用的什么材料,你开了单子我才能让人照单子采买呀!” “哦。”穗和不紧不慢道,“小姐在长公主面前信誓旦旦,原来连用什么材料都不知道吗,这样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你……”裴玉珠顿时涨红了脸,扬手就往穗和脸上扇去,“小贱蹄子,反了你了,竟敢与我这样说话!” 穗和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姐要撒野,也要看看地方,这里可是东院。” “东院怎么了,东院我就不能教训你了吗?”裴玉珠嚣张道,“小叔又不在,我就是把你打死,谁又敢说什么,有本事你叫小叔回来救你呀!” “就是,你这水性杨花的小蹄子,明明是景修的人,却死皮赖脸住在东院不走,以为自己长了张狐媚子脸,就能把砚知勾到手了,呸!痴心妄想!”阎氏指着穗和大骂,上前来就要扯穗和的头发。 “住手!”裴砚知厉喝一声,阔步走了过来。 母女二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到裴砚知,全都愣在当场。 穗和也看向裴砚知,眼睛雾蒙蒙地含着泪,委屈地叫了声“大人。” 阎氏唯恐她告状,抢先道:“砚知,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让人去西院说一声?” “说什么?”裴砚知走过来,站定在穗和身旁,“说了还怎么看到你们的真面目?” “小叔,不是的,是穗和她先出言不逊的。”裴玉珠指着穗和的手说道,“小叔你看,是她抓着我不放。” “不抓着你,任由你打吗?”裴砚知冷声道,“你如今越发长本事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揽下长公主的差事,不怕办砸了连累全家掉脑袋吗?” 裴玉珠瞬间变了脸色,抽出手跪了下去:“小叔,侄女当时就是头脑一热,答应了长公主,事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请小叔让穗和帮帮我吧!” 阎氏也慌了神:“是啊砚知,让穗和帮帮玉珠吧,你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万一真办砸了掉脑袋,岂不是连你也要受牵连?” “呵!”裴砚知冷笑一声,“大嫂怕是忘了,我早已写下契约与你们划清了界限,你们掉脑袋,与我何干?” “……”阎氏脸色灰败,哑口无言。 裴玉珠忙膝行上前抱住裴砚知的腿:“小叔,我可是你亲侄女呀,我们血脉相通,岂是一纸契约就能断绝的,求小叔救救侄女吧!” “你嚣张跋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是我侄女?”裴砚知厌恶地抬腿,却甩不开她,扬声唤阿义,“阿义,送大太太和小姐回去!” 阿义应声上前,将裴玉珠拉开:“大太太,玉珠小姐,请回吧!” 没有穗和的帮助,母女二人哪里肯走,阎氏无奈之下,又来求穗和:“穗和,你一向心善,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穗和说:“我不是水性杨花,妄图勾引大人的小贱蹄子吗,怎么又成了好姑娘?” 阎氏臊得老脸通红,讪讪道:“我那就是个玩笑话,你别当真。” “玩笑话?”穗和冷笑,“谁家的玩笑话是这么说的,太太怎么不这么说你女儿?” “……”阎氏恨得牙痒,当着裴砚知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又去求裴砚知,“砚知,你说句话吧,这可不是小事。” 裴砚知看向穗和。 穗和委屈下跪:“大人,奴婢原本是想帮玉珠小姐的,可她这样伤害我,还攀扯大人,我现在不想帮她了,求大人为我做主。” 裴砚知微微颔首:“嗯,不想帮就不帮,有些人就是要跌了跟头,才知道天高地厚。” 母女二人顿时傻了眼。 穗和欢喜向裴砚知道谢:“多谢大人,那我去做事了。” “去吧!”裴砚知摆手,看着她眼中狡黠的笑,感觉她像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小丫头,都学会狐假虎威了。 阎氏母女被阿义强行送走,裴砚知转身回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穗和端着一个茶盘走进来,语气轻快道:“大人,早上做的绿豆莲子糖水,我让厨子大叔放在井水里冰过,这会子吃正好,你快尝尝。” 裴砚知皱了皱眉:“不是才吃过早饭吗,本官又不饿。” 说是这样说,却已经下手把面前的笔墨纸砚通通挪开。 穗和走过去,把茶盘放在他面前:“早饭是早饭,甜点是甜点,不一样的,大人快尝尝。” 裴砚知往茶盘上看了一眼,见那晶莹剔透的白玉碗里,装着煮得糯糯的绿豆汤,奶白的莲子三五颗,还有两片切开的红枣点缀其中,因着刚从井中取出,碗口还冒着丝丝的凉气,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凉丝丝的甜意在口腔弥漫开来。 穗和盯着他看,殷切道:“好吃吗,甜不甜?” 裴砚知点头:“甜。” 穗和又问:“会不会太甜,太甜了也不好。” 裴砚知摇头:“不会,刚刚好。” 穗和的厨艺得到认可,开心地笑起来:“大人喜欢,我明天再做给你吃。” 裴砚知挑眉:“今天只做了一碗吗?” “做了一锅,分给大家吃了。”穗和说,“大人胃不好,一天只能吃一碗。” 裴砚知:“……” 好吧! 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第103章 一人拉住了穗和一只手 得不到穗和的帮助,裴玉珠一筹莫展,等晚上裴景修回来,就向他告状,央着他去帮自己求穗和。 裴景修听说小叔已经回家,暗暗吃了一惊,小叔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 一想到去见穗和还要先过小叔那关,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去也不行。 长公主说了,如果玉珠的香做的不好,她绝不轻饶。 裴景修心烦意乱,不禁想起穗和以前和他说过的话,穗和说孝顺是好事,但不能愚孝,他若一味纵容母亲,早晚惹祸上身。 现在看来,还真被穗和说中了。 母亲自以为是地替玉珠揽下这个差事,一个不小心,真的会大祸临头。 但愿穗和能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帮玉珠一把。 裴砚知回来后,守在月亮门的暗卫就撤走了,裴景修畅通无阻地进了东院,见院子里没人,只有裴砚知的书房亮着灯,就直接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没关,裴砚知正坐在灯下写字,穗和则站在案头帮他研墨。 两人都没说话,一个写的认真,一个研的认真,烛火轻轻跳动,映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裴景修看到这一幕,感觉眼睛一阵刺痛,酸涩的滋味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心底。 曾几何时,穗和也是这样陪着他挑灯夜读,三年来不知为他研了多少回墨,为他熬了多少回夜。 如今,穗和还是穗和,坐在穗和身边的人,却换成了小叔。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穗和说过要陪他一生一世的,这一世还那么长,她却已经变了心吗? 裴景修攥着拳头,嫉妒的双眼泛红。 穗和是他费尽心机从小叔手里抢来的,他绝不允许小叔再把穗和抢走! 他闭了闭眼,换上谦和恭顺的神情,抬手敲门:“小叔。” 书案前聚精会神的两个人同时抬头向他看过来。 穗和的手只是顿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研墨。 裴砚知放下笔,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裴景修被穗和无视,心里抓狂,面上却带着笑说道:“听玉珠说小叔回来了,侄子来给小叔请安。” “我很好,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裴砚知淡淡道,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裴景修还是厚着脸皮走了进去,隔着书案向裴砚知行礼:“侄子确实有一事想与小叔商量。” 看了穗和一眼,又补充道:“还要与穗和商量。” “如果是制香的事,就不用商量了。”裴砚知说,“上午你母亲和妹妹来过,穗和已经明确表示不愿帮忙,你也无须再强人所难。” 裴景修面露为难之色:“侄子知道,母亲和妹妹不会说话,冲撞了小叔,可是给太后制香的事马虎不得……” “怕什么,你不是有个厉害的岳父吗?”裴砚知说,“你岳父都能让你做上侍讲学士了,什么样的制香大师给你找不来?” 裴景修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穗和低着头,唇角忍不住上扬。 大人不愧是左都御史,这张嘴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裴景修敏锐地捕捉到了穗和神情的变化,不敢相信,穗和看到自己被小叔揶揄,竟然能笑得出来。 以前的穗和,总是想方设法在小叔面前帮自己说好话,自己有什么事想要小叔帮忙,都会让她转达。 可是现在…… 裴景修心口憋闷,带着几分赌气说道:“即便不是为了制香,穗和也该回西院了,她是侄子的人,总是住在小叔这里,与礼不合。” 穗和手一抖,墨锭叭嗒一下掉在砚台里。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裴景修:“你和她无媒无聘,又不曾圆房,她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裴景修涨红了脸,冲动道:“她是我买来的,自然是我的人。” 穗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 这个又怂又无耻的男人,自己当初是怎么对他死心塌地的?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人,却从没有一次敢当众承认自己是他的妻子。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含糊其辞。 可他确实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倘若他坚持要把自己带走,大人能怎么办? 穗和紧张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面色沉沉,八风不动:“既是买来的,应该有卖身契吧,把卖身契拿来我看,我就让她跟你走。”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 卖身契上写的穗和以前的名字,沈念安。 小叔若看到那个名字,一切就都瞒不住了。 所以,卖身契无论如何不能给小叔看到。 可小叔现在明显是想耍赖,不给他看卖身契,他就不放穗和。 穗和在他身边,还随时有向他说明真实身份的可能。 这,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裴景修左右为难,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穗和身上。 穗和那么爱他,还等着他为她父亲平冤昭雪呢! “穗和。”他转而看向穗和,桃花眼里含情脉脉,“穗和,跟我回去吧,我买了一品斋的点心,等着你回去吃呢!” 穗和听懂了他的暗示,他又想借着一品斋的点心提醒她兄长的来信。 只是她已然看透了他的谎言,再也不会上他的当。 “多谢郎君,我现在不喜欢一品斋的点心了,你还是送给大娘子吃吧!” 裴景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穗和在说什么? 她说她不喜欢一品斋的点心了? 难道她不在乎她那远在北疆的兄长与侄子了吗? 她不会想越过他直接向小叔求助吧? 这怎么行? 这坚决不行! “穗和,你跟我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他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抓住穗和的手,拉起来就走。 穗和没防备,被他拉得一个趔趄。 裴砚知同时起身拉住了穗和的另一只手。 “你要带她去哪儿?”裴砚知问道,冷沉的眉宇间透出寒意。 裴景修红着眼睛,像被激怒的狼,神情不复往日的恭敬:“我有话同穗和说,请小叔行个方便。” 裴砚知冷笑:“我若不行这个方便呢?” “那就别怪侄儿无礼了!” 两个男人对峙着,不约而同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穗和两只手腕被攥得生疼,感觉自己要被扯成两半。 第104章 好侄儿,你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似乎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裴砚知不怒自威的瑞凤眼微微眯起,将裴景修细细打量:“好侄儿,你终于装不下去,要在叔叔面前露出真面目了吗?” “是小叔逼我的。”裴景修道,“天下女子不计其数,小叔为何偏要来抢侄儿的心头好?” “心头好吗?”裴砚知唇角勾出一抹嘲讽,“你若真当她是心头好,怎舍得一次次将她置于绝境,你护不住她,让她伤透了心,即便没有我,她也会想办法离开你。” “不可能,如果没有小叔从中作梗,穗和这辈子都不会主动离开我。”裴景修低吼,血红的眼睛看向穗和,“穗和,你说,你当真要背叛我吗?” 穗和的手臂疼,心更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 “裴景修,明明你才是最先背叛的那一个,是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背叛了你对我的承诺,一步一步把我逼上绝路,你怎么好意思来质问我?” “我没有。”裴景修固执道,“我说过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兑现,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我要先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保护你,你明白吗?” 同样的话,穗禾已经听过无数次,早已听到麻木。 她不想再和他进行无谓的争辩,语气平静道:“那就等你变强大了再来找我吧!” 裴景修如遭雷击,愕然看着她,感觉她是如此陌生。 这个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无限依赖的女孩子,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她不再对他笑靥如花,不再对他软语温存,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也没有了璀璨的星光。 她正在试图脱离他的掌控,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逃离。 裴景修感到莫大的恐慌。 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也不能任由这件事情发生。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他决定先离开这里,自己冷静下来,再好好想一想对策。 他松开了穗和的手,向后退开两步,让自己恢复到平静的状态:“小叔,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激动了,既然穗和不愿意跟我走,那就让她留下来吧,有劳小叔帮我照顾好她,别的事情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再说。” 说罢,他弯腰向裴砚知深深施了一礼,不再纠缠,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穗和一直看着他出了房门,连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不见,才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裴砚知也放开了她,不动声色地夸了一句:“不错,今天表现得很好。” 穗和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说:“以后还会更好的。” 裴砚知挑挑眉,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弯腰拉开书案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药膏:“坐下,我帮你擦下手腕。” 穗和低头,看到自己的两只手腕都红得吓人。 但她哪敢让裴砚知帮她擦药,摇头道:“没事的,一点都不疼,我只是太白了,所以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裴砚知:“……你是在夸奖自己吗?” 穗和顿时红了脸,羞涩地抿起唇。 自己说自己太白了,好像确实有点像自夸。 “手。”裴砚知挑了一些药膏,简洁命令。 穗和迟疑着,把手伸了过去。 裴砚知将药膏抹在她手腕的红肿处,细细抹开,随口道:“景修不会罢休的,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小心,月亮门那边,我会让暗卫继续守着。” “好。”穗和答应着,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手腕上来回揉擦,心中暗想,其实大人也没有裴景修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裴景修说,小叔嫉恶如仇,如果知道她是罪臣之女,肯定容不下她,现在她有点怀疑是不是真的这样? 如果她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大人,大人还会像现在这样护着她吗? 要不然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说一说,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他掌管着都察院,应该也知道父亲的案子吧? 不知道请他帮忙的话,他愿不愿意? 穗和心底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决定好好斟酌一下,找个恰当的时机,探探裴砚知的口风。 裴景修铩羽而归,只得回去找宋妙莲想办法。 一场欢好之后,他哄着宋妙莲说:“你我现在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玉珠如果办砸了长公主的差事,咱们都要跟着受牵连,不如你这做大嫂的帮她想想办法。” 宋妙莲借机拿乔:“现在想起我来了,我一个大俗人,哪懂这些雅致的玩意儿,还是去找你那多才多艺的前妻吧!” 裴景修揽住她,桃花眼含情带笑:“别这么说,你是国公小姐,她怎能和你比,她真有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弃她娶了你。” 宋妙莲撇嘴表示不信。 裴景修又哄她:“其实我与穗和并未圆房,你才算是我真正意义上唯一的妻子。” “真的?”宋妙莲眼睛亮起来,语气也软了几分,“你真的没有碰过她?” 裴景修认真点头:“确实没有,我当时救她,也只是可怜她无家可归,她太勤快了,替我照顾母亲妹妹,包揽了所有家务,我过意不去才想给她一个名分,而她刚好要为父亲守孝三年,我们就一直没有圆房。” 宋妙莲很开心,第二天就回娘家去求国公夫人帮忙寻了几个制香的高手,悄悄带回裴府,藏在西院帮裴玉珠制香。 东院里,穗和也没闲着,裴砚知进宫面圣,她便写了个单子,让阿信出去帮她买香料。 为防配方泄露,她特意交代阿信在几家店里分开采买,并且不要去长公主的铺子。 阿信挨了一顿打,办起差来更加谨慎,也不敢再抖机灵,很快就帮穗和买齐了香料。 裴砚知重新派了暗卫在月亮门把守,西院母子三人暂时没再来找麻烦,穗和便安安生生地待在东院制香。 晚上,裴砚知下值回来,看到她在摆弄香料,问她怎么一下子做这么多。 “保命呀!”穗和说,“万一那边做的不好,长公主怪罪下来,大人身为家长,怎么脱得了干系,所以我要做好准备,到时能保大人一命。” “……”裴砚知看着她鼻尖上沾染的一抹香料,忍着笑,不动声色道,“只保我的命,不保西院的命吗?” 第105章 念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穗和从裴砚知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戏谑的味道,忍不住红了脸:“大人是不是觉得我自不量力,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保护朝廷二品大员?” “没有。”裴砚知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二品大员有时候也需要保护的。” 穗和的脸更红了,丢下手里的活落荒而逃:“我去给大人打水洗脸。” 裴砚知看着她像小兔子一样跑开,眼底暗潮涌动。 正是因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要保护他,这份赤子之心才显得尤为可贵不是吗? 至于有没有能力保护他,那根本不重要。 几日后,长公主亲自登门,说太后寿辰将至,问裴玉珠的香制好了没有。 裴玉珠信心满满,当即拿出了自己在几位制香大师的帮助下精心调制的顶级檀香,请长公主品评。 长公主一一看过,又让人把香点起来试用了一下,在袅袅的香雾中,对战战兢兢的一家子点头道:“不错,不错,裴小姐果然天赋异禀,这个香味和裴大人用的香一般无二,本宫甚是喜欢。” 全家人喜出望外,裴景修提了许久的心也彻底放下。 长公主拿走了香,说等到寿辰当天再献给太后,太后必定重重有赏。 “到时候,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没准儿会召你们去进宫见驾,再给裴小姐赐一桩好姻缘也未可知呢!” 一家人更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长公主。 宋妙莲对裴景修得意道:“怎么样,我虽然不比你前妻多才多艺,但我什么才艺的人都能找到,她一个人能和我整个国公府比吗?” 裴景修欣喜地挽住她的手,不吝赞美:“你是国公小姐,满京城也没有几人能比得过你。” “是啊是啊,嫂子什么身份,穗和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配与嫂子相提并论?”裴玉珠也跟着奉承宋妙莲。 宋妙莲心里美滋滋,嘴上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不是你哥救回来的吗,兴许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呢?” 裴景修心头一跳,忙岔开话题:“行了,别说她了,有这闲功夫,不如去做两身新衣裳,回头太后若当真传召,也好体体面面去见驾。” “对对对,这个是正经事。”阎氏哄着宋妙莲道,“见太后要穿戴的东西可不能马虎,妙莲你是国公小姐,见的世面又多,这穿什么戴什么,还得你拿主意才是。” 宋妙莲就喜欢这种被追捧的感觉,嫁进裴家这些天,今天是她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因此便大手一挥,带着全家人上街裁新衣,一应费用全从她嫁妆银子里出。 此举正合阎氏的心意,一家人欢欢喜喜直奔锦绣庄。 锦绣庄是京城最好的裁衣铺子,来这里做衣服的都是达官贵人,命妇名媛。 见到宋妙莲带着阎氏母女到来,相熟的难免问上几句。 宋妙莲便得意洋洋地把裴玉珠制香得到长公主赏识,到时还有机会觐见太后的事情说了。 夫人小姐们全都或真心或假意地向裴玉珠道喜。 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第二天就开始有人托媒人上门来打听裴玉珠的情况。 小叔是左都御史,兄长是新科状元,嫂子是国公小姐,制香的手艺又得了长公主的赏识,未来还会被太后召见,这身份,虽然配不上公侯之家,嫁个三品四品官员家的嫡子却是绰绰有余的。 裴玉珠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走路都是飘的。 她想,她终于可以配得上陆少卿的家世门第了。 要是陆少卿也能上门提亲就好了。 雀儿偷偷跑来东院,把事情说给穗和听,又替穗和鸣不平:“这差事本来应该是姐姐的,现在却轮到她们在太后面前出风头。” 穗和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伴君如伴虎,出风头未必是好事,我虽无缘得见太后,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平平安安就很好了。” 雀儿只当她是在自我安慰,心里仍替她觉得不值。 晚上,裴砚知下值回来,穗和把这事说给他听。 裴砚知听完,不动声色道:“怎么,没有机会保护我,觉得很遗憾吗?” 穗和的小脸又热热地烧起来:“不遗憾,大人平平安安不受牵连就好。” 裴砚知看着她,半晌才道,“不同的人能配出完全相同的香型吗?” “应该不能。”穗和说,“下料的比重不同,手法也不同,多少总会有些差别的,但除非很专业的人,否则基本闻不出来。” 裴砚知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穗和问。 “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和太后用同一款香了。”裴砚知很郑重地说道。 穗和:“……” 大人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裴砚知又看了看她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你也该添几身衣裳了,明天我让人把锦绣庄的掌柜叫来给你裁衣。” 穗和吃了一惊,忙摆手道:“不用了,我有衣服穿,大人不用破费了。” “几件衣服也能叫破费,你太小看二品大员了。”裴砚知一本正经地说着戏谑的话。 穗和有点想笑,又有点不是滋味。 她所有的衣服,都是从金陵带来的旧衣服。 来京城之后,裴景修整日忙着打点关系,各种应酬,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却没想过要给她裁一件新衣。 而她不过才来东院数日,大人就要让锦绣庄的掌柜亲自来给她裁衣。 她到底是被什么迷住了眼,以至于到现在才看清裴景修的真面目? 次日一早,裴砚知走后没多久,锦绣庄的女掌柜果然带着时下最盛行的布匹花样上了门。 见到穗和的第一眼,掌柜的便惊为天人。 心说怪不得裴大人会亲自关照她上门裁衣,还要她不可张扬,原来家里竟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子。 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整个京城都要为之疯狂。 掌柜的同穗和见了礼,因不知她的身份,便含糊地称她为姑娘,量尺寸的时候,又惊叹于穗和玲珑的身段,感慨道:“京中贵女如云,都不及姑娘这般细腰。” 穗和有点害羞,红着脸道:“掌柜的过奖了。” “是真的,一点都不过。”掌柜的说,“小妇人的铺子开了二十多年,印象中像姑娘这么细的腰,只有一个。” “谁?”穗和随口问了一句。 掌柜的左右看看,小声道:“已故的沈大学士家的千金,念安小姐。” 穗和心头一跳,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时隔三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念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试探着问道。 第106章 大人也知道念安小姐吗 掌柜的摇摇头,说:“念安小姐自幼丧母,父母的老家都不在京城,因着没有女性亲眷来往,几乎不怎么出门,裁衣也是让下人拿着她的尺寸去铺子里做,我们都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说到这里回忆了一下,又道:“后来她兄长成亲后,她偶尔会跟着嫂子出门上香,但每每都会戴着幂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大约是从小没娘,养成了内向的性子,怕见人。” 穗和鼻子发酸,忍着泪哦了一声。 她那时确实如掌柜的所说,因着没有娘亲引领,几乎没出过门,嫂子进门之前,她连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都没去过。 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掌柜的接着又说:“念安小姐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裁衣都是自己画好的样子,让我们照着做,每回做出来的衣服都会引得贵女们争抢,她为人大方,也愿意让我们照着她的款式做给别人,我们因此也就不收她裁衣的费用。” 穗和点点头:“这么说,她倒是个很好的人。” “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可惜红颜薄命。”掌柜的叹道,“沈大学士父子也是极好的人,品行端正,才华横溢,可惜呀,好人不长命,一朝祸从天降,家破人亡,百姓们背地里都说他们是被冤枉的。” 穗和的泪险些冲出眼眶,忙道:“让我看看布料样式吧!” 掌柜的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打住话头,翻开布册让她选款式花色。 穗和随意选了几款,等人走后,独自在房中流了一会儿眼泪,才渐渐缓过来。 晚上,裴砚知从外面回来,用晚饭的时候特地问了她裁衣的事情。 穗和装着很平静很随意的样子告诉他:“掌柜的说我的腰很细,她所知道的女孩子当中,只有已故的沈大学士家的念安小姐可比。” 裴砚知正在喝汤,闻言手一顿,汤匙叭嗒一声掉在碗里。 “大人也知道念安小姐?”穗和试探着问。 裴砚知的眉目冷下来,拿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我吃饱了,收了吧!” 穗和见他很不高兴的样子,不禁有点害怕,又有点后悔。 大人反应这么大,看来是很了解父亲的案子的。 是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太敏感,所以他才不愿听她提起? 都怪自己太心急,早知道就该再等一等的。 裴砚知沉着脸,迈步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有些话不该讲的就不要讲,要记住谨言慎行。” 穗和越发后悔,怯怯地向他道歉:“奴婢知错了,以后会谨慎行事的。” 裴砚知不知道是没发现她的害怕,还是发现了懒得理会,一声不吭地去了书房。 穗和留在原地,追悔莫及。 是不是因为大人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很好,自己就有点忘乎所以了? 做人果然不能得寸进尺。 贪得无厌的人,会连眼前拥有的也一并失去。 她好怕裴砚知会因此厌恶她。 裴砚知去到书房,反锁了门,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缓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刚刚突然听到小师妹的名字,他一点防备都没有,险些失了控。 其实他不该当场给穗和甩脸子的,毕竟穗和并不知道当年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和老师的关系。 她也只是听掌柜的说起来,才说给自己听的。 这次去太原,他从阿义找到的那个证人口中问出了一点线索,证人是当年一个重金向师父买考题的江西举子的远房亲戚。 据他说,当年案发后,不但举子一家被杀人灭口,和举子沾亲带故的,都惨遭毒手。 他是因为瘦小,躲在烟囱里才逃过一劫,后面就连夜逃往外地辗转到了太原。 他说隐约听那些凶手说是奉了一个姓张的官员之命前来灭口,可这个姓氏太常见,姓张的官员实在太多了,况且对方也没说是京官,还是地方官。 现在,他只能将三年前姓张的职位能与科举案沾边的官员逐一排查,希望能从这潭死水里捞出一条漏网之鱼。 至于小师妹的下落,也只能慢慢查访。 当年教坊司赎走小师妹的富商留的是假名字,只因给的银子多,教坊司的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给了他。 如今已过三年,小师妹被带去了何处,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那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落入虎狼之手,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番遭遇? 裴砚知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又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幅画卷,放在桌上铺开。 认真说起来,穗和的身形确实有点像小师妹。 虽然他与小师妹仅有一面之缘,还没看清脸,但那弱质纤纤的身形,不堪一握的细腰,还有害羞逃走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 他甚至觉得,她们的声音都有点相似,只是时隔太久,小师妹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他已经记不太清。 他想,会不会就是因为穗和与小师妹有几分相似,他才一次又一次对她出手相救? 每每为她的软弱妥协生气,下决心不再管她,却还是忍不住会伸出援手。 他知道穗和不可能是小师妹,只是想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他甚至想着,或许他对一个女孩子施以怜悯时,不知流落在何方的小师妹也能遇到和他一样心软的人。 唉! 裴砚知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拂过画上女孩子遮住面颊的乌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拨开她的头发,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单凭一个胎记,想要找到一个女孩子实在太难了。 这种隐秘的事,谁也不会拿出来说,找人的人,也不可能扒开人家的鞋袜去看。 何况就连找人这件事,都不能让外人知晓。 念安。 沈念安。 你到底在哪里? 第107章 熏香出问题,穗和进宫 接下来的几天,穗和在裴砚知面前拘谨了许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 裴砚知忙着排查姓张的官员,早出晚归,也没时间与她过多交流。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太后的寿辰。 太后今年七十大寿,皇帝下令普天同庆,宫中也举办了规模宏大的宴席,外地的官员,各国的使臣,全都进京为太后祝寿。 京城的官员,六品以上皆可入宫赴宴。 裴景修刚升了五品,正好有了赴宴的资格,裴砚知身为二品大员,自然不能缺席。 席间,众人都向太后进献贺礼,奇珍异宝堆成了小山。 太后头戴凤冠,身穿凤袍,仪态端方地坐在高台上,容光焕发,雍容华贵。 身为天朝最尊贵的女人,太后一生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对大多数贺礼都不甚在意,但出于礼貌,每一个礼物献上来,她都会开心地笑着表示喜欢。 长公主故意等所有人都献过贺礼之后,才把裴玉珠制的檀香拿出来。 “母后时常说起裴大人身上的檀香好闻,孩儿特地去了一趟裴大人家,让裴大人的侄女照原样给母后做了一些,有熏衣服用的,有诵经时用的,还有日常用的,以后母后再也不用每次见到裴大人就追着问了,反正问了他也不会给您。” 太后哈哈笑,目光在二品官员的席位上扫视,寻到了身穿紫色官袍面无表情坐在其中的裴砚知, 指着他对皇帝半真半假的告状:“朝中一众官员,唯独这个裴砚知最可恶,连哀家的面子都不给,偏生你又器重他,让哀家奈何不得。” 皇帝也哈哈笑,对太后无奈摊手:“别说母后奈他不得,朕也同样奈他不得。” 身为臣子,能让皇帝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官员们全都艳羡地看向裴砚知,裴景修远远坐在后面,看向自家小叔的眼神尤为复杂。 这就是权臣。 这就是天子重臣。 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小叔这样,成为陛下不可或缺的臂膀,成为朝中人人敬畏的存在? “太后和陛下折煞微臣了。”裴砚知在一众艳羡的目光里,只是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就又坐了回去。 太后说:“你看看,你们都看看,他是不是傲得没边了。” 皇帝笑道:“母后谅解他吧,他本就不是靠着溜须拍马上来的,就别指望他能说什么好听话了。” 太后假装叹气,放过了裴砚知,转而问长公主:“确定和裴大人用的是同一款吗?” “确定。”长公主说,“裴家小姐说了,裴大人用的香也是她亲手调制的,保证一模一样,母后若不放心,不如现在就焚上一些试试看,正好裴大人和裴侍讲都在,不是的话,您当场就可以发落他们。” 长公主提到了叔侄二人,众人免不了又向他们看过去。 裴景修头一回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心下有片刻的慌乱,同时又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期待。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有了被提名的机会。 倘若太后认可了玉珠制的香,他们一家,必将是今日宴席上最得脸的人。 太后让人拿来干净的香炉,放了一些香进去点燃。 香雾缭绕升起,众人全都安静下来,等着看太后的反应。 “不对,不是这个味。”太后皱眉道。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大事不妙。 随即就听太后不悦道:“裴爱卿身上的檀香是清幽淡雅的,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忘却红尘烦扰,而这个香太浓了,还带着些脂粉气,更像女儿家用的香,焚此香诵经,岂非对菩萨的亵渎!” “怎么会这样?”长公主惊诧道,“裴小姐明明和我说是一模一样的,还说她小叔用的香也是她亲手做的。” 说着转头看向裴砚知和裴景修:“裴大人,裴侍讲,你们来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家的女眷真是胆大包天,竟连太后都敢欺骗。” 裴景修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起身离席,向太后那边走去。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裴砚知走到太后跟前,躬身一揖:“回太后和长公主的话,臣前些日子出了趟远门,家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并且臣所用熏香也不是出自侄女之手,而是府里一个丫头做出来的。” 裴景修还没走到跟前,听裴砚知这么说,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小叔怎能这样? 他竟然当着太后的面拆穿玉珠,这血脉亲情,他当真一点都不顾念了吗? 也罢,既然做叔叔的不仁,就别怪做侄子的不义! 裴景修一咬牙,走上前道:“小叔怎么忘了,这件事侄儿是和您说过的。” 此言一出,四周都安静下来,众人齐齐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对上裴景修的视线,薄唇轻挑出一抹嘲讽:“你和我说过什么?” 裴景修道:“关于给太后制香的事,侄儿亲自去请示您,想让穗和协助玉珠为太后制香,穗和不愿意,您说不愿意就算了,这才几日,您就忘了吗?” 周围更静了几分,每一双眼睛都落在叔侄二人身上。 两人相对而立。 一个五官深邃,面容冷峻,多年官场磨砺出不怒自威,如山似岳的杀伐之气。 一个温润如玉,形如修竹,初入官场,虽然尚显稚嫩,但隐约已经有了锐不可当的势头。 众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心中暗想,叔侄两个不是一个为了报恩爱护侄子,一个谦和恭顺孝敬叔叔吗,怎么眼下这阵仗,竟有些剑拔弩张呢?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坐在上位的帝后二人和太后也神色各异,不明白这叔侄二人是怎么回事。 “裴爱卿,你侄子说的是真的吗?”太后问道。 裴砚知面不改色:“空口无凭,太后不如将臣的侄女和那个小丫头传进宫来,当面问个清楚,看看到底是谁在糊弄太后。” 裴景修顿时慌了神。 一开始他有多盼着太后传召妹妹进宫,现在就有多怕妹妹进宫。 妹妹做的香太后不喜欢也就算了,主要是穗和一来,妹妹的谎言就会被当众拆穿。 到时候,丢脸的不只妹妹一人,连他也会被同僚笑话。 慌乱间,太后已经下旨让人去裴府传话。 皇帝也没有出来打圆场,反倒饶有兴味地看着叔侄二人,眼神晦暗不明。 其他官员们事不关己,自然也乐意看个免费的热闹,毕竟裴大人这样的天之骄子,想看他的笑话可不容易,有些人更是巴不得寻个错处将他拉下马。 为了方便裴砚知随时进宫,皇帝赐他的宅子离皇城特别近。 传旨太监领命而去,没多久就带回了穗和与裴玉珠。 一同前来的,还有宋妙莲。 第108章 这回轮到她保护大人了 裴玉珠和宋妙莲一大早就在等着太后的召见,打扮得光鲜亮丽,十分隆重。 穗和现在的身份只是丫头,因此只穿了一套浅绿色裙衫,头上只插了一根银簪,在这炎炎夏日里,和满座锦衣华服相比,反倒以简单清爽的形象让人眼前一亮。 加上她生得实在好看,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孩子,姿态优雅,袅袅婷婷地走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粘在她身上,再也舍不得移开。 就连坐在皇帝侧边的几个皇子都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望着穗和目不转睛。 皇帝后宫三千,也不曾见过这样娇俏的人儿,若非下面坐着全是自己的臣子,连他都要失控了。 一众命妇和妃嫔们看到穗和行走之间就吸引了所有男人的注意,心里都酸酸的不是滋味。 叔侄二人的目光自然也都落在穗和身上,一个神情坦然,一个难掩心虚。 穗和跟着宋妙莲和裴玉珠走到台阶下面,齐齐下跪向帝后和太后大礼参拜。 裴玉珠为了这一刻,专门在家里跟着宋妙莲学了几天礼仪,结果到了行礼的时候,两个人加起来都没有穗和的动作标准。 太后觉得稀奇,笑盈盈的看向穗和:“你就是帮裴爱卿调香的那个丫头吗?” 穗和跪在下面,虽然心里也很紧张,还是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太后的话,奴婢日常确实有帮大人调制一些熏香用来熏衣服。” 太后又问裴玉珠:“这丫头调香的手艺确定是跟你学的吗?” 裴玉珠满心欢喜地等着被太后赏赐,没想到太后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一时愣在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隐隐约约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目光闪烁着去看自己的哥哥和小叔。 “不用看他们,你只说你的。”太后说,“哀家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错。” 裴玉珠立刻出了一身冷汗,趴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 现在她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到应该是熏香出了问题。 在得不到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是跟穗和学的,而不是穗和跟自己学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长公主一副被欺骗的样子,指着她气愤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本宫和太后都敢糊弄,你该当何罪?” 裴玉珠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场就哭了出来,双手撑地连连磕头:“长公主饶命,太后饶命,长公主饶命,太后饶命。” 太后啪一拍桌子:“裴砚知,裴景修,你们叔侄二人连自家后宅的事情都管不好,还怎么协助皇帝治理天下?” 皇后跟着点头:“太后言之有理,裴侍讲年轻缺乏管家经验倒还情有可原,裴爱卿堂堂左都御史,连家里那几口人都管教不好吗?” 穗和一直低头跪在那里,听到太后责问裴砚知,忍不住抬头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与她迅速对视一眼,不慌不忙道:“太后与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曾与长嫂侄子写下契约,只照管他们一家到侄子成亲为止,成亲后,我们便分家单过,互不干涉,老死不相往来。”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穗和不妨他会当众说出这件事,一时也不知道说出来是好是不好。 不管怎样,如果太后真的要发落大人,她一定要拼命护住大人。 大人护了她那么多回,现在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太后和皇帝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没说话,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太后又看向裴砚知:“哀家能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没什么,就是管不了。”裴砚知正色道,“臣自个都还孑然一身,哪里管得了这一大家子?” 朝臣们神色各异。 那些原本还打算拉拢裴景修的人,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原本打算求娶裴玉珠的人家,也纷纷打消了念头。 没有左都御史在后面撑腰,兄妹二人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宋妙莲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太后,您是觉得那香做的不好吗,可长公主去取香的时候,明明说和裴大人的一模一样啊!” 安国公担心宋妙莲帮裴玉珠请制香师的事情暴露,都没敢帮裴景修说话,没想到宋妙莲竟然乐颠颠的跟了来,还敢公然质疑长公主。 这孩子蠢成这样,当真是他亲生的吗? “大胆,本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长公主沉下脸道,“本宫一年半载不见裴大人一面,怎知裴大人的熏香是什么味道,分明是你们为了出风头抢了小丫头的差事,现在居然还想攀扯本宫,看来裴侍讲管家的能力确实不太行啊!” 裴景修涨红了脸,思前想后,决定先保自己。 只有保住自己,后面才有机会翻身。 “太后明鉴,长公主明鉴,微臣也和小叔一样,一心只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报效朝廷,对于她们女孩子之间的事并不知情。 那天母亲和妹妹同长公主说起调香的事,臣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看着长公主把制香的差事交给了妹妹。 臣母是乡下妇人,没读过什么书,臣的父亲早亡,妹妹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教养,小叔就是因为与她们合不来,才毅然决定要和我们分开单过的。 可臣是母亲妹妹唯一的依靠,血脉亲情不能割舍,请太后和长公主看在臣一个人照顾妹妹寡母实在艰难的份上,宽恕她们这一回吧!”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委屈又恳切,加上他这副皮囊实在生得好,让人不忍加以苛责。 长公主原本态度强硬,此时却改了口:“母后,皇兄,我觉得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裴大人的错,他身为长辈,本就有教导小辈之责,况且裴侍讲的父亲还因救他而死,他怎能因为侄女长嫂不好相处,就断然舍弃他们,若以后人人效仿,还有什么礼法可言?” 众人听得皆是一愣。 长公主不是爱惨了裴大人,甘愿为裴大人终身不嫁吗? 怎么反倒说起裴大人的坏话来了? 难不成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那些处心积虑想要拉裴砚知下马的官员,好不容易得着一个机会,立刻像疯狗一样扑上来,附和着长公主的话对裴砚知展开激烈的声讨。 甚至有人说,裴砚知的行为已经配不上左都御史的位子,请圣上将他降职查办,以儆效尤。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裴砚知。 裴砚知仍旧面无表情,八风不动,视线从那些声讨自己的人脸上扫过,默默记下他们的名字。 穗和见裴砚知被围攻,心里着急,鼓起勇气道:“长公主误会我家大人了,我家大人虽然被逼无奈写下了断绝书,实际上仍处处照拂着一家人,这回制香也是,大人知道玉珠小姐撒了谎,小姐和太太为了出风头,又固执的不肯听大人劝告,大人只得命奴婢暗中制香,好在太后怪罪时能弥补一二。”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装有檀香的木盒,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大人一片赤诚之心,请陛下,太后明查。” 第109章 撞击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现场的嘈杂声停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穗和。 这丫头看着娇娇弱弱的,没想到胆子还挺大,头一回进宫,面对这样的大场面,非但不害怕,还敢替裴砚知说话。 事实上,穗和怕得要命。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还都是有头有脸,有生杀大权之人。 可是她不愿意看到裴砚知被人攻击,这个时候的大人,给她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就像她当年被拖去教坊司一样。 她喊破了喉咙,都没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援手。 所以,此时此刻,她一腔热血上涌,便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裴砚知正默默地在心里记人名,突然在一片讨伐声中听到为自己辩护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怯怯的带着颤音,却重重地撞击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冷峻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下来。 他看向她,目光灼灼,里面有星辰闪烁。 其实今天这出戏,是他和长公主一起策划的,根本不需要穗和做什么。 可穗和还是义无反顾地鼓起勇气替他发声,这让他觉得她更加难能可贵。 裴景修也没想到穗和有这样的胆量,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天子龙威,都敢站出来替小叔说话。 她以前明明见到陌生人就躲起来的,像只敏感的蜗牛。 小叔到底有什么好,竟让她克服这天大的恐惧,不顾一切地去维护他? 裴景修嫉妒的脸色铁青,牙关都要咬碎。 太后抬手示意众人都安静,让宫女去把穗和举到头顶的木盒拿来。 “这是你特地为哀家做的檀香?” “是的,是我家大人特地让奴婢给太后做的。”穗和特别强调了裴砚知。 我家大人这四个字,让裴砚知的眉眼又柔和了几分。 太后打开盒子嗅了嗅,皱眉道:“但这好像和裴爱卿用的也不一样。” 裴玉珠和宋妙莲对视一眼。 如果连穗和自己都调制不出一模一样的香型,是不是她们就不会被治罪了? 却听穗和道:“太后果然是爱香之人,好敏锐的嗅觉,这香确实和大人用的稍有出入,是奴婢专门为太后调制的,世间独一无二的香。” 裴玉珠:“……” 宋妙莲:“……” 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吗? 调不出来,就说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照这么说的话,她们调制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每个人调制的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死丫头,也太狡猾了吧? 怎么她们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太后显然也觉得穗和是在蒙她,略沉了脸道:“哀家不要独一无二的,就要和裴爱卿一样的。” 这话明显就是对穗和不喜了,现场不禁都替这小丫头捏了把汗。 穗和稳住心神道:“我家大人是男子,奴婢给他调制的香偏硬朗冷清,更契合他刚正不阿,清正廉明的气度,而神佛慈悲,庇佑众生,并无性别之分,正如太后至尊至圣,万民之母,看子民皆平等,因此,奴婢给太后调的香偏中性,其味幽远绵长,浓淡适中,不会太硬,也不会太软,与太后的身份更为契合。” 她一口气说完,磕了个头又道:“太后若不信,可当众焚一炉香,让在场的所有贵宾一起品评,看看大家都怎么说。” 所有贵宾:“……” 她都把太后夸上天了,他们还能怎么说? 这娇滴滴的小丫头,看不出来竟生了这样一副伶俐的口舌。 舌灿莲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愧是左都御史家的丫头,嘴皮子跟她主子一样利索,说出的话还让人没法反驳。 太后被穗和一通吹捧,人已经有点飘飘然,立刻眉眼含笑地命人把穗和的香点了起来。 裴玉珠和宋妙莲气得咬牙,偷偷看向穗和,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裴景修看向穗和的眼神却充满了狂热。 穗和有什么本事,他比谁都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冒险从教坊司把人赎走。 这三年,穗和跟着他隐姓埋名,所有的才华都用来指点他和他妹妹,不曾向外人展露分毫。 但美玉终究是美玉,哪怕身陷淤泥,也总有一天会横空出世,惊艳世人。 因此,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她,哄着她,让她以为自己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全身心地依附着他。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别人看到,才会永远属于他。 可是现在,他藏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宝贝,终于藏不住了。 就像一场大雨冲刷掉了美玉上面的污泥,那美丽的光华终于显露出来。 而小叔,就是那场大雨。 香炉里的香雾袅袅升起,太后闭上眼,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不须叫其他人品评,她自个都觉得此香甚合心意。 小丫头不是空口白话,也不是一味吹捧,这香味虽于裴砚知用的香略有不同,但确实更让她觉得心旷神怡。 “这香不错,你确实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不像有些人,不懂装懂,拿些拿不出手的东西来糊弄哀家。” 裴玉珠顿时一脸死灰。 有些人,不就是指她吗,她自己不懂装懂,没有金刚钻,非要揽这瓷器活,风头是出尽了,但也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都怪母亲。 是母亲害了她! 穗和恭敬地向太后磕头,再次强调:“都是我家大人的功劳,奴婢为太后制香所用的一切材料,都是大人派人精心采买的,大人一片苦心,请太后明鉴。” 太后哈哈笑起来:“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大人好,你就不要一直替他说好话了。” 周围响起笑声,穗和的脸登时烧了起来,比擦了上好的胭脂还要动人。 裴砚知还是板着脸,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佛珠。 皇帝终于发话:“闹了这么半天,朕都饿了,裴大人,为了你家的事,把太后的寿宴都给耽误了,你说你该当何罪?” 裴砚知撩衣跪下,腰身笔挺:“陛下要治臣的罪,臣没有怨言,但请陛下将方才骂臣骂得最凶的那几个也一并治罪。 他们身为朝廷命官,不明真相就敢胡乱攀扯二品大员,换作普通百姓,他们的嘴脸只怕更为丑恶,这样的人,不配立足朝堂,不配为我大庆百姓的父母官。” 啊? 底下立刻一阵骚乱,很多人都变了脸色。 裴砚知这老狐狸,有仇当场就报啊? 太不讲情面了吧? 也有些头脑聪明的官员,很快反应过来,长公主这哪是什么因爱生恨,分明是玩了一手反奸计,好让那些和裴砚知对立的人自己跳出来呀! 这下好了,只怕那些站出来声讨裴砚知的官员,都已经上了都察院的黑名单,将来一个都跑不了。 可恶! 这简直就是钓鱼执法呀! 实在太可恶了! 第110章 禁欲佛子和桃色新闻 裴景修也是个头脑聪明的,因此他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场闹剧从一开始就是有人策划好的。 熏香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充其量只是个引子。 太后什么样的身份,怎会和一款熏香较劲,长公主自己开着香料铺子,什么样的制香高手没有,又怎会稀罕妹妹制的香? 是他太急于求成,才会被一叶障目。 这个局,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布下了。 即便没有熏香,也会有别的导火索。 只是宋妙莲刚好想算计穗和,请了长公主去赴宴,而母亲刚好想让妹妹出风头,又抢了穗和的差事,长公主刚好想帮小叔清除异党,于是就顺水推舟,借了她们的力。 如果他没那么心急,仔细想想也能想到,长公主何等尊贵,怎会和一个小丫头争风吃醋? 就算她真的喜欢小叔,也不会做那种自降身份的事。 只是自家的几个蠢人,刚好借了一把东风给她。 而小叔就是那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八风不动,只等鱼儿上钩。 裴景修想通这些,冷汗湿了衣衫。 和小叔相比,他真的太嫩了。 当他还在为了官职提升一个品级而费尽心机时,小叔不动声色间就能让多少高官跌落尘埃。 他和小叔的差距,真的太远,太远了。 闹剧结束,皇帝替裴砚知处置了几个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官员,念及裴景修的难处,并没有对他做出处罚,让他回家好好管教家人,象征性地罚了裴玉珠和宋妙莲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裴景修逃过一劫,诚惶诚恐地向皇帝磕头谢恩。 老油条安国公也暗暗松了口气。 长公主却道:“朝堂的事我不管,我倒是想向裴大人讨个人情。” 裴景修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砚知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拱手向长公主躬身道:“长公主殿下有话但讲无妨。” 长公主笑道:“你这个丫头精通香料,制香的手艺更是得到了太后的认可,本宫想讨了她来,让她帮我打理香料铺子,不知裴大人可愿割爱?” 穗和心头一跳,抬头看了看长公主,又看向裴砚知,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但一时又抓不住。 众人也都来了精神,纷纷向裴砚知看过去。 裴大人在京中向来有禁欲佛子的名头,身边却凭空出现了一个貌美的小丫头,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结合前段时间曾流传过一阵子的谣言,难道这个丫头就是传说中左都御史的暖床丫头? 大家纷纷在心里添油加醋地猜测,看向裴砚知的眼神都显得无比兴奋。 禁欲佛子和桃色新闻,简直不要太刺激。 相比之下,裴景修的心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直觉这又是小叔布下的一个局,目的是为了借着长公主的手把穗和彻底的从他身边抢走。 他又开始慌乱起来,如果小叔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他要怎样回答长公主? 他总不能说穗和是他的前妻吧? 这话说出来,他的仕途就全完了,直接可以卷铺盖回老家了。 思忖间,裴砚知已经开口道:“长公主误会了,这丫头是景修从金陵带来的,臣做不了她的主,公主想要人的话,不如和景修商量。” “哦?原来是裴侍讲的人吗?”长公主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其他等着看裴砚知桃色新闻的人,顿时无比失落。 长公主又笑着看向裴景修:“既然是裴侍讲的人,不知裴侍讲能否割爱?” 裴景修后背都汗湿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公然拒绝长公主,只得含糊道:“这丫头能被长公主殿下看上,是她的福分。” “这么说来,裴侍讲是同意了?”长公主追问道。 裴景修看了眼穗和,心里五味杂陈。 穗和就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是这一刻,他们之间却像隔山隔水,遥不可及。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穗和对他还有几分感情。 不管怎样,是他将穗和从深渊拉上来的,如果没有他,教坊司那种吃人的地方,穗和早就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况且穗和还那么爱他,爱得深入骨髓。 三年的情义,穗和多少总要顾念一些吧? “穗和,你愿意去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做事吗?”他小声问道,用穗和最不能抵挡的温柔眼波看着她。 然而,这一次,他的温柔眼波失去了效果。 穗和根本没理会,而是看向裴砚知,以眼神向他问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裴砚知负手而立,微微颔首,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穗和心里有了数,对长公主叩首道:“奴婢愿意跟着长公主,只是奴婢的卖身契还在家主那里,奴婢跟了长公主,到底算是谁的人呢?” 裴景修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原来小叔布这个局不只是要抢走穗和,还想帮穗和要回卖身契。 不,不行,卖身契无论如何不能拿出来。 拿出来,穗和是沈念安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穗和是疯了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她想让人知道她是罪臣之女,是大学士沈望野的女儿吗? 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穗和其实也是忐忑的,她也知道这样对自己未必是好事。 但她同时又从长公主和裴砚知身上看到一点希望,感觉有着这般胸襟的两个人,兴许并不会在意她的身份。 就算知道了她是罪臣之女,也不一定会把她怎么样。 大不了就是不要她,让她走,总不至于刁难她。 但即便真的被舍弃,被赶走,也比卖身契控制在裴景修手里要好。 最起码她自由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决定冒险赌一把。 反正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境地,再糟也不会糟到哪里去。 长公主迎上她希冀的目光,略一沉思,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让裴侍讲把卖身契还给你就是了。” 裴景修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长公主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把他最心爱的人抢走吗? 不行。 不行! 他无论如何不能把卖身契交出来。 他不能没有穗和。 他也不能让人知道穗和的真实身份。 如果小叔知道三年前是他从教坊司带走了穗和,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第111章 一巴掌打回去 裴景修跪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向长公主拱手道:“穗和能得长公主赏识,臣也替她感到高兴,只是当初来京城时走得匆忙,两个丫头的卖身契全都忘了带来,长公主要的话,臣派人回金陵去取,至多一个月便可交到长公主手上。” 他这样爽快,又这样配合,长公主后面准备的一些话都没能派上用场。 众目睽睽之下,人家都答应得这么痛快了,就算身为公主,也不能再强人所难。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承了裴侍讲这个人情,本宫夺人所爱,裴侍讲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裴景修忙道:“殿下言重了,臣的妹妹闯了这么大的祸,殿下不与我们计较,已是天大的恩情。” 长公主笑起来:“本宫饶了你妹妹,你送本宫一个人,这样的话,咱们也算是扯平了。” 裴景修道:“是殿下的恩情,也是陛下与太后的恩情,臣今后一定会好好管束家人的。” 皇帝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看了一遍,开口道:“都是一家人,血脉亲情无法割舍,裴爱卿也大度一些,不要和小辈计较,该管教管教,该引导引导,一家人和和美美,方能为百官表率,爱卿说是不是这个理?” 裴砚知躬身道:“多谢陛下教诲,臣谨遵圣命。” 长公主看向穗和,温声道:“跪了这么半天,快起来吧,你且耐心再等一个月,等你恢复了自由身,就去本宫的铺子里做事,以后不管做什么都有本宫罩着你。” 穗和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多谢长公主殿下,奴婢有幸为殿下效劳,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殿下所望。” 她又给长公主磕了头,给皇帝皇后和太后也分别磕了头,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心。”裴砚知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这一下,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神色各异。 穗和忙撤开,咬牙强撑着站稳。 裴景修趁机向皇帝请示:“因为臣的家事,耽搁了太后的寿宴,请陛下恩准臣送几位家眷回府。” “去吧!”皇帝摆摆手,准了他的请求。 裴景修对穗和道:“穗和,你来扶着小姐和大娘子,随我回府。” 穗和心下一沉,下意识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也猜到裴景修的意图,奈何皇帝已恩准,他也不能阻止,只得小声道:“去吧,别怕,我很快就回。” 穗和点点头,过去扶起裴玉珠和宋妙莲,跟着裴景修一起告退出去。 裴砚知忍着没有再看他们,径直回了自己的位子。 他早说过,他这个侄子的心机非常人能比。 身为一个初入朝堂的年轻官员,能在今日这样的局面下全身而退,还顺便带走了穗和,可以说是十分机敏了。 因此来说,虽然他今天丢了脸面,但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看到他的潜质,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说不准还会拿他这个侄子来对付自己这个叔叔。 裴砚知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十几年无条件的资助,竟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对手吗? 有意思。 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 “啪!” 宫门外,穗和一坐上马车,就被裴玉珠狠狠甩了一巴掌。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和哥嫂也不会丢这么大的脸,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穗和没防备,被打得耳朵嗡嗡响,反手也甩了裴玉珠一巴掌:“差事是你抢的,也是你自己办砸的,你凭什么打我?” 裴玉珠没想到穗和敢还手,气得火冒三丈:“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以为有长公主撑腰,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 说着扬手又要再打。 穗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最好再大声点,这可是宫门口,什么话都有可能被听去的。” “你还敢威胁我?”裴玉珠气红了眼。 “够了,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大吗?”裴景修厉声喝止了她,“再不消停,你立刻就给我下车!” “哥!”裴玉珠委屈地喊,“你还是我哥吗?” “我若不是你哥,你刚刚在宫里就已经被杖毙了。”裴景修黑着脸恐吓她,“既然你这么不省心,不如明天就跟母亲一起回金陵去,免得在这里给我添乱。” 裴玉珠立刻闭了嘴,用力抽回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宋妙莲见裴景修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维护穗和,心里很是气愤,但她经此一事,人也收敛了些,没有在路上发脾气,一切等回去后再说。 裴景修看着穗和红起来的半边脸,心疼道:“玉珠脾气不好,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穗和默默坐着,没有接他的话。 大人不在,她担心裴景修会将她带回西院。 她不知道裴景修是不是真的把她的卖身契留在了金陵,长公主给了裴景修一个月的期限,这一个月内,如果她留在西院,还是会被三个女人磋磨。 虽然她们顾忌着长公主,不会要她的命,打骂肯定是少不了的。 裴景修每次都说会护住她,但从来没实现过,她对他早已没有任何指望。 现在,她只希望大人能早点回来,把她接回去。 到了裴府后,裴景修果然打定主意要带穗和回西院,没让马车停在正门,而是绕过正门去了西门。 东院是主院,西院其实相当于一个别院,因此在西边也开了一个门。 裴砚知把西院给裴景修之后,就不准他们再从正门走,他们便只能从西门出入。 马车在西门停下,裴景修不顾宋妙莲喷火的目光,强行挽着穗和的手将她连拖带拽拉去了自己的书房。 穗和挣不脱,心中惶恐,努力找借口道:“我还是回东院吧,那边还有事情需要我打理,如果大人回来见不到我,怕是要发脾气。” “你怕他发脾气,就不怕我发脾气吗?”裴景修不由分说地将她甩进去,用力关上了房门。 “咣当”一声响,穗和的身子跟着颤了一颤,充满戒备地看着他。 裴景修目光阴郁,脸色也很难看,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穗和步步后退,直到身体抵住后面的书桌,再也无路可退。 “裴景修,你要做什么?” 裴景修逼近她,死死盯着她:“现在连郎君都不愿意叫了吗?” 第112章 大人,救我 穗和不说话,抿着唇,警惕地看着他。 裴景修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小叔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你为了他,都敢和太后据理力争,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没为我这样做过?” 炎炎夏日,他的手却是冷的,还带着潮湿的汗意,穗和不禁又联想到了毒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别碰我。”她打掉他的手,偏头躲开他的视线,“裴景修,你已经有妻子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 “你说了不算。”裴景修压着火气道,“你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教坊司赎出来的,从我赎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我不让你走,你哪都不能去,你明白吗?” “可你已经答应长公主了。”穗和说,“你要对长公主食言吗?” 裴景修嗤笑:“我那只是缓兵之计,我怎么舍得真的把你让给她,虽然她是女人,但女人也不行,这世上,谁都休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穗和又恶心,又害怕,手背在身后,悄悄在桌上摸索,希望能摸到个什么东西,好给他来一下子。 “怎么,想攻击我?”裴景修一把拂掉桌上的东西,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转过来,迫使她与他四目相对。 “穗和,你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他痛心疾首地质问,“我们曾经那样幸福甜蜜,心意相通,你怎能说翻脸就翻脸,说变心就变心?” 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穗和觉得无比讽刺:“变心的明明是你,是你执意要娶别人为妻,是你先不要我的,裴景修!” “我没有变心!”裴景修拔高了声调,双眼泛红,“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变心,我心里只有你,除了你,其他的都是权宜之计,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穗和闭了嘴。 他们的认知不在一条线上,再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裴景修疯了,她现在只能先想办法自保。 下一刻,裴景修的另一只手就伸到了她的衣领处。 穗和大惊,慌忙躲闪:“裴景修,你要干什么?” “圆房。”裴景修压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我想了很久,也许只有我们圆了房,你才会对我死心塌地。” “不,我不会,我会恨你,我会恨死你的。”穗和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想要挣开他,“裴景修,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裴景修不为所动,刺啦一声撕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 裴景修被那雪白晃了眼,那双总是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此时充满偏执的疯狂。 “我最后悔的,就是忍了三年没有动你,如果我早一点与你圆房,你就不会转身投入小叔的怀抱。” 他伸手将穗和揽进怀里,压着她的腰身,低头向她吻去:“告诉我,小叔有没有碰过你,他那样不顾一切的维护你,是不是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你就这么给他了吗?” “走开,你走开,不要碰我……” 穗和吓得尖叫,双手用力想把他推开,“裴景修,你不该是这样的,你这样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裴景修,别让我瞧不起你。” “你瞧不起我,不是因为我禽兽,是因为我的地位不如小叔,如果换作小叔,你还会拒绝吗?” 裴景修红着眼睛,状态疯癫,强行将她推倒在书案上,欺身压了上去。 穗和的恐惧到达顶点,不管不顾挣扎大喊:“放开我,你放开我,来人啊,救命,救救我,大人,大人快来……” “你叫谁,小叔吗?”裴景修手上用力,将她衣衫彻底撕开,“小叔还在宫里饮宴,天子近臣,陪王伴驾,风光无限,他可顾不上你……”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咣当一声踹开。 裴景修受惊回头,就看见那个他以为不可能会出现的人。 门外暮色苍茫,晚风乍起,吹起那人宽袍大袖的紫色袍服,宛如天神突然降临。 “大人,救我……”穗和哭喊出声,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下一刻,裴砚知便疾步而来,冷峻的脸上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 裴景修有瞬间的慌乱,张口叫了声“小叔”,余下的话还没说,裴砚知就扬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滚开!”他厉声怒斥,抓住裴景修的衣领将他甩倒在地,伸手将穗和从书案上拉起来,揽进了怀里。 穗和衣衫凌乱,浑身颤抖,双手紧紧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劫后余生般放声大哭:“大人,大人……” “没事了,我在呢!”裴砚知柔声安抚,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门外,阿信,阿义,阎氏,宋妙莲,裴玉珠,全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裴砚知走出来,沉声吩咐阿信阿义:“把那个畜生给本官押到祠堂去!” “是。”阿信阿义应声向门内走去。 阎氏顿时慌了神,伸手想去拉裴砚知:“砚知,景修是你亲侄子……” 裴砚知一个眼风扫过去,阎氏的手已经快要碰到他的衣角,又吓得缩了回去。 裴砚知一言不发地抱着穗和向东院大步而去。 穗和搂着他的脖子,头深深埋进他怀里,所有的耻辱恐惧都化着眼泪滚滚而下,打湿了他的衣襟。 暮色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变得狰狞可怖,唯有这一方怀抱是她最后的避难所。 她抽泣着,将男人牢牢抱住,像只狂风骤雨中被人救起的猫咪,颤抖的身子紧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寻找可以让自己心安的慰藉。 裴砚知始终面色冷凝,一言不发,只有起伏跳动的胸腔昭示着他的愤怒。 一路走来,西院好多下人都看到了他,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穗和。 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这个人,真的是传说中冷情冷性,不近女色的左都御史吗? 裴砚知无视众人探究的目光,一路抱着穗和穿过月亮门回了东院。 两个侍女见此情景,也震惊不已,不敢多问,跟着他进了穗和的房间,点上灯,等候吩咐, 裴砚知将穗和放在床上,亲手拉过毯子给她盖上。 天气热,毯子很薄,穗和在薄薄的毯子下颤抖,眼泪无声而下。 她刚刚哭得太狠,这会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裴砚知默默地看着她,叹口气,对侍女吩咐:“去烧些热水来。” 侍女领命而去。 房门关上,裴砚知迟疑了一下,伸手将穗和从床上拉起来,搂进了怀里。 “怪我,是我回来晚了。”他低声说道,大手扣着穗和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肩头,“哭吧,热水送来之前,你还可以再哭一会儿,然后告诉我,你想我怎样处置他。” 第113章 你抢侄子的女人又算什么 穗和伏在裴砚知肩头,又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母亲早亡,她的幼年时期,就是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 父亲在外面是个不苟言笑,古板执拗,一心只想做学问的人。 在她面前,大多数时间也是严肃的,但会不动声色地替她安排好一切。 而她一旦生病或者不小心受伤,父亲那个严父的形象就会荡然无存,紧张又心疼,围着她转,温声细语哄她,喝药都要亲自试一下烫不烫才给她喝。 所以她觉得,某种程度上,大人和父亲真的很像,无论是平时的严肃冷淡,还是特殊时候的温和关怀,都让她觉得心安,觉得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就不用担心外面的风雨。 曾几何时,裴景修也曾让她有过这种感觉。 她以为只要和他在一起,再大的风雨也不用怕,却没想到,后来的风雨都是他给的。 穗和又哭了一会儿,慢慢平复了情绪,从裴砚知肩头撤离:“多谢大人,我好些了。” 她身上还穿着裴景修撕破的衣衫,雪白的肌肤和粉色的肚兜猝不及防地闯入裴砚知的视线。 裴砚知心头一跳,立刻移开视线,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裴景修! 他怎么敢? 穗和随即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俏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拉过毯子盖起来。 “无妨,我早就……”裴砚知脱口而出,又猛地停住。 “大人说什么?”穗和红着脸问。 “没什么。”裴砚知摇摇头,转移话题,“你想好怎么处置景修了吗?” 穗和怔了怔,有那么一刻,真想让裴景修去死。 可他毕竟是大人的亲侄子,先前在宫里,圣上才提点过大人,让大人对侄子一家大度些,好为百官做表率。 因此,穗和也不能当真说出让裴景修去死的话,垂眸低声道:“但凭大人做主。” “好,那我就自己看着办。”裴砚知抬起手,想拍拍她的头,最终又放弃,起身道,“你自个换衣服收拾一下,不要胡思乱想,我很快回来。” “嗯。”穗和红着脸点了点头,介于自己衣衫不整,坐在床上没敢动,目送他离开。 他的背影高大伟岸,如山似岳,只是看着,就觉得无比的安心,仿佛只要站在他身后,世间一切风刀霜剑都不足为惧。 穗和痴痴看着,出神地想,他要是父亲就好了。 是不是父亲放不下自己,又换了一个身份回来保护自己? …… 祠堂里,裴景修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他父亲以及祖父,曾祖父的牌位。 裴家老宅在金陵,自有供奉先祖的大祠堂,这个小祠堂,是裴砚知在这里定居后新建的,里面只简单供奉了三代宗亲,逢年过节,焚香烧纸聊作慰藉。 裴景修一家子从金陵来京城后,曾经来祭拜过一回,平时都没怎么打开过。 此刻,祠堂里点了蜡烛,裴砚知在堂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裴景修。 阎氏和裴玉珠宋妙莲都在外面,裴砚知不发话,她们不敢进。 “拿戒尺来!” 裴砚知一声令下,阿信立刻取下挂在墙上的戒尺递到他手中。 裴砚知手握戒尺,沉声问裴景修:“你可知错?” 裴景修跪着没动,也没说话,白皙俊美的脸上五个红指印触目惊心,是裴砚知方才极度愤怒之下打出来的。 裴砚知看他不说话,“啪”的一声,手中的戒尺狠狠抽在他背上。 裴景修闷哼一声,身子晃了一下,牙关瞬间咬紧。 旁边的阿信阿义,门外的阎氏三人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说话,知错了吗?”裴砚知又问了一遍。 裴景修还是不说话。 裴砚知沉着脸,扬手又是一下。 裴景修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惨叫。 阎氏哭着冲了进来:“裴砚知,你已经和我们断绝关系,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儿子?” 阿信阿义立刻上前拦住了她。 裴砚知转过头,冷面含威:“这就要问你的好儿子了,是他在圣上面前巧言令色装可怜,陷我于不义之地,害我被群臣弹劾,圣上要我做百官表率,继续照拂长嫂,管教侄子。” 说着,“啪”的一下又抽在裴景修身上:“现在,我奉皇命管教于他,大嫂若不同意,不如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我也乐得清净。” 裴景修接连挨了三下,疼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额头满是冷汗。 阎氏心疼得直掉眼泪,那戒尺打在儿子身上,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要疼。 可裴砚知拿皇命来说事,一下子就堵住了她的嘴,她再心疼也不敢阻拦。 “景修,儿呀,你就说句话吧,跟你小叔说你知错了行不行?”她哭着喊道。 裴景修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裴砚知索性不再问他,戒尺一下接一下抽在他背上。 裴景修的后背很快就渗出了斑斑血迹,仍然不肯开口。 就连站在门外的宋妙莲和佩玉珠也忍不住冲进来替他求情:“小叔,求求你,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阎氏哭得撕心裂肺,连声叫裴景修:“儿呀,你快点认错吧,你能撑得住,可娘撑不住了,娘快要疼死了,你全当可怜可怜娘,给你小叔认个错吧!” “我有什么错?”裴景修一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眼通红如同入魔,直直盯着裴砚知,“我有什么错,穗和本来就是我的人,我同她亲近,与小叔何干?” “她若同意,我自然管不着,但你违背了她的意愿,就是强奸。”裴砚知语气平静,不掺杂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秉公断案。 “那你呢,你抢侄子的女人,又算什么?”裴景修不管不顾地冲他喊出来。 第114章 以后我就跟着大人好吗 这句话喊出来,祠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烛火跳动,映照着裴砚知冷凝的眉眼。 他没有说话,握戒尺的手用力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裴景修抹了把唇角的血,笑容扭曲:“人人都说你裴砚知是君子,是佛子,刚正不阿,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可你却将侄子的女人藏在自己院中,你究竟是君子,还是伪君子?” 他这般不管不顾,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得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阎氏吓坏了,唯恐裴砚知被激怒,会对裴景修下死手。 她紧紧盯着裴砚知的手,随时准备冲过去护住儿子。 裴砚知却始终面无表情,眉梢都没动一下:“是你的,谁都抢不走,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 “你不抢,我就留得住。”裴景修道,“如果没有你,她哪都去不了,只能跟着我。” “那你就太小瞧她了。”裴砚知冷笑一声,“如果她当真是这样一个懦弱无知,没有思想的普通妇人,你怎会对她如此看重? 你自己心里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用花言巧语编织的牢笼,只能困住她一时,而不能困住她一世。 因为她早晚有一天会觉醒,就算没有我,她也不是你裴景修能留住的人!” 裴景修脸色变了几变。 裴砚知犀利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戳心窝,将他内心的阴暗无情剖开,袒露在太阳底下。 让他无所遁形。 让他恼羞成怒。 “那又怎样,我对她好与不好,可以成为你和侄子抢女人的理由吗,可以成为你败坏伦理纲常的理由吗,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吗?” 他气愤地喊着,如同一头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裴砚知陷入沉默,许久才道:“我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伸出了援手,不像你,以爱之名行禽兽之事,妄图用毁掉一个女孩子贞操的方式将她囚禁在自己身边,这是一个男人最无能的表现。” “……”裴景修张了张嘴,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裴砚知最后一句话,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脸上,结合着后背的剧烈疼痛,让他逐渐清醒过来。 他好像又失控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穗和做出那样的事,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明明只是想把穗和带回书房好好哄劝的,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为什么他每次努力想挽回,结果都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穗和一定吓坏了吧? 她说她会恨死他,会瞧不起他。 是,她是该瞧不起他,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以前穗和常说,他是天底下最俊美最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现在,是他亲手毁了自己在穗和心中的形象。 裴景修倔强的脊背终于塌下去,跪坐在蒲团上,失了魂魄一般。 裴砚知冷眼看着他,诛心的话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淡淡道:“正好太后寿辰有三日的假期,这三日,你便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差人告诉我一声,想不通,就接着跪,直到想通为止。” 说罢,转身吩咐阿信阿义:“把闲杂人等都清出去,不准任何人给他送饭,想通了再吃,想不通就饿着。” 阿信和阿义齐声应是。 裴砚知把戒尺塞到阿信手里,不再停留,大步向门外走去。 门外夜色里,穗和一身素衣站在那里。 裴砚知出门看到她,吃了一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下意识上前将她遮住,拉着她径直走开。 直到走出很远,才松开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来看看。”穗和小声说。 裴砚知回头往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什么,怕我把他打死吗?” 穗和摇摇头:“怕你把他打不死。” “……”裴砚知愣了愣,发出一声低沉的笑。 穗和几乎没怎么见他笑过,不禁凑近了去看,想看看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奈何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 裴砚知的心却因着女孩子突然的靠近快跳了两下,清幽的莲花香气和夜风一起拂过他的脸,让他呼吸变得局促。 “看路,别看我,小心摔跤。”他正色道。 穗和笑起来。 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像父亲。 如果他有孩子的话,不知道会怎样与孩子相处? 可他这么大了还不成亲,应该不怎么喜欢孩子吧? 不喜欢孩子,连妻子也不想要吗? 是因为自身太优秀,找不到般配的人吗? “在想什么?”裴砚知突然出声问道。 穗和回过神,撒了个小谎:“在想等会儿回去给大人做点什么东西吃。” 裴砚知:“……这个好像不用想吧,直接问当事人不好吗?” 穗和的谎言被他轻而易举戳穿,不禁羞红了脸。 还好天黑看不清,她也不至于太尴尬。 大人有时候,真的挺坏的。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尽管天很黑,穗和却感觉前面的路是光明的,是笔直的。 身旁的这个人,就像一束引领方向的光,只要有他在,就不怕走错,走偏,也不会迷茫。 她真的,很需要这样一个人。 “大人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穗和轻声问。 “哪些?”裴砚知反问。 “……”穗和又不好意思重复,咬了咬唇道,“我忘了。” 裴砚知又发出一声低笑。 穗和脸上热热的,感觉拂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大人真的认为没有你的话,我也可以自己觉醒,脱离他的掌控吗?” “是的。”裴砚知说,“如果你不觉醒,我是不会帮你的,因为就算我帮了你,你还是会回去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穗和停下来,鼓起勇气扯住他的袖子,怯怯道,“以后,我就跟着大人,行吗?” 裴砚知也停下来,与她相对而立。 夜太黑,他看不清女孩子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郑重道:“我的身份,注定会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危险,跟着我未必就是安全的,你要考虑清楚。” 穗和几乎没有犹豫:“那我更要跟着大人了。” “为什么?”裴砚知问。 穗和眨眨眼:“因为我说过要保护大人呀!” “……”裴砚知忍笑,向她拱了拱手,“那么,以后就仰仗姑娘了。” “相互仰仗。”穗和还礼,“我会把大人当作父亲一样敬重的。” 裴砚知:“……” 他有这么老吗? 第115章 罪臣之女沈念安 裴景修始终不肯认错,在祠堂不吃不喝跪了两天,像是在自虐一般。 阎氏心疼他,一天几遍去看,可裴砚知安排了暗卫守在门外,她根本进不去。 宋妙莲去过两次,暗卫同样不给她面子,裴玉珠直接连去都不敢去。 三个女人束手无策,觉得这一切都是穗和惹的祸,对穗和越发恨得咬牙切齿。 亲眼看到裴景修为穗和发疯的宋妙莲,更是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她堂堂国公小姐,倒贴似的嫁给裴景修,满心以为裴景修一定会对她感恩戴德,俯首帖耳。 结果,裴景修不但骗婚,还对前妻恋恋不舍,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 偏偏父亲一心想要和裴砚知搞好关系,非但不给她做主,还让她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如此憋屈,她还算什么国公小姐? 虽然这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可她亲爹亲娘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把她弄进国公府,是为了让她享福的,而不是受气的。 说到底,其他的每一步都很顺利,唯独那个该死的穗和是个绊脚石。 不行。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个绊脚石解决掉。 可穗和现在被裴砚知护得密不透风,谁都近不了她的身。 宋妙莲左思右想,突然眼前一亮。 长公主不是要让穗和去香料铺子做事吗,只要穗和走出府门,她总能找到机会的。 但前提是,穗和首先要恢复自由身,才能去香料铺子做事。 以裴景修对穗和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肯定不会乖乖把卖身契拿出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才不信裴景修会忘在老家,就算不随身携带,想必也会藏在别人接触不到的地方。 书房? 宋妙莲心下一动,觉得裴景修极有可能会把卖身契藏在书房。 眼下裴景修正在祠堂跪着,她何不趁机去书房找一找,万一找到了,她直接拿去给长公主,就说是裴景修让她送去的。 只要卖身契到了长公主手上,裴景修还能抢回去不成? 对,就这么干! 宋妙莲打定主意,立刻去了裴景修的书房。 与此同时,负责看守祠堂的暗卫去东院向裴砚知禀报:“大人,景修少爷说他知错了,想当面来向你请罪。” 裴砚知正在花厅招待长公主,穗和在一旁侍候茶水。 听说裴景修要见自己,裴砚知下意识看了穗和一眼,摆手道:“知错了就让他回去养着,我今日没空见他。” 暗卫应了一声要走,又被长公主叫住:“顺便提醒一下裴侍讲,让他早些派人去取穗和姑娘的卖身契。” 暗卫领命而去,穗和感激地向长公主道谢。 长公主看看她,又看看裴砚知:“谢你家大人吧,本宫不过是卖他个人情。” 穗和微红了脸,又向裴砚知道谢。 裴砚知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让她忙完了就去歇着。 穗和猜想他和长公主应该有话要单独说,便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长公主看着穗和低垂着头,惹人怜爱的背影,意味深长道:“裴大人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吗?” 裴砚知面无表情地饮了口茶:“殿下就不要取笑微臣了。” 长公主哈哈笑:“本宫一句话就帮你钓出那么多大鱼,取笑你两句怎么了?” 裴砚知:“……” 长公主见他没话说,接着又道:“本宫帮你这么大的忙,你打算怎么谢我?” 裴砚知木着脸,想了想:“要不然殿下再取笑臣两句?” “真的吗,那我可当真了。”长公主抓住机会问,“裴大人如此费心为小丫头筹谋,不会真的对人家有所图吧?” 裴砚知手里的茶盏晃了晃,下意识否认:“殿下别乱说,臣只是觉得她可怜。” “可怜人多了。”长公主说,“本宫爱而不得,也很可怜呢,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裴砚知:“……” 长公主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悦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爱而不得,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总好过老死不相往来。 他对小丫头如此看重,以后应该会时不时去香料铺子看一眼吧? 只要能时常见到他,自己就满足了。 但愿裴景修能早点把小丫头的卖身契取回来。 祠堂里,裴景修听暗卫说长公主正在东院,还特地提醒他早些派人回金陵取卖身契,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祠堂。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住处沐浴更衣,而是步履蹒跚地去了书房。 书房里还散落着那天被裴景修拂到地上的笔墨纸砚和其他东西。 宋妙莲进门看到这些,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穗和被裴景修压在书案上的情形。 那样疯狂的,强势的裴景修,她也曾见过一次。 可同样是发疯,裴景修想与穗和欢好,却想掐死她。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穗和? 宋妙莲恨恨地咬了咬牙,一脚踏开地上的书本,走到书案后面,拉开了抽屉。 所有的抽屉都没有上锁,里面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宋妙莲拉开又合上,一样也没动。 不上锁的抽屉,不会有什么秘密,万一她翻动了,没有恢复原样,裴景修一定会发现的。 她站起来,视线扫过整间书房,最终停在满墙的书册上。 薄薄的一张纸,夹在书山书海里,确实是个很好的藏匿之地。 她走到书架前,开始一本一本挨个抽出来翻看,看完再原样塞回去。 这个方法很笨,可她没有别的方法。 正当她翻得聚精会神,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幽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啊啊啊……”宋妙莲吓得尖叫,一转头,就看到了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裴景修。 宋妙莲的心差点没吓停,颤声道:“夫君,你怎么出来了,小叔答应放你出来了吗?” 裴景修没回她,直直盯着她,重复道:“你在找什么?” “我,我想替你收拾一下书房……”宋妙莲慌乱地回答。 裴景修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后背渗出冷汗,才摆手道:“出去吧!以后不经我允许不要进来。” “好,我知道了。”宋妙莲长出一口气,手软脚软地退了出去。 裴景修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伸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翻到中间,露出夹在里面的卖身契。 三年多了,卖身契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罪臣之女沈念安”几个字还清晰可见。 裴景修虚弱地咳了几声,苍白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留恋片刻,走到书案后面坐下,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火折子。 火苗亮起,他拿起那张卖身契凑了上去。 第116章 只要跟着大人,她什么也不怕 三日假期结束,各官衙恢复正常运作,裴砚知又开始忙碌起来。 裴景修像是死了心,从那天后,再也没来找过穗和。 太后寿宴上他毅然舍弃妹妹,一通哭诉将自己摘得干净,大家虽然看了他的笑话,也对他十分同情。 就连皇帝也频频召他入宫讲读经书,还在朝臣面前夸奖他颇有他叔叔当年的风采。 接下来,便如裴砚知猜想的那样,有人看中了他的心机与潜力,开始暗中向他示好。 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副完全顾不上穗和的样子。 穗和巴不得这样,她打心底里希望裴景修是真的想通了,对她放手了。 做不成夫妻,做个互不打扰的陌生人也挺好。 她现在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去,只等一个月后恢复自由身,就去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做事。 她想,到那时,她有了正当出门的理由,就可以着手调查父亲的案子,也可以找机会再回家看看。 不管怎样,能走出去,就是希望的开端,是新生活的开端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这样平静度过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那天裴砚知休沐,穗和照例在书房陪着他,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研墨。 阿义敲门进来,带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那人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裴砚知磕头哭喊:“大人,快救救大姑娘吧,大姑娘快不行了!” 裴砚知认出来人是长姐陪嫁到济宁的一个小厮,忙放下手中的笔问道:“大姑娘怎么了,是病情恶化了吗?” 小厮摇头,红着眼睛道:“这回不是生病,是小产,姑爷为了一个小妾对大姑娘大打出手,把大姑娘怀了两个月的胎儿给打掉了。” “竟有此事?”裴砚知失控站了起来,“大姑娘如今什么情形,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姑爷看得紧,怕大人知道了找他麻烦,不准大姑娘身边的人出门,小的是偷跑出来的。” 裴砚知双手撑着书案一动不动,幽深的眼底酝酿着风暴。 小厮哭着又道:“其实上次大人派阿义去给大姑娘送药,大姑娘也是被姑爷打伤的,大姑娘怕大人知道了要闹大,就瞒着阿义没说。” “闹大又怎样,难道不该闹吗?”裴砚知愤怒又无奈,捏了捏眉心,“大姑娘可曾往金陵家中去过信?” 小厮迟疑道:“大姑娘没小产的时候写过一封信向老太太求助,但老太太回信说,说……”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裴砚知厉声呵斥。 小厮吓得一哆嗦,忙道,“老太太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叫大姑娘别大惊小怪,忍一忍就过去了,还说大人和姑爷都是朝廷重臣,便是为着两家的颜面,也不能对外声张。” 裴砚知一掌击在桌面上,腕上的沉香珠串发出清脆的声响。 穗和吓一跳,见他脸上阴云密布,壮了壮胆子,小声劝他:“老人家都是这样的,为着体面,为着大局,总想着息事宁人,大人消消气,冷静一下,才好想法子帮助大姑娘。” 裴砚知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稍缓:“吓着你了?” 穗和摇头:“没有,我是怕大人气着。”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坐回去,垂目沉思片刻,吩咐阿义:“去准备一下,我们到济宁走一趟。” “是。”阿义立刻应下。 裴砚知起身往外走,又看了穗和一眼:“你也收拾一下,等我进宫向陛下告了假,咱们即刻出发。” 穗和瞪大眼睛,意外又惊喜:“大人要带我一起去?” 裴砚知点点头:“你在家,我不放心。” 穗和望着他,心里软软的,隐约又有些悸动,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刚刚她还担心大人走了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办,现在,所有的担心都没了,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 只要跟着大人,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 从燕京到济宁可以直接乘船顺大运河南下,几日便可抵达。 穗和以为裴砚知会走水路,出了府门,看到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和长长的一队骑兵,不由愣了一下。 “大人怎么不走水路?”她悄悄问阿信。 阿信小声道:“大人少时不慎落水,连累兄长溺水身亡,因此不喜靠近水边。” 穗和恍然大悟,想起先前裴景修在园中水榭招待客人时,她被宋妙莲和宋二公子刁难,想要逃离的时候撞进了大人怀里。 当时大人很用力地揽住她,说她“不小心掉进水里可如何是好”。 还有上回,大人中了春药,泡在冷水里,也曾做过噩梦,梦中不停地唤自己的兄长。 所以,阿信说大人不喜靠近水边,可能只是委婉的说法,大人不是不喜,是因为兄长的事留下了心理阴影,对水有着深深的恐惧。 可阎氏明知如此,还一次次拿兄长溺亡的事情来向大人提各种无理要求,这跟在他心口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穗和看向站在马车前与人说话的裴砚知,不禁有点心疼。 看似刀枪不入的大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只是没人知道。 每个人都把他当作神一样仰望,没有人真正窥见他内心的伤疤。 穗和唏嘘着,快到裴砚知跟前时,才发现和他说话的竟是陆溪桥。 陆溪桥得知裴砚知要去济宁,坐着马车赶来,说什么也要和裴砚知一起去。 裴砚知对他没有好脸色,一如既往地叫他滚。 “我不滚。”陆溪桥愤愤道,“裴砚知,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家伙,我给你送侍女时你怎么不叫我滚,我救你的小丫头时你怎么不让我滚,凭什么我每次都要听你的,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吗?” “因为你蠢。”裴砚知说,“本官不与蠢人为伍。 陆溪桥气得跳脚:“我哪里蠢了,你说清楚,我哪里蠢了?” 裴砚知懒得理他:“就算你不蠢,你跟着有什么用,我要侍卫有侍卫,要随从有随从,要你做什么,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好好背背律条,也省得审犯人的时候还要现翻书。” “……”陆溪桥噎个半死,神情很是受伤。 裴砚知看他那样,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小声道:“你真想帮我,就帮我好好筛查姓张的官员,这趟是我自家的事,你去没必要。” 陆溪桥得了他一句软话,妥协道:“行吧,那我不去了,你小心点,别死在半路,回来我给你接风。” 裴砚知听到“接风”二字,冷笑一声:“还要给我喝蒙汗药吗?” “……”陆溪桥一愣,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我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就滚。” 说完便上了马车一阵风似的走了。 穗和走过来,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吃了一惊。 陆少卿居然给大人喝过蒙汗药吗? 大人这般不待见他,会不会就因为这个? 可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大人喝蒙汗药? “上车吧!”裴砚知见她过来,收起眼中的寒意。 穗和乖巧点头,上了马车。 裴砚知随后上来,在她对面坐下。 宽敞的车厢似乎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穗和抿了抿唇,局促地低下头。 裴砚知因着陆溪桥的出现,又想起了三年前的事,一时有些失神,也没有与穗和说话。 马车辚辚,向着南城门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人闲谈:“这么大的一座宅院,怎么像是荒废了?” “你不知道吗,这是前文渊阁大学士沈望野的府邸,自从他被判斩首之后,这宅子就荒废了。” 穗和心口一窒,猛地转过头。 与此同时,裴砚知也伸手挑起了车帘。 车窗外,斑驳破败的府门映入眼帘,门前两只无头石狮,残缺的躯体似乎在向人们讲述着当年的惨案。 穗和的眼泪几乎要冲出眼眶。 她拼命忍住,将头深深埋在胸前。 眼看着马车就要从门前驶离,裴砚知突然出声道:“停车!” 第117章 上来,我来教你骑马 队伍戛然而止,穗和吃惊地抬头。 裴砚知一手挑着车帘往外看,一手在袖中死死将沉香珠串握在掌心。 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三年,自己应该能够做到波澜不惊,当门楣上那隐约可见的“沈”字跃入眼帘时,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他买下了这宅子,三年来却一次都没敢进去。 原来无人居住的房子,只需三年就可以荒废成这样,也不知那一方荷塘,如今又是什么光景? 三年无人打理,想必也已干涸长满了杂草吧? “大人有何吩咐?”阿义在外面问了一声。 裴砚知闭了闭眼,漠然道:“没事了,走吧!” 阿义应是,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穗和见裴砚知叫停了马车,却又什么都没做,感觉有点怪怪的。 大人怎么这么巧,刚好在她们家门前叫停了马车? 难道他曾与父亲或者兄长相识? 父亲在家从不随意谈论哪个官员,就算谈论,也是和兄长关上门在书房谈论,绝不会说给她听。 所以,她对父亲生前的人脉一无所知,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父亲出事时,没有一个人为父亲求情。 一开始她以为事发突然,那些同僚们都没有得到消息,后来在教坊司才听人说,皇帝是在早朝上颁布的圣旨,当时文武百官都在。 而父亲早几日就被停职在家接受审查,只是一直瞒着家里人,声称是圣上体谅他辛苦,特地给他放了长假。 所以,既然满朝文武都没人替父亲求情,当时的大人如果也在朝堂,应该也属于袖手旁观的那一类吧? 穗和心念转动,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方才那个就是沈大学士的家吗?” 裴砚知嗯了一声,放下车帘,多一个字都没说。 穗和却不甘心话题就这样结束,接着又问:“大人和沈大学士很熟吗,怎么突然叫停车?” “不熟。”裴砚知说,“只是看一下,以警醒自己不要犯错。” 穗和的心凉了半截。 看来大人也和别人一样,认为父亲是罪有应得。 “可我听锦绣庄的掌柜说,百姓都认为沈大学士是冤枉的。”她又不甘心地说道。 裴砚知蓦地看向她,眸光幽暗,深不可测:“这不是你该谈论的话题,以后不要再随便提起。” 穗和知道自己又冲动了,连忙认错:“大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裴砚知听她自称奴婢,以为她被自己吓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个案子是圣上亲自裁决的,你这样的话无异于质疑天子的公正,传出去会招惹祸端。” 穗和的心像扎了几百根芒刺一样难受,垂首道:“奴婢记下了。” 裴砚知默然一刻,说:“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 穗和这回没应声,其实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裴砚知身边算什么? 裴砚知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等你去了长公主的铺子,就是自由人了,到时候再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再决定要不要一直……跟着我。” 他这样为她着想,穗和却忍不住难过起来。 自己的未来,肯定是要给父亲翻案的,可大人对父亲的案子明显不愿提起。 这样的话,他们会不会有一天,走上背道而驰的结局? 可她又是发自内心想跟在大人身边的。 这世间事,难道注定不能两全吗? 出了城,视野变得开阔,远山闲云,草木葱茏,风里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一切都是那样鲜活。 穗和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挑起一侧的帘子看得贪婪。 行了一程,前面的护卫来报,离驿站还有八十里,因着马车怕颠簸,走得不快,照现在的速度行走,天黑之前恐怕不能到达。 裴砚知听完,问穗和:“你会骑马吗?” 穗和摇摇头,说自己不会。 裴砚知想了想道:“我们要尽快赶到济宁,马车速度跟不上,不如我来教你骑马。” “怎么教?”穗和顿时紧张起来。 裴砚知叫停了马车,吩咐阿信把他那匹御赐的汗血宝马牵过来,自己先行跨上马背,然后对穗和伸出手:“上来,坐在我前面,我来教你。” 众目睽睽之下,穗和的小脸刷一下红透了。 “这,这怕是不妥吧,让人知道,会不会说大人行为不端……” “本官行为端不端,不是靠别人说的。”裴砚知的腰又往下探了探,手递到她眼前,“上来,再晚就要露宿荒野了。” 穗和无奈,只好红着脸抓住了他伸来的手,抬脚踩上马蹬。 裴砚知手臂用力一带,就将她拉了上来,放在自己身前。 随行的侍卫全都目视前方,没一个敢乱瞟的。 阿信阿义怕穗和尴尬,也没有盯着他们看。 饶是如此,当穗和的后背贴上裴砚知结实的胸膛时,还是忍不住脸热心跳,呼吸紊乱。 “坐好,看着前面。”裴砚知说道,一只手圈住她的腰身防止她掉下马,一只手挽住缰绳,双腿夹住马腹,催马前行。 汗血宝马撒开四蹄向前奔去,穗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后背更紧地贴在裴砚知胸膛。 耳畔风声呼啸,吹得她头发和衣裙都飘扬起来,却吹不散脸上和心头的燥热。 而身后的人,依然稳如泰山,丝毫不因前面坐了一个女子而受到任何影响,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冷静地教她骑马的动作要领,像个尽职尽责,心无旁骛的老师。 穗和不禁又想到了父亲,父亲在教她和兄长读书时,就是这样的严肃而认真。 “大人,你真的好像我父亲。”穗和脱口而出。 裴砚知:“……” 她什么意思? 先是说要把他当父亲一样敬重,又说他很像她的父亲。 是怕自己对她有所企图,所以一次次用“父亲”来提醒他们之间的年龄差吗? 八岁而已,差很多吗? 还有,她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让她一直这样念念不忘,甚至难以释怀? 裴砚知略一沉思,索性问了出来:“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第118章 与大人同住一间房 穗和说出那句之后就后悔了。 从大人的表现来看,他对父亲没什么好感,甚至觉得父亲罪有应得。 如果这个时候,她把真实的身份告诉大人,很有可能会被大人厌弃。 可她还没拿到卖身契,还没有脱离裴景修的掌控,她现在真的不能说,要说也得等恢复自由以后再说。 就当她是自私吧,除了大人,她真的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她打定主意,对裴砚知说道:“我不记得父亲是什么人了,只是记忆里模糊的有些与父亲相处的片段,我还有个兄长,我也不记得他的情况了,有时梦里会梦到,醒来又都忘了。” 裴砚知听她说到梦,不禁想起她在梦里哭喊父亲兄长的情形。 她哭得那样伤心,竟是不记得的吗? “那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和景修遇见的?”裴砚知又问,“你既然是被景修买来的,当初为什么告诉我你是重伤失忆被景修救回家的?” 穗和慌得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掩盖。 她可以没有心理负担的对裴景修撒谎,却没办法坦然地欺骗裴砚知。 于是她只能半真半假地说:“当初是裴景修让我那样说的,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买来的,后来宋小姐逼我承认我不是裴景修的妻子,我不得已才说了真话。 但我实际的情况比这个还要复杂,大人且再宽限几日,等我拿到卖身契的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大人,好吗?” 裴砚知低头看她。 为了方便说话,她拧着腰身侧脸对着自己,那双小鹿般的眼眸一半是依赖,一半是恳求,像是怕他生气,又像是怕被他抛弃。 裴砚知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幼年时捡的一只小猫,她的眼神,就跟当年那只小猫一样。 后来,母亲怕他玩物丧志,当着他的面活生生把那只小猫摔死了。 思及此,他不觉温和了语气:“没事,你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就算不说,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穗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忙将身子转回去,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这么好的大人,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庇护? 只希望她说出真相那天,大人不要太失望。 就算失望,也不要为了她生气,她不值得。 天黑之前,队伍终于赶到了前方的驿站。 奈何驿站太小,早在天黑之前已经客满。 阿义亲自去找驿丞,说明裴砚知的身份,让驿丞想办法腾一间房出来,好在天热,其他人可以随便在外面凑合一夜。 驿丞听闻左都御史驾到,诚惶诚恐,为了讨好裴砚知,直接把自己的住房腾了出来,一应物品都让人从里到外换了新的。 见随行的小娘子貌美娇俏,驿丞以为是御史大人的侍妾,便自作聪明地谄媚道:“小人这间房还算宽敞,里面所须物品都备得齐全,保管大人和小夫人住得舒心。” 穗和不防他会生出这样的误会,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裴砚知沉着脸睨了驿丞一眼:“头脑这么灵活,当个驿丞真是委屈你了。” “……”驿丞吓得一哆嗦,意识到自己可能拍错了马屁,求助地看向阿义。 阿义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裴砚知与穗和的关系,但眼下只有这一间房,大人和娘子,好像确实只能住一起了。 除非大人可以像别的官员一样,借着官威把其他投宿的客人赶出去。 但大人显然不会这样做。 裴砚知看了看羞涩低头的穗和,说:“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在外面凑合,就在房里另外再打个地铺吧?我来睡地铺。” 穗和忙道:“怎么能让大人睡地铺,要睡也是我睡才对。” 裴砚知唇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穗和看到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中计了。 如果大人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同住一间房,她肯定又害羞又犹豫,迟迟拿不定主意。 可大人没有直接问,而是给了她两个选择,睡床还是睡地铺。 不管她选哪个,都说明她同意和他住一间房。 大人真是的,怎么这么狡猾,让她不知不觉就进了圈套。 穗和想通这些,红着脸看了裴砚知一眼。 仿佛心有灵犀,裴砚知立刻就知道她想通了自己的诡计,却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吩咐驿丞把饭菜送到房里来。 他不想穗和被人盯着看,也不想让别人随意猜测。 吃过饭,驿卒送了热水进来,裴砚知让穗和先洗,说自己到门外透透气 穗和知道他是怕自己害羞,故意找借口走开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很害羞。 她还纠结要不要把门从里面栓上。 不栓的话有点不放心,明知大人在外面还要栓门,好像也不太好,跟防贼似的。 她纠结了一会儿,看着门外裴砚知隐约可见的高大身影,最终还是没栓。 可她坐了半天的马车,又骑了半天的马,实在疲乏得很,泡在浴桶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许是白天看到了自家的宅子,她又梦到父亲被斩首的画面,四处飞溅的鲜血让她哭得撕心裂肺,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裴砚知在门外,听到屋里传出惊恐的哭喊,想也没想就推门冲了进去。 “穗和,怎么了?”他叫着她的名字,在屏风前停下脚步。 穗和没回答,只是哭着叫“爹爹”。 裴砚知立刻想到,她应该是梦魇了。 这样的梦魇他也时常会有,他的梦里,都是兄长漂浮在水面的模样。 他担心穗和会呛水,迟疑片刻后,走去了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穗和双眼紧闭,发丝凌乱地靠在浴桶上挣扎哭喊:“爹爹,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裴砚知走过去,蹲在浴桶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叫她的名字:“穗和,穗和……” 穗和在极度的恐惧中感受到一只温柔的大手,一把抓住抱在了胸前,仿佛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裴砚知猝不及防,手臂被她拉进水里,贴上了她白腻饱满的胸口。 第119章 神佛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裴砚知身子一震,下意识将手往回抽,结果不但没抽出来,反而被穗和更紧地抱在胸前。 雪白的两团在水中被他的手臂挤压,和他手腕上乌黑的沉香佛珠形成鲜明的对比,是神佛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澡豆的香气混合着氤氲的水汽,加上女孩子嘤嘤的啜泣,让男人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裴砚知几乎要控制不住,连忙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大庆律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不知为何,那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律条,此时竟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只背到第三条就已经背不下去。 偏偏这时,穗和又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无意识的与他耳鬓厮磨,口中喃喃唤着:“阿娘,阿娘……” 裴砚知:“……” 好不容易不叫爹了,又改叫娘了。 什么时候,她能在梦里叫一声大人? 女孩子柔软的,馨香的,湿漉漉的脸颊贴过来,柔软的唇在他耳边蹭来蹭去。 “阿娘,抱抱,抱抱安安……” 安安? 她又在自称安安。 裴砚知睁开眼,尽量不往下看,捧住她的脸问道:“安安,是你吗?” “是我,阿娘,我是安安,我好想你……”穗和又搂住他的脖子贴上来,胸前的饱满抵在他胸膛,将他的前襟整片打湿,柔软的触感更加明显。 此时此刻,佛珠和律法都失去了作用,裴砚知终于还是失了控,双手将女孩子从浴桶里捞出来,抱在怀里往床前走去。 他忍得难受,身体里仿佛有一头野兽在四处冲撞,想要找个出口。 他弯腰将穗和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寻到她带露花瓣一样的双唇,没什么技巧地咬住,辗转研磨。 穗和的梦从血腥变成温柔,像轻纱,像白云,像,热热的柔软的东西钻入唇齿,春暖花开,万物生长…… 她又梦到那温软的东西顺着脖颈滑下去,像阳光,在她胸前游走,温柔又缱绻,又像夏日的热风,带给她酥痒的感觉,勾起她灵魂深处的欲望…… 她伸手环住男人精壮的腰身,将自己柔若柳丝的纤腰向上抬,无意识的索求。 男人沉重地喘息,一只手托起她的腰使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连。 温热的肌肤贴上男人腰间冰凉冷硬的玉带,穗和被硌了一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裴砚知感觉到她动作停顿,抬头就看到她睫毛颤颤地想要睁开眼睛。 理智在这一瞬间迅速回归,但已经来不及做别的补救,裴砚知起身吹熄了床头的灯,匆忙拉过毯子盖在她身上。 灯光熄灭的瞬间,他似乎看到穗和脚踝处有些泛红,方才意乱情迷没有留意,这会子也顾不得去看了。 穗和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 “谁?”她吃惊地坐了起来。 胸前毯子滑落,裴砚知偏头避开,沉声道:“是我。” 穗和有点懵,拉起毯子把自己裹住,怯怯问:“大人,我怎么了?” “你好像做噩梦了。”裴砚知说,“我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动静,进来就看到你躺在床上很难受的样子,正打算叫醒你,可巧你就醒了。” 穗和难以置信,脸上烧得厉害。 她记得她好像在浴沐,怎么一下子就赤身裸体睡到床上来了? 而且她做的好像不是噩梦,而是春……梦…… 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 裴砚知见她一脸疑惑,迷茫的样子像刚睡醒还在犯迷糊的小猫,生怕她继续追根问底,便替她找了个理由—— “听说有些梦游的人,会在睡梦中做一些无意识的举动,别人叫不醒,自己醒来也是什么都不记得,你不会也有这样的症状吧?” 穗和摇摇头:“不知道,从来没人和我说过,我和雀儿住的时候,她也没说过。” “她那么小,睡得比你还死,没发现也属正常。”裴砚知正色道,“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回头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今天先这样吧,你早点睡。” “好。”穗和应了一声,此时无心思考他说的对不对,只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大人先去洗吧,等我收拾一下,就去睡地铺。” “不用,你已经睡了床,就接着睡吧!”裴砚知不容置喙地说道,转身径直离开。 还好床前的灯被他吹熄了,否则这湿答答的衣襟被穗和看到的话,他都不知道要如何解释。 穗和抱着身子看他离开,不知怎的,总觉得梦里的那个人和大人有些相似。 虽然只是虚幻的,模糊的一个形象,甚至都没看清脸,可她就是觉得像。 一想到自己竟然和大人在梦里做那样的事,她整个身子都烧起来,滚烫滚烫的。 她躺倒在床上,用毯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羞耻的想要去死。 可是,如果只是梦,为什么床单都湿了? 难道她从浴桶里出来,水都没擦就上床了? 好奇怪呀,怎么会这样? 穗和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心的羞耻感也让她不敢往深处想,直到第二天早起看到裴砚知,还忍不住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偏偏裴砚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了赶路,仍旧带她一起骑马,还不忘细心教导她骑马的技巧。 他这般心无杂念,一身正气,穗和不禁自惭形秽,感觉自己和大人比实在太小家子气。 不过是个梦,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大人也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裴砚知见穗和一直不说话,身体僵硬,很不自在的样子,猜想她肯定在为昨晚的事害羞。 他原本也想今天先不带她骑马的,又觉得这样显得太过刻意,有点欲盖弥彰,反倒更容易引起穗和的怀疑,因此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气温渐渐升高,头顶的太阳也变得火辣,裴砚知怕穗和被晒伤,便带她一起坐回了马车里。 两人都有点累,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裴砚知倚在靠枕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 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连翻动书页的动作都是那么赏心悦目。 穗和盯着他的手,想起梦中也有一只这样的手在自己胸前包裹揉捏…… 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停止这种羞死人的幻想。 裴砚知有意无意地抬眼看她,见她脸红得厉害,随口道:“让你骑马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穗和忙摇头:“没事的,我只是一开始不习惯,等我学会了就好了。” “那你喜欢骑马吗?”裴砚知又问。 “喜欢。”穗和说,“我喜欢这种像要飞起来的感觉。” 说到骑马,她的眼睛都亮起来,汗湿的小脸神采飞扬。 裴砚知想,这女孩子柔弱的外表下,或许也藏着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昨晚……” 第120章 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奏 裴砚知说了两个字,又蓦地打住。 穗和顿时紧张起来,生怕他问起她昨晚的梦。 其实裴砚知想说的是,昨晚看到她脚踝似乎红了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被马镫擦伤了。 可如果这样说的话,不就证明自己看到了她的身体吗? 裴砚知默了默,改口道:“昨晚你应该没睡好,趁现在补个觉吧,下午凉快一点的时候再接着骑马。” 穗和松了口气,巴不得可以结束话题,便乖巧地应了一声,靠坐在他对面闭上了眼睛。 不管睡不睡得着,至少可以避免尴尬。 车里安静下来,除了马车轱辘的声响,就只剩下裴砚知翻书的声音。 穗和眯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看到裴砚知手边还有好几本书,也想拿一本来看,便小心翼翼道:“大人,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 裴砚知知道她认得一些字,但不清楚她能认得多少,在那一摞书里挑挑捡捡,挑了一本最简单易懂的递给她。 “你先看这本,看能不能看懂,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多谢大人。”穗和双手接过书,看了一下封皮,竟是苏洵的《嘉佑集》。 这本书她很早以前就在父亲的书房里读过,也是父亲很喜欢的一本书,此时突然在旅途中看到它,竟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穗和怔忡片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翻开书页,低下头去细细品阅。 裴砚知也靠回去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注意力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集中,时不时地抬眼瞟一下穗和,隐约期待着穗和来向他请教不认识的字。 可是,穗和看得全神贯注,头也不抬,一个字都没问过他。 裴砚知颇有些失落,暗自猜想,穗和肯定是不好意思,宁愿把不会的字跳过去,也不敢向他开口。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读书要不耻下问,囫囵吞枣是不行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穗和有点反应不过来,澄澈的小鹿眼忽闪了两下,里面闪过一丝茫然。 她知道读书要不耻下问,可她没什么要问的呀! 哦,她从前确实是和大人说过自己略微识得几个字,大人不会当真了吧? 不会一直等着自己向他请教吧? 穗和略一迟疑,点头认真道:“多谢大人教诲,我记下了。” 裴砚知不再多言,低头继续看书。 穗和开始绞尽脑汁在书里面挑生僻字。 挑出来一个,就把书倒过去递到裴砚知面前,诚心求教:“大人,这个字怎么读?” 看来她之前果然是不好意思问。 裴砚知这样想着,便耐心地告诉她这个字的读音和意思,叫她再有不会的接着问。 穗和应是,每隔一会儿,就挑出一个字来问他。 裴砚知一一讲解,后来见她一次次把书倒过来倒过去,就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你坐过来,这样方便些。” 穗和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挑生僻字上,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坐了过去。 一开始两人还保持一点距离,马车晃来晃去,两人就越挨越近,一个人侧着头讲解,一个侧着头听,不知不觉已是头抵头的姿势。 马车走着走着,突然颠簸了一下,穗和没防备,身子一歪,向裴砚知怀里猛扑过去。 “小心。”裴砚知下意识扔了书,伸手将她抱住,牢牢接在怀里。 马车又接连颠簸了几下,两个人的身体也跟着晃了几晃。 穗和贴着裴砚知的胸膛,一只手本能地搂住他的腰。 天气太热,衣衫本就单薄,两人紧贴在一起,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奏。 柔软贴着坚硬,莲花香缠绕着檀木香,气氛开始变得暧昧,车厢里的气温也迅速攀升。 “大人……”穗和红着脸轻唤了一声,语调软得滴水。 裴砚知“嗯”了一声,也有些心猿意马,心跳加速。 这时,阿信在外面唤道:“大人,刚刚路上有几个坑,马跑得太快没刹住,您没事吧?” “没事。”裴砚知简短回答。 穗和感觉到马车恢复了平稳,便松开裴砚知的腰想要从他怀里撤离。 但她整个人歪在裴砚知怀里,手一松,反倒没了支撑,身子向前趴去。 惊慌之下,她的小手胡乱地按压在裴砚知下腹,用力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裴砚知被她按得下腹一紧,险些闷哼出声,咬紧了牙关没让自己失态,直到她重新坐好,才将揽在她肩上的手收回。 穗和丝毫不知自己冒犯了什么地方,低头小声道:“大人,对不起,是我没坐稳。” “无妨,不过是个意外。”裴砚知做了个深呼吸,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 穗和红着脸偷眼瞧他,见他已经整理衣袍端正坐好,仍是一派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刚刚被马车颠到的人根本不是他。 穗和心想,不愧是二品大员,心态就是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吧? 穗和慢慢调整了呼吸,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小意外,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撞进大人怀里了。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把穗和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虽说她几次与大人身体接触都是无意,但怎能因此就觉得正常呢? 穗和刚刚平复的心又乱了,低着头默默地坐回了对面。 中午,队伍在一处溪水边停下歇息,随行侍卫到水边洗手洗脸,又牵了马匹去喝水。 穗和不好意思跟他们一处,就走到稍远些的地方去洗脸。 那边的水里长了一片野荷,粉粉白白的荷花在碧绿的枝叶间开得热闹。 穗和想起了先前家中那一方荷塘,不禁坐在水边发起了呆。 那时的她,最爱在盛夏的时候去荷塘边戏水,有一次,还被一个误闯进来的外男撞见了。 她不知道那是兄长的客人还是父亲的客人,吓得捂着脸慌忙跑开。 她以为捂上了脸人家就不会知道她是谁,回到房里才想起,父亲总共就她一个女儿,傻子都能猜到是她。 好在那人是个君子,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大肆宣扬,否则的话,不知道父亲会不会顶不住风言风语,把她嫁给那个人。 或许那个人觉得她是个傻子,才没有张扬的吧? 穗和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那时的自己,真的好傻。 树荫下,裴砚知正在询问阿义接下来的路线,不经意瞥见侧身坐在水边的穗和,心头忽地一跳,想起了唯一一次见到小师妹的情形。 他甚至觉得,这个侧影都和小师妹的侧影出奇的相似。 他摆手示意阿信退下,快步向那边走去。 第121章 大人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穗和回忆起往事,不觉出了神,都没发觉裴砚知的到来。 裴砚知在她身后静静站了一会儿,看着河边的风撩起她散落在脸颊的青丝,想起自己画的那幅画,想起自己曾无数次想拨开画中女子遮面的秀发,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吗?” 穗和吃了一惊,揉揉湿润的眼睛站起来:“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 裴砚知被她问得一愣,也觉得自己此举太过突兀。 他大概是太急于找到小师妹了,以至于看到一个侧影都能联想这么多。 这几年和小师妹类似的女子不知寻了多少个,也没有一个是真的。 至于穗和,别的不说,单说小师妹的学识,都不是穗和能比的。 他冷静下来,神色恢复如常:“没事,就随口一问,你洗好了过去吃点东西吧!” 说罢不等穗和再开口,率先转身往回走去。 穗和松了口气,跟在他后面,心里忐忑不安。 大人这么问,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吗? 她一直很谨慎,好像也没有哪里露出马脚吧? 总之无论如何还是要更谨慎一点,至少在拿回卖身契之前,不能暴露身份。 吃完饭重新上路,穗和又开始绞尽脑汁向裴砚知请教生僻字。 到后来,她实在觉得累,便挑了一篇文章,试着向裴砚知请教:“虽然大人教会我很多字,但这些文章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大人能为我讲解一下吗?” 裴砚知原想着她看书是为了打发时间,见她这样认真,不免有些意外。 随即看到她挑的那篇文章竟是《衡论》,意外之情更添几分。 略微迟疑后,裴砚知点了点头,接过书,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讲解起来。 到底是做过天子侍讲的人,他讲书的时候,音色比平时要清朗一些,语速不疾不徐,声调抑扬顿挫,很容易让人沉醉其中,忘记时间流逝。 穗和听着听着,渐渐从惊讶到激动,从激动到震惊,再后来,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 因为她发现,裴砚知对这篇文章的理解,居然和父亲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父亲从不收学生,她都要怀疑他是父亲的学生了。 她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灵魂,在父亲离开的三年后,她竟从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裴砚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发觉穗和的异常。 他看着书上的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老师给他讲书时的模样。 他也没想到,在老师离开的三年后,他会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旅途中,对一个小姑娘讲起了老师给他讲过的书。 不知老师生前有没有给小师妹讲过这本书? 但愿老师在天之灵能指引他早日找到小师妹,他必将倾尽所有给小师妹一个幸福安宁的余生。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感慨,一篇文章讲完,已是日近黄昏。 当天晚上,再次去驿站投宿时,穗和又被驿丞误认为是裴砚知的侍妾。 穗和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向裴砚知提议道:“大人,要不然我去买两套小厮穿的衣服,免得您再被人误会。 “不用。”裴砚知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她的提议,“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活给自己看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穗和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谁不想痛快恣意地活着,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权力。 现在的她,充其量只是活着,且活得战战兢兢,身不由己,和漂浮在水面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活给自己看,至少目前来说是奢望。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重复着骑马,坐车,看书,偶尔闲谈几句的模式。 有了第一次投宿没空房的经历后,裴砚知每天都会派人提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去预订房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两人共住一间房的尴尬情况。 穗和渐渐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在裴砚知面前越来越放松,笑容也越来越多。 看书疲累的时候,她就透过车窗向外看,看山,看水,看云,看路旁的野花野草,看南来北往的赶路人。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怡然自得;有人满面愁苦,有人春风得意;有人洒泪挥别,有人欢喜重逢,世间悲欢离合,皆在路上。 穗和看得多了,心境也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从父亲出事后就郁结于心的执念似乎也得到了舒解。 这世间太多事不由个人控制,不是你想就可以实现的,也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与其把自己困在过去,愁眉苦脸,自怨自艾,不如把握当下,尽力而为。 就算她拼尽全力,最后仍不能为父亲翻案,她也能接受那样的结果,因为她真的尽力了。 想通这些之后,穗和觉得一切豁然开朗,同时也打心底里感激裴砚知能带她走这一程。 如果她一直困在后宅,可能永远想不通这个道理。 由此可见,就算身为女性,也需要走出家门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的。 那些企图用各种规则教条约束哄骗女性的人,并非真的爱护女性,更谈不上尊重女性,在他们眼里,女性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甚至是他们的玩物。 就像大人那天教训裴景修所说的话,企图用贞操来控制女性,是一个男人最无能的表现。 大人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男人。 不知道将来哪个女子能有福气嫁与大人为妻? 大人肯定会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吧? “想什么呢?”裴砚知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穗和回过神,眨了眨眼,说:“在想和大人有关的事。” 裴砚知一愣,放下了手中的书:“我有什么事?” 穗和抿嘴一笑:“我照实说,大人听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裴砚知从她眼睛里看出一抹隐藏的狡黠,不禁来了兴致:“好,你说,我不生气。” 穗和便大着胆子说道:“我在想,将来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有福气嫁给大人。” “……”裴砚知意外了一下,迅速抓住了重点:“你觉得女孩子能嫁给我是福气,为什么?” “啊?”穗和小嘴微张,小脸慢慢烧起来。 大人怎么这样? 不按常理出牌。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如果她要照实回答,那就等于是在一一列举大人的优点,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怎么不说了,我等着听呢!”裴砚知戏谑道。 第122章 大人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穗和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抗议道:“大人,你有时候真的很坏你知道吗?” “是吗?”裴砚知板着脸道,“我这么坏,嫁给我为什么有福气?” 穗和听出了他的戏谑,从脸颊到耳垂都红了个通透:“大人,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哈哈哈……”裴砚知忍不住笑出声来。 虽然只是短暂的笑声,车外的阿信阿义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他们从来不知道,大人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大声? 这也太神奇了吧? 不,应该说,穗和娘子也太神奇了吧,居然能把大人逗得笑出声,简直不可思议。 车厢里,穗和也觉得不可思议,裴砚知脸上突然绽放的笑容,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结结实实地惊艳了她。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人笑起来的时候这么好看,那舒展的眉宇和弯起的眼睛,给他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 “大人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显得好年轻。”穗和由衷地说道。 裴砚知的笑容瞬间收起。 难道他不笑的时候很老吗? 她是不是又在侧面强调他们的年龄差? …… 经过上十天的长途跋涉,这一日,队伍终于抵达了济宁城。 济宁位于大运河中段,南接江淮,北通燕幽,固有“水陆交汇、南北冲要”之名,当朝治运与司运的最高行政及军事机构均驻设济宁,而裴砚知长姐的公爹,就是济宁的河道总督肖恩义。 肖恩义和裴砚知一样,同为朝廷二品大员,早年也曾在都察院任职,后来才被朝廷外派驻守济宁。 肖恩义自打入仕,官途亨通,顺风顺水,唯一不顺的就是子嗣艰难,家中妻妾成群,却只有一儿一女。 儿子便是裴砚知的姐夫肖乾。 肖乾从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被母亲和祖母宠成了一个风流浪荡,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年过三十,一事无成,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招猫逗狗。 有一年他去金陵游玩,偶遇了裴砚知的长姐裴怜云,两人一见钟情,难舍难分,裴砚知母亲看上了他的家世,便答应了两人的婚事。 裴怜云欢欢喜喜嫁了过去,原以为嫁得如意郎君,不曾想却是悲惨生活的开端,新婚蜜月还没过去,肖乾就露出了浪荡子的本来面目,在外面流连花丛还不算完,一房一房的小妾也纳进门来。 裴怜云被母亲教得贤良淑德,一言一行都以《女训》《女诫》为规范,根本管不住丈夫,只能每日以泪洗面。 裴砚知也曾多次提出让长姐和离,却遭到母亲的极力反对,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但以前肖乾不管怎样过分,都不曾对妻子动过手,直到年前新纳了一个惯会挑拨离间的小妾,在小妾的教唆下,才开始对妻子拳脚相加。 这天中午,他又在小妾的挑唆下去后院把卧床养病的裴怜云骂了一通,回来搂着小妾在前院的卧房睡午觉。 迷迷糊糊正要入梦之际,小厮突然慌慌张张前来禀报:“大爷,不好了,大奶奶那个很厉害的弟弟带人打进来了。” “谁?你说谁?”肖乾一个激灵,瞌睡全跑了。 小厮说:“就是大奶奶的弟弟,那个左都御史裴,裴,裴……” “裴砚知!”肖乾顿时变了脸色,“好好的,他怎么来了,快,快把门给我从外面锁上,就说我不在。” 话音未落,就听院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一队侍卫呼啦啦闯了进来。 裴砚知阔步走进庭院,周身的寒意让头顶骄阳都失去温度。 “来人,把姓肖的给本官拿下!” 穗和跟在他身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男人果然还是要有地位,给自家姐妹撑腰的时候才足够霸气。 这样强势的兄弟,大概是所有出嫁女梦寐以求的吧? 肖乾很快就被侍卫扭着双臂押了出来,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寝衣。 看到院子里杀气腾腾的侍卫和被侍卫簇拥的裴砚知,不由得腿脚发软,心里发虚。 “砚知,好兄弟,你怎么突然来济宁了,也不跟姐夫说一声,姐夫好给你设宴接风。” 裴砚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阿义:“把他捆上,押去大姑娘的院子。” 阿义答应一声,命人将肖乾五花大绑,押着去见裴怜云。 肖乾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粗糙的麻绳勒得他皮肉生疼,哎呦哎呦直叫唤:“砚知,这是怎么话说的,你轻易不来一趟,怎么对姐夫像对犯人似的?” 裴砚知并不答话,以眼神示意阿义把人押走。 院门口,肖乾的母亲,总督夫人徐氏闻讯而来,见儿子被五花大绑,心疼不已。 可儿子把儿媳打小产了,怎么说都是理亏的一方,现在人家娘家兄弟找上门来,自家老爷又在衙门未归,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敢阻拦,只能赔着笑脸劝道:“裴大人,您消消气,这里边有误会,您听我慢慢和您说。” 裴砚知对她还算客气,沉声道:“你说了不算,我只听长姐怎么说。” 徐氏一脸尴尬,眼睁睁看着侍卫把儿子押走,急急忙忙跟上,同时又催促身边下人:“去看看老爷到哪儿了,让他快点!快点!” 阿义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穗和与裴砚知在侍卫的簇拥下跟在后面。 先前去京城报信的小厮没露面,怕事后被肖家问责。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进了裴怜云的院子,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丫鬟在廊下抹眼泪。 听到动静,丫鬟抬起头,见一大群人涌进来,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裴砚知之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七爷,七爷,您可来了……”她哭喊着向裴砚知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七爷,您要为大姑娘做主啊,大姑娘她受苦了。” 裴砚知在家排行老七,老宅那边的都叫他七爷。 他定了定神,认出这丫头是长姐的陪嫁丫头春杏,示意穗和把人扶起来。 “别哭了,带我去见大姑娘。” “是。”春杏借着穗和的手站起来,泪流满面地将人往裴怜云的卧房带。 卧房里,裴怜云正形容枯槁地坐在床上,神情呆滞,双目失神,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姑娘,姑娘,七爷来了,七爷来了!”春杏跑到床前,激动地叫她。 裴怜云听到弟弟的名字,灰蒙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砚知,砚知在哪儿?” “姐!”门口传来一声唤,裴砚知大步走了进来。 裴怜云抬头看向他,神智恢复了一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砚知,你的小外甥没了,姐姐也不想活了……” 裴砚知见自己的亲姐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险些没忍住掉下泪来。 “姐,没事了,我来接你了。”他走过去,抓住裴怜云伸过来的手。 裴怜云抱着弟弟失声痛哭。 外面,肖乾被侍卫押了进来。 先前穗和站在裴砚知身后,肖乾没有看到她,这会子到了屋里,阳光不再刺眼,肖乾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穗和,眼神立刻变得猥琐且贪婪。 “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他浑然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对着穗和挤眉弄眼。 裴砚知正在安抚长姐,闻言猛地回头,眼中杀机浮现。 “阿义,拖出去打!”他厉声吩咐道。 “别打,别打,我没有别的意思。”肖乾吓得连连喊叫,“我是说这姑娘我见过,真的,我以前见过她!“ 第123章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重逢 穗和心头一凛,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盯着肖乾看了两眼,不知这人的话是真是假。 这人是个纨绔子,他若真见过自己的话,会是在哪儿? 总不会是教坊司吧? 她紧张极了,生怕肖乾会不管不顾地喊出来。 这时,裴砚知松开裴怜云的手走了过来,在她身旁站定,目光沉沉看向肖乾:“你在哪里见过她?” “梵音寺。”肖乾说,“几年前我在京郊的梵音寺见过她。” 梵音寺? 裴砚知眉心微蹙,不动声色道:“几年,说具体一点,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是真的。”肖乾急着为自己开脱,一股脑说了出来,“应该是四年前的秋天,我和几个好友相约去京城看枫叶,曾在京郊的梵音寺见过这位姑娘。 那天她穿着粉色衣裙,戴着轻纱帷帽,突然一阵大风吹落了她的帷帽,我和几位好友惊为天人,正要上前搭讪,她的兄长和嫂子就护着她走开了。” 原来是这样。 穗和震惊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 四年前,她确实随兄长嫂子去过梵音寺,也确实被风吹落过帷帽。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被肖乾撞见。 但不管怎样,只要不是在教坊司见过她,她就放心了。 裴砚知见肖乾说得真切,不像瞎编,转头问穗和:“你对此事可有印象。” 穗和攥着手指,摇了摇头:“我,我想不起来了。” 肖乾唯恐裴砚知不信,连声道:“是真的,是真的,我敢拿我的脑袋担保,那天真的是她,我这人别的都记不住,漂亮姑娘却是过目不忘,那天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这几年我一直念念不忘,魂牵梦萦,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重逢,可见我们是有缘分的……” “你给我闭嘴!”裴砚知厉声打断他,不想他的轻浮言语亵渎穗和,同时也怕姐姐听了受到刺激。 可裴怜云已经听到了,指着肖乾一阵猛咳,泪如雨下:“砚知,你都看到了吧,他当着你的面都这般不着调,这日子我怎么过得下去?” “过不下去就离。”裴砚知说,“我已经让人在驿馆安排好了住处,今日先带你回驿馆请医调养,和离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来和他们谈。” 徐氏跟进来,听裴砚知说要和离,忙上前劝阻:“裴大人,我知道你生气,可常言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这做兄弟的,哪能撺掇亲姐姐和离呢?” “她都被你们磋磨成这样了,不离等死吗?”裴砚知冷冷道,“此事没得商量,你们若不配合,本官就拆了你这总督府。” “这……”徐氏吓得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裴砚知吩咐丫鬟收拾东西,又吩咐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 连轿子都准备好了,看来是铁了心要把他姐接走的。 徐氏心急如焚,儿子又指望不上,只能不停的给裴砚知说好话,感觉自己这个总督夫人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 说实话,若非老爷说裴砚知左都御史的身份对他们家大有益处,这儿媳妇她也不是很在乎。 眼下老爷还没回来,她要是让裴砚知就这么把人抬走了,老爷回来肯定会责怪她的。 徐氏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总督肖恩义爽朗的笑声在院中响起。 “哈哈哈哈,砚知呢,砚知在哪里?” 听到他的声音,肖乾和徐氏都松了口气。 裴砚知让穗和留在内室帮忙收拾东西,吩咐阿信阿义把肖乾押到外间。 珠帘刚放下,肖恩义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肖恩义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略微发福,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蓄着半长的胡须,进门看到裴砚知,脸上立时笑开了花。 “哈哈哈哈,砚知,你怎么一声不响就来了,我事先不知,未能亲自相迎,你莫要见怪啊,哈哈哈哈……” 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上前把住裴砚知的肩膀,热情的仿佛多年老友久别重逢。 裴砚知却是冷若冰霜,伸手拂开了他的手,往后退开一步:“既然肖大人回来了,和离的事现在就谈吧!” 肖恩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讪讪道:“砚知,快别这么说,咱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和离会让人看笑话的。” “有头有脸的人家,会把正妻打到小产吗?”裴砚知冷冷道。 肖恩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是是是,这事确实是肖乾这小兔崽子的错,我一定会重重惩罚他的……” “那就先罚了再说!”裴砚知下巴指了指肖乾,“人我已经给肖大人捆好了,肖大人请吧,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肖恩义骑虎难下,只得吩咐道,“来人,把这个小畜生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呵!”裴砚知发出一声冷笑。 肖恩义知道他这是嫌打得少了,咬咬牙,改口道:“三十大板。” “呵!”裴砚知又冷笑。 肖恩义再咬牙:“五十大板。” “不行啊老爷,五十大板会要了乾儿的命的。”徐氏心疼拦阻。 裴砚知嗤笑:“他不也要了他孩子的命吗?” 夫妻二人顿时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肖恩义硬着头皮道:“拖出去,八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 裴砚知这才满意,对阿信道:“你出去看着,别让他们数错了,倘若总督府的人没力气,就换咱们的人来。” 肖乾吓得哇哇叫:“爹,娘,救命啊,我会被打死的……” 肖恩义摆摆手,示意下人把他拖出去打。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和肖乾杀猪般的嚎叫声。 “娘子,我错了,求求你,让你兄弟饶了我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肖乾知道爹娘救不了他,转而向妻子求救。 内室里,裴怜云听到肖乾的哭嚎,停止了流泪。 “八十大板,会不会太重了?”她看看春杏,又看看穗和,脸上显出些许不忍。 穗和愣了下,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外面那个男人都害她流产了,挨了几板子她居然还不忍心。 万一她当真一时心软原谅了丈夫,大人这风尘仆仆的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穗和不禁又想到自己,以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对裴景修一再的心软忍让,大人屡次出手相助,她又回去和裴景修继续纠缠。 那个时候,大人会不会也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 好在她最终还是醒悟过来,毅然和裴景修划清了界限,才没有辜负大人的一片苦心。 人唯有自救,方能得救,大人就是看到她开始自救,才觉得她还勉强可以救一救吧? 穗和庆幸的同时,又有点后怕,倘若她至今仍和裴景修纠缠不清,大人会不会彻底放弃她? 这样想着,穗和便小声劝了裴怜云一句:“大人专程来给大姑娘撑腰的,大姑娘若还没开始就心软,岂不让大人成了笑话,以后他们就更不拿大姑娘当回事了。” 第124章 大人一直单身是在等什么人吗 裴怜云听了穗和的话,到底忍住了没替肖乾求情。 八十板子打下来,虽然府里的家丁手下留情,肖乾还是被打得血肉模糊。 徐氏心疼儿子,帕子都哭湿了几条,旁敲侧击地说裴砚知:“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两口子之间闹些矛盾,怎好将人当罪犯一样拷打,说出去岂不惹人非议?” 裴砚知冷笑:“过日子难免磕碰,也没见谁家把妻子打到落胎吧,便是说出去,人家也只会笑你们夫妻教子无方,与我有何干系?” “……”徐氏被噎得直翻白眼,哭着叫自家老爷。 肖恩义心烦,摆手让她退下,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转头又对裴砚知笑得一脸讨好。 “砚知啊,你看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我让人备下酒席,给你接风洗尘,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聊,如此可好?” “不必了。”裴砚知说,“本官吃过饭来的,除了和离的事,没有别的话与肖总督说。” 肖恩义见他油盐不进,不禁有些发恼:“砚知,你我同为朝廷二品,你在我面前虽是晚辈,我却恨不得将你当长辈一样敬重,你若半点脸面都不给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是你们先不给我脸面的。”裴砚知淡淡道,“你们若还顾忌到我,就不会纵子行凶,我这回若给了你脸面,只怕下回再来,就是参加长姐的葬礼。” 肖恩义啪一拍桌子:“裴砚知,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是你姐,你做不了她的主,我们肖家也不会同意和离的。” “那就走着瞧!” 裴砚知不愿当着长姐的面与他扯皮,当即决定先把长姐带回驿馆,明日自己再单独来与他们谈判。 肖恩义放完狠话就后悔了,想拦没拦住,只得由着他先把人带走,回头再做计较。 回到驿馆,裴砚知让人请了大夫来为裴怜云诊病,又让穗和与春杏服侍她沐浴更衣歇下,有什么事等她养足了精神再说。 一番忙碌过后,天已经擦黑,穗和从裴怜云的房间出来,迎面碰到了阿信。 阿信说:“大人让娘子去他房里用饭。” 穗和点点头,跟着他去了裴砚知房里。 饭菜已经摆好,裴砚知却没有动筷,见穗和进来,才拿起筷子道:“今天辛苦你了,快过来吃饭。” 穗和早起赶了半天路,又折腾这半天,确实有点吃不消,裴砚知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觉得无比熨帖,仿佛在极度疲乏的时候泡进了一桶热水里,有种疲惫的满足。 “大人也辛苦了。”她笑着说道,用公筷夹了一个鸡腿给裴砚知,“大人多吃点肉补一补。” 裴砚知勾唇:“你也多吃点,本来就瘦,这一趟风餐露宿的更瘦了。” “但我很开心。”穗和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真的很感谢大人带我走这一趟。” 裴砚知看着她,想起之前肖乾的话,点头道:“这一趟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你是京城一带人士,等回京之后,我让人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家人。” 穗和心头一跳,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对大人撒谎真的太考验人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实话。 再等等。 再等几天,等他们回了京城,卖身契的事落实后,她一定第一时间把真相告诉大人,为自己撒的谎向大人赔罪。 裴砚知以为她想起家人心里难受,便也没再往下讲,只道:“快吃吧,我会尽快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带着长姐回京城。” 穗和想起裴怜云对肖乾那一瞬间的心软,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要不要问问大姑娘的意思,看她是不是真的要和离。” “她是个没骨头的人,问了也是白问。”裴砚知说,“她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和离只有死路一条。” 穗和听他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便柔声道:“我们身为女子,生下来就被困于后宅,学的是三从四德,女训女诫,嫁了人,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了,只落得一个某某氏,辛苦操持一生,却只能母凭子贵,妻凭夫贵,自身的价值不值一提,这样的情况下,有几人能真的硬气起来?” 裴砚知握筷子的手顿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能有这样的感悟,起码说明她不是那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大多数,对待婚姻与世俗,她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并且她还提到了自身价值。 这样一个女子,就算暂时陷入困境,也不会永远被困住,或早或晚,她总能为自己找到另一条出路。 “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穗和见裴砚知一直看着她不出声,不由忐忑起来,有点后悔自己多嘴多舌。 可见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大人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就自以为是,忘了边界,忘了大人也是男人。 男人大概都不会喜欢女人太过特立独行吧? “没有,你说得很好。”裴砚知回过神,若无其事道,“尽管世俗对女子确实不太公平,但身为女子,独立生存的困难还是很大的,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拿到卖身契,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与之共度余生?” 穗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禁羞红了脸。 裴砚知随即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似乎不太恰当,清咳了两声,补救道:“我是说,我认识的人多,或许可以帮你寻一个好的归宿。” 穗和的脸更红了,脑子一热,脱口道:“那大人呢,大人想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余生,大人一直单身,是在等什么人吗?” 裴砚知被她问住,眼前闪过女孩子坐在荷花池边的倩影。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他苦苦寻找的小师妹,是不是可以和他相伴一生的人。 他的寻找,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一种执念,是想要完成老师的心愿。 就算他没关系,万一小师妹并不想嫁给他呢? 穗和望着他幽深眼底难得流露出的怅然之情,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滋味像大雾一样悄然在心头弥漫开来。 大人果然是在等什么人。 值得大人如此惊才绝艳的人苦苦等待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125章 信上的内容不要告诉穗和 次日一早,裴砚知用过早饭,正要前往总督府,阿义匆忙而来,递给他一封京城来的急报。 裴砚知看完信,眉头深深拧起,脸上隐约有怒气浮现。 阿义观他脸色,小心问道:“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裴砚知把信递给他,沉声道:“让阿信留下来收拾行装,你随我去总督府,回来后即刻启程回京。” 阿义接过信迅速看了一遍,也当场变了脸色:“大人,怎么会这样,您带娘子出门的事并无外人知晓,怎么突然就传出您……” 阿义及时打住,没有将“横刀夺爱,强占侄子房中人”这句话讲出口,缓了缓才忿忿道,“大人,这分明是有人恶意造谣。” 裴砚知显然不想讨论此事,摆手道:“去准备吧,信上的内容不要告诉穗和。” 阿义点头,领命而去。 穗和早起见春杏一个人忙进忙出服侍裴怜云,就去帮忙打下手,顺便问春杏,怎么大姑娘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春杏说,裴怜云原本有四个陪嫁丫头,先后有三个被肖乾收了房。 肖乾把裴怜云打了之后,肖家唯恐有人给裴砚知通风报信,就把裴怜云从娘家带来的人全都看管起来了。 剩下一些肖府的家生子,见裴怜云落魄,也都想办法调走了。 穗和听了很是唏嘘,心想裴怜云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奶奶,居然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也难怪大人说她没骨头。 还好她有大人这样一个兄弟,否则只怕比现在还不如。 正想着,阿信进来,说大人吩咐收拾东西,今日就要动身回京城。 穗和吃了一惊,忙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阿信也不知道,只说是大人的吩咐,要带大姑娘一起回京。 裴怜云闻言很惊讶的样子:“我去京城做什么,那里又不是我的家。” 阿信与穗和对视一眼,有点反应不过来。 大姑娘都这样了,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继续受欺负吗? 穗和又想起裴怜云昨天对肖乾的心软,到了这个时候,她不会还指望着肖乾痛改前非,接她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春杏见两个人都不搭话,只能自己去劝裴怜云:“大姑娘嫁进肖家十几年没出过门,跟着七爷去京城散散心也是好的,过段时间让姑爷亲自去京城把你风风光光接回来,岂不里子面子都有了?” 裴怜云听了这话,多少有点心动,想想肖乾追悔莫及去京城求自己回家的场景,便点头道:“这样也好,我好多年没见过大嫂和景修,景修中了状元,我也该去向他道贺的。” 阿信又与穗和对视了一眼,神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穗和说自己也要回房去收拾,跟着阿信一起离开。 两人走出很远,阿信才道:“大姑娘真是拎不清,三十多的人了,却还像小女孩一样天真。” 穗和嘘了一声:“快别这么说,让人听见不好,只要她愿意跟大人走,大人总会有办法劝她想通的,咱们就不要操心这些了。” 阿信摇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近午时分,裴砚知从肖府回来,用过午饭便率队踏上了回程的路。 裴怜云问他和肖家谈得怎么样了。 裴砚知说:“我已经把和离的条件谈妥,你的嫁妆全部归你,肖家在京城的宅子也归你,另外再给你五万两银子作为补偿,过段时间,他们会把银票房契和离书,连同你那些陪嫁的奴仆一并送到京城,有了这些,你后半生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衣食无忧了。” 如此优厚的条件,穗和听了都心动不已。 京城的大宅子加上足够一生花销的银子,男人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可裴怜云却不这么认为,吃惊地问裴砚知:“你不会真的让我和离吧,我都三十多了,一个孩子都没有,离了之后让我怎么活?” 裴砚知没想到她还这般执迷不悟,当即沉下脸道:“既然你舍不下那个虎狼窝,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回去,今后再有难处不要向我求助,是死是活都是你的命。” 裴怜云一看他动怒,讪讪地闭了嘴,心里想着,反正和离书还没签,等回头见了大嫂和景修,一家人再好好商量商量。 就这样,一行人行色匆匆踏上归程,十几日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赶在中秋节之前回到了京城。 有裴怜云在,这一路上,穗和再没机会和裴砚知单独相处,直至回到京城,也没能再骑一次马。 穗和很怀念那几日短暂且美妙的时光,有时候想起来,感觉像是一场梦。 只是这场梦,随着裴怜云的加入被打破了。 回到裴府,裴砚知将裴怜云安置在东院,留下阿信在家照应,就更换官服去了宫里。 穗和想起上一次大人从太原回来,在家休息了一整天才去面圣,这回如此着急进宫,怕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心里忐忑着,协助阿信将裴怜云安置在后院的主屋里。 裴砚知提前送了信儿回来,东院的婆子和老仆,还有先前照顾穗和的两个侍女,已经提前把后院打扫干净。 等裴怜云归置完东西后,穗和正打算带两个侍女回前院,问问她们最近京城出了什么事,裴怜云却说要去西院见大嫂,让穗和给她带路。 穗和本能的抗拒。 她跟着裴砚知出门一趟,好不容易才忘掉自己在西院受的屈辱,如今一步都不想再踏足那个地方。 况且大人不在家,万一又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于是,穗和试着和裴怜云商量:“大姑娘刚到家,这风尘仆仆的,不如先泡个澡歇一歇,等大人从宫里回来,再与你一同去见大太太。” 裴怜云却道:“我已多年未见过大嫂,先去见一面说说话,回来再沐浴不迟,免得大嫂说我失礼。” 穗和劝不住她,又找了一个借口:“我还要为大人收拾房间,不如让阿信陪大姑娘过去。” 裴怜云拉下脸,有些不悦:“叫你陪我去一下,你却这般推三阻四,你到底是丫头还是主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穗和不能再推辞,只得陪她过去。 阿信不放心,也想跟着去,裴怜云更加不悦:“我就是让她给我带个路,怎么好像我要吃了她似的?” 毕竟是大人的姐姐,阿信见她不高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她去了。 第126章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到了西院,阎氏乍一见到裴怜云,差点没认出来。 裴怜云上前唤了一声大嫂,就拉着她的手哭了起来。 阎氏满心狐疑,拍着她的手问:“姑奶奶,你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裴怜云就像见了亲娘似的,满腹的委屈压都压不住,对着阎氏一通哭诉。 阎氏听她过得这么惨,还不如自己这个守寡的大嫂,心里有种阴暗的满足感,面上却一脸心疼地安慰她:“没事,不要怕,砚知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裴怜云哭着说裴砚知要她与肖乾和离。 阎氏的反应和裴怜云如出一辙:“和离,为什么要和离,你都三十多了,身边也没个一男半女,离了怎么办,还能再嫁一家不成?” 裴怜云总算找到了知音,抹眼泪道:“我也是这样和砚知说的,可他态度坚决,说我要是不听他的话,他以后就再也不管我了。” “你别听他的。”阎氏说,“男人都是一个样,你就算离了再嫁,也未必比现在的好,至少现在的是原配。” 阎氏说着看了穗和一眼,意味深长道:“砚知还好意思说肖家姑爷,他自己也没见好到哪里去,你是不知道,最近京城传他的闲话都传疯了。” “什么闲话?”裴怜云擦掉眼泪,急忙问道。 穗和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直觉这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果然,阎氏叹了口气,指着穗和一脸悲痛道:“都是这个狐媚子惹的祸,她本是景修买来的丫头,却又跑去勾搭砚知,害得叔侄二人反目成仇,景修还为此差点没被砚知打死。 也不知哪个长舌的下人把这事传了出去,现在满城都是左都御史横刀夺爱,强占侄子侍妾的流言,万一叔侄俩被她连累丢了官,这可如何是好?” 穗和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人匆匆赶回京城,又匆匆进宫面圣,莫非是皇帝听说了风言风语,特地召他回来问责? 若果真如此,大人岂不要被自己带累了名声? 裴怜云同样震惊,看看穗和,又看看阎氏:“大嫂在说什么,这丫头难道不是砚知的人吗?” “不是,她是景修买来的,跟着我们从金陵来到燕京,没想到一来就被砚知看上了,唉……”阎氏摇头长叹,“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她留在金陵不要带来。” 裴怜云恍然大悟:“我就说这丫头不对劲,主不主,仆不仆的,一进我家门,就害得夫君被砚知打了一顿,原来景修也因她挨过打,这种人怎能让她跟在砚知身边,再这样下去,砚知的一世英名就要被她毁了。” 穗和愕然。 她知道裴怜云没主见,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无脑,不仅轻信了阎氏的话,还把肖乾挨打的事也怪到她头上。 她不想被污蔑,也不想大人被冤枉,当即决定和裴怜云实话实说。 “大姑娘,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裴景修买来的丫头,而是他的妻子,他中了状元之后,嫌我配不上他,瞒着世人另娶了国公小姐,大人是看我可怜,才让我去了东院做事。 我与大人清清白白,根本不存在什么横刀夺爱,大姑娘是大人的亲姐姐,应该相信大人的人品,这件事明显是有人造谣想陷害大人,大姑娘切不可人云亦云,寒了大人的心。” 谁知,她不说还好,裴怜云听闻她曾是裴景修的妻子,更加不能接受。 “就算景修抛弃了你,娶了别人,你曾是他妻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怎能不顾廉耻再去跟着砚知,你这样会让砚知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知道吗?” “……”穗和满嘴苦涩,无言以对,突然觉得裴怜云在婆家受欺负也不是没道理的。 “大姑娘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我们还是先回东院,等大人回来再说吧!” “你还想回东院,你是怕砚知被你害不死吗?”裴怜云厉声道,“你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老实待着,等景修回来,我给你做主,让他纳了你做妾室,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 穗和的心直往下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放衙的时间,如果这时候裴景修回来,她就真的走不成了。 她心一横,不再理会裴怜云,径直向门外走去。 就算事后裴怜云如何在大人面前指责她,她也要先回到东院去。 “站住,你去哪儿?”裴怜云大声道,“春杏,把她给我拦下。” 春杏应声追上去拉住了穗和:“穗和姑娘,七爷已经被你连累了名声,你就不要再回去给他添麻烦了。” “放开我。”穗和挣扎道,“你们无权替我做主,更无权替大人做主。” “我是他姐姐,他从小是我带大的,我自然做得了他的主!”裴怜云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砚知好,你若也为他好,就不会不知羞耻的跟着他,让他们叔侄为了你反目成仇,好好的爷们儿,都让你们这些狐媚子给带坏了。” “正是正是。”阎氏附和道,“这话我也说过,奈何砚知不听我的,还因为这丫头和我成了仇,姑奶奶,这事也就你能管了。” “大嫂放心,我拼了得罪砚知,也不会坐视不管的。”裴怜云说道,一副为兄弟操碎心的模样。 穗和气得红了脸,却又挣不开春杏的手,正在心里思考对策,门外人影一闪,裴景修一身青色官服,身披夕阳余晖走了进来。 进门看到被春杏拉扯的穗和,裴景修愣了一下,眼里惊喜与思念交织,几乎没有留意到坐在里面的裴怜云,一把就抓住了穗和的手。 “穗和,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他激动地说道,恨不得立刻将人拥入怀中。 穗和浑身冰凉,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裴怜云看到裴景修对穗和痴迷的样子,不禁联想到自己的丈夫,恨铁不成钢的对阎氏说道:“你看看,景修以前哪是这样的,都是这些狐媚子乱了男人的心性。” 阎氏叹气:“谁说不是呢,景修为了她都快魔症了,姑奶奶,你就做主让她跟了景修吧,一来让砚知死心,消除外面不好的舆论,二来两人圆了房,兴许景修过了新鲜劲,慢慢也就放开手了。” 裴怜云连连点头:“大嫂说的对,那我就替他们做个主,让景修今晚就和这丫头圆房。” 阎氏喜出望外,连忙招呼裴景修:“景修,快来见过你大姑姑,你大姑姑已经答应为你做主,让你纳穗和为妾。” 裴景修这才发现裴怜云的存在,拖着穗和去给裴怜云见礼:“多年不见,大姑姑可还安好?” 裴怜云不想提自己的伤心事,摆手道:“你就先不要管我了,今晚我做主,让你纳了这丫头,你与她赶紧圆了房,也省得你小叔被外界非议。” 裴景修心下一喜,面上却犹豫:“侄儿怕小叔那边不答应。” “别怕,有我在,他不答应也得答应。”裴怜云信心满满地说道。 “多谢大姑姑。”裴景修欢喜向她道谢,看向穗和的眼神温柔如水,“穗和,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第127章 她不能再让大人失望 穗和百般抗拒,还是被裴景修强行带回了卧房。 房门关上,裴景修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揽入怀里,以解这些天的相思之苦。 “穗和,我真的很想你,自从你离开以后,我每天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你,给陛下讲书都差点讲错,穗和,为了你,我都快要疯了……” 他说着就捧住了穗和的脸,想要亲上去。 穗和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已经疯了,裴景修,你不要碰我!” 裴景修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眼神却更加狂热:“爱之深,痛之切,穗和,你越是这样打我,越说明你爱我,对不对?” 穗和瞪大眼睛,觉得他不可思议。 一些时日没见,这人更疯了,脸皮也更厚了。 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风度翩翩的温润少年郎,而是一个偏执且可怕的陌生人。 一个人不可能短时间内变成这样,或许他骨子里就有这种属性,只是之前伪装的太好而已。 穗和看着他,恐怖之余,又觉得恶心:“裴景修,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早说过,从你娶宋妙莲进门开始,我对你已经死心,你现在放我走,我只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也不会告诉大人,但你若要逼我做妾,我宁可去死。” “大人,大人,你怎么叫得这么亲热!”裴景修立时变了脸色,眼里闪过一抹狠厉,“宁死也不给我做妾,却愿意这样不清不白的跟着他,他到底有什么好?” 穗和说:“至少他不会骗我,不会伤我的心,不会像你这样,一边说爱,一边捅刀子!” 裴景修呵呵冷笑:“他不会捅刀子?他本身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不知捅死过多少人,只是那刀还没捅到你身上而已,你真当他是什么好人吗?”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人?”穗和反唇相讥,“你比他还不如,你连给皇帝做刀的机会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裴景修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瞬间变得癫狂,一把掐住了穗和的脖子,“连你也拿我跟他比是吗,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他,凡他有的,我都要抢过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比他强!” 穗和被他掐得喘不上气,用力去扒拉他的手:“裴景修,你放开我,放开我……” 裴景修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松开手将她搂进怀里。 “穗和,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离开我好吗,我现在已经得到了陛下的信任,陛下让我好好干,将来可以取代小叔,穗和,我的机会已经来了,小叔能给你的,以后我都能给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穗和剧烈的咳嗽,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她浑身发软,无力挣扎,同时心底深处却激发出更强烈的反抗意识。 裴景修已经彻底疯了。 她就算死,也不会和一个疯子在一起。 她要想办法回东院去,她不能再让大人失望。 穗和仰起头,顶着咳出的两眼泪花,楚楚可怜地看向裴景修:“景修,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还不行吗?” 裴景修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如水,惊喜道:“你是说真的吗,穗和,你真的相信我吗?” 穗和点点头,哭着说:“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我还指望你为父亲翻案呢!” 裴景修愣了下。 以前都是他以翻案为借口哄骗穗和,逼穗和妥协,没想到现在穗和自己主动提起了这事。 是听说他已经得到陛下的信任,所以才回心转意的吗? 或许,她心里始终还是爱他的吧? 三年的情分,岂是说舍就能舍弃的? 裴景修这样想着,觉得很欣慰,连声道:“对对对,我向你保证,将来我一定会还你父亲清白的。” “好,我等你。”穗和顺从地点头,又问,“长公主给了你一个月的期限,眼瞅着时间就到了,我的卖身契你让人拿回来了吗?” 裴景修笑了笑,说:“卖身契根本不在金陵。” 穗和有点意外,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因为他本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人。 “不在金陵在哪里?”穗和试探着问,“你能让我看看吗?” 裴景修摇摇头:“你看不到了,我已经把它烧了。” “烧了,为什么?”穗和惊讶道。 “因为那上面写的是你原来的名字。”裴景修说,“穗和,我是为了保护你,我不能让人知道你是罪臣之女。” 穗和才不信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信他会轻易烧掉卖身契,又怕问得太多引起他的怀疑,便假装信以为真,担忧道:“你连长公主都敢骗,不怕她怪罪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办法。”裴景修说,“如今外面都在传你和小叔的闲话,陛下大概也不会让长公主雇用你的。” 穗和心下一沉,直觉那些闲话就是他放出去的。 “郎君真聪明。”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裴景修笑起来,桃花眼温情流露:“穗和,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能没有你。” “好,我知道了。”穗和说,“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我每天路过一品斋,都会买些点心给你,虽然你不在,但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回来。” 裴景修见穗和又恢复了往日的乖顺模样,心里很高兴,走去墙边的柜子给她拿点心。 穗和趁其不备,抄起桌上的花瓶往他头上砸去。 裴景修听到风声,本能地偏头躲闪,花瓶砸在他肩头,哗啦一声炸裂开来,落了满地的碎片。 裴景修痛呼一声,左肩的骨头像是碎裂了一般,疼得他面容扭曲。 “你竟然暗算我!”他怒视着穗和,眼中愤怒与失望交织,还有被欺骗被背叛的耻辱。 “我对你掏心掏肺,你怎能如此对我?”他咬牙说道,伸手来抓穗和。 穗和手里握着断裂的瓶颈,转而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别过来,不然我死给你看!” 裴景修猛地停住,声音阴冷道:“你最好想清楚。” 穗和止不住地颤抖,却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你才要想清楚,如果我死在你房里,大人肯定会弹劾你,到时候,你的前程就完了。” 为了逼裴景修退让,她手上用力,扎破了自己的皮肤,鲜血顺着洁白的脖颈流下来。 裴景修见她态度坚决,果然不敢再上前,放缓了语气道:“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我和你无话可说,你让开。”穗和大声说道,手上又用了些力道,让血流得更多。 裴景修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实在没想到,穗和有一天会变得如此果敢,如此刚烈,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 也不知道她出去这些天,小叔都教了她什么,竟把一个贤良乖顺的女孩子教得如此叛逆? 都怪小叔! 如果不是小叔,他和穗和也不会走到兵戎相见这一步。 裴景修恨得咬牙,看着穗和的血越流越多,不得不妥协地让开了路。 如果穗和当真死在他房里,他的前程就真的完了。 穗和不敢松懈,一步一步向门口退,目光始终盯着裴景修,唯恐他做什么小动作。 到了门口,穗和一只手背到身后去开门。 第128章 有我在,他们休想成事 没等穗和摸到门栓,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穗和吃了一惊,不等她转头去看,门外那人就拿什么东西在她后颈用力敲了一下。 穗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身子软绵绵向地上倒去。 裴景修及时冲过来,伸手接住了她。 “哥。”裴玉珠走进来,迅速关上了房门。 裴景修小心翼翼地拿掉穗和手里带血的瓶颈扔在地上,这才抬头看裴玉珠:“你怎么来了?” “还好我来了。”裴玉珠手里握着一支棒槌,“大姑姑不放心你,怕你对她心软,叫我来守着。” “……”裴景修想说什么又没说,抱起穗和进了内室,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在床上。 裴玉珠放下棒槌跟进来:“哥,现在怎么办,你还能和她圆房吗,大姑姑说让你快点,免得小叔回来找你要人。” 裴景修看着穗和脖子上的血,皱眉道:“她都这样了,还怎么圆房,我又不是禽兽。” “可她醒了,还是会反抗。”裴玉珠说,“大姑姑让我告诉你,大姑父好几房妾室都是强行收房的,女人一旦被收用,自己就认命了。” “……”裴景修的目光闪了闪,摆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好,那你抓紧时间,小叔回来就完了。”裴玉珠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和自己的哥哥往深了讨论,临走又叮嘱一句,“你把她手捆上,免得她醒了又跑。” 阎氏和裴怜云还在等消息,裴玉珠关上门,又回了阎氏那边。 “大姑姑,你猜得真准,我哥差点就……” 裴玉珠一进门就开始喊,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宋妙莲也在。 宋妙莲今日出门和几个要好的贵女玩耍,玩到刚刚才尽兴而归,听闻裴景修的大姑姑来了,特地过来看一看。 她不知道穗和被裴景修带走的事,见裴景修不在,以为他在翰林院还没回来。 裴玉珠这么欲言又止的一嗓子,宋妙莲立刻觉察出不对,看着她问道:“你哥怎么了,他已经回来了吗?” 裴玉珠紧张地看看她,又看看裴怜云,不知该不该说。 裴怜云之前听阎氏说了一点宋妙莲的事,知道她容不下穗和,便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劝道:“景修是状元郎,如今又是五品的官身,收个通房纳个妾也是正常的,你要大度一点,不要管他管的这么紧。” 宋妙莲一头雾水,皱眉道:“大姑姑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听不懂?” 裴怜云说:“你婆婆已经和我说过,你不赞同景修纳妾,可穗和在你之前已经跟了景修,还为了你让出正妻之位,你也该有点容人之量才是。” 宋妙莲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却忍不住出言讽刺:“大姑姑倒是有容人之量,想必姑父一定对你感恩戴德吧?” “你……” 裴怜云气得一拍桌子:“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宋妙莲嗤笑:“长辈也要看是什么长辈,手伸得太长的长辈,不值得我的尊重。” 裴怜云的脸都气绿了,胸口上下起伏:“你这样没教养的媳妇,要不是有国公府做靠山,早就被休八百回了,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我为景修做主,让他今晚与穗和圆房,穗和以后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妾室了。” “你说什么?”宋妙莲腾一下站了起来,“好啊,我说你们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原来瞒着我做这龌龊勾当!” “注意你的措辞!”裴怜云拍着桌子道,“穗和本来就是景修的人,她不跟景修还能跟谁?” “随便她跟谁,跟小叔也好,跟阿猫阿狗也好,就是不能跟景修!”宋妙莲火冒三丈,叫上自己的丫鬟就要走,“有我在,他们休想成事!” “你给我站住!”裴怜云气得头晕,又大声吩咐春杏,“把她给我拦住!” 春杏应声上前去拉宋妙莲。 宋妙莲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路!” “啪”的一声脆响,春杏捂着脸跌坐在地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宋妙莲冷笑一声,从她身上跨过去,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怜云何曾见过如此泼辣的媳妇,惊得瞪大眼睛:“反了,反了,大嫂,你这儿媳妇是怎么调教的?” 阎氏摇头叹气,讪讪道:“人家是国公小姐,景修还要仰仗国公爷提拔,我怎么敢调教她。” 裴怜云简直不敢相信。 国公小姐又怎样,她自己还是左都御史的亲姐姐呢,还不是每日里小心服侍婆婆,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个宋妙莲,她难道从来没学过女诫女训吗,女儿家的三从四德都不知道吗? 这就是国公府的家教吗,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走,咱们去看看,不能让她破坏了景修的好事。”裴怜云站起来说道,“不是我手伸得长,我也是为了砚知好,景修和那丫头成了事,砚知那边才能洗脱恶名。”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连声叹息:“幸亏我来了,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们竟把日子过成这样。” 阎氏巴不得把这烂摊子转移给她,连忙吩咐裴玉珠:“快,扶着你大姑姑,得亏你大姑姑来了,否则咱家就要乱套。” 裴玉珠答应一声,殷勤上前扶住裴怜云。 裴怜云拍拍她的手,谆谆教诲:“你可千万不要跟你嫂子学,将来嫁出去会让娘家蒙羞,也不要跟那个穗和学,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在爷们儿面前讨巧卖乖装可怜,那都不是咱们正经女子该做的事。” “知道了,多谢大姑姑教诲。”裴玉珠乖巧点头。 她们几个走得慢,才走到半道,宋妙莲已经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裴景修在前院的卧房。 “裴景修,开门!” 宋妙莲正在气头上,浑然忘了裴景修曾经带给她的恐惧之情,把门扇拍得啪啪响。 房里灯影摇曳,仔细听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裴景修在里面,却没有过来给她开门。 宋妙莲急了,趴在门缝里大声道:“裴景修,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允许你纳穗和为妾,除了她,别的谁都行。” 裴景修还是没给她任何回应。 宋妙莲抓住门环使劲晃:“裴景修,你就这么想要她吗,她跟你小叔出去这么久,兴许早就被你小叔收用了,你非要为了一个女人,和你小叔反目成仇吗?” “好,我言尽于此,既然你执意不听,我现在就去找小叔过来,我要让他看看,他的好侄子在干什么!” 宋妙莲气急败坏,转身就走。 这时,房门忽地打开。 裴景修满脸阴郁地走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拖进屋里,随即又关上了门。 第129章 你们姓裴的可真卑鄙无耻 裴景修拉着宋妙莲进了内室,走到床前。 宋妙莲看到穗和脖子上缠着白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惊:“她怎么了,你不会把她杀了吧?” 裴景修睨了她一眼,面色阴郁道:“我杀了她还会替她包扎吗?” 宋妙莲一想也是,拍了拍胸脯道:“她死不死我倒是不在乎,但我不想成为杀人犯的妻子。” 裴景修的脸色更阴了几分:“少废话,你不是不想让我和她圆房吗,接下来,照我说的做,我就如你所愿。” “怎么做?”宋妙莲警惕道,没有立刻答应他。 裴景修说:“你把她的衣服脱下来,伪装成我们已经圆房的样子,否则的话,以大姑姑的性子,必定不肯罢休。” 宋妙莲很惊讶,转着眼珠道:“同穗和圆房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你为何不自己上,反倒要我替你作假?” 裴景修看着床上面无血色的穗和,心情十分复杂:“你只管照我说的做,别的不用你管。” 宋妙莲没这么好骗,很快就想通他的目的:“你只怕不全是为了应付大姑姑吧,你是想让穗和与小叔都以为你们已经生米做成熟饭,好让他们两个都死心,对不对?” 裴景修薄唇轻抿,没承认,也没否认。 宋妙莲如同喝了一坛子陈年老醋,心中酸涩难言。 “裴景修,你宁愿作假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伤害她,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卑鄙还是伟大,你是不是以为,你不碰她,就是你爱她最好的表现,你知道你自己有多矛盾,多自欺欺人吗?” 裴景修被戳穿心思,不禁恼羞成怒。 “你管我怎样,你的目的就是不让我和她圆房,现在我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发了狠,指着门口道,“既然你觉得我应该自己来,那你现在就出去吧,别在这里打扰我们。” 宋妙莲气得胸口起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还是妥协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就算穗和死了心愿意给你做妾,你也不能碰她,至少在我生下孩子之前不能。” 裴景修愣了下,皱眉看向她的肚子:“你怀孕了?” 宋妙莲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没有,就是因为我这个正妻还没怀上,才不能让她捷足先登。” 裴景修表情怪怪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宋妙莲见他答应的爽快,又觉得不放心,带着几分威胁道:“时间紧急,我就不让你给我立字据了,但你若是言而无信,别怪我把实情给你捅出去。” 裴景修瞳孔微缩:“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宋妙莲点点头:“好,你出去吧!” 裴景修迟疑了一下,转身去了外间,临走又叮嘱她不要伤害穗和。 宋妙莲气得牙痒,恨不得趁此机会掐死穗和以绝后患。 可她心里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她真杀了穗和,裴砚知追究起来,她爹也保不住她。 她咬了咬牙,掀开被子,泄愤似的把穗和的衣裙撕了个稀烂,随即又被穗和那身莹白如玉的肌肤晃得眼疼,狠狠地在上面拧了好几把,拧出青紫的伤痕。 穗和受疼,眉头皱起,发出几声呻吟。 宋妙莲唯恐她醒来,只得收了手,拉过被子给她胡乱盖上,去了外间。 裴景修在外间紧张地来回踱步,地上还散落着花瓶的瓷片,宋妙莲走过去,捡起一片,抓住裴景修的手划破了他的中指。 裴景修吃痛,咝了一声:“你做什么?” “圆房不得有落红吗?”宋妙莲恨恨道,拿起桌上的茶杯接住他手指滴落的血。 出于报复心理,使劲挤了几下。 裴景修眉头紧皱,又不能拒绝,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血滴落在茶杯里。 宋妙莲出了气,端着茶杯回到内室,把裴景修的血倒在穗和身下的床单上。 这时,门外响起裴怜云的叫喊:“景修,开门!” 宋妙莲拿着茶杯走出来,用力摔在那一堆碎瓷片上,面色平静道:“行了,开门吧!” 裴景修震惊于她一气呵成的行为,心里暗想,她真的很有干坏事的天赋,若能加以利用,未尝不是一把好用的刀。 房门打开,裴怜云在裴玉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阎氏跟在后面。 裴怜云看到宋妙莲,还是一肚子的火,此时顾不上教训她,急切道:“景修,怎么样,成事了吗?” 裴景修看了宋妙莲一眼。 宋妙莲冷笑:“有这么个好姑妈给他撑腰,哪有不成的道理,我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你们姓裴的可真是卑鄙无耻的一家子!” “……” 裴景修被她骂得面红耳赤,却又没法反驳。 裴怜云听闻事情成了,心里高兴,也不去和她计较,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砚知的名声总算有救了,以后再也不用和那丫头纠缠不清。” 阎氏也很高兴,对裴景修道:“这回你了了心愿,总该好生经营仕途了吧,若再为了她疯疯癫癫,你就对不起你大姑姑的一片苦心。” 裴景修垂首,遮住眼底情绪,向裴怜云道谢:“多谢大姑姑成全,小叔那边,还要大姑姑代为周旋。” “放心吧,有我在,你小叔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裴怜云信心满满道,“我们才是打不散的骨肉血亲,他还真能为了一个外人和你翻脸不成?” 裴景修放了心,吩咐宋妙莲去张罗饭菜招待裴怜云。 裴怜云摆手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回东院,倘若你小叔回来,我得拦着他不让他找过来。” 此举正合裴景修的心意,当下也不再留她,让裴玉珠好生送她回去,请她明日务必来这边用饭。 裴怜云感觉自己干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大事,心里特别满足,临走还是忍不住教育了宋妙莲几句,让她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今后与穗和一起好生伺候景修,切不可再耍国公小姐的脾气。 宋妙莲心里冷笑,敷衍了事地应了一声,巴不得她赶紧滚蛋。 裴怜云刚走到月亮门,迎面碰上了阿信。 “姑奶奶,晚饭好了,小的正要去找您。” 阿信提着灯笼迎上来,起初以为跟在裴怜云身边的是穗和,走近一看,却是裴玉珠,不禁愣了一下,“姑奶奶,娘子呢?” “她留在西院了。”裴怜云说,“我刚刚做主让景修与她圆了房,以后她就是景修的妾室,你家大人的名声也保住了。” “什么?”阿信扯着嗓子惊呼一声,手里的灯笼应声落地,“姑奶奶,你可害死我了!” 说罢也不管裴怜云,撒腿就跑。 娘子肯定不是自愿和景修少爷圆房的,娘子肯定是被强迫的。 他要赶紧去找大人,让大人回来救娘子。 大人让他留在家里看着娘子,他又一次辜负了大人的重托,倘若娘子有个好歹,他以死谢罪都不能弥补。 大人,大人,快回来吧! 第130章 脏的是你们,不是她 阿信一口气跑到宫门外,在那里看到了焦急等候的阿义。 大人进宫已经几个时辰,眼瞅着宫门都落了锁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穗和娘子的事,被陛下责罚了? 正急得团团转,阿信疯了似的跑过来,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阿义吓一跳,忙去扶他:“怎么了,慌成这样,让巡逻的羽林卫看到,怕不要把你当贼人抓起来。” 阿信站不起来,坐在地上急促喘气:“快,快想办法通知大人,娘子出事了。” 阿义心头一跳,直觉大事不好:“娘子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阿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怪我,都怪我,姑奶奶非要娘子陪她去西院,我当时就该拼着得罪姑奶奶也不让娘子去的,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阿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腿也开始发软。 阿信说:“结果姑奶奶说娘子带累了大人的名声,就,就当场做主,让娘子和景修少爷圆房了。” “什么?”阿义惊呼,“姑奶奶这是发的什么疯,大人的事大人自会处理,哪里就轮到她瞎操心?” “所以你快点想办法通知大人呀!”阿信急切道,“娘子肯定是被强迫的,我怕她失了清白,会想不开。” 阿义恨恨地叹气,看向紧闭的宫门:“宫门都落锁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怎么办,晚了真的来不及了。”阿信哭着说道。 阿义咬咬牙,把心一横,走到宫门前,对站岗的侍卫行礼道:“侍卫大哥,劳烦进去给我家大人传个话,就说家里出了十万火急的事,需要大人立刻回家一趟。” 侍卫手扶腰刀,不为所动:“裴大人是去面圣的,陛下没让他出来,必定有要事相谈,你家再大的事,能大过陛下的事吗?” 阿义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陪着笑说道:“实在是十万火急,请两位大哥通融通融。” 侍卫把眼一瞪,刀身抽出一半:“你家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你们身为他的下属,却要对大内侍卫行贿赂之事吗?” 阿义无奈,只好退了回去。 “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阿信愁得脸都皱成一团。 阿义摊摊手:“没办法,只能等,大人现在都没出来,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无常,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 不知又等了多久,宫门终于嘎吱一声打开,裴砚知孤身一人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信和阿义这个时候反倒踌躇起来,犹豫着不敢上前。 这么久了,娘子那边只怕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和大人说。 最后,还是阿义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小心问道:“大人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可是陛下动怒了?” 裴砚知一脸疲态,摇了摇头:“没事,许久不见,和陛下多说了一会儿话……” 说到这里,忽地看到阿信站在马车旁,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来了?” “……”阿义不敢隐瞒,如实禀道,“姑奶奶说娘子带累了大人的名声,私自做主逼着娘子和景修少爷圆了房……” “什么?”裴砚知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阿义及时扶住,阿信也慌忙上前,伸手想扶他另一只手。 没等他碰到裴砚知的手,裴砚知就一记眼风扫了过去。 阿信心头一凛,扑通一声跪在裴砚知脚边:“小的该死,小的有负大人重托,大人就算要杀小的,小的也毫无怨言,只请大人先把娘子救出来,再杀小的不迟!” 裴砚知死死攥起拳头,骨节发出咔卡的声响,抬脚将他踹翻在地,越过他大步向马车走去。 阿义虽然心疼阿信,这时候也不敢管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跟上。 裴砚知上了车,吩咐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沿着空旷的皇城大道飞驰而去。 裴砚知坐在马车里,双目紧闭,下颌线绷出凌厉的棱角。 他心里很乱,却又在这纷乱中想起了往事。 上一回这样心急如焚,还是从梵音寺赶往教坊司的路上。 那时他被陆溪桥关在梵音寺七天,得知小师妹被送进了教坊司,便不顾一切地赶过去,想着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等他赶到时,小师妹已经被别人赎走了。 想到这里,裴砚知忍不住微微发抖,他害怕这次也和那次一样,等他赶到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他的姐姐,他来回奔波千里带回来的姐姐,他一心想要救她出苦海的姐姐,居然刚进家门就给他捅这么大的篓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留她在肖家自生自灭! “大人,到家了。”马车在府门前停下,车夫叫了他一声。 裴砚知沉着脸下了车,大步向门内走去。 刚走到垂花门,就看见裴怜云站在那里翘首以盼,丫鬟春杏打着灯笼陪在她身旁。 “砚知,你可回来了。”裴怜云看到弟弟回来,连忙迎上前问道,“你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陛下责罚你了?” 裴砚知看着她,眼神和刀子没什么两样,开口直接问:“穗和呢?” 裴怜云直到这时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笑着向他邀功:“我已经做主让穗和与景修圆房了,以后穗和就是景修的妾,与你再无瓜葛,你也不用再受人非议了。” 她说着伸手去拉裴砚知的手:“走吧,饭菜都热了两遍了,先吃了饭再说别的。” 裴砚知抬手挥开了她的手,径直向西院走去。 “砚知,你干什么?”裴怜云紧追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袍袖,“穗和本来就是景修的人,她对景修情深意重,是自愿与景修圆房的,她让我告诉你,她既然跟景修圆了房,以后就不方便再见你,让你也不要去见她。” 裴砚知半个字都不信,再次甩开了她的手:“即便如此,我也要听穗和亲口说出来。” 裴怜云眼瞅着要拦不住他,气得大喊:“砚知,天底下难道没有别的女人了吗,你非要和你侄子抢这一个,你就算现在过去又能怎样,她已经脏了身子,难道你连这个都不在乎吗?” 裴砚知猛地顿住脚步,目光灼灼看向她,一字一顿道:“女人的贞操不在身体,脏的是你们,不是她!” 第131章 穗和,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裴怜云愕然看着自己的弟弟,震惊害怕的同时,又觉得委屈难过。 “砚知,姐姐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你好吗,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说姐姐脏,你太让姐姐伤心了。” 裴砚知并不因她的委屈而缓和态度,反而更添了几分厌烦。 “为你好”这三个字,真是天底下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管是谁,好像只要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随意安排别人的人生。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不劳长姐为我操心。”裴砚知冷漠地说道,转身拂袖而去。 裴怜云伸了下手,想拉住他,又没敢,眼睁睁看着他大步走进夜色里。 “砚知以前最听我的话,现在是真的被狐媚子迷昏头了。”她对春杏说道,“你快点,来扶我一把,咱们跟过去瞧瞧,别让他们叔侄两个打起来。” 春杏应了一声,扶着她跟在裴砚知后面。 裴砚知走得又快又急,转眼就把两人抛在了身后。 到了西院,他没有犹豫,径直去了裴景修在前边的卧房。 他想着,这件事是长姐临时起意,裴景修匆忙间肯定来不及布置新房,只能把穗和带到这里来。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刚走到卧房门外,就看到裴景修一身雪白寝衣站在门口。 门头上悬挂着两盏红灯笼,照着他年轻俊美的脸,温润的眉眼写着得偿所愿的满足。 “小叔。”看到裴砚知走来,裴景修率先开口,躬身道,“侄儿等小叔多时了。” 裴砚知在他面前停下,敛去急切与愤怒,与他四目相对:“等我做什么?” 裴景修道:“侄儿知道小叔肯定会来找穗和,特地等在这里,和小叔说一声,穗和身子疲累,已经睡着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暗含男人之间才能理解的得意。 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裴砚知,他已经彻底得到了那个女人。 裴砚知牙关咬了咬,乌沉沉的瑞凤眼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你在得意什么,因为强占了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吗,你可知,本官随时可以将你从天子侍讲变成强奸犯!” 裴景修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小叔在说什么,穗和本就是我的人,与我圆房是她自愿的。” “是不是自愿,本官要问过当事人再做论断。”裴砚知冷冷道,“别怪本官没提醒你,她若告你强奸,我绝不会因为你是我侄子就手下留情,到那时,你将是大庆朝堂第一个因强奸而自毁前程的状元郎!” 裴景修心下一沉,被小叔震慑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庆幸。 他之所以没有趁机要了穗和,除了确实有点不忍心,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虽说女人大多会在失身之后认命,但他对现在的穗和没有把握。 穗和自从接触小叔之后,性情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万一真的不管不顾告他强奸,这代价他赌不起。 裴景修稳了稳心神,退开一步,对裴砚知伸手作请:“既然小叔执意要见穗和,那就请吧!” 裴砚知审视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进去。 “怎么,小叔是不敢,还是不好意思?”裴景修似乎轻笑了一下,又道,“抑或者,小叔是怕问了穗和之后会失望?” 裴砚知沉着脸,迈步向房里走去。 裴景修跟进去,指着内室道:“穗和就在里面,小叔自己进去问她。” 内室与外间只隔着一道珠帘,里面灯光昏黄,像日落时分最后的光亮。 裴砚知站在帘外,心中五味杂陈,迟迟不敢踏出那一步。 裴景修说得没错,他真的很怕穗和会说出让他失望的话。 “小叔若拿不定主意,不如今日先回去,等明日穗和休息好了,侄儿再带她去给小叔磕头敬茶。”裴景修在他身后淡淡道。 裴砚知的手在袖中攥了攥,拨开珠帘走了进去。 靠墙放置的床上,穗和面朝墙壁侧躺着,凌乱的秀发铺在枕头上,身子在单薄的锦被下瑟瑟发抖,露在外面的肩头一抖一抖的,显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抽泣,那白得晃眼的脖颈和后背,还有几处青紫的淤痕。 裴砚知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撕扯,疼得他眉头都紧皱起来。 他没敢再往前走,偏过头,不去看她破碎的模样。 “穗和,是我。”他艰难开口,嗓音沙哑,“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想不想跟我回东院去,想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走。” 穗和没有回答,抽泣声却明显大了一些,一声一声,像刀子从裴砚知心尖上划过。 他闭了闭眼,仰头看向房顶,逼退眼中的湿润:“穗和,别哭,错的是他们,不是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讨回公道,把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关进大牢,绝不会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就手下留情。” “不……”穗和摇了摇头,只说了一个字。 她嗓音特别的哑,像是经过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带严重受损,几乎听不出是她本人的声音了。 裴砚知心如刀绞,一方面是自责,一方面是心疼,还有一方面,是为了那一个“不”字。 穗和说“不”,难道她不想告发裴景修? 她想这样不了了之吗? 裴砚知不是不能理解女子对名节的看重,可穗和如果放弃追究,他真的接受不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穗和明明就是一个柔弱可欺的女孩子,他却总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 他觉得她通晓事理,内心坚韧,骨子里有种不服输,不轻易放弃的劲头。 他期待着她不要向这些人妥协。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 世间能有几个女子,能坦然的,毫无顾虑的与一个强奸犯对簿公堂? 何况她是裴景修买来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裴景修收用她也无可厚非。 裴砚知叹口气,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追究吗?” 穗和又抽泣着摇了摇头。 裴砚知没法勉强她,至少在这个时刻,他不能逼她太紧。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说,“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完全冷静的思考,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保有追究的权利,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穗和拉起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蒙在里面,压抑的哭声从被窝里传出来。 裴砚知心头血气翻涌,一只手用力按压在胸口,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句话问了出来:“穗和,你现在还愿意跟我走吗?” 穗和的哭声停顿了一息,用那嘶哑的嗓音泣不成声地说道:“我命该如此,大人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第132章 她就算死,也要死在大人面前 裴砚知呆呆地站着,失望之情如潮水袭来,将他整颗心都淹没。 他能想到这个结果,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其实也不清楚,他与穗和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女孩子起了怜悯之心。 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要随便同情别人,除了老师和小师妹,他不必为谁的人生负责。 可是,这些自我告诫,在穗和面前统统不起作用,无论他下定多少回决心,最终还是会为她心软。 他也曾对这个女孩子恨铁不成钢,气她的软弱与无能。 然而,当他从太原回来,看到穗和主动去了东院,还和阿信一起给他策划了一个惊喜,那一刻,他确实是又惊又喜,仿佛有人往他那一潭死水的心底投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时穗和说,只要大人愿意收留,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走了。 他答应了她,说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过后又反悔与景修和好,从此无论生死都不再管她。 现在,他是该继续管她,还是该就此放手? 她让他再也不要来看她,是出于真心吗? 许久,许久,裴砚知叹了口气,明知穗和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走,你要冷静,别想不开,也别钻牛角尖,生命才是最宝贵的,除此之外,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你的内心是纯洁的,你就是个好姑娘,我永远不会因此嫌弃你,东院的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穗和不说话,只是抽泣。 门外响起裴怜云和裴景修说话的声音:“你小叔呢,什么,他进去了,荒唐,穗和现在已经是他的侄媳妇,他进去像什么话,你站开,我去把他叫出来……” 裴砚知皱了皱眉,最后看一眼被子里哭到颤抖的穗和,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裴景修一脸为难地拦住裴怜云:“大姑姑,小叔有话同穗和讲,你就不要进去打扰他了。” “这叫什么话?”裴怜云瞪眼道,“景修,你不能因为怕你小叔,就由着他胡来,你还嫌他受人非议不够多吗,你快些让开,我去叫他出来。” “不劳烦长姐了。”裴砚知阴沉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还知道出来。”裴怜云端起长姐的架子训斥他,“你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还是专管官员风纪的左都御史,自己却如此荒唐,不讲规矩,还怎么好意思弹劾别人?” 裴砚知越过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你这孩子,什么脾气,姐姐说你两句你还不高兴了。”裴怜云说着话去追他,“你等等我呀,咱们一起走。” “不必了!”裴砚知头也不回地说道,“长姐这么喜欢与他们为伍,就留在这里吧,稍后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什么?”裴怜云吃了一惊,紧走几步拦住了他的去路,“砚知,你什么意思,你大老远把我从济宁接来,现在又对我这个态度,既然如此,你何苦把我接来。” 裴砚知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我也很后悔,如果你想回去,我明天就安排人送你走。” “你……” 裴怜云气个半死,手指颤颤地指着他道:“他们说你为了那个丫头和景修反目成仇,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你是真的魔症了,因着一个丫头,你竟然连亲姐都不要了吗?” 裴砚知看着她痛心疾首的样子,突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夏虫不可语冰,就算是血脉至亲,也未必完全心意相通,长姐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对她失望的真正原因。 “如果我真的不要姐姐,绝不单单是因为一个丫头,而是因为我们的价值观背道而驰。” 他冷淡地丢下一句话,在初秋的夜风中大步而去。 裴怜云半天没回过神,直到他走入黑暗再也看不见,才怔怔地问裴景修:“他什么意思,什么是价值观?” 裴景修也有些发怔。 小叔的话虽然是对大姑姑说的,他觉得同样是对他说的。 小叔对他始终不冷不热,也不愿意提携他,难道是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不是同一类人吗? 在小叔眼里,他是哪一类人? 他突然想起小叔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小叔说,他还年轻,才华出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根本不必要抄什么近路。 还说如果他向皇帝举荐了他,只怕他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急于求成,善于钻营的形象。 所以,在小叔眼里,他就是一个急于求成,善于钻营的人吧? 可小叔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急于求成,就是为了超越他。 裴景修回过神,态度恭敬地对裴怜云说道:“小叔心情不好,大姑姑别往心里去,侄儿先送您去母亲那里,让母亲为您安排住处,其他的且等明天小叔消了气再说。” 裴怜云也觉得裴砚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真的和她翻脸,于是便听从裴景修的安排,跟着他去了阎氏那边。 裴景修把人送到,略说了几句话,便告退出去,但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独自一人去了穗和原先在西院时住的那个院子。 在小叔没来之前,穗和已经醒了,醒来看到自己衣衫凌乱,身下还有血迹,以为自己被夺了清白,短暂地哭过一阵之后,就态度强硬地要回东院去,要让小叔为她做主。 没办法,他只好把人弄到这边锁了起来,方才小叔在他卧房看到的穗和,其实是宋妙莲假装的。 为了防止小叔发现端倪,他特地让宋妙莲服用了一些生半夏,把嗓子弄得嘶哑。 他知道这个方法很冒险,他唯一能赌的就是小叔的品行。 小叔是个正人君子,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会掀开被子查看,更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把没穿衣服的穗和带走。 现在看来,他又赌对了。 裴景修不禁得意,觉得自己总算在某方面超越了小叔,尽管手段有些卑鄙。 卑鄙又怎样,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结果。 结果是小叔终于死心,放弃了穗和,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站在穗和门前,勾了勾唇,掏出钥匙开锁。 屋里静悄悄的,穗和大概哭累了,睡着了。 他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穗和也彻底死心。 房门打开,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准备掏出火折子时,门后突然窜出一个身影,飞快地向外跑去。 “穗和!” 裴景修吃了一惊,连忙追了出去。 “穗和,你要去哪,快停下……”他边跑边喊,又不敢大声。 穗和也不知听没听见,疯了似的发足狂奔。 她要去东院,她要去找大人,哪怕大人嫌弃她失了清白,不肯接纳她,她也不能留在裴景修身边。 她就算死,也要死在大人面前。 第133章 既然要疯,那就一起疯吧 穗和拼命跑,拼命跑,身后,裴景修紧追不舍的脚步声让她惊恐到了极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心尖上。 这种恐惧,又让她想起了当初被带往教坊司的情景。 而今,那个曾将她从深渊救出的人,正在亲手将她推回深渊。 她不敢回头,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尽管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天实在太黑了,无星无月,只有夜风呼啸。 她看不清路,只能凭着记忆和本能向东边狂奔,花木和石子,每一个转弯,对她来说都是潜伏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绊倒。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看到那个月亮门。 身后的人仿佛索命的恶鬼,只要穿过月亮门,她就能得救。 “大人,大人……”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尊严和脸面在这一刻统统丢掉,她不怕被别人看到笑话,只要大人能听到她的呼唤。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身体失衡重重扑倒在地上。 手掌在石子地上擦破了皮,手肘和膝盖也遭到重创,她却顾不上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大人,大人……”她一声接一声地喊。 身后,裴景修追上来抓住了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穗和,乖,不要叫,让人听见不好。” 穗和浑身颤抖,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 东院里,裴砚知猛地站起身,撞翻了阿义递来的茶水,自己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阿义及时将他扶住:“大人,怎么了?” 裴砚知稳住身形,看向门外:“我似乎听到穗和在叫我。” 阿义愣了下,侧耳细听,什么也没有。 “大人怕是幻听了,这个时候,娘子应该已经休息了。”他委婉地说道。 裴砚知眼前闪过穗和躺在床上支离破碎的样子,闭了闭眼,坐回到椅子上。 皇帝罚他在乾元宫外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动一动就钻心的疼,之前为了去找穗和,他一直在咬牙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阿义说得对,他应该是幻听了,穗和都不愿意跟他回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他? “你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他捏着眉心,疲惫不堪地说道。 阿义收拾起打碎的茶盏,待要走,又问了一句:“阿信还在外面跪着,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 裴砚知摆手:“不要管他,让他先跪着。” 阿义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四周安静下来。 裴砚知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穗和的叫喊。 而此时的穗和,已经被裴景修重新带回去关了起来。 裴景修怕穗和再挣扎喊叫,不得不捆住她的手脚,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累得不轻,坐在床边微微喘息着,看向缩在床角,因绝望而默默流泪的穗和。 穗和果然没那么容易认命,直到现在,还想着回东院去见小叔。 她怎么就认定了小叔? 自己与她三年的感情,却抵不过她与小叔几个月吗? 她就这么笃定,小叔还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地帮助她,接纳她吗? 想到小叔在前院对着宋妙莲说的那些话,裴景修感到挫败又愤怒,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从何而来。 他咬了咬牙,对穗和说道:“你一心想回东院去找小叔,你可知道,小叔被你连累,极有可能会丢掉左都御史的位子?” 穗和整个人贴着墙壁,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流泪。 裴景修又道:“其实小叔刚刚已经来过,得知你和我圆了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穗和的身子明显一僵,却还是没有看他。 裴景修接着又说:“小叔在宫里耽搁这么久,应该是被陛下罚跪了,方才在前院,虽然他极力忍耐,还是能看出他走路姿势很僵硬,想必膝盖伤得不轻。” 穗和终于抬起头,双眼红肿地看向他。 裴景修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 他明明应该高兴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却又因着穗和对小叔的担忧,嫉妒得想要发狂,说出的话也更加诛心。 “你还不知道吧,早在京中流言四起时,陛下就曾当着满朝文武大发雷霆,说小叔身为御史,却不约束自身,目无法纪,罔顾人伦,强占侄子侍妾,还亲自下旨召小叔回京,要对小叔从重处置。 所以,你知道你这个时候去找小叔,对他意味着什么吗?他不管你,与心不忍,他若继续与你纠缠,就会被罢官免职,你告诉我,你希望他如何抉择?” 穗和瑟瑟发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裴景修看着她的眼泪,嫉妒之中又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仿佛他的话变成了看不见的刀子,正一刀一刀捅在穗和身上。 “陛下问我流言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陛下问我在太后的寿宴上为什么不说,我说我被小叔威胁不敢说。” “哈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没错,我就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穗和,我们原本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是你们非要逼我! 穗和怒视着他,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裴景修痛快极了,像一个伪装成正常人的疯子,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感觉无比的轻松畅快。 穗和看着他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容,有种人皮面具被揭开的错觉。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不过是一张假面,假面后面藏着的,是一个长着獠牙的恶魔。 穗和心里明白,这一回,裴景修不会再让自己轻易逃脱。 好吧! 既然要疯,那就一起疯吧! 她把心一横,额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嘭”的一声,穗和软绵绵地倒在床上,鲜血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流,触目惊心的红。 “穗和!” 裴景修的笑声戛然而止,扑过来将她拉起抱进怀里。 “穗和,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这么傻……”他抱着她,一只手慌乱地按在她额头,试图让血流停止。 然而那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从他指缝间流出来。 “穗和,穗和,你不要死……”他慌乱地喊着,抽掉穗和嘴里的帕子,“穗和,你说话呀,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穗和,你怎么忍心……” 一滴泪掉下来,砸在穗和脸颊。 穗和勾勾唇角,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笑。 “这泪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死了,你的下场只会比大人更惨!” 裴景修愕然看着她,就像看一个疯子。 穗和疯了,她居然用死来报复他! 她怎么敢? 穗和慢慢合上眼,意识开始涣散。 陷入昏迷之前,眼前浮现的,是大人坐在马车里为她讲解文章的画面。 那一路的相伴,真像一场美梦。 可惜梦境太短,醒得太早…… 第134章 她不相信大人会是那样的人 鸡啼拂晓,天色泛白,太阳不受人间悲欢的影响,照常从东方升起。 阳光透进窗棂,照亮裴景修疲惫浮肿的脸。 他一夜未眠,熬得双眼通红,眼下乌青一片,憔悴的样子把前来给穗和把脉的大夫吓了一跳,感觉他才是有病的那个。 昨天晚上,大夫被匆忙请来给穗和诊治,穗和脱离危险后,裴景修还是不放心,许给大夫三倍的诊金,让他务必在府里住一晚,确认穗和情况稳定后再走。 大夫和裴景修见了礼,走到床前,看了看穗和的气色,又仔细把了脉,对裴景修说:“恢复的还行,接下来只要好生照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裴景修松了口气,向大夫道谢,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 大夫重新开了方子,让他照方抓药给穗和好生调理,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告辞而去。 裴景修握着药方,出神地看着穗和的睡颜,直到这一刻,他还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不敢相信,他差一点就失去了穗和。 他们明明该是郎才女貌,郎情妾意的一对恩爱夫妻,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穗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不会……”他喃喃道,苍白手指抚摸穗和缠着白布的额头,而后起身走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反锁。 床上,穗和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让裴景修知道。 她也不是真的想死,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唬住裴景修。 裴景修还要上值,不可能一直守着她,应该会让雀儿来照顾她。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让雀儿帮忙给大人传话。 裴景修说,大人听说他们圆了房,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大人会是那样的人。 就算大人真的在意这件事,她总要亲口问一问才能死心。 还有之前在前院时,裴景修说他已经得到陛下的信任,陛下让他好好干,将来可以取代小叔。 如果皇帝当真说过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皇帝已经开始忌惮大人,想要找一个人取代大人?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没有自己,皇帝应该也会找到别的借口来发落大人吧,而自己,只不过是碰巧赶上了而已。 或者说,是裴景修急于取得皇帝的宠信,主动把自己和大人的事告诉了皇帝,并一手策划了这场舆论风波。 穗和越想越觉得可怕,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她必须想办法通知大人,让大人自行判断,做出积极的应对。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雀儿,但愿裴景修会把雀儿派过来。 然而并没有,当房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丫头。 丫头端着药碗走到床前,见穗和睁着眼,撇撇嘴,一脸不耐地叫她起来喝药,嘴里阴阳怪气道:“一个粗使丫头,装什么贞节烈女,寻死觅活的,还要别人来伺候,都是丫头,凭什么我要伺候你?” 穗和静静躺着,没接她的茬。 丫头更加不耐,踢着床沿喊:“你倒是起来呀,我还要回去服侍大娘子,可没时间与你消磨。” 穗和假装生气,一把打掉了药碗:“我不喝,我死也不喝。” 药碗跌落,药汁洒了丫头一身。 丫头气得直跳脚:“好,你不喝正好,我还懒得伺候呢,我这就去回了郎君和大娘子,谁爱来谁来,反正我是不来了。” 丫头赌气锁上门去了宋妙莲那边,裴景修正在那边和宋妙莲一起用早饭。 丫头气鼓鼓地走进去,抖着自己衣襟上的药汁给两个主子看,添油加醋地把穗和编排了一通。 宋妙莲冷眼看着裴景修,揶揄道:“这人哪,都是贱骨头,一门心思对他好的人他看不上,偏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她说话向来粗鲁,又因着她昨晚确实帮了大忙,裴景修懒得和她计较,放下筷子道:“还是让雀儿去吧,她们两个感情好,可以帮忙劝一劝穗和。” 宋妙莲说:“你可想好了,万一她让雀儿给小叔通风报信,你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裴景修也有这方面的担忧,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让雀儿去。 但穗和不肯吃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没事,找人看着雀儿就行了。” 宋妙莲觉得好讽刺:“让一个丫头去伺候一个丫头,还要另外找个丫头盯着那个丫头,裴景修,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裴景修沉下脸:“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有必要这样挖苦我吗?” 宋妙莲撇撇嘴,吩咐那个丫头去把雀儿叫来,软硬兼施地敲打了一番,让她去照顾穗和,又叫那个丫头负责看着雀儿。 雀儿领命去了穗和那边,进门看到穗和头上缠着白布,憔悴的不成人形,扑到床前抱着她就哭了起来: “娘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穗和看到雀儿过来,心里很高兴,不管怎样,裴景修总算还愿意为她妥协。 有雀儿在,她就有办法和大人取得联系。 “雀儿,你不要哭,我没事,我不会想不开的。”她拍着雀儿的肩,反过来安抚雀儿。 雀儿吸着鼻子问:“娘子没有想不开,为什么不好好吃药?” “因为我想见你。”穗和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我有要紧的事想请你帮忙给大人传个话。” 雀儿一下子就不哭了,趴在穗和耳边小声道:“大娘子才警告过我,不准我去东院帮你传话,还说如果我敢不听她的话,她就把我乱棍打死。” 穗和愣住,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 虽然她很着急想要给大人传话,可如果这样会害雀儿丢掉性命的话,她也只能放弃。 毕竟雀儿是无辜的,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事,连累一个无辜之人。 她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皱眉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瞬间亮起,压着嗓子道:“没关系,我们还有阿黄。” 第135章 大人,娘子的信 东院里,裴砚知一大早就带着阿义出了门,阿信一个人被留在家里。 阿信昨晚在院子里跪了一夜,裴砚知没说原谅他,也没说怎么处置他,只叫他在家好好反省,等晚上回来再决定他的去留。 阿信唯恐大人不要自己,满心忐忑,茶饭不思,恨不得以死谢罪来换取大人的原谅。 正趴在床上默默流泪,垂在床沿的手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阿信吓一跳,转头一看,就见阿黄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站在床前冲着他猛摇尾巴。 “阿黄,怎么是你?”阿信坐起来,苦着脸道,“我今天没心情和你玩,你去别处玩吧!” 阿黄呜呜两声,张开嘴,露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阿信愣了下,随即想到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阿黄,是娘子让你来的吗?” 阿黄不会说话,只会拼命摇尾巴。 阿信激动不已,伸手把油纸包从它嘴里拿出来,顾不上嫌弃上面的哈喇子,一层一层把油纸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折叠的草纸,草纸上用黑炭写着几行字。 因为裴景修拿走了穗和房里的笔墨,穗和不得已只能让雀儿在厨房偷偷拿了一块炭,用炭和草纸写了这封信。 阿信看完信,确认信是穗和写的,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阿黄亲了一口,让它留在东院不要乱跑,自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娘子真是太聪明了,居然想到让阿黄帮忙送信。 这封信对大人至关重要,他就算爬也要亲自给大人送去。 他不指望大人能因此原谅他,只希望大人能明白娘子的心意,尽快把娘子从那虎狼窝里救出来。 都察院里,阿义恰好也拿了一封信给裴砚知,说是长公主差人送来的。 长公主说她今晚在公主府宴请贵客,想请裴砚知前去作陪。 长公主自身已经是贵不可及,能让她以贵客相称的人,放眼整个大庆也没有几个,裴砚知不用想也知道,这宴席不是普通的宴席。 当今圣上身体每况愈下,几个成年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只是不知,长公主站了谁的队? 裴砚知将信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点起火折子把信烧成了灰烬。 阿义见他如此谨慎,知道此事非同寻常,小心翼翼道:“送信的人还在外面等大人的回信。” 裴砚知捏了捏眉心,斟酌着该如何回信。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低低唤了一声大人。 裴砚知听出是阿信的声音,心莫名地沉了一沉,第一时间想到了穗和。 阿信正在家里反省,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应该不会突然跑来都察院。 “让他进来。”裴砚知吩咐道,不自觉捏紧了腕上的佛珠。 阿义答应一声,开门把阿信放了进来。 阿信腿疼得受不了,一瘸一拐走到裴砚知对面,隔着书案把穗和的信从怀里掏出来,双手递了过去:“大人,娘子的信。”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顿时坐直了身体,没有立刻接信,开口淡淡道:“信是从哪来的?” “阿黄送来的。”阿信说,“是娘子让阿黄送到东院来的,小的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擅自打开看了,请大人恕罪。” 裴砚知这才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信,慢慢打开。 短短的几行字,用黑炭写在草纸上,只字未提自己的处境,只说圣心可能有变,让他小心提防,谨慎应对。 裴砚知捏着那张粗糙的纸,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字体,不用想也知道穗和如今是怎样的艰难。 可即便如此,她还挖空心思地想到用狗来给自己传递消息。 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 昨天晚上,她之所以没跟他走,会不会也是不想让他为难? 裴砚知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阿义吩咐道:“去和长公主的人说,本官今晚会准时赴约。” 阿义微微变了脸色,却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了出去。 阿信还在屋里没走,怯怯道:“大人,小的要回去吗?” 他其实想问娘子那边怎么办,只是经过这两回的教训,不敢再多嘴多舌。 裴砚知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个“安”字,让他拿回去,让阿黄送给穗和。 阿黄到底只是一条狗,出于谨慎,他不能写太多东西,一个安字,希望穗和能明白他的意思。 阿信将那只有一个字的信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告退出去,马不停蹄地回了府里。 阿黄很乖巧,还在东院等他。 阿信学着穗和的方法,把信用油纸包裹,放进阿黄嘴里,好生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它回了西院。 阿黄叼着信一溜烟地跑走,阿信又开始提心吊胆,既怕阿黄听不懂他的话,又怕阿黄中途跑到别处去玩,还怕阿黄被人发现送了小命。 西院里,穗和的心情和阿信如出一辙,在床上坐卧不安地计算着时间,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那个负责监督雀儿的丫头在外面大声抱怨:“怎么回事,这狗怎么又来了?” 雀儿说:“姐姐有所不知,这狗本就是娘子捡来的,和娘子最是亲近,一会儿看不到娘子就着急,它一只狗,又听不懂人话,也不会传话,姐姐防着它做什么,就让它跟我进去吧,娘子看到它还能高兴些。” 那个丫头骂骂咧咧,说什么人怪狗也怪,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可骂归骂,到底还是开了锁,让雀儿和阿黄一起进了屋。 雀儿端着药碗,还没走到里屋,阿黄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到穗和床前,把嘴里的油纸包轻轻放在穗和手里,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向穗和邀功。 穗和提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地,拍着阿黄的头夸它厉害,夸它是条聪明的狗子。 阿黄汪汪叫,开心地转起了圈圈。 穗和打开油纸包,取出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整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她在东院时经常替裴砚知研墨,认得这是裴砚知的笔迹。 看着那笔锋遒劲,力透纸背的字体,穗和陷入了沉思。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安全? 平安? 安心? 稍安勿躁? 总之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好字,是一个看到就能让人放心的字。 大人既然从那么多字里挑出这一个写给她,想必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有充分把握的。 大人是不是想说,他已经有所安排,让她不要担忧,安心等候他的到来? 第136章 小叔总该死心了吧 穗和虽然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却因着这一个字,整颗心都安定下来。 她想,大人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身上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让人心安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哪怕他不在身边,只要想起他,就会觉得充满力量,充满希望。 穗和不再焦虑,在房里耐心等着大人的到来,连睡觉都睡得无比踏实。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穗和听到外面开锁的声音,以为是雀儿来给她送药,谁知进来的却是裴景修。 穗和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裴景修手里拿着一套桃红色的衣裙,满面春风地走到床前,见穗和一脸戒备的神情,立时皱起眉头。 “穗和,你以前总是盼着我回家的,怎么现在看到我就像看到洪水猛兽,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穗和觉得他这话问得可笑。 但他是疯子,自然不能以正常人的思想揣度。 在疯子的眼里,他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穗和没接他的话,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景修又笑起来,弯腰把那套衣裙放在床头:“我在前面设宴招待客人,你起来,把这身新衣换上,随我去给客人敬个酒。” “设宴?”穗和奇怪道,“不年不节的,为何要设宴,你设你的宴,与我何干?” 裴景修脸上笑意更浓:“同僚们听闻我纳妾,非要我设宴庆祝,我盛情难却,只得备了酒席请他们来坐一坐。” 穗和心下一沉,直觉他另有所图。 纳个妾而已,哪里需要这么隆重,他分明是想在旁人的见证下坐实自己是他妾室的身份,好彻底断了大人的念想。 世人都爱传闲话,等今晚一过,那些人把消息散播出去,大人如果再和自己有所牵扯,必将被人群起而攻之。 裴景修,真是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穗和恨恨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我现在这副样子,你确定要让我出去见人吗?” “无妨,收拾一下就好了。”裴景修伸手在她脸上轻抚,“我的穗和,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怎么样都好看。” 穗和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景修的手,总让她想起冰冷滑腻的蛇,令她不寒而栗。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穗和说,“如果你非要让我去,我就当着宾客的面一头撞死,让你成为全京城的笑话。”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裴景修笑意温存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杀了雀儿和那条狗。” 穗和浑身一震,看着他,没有说话,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疯子,太聪明,太狡猾,太无耻! 裴景修很满意她的震惊,继续笑着说道:“我问过那个丫头了,她说你一整天没有出门,除了雀儿,只有那条狗来过两次。” “那又怎样?”穗和说,“阿黄本就与我亲近,它是跟着雀儿来找我的。” “这不重要。”裴景修说,“你不想让他俩死,就乖乖梳妆打扮,随我去前面敬酒。” 穗和听他这么说,又觉得他应该没想到阿黄会帮忙送信,他只是想用阿黄来威胁她。 毕竟,父亲的案子已经不能再威胁到她,他能利用的,也只有雀儿和阿黄了。 无耻的疯子,连狗都不放过! 穗和气愤又无奈,只得暂时向他妥协:“好,你出去吧,我自己收拾一下。” “我在外面等你。”裴景修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转身向外走去。 穗和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背影,恨不得自己手里有把刀,从背后扎他个透心凉。 穗和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了裴景修拿来的衣裙,只觉得无比讽刺。 曾经,她为了嫁给他,一件嫁衣精心绣了三年。 如今,她却只能穿着桃红的衣裙,以妾室的身份去见他的客人。 世间事,真是变幻无常,谁能想到曾经相爱的人,有一天竟成了仇人呢? 穗和自嘲一笑,挺起腰身,迈步走了出去。 裴景修看到她,眼前一亮,由衷赞叹道:“穗和,你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穗和指了指头上缠的白布:“你非要这样自欺欺人吗?” 裴景修噎了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笑道:“没事,就算这样,也不影响你的美。” 穗和无话可说,默默随他去了前院。 前院的待客厅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大家正在推杯换盏,笑声满堂。 裴景修领着穗和走进来,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他们。 那一道道打量的目光,让穗和浑身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只能麻木地跟在裴景修身边,听着他给自己介绍着那些人的名字官职,却一个都没记住。 她给所有人都敬了酒,全程却一个字都没说,一个笑容都没有。 大家见她郁郁寡欢,头上还缠着白布,都觉得怪怪的,也没人敢和她调笑打趣。 好在裴景修并不在乎这些,他要的只是一个见证。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穗和是他的人。 他要彻底断了小叔的后路,让小叔再也不能把穗和从他身边抢走。 裴景修得意地想,小叔此时不知在做什么,他若知道穗和正在陪着自己给客人敬酒,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小叔总该死心了吧,总该放手了吧? 而此时的裴砚知,正踏着夜色走进长公主府。 长公主不方便在门外迎接,带着几个人等候在影壁后面。 裴砚知绕过影壁,看到与长公主并肩而立的俊美男子,心里就有了成算。 只是他没想到,今晚来赴宴的,居然还有陆溪桥。 陆溪桥这个蠢货来凑的什么热闹? “知道你们两个是好兄弟,本宫就把陆少卿一并请来了。”长公主笑着解释道。 裴砚知没有笑,拱手淡淡道:“殿下消息不太灵通,那已经是往事了。” 长公主笑得更大声:“怎么是往事,上回你那个丫头被算计,陆少卿还不顾一切前去救场,裴大人不要对人家太绝情嘛!” “就是就是。”陆溪桥委屈道,“我做错一件事,你记恨了我三年半,砚知,今日当着长公主的面,你就原谅了我吧!” 裴砚知瞪了他一眼,并不搭腔。 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子却突然开口道:“我若说我知道两位反目的原因,不知裴大人信不信?” 第137章 今晚我在你这里过夜可好 裴砚知和陆溪桥对视一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向那人抱拳道:“微臣见过燕王殿下。” “裴大人不必多礼。”那人抬手虚扶了一把,“小王仰慕裴大人已久,今日有幸与裴大人一聚,都是托了皇姑姑的福。” “你小子,本宫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甜?”长公主端着长辈的架子拍了拍燕王的头,态度随意道,“走吧,有话进去再说,菜都要凉了。” “皇姑姑又打侄儿的头,侄儿会长不高的。”燕王笑嘻嘻说道。 他已经成年,身量比长公主高出一个头,在长公主面前却恭敬乖巧的像个孩子。 裴砚知看着他,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侄子,勾了勾唇,跟在两人后面。 陆溪桥追上他,手肘有意无意地撞了他一下。 裴砚知无动于衷,往旁边闪了闪,一副不愿与他为伍的嫌弃模样。 燕王用余光留意着两人,直到进了会客厅,才又旧话重提:“小王方才说,知道裴大人和陆少卿反目的原因,裴大人就不问问小王是如何知道的吗?” 裴砚知挑了下眉,在长公主指给他的位子上落座,淡淡道:“微臣不是很想问,就算问了,殿下的答案也不一定正确,就算殿下的答案正确,微臣也不会原谅陆少卿,反倒会因为提及往事,破坏了宴席的气氛,所以,为了大家都好,还是不问为好。” “……” 燕王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噎得有点反应不过来,端起面前的茶水灌了两口,才哈哈笑道:“不愧是裴大人,小王领教了。” “殿下过奖了。” 裴砚知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袍袖随着他的动作下滑,露出劲瘦的腕,以及腕上乌黑的沉香珠串。 燕王盯着那珠串,随即又道:“裴大人这串佛珠,是在梵音寺求的吧,三年前,小王也曾在梵音寺住过几日,梵音寺的无尘大师有一串和裴大人一模一样的佛珠,却不肯割爱让给小王。” 裴砚知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 他主动提起了梵音寺,还特地强调三年前在那里住过几日,不会刚好那么巧,陆溪桥把自己关在梵音寺的时候,被他看到了吧? 裴砚知笑了下,仍然避开燕王的话题:“这珠串是别人送给微臣的,微臣并未细问出处。” 燕王还想说什么,被长公主打断:“好好的讲什么梵音寺,咱们又不出家,你既然仰慕裴大人,还不快多敬他几杯。” 燕王脸色微变,没再往下说,顺水推舟地端起了酒杯。 长公主知道裴砚知是个冷场王,悄悄给陆溪桥使了个眼色。 陆溪桥便识趣地担负起活跃气氛的任务,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大家冷场。 与此同时,裴府的西院,穗和给每个人都敬完了酒,又被裴景修亲自送回了住处。 裴景修的目的达成,心情很是舒畅,借着酒劲征求穗和的意见:“穗和,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今晚,我在你这里过夜可好?” 穗和说:“你不怕我半夜用簪子捅死你,只管留下好了。” 裴景修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挫败地叹了口气:“穗和,你抄过那么多遍女训女诫,当知好女人要从一而终,我们既然圆了房,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你一直这样别扭下去,有什么好处呢?” 穗和冷笑:“我们不是圆房,是你强奸了我,如果好女人连强奸犯都要屈从,那我宁愿做个坏女人。” 裴景修目瞪口呆。 以前的穗和,只要听到一些暧昧的词就会害羞。 现在的穗和,居然可以毫不避讳地说出“强奸”这样的字眼,还说她宁愿做个坏女人。 这还是穗和吗? 这还是他喜欢的那个温柔乖巧的穗和吗? 他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穗和,表情十分失望:“穗和,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不该是这样的。” “我该是什么样子,不该由你来定义,该由我自己来定义。”穗和讥讽道,“裴景修,别自欺欺人了,以前是我太傻,但我不会傻一辈子,你那些手段,对我早就不起作用。” 裴景修陡然变了脸色,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穗和,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不要因为我宠你,就无底线地挑战我的耐心。” 穗和一阵窒息,却没有挣扎,只对着他冷笑:“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说不过我就恼羞成怒,又不敢真的杀我,何必装腔作势!” 裴景修本来就因为饮酒而泛红的脸,此时更是红得吓人,眼睛也是红的,像要吃人的恶魔。 穗和毫不畏惧,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许久,许久,还是裴景修先败下阵来,松开了穗和的脖子,将她推坐在床上。 “你喝了酒,我不与你计较,你自己在这里好好反省,再把女训女诫好好读上几遍!” 他说着,拿起桌上早已落满灰尘的两本册子,狠狠摔在穗和身上,转身愤然离去。 穗和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房门打开又关上,随着落锁的声音响起,裴景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来,拿起灰扑扑的两本册子看了看,竟觉得如此陌生。 以前,这两本册子简直就像她的命,她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抄,恨不得把里面的训诫融入到骨血里。 现在再看,除了陌生,只剩下讽刺。 束缚女人一生的,真的只是这几张纸吗? 归根结底,是这世道。 是这个由男人说了算的世道。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父为天,以夫为纲。 狗屁! 都是狗屁! 穗和冷笑一声,将两本册子一页一页撕下来,将那些充斥着压迫与不公平的字句一下一下撕得粉碎。 手一扬,飘落满地的雪花。 让这些狗屁话见鬼去吧! 谁爱信谁信,反正她不会再信。 她倒要看看,她不遵从这些训诫,会活成什么样子? 第138章 看到了她的莲花胎记 裴景修被穗和气得心口疼,回到前面,脸色还阴得可怕。 宋妙莲一看就知道他在穗和那里受了气,忍不住酸溜溜地揶揄他:“你这哪是纳了个小妾,分明是供了个祖宗,何苦来着。”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裴景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宋妙莲咯咯笑,又给他出主意:“这女人呀,也不能一味的惯着,该管教的时候还是要下狠心管教,我知道你心疼,舍不得,要不然,你把她交给我,不出半个月,我保证把她训得服服帖帖。” 裴景修压根不信。 现在的穗和,骨头比石头还硬,他才不信宋妙莲能把人驯服。 宋妙莲说:“你别不信,她就是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才在你面前肆无忌惮,换作是我,你看她还敢不敢再犟。” 裴景修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宋妙莲见他态度有所松动,接着又道:“我嫁过来之前,母亲教过我许多调教妾室的手段,反正我又不会弄死她,你就让我试一试嘛,我把人调教好了,你用着也舒心不是?” 裴景修被她说得心动,也想磨一磨穗和的性子,便点头答应下来:“你可以试试,但不能让她受伤,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宋妙莲见他这个时候还在维护穗和,醋意翻涌的同时,又对穗和恨的咬牙切齿。 行,不让受伤是吧,那就走着瞧! 次日一早,裴景修出门后,宋妙莲就让人把穗和带到了自己房里。 “以前你身份不明,又有小叔护着,我使唤不动你,如今你既然做了景修的妾,该立的规矩就要立起来,以后你要每天晨昏定省,来我这边服侍我,不可有丝毫懈怠。” 穗和知道她是想公报私仇,面不改色道:“大娘子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找机会跑了?” “你跑啊!”宋妙莲一脸不屑,“整个西院都是我说了算,我只要让人守着月亮门,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穗和不跟她犟,心里盘算着,就算被她刁难,也比困在房里要好,能不能逃脱先不说,起码好过与外界隔绝,什么也不知道。 再者来说,宋妙莲既然能把她叫来,说明是经过裴景修默许的,她再怎么反抗也没用。 宋妙莲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不乐意,冷笑一声道:“你不会还指望着小叔来救你吧,景修说,陛下对小叔的处罚三日之内就会宣布,到那时,他能不能留在京城都未可知,等他来救你,下辈子吧!” 穗和心头一跳,虽然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能听到关于大人的事,总归是好的。 她想了想,默默地走到几案前,给宋妙莲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大娘子请用茶。” “……” 宋妙莲当场愣住。 穗和转变得太快,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你,你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看着穗和,若非这壶茶是之前就沏好的,她都要怀疑穗和是不是给她下了药。 “服侍大娘子呀!”穗和态度恭顺地说道,“大娘子有什么想让奴婢做的,只管吩咐就是。” 宋妙莲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识相。 裴景修不是说她现在骨头很硬吗? 自己想了好多刁难她的招式,一个都还没用上呢,她怎么就投降了? 宋妙莲很是郁闷,问穗和:“你突然这么听话,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 “大娘子多虑了,奴婢只是不想受皮肉之苦罢了。”穗和老老实实回答。 宋妙莲愕然看着她额头的伤。 前一晚还在自残的人,现在居然说她不想受皮肉之苦。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可信呢? 她肯定在耍什么花招,只是自己一时还猜不透而已。 既然如此,就让她待在自己身边,时间长了,不信她不露出马脚。 宋妙莲打定主意,端着架子问穗和:“你都会做什么?” 穗和说:“琴棋书画,女红烹饪,调香,梳头,做绢花,画衣服样子,还略微学了一些骑术,大娘子有兴趣的话,奴婢也可以教您。” 宋妙莲:“……” 会这么多呀? 看来想难为难为她都不行了,毕竟自己啥都不会,别到时候丢脸的是自己。 宋妙莲想了想,说:“那你先给我梳个头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吹牛!” “是。”穗和答应一声,请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认真地帮她梳起了头发。 “大娘子的头发很好,就是发梢有些干枯,奴婢会做洗头的香膏,洗完之后头发特别顺滑,大娘子要不要试试?” “……”宋妙莲转头看了眼穗和的头发。 穗和的头发确实又黑又亮,又顺又滑。 宋妙莲有点心动,问她:“做那个要多长时间?” 穗和算计着时间,说:“有材料的话很快的,两三天就能做好。” 既然宋妙莲说皇帝会在三日之内宣布对大人的处罚,那她就先哄着宋妙莲,等三天过后再说。 宋妙莲信以为真,当即让穗和开单子,打发丫头出去买材料。 穗和给她梳了一个样式别致的发髻,然后才去开单子。 宋妙莲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感觉自己之前用过的丫头都是废物。 等到看了穗和写的字,又觉得这字也好看得紧。 没办法,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字好字坏,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来。 丫头拿着单子出去采买,穗和又问宋妙莲还有什么吩咐。 宋妙莲说:“眼瞅着要换季,你不是会画衣服样子吗,不如画几个让我瞧瞧,好看的话,我让人拿去裁剪。” 穗和领命,在桌上铺了宣纸,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问宋妙莲对颜色款式的喜好。 宋妙莲一一答了,等她画出来,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能穿到身上。 “反正时间还早,你再多画几套出来,明日我亲自带上图纸去锦绣坊,就让他们照着这个样子给我做。” 穗和握着笔,迟疑道:“奴婢可不可以提个条件?” 宋妙莲莫名地激动起来。 看吧看吧,她就说这贱婢肯定有什么花招,这不,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你说吧,你想做什么?”宋妙莲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穗和到底有什么鬼把戏。 穗和说:“奴婢愿意服侍大娘子,只求大娘子不要让奴婢和郎君同房。” “啊?”宋妙莲惊得瞪大眼,“这就是你的条件吗?” “是的。”穗和说,“奴婢这个条件对大娘子来说没有任何坏处,更不会损害大娘子的利益,求大娘子成全。” 宋妙莲自然巴不得裴景修不要碰穗和,而且裴景修也答应过她,在她怀上孩子之前不会碰穗和。 所以,这个条件对她来说,一点坏处都没有,甚至都不算是个条件。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想,我一定会护着你,不让郎君碰你的。”她向穗和保证道。 穗和感激不尽,连声向她道谢,接下来更加殷勤地服侍她。 宋妙莲被穗和伺候了一天,只觉得哪哪都舒服,哪哪都恰到好处。 心想难怪裴景修死活不愿舍弃穗和,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意。 穗和一个人,能抵她这一院子的丫鬟仆妇。 到了晚上,穗和配制了泡脚的药草,亲自伺候宋妙莲洗脚。 宋妙莲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不仅把刁难穗和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甚至都忘了问这些药草的成分。 穗和帮宋妙莲脱了鞋袜,把她的脚放进水盆里,一颗心紧张得扑通扑通直跳。 她给宋妙莲配制的,当然不是什么对身体有益的药草。 虽然她今天一天的表现已经麻痹了宋妙莲,可她还是担心会被宋妙莲发现。 然而,下一刻,她的紧张就被震惊取代。 因为她突然发现,宋妙莲左脚的脚踝处也有一朵红色的莲花胎记。 第139章 她们两个的胎记只是巧合吗 穗和盯着那莲花胎记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和自己脚上那个出奇的相似,甚至连位置都大差不差。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就算是亲姐妹,也不会刚刚好在同样的地方长一个同样的胎记吧? 难道她和宋妙莲,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穗和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试探着问宋妙莲:“大娘子脚上这朵莲花好漂亮,不知是刺青还是胎记?” 宋妙莲心下一惊,想遮掩已经来不及。 她只顾着享受穗和的服侍,竟忘了自己脚上这个假胎记。 虽说这胎记做的足够以假乱真,可到底是假的,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宋妙莲定了定神,若无其事道:“自然是胎记,哪个姑娘家会在这里做刺青?” 穗和心中疑惑更甚,略一思索,接着又问:“听闻大娘子自幼流落民间,莫非国公府就是凭着这个胎记与大娘子相认的?” 宋妙莲警觉起来,皱眉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不该你问的事别瞎问。” 穗和连忙赔罪:“是奴婢僭越了,大娘子莫怪。” 宋妙莲唯恐她发现端倪,摆手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再来,记住别乱跑,被我逮到,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是。”穗和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看来自己猜对了,国公府就是凭着这个胎记认回宋妙莲的。 否则的话,宋妙莲只要说句不是就行了,犯不着欲盖弥彰地赶她走。 可是,她的胎记,和宋妙莲的胎记,真的只是巧合吗? 穗和想得出神,在门口迎面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裴景修。 两人差点撞上,裴景修伸手扶了她一把。 “穗和,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大娘子又为难你了?”裴景修关切地问道,仿佛压根不知道宋妙莲叫穗和来立规矩的事。 穗和懒得揭穿他,挣开他的手,语气冷淡道:“大娘子宅心仁厚,怎会为难我,郎君怕不是对大娘子有什么偏见。” 她越是这样说,裴景修越觉得她肯定在宋妙莲跟前受了气。 正要再安慰她,宋妙莲在里面嚷嚷起来:“夫君真会给我扣帽子,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怎么就为难她了?” 裴景修只得丢开穗和,往里面走去:“我只是随口一说,娘子莫要当真。” “哼!”宋妙莲冷哼一声,“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裴景修说:“有人找我打听小叔的事,在外面喝了几杯。” 穗和恰好走到窗下,闻言悄悄停住脚步。 就听宋妙莲又问:“小叔的事有定论了吗,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尚无定论,但陛下对小叔意见很大。”裴景修说,“小叔今日两次求见皆被陛下拒之门外,明眼人都看出他已经失了圣心,估摸着要被外放出京。”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叔侄两个争一个丫头吗?”宋妙莲不解道,“陛下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你懂什么?”裴景修说,“陛下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就罢免朝廷二品大员,我听人说,是因为小叔私下和燕王有接触。” 宋妙莲大吃一惊:“天哪,不是吧,莫非他要投靠燕王?” “嘘,小点声……”裴景修走到窗前去关窗户。 穗和连忙沿着回廊匆匆走开。 回到房里,她开始坐立不安,从枕头底下取出大人写给她的那一个“安”字,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皇位之争向来是最残酷的,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大人那么谨慎的一个人,真的会随便站队吗? 穗和有心再写一封信让阿黄送去东院,既怕被人发现,又怕大人看了分心。 算了,她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老老实实等结果,不要给大人添乱。 大人胸有丘壑,运筹帷幄,说不定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她还是耐心再等一等吧! 穗和打定主意,接下来的两天,仍然殷勤服侍宋妙莲,使出浑身解数哄宋妙莲开心。 宋妙莲很享受穗和的服侍,却不让她再帮自己打水洗脚。 穗和很失望。 她给宋妙莲的洗脚水里加了些料,连着泡几回,腿脚会肿胀发麻,疼痛难行。 她想趁着宋妙莲行动不便时,找机会逃出去。 可是现在,宋妙莲不让她打洗脚水,她这个计划不得不宣告失败。 她可不敢把配好的药给别的丫鬟,万一被人发现成分不对就完了。 宋妙莲对此一无所知,还得意地带着穗和去阎氏那边炫耀。 阎氏和裴玉珠都惊讶于穗和的转变,不敢相信她会对宋妙莲这样言听计从。 裴怜云更加认为自己的决策无比正确,当着穗和的面直言不讳道:“我早说过,女人一旦破了身,就会对男人死心塌地,你们看看穗和如今温顺乖巧的样子,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倘若景修再加把劲儿,让她怀上孩子,便是拿鞭子打也打不走的。” 穗和听得直想吐,感觉自己听过的所有脏话,都不及这几句来得恶心。 但她还要装乖巧,不能公然反驳裴怜云。 宋妙莲却不客气地挖苦道:“难怪大姑姑说走就走,原来是因为没有孩子。” 裴怜云差点没噎死,拍着桌子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大姑姑又是怎么说话的?”宋妙莲说,“我这个做正妻的还没怀上,大姑姑就想让穗和怀上,难道大姑父的妾室在你之前生下孩子,你心里会特别高兴吗?” “你……”裴怜云说不过她,气得满面通红,“我不和你这野蛮人说话,你什么都不懂。” 宋妙莲冷哼一声,叫上穗和扬长而去。 裴怜云气得心口疼,在她身后连声道:“等景修回来,我非让他好好教你规矩!” 然而,这天直到很晚,裴景修都没有回来。 东院里,裴砚知也没有回来。 宋妙莲不放心,派了两个小厮去翰林院打听情况。 小厮出去没多久就跑了回来,说街上乱得很,羽林卫正在查抄燕王的府邸,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通行。 穗和正在帮宋妙莲拆头上的首饰,闻言手一抖,金簪跌落在地上。 燕王被抄家了,大人不会也出事了吧? 第140章 喜欢一个人,藏都藏不住 街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府里都能听到叫喊声和马蹄踏踏的声响,火把映的燕王府那条街亮如白昼。 府里的人全都被惊动,又不敢出门,只敢躲在大门后面,从门缝里向外偷看。 隔着两条街,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未知的恐惧让人心慌,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阎氏她们都没见过这阵仗,家里唯二的两个男人又都不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穗和站在院中,看着远处的火光,听着远远传来的喧嚣之声,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家被查抄的情景。 那天是她的及笄礼,父亲前一刻还打趣说今天或许有人来向她提亲,下一刻,大批的官兵就涌了进来。 那场景,她永生难忘。 她以为那已经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刻,余生再不会有比那更恐怖的时刻。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三年前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那一次,变故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她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恐惧,这一次,却是看不见,摸不着,一无所知,无能为力的煎熬。 她浑身颤抖,双手合十,向她早已不再信任的各方神明祈祷,希望他们能保佑大人平安。 如果大人能平安归来,她愿意相信,世上真的有神明。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不知不觉将那个人,放在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燕王府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这一夜,裴景修和裴砚知彻夜未归。 府里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黎明时分,喧嚣散去,太阳照常升起。 全城的人都不敢出门,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沿街敲锣打鼓宣布禁令解除,民众们可以自由活动,才逐渐有人试探着走出家门。 宋妙莲迫不及待地派人去外面打探消息,后来陆续有小厮回来,说不止大人和郎君没回家,昨晚好多官员都留在宫里没有回家。 宋妙莲松了口气,说法不责众,既然有那么多人在宫里,裴景修应该没什么事。 穗和的心却一直悬着没有放下。 法不责众,但肯定不包括和燕王勾结的人。 也不知道裴景修那的话是不是真的,大人是不是真的和燕王有交往。 此时此刻,大人又是怎样的处境? 宋妙莲见穗和神色恍惚,故意问她:“你在为谁担心?” 穗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宋妙莲嗤笑:“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小叔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叔这回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你不如收收心,安安生生地跟着我,只要别打夫君的主意,我保你衣食无忧。” 穗和被她说得愣住:“大娘子想多了,我对大人只是仰慕尊重之情,并无旁的心思,大人对我也是一样。” 宋妙莲撇嘴:“你没听人说吗,喜欢一个人,就跟咳嗽一样,藏都藏不住,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穗和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 她怎么可能喜欢大人? 她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喜欢大人? 她一直坚信,她对大人是像父兄般的仰慕之情,怎么可能会是男女之情? 穗和张了张嘴,想要否认,门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厮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四名带刀的羽林卫。 宋妙莲吓一跳,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其中有一个羽林卫便开口道:“陛下有旨,传穗和进宫问话,哪个是穗和,快快随我等入宫。” 穗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宋妙莲也懵了,仗着自己国公小姐的身份,壮着胆子问那侍卫:“陛下让穗和进宫所为何事?” 侍卫冷着脸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岂敢过问陛下的意思?” 宋妙莲看了看穗和,只得道:“既然如此,你就跟他们去吧!” 穗和不觉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被抓去教坊司的经历,脸色变得煞白,双手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默默告诉自己不要怕,说不定去宫里还能看到大人,比她一个人在家里提心吊胆要好。 这样想着,心里的恐惧慢慢消散,便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几个羽林卫去了皇宫。 这是她第二次来皇宫,心情却比第一次还要紧张。 上次她是有备而来,这次,却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穗和一路跟着羽林卫,不敢抬头,也不敢四下张望,沿着长长的宫道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竟然被带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启禀陛下,穗和带到。”羽林卫在门口单膝下跪通禀。 “让她进来。”皇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浑厚中又难掩疲惫。 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迈步走了进去。 她以为里面只有皇帝一人,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除了皇帝,还有好几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她几日来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的裴砚知。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坐在宽大的龙案之后。 裴砚知隔着龙案,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身上仍穿着宽袍大袖的紫色官袍,胸前孤零零一只仙鹤,更衬得他清高孤傲,冷漠疏离。 穗和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还活着。 他还好好的坐在这里。 他身上的朝服还是原来的样式。 他没有被皇帝降职,也没有被燕王牵连。 他还是那个离天子最近的不可动摇的左都御史裴砚知。 谢天谢地! 穗和强忍泪水,所有的情绪都化作这四个字。 谢天谢地! 裴砚知也正朝穗和看过来,乌沉沉的瑞凤眼轻轻闭了一下,似乎在告诉她,别怕,我在。 穗和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哭出来。 她走到龙案前,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跪拜大礼:“民女穗和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龙案打量她,却没有叫她起来:“知道朕为何召你进宫吗?” “回陛下,民女不知。”穗和老实回答,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皇帝叹了口气,说:“朕实在好奇,你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长公主对你如此念念不忘,她与裴爱卿协助朕清除了燕王一党,却要拿这天大的功劳换取你的自由之身。” 穗和大吃一惊,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皇帝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惊人,原来大人并非与燕王勾结,而是和长公主一起揭发了燕王吗? 那么,皇帝之前对大人的处罚,对大人的冷落,都是做给燕王看的吗? 燕王以为大人被皇帝厌弃,所以才起了拉拢大人的心思。 于是,大人就顺水推舟,打入了敌人内部。 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吧? 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穗和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壮着胆子向两边看去,才发现长公主就坐在龙案右侧的第一张椅子上。 在她下首,还有几个自己不认识的官员。 而大人这一侧,还有安国公和裴景修。 裴景修级别不到,没有座位,就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而自己刚刚走进来时,居然都没有看到他。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大人,别的人一个都没有看到。 穗和悄悄地松了口气,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再看向裴砚知,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裴砚知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知道她已经把事情原委猜了个大概,唇角勾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写给她一个“安”字,她就一直安心等着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做些无用功,没有给他添任何麻烦。 她是那样信任他,而他,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真好。 她这样,真的很好。 第141章 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裴景修远远站着,看着穗和与小叔之间无声的眼神交流,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嫉妒的火苗在心底熊熊燃烧,烧得他双眼通红,五内俱焚。 他必须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天子面前失态。 他以为,小叔这回铁定要完,就算不被问斩,也会像燕王一样被流放北疆,最不济也会被贬到偏远之地做个闲差。 可事实证明,他又一次判断失误,这一切,不过是小叔做的又一个局。 太后的寿宴上,小叔和长公主联手摆了群臣一道,已经让他大为震惊。 这一回,他们居然快刀斩乱麻地扳倒了一个皇子。 早朝上,看到皇帝连审都没审,直接以小叔的弹劾奏折为依据将燕王流放北疆,他才终于意识到,他和小叔的差距有多大。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小叔竟直言不要任何赏赐,只求君心永不疑。 皇帝笑得那样开心,当着满朝文武许诺他,会永远信任他,不管他做什么事,都不会怀疑他。 如此荣耀,确实比任何封赏都要昂贵。 如此荣耀,也只有小叔能够得到。 他当时虽然羡慕嫉妒,却也小小的松了口气,因为小叔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借机请皇帝做主把穗和从他身边抢走。 他想着,小叔到底是要脸面的人,不好当众提那样的要求。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小叔,小叔不是不要穗和,而是让长公主替他来要穗和。 两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好在皇帝也觉得这事不方便在朝堂上说,这才将他们都召到御书房来,又让人把穗和叫来,要当面问问穗和的意思。 穗和的意思还用问吗,穗和现在恨他入骨,自然巴不得脱离他的掌控,只要别当着皇帝的面告他强奸,就是对他最大的让步。 穗和其实是想的。 当皇帝问她有什么话说时,她曾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和皇帝说,裴景修强奸了她。 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她不确定皇帝对裴景修是什么态度,万一她说出来,皇帝觉得她既然被裴景修破了身,就该继续跟着裴景修,那她岂非得不偿失? 再者来说,就算皇帝不偏袒裴景修,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不省心的人,不让她跟着长公主?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提此事,重点先把卖身契的事解决好。 于是,她便恭恭敬敬地回答皇帝:“承蒙长公主抬爱,奴婢自然是愿意跟着长公主的,只要家主把卖身契还给奴婢,奴婢今天就可以跟长公主回去。” 裴景修心头一凛,立刻紧张起来。 就听长公主道:“对呀,穗和不说本宫都快忘了,裴侍讲答应一个月内把穗和的卖身契拿回来的,如今一月之期早就超了,裴侍讲怎么没了动静?” 裴景修忙上前躬身施礼:“长公主勿怪,下官打发回金陵取卖身契的仆人,前天才回来,说我们不在金陵的时候,家中遭了贼,把家里洗劫一空,卖身契也找不到了,下官正打算找时间向长公主说明情况,可巧就发生了燕王的事。” “原来如此。” 长公主点点头,倒也没同他认真理论,和裴砚知对视一眼后,笑着说道,“既然卖身契丢失,就请裴侍讲写个赠予书,表明你自愿将穗和赠予本宫,从此以后与穗和再无瓜葛,如此可好?” 裴景修脸色一白,因着那句“再无瓜葛”,心口剧烈地抽痛起来。 仿佛有人将手从他胸膛伸进去,要把他的心脏硬生生扯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答应长公主的提议,内心的屈辱,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的穗和。 他费尽心思想要留住的人,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二十年的人生,除了学问,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唯有这么一个穗和,他们却都要来和他抢。 为什么? 皇帝心里明镜似的,见裴景修脸色难看,有些于心不忍,沉吟一刻道:“内阁最近有一个四品的空缺,朕的妹妹夺了裴侍讲的心头爱,就让裴侍讲补了那个缺吧,全当是朕这个兄长对裴侍讲的补偿。” 裴景修愣住。 曾经他为了进内阁,让穗和去求小叔,最终却求而不得。 如今,一个穗和,换来一个四品的官职,他心里却并不觉得喜悦,甚至有种耻辱感。 如果他接受了这个职位,会不会所有人都嘲笑他这个位子是拿女人换来的? 他犹豫着,没有谢恩。 安国公看着他,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不要在关键时刻犯糊涂。 一个女人而已,将来想要多少没有,触手可及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裴景修自然明白岳父的心思,可是,就这样把穗和拱手让人,他实在心有不甘。 御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出抉择。 一直没说话的陆溪桥突然开口,半真半假地劝他:“可以了裴侍讲,一个粗使丫头换一个四品官,这买卖怎么算都值得。” 裴景修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上前跪在穗和身旁,对皇帝叩首道:“陛下的恩典臣感激涕零,但臣还有一个请求。” 皇帝抬手:“什么请求,你说。” 裴景修看了看穗和,又看了看裴砚知,孤注一掷道:“京中关于小叔与微臣争抢穗和的流言甚嚣尘上,为平息流言,还小叔清白,请陛下下旨,我们叔侄二人此生皆不可娶穗和为妻,也不可纳穗和为妾。” 穗和猛地转头看向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向皇帝提这样的要求。 裴景修,他真的疯了! 他当御书房是什么地方? 他当皇帝是什么人? “荒唐!”皇帝啪一拍龙案,沉声道,“朕是皇帝,不是你们家管闲事的亲戚,朕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旨意?” 众人一看皇帝动怒,全都屏住了呼吸。 裴砚知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安国公则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不省心的女婿。 裴景修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对皇帝据理力争:“并非臣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实在是谣言伤人,臣不忍小叔英名受损,被世人诟病,况且小叔身为左都御史,是我大庆臣民的表率,这污名若洗不干净,怎能让百官信服,让民众信服?” “……”皇帝一时没了应对之词,食指朝着他点了点,“你呀,你,让朕怎么说你才好?” 裴景修再叩首:“为了小叔的清白,请陛下成全。” 皇帝无奈,看向裴砚知:“裴爱卿,你侄子如此为你着想,你有什么看法?” 第142章 难道你想嫁给我 在场所有人都向裴砚知看过去,每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唯有穗和不敢看,心中莫名的紧张。 裴砚知端坐如松,冷峻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抬头平静地迎上皇帝询问的目光,语气淡漠道:“臣没什么意见,臣本来也没打算娶妻。” 周围一片寂静,穗和的心仿佛从云端一下子跌入了尘埃。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转过头,默默地看向裴砚知,心底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哀伤。 就连长公主都为之动容,忍不住问裴砚知:“裴大人,你不再想想吗?” “是啊砚知,再想想吧!”陆溪桥也小声劝道。 “有什么好想的?”裴砚知说,“我与她本就没有什么,偶尔出手相助,也不过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是你们想多了。” “那你为何去济宁还要带着她?”皇帝都忍不住发问。 “只是为了方便照顾长姐。”裴砚知淡淡道。 直到这一刻,他都认为自己说的全是实话。 他还没找到小师妹,确实没打算娶妻。 他对穗和的帮助,确实是出于怜悯。 他们确实也没什么关系。 除了有过几次意外的肌肤之亲。 但那只是意外,而非男女之爱。 他自认为到目前为止,从不曾对小师妹之外的女性动过别的心思。 即便是小师妹,也不过是存在于他的幻想里,他都不确定这辈子还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穗和不知裴砚知心中所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冷飕飕,像是置身于荒无人烟的旷野,举目四望,皆是荒凉。 她突然想起宋妙莲说她喜欢大人的那些话。 之前没有细思量,甚至不愿意承认,这一刻,却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或许,那就是喜欢吧! 只可惜,她不配! 以前不配。 现在更不配。 大人是惊才绝艳的高岭之花,她是失了身的罪臣之女,他们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穗和,你呢,你什么意见?”她听到皇帝问她。 “回陛下,民女没有意见。”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道,“民女自知身份卑贱,向来只将大人当成父亲一样敬重,绝无其他非分之想,倘若陛下能亲自替大人澄清谣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父亲?”皇帝觉得好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凝重的气氛便随之消散,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裴砚知却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在他向皇帝说出那些话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那些话从穗和嘴里说出来,他却觉得很别扭,很不舒服。 她真的只是把他当父亲吗? 他到底是有多像她父亲,以至于她当着皇帝的面都敢这样直言不讳? “既然如此,朕便答应你这个荒唐的要求吧!”皇帝收了笑,对裴景修正色道,“你记住,这一次朕是看在你受了委屈的份上,若有下次,朕可不会再给你留情面。” 裴景修磕头谢恩,心里有种鱼死网破的快感。 就像一朵很美的花,如果他摘不到,他宁可那花老死枯萎,也不想它被别人摘去。 所以,他得不到穗和,小叔也休想得到。 只要小叔得不到,或早或晚,他总会想到别的办法,暗中再把穗和弄回来的。 最终,这场纠纷以裴景修写下赠予书和皇帝颁布了一个荒唐的圣旨宣告结束。 裴砚知得到了君心永不疑的承诺,地位比以前更加稳固。 裴景修失去了心头好,却得到了进入内阁的机会。 穗和看似什么也没付出,什么也没失去,却得到了自由,以及长公主的庇护,不管从哪方面讲,好像她都是最大的赢家。 穗和自己也这么认为。 她自由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裴景修了。 她有了长公主做靠山,也有了正当出门的机会。 她终于要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跟了长公主,就不能再住在裴府。 她的新生活,意味着她将要远离大人,不能再时常见到大人。 虽然大人可能并不想时常见到她。 从御书房出来,安国公叫上裴景修一起离开。 其他几位官员也各自离开。 长公主问穗和:“你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吗,回的话就坐裴大人的马车回,不回的话,就直接跟我走,我那里什么都有。” 穗和看向裴砚知,欲言又止。 裴砚知主动道:“随我回去吧,我还有话要交代你。” 穗和连忙点头,生怕一犹豫他就会改变主意。 长公主看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叫上傻乎乎看戏的陆溪桥一起离开。 陆溪桥觉得裴砚知先前那番话说得太绝对,太伤人家小姑娘的心,很想提醒他好好哄哄人家。 可裴砚知一直板着脸,他有点不敢说,只得跟着长公主走了。 门前只剩穗和与裴砚知。 裴砚知看了穗和一眼,淡淡道:“走吧!” 穗和答应一声,跟在他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宫门走去。 一想到他们很快便会分离,穗和就忍不住难过。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敢抬手擦拭,只能拼命低着头,让眼泪自己跌落尘埃。 裴砚知听到她轻微的吸鼻子的声音,却没有回头,连步伐都没有停顿一下。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宫门,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裴砚知才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哭什么,难道不该高兴吗?” 他不问还好,一问,穗和就彻底失了控,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 裴砚知叹了口气,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拿帕子去帮她擦眼泪,动作轻柔的像对待一件上好的瓷器。 “不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柔声安慰道。 穗和哭得更凶了。 这样的大人,以后再也没机会陪伴在他身边了。 裴砚知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接着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对你来说,目前这样是最好的安排,你不要想太多,先跟着长公主好好做事,我有空会去看你的。” “可陛下都下旨了……”穗和抽泣着,往下又说不出口。 “那又怎样?”裴砚知说,“陛下只说不能娶你,又没说不能看你,难道……” 他顿了顿,望着女孩子那双雾蒙蒙的鹿儿眼,语气不觉带了些戏谑:“难道你想嫁给我?” 第143章 大人对我真的只是同情吗 穗和顿时羞红了脸,眼泪都吓跑了。 大人怎么这样? 明明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正经。 “大人不要这么说,奴婢是把您当作父亲敬重的。”穗和红着脸说道。 “……”裴砚知颇有些无奈,心里憋了很久的话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觉得本官很老吗?” 穗和连忙摇头:“没有,大人一点都不老。” “不老你为何总把我叫爹爹?”裴砚知脱口道。 穗和心头一跳。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她只说把他当作父亲一样敬重,何曾叫过他爹爹? 裴砚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暗自懊恼,不动声色地试图转移话题:“这几日,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穗和摇摇头,还是比较想知道先前那个问题,“我什么时候那样叫大人了?” “呃……”裴砚知难得目光闪躲了一下,“本官只是口误,你不必纠结。” “可是……” “没有可是,就是口误。”裴砚知打断她,“西院还有你的东西吗?” 穗和的思路被他带走,想了想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旧衣裳之类的。” “如果只是衣裳,不要也罢,到了公主府也穿不上的。”裴砚知说,“回头我拿些银子给你,你需要什么就买新的,既然要开始新生活,就把过去的全部丢掉。” 穗和感激地看着他,想起他在圣上面前说对自己只是怜悯的话,忍不住问道:“大人对我这么好,真的只是出于同情吗?” 裴砚知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自己也说不清对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沉吟一刻,选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不只是同情,还因为你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就该好好的生活,不该陷在淤泥里。” 穗和对这个答案,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却又因着他这句话泪湿了眼眶。 他说,好姑娘就该好好的生活,不该陷在淤泥里。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向她伸出援手,要将她从这淤泥中拉出来吗? 她何其有幸,能在人生最糟糕的时候遇见他。 是不是老天爷终于意识到对她太过残忍,所以才将这么好的大人送到她面前? 她想,她该知足了。 罪臣之女,残破之身,能得大人如此厚待,她还奢求什么? 或许宋妙莲说得对,她确实是喜欢大人的。 可是这份喜欢,从今以后只能深埋在心底了。 有些事,只要不戳破,就可以当作没发生。 一旦戳破,大家就都回不到最初的状态了。 她不说出来,大人或许还能时不时去看她,一旦说出来,大人可能就会远离她。 毕竟,大人有大人要等的人,大人为了那个人,连长公主都不能接受,就更不可能会接受如此卑微的自己了。 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也挺好的。 穗和想通了这些,决定不管怎样,先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好再说。 长公主用一个天大的功劳来换取她的自由,她绝不能辜负了这份恩情。 马车在裴府正门停下,穗和跟着裴砚知往东院走,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事,对裴砚知说:“大人,我还是要去西院一趟,我有个东西要带走。” “什么东西?”裴砚知问。 穗和摇摇头:“具体的不便与大人说,但它对我很重要。” “那就去拿。”裴砚知说,“我陪你一起去。” 穗和每次回西院都各种意外状况,搞得他都有了心理阴影。 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陪她一起去。 穗和自己也有阴影,因此便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和他一起去了西院。 想到裴怜云至今还住在西院,穗和随口问了一句:“我走后,大人要把大姑娘接回东院去住吗?” 裴砚知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姐姐,眉头不自觉拧起:“不管她,过几日肖家把和离书和房契送过来,就让她搬到那边去住。” 穗和哦了一声,又问:“肖家的宅子在哪儿,离这边远吗?” “不远,就隔了三条街。”裴砚知说,“等她搬过去,大家就都清静了。” 穗和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得出来,大人不是很想谈论这个姐姐。 而穗和自己,也因着那天晚上的事,不想再提及裴怜云。 如果不是裴怜云为裴景修撑腰,可能那天晚上她就不会失去清白。 因此,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裴砚知没有去见阎氏和裴怜云,直接陪穗和去了她的住处。 穗和让他在廊下稍等,自己进去拿东西。 其实她要拿的,是压在枕头底下的那个“安”字。 那是大人写给她的字,她不能随便丢弃。 以后,不能与大人相伴的日子,这个字,便是她唯一的念想。 除了那个字,还有她上次从自家宅子里找到的兄长的字,以及裴景修模仿兄长笔迹写的那封信。 她始终认为,裴景修没有能力把兄长的字模仿得如此神似。 她曾听父亲说过,京城有一位高人,极擅长模仿他人笔迹,还会伪造各种字画印章,甚至还能帮人易容,手艺之精妙,有时连被他模仿的人自己都看不出来。 她决定有机会去寻一寻那位高人,不光是为了这封信,还为了宋妙莲脚上那朵莲花胎记。 因为她坚信,世上绝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胎记,她和宋妙莲的胎记,必定有一个是假的。 她想知道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或许那个高人能给她答案。 将几张纸叠好收入怀中,穗和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屋子,而后,把过往种种全都留在这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裴砚知负手站在廊下,见她两手空空地出来,挑眉道:“东西呢?” “在这儿。”穗和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解释道,“就是一个小东西。” 裴砚知想问,又没问,颔首道:“那走吧,我们先回东院,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去长公主那边。” “不能明天吗?”穗和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可以让我在东院再住一晚吗?” 裴砚知已经转过身要走,闻言又停下,回头问她:“为什么?” 穗和有些难为情,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垂着眼帘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我想,和大家好好的告个别。” “大家?”裴砚知挑眉,“东院总共也没几个人吧,你和他们很熟吗?” 穗和:“……” 大人就这么着急想让她走吗? 第144章 主动牵住了大人的手 裴砚知见穗和抿着嘴很失落的样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于是便改口道:“留一晚也行,正好可以再给我烧一顿饭,以后就吃不成了。” 穗和一听,更失落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裴砚知干脆闭了嘴,默默地领着她往外走。 刚出院门,就看到裴怜云带着阎氏母女和宋妙莲一起走过来。 “砚知,有人说看到你往这边来,我还不相信,原来真的是你。” 裴怜云一看到裴砚知,就抢先开口责怪他,“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先去和我们说一声,反倒跑穗和这边来了?” 裴砚知停下脚步,淡淡道:“我做事不劳长姐费心,景修想必也快回来了,长姐有什么话回头问他也是一样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不等裴怜云再问,叫上穗和径直离开。 “等一下。”裴怜云一把拉住了穗和的手,“砚知,她已经是景修的人了,你要带她去哪里?” 穗和没防备,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裴砚知微微蹙眉,伸手扒开裴怜云的手,将穗和拉到自己另一侧,用身体把两人隔开。 裴怜云气得不轻,连名带姓地叫他:“裴砚知,你为了一个丫头,连你亲姐都不认了是吗?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穗和已经和景修圆房了,她现在是景修的妾室,是你的侄媳。 你身为长辈,整日和侄媳纠缠不清,你的名声到底还要不要了?” 裴砚知本来不想与她多说,听到“圆房”二字,火气再也压不住: “长姐还敢提及此事,你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就该对穗和感恩戴德,你可知道,穗和若将景修告上公堂,你就是帮凶,是要吃官司下大狱的!” 裴怜云顿时瞪大眼睛:“你在胡说什么,穗和是景修的人,景修与她圆房天经地义,她有什么好告的? 你姐夫好几个小妾都是这样收的房,照你这么说的话,他岂非要把牢底坐穿?” “……” 裴砚知看着自己亲姐姐那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心中又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曾经他们也是无话不谈的亲姐弟,怎么如今竟比陌生人还难以沟通呢? “算了大人,咱们走吧!”穗和轻扯他的袍袖,示意他不要再说。 裴怜云立马将矛头对准了穗和:“走哪儿去,你要走哪儿去,你是景修的人,一直缠着砚知算怎么回事,你就给我待在这里,哪都不能去!” 她说着又去拉扯穗和,被裴砚知抬手挡开:“长姐还是别管闲事了,景修已经当着陛下的面将穗和送给长公主,从此以后,穗和与景修再无瓜葛!” “什么?” 四个女人同时惊呼,神色各异。 “真的吗,我哥真的不要穗和了吗?”裴玉珠第一个喊了出来。 阎氏也觉得不可思议,景修为了穗和都快魔症了,怎么舍得真将她送给长公主? 宋妙莲则是又惊又喜,直接问穗和:“穗和,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穗和站在裴砚知身侧,挺了挺腰杆,大声道,“从今天起,我与裴景修再无瓜葛,我终于自由了!” 这句话说出来,她觉得无比畅快,胸中浊气一扫而空,心情如同这初秋的天气,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裴怜云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不能理解她的喜悦:“你要自由有什么用,你已不是完璧之身,离了景修,还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你,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 穗和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大姑娘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她一时冲动,伸手抓住了裴砚知的手:“大人,我们走!” 裴砚知身子一震,被她握住的那只手抖了抖,却没有挣开,任由她牵着自己大步而去,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身后,四个女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疯了,疯了,裴砚知,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裴怜云冲着裴砚知的背影大喊,“你等着,我要写信告诉母亲,让母亲亲自来管教你!” 穗和转头看向裴砚知:“怎么办,大人,她不会真把你母亲叫来吧?” “来了再说。” 裴砚知的手被小丫头紧紧握住,此时此刻无心理会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只微微汗湿的手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掌心的纹路渗透肌肤,渗入血液,又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变得酥酥软软,又痒又麻,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穗和也暂时忘记了即将分别的感伤,想着自己半年来曾不知多少次走在这条通往月亮门的路上,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走得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大人的恩典。 如果没有大人,她还不知要在这泥潭中翻滚多久。 如果没有大人,她大概连爬出泥潭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她应该感谢裴景修,如果没有裴景修,她就没机会认识大人,也不会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个君子端方,虚怀若谷的男人。 而半年前的她,更是做梦也不会梦到,有一天,她会和这样一个男人手牵手并肩而行…… 天呐! 穗和吃了一惊,如梦方醒般地松开了裴砚知的手,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大人,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道歉,“我不知道,我没留意,我可能就是,就是想气一气她们……” 裴砚知:“……” 他也没怪她呀,干嘛吓成这样? 难道牵他的手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无妨。”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平静,穗和不免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小家子气,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情急之下,脱口道:“早知大人不在乎,我就不松开了,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牵左都御史的手。” “……”裴砚知低头看她,觉得她慌乱又欲盖弥彰的样子很是好玩,忍着笑把手递过去,一本正经道:“要不你再接着牵?” 第145章 如果她不是罪臣之女就好了 穗和看着裴砚知递过来的手,羞得耳垂都红了,非但不敢去牵,反倒往旁边躲了躲,小声道:“大人又取笑人家。” 裴砚知见她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躲开,略有些失望,手攥了攥,重新背回到身后,若无其事道:“晚上吃什么?” 穗和:“……” 大人真是的,每回把别人逗得脸红心跳,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 真的太坏了。 “大人想吃什么?”她强自镇定地反问。 “都可以。”裴砚知说,“我不挑食,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 穗和:“……” 他都把自己饿出胃病了,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挑食? 想到他那时不时发作的胃病,穗和不放心地叮嘱:“我走后,大人要好好吃饭,别饥一顿饱一顿的,万一胃病犯了,可没有人给你揉肚子……” 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打住话头,刚退热的小脸又烧起来。 裴砚知看看她,故意道:“脸红什么,难道你帮我揉过肚子?” “没有。”穗和矢口否认,“我是说万一,万一……” 裴砚知极力忍着笑,没有揭穿她。 小丫头太容易害羞了,再逗下去,只怕要受不住了。 两人至此再没说话,默默地穿过月亮门,回了东院。 裴砚知昨晚在宫里一夜未眠,穗和也为他担心了一夜没有合眼,回到东院后,裴砚知提议先补个觉,做饭什么的等睡醒了再说。 穗和确实困得不行,便听从了他的提议,两人各自回房去睡。 这一觉黑甜无梦,因着那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就在隔壁,穗和睡得无比踏实,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想起还要给裴砚知做饭,她连忙起床,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往厨房去,谁知守在外面的侍女却告诉她,大人让醉仙楼送了一桌席面,说是要给她践行,叫她醒了直接去饭厅。 穗和意外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跟着侍女去了饭厅。 裴砚知已经比她先到一步,正坐在主位等她。 穗和进去见了礼,问出心中疑惑:“大人不是让我再给您做最后一顿饭吗,怎么又从外面叫了席面?” 裴砚知换下了官袍,穿着一身宽松的玄青色居家常服,睡了一觉之后,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俊朗的眉眼映着暖黄的灯光,冲淡了惯常的冷峻疏离,平添几分难得的温润。 他看向穗和,似笑非笑:“最后一顿饭听起来不怎么吉利,因此,我决定不让你做了。” 穗和愣住,忽然有点想哭。 他不想要最后一次,难道对以后还有期待? 难道也和自己一样舍不得分别吗? “坐吧,阿信已经去叫其他人了。”裴砚知说,“你说了要好好和大家告别,所以,今晚我们大家一起吃饭。” 穗和再次愣住,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大人这样冷淡的性子,平日里几乎都不和下人们说话,今日为了她,却要与下人们同桌用饭。 她何德何能,让大人为她这般纡尊降贵? 如此珍贵的心意,她又该拿什么去回报? “你可以多敬我几杯。”裴砚知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正经说道。 穗和的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大人。”她哭着叫了他一声,樱唇微微颤抖,满腹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如果她不是罪臣之女就好了。 如果那天,她没有跟着裴怜云去西院就好了。 如果他们能相逢在她还是沈念安的时候就好了。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请求父亲代她向大人提亲的。 虽然女孩子太主动会显得不够矜持,但如果是大人的话,不矜持又有什么关系? 穗和越想越难过,隔着一张餐桌与裴砚知对望,哭得不能自抑。 裴砚知见她如此伤心,介于侍女在,又不能起身帮她擦泪,只得安慰道:“别哭了,长公主府又不远,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穗和有苦难言,耳中听到外面响起几个人的脚步声,只能拼命忍下眼泪,换上一副笑模样。 很快,两个婆子,两个老仆,还有厨子和看门的门房,都跟着阿信阿义走了进来。 大家并排站着,局促地向裴砚知行礼。 “坐吧!”裴砚知说,“想必你们都知道了,穗和姑娘明日要搬去长公主府,临行前她想和大家好好道个别,所以今晚就破个例,大家一起吃顿饭,谁都不要拘束。” 几个人诺诺应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入座。 阿义只能亲自来,把穗和安排在裴砚知的左手边,又让两个侍女挨着她坐,两个婆子挨着侍女坐,自己和阿信坐在裴砚知的右手边,剩下的位子给厨子,门房,和两个老仆。 阿信阿义负责活跃气氛,几杯酒下肚之后,大家渐渐松弛下来,给穗和敬酒的同时,也大着胆子给裴砚知敬酒。 裴砚知来者不拒,冷峻的眉眼很快染上几许绯色,酒意氤氲下,人也变得慵懒起来,一手支着头,瑞凤眼微微眯起,仿佛误入凡间贪杯醉酒的神仙公子。 穗和为了逃避伤感,也喝了不少酒,原以为喝醉了就不会哭,谁知醉酒后的眼泪更不值钱,怎么刹都刹不住,引得大家都跟着她哭了起来。 两个侍女哭得也很伤心,因为裴砚知打算等穗和走后,把她们送还给陆溪桥。 穗和就算恢复自由,也是以下人的身份跟着长公主,没有使用侍女的资格。 在东院怎么着都行,去了长公主府,要守的就是皇家的规矩。 穗和劝裴砚知把两个侍女留在身边,毕竟女孩子心细,可以弥补阿信阿义照顾不到的地方。 裴砚知却没有采纳她的意见,说自己习惯了阿信阿义,没必要再多出两个人。 他的书房里,藏着他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师父和小师妹的线索,多留一个人在府里,就会多一分被发现的风险。 他之所以不愿雇佣太多下人,也是这个原因。 一顿饭吃到了将近二更,大家才醉意阑珊地散去。 等人都走完了,裴砚知看着穗和哭肿的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想着把所有人都叫来,她就可以忍住不哭。 早知她忍不住,何必还叫那些人来,白白浪费了这所剩不多的时间。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站起身,向穗和伸出手。 穗和趴在桌上,脑袋软绵绵的,抬都抬不起来,只拿一双醉眼看着他。 裴砚知衣袖半卷,露出白皙手腕上那串黑漆漆的沉香珠串。 穗和迷迷糊糊道:“大人,你真的很像我父亲,就连这佛珠,都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 裴砚知心头一跳,酒意醒了一半:“你父亲的佛珠,是哪里来的?” “是我在梵音寺为他求的,可他却不小心弄丢了。”穗和嘟哝着,很遗憾的样子。 梵音寺? 裴砚知微微蹙眉:“在济宁时,肖乾提起梵音寺,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吗,怎么这会子又想起来了?” 第146章 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是啊,我怎么又想起来了?” 穗和醉得神智不清,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刻说了什么话,眨眨眼,懒散一笑:“可能因为我喝醉了吧!” 裴砚知不愿就此放弃,哄着她说:“那你再想想,看还能不能想起点别的。” “别的什么?”穗和枕着手,眼睛下一刻就要合上。 “……”裴砚知无奈抚额,伸手将她拉起来,“既然醉了,就好好回去睡觉,明天一早我送你去长公主府。” 穗和站立不稳,险些跌倒。 裴砚知伸手揽住她的腰,用自己的身子将她撑起来。 可她腿脚都是软的,连步子都迈不动,像一根软软的面条挂在他身上。 裴砚知只得将她一条胳膊从自己脖子后面环过,手向上牢牢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从她背后环过,用力握住她的腰,连托带拽地搂着她向外走去。 阿信和阿义守在门外,见两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走出来,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大人在穗和娘子面前,果然是没有什么底线的,只要娘子需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初秋的夜风很凉,两人走到庭院,穗和吹了风,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抬起头,一轮明月挂在清冷天际,穗和倚在裴砚知肩头,无限伤感:“大人,月亮要圆了,中秋节要来了,我们却要分开了。” 裴砚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的疼了起来。 “不想走的话,就留下来吧,我去和长公主说。” “不。”穗和摇头,“虽然很舍不得大人,但我还是要走的。” “为什么?”裴砚知问。 “因为大人有大人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穗和轻声道,“大人能陪我走一程,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我不想只做攀附大人的藤蔓,我也想有一天,可以长成一棵大树,这样才能有资格与大人并肩而立。” 裴砚知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胸中似有热浪翻涌:“好,那我等着你长成大树。” 穗和咧了咧嘴,对他傻傻一笑:“我走不动了,大人可不可以让我做最后一晚藤蔓?” “什么?”裴砚知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穗和软绵绵地跌进他怀里,仰起红扑扑的小脸,水汪汪的鹿儿眼虔诚地看着他:“大人可不可以抱我回去?” 裴砚知呼吸一窒,揽着她柳丝般绵软的细腰,喉咙开始发干,心跳也乱了节奏。 平时说句玩笑话都会脸红的小姑娘,醉酒之后竟然是如此大胆。 她知不知道,她这句话对男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考验? 她怎么就笃定,他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 真把他当成没有七情六欲的和尚了吗? 裴砚知喉结上下滚动,舔了舔干涩的唇,将人打横抱起,向着卧房的方向大步而去。 “亲娘哎!”阿信在后面低呼一声,激动地抓住了阿义的手,“你说,大人会把娘子抱到哪个房间?” “嘘!”阿义也很紧张,示意他不要出声。 两人屏住呼吸,视线追着裴砚知的脚步到了廊下。 裴砚知停在两个卧房之间,犹豫了一瞬,低头问穗和:“左边还是右边?” 穗和迷迷糊糊,下意识做出选择:“左边。” 左边是裴砚知的房间。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裴砚知不再犹豫,抱着她走了进去。 房里没有点灯,裴砚知借着月光把人抱进内室,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其实不该这么问的,就算要问,也该问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 这样的话,哪怕穗和神智不清,大概率也会选择回自己的房间。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一瞬间,他的内心突然阴暗了一下,像个引诱纯情少女的浑蛋,对穗和耍了一个卑劣的花招。 他从来没想过,他裴砚知,也会有如此卑鄙的时刻。 可见神明与魔鬼,只在一念之间。 而他今晚,确实很想做一回魔鬼。 他俯下身,手指在黑暗中寻到女孩子柔软湿润的樱唇,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 “穗和……”他低声唤她,嗓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穗和翻了个身,往里侧睡去。 裴砚知怔怔一刻,脱了鞋,在她腾出来的位子上躺下,从背后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从她颈下伸过去,让她的头枕在他胳膊上。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月色朦胧的酒醉的夜晚,一切都是这样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怀里女孩子绵软又乖巧,裴砚知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环在她腰间的手,颤抖着摸到了她外衣的丝带,轻轻一扯,丝带散开,衣襟也随之滑落。 他吞了下口水,手指向上,握住一团饱满,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仿佛海浪翻涌,他甚至能听到潮水咆哮的轰鸣。 可是鬼使神差的,在理智被情欲淹没的瞬间,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裴景修书房看到的画面。 那时的穗和,就和现在一样侧身向里躺着,发丝凌乱,哭声嘶哑,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伤痕。 那一刻的他,恨不得杀了裴景修那个畜生。 如果他今晚借着酒意对穗和做了那种事,和裴景修又有什么区别? 天亮之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全身心信赖他的姑娘? 想到这些,他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松开手,身子慢慢后撤,抽出被穗和枕着的胳膊。 然而,下一刻,穗和突然翻过身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他腰间,将他死死抱住。 “大人……”她贴着他,脑袋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炙热的气息似要将他灼伤,口中喃喃哀求,“大人,不要走,不要走……” 裴砚知身子一僵,大脑轰的一声炸开。 她叫他大人。 这一次,她没有叫他爹爹,也没有叫他哥哥,而是叫他大人。 她知道此时此刻被她搂在怀里的人是他吗? “穗和,我是谁?”裴砚知声音暗哑地问道。 第147章 你是大人,是裴砚知 男人嗓音潮湿暗哑,压抑着情欲,又充斥着蛊惑,在耳边低声诱哄。 “穗和,我是谁?” “穗和,你在抱着谁?” 穗和舔着发干的唇,于迷醉中挣扎出一丝清明,在他颈间哼哼唧唧:“是大人,你是大人,是裴砚知……” 一句话,仿佛春风拂过结冰的湖面,裴砚知的心瞬间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她知道是他。 这一次,她没有叫错,她切切实实的知道是他。 她叫他的名字,她说他是裴砚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裴砚知这个名字,在京城,及至整个大庆朝,都是冷血,孤傲,生杀予夺的代名词,从来没有人能把它叫得如此温柔,如此缠绵,如此魅惑。 裴砚知几乎要克制不住,喉结频频滚动,身体也起了变化,藏在心底的那个恶魔在疯狂叫嚣:要她,要她,她愿意的,她知道是你…… 可是他不能。 他没办法在一个女孩子刚刚经过巨大的创伤之后,肆无忌惮地,不明不白地给她二次伤害。 他就算要她,也得在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把自己给了谁。 何况他对她并非男女之情,也给不了她名分,这样做,是会给她未来的生活带来困扰。 他咬紧牙关,心里默念着大庆律条,将不安分的小丫头用力从身前推开,禁止她在他身上点火, 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底线,如果他连一次酒后的动情都抵抗不住,怎配得上她全身心的信赖? “睡吧,别闹了。” 他起身下床,狠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床上,拉起被子给她盖好,停顿几息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生怕走慢一步,就会跌入欲望的深渊。 黑暗中,穗和睁开眼睛,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流进了鬓边的乱发丛中。 大人不要她。 她都这样主动了,大人都不肯要她。 说到底,大人还是在意的吧? 他这般清高孤傲的神仙人物,怎会毫无介蒂地和侄子共用一个女人? 穗和心如刀绞,恨自己轻浮,恨自己鲁莽,恨自己自不量力。 还好有醉酒做借口,倘若她没有喝酒,这样贸然的引诱大人而被拒绝,还有什么脸面再面对大人? 她错了,她应该在大人问左边还是右边时,直接选择回自己房间,可她却借着酒意,选择了大人的房间。 她的荒唐,最终只是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大人即便在意乱情迷的时候,也不愿意碰她。 大人对她,真的只是同情,而非男女之情。 穗和哭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她不知道的是,裴砚知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一夜,手抄了几十页大庆律例。 被世人称作禁欲佛子的他,并不会念经,只能通过抄写法条来让自己平心静气,摒弃杂念。 次日一早,裴砚知没有去都察院点卯,打算亲自将穗和送去长公主府。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一个以为对方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一个假装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为了装得更像,穗和甚至还不停地帮裴砚知夹菜,和平时一样,劝他多吃一点。 裴砚知没有拒绝,穗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直到再也吃不下,才叫停了她:“你自己也多吃一点吧,到了那边,就没有这么自在了。” 穗和心里难受,吃不下饭,向裴砚知提了最后一个要求,问他能不能把阿黄和雀儿接到东院来,这样自己才能走得无牵无挂。 裴砚知答应了她,说阿黄没问题,雀儿的话,他会想办法问阎氏把人要过来。 雀儿本来就不讨阎氏喜欢,只要多给些钱,阎氏肯定会同意的,况且阎氏上次借他的钱还没有还。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两人一前一后向府门外走去。 东院的下人全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去送穗和。 到了大门外,穗和正要上马车,雀儿突然带着阿黄从西边跑过来,哭着叫她:“姐姐,姐姐……” 穗和迎上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别哭,我已经和大人说好了,让他把你和阿黄都接到东院去,长公主府离得不远,我有空就会回来看你们的。” 雀儿抽噎不止:“我知道姐姐跟着长公主是好事,可我就是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穗和说,“我现在不能承诺你什么,但将来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把你也接出来的。” “真的吗?”雀儿眼睛亮起来,含泪问她,“姐姐是当真的吗?” “嗯,当真的。”穗和说,“你既然叫我姐姐,我就拿你当亲妹妹看,虽然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能力,但我总会试一试的。” 雀儿拼命点头:“好,那我和阿黄一起等着姐姐。” 穗和哄好了她,蹲下来拍了拍阿黄的头:“阿黄,你以后就跟着大人,乖乖的在东院等着我,好不好?” 阿黄呜呜两声,脑袋在她手上蹭来蹭去。 大门以内,裴景修一身绯色官袍垂手而立,目光痴迷地落在穗和身上。 他升了官,如愿以偿地进了内阁,却失去了他最心爱的人。 恍惚间,他又想起穗和曾经说过的话。 穗和说,等将来他金榜题名做了官,一定要亲手为他穿上官服,再亲自送他出门,站在门口亲眼看着他去上任,只有这样,她三年来的辛苦才算真正功德圆满。 如今,他终于金榜题名做了官,并且在半年内连升三级。 穗和却一次都不曾为他穿过官服,也不曾送过他出门,更不曾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 眼下,要离去的人直接换成了穗和,自己则成了那个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的人。 裴景修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他真的想不通,他与穗和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明明把一切都算好了,为什么到最后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算好的来?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裴景修双眼通红,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此时此刻,他无比嫉妒雀儿,甚至嫉妒阿黄。 连阿黄都可以去和穗和道别,连阿黄都可以得到穗和的拥抱。 他却只能躲在门后,像个偷窥者一样,眼睁睁看着穗和同小叔一起上了马车,朝着没有他的方向渐渐远去。 她走得那样决绝,头也不回,都不曾掀开车帘向他这边看一眼。 她真的,好狠的心。 第148章 大人这个惊喜,未免太大了些 长公主府和裴府隔了三条街,和刚被查抄的燕王府相隔不远,另外几个皇子的府邸也都在这附近。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穗和下了车,挎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袱,跟在裴砚知后面走了进去。 长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妹妹,她的府邸可想而知有多奢华,府中近百号奴仆,只为了服侍她一个人。 和她一比,裴砚知的府邸简直就像个清贫的道观。 长公主听闻两人过来,已经在主院廊下等候。 她是公主,就算与裴砚知关系再好,也不能亲自出门迎接。 裴砚知领着穗和,上前行了礼,语重心长道:“我把人交给殿下了,以后就有劳殿下多费心了。” 一句话,差点把穗和的眼泪又勾出来。 长公主却哈哈大笑:“裴大人,你怎么跟个老父亲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孩子上学堂呢!” “……”裴砚知噎了下,正色道,“殿下莫要拿臣取笑,以后穗和就拜托殿下了。” 长公主笑得更大声,对穗和说:“听听他这语气,说他像老父亲他还不承认,干脆本宫做主,让你认他做义父好不好?” 穗和顿时羞红了脸,在长公主面前不敢乱说话,求助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无奈道:“殿下别乱说,臣没有那么老,臣比穗和大不了几岁。” 长公主收起笑,摆手道:“算了算了,不逗你了,你该忙忙你的去,剩下的事交给本宫就好,慢走不送。” 穗和心头一跳,依依不舍地看着裴砚知。 她知道分别终会到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长公主都不让大人进去喝杯茶再走吗? 她都还没做好准备。 裴砚知也看了穗和一眼,淡淡道:“燕王一案还有很多后续要处理,我这就回都察院了,你好生跟着长公主,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再来看你。” 穗和点点头,心中万般不舍,也不能开口挽留。 她忍着泪,向裴砚知屈膝下跪,大礼叩拜:“大人的恩情,奴婢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请大人受奴婢一拜。” 裴砚知低头俯视着她,见她小小的身子跪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即将被丢弃的小猫,心中十分不忍。 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直接把她带走,就让她留在家中,哪里都不要去。 要什么独立,要什么成长,是大树或者藤蔓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堂堂左都御史,还护不了她一世平安吗? 长公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打趣道:“你们这样,本宫怎么感觉自己像个棒打鸳鸯的老巫婆?” 裴砚知回过神,压下那瞬间的冲动,弯腰将穗和从地上扶了起来:“跟着长公主好好做事,其他的无须多想,若实在想报答我,不要把我用的那款香的配方告诉长公主就行了。” 长公主:“……好你个裴砚知,当着我的面就过河拆桥是吧?” 裴砚知难得笑了一下,松开穗和,向长公主拱手作别,转身大步而去。 长公主被他不经意流露的笑容迷了眼,呆呆地看着他一身紫衣翩然走远,喃喃问穗和:“裴大人刚刚是不是笑了?” “嗯。”穗和应了一声,看着裴砚知如松似岳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没有大人的日子,该是如何度日如年? “别看了,再看也不会回来了。”长公主说,“本宫让人在偏院给你收拾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面一应用品都已准备齐全,你把东西放过去,稍歇一歇,咱们就到铺子里去。” “是。”穗和应了一声,将那些无法言说的心思藏起,打起精神,让自己尽快适应新的环境。 长公主招招手,叫了一个丫鬟过来送她去偏院。 这丫鬟叫红袖,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性子爽利,待人十分热情,一边走一边给穗和介绍府里的格局,细致到每一处庭院,每一个景观都要讲上一讲。 到了偏院,又对穗和说:“其实这院子并非下人们住的地方,除了两个日常打扫的婆子,也没有旁人居住,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把你单独安排在这里?” 穗和四下看了看,也觉得这里太过僻静了些,胆子小的,晚上怕是都不敢出门。 偏巧她就是个胆子小的,这可如何是好? 但她初来乍到,不好质疑长公主的决定,就笑了笑说:“兴许殿下有殿下的考量,咱们做下人的,不拘哪里,只要能住就行。” 红袖点点头:“这倒也是,总之你先住着,回头若是不习惯,再去和长公主说,咱们这么大的府邸,总共就一个主子,房子多得是。” 穗和应是,跟着她进了房间,意外地发现,这房间又大又宽敞,布置也非常雅致,怎么看都不像是下人住的地方,倒像是千金小姐的闺房。 “是不是走错了?”穗和犹豫道,“我哪里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间。” “没错,是殿下特地安排的。”红袖笑着解释,“殿下说了,你不是普通的下人,你是她花了心思挖回来的宝,以后是要当掌柜娘子培养的。” 穗和受宠若惊,谦虚道:“我哪有那样的本事,不过会调些香罢了。” 红袖嘻嘻笑:“长公主说你有,你就有,谦虚也没用。” 她说话这样直接,倒让穗和无话可说,只得笑笑道:“我会好好学的,但愿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 两人略坐了坐,红袖又领着穗和去见了偏院的两个婆子,说以后要在一处住,请她们多多关照。 穗和事先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形,一时也没给两个婆子准备见面礼,只得歉意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回头给两位大娘调些香熏衣裳可好?” “那敢情好。”其中一个婆子爽快道,“咱们这处人少花木多,姑娘要是能调些熏蚊虫的香就最好不过了。” 红袖被她逗的哈哈大笑。 穗和也跟着笑起来,心说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长公主性情爽朗,府里的下人也都和她一样。 又说了几句话,红袖怕耽误长公主的事,便带着穗和回了主院, 长公主见穗和神情比之前放松了许多,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和我府上的风水很合,以后就安安生生在这里住着吧,也免得裴大人为你担心。” 穗和向她道谢,顺便提了一嘴那个房间:“殿下为奴婢准备的房间太大了些,奴婢受之有愧。” 长公主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那可不是为你一个人准备的,房间小了,怕某人会不高兴。” 穗和有点懵,不明白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后面还会有别人来和她一起住吗? 好在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她很久,到了晚上,穗和从铺子里回来,看到一身紫衣坐在她房间悠然喝茶的男人时,才明白长公主说的某人,其实就是裴砚知。 早上她还期期艾艾,不知下次再见大人是什么时候,没想到大人晚上就出现在了她房里。 大人这个惊喜,未免太大了些吧? 第149章 我走了,你一个人怕不怕 “怎么,才几个时辰没见,就不认识了?”裴砚知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穗和傻乎乎的样子。 穗和眨眨眼,从震惊中回过神,为了显得矜持,她用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可那发自内心的笑,根本无法抑制,如春水般从眼底眉梢,从弯起的唇角流淌出来。 “大人。”她终是忍不住,笑容在脸上绽放成一朵娇俏明媚的花,“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裴砚知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也扬起浅浅的弧度。 小丫头笑得这样开心,看来是很高兴见到他的。 他狠了狠心,口是心非道:“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是为了燕王的事来找长公主问些情况,顺便来看看你住得可还习惯。” 穗和的笑容变淡了些,心下稍稍有些失望。 但不管怎样,大人百忙之中还能顺便来看一看她,她就该知足了。 “多谢大人惦记,长公主人很好,我很喜欢她,也很喜欢这里。” 裴砚知闻言也略有些失望,唇角耷拉下来:“有多好,比我还好吗,你这么快就把……东院给忘了?” 穗和:“……” 大人这么说,不会以为她过河拆桥,喜新厌旧吧? 也是,她上午才从东院离开,这会子就说喜欢公主府,好像确实有点不恰当。 于是,她连忙找补了一句:“我是怕大人担心才这么说的,我刚来,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但我会尽快适应,不让大人为我担心的。” 裴砚知:“……” 行。 才上了一天工,就学会花言巧语,左右逢源了。 “坐吧!”他敲了敲桌面,随口道,“第一天上工,感觉怎么样,一定很累吧?” 穗和迟疑了一下,说:“奴婢与大人身份有别,还是不坐了吧!” 到了长公主府,就要守皇家的规矩,她可不敢像在东院那样随意。 裴砚知温声道:“把你弄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摆脱奴籍,换一个新的身份生活,虽说你现在是景修赠送给长公主的奴仆,但长公主过段时间就会给你恢复自由,到时候你就是她雇佣的工人,明白吗?” 穗和怔怔一刻,胸腔似有暖流要满溢出来。 原来大人让她离开裴府,是为了给她换一个新的身份。 虽说新的身份与大人仍然差距很大,但至少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平等的。 至少他们都是自由人。 “多谢大人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了。”穗和感激地说道。 本想再加一句来世当牛做马的承诺,又觉得太过虚无,大人想必也不喜欢听。 可她想以身相许,大人又不要她。 这恩情,叫她该如何报答? 裴砚知又敲了敲桌面,示意穗和坐下:“来,和我说说你今天在铺子里都做了什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穗和笑起来,心想他堂堂左都御史,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对一个香料铺子感到好奇,不过是为了哄自己开心罢了。 于是便也没再推辞,在他对面坐下,兴致勃勃道:“今天没有正式做事,长公主让掌柜娘子给我安排了一个师傅,教我熟悉铺子里的情况,长公主说我以后主要负责制香,先不用学习卖货招待客人,等熟悉之后再说。” “挺好的。”裴砚知说,“你性子沉静,又容易害羞,制香确实比招待客人更适合你。” “哪有?我才不害羞。”穗和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自己说的很不恰当,两颊泛起红晕。 “不害羞,脸红什么?”裴砚知戏谑道。 穗和被他无情戳破,小脸更红了,急切道:“我也不是一直害羞,只有大人面前才这样。” “哦,是吗?”裴砚知笑意更深。 穗和惊觉自己又说错话,捂着脸道:“大人,天都黑了,你还不走吗?” 裴砚知收了笑,正色道:“我走了,你一个人怕不怕?” 穗和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么偏僻的住处,她本来确实有点怕的,但如果长公主的安排是为了方便大人来看她,那她就不怕了。 想要见到大人的渴望,已经足够抵消她对黑夜的恐惧。 裴砚知看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告辞。 穗和不禁后悔自己对他下了逐客令。 如果她不说那句话,大人是不是就能多留一会儿。 “大人不想再问点别的吗?”她心有不甘地说道。 裴砚知想了想,又坐回去:“方才忘了问,你和铺子里的人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 “没有,大家都挺好的,没有人为难我。”穗和说,“铺子里大多是女孩子,有的家就在城里,晚上回家去住,也有几个离家远的,住在铺子后面的小院里,另外有两个和我一样住在公主府,长公主让她们放工时带着我,免得我一个人不安全,刚刚我就是和她们一起回来的,路上她们还请我吃了奶豆腐。”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许,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裴砚知放心地点了点头,“你能和大家相处融洽是再好不过的,如果万一有人为难你,你也无须忍让,你要记住,你可是有左都御史撑腰的人。” 他说的一本正经,穗和却忍不住想笑:“好,我记住了,多谢大人为我撑腰。” 裴砚知又往外面看了一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不走就不像话了。 “你收拾收拾早点睡,我有空再来看你。”他起身说道。 穗和答应一声,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还打算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 “别送了。”裴砚知说,“天这么黑,你送我过去,等会儿我还得送你回来。” 穗和扑哧笑出声来,只得在廊下停住脚步,目送他步伐沉稳地踏着满地月色离去。 他还未曾走远,她已经开始想念。 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正想着,裴砚知突然又走了回来:“后天中秋节,街上有灯会,你要不要去看花灯?” 第150章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大人 穗和愣住,望着月光下男人深邃如星空的眉眼,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大人是说和我一起吗?”她尽量平静地问道,不想自己的激动被他发觉。 裴砚知点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愿意,我愿意。”穗和不假思索地回答,生怕稍一犹豫他就会改变主意。 裴砚知见她前一刻还故作淡定,下一刻便如此急切,唇角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晚上我来接你。” “好,我等着大人。”穗和一只手摁压在心口,声音软得能滴出水。 裴砚知嗯了一声,和她重新道别,这才转身离去。 穗和站在廊下望了很久,心里想着他会不会再折返回来。 可惜,裴砚知这一次是真的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穗和回到房里,捂着发烫的脸,感觉自己特别没出息。 中秋节,长公主要进宫陪伴太后和陛下,府里其他人应该也会回家与家人团圆。 大人兴许只是看她可怜,不忍心她初来乍到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所以才想带她去看花灯吧? 再不然,就是大人不想和西院那几个人一起过节,想躲出去图个清静。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大人愿意带她去,什么原因都没关系。 重要的是那个人。 穗和胡思乱想了一通,洗漱之后上床睡觉,因为太激动,根本没顾上害怕,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两个同伴来叫她起床,带她去厨房用过早饭,又和她一起去了铺子里。 长公主芳名萧揽月,因此她的香料铺子便叫揽月阁。 借着身份的优势,她不仅在京城开了三家店面,在全国各个繁华的州府也开了很多分号。 穗和所在的是揽月阁的总店,开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来往皆是达官显贵,命妇名媛,香料的售价都比别处高出几倍。 好在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都不是缺钱的主儿,有人为了好香料一掷千金,有人纯粹是为了显摆,还有人是为了巴结长公主,上赶着给她送钱。 为了配得上铺子的档次和客人的身份,店里上至掌柜下至杂役,都是长公主精挑细选的品貌俱佳的俊男美女,要经过几个月严格训练才能正式上岗。 穗和干的虽是手艺活,不用招揽客人,也得先跟着铺子里的制香师学习半个月才可以独立制香。 尤其刚开始这几天,她只能跟着看,连香料都不能轻易碰触,就算她是长公主特别看重的人也不可破例。 穗和跟的师傅叫慧娘,是铺子里年纪最大的制香师,今年三十四岁,据说曾经嫁过人,后来又和离了,因为没有孩子,娘家也不收留,便自己立了女户单过。 她话很少,几乎不怎么与人闲聊,不是正事不开口,大家都有点怕她。 穗和倒是喜欢这样的人,感觉和她一起不用挖空心思找话题,也不用想着怎么讨好她,两人在一个屋里,就算都不说话也不会尴尬,沉默的恰到好处。 中午客人少,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除了吃饭,还可以小憩一会儿,或者去街上逛一逛。 铺子后院有伙房,大家轮流做饭,买食材的钱从铺子的账上出。 穗和初来乍到,掌柜娘子没有给她排班,她既不用做饭,也不用值班,空出来的时间,便打算以出门逛街为由,去寻一寻那个擅长模仿笔迹的高人。 她从前听父亲说,那人住在古玩街,经营着一家字画铺子,可惜那时没在意,只模糊听了一耳朵,连那人姓什么都没记住。 因此她也没指望第一天就能把人找到,顶多算是先探个路,熟悉一下环境。 为了方便行事,出门后,她先用裴砚知给她的钱在成衣铺子买了一身普通的男装和一顶帽子。 而后迅速跑到自己家废弃的宅院,从狗洞钻进去,换上男装,往脸上抹了些土灰,再到古玩街去打听情况。 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跑回家,把女装换回来,男装用油纸包好压在墙边的石头下,钻出狗洞回去香料铺子。 这一趟折腾下来,刚好是一个时辰,除去买衣服和不认识路耽误的时间,下一次她就可以有更充足的时间。 因此,虽然第一天什么也没打听到,穗和却十分满足,不管怎样,她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回到铺子之前,她认真检查了衣裳和头发,脸上的土灰也仔细擦过,确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下午仍旧跟着慧娘学习香料知识,她也没空多想,晚上回到长公主府,躺在床上复盘的时候,才忍不住感慨万千。 人生的每一步都无法预料,以前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钻狗洞,穿男装,满街乱跑。 并且还可以装得若无其事,不被任何人发现,谎话也越说越溜,仿佛就在嘴边。 大人若知道她所做的事,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 上回在济宁,她原打算等卖身契的事落实后,就把真相告诉大人的。 现在,她还要不要说? 如果她说了,她和大人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长公主也有可能会辞退她? 她才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会不会因此宣告结束? 可如果不说,她带着这天大的秘密与大人相处,总有一种自己在欺骗大人的罪恶感。 要不,还是说吧,大人对她这么好,她真的不忍心一直欺骗大人。 等过完中秋节吧,让她和大人最后再留一个美好的回忆,之后,无论大人如何处置,她都认了。 穗和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单等着明天晚上大人过来接她。 第二天因着要过节,铺子提前关了门,让大家各自回家与家人团聚。 穗和早早回到长公主府,沐浴更衣,精心收拾了一番,坐等裴砚知到来。 长公主府和香料铺子都有统一的制服,她平时不必穿自己的衣裳,但为了今晚,她特地买了一套新裙子,还买了一些胭脂水粉。 女为悦己者容,当真不假。 从黄昏时分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暮色四合,裴砚知才终于出现。 此时月亮刚从东边升起,穗和站在廊下的灯影里,看着他身披月色款步而来,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句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如此良宵,有人守着约定踏月而来,世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穗和满心欢喜中又夹杂着些许惆怅,心里想着,这一夜,大约就是她和大人最后的欢愉时光了。 等今日过后,她把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告诉大人,可能一切都将不复从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楚,笑着向裴砚知迎了上去:“大人,你可来了。” 裴砚知大步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打扮得这么好看,让嫦娥怎么办?” 第151章 只说不让娶,又没说不让嫁 不知道是不是穗和的错觉,大人只要一离开那个家,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正经的话张嘴就来,随口一句都能让人心跳加速。 她有些恍惚,不知道平时沉稳内敛的大人,和偶尔不正经的大人,哪个才是真正的大人。 两人并肩走到大门外,阿信阿义正在马车旁等候。 见穗和跟着裴砚知出来,两人迎上来打了招呼,问她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穗和说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自己,没有哪里不习惯。 略微寒暄之后,穗和与裴砚知上了马车,向着灯市而去。 裴砚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两枚小巧精致的月饼。 “白天在御书房陛下送我的,说是西南进贡来的鲜花月饼,我特地带来给你尝尝鲜。”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穗和便也没有客气,拿起一枚,小小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好吃吗?”裴砚知问。 穗和甜得眯起眼睛:“好吃,好甜。” 裴砚知看她吃得香,喉结不自觉跟着滚动:“有这么好吃吗,我吃的时候感觉也就那么回事。” 穗和舔着嘴角的饼渣,眨眨眼道:“可能因为送的人不同,大人吃的是陛下送的,我吃的,是大人送的。” 裴砚知微怔,把她的话细品了一下,唇角轻轻扬起。 小丫头吃了甜甜的月饼,说话都充满了糖分。 他将剩下的一枚掰成两半,给穗和一半,自己吃了一半,发现果然比他在御书房吃的要甜一些。 大约是对着陛下吃没什么意思吧! 马车在灯市街口停下,两人下了车,看到之前在东边天际还有点泛红的月亮,此时已然升高,如同一只巨大的白玉盘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盈盈清辉照耀大地。 繁华喧嚣的街道两旁,五彩斑斓的花灯高高挂起,仿佛两条绚丽的火龙,将夜空点亮,与星月争辉。 四围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锣鼓声,叫卖声,伴随着呼朋引伴的欢笑声,节日的气氛扑面而来。 灯光太亮,穗和不敢与裴砚知并肩而行,担心他被熟人或者同僚看到。 毕竟皇帝都下旨不许他们在一起了,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只怕又会给他带来麻烦。 裴砚知虽然不在意这个,但他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确实不太能放得开,也没办法同穗和无所顾忌地交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陆溪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拿肩膀撞了裴砚知一下:“砚知,你居然来逛灯会,我都怀疑月亮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裴砚知斜了他一眼,往旁边躲了躲,嫌弃道:“你玩你的,少来烦我。” “你确定?”陆溪桥神秘一笑,双手从背后伸出来,举着两个面具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猜某人应该很需要这个吧?” 裴砚知眼睛亮了下,虽然确实很想要,却不愿向他开口。 穗和看出他的心思,上前对陆溪桥福身一礼:“陆大人万福,这面具是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个来。” 陆溪桥立刻对穗和露出一脸不值钱的笑:“小娘子想要,我送你一个便是。” 穗和向他道谢,笑得眉眼弯弯:“不能两个都送给我吗?” “……”陆溪桥噎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小娘子看着乖乖巧巧,没想到还挺狡猾,头一回开口跟他要东西,他又不能不给,真是便宜裴砚知了。 两个面具,一个是火凤凰,一个是白狐狸,陆溪桥递到穗和手里,特地强调了一句:“小娘子戴那个凤凰的,狐狸的给裴大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老狐狸。” 裴砚知闻言又拿眼风杀他,陆溪桥嘻嘻笑着跑开:“小娘子,你要小心点,别被老狐狸吃干抹净了。” 穗和羞红了脸,为掩饰尴尬,连忙把面具戴在脸上,整个人顿时自在了很多。 “大人也戴上吧!”她把那只狐狸面具递给裴砚知,想到陆溪桥叫裴砚知老狐狸,又有点想笑。 裴砚知虽然嫌弃陆溪桥,还是接过面具戴了起来。 他本是清高孤傲,拒人千里的冷面权臣,狐狸面具一戴上,给他平添了几分邪气,瞬间化身成一个魅惑众生的妖孽公子。 穗和看直了眼,由衷赞叹:“陆少卿说得对,这面具配大人正合适。” 裴砚知清咳两声:“别听他瞎说,他那是变着法的编排我。” 穗和笑了笑:“陆少卿是专程来给咱们送面具的吧,他可真是个热心肠。” 裴砚知哼了一声,没有对陆溪桥的人品发表任何意见。 穗和想起先前无意间听到大人说陆少卿给他下蒙汗药的事,借着面具遮脸,便大胆地问了出来:“大人,陆少卿为何给您下蒙汗药呀?” 裴砚知身形一顿,藏在面具后面的脸色冷沉下来:“此事与你无关,以后休要再提。” 穗和惊觉自己又僭越了,忙向他道歉:“是我多嘴了,大人勿怪。” 裴砚知已经不愿再谈论此事,向前迈步道:“走吧,我带你去河边放灯。” 穗和隔着面具,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得怯怯地应了一声,随他向河边走去。 河边放灯的人很多,几个卖河灯的摊子前都挤满了人。 裴砚知唯恐穗和被人群冲散,把自己的袖子递给她:“拉着我,别走丢了。” 穗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大人这样子,应该是没生她的气吧? 虽然她更想拉大人的手,可大人能让她拉袖子,她已经很知足。 她答应着,伸手抓住了裴砚知的袍袖,和他一起挤进人群挑选河灯。 不远处,陆溪桥和阿信阿义躲在人群中,欣慰道:“看见没,本官一出手,立马事半功倍,指望你们两个,猴年马月才能牵上小手?” 阿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陆少卿出马,一个顶俩。” 阿信却担忧道:“陛下都下旨了,不许我家大人娶穗和娘子,他们两个再好有什么用?” 陆溪桥嘿嘿一笑:“怕什么,陛下只说不让娶,又没说不让嫁,将来让你家大人嫁给小娘子就行了。” 阿信:“……” 这也行啊? 敢和皇帝玩文字游戏,这是嫌命长吗? 陆溪桥说:“我就是打个比方,你家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若真想娶,可以有一百种办法应付陛下,你们就不要替他瞎操心了。” 阿信一想也是,大人那么狡猾……啊不,大人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152章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 卖河灯的摊位前,裴砚知问穗和:“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灯?” 穗和看着摊位上形形色色的灯,说:“要那个莲花形的吧!” 裴砚知便买了两盏莲花灯,带着她往河边去。 “大人也喜欢莲花吗?”穗和问他。 裴砚知眼前闪过女孩子坐在荷花池边的俏丽身影,却没承认,只淡淡道:“这样比较省事。” 穗和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敷衍,暗自懊恼自己又多嘴,为防多说多错,便老老实实闭了嘴,再不敢同他说话。 两人走到稍远些的水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把河灯点燃,轻轻放在波光粼粼的河面。 穗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暗暗许愿。 裴砚知看着小丫头无比虔诚的模样,鬼使神差的,也学她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尽管他心里明白,一盏小小的河灯,根本不可能帮人们实现愿望,不过图个心理安慰罢了。 穗和许完愿,睁开眼睛,默默注视着那盏承载着自己心愿的莲花灯随着水流缓缓飘远。 “你许了什么愿?”裴砚知随口问道,心里竟莫名期待她的愿望与自己有关。 穗和摇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裴砚知略有些失望,但也没有继续追问:“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穗和抬头,见月亮已经升上中天,虽然舍不得,还是默默地跟着他往回走去。 她已经决定过完了今天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大人,所以,她今天许的愿很简单,只希望大人知道真相之后,不要生她的气,不要不理她。 然而,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却未必能够实现,大人若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帮助了一个罪臣之女,不可能毫无芥蒂。 她需要好好想想,到时候该怎样取得大人的谅解。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挎着竹篮卖花的小姑娘,拦住裴砚知说:“郎君,给你家娘子买束花吧!” 穗和脸上一热,急忙想要否认,裴砚知却已经掏出了荷包,对她说:“你喜欢什么花,自己挑。” 穗和的嘴张了张,最终也没向小姑娘解释两人的关系,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在小姑娘的花篮里挑挑捡捡。 这时,旁边突然闹哄哄地跑过来一群小乞丐,把裴砚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求他施舍。 阿信阿义怕打扰两人,和暗卫远远地跟着,见大人突然被一群乞丐围住,连忙冲过去解围。 小乞丐们见他们人多势众,当即一哄而散。 “娘子呢?”阿信叫了一声,大家这才发现穗和不见了。 裴砚知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吩咐暗卫找人。 而此时的穗和,已经被一个黑衣人捂着嘴带离了现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穗和一时慌了神,等她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那人的禁锢,却被那人一掌劈在后颈,扛进了暗巷。 不知过了多久,穗和悠悠醒转,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说:“我只让你们把人带来,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她?” 裴景修? 穗和一个激灵,立刻听出是裴景修的声音。 随即又听另外一个人说:“她不配合,一直挣扎,我不打晕她,就会被暗卫发现。” 裴景修说:“那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我有分寸,她很快就会醒的。”那人说,“你快些把钱给我,我得回去看看那些小乞丐,可别落到暗卫手里。” 哗啦一声响,好像是裴景修扔了一个钱袋子给对方。 那人伸手接住,道了声谢,匆匆而去。 裴景修走过来,蹲在穗和面前,一只手轻抚她的脸:“穗和,穗和……” 他的手很冰,许是因为做了坏事,心里紧张,还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穗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她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只能先装昏迷拖延时间。 大人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她的。 裴景修以为穗和还在昏迷,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脖颈:“穗和,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又没有别的办法靠近你,只能出此下策。” 穗和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裴景修抓起她的一只手用力握住,接着自言自语: “穗和,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走的这三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想你想的心都碎了,如果再见不到你,我会死的。” “今天是中秋节,我为了见你一面,丢下全家人跑去长公主府找你,没想到小叔却抢先一步把你接走了。” “穗和,你知道吗,当我一路跟着你们来到灯市,看着你们并肩而行,亲亲热热,看着你们一起放河灯,一起许愿,我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 “我承认,我疯了,为了你,我早就已经疯了,穗和,你是我唯一的解药,告诉我,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穗和,我已经进了内阁,我现在有能力去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了,你回来,咱们一起查清真相,还你父亲清白,好不好,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裴景修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见穗和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不禁有些担忧。 他伸手探了探穗和的鼻息,起身道:“穗和,你等着,我去打水来给你洗个脸,兴许你就醒了。” 穗和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出了门,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除了一张床和一套旧桌椅,屋里什么也没有。 穗和猜想,裴景修应该是临时找的这个地方,对地形未必比她熟悉多少。 她飞快地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去查看情况。 谁知,她刚探出头,裴景修就从黑暗中闪现出来,气愤又无奈地质问她:“穗和,我就知道你在假装,我这么担心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穗和吓得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撞开他向外跑去。 没跑两步,就被裴景修追上来一把抓住:“穗和,你不能走,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走掉?” 穗和使劲挣扎,对他又踢又打:“裴景修,你放开我,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你这样是犯法的……” “那就让小叔来抓我好了。”裴景修不管不顾地将她往回拖,“要不是小叔,我也不会失去你,他抢走了你,逼疯了我,我恨他,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休想得到,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第153章 她不知道自己还是完璧之身 穗和挣不脱,又被裴景修拖回了房里。 裴景修将她摁坐在床上,看着她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酸溜溜道:“你以前从来都不往脸上擦东西的,今天却特地擦了胭脂,是为了给小叔看吗?” “咱俩已经没关系了,我擦给谁看与你何干?” 穗和怒视着他,只觉得他恶心又虚伪,“我以前不擦东西,难道不是没钱买吗,三年来为了供你考功名,我一文钱都舍不得乱花,结果就落了个下堂妇的下场,裴景修,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该再纠缠于我。” 裴景修被她一通抢白,气得红了脸:“以前没钱买,现在就有了?谁给你的钱,小叔吗,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他的钱,你怎么这么自轻自贱?” 他对穗和的指责避而不谈,却反过来指责穗和拿了小叔的钱。 穗和讽刺一笑,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 疯子的思维,果然与正常人不同。 他眼里只看到别人的过错,却看不到自己的自私与龌龊。 “说话呀!”裴景修伸手捏住了穗和的下巴,“小叔为什么要给你钱,你是不是已经和他上床了,否则为什么心安理得花他的钱?” “啪!” 穗和气极,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裴景修,你少在这里恶心人,我拿大人的钱,只是暂时过度一下,等我自己挣了钱,自然会还给他,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趁人之危行龌龊之事吗?” 裴景修挨了一巴掌,白净的脸颊立刻红了一片。 他却没生气,反倒开心地笑起来。 穗和这么生气,至少说明两点,她没有和小叔发生关系,也不知道自己还是完璧之身。 这样的话,他还是有机会的。 他笑着拉起穗和的手,深情款款道:“穗和,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好女不嫁二夫,你一日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倘若又跟了小叔,岂非乱了人伦?” 穗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力甩开他的手。 “裴景修,你非要这么恶心人吗,我就算不跟大人,也不会再跟你,当初是你亲自向陛下请的旨意,为何还来纠缠我,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请旨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断了小叔的念想。”裴景修笑着说,“你放心,我总会想办法把你弄回到我身边的。” 穗和看着他自以为深情的笑脸,胃里阵阵翻涌,偏过头不再理他。 对着这么恶心的人,她怕自己多说一个字就会吐出来。 裴景修不在乎她的冷漠,自顾自又道:“穗和,你相信我,我已经在暗中调查你父亲当年的案子,我还去看了你父亲生前办公的地方,我答应你的事都会做到的,你再耐心等一等好吗?” 穗和听他提起父亲,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是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被他轻易说服。 她相信,裴景修就算帮她查父亲的案子,也不是出于真心,而是想要以此为由,继续控制她。 她不会再上他的当,哪怕为了父亲也不行。 裴景修现在是个疯子,与他争论没什么意义,反而有可能激怒他,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 穗和思来想去,还是得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他,一切都等大人找过来再说。 于是便放缓了语气问:“我父亲办公的地方,应该早就换了别人吧?” 裴景修心下暗喜,他就知道,只要一提到父亲,穗和就不可能不理他。 “没有换人,你父亲出事后,大家都认为他用过的房间不吉利,没有人愿意接着用。”他又拉起穗和的手,柔声道,“我是不在乎这个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自请搬到那里去办公,这样,对你算不算是个安慰?” 穗和忍着恶心,没有抽出手:“既然不吉利,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影响你的运势。” 虽然那里已经不属于父亲,她也不想让这个恶心的人玷污了那个地方。 裴景修见她没再拒绝自己的碰触,很是高兴:“穗和,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 穗和无语,岔开话题问他:“你打算一直和我待在这里吗,你明天不上值吗?” “中秋节有三天假,小叔没和你说吗?”裴景修反问。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疯子,不会要把她留在这里过夜吧? 万一他发疯欺负她怎么办? 虽说这浑蛋已经夺了她的清白,她也不愿再有第二次。 那样的话她宁可去死。 还有大人,大人若一直找不到她,该有多着急? 若是为了找她,动用了衙门的人,他们一起看花灯的事就瞒不住了。 皇帝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大人? 穗和一瞬间想了很多,强压内心的恐惧,对裴景修说:“我想喝水,你能不能帮我找点水喝?” 裴景修立刻警觉起来:“你是不是又想偷跑?” “没有,我真的渴了。”穗和说,“我还要听你讲调查父亲案子的事,我不会跑的,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把门从外面锁上。” 裴景修仍在犹豫:“我还能相信你吗,你现在真的很会撒谎。” “那你就不要去了,让我渴死好了。”穗和赌气道,撅起嘴侧过身子不再理他。 裴景修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样和自己撒娇,心痒痒的,很是受用。 “好,我相信你,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找水。” 他抬手揉了揉穗和的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穗和一眼:“穗和,我不锁门,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知道了,快去吧!”穗和说,“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裴景修点点头,将房门虚虚掩上,走了出去。 穗和立刻站起身,打量起这个房间的布局。 房间不大,除了门,只有后墙一扇残破的窗子。 窗子不高,爬出去应该没问题,穗和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荒草丛生,如果她动作快一点,应该能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 她打定主意,飞快地跑到门口,用门闩将房门从里面插上,又搬了两把椅子堵在那里,然后迅速跑回窗前,推开窗子翻了出去。 “咔嚓”一声,她落地的时候踩到了什么东西,声音不大,在黑夜里却异常清晰。 穗和吓得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惊动裴景修,才猫着腰向荒草丛中钻去。 她真的很害怕草丛里会藏着蛇虫,可她更想逃离裴景修。 在她眼里,裴景修那个疯子,比毒蛇还要可怕。 然而,下一刻,她就听到裴景修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穗和,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就是你对我的信任吗?” 第154章 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穗和吓得嗷一嗓子,心跳差点停止。 她不敢回头,也没有时间犹豫,本能地向前跑去。 周围皆是一人多高的荒草,她根本跑不快。 身后,裴景修一直跟着她,没有脚步声,只有草叶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她的神经绷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幽灵追赶。 她跑出很远,一直甩不掉裴景修,也逃不出这铺天盖地的荒草丛。 她又累又怕,体力耗尽,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几乎要抬不起来。 可她不能停,只能拼命地向前跑。 “来人啊,救命啊……”她边跑边大声喊,盼着有人能听到她的叫喊。 大人肯定会派人找她的,没准儿哪个人就找到这附近来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荒草。 裴景修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她扯着嗓子没命地喊。 裴景修追上来,手臂从后面环过来,一只搂住她的腰,一只勒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跑,也不会叫。”裴景修说,“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决定叫不叫。” 穗和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停止了叫喊,借着月光打量周围的环境。 突然,她的身体在裴景修怀里僵住,牙齿咯咯地打着颤,心底一片冰凉。 先前只顾着跑,根本没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自家废弃的宅院。 裴景修,居然把她带到她家来了! 这个疯子! 他可真会找地方。 除了疯子,谁能想到这个地方呢? “裴景修,你不是人!”穗和颤着声骂道,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裴景修却笑了,得意道:“你也认为我很聪明是吧,你觉得小叔能想到这里吗?” 穗和绝望地流泪,说不出话来。 她自己都没想到,大人怎么可能想得到? 如果裴景修不放她走,她可能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道。 裴景修,他就是个恶魔! 裴景修很满意穗和的反应,甚至有点沾沾自喜:“现在,你还期待小叔来救你吗,你敢不敢和小叔说,你就是这家的女儿,你就是沈大学士的女儿沈念安? 你觉得你说出来,小叔会如何对待你,你骗了他这么久,以他的性情,会不会把你打入大牢,长公主还会保你吗? 你以为长公主之前为什么要保你,她的铺子开遍全国,想要什么样的制香师没有,她真的需要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吗? 说到底,她不过是想利用你接近小叔罢了,小叔之前对她爱搭不理,现在,因为你住在她府里,她就可以三天两头见到小叔,还能利用小叔铲除掉她不喜欢的政敌。” 他扳过穗和的身子,让她转过来与自己相对:“穗和,别傻了,认清现实吧,除了我,没有人会接受你这样一个罪臣之女,我才是世上唯一真爱你的人。” 穗和的眼泪簌簌而下,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裴景修,你个浑蛋,你怎么不去死!” 她实在太恨,这一巴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震得自己手掌又麻又疼。 裴景修被打得头偏向一边,呵呵地笑出声来。 “穗和,你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小叔,我之前是怕你不能接受,所以才没告诉你,你父亲当年的案子,就是小叔一手操办的。” 穗和身子一震,停止了哭泣:“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不信事实。”裴景修说,“当年你父亲的案子,是由三法司共同审理的,小叔当时在大理寺任职,那些给你父亲定罪的罪证就是他负责收集的,你若说你父亲是冤枉的,那就只能说明是小叔伪造了证据,才将你父亲置于死地。” “不可能,我不信!”穗和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气却无比坚定,“大人清正廉洁,大公无私,他绝不会伪造证据。” “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他不会?”裴景修醋意大发,“你不信可以去查,你父亲出事的那几个月,小叔接连去了几个州府办差,向你父亲行贿买考题的考生恰好就是那几个州府的。 后来,小叔一回京,你父亲就被判了斩立决,小叔却凭借此案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左都御史,官居二品,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穗和的心沉了沉。 她相信大人的人品,也相信父亲的人品,可裴景修说的头头是道,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三年来,她头一次怀疑,莫非父亲不是冤枉的? 莫非父亲确实做了舞弊之事? 如果是这样,她苦苦坚持的这三年,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是这样,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将永远洗刷不掉。 如果是这样,她还怎么说得出口,还怎么与大人坦诚相待? 她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裴景修说道:“我现在谁也不信,你想让我信你,就拿出证据来,否则你就是在造谣。” 裴景修见她态度缓和,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顺水推舟道:“我可以给你证据,但你要答应我,在我找到证据之前,你不能再与小叔来往。” 穗和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他。 裴景修忙又补充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你想想看,假如小叔就是害死你父亲的帮凶,你与他那样亲近,岂不令你父亲泉下寒心,将来你自己都不能接受。” 穗和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为免大人起疑,你快些放我出去吧!” 裴景修说:“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不能告诉小叔今晚是我绑了你。” 穗和嗤笑:“你费尽心思把我绑来这里,不就是要让我有苦难言吗?我不能和大人说我来过这里,自然就不能告诉他是你绑了我,对吧?” 裴景修被她说中心思,尴尬了一下:“我也是出于谨慎,为了真相,你必定不会怪我,对吗?” 穗和点头:“对,我不怪你,我也不会告诉大人是你绑了我,所以,你快点放我出去吧!” 裴景修如愿以偿,也知道不可能一直将她困在这里,便痛快地答应了她。 穗和以为他用了别的什么法子进来的,没曾想,他居然把自己带到了那个狗洞前。 穗和不禁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堂堂状元郎,没想到也会钻狗洞。” 裴景修坦然道:“没办法,我不像那人会飞檐走壁,又不能破坏门上的封条,只能从这里进来。” “那人是你从哪找来的?”穗和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裴景修含糊道:“他自称是丐帮的,至于是不是,我没有细问。” 穗和怕他发现自己藏在石头下的男装,便也没再多问,和他先后从洞里钻了出去。 裴景修带着她绕过几个巷子,将她放在灯市附近,细心地帮她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叮嘱她不要说漏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穗和独自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向着灯火阑珊的大街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三更,虽说今晚不宵禁,游人也少了大半,街上显得十分冷清。 萧瑟的秋风中,穗和一眼就看到了裴砚知如山似岳的身影。 他站在冷清的街口,与头顶冷清的圆月交相辉映,看起来孤寂又落寞,令人无端心疼。 “大人!”穗和哽咽着叫了一声。 裴砚知猛地回头,看到是她,似乎有点不敢置信,随即就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穗和,你去哪了?”他走到跟前,叫着她的名字,想也没想,展开双臂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第155章 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穗和跌进裴砚知怀里,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他的怀抱宽厚且温暖,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像一个无比安全的避风港,让穗和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不用再惧怕任何风雨。 “大人。” 穗和又叫了一声,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流出来,双手从裴砚知身前环过,紧紧圈住他的腰。 他的腰身劲瘦且紧实,积蓄着男性的力量。 “穗和,我找了你很久,你跑到哪里去了?”裴砚知放纵着她,也放纵着自己,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穗和的泪濡湿了裴砚知的衣襟,趴在他怀里闷闷道:“我,我也不知道,那群乞儿突然闹起来,我不知怎的就被冲散了,后来就迷了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转去了哪里。” 裴砚知拍着她后背的手停顿了一下,并未拆穿她话里的漏洞。 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穗和不见的时候,心中是多么的慌张。 那一瞬间,他又想到了当年与他失之交臂的小师妹。 女孩子单薄如纸的命运,经不起任何一个小小的转折,有时只是一转眼,就有可能再也找不见。 他真的很怕穗和会找不回来,说起来不过一个时辰,他却感觉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他想,只要穗和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别的他都可以不计较。 现在,穗和真的回来了,在他怀里哭成泪人,却也对他撒了谎。 他不想逼迫她现在就说出实情,他相信她是个有分寸有思想的姑娘,如果事情很严重,她一定会说的,如果她不说,也一定有她的考量。 毕竟她当初被裴景修强占都没有屈服认命,如果真有陌生人欺负她,她一定不会隐瞒。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还能遭遇什么。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裴砚知轻轻拍了拍穗和的肩,把抽泣的女孩子从怀里拉出来。 左都御史的身份,只允许他放纵这么一小会儿。 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分开,那点温暖很快被无孔不入的夜风吹散。 穗和怅然若失,默默地垂下头,跟在裴砚知身后离开。 阿信阿义也是一肚子疑问,却什么也没敢问,无声地跟在两人身后。 穗和上了马车,与裴砚知相对而坐。 大人什么也不问她,她本该感到轻松,内心却又十分煎熬。 她欺骗了大人,却又不知那实话该如何说起。 刚刚大人那么用力的抱她,仅仅只是出于对她的担忧吗,会不会,也掺杂了一些别的? 她踌躇着,嘴张了又张,又默默合上。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裴砚知淡淡道,“你只要确定自己没有受伤,别的都不重要,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说不迟。” 穗和愕然看着面前的男人,车外夜风呼啸,她的胸中却涌动着阵阵暖流。 大人真是太好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难怪长公主会非他不嫁,他这样的男人,值得所有女人的爱。 穗和想到裴景修说,长公主之所以保她,其实是冲着大人来的,心中酸涩的同时,又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 如果她是长公主,她大概也会尽自己所能去靠近大人吧,至少长公主并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强行逼大人娶她,这一点已经难能可贵。 而大人,在明知长公主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情况下,还愿意与长公主来往,可见他也是认可长公主的人品的。 他们不能走到一起,却仍惺惺相惜,如果不是有极强的道德感与自我约束力,怎么可能这样清清白白? 而这么好的大人,这么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大人,真的会做伪证陷害父亲吗? 穗和既不愿意相信他会做伪证,也不愿意相信父亲是真的有罪,相比之下,她更倾向于是裴景修在拿一些似是而非的论断干扰她,以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 好在想要弄清大人是不是做过伪证,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只要打听一下大人是不是操办了父亲的案子,当年去那几个州府办差,是为了收集父亲的罪证,还是为了别的案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穗和斟酌了一下,对裴砚知说道:“大人,我确实有些事情瞒着您,但我现在有点乱,请您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把思路理一理再告诉你,好吗?” “好。”裴砚知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情况,你愿意对我说,说明你是信任我的,我等你就是了。” 穗和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再这样下去……” 她说到一半又停住,脸上有些发烫。 裴砚知轻轻勾唇:“这样下去怎么了?” 穗和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想说,再这样下去,她会更加依赖大人,会更加离不开大人,会忍不住对大人生出妄想。 妄想和大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好的大人,她根本配不上,所以,也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大人刚刚找我,没有动用衙门里的人吧?”穗和想起先前的担忧,便问了出来。 裴砚知没有回答她,反问道:“怎么了?” 穗和说:“我是怕大人动用衙门的人会被圣上责罚,毕竟,圣上不想大人和我有所牵扯。”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裴砚知温声安抚,仿佛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虽然他最终也没说有没有动用衙门的人,穗和却已经放下心来。 她真的好喜欢大人说“没事,有我在,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这些话如果换个人说,或许只是一句安慰,从大人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大人一定能做到。 因为大人就是这样一个自信,强大,情绪稳定,能给人满满安全感的男人。 到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还在宫里没有回来,门卫说,往年这天她大都歇在宫里,今晚想必也不会回来了。 裴砚知原还想着和她打个招呼,听门卫这样说,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亲自把穗和送回了偏院。 偏院的两个婆子还没睡,听到动静迎出来,见到裴砚知,一点都没觉得惊讶,还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 裴砚知打赏了每人一锭银子,嘱咐她们代为照顾穗和,这才告辞而去。 穗和舍不得他走,介于两个婆子在,也不好多说什么,站在廊下目送他离开。 有外人在,裴砚知走得也很干脆,昂首阔步的,头都没回一下。 坐着马车回到裴府东院,裴砚知第一时间吩咐阿义:“去打听一下景修今晚可曾出去过。” 第156章 裴大人的小青梅 阿义去了又回,给了裴砚知肯定的答案:“景修少爷出去过,咱们回来的时候,他也刚刚回来。” 裴砚知似乎早有预料,颔首道:“这就对了。” 阿义隐约猜到什么:“大人怀疑是景修少爷带走了娘子?”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裴砚知眯了眯眼,“他不过仗着他是我侄子,以为自己再怎么过分,我也会顾念兄长的恩情放他一马。” 阿义没接话,心里很认可大人的话。 景修少爷再怎么着也是大人的亲侄子,两人血脉相连,他父亲对大人又有救命之恩。 大人就算与他们写下断绝关系的契约,血肉亲情也无法断绝。 换了旁人,谁敢这样一次一次挑战大人的底线,一次一次在作死的边缘跳来跳去? 上一个作死的燕王,都被大人流放到北疆去了。 唉! 阿义忍不住替大人头疼,有这么个不省心的侄子,真是大人的孽债。 “要不然,大人寻个什么错处,把景修少爷外放到远一点的地方任职去,省得他在眼皮子底下耽误……惹您生气。” 阿义想说,省得他在眼皮子底下耽误大人和娘子交往,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成了惹您生气。 裴砚知不知道是没听出他的口误,还是懒得纠正,疲倦地摆摆手:“你先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 阿义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裴砚知独自坐着陷入了沉思。 其实在路上时,他就隐约猜到可能是裴景修,否则穗和不会什么都不说。 只是不知道裴景修把穗和带去了哪里,那么多暗卫,竟然没能找到他。 那群小乞丐应该是他雇的人,甚至连那个卖花的小姑娘都有可能是他的帮手。 都怪自己当时头脑一热,听那小姑娘把穗和说成他家娘子,就鬼使神差地要买她的花。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为着那句话,把警惕心丢得一干二净。 或许连那句话都是裴景修设计好的吧? 裴景修是算准了他对那句话没有抵抗力吗? 裴砚知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侄子,在一些旁门左道上脑筋确实够用,好几次都让他防不胜防。 穗和哭得那样伤心,不知道裴景修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看她的反应,裴景修应该没有再侵犯她。 她说她心里乱,需要理一理再和他说实话。 这就说明,裴景修在她面前搬弄了什么口舌,让原本打算和自己说实话的她,又变得犹豫起来。 但不管怎样,她还愿意和他说实话,也说明她并没有完全被裴景修蛊惑,她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在济宁的时候,穗和也曾说,过段时间会把什么真相告诉他。 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在他认为,穗和的过去与他毫不相干,他也没必要去挖掘一个可怜的女孩子的过往。 一个女孩子被卖来卖去,过往的悲惨可想而知,他不认为这些过往有翻出来的必要,他只要现在以及以后把她照顾好就行了。 因此他才说,不着急,让她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不想说也无所谓。 但他相信,穗和总有一天还是会和他说的,因为他能感受得到,那女孩子不愿意欺骗他。 这一点,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帮她彻底摆脱裴景修的骚扰。 也许把裴景修外放是个不错的主意。 若非这是他亲侄子,直接弄死才是最好的办法! 裴砚知站起身,解下外袍挂起来,看到衣襟处有一片泪痕,还蹭上了一抹红色的胭脂。 他伸手抚上那处,一颗心不自觉变得柔软,还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出门去见那人的冲动。 这个念头冒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连忙收回手,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他承认,那姑娘确实很好看,乖巧又聪明,软软糯糯的,内心又极其坚韧,让人很难不喜欢她。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对她动别的心思。 他还要寻找小师妹,还要对小师妹负责,除非有一天,他找到了小师妹,小师妹亲口对他说,不需要他负责,他才有可能考虑别人。 其实他隐约也能感觉到,穗和对他,大概也有些好感,但他却不能给她回应,更不要提什么承诺。 他想,或许他应该找个时间,对穗和把话挑明,告诉她不要对他抱有幻想,因为他在等别的人。 可是,这么直接真的好吗,那个小哭包,会不会又难过到掉眼泪? 一想到穗和的眼泪,裴砚知又犹豫起来,要是穗和能喜欢上别人,主动把他丢开就好了。 他保证不会掉眼泪。 他一味地胡思乱想着,根本没发现,自己现在有多幼稚。 这根本就不是杀伐果断的裴大人该有的表现。 …… 长公主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从宫里回来,说昨晚在宫宴上喝醉了酒,现在头疼得厉害,问穗和会不会调治头疼的香。 穗和说略会一些,等会儿到了铺子里,就帮她调一剂试试看。 长公主正好也想去铺子里看看,就让穗和坐她的马车一起去。 长公主的马车宽敞得像一张大床,里面一应设施都是皇家的最高规格,奢华的只能用没天理来形容。 穗和坐在里面,忍不住感慨:“殿下的马车真舒服,比大人的舒服多了。” 长公主哈哈笑:“你家大人呀,就是个苦行僧,领着那么高的俸禄,却舍不得享受,一半的钱用来接济他侄子,一半的钱用来找……” “找什么?”穗和下意识接了一句。 长公主看看她,想忍又没忍住,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裴大人好像有个小青梅,但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他找了好几年,到现在都还没放弃。” 穗和心头一跳,一种酸酸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之前就曾猜测过,大人会不会在等什么人。 原来是失踪的心上人吗?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为什么会失踪呢? 大人如此执着地找寻她,应该很爱很爱她吧? 大人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一直找不到,会不会为她守一辈子? 长公主见穗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叹一声道:“咱俩真是同病相怜啊,这么好的男人,咱俩谁都得不到,好可惜。” 穗和的脸刷一下红了个通透:“殿下的酒还没醒完吧,奴婢对大人没有那样的心思。” “有没有本宫不知道吗,本宫可是过来人。”长公主说,“本宫当初刚喜欢上他的时候,那也是昏天黑地,死去活来的,结果怎样呢,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最后只能止步在朋友的距离。” 穗和没法接她的话,心中暗想,长公主还能和大人做朋友,而自己,连和大人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趁早打消了那一点妄念吧,免得将来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到最后,心碎的只有自己。 可是,那可是大人呀! 连长公主都不能放下的人,自己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正想着,就听长公主幽幽道:“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他对你,和对别人真的不同,若非你和他八杆子打不着,本宫都要以为你就是他的小青梅了。” 第157章 心底泛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甜蜜 穗和吃了一惊,长公主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在她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大人待她,确实与别人有些不同,可大人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对她只是同情。 上回在祠堂,裴景修质问他横刀夺爱时,他也说过,他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对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伸出了援手,与情爱无关。 况且自己从小到大,也不曾认识什么男孩子,更不可能是谁的青梅。 她敢保证,在住进裴府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大人。 所以,长公主肯定是酒还没醒,这话根本当不得真。 穗和笑了笑,试着转移话题:“殿下头疼,奴婢为您按一按可好?” 长公主见她避而不谈,叹了口气:“好吧,你就是个小蜗牛。” 穗和坐过去,双手捧住长公主的头,帮她轻轻按压两侧的太阳穴,心中却是苦笑。 她也不想做蜗牛,可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没有任何胜算呀! 连长公主都追求不到的男人,她凭什么盲目自信? 难道就因为大人帮了她几回吗? 长公主被穗和按得很舒服,索性躺了下去,把自己的头枕在她腿上,闭上眼睛专心享受。 穗和顿时慌了神。 她从不曾与女子这样亲密过,并且对方还是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她们的身份天差地别。 长公主也太不拘小节了,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愣什么,接着按呀,舒服着呢!”长公主懒洋洋道。 穗和迟疑了一下,只得接着给她按。 长公主枕在她腿上,发出舒服的叹息:“穗和,你身上真软,又软又香,还这么会照顾人,我要是男人,我都想和他们叔侄两个抢一抢了。” 穗和又忍不住红了脸,无奈道:“殿下快别取笑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长公主哈哈大笑,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脸皮太薄了,不过没关系,跟着本宫,很快就会变厚的。” 穗和:“……”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变厚。 马车在揽月阁门前停下,长公主舒服的不想起来,又打趣道:“本宫突然明白“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了,真佩服裴大人每次送完你怎么舍得走的?” 穗和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耳后,若不是在马车上,真的要落荒而逃。 外面的仆从打起车帘,两人先后下了马车,正要往里面去,又一辆马车驶过来,还没停稳,就有个脑袋从车窗探出来,大声叫长公主:“殿下,殿下……” 穗和和长公主一起转头去看,认出来人是陆溪桥,不由得眼前一亮。 陆少卿和大人是好兄弟,如果她想知道大人的一些事,找陆少卿打听再合适不过了。 长公主也认出了陆溪桥,顿住脚步道,“陆少卿?” 陆溪桥仗着自己腿长,从车上一跃而下,一身红衣披着霞光向这边走来。 长公主眯起眼,对穗和说:“鲜衣怒马少年郎,陆少卿除了有点蠢,其实还蛮好看的。” “……”穗和忍不住想笑,心里想,蠢点好,越蠢越好套话。 可话说回来,人家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怎么可能真的蠢,最多就是不拘小节而已。 正想着,陆溪桥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对长公主深施一礼:“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吧!”长公主虚虚抬手,“陆少卿又来为令慈买香吗?” “正是。”陆溪桥发愁道,“我母亲的头疾又犯了,夜里睡不安稳,微臣来给她买一些安神香。” “还真是巧了。”长公主说,“我正要让穗和帮我配制一些治疗头疼的香,既然你赶上了,就让她多配一些,给你母亲试试看能不能有所缓解。” 陆溪桥忙向她道谢,又对穗和抱拳道:“如此就有劳小娘子了,若母亲用着有效果,我定会好好答谢娘子。” 穗和正想找机会接近他,当下忙还礼谦虚道:“不敢当,奴家尽力而为。” 长公主挑眉戏谑:“你们怎么还客气上了,陆少卿上回急吼吼的去给穗和解围,不是还扬言心悦人家吗?” 陆溪桥俊脸一红,尬笑道:“殿下莫要再提,臣那天不是着急吗,再说了,小娘子是裴大人的人,臣哪敢跟他抢。” 穗和臊得不行,为了套陆溪桥的话,装作若无其事道:“陆大人里面请吧,方便的话,可以把老夫人的症状和我说一说。” 长公主知道她脸皮薄,便也不再打趣她,领着两人往里面走去。 揽月阁总共三层,一楼是铺面和账房,二楼分为两个部分,一半是调香师工作的地方,一半用来招待贵客,三楼是长公主自己的私人领地,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长公主把陆溪桥留在二楼与穗和沟通,自己去了三楼处理公务。 穗和请陆溪桥在贵宾区落座,给他沏了茶水,详细询问他母亲头疼的症状。 穗和父亲生前也患有头疾,头疾发作时,彻夜难眠。 穗和当初学调香,就是为了给父亲缓解疼痛,时间长了,觉得调香很有意思,才开始深入研究的。 那时的她,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悟性也很好,加上她本身对气味特别敏感,所以不管是调香还是烹饪,都学得十分出色。 穗和问完了陆溪桥母亲的症状,说调香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如果他有事,可以回头让家里仆人来取,如果没事,也可以在这里等着。 陆溪桥说:“今日不用上衙,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在这里等一等吧!” 穗和巴不得他在这儿,便拿了茶果点心和几本书供他消遣。 陆溪桥随手翻了翻她拿来的书,兴致缺缺:“这种文绉绉的书,也就你家大人爱看,我一看就打瞌睡。” 穗和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大人很喜欢此类的书,上回我们去济宁,他看了一路。”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随口道:“听说大人从前在大理寺和陆少卿一起当差,你们外出办案时,大人也是一路上都看书吗?” “哪有时间给他看书?”陆溪桥说,“上回是因为有你,他怕你累着才坐马车,平时都是骑马的,” 穗和本是为了套他的话,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心底泛起一丝不为人知的甜蜜。 原来大人是为了她才坐马车的吗? 陆少卿还不知道,大人还带她骑马了呢! 想起自己被大人圈在怀里骑马的情景,心中思念突然如野草疯长,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大人。 陆溪桥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见小姑娘眼里的思念藏都藏不住,忍不住打趣道:“要不先别调香了,我带你去找老裴玩一会儿。” 穗和很是心动,但还是婉拒道:“老夫人的头疾要紧。” 被她一提醒,陆溪桥才想起自己的母亲,略微惭愧了一下,说:“那好吧,如果母亲用着有效,我请你去清风楼吃饭,叫上老裴给你做陪。” 说到这里自己笑起来:“瞧瞧他这个姓,陪客再合适不过了。” 穗和也跟着笑,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称呼大人,可见陆少卿与大人感情不一般,既如此,你们那时怎么就闹翻了呢?” 陆溪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摆手叹道:“别提了,三年前是我对不起他。” 第158章 小哭包,怎么又哭了 穗和很紧张,手心都开始微微出汗,她不能追问得太急,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好奇,稳了稳心神,才又接着问:“莫非什么案子办砸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陆溪桥说,“我犯的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但我至今也不后悔曾那样对他。” “什么?”穗和假装吃惊道,“陆少卿,你,你不会是一时糊涂,轻薄了大人吧?” “……”陆溪桥哭笑不得,“小娘子你想哪去了,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思想还挺复杂。” 穗和抿嘴一笑:“这也不能怪我,陆少卿说不可挽回,又说不后悔,我上次又听闻你给大人下过药,就,就忍不住想歪了。” 陆溪桥自己品了品,也觉得这话太容易让人误解,就特地解释了一句:“我当时是为了阻止他做一件事,因为那件事很有可能会让他搭上前程和性命。” 穗和心头一跳:“什么事这么严重,我听说三年前有个特别轰动的案子,一个什么大学士被斩首了,那案子是大人办的吗?” “不是,怎么可能,你家大人他……” 陆溪桥下意识就要说出口,突然惊觉不对,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干什么,小娘子快去调香吧,我上去找长公主说会儿话。” 穗和连忙向他道歉:“是奴家一时没留意多嘴瞎打听,陆少卿千万别介意,也别告诉大人好吗,大人最不喜欢别人乱说话,我怕他知道了怪我。” “放心吧,我不告诉他。”陆溪桥说,“我要是告诉他,他会连我一起骂的,我才没有那么傻。” 穗和又向他道谢,福身一礼,去了调香室。 真遗憾,就差一点点,陆少卿怎么不再笨一点呢? 好在他虽然只说了半句,透露出的也是否定的信息。 他是不是想说,大人不可能办大学士的案子? 或者说大学士的案子轮不到大人,因为那时的大人,级别还不够? 穗和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父亲到底有没有被冤枉,到底有没有收人贿赂,泄露考题? 陆溪桥已经警觉,下一回再想套他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她还得另外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穗和没能见到裴砚知。 虽然很想念他,几次都忍不住想回东院去找他,可是,一想到他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强迫自己打消了念头。 她本来就不太清楚自己在大人心里的定位,觉得两人一直糊里糊涂的,没个确切的关系。 现在知道大人一直在寻找等待另外一个姑娘,就更加不抱什么幻想了。 曾经她憧憬了那么久,等着裴景修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结果裴景修转头娶了宋妙莲。 如果她跟了大人,大人那个小青梅回来的话,她又要第二次面临退位让贤的难堪。 何苦来着? 她觉得自己还是多把精力放在查找真相上面,这才是她当紧要做的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又去了两次古玩街寻找那个高人。 虽然暂时还没什么收获,但见的人多了,撒的谎多了,她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穿着男装走在街上,已经可以昂首挺胸,无所顾忌,只要脸上的灰涂得厚一点,几乎没人能认出她是姑娘家。 与此同时,她在香料铺子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长公主认可她调香的手艺,让她提前结束学习期,成为了一名正式的调香师。 调香对调香师的品味,素养和悟性要求很高,这几种穗和全都具备,且比一般人要高出许多。 她调出的香不仅香味独特,还会给每款香都取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加上长公主刻意为她做了宣传,大家都知道她调的香曾得到过太后的盛赞,于是便闻风而来,想买一些回去试试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可长公主精明得很,每天只许穗和做十份,先到先得,且不接受预定。 搞得那些贵女命妇心痒难耐,每天早早过来排队,揽月阁门前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偏偏这时候,陆溪桥也来凑热闹,大张旗鼓地给穗和送了一面锦旗,说穗和调的香治好了陆老夫人多年的失眠症,陆老夫人现在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耳朵也不嗡嗡响了,吃饭都要比从前多吃两碗。 别家的老夫人听闻此事,都夸陆溪桥孝顺,话里话外希望自家的儿子孙子向他学习。 于是,原本只属于女眷们的狂欢,因着各家老爷少爷的加入,变得更加疯狂,穗和调的香,成了京城重金难求的宝贝。 穗和的名字,也成了京城家喻户晓的名字。 穗和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虽然在太后的寿宴上,她已经有过一次被万众瞩目的经历,但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更加疯狂,也更加荒唐。 因为随着她的名字被人知晓,她和裴砚知裴景修之间的纠葛,以及皇帝下的那道荒唐的圣旨,全都被传得沸沸扬扬。 穗和很困惑,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她迫切地想见一见大人,希望大人能为她解开心中疑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到的,就是大人。 仿佛只有大人才能安抚她动荡不安的心。 于是,陆溪桥再来找她给陆老夫人调香时,她便旁敲侧击地提醒陆溪桥兑现请她吃饭的承诺。 陆溪桥遵守承诺,当天晚上就在清风楼定了位子请她吃饭,并请了裴砚知做陪。 几日不见,裴砚知似乎比从前更加沉稳内敛,冷静疏离,乌沉沉的瑞凤眼不悲不喜,古井无波,仿佛万事万物都不能令他动摇。 “大人!”穗和一开口,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裴砚知看了陆溪桥一眼,说:“你去点菜。” 陆溪桥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裴砚知这才走到穗和面前,幽深的目光对上她雾蒙蒙的泪眼:“小哭包,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穗和瘪瘪嘴,忍住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都没见您去看……长公主?” “那你呢?”裴砚知忍住想给她擦眼泪的冲动,“你走的时候还说有空会回去看看,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回去,你难道就不想……阿黄吗?” 第159章 大人想不想我 阿黄? 穗和扑哧一声破涕为笑,伤感的情绪随之消散。 大人真的是,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含蓄了,大人比她还要含蓄。 居然问她想不想阿黄。 她当然想阿黄,可她更想大人呀! 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酸,思念一个不可企及的人,真的好难受,好煎熬。 再想到可能这辈子都要承受这样的煎熬,心里就更难受了,刚露出的一点笑容也随之淡去。 “大人。”她又叫了他一声,带着百转千回的惆怅。 裴砚知低头看她,见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怅然若失,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感觉几日不见,这丫头似乎变了许多,仿佛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忽然间体会到了相思之苦,眉宇间都锁着淡淡哀愁。 她是,在思念他吗? 裴砚知的心微微荡漾了一下,终究没忍住,手指抚上她眉心,替她把眉头舒展开。 “怎么了这是?”他低声问道,“是不是最近太热闹,把你吓着了?” 穗和满腹的相思无从说起,点头嗯了一声:“长公主弄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什么呀?” “没什么,生意人的营销手段罢了。”裴砚知一派淡然,“你不用管她,只要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可我不想出名。”穗和嗫嚅道,“现在全城都在传我们的闲话,我有点怕。” “怕什么,这样正好可以让景修不敢再骚扰你。”裴砚知说,“现在全城都知道了你们的事,你又这样出名,他只要一靠近你,别人就会对他妄加揣测,他生性谨慎,为防有人给他捅到圣上跟前去,就不敢再轻易接近你。” 说到这里笑了下:“全城的人都在替你监督他,这样不好吗?” 穗和好像明白了一些,但又不是完全明白,抿了抿嘴,忧虑道:“这样的话,全城的人也都在监督大人你呀,难道,大人也,也不接近我了吗?” 裴砚知见她眼神迷茫欲言又止,心里痒痒的,又忍不住逗她:“你想我接近你,还是不想我接近你?” 穗和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像熟透的蜜桃。 “大人。”她又叫他,这次是娇嗔的,羞恼的,小女儿情态藏都藏不住。 裴砚知有种想将她用力揉进怀里的冲动。 他叹口气,生生压下一个成年男人的渴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用担心我,我有长公主做掩护。” 他说得正经,可掩护这个词,却无端透着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让人浮想联翩。 穗和看着他,眼里的水波都要流淌出来:“所以,这主意是大人想出来的吗?” 裴砚知摊了下手:“我其实是想让你多赚些钱的,长公主说你们调香有抽成,香师的身价越高,抽成越高,这样,你就可以尽早把借我的钱还给我了。” “……” 穗和张了张嘴,除了感激,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砚知挑眉:“怎么,你不想还我?” 穗和忙摆手:“不会的,大人放心,我会连本带利一起还你的。” “这就好。”裴砚知说,“除了还钱,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 穗和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好,等我发了月钱,就请大人吃饭,但清风楼是吃不起的。” “没关系,你可以买菜拿到东院去做,顺便看看阿黄。”裴砚知说,“阿黄它……挺想你的。” “那大人呢?”穗和脱口而出,“大人想不想我?” 裴砚知呆滞了一下,屋里有片刻安静。 穗和后悔莫及,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好好的,问这个干嘛? 不是打算好了要和大人保持距离吗? 怎么一看到人就失控了呢? 难道真如宋妙莲所言,喜欢和咳嗽一样无法隐藏? 这可如何是好? 裴砚知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在这个时候把话跟穗和说清楚? 可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小丫头一看到他就掉眼泪,让他有点不忍心。 要不再等一等吧,好歹等她安安生生把饭吃完。 省得她吃不下饭饿肚子。 回去的路上告诉她,她睡一觉兴许明天就好了。 裴砚知这样想着,出去喊陆溪桥上菜。 陆溪桥正趴在门上偷听,裴砚知拉开门,他踉跄着扑进来,一头撞进了裴砚知怀里。 “哎哎哎……”陆溪桥连声惊呼,出于本能,一把抱住了裴砚知的腰。 裴砚知被他撞得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脸色铁青地骂他:“滚开!” 门外,恰好有几人经过,认出了他俩,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乖乖,这是怎么话说的?” “难怪这二位老大不小的还不娶亲,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早就听说他们两个不清不白,今儿个可算坐实了。” 陆溪桥稳住身形,从裴砚知怀里撤出来,冲几个窃窃私语的人摆手:“去去去,不该看的别瞎看,不该说的别瞎说!” 几个人忙闭了嘴,匆匆走开。 陆大人还好说些,要是惹恼了裴大人,事情可就严重了。 陆溪桥关上门,嘻嘻笑着向裴砚知道歉:“别恼别恼,我又不是故意的。” 裴砚知冷哼一声:“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 穗和在一旁没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裴砚知一腔怒火,被她一笑,再也发不出来。 陆溪桥趁机道:“好了好了,千金难买一笑,你看小娘子笑得多好看,咱们这一抱也算值了。” 裴砚知瞪了他一眼,叫他赶快上菜。 陆溪桥出去吩咐上菜,回来时身后跟着长公主。 穗和忙上前给长公主行礼,被长公主伸手拦住:“本宫今天是来陪客的,也是沾了你的光,才能蹭陆少卿一顿饭,这礼就免了吧!” 穗和连说不敢当,请她到主位上去坐。 她是长公主,就算陪客也得坐上席,否则穗和都不敢落座。 长公主倒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在主位坐下,看着空空荡荡的台面:“你们怎么还没开始,不会在等我吧?” “是啊,殿下不来,我们怎敢先吃。”裴砚知一本正经道。 陆溪桥却在后面拆他的台:“有些人忙着哄小哭包,刚刚才哄好。” 穗和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把头垂到桌子底下去。 裴砚知沉下脸,甩了陆溪桥一个眼刀子。 长公主哈哈大笑,说你要杀人也等本宫把这顿饭吃完再杀。 门外,伙计端着菜走进来,裴砚知才算放过陆溪桥。 陆溪桥头回请穗和吃饭,还请了长公主陪客,点的全是清风楼的招牌菜,什么值钱上什么。 酒点的是适合女眷喝的桃花酿,清香中略带些甜头,喝着不辣喉。 为了表达对穗和的感谢,陆溪桥一连敬了穗和好几杯。 穗和头一回和外男一起喝酒,有些局促,又不会拒绝,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 虽说酒劲儿小,喝多了也难免有了醉意,裴砚知原想替她挡几杯,转念一想,等下还要对她坦白,醉一点或许比清醒着更容易接受,就算哭也能哭得酣畅些。 于是便没有阻止,由着她喝了个痛快。 第160章 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的樱唇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将近二更才散。 陆溪桥看着小脸红扑扑的穗和,故意问裴砚知:“你还行吗,要不你先走,我送长公主和小娘子回去。” 裴砚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好好的你又惹他,日子不想过了是吗?”长公主笑着拍了陆溪桥一下,“这酒太淡,本宫没喝尽兴,咱们找个地方接着喝,送人的事交给裴大人好了。” 陆溪桥表示荣幸之至,结了账,和长公主另外找地方,把送穗和的任务交给裴砚知。 此时正是酒楼客人散场的高峰,为免被人看到说闲话,长公主让穗和跟在自己身后,这样别人就算看到,也只会以为她是长公主的侍女。 出了包房,确实遇到不少熟人,那些人慑于长公主的身份,大都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穗和酒意上头,脚步都是虚浮的,只盼着能快些出去坐上马车,别被外人看到自己的醉态。 谁知事与愿违,走到一楼大堂,宋妙莲的二哥哥宋绍阳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把拉住了穗和的胳膊。 “死丫头,哪里跑,可叫本公子逮着你了!”宋绍阳醉醺醺地说道。 穗和吓得惊呼一声,身子一晃,被宋绍阳拉着就往怀里搂。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同时回头去看,裴砚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伸手将穗和拽进自己怀里,抬脚将宋绍阳踹倒在地。 宋绍阳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叫,周围的客人全都被他吸引过来。 “宋二公子!”长公主也认出了他,皱眉冷斥道,“宋二公子醉得不轻,连本宫的人都敢轻薄,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宋绍阳喝得醉醺醺,一开始根本没留意走在前面的是谁,只是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美人儿,就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 此时被裴砚知踹了一脚,又被长公主呵斥,酒醒了大半,忙跪下向长公主赔罪:“殿下莫怪,我就是想吓唬吓唬小娘子,绝没有别的意思。” “哼!”长公主冷笑,“她怎么招你了,你要吓唬她,她认识你吗?” 宋绍阳连连点头:“认识,认识,上次在我妹妹家,她放狗咬我,害我差点没命,我就是为这事才想吓唬她的。” 这事本来没有人知道,宋绍阳突然喊出来,众人全都稀奇不已,纷纷向穗和投去探究的目光,连带着,看裴砚知的眼神也充满了暧昧不明的意味。 穗和脸上血色尽褪,在裴砚知怀里瑟瑟发抖。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该待在大人怀里,这样会连累大人被别人非议。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里去,才能躲开这么多肆意打量的眼睛,又怕宋绍阳口不择言,把那天欺负她的事说出来。 虽然那事并非她的错,可一旦公诸于众,遭受嘲笑和非议的还是她。 她已经被裴景修毁了清白,倘若再加上一个宋绍阳,她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穗和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裴砚知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罩了起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这个浑蛋闭嘴!”裴砚知对陆溪桥说道,径直搂着穗和向外走去。 穗和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路,像个盲人一样贴在裴砚知怀里,被他半扶半抱着走出大门,身后响起宋绍阳的哀嚎之声。 阿信和阿义候在外面,见裴砚知揽着一个被披风罩得严严实实的人走过来,吃惊地对视一眼,迎上前去:“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砚知黑沉着脸一言不发,一直将穗和带到马车前,才将披风拿下来,亲自扶着穗和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长公主府。 阿义给阿信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小跑跟上马车。 马车里,穗和低垂着头,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仿佛冰天雪地里无处栖身的小猫咪。 裴砚知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向她伸出手,低声道:“到我这里来。” 穗和没有动,也没有抬头,一颗泪叭嗒掉下来,砸在脚下厚厚的波斯毯上。 裴砚知叹口气,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坐在自己腿上,双手强行圈住她颤抖的身子。 穗和吃了一惊,挣扎道:“大人,不可……” 裴砚知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现在人已经抱到腿上来了,再放开也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索性心一横,将人抱得更紧,沉声命令道:“别动。” 穗和僵在他怀里,心扑通扑通直跳。 男人的大腿紧实有力,轻轻松松承载着她的重量,在极度的暧昧之中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男人的怀抱宽厚温暖,热度源源不断地透过衣料渗进她的肌肤,又通过血液传送到四肢百骸,在这秋风飒飒的夜晚,足够为她抵挡人世间所有的寒冷。 她的手迟疑着,试探着,怯怯地搂住了裴砚知的脖子,将自己被泪水濡湿的脸,窝在他修长的温热脖颈间。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她为自己的放纵寻找着借口,心里暗自决定,等会儿到了长公主府,就和他说清楚,不能再这样连累他。 自己不清不白也就算了,这么好的大人,必须是清清白白的。 颈间传来湿漉漉的凉意,裴砚知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打算在路上和她说的话,再无法说出口。 不着急,再等等。 他为自己的犹豫寻找着借口,小丫头今晚受到这样的惊吓,那些话实在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再等等吧! 等她缓一缓再说。 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关系。 两人各自沉默,各自在心里做着决定,各自都忘了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直到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前停下,阿义在外面轻声提醒,穗和才手忙脚乱地从裴砚知腿上挣扎下来。 “大人,您还下去吗?”穗和羞怯地问。 裴砚知动了动,皱眉道:“略等一等。” 穗和不解:“等什么?” 裴砚知没回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穗和想到什么,小声问:“大人是不是腿麻了?” 裴砚知略有些尴尬,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灯光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没想到你还挺重的。” 穗和抿了抿嘴,忍着笑在他面前蹲下来:“我帮大人揉一揉,很快就好了。” 说着便将一双小手放在他腿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裴砚知的身体瞬间绷紧,一种比腿麻更难耐的感觉向他席卷而来。 女孩子低着头蹲在他面前,发丝垂下,露出细白的一截脖颈,幽幽的莲花香气混合着桃花酿的清甜弥漫在车厢里。 裴砚知的喉结滚了滚,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突然低头捧起穗和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水润娇艳的樱唇。 第161章 与她抵死痴缠 男人热切的带着酒香的薄唇没有任何征兆地覆上来,穗和一阵战栗,张嘴发出一声低呼。 裴砚知的舌趁虚而入,将她的低呼堵在唇齿之间。 相比上一次,裴砚知显得从容了许多,强势中带着温柔,霸道中又充满怜惜,想把她拆吃入腹,又舍不得伤她分毫,想给她狂风暴雨,又怕她承受不住风雨。 “小哭包,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压抑的低喘,在她唇齿间呢喃,被欲望折磨的沙哑嗓音,伴着渍渍的水声,足够点燃这冷寂的夜。 穗和被他亲得心尖发颤,浑身酥软,只能半跪在他两腿之间,仰着小脸,像朵柔弱娇怯的花任他采撷,除了发出一些不可抑制的低哼,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身体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涌动,这种奇异的反应让她羞耻,却又舍不得喊停。 这可是大人呀! 是她日思夜想,却无法企及的人。 是世间最好的,独一无二的裴砚知。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好,不是个好女孩该有的反应,可是为了大人,她情愿做一次坏女孩。 就这一次。 最后一次。 她又这样告诉自己。 等这个吻结束,她就和他划清界限。 他是不染尘埃的高岭之花,不该和她一起陷在污泥里。 这段不明不白的感情,就以这个吻作为终结吧! “大人……”她颤声唤他,泪水濡湿了两人的脸颊,渗入到两人纠缠的唇瓣里。 裴砚知品尝到一抹苦涩,心头一惊,意识到自己的失控,蓦地停下动作,懊悔地看着她:“穗和,对不起……” 不等他说完,穗和却转守为攻,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往下拉,挺起身主动吻住了他。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那就再放纵些吧! 这最后的放纵,便是她此后余生唯一的慰藉。 裴砚知的道歉被堵在嘴里,女孩子生涩又义无反顾的动作仿佛一簇火苗,将他浑身的血液点燃,将他最后的理智化为灰烬。 他强劲的双臂从她腋下伸过,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圈进自己怀里,与她抵死痴缠。 车外星月隐退,冷风夹着秋雨打在车顶,发出沙沙的声响。 沉浸在激情中的两人毫无察觉。 阿义听随后赶来的阿信说了清风楼里发生的事,暗骂宋二公子不是人。 难怪大人气成那样,娘子肯定吓坏了。 马车里半天都没有动静,大人应该是在安慰娘子吧? 可是,眼瞅着雨越下越大,两人一直不下来可如何是好? 阿义发愁地看看天,壮着胆子隔窗唤了一声:“大人,下雨了。” 车里,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阿义的话就像解除魔咒的咒语,将两个走火入魔之人的神智唤醒。 穗和从裴砚知怀里退出来,坐回到对面,垂眸不敢看他,从脸颊到耳垂都红得通透。 裴砚知胸膛剧烈起伏,向来冷沉的眼底被情欲染红,凉薄的唇上水光潋滟,平添几分靡靡风情。 他伸出手,帮穗和拉起散开的衣襟,将那裸露在外的香肩和粉色莲花肚兜严严实实遮挡起来。 穗和的脸更红了,如果大人不帮她拉衣裳,她都没注意到这衣裳是什么时候散开的。 她依稀记起,大人似乎曾将头埋在她胸前,热热的唇瓣让她浑身战栗…… 心尖一阵轻颤,她的呼吸还没平复就又开始变得紊乱。 怎么会,会让大人亲了那里…… 她咬着唇,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砚知也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孟浪,还好阿义及时打断,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 他定了定神,又帮穗和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温声道:“下雨了,我送你进去。” 穗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小声但又十分坚定地说道,“以后都不再劳烦大人了。” “你说什么?”裴砚知一愣,像是没听清。 穗和吞了下口水,似乎要把眼泪一同咽回肚子里:“我说,以后大人不要再来看我了。” “为什么?”裴砚知从情欲的余韵中惊醒,仿佛从云端跌落,脸色变得冷凝。 穗和心头隐隐作痛,强忍泪水道:“我与大人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些日子幸得大人帮助,我才能脱离苦海,但我不能一直指望大人,依赖大人,往后的路,请让我一个人走吧!” 裴砚知的手不自觉捏住腕上的佛珠,眉心紧锁,无声地看着她。 穗和屏住呼吸,错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车里一时沉默,只有雨点打在车顶的声响。 许久,裴砚知才淡淡道:“你是怕连累我吗?” 穗和自知骗不了他,也没否认,低头看着波斯地毯的花纹:“主要是我身份卑微,与大人主不主仆不仆的,拉拉扯扯确实不像话,大人既然有自己要等的人,那就一心一意的等她吧,相信有一天,你们终将重逢。” 说到这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心口闷得喘不上气,有种快要死去的感觉。 “祝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忍痛丢下这句话,赶在眼泪流出来之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娘子!”阿信叫了她一声。 穗和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雾里 阿信想追没敢追,转头看向马车。 马车里,裴砚知挑起车窗的布帘,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在风雨中倔强地远去。 明明那么瘦,那么弱,却走出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说,往后的路她要自己走。 她说,祝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裴砚知捏着佛珠,用力闭了闭眼。 “大人,要不要给娘子送把伞?”阿义在外面问。 “不用!”裴砚知放下车帘,冷声道,“我们走。” 她说得对,既然有要等的人,就该一心一意。 这话,原是自己打算和她说的,没想到她却先说了出来。 裴砚知本该感到欣慰,不知为何,心却像被掏了个窟窿似的,空荡荡的没着没落。 穗和那么聪明,早在济宁时,就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所以,她今天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不想让他为难吗? 用自己的远离,成全他的等待,保全他的名声吗? 他不在乎名声,只是小师妹,确实是他放不下的心结。 “停车!”他掀开车帘扬声吩咐。 第162章 为了穗和放弃念安? 马车猛地停下,阿义撑着伞上前询问:“大人,怎么了?” 裴砚知喊完那句,自己也愣住,盯着伞面上四溅的水花,心绪比那水花还要纷乱。 许久,许久,他才幽幽道:“去沈府。” 阿义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猛跳了几下。 他以为大人终究放心不下娘子,要回长公主府去看娘子。 没想到大人竟然要去沈府。 大人买下沈家的宅子三年多,却从未踏足半步,今晚怎么突然想去那里? 阿义应了一声,压下心中疑惑,吩咐车夫改道。 马车调转方向,冒雨向沈府而去。 风雨交加,夜色深沉,破败的府邸在凄风苦雨中显得更加萧索荒凉。 马车停在后门的暗巷,裴砚知下了车,走到门檐下。 阿信点起防风防水的明瓦灯,红漆斑驳的木门被照亮,上面的封条已经看不清字迹。 裴砚知神情复杂地盯着那封条看了半晌,伸手将封条扯了下来。 阿义打伞的手抖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冲出眼眶。 三年零七个月,大人撕掉的,不是门上的封条,而是他心里的封条。 是什么让他下定了决心,有了足够的勇气来打开这扇尘封的门? 是穗和娘子吗? 大人要为了娘子,放弃那个苦寻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吗? 他来这里,是要和老师说一声吗? 阿义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大人,要开锁吗?” 裴砚知盯着那把锈迹斑斑的锁,深吸一口气:“开吧!” “是。”阿义答应一声,向远处招了招手。 黑暗中立刻有暗卫闪现,上前听令。 阿义指了指那把锁。 暗卫袖中翻出一根钢丝,动作利索地打开了锁,随即又隐入黑暗中。 阿义紧张地看着裴砚知。 “嘎吱”一声,裴砚知伸手推开了木门。 风急雨骤,裹挟着陈旧的,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砚知郑重地整理了衣冠,迈步走了进去。 阿信提着灯笼照路,提醒裴砚知小心脚下。 满院的枯草被风雨摧折,颓败的倒伏在地上,踩上去湿漉漉软绵绵,很快就将鞋袜浸透。 裴砚知四下看了看,向着记忆中荷花池的方向走去。 荷花池早已干涸,荒草长满池塘,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当年偶遇念安小姐的位置。 那里有一块太湖石,念安小姐当时就坐在石头旁边,一双纤纤玉足泡在清凉的池水里,脚踝上的红莲花在水中荡漾…… “念安,沈念安……”他轻声叫着这个名字,当年情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小兔子般掩面逃走的女孩子,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裴砚知又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向老师的书房走去。 书房在当年被查抄了好几遍,但凡值点钱的东西早已被搜刮干净,只剩下满地零落的纸张,和落满了尘埃的一桌一椅。 “外面候着。”裴砚知拿过阿信手中的灯笼,独自一人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他将灯笼放在书桌上,掏出帕子,将椅子上的灰尘仔细擦拭干净,慢慢地坐了下去。 坐下的瞬间,他想起当年他来拜访,老师就坐在这把椅子上,笑着向他招手:“砚知,你来了,快进来……” 眼泪瞬间模糊视线,裴砚知哽咽着唤了一声:“老师,学生来看您了。” 房中寂静,那个慈祥又严厉的老师,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老师,是学生不对,几年都没来看您,但您的冤屈,学生一日都不曾忘,只是这案子越查越棘手,想翻案,可能还要再等上一些时候。” 他自言自语地向老师汇报了自己查案的过程,讲得认真又仔细,仿佛老师真的在认真听他说话。 “现在,学生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老师做了某位皇室的替罪羊,斩立决的圣旨下得那么快,说明皇帝也在包庇他。” “老师,我知道再往下查会更加困难,但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这么久都没能找到小师妹,觉得挺对不起您,您若泉下有知,请为我指引方向,告诉我该去哪里找她。”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酝酿了许久许久,才缓缓道:“老师,如果我不娶小师妹,您会不会怪我?” 四周寂寂无声,他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他苦笑,眼前闪过穗和梨花带雨的脸。 这时,房门被敲响,阿义在外面叫他:“大人,有情况。” 裴砚知回过神,扬声叫他进来。 阿义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火凤凰的面具。 “大人您瞧瞧,这是不是中秋节那晚,穗和娘子戴过的面具?” 裴砚知凤眼微眯,伸手接过了面具:“在哪捡到的?” “院子的草丛里。”阿义说,“我方才四下走了走,不小心踩到的。” 裴砚知举起面具,对着灯光看了看:“没错,穗和确实带过同款的面具,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戴过的那个。” 阿义说:“娘子失踪的那天晚上,暗卫们快把灯市附近的街巷翻遍了都没找到人,假如这面具是娘子戴过的,是不是说明有人把她掳到这里来了?” 裴砚知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阿义接着又道:“咱们再假设,掳走娘子的就是景修少爷,景修少爷为什么要把娘子带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找一个让大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吗? 即便如此,门上的封条还在,他带着穗和娘子,是怎么进来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裴砚知说,“他偷看过我与老师的书信,知道我和老师的关系,对于他来说,这里的确是最让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阿义啊了一声:“他居然偷看大人的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穗和带到这里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裴砚知站起身,向外走去: “叫人把这里的房间都搜一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如果裴景修当真把穗和带到这里来,必定要关在某个房间里,那里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是。”阿义领命,立刻召集所有暗卫展开搜索。 第163章 大人要对裴景修动大刑 暗卫很快就在一间破旧的下人房里发现了端倪。 那间房门被人从里面闩起,还有两把椅子堵在门后,后墙的窗户大开,窗外屋檐下,有一块被踩破的瓦片,裂痕看起来还很新,周围的荒草也有踩踏过的痕迹。 裴砚知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些痕迹,脑海里很快勾勒出一个场景。 女孩子被困在房里,想要跳窗逃走,便将房门从里面堵上,从后窗跳了下去,不小心踩碎瓦片,引起了绑匪的注意,她在荒草丛中拼命奔跑,最终却没能逃脱,又被人抓了回去。 想到那个女孩子极有可能是穗和,裴砚知的心蓦地收紧,不敢想象,穗和在当时的情况下会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 那天晚上,穗和找到他之后,在他怀里哭得那样伤心,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 她什么都不愿说,是因为绑她的人是景修吗? 她最后是怎么出去的? 是景修主动放了她,还是她自己又想了别的法子逃脱? 在门锁和封条都完好的情况下,两个不会功夫的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离开的? 裴砚知眯了眯眼,眸光幽冷:“去四下的院墙处找找看,有没有狗洞之类的出口。” “是。”阿义应了一声,立刻吩咐人去找。 很快,就有暗卫回来禀报,说西北角的院墙下发现了一个狗洞,旁边的石头下还压着一套油纸包裹的男装。 阿义将那套男装打开来看,奇怪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除了绑匪和被绑的人,这院子还有别人来过?” “对呀,好奇怪,就算还有别人来过,别人为何要藏一套衣服在这里呢?”阿信也是一脸不解。 裴砚知眉头紧锁,看着那套明显尺码偏小的男装陷入沉思。 一些零星的碎片在眼前一一闪过,想抓却抓不住,想拼又拼不起。 “衣服叠好原样放回,留几个人在这里轮流值守,发现有人进入,立刻拿下。”他沉声下达命令,随后又?了一句,“要活的。” 阿义领命,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命他们在这里守着,昼伏夜出,不可让人发现行踪,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上报。 安排好人手,阿义问裴砚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砚知想了想道:“先回府,明日把裴景修带到都察院来见我。” 阿义心头一震。 大人怀疑景修少爷,明明在家问着更方便,为什么要把人带到都察院? 莫非,大人要对景修少爷动大刑? 那可是他亲侄子呀! 他真的下得去手吗? 见识过大人审讯手段的阿义不禁替裴景修打了个冷战。 也不知道景修少爷的体格,在大人手上能撑多久? 谁能想到,有一天,叔侄二人会为了一个姑娘走到这一步呢? 回到裴府,已是三更将尽。 裴砚知听着窗外的风雨,久久不能入睡。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除了在沈府发现的疑点,最让他难以消化的,还是穗和。 之前他还想着,如果穗和喜欢上别人,主动将他抛开,他保证不会掉眼泪。 可是现在,前一刻还搂着他的脖子与他放肆亲吻的姑娘,下一刻就提出与他划清界限,却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虽然还没到掉眼泪的份上,心里到底是不痛快的,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 他叹口气,在恼人的雨声中闭上眼睛。 那个扰乱他心神的小丫头,如今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她心里真的好受吗?真的可以解脱吗? 长公主府,穗和在黑暗中抱膝坐在窗前。 她还没睡,也没有觉得解脱,眼泪和外面的风雨一样,一直不曾停歇。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样的话。 那么好的大人,被她自己亲手推开了。 大人亲吻她的时候,她能感觉得到,大人对她是有几分感情的,否则那个吻不会那么长,不会那么缠绵入骨。 可是那又怎样? 她提出让大人不要再管她,不要再来看她时,大人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她冒雨离开,大人也没有阻止。 可见大人确实被她所累,也曾动过要与她分开的念头,或许是看她可怜,才一直下不定决心说出绝情的话。 她说让大人继续等他要等的人,他也没有否认。 可见长公主没有说谎,可见大人心里,那个人是多么的重要。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失踪的人也一样。 那个人只要一日不出现,就一日是大人心头最深的牵挂,谁都取代不了。 所以,穗和又觉得,自己提出来也是对的。 这样既可以让自己死心,也免了大人说不出口的为难。 除了会难过,会心疼,会夜不能寐,至少方向是对的,结果是好的。 痛就痛一点吧,长痛不如短痛。 她认识大人还不到一年,之前那当牛做马的三年,没有大人,不是一样过来了? 况且如今的路大人已经为她铺好,她只要好好跟着长公主,用心做自己的事,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或许大人费尽心思把她弄出来,也是为了有一天分开,自己可以很好的生活下去。 那就这样吧!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只要斩断一截可有可无的情丝,就可以让大人都得到安宁,大人也不用违抗圣旨。 这样挺好的。 穗和默默流泪,终于在七拐八拐之后说服了自己。 望着窗外的凄风苦雨,她告诉自己,不管怎样,这风雨终将过去。 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有新的希望,哪怕她失去了一个世间最好的人…… 次日清晨,日出东方,风雨停歇,满地的枯枝败叶,向人们宣告深秋的到来。 气温一下子比之前低了许多,穗和起床后,与她同住在府里的两个同伴来找她,和她一起去库房领了御寒的厚衣服。 长公主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因此,哪怕是府上的婢女服,也做得格外精致。 到了铺子里,掌柜娘子也给大家发放了新衣,样子自然也十分好看。 为了让客人花钱花的舒服,铺子里挂起了棉门帘,燃起了上好的银丝炭,让人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穗和换上新衣服,坐在温暖的房间里,昨夜的颓丧减轻了许多。 新的一天,确实充满着新的希望。 她只要做好当下的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今天第一个排到号的客人被店伙计带到了二楼的贵宾区,穗和要和客人先沟通过,才能调制出最适合对方的香。 因此来说,她调的每一款香,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 伙计安置好客人,去调香室通知穗和客人到了。 穗和应了一声,拿着用来做记录的册子去见客人。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居然是宋妙莲。 “穗和,我有事求你。”宋妙莲向来不会拐弯抹角,一见到穗和,便直截了当说明来意,“我二哥被关进了大理寺,陆少卿怎么都不肯放人,父亲说这是小叔的意思,让我来找你说个情,穗和,你就原谅我二哥这一回,行不行?” 第164章 远离人渣,你也可以的 穗和吃了一惊。 昨晚大人将她从清风楼带走时,确实和陆少卿说过让宋绍阳闭嘴,可她没想到,陆少卿居然把人带去了大理寺。 安国公那么大的权势,那么广的人脉,却让宋妙莲来求她,看来是别的门路都没走通。 穗和觉得,如果单单只是因为昨晚的事,就算是大人,也没理由把宋绍阳关这么久。 唯一的可能,是宋绍阳还犯了别的什么事,被大人和陆少卿抓到了把柄。 并且这把柄还挺严重,以至于安国公不敢去向皇帝求情,这才想到要从自己这里寻找突破口。 可她凭什么要替宋绍阳求情? 她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替施暴者求情? 安国公府一家子,真真是把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 穗和冷笑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她可以做一个善良的人,但绝不会做一个烂好人。 宋绍阳那样的畜生,就算死在大牢里,她也不会有一丝怜悯。 宋妙莲见穗和要走,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穗和,你别走,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也不会为他求情。”穗和说,“大娘子若要调香,就把要求说出来,否则的话,请别耽误别人的时间。” 宋妙莲碰了个钉子,心中很是不快,可父亲给她下了死命令,要她务必说服穗和,尽快把二哥哥捞出来。 她是个冒牌小姐,本来就心虚,很怕自己完不成任务会被父亲嫌弃。 否则的话,她打死都不会向穗和低头服软。 “穗和,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父亲说了,只要你愿意替二哥哥说情,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这话就可笑了。”穗和说,“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有那种手眼通天的本事,能把国公府的公子爷从大理寺的大牢里捞出来,倘若我真有这种本事,我想要什么没有,又何必从你们手里讨什么好处?” 宋妙莲噎了一下,讪讪道:“虽说你现在不在裴府住了,可咱们说到底都是自己人……” “这话就更可笑了。”穗和说,“你们打我,骂我,囚禁我,折辱我,毁我清白,把我往死路上逼的时候,怎么不当我是自己人,自己人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很讽刺吗?” 宋妙莲哑口无言,呆呆地看着眼前衣着素雅,妆容精致,伶牙俐齿,气度从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信光芒的女孩子,心中五味杂陈。 其实刚刚第一眼看到穗和,她就发现了穗和的变化,相比在裴府时那个可怜的受气包,如今的穗和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穗和,你现在,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由衷地说道。 穗和笑了笑:“多谢大娘子夸奖,远离人渣,你也可以的。” “……”宋妙莲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 穗和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回了调香室。 宋妙莲看着她步调优雅的背影,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她何尝不知道裴景修是人渣,可是,她已经嫁了,说什么都晚了。 她虽然顶着国公小姐的身份,但她出身乡野,行为粗俗,一无所长,认亲之后,因着浅薄无知,闹了很多笑话,真正的高门贵族根本不屑和她结亲,那些一瓶不满,半瓶晃荡的人家,她又瞧不上。 好不容易遇到裴景修这样年轻俊朗,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又不嫌弃她的人,她便奋不顾身想要将人抓牢,为此不惜婚前就和裴景修有了亲密之举。 可她又怎会知道,那人温柔多情的背后,藏着一副阴险狠辣的嘴脸呢? 事到如今,她嫁都嫁了,说不定肚子里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办? 真要和离,她丢不起这个人,安国公府更丢不起。 宋妙莲越想越沮丧,没有心思再劝穗和,转身悻悻而去。 穗和见她离开,总算松了口气,谁知没过多久,国公夫人竟也找上门来。 国公夫人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气势凌人,根本不把穗和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宋妙莲就是对穗和态度太好,才被穗和压了一头。 一个贱婢而已,以为进了长公主的铺子就一步登天了吗,什么狗屁制香师,说到底还不是个供人使唤的奴才? “你开个价吧,扭扭捏捏的,不就是为了多要点好处吗,我们国公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想要多少只管开口!” 穗和对宋妙莲尚且愿意多说两句,对这个咄咄逼人,自以为是的国公夫人,简直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这个忙我帮不上,夫人请回吧!” 说完直接叫伙计送客。 国公夫人气坏了,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狗奴才,你以为仗着裴砚知的势,我就奈你不得吗?” 穗和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架在半空,然后用力甩开:“我就算是奴才,也是长公主的奴才,轮不到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既然你说我仗了大人的势,你再敢撒泼,我就告诉大人,让你儿子这辈子都出不来!” “你……” 国公夫人被她甩得一个踉跄,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穗和扬长而去。 她早就知道这贱婢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有长公主和裴砚知撑腰,越发的张狂起来。 若非为了儿子的事,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国公夫人愤然离去,穗和想着,接下来怕是安国公要亲自上场了。 然而,直到午歇时,安国公也没露面。 因着宋妙莲的到来,穗和又想起了两人相同的莲花胎记,趁着午歇,便决定再去找找那个高人。 当她匆匆走到沈府后门,正打算再从狗洞里钻进去,却在经过大门时,发现门上的封条掉在了地上,被雨打湿后,和泥水混合在一起,残破不堪。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一刻不敢停留,直直地朝前走去。 直到走出那条巷子,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她才放慢脚步,心中惊慌不安。 昨夜雨急风骤,或许有可能将封条吹落。 可这三年又不是只刮过一次风,下过一场雨,怎么偏偏就昨晚吹落了呢? 有没有可能,封条是被人撕掉的? 是谁撕了封条? 莫非是买房子的人回来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进去过,是不是打算搬到这里来住,有没有发现她放在墙根下的衣服? 为防万一,就算没发现,以后她也不能来了。 真遗憾,她还想有空去父亲的书房看看,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她还得另外再想办法。 今天先这样吧,回去好好合计一下再说。 穗和匆匆回到揽月阁,与此同时,都察院里,阿义敲开了裴砚知的房门。 “大人,暗卫来报,刚刚在沈府后巷看到了穗和娘子。” 第165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裴砚知正在查阅卷宗,闻言抬起头,目光沉沉道:“她进去了?” “没有。”阿义说,“娘子只是从门外路过,并没有停留,很快就走掉了,因此暗卫没有出面抓人。” 裴砚知合上卷宗,凝眉沉思。 阿义问他:“大人觉得,会不会只是巧合?” 裴砚知不答反问:“昨晚走得匆忙,那两张封条是不是忘了处理?” 阿义立时变了脸色:“大人是说,娘子发现封条没了,所以才没敢进去?” 裴砚知凤眸沉沉:“恐怕是的。” 阿义惊诧于穗和的聪明与敏锐,又带着几分侥幸道:“封条也有可能被风吹落呀!” “三年了,要落早落了。”裴砚知说,“或许她也怀疑过,但她不会让自己冒险。” “娘子好谨慎。”阿义赞了一句,随即一怔,“大人这么说,是认定了娘子曾去过沈府吗,那么,大人认为他是被人绑进去的,还是认为那套男装是她留下的?” “男装尺码偏小,但不能确定就是她的。”裴砚知沉吟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她进去过并且想再次进去,至于进去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阿义犯了愁:“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暗卫还要接着蹲守吗?” 裴砚知褪下沉香佛珠挂在掌上一粒粒拨弄,发出细微的撞击声: “明日起,把沈府前后门都打开,找几个人清理院中杂草,对外宣称,买下这宅院的富商要来京城做生意,近日将会动土木修整宅院,那些旧房屋将会被推倒重建。” 阿义闻言,眼睛一亮:“大人想让娘子误以为封条是主家撕掉的,从而放下心中戒备吗?” 裴砚知点头:“如果她想进去找什么东西,听说要动工,应该会着急,怕那东西被人发现,比如那套衣服,或者别的什么。” 阿义的眼睛更亮了几分:“所以,她一着急就会在近期内再去一次,大人是这意思吗?” “没错。”裴砚知拨弄着佛珠,缓缓道,“这几日,不仅沈府要继续蹲守,还要派人跟着她,看看她除了沈府,还会去别的什么地方。” 阿义躬身应是,正要退出去,阿信敲门进来禀报:“大人,小的把景修少爷带来了,现在茶室等您。” 裴砚知看了眼漏壶,淡淡道:“先关他两个时辰再说。” 阿信也看了眼漏壶,心说现在天黑得早,两个时辰怕是要关到放衙了,大人这是想等人都走了再审他呀! 在都察院,茶室其实就是禁室,请人喝茶,就是把人弄到禁室关起来。 裴景修对此一无所知,因此,阿信去翰林院接他,说小叔请他去喝茶时,他便信以为真,连带着其他同僚还很羡慕他。 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个呼风唤雨的小叔,可以随时将他们从繁忙的工作中叫去喝茶。 裴景修虽然知道小叔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喝茶,但也没想到是要关他禁闭,直到阿信把他领到禁室,从外面反锁了房门,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禁室里没有窗户,房门一关,与世隔绝,连一点声音都透不出去。 裴景修喊了几声,拍打了几下房门,知道这是徒劳无功,遂放弃挣扎,靠墙坐下,将自己最近做的事全都想了一遍,提前准备好说辞,等着接受小叔的盘问。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叔始终没有出现,禁室的门也始终没有打开。 裴景修开始坐不住,焦灼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走累了,又坐回去,坐一会儿,又站起来。 到后来,他又渴又饿,又困又不敢睡,还特别想入厕。 他没办法再保持冷静,走到门口,拼命拍打门板,大声喊叫:“来人,来人……” 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回应他。 无论他如何发疯,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已经算不清具体的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只觉得特别煎熬,特别恐惧。 那种恐惧,是被埋进坟墓,永不见天日的恐惧。 他浑身无力,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声音听起来奄奄一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傍晚时分,穗和收了工,和两个同伴一起回长公主府。 路上,两个姑娘闲聊,说再过两天,礼部侍郎家的菊花宴就要开始了。 王侍郎王允的夫人特别热衷于给人说媒,所以特地弄了一个园子,春天开桃花宴,秋天开菊花宴,目的就是为了给各家各府的公子小姐相亲之用。 据说王侍郎以前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七品官,因为夫人保的媒多,结的善缘多,导致王侍郎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礼部侍郎的位子,连太后都夸侍郎夫人是个旺夫命。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说起了往年菊花宴上的趣事,穗和插不上话,却听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姑娘挽着她的胳膊打趣:“长公主每年都去玩的,她这么看重你,今年说不定会带你去,到时候让王夫人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穗和羞红了脸,笑着说:“姐姐不要打趣我,我一个下人,哪有资格让长公主和侍郎夫人操我的心。” “这可说不准,你长得这么好看,只要那些公子眼没瞎,保证个个都心动,到时候让长公主给你脱了奴籍,风风光光嫁出去。” 两个姑娘捂着嘴嘻嘻笑,穗和心底却是一片凄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已经见过最高的山峰,余下的就算再好,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小山丘。 如果今生注定与大人擦肩,她可能再也不会为谁心动。 毕竟这世间的好男人少之又少,如果遇不到,不如一个人干干净净。 正想得出神,两个姑娘的嘻笑声戛然而止。 穗和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人影站在对面,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第166章 不愧是冷血无情的裴砚知 “穗和,是找你的吗?”两个姑娘奉了长公主的命照应穗和,看到有陌生男人拦路,立刻一左一右把穗和护了起来。 夕阳余晖下,穗和眯起眼睛看向那人。 那人丰神俊朗,气宇不凡,一身高贵儒雅的君子风范,如果不是从前有过一次不欢而散的经历,穗和会觉得,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就是今科的探花郎,安国公世子宋云澜。 穗和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也是为了宋二公子而来。 双方对视了半晌,宋云澜见穗和不动如山,丝毫没有上前给他行礼的意思,只得上前两步,拱手道:“穗和姑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不方便。”穗和说,“男女授受不亲,宋世子饱读诗书,这道理不必我说,还请公子自重,让我们离开。” 宋云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为了自家兄弟,又不能就此罢休,只得厚着脸皮道:“我有要事与姑娘相商,姑娘若不给我方便,有些话我只好当着他人的面在这大街上说出来了。” 穗和面露讥讽:“没想到探花郎也会耍无赖,说出去不怕人诟病吗?” 宋云澜并不退让:“事情紧急,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穗和只得让两个姑娘略等一等,自己和他走到一旁说话。 “宋世子有话快说吧,天快黑了,我们着急回去。” 宋云澜看着穗和似曾相识的脸,用自以为和善的语气说:“想必姑娘也知道我因何而来,我二弟被关在大理寺已经一天一夜,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姑娘宽宏大量,放他一马。” 穗和不由冷笑: “你这话怎么不拿去教育你弟弟,既然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又为何对我耿耿于怀,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难堪,令我丢尽脸面,如今你还来劝我大度,你们国公府的人都是这么厚颜无耻吗?” 宋云澜上回就很反感她的牙尖嘴利,为了弟弟只能忍耐: “这次的事,确实是我兄弟做得不好,但他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说不定还受了刑,而姑娘你并未损伤分毫,何必再揪着不放……” 穗和听得心头火起,不耐烦地打断他:“换作是你妹妹这样被人调戏,你也会劝她宽宏大量吗?” 宋云澜噎了一下,俊脸涨红,“穗和姑娘,我是诚心诚意来协商的,我父亲也答应了条件随你开,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弄得大家两败俱伤吗?” “咄咄逼人的是你们,不是我。”穗和说,“亏得宋世子探花之才,又身在官场,你就不想想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裴大人和陆少卿是什么人,你以为他们会单单为了给我出气,就把国公府的公子关这么久吗?” “……”宋云澜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穗和接着道:“国公爷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世子就不想想看,如果你兄弟什么错都没犯,国公爷为什么不直接向圣上求情,还能趁机踩裴大人一脚?” “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兄弟身上背的有案子,导致国公爷不敢张扬,只能想办法私了,还要千方百计瞒着不让圣上知道。” 宋云澜脸色更阴了几分。 穗和随即又道:“宋世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你若还不明白,不如回家问问国公爷,你兄弟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才被两位大人抓住把柄,倘若真犯了罪,坦白从宽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说完不再给宋云澜纠缠的机会,径直越过他,叫上等候在一旁的两个姑娘结伴而去。 宋云澜站在原地,看着穗和的背影,半天没缓过来。 这姑娘虽然说话的方式令人不喜,但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二弟好歹是国公府的公子,若非犯了事,裴砚知和陆溪桥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囚禁他。 而且他犯的事父亲应该是知道的,或许母亲也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所以,自己真是读书读傻了吗,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被一个小丫头点拨了才明白? 宋云澜满面愧色,心情复杂地回了家,进门见到安国公,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二弟到底犯了什么法,还望父亲如实相告。” 安国公本来就心烦,正在和国公夫人商量对策,被儿子劈头盖脸的质问,当场拉下脸:“胡说什么,这件事就是裴砚知公报私仇,你弟弟都不在官场,能犯什么法?” 宋云澜不上当,接着又问:“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不求陛下做主?” 安国公把眼一瞪,呵斥道:“这点小事,何须劳烦陛下,能私了自然是最好的。” 宋云澜见他还不肯说实话,便道:“既然父亲不好向陛下开口,那么明天儿子亲自去见陛下,请陛下为二弟做主。” “胡闹,不许去!”安国公发了怒,指着他的鼻子说,“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这件事不用你管。” 国公夫人一见父子两个要闹翻,忙起身叫住安国公:“行了行了,云澜是家中长子,如今也进了官场,你何必再瞒着他,说出来让他心里有个谱不行吗?” “他有什么谱,他就是个书呆子!”安国公气哼哼道。 宋云澜刚要反驳,被国公夫人拦下:“你也别逼你父亲了,我来告诉你,你二弟他私下里收人家的银子,帮人家买了几个官。” 宋云澜大惊失色:“什么,他竟敢买卖官位,谁给他的胆子?” 说到这里猛地看向安国公,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二弟并非官场中人,哪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想必是他给父亲牵线搭桥,父亲在背后暗箱操作……” “闭嘴!”安国公不等他说完,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宋云澜白净的脸上顿时浮现五个红指印。 他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怔怔一刻,转身愤然离去。 难怪父亲死活都要和裴家联姻,原来是为了和裴砚知绑在一起,好方便他买卖官位不被裴砚知弹劾。 可他也不想想,裴砚知冷血无情,六亲不认,岂会因为他是自家侄子的岳父,就对他手下留情? 这一局,父亲只怕会输得很惨! “云澜……” 国公夫人心疼儿子,慌忙去追,却被安国公叫住:“别管他,让他走,你现在就去裴府,让景修出面去哄一哄那个贱婢,那贱婢跟了景修三年,不可能真的对他断情绝爱……” “什么?”国公夫人也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你在说什么,你要你女婿去哄他前妻,你这样,考虑过莲儿的感受吗?” “现在谁的感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把绍阳弄出来,他若抗不住招了供,裴砚知还不得借机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安国公气急败坏道。 国公夫人哑了声,为了丈夫和儿子,只得让人套了车,急急忙忙去见宋妙莲。 说去说来,都怪穗和那个贱婢,都怪她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害得绍阳为她神魂颠倒。 否则的话,哪有今天这一出? 早知如此,当初莲儿没嫁过去之前,就该先把那个狐媚子悄悄处理了,这样大家就都清静了。 可那狐媚子如今抱上了裴砚知的大腿,还能把景修当回事吗? 景修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吗? 真烦人! 国公夫人一边抱怨,一边坐车往裴府去。 却不知,她的好女婿眼下正像条死狗一样躺在都察院的禁室里。 “嘎吱”一声,禁室的门打开,明亮的灯光里,裴砚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裴景修眼前,像一座大山将他笼罩起来。 裴景修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费力地撑开眼皮,仰望着这个凛然如天神般的男人,对上他不怒自威的目光。 不愧是裴砚知。 不愧是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裴砚知。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一个人连同他的尊严一起碾入尘埃。 即便自己的亲侄子,也不例外。 第167章 她和沈府有什么关系 “现在可以说了吗?”裴砚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侄子,幽深的瑞凤眼如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小叔想让我说什么?”裴景修艰难地爬起来,一只手撑着身子坐在地上,虚弱地喘息。 地上,有一滩散发着异味的液体,他半边身子都被打湿。 裴砚知皱了皱鼻子,轻嗤一声:“两个时辰你就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还有什么资格与我抗衡?” 裴景修内心的羞耻达到了顶点。 他本是光风霁月,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如今却像个乞丐一样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这般耻辱,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阿义搬了椅子过来,裴砚知施施然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袍,缓缓道:“说你中秋之夜把穗和带去了哪里。” 裴景修愣了下,这个问题,他之前也设想过,只是没想到小叔会问的这么直接。 小叔以前维护穗和,还会找个理由加以掩饰,现在已经到了毫不避讳的地步了吗? 裴景修咧了咧嘴,面露讥讽:“人都说小叔铁面无情,从不徇私,眼下却为了一点私事,借用都察院的刑房对我逼供,又算怎么回事?” “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刑房。”裴砚知并不理会他的讽刺,淡淡道,“我现在只是叫你来喝茶,你若不肯开口,我也不介意让你去刑房见识一下。” 裴景修猛咳了几声,到底没敢再嘴硬:“小叔怎么知道是我带走了穗和?” “因为我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裴砚知说,“我不是在诈你,只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你最好别兜圈子,你母亲见你迟迟不归,是会担心的。” 裴景修迟疑着,与他四目相对。 裴砚知也不催促,叔侄二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像是一场耐力的比拼。 许久,许久,裴景修目光闪动,败下阵来。 “那天晚上,我确实带走了穗和。”他说,“至于带去哪里,小叔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我知不知道是我的事,你说不说是你的事。”裴砚知仍旧八风不动,神情并未因打败了他有任何改变。 裴景修最羡慕的,就是小叔这种沉稳老辣的城府,只可惜,他总是学不来。 好在他心思足够机敏,就算城府不够,也能让他在官场游刃有余。 只是在小叔面前,他永远占不了上风。 “我雇了丐帮的人,把穗和带去了沈府。”裴景修妥协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砚知,想要从他的反应里判断出他事先知不知道。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裴砚知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漠然道:“为什么要带她去那里,她和沈府有什么关系?” 裴景修心头一跳,连忙摇头:“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让小叔找到我们,思来想去,只有那个地方足够安全。” 裴砚知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继续问:“你为什么要带走她?” “因为我想她。”裴景修直言不讳,“穗和陪了我三年,早已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目光阴郁地凝视裴砚知,面容都变得扭曲:“是你,都是你,是你抢走了她,你这样,就像是从我身上生生割下一块肉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知道我每晚是怎么度过的吗,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知道吗?” 他跪直了身子,伸手指向裴砚知,喊的声嘶力竭,额头青筋凸起。 裴砚知淡淡道:“喊什么,你那些非她不可的深情,不过是自我感动,她根本就不稀罕,甚至觉得恶心。” 裴景修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又瘫坐在地上。 裴景修,你让我觉得恶心!穗和确实这样说过。 但他那时并未放在心上,认为那只是穗和生气时的口不择言。 穗和那么爱他,三年来为他无怨无悔奉献,从不曾有半句怨言,怎么可能觉得他恶心? 她顶多是生气自己娶了宋妙莲,辜负了她的期望,怎么会觉得他恶心? 她明明说,他是世上最俊美最温柔多情的郎君,怎么会觉得他恶心? 然而这一刻,裴砚知的话却像一把利刃直插心房,让他的自欺欺人无处可逃。 裴景修脸色煞白,仿佛血液在无形地流逝,他的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 “你都和她说了什么?”裴砚知突然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出声问道。 “我和她说,小叔才是她的仇人……”裴景修脱口而出,随后才反应过来,慌忙闭了嘴,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砚知拧眉:“接着说,我为什么是她的仇人?” “我瞎说的。”裴景修补救道,“我告诉她我们走到这一步都是你的阴谋,是你处心积虑拆散了我们,你才是我们决裂的罪魁祸首。” 裴砚知冷笑:“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信不信由你。”裴景修闭上嘴,死活不再开口。 裴砚知面沉如水,向阿义伸出手:“拿鞭子来。” 阿义应声,从墙上取下一根不知被多少人的血染成了黑褐色的长鞭,双手捧着递给裴砚知。 裴砚知握住鞭杆,骨节分明的手指被黑色的鞭子衬得更加修长白皙,白得晃眼。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将长鞭抖了两下,慢慢站起身来。 裴景修打了个寒战,浑身肌肉绷紧:“小叔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亲手打杀自己的亲侄子吗?” “有何不可,我本就六亲不认。”裴砚知漠然道,向他迈近一步。 裴景修下意识往后缩,强撑着最后的倔强:“我如今入了内阁,正四品的官身,就算你是左都御史,也不能对我用私刑!” “哈。”裴砚知再次冷笑,“这条鞭子,前不久刚打死过一个四品官,你可听到有任何风声?” 裴景修内心惊恐到了极点。 不说实话可能会被小叔打死。 说实话穗和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一旦小叔知道当年是自己带走了穗和,并瞒了他三年,恐怕自己还是个死。 左右都是死。 他就算死,也不能让小叔与穗和相认。 穗和是他的,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叔若不信,只管打死我吧!” 第168章 和她一起躺倒在床上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裴砚知阴沉着脸举起长鞭。 他深知裴景修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秉性,想让他屈服,就不能心慈手软。 然而,鞭子尚未落下,阿信推门而入:“大人,大姑娘和大太太大娘子一起来了,在大门外闹着要见您。” 裴景修闻言心中暗喜。 裴砚知的手在半空停住,皱眉道:“不见,不许她们进来。” 阿信面露难色:“大太太说,大人不见她,她就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 “那就让她去死!”裴砚知冷冷道,握鞭的手背青筋隐现,昭示着他的愤怒。 “……”阿信不知真假,转头看了阿义一眼。 阿义轻轻摇头,上前劝道:“大人,这样怕是不妥,大太太性子急躁,万一真撞出个好歹,不仅整个都察院要受牵连,与大人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损害。” 裴砚知闭了闭眼,手中长鞭指向裴景修:“我让人给你清洗更衣,出去后,该怎么说你自己知道。” 裴景修死里逃生,浑身虚脱,带着几分侥幸说道:“小叔放心,侄儿只是来您这里喝茶。” 裴砚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扔下鞭子出了禁室。 阿信阿义给裴景修换了干净衣裳后,便将他放了出去。 大门外,阎氏正在和看门的护卫纠缠,突然看到裴景修独自一人从黑影里走出来,惊喜大叫:“景修,我的儿,谢天谢地,你总算出来了,快让娘看看,你小叔到底把你怎么了?” 裴怜云和宋妙莲也急忙迎上来。 三个人拉着裴景修上下打量,一连声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景修已经恢复了常态,除了有些疲倦,看不出什么异样:“没什么,小叔叫我来喝茶,顺便教了我一些东西,说得投入,不知不觉就晚了。” “真的吗?”宋妙莲不信,“若只是喝茶,你的官服怎么换下来了?” 裴景修抓着阿信帮他包好的脏衣服,深深的耻辱感又涌上心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道:“喝茶不小心打湿了官服,小叔让人另外找了衣服替换。”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砚知还是疼爱景修的,怎么可能难为他。”裴怜云拍拍胸脯,放心下来,“你小叔呢,怎么不跟咱们一起回去?” 裴景修说:“小叔还有别的事没做完,让我们先回。” 裴怜云往里面看了看,无奈道:“他总是这样废寝忘食可怎么好,回头我要写信给母亲,无论如何给他说门亲事,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 宋妙莲先前担心裴景修,没心情和她拌嘴,这会儿见裴景修没事,便忍不住嘲讽道:“大姑姑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来了这么久,都不见大姑父来接你,不着急吗?” “你……”裴怜云差点没气死过去,“景修,你媳妇都这样了,你就不管管她吗?” 裴景修身心俱疲,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别吵了,先回去行吗?” 宋妙莲撇撇嘴,拉着裴景修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和裴怜云天生不对付,不愿意和她同坐一辆马车。 裴怜云气得直跺脚,被阎氏拉着上了另一辆马车:“少说两句吧,不管怎样,景修没事就好。” 宋妙莲上了车,迫不及待地对裴景修说:“先前母亲来找我,说是父亲想让你帮忙劝劝穗和,让穗和同小叔说一声,把我二哥哥放出来。” 裴景修“呵”了一声,不无讽刺道:“岳父大人真是物尽其用啊!” 宋妙莲有些讪讪:“我也不想你去的,可母亲说,二哥哥的事关系到我们所有人,他若不好,我们都好不了。” 裴景修转着眼珠想了想,说:“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与岳父详谈。” 他早就知道安国公买卖官位的事,如今既然求到他这里来,他自然要趁机捞点好处。 小叔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羞辱他,不就是因为他职位低吗? 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他要尽快变得强大,成为让小叔忌惮的存在,让小叔再不敢随意折辱他! 大门内的暗影里,阿信看着两辆马车走远,回去告诉裴砚知:“大人,大太太他们走了。” 裴砚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坐在书案后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个家,实在没什么让他留恋的地方。 先前好歹还有个人做好了饭等他回去吃,如今,连那个人也没了。 阿义看他情绪低落,心里也不好受,试着宽慰他: “大人想开点儿,不管怎样,今天还是有收获的,于公,我们抓了宋二公子,让安国公一党开始自乱阵脚,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于私,我们之前对景修少爷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也知道娘子与大人疏远是受了景修少爷的挑拨,大人只要找娘子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只要熬过这几天,必定可以拨云见日,迎来新的转机,大人也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裴砚知侧首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起身道:“走吧!” 主仆三人走出都察院,已是二更时分,空旷的皇城大街,只有车轮和马蹄声一路回荡。 裴砚知倚着靠枕闭目养神,眼前不自觉闪过昨晚在马车里与穗和纠缠亲吻的画面。 一想到穗和那含羞带怯的娇软模样,耳畔似乎都能听到她轻声的喘息。 裴砚知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一个冲动,掀开车帘吩咐道:“去长公主府。” 阿义吃了一惊,看看天色,虽说长公主给了大人十二时辰随时出入的权利,可眼下已经这么晚了,再去那边合适吗? “走吧走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大人想去,那就合适。”阿信小声说道,忙不迭地吩咐车夫改道。 大人之所以情绪这么低落,跟什么公事私事都没关系,归根结底就是想念娘子了。 陆少卿说过,大人这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就止不住。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让他烧个痛快。 长公主府里,穗和已经在偏院睡下。 因为心里装着事,她睡得并不踏实,一躺下就开始做梦。 但她今晚没有梦到父亲,反倒梦见了安国公府那一家子。 他们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质问她,逼迫她,威胁她,还扬言如果不放了宋绍阳,就把她抓起来卖到窑子里去。 有人拿了绳索要捆她,她拼命挣扎叫喊,胸口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 她急得要死,恐惧到了极点,忽而又有个声音说:不能卖她,她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怎么可能,她明明是沈家的女儿,怎么会是国公小姐? 她不要做国公小姐,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人,她不要这样的家人。 “不要,不要……”她用力摇头,一连声地喊。 一只大手落下来,覆在她脸上,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穗和,穗和……” 是大人。 即使在梦中,她也一下子听出是大人的声音。 大人来她梦里了。 她一把抱住那只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人救我,我怕……” “别怕,我在呢!”裴砚知坐在床头,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搂在怀里轻拍,“穗和,快醒醒。” 穗和摇头,伸手搂住他劲瘦的腰:“不,我不要醒,醒了就见不到大人了。” 如果只能在梦里与大人相会,她情愿永远不要醒来。 裴砚知感受到腰上双臂收紧的力道,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坐立不安,统统在此时此刻化为乌有,全世界只剩下怀里这一个馨香柔软,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不愿醒,那就不要醒了,我陪你一起做梦。”他柔声说道,和她一起躺倒在床上。 第169章 那双令她日思夜想的唇 穗和窝在裴砚知怀里,眼泪流出来。 其实她已经醒了,她只是不敢让大人知道。 大人若知道她醒着,肯定会走的。 即便不走,也不会与她这样亲密。 此时此刻,她内心充满了矛盾挣扎,明明前一晚才说了要和他分开,各自走各自的路,可是一见到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如此的抓心挠肝,患得患失,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拿不起也放不下,生生要把人折腾出一身的病。 相思成疾,大抵就是她这样了。 这种感觉,即便她跟了裴景修三年,也不曾有过。 跟着裴景修的时候,她自认为自己爱慕他,顺从他,将他当作自己唯一的救赎,却不会有这种牵肠挂肚,患得患失的感觉。 裴景修三年不和她圆房,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熬,也没有特别想要与他肌肤相亲。 可是大人不同,这个外人口中冷心冷性的禁欲佛子,却总能轻易点燃她心底的欲望,让她不自觉的想要和他做亲密的事,想要和他一起沉沦。 她哀怨地想,都怪大人太好,太优秀,太完美,才会让她一次次情难自禁。 可是,这么好的男人,注定与她无关。 她真想心一横什么都不要管,就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大人算了。 哪怕见不得光,哪怕不能长久,哪怕将来要给大人的小青梅让位。 只要短暂的拥有过,也不枉这一生。 她真的,真的,好想占有他,也好想让他占有自己。 “大人,大人……” 她颤着声叫他,假装自己还在梦里,仰头大胆地用嘴唇触碰他的身体,一路亲过他心跳剧烈的胸膛,亲过他硬硬的锁骨,亲过他滚动的喉结,去寻找他那双令她日思夜想的唇。 她知道他也想她,否则他的心不会跳得那样快,他的呼吸不会那么灼热,他的喉结不会上下频频滚动,那里也不会坚硬如铁…… 她确信,他是想她的。 “大人……” 穗和的声音越发颤抖,终于寻到他的唇亲了上去。 生涩的又饱含思念的吻覆上来,柔软的唇瓣,香软的小舌,没有章法的胡乱磨蹭,舔舐,吸吮…… 裴砚知终于忍不住,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一篷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散落的火星将他浑身血液点燃。 “穗和……” 他双臂收紧,将她香软玲珑的娇躯紧紧压进自己怀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与她融为一体,永远不要分开。 “穗和,我想你……”他平生第一次,将思念宣之于口。 这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表达,对于一个极端克己复礼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说,我想你。 穗和的心都被这句话给揉碎了。 她还奢求什么呢,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有这三个字,就足够让她完全献出自己且无怨无悔。 裴砚知开始反客为主,温柔却又霸道地亲吻着她,在她唇齿之间攻城掠地,与她的舌抵死纠缠,难舍难分。 他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像抚慰,又像探索,撩起她的寝衣,在她细滑香软的肌肤上点火,烧得她浑身滚烫,血液沸腾。 黑暗的房间里充斥着亲吻的水声和哼哼唧唧的喘息。 穗和彻底沦陷,颤抖着手去解裴砚知的衣衫,慌乱又急切。 她想要他。 她迷乱但又无比清醒。 她就是想要他。 纵使为此背负不贞的罪名,也心甘情愿。 纵使此生都见不得光,也心甘情愿。 只要是裴砚知,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啪嗒”一声轻响,腰间的玉扣解开,裴砚知于意乱情迷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穗和,你醒了?”他低声问道,嗓音被情欲熏得沙哑。 穗和所有的勇气都被这一声询问吓跑,像受惊的小兔子躲回了巢穴。 她的手停下来,在他腰间僵住,身体的热度也降下来。 裴砚知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懊恼不已。 他不该问的。 他就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让这一切像春梦一样水到渠成。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想得快疯了。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裴景修的疯狂,原来这女孩子,真的可以让人疯狂。 可他还是太正直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伦理纲常,礼义教条,让他不忍也不能突破一个女孩子最后的防线。 在他看来,只有娶了她,名正言顺地与她做那些事,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可他又是那样矛盾地渴望着她,想要与她亲近,想从她那娇软的身体里获得什么。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在自己规划好的路线上,唯独这个女孩子,让他失控,让他一次次行差踏错,却又不想回头。 她就像一枚色泽诱人的毒果,明知吃了会万劫不复,还是抵挡不住那极致的诱惑。 他憋得难受,忍得辛苦,情欲和道德像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架,谁也不甘示弱,谁也占不了上风。 “穗和……”他搂紧了她,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穗和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满心都是假装做梦偷亲他被他发现的羞耻。 为什么要拆穿她,既然也想她,就不能顺水推舟,全当是个梦吗?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说停就停,他到底是自控能力太强,还是在嫌弃她? 是觉得她被裴景修玷污过,所以才一次次到了紧要关头退缩吗? 如果是这样,她也能理解他,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和侄子共享一个女人。 可是如果做不到,为何又连夜来找她呢? 让她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就这样毁于一旦。 “大人……嫌我不清白,是吗?”她的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小声问道。 裴砚知没想到她这么敏感,竟一下子联想到那些,忙将手臂又收紧了些,隔着单薄的寝衣轻抚她的细腰:“怎么会,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说过,女孩子的贞操不在身体里。” “那是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穗和又问。 裴砚知摇头,怜爱道:“不,是因为你太好了,让我不忍心伤害你。” 穗和抿了抿唇,心中酸涩难言:“是不忍心伤害我,还是不想辜负另一个人?” 裴砚知身子一僵,随即道:“不是那样的,你不要多想。” 穗和委屈道:“我不可能不多想。” 都那样了还能忍住,又不是嫌她脏,那就是心中另有所属,想把最美好的留给那个人。 裴砚知默然一刻,斟酌着语句缓缓道:“其实,我今晚过来,就是想和你把话说清楚的,只是你刚好做噩梦,我才……” 穗和心下一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切道:“大人想和我说清楚什么?” 难道,也想和她划清界限吗? 第170章 不怕我吃了你吗? 裴砚知感觉到穗和的紧张,下巴在她馨香柔软的发间蹭了蹭,温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舍得放手,就不会再来找你,毕竟你已经主动提出要和我分开。” 穗和的心软成一团,又往他怀里偎了偎,小手搂住他健壮的腰身。 他说他舍不得放手,所以又来找她。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纠结,一样迷茫,一样在感情的漩涡里苦苦挣扎,百转千回吗? 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放下矜持,放下尊严,放下重重顾虑,放下左都御史的身份,冒着被人诟病弹劾的风险,做出夜探香闺的荒唐之举? 他都这样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 “大人只管说吧,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愿意接受。”她仰起小脸去看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语气却无比坚定。 裴砚知低头,精准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不偏不倚,刚刚好。 轻浅又随意的一吻,不似先前的激烈迷醉,那松弛的自然而然的宠溺感,却让穗和心里小鹿乱撞,无比受用。 “大人有夜视眼吗?”她羞涩地问道。 裴砚知轻笑,抓住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是我的心在引导我。” 穗和快要溺死在他的柔情里。 谁能想到,传说中的禁欲佛子,也会有这样性感勾人的一面? 她稳了稳心神,轻轻推他:“大人快说正事吧!” “好。”裴砚知不再逗她,收了笑,语气变得非常郑重,“我有一个算不上正经婚约的婚约,是一个故人临终将女儿托付给我,很不幸,那位小姐失踪了,这几年我一直找她,但一直没找到。” 穗和顿时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断他,紧张地搂紧了他的腰,唯恐他下一句就说出“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之类的话。 裴砚知简单讲了自己的情况,手指在她背后的蝴蝶骨上轻轻摩挲,继续道:“故人对我恩重如山,所以,尽管我没有正面接受他的托付,也决定要找到那位小姐,与她结为夫妻,照顾她一生一世。” 穗和心里说不出的酸涩,不想让他察觉出来,只能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做个倾听者。 裴砚知接着又道:“我天性冷淡,六亲冷疏,对男女情事看得很轻,只想着娶了她既能遂了故人的心愿,又可以对家中老母有个交代。”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把什么都算好了,只是没想到会在计划之外遇到你。” 穗和猛吸一口气,又惊又喜,柔肠百结,差点落下泪来。 大人的意思是说,是她的出现,动摇了他的心,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她在他眼里,也是很重要的吗? 既然如此,大人要如何取舍呢? 裴砚知又将她往怀里搂了搂,让她贴紧自己,不留一丝缝隙。 “我自认为自己清心寡欲,杀伐果决,拿得起放得下,不承想却在这个情字上,成了一个优柔寡断之人,我想了很久,总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又实在放不下你,心中倍感煎熬,所以,我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再等我一年。” 穗和一愣,从他怀里昂起头,紧张道:“大人什么意思?” 裴砚知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将她也拉起来,圈在自己怀里,认真道:“我想再找一年,一年后,如果还找不到那位小姐,我就娶你为妻。” 穗和愕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如果找到了呢,大人就不要我了吗?” “不是。”裴砚知说,“如果找到了,我就和她说清楚,感情的事实在不能勉强,希望她能谅解我,我会替故人将她妥善安置,护她一世周全,只是不能娶她为妻。” 穗和手脚发软,又酥又麻的感觉从内到外将她包围,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整个人都无比满足。 这种满足,像情事到达了巅峰,但又比赤裸的情事带来的满足感更为强烈,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满足。 因为自己的爱得到了回应。 因为知道她爱的人也爱着她。 因为她爱的人向她坦露了心声,让她从此不再迷茫,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裴砚知见她不说话,莫名有点发虚:“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卑劣,很不道德?” “没有。”穗和说,“大人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大人能为一个故人之女做到如此,正说明大人品德高尚,重情重义,我喜欢这样的大人。” “真的吗?”裴砚知不太相信。 “真的。”穗和认真道,“感情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没有人能将每一种感情都区分清楚,大人若真是不道德的人,就不会把那个托付看得这么重,也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比如……” 她想说比如裴景修。 裴景修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毫不犹豫地娶了宋妙莲,既没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在乎宋妙莲的感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只有大人这样的,才会在情感与责任之间挣扎徘徊,犹豫不决。 人非圣贤,谁能做到十全十美呢? 不就是一年吗,她愿意等。 只要是大人,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又如何? 她知道他的心,知道他也为了她百转千回,这就足够了。 “我愿意等大人,多久都没关系。”穗和柔声说道,主动亲了裴砚知一下,“就算那位小姐不谅解大人,非要大人娶她,我也能接受。” “接受什么,把我让给她吗?”裴砚知伸手捧住她的脸,“不行,穗和,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你不能把我拱手让人。” “那怎么办?”穗和在他掌心无辜地眨眼。 裴砚知认真道:“你得争取,想办法把我抢过来。” 穗和扑哧一声笑了:“大人有没有想过,那位小姐早已嫁人,或者并不想嫁给大人呢?” “那样更好,但也不能排除别的可能。”裴砚知说,“总之你不能把我让出去。” “好,如果那位小姐非要和我抢,我不会跟她客气的。”穗和笑着向他保证,“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裴砚知问。 穗和将他垂落胸前的长发绕在指间,轻声恳求:“大人今晚可不可以不要走?” 裴砚知半边身子都酥了,嗓音暗哑道:“我晚饭还没吃,你不怕我吃了你?” 第171章 你见过哪个男人大半夜正经的 穗和明白了裴砚知的心意,说话也大胆起来:“不怕,大人是正人君子,刚刚我主动送到嘴边您都没吃。” 裴砚知微怔,随即低笑出声,笑得胸腔一振一振的,连带着穗和的身子也跟着振动。 “傻姑娘。”他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吃,但你若非要让我吃,我也不会一直谦虚的。” 穗和小脸发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去给大人拿些点心吃,别回头又饿的胃疼。” 裴砚知摇头:“点心太甜了,我不是很想吃。” “那怎么办?”穗和想了想说,“要不大人在这里等着,我悄悄去厨房给您煮碗面。” “一起吧!”裴砚知说,“你不是怕黑吗,我陪你一起去。” “这样行吗?”穗和有点担心,“万一让人看到,你堂堂左都御史,大半夜跑到公主府的厨房里偷吃,会不会不太好?” 裴砚知轻笑:“你家大人已经做过比偷吃面还要荒唐的事情,别的也就无足轻重了。” 穗和的脸更热了几分,摸黑下床,去找火折子点灯:“大人有时候真的很不正经。” 裴砚知说:“你见过哪个男人大半夜正经的?” 穗和:“……这话倒也没错,可我并没有在大半夜见过别的男人。” 裴砚知略一迟疑,试探道:“景修呢?” 他知道这个问题很不好,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想知道。 大约是男人自私的占有欲吧? 他以为自己脱俗,其实也不能免俗。 在爱里,每个人都是自私,俗气的。 穗和也迟疑了一下,回想起从前和裴景修相处的情形,越发觉得可怕。 连大人这样的禁欲佛子,都会在夜里失控,三年来她不知多少回陪裴景修挑灯夜读,裴景修却从来没有越过雷池。 以前她以为他是君子,现在有了大人做对比,才知道他的心机与忍耐力是何其恐怖。 他根本就没打算娶自己这个罪臣之女,他就是想榨干自己所有的价值,然后在考取功名之后另攀高枝。 如果没考中,可能还会再哄她三年。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裴砚知见穗和不吭声,连忙向她道歉。 穗和回过神:“我没生气,我只是想告诉大人,千万不要小瞧了裴景修,他那个人,太可怕了。” “为什么这么说?”裴砚知问。 穗和找到火折子,把蜡烛点亮,很严肃地看向裴砚知,说出自己的担忧: “我与裴景修相伴三年,他都能忍住不碰我,这份毅力非常人可比,倘若拿来做坏事,能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大人千万不要给他成长的机会,要趁他还是小树苗的时候就将他连根拔起,否则等他长成参天大树,必定盘根错节,不可撼动。” 裴砚知在骤然亮起的烛光里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已经不是小树苗了,他现在,有陛下罩着呢!” 穗和吃了一惊:“陛下为何要罩着他?” “大约是不想让我一人独大吧,帝王之术向来如此。”裴砚知从床上下来,拿过自己的玄色绣松鹤纹斗篷给穗和披上,“不要管他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穗和裹着他的斗篷,闻到上面清幽的檀木香气,心情却不能平静。 难怪裴景修半年之内连升三级,原来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帝王的制衡之术,她略知一二,可皇帝向来宠信大人,暗地里却想扶持大人的亲侄子与之抗衡,未免过分了些。 叔侄二人同宗同族,谁压倒谁,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若其中一个犯了事株连同族,另一个也跑不了。 这就是大人一直不肯提携裴景修,不愿他晋升太快的原因吧? 可惜裴景修一心想要飞黄腾达,根本不能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人不能找个机会把裴景修外放出去吗?”穗和说,“或许他去了外地,远离天子,会好一些?” 裴砚知轻挑眉梢,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也研究起权谋来了?” 穗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哪懂这些,不过替大人担心罢了。” 裴砚知说:“你操心我的胃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 穗和对他这种话最没有抵抗力,心软得一塌糊涂。 因着提到了皇帝,她忽而想起了皇帝下过的那道荒唐的圣旨,不禁忧心道:“一年后,大人也不能违抗圣旨呀!” 裴砚知轻嗤一声:“圣旨也是陛下对我的牵制,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总有办法让他收回成命的。” 穗和抬头仰望着他,眼中星光点点,对他的仰慕藏都藏不住。 这样运筹帷幄,胸有丘壑的大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 裴砚知不想和她讨论朝堂的事,遂岔开话题:“阿义说我熏衣服的香快用完了,你得空再帮我调一些。” “哦。”穗和应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可是揽月阁的招牌调香师,找我调香是要预约的。” “调皮!”裴砚知忍笑,捏了捏她的脸,“凭我们的关系,就不能让我插个队吗?” 穗和咬了咬唇,柔情蜜意快要从那双鹿儿眼里流淌出来:“我们什么关系?” “……”裴砚知定定看她,突然低头在她上扬的唇角亲了一下,“就是,这种关系。” “大人。”穗和的心怦怦直跳,脸颊浮现两团红晕,灯光下娇若桃花。 裴砚知心神荡漾,不敢再逗她,携着她的手出了门。 秋夜的寒意扑面而来,裴砚知抬袖帮她挡了挡,关切道:“冷吗?” “不冷。”穗和的小手被他的大手包住,温暖的感觉顺着掌心的纹路传遍全身。 有他在,怎么会冷呢? 穗和忽而想到一事,停下来道:“阿信阿义是不是还在外面等着呢,这么冷的天,他们不会在外面等一夜吧?” “不会,我已经叫他们回去了。”裴砚知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别管他们,管我一个就行了。” “哦。”穗和点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对,“大人怎会提前让他们回去,难道您一开始就没打算走吗?” “……”裴砚知尴尬了一下,强行扭转话题,“你看好路,别摔着。” 穗和不肯放过他:“是不是,大人快说是不是?” 裴砚知被她缠不过,只得点头默认。 穗和抿嘴笑,仿佛喝了一大口蜂蜜,甜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嘴上却娇嗔道:“既然大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走,那我的条件岂不是白提了,我要重新提一个。” “你说。”裴砚知虽然极力忍笑,眼里的纵容却显而易见。 穗和想了想,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想要大人无条件原谅我一回,可以吗?” 裴砚知略一皱眉,低头看她:“莫非你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第172章 裴大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穗和摇头,目光躲闪:“没有,就是之前隐瞒了大人一些事情,怕大人知道了生我的气。” 裴砚知沉吟片刻,温声道:“我正好也有事要问你,等会儿回来我们就把话说开好吗?” “这么说,大人是答应我的条件了?”穗和怯怯追问。 “嗯。”裴砚知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只要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原谅你。” 穗和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泪光盈盈地看着他,这么好的大人,肯定是上天对她过往苦难的补偿吧? 否则,她何德何能可以遇到这么好的人呢? “大人,我会一辈子对您好的。”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如此质朴又略带些幼稚的表白,却让裴砚知心神荡漾:“一辈子很长的,你确定要这么早下定论吗?” “确定。”穗和认真点头,神情坚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比大人更好的人了。” “好,我记下了,希望你能遵守承诺。”裴砚知用力捏了捏女孩子的手,笑容悄悄在唇边绽放。 穗和也笑起来,感觉这寒夜的风都带着沁人心脾的香甜。 两人偷偷摸摸地溜进了厨房,穗和点上灯,解下斗篷还给裴砚知,从橱柜里找出一盒专供宫廷御用的龙须面,洗了青菜,切了葱花,又打了两个鸡蛋,准备给他做热淘。 裴砚知看着她动作利索忙忙碌碌,小声问:“要我帮忙吗?” 穗和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大人会烧火吗?” “……”裴砚知有些为难,“好像不是太会,但我可以试试。” “那还是算了吧!”穗和说,“别回头把长公主的厨房给点着了。” “哈哈哈哈……”门外响起一串爽朗的笑声,长公主裹着一件大红织锦的斗篷走了进来,“本宫没看错吧,堂堂左都御史,偷嘴偷到我公主府来了。” 穗和正在打鸡蛋,闻言手一抖,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裴砚知也慌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显,若无其事地向长公主行了个礼:“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没睡?” “这么晚了,裴大人不也没睡吗?”长公主戏谑地看着两人,啧啧道,“二位真是好雅兴,方才侍卫来报,本宫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裴大人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裴砚知面不改色,正经道:“穗和厨艺不错,长公主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我也要,我也要。”陆溪桥嚷嚷着从门外走进来,“小娘子,给我多加一个荷包蛋。” 穗和羞得不行。 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下大家都知道大人深更半夜和她在一起了。 裴砚知看到陆溪桥,也是一脸的嫌弃:“怎么哪哪都有你?” 陆溪桥哼了一声:“有些人还好意思质问别人,是谁说让我今晚去他家汇报宋二公子的事来着?” “……” 裴砚知噎了下,这才想起,他确实和陆溪桥说过,白天不方便在都察院见面,让陆溪桥晚上去裴府东院找他。 “既然如此,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裴砚知妥协道,“我们边吃边说。” 陆溪桥气呼呼道:“我不管,我要两碗面,两个荷包蛋,否则不足以弥补我心灵的创伤。“ 裴砚知白了他一眼:“想吃就去烧火。” 陆溪桥不服:“凭什么要我烧火?” “因为我和长公主都不会。”裴砚知理直气壮。 长公主笑得眯起眼,连连点头:“对,我们都不会,就请陆少卿代劳吧!” 陆溪桥:“……难道我就会了?” “陆少卿想学的话,我可以教您。”穗和接过他的话说道。 陆溪桥:“你怎么不教你家大人?” 穗和看了裴砚知一眼,认真道:“我家大人不是这块料。” 陆溪桥:“……” 什么鬼? 难道他就是这块料了? 小娘子偏心眼不要太明显好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好的一个小娘子,都被裴砚知这老狐狸带坏了。 面条做好后,几个人也没换地方,直接就在厨房里吃了起来。 长公主让穗和也盛了一碗面,跟他们一起吃。 陆溪桥在和裴砚知说宋二公子的事,穗和觉得自己在旁边听着不合适,就婉拒了长公主的邀约,说自己去外面等。 裴砚知说:“没事,你吃你的,外面冷。” 随口的一句话,又引来长公主和陆溪桥一连串的啧啧声。 穗和把脸埋进碗里,羞得不敢抬头。 “说正事。”裴砚知敲着桌子提醒陆溪桥。 陆溪桥收起戏谑,正色道:“宋绍阳到底是国公府的人,咱们也不好对他动大刑,你别看他平时不着四六,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一旦松了口,就会牵连一大片,估计就算动大刑他也不会招的,他真招了,出去他爹也饶不了他。” “不招有不招的玩法。”裴砚知说,“明天把他移交都察院,对外声称他已经招了,我先把几个嫌疑大的官员叫过去诈一轮再说。” “……”陆溪桥看了长公主一眼,“殿下你都听着呢,这黑操作可跟我没关系,都是裴大人的主意。” “怕什么,他又不是头一回这样。”长公主无所谓道,“只要别出人命就行。” 陆溪桥:“行吧,有殿下撑腰,我自然是不怕的,明天我先去古玩街找鬼手六模仿宋绍阳的笔迹写份供词出来。” 穗和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古玩街。 鬼手六 模仿笔迹。 难不成,自己找了好几回没找到的,就是这个人?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说:“找他爹,他爹比他仿得好,他还是更擅长在人皮上做文章。” “他那个不能说是擅长,只能说是痴狂。”长公主说,“他对人皮有特殊的嗜好,就喜欢在上面动刀子的感觉,越是细皮嫩肉的皮肤他越喜欢,听说他之前给红袖招的花魁胸口纹了一枝千层牡丹,跟活的一样,花魁因此身价倍增,不少嫖客一掷千金就为一睹牡丹风华。” 穗和静静听着,心中暗想,宋妙莲脚上那朵莲花胎记会不会就是这个人的手笔? 既然陆少卿明天会去找他,自己只要提前等在那里,看看陆少卿进哪个铺子,不就可以找到那人了吗? 可是,如果找到那人,证实了宋妙莲的胎记是假的,是不是可以侧面证实,自己和安国公府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她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有人说,她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做那家的女儿。 那一家子,没一个好人。 况且大人和安国公又是死对头,如果她真是安国公的女儿,大人还会要她吗? 万一安国公利用她对付大人,她又该怎么办? 要不然,等会儿回到偏院,她先旁敲侧击地探一探大人的口风,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也一并告诉大人? 第173章 今晚我做回好人 穗和想得出神,挑了一筷子面半天没往嘴里送。 裴砚知屈指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面都凉了。” 穗和回过神,放下筷子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裴砚知便也跟着放下筷子,对长公主道:“那就先这么说吧,成不成就看明天了。” “好。”长公主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陆溪桥随即站起来,伸手揽住裴砚知的肩:“我看你的马车没在外面,你不会是步行来的吧,走,今晚我做回好人,先把你送回去。” 裴砚知:“……” 穗和:“……” 长公主:“……” 三个人全都无语地看着他。 陆溪桥见裴砚知不动,手上又加了些力道:“快走吧,还墨迹什么,人家小娘子都困了,快点让人家回去睡觉。” 裴砚知拍掉他的手,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陆溪桥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砚知,你不会想留下来过夜吧?” 他不说还好,说了之后,裴砚知便是想留下来也不能承认。 穗和更是心虚地红了脸。 裴砚知无奈,只得向长公主道别,跟着陆溪桥离开。 长公主一脸的幸灾乐祸,等两人走后,才对穗和说:“没办法,陆少卿脑子缺根筋,你多担待。” 穗和的脸更红了,垂首道:“殿下莫要拿我取笑,大人本就要回去的。” 长公主哈哈一笑,也不揭穿她,叫了一个侍卫送她回了偏院。 穗和满腹的遗憾说不出口,躺在床上,熄了灯,在黑暗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也没觉得怎么着,怎么今晚就不行了呢? 空荡荡的半边床,怪冷清的,怎么暖都暖不热。 陆少卿也真是的,瞧着挺机灵一个人,关键时候搞破坏,她和大人都约好了吃完面回来把话说开的,被他这么一打岔,又没说成。 不知道大人明天晚上会不会再来? 再来的话,但愿不要又撞上陆少卿。 穗和叹口气,把枕头抱在怀里,脸贴在裴砚知枕过的那半边枕头上,闻着上面似有若无的檀木香气,许久许久,才带着遗憾进入梦乡。 次日一早,她谎称身体不适,让两个同伴替自己向掌柜娘子告一上午假,偷偷去了古玩街蹲守陆溪桥。 她先前的那套男装留在沈府不敢去拿,今天又临时买了一套男装,外加一个带兜帽的披风,因着不知道陆溪桥什么时候来,守在街口一刻都不敢离开。 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打扮成普通人模样的陆溪桥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穗和将兜帽戴在头上,尽量遮住自己的脸,悄悄地跟在陆溪桥后面。 陆溪桥进了古玩街,先是迷惑性地闲逛了几个地方,最后才七拐八拐地拐进了一间极不起眼的店铺。 铺子从门头到招牌到装修都普普通通,甚至里面陈列的古玩字画都很普通,从里到外都是一副经营不善,随时都会倒闭的样子。 穗和之前也从这里走过,都没有注意到它。 陆溪桥进去后,一个伙计上来招呼,两人说了几句话,陆溪桥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给伙计看,伙计就领着陆溪桥去了后堂。 穗和又等了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走过去,假装不经意从门前路过,探头往里面看了几眼。 因不知陆溪桥在里面待多久,她不敢贸然进去,又在街上闲逛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陆溪桥从铺子里走出来。 伙计把陆溪桥送到门口,折返回去,拿个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柜台的灰尘。 穗和看着陆溪桥走远,确定他不会再回来,这才拉了拉帷帽,走进铺子。 “客官想要点什么?”伙计放下鸡毛掸子招呼她。 穗和随口道:“也没有特别想买的,就是随意逛逛。” 伙计看她打扮普通,又瘦又小脸又黑,笑容淡了些:“那你随便看看,瞧见有中意的再叫小的。” 穗和嗯了一声,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们家在这里多少年了,掌柜的贵姓?” “有些年头了,东家姓张,叫张三。”伙计懒洋洋道。 张三? 穗和觉得怪怪的,不是说姓张有什么不好,也不是说叫张三有什么不好,就是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太过随意了些。 既然她已经看到陆溪桥进来,料定不会有错,时间有限,也不能一直兜圈子,便试探道:“我其实是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刺青高手叫鬼手六,想找他帮我刺个东西。” “听谁说的?”伙计立刻警惕起来。 穗和说:“一个故人。” 伙计又问:“故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做何营生?” 穗和答不上来,反问他:“为何要问这些,我又不是付不起钱。” 伙计不再多言,拿起鸡毛掸子撵人:“客官再去别处问问吧,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穗和自是不信,心里想着,做他们这种营生的,大约不会轻易接待陌生人,而是需要有熟人引见。 可她没有引见人,又不好赖着不走,只得先回去再想别的法子。 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一个人。 这人普普通通的脸型,普普通通的五官,普普通通的身材,普普通通的衣着,说他二十多岁也行,说他三十多岁也行,说他四十多岁,似乎也能说得通。 浑身上下唯一不普通的,大概就是他右手长了六根手指。 穗和眼前灵光一闪,心说鬼手六的意思该不会是六根手指吧? 正想着要不要冒险叫一声,这人却先叫住了她:“小娘子,请等一下。” 穗和心下一惊,停住脚步。 里面那个伙计也愣住。 原来竟是个姑娘吗?他都没有注意。 “小娘子,可否把帷帽掀开让我瞧一瞧。”那人看着穗和说道。 第174章 是我心仪之人的名字 穗和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后退两步道:“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那人连忙道:“小娘子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细皮嫩肉的,不绣点什么可惜了。” 穗和联想昨晚长公主的话,心想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鬼手六了。 但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对他表现出信任,于是大声道:“你这个登徒子,还不快让开,否则我要喊人了。” “小娘子别喊,别喊。”伙计赶紧跑过来,陪着笑向穗和解释道,“他不是登徒子,是我们少东家,也就是你要找的鬼手六。” “我不信,你休想骗我。”穗和厉声道,“你方才明明说你们东家叫张三。” “对呀,在下大名张三,绰号鬼手六,两个都是我。”那人接过话茬道。 穗和仍然十分警惕:“就算你是鬼手六,你从哪儿看出我细皮嫩肉的?” 鬼手六很骄傲地笑起来:“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在人皮上做画,别说你只是往脸上抹了一层土灰,你就是戴上人皮面具,也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穗和确认了他的身份,这才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张虽然涂黑但五官精致的小脸。 鬼手六却对她的长相没有任何兴趣,视线直接落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那双普普通通的眼睛立时发出狂热的光。 但那种光并不猥琐,而是一种纯粹的痴迷。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似乎都不存在了,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小截白的晃眼的肌肤。 “我果然没看错,这么好的皮肤,太适合做画了。”他欣喜地搓着手问穗和,“小娘子为何想要文身?” “因为家主喜欢,想讨家主欢心。”穗和随口撒了个谎。 鬼手六显然并不在意,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小娘子想纹什么,纹在哪里?” 穗和四下看了看:“能换个地方说吗?” “可以,你跟我来。”鬼手六嘱咐伙计看好门,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急不可耐地领着穗和向后堂走去。 穗和心里其实是有点发慌的,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危险。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藏在袖中的一包香粉。 这香粉是一种迷药,洒在人脸上,几个呼吸间就可以让人昏睡过去。 这是她以前研究熏香时无意间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配方,为了防身,不得已才配制了一些。 少顷,鬼手六把穗和领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布置和他这个人一样普普通通,靠窗的书案上摆满了各种针具刀具,寒光闪闪的,看着特别瘆人。 “想纹什么,纹在哪里?”鬼手六又问了一遍,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挑选趁手的工具。 穗和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给他看:“家主很喜欢我的脚,我想在左脚脚踝上纹一朵红莲花,花样我画好了,先生只要照着纹就行了。” “小娘子还会画画?”鬼手六接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不行,这个不行。” 穗和心头一跳,忙问他:“为什么?” “因为同样的部位,同样的花,我只能纹一次。”鬼手六说,“这个红莲花已经有别人在左脚脚踝处纹过了,你要不换一只脚,要不换一种花。” “不,家主就喜欢莲花,而我的左脚比右脚更好看。”穗和说,“先生不能破一次例吗?” “不能,这是我的原则。” 鬼手六态度强硬,又不舍得错失这样千载难逢的好皮肤,于是便对穗和循循善诱,“要不你让我亲自给你设计一个图案,我可以破例不收你钱,并且保证它是天下独一无二,怎么样?” “不,我只想要这个。”穗和和他一样固执,又不无遗憾道,“怎么会这么巧,竟然有人和我一模一样的想法?” “其实也不算一模一样,鬼手六说,“上次那人是要把莲花做成胎记的,所以形状并不清晰,边缘也很模糊,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 “但是。”他又特别强调了一遍,“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破例的,同一部位同一花型,只做一次,这是我的原则。” 穗和几乎已经肯定他说的那个人就是宋妙莲,假装好奇道:“她也和我一样,是为了讨好家主吗?” “不,她是去认亲的。”鬼手六说。 穗和吃了一惊:“这不是造假吗,先生连这种活都接吗?” “这些我不管,我只看皮肤好不好。”鬼手六说,“合我眼缘的,我甚至可以不要钱。” “所以,那位娘子的皮肤也很好吗?” “很好,但没你的好,所以我收了她的钱。” 穗和对这个人没法评价,世间但凡有真本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癖好。 但癖好同时也是一种软肋,是软肋,就可以加以利用。 穗和想了想说:“先生帮我看样东西,我可以考虑让你帮我纹个别的花样。” 鬼手六闻言大喜:“你说,你说。” 穗和又从怀里掏出兄长的字和裴景修给她的信:“先生帮我看看,这是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鬼手六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笑起来:“小娘子可算问对人了,这信正是在下照这个人的笔迹仿的。” “是什么人请先生仿的?”穗和又问。 鬼手六摇摇头:“他是夜里来的,蒙着面巾,我只知道他是男的,他原是要找我爹的,刚好我爹有事外出,我就替他写了。” 穗和豁然开朗,同时又感到一丝庆幸。 大人昨晚说,鬼手六他爹模仿字迹的本事更高,幸好裴锦修没有见到他爹,否则自己可能真的分辨不出真假。 可见这世间事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裴景修机关算尽,却在这细小的地方露出了马脚,才让自己发现端倪,下定决心离开他。 “多谢先生为我解惑。”穗和说,“如果先生愿意为我此次造访保密的话,我愿意满足先生的心愿,让先生为我纹一个字。” 鬼手六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小娘子放心,在下嘴巴严得很。” 穗和:“……” 自己随便一问,他就把什么都说了,还好意思说嘴巴严谨。 “小娘子,快说,你想纹什么?”鬼手六催促道。 穗和向他借来笔墨,用簪花小楷写下一个“知”字:“烦请先生,把这个字纹在我左手的手腕上。” 虽然这个男人眼里根本没有男女之别,她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脱掉鞋袜,纹在手腕上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 “怎么是手腕,不是脚踝吗?”鬼手六颇为遗憾,又觉得这个字太简单,不足以体现他的功力,“要不还是纹朵花吧?” “不了,就要这个。”穗和说,“先生不答应,我这就走了。” “别别别……” 鬼手六无奈,在她白皙细滑的手腕内侧珍而重之地纹上了那个“知”字。 “小娘子纹这个字有何含义?”他好奇地问道。 穗和想起裴砚知,不觉弯了眉眼:“是我心仪之人的名字。” …… 从古玩街离开,穗和步行回揽月阁,途经闹市,无意间听到一个消息。 买下沈府的那个富商要来京城做生意,请了工匠修缮宅院,明天就要动工。 穗和震惊之余,联想到沈府后门掉落的封条,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 一想到有人要住进自己曾经的家,穗和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修缮,会不会改变院子原来的格局? 她的闺房,她最喜欢的荷花池,还有父亲和兄长的书房,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的看一眼,或许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原本还打算去父亲的书房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现在,一切都晚了。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算晚,如果明天开始动工的话,今天晚上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要不然,给大人捎个信,约大人今晚在那里相见,向他说明真相的同时,还可以顺带到父亲的书房找一找线索。 三年前,她的人生从那里跌入谷底,如果大人肯原谅她,那里将是她人生的新起点。 如果大人不肯原谅她…… 不,大人一定会原谅她的。 大人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会无条件原谅她一次,一定不会食言的。 她相信大人,比相信自己更相信。 第175章 今晚就和大人说清楚 穗和回到揽月阁,已经过了午时,她到后院厨房随便找了些冷饭充饥,然后就去了二楼,找笔墨给裴砚知写信。 因着信要经由别人之手送给裴砚知,她也不敢写的太详细,只说今晚会在沈府后门等他,不见不散。 昨晚在长公主府,裴砚知和长公主陆溪桥说话也没避着她,她知道他们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所以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 不拘什么时辰,只要他能去就行,反正她会一直等他的。 写完了信,穗和吹干墨迹,把纸仔细叠好封起来,将临街的窗户打开一条缝,从缝隙里往外看。 刚刚回来时,她明显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起初心里很是惶恐,后来发现那些人只是跟着,即便在人少的地方也没有对她下手,就猜想,会不会是大人的手下。 大人派人跟着她,是为了保护她,还是对她有所怀疑? 如果是怀疑她,那她跟着陆溪桥的事大人肯定也会很快知道。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今晚就要和大人把话说清楚。 现在她只要确信跟着她的人是大人派来的就行了。 她站在窗户后面,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对面茶楼里,有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喝茶,喝了好半天都不曾离开,中途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脚,便又坐回去,还会时不时向揽月阁这边观望。 穗和猜想,这两个人十有八九是大人的人了。 但她也没敢贸然行动,回到制香室干活,忙了一阵子,再出去看,那两个人还在。 她这才下楼去了对面,找到那两个人,问他们是不是裴府的。 两人很是慌张,知道瞒不住,也就承认了,说他们是奉了大人之命来守护娘子。 说是守护,也有监视的意思在里面吧? 穗和倒也不甚在意,把那封信交给其中一人,让他帮忙送去给裴砚知。 “我今天的行踪你们应该都知道的,你等会儿可以告诉大人,也可以等我晚上自己告诉大人,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把信送到就行。” 那人接了信,和同伴对视一眼。 同伴说:“你去吧,我先在这里守着。” 那人把信揣进怀里,冲穗和抱了抱拳就走了。 穗和随后也回了揽月阁,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晚上见了大人该如何开口,话要怎样说才能说得圆满。 慧娘见她心神不宁,就提醒她好好做事,调香不可三心二意,有什么事回去再想。 穗和忙收起心思,专心做事,心想慧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另一边,护卫去到都察院,没有找到裴砚知,问了别人才知道,裴砚知被皇帝召去了宫里。 护卫怕误事,当下又去了皇宫,在宫门外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阿信和阿义。 阿义一眼认出这是自己亲自挑选保护穗和的人,见他这个时候过来,下意识往不好的地方想,急急道:“怎么了,娘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娘子只是托属下给大人送个信。”护卫说道,掏出那封信递给阿义。 阿义接过信,眉头皱起:“你们怎么这么笨,怎么就被娘子认出来了?” “是属下大意了。”护卫惭愧道,因着裴砚知不在,拿不准要不要把穗和去古玩街的事告诉阿义,便又问了一句,“大人何时能出来?” “这谁说得准,刚刚才进去,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出不来的。” 阿义发愁地往宫门里面看了一眼,大人才将几个官员提到都察院,皇帝的口谕就紧随而来,怕不是安国公又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万一皇帝和稀泥保全安国公一党,大人的计划又要落空。 “你先回去吧,好生看护娘子,回头大人得了空,你再来向他回禀。” “是。”护卫领命告退,临走又叮嘱一句,请阿义尽快想办法把娘子的信递到大人手里。 阿义倒是想尽快,可这里是皇宫,不是他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也不知道娘子信上写了什么,是不是什么当紧的事。 阿信凑过来说:“娘子肯定是想念大人了,特地给大人写了情书,他们这两天正黏糊得很。” “闭嘴。”阿义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想卷铺盖走人?” 阿信缩缩脖子,乖乖闭了嘴。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语重心长地劝裴砚知:“常言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得饶人处且饶人,朕知道你想肃清朝堂,整顿风纪,可有些时候也不能太较真,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上位者惯会打太极,皇帝只字未提安国公,裴砚知却知道他是在替安国公求情。 看来安国公还是怕了,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向皇帝求救。 如此一来,说明自己打蛇打到了七寸,精准地抓住了那些人的命脉。 这个时候就该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若听从皇帝的话不了了之,后面只会更加艰难。 裴砚知定了定神,缓缓道:“陛下的道理臣都懂,水至清则无鱼,但水太浑,就会看不清水下隐藏着什么,况且水里不止有鱼,还有水怪,水怪长得太大,就成了祸患,等鱼儿都进了他们腹中,再想捕杀就难了。” 皇帝看着他,神情晦暗不明。 每一个权臣,都是一头大水怪,在皇帝眼中,裴砚知自己也不例外。 当初朝堂混乱,裴砚知毛遂自荐,愿意做他手里的刀,为他披荆斩棘。 如今不过三四年的功夫,这把刀的锋芒已经盖过所有人,纵横朝堂,无人能敌。 目前为止,裴砚知虽然还没有站队任何一个皇子,但他却不能不防。 他才不到五十岁,这江山,他还没打算让给儿子们。 相比裴砚知,安国公是贪了些,黑了些,可安国公没有裴砚知那么有头脑,相对来说更好控制。 他买官也好,卖官也好,那些钱他又花不完,将来自己需要钱了,随便找个由头把国公府一抄,那些钱不就又充了国库吗?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那些买官人的钱,大多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 但现今的大庆朝盛世繁荣,百业兴旺,民生富足,百姓便是被搜刮一些,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这个皇帝自然会出手,绝不会像裴砚知所说的那样,任由水怪长成祸患。 他是皇帝,是天子,再大的水怪,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焉有降服不了的道理? 皇帝这样想着,继续劝说裴砚知:“历朝历代都有买官的先例,有的朝廷甚至对官位都做了明码标价,公开允许捐官,爱卿熟读史书,想必也是知道的,何必非要揪住安国公不放?” 裴砚知不为所动,据理力争: “陛下当知,历朝历代捐官,大多与国家财政危机有关,当权者为缓解国库压力,会允许有钱人捐一些虚职小官,用捐官的银两补充国库。 安国公一党却是无论官职大小,价高者得,他们中饱私囊,把庸才塞满朝堂,长此以往,文官不能出谋划策,武官不能治军练兵,真正有才学的仁人志士无处施展抱负,请问陛下,这真的是您想要的朝堂吗?” 皇帝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又拿人情说事: “安国公祖孙三代保家卫国,功不可没,如今他拿着祖辈的功勋求到朕面前,朕也不好扫了他的面子,裴爱卿就当给朕一个面子,把他儿子放了吧!” 裴砚知默然一刻,起身跪倒在地:“开弓没有回头箭,臣这支箭已然射出,不能收回,陛下说晚了。” “大胆!”皇帝拍案而起,沉声道,“裴砚知,你翅膀真是长硬了,连朕的话都敢不听,来人,把他给朕绑了!” 第176章 穗和到底怎么了 侍卫领命,立刻上前要捉拿裴砚知。 “皇兄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您生气了?” 书房外有人笑着问了一句,紧接着,长公主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皇帝拉下脸,皱眉看她:“你来做什么,未经通禀擅闯御书房,你的胆子也是越发的大了。” 长公主并未被他的呵斥吓到,径直走到龙案后面,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御书房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哪回要人通禀了,皇兄不能因为生气,就把火气撒到我身上。” 皇帝把手往外抽,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厉声道:“放开朕,看看你还有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那还不是皇兄惯的吗?”长公主说,“我小时候皇兄不好好管教我,长大了再来嫌弃我,晚了。” “你……” 皇帝拿她没办法,和她一起在龙椅上坐下:“你说,你来干什么,若是为裴砚知求情,朕劝你最好不要说出口。” 长公主看了裴砚知一眼,以眼神示意侍卫退开。 “所有人都不敢为裴大人求情,倘若我再不来为裴大人求情,皇兄去哪里找个台阶下呢?” “胡说八道!”皇帝怒视着她,“朕是皇帝,朕想办谁就办谁,要什么台阶?” “除非皇兄真的想自断臂膀,否则这个台阶是必须要有的。”长公主说,“难道皇兄真的不需要裴大人了吗,这朝堂上没了裴大人,皇兄以后还能听到真话吗?” “……”皇帝冷笑一声,嘴硬道,“没有他裴砚知,朕这个皇帝还做不成了是吗?” “做得成和做得好是两回事,端看皇兄是想名垂青史,还是……” 长公主没将遗臭万年说出来,让皇帝自行体会,接着又道:“我身在皇家,虽不干政,也懂得帝王制衡之术,皇兄心中所想我全都明白,但皇兄难道忘了你当初对我说过的话吗?” 皇帝气哼哼地看了她一眼:“朕说过的话多了,怎么可能都记得。” “没关系,皇兄不记得,妹妹说给您听。” 长公主松开他的胳膊,起身绕过龙案,走到裴砚知身旁,与他并排跪在地上。 “当初我喜欢裴大人,求皇兄将他赐给我做驸马。 皇兄说,谁都可以,唯独裴砚知不可以。 只因裴砚知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一身凛然正气,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得此一人可安天下。 皇兄又说,我朝自高祖起便有规制,驸马不得干政,因此,劝我为了江山朝堂,放弃个人情爱,不要埋没了裴砚知的盖世之才,让他在更重要的位置绽放光华。 我听了皇兄的话,忍痛割爱,将他留给皇兄,留给大庆朝堂。 我为了他,至今未有婚配,皇兄如今却要为了一众买官卖官中饱私囊之辈发落于他。” 长公主缓了口气,双眼含泪看向那个龙案后面高高在上的帝王:“皇兄可想过,您这样的决定,辜负的不仅是当年的皇妹,当年的裴砚知,还有当年那个壮志凌云的皇兄自己啊!”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皇帝坐在龙椅上,半晌没有出声。 长公主也没再说话,等着他自己醒悟。 许久,许久,皇帝才道:“朕也是念及安国公世代功勋,满门忠烈,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既然裴爱卿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只好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二人都给朕到御书房外跪着,直到被带去都察院的那几个官员认罪为止。 这样,就算安国公问起,朕也好有话应付他。 不是朕不帮他,是他的人骨头太软,裴砚知还在宫里没回去,他的人就招供了,朕也没有办法。” 长公主见他终于松口,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拉着裴砚知谢了恩,两人一起走到御书房外跪下。 “还是裴大人了解皇兄,这招果然管用。”长公主拿手肘撞了裴砚知一下,小声说道。 裴砚知端端正正跪着,脸上神情并未轻松多少。 “怎么,你怕那些人不招供吗?”长公主又问。 裴砚知摇摇头:“不是,都察院比我会审讯的人多了。” “那你怕什么?” “不是怕,就是心累。”裴砚知说,“陛下死保安国公,这回只怕还是拿不下他。” 长公主说:“这回拿不下就下回,他就是条多脚虫,起码也要砍掉他几只脚。” 裴砚知想说什么,又没说,倦怠地闭上眼睛。 长公主偷偷摸摸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从他垂在地上的袖子塞进去:“给你这个,你就有精神了。” “什么?”裴砚知仍然闭着眼睛,头都没侧一下。 “情书。”长公主说,“你的小丫头写给你的。” 裴砚知蓦地睁开眼,迅速将那封信攥在手心,脸上的倦怠一扫而空。 “哪里来的?”他小声问道。 长公主忍不住想笑:“阿义给我的,说是穗和让暗卫送来的,阿义怕耽误你的事,让我带进来给你。” 裴砚知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穗和不仅发现了自己安排在她身边的暗卫,还让暗卫帮忙送信,这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穗和那么害羞的人,怎么可能大白天让人给他送情书,她应该是有事找他吧? 昨天晚上他们说话并没有避着她,她明知他今天会很忙,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写信给他,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裴砚知思前想后,心里七上八下,却又不能当着侍卫的面把信打开,急出一手心的汗。 长公主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笑道:“原来坠入爱河的裴大人,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 裴砚知哪有心情和她说笑,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头,不禁心急如焚。 穗和到底怎么了? 她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第177章 千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国公府里,安国公正同几个官员在书房紧急商议对策,裴景修也在其中。 裴砚知被皇帝召进宫,这么久了都不见动静,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说服他。 再这样拖延下去,恐怕不等他从宫里出来,被关在都察院的那几个官员就扛不住招供了。 一旦缺口打开,买卖官位的罪名坐实,皇帝都保不住他们。 大家一筹莫展,讨论到最后,已经无话可说,全都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只盼着下一刻就有好消息送进来。 压抑的气氛中,有个官员看了裴景修一眼:“小裴大人是裴大人的亲侄子,以你对他的了解,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吗?” 裴景修苦笑了一下:“小叔铁面无私,陛下都快压不住他了,何况是我,普天下,恐怕只有我家祖母才能压得住他,但您觉得,这个时候去请我祖母来得及吗?” “……”那位官员噎了一下,默默闭了嘴。 想想也是,倘若裴砚知和侄子关系好,他侄子又怎么会投靠安国公呢? 那就等吧,现在只能看陛下和裴砚知谁拗得过谁了。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安国公的心腹手下走了进来,脸色十分不好:“禀国公爷,长公主进宫去了。” “什么?” 在座的好几个人都沉不住气站了起来。 “长公主和裴砚知关系好,这个时候进宫,定然是保裴砚知去的。” “长公主深得陛下宠爱,陛下最听她的话,有她在,事情就更难办了。” “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七嘴八舌,安国公的脸色也黑到了极点。 裴景修突然起身叫了他一声:“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全都安静下来,看着两人。 安国公阴沉着脸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裴景修道:“这话,就是自己人都不能听。” “……”安国公皱了皱眉,最终还是依着他,和他一起进了书房后面的暗室。 “是什么要紧的话,快说吧!”安国公催促道。 裴景修面色凝重,幽幽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去刺杀二公子了。” “什么?”安国公顿时瞪大眼睛,“你让老子杀自己的亲儿子?” “国公爷稍安勿躁。”裴景修压了压手,解释道,“不需要真的杀死,让二公子受个重伤就行,这样二公子就可以出来就医,都察院的审讯也会暂时中断,国公爷趁机向陛下闹一闹,要小叔为二公子受伤承担责任,这样一来,案子就会无限期延长,国公爷也不用这么着急了。” 安国公的眼睛亮起一瞬,随即又暗下来。 这个方法好是好,但那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万一有个好歹,这个儿子就没了。 可是眼下,除了这个方法,似乎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安国公思前想后,牙一咬,心一横,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 日落时分,穗和结束一天的工作,和两个同伴一起回长公主府。 等下要去沈府见裴砚知,她想回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她设想了好几种大人得知她身世之后的反应,心中忐忑不安。 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大人,还和长公主一起跪在御书房外面冰冷的地砖上。 皇帝到底心疼长公主,让人拿了厚厚的棉垫子给长公主垫着,却不管裴砚知,任由他跪在地砖上。 裴砚知也不甚在意,姿态端正,腰背挺直,即便跪着,也像是一座山。 天色渐渐暗下来,宫里到处都掌起了灯。 皇帝等不及,在御书房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太监匆匆来报:“陛下,不好了,安国公世子在都察院的大牢里遇刺了,说是伤得很重,人快不行了。” 皇帝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跪在外面的两人也都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都察院的大牢里怎么会有刺客?”皇帝震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裴砚知,你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长公主先起来,伸手扶了裴砚知一把。 裴砚知站起身,缓了缓,整理了衣袍,这才迈步进了御书房。 皇帝负手站在灯下,见他进来,手指着他厉声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要是早点把人放了,还会有这事吗,你来和朕说说,都察院的大牢怎么会有刺客?” 裴砚知只是刚开始惊讶了一下,这会子已经平静下来,仍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 “回陛下的话,臣一直在宫里,并不比陛下知道的多,但臣猜想,或许是安国公沉不住气,故意买通了看守牢房的人假冒刺客行凶。” “胡说八道!”皇帝怒道,“那是他亲儿子,虎毒不食子你懂不懂?” 裴砚知说:“臣没有儿子,臣确实不懂。” “……”皇帝差点没噎死过去,“你没儿子你还很骄傲是吧,还不快给朕滚回去看看什么情况,倘若人死了,安国公要你负责,朕也保不住你!” 长公主强忍着没笑出来,绷着脸道:“皇兄息怒,我和裴大人一起去看看。” “有你什么事?”皇帝把眼一瞪,“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乱跑什么,给朕老老实实回你的公主府,再敢掺和此事,别怪朕不顾念兄妹之情!” 长公主嘟起嘴,还要说什么,皇帝已经扬声叫来自己的心腹太监长海:“你亲自把长公主送回公主府,今晚就守在那里,哪儿都不许她去!” 长海躬身应是,对长公主伸手作请。 长公主泄气地看了裴砚知一眼。 裴砚知不动声色道:“殿下只管回去歇着,臣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什么数,朕早晚被你们气死!”皇帝怒冲冲摆手,“还不快走!” “臣告退。”裴砚知躬身一礼,和长公主一同离开了御书房。 一路上都有长海跟着,两人不好讨论宋二公子的事,裴砚知手里捏着穗和的信,直到走出宫门,也没有机会打开看。 眼瞅着长公主要上马车,裴砚知略一迟疑,摘下腕上的沉香佛珠递给长公主:“烦请殿下将这串珠子交给她,让她安心等我,我忙完了就去看她。” 长公主接过那串乌沉沉的佛珠,心中五味杂陈:“裴大人放心,本宫一定为你带到。” 阿信阿义在一旁也是心潮起伏。 大人这串珠子戴了好多年,连睡觉都不曾摘下,如今却要将它送给穗和娘子。 可见大人对娘子是动了真情的。 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大人这棵千年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第178章 小丫头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长公主回到府邸时,穗和正要出门,两人在垂花门外遇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长公主叫住穗和问道。 穗和忙上前行礼,见长公主身边跟着一个太监,隐约记得像是皇帝跟前的人,便谨慎道:“奴婢见殿下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正要去门口瞧一眼。” 长公主也没多问:“那就不要去了,随本宫回去吧!” 穗和应了一声,恭恭敬敬跟在长公主身后。 长海不动声色地打量穗和,有意无意道:“这位姑娘瞧着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装什么装,本宫最烦你这种明知故问的奴才。” “……”长海挨了骂,也不敢恼,陪着笑说,“老奴想起来了,太后寿宴上,这位姑娘为太后献过熏香,是小裴大人家的丫鬟,后来送给了长公主。” 他特地强调小裴大人,穗和心里很是别扭。 长公主都懒得理他,一路回到自己的寝殿,才冷着脸对他说:“你走不走,不走就给本宫在外面站一夜。” 长海奉了皇帝的命令看守长公主,自然是不能走的,只得讪讪地在门外停住脚:“老奴就在外面守着,随时听候殿下差遣。” 长公主冷哼一声,吩咐穗和把门关上,领着她进了内室。 “裴大人今晚有要紧事,不能来看你,托本宫把这串佛珠给你,让你安心等他,等他忙完了再来找你。” 穗和愕然,看着长公主递来的珠串,正是裴砚知日常佩戴的沉香佛珠,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感动。 这珠串是大人极为珍爱之物,终日不离身,如今却给了她,说明大人确实是看重她的。 想来今日也是自己唐突,明知大人有事要忙,还写信去扰乱大人的心神,实在不应该。 她双手接过佛珠,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件无价之宝:“多谢殿下,奴婢晓得了。” 长公主笑了笑,只是笑容多少有点酸涩:“本宫就说裴大人待你不一般,你看,连他最珍贵的佛珠都给了你,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穗和微红了脸,没法接她的话,强行转换话题:“大人正在做的事,是不是不太顺利?” “是有一点波折,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总有办法的。”长公主说,“他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我对他有信心,你也要对他有信心。” 穗和点点头,自知自己帮不上忙,多余的也不敢问:“奴婢服侍殿下更衣可好?” “好。”长公主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穗和帮她卸下头上的钗环,随口道,“你给裴大人写信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穗和忙摇头:“没什么,就是几句平常的话。” “平常的话哪里用得着写信,怕不是些情话吧?”长公主打趣道。 穗和牵唇勉强一笑:“殿下莫要打趣奴婢。” 长公主透过镜子看她的脸,见她神情落寞,想了想道:“明日王侍郎家里办菊花宴,本宫带你去开开眼界,散散心可好?” 穗和手一顿,迟疑道:“听说那菊花宴其实就是相亲会,殿下又不相亲,去凑什么热闹?” 长公主哈哈笑:“本宫不相亲,但不妨碍本宫看俊男美女呀,况且那么热闹的场所,总能听到一些平时听不到的秘密。” 说到这里,向外看了一眼,又小声道:“那个狗奴才是皇兄派来监视我的,我只有借着赴宴才能出门,否则就没办法知道裴大人那边的情况。” 穗和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心动:“既然如此,奴婢就随长公主去开开眼界吧!” 长公主转过身,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小丫头,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穗和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拿梳子帮她梳头发。 长公主又道:“明日我想办法让人给裴大人捎个话,倘若他得空,也可以去那里和你见一面。” “他会有空吗?”穗和犹豫道,“还是让他以公事为主吧,别分了心。” “啧啧啧……”长公主挑眉戏谑,“想见的也是你,不想见的也是你,只怕肠子都打了一百个结了。” 穗和羞得满面通红:“殿下快坐好吧,仔细扯掉了头发。” 长公主哈哈大笑。 穗和服侍她换了衣裳,出去吩咐厨房送晚饭来。 长海抱着拂尘站在门外,见穗和出来,偏头去看她。 穗和福了福身,什么也没说,就沿着回廊走开了。 长海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心想裴大人那串佛珠,恐怕就是送给她的吧? 怪道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男人只要有根,谁也过不了情关。 可惜自己是个没根的,体会不到这种烦恼。 穗和从厨房出来,直接回了偏院。 长公主那里有人服侍,让她回来好好睡一觉,明早去赴王侍郎家的菊花宴。 可她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坐在床上,将那串佛珠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真真是柔肠百结。 佛珠一共三十六颗珠子,在裴砚知腕上绕两圈,她的手腕细,要绕上三圈。 她左手手腕内侧刺的字还有些红肿,便将佛珠缠在了右手上。 想到大人几次情动,搂着自己,压着自己的时候,这佛珠就硬梆梆的硌在身上,有时会把她白生生的肌肤压出红色的印子…… 穗和忍不住心神荡漾,霞飞双颊,熄了灯,把戴佛珠的手放在胸前,心里想着那个人,想着明天他会不会有空去王侍郎家? 他那么忙,应该不会去的吧? 即便不忙,他那样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去的。 算了算了,去或不去,只要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就好,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穗和胡思乱想着,抱着佛珠沉沉睡去。 另一边,都察院里,火把点了一院子,把半边天照得亮如白昼。 裴砚知一回到都察院,就看到了在门外大发雷霆的安国公,叫嚷着要进去见儿子,要把儿子带回家医治。 守在门口的差役坚持说没有大人的允许不能放他进去,他便不依不饶,指挥着手下的人要硬闯。 眼瞅着要打起来,裴砚知走下马车,一声厉喝:“国公爷好大的排场,竟敢在我都察院门前耀武扬威!” 安国公回头看到是他,几步上前,伸手就去抓他的衣领:“裴砚知,你还我儿子命来!” 裴砚知面色一寒,抬手挡开他的手,凤眸微微眯起:“本官是都察院的长官,本官都不知道的事,安国公是如何得知的?” 安国公噎了下,跳脚道:“你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儿子在你都察院遇刺,就是你这个长官的失职,再不把我儿子交出来,我跟你没完!” “国公爷说得对,此事确实是本官失职,因此本官决定全面封锁都察院,严禁任何人出入,连夜排查可疑人员,势必给安国公一个交代!” “……”安国公听他话头不对,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连我儿子都不能出来吗?” “没错,宋二公子是当事人,也是证人,本官会请最好的御医为他治伤,在查出凶手之前,他是万万不能离开都察院的。” “你……” 安国公气得火冒三丈:“裴砚知,你还是人吗,我儿子都快死了,你不让他出来,也不让我见他,你安得什么心?” “不让他出去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要杀他灭口呢!”裴砚知幽幽道,“毕竟,这年头,连亲爹都是靠不住的!” 安国公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如果裴砚知不让他把儿子接走,那他儿子这罪岂不是白受了? 杀千刀的裴砚知! 真不是人! “姓裴的,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去向陛下请旨,我就不信你还敢抗旨!” 安国公带着人怒冲冲离开,裴砚知不慌不忙,迈步上了台阶,宽大的袍袖被夜风吹的猎猎招展。 “多调些人来守在这里,今晚,没有本官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都察院!” 第179章 今天能不能见到他 裴砚知去了关押宋绍阳的大牢,宋绍阳已经被转移到了高级牢房。 高级牢房是用来关押重量级官员的,条件相对要好,宋绍阳若非遇刺,还没有资格住进来。 右都御史已经差人请了好几个太医和城中擅长治疗外伤的大夫来为他诊治,说是那一刀刺在右边胸膛,虽然危险,好在没有伤及心脏,能撑过今晚的话,还有活着的希望。 裴砚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上右都御史一起出去,向他询问情况。 右都御史年近五十,头发半白,很是沉稳老练,一出门就对裴砚知说:“是一个叫刘来的狱卒干的,他捅了宋二公子之后,自己当场就自尽了,想必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不干就会连累家人之类的。” 裴砚知倒也不觉得意外,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他自信已经把都察院管理得固若金汤,他手下的官吏绝不会和安国公有任何牵连。 但如果对方从一个小小的狱卒或者杂役身上找突破口,成功的几率还是蛮大的。 毕竟谁也不能十二时辰监管这些小杂役的日常生活,放衙后去赌,去嫖,去干黑活,都是有可能的。 有心人想拿捏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只是没想到,安国公真能对亲生儿子下此狠手。 皇帝先前还说虎毒不食子,可他刚刚一看到安国公,就知道这事定然是安国公没跑了。 否则以国公府到都察院的距离,安国公就是飞,也不可能比他先到达。 但不管怎样,宋绍阳确实受了重伤,倘若安国公请来圣旨,或者拿此事为借口跟他闹,他还真是没有办法。 为今之计,就是连夜找出给狱卒下达命令的人,再顺藤摸瓜,拿到安国公买凶杀子的证据,等他把证据拍到安国公脸上,看那老贼还如何蹦哒? 裴砚知这么一想,又觉得宋绍阳这伤受得极好,安国公用来拿捏他的把柄,他也可以反过来拿捏安国公。 现在最当紧的就是一个字,快。 于是便对右都御史吩咐道:“让人去查刘来所有的关系,看他今天都去了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平时和谁走得近,家里有什么难处,可能有什么把柄被人利用,天亮之前,一定要查出来,人手不够的话,和陆溪桥说一声,让他的人也一起去查。” 右都御史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差人去查。 “今晚怕是又要通宵,裴大人先去吃点东西养养精神吧!” 裴砚知点点头,却没有离开,等他走后,又回了宋绍阳的牢房。 此时的安国公,已经到了宫门外,正等着侍卫去向皇帝通传。 这暗潮涌动的一夜,睡梦中的人们毫无察觉。 次日一早,红日东升,天气晴爽,长公主用过早饭,梳妆打扮之后,就带着穗和和另外几个婢女出了门。 长海在门外守了一夜,也被秋风吹了一夜,熬得两眼通红,哈欠连天,鼻涕直流。 见长公主要出门,长海急忙拦住,陪着笑问:“殿下要去哪里?” “菊花宴。”长公主说,“皇兄只叫你守我一夜,如今已是白天,你还要接着守吗?” 长海也不想守,他快熬死了,可皇帝也没有明确指示让他天一亮就回去,万一裴砚知和安国公的事还没扯清楚,长公主又跑去搅浑水,到时候挨骂的还是他。 他想了想,讷讷道:“老奴也是个爱花之人,今儿个就沾沾殿下的光,也去侍郎家的菊花宴凑个热闹可好?” “……”长公主很是无语,知道甩不掉他,翻着白眼道,“海公公肯赏脸,是给王侍郎夫妇面子,本宫焉有不同意的道理。” 长海讪笑着向她道谢,与她一同前往王侍郎家。 到了地方,府门外已经停了许多人家的马车,侍郎府的下人们跑前跑后招呼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见长公主的车驾到来,门前的喧闹声小了些,各家的夫人小姐都退到一旁,等着长公主先行。 长海亲自上前替长公主打起车帘,殷勤地请她下车。 有人认出长海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全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想不通他怎么会陪着长公主来参加菊花宴。 难不成圣上下定决心要给长公主选驸马了,要他过来帮忙选人? 侍郎府的大管事满面带笑上前迎接,又打发小厮快点进去禀报主母。 长公主下了马车,仪态端方地向等在左右两旁的夫人小姐点头致意,招呼着大家一起进去。 穗和和几个婢女一起跟在长公主身侧,微微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还没到垂花门,王夫人已经闻讯赶来,身后也跟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夫人小姐。 看到长海跟着长公主,王夫人也愣了一下,随即上前见礼:“海公公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长公主说:“海公公也是爱花之人,慕名前来赏花,虽然没了根,到底是男人,夫人安排人把他请到男客那边去吧!” 这话说的,大家不好接话,全都低头掩口偷笑。 长海的脸拉得比苦瓜还长。 王夫人立刻差人叫自家长子亲自来接待长海,众目睽睽之下,长海实在不能推托,只得跟着王大公子走了。 等他一走,长公主立刻打发一个侍女去了都察院。 女眷们簇拥着长公主进了园子,园子里各色菊花争奇斗艳,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清香。 几个年纪大的老夫人没有出去迎接长公主,这时候也都起来给长公主见礼。 大家在园子里赏花喝茶吃点心,过了一会儿,去都察院的那个侍女回来了。 长公主便起身说去更衣,带着穗和往净房走去。 到了没人处,那侍女才向长公主回话:“奴婢见到了裴大人,裴大人瞧着精神不太好,应该是一宿没睡,但他让殿下不要担心,情况都在掌控之中。” 长公主和穗和都松了口气。 “安国公那边什么动静?”长公主问。 侍女回道:“安国公连夜去宫里请旨,要接宋二公子回家,但太医们都说宋二公子伤势凶险,不能挪动。 裴大人为了宋二公子的安危,坚持将人留在都察院医治,安国公拿着圣旨进了都察院,在牢房里守了宋二公子一夜,说是等他一醒,就要把人带走。” 长公主点点头:“你和裴大人说了我们在这边吗?” “说了,裴大人说知道了,有事会让人过来给殿下送信的。” “那他有没有说他会过来?”长公主又问。 第180章 安心等着你家大人来见你 穗和听着长公主和侍女问答,心里很矛盾。 她一方面希望能尽快见到大人,一方面又心疼大人一夜没睡,怕他熬坏了身子,想着他如果得了空,补个觉倒是比跑来这边要好。 相比大人的事,她的事也没那么当紧,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 正想着,就听那侍女回道:“裴大人说他会抽空过来,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 长公主笑了笑,在穗和腰上轻轻捏了下:“你看,我就说吧!” 穗和脸上一热,小声道:“这样太辛苦了。” “人家自己都不嫌辛苦,你倒心疼上了。”长公主打趣道,“走吧走吧,安心赏你的花,等着你家大人来看你就是了。” 穗和并不能安心,面对满园芳菲,心里只牵挂着那一个人。 刚走回人群中,就听有人说,安国公夫人带着她家世子来了,正在往这边来。 众人都很稀奇。 听闻安国公这几日正在和左都御史斗法,宋二公子还在都察院的大牢里关着,国公夫人怎么有闲心来赏花? 难不成想给她的探花郎儿子结一门好亲,好帮助安国公对付裴砚知? 虽说宋世子才貌俱佳,人中龙凤,可这个节骨眼上,怕是大家都要考量一下利弊的。 万一安国公这回被裴砚知整倒了,国公府的亲不结也罢。 不对,整倒了就没有国公府了。 那就更不能结了。 抱着这样的思想,等到国公夫人被人领进园子时,大家和她打招呼都带着几分虚假的笑。 国公夫人看起来有点憔悴,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给长公主见礼时,她的视线落在穗和身上,目光极为不善。 “看来长公主是真的喜欢这丫头,走哪都带着,宝贝得紧呢!”国公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大家便都朝穗和看过来。 其实早在穗和跟着长公主一进园子,就有人认出了她,只是介于她和长公主,以及裴砚知叔侄子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没人敢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什么。 也不知道国公夫人突然提到她是何用意? 长公主敷衍了事地笑了一下:“是啊,本宫就是喜欢她,好不容易才从你女婿手里把人抢过来,自然要看紧些,怎么,国公夫人是在为你女婿打抱不平吗?” 国公夫人顿时尴尬不已,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 “长公主说笑了,臣妇就是随口一说。” “本宫也是随口一说。”长公主皮笑肉不笑。 现场气氛有点凝滞。 好在这时,王大公子领着各家公子前来给长公主以及夫人太太们请安,才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说是请安,不过是大家先借机见上一面,有看上眼的,午宴过后就可以在园子里借着赏花相互搭话了。 长公主自己没有成亲的意愿,但不妨碍她看美男,一边看,还一边同穗和小声嘀咕,对各家公子评头论足。 穗和跟着她看来看去,感觉所有的公子加起来都没有裴大人好看。 宋云澜站在人群中,神情复杂地看向穗和。 穗和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也向他看过去。 宋云澜很快移开了视线。 穗和心里想着,他大概和他母亲一样,还在因为宋绍阳的事忌恨她。 可宋绍阳当众调戏她只是个引子,后面发生的事,根本就是安国公父子自个造的孽,便是没有她,大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宋绍阳那蠢货不长眼,把事情提前引爆了而已。 宋云澜好歹是饱读诗书的探花郎,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人的学问并不代表一个人的人品,比如裴景修,他还是状元郎呢,也没见好到哪里去。 穗和唇角压了压,便也移开了视线。 午宴后,公子小姐们都去了园子里赏花,几位年长的老夫人精力不够,便去了厢房午歇。 长公主怕裴砚知那边有消息找不到她,没敢去园子里乱逛,声称自己多喝了两杯,也要了一间单独的房间休息。 主子们都安顿好后,才是下人用饭的时间,长公主留了两个侍女服侍自己,让穗和和其他人一起去吃饭。 下人们的饭食要简单得多,穗和心里惦记着裴砚知,便草草吃了几口,回去换那两个侍女过来吃饭。 走到半路,一个脸生的丫鬟叫住了她:“姐姐要去哪里,咱们同行一段。” 穗和看看她,笑着说:“我要去服侍长公主,不知妹妹是跟着哪位贵人来的?” 丫鬟说:“我就是这府里的,奉了我家夫人之命,去问问厢房的贵客们都要什么样的茶点。” 穗和点点头,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那丫鬟却是个自来熟,上来就挽住了穗和的胳膊:“姐姐生得真是好看,我瞧着,比今儿个来的那些千金小姐还要好看。” 穗和连忙制止她:“这话可不敢说,咱们做下人的,要谨言慎行,不可冲撞了主子。” 丫鬟笑道:“怕什么,这里又没旁人,我与姐姐一见如故,才和你说真心话的。” 穗和感觉她怪怪的,心里便警惕起来,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妹妹担待,我不喜欢与人挽着手走路,分开走自在些。” 那丫鬟却抱紧她的胳膊不撒手:“咱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自在的,我知道一条近路,我带姐姐从近路走好不好?” 穗和感觉她的力气很大,不像寻常丫头,倒像个习武之人。 再看周围,发现已经不是她来时走的那条路。 穗和心下暗惊,面上不动声色道:“妹妹与我这样投缘,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我今日恰好带了一包香粉,送给你聊表寸心好不好?” 丫鬟迟疑了一下,到底松开了她的手:“听说姐姐很会调香,夫人小姐们去铺子里买你的香还要预约,今儿个也叫我开开眼界。” 穗和对她温和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小包香粉,打开来递给她,自个屏住了呼吸。 丫鬟接过香,拿到鼻端轻嗅了几下,笑着说了句“真香”,正要将香粉包好收起来,忽觉头脑昏沉,眼前发黑,腿一软,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穗和不敢停留,转身就往回跑。 这时,旁边的花木丛中突然冲出一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穗和慌乱之间,见是个面容不善的男人,心里咯噔一下。 没等她开口呼救,那人便上前捂住她的嘴,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将人拖进了花木丛中。 第181章 丢一个丫头,居然惊动了左都御史 都察院里,宋二公子还没有醒来,安国公又找裴砚知闹了好几回。 右都御史和陆溪桥负责调查狱卒刘来的关系网,结果查到一个死一个,凡和刘来有关的人,都快死的差不多了。 只剩下他家里一个瘫痪的老母和一个痴傻的兄弟,一问三不知。 能把事情做到这么绝的,除了安国公没有旁人,可找不到证据,裴砚知也拿他没奈何。 现在唯一还能拖一拖的,就是宋绍阳的伤情。 宋绍阳不醒,裴砚知坚决不准任何人挪动他,连安国公也没有办法。 皇帝现在已经不想管他们,觉得两人这样相互抗衡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别把天捅破,得利的就是自己这个渔翁。 安国公又闹了一阵子后,见裴砚知无动于衷,气得又回到牢房去守着儿子。 他现在很矛盾,一时心疼儿子,想让儿子快点醒来,一时又觉得,儿子若真死了,他倒是可以趁机扳倒裴砚知,让裴砚知永无翻身之日。 牺牲一个儿子,之后朝堂他将再无对手。 可这是个两败俱伤的买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这么做。 安国公走后,裴砚知实在太累,就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想起之前长公主的人来说,长公主带着穗和去了王侍郎家的菊花宴。 穗和昨天写信约他在沈府见面,也不知是何用意? 是发现自己派暗卫跟着她,误会了什么,还是想和他解释被景修掳到沈府的事? 沈府那套男装,到底是不是她的? 裴砚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经过一夜的苦熬,他脑子已经转不动了,根本无法冷静思考分析。 有心想去菊花宴见一见穗和,当面问个清楚,又怕自己一走,都察院里没人能镇得住安国公。 不管怎样,天黑之前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好,但愿陆溪桥那边能尽快找到安国公买凶杀子的证据。 裴砚知想着想着,终是熬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就那么靠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穗和在叫他:“大人,救我!” 裴砚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恰好这时,阿义推门而入:“大人,长公主派人传话,穗和娘子不见了。” 裴砚知脑子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这么巧,他刚做了那样的梦,穗和就出事了? “召集人手,随我去王侍郎府!”裴砚知不假思索地吩咐道,人已经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大步向外走去。 阿义愣了愣神,答应一声跟了上去。 阿信守在外面,见裴砚知出来,还没开口,裴砚知已经抢先道:“你去带人守住牢房,本官回来之前,不许安国公踏出牢房半步,他要硬闯,不用跟他客气,出了事我担着!” 阿信躬身应是,领命而去。 侍郎府里,长公主起初见穗和久久未归,感觉有点不对劲,先是吩咐自己带来的人出去寻找,找了半天没找到,意识到事态严重,这才派人去通知裴砚知。 因不知裴砚知几时能来,她又去找王夫人,让王夫人召集府里下人帮忙寻找。 王夫人不敢怠慢,当即吩咐下去,让府里得空的下人全都帮忙去找。 这边还没有眉目,就有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大声道:“夫人,不好了,左都御史带人把咱们家前后门都围起来了。” 王夫人大惊失色,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殿下,这是怎么了,我家老爷犯了什么事吗?” 长公主也有点懵。 裴砚知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就为了一个小丫头大张旗鼓地包围了侍郎府,这不是平白往政敌手里送把柄吗? “王夫人莫慌,本宫随你一起去看看。”她安抚着王夫人,两人跟随小厮去往前院。 很快,左都御史包围侍郎府的消息就传开了,各家的夫人太太,以及正在园子里眉目传情的各家小姐公子全都跑去查看情况。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慌了手脚,唯恐自家老爷犯了什么罪连累到他们。 一时间,众人纷纷涌向前院,却在半道上和带着差役迎面而来的裴砚知撞了个正着。 裴砚知一身紫色官袍,神情凝重,步履如风,周身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意,一个文官,生生走出了武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众人全都停下来,随着他的逼近惶惶后退,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把自己抓起来丢进都察院的监牢。 王夫人吓得手脚发软,浑身打颤,紧紧抓住长公主的袖子:“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迎着裴砚知走上前叫了他一声:“裴大人!” 裴砚知面如寒霜,在她面前站定,拱手道:“殿下派人向臣求助,不知出了什么事?” 长公主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忙定了定神,大声道:“裴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宫的婢女吃个饭的功夫就不见了,本宫让人在府里找了许久未曾找到,为防不测,特请裴大人来帮忙找一找。”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搞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不见了一个丫头吗? 长公主也真是的,一个丫头而已,居然要动用都察院最高长官,这也太任性了吧? 可谁叫人家是公主呢,公主家的阿猫阿狗都比他们这些人金贵。 哎,等等! 有人突然反应过来,丢的该不会是那个叫穗和的丫头吧? 虽然那丫头是小裴大人送给长公主的,可大家私底下都说,那丫头是裴大人寄存在长公主府的。 只因他看上了侄子的女人,才借着长公主的手把人抢了去。 皇帝一怒之下勒令他们叔侄两个谁都不能和那丫头有牵连,无奈之下裴大人才将小丫头托付给了长公主。 所以,如果丢的是那个丫头,裴大人搞这么大阵仗就能解释通了。 天老爷,谁能想到,有着禁欲佛子之称的裴大人,居然还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天? 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冷声下达命令:“全面封锁侍郎府,今日参加宴席的所有人挨个盘查,长公主的婢女找到之前,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违令者按嫌犯论处!” 抱着看好戏心态的众人顿时都傻了眼。 这是怎么话说的,裴大人的小丫头丢了,他们就都成了嫌疑犯吗? “裴大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有人大着胆子抗议。 裴砚知冷着脸,乌沉沉的瑞凤眼扫过去,眼风锐利如刀:“既然如此,就从你开始问话!” 第182章 想到穗和会害怕,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侍郎府的人很快被控制起来,王夫人想让人去给自家老爷送个信儿都送不出去。 王侍郎还在礼部当值,对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后来还是府门外路过的行人发现侍郎府被包围,才将这件事当做谈资散播出去。 王侍郎听闻消息,吓得心里直扑腾,忙向上峰告了假,急急忙忙往家赶。 与此同时,京城各个官衙渐渐也都听到了风声,裴景修所在的内阁也不例外。 裴景修昨晚给安国公出了主意后,就直接回了家,他现在是内阁官员,需要避嫌,白天不能去往安国公府,只能装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干自己的活。 一个同僚跑过来叫他:“小裴大人,听说你小叔带人包围了王侍郎府,这事你知道吗?” 裴景修吃了一惊,第一时间想到,莫不是安国公的党羽有人招供了,把王侍郎牵扯进去了? 王侍郎那人还好吧,不贪赃不枉法,晋升全靠自家夫人长袖善舞,每年两次赏花宴,为丈夫积累人脉无数。 也没听说王侍郎站队了安国公呀! 说起赏花宴,他也听宋妙莲说过是今天举办,宋妙莲还因为自己成了亲没资格参加而遗憾。 莫不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在赏花宴上出了什么意外? 可就算真出什么意外,也犯不着惊动都察院吧? 小叔眼下正忙着和安国公斗法,什么样的人能劳动他的大驾? 嘶! 裴景修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眼前闪现穗和的脸。 能让小叔大动干戈的,除了穗和,大约也没别人了吧? 难不成是穗和出了什么事? 穗和能出什么事? 裴景修一下子慌了神,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拜托那个同僚帮他去向阁老告个假。 同僚才说了一声“好”,他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侍郎府,发现王侍郎自己也被都察院的差役拦在门外。 裴景修上前见了礼,问王侍郎:“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侍郎脸色很是难看,摇头道:“谁知道呢,我还在等人通传。” 他回自己家,还要等裴砚知允许才能进去,找谁说理去? 此时的裴砚知,刚跟着阿义来到穗和出事的地点。 “大人请看,这地上散落的粉末,刚刚咱们的人验过,是一种迷药,可通过呼吸将人迷晕,穗和娘子或许就是在这里遭了暗算。” 裴砚知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些粉末,眉宇间怒气凝聚。 这时,又有差役来报,经过审问,门房的人说午后没什么人出入,唯有安国公夫人和几个婢女乘坐马车离开。 “安国公夫人?”阿义奇怪道,“她儿子和丈夫都在都察院,她怎么还有闲心参加赏花宴?” 裴砚知阴沉着脸,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事和安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国公夫人带走了穗和,是想以穗和作要挟,让他放了宋绍阳吗? 此举是安国公授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把穗和带去了哪里? 裴砚知凝眉沉思,习惯性去摸腕上的佛珠,直到摸了个空,才想起佛珠送给了穗和。 “去安国公府。”他沉声说道。 阿义这时候也已经想通其中关节,壮着胆子拦了他一下。 “安国公府毕竟是一品公府,大人不能像包围侍郎府一样大张旗鼓,如果他们带走娘子是为了和大人做交易,想必很快就会送信过来谈条件,大人要不要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他们送上门来?” “不行,我等不了。”裴砚知断然否决了阿义的提议。 穗和是因为他才遭此一劫,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他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 只要一想到穗和会害怕,会挨打,会被虐待,甚至会有性命危险,他想杀人的心都有。 阿义劝不住他,只得跟在他身后。 长公主找过来,拦着他问:“你们要去哪里?” “安国公府。”裴砚知沉声道,“门房说午后只有安国公夫人的马车离开。” 长公主眉头一皱,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凭无据的,你去不合适,还是本宫去拜访一下国公夫人吧!” 阿义忙又跟着劝:“是啊大人,殿下去比您去合适。”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向长公主抱拳道:“如此就劳烦殿下了。” 长公主歉意道:“本宫也有责任,如果本宫今天不带她过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你放心,她若当真是被国公夫人带走的,本宫一定帮你把人要回来。” 长公主走后,守门的差役来报,说王侍郎和小裴大人在外面求见。 小裴大人? 裴砚知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裴景修。 这个时候,裴景修来干什么? 难不成听说穗和失踪,来表示关心? 裴砚知明白自己侄子对穗和那种偏执的感情,本能地不想见他。 阿义却道:“景修少爷是国公府的女婿,或许能帮得上忙。” 裴砚知不悦地斜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让人放王侍郎和裴景修进来。 裴景修很快就找了过来,王侍郎则去了王夫人那边了解情况。 “小叔,是不是穗和出事了?”裴景修走到裴砚知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裴砚知冷眼看他:“她出不出事,与你何干?” 裴景修噎了下,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小叔恼我也罢,烦我也罢,相信我对穗和的心您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小叔就不要再和我置气了吧?” 裴砚知仍然沉着脸,不想和他多说,对阿义使了个眼色,让阿义告诉他事情经过。 裴景修听说国公夫人带宋云澜一同来赴宴,午后却撇下宋云澜单独离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把目标锁定在了国公夫人身上。 只是他还不能确定宋云澜事先知不知道国公夫人的打算。 宋云澜是被国公夫人带来当幌子,还是国公夫人的同谋? “小叔先查着,我去见见宋云澜。”裴景修说道,“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来告知小叔。” 裴砚知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略显清瘦的背影走远,心中五味杂陈。 阿义在旁边悄悄叹了口气。 这叔侄二人,是命中注定要在同一个女子身上历情劫吗? 也不知最后到底谁会胜出? 第183章 让他心爱的女人为我儿子陪葬 宋云澜和另外几个世家子弟被关在一间厢房里,门外有都察院的差役把守。 裴景修找了好几间房才找到他,和差役说是奉了小叔的命来找宋世子问几句话。 差役知道他是裴大人的侄子,这个时候他能被放进来并且自由走动,应该是经过大人同意的,于是就把宋云澜叫出来,让两人单独说话。 裴景修心里着急,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问宋云澜:“岳母带走穗和的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宋云澜先是一愣,随即皱眉反问他:“裴景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裴景修说,“小叔和岳父斗法,我身为侄子,仍然选择站在岳父这边为他出谋划策,我甚至可以为了岳父不顾血脉亲情,但你们不能动穗和,穗和是无辜的。” 宋云澜很是气愤:“裴景修,你们叔侄两个都疯了吗,一个丫头值得你们这样吗,你既然娶了我妹妹,为什么还惦记着别人,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参与,你们打算把穗和怎么样?” 裴景修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其实我已经可以确定你是参与了的,否则你不会和我扯这么多没用的闲话,我说的对不对?” “……”宋云澜脸色微变,目光闪躲,“我不知道,我只是随母亲前来赴宴,我也不相信母亲会做出那种事。” 裴景修眯了眯眼,向来温柔如春风的脸上闪过一抹狠戾。 “世子此话当真?” 他不再像平时那样亲切地唤他云澜,而是郑重其事地叫他世子。 宋云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裴景修。 或者说,裴景修在他面前向来伪装的很好,从来不曾表现出阴暗的一面。 有那么一瞬间,宋云澜甚至从他脸上看到了裴砚知的影子,只是相比裴砚知的沉稳内敛,他更多了几分阴狠。 “信不信由你,但你确定要为了一个丫头把咱们之间的关系闹僵吗?”宋云澜说,“我父亲和你小叔,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你别把路走窄了。” “你不懂。”裴景修说,“你不懂穗和对我的重要性,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她。” “你……”宋云澜气红了脸,指着他的鼻子道,“裴景修,你疯了!” “我没疯,我现在比谁都清醒。”裴景修拂开他的手指,语气冰冷道,“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也不逼你,我现在就去国公府讨要穗和,你最好祈祷我比小叔的人先到,倘若让小叔在你府上把人搜出来,你们一家就可以去都察院团聚了。” 裴景修说完,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宋云澜在原地发呆。 “景修,等一下!” 宋云澜紧追两步拉住了裴景修的袖子,小声道,“那丫头确实是母亲带走的,但母亲没有别的意思,她是担心我二弟的性命,想拿那丫头换我二弟出来。 景修,你去和你小叔说一声,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只要他肯放我父亲和二弟一马,以后我一定会严格督导父亲和二弟,绝不会再让他们做那种事,行吗?” 裴景修定定地看他:“世子真是读书读傻了,你觉得是你父亲能听你的话,还是我小叔能听我的话?” “……”宋云澜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国公府里,穗和被五花大绑跪在国公夫人面前,地上放着纸和笔墨。 “你只要答应给裴砚知写封求救信,我立刻就给你松绑,放你离开。”国公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命令道。 穗和经过最初的慌乱,已经冷静下来,抬头与国公夫人对视:“我现在是长公主的人,与裴大人没有任何关系,夫人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原则?” “你少来这套!”国公夫人厉声道,“你就说你写还是不写?” “我不写。”穗和态度坚决,“裴大人抓的都是该抓之人,我不会为了自身安危陷他于不义,那样的话我宁可自己去死!” “贱婢,别给脸不要脸!”国公夫人弯下腰,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穗和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如凝脂般的脸颊立刻红了一片。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国公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若还敢嘴硬,我就让人奸污了你,再划破你的脸,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让你千人骑万人枕,我倒要看看,到那时裴砚知还会不会把你当成心头肉!” 穗和脸上火烧火燎的疼,耳朵嗡嗡作响,国公夫人的话更是让她手脚冰冷,心生恐惧。 堂堂国公夫人,竟想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无论是奸污,毁容,还是卖进窑子,随便哪一种,都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人生。 穗和不敢想象,如果自己被那样对待,还能不能活得下去。 就算大人不嫌弃她,她又有什么脸面面对大人? 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盯着国公夫人缓缓道:“我有什么错,你们的争斗与我何干,你自己也是女人,你也有女儿,何至于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待一个女人?” “啪!” 国公夫人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就凭你这贱婢,也配与我女儿相提并论,我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你这样的货色,只配烂在泥坑里,要怪就怪你时运不济,非要和裴砚知勾搭在一起,他害我儿子性命,我就要他最心爱的女人为我儿子陪葬!” 穗和两边的脸颊都肿起来,疼得眼泪汪汪。 面对这个不可理喻的贵夫人,她着实不敢和对方硬碰硬。 她地位卑贱,身不由己,现在更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万一激怒了国公夫人,现在让人奸污了她,大人就算后面再来救她也晚了。 以大人的智慧,应该很快就能猜到是国公夫人掳走了她吧,所以她只要尽量拖延一下时间,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穗和脑子飞快转动,顶着红肿的脸看向国公夫人。 “夫人这么生气,说到底是担心二公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有没有想过,裴大人是最不希望二公子出事的人?” 国公夫人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穗和说:“夫人关心则乱,可能很多事情都没好好想清楚。 二公子遇刺,有两种原因,要么是有人想杀他灭口,要么是有人想栽赃陷害裴大人。 无论哪一种原因,都不可能是裴大人自己动的手。 那么,夫人想想看,除了裴大人,还有谁能在都察院买凶杀人,二公子出事的话对谁更有好处?” 国公夫人愣住,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想过,她只听说小儿子遇刺危在旦夕,国公爷也被裴砚知留在了都察院。 她担心儿子,不顾一切想把儿子救出来,听闻长公主带着穗和去了侍郎府,就想到了绑架穗和逼裴砚知放人的主意。 可是现在,她听了穗和的分析,突然心慌不已。 裴砚知确实没有行凶动机,儿子死了的话,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那么,儿子的死到底对谁更有利呢? 难不成,儿子出事是国公爷指使的? 不,这不可能! 虎毒不食子,国公爷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你个贱婢,还想挑拨离间!” 国公夫人心惊肉跳,不敢相信这个猜测,怒冲冲又甩了穗和一记耳光。 “贱婢,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你不写求救信,我现在就叫人进来,刚刚那个把你打晕的护卫,可是抱了你半天,馋你馋得很呢!” 她说着就走到门口,拉开门,叫了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先前在侍郎府劫持穗和的人。 两人一进门,就向穗和投来猥琐的目光。 穗和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心中惊恐万状。 “我写,我写……”她大声喊道,不得不向国公夫人妥协。 第184章 不想死就快些把人交出来 国公夫人轻蔑地看了穗和一眼,吩咐那两个人给她松绑,看着她写信。 穗和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正要拿起笔,国公夫人贴身的仆妇慌慌张张跑来:“夫人,不好了,长公主来了。” 国公夫人闻言一惊,随之变了脸色。 长公主这个时候过来,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这个贱婢,她怎么这么快就猜到是自己把这贱婢带走了? “拦住她,别让她进来,就说我不在。” “她可是长公主,她若要硬闯,谁能拦得住?”仆妇看着仍跪在地上的穗和,急急道,“夫人还是快些把这丫头藏起来吧,被长公主发现,怕是要大闹一场的,国公爷又不在家,谁能为咱们做主?” 国公夫人黑着脸想了想,吩咐那两个人拿帕子堵住穗和的嘴,把她绑起来从后门带出府去。 趁着裴砚知还没来,赶紧把人送出城,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做计较。 穗和听到长公主过来,挣扎着不肯就范:“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长公主既然已经找到这里,就说明你们的事情已经败露,现在放我出去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贱婢,给我闭嘴!”国公夫人厉声道,“快把她的嘴堵上,快点!” 穗和拼命挣扎想冲出去,奈何人单力薄,根本不是两个护卫的对手,很快被堵住嘴巴绑上了手脚,动弹不得。 随即,护卫又拿黑布将她眼睛蒙上,扛在肩上出了门。 眼前一片黑暗,穗和什么也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被扔到一个板车上,许多柴草丢上来,将她严严实实盖了起来,车子随即就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她听到车子经过闹市,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后来喧嚣声渐渐远去,周围越来越安静,像是出了城。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她仍能感觉到郊外荒凉的气息,一颗心也渐渐沉入了谷底。 出了城,天大地大,大人再想找她就更不容易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着急也没有用,害怕也没有用,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她试着扭动双手,想要挣开捆在手腕上的绳索,粗糙的绳索磨得她皮肤生疼,虽然稍微松动了些,但绝无挣脱的可能。 这时,她摸到了手腕上那串佛珠,略一思索后,想到一个聊胜于无的办法。 她花了一番功夫,拧断了串珠子的丝线,摸索着将珠子一粒一粒从板车的缝隙里扔了下去。 她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找到这里来,但眼下她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串珠子了。 这是大人最心爱的佛珠,但愿大人不会因此怪罪她。 三十六颗珠子,穗和陆陆续续丢了好久,珠子丢完后,她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国公府里,长公主终究还是闯了进去,对着迎上来的国公夫人扬手就是一巴掌:“本宫不管你们和裴砚知之间的恩怨,但你敢动本宫的人,就是公然挑衅皇室,赶紧把人交出来,否则本宫灭了你国公府!” 国公夫人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没见到长公主之前,她设想了很多两人见面的场景,连怎么应对长公主都想好了。 可她没想到,长公主上来就扇她耳光,根本不给她客套的机会。 她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长公主说的哪里话,臣妇怎么听不懂?” “嘴上不懂,心里明白就行。”长公主厉声道,“本宫懒得跟你废话,别说你拿了我的人,你就是什么事都没做,本宫弄死你也多的是理由,不想死就快些把人还给我!” 国公夫人很是惶恐,但她还没有完全被唬住,反正她已经绑了人,已经得罪了长公主,现在说实话也不能再挽回什么。 不如索性嘴硬到底,逼迫裴砚知低头。 这个时候,两败俱伤也比不战而降要好,否则她这半天劲岂不是白费了。 想通这点,她便冷静下来,硬着脖子死不承认:“我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国公府也没有长公主要找的人,长公主不信的话,大可让人来搜,搜得到,您将我千刀万剐,我没有怨言,搜不到的话,别怪我去圣上面前告御状,我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 长公主见她死鸭子嘴硬,气得柳眉倒竖,恨不得再给她一耳光。 可听她这话的意思,穗和大约已经被转移出去,否则她不会这么有底气。 长公主略一沉思,解下腰间的凤纹玉佩,递给身边的随从:“把这个送给裴大人,让他拿着去五城兵马司调兵,让他们全城戒严给本宫找人,四个城门口都派人去守着,不许任何可疑人员出城!” 随从接过玉佩,领命而去。 国公夫人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拼,竟然要为了一个贱婢调用兵马司的官兵。 她虽为国公夫人,也是头一回惹这么大的事,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同时,暗自算计着时间,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两个护卫有没有出城,可千万别在城门口被人截住。 长公主盯着她看,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冷笑一声道:“给本宫搬张椅子来,人没找到之前,国公夫人就在这里陪本宫等着,哪儿都不许去。” 国公夫人面色一僵,手指在袖中攥紧。 她原本还想让人出去传个话,找那些和国公爷关系好的官员从中周旋一下,长公主盯她盯得这么紧,让她没办法搞小动作。 无奈之下,她只好让人搬了椅子和几案来,给长公主上了茶,自个心慌意乱地陪在一旁。 虽然是她的家,长公主不让她坐,她也不敢坐。 侍郎府里,裴砚知接过长公主随从递来的玉佩,听说长公主让他去兵马司调兵,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穗和有可能已经被提前转移。 此时已经没有再围困侍郎府的必要,他立刻命阿义先派人前往四个城门,自己亲自前往兵马司。 怕人手不够,又嘱咐阿义派人去通知陆溪桥,让陆溪桥把他能调派的人都派出去帮忙。 裴景修一看这阵仗越闹越大,也明白穗和恐怕已经不在国公府,不知道国公夫人会把人藏到哪里去。 不管藏到哪里,负责看押的肯定是国公府的家丁护卫,只要一想到穗和会被那些男人带着东躲西藏,他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 穗和生的好看,是个男人就会心动,万一那些人…… 裴景修摇了摇头,不敢再往下想,眼神阴得像毒蛇。 “小叔去调兵,我先去国公府看看。”他对裴砚知说道。 裴砚知静静看着他,幽深的目光仿佛直击他心底:“我知道你想救穗和,但此事非同小可,你若从国公夫人口中问到线索,别想瞒着我自己去找。” 第185章 京城的天都要因这个丫头而变色 裴景修愣了下,眼神有瞬间的躲闪。 “小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他答应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裴砚知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叫过两个属下:“跟着他,从现在开始,他去哪儿你们去哪儿,有情况随时禀报。” 属下领命跟上,裴砚知带人直奔兵马司。 侍郎府里的禁令解除,王侍郎夫妇终于松了口气。 好好的相亲会搞成这样,各家公子小姐哪儿还有心思相亲,不大一会儿就走得一干二净。 长海一夜没合眼,午宴时又被众人敬了许多酒,喝醉之后就被府里的管家送到了厢房休息,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人都走完了。 问了一个收拾房间的小厮,才知道府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长海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向王侍郎借了一匹马,急急忙忙回宫去向皇帝报信。 等他打马上了大街,发现街上已经戒严,兵马司的官兵正如潮水般向各处分散。 同时出现的,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差役。 天老爷! 丢个丫头而已,又是围困侍郎府,又是出动兵马司,三法司除了刑部还没动静,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来了。 长公主和裴砚知这是要干什么呀,是生怕陛下过得太舒心吗? 长海想不通,一个丫头而已,怎么感觉京城的天都要因她而变色呢? 等着吧,这事儿肯定还要闹大。 裴景修去到国公府时,天色近晚,夕阳半落,长公主仍旧四平八稳地坐在院子里喝茶,国公夫人小心翼翼地陪着她,不敢离开半步。 听到脚步声,两人都转头去看,国公夫人正孤立无援,看到女婿过来,忙问道:“景修,你怎么来了,你可见着云澜了?” 裴景修走上前,先恭恭敬敬地给长公主见了礼,而后才开口道:“微臣有几句话想和岳母单独说,请长公主殿下行个方便。” “不行。”长公主生怕他们串供,直接否决了他的请求。 裴景修面不改色又道:“微臣是奉小叔之命来的,小叔去了兵马司,让微臣先来这边问问情况。” 长公主审视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最终还是松了口:“本宫只给你半盏茶的时间,有话快讲,速去速回,若想搞什么小动作,休怪本宫不客气。” “多谢殿下。”裴景修向长公主道了谢,扶着国公夫人向厅堂里走去。 房门关上,裴景修开门见山和国公夫人把利害关系讲明,随后问她:“母亲到底把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您悄悄告诉我,我去把人接回来,咱们先平息了眼下的事再说。” 怕国公夫人不信他,又强调道:“母亲放心,我不会对小叔吐露半个字,我就说是我无意间找到的,我也会说服穗和不让她指认你。” “不行!”国公夫人压着声音道,“那贱婢是我最后的底牌,我不会把她交出来的,除非你小叔肯放过国公爷和绍阳。” 裴景修苦笑了一下:“母亲您都不敢承认自己绑了穗和,这算什么底牌,这分明就是烫手山芋。” “你懂什么?”国公夫人道,“我不承认是我的事,但这不妨碍裴砚知怀疑我,否则长公主也不会赖在这里不走,我就是要和他们耗着,让他们即便知道是我也没有办法,想要那贱婢,就得先放了国公爷和绍阳。” “母亲……” 裴景修还要再劝,被国公夫人厉声打断,“行了,这事你不用再管,生死都由我顶着,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裴景修见她一意孤行,不免着急起来,语气加重了几分:“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和母亲实话实说,二公子遇刺,是我给国公爷出的主意,让他找人假装刺杀二公子,好借着二公子受伤拖延时间……” “你说什么?”国公夫人顿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拿我儿子的命开玩笑?” “母亲息怒,当时我们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裴景修说道。 国公夫人浑身发抖,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这个白眼狼,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歹毒心肠?” 裴景修挨了一巴掌,站着没动,眼里却慢慢聚起寒意:“我只不过是向国公爷提了个建议,拍板决定的是他,若论歹毒,我可不及他万分之一。 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中利害夫人自行体会,你若还是不肯告知穗和的下落,我现在就出去告诉长公主,刺杀二公子的人就是国公爷!” 说罢,冷着脸转身就走。 国公夫人一阵心惊,伸手抓住了他:“不许去,你不许去!” 裴景修看着她惶恐的脸,淡淡道:“那就劳烦您告诉我穗和的下落。” 国公夫人气得双眼充血,咬牙切齿道:“城西莲华庄园!” 第186章 等我 莲华庄园? 裴景修挑了下眉,这个地方,他曾听宋妙莲说过,就在城西五十里处,宋妙莲说那里三面环水,风景秀美,因着国公夫人一早就打算送给她做嫁妆,特地让人在那里种了十亩莲花。 “好,我知道了。”裴景修点头道,“我会尽快把人带回来,在我回来之前,母亲不要告诉任何人,国公爷和二公子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国公夫人看着他,头一次感觉这个女婿是如此陌生。 陌生到让她觉得可怕。 想到女婿和自家夫君的所作所为,她说不出话,眼泪直往下流。 “母亲的心情我能理解,您先缓一缓再出去吧!”裴景修说道,拉开门走了出去。 长公主见他出来,迫不及待道:“你问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裴景修摇头叹道,“不管我问什么,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我也没有办法。” 长公主失望地坐了回去。 裴景修又道:“殿下先在此坐镇,我去和小叔说一下这边的情况。” 长公主不疑有他,点头道:“你去吧!” 裴景修躬身告退,去国公府的马厩里借了一匹马,却没有去找裴砚知,而是独自一人打马向西城门而去。 他不想把穗和的下落告诉小叔,他想一个人把穗和救出来,借机扭转自己在穗和心中的形象,同时还要再提醒穗和一下,千万不要把真实身份告诉小叔。 而此时的裴砚知,刚和陆溪桥在朱雀大街的街口碰了面,两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搜查计划。 事态紧急,陆溪桥也不再嬉皮笑脸,认真地和裴砚知分析情况,打算再将搜查范围扩大。 这时,阿义从远处打马而来,高声道:“大人,咱们的人在城西郊外捡到了这个……” 他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手心摊开,是几颗乌黑的沉香珠子。 裴砚知借着差役手中的火把看过去,只一眼,心就猛地缩紧。 虽然沉香珠子都大差不差,但这个时候出现在郊外路上的,绝对与穗和有关。 要么是穗和在挣扎间扯断了丝线,要么是她故意扯断丝线,想给自己留下线索。 “备马,去西城!”裴砚知大声吩咐,片刻都不曾迟疑。 差役很快牵来了两匹马,分别把缰绳递给他和陆溪桥。 裴砚知正要上马,一个太监从东边急急忙忙跑来,远远的冲他喊:“裴大人,陛下召你速速进宫!” 裴砚知手挽缰绳,一只脚已经踩上马镫,闻言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瞬,就翻身上马,扬鞭催马向西而去,对阿义丢下一句话:“告诉他我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陆溪桥说道,挥舞着马鞭向裴砚知追去。 阿义:“……” 等那太监到了跟前,两人已经跑远,太监扶着膝盖喘气,冲阿义愤愤道:“裴大人什么意思,没听到咱家叫他吗?” 阿义一脸茫然:“公公叫了吗,小的怎么没听见,可能我家大人也没听见吧!” 太监:“……” 骗鬼呢! 他嗓子都喊劈了,聋子都他娘的能听见。 阿义说:“公公找我家大人什么事,您先在此稍等片刻,小的去把我家大人叫回来。” 说着也不给那太监说话的机会,自个也拍马追了出去,留下太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三人三骑前后到达西城门,在那里遇到了被守城兵拦下来的裴景修。 天黑城门已经关闭,裴景修没有出城的令牌,守城兵不许他出去。 他原想打着帮裴砚知找人的旗号混出城,不想裴砚知已经到了身后。 叔侄二人相见,裴景修一阵慌乱,裴砚知却瞬间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走上前,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我之前是如何交代你的,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 裴景修被打得一个趔趄,幸好阿义及时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景修少爷,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办成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还是快点告诉大人吧,娘子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阿义语重心长地劝道。 裴景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打,感到无比的耻辱,但相比计划失败,这耻辱也算不得什么。 他不想让小叔找到穗和,如果他把穗和的下落告诉小叔,小叔把他留在城里,自己去找穗和,那他这半天功夫岂不白费了? 他咬咬牙,咽下口腔中的腥甜,对裴砚知笑道:“我确实已经知道穗和在哪里,但我必须亲自去找她,你们想来,就跟着我,什么也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嘿,你这家伙……”陆溪桥气得都想给他一巴掌。 裴砚知冷冷道:“我已经有了方向,也不是非得靠你才能找到,你若不肯说,就留在城里好了。” 他翻身上马,向守城兵命令道:“开门,看好这个人,不许他出去。” 裴景修顿时急了:“不行,我要出去,我要去救穗和。” “那就老实说啊!”陆溪桥实在忍不住,拿马鞭去敲他的头。 裴景修固执道:“我要出了城再说。” “……”陆溪桥真想给他一鞭子。 裴砚知不想拖延时间,摆手道:“算了,带他走!” 城门打开,一行人策马向西边疾行,熊熊火把撕裂浓郁的夜色。 裴砚知紧握缰绳,幽深的双眸望向前方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之处。 穗和,等我。 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等我。 活着,等我! 第187章 脱身之计 夜色深沉,冷风肆虐,穗和被人从柴草堆里扒出来,扛进了一个房间。 她的眼睛还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空气中阴冷的湿气,隐约觉得这房子像是建在水边。 随即,她被人重重地扔在墙角。 地上阴冷潮湿,房间里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儿,她猜想,这里应该是不常住人的。 “他娘的,这一通跑,可累死老子了。”一个护卫粗声粗气骂道。 “没办法,谁叫咱们命贱呢,主子一句话,咱们跑断腿。”另一个护卫附和道,随后又看着穗和发出猥琐的笑,“好在小娘子够水灵,咱哥们儿也算是艳福不浅。” “草!”之前那个护卫也笑起来,“不瞒你说,老子方才光是扛着她,就有反应了……” 两人越说越下流,穗和越听越心寒。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忍着浑身散架的疼痛,费力坐起来,循着声音看向两个护卫的方向,央求道:“两位大哥,这里我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求求你们给我松开一会儿吧,我的手脚快要断掉了。” 马车不如骑马跑得快,还特别的颠簸,两个护卫提心吊胆赶了半天的路,也被马车颠得要散架。 看她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模样,想来也是跑不掉的,就扯下她的眼罩,给她松了绑。 “老实点儿,这里到处是水,敢不听话,把你扔水里溺死!” “好,我知道了,我会老实听话的。”穗和乖巧地答应着,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开始向四周打量。 “我可以起来活动一下吗?”她怯怯地问道。 护卫见她像只小兔子似的,便也点头答应了她。 穗和扶着墙站起来,揉着手腕在房里走了两圈,有意无意地从窗户向外看去。 可惜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护卫见她又不哭又不闹,觉得稀奇,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穗和的衣裳早已凌乱不堪,胸口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肉。 两个护卫看直了眼,忍不住吞咽口水。 穗和强忍着厌恶,拉了拉衣领,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两位大哥,咱们这是在哪里呀?” “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对你没好处。”一个护卫凶巴巴地说道。 “哦。”穗和又乖巧地应了一声,“我有点饿了,不知两位大哥有没有带干粮?”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觉得这女人未免太过冷静了些。 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吓个半死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吃。 “马车上有,你等着。”其中一个护卫说着就往外走。 同伴叫住他:“你还真给她吃呀?” “怕什么,反正跑不了,吃饱了好有力气叫,老子喜欢会叫的。” “嘿嘿嘿嘿……”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淫笑起来。 穗和想着,他们大约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欺辱她的。 好在他们眼下也很疲惫,不会马上行动,自己必须趁着这个时间做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忍着恶心叫那个留下来的护卫:“大哥,我知道我落到这般田地,想保住清白是不可能的,但我能不能先和你好,那个人太粗鲁了,我不想把第一次给他……” “什么,你是说你还是雏?”那护卫立刻激动得两眼放光。 穗和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也只能认命了,我别无他求,只是不想被那样恶心的人夺了初次,他比你差远了。” 护卫激动地往门外看了一眼,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的,他迫不及待地走到穗和面前,搓着手道:“小娘子放心,你这初夜,哥哥要定了。” 穗和泪汪汪地看着他,梨花带雨的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铁石心肠都能融化:“我还没问哥哥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给了你。” “陈七,我叫陈七。”那护卫拼命吞咽口水,仿佛吞得慢了哈喇子就要流下来。 “陈家哥哥。”穗和娇声唤他,“奴家的清白就交给你了。” 陈七半边身子都酥了,连连点头:“放心吧,有哥哥在,不会叫他得手的。” “可他看起来比你力气大,万一他硬要跟你抢怎么办?”穗和忧心道。 “不可能。”陈七立马不干了,这个时候,男人怎么能被说力气不如别人,他涨红着脸道,“你不用担心,等会儿我就让你看看,他打不过我的。” 说话间,那个护卫走了进来,两人都闭了嘴。 那个护卫把一包干粮扔给穗和,不怀好意道:“快吃吧,吃饱了好给哥哥们解馋。” 穗和瑟缩了一下,满脸惊恐地看向陈七。 陈七头脑简单,刚刚被穗和哄了几句,已然将穗和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再听同伴说这样的话,心里很不舒服。 “吃吧,没事的。”他对穗和说道,言下之意是让穗和放心,他会保护好她。 穗和点点头,坐下来乖乖吃干粮。 那个护卫感觉两人之间怪怪的,穗和好像很依赖陈七。 但穗和一直很乖巧听话,他也没有刻意往深了想,又把另一包干粮打开,分了一块给陈七。 三个人各自抱着干粮啃,谁也没有说话。 干粮太干,那个护卫就让陈七出去打水。 陈七不放心他,不敢让他与穗和独处。 “还是你去吧,我累死了,不想动。” “不行,刚刚就是老子去的,这回轮到你了。”那护卫骂骂咧咧,态度强悍。 陈七无奈,只好出去打水。 穗和等他出了门,又将刚刚和他说的话对这个护卫说了一遍。 这个护卫叫杨威,听穗和说他比陈七魁梧,更愿意委身给他,同样激动不已,拍着自己壮硕的胸膛向穗和保证,一定不会让陈七得手。 过了一会儿,陈七打了水回来,第一时间去看穗和,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候穗和被杨威占了便宜。 见穗和好端端的,他才放了心,先把水拿给穗和喝,怕她端不动瓦罐,还贴心地捧着瓦罐送到她嘴边。 杨威见陈七对穗和献殷勤,很是不悦,粗声道:“你他娘的差不多得了,伺候少奶奶呢?” 陈七狡辩:“不是你说让她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叫吗?” 杨威哼了一声:“先说好了,这女子是老子从侍郎府掳来的,老子出的力最多,老子要第一个来。” “凭什么?”陈七一听顿时不干了,“老子干的活不比你少,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人家小娘子根本瞧不上你。” “放屁,老子这叫雄壮,哪个女人不喜欢雄壮的男人?”杨威转头看向穗和,“你自己说,你跟谁?” 穗和缩在墙根,摇着头楚楚可怜:“我,我不知道,你们别打架,我怕……” “哼,他打得过我吗?”杨威冷哼一声。 陈七却趁他不备,一瓦罐往他头上砸去。 血从头发里渗出来,杨威懵了几息,伸手摸到自己的血,顿时暴跳如雷,一把掐住了陈七的脖子。 两人扭打在一处,拼得你死我活。 穗和瞅准时机,屏住呼吸,沿着墙根偷偷向外爬去。 第188章 沈念安 刚爬出门口,就听陈七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叫声停止,一切都安静下来。 杨威冷笑一声踹开陈七的尸体,回头发现不见了穗和,先是一愣,立刻向门外追去。 穗和心头狂跳,直起身,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飞奔。 “站住,臭婊子,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杨威这时已经想明白他和陈七的自相残杀就是穗和的阴谋,气得火冒三丈,拔腿追了上去。 穗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已经顾不得旁的,只能拼命奔跑。 然而,没跑出多远,就被面前宽阔的泛着冷光的水域拦住了去路。 她转身又往左边跑,发现那边同样是水。 她已经有些脱力,还想再跑,杨威已经追了上来。 “跑啊,接着跑,老子早说过,这里到处都是水,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老子玩玩又不会把你玩死,掉进水里你就死定了。” 穗和心生绝望,在他的逼近下步步后退:“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与你无怨无仇,我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追究起来,国公夫人不会保你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杨威双眼通红如野兽,伸手将她抓过来,抱起就走,“你刚刚吃的干粮里,有老子从妓院相好那里讨来的助情药,老子和你都吃了,就为图这一时的快活……” 穗和倒吸一口气,一颗心直往万丈深渊里坠去。 先前只顾着逃跑没有在意,此时听杨威一说,顿觉身体内有酥酥痒痒的感觉顺着血液扩散开来。 她不禁想起大人在中了宋妙莲的药之后的反应。 连大人那样的忍耐力,都抵挡不住那药性,她又能撑得了几时? 她不敢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若实在逃不过,她宁可咬舌自尽。 心慌意乱间,她又被杨威带回了先前那个房间。 陈七的尸体还躺在地上,额头嘴角全是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看好了,你若不听话,这就是你的下场。”杨威将穗和扔在地上,顶着一脸的血开始解裤带。 “不要,求求你不要……”穗和挣扎着向后退,脸上却已经浮现异样的潮红,身体的反应也越发强烈。 杨威冲她笑得狰狞又邪淫:“别急,你很快会想要的……” 穗和绝望到了极点,一面和体内汹涌而来的情欲作斗争,一面握紧了刚刚从头上拔下来的银簪子。 情欲和紧张的双重刺激下,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 看在男人眼里,就是极度香艳的视觉冲突。 杨威扔掉了自己的衣裤,向她直扑过来。 穗和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挥出手中的银簪,狠狠往他下身刺去。 杨威惨叫一声,捂着下身倒在地上。 穗和不敢看他,爬起来就跑。 “臭婊子,你给老子站住……” 杨威发了狠,像头被激怒的黑熊,忍痛爬起来,又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穗和也跑不快,她的力气已经耗尽,身体里的药效也在加重。 身后那个男人太可怕了,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拖着发软的身子跌跌撞撞跑到水边,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就在这时,几十支火把跳动着向这边涌来,将整个水上庄园照亮,踏踏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夜。 “大人,快看,那是不是娘子?”阿义指着湖水里漂浮的衣裙大喊。 水面上,穗和正拼命挣扎起伏。 裴砚知心下一沉,想也没想,就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穗和!” 他边跑边喊,解下披风扔在岸边,纵身一跃,向着水中挣扎的穗和奋力游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岸上,紧随而至的裴景修,陆溪桥和阿义全都当场呆住。 裴景修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在水中奋力游动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叔的心结他再清楚不过,自从父亲溺亡后,小叔一直对水有着深深的恐惧,平时从不靠近水边,出门无论远近从不走水路,甚至有时听到哗哗的水声就会情绪失控。 可是现在,在这深秋的寒夜,面对刺骨的湖水,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就那样不顾一切地跳了进去。 他真的有这么喜欢穗和吗? 喜欢到可以为她克服心底最深的恐惧? 喜欢到可以为她奋不顾身? 裴景修震惊的同时,又有些懊恼,其实他也可以的,只是,他比小叔慢了半拍而已。 他一路上都在想,见到穗和后,要怎么抢在小叔前面将穗和抱进怀里,可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一旁,看着自家大人不管不顾跳进水里的阿义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着叫了一声“大人”,也跟着跳了下去。 陆溪桥回过神,忙指挥随行的官差帮忙救人。 裴砚知终于游到穗和跟前,伸手拉住了她下沉的身子,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穗和,是我,我来了……” 湖水冰冷刺骨,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穗和残存的意识仍然听出了他的声音,眼泪滚滚而下,与湖水融为一体。 “大人,大人……”她颤着声叫他,眼睛却已经睁不开。 “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身子继续往下沉,裴砚知几乎要拖不动。 “大人,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大人,我还有个秘密没告诉你……” 她费力地想要把眼睛睁开,再看一眼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间的男人。 下一刻,黑暗袭来,将她最后的意识全部吞没…… “穗和,不要睡,不要丢下我……” 裴砚知低头吻住她冰冷的唇,往她嘴里渡气,自己的眼泪却失控地流出来。 阿义和几个差役游过来,将两人簇拥着往岸边拖。 裴景修还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穗和与裴砚知被拉上岸,直到穗和被裴砚知按压着胸口吐水咳嗽,他才反应过来,目光呆滞地向两人看过去。 穗和浑身湿透,鞋子跑掉了,袜子也被水流冲走了,奄奄一息被裴砚知从地上捞起来搂进怀里,仿佛一只了无生机的小猫,又像一个泡了水的破布娃娃。 裴砚知冻得嘴唇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却向阿义要来披风,将穗和从头到脚裹起来。 火把跳跃的光亮里,穗和细白的脚踝处,一朵娇艳的红莲花蓦地映入眼帘。 裴砚知身子一僵,大脑轰的一声炸开,愕然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孩,脱口唤出了那个名字:“沈念安!” 第189章 手脚并用缠住他的腰身 穗和被救上来后,因着浑身水湿,曲线毕露,陆溪桥便自觉地带着差役们背过身撤到了远处,同时吩咐一部分差役去追那个逃跑的人。 还留在现场的,除了阿义,只剩下失魂落魄的裴景修。 裴砚知一声“沈念安”,仿佛一道闷雷在裴景修耳边炸响,炸得他全身僵硬,心脏发麻,四肢冰冷。 沈念安? 小叔在叫沈念安? 小叔认出了穗和? 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下可如何是好? 裴景修脸色发白,心跳加速,饶是他聪明绝顶,此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就在他心惊肉跳的当口,裴砚知已经抱起穗和大步向庄园的主院走去。 一阵夜风吹来,掀起盖在穗和身上的披风,穗和脚踝处的莲花胎记落入裴景修眼中,让他的震惊达到了顶峰。 怎么回事? 穗和脚上怎么会有和宋妙莲一样的莲花胎记? 怎么穗和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个胎记? 这到底是胎记还是别的什么? 她和宋妙莲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诸多疑问在脑海闪过,裴景修深吸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主院的睡房里有床有被褥,一应物品也准备的齐全,大约是为了方便主子临时起意前来小住,有专门的人定期打扫更换。 裴砚知抱着穗和进了屋,等阿义用火把点亮了蜡烛之后,就让他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两人的衣服都泡了水,贴在身上刺骨的冷。 裴砚知又盯着穗和脚上的莲花看了两眼,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将穗和的衣服全部脱下,放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盖起来。 这房子长时间无人居住,又建在水上,房间里阴冷潮湿,连被褥都是冰冷的。 穗和小小的身躯窝在被子下,脸色煞白,嘴唇乌紫,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在她自己的体温不足以把被子暖热的情况下,被子也不能给她提供温暖。 裴砚知左右看了看,房里虽然有水壶,有汤婆子,但却没有水。 他隔窗吩咐阿义让人去烧热水,如果可以找到木炭,就生一盆火送进来。 回到床前,见穗和抖得越发厉害,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裴砚知犹豫了一下,脱掉自己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将穗和冰冷的身体整个搂进自己怀里,双手交替在她身体各处揉搓,帮助她血液加速循环。 他自己在水里泡了半天,身子也早已冻透,可奇怪的是,两个冰冷的身子贴在一起,很快就暖和起来。 穗和在昏昏沉沉之间感知到男人胸膛散发出来的热源,将身子更紧地贴上去,冰冷的小脸也偎进他脖颈间,手脚并用缠住他的腰身。 裴砚知动作一僵,随即又将手放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下抚摸揉搓。 被子里很快就热了起来,穗和的小脸渐渐有了颜色,双唇的乌紫也一点一点退去,又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裴砚知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一半,手臂累到发酸,却一刻都不敢停止。 他将穗和上半身到处都揉搓了一遍,直到穗和不再发抖,呼出的气体也变得温热。 他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接着向下揉搓…… 过了一会儿,原本安静的房间,忽然响起一声呻吟。 裴砚知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低头去看,就被脸色潮红的女孩子搂住脖子亲了上来。 女孩子的身体就如同在农夫怀里苏醒的蛇,绵软却又柔韧地将他缠绕,口齿间发出无意识的哼哼,刚刚的死气沉沉已经被无边春色取代…… 裴砚知猛吸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紧。 “穗和,醒醒,醒醒……”他伸手去拍女孩子的脸,又用手指去撑她的眼皮,想把她唤醒。 但穗和并不睁眼,只是紧紧地缠着他,身子在他身上扭动,蹭来蹭去,仿佛春天里疯长的藤蔓。 裴砚知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望着穗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想起自己被宋妙莲算计的那晚,便大概猜到了原因。 穗和应该也是和他一样被人下了药,因此才会不顾一切地跳入冰冷的湖水。 药效遇水,暂时被压制,但随着身体的回暖,以及自己这一通揉搓,残留的药性又唤醒了身体里的欲望,才让穗和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有了这种反应。 可她现在的情况,绝不可能再泡一次水来压制药性,如果得不到及时释放,后果不堪设想。 裴砚知想通这点,一时左右为难,百感交集。 他已经看到了穗和脚上的胎记,怀里的这个女孩,很有可能是自己找了三年的小师妹。 就在前两天,他才同穗和说过,就算将来找到了小师妹,也不会娶她为妻。 可命运偏爱与人开玩笑,那时的他,又怎知这两个人竟是同一个人呢? 一个是让自己情难自禁的姑娘,一个是他最敬重的恩师的女儿。 如今人就赤裸裸地躺在他怀里,用滚烫的身体向他求救,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要了穗和是不道德的,若穗和真是师父的女儿,他对不住的不仅是穗和,还有师父。 师父看中他的人品,才将女儿托付给他,他若在这种无媒无聘,女孩子又不清醒的情况下做下荒唐事,岂不辜负了师父的托付? 何况外面还有人守着,有什么动静都藏不住…… 可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便是心志再强大,又怎能抵得住怀中那不停扭动娇喘的软玉温香? 何况对方还是他真正上了心动了情的姑娘。 柔软的红唇在他嘴上,脸上,喉结上不停点火。 难以自抑的情欲煎熬下,穗和喘息着咬住了他的脖子,咬一口,吮一下,口中哼唧哀求:“救救我,大人,救救我……” 裴砚知的心软成一团,幽深双眸无限怜爱地看着怀中人儿。 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心里想的,口中念的还是他。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自己想把自己给谁。 “穗和,穗和……” 他哑着声唤她的名字,再次将女孩子滚烫娇软的身躯搂紧,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捧住女孩子艳若桃花的小脸,吻住她炙热的唇。 女孩子樱红的双唇因动情微微张开,溢出声声呻吟,使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攻进去,含住她香软的小舌。 穗和在迷迷糊糊中给予他最热烈的回应,两人唇舌交缠,忘情地汲取对方口中甜美的汁水,如同沙漠的旅人终于寻到生命之源, 然而这并不能让穗和体内的躁热得到疏解,反倒让她更加渴望。 她缠着他,一身冰肌玉骨都化作春水,呻吟声也越发娇媚。 裴砚知的唇与她分开,一路向下,如同虔诚的朝圣者,向着心中神圣的所在寸寸移动,每一处,都要深情地俯首膜拜。 穗和扭动着身子,主动引他的手去攀登雪山,去采摘那世间最娇艳鲜红的果实…… “穗和……” 裴砚知又唤她,嗓音因动情显得格外魅惑,“穗和,我是谁?” “大人,你是大人,是裴砚知……” 穗和难耐地哼哼,却再也不会叫错他的名字。 裴砚知终是忍不住,骨节分明的大手攥住满把雪白,颤抖的唇虔诚地去采撷那诱人的果实…… 第190章 抚慰 门外,裴景修被阿义死死拦住,说什么也不准他进去。 裴景修起初还勉强耐着性子等待,直到房间里的喘气声和呻吟声渐渐传出来,他才终于失了控。 作为一个已经成亲半年有余的男人来说,这种动静他再熟悉不过。 小叔这是干什么? 穗和刚刚经历了生死,他怎能对穗和做那种事? 他这样,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让开,我要进去!”他用力扒拉阿义,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阻止小叔的禽兽行为。 阿义纹丝不动,沉着脸拔出了腰刀:“景修少爷别让小的为难。” 裴景修被他的刀吓得退开一步,无奈之下,红着眼睛冲到窗前向里面大喊:“小叔,你不能这样,小叔,你这叫趁人之危,穗和醒来一定会恨你的……” 阿义也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吓到,立刻跟过去阻止他:“景修少爷,快别喊了!” “滚开!”裴景修怒视着他,眼里带着杀气,“小叔只说不准进去,难不成连话也不让人说了吗,有本事你一刀砍死我!” “……”阿义当然不能砍死他,只能喊人来把他拖走。 裴景修却抓住窗棂不肯撒手,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裴砚知:“小叔,小叔你不能这样,穗和现在太虚弱了,你会害死她的……” 陆溪桥见这边吵闹不止,便走过来查看情况。 听到里面的动静,自个也吓了一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将裴景修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又对阿义说:“你去和差役们匀件衣裳换上吧,别冻坏了,这里我来守着。” 阿义确实冻得不行,因此也没和陆溪桥客气,拜托他千万守好,不能被任何人进去。 “知道了,快去吧!”陆溪桥冲他摆手。 等他走后,又贴在窗上听了听,咂舌道:“啧啧啧,裴大人终于破戒了吗?” 房间里,裴砚知停下动作,喘息着看向怀中软成水的娇媚人儿:“穗和,如果我这样要了你,你会恨我吗?” 穗和神智不清,只想索取,却不能给他回答。 “大人,救我,我好难受……”她抓住他铁一般的手臂,哀哀地恳求。 可裴景修说得没错,她现在确实太虚弱了,那些激烈的动作,可能真的会害死她。 裴砚知叹了口气,修长手指沿着她平坦的小腹滑下去,如同水蛇灵活地游入草丛,寻找它的食物,试探,碰触,碾压…… “啊……”穗和忍不住挺起腰身,叫出声来。 “乖,不要叫,外面有人……” 裴砚知将女孩子的声音堵在嘴里,发了些狠咬住她的舌,额角因忍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实在忍得难受,抵在她腰间的坚硬快要炸开。 穗和在浑浑噩噩间被那坚硬抵得难受,伸手握在掌心,推拉,揉捏,攥紧,松开…… 裴砚知的心跳快得像擂鼓,胸口剧烈起伏,有种濒死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绷紧身体,发出难以抑制的吟哦。 裴砚知的手指在穗和那里停了一会儿,直到她身体的余韵渐渐停止,身子松软下来,死了一般瘫软在床上。 裴砚知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发酸的手放开,也像死了一般瘫软在床上。 穗和哼哼了两声,翻身过来,如同吃饱喝足的小奶猫偎进他怀里,两个人的身体都粘腻腻的,弄湿了大片被褥。 裴砚知搂着穗和,静静地躺着,虽然只是一次手指的抚慰,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动作轻柔地亲吻女孩子湿漉漉的额头,情欲尚未完全退去的黑眸中写满怜爱。 直到激荡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才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找来干净的床单裹在身上,走到窗前,问阿义热水和炭火好了没有。 “早就好了,没敢打搅裴大人的好事。”陆溪桥不正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兄弟我亲自为你站岗,够意思吧?” “别胡说,”裴砚知斥了他一声,将房门打开一些,自个躲在门后,让他把东西递进来,“穗和中了药,我是不得已而为之,此事切不可让外人知道,你也不可拿来开玩笑。” “哦。”陆溪桥听闻穗和遭人暗算,便也正经起来,“那个人已经抓到了,是国公府的护卫,你打算如何处置?” “先关起来,等我把这边收拾好了再说。”裴砚知说,“穗和今晚怕是不能赶路的,你差人去寻些干净的衣裳来。” “放心吧,早就派人回城去取了,有兄弟在,你安心忙你的。”陆溪桥拍着胸脯道。 裴砚知关上门,从门缝里丢出一句话:“谢了!” 陆溪桥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年多来,裴砚知不知让他滚了多少回,今天却是头一回对他说谢。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泪湿了眼眶。 裴砚知提着热水桶走回床前,掀开被子,拿帕子给穗和擦身子。 先前他只顾着担心,没注意到穗和左手手腕内侧刺了一个字,这会子突然看到,不由得心头一跳,整个人都愣住。 这个“知”字,显然是不久前才刺上去的,上面的红肿还没消,和手腕上被麻绳磨出来的伤痕一样触目惊心。 这个字,是什么时侯刺的? 穗和为何要刺这样一个字? 这个知字,是取至他的名字吗? 裴砚知眸光幽深地盯着那个字看了片刻,强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将穗和的身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擦到脚踝处,又看到那朵莲花胎记,他不觉又出神,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夜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 不,不只是今晚,这大半年的时光,都像是一场梦。 寻寻觅觅三年有余,却不知自己要寻的人早已在身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回想过去与穗和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身在其中,反倒看不清本质。 起初,他之所以默认穗和给他做饭,并非只是因为自己的胃病,还因为穗和做的吃食,老师恰好在书信里提到过。 穗和也曾不止一次说起,他很像她的父亲,这一点,老师自己也说过,说他比沈大公子更像是自己的亲儿子。 穗和还曾数次在睡梦中哭着叫爹爹,叫哥哥,还有两次提到了安安,他怎么就没想到,安安就是沈念安呢? 穗和还说,父亲有一串和他一模一样的佛珠,而他的佛珠,正是老师送给他的。 他想,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方才他们沿途找过来时,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正不知该往哪走,差役就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散落的佛珠。 倘若不是佛珠指引,他们也没有这么快找到这里,说不定等他们找过来时,穗和已经葬身水底。 想起第一眼看到穗和在湖中起伏的情形,他仍是止不住地后怕,伸手握住了那截细瘦的脚腕,将她整只脚抱在自己怀里,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早该想到的,景修不会无缘无故把穗和带到废弃的沈府,定然是知晓穗和的身份,才将人带到那里威胁恐吓的吧? 那么,景修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呢? 是事先知道穗和的身份才把穗和买回家,还是买回家之后才知道的? 景修偷看过他和老师往来的书信,知道他和老师的关系,为什么要对他隐瞒穗和的身份? 景修是不是对穗和说,小叔眼里容不得沙子,倘若知道你是罪臣之女,肯定容不得你? 所以穗和才会屡次对他欲言又止,声称在一些事上欺骗了他,那天晚上,还小心翼翼地向他讨要一个无条件原谅她的机会。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只要你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就原谅你。 虽然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可他如果知道穗和当时的忧虑和忐忑,一定不会这么说。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那一天,他会将那个女孩揽进怀里,告诉她,你就算得罪了全世界,我也愿意为了你与整个世界为敌。 可是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流,他还是更想回到三年前,那样的话,他就算救不回老师的性命,至少可以护着那个女孩,不让她受这三年颠沛流离之苦。 他不知道,在遇到景修之前,穗和还经历过什么,但只要想到穗和住在西院时受的那些窝囊气,都会觉得心疼。 那时他顾忌着穗和是他侄媳妇,怕过度的关怀坏了伦理纲常。 如果早知是她,他还怕什么伦理纲常? 沈穗和。 沈念安。 他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手指爱怜地轻抚女孩脚腕上的红莲花。 这兵荒马乱的大半年时光,就像一场荒唐的大梦。 好在如今梦醒了,结局还不算太差。 现在,他需要好好想一想,回京后该如何安置穗和。 他不顾皇帝的传召私自出城彻夜不归,明天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第191章 念安小姐,好久不见 穗和醒来时,屋内烛火已经燃尽,外面天色刚刚泛白。 她转了转眼珠,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感觉浑身酸痛无力。 记忆逐渐回笼,她想起自己曾被人藏在板车上一路颠簸,后来又被护卫欺辱,中药投湖的事情。 她好像被人救了,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像是有人跳进水里,抱住她下沉的身体唤她的名字。 “大人?”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忍着身上的酸痛坐了起来。 就是大人,昨晚救她的,就是大人。 虽然她当时已经睁不开眼,但她知道,那就是大人。 大人呢? 大人去哪儿了? 下一刻,她就看到了横坐在床尾靠墙沉睡的裴砚知。 晨曦微光里,男人穿着一件月光白的袍子,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垂在身前,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光景,他似乎消瘦了很多,本就冷峻的轮廓更加棱角分明,下巴处有泛青的胡茬,给他平添几分令人心疼的沧桑。 明明是呼风唤雨的权臣,却可怜兮兮地窝在她脚边睡去,像一头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满身疲惫的兽。 他睡得那样沉,连她起身的动作都没能惊醒他,肯定是疲惫到了极点的。 穗和静静地望着他,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化作春水,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她轻手轻脚地爬出被窝,爬到床尾,挨着他坐下来,靠在墙上,将他的头轻轻扳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墙壁又硬又冷,他靠了一夜,肯定很难受,她这样想着,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抚摸他深陷的眼窝,抚摸他即便在睡梦中都展不开的眉宇。 穗和用手指帮他把眉间的折痕伸展抚平,细细地端详他的五官。 他长得这么英俊,这么周正,这么大气,仿佛是天生的上位者。 她的手向下,摸到他下巴处的胡茬。 她头一回摸男人的胡子,硬硬的,很扎手,不知道亲上去是什么感觉? 她忽然很想亲他,就当真凑过去亲了一口。 硬硬的胡茬扎着她柔软的唇瓣,让她心神荡漾,索性又亲了亲他紧抿的薄唇。 不料,男人突然睁开了眼,像一头沉睡的豹子突然醒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噙住了主动送到嘴边的美味。 “唔……” 穗和惊慌又羞涩,有种干坏事被抓到的尴尬。 “大人……”她含糊不清地叫他,小手按压在他身上,想要挣脱。 慌乱间没有按对地方,按到了一个硬硬的物体。 裴砚知倒吸一口气,直接将她推倒在床上压了上去。 穗和腿间被那东西顶得哼了一声,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男人疯狂的亲吻下软成一团。 她没再挣扎,反正她的心早已属于他。 她试着回应他,没有药物的催化,动作变得羞怯又生涩。 抵在腿间那个物体越来越硬,她在晕晕乎乎间,忽然想起一些零星的画面。 昨晚,她似乎,曾将一个同样坚硬的物体握在手里。 她不记得具体的形状,手心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灼人的温度…… 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她又想起自己是被人下过药的。 所以,所以…… 是大人为她做了解药吗? 是,是怎么做的? 她心慌的不成样子,紧紧抓住他两侧的腰肉,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如果大人此时也要她做解药,她是从还是不从? 大人昨晚,真的要了她吗?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裴砚知的动作却已渐渐停下,又在她唇上连着亲了两下,躺下来,将她搂在怀里,把她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胸膛上。 穗和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红着脸问:“大人怎么停了?” “嗯?”裴砚知低头看她,戏谑道,“怎么,念安小姐很失望吗?” 穗和浑身一震,猛地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小脸瞬间血色全无。 “大,大人叫我什么?”她震惊地看着还躺在那里的男人,一双鹿儿眼里满是惶恐。 裴砚知也跟着坐了起来,收起戏谑,与她四目相对,很郑重地又叫了她一声:“沈念安。” 穗和的心飘飘忽忽沉入了谷底。 完了。 大人知道她是罪臣之女了。 虽然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告诉大人,可相比大人自己发现真相,她主动坦白总归要好一点。 大人铁面无私,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会如何处置她? 大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 穗和害怕极了,光着脚下了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原本打算和你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 她下床的动作实在太快,等裴砚知反应过来,她已经跪倒在地。 裴砚知忙也下了床,弯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抱回床上:“好好的跪什么,我又没治你的罪。” 穗和抬头看他,眼泪倏忽掉下来,沿着清瘦的没有血色的脸颊往下滑,怯生生道:“大人曾许我一次无条件原谅我的机会,现在还算数吗?” 裴砚知没想到她说哭就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算。”他站在床前,弯腰帮她擦泪,柔声道,“但我建议你不要浪费这次机会。” “为什么?”穗和抽泣着问。 “多简单,因为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呀!”裴砚知笑着说道。 穗和不敢置信,泪眼汪汪地看他:“真的吗,我欺骗了大人,大人也不生气吗?” “嗯。”裴砚知点点头,“我只气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认出你,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受了这么多苦。” 穗和愕然:“大人什么意思,大人从前认识我吗?” “傻姑娘。”裴砚知贴着床沿,将她小小的身子压进自己怀里,“我找了三年的人,就是你呀!” “什么?”穗和在他怀里震惊地抬眼,忘了哭泣,“大人是说,那个小青梅吗?” “是啊!”裴砚知低头笑看着她,那笑容辛酸中带着满足,仿佛一路风霜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看到寒夜里有人点着暖黄的灯在等他,“念安小姐,好久不见。” 第192章 娶穗和还是念安 穗和还是震惊,还是不敢置信。 她与大人素昧平生,怎么会是大人的小青梅? 她发誓,她从前真的真的没有见过一个叫裴砚知的人。 裴砚知怕她冻着,掀开被子把她放进被窝里,拿枕头给她垫在背后,让她靠着床头安安生生坐好,拉起被子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我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清,你好好盖着,不要冻凉了,我昨晚可是揉了好久才把你揉暖和的。” “什么?”穗和惊呼,小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大人说什么?” 裴砚知尴尬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派又正经:“昨晚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 穗和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垂,咬了咬唇,轻声问:“大人还干了什么?” “还……”裴砚知略一迟疑,隐瞒了她药性发作的那段,淡淡道,“还给你换了衣服。” “……”穗和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雪白寝衣,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换过。 所以,如果衣服是大人换的,大人岂不是将她看光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实在是没脸见人。 裴砚知看着她羞答答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缓缓道:“小姐不该先藏起脚吗,怎么却先捂脸?” 穗和蒙在被子里,觉得这话有些耳熟,细一想,一把扯下被子,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的男人:“是你!” “是我。”裴砚知含笑点头,眼中却泪光闪烁,又一次郑重道:“念安小姐,好久不见。” 穗和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 “真的是你吗,闯进我家花园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是我,真的是我。”裴砚知说,“那天你坐在太湖石旁,披散着头发,双脚浸在水中,左脚脚踝有一朵红莲花,我突然出现,吓到了你,你捂着脸跑开,说只要捂上脸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 穗和愣愣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傻了。 看着看着,眼泪又掉下来:“所以,你是我兄长的旧交吗?” “嗯。”裴砚知又点头,“不仅是你兄长的旧交,还是你父亲的学生。” 穗和仍是不敢相信:“据我所知,父亲一生从未收徒。” “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只是没有对外公开。”裴砚知说,“他怕公开了,会有更多人争相拜他为师,他只想专心做学问,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穗和以袖掩面,泪如雨下。 三年的苦痛辛酸,三年的隐姓埋名,三年的忍辱负重,都在这一刻化作眼泪流出来。 三年多来,她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尽管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 可他认识父亲,认识兄长,这已经是很近很近的人了。 她哭自己三年来的不易,也哭自己没能早点与他相认。 可她又怎么知道,她苦苦隐瞒的人,竟是苦苦寻找她的人呢? 她越哭越失控,忍不住哭出声来。 裴砚知被她哭得心酸,坐在床边,将她搂进怀里。 “好了,不哭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穗和伸手搂住他的腰,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裴砚知便也不再劝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发泄个痛快。 穗和哭了许久才停住,缓了一会儿,红着眼睛哽咽道:“大人所说的那个把女儿托付给你的故人,就是我父亲是吗?” “是。”裴砚知受她感染,眼眶也湿润起来,“你及笄前的两个月,老师写信问我愿不愿意替他照顾你,如果愿意,就在你及笄那天去观礼。 那时我还在大理寺,因着一个案子去了青州,我算着日子赶回来,想去参加你的及笄礼,却在城外十里长亭被陆溪桥以接风为由,灌了一杯蒙汗药。” 穗和又是一惊,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所以,大人和陆少卿就是为这件事反目的吗?” “嗯。”裴砚知点点头,时隔三年,再忆起当年事,仍是万箭穿心的痛。 “穗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及时赶到,错过了一切补救的机会。”他将女孩子更紧地搂在怀里,语气也带了哽咽,“如果我能早一步赶到教坊司,我们已不会有这三年的错过。” “不,不怪大人,陆少卿是对的。”穗和哭着说,“如果不是陆少卿拦着,大人很有可能被当成父亲的同党一并处决了,我们能活着再见,是要感谢陆少卿的。” 她不怪他,也不怪陆溪桥,是她命里该有这一劫,才让一切阴差阳错,背道而驰。 好在他和她还是有缘的,兜兜转转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又被裴景修送回到了他身边。 想到裴景修,穗和顿时哭不出来,只觉得后背一阵阴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以为她早已认清了裴景修的真面目,原来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怎么了?”裴砚知感觉到她的异常,轻拍她后背问道。 穗和于是就把裴景修当年将自己从教坊司赎出来带回金陵的事说了,又将裴景修和自己说要对小叔保密的事也说了。 她越说越心惊,越说越深刻地感受到裴景修的阴暗心理与超乎常人的心机。 “大人觉不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的阴谋,他操控着我,哄骗着你,把谎话编得滴水不漏,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而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在我们中间周旋,这人真的太可怕了。” 裴砚知听穗和讲完,先前对裴景修的所有怀疑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难怪一开始自己问起穗和的来历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难怪他即便娶了宋妙莲也不敢放穗和自由。 难怪他死活不愿对穗和放手,即使在长公主的逼迫下也不肯拿出穗和的卖身契。 那卖身契上写的是沈念安,他怎么敢让别人看到? 真好。 真是他的好侄儿。 他说他看了沈大学士写给自己的信,他定然是从那时候就打起了穗和的主意吧? 入了教坊司的都是官伎,轻易赎不出去,也不知这个聪明绝顶的侄儿,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人赎走。 想必那赎身的钱,都是从自己账上支的吧? 哈! 裴砚知气得笑起来,幽深的眸底闪过一抹杀机。 穗和观他脸色,感觉如果裴景修就在眼前,他很有可能一刀就将人砍了。 “大人。”她叫了他一声。 裴砚知回过神,敛去眼中寒芒,拍着她轻声安慰:“没事,不怕,有我呢,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穗和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时还没法平息,偎在他怀里,想起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说,他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真好。 父亲看人的眼光真准。 及笄礼那天,父亲和她说,等会儿可能会有一个惊喜。 那个惊喜,就是他吧? 穗和想到父亲,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 父亲那时是不是已经预感到要出事,才精挑细选了这么一个人,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他? 可她转念又想起裴砚知说过的话,他说,等将来有一天找到了那位小姐,就和她把话说清楚,可以照顾她,但不能娶她。 穗和突然很矛盾,纠结着问:“大人现在要对念安小姐把话说清楚吗,你到底要娶穗和,还是沈念安?” “……”裴砚知看着她,想笑又忍着没笑,“你是作为沈念安吃穗和的醋,还是作为穗和吃沈念安的醋?” “那你别管,你就说,你到底想要谁?”穗和难得耍起无赖。 裴砚知想了想,反击道:“你曾说过,或许那位小姐根本就不喜欢我,不愿意嫁给我,那你现在告诉我,那位小姐到底喜不喜欢我,想不想嫁给我?” 穗和:“……” 第193章 大人又不正经 穗和看着裴砚知似笑非笑的脸,看着他戏谑又宠溺的目光,内心纠结万分。 她自然是喜欢他的,愿意嫁给他的,可是…… 如果大人知道她有可能是安国公府的小姐,还会愿意娶她吗? 大人与安国公形同水火,势不两立,当初裴景修要娶宋妙莲,他就是极力反对的,现在轮到他自己,他又该如何取舍? 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两难的抉择? 这个秘密,她要现在告诉他吗? “怎么,嫁给我让你很为难吗,居然要想这么久。”裴砚知见穗和一直不说话,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穗和回过神,看着他,欲言又止:“我想嫁,就一定能嫁吗?” 裴砚知察觉出一些异样:“你在担心什么,说出来,我来想办法。” 穗和想了想,含糊道:“成亲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份这么特殊,不知你家中长辈是否同意,至少目前来说,你长姐是很反对的,还有陛下那道圣旨,你也不能不考虑。” 裴砚知低笑出声:“看来是很想嫁给我了,否则不会一下子想这么远。” 穗和羞红了脸:“我说的都是事实存在的问题,大人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裴砚知又笑,笑容促狭:“居然嫌我不正经,我若不正经,你这小丫头早被吃干抹净了。” 穗和的脸更红了,过了几息,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大人昨晚并没有……那个吗?” 裴砚知挑眉:“哪个?” “大人!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穗和娇嗔地抗议。 裴砚知一看小丫头真的急了,便收了笑正经道:“昨晚你落水险些丧命,身子虚弱至极,我怎舍得折腾你。” 穗和不信,脱口道:“可我明明……” “明明什么?” 穗和涨红着脸,说不出口。 裴砚知看着她嫣红的小脸,如春风枝头颤巍巍的海棠,不禁心神荡漾,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幽幽道:“让人愉悦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只有那样才可以,你懂吗?” 穗和眼含春水,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 裴砚知笑道:“现在不懂没关系,叫我一声老师,以后我慢慢教你。” 穗和羞得不行,把发烫的脸埋进他怀里:“大人你又不正经。” 裴砚知发出低沉的笑声,笑得胸腔一振一振的,用了些力气将她圈在怀里揉压,恨不得揉进身体,揉进骨血里去。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裴砚知才捡起刚刚的话茬:“父母之命你不用担心,皇帝的圣旨也不用担心,等我为老师洗清冤屈,你便不再是罪臣之女,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穗和自他怀里抬起头:“大人一直在查父亲的案子吗?” 裴砚知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将这当中的血腥与龌龊讲给她听:“老师的案子不仅仅是科场舞弊那么简单,所以你不要插手,只管交给我就好。” “我偷偷查一下不行吗?”穗和说,“两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不行。”裴砚知断然否决,“这几年与案子相关的人几乎都死完了,我每每查到一点线索,相关证人就会被灭口,说明暗中有人也在盯着这个案子,不想让我查到真相,你若这时候暴露了身份,非但不能帮到我,还有可能会成为别人用来威胁我的筹码,你明白吗?” 穗和心头一凛,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便能窥见真相背后的血雨腥风。 “好,我会小心藏好身份,不给大人添麻烦的。”穗和郑重地说道。 虽然她也很想协助大人,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 在帮不上忙的情况下,安安生生不给大人添麻烦,比什么都强。 “乖。”裴砚知捏捏她的脸,又强调了一句,“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还是穗和,也只能是穗和,懂吗?” “懂了。”穗和点点头,“大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裴砚知很欣慰,看看外面的天色,抓起她搭在自己胸口的左手:“离天亮还有一点时间,现在,我们来说说你手上刺的这个字是怎么回事。” 穗和心下一惊,想抽回手已经来不及。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大人说胎记的事,大人既然已经注意到她手上刺的字,这事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 因为她不可能平白无故找人在手上刺个字,如果撒谎的话,也会漏洞百出,反倒让大人更加怀疑。 况且大人是父亲为她挑选的良人,她也愿意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坦诚相待的? 穗和想通这点,便将自己的左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着脚踝上的莲花胎记对裴砚知说:“大人知道国公府和宋妙莲认亲是以什么为凭证吗?” 裴砚知摇头,眉心微微蹙起:“这种私密事,他们自然不会往外说的,不过你既然让我看这胎记,难道宋妙莲脚上也有这么一个胎记?” 他真的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穗和佩服地点点头,把自己如何在无意中发现宋妙莲脚上的胎记,又是如何跟踪陆溪桥去古玩街,找鬼手六打听胎记的事一五一十和他说了。 而后忐忑道:“刺这个字也是不得已,那人神经有点不正常,我怕我不答应,他会一直缠着我不放,大人不要因此就把我当成那种随随便便的人。” 裴砚知做到如今的高位,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震惊,此时听穗和说出这样一桩离奇的秘密,心下却是着实吃了一惊。 他修长的指尖轻抚穗和脚踝上的莲花,又用五指将她细白的小脚整个握住,无意识地揉捏抚弄,陷入沉思。 脚是女孩子除贞操外最私密的部位,轻易不能示人,穗和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直往心底钻。 她红着脸想要挣开,却被裴砚知用力握紧,不容她挣脱。 “穗和,如果找鬼手六做假胎记的人确实是宋妙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穗和顿时紧张起来,紧张到已经顾不上那只被他握在手心的脚。 “如果我当真与国公府有血缘,我和大人,是不是就没有可能了?” 第194章 两个男人的对决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穗和,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反问她:“如果你真的是安国公府的女儿,你想和他们相认吗?” “不想。”穗和摇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想要那样的家人。” 她被安国公杖责,被宋二公子调戏,被国公夫人绑架,就连人人称颂的光风霁月的世子宋云澜,都对她出言不逊,态度恶劣。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你不想要,那就不要。”裴砚知说,“既然他们已经认了宋妙莲,就让宋妙莲做他们女儿吧,宋妙莲与国公府的门风更配。” “嗯。”穗和点点头,“我只有一个父亲,一个兄长,无论是否亲生,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那我呢?”裴砚知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难道我只能排第三?” “你这人……”穗和无奈地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 裴砚知低笑,顺势将她的手捂在心口,“说起你兄长,我前段时间才让人去看过他。” “真的吗?”穗和激动不已,眼睛都亮起来,期待又伤感地问,“兄长他现在怎么样了,我那小侄儿还好吗?” “你兄长学问好,在当地私塾教小孩子读书,条件是苦了点,但人都健健康康的,你小侄儿长大了不少,也在私塾里上课。” 裴砚知握着她的手娓娓道来,“别担心,我有托人暗中照拂,不会有事的。等过段时间,我让人给你兄长捎个口信,就说已经找到你了,让他放心,但书信是不能送的,被人发现会有大麻烦。” 穗和听着他的轻声细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三年多来,她终于得到了关于兄长侄子确切的消息,欣慰的同时,对裴砚知的感激和敬佩之情也更加强烈。 她朦胧的泪眼看着面前这个不管什么时候都稳如山岳的男人,越发觉得这样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 而她最大的幸运,大约就是在这千疮百孔的生命中遇到了这个人。 “大人。”她哭着扑进他怀里,“之前是我错了,如果我没有听裴景修的话防着你,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受害者。”裴砚知揽着她轻轻拍抚,“善良不是错,单纯也不是错,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单纯善良不谙世事,就认为他活该被害,受害者是无罪的,一切根源都来自于加害者的恶,该受到谴责和惩罚的也是加害者。” 穗和本来哭的很伤心,听他这么说,又有点想笑:“大人不愧是左都御史,连安慰人的话都要从道德和法制层面上来讲。” 裴砚知也笑起来。 “我还可以从玄学层面来讲。”他笑着说道,“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让你通过这一番波折见识到人性的险恶,从而懂得什么是真爱,否则,你可能还是更喜欢景修那样的多情公子。” 穗和觉得好笑,又觉得他的话也没有错。 如果不是这一番波折,可能自己并不会对当年荷花池边的年轻人产生感情,就算父亲把他说得再好,自己也没有切身体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到他可贵之处。 “那么,大人当年在荷花池边,有没有对念安小姐动心呢?” 裴砚知认真地想了想:“可能当年更多的是惊鸿一瞥的惊艳吧,后来天各一方,苦寻不见,就成了一种遗憾和执念。” 他又笑了笑,说:“好了,你别一个劲儿地吃念安小姐的醋了,我更喜欢的是穗和姑娘。” 穗和也抿嘴笑,心里甜甜的,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也是,我更喜欢现在的裴大人。”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让裴砚知心头一阵悸动,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穗和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感受他的霸道与深情。 下一刻,就听裴景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让开,给我让开,我要见小叔!” 穗和吃了一惊,连忙睁开眼睛。 “没事,别怕。”裴砚知轻拍她后背以示安慰,随后才松开她,起身站在地上,慢条斯理将衣袍整理好,冲外面沉声道,“让他进来。” 外面护卫应了声“是”,打开房门,把人放了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裴景修很快就从外间进了内室。 他被陆溪桥的人关在厢房一夜,刚刚才放出来。 他一夜没合眼,熬得眼窝深陷,神色憔悴,脸没洗,头发也没梳,身上的官服皱巴巴不成样子,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从前那个春风得意状元郎的影子。 他走进来,第一时间去寻找穗和的身影。 看到穗和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身上换了白色寝衣,昨夜还苍白失血的小脸,如今却是艳若桃李,容光焕发,眼里的春色藏都藏不住。 裴景修的神情瞬间变得疯狂,布满血丝的双眼闪过阴鸷的光。 “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吗?你们都做了什么?谁给你换的衣裳?”他咬牙切齿地问道,略过裴砚知,向穗和直冲过去。 裴砚知跨步挡在他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裴景修,你想干什么?” 这一巴掌包含了太多情绪,打得裴景修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耳朵嗡嗡响起蝉鸣。 他稳住身形,目光狠戾看着裴砚知,紧绷的下颌线显示出他的愤恨与怒火。 裴砚知不动声色与他对视,无声的威压弥漫开来。 此时此刻,他们不再是叔侄,不再是血亲,只是两个敌对的男人。 为了同一个女人而杀红眼的男人。 “小叔真是不挑食呢,侄子用过的女人你也下得去口!”裴景修攥紧拳头,额角青筋突起,讥讽的话语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话音未落,裴砚知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他另一边脸上。 “注意你的言辞,嘴巴放干净点。” 裴景修被打得偏过头,缓了好几个呼吸才缓过来,又恶狠狠地看向裴砚知:“我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我的人,我们已经圆过房,你睡了侄子睡过的女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穗和的手指在被子里绞成一团,脸上的血色也渐渐退去。 裴景修的话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同时也令她想起了那个不堪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在裴景修的卧房醒来,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身上多处青紫,身下床单上还有鲜红的血迹。 那一刻,她绝望到了极点,真的很想去死。 还好大人不在意她的失贞,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经过这么多天,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看开,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裴景修一句话,又将她未愈合的伤口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裴景修,你非得这样吗?非得这样往我心口捅刀子吗?”她颤着声问他,“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裴景修越过裴砚知的肩头看向她,神情偏执又疯狂: “那你呢,你明知我不能没有你,为什么非得和小叔在一起,你难道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吗?” “我没看出你哪里不能没有我。”穗和说,“抛弃我另娶宋妙莲的是你,把我赠予长公主的也是你,伪造兄长信件欺骗我的是你,违背我意愿奸污我的人也是你,你有什么脸面,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裴景修的脸色在听到伪造信件时变了色,声音也低了下去:“我说过,我那都是有苦衷的,你为什么就不信我?” “你有什么苦衷?”裴砚知接过他的话,厉声道,“你抢走了我的人,挖空心思瞒了我三年,花着我的银子,住着我的房子,让我的人为你全家当牛做马,压榨她,欺骗她,囚禁她,凌辱她,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第195章 没用的男人才介意这种事 裴景修被小叔一番掷地有声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气焰全消,同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辛苦隐瞒了三年的秘密,在小叔面前已经不再是秘密。 其实昨晚小叔在湖边那一声沈念安,他就知道小叔认出了穗和,况且穗和一整夜都和小叔待在一起,想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和小叔说过了。 所以小叔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上来就给了他两记耳光。 小叔到底是二品大员,身份不同,两记耳光已经算是很克制了,换作别人,只怕当场要将他打个半死。 事已至此,他已无话可说,再怎么狡辩,小叔也不会信他。 他索性也不再隐瞒,痛痛快快将心中压抑许久的话喊出来: “对,小叔说的没错,穗和确实是我从你手里抢来的,我处处不如你,处处被人拿来和你比较,从小到大都活在你的阴影里,我就是要在你最在意的事上超过你,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里。 你最在意的人跟了我,为我当牛做马,为我红袖添香,还和我圆了房,这阴影足够大吧,这痛苦足够深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吧?哈哈哈哈……” 他阴恻恻地笑出声来,阴暗的报复的快感让他的脸都变得扭曲,再不复往日的俊美,活脱脱就是一只恶魔。 穗和震惊地看着他,尽管早就知道这人是个疯子,却还是又一次被他的疯狂刷新了认知。 她从来不知道,做人还可以卑鄙到这种地步,只因为恨自己被人拿来和另一个人比较,就可以生出这般阴毒的心思,要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 可他就算要恨,不该恨那些做比较的人吗,大人有什么错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道只因为大人太过优秀,就成了被他怀恨在心的理由吗? 如果他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把自己赎走,那他这三年来的温柔深情不都是掺了假的吗,他又怎么有脸做出这副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的痴情模样? 这是多么可怕又恶心的疯子? 穗和气得浑身发抖,冲他喊道:“裴景修,你怎么可以这样卑鄙,大人为你们一家做的还不够多吗,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那都是他该做的!” 裴景修红着眼睛嘶吼,“如果不是他,我父亲也不会死,我们一家也不会过得那样艰难,在族中处处受气,低人一等,还要靠他的施舍过活。 是,我从小到大是花了他不少钱,可你知道我每次从他手里接过银子,我心里有多屈辱吗? 他害死了我父亲,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仰他鼻息而活。 他明明可以在仕途上对我提供帮助,却任由我一个人摸爬滚打。 他心里,当真觉得愧疚吗,当真有我这个侄子吗,不,他不过是花些钱图个安心罢了! 他真心想把宅子分我一半吗,要不是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打算把我们赶出去了不是吗? 也就你傻,当他是好人,当他是圣人,他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罢了!” “你闭嘴,我不许你这样说大人!”穗和一着急,起身下了床,赤足走到裴砚知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伸手握住他的手。 裴景修父亲的死一直是大人的心结,大人因此对水产生了阴影,还时常被噩梦缠身。 昨晚大人不顾一切跳进湖中救她,她盼望着大人能因此解开心结,克服对水的恐惧,不再被噩梦困扰。 可裴景修偏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她很担心大人会被他的疯言疯语影响,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她见过大人在梦中惊惶,自责,哭喊兄长的情形,那样支离破碎的大人实在令她心疼。 “大人,你不要听他乱说,那件事只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你兄长不会怪你的。”穗和握着裴砚知的手坚定且温柔地说道。 裴砚知的手有些发冷,突然被穗和温暖又柔软的小手握住,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 他偏头低眉看她,眼神温和清明,看起来并未受裴景修的影响。 “怎么不穿鞋,会着凉的。” 他皱起好看的眉,旁若无人地将她抱起放在床沿,在她面前蹲下来,亲自帮她把鞋子穿上。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就是想听听我的好侄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景修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高高在上的小叔在穗和面前矮下身子,那样自然而然地帮穗和穿鞋。 他的大手握住穗和洁白纤细的小脚,仿佛握着世间稀有的珍宝。 他可是裴砚知,是位高权重的左都御史,他怎么能给女人穿鞋子? 裴景修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事就该下人对主子做,女人对男人做,身为男人,怎么能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 裴砚知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自降身价的事,他帮穗和把鞋子穿好,起身,牵着穗和的手,扶她下来站好,这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襟,面容平静地看向裴景修: “还有吗,既然说了,不如一次性说完,咱们叔侄也好彻底做个了断。” 裴景修最恨他这种八风不动的样子,自己说了那么多,换作旁人,多少都会生气,会愤怒,会反驳,可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刀子插进棉花堆,无声无息,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他恨,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无论怎样努力,都做不到如此。 他咬了咬牙,拳头在袖中攥紧:“看来小叔是铁了心要和穗和在一起了,你真的不介意她是侄儿收用过的人吗?”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裴砚知的,唯有拿男人最看重的这个点来刺激他。 穗和脸色发白,紧张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却只是淡淡笑了下:“是啊,我不介意,没用的男人才会介意这种事。” 他抓起穗和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捏以示安慰,对裴景修说道:“你好好看看,她现在站在我身边,她的手在我手里,她担心的是我,紧张的也是我,她满心满眼都是我,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穗和心头一暖,含泪与他对视。 此时此刻,两人眼里只有彼此,再容不下第三个人。 裴景修嫉妒的快要发狂,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小叔不在乎这个,连自己的名节和地位也不在乎了吗? 你就不怕我把真相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爱上了罪臣之女,让陛下知道你是沈望野的学生,你觉得到那时你还能在朝堂立足吗?” 第196章 裴大人的虚荣心 “裴景修,你还是人吗?”穗和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过去给卑鄙无耻的小人一巴掌。 裴砚知手上用力,拉住了她,冲她轻轻摇头。 “你说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这个罪臣之女可是你亲自赎出来的,你以为你能撇清关系吗?” 裴砚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子,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幽深的瑞凤眼里满是嘲讽,“你把她藏了三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卖身契都不敢给长公主看,难道不是因为你怕她的身份会连累到你吗? 你私藏罪臣之女,按理说连科考都是要除名的,你要不要试试看,你说出真相之后,你状元郎的头衔会不会被朝廷收回? 充入教坊司的官妓轻易赎不出去的,你猜你说出真相后,会不会有人追究此事,你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买通了什么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得出来,你觉得你毁掉的是我的仕途,还是你自己的仕途?” 裴景修心头一震,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被裴砚知打出来的红指印也更加触目惊心。 他拼命想刺激裴砚知,想看裴砚知方寸大乱,然而每一次射出的箭,最终都会反弹到他身上来。 他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裴砚知说得对,一旦他说出真相,他自己的名节也会不保,他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裴砚知的势力在朝堂盘根错节,他自己的根基却极为浅薄,到时候,受重创的还是他自己。 思及此,他不得不咬咬牙,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一局,虽然小叔和安国公都不能全身而退,但输得最惨的还是他。 他先是帮安国公出主意让宋绍阳受了重伤,后面又用宋绍阳的事来威胁国公夫人,他把小叔和国公府都得罪完了,最终也没能挽回穗和,还让穗和与小叔解除误会,彻底敞开了心扉。 现在,他眼睁睁看着两人在他面前柔情蜜意,只觉得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喉间有腥热直往外冲。 他咬牙忍着,硬生生将那血腥咽了回去。 他就算死,也不能让穗和看到他的狼狈。 但他不会死的,他也不会就这样认输,他总有办法,再把穗和抢回来的。 哪怕穗和现在已经不爱他,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强扭的瓜不甜,他可以不吃,摆在那里看着也是好的。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方才是我一时冲动,小叔放心,穗和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对穗和的心也始终不变。” “……”穗和愕然看着他,不得不佩服他能屈能伸的本领。 方才他明明已经和大人撕破脸,不过转瞬之间,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大人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谦恭,仿佛之前的歇斯底里,恨之入骨全是幻觉。 他是怎么做到的? 穗和转而看向裴砚知,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裴砚知比裴景修还要淡定,摆手道:“出去吧,告诉陆溪桥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是。”裴景修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穗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人走后,才问裴砚知:“你们,这算什么?” “没什么,官场套路罢了。”裴砚知说,“他现在是朝廷四品官员,我又不能一气之下把他杀了,而他也知道和我赌气没什么好处,只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不然还能怎样?” 穗和小嘴微张,震惊地点点头:“看来我要学习的还很多。” 裴砚知说:“你有我就够了,这些龌龊东西不学也罢。” “不,还是要学的,我不能总是仰仗大人。” “我喜欢你仰仗我。”裴砚知说,“被女人依赖和崇拜,是男人最大的虚荣心,你要适当满足我。” 穗和弯着眉眼嗔他:“大人你又不正经。” “那就说点正经的。”裴砚知正经道,“回京后,你想继续住在长公主府,还是跟我住在东院?” 穗和愣了下,迟疑道:“事情闹这么大,京城也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长公主有没有受到牵连,陛下又会如何处置大人?” “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你就说你想住在哪里?” “大人觉得我住在哪里更合适?” 裴砚知笑看她:“这个你可以自己做主。” 穗和眨眨眼:“大人不是说要我满足你的虚荣心吗,我现在就在仰仗你呀!” 裴砚知心头一软,忍不住低头在她樱唇上轻啄了一下:“那就跟我住吧!” “为什么?”穗和问。 “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呀!”裴砚知说,“难道你不想?” 穗和瞬间红了脸,在他宠溺的眼神里羞涩道:“想。” “想什么?”裴砚知明知故问。 穗和觉得这人越来越坏了,偏不说他想听的话,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想阿黄了。” 裴砚知:“……” 小丫头也学坏了。 …… 回京的路上,裴砚知没有陪穗和一起坐马车,而是和陆溪桥骑马并肩而行。 穗和挑着车帘一角向外看,见两人一直神情凝重地商量着什么,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大人在她面前云淡风轻,让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实际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也不知道皇帝现在是什么态度,宋绍阳到底有没有醒过来,万一人死了,大人肯定要承担责任。 安国公不会为了整倒大人,当真牺牲掉一个儿子吧? 这样的话,代价也太大了。 一想起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有可能是自己的亲人,穗和就觉得可怕,本能地排斥。 她想,她一定要守好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大人说得对,宋妙莲和国公府更配,就让宋妙莲做他们的女儿好了,她一点都不想和那些人沾边。 穗和想着想着,困意上头,倚在靠枕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地停下,就听外面有个尖细嗓音道:“裴大人,陆大人一路辛苦,陛下特命咱家在此等候,请二位大人快随咱家进宫面圣吧!” 穗和心下一惊,悄悄挑起一角车帘,就看到那个叫长海的太监,领着一队皇家亲卫站在城门口。 看来皇帝是动了大怒的,连皇家亲卫都出动了。 穗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正要看裴砚知如何应对,裴景修却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既然小叔和陆少卿要进宫面圣,就由侄儿来送穗和回去吧,小叔放心,我一定会将人平平安安送到家的。” 不! 不要! 穗和在心里大喊,一想到要和这个疯子单独相处,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疯子,他是料定了大人不好当着长海的面维护她,所以才瞅准机会开口的。 他丝毫都没打算放过她。 第197章 这一世英名,不要也罢 裴砚知不慌不忙地看了裴景修一眼,淡淡道:“穗和被绑架的事牵扯到国公府,我让阿义把她带去都察院录个口供,你且忙你的去,余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中甚至带着几分温和,外人看来,是叔叔对侄子再正常不过的态度。 裴景修的如意算盘落空,脸上的谦恭之色差点维持不住。 小叔不想让他单独与穗和接触,竟然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 都察院是小叔的地盘,小叔人在宫中鞭长莫及的情况下,把穗和放在都察院的确比别处都安全。 自己就算再挖空心思,没有他的许可,也进不去都察院的大门。 呵! 裴景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传说中不近女色,无欲无求的裴砚知,看看他为了一个女人耗费的这些心神,哪里还当得起禁欲佛子的称号? 他就不怕他的一世英名都毁在穗和身上吗? 裴景修咬了咬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向长海和裴砚知拱手作别。 临走还是不甘心地又往穗和的马车上看了一眼。 穗和连忙放下车帘,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下。 还是大人有办法,对于此时的她来说,确实再没有比都察院更安全的地方了。 裴砚知同长海说了几句话,便向着马车走过来。 “穗和。”他轻叩车窗,隔着帘子对穗和说,“我要进宫去见陛下,不知几时能回,长海说长公主被太后留在了慈安宫,目前也不得自由,为防万一,你先跟着阿义去都察院,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带你回家。” 穗和的心因着那句“带你回家”软得一塌糊涂,想挑起帘子看他,又想着别人见他过来,肯定也会留意这边,就忍着没动,轻轻回了他一声“好”,“大人凡事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嗯,我会小心的。” 裴砚知修长的手指从那天青色的车帘上抚过,到底忍住了掀开车帘的冲动,转身吩咐阿义把人送去都察院。 马车重新启动,一路晃晃悠悠进了城。 到了内城,市井的喧嚣扑面而来,穗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想到自己之前被藏在板车上拉出城时,也曾听见这样热闹的声音。 那时的她满心惶恐,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被凌辱的命运,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她和大人竟以这样一种方式相认。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现在的她,只希望上天怜悯,让她和大人以后的路少一些波折,让父亲的案子早日水落石出,让她和大人和兄长侄子过上安宁的生活。 马车在都察院的大门外停下,阿义打起车帘探头进来:“娘子,咱们到了,请随小的进去吧!” “好。”穗和答应一声,踩着凳子下了车,跟随阿义向里面走去。 这是她头一回来都察院,一路上都拘谨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 裴砚知这么久没有消息,都察院的同僚们都很担心,突然看到阿义独自回来,还带回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免惊诧又好奇,看向穗和的目光充满探究。 阿义刚把穗和领进裴砚知的值房,阿信便闻讯赶来。 看到穗和安然无恙,阿信欢喜地念了声“阿弥陀佛”,“娘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小的担心你和大人,一晚上没敢合眼。” “劳你挂心了。”穗和向他道谢,迫不及待地问,“宋二公子情况如何?” 阿信脸上的笑容消失,叹气道:“人倒是醒了,但昨晚圣上亲自派了海公公来,硬是将他们父子保出去了。” 穗和心下一沉,看来皇帝的心还是偏向安国公的。 或者说,他也不是偏向安国公,而是想让安国公与大人相互牵制,来平衡朝堂的势力。 也就是大人所说的帝王的制衡之术。 “可安国公这回确实是犯了大错的,圣上如此保他,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要什么说法?”阿信无奈道,“太上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安国公的祖父就陪他出生入死,征战四方,太上皇继位后,便赐了安国公祖父一道免死金牌,祖孙五代以内犯了死罪皆可豁免。” “……”穗和闻言,无话可说,只能跟着叹一口气。 难怪安国公如此肆无忌惮,原来是有免死金牌在手。 这样的话,大人这一次,怕是又要不了了之。 也不知道大人此时此刻在宫里是什么情形? 承天殿中,皇帝黑着脸坐在龙椅上,下面站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员。 长海进去通传之后,高声宣裴砚知和陆溪桥进殿。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和陆溪桥一前一后迈过门槛。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裴砚知到了玉阶前,撩衣下跪向皇帝大礼参拜,还没开口说话,皇帝便抓起手边的茶盏砸了过来。 “哗啦”一声,茶盏在裴砚知面前落地,茶水和碎瓷片溅了他一身,下巴处被瓷片划出一道血痕。 裴砚知纹丝未动,却把陆溪桥和那些官员都吓了一跳。 “裴砚知,你可知罪?”皇帝手指着裴砚知发出一声怒斥。 裴砚知端正跪着,朗声道:“臣刚从外面回来,尚且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请陛下明示。” 皇帝气得倒仰:“你还嘴硬,朕昨晚派人传你进宫,你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裴砚知面不改色:“臣没有见到传旨的人。” 皇帝见他死不认账,指着身边一个太监道:“你来说。” 那太监忙躬着身子道:“启禀陛下,昨晚在朱雀大街,裴大人明明听见老奴叫他,硬是头也不回地骑着马跑了,当时陆少卿也在,陆少卿也跟他一起跑了。” “臣没听见。”裴砚知矢口否认。 “臣也没听见。”陆溪桥随声附和,“肯定是公公上了年纪,底气不足,当时街上又十分嘈杂,我们确实没有听见。” “……怎么可能听不见,老奴嗓子都喊哑了。”那太监不服气地和他争辩。 陆溪桥说:“或许就是因为嗓子哑了,我们才听不见的。” “……”太监气个半死,“就算两位大人没听见,裴大人的随从也是知道的,他还说帮忙把两位大人追回来。” “那有可能是随从忘了。”陆溪桥说,“当时情况紧急,大家为了解救人质,都很着急……” “你给朕闭嘴!” 皇帝拍着龙椅叫陆溪桥闭嘴,又冲裴砚知喊道,“你为了一个卑贱的丫头,不惜出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全部差役,以及兵马司的全部兵力,将京城搞得乌烟瘴气,还抗旨不遵私自带兵出城,彻夜不归。 裴砚知,你的理智呢,你的原则呢,你的铁面无私呢?” 裴砚知面无表情,又将腰身挺直了些: “回陛下,正因臣铁面无私讲原则,才会义无反顾出兵救人,因为天下百姓不分贵贱皆是陛下的子民,那个丫头,同样也是陛下的子民,臣不能因为她身份卑微就视而不见。” “你……” 皇帝气得手抖,腾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向前疾走两步,指着他怒不可遏道,“裴砚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当真要为了一个丫头,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吗?” 皇帝实在是气坏了,愤怒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回荡,吓得群臣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裴砚知却还是面不改色,如古井般的黑眸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决绝。 “那姑娘是因为臣才遭此劫难的,臣身为左都御史,倘若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这一世英名,不要也罢!” 第198章 禁欲佛子化身绝世情痴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几十位官员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裴砚知,不敢相信这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可是裴砚知呀! 冷血无情,不近女色的裴砚知呀! 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连一世英名都不要了! 天老爷! 禁欲佛子化身绝世情痴! 这可真是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 连皇帝都不敢置信,噎得半不出话。 长海壮着胆子上前扶了皇帝一把,劝他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坐下好好说。 皇帝坐回到龙椅上,仍是余怒未消,重重地喘着粗气,对裴砚知说道:“好,你有种,你有情有义,既然你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就摘掉头上的乌纱帽,和你的小丫头比翼双飞去吧!” “嘶!” 大殿上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众人看看愤怒的皇帝,再看看一脸宁死不屈的裴砚知,谁也不敢站出来劝和。 陆溪桥刚要开口,长公主一身红衣从殿外走了进来:“皇兄,你不能这样!” 皇帝看到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好好在太后宫里抄写经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是吗?” 长公主毫不畏惧,大步走到殿前,在裴砚知身旁跪下:“皇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裴大人的错,触犯律条的是安国公父子,绑架穗和的是国公夫人,调动兵马的是你皇妹我, 若说裴大人有什么错,充其量也就是忙着救人没能及时进宫面圣,倘若这样就要罢官免职,那安国公一家岂非要被砍头?” 说到这里哦了一声,不等皇帝发火,又接着说道:“就算安国公有免死金牌,不能砍头,至少也要和裴大人一样被革职查办才算公平吧?” “一派胡言!”皇帝阴沉着脸怒斥,“你给朕出去,朝堂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我不能插手,母后总可以吧!” 长公主起身从袖中掏出太后的凤印,大声道,“我奉了母后之命来为此事做调解,母后说,裴大人和安国公都是大庆朝堂的顶梁柱,二人缺一不可。 买卖官职一事是安国公府二公子假冒安国公名号所为,与安国公没有关系,安国公错在教子无方。 裴大人铁面无私,秉公办案,不仅没错,还应该给予嘉奖,号召百官向他学习,以他为楷模,为榜样。 因此,母后建议皇兄嘉奖裴大人,严惩宋绍阳,安国公教子无方,念在他保家卫国劳苦功高的份上,小惩大戒即可。 至于那些伙同宋绍阳买官卖官的人,一律交由裴大人严查严办,不必手下留情。” 长公主一口气说完,看看皇帝,又转身看向群臣:“太后的意思,皇兄和诸位爱卿听清楚了吗?” 群臣连忙下跪,齐声道:“太后英明。” 皇帝的脸色变了几变,无奈道:“既然是太后的意思,朕自当遵从,你回去告诉太后,朕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去与她详谈。” “皇兄英明。”长公主收起凤印,笑着说道,“母后说裴大人精通梵文,她正好有一处经文不解其意,想让裴大人去帮她解一解。” “……”皇帝看着她狡黠的笑,摆了摆手道:“裴砚知,你就随长公主走一趟吧!” “是。”裴砚知恭敬叩首谢皇帝宽恕之恩,这才起身跟随长公主向殿外走去。 出了大殿,行至无人处,长公主停下脚步,看着裴砚知下巴处已经凝固的血痕,缓缓道:“想必你也能猜到,我方才在殿中那一番话,其实是皇兄授意的。 皇兄不想损失安国公,又拉不下脸求你,就让我以太后之名唱了这出戏。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皇兄说了,眼下快要入冬,西北草原那些蛮夷物资缺乏,必定会侵犯边境,咱们还得仰仗安国公去镇边守关,保卫边境百姓安全。 所以,裴大人全当是为大局着想,暂且放安国公一马吧!” 裴砚知面无表情地听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无所谓,反正这江山姓萧不姓裴,你们怎样都行。” 长公主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再忍一忍,一切都会好的。” “好。”裴砚知淡淡道,“既然太后没有传召,那我就先回都察院了,陛下这边还请殿下代为周旋。” “穗和呢,她还好吗?”长公主问。 “还好。”裴砚知说,“我正要和殿下说,我打算将她接回去住。” “为什么?”长公主惊诧道。 裴砚知说:“这里面牵扯到很多事,等我回头再与殿下详谈。” “那行,你去吧,还有许多事等你收尾。”长公主说,“明日我去都察院找你。” 裴砚知与她拱手作别,正要走,又被她叫住:“裴大人刚刚在大殿上说,一世英名不要也罢,是肺腑之言吗?” 裴砚知微怔,含糊道:“我故意的,我为了感情失去理智,陛下才会对我少些忌惮。” “懂了。”长公主笑着说,“你去吧!” 裴砚知又躬了躬身,转身沿着宫道大步而去。 身后,长公主的笑渐渐转为苦笑。 说什么为了迷惑皇帝,其实就是他对小丫头情难自控罢了。 禁欲佛子,终究难逃红尘情爱。 只是不知道,这对苦命鸳鸯,到底能不能修成正果? 裴砚知回到都察院,天色已近黄昏。 阿信守在值房门外,见他回来,忙躬身行礼,关切道:“陛下可有怪罪大人?” “没有。”裴砚知简短回应,跟着便问,“她呢?” 阿信说:“娘子在里面睡着了。” 裴砚知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值房的后墙上有一处暗门,门后还有一个房间,他忙起来顾不上回家时,就在里面歇息。 他推门而入,满室暖黄的灯光里,穗和正躺在他床上,抱着他的枕头睡得香甜。 他走过去,站在床边,看着女孩子沉静的睡颜,纷乱的心绪瞬间变得平和,朝堂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全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 全世界,只有这个女孩子是真实的,美好的,触手可及的。 裴砚知弯下腰,向着女孩子柔软又红润的樱唇凑过去。 还没挨到,穗和忽然醒来,眨着惺忪的睡眼问他:“大人……在干什么?” “本来想偷亲你的,现在只好光明正大的亲了。”裴砚知在床边坐下,俯身向她压了下去。 第199章 想我什么?哪里想的? 穗和刚睡醒,一时反应不过来,被裴砚知压住亲了好半天。 这一次,他亲得很温柔,很缓慢,缱绻中带着些慵懒,像江南缠绵绯彻的烟雨,润物无声,令人沉醉。 穗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男人高大的身躯压在身上的分量,不觉得重,只觉得无比踏实。 她喜欢被他这样压着。 这个认知让她不觉羞红了脸。 哪个正经女孩子会喜欢这样? 她是不是也被大人教唆的不正经了?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呀…… 喜欢到心尖都在发颤,发软,一波一波的水从心头漫过,在全身荡漾开来。 “大人……”她在男人换气的间歇叫他,“大人,我想你……” “想我什么?哪里想的?”裴砚知怕压坏了她,一只手撑着床,将上身抬起,俯视着她,嗓音低沉带着些促狭的挑逗。 穗和最受不住他这种正经中透着不正经的样子,羞的耳垂都变成粉色,拉过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裴砚知低笑,从她身上离开,拿开枕头,把她拉起来:“走吧,天黑了,我先带你回家。” 穗和红着脸坐起来,羞答答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却也因此发现了他下巴处那道细细的伤口。 “这是怎么弄的?”她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凑过去仔细查看,“都流血了,疼不疼?” 伤口不大,血也早已凝固,裴砚知压根没放在心上。 见她紧张,本想说句不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皱眉委屈道:“疼,你帮我吹吹。” 穗和软软的手指抚上去,当真听他的话,嘟起嘴帮他吹了吹,心疼道:“到底怎么弄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陛下用茶杯砸的。”裴砚知说,“这可不是我小心就能躲过的。” 穗和一下子紧张起来。 刚刚被他亲得晕晕乎乎,竟忘了问他进宫面圣的事,这会子听到他被皇帝用茶杯砸,本能地觉得事情肯定很严重,吓得脸都白了。 “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要严惩你,他除了砸你,还做了什么,有没有对你用刑?” 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在裴砚知身上到处摸,问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裴砚知被她摸得差点起了反应,一把捉住她纵火的手,哑声道:“别摸了,本来没有伤,你再摸下去,怕是会有内伤。” 穗和刚刚还煞白的小脸立刻又染上两团红晕,推了他一把娇嗔道:“你这人,父亲当初怕是看走了眼。” “哈哈哈哈……”裴砚知难得大笑出声,将她搂进怀里用力揉搓了几下,又爱又怜,恨不得与她融为一体。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裴砚知才将宫里的事说与穗和听。 穗和听完,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想了想才道:“大人平安无事就好,别的留待日后再徐徐图之。” “嗯。”裴砚知点点头,弯腰拿起地上的鞋子,“来,把鞋穿上,咱们回家。” “我自己来。”穗和红着脸说,“你是男人,不能做这种事。” 裴砚知却不由分说,强行抓过她的脚,帮她把鞋子穿上,将她抱下床,又把她的衣裳头发都细细整理了一番,这才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穗和整颗心都融化在他的柔情里,喃喃道:“大人不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不?”裴砚知正经道,“我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自然是从头到脚每一寸都照顾周全。” “……”穗和红着脸无言以对。 她和他的段位差太远,根本说不过他。 两人走出暗室,来到外间,裴砚知一只手牵着穗和,一只手拉开房门。 房门打开,门廊的灯影下,都察院的大小官员整整齐齐站了两列。 穗和吓一跳,连忙抽回手往后撤开。 裴砚知也吃了一惊,但他心理素质强大,很快就冷静下来,若无其事道:“怎么都来了?” “大伙担心大人被陛下降罪,特地来问问情况。”右都御史呵呵一笑,虽然是和裴砚知说话,视线却有意无意看向穗和,明知故问道,“砚知,这姑娘是谁呀?” 其他人不敢像他这样直接问出来,全都两眼放光,竖起耳朵听。 裴大人在宫里发生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之所以天黑了还没一个人回家,还不是想关心关心他们家大人的私人感情。 能在大人公房里睡觉的姑娘,可是破天荒的头一个,他们家大人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了。 裴砚知平时对下属极为严厉,底下人轻易也不敢与他玩笑,也就右都御史仗着年纪大,时不时和他逗个乐子,隔三岔五给他说媒,催他相亲。 此时面对廊下那些双眼放光的下属,裴砚知颇有些无奈,偏头去看穗和,伸手在她后腰轻轻一带,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清了清嗓子道:“这是穗和姑娘,以后请诸位多多照拂。” 众人听他这么说,全都玩味地笑起来。 右都御史“哦”了一声,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就是那个为了她一世英名都不要的姑娘吗?” “哈哈哈哈……”大伙忍不住笑出声来。 穗和的脸烫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大人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介绍她了,她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众人落落大方的福身一礼,脆声道:“劳诸位大人挂心,穗和这厢有礼了。” 大伙见她大大方方,不卑不亢,礼仪也很周全,皆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右都御史老怀甚慰,捋着胡子欢喜道:“不错不错,很好很好,裴大人终于有人管了。” “哈哈哈哈……”底下又是一阵大笑。 连阿信阿义都跟着笑。 阿信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裴砚知忍着没笑,板起脸对右都御史说:“我有没有人管倒在其次,你老人家再不回去,只怕又要跪搓衣板了。” “……”老御史被他一提醒,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看了看天色,忙不迭地解散众人,“快走快走,各回各家。” 大伙哄堂大笑,向裴砚知拱手作别,各自散去。 穗和觉得他们这些人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想必平日在一处也非常和谐,大人有这样的下属,想必十分省心。 回去的马车上,她好奇地向裴砚知打听右都御史:“他都是右都御史了,怎么还要跪搓衣板?” 裴砚知说:“他以前爱喝酒,每天下了值都要在酒馆喝个尽兴才能回家,后来喝出一身的毛病,他家夫人便管着他不许他沾酒,哪家酒馆敢卖酒给他,夫人就去哪家酒馆打砸一通,后来全京城的酒馆都不敢卖酒给他,夫人仍是不放心,规定他每天必须准时回家,晚一会儿就罚他跪搓衣板。” 穗和听得目瞪口呆,感慨道:“夫人真乃当世女子楷模。” 裴砚知:“……这楷模不学也罢,你放心,我不会酗酒的。” “谁说你了?”穗和生怕他又不正经,被阿信阿义听了去,忙又将话题拉回到右都御史身上,“那位老人家看起来很慈祥,与大人感情很好的样子。” 裴砚知点头:“嗯,确实很慈祥,比我母亲还慈祥,一年要给我说八百个媒,京中待嫁的女孩子几乎都被他说过一遍。” 穗和很是意外,愣了半晌才道:“这么多女孩子,大人一个都没看上吗? “……”裴砚知忍笑正色道,“还不是为了等念安小姐吗?” 穗和却没忍住笑起来,随即又酸溜溜道:“念安小姐真有福气,我比不过她。” “真酸。”裴砚知掐着她的细腰将她抱坐在大腿上,低头去寻她的唇,“来,让我尝尝,你喝的是多少年的老陈醋?” 第200章 被他一路抱回了东院 穗和被裴砚知在马车里折腾了一路,下车时,脸是红的,身子是软的,走路都是飘的。 裴砚知怕她摔着,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向里面走去。 反正天已经黑透了,周围都是他的人,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穗和害羞,挣扎了几下挣不脱,只好认命放弃,被他抱进了东院。 阿信阿义跟在后面,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原来这就是老房子着火吗,大人这火烧的,当真是又热烈又迅猛,东海龙王来降雨都浇不灭。 大门在身后关闭,许久,许久,裴景修一脸阴郁地从暗影里走出来。 他一整天都在想,小叔接下来会怎样安置穗和,现在看来,小叔是铁了心要同穗和在一起,连皇帝的圣旨都顾不得了。 裴砚知先前在承天殿中“一世英名不要也罢”的言论,早已被那些官员传得沸沸扬扬。 内阁在皇宫里面,是最早听说的,同僚们还津津乐道地去找裴景修探讨,你小叔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如今却为了一个姑娘,连一世英名都不要了? 裴景修怄得要死,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整天都不能畅快呼吸。 想着刚刚小叔抱穗和进门的画面,更是气得想吐血。 他真的好不甘心,自己藏了三年的宝贝,就这样被小叔横刀夺爱。 还有穗和,她从前明明说要陪他白头到老,海枯石烂的。 现在,海没枯,石没烂,她却已经变了心。 就算她知道了小叔是她父亲为她挑选的良人,可自己和她相伴的三年因此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裴景修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心中郁气还是挥之不去,阴沉着脸向西院走去。 穗和被裴砚知一路抱回了东院,时隔多日,又回到熟悉的地方,经历与心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令她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回想自己刚跟着裴景修住进来时,头一回听裴景修的吩咐来给大人送饭。 那时的她紧张到手足无措,给大人盛汤时,还打翻了汤碗,洒了大人一身汤水。 她吓得要死,大人却没有怪她,若无其事地吃饭,还叫她回去不要告诉裴景修,省得麻烦。 “大人,我打翻汤碗那次,你为什么不怪我?”穗和牵着裴砚知的袖子问他。 裴砚知皱眉想了想,说:“因为你做的那道汤,刚好是老师信上提到过的,老师说味道很好,很适合初春干燥的气候喝。” 穗和恍然大悟,越发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因果。 还要再说什么,一条黑影从前面向她猛扑过来。 穗和吓一跳,随即听到汪汪的狗叫,才认出是阿黄,忙蹲下来惊喜地将他抱住:“阿黄,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阿黄呜呜地叫着往她怀里蹭,快要把她蹭倒在地上,湿漉漉的舌头直往她脸上舔。 裴砚知起初还没打算管,一看阿黄要舔穗和的脸,连忙抬脚踢了它一下,把穗和从地上拉起来。 阿黄激动的心情根本刹不住,对裴砚知那一脚毫不在意,继续跳着去够穗和,屁股不要钱似的扭动,尾巴甩得飞起。 裴砚知的脸都黑了,斥责它:“去,差不多得了。” 阿黄不予理会,继续缠着穗和。 穗和揉着它的大脑袋安抚了好一会儿,等到它终于没那么激动了,雀儿又嗷嗷叫着跑了过来,抱着穗和语无伦次地喊:“娘子,姐姐,啊啊啊,你终于回来了……” 裴砚知:“……” 一个两个的,都什么毛病? 还有完没完了? 两个婆子也迎出来,不远不近地站着看她们闹腾,其中一个感慨道:“娘子不在,咱们院里死气沉沉,娘子一回来,咱们院里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可见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主子才行。” “那也未必。”另一个婆子说,“你看看西院那个主子,都快把天闹翻了,大太太愁得要撞墙呢!” “嗐,那怪得了谁,这儿媳妇可是大太太挖心挖肝要娶的,当初为了逼大人去帮景修少爷提亲,她还闹着要上吊呢!” “看着吧,景修少爷早晚得被这夹板气气出个好歹。” 两人嘀嘀咕咕,却不知,此时此刻的西院正闹得鸡飞狗跳。 原因是宋妙莲回娘家去看她二哥,听国公夫人说二哥遇刺是裴景修出的主意,裴景修还为了救穗和威胁国公夫人。 宋妙莲气得要死,回来就开始发脾气,和阎氏大吵大闹,骂她教子无方,教出一个白眼狼,还扬言要跟裴景修和离,把他的丑事告诉所有人。 阎氏一听儿子做下这等蠢事,又惊又吓,又觉得理亏,被宋妙莲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还嘴,哭着喊着要去悬梁。 幸好裴怜云拦着,才没死成。 裴怜云在西院住了这些天,对宋妙莲的脾气也是束手无策,说也说不过,劝也劝不住,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抬头看到裴景修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景修,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快管管你媳妇吧,她快把你娘逼死了!” 宋妙莲闻声回头,看到裴景修,冷笑一声道:“他还敢管我,他有什么脸面管我,我正要找他算账呢!” 裴景修本来心情就不好,进门看到一家子鸡飞狗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招惹母亲。”他冲着宋妙莲厉声道。 宋妙莲又是一声冷笑:“你管我,我偏要招惹,谁叫你是她生的呢?养而不教,惯子如杀子,你长成这样,都是她的责任!” “啪!” 裴景修忍无可忍,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再敢喊一句试试!” 四周一片死寂。 裴怜云和阎氏母女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宋妙莲自己也懵了,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跳脚道:“裴景修,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居然还敢打我?” 裴景修一巴掌打出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伸手抓住宋妙莲的手腕,强行将她拖出了阎氏的院子。 “宋妙莲,你别闹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宋妙莲挨了一巴掌,又被他拖得跌跌撞撞,火气蹭蹭往上窜:“放开我,裴景修,你放开我,我和你没话说,我要跟你和离。” “和离?哼!”裴景修嗤笑一声,“好啊,和离就和离,但和离之前,你要先和我说清楚,你脚上那个莲花胎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穗和脚上也有一个?” 第201章 她才是真正的宋妙莲? 宋妙莲大吃一惊,心虚的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穗和脚上怎么会有莲花胎记? 难道说,她才是国公府真正的小姐? 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宋妙莲? 不,这不可能! 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国公府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的孩子,居然兜兜转转和她这个假冒的千金嫁给了同一个男人? 虽说穗和现在不属于裴景修了,但至少曾经是裴景修的妻子。 他们三人之间,这是什么孽缘?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穗和万一是真正的宋妙莲,自己这个冒牌货早晚要露馅儿。 所以,她一定要尽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给她做假胎记的人,也要赶紧弄死以绝后患。 还有就是,绝对不能让裴景修知道她是冒牌货,裴景修对她本就没什么感情,若知她是冒名顶替,只怕会立刻找国公府说明真相,然后一封休书休了她。 这等于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宋妙莲思及此,用力甩开裴景修的手,冲他喊道:“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裴景修阴森森地看着她,试图在她的表情里寻找蛛丝马迹:“你是当真不懂,还是装的?” 夜色掩盖了宋妙莲脸上细微的慌乱,加上她本来就生气,还真看不出什么异常。 “夫君这话问的,我又没见过穗和的脚,我怎会知道她脚上有什么胎记?”宋妙莲反过来问他,“你确定那胎记和我的一模一样,在同样的位置吗?” 裴景修方才是一时冲动,这会子冷静下来,有点后悔自己问得太过直白。 宋妙莲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她的身份当真有鬼,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很可能会对穗和不利。 虽然穗和狠心抛开他不理,但他不能不管穗和的安危。 裴景修如此想着,又被自己的伟大感动了一回,觉得这世上再也没人像他对穗和这般好。 可惜穗和根本不懂。 他略一沉吟,对宋妙莲说道:“我也不确定,当时天太黑,穗和落了水,是小叔把她救上来的,我只是隐约看到她脚上有一片红,或许是我看花眼了。” 他越是找补,宋妙莲越是不信,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没看清就瞎怀疑什么?” 为了转移话题,又挖苦道:“你不是爱穗和爱得要死吗,为什么她落水,你不去救她,你是不是怕死?” “胡说。”裴景修拉下脸道,“我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我只是比小叔慢了一步而已。” “哼!”宋妙莲冷笑,“你不是说小叔怕水怕得很吗,他一个怕水之人都比你跑得快,可见你的爱是比不过他的,你之所以放不下穗和,根本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你自私的占有欲。” 裴景修立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应激烈:“你给我闭嘴,你懂什么,根本不是这样。” 宋妙莲便顺势闭了嘴,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扬长而去。 裴景修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压下心头那团火,定定地望向东院的方向。 他想了想,转身去了裴怜云那里。 现在能帮忙阻止小叔的,也只有大姑姑了。 裴怜云刚从阎氏那边回来,见裴景修找过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发愁道:“又怎么了,你那个媳妇到底还能不能管好了,实在不行就休了吧,哪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裴景修道:“大姑姑误会了,侄儿是来和您说小叔的事情的。” “你小叔又怎么了?”裴怜云立刻紧张起来,“那也是个不省心的。” 裴景修便将裴砚知为了穗和,在朝堂上和皇帝争执,差点被皇帝罢官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裴怜云吓得不轻,连声道:“疯了,疯了,你小叔是真疯了,我早说那个狐媚子会害死他,他偏不听。” 说完又拿指头去戳裴景修:“你也是个没用的,人都送到你床上了,你偏是留不住,叫我说你什么好。” 裴景修苦笑:“难道是侄子不想留吗,小叔为了她都和长公主联手了,如今更是连陛下的圣旨都置若罔闻,我能有什么办法?” 裴怜云气得直摇头:“你没办法,我也没办法,他为了个丫头和我翻脸,直接把我丢在西院不管不问,我还不知道找谁诉苦呢!” 裴景修瞅准时机,叹气道:“以我看,现下恐怕只有祖母才能镇得住小叔了。” 裴怜云眼睛一亮:“你说得对,我这就给你祖母写信,让你祖母来京城好好管教他,顺便再给他说门亲事,最好年前就成亲。” 裴景修心中大喜,脸上愁容不减:“但愿祖母能管住他吧,否则这抗旨的大罪,怕是要祸及满门的。” 裴怜云一听更不好了,当场就叫春杏研墨,让裴景修代笔替她给母亲写信。 另一边,宋妙莲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见裴景修没有跟来,立刻叫过自己的心腹小厮,关上门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去找我爹,告诉他情况不妙,让他想办法灭了鬼手六的口。” 小厮是宋妙莲亲生母亲的娘家侄子,也就是宋妙莲的表弟,专门为宋妙莲传递消息的,宋妙莲的事他全都知道。 两人密谋的同时,东院里,穗和也正在饭桌前和裴砚知说起鬼手六的事。 “大人要不要找鬼手六求证一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宋妙莲,如果是的话,咱们也好防着她。” 裴砚知点点头,亲自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快吃吧,明日我让阿义把他带到都察院去,我亲自问他。” 穗和也夹了一块肉给他:“大人自个一大堆事,还要为我这点小事操心,实在是辛苦你了。” “这可不是小事,而是和我息息相关的大事。”裴砚知正色道,“毕竟我也不希望有安国公那样一个岳父。” “……”穗和的小脸又热起来:“大人你又浑说。” “不是浑说,是认真的。”裴砚知说,“你想过没有,倘若安国公知道你有可能是他女儿,定然会以此来拿捏我。 万一事实证明你真是他女儿,他要把你接回国公府,你能不去吗,你一进去,还能出得来吗,到时候嫁谁不嫁谁,还由得你做主吗?” 穗和细一品,当场惊出一身冷汗。 她不要去安国公府,她不要认这门亲,她也不要那些人来安排她的婚事。 除了大人,她谁也不嫁。 第202章 坠入爱河的左都御史 裴砚知看穗和紧张成那样,忙又安抚她:“好了好了,不要怕,胎记的事暂时没有别人知道,你只要守口如瓶就不会有事的。” 穗和仍是忐忑,打心眼里抵触和安国公府有血缘这件事。 裴砚知说:“目前只是我们的猜测,不一定就是事实,你这些年不也没听老师说过什么吗?” 穗和摇头:“没有,父亲从没说过我不是他亲生的,他倒是常说,我一两岁的时候发高烧差点没命,母亲都快急疯了,抱着我四处求医,还在佛前许愿,要以她的命换我的命。” 说到这里,想起早逝的母亲,不禁黯然泪下:“若非亲生,谁能做到如此无私,后来我常想,母亲早逝,会不会就是那个愿灵验了,是我害死了母亲。” “不是这样的,老师说过师母是病故,你不要为此自责。” 裴砚知起身走到她这边,将她拉起来,动作温柔地替她擦掉腮边的泪:“别瞎想了,好好睡一觉,凡事都有我呢,我定会护你周全。” 穗和哭着点头,心中暗暗发誓,关于胎记的事,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往外说。 实在不行,她就想办法把这胎记毁掉,拿火烧,拿刀割,哪怕将那块皮肉割去,也不要和安国公府有牵连。 吃过饭,两人各自洗漱睡下,穗和仍和先前一样住在裴砚知隔壁。 次日天蒙蒙亮,听到阿信叫裴砚知起床上朝的动静,她便也起了床,去隔壁亲自帮裴砚知更衣梳头。 以前这些都是阿信阿义的活,两人虽也手脚麻利,到底比不过女孩子做的细致入微。 况且裴砚知与穗和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更是觉得她哪哪都好,动作温柔,梳头也不疼,就连衣带打出来的结都比阿信阿义打得好看。 他偷眼看穗和,见她螓首低垂,长睫轻颤,面部轮廓柔和流畅,肌肤润泽如玉,感觉自己半生所学的一切美好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孩子? 他伸手捏住穗和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脑袋抬起,目光在她温柔如水的眉眼间流连,轻叹道:“不想去上朝了,怎么办?” 穗和红着脸,眼波如水,却努力作出严肃的样子教训他:“正事要紧,大人切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玩忽职守。” “哈!”裴砚知没忍住笑出声来,拇指轻抚她红艳艳的小嘴,“管家娘子又回来了。” 穗和的脸更红了,拉下他的手,帮他整理好朝服,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站在门外石阶上和他依依惜别,叮嘱他今日在朝堂可千万收敛些,别再和皇帝针锋相对,有些事急不得,以退为进反倒更好。 裴砚知出了门,便又正经起来,一派清高孤傲,不怒自威的权臣气度,冲穗和点了点头:“回去吧,外面风大。” 穗和看着他上了马车,还痴痴望着不舍得离去,因此也没留意到裴景修的马车正从后面缓缓驶来。 裴景修挑着车帘,看着前面两人恋恋不舍的情形,心里翻江倒海,酸涩难言。 以前穗和总说,等他做了官,要每天帮他穿戴官服,送他出门。 如今他做了官,穗和送的人却不是他。 他都那样挖空心思了,为何还是赢不了小叔?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借住在小叔家,更不该为了讨好小叔,让穗和去给小叔做饭。 他那时真是太自负了,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自以为穗和爱他深入骨髓,绝对不会对旁的男人动心。 如果他能谨慎一点,在京城另外找房子住,小叔根本没有接触穗和的机会,就不会把穗和从他身边抢走。 不像现在,他得到了小叔半幅宅院,却失去了最珍爱的人。 好在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有皇帝那道圣旨压着,小叔暂时还不能娶穗和为妻,等祖母进了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段时间,他先忍一忍,不去招惹他们,想办法把宋妙莲和穗和的胎记弄清楚,或许这会是个对他有利的事情。 宫门外,裴砚知下了马车,对阿义说:“让阿信在这里等着就好,你趁现在去一趟古玩街,把鬼手六带到都察院,我有事问他。” 阿义领命而去,正好和裴景修的马车走个面对面。 裴景修见他行色匆匆,下意识想,他要去办的事会不会跟穗和有关。 于是便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跟着阿义,看他去哪里。” 小厮领命跟了上去,叔侄二人随着其他官员一起向宫里走去。 皇帝为了给裴砚知一个交代,答应严惩宋绍阳以及那些买卖官位的官员,有人被罢官,有人被降职,有人被判三到十年牢狱之刑。 宋绍阳也判了五年,介于他眼下重伤在身,皇帝恩准他伤好之后再去坐牢。 又说昨夜有军报传回,西北已经连降几场大雪,恐怕那些游牧族过不了多久就会去侵扰边境,到时候就让安国公将功赎罪,领兵北上抗敌。 安国公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叩谢皇帝恩典, 皇帝也没叫他起来,笑着问裴砚知:“裴爱卿对此还有什么意见不妨提出来,朕再酌情为你解决。” 裴砚知出列,面无表情道:“圣上英明裁断,臣没有任何意见,安国公是国之栋梁,陛下放他一马也情有可原,但是国公夫人的所作所为,就一点惩罚都没有吗?” “啊?这……” 皇帝压根就没考虑国公夫人这档子事儿,在他看来,穗和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就算国公夫人绑架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裴景修已经为她出动兵马司,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十分恶劣。 因此来说,两相抵销,息事宁人,就此揭过就可以了。 没想到裴砚知居然还抓着此事不放。 皇帝有些不悦,沉声道:“那你想怎样?” 裴砚知说:“臣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只是国公夫人此事做得实在过分,请陛下下旨,让她亲自上门去跟穗和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啊? 殿中百官都惊得瞪大眼睛。 坠入爱河的左都御史简直不要太荒唐,居然让一品诰命夫人去给一个小丫头赔罪,他可真不怕被人议论呀! 就连站在后排的裴景修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叔为了穗和,当真什么都不顾了吗? 安国公也气得跳了起来:“裴砚知,你差不多得了,一个贱婢而已,你还真把她当祖宗供着呢,让我夫人给她登门赔罪,她配吗?” “不去也行,那就以绑架罪交由大理寺审判吧!”裴砚知淡淡道。 安国公气得老脸通红,转头去叫皇帝:“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行了,别说了,还不都是你……家那个不孝子惹的祸,就让你家夫人走一趟吧!” “陛下……” “你给朕闭嘴,再喊让你也一起去。” “……”安国公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皇帝当即命长海去安国公府传他的口谕,让国公夫人去给穗和赔礼道歉。 “陛下英明。”裴砚知总算满意了,躬身退回到队列里。 皇帝也很郁闷,筋疲力尽地下令退朝。 裴砚知在群臣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泰然自若地出了宫,见马车旁只有阿信一人,走过去问道:“阿义还没回来吗?” “没有。”阿信打起车帘请他上车,问他是不是去都察院。 裴砚知摇头:“不回都察院,回家。” 国公夫人要去给穗和道歉,他得回去看着。 他也想对比一下,看看穗和到底有没有哪里长得像国公夫人。 第203章 小丫头终于硬气起来了 国公府里,长海前脚离开,国公夫人后脚就摔了茶盏,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 骂穗和,骂裴砚知,骂自家那个心狠手辣连亲儿子都舍得下手的死男人。 可骂归骂,圣旨她却不能违抗,在砸了半屋子东西之后,还是憋憋屈屈地坐着马车去了裴府。 她没有直接去东院,先去了西院找宋妙莲了解情况。 宋妙莲自打知道穗和有个和她一样的胎记后,从昨晚开始就坐卧不安,只盼着她亲爹能早点把鬼手六杀了灭口,这样才算死无对证。 人做了亏心事,就会不自觉心虚,以至于见到国公夫人的时候,连笑容都是僵硬的。 国公夫人见女儿脸色不好,心疼地拉住她询问原因:“娘的乖乖,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个回家时还好好的,怎么一天不见就如此憔悴?” 宋妙莲为掩饰心虚,说自己因为心疼二哥哥,昨天回来和裴景修吵了一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国公夫人提起这茬就生气,点着女儿的额头道:“我当初就说这人未必是良配,你偏挖心挖肝要嫁他,还说他是你见过最深情的男人,说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现在呢,没见他对你多好,还给你父亲出馊主意,差点害死你二哥。” 宋妙莲现在已经顾不上裴景修会不会一辈子对她好,只要她假千金的身份不露馅,她就阿弥陀佛了。 她岔开话题,问国公夫人:“母亲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国公夫人提起这茬就更来气了:“杀千刀的裴砚知,居然逼着圣上下旨,让我来给那个贱婢赔礼道歉,我好歹是一品诰命夫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叫我的脸往哪搁?” 宋妙莲吃了一惊,没想到裴砚知居然这么刚,敢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帝提这样的要求。 他对穗和那贱人,真是好得没话说。 这样的男人也真是世间少有。 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何苦勾搭裴景修,直接勾搭他小叔多好。 穗和那贱人,运气怎么这么好,天下独一份的好男人都能让她撞上。 转念又想到穗和很有可能是国公府的真千金,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有些人真是天生好命,即使从云端跌落,掉进污泥里,也能有翻盘的机会。 不行! 她不能心存侥幸,既然要灭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穗和也一并弄死,方能永绝后患。 “莲儿,你在想什么?”国公夫人见她不说话,便叫了她一声。 宋妙莲回过神,气愤道:“女儿在替母亲不值,母亲堂堂国公夫人,怎能向一个贱婢低头,母亲,女儿和您一起去见穗和,女儿宁愿替母亲给她赔罪,也不要母亲受此屈辱。” 国公夫人非常感动,搂着女儿红了眼眶:“娘的小棉袄,比你那两个哥哥强多了,娘怎么舍得你对一个贱婢低声下气。” “可是女儿也不舍得娘对一个贱婢低声下气呀!”宋妙莲乖巧地说。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又没人看着,娘便是给她道歉,也不过一两句话的事,她敢不依不饶,我也不会让着她。” 宋妙莲抿了抿嘴,心里有种阴暗的快感。 假如穗和真是国公府的千金,母女之间闹成这样,恐怕也没法相处了吧? 自己若表现得好一些,万一哪天事情败露,说不定国公夫人宁愿认自己这个假千金,也不愿认穗和那个真千金。 抱着这样的思想,她更加体贴地给国公夫人出主意: “不如叫上裴景修的母亲和大姑姑,穗和若当真不依不饶,就让她们两个出面镇压穗和,到时即便裴砚知要追究,也不能把自己的长嫂和亲姐姐怎么样。” 国公夫人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和宋妙莲一起去见阎氏和裴怜云,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 裴怜云听闻裴砚知在朝堂上公然逼迫皇帝下旨让国公夫人给穗和道歉,差点没吓晕过去。 连忙替自家兄弟给国公夫人赔不是,并自告奋勇和她一起去见穗和,无论如何也要让穗和吐口原谅国公夫人。 阎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她不能像裴怜云那样指责裴砚知,又不能拂了国公夫人的面子,便答应和国公夫人一起去看看。 裴玉珠想凑热闹,也跟着一起去了东院。 东院里,穗和闲来无事,见天气晴好,和雀儿在院里晾晒衣服被褥。 两人说说笑笑,又有阿黄在脚边跑来跑去,穗和恍惚间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要是以后的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 谁知她念头刚起,阿黄就冲着西边汪汪叫了起来。 穗和转头去看,就见一个护卫领着宋妙莲几人从西边回廊走来。 “娘子,国公夫人说是奉了皇命来见娘子,小的拦不住,只能带她们过来。” 穗和心下一惊,叫住阿黄,肃容看向国公夫人:“不知圣上让夫人来见我所为何事?” 国公夫人看到她那张狐媚子脸就来气,恨不得上去抽她几个大嘴巴。 早知如此,倒不如那天在国公府就直接掐死她,反正皇帝还要指望国公爷带兵打仗,断不会为了一个丫头让自己偿命。 最不济也该让那两个护卫当场奸污了她,看看裴砚知还会不会对一个被人奸污过的女人掏心掏肺。 国公夫人恨得咬牙,黑着脸正要开口,裴怜云抢在她前面对穗和说道:“砚知和陛下说你受了委屈,非要国公夫人来给你道歉。 砚知为你昏了头,你可不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你一个下人,怎当得起国公夫人的道歉? 依我看,国公夫人能来,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你的面子也算是找回来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穗和错愕地看着这个拎不清的姑奶奶,缓了几息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人居然为了自己,在早朝上向皇帝提出这样的要求,万一激怒了皇帝可如何是好? 这事传出去,大人的名声岂不又要受损? 其实道不道歉也没那么要紧,只要大人能好好的,别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大人已经为她冒了险,她若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国公夫人,岂不辜负了大人的一片苦心? 穗和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看向很有可能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国公夫人:“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就请夫人端正态度,好好的给我道个歉吧!” 裴怜云惊得瞪大眼:“穗和,你在说什么,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是啊穗和,我母亲都亲自来了,你还想怎样,差不多得了。”宋妙莲跟着不咸不淡地劝。 阎氏也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多,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砚知和景修在朝中也会受人非议。” “母亲说得对,便是为了哥哥与小叔,穗和你也不能不给国公夫人一个面子。”裴玉珠也跟着和稀泥。 穗和差点没气笑,当下也不再给谁面子:“你们都这么明事理,不如让国公夫人把你们也绑起来,找两个男人来欺辱一下可好?” “……” 几个人谁也没想到穗和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全都噎住,无言以对。 裴砚知刚好走到院门外,听见穗和的话,悄悄停下脚步,嘴角向上扬起。 先前他还担心穗和会吃亏,一路上都在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现在看来,小丫头经此一事,有了很大的长进,就算没有他,也足够硬气了。 第204章 连扇了国公夫人三记耳光 国公夫人见穗和态度强硬,火气压不住地往上冲:“小丫头,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 “我也劝夫人想好了再说话。”穗和说,“让夫人道歉是陛下的旨意,夫人不好好道歉,难道要应付了事吗,这样算不算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你……”国公夫人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道,“你这贱婢,还敢拿陛下压我。” “怎么,夫人还想打我不成?”穗和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你对我的所作所为,道歉已经是最轻的处罚,况且这是陛下的旨意,夫人拒不道歉,是要抗旨吗?” “贱婢!”国公夫人忍无可忍,一巴掌往她脸上打去。 裴砚知心头一跳,刚要出声喝止,却见穗和偏头躲过,反手一巴掌打在了国公夫人脸上。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国公夫人耳朵嗡嗡作响,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道:“贱婢,你居然敢打我。” “这是还你的。”穗和说,“那天你打了我三下,还欠两下。” 说着,趁她不备,“啪啪”又是两巴掌。 国公夫人被她打懵了。 其他的人也都懵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发起狠来这么不要命,竟敢连扇国公夫人三记耳光。 “你这贱婢!我杀了你!”国公夫人恼羞成怒,像是发狂的母老虎一样向穗和扑过来,贵妇人的修养荡然无存。 “汪,汪汪!”阿黄冲过来挡在穗和面前,对她龇牙吼叫。 国公夫人吓得嗷一嗓子,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母亲!” “夫人!” 宋妙莲几人全都惊呼出声,想上前救她,又怕自己被狗咬,只敢嘴上喊叫。 穗和忙将阿黄叫回,让雀儿看好它。 万一阿黄真把国公夫人咬伤,不管她有理没理,阿黄也必死无疑。 现场乱成一团,裴砚知这才轻咳一声,迈步走了进来,沉声道:“何人在此喧嚷?” 几个女人安静下来,全都向他看过去。 穗和见他回来,立刻有了主心骨,快步迎上去,叫了一声“大人”。 裴砚知嗯了一声,幽深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手有点疼。”穗和举起右手给他看,刚刚打国公夫人太用力,手心都打红了。 裴砚知轻笑出声,拉着她的手,低头轻轻吹了两下:“干得不错,等会儿我帮你擦药。” “砚知!”裴怜云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亲热,气得脸都绿了,上前来将裴砚知拉开,以长姐的身份训斥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个小丫头就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你是真不想要自己的名声了是吗?” 裴砚知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瞥了她一眼道:“长姐不在西院好生待着,来这边做什么?” “你……”裴怜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还不是为了你吗,人家安国公是一品公爵,你一个二品官,干嘛总和他过不去,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势的也就算了,你居然还要国公夫人来给穗和道歉,穗和说到底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让国公夫人给她道歉,她配吗?” “怎么不配?” 裴砚知的眉眼都冷凝下来,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我以为长姐冷静了这些时日,应该想明白一些事,没承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拎不清,你知道穗和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吗,你凭什么一张嘴就要她原谅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若当真没错,皇帝会下这道旨意吗,我让她来道歉,已经是看在边关的战事上,给安国公一个台阶下,否则的话,国公夫人现在就该在大理寺的牢房,而不是我家,你懂吗?” “……”裴怜云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们姐弟两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共同语言的呢? 弟弟小时候明明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裴砚知没再和她讲道理,转而看向国公夫人:“陛下让夫人来道歉,而不是让你来我府里撒泼,夫人若觉得给穗和道歉是委屈了你,不如我们现在进宫去找陛下评评理可好?” 国公夫人扶着宋妙莲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被阿黄吓得魂都飞了一半,这样的狼狈场面又恰好被裴砚知看见,更让她觉得丢人丢到了家。 她涨红着脸,满腔的怒火不敢当着裴砚知的面发作,只得悻悻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的丫头就放狗咬我。” 裴砚知盯着她狼狈红肿的脸看了两眼,本想看看她与穗和有没有相似之处,现在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就请夫人当着本官的面把该说的话说完,该赔的礼赔完吧,夫人不是还要回家照顾宋二公子吗,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国公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她知道,就算真有地缝,裴砚知也不会让她钻进去。 有裴砚知在,今天这个歉是非道不可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拉下老脸,对穗和低下了她高贵的头:“穗和姑娘,先前是我做的不对,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诚心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穗和站在裴砚知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开口。 国公夫人以为她拿乔,只得又道:“我知道姑娘受的委屈不是一两句道歉的话就能弥补,我让人备了厚礼,只因来得匆忙,尚未带来,回头就让人给姑娘送过来,或者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补偿,也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我没什么想要的。”穗和说,“如果你非让我提要求,那就请你们一家人以后都离我远远的,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倘若不小心在哪里遇见,也请装着没看见,各自走开。” 国公夫人愣住,一时没有言语,不知怎的,心底深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点难受,却又说不出为什么难受。 这贱婢如此可恶,为什么自己会因为她的话而难受呢? 第205章 俯身向下吻住她的唇 “母亲。”宋妙莲见国公夫人一直盯着穗和看,忙心虚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唯恐她从穗和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国公夫人回过神,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以后我们全家会离姑娘远远的。” 穗和也点了点头:“虽然我还是不能原谅夫人对我的所作所为,但大人愿意看在边关战事的份上对安国公网开一面,我愿意也看在大人的份上,不再追究夫人对我的伤害,夫人请回吧!” 国公夫人又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扶着宋妙莲的手转身离开。 阎氏和裴玉珠不敢在裴砚知面前惹眼,忙也跟在两人身后离开。 裴怜云还想说什么,裴砚知已经牵着穗和的手向书房走去:“手还疼不疼,我找药膏来帮你擦一擦。” “疼,可疼了。”穗和嘟起嘴,对他撒娇。 裴砚知低头看她,满脸宠溺:“下次再有这种事,就让阿黄来,出了事我担着。” “砚知!”裴怜云追过来拦住他,“砚知,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和这丫头拉拉扯扯了,你难道忘了皇帝的圣旨吗,就算没有圣旨,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娶一个你侄子收用过的女人,你明白吗?” 裴砚知明显感觉穗和的手抖了一下。 他知道,他身为男人可以不在乎这些,但穗和说到底还是在乎的。 每当有人提起一次,就好比在她心口捅上一刀。 裴砚知顿住脚步,看向自己的长姐,直接岔开话题: “姓肖的快到京城了,长姐且再耐心等两天,等他把和离书和房契拿来,你就可以搬出去住了,省得整天看着我心烦。” 裴怜云先是一喜,随即又拉下脸: “我不和离,等你姐夫来了,你帮我好好敲打他一番,叫他以后不敢再看低我就行了,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离了又能怎样?” “……” 裴砚知皱起眉,眉间有隐忍的怒气,“你也知道你三十多岁了,怎的想法还如此幼稚,姓肖的看低你,不就是因为你一味忍让? 你知道他为何来得这么慢吗,他是一路上逛着花楼过来的,这种人你还指望他能真心悔改和你好好过日子吗?” 裴怜云的脸色变了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固执道:“那我也不能和离。”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幸好这是他姐,换了旁人,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 “长姐先别急着做决定,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吧!”他不再多言,拉着穗和就走。 裴怜云本来是想劝他的,被他提起丈夫这茬,便也无心再理会他,低着头满腹心事地走了。 穗和被裴砚知一路牵着手去了书房,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跟着裴景修住在金陵时,她见过一两回裴砚知的母亲。 那是一个极其严厉又恪守各种规矩教条的老太太,裴怜云除了没有她强势,别的哪哪都像她。 裴怜云说老太太不会允许裴砚知娶一个被侄子收用过的女人,穗和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世道,如果老太太不吐口,她和大人大概率是无法修成正果的。 裴砚知拉着穗和在椅子上坐下,找了药膏帮她擦手。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便知她心中所想。 对于母亲,他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但他与穗和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要成亲,日子还长,他总会有办法的。 他放下药膏,举起穗和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温声道:“不要为太远的事情发愁,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有问题,就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穗和抬眸看他,欲言又止,不想让他担心,就换了轻快的语气道:“嗯,我相信大人,长公主说了,大人是无所不能的。” 裴砚知笑起来,谦虚道:“也没那么夸张,我也有不能的时候。” “什么时候?”穗和问。 裴砚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去吻她光洁的额头:“在你面前的时候,总是欲罢不能。” “……”穗和的脸刷地一下烧起来,“大人你又浑说。” 裴砚知哈哈笑了两声:“那就说点正经的,你们家的宅子,我已经叫人着手修缮,你闲来无事,可以去看一看,想修成什么样子只管和他们说,等将来你兄长从北疆回来,你就跟兄长住回去,然后我再正式登门提亲,从那里把你娶回来。” 穗和被他说的心动不已,开始在心里憧憬着那一天的到来,便也将眼下的忧虑暂时抛开。 大人为了她如此煞费苦心,连将来如何迎娶她都认真做了计划。 倘若她真能嫁给大人为妻,这辈子再没什么遗憾了。 “我正想去父亲的书房看看,既然大人这么说,我下午就过去一趟,别的不说,荷花池我还是想让它恢复原样的,毕竟……” “毕竟什么?”裴砚知问。 “毕竟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穗和红着脸说。 裴砚知笑了下,拉开抽屉,取出他珍藏的那幅画:“你若不记得是什么样子,只管照着画上来修,保准不会有错。” 穗和打开卷轴,看着画上坐在荷花池边浣足的女孩子,惊诧的同时,又十分感动:“大人有心了,这荷花池,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人呢?人不像吗?”裴砚知问。 穗和抿嘴狡黠一笑:“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和念安小姐不熟。” “调皮。” 裴砚知被她狡黠的笑容弄得心痒难耐,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向下吻住了她,与她唇舌交缠。 穗和跌进他怀里,被他吻得心头发软,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像只乖巧的小奶猫。 裴砚知亲了一会儿,停下来喘息,见她的小嘴被自己亲得红艳水润,像浸了水的樱桃,又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拇指在她唇瓣上流连。 穗和有些动情,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鹿儿眼水汪汪地向上仰视着他,颇有些乞求他怜惜的模样。 第206章 她喜欢这样的大人 裴砚知差点控制不住,恨不得在这书房里要了她。 但他还要回都察院,不好太过放纵,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嗓音暗哑道:“你好生在家等我,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回来。” 穗和也是一时冲动,知道他有正事,便也不再缠着他,红着小脸松开了他的手,没话找话地问:“大人这么忙,怎么这会子回来呢?” 裴砚知帮她整理了衣裳和头发,正色道:“我专程回来看你的,一来怕你压不住国公夫人,二来想看看你们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有吗?”穗和不觉紧张起来。 裴砚知摊摊手:“她的脸都被你打肿了,根本看不出来。” 穗和噗嗤一声笑了:“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像个泼妇?” “不会。”裴砚知说,“你再泼一点才好,这样就算我不在,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穗和又笑,帮他把官服仔细整理好,又踮起脚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大人快去吧,别误了正事,我有大人撑腰,不会再让人欺负的。” 裴砚知答应一声,正要出去,阿义在外面敲门道:“大人,小的有事回禀。” “进来吧!”裴砚知挺直腰身,双手背到身后,又是一副君子端方,八风不动的气度。 阿义推门而入,躬身道:“大人,鬼手六不见了。” “不见了?”裴砚知微微蹙眉,“怎么不见的?” 阿义说:“小的奉大人之命找过去的时候,他们店里还没有开门,店伙计说昨天夜里有人去找鬼手六,鬼手六跟那人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怎么会这样?”穗和惊讶道,“他被人带走,不会和咱们的事有关吧?”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未必就是。”裴砚知说,“那人性情古怪,对皮肤有特殊的癖好,经常出门去寻找他痴迷的类型,若是出远门,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不回来也很正常。”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穗和问道。 裴砚知沉吟一刻,吩咐阿义:“你安排几个人轮班在他家附近蹲守,另外再安排人手暗中打探他的去向,一旦发现他的行踪,及时把人带回都察院。” “是。”阿义答应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递给裴砚知,“大人的佛珠都捡回来了,三十六颗,一颗不少。” “好。”裴砚知接过来,转手递给穗和,“你在家没事做,就把它重新串起来吧!” 穗和没想到他这么忙竟还记得寻找佛珠,忙伸手接过,捧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把它恢复原样的。” 裴砚知点点头:“下午我让阿信陪你回家,另外再派几个护卫给你,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好。”穗和答应着,随他一起走出去。 阿黄正在廊下趴着睡觉,见两人出来,摇着尾巴迎上来。 裴砚知难得弯腰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今天表现不错,回头让厨房给你加鸡腿。” 阿黄之前是有点怕裴砚知的,突然被他温柔以待,颇有些受宠若惊,屁股摇得跟不要钱似的。 裴砚知不禁想起小时候那只被母亲摔死的小猫,看阿黄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 穗和也觉得今天的大人很是温柔,比起从前,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些人情味。 她喜欢这样的大人。 裴砚知回到都察院,长公主已经在他的公房等候多时。 见他回来,起身问道:“裴大人去哪儿了,让本宫好等。” 裴砚知解下披风挂起来,向她道歉:“下朝后回了一趟家,让殿下久等了。” 长公主听闻他回家,顿时来了兴致:“本宫听说国公夫人上你家给穗和道歉去了,你不会是怕她把穗和怎么样吧?” “是啊!”裴砚知供认不讳,想起穗和打国公夫人那三记耳光,忍不住唇角上扬。 长公主问他什么事这么开心,他便将穗和打国公夫人的事说了。 长公主大为惊奇,直呼遗憾,穗和好不容易发一次威,自己居然没亲眼看到,实在可惜。 “裴大人发现没有,你们两个,正在不知不觉地被对方影响。”长公主说,“穗和因着你变得越来越勇敢,你也越来越爱笑了。” 有吗? 裴砚知收起笑容,肃容道:“殿下一定是看花眼了。” “……”长公主懒得揭穿他,遂说起正事,“本宫是特地来问你为什么要把穗和接回去的。” 裴砚知也没打算瞒她,实话实说道:“她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什么?”长公主很是震惊,脱口道,“就是那个小青梅吗?” 裴砚知想了下,点头道:“算是吧!” 虽然他从前同穗和只见过一面,但他除了穗和确实没喜欢过别人。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先前她跟穗和说裴大人有个小青梅,两人还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没承想小青梅就是穗和本人,这样一来,倒叫她的同病相怜成了笑话。 “恭喜啊!”她笑着对裴砚知说道,“没想到本宫竟阴差阳错地帮了情敌一把。” 裴砚知没有笑,郑重地向她躬身一礼:“臣多谢殿下的知遇之恩,也替穗和多谢殿下的照拂之恩,殿下日后但凡有用得到臣的地方,臣必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从他眼中读出暗藏的深意。 许久,才抬手虚扶他一把,缓缓道:“裴爱卿不必多礼,你的话本宫记下了,日后若有需要你的地方,本宫不会和你客气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长公主打算告辞,临走又和裴砚知说:“让穗和继续来揽月阁做事吧,很多客人点名要她制香,而且我看得出她也是真的喜欢制香,女人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做,总比困在后宅那方寸之地要好。” 裴砚知说:“难得殿下赏识,但我不能替穗和做决定,等我回去问过她的意思,再给殿下答复。” “穗和一定会同意的。”长公主信心满满,“虽然我们两个看起来天差地别,但我知道,她和我是同类,她只是还没长出翅膀。” 裴砚知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明显的动容,顿了顿才道:“殿下抬举她了。” “本宫只是实话实说。”长公主笑道,“你告诉她,等她回来,我就给她消了奴籍,让她恢复自由身,这样你们相处起来会更方便。” “多谢殿下。” 裴砚知再次向长公主道谢,晚上回到东院,趁着吃晚饭的时间,把长公主的意思告诉了穗和,问穗和愿不愿意继续去揽月阁做事。 长公主猜得没错,穗和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她说她不但想去揽月阁做事,将来如果有机会,她也想像长公主那样,开一间自己的香料铺子。 铺子不需要很大,甚至不需要生意有多火爆,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却像是在描绘一个伟大的事业那样认真专注,热情高涨。 裴砚知想起长公主的话,不禁有些期待,长出翅膀的小丫头,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将此事确定下来之后,裴砚知才得空问穗和:“你下午回家可还顺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穗和的神情严肃起来:“我正要和大人说,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裴砚知的心也跟着紧了紧。 第207章 我不会,不会我教你 穗和拉着裴砚知去到自己房间,关了门窗,小心翼翼地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裴砚知。 “大人先看完再说。” 裴砚知接过来,展开,见这纸张泛黄发旧,字迹斑驳,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 他看了两眼,旋即皱起眉头。 这是一篇祭文,却没有写明祭奠的是谁,结尾也没有落款,但从行文和字体来看,应该是一个女子为祭奠自己早夭的孩子而写。 字里行间充满痛彻心扉的思念,纸张上那些斑驳之处,或许就是女子流下的眼泪。 裴砚知默不作声地看完,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判断,抬头看向穗和,温声道:“这是在老师书房发现的吗?” “不是。”穗和摇头,神情有些落寞,“父亲的书房被查抄的很干净,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是在我母亲房里找到的。” “哦?”裴砚知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穗和说:“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母亲去世后,他一直没再娶妻,母亲的遗物他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房里,平时从不许我们进去。 抄家的时候,母亲的房间也没能幸免,可能因为都是些琐碎的东西,那些人懒得拿走,所以才被我找到了这个。” “大人。”她叫了裴砚知一声,忐忑道,“你觉得,这篇祭文祭奠的会是谁?” 裴砚知与她对视,虽然她在极力掩饰,还是有掩不住的哀伤在眼底流淌。 裴砚知心头一软,伸手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轻拍了两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没想,我不敢想。”穗和轻声道,眼里水雾弥漫。 母亲一生只有她和兄长两个孩子,而她和兄长也都没有夭折,为什么母亲却写下如此摧心折肝的祭文,她祭奠的那个孩子,会是谁? 穗和明显有种预感,只是不敢也不愿相信。 或许那个夭折的,才是父母亲生的女儿,而她,是在那个孩子死后因着什么机缘被抱来的。 母亲虽然抱养了她,却还是疯狂思念那个女儿,以至于后来思念成疾,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裴砚知也有同样的想法,见她难过,便用另一种可能安慰她:“或许在你之后,你母亲又生了孩子,你母亲因着那个孩子的早夭才悲痛离世。” 穗和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孩子,父亲不可能一次都不提起。 而她脚上那个和宋妙莲一样的胎记,其实已经可以证明她的猜测。 她深爱的父母兄长,和她没有血缘,国公府那帮对她百般刁难凌辱的人,才是她血缘上的亲人。 她突然觉得很难过,失控地扑进裴砚知怀里,眼泪无声而下。 裴砚知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得默默收紧双臂将她抱住,让她先哭一会儿再说。 如果事实当真如此,这姑娘确实够可怜的。 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国公小姐,不知何故与亲人失散,阴差阳错成了罪臣之女,差一点沦为官伎。 一心想着为父亲洗刷冤屈,并为此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给人当牛做马,最后却发现自己并非亲生,亲生的爹娘还恨不得要她的命。 裴砚知越想越心疼,低头看看怀里哭得肩膀颤抖的姑娘,轻叹一声,将她抱的更紧。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庆幸自己在不知道穗和身份的时候,也曾一次次对她伸出援手,否则现在肯定追悔莫及。 那时候,他对这个女孩子伸出援手,是希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有人能像他一样对小师妹伸出援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就是小师妹本人。 由此可见,世间事是多么的玄妙。 种下什么样的因,结出什么样的果,一切皆有定数。 穗和哭了好久,才渐渐止住眼泪,为自己的失控感到难为情,抽泣着从裴砚知怀里退出来。 “好点了吗?”裴砚知柔声问。 穗和点点头,低垂着红肿的眼睛不好意思看他。 裴砚知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没关系的,你又不是头一回哭湿我的衣衫。” 穗和抬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砚知捧住她的脸,双手拇指从她眼睛上拂过,帮她擦去眼泪,神情严肃道:“穗和,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大人请讲。”穗和在他手心里眨动双眼,乖乖地看着他。 裴砚知说:“如果你确定自己不是老师的亲生女儿,你还要为老师翻案吗?” “要。”穗和毫不犹豫,“就算父亲没生我,也养了我十几年,我敬重他,崇拜他,在我心里,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绝不能眼睁睁看他承受不白之冤,我对他的爱,与血缘无关。” “你看,你这不是想得很明白吗?” 裴砚知微微一笑,双手向下,握住女孩子瘦削的双肩,“穗和,你是个心志坚定的姑娘,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不要再为血缘的事纠结和迷茫,也不要为那些伤害你的人难过,是他们没福气拥有你这样的女儿和妹妹,该难过的是他们才对,你明白吗?” 穗和怔怔一刻,在他幽深且温柔的目光注视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为他们难过了,我虽然没了父亲母亲,但我还有兄长侄子,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我不缺少亲人,也不缺少爱,我……不稀罕他们。” “嗯,你这样想就对了。”裴砚知欣慰道,“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我亲自送你去见长公主,让长公主为你恢复自由身。” 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烙下一吻:“以后,我们穗和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了。” 穗和被他感染,忍不住弯起唇角,一颗心也跟着雀跃起来,热切地盼望着明天的到来。 “大人肯定是神仙下凡来拯救我的。”她看着他,眼眸亮如星辰,“大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哈哈!”裴砚知低笑出声,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峻的眉眼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出几分魅惑,“那你说说看,怎么个好法?” 穗和红了脸,咬了咬唇,踮起脚羞涩地亲了他一下。 “就这?”裴砚知很是不满,“你对神仙这么敷衍的吗?” 穗和的脸更红了,声音绵软道:“我,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男人手臂猛地收紧,将她压进了怀里,灼热的呼吸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张口含住,牙齿轻轻咬下去。 第208章 乖,轻一点 穗和哼了一声,酥痒的感觉从耳垂传遍全身,让她身子发软。 男人的唇齿点火似的吸吮啃噬,舌尖和灼热的呼吸一起侵入她的耳孔,引得她一阵阵战栗。 “大人……”她紧张又迷乱地抓紧他的侧腰,声音软得能滴出水来。 随即,男人的唇又落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沿着那优雅的线条一路吻到玲珑的锁骨。 女孩子身上独有的莲花香气,诱着他向衣领深入,欲罢不能。 穗和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泥,如果没有他的大手在后面托着,几乎要站立不住。 “大人……”她唯恐自己摔倒,不得不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裴砚知便从她胸前抬起头,吻住了她的唇。 穗和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唇舌纠缠之间,身子突然被裴砚知腾空抱起。 “唔……”她发出一声闷闷的惊呼,忙将裴砚知的脖子搂得更紧,慌乱中,被他轻轻放在床上,又重重地压下来。 穗和对这种负重的感觉渴望又害怕,紧紧闭着眼,由着他放肆掠夺。 “穗和……”裴砚知哑着声轻唤,似乎在犹豫是继续还是停下来。 穗和感觉到腿间有硬硬的轮廓,也感觉到他呼吸越来越沉重。 她知道好女孩这时候是该叫停的。 虽然他们已经互通心意,到底还没有成亲,万一不小心怀了孩子,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是,大人忍得那么难受,又叫她于心不忍。 “大人不是说……有很多种方法吗,大人教教我,让我帮你……”她鼓起勇气说道,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裴砚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烫得似要将她燃烧,一只大手隔着衣料覆上雪山峰峦,修长五指张开又合拢,掌心绵软的触感直勾着人往欲望的深渊坠落…… 他撑起身子,大手向下滑落,扯开她腰间的丝带,将她白如凝脂的身子从外衫里剥出来,一层一层,剥得只剩下红艳艳的莲花肚兜,白的胜雪,红的胜火…… 他火热的唇吻上去,吻得那雪白的肌肤上激起细细的小米粒…… 他引着穗和的手向下,让她感受自己隐忍的欲望。 女孩子柔软的小手握上来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穗和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这坚硬的,炙热的感觉,就是她那天在昏昏沉沉间所感受到的…… “大人……”她羞涩又紧张,手指不自觉的收紧,紧到那炙热在掌心里不受控制地跳动。 裴砚知又是一声闷哼,哑着嗓子唤她:“乖,轻一点……” 外面起了风,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床幔也跟着摇曳,穗和的心也跟着摇曳…… 喘息声起起落落,许久,许久,才逐渐平缓下来,两人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裴砚知的手从穗和脖子下伸过去,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湿漉漉的额头抵着她湿漉漉的额头蹭了蹭,手指爱怜地拨开她鬓边的乱发。 “学会了吗?”他笑着问道,声音里还残留着情欲的余韵。 穗和枕在他结实的臂弯里,脸上的红晕像被雨水打湿的水蜜桃,粉嫩润泽,馋得人想咬上一口。 “老师辛苦了。”她含羞带娇地说道。 裴砚知喉结滚动了一下,因着这句话,又有点把持不住。 “大人!” 门外,阿义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温存。 两人同时身体一僵,穗和忙推开裴砚知,拉起被子将自己蒙起来。 刚刚的动静好像有点大,阿义肯定听见了。 丢死人了! 裴砚知轻笑,伸手把被子拉下来一点:“没事的,别闷坏了。” 穗和羞红着脸不敢看他:“阿义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有什么急事,大人快去看看。” “嗯。”裴砚知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你先躺着,我去问问。” 穗和应了一声,看着他整理了衣袍,昂首阔步地向外间走去,那正气凛然的样子,任谁也不信他刚刚是在做荒唐事。 裴砚知到了外间,打开门,沉声问道:“什么事?” 阿义说:“禀大人,鬼手六死了。” “死了?”裴砚知立时皱起眉头,“怎么死的,在哪里发现的,自杀还是他杀?” 穗和在内室听到,心里也突突跳了两下,顾不上害羞,忙起身下床,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走出去。 裴砚知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她出来,便对阿义说:“进来再说吧!” 阿义答应一声,闪身进来,把门掩上,往里走了两步,这才继续道:“人是在护城河里发现的,死了约摸十几个时辰了,至于是自杀还是他杀,要由仵作验尸后才知道。” 穗和后背冷飕飕的,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 手腕上的刺青才刚刚长好,给她刺字的人,却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他的死,会和自己有关吗? “别怕,没事的。”裴砚知轻轻拍了拍穗和的肩,“不一定和你有关,或许他就是喝醉了失足落水,或许有别的仇家,这些都有可能。” “如果和我有关呢?”穗和说,“假设他就是因为我的事死的,大人觉得,是谁杀了他?” 裴砚知看着她,沉吟一刻,缓缓道:“那天在西郊庄园,我将你从河里救起,无意间看到你脚上的胎记,或许在那个时候,景修也看到了。” 穗和心下一紧,脸色有些发白。 裴砚知继续分析道:“如果他真的看到了,肯定会觉得奇怪,假设他忍不住去问了宋妙莲,宋妙莲那边自然也就知道了。” 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那么,大人觉得他们两个谁更有嫌疑?” 裴砚知下意识去摸腕上的佛珠,没摸到,便攥了攥拳头:“应该是宋妙莲的嫌疑更大,景修如果去找鬼手六,顶多是为了求证,只有宋妙莲做贼心虚,才会想着杀人灭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穗和说,“我们要揭穿她,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不想认亲,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裴砚知说,“反正她的目的也是为了隐瞒真相,这一点你们的立场相同,你不说,她不说,景修也不会说,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穗和点点头,稍微放下心来。 只要大家都不说,她就可以不用和国公府认亲了。 不过话说回来,裴景修真的是前天才发现她脚上的胎记吗? 穗和想到什么,正要开口,裴砚知已经抢先道:“景修那次……” 说到这里又停住,怕穗和难堪,摆手让阿义出去。 “穗和,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我也正想说。”穗和接过他的话,说出自己心里的疑问,“那天我的衣服都被撕烂了,可我的袜子还好好穿在脚上,裴景修他到底有没有……” 第209章 陪着你直到生命尽头 看着穗和眼里的疑问,还有掩藏在眼底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裴砚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男人自私的一面来说,他当然希望裴景修并未对穗和做过那种事,这样穗和就可以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可是,他却不能把这种希望表现出来。 穗和在这件事上已经很敏感,如果他表现出对真相很在乎的样子,穗和难免会胡思乱想。 况且,验证这种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亲力亲为,如果他特意为了验证真伪要了穗和,结果发现真相很残酷,必然会对穗和造成更大的伤害,让她更加走不出来。 裴砚知思来想去,沉默良久,才轻轻拍了拍穗和的头,柔声道: “人的一生很长,总会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你不要想太多,不管真相如何,都不会对我们的感情造成任何影响,你只须记住一点,我们会越来越好,所有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虽然柔声细语,语气却十分坚定,充满令人心安的力量。 穗和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难怪父亲会破例收他做学生,并且将自己托付给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值得托付的人。 “多谢大人,我记下了。”穗和郑重点头,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我也会一直陪着大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裴砚知笑着向她伸出尾指,“拉个钩吧!” “……”穗和顿时哭笑不得,“大人几岁了?” “只要心诚,几岁都可以的。”裴砚知认真道。 穗和无奈,伸出细白的小手指和他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人幼稚又无比虔诚地许下承诺。 这天之后,穗和重新回到揽月阁做事,长公主也说到做到,利用自己的身份便利,给穗和改换了良籍。 虽然这个身份本就是假的,但相比奴籍,良民有更多的自由和便利,长公主说这样可以让她更有底气。 随后,裴砚知和安国公这场拉锯战,也因着西北边境的战事宣告结束。 安国公一党十几个官员落马,二儿子至今卧病在床,他带兵走后,剩下的人便都蛰伏起来,谁也不敢再冒头。 其余各党派见识到了裴砚知的杀伤力,一个比一个老实,一个比一个谨慎,唯恐一不留神撞到他手里,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裴砚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朝野上下没人再敢蹦跶时,他就有了大把的时间调查老师的案子。 其实案子查到现在,他心里大概也有了谱,此事若非皇帝在背后使力,不可能这么难查。 查到哪里,线索就断在哪里,如此手眼通天,也只有皇帝能做到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为了保什么人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事他没有跟穗和说,如果穗和知道皇帝是幕后推手,肯定会因为翻案无望而沮丧。 其实也不是无望,只是难度大一些,端看他和皇帝之间的博弈谁能胜出。 裴景修这几天也特别老实,绝口不提穗和的事,穗和出去进来都有暗卫跟着,他也没有接近的机会。 宋妙莲也很老实,甚至因着胎记的事而心虚,对裴景修一家三口都和颜悦色起来。 她想对穗和下手,但裴砚知把穗和保护得滴水不漏,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在这样难得的平静里,裴怜云的丈夫肖乾终于到了京城。 这天裴砚知休沐,穗和告了一天假,两人打算去沈府看看宅院修缮的情况。 刚走到院子里,裴怜云便带着肖乾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砚知,你要去哪里,你姐夫来了。”裴怜云叫住他,语气都比平时轻快了许多。 裴砚知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早就和裴怜云说过,肖乾来了之后让裴怜云先不要见他,等自己和他把事情全部谈妥再说。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长姐耳根软,经不住姓肖的甜言蜜语哄骗。 可是现在,看他姐姐那满面春风的样子,他就知道已经晚了。 裴砚知叹口气,真想一走了之。 可那是他亲姐,他又不能不管。 他板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两人走过来。 肖乾一见到裴砚知就缩起了脖子,像老鼠见了猫。 “砚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他点头哈腰地和裴砚知打招呼,心里却很是憋屈。 别人家的小舅子见了姐夫,哪个不是笑脸相迎热情招待,唯独他这小舅子,什么时候见都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没还,连声姐夫都没喊过。 正想着,眼睛一瞟,看到了站在裴砚知身侧的穗和,顿时两眼放光,身子酥了半边:“小娘子,嘿嘿嘿,咱们又见面了。” 穗和忙低下头,往裴砚知身后躲了躲。 裴砚知眸光一寒,脸色整个阴沉下来:“阿信,送客!” “是。”阿信应声上前。 裴怜云忙伸手拦住:“你这孩子,你家大人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说着又去怪裴砚知:“你姐夫大老远来了,风尘仆仆的,你不说让他进屋喝茶,还把人往外撵,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风尘仆仆?”裴砚知冷笑一声,“从济宁到燕京,他走了将近两个月,你看看他身上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样子吗?” “他病了。”裴怜云说,“他刚刚都和我说过了,他那天挨了八十板子,一身的伤,为了来见我,带伤赶路,中途就病倒了。” “是啊是啊,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要不然早就到了,害得娘子和小舅子为我挂心,都是我的错。”肖乾厚着脸皮说道。 裴砚知懒得与他废话:“房契,地契,银子,和离书,都带来了没有?” “呃……”肖乾可怜巴巴地看向裴怜云。 裴怜云忙道:“砚知,你别急,你听我说,你姐夫经过上次的教训,已经改邪归正了,公公婆婆让他来照管肖家在京城的几个大商铺,以后我们就在京城住着,不回济宁了,济宁家中那些妾室,你姐夫一个都没带来,以后他会专心对我一个人好的。” “对对对……”肖乾连连点头,“砚知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胡来了,我就专心对你姐一个人好,我会好好补偿她的。” 裴怜云感动不已:“砚知,你听见了吧,你姐夫他学好了。” 裴砚知:“……” 穗和见裴砚知的手在身后捏住了腕上的佛珠,就知道他现在非常生气,便悄悄伸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裴砚知的手微微一顿,反过来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深吸一口气,向裴怜云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原谅他了?” 第210章 把月亮门砌上 “那不然呢?”裴怜云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姐夫已经悔改了,我们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吗?” “他悔改什么?”裴砚知又是一声冷笑,“自打他一动身,我的人就跟着他的,他一路上吃喝嫖赌的次数我这里都有记录,之所以没有阻止他,就是想让你看清他的为人,让你对他死心。” “不可能,他都伤成那样了,哪有精力吃喝嫖赌?”裴怜云非但不信,还责怪起裴砚知,“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你姐夫,那你也不能派人监督他呀!你当他是罪犯吗?” “……”裴砚知气得脸色铁青,手掌用力收紧,穗和疼得嘶了一声。 裴砚知这才想起穗和的手还在自己手里,忙松了力道,轻轻在她手心捏了两下表示歉意。 穗和怕他气坏了,忍不住替他劝裴怜云:“大姑娘,大人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您应该最清楚,你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他呀!” “你别说话,砚知就是被你带坏的。”裴怜云说,“砚知没认识你之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最听我的话,都怪你这个狐媚子……” “够了!”裴砚知厉声打断了她,忍耐力也到了极限,“我和你说姓肖的吃喝嫖赌,你不信我,他说他生病,你就信他。 按照我的计划,他要分一半的家产给你,现在,他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就哄得你把什么都放弃了,裴怜云!” 他气到极致,头一回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最亲的姐姐,“裴怜云,你能不能别像小姑娘一样幼稚,想想你那没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想想你等我去救你时的无助,好好想清楚再做决定行吗,我是你亲弟弟,难道我会害你吗?” “我……” 裴怜云见弟弟气成这样,心里也怪难受的,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砚知,姐知道你是为姐好,可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呀,就算你给我讨来一个大宅院,我没儿没女又没男人,一个人住在那里做什么?” 裴砚知说:“你才三十多岁,和离了也可以再嫁,以我在京城的人脉,何愁给你找不到个好人家?” “我不。”裴怜云断然拒绝,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人都说二婚再好也比不过原配,和离的女人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我便是为了名声,也不能和离改嫁。” “对对对,咱不和离,不和离。”肖乾忙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帮她擦眼泪, 又对裴砚知说,“砚知,常言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就不要再为难你姐了,姐夫我真的改过自新了,以后我会对你姐姐好的,你放心吧!” 裴怜云委屈的不得了,趴在丈夫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砚知彻底无语,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下心底的火:“既然如此,长姐就跟他走吧,以后不管过成什么样子,都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再管你。” 裴怜云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向自己的弟弟:“砚知……” “长姐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了。”裴砚知冷声说道。 裴怜云还要再说什么,肖乾便忙不迭地将她拉走了:“走吧娘子,咱们先回家安顿下来,等家里收拾好了,再设宴请砚知和大嫂他们去认门,以后大家离得近了,有的是机会见面。” 裴怜云流着眼泪看着自己那狠心的兄弟,最终还是哭哭啼啼地跟着肖乾走了。 裴砚知寒着脸,始终没看她一眼。 等两人沿着回廊走得再也看不见了,才向那边看了一眼,长叹一声道:“走吧!” 穗和见他情绪低落,小声劝道:“要不今天别去了,大人在家好生休息。” “无妨,这点小事,还影响不到我。”裴砚知掸了掸袍袖,率先向外走去,“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无论如何,我尽力了。” 穗和看着他仍然挺拔如松的身姿,莫名觉得心疼,进而又想到从前的自己。 大人那时为了她一次次往来于东西院之间时,大约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大人!”她追上去,牵住了他的手。 “什么?”裴砚知侧头看她。 “没事。”穗和轻轻摇头,“就是想牵着你,让你知道我在你身边。” “嗯,我知道。”裴砚知伸手帮她拉了拉披风,“天越发冷了,我那里有些成色很好的皮毛,回头让人给你做两件斗篷,你喜欢什么颜色?” “大人送的,什么颜色我都喜欢。”穗和歪着头冲他笑,“反正我长得好看,和什么颜色都搭。” “……”裴砚知没忍住,低笑出声。 他知道小姑娘是想逗他开心,他的心情也确实好了很多。 他又回头向西边看了一眼,仿佛下定某种决心:“长姐走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了,回头就让阿信把月亮门砌上,从此与那边再无瓜葛。” 穗和愣了下,也跟着松了口气。 砌上也好,全当是和那些人与事,做个彻底的了断。 从沈府回来后,裴砚知果然对阿信吩咐下去:“你不是早就想把月亮门砌上吗,明天开始就动工吧!” “好好好……”阿信欢天喜地,连连点头,“小的就等大人这句话了,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会把它砌得结结实实,神威大炮都轰不开。” 阿信前段时间挨了罚,人都消沉了许多,眼下见大人与娘子感情越来越好,东院的气氛越来越和谐,他也渐渐的活泛起来,又找回了先前的状态。 接下砌墙的任务后,他第二天就让人买来青砖沙土,热火朝天地开了工。 裴砚知和穗和一起出门,一个去都察院,一个去揽月阁,裴砚知听到那边叮叮咣咣的动静,笑着对穗和说:“等你晚上回来,这墙就该砌好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了。” 穗和也很开心,说晚上回来要亲自下厨做几个拿手菜,好好庆祝一下。 两人在大门口分别,裴砚知一路上都在想着穗和开心的笑脸。 一天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在期盼天黑。 上午处理了两个案子,正想着中午要不要去揽月阁找穗和一起吃饭,府里的护卫突然找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老太太把阿信打了,您快些回家看看吧!” “老太太,哪个老太太?”裴砚知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是大人的母亲,从金陵来的。”护卫说道。 裴砚知立时变了脸色:“母亲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护卫没法回答,只催促道:“大人快回去看看吧!” 裴砚知不敢耽搁,立刻叫上阿义回了裴府。 一进家门,就明显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东院的几个下人全都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回来。 阿信两边脸都是肿的,走路一瘸一拐,看到裴砚知,眼泪都下来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老太太不准小的砌墙,差点没把小的打死。” 裴砚知此时也无心安抚他,直接问道:“老太太呢?” 阿信说:“老太太去了祠堂,让您去那里找她。” “好,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裴砚知说道,整了整衣袍,阔步向祠堂走去。 一路上,他将老太太突然来燕京的原因全都想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谱。 到了祠堂,远远的就看到祠堂的门大开着,一个身穿深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祖宗的牌位前。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老妇人闻声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严肃到近乎苛刻的面容,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向他扫过来,开口没有寒暄,也没有叫他的名字,手中戒尺指着地面冷冷道:“跪下!” 裴砚知略一迟疑,撩衣摆跪倒在地。 “啪”的一声,老太太手里的戒尺重重抽在他后背上。 “逆子,你可知罪?” 第211章 我死也不会与穗和分开 老太太这一戒尺用了十足的力道,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她儿子而手下留情。 裴砚知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身子也被打得晃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他咬紧牙关,拳头在身侧攥紧,才生生忍下后背火辣辣的疼痛。 门外,阎氏母女和宋妙莲听说裴砚知回府后也赶了过来。 那清脆响亮的戒尺落下,三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在门口停住脚步,不敢再往里走。 “终于轮到他了。”阎氏心惊肉跳的同时,又觉得很解恨,和裴玉珠小声道,“他当初打你哥时也是这样。” 裴玉珠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说话,别惊扰了祖母。 祖母是整个裴家最难伺候的人,轻易招惹不得。 宋妙莲头一回见裴老太太,不了解她的为人,因此也没敢吭声。 一片死寂中,裴砚知沉声道:“儿子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请母亲明示。” “不知道,那我就打到你知道。”裴老太太扬手又是一戒尺,“你身为左都御史,替朝廷督察百官,教化百姓,却认识不到自身的错误,你这官做来何用?” “啪”的一声,戒尺再次落在裴砚知后背,外面三个人听着都觉得肉疼。 裴砚知疼得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出分明的棱角,拳头上的关节都攥得发白。 他没有再开口。 他已经猜到,母亲之所以瞒着他从金陵来燕京,肯定是长姐或者裴景修写信和她说了自己与穗和的事。 否则她不会一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关于穗和,他没办法和母亲解释,穗和原先跟着裴景修住在金陵,母亲肯定是知道的。 因此来说,穗和在母亲眼里,就等同于裴景修的人,自己这个做小叔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同穗和在一起。 这叫叔占侄媳。 这叫枉顾人伦。 况且还有皇帝的圣旨。 裴景修只需要把这两点告诉母亲,别的根本无须多说,母亲就算把他打死,也不会同意他与穗和在一起。 所以,现在的他,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是错,说多了,还会让母亲认定他在维护穗和,从而将怒火蔓延到穗和身上。 他有点懊悔,方才回来的太急,忘了让人去通知穗和一声,让穗和先去长公主府上住几天,以免晚上回来被母亲刁难。 穗和看到他挨打,肯定会心疼的,他不想她心疼。 裴老太太见儿子闷声不说话,更是怒上心头,手中戒尺啪啪啪如雨点落下。 裴砚知后背很快就洇出血迹,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外面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老太太是真的狠,对自己亲骨肉都能忍心下死手。 她不会当真一顿把这儿子给打死吧? “你还不肯认错吗?”裴老太太厉声道。 裴砚知脸色煞白,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裴老太太怒不可遏,手中戒尺再度落下,口中恨恨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你兄长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了才好!” 裴砚知心头一阵抽痛,几乎要压过后背的疼痛,红着眼睛抬起头与母亲对视:“所以,母亲也怨我害死了兄长是吗?” “难道我不该怨你吗?”裴老太太厉声道,“你兄长为人忠厚,孝顺听话,从来不叫我操心,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痛失长子,景修也不会失去父亲,你大嫂也不会守这些年的寡。 你害得人家成了孤儿寡母,原就该担负起照料他们一家的责任,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你身为叔叔,不顾人伦,和侄子抢女人,为了一个贱婢和你嫂子侄子反目成仇,连你长姐的话你都不听,皇帝的圣旨都管不住你。 裴砚知,你想干什么,你想惹怒天子,让裴氏一族都陪你去死吗,早知如此,你当年就死了岂不更好,也免得牵连别人!” 裴砚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耳朵嗡嗡作响。 母亲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仿佛呼啸而来的利箭,精准地射中他的心脏,射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原来母亲是这么想的。 原来母亲竟是巴不得他死的。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他拼了命的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他也是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他省吃俭用养活长嫂一家,掏心掏肺为他们好,甚至把御赐的宅子都分一半给他们,他也是那个该死的人。 因为兄长的死无可挽回,所以他无论怎样都偿还不了。 除非他也去死! “既然如此,就请母亲当着父亲与兄长的牌位打死我吧,我早该给兄长偿命的!” 他捂着心口,喉间腥热上涌,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地上绽放点点红梅。 他没有去理会,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裴老太太见他吐血,握戒尺的手抖了一下,又气他倔驴脾气不肯服软,宁死都不向自己低头。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裴砚知之所以不肯低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就像小时候,她怕他玩物丧志,让他把那只捡来的小猫崽子丢掉,他偏不肯,护宝贝似的护着,不惜为此顶撞她。 后来,她气不过,当着他的面摔死了那只小猫。 母子两个的感情从那时起就生疏起来。 可她不后悔。 自古慈母多败儿,她觉得正是因为自己严格教导,儿子才能一路过关斩将,一举夺魁,成为大庆朝绝无仅有,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她相信儿子早晚有一天会理解她。 而现在的穗和,对于儿子来说,就好比当年那个小猫崽子,她绝不允许儿子的前程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更不允许她的儿子和孙子因为抢一个女人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这对她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是她人生的污点,将来九泉之下都没脸见她的夫君以及裴家的列祖列宗。 “砚知。”她软下态度叫了儿子一声,“常言说虎毒不食子,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再恨铁不成钢,也不忍心当真将你打死,你只要答应娘,以后离那个女人远远的,再不要和她有任何瓜葛,过往种种,娘都可以不再追究,好不好?” “不好。”裴砚知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语气坚定道,“儿子宁死也不会与穗和分开。” 裴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手中戒尺向着他已经血肉模糊的后背狠狠抽过去:“好,既然你死不悔改,为娘就成全你!” 第212章 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 一道道清脆的声响在祠堂里回荡,裴砚知起先还感觉到疼,后来就渐渐麻木起来,痛感消失,眼前影像晃来晃去,意识也渐渐模糊。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外面直冲进来,挡在他背后,将他整个抱住。 “大人!”他听到穗和的哭喊,又听到戒尺落下的声音,但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穗和身上。 穗和发出一声痛呼,却没有松开他,反倒将他抱得更紧。 “穗和。” 裴砚知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挨了那么多下都没有反抗的他,转身抱住穗和,抓住了母亲再度打来的戒尺。 裴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砚知,你宁可自己被打死,也要护着这个小贱人是吗?” 裴砚知嘴角流着血,明明已经无比虚弱,还是将穗和紧紧抱在怀里:“孝道大过天,母亲教训儿子,儿子纵死不能反抗,但穗和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为我受罚。” “好,真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裴老太太咬牙切齿,抽出戒尺,又往他身上打去。 “老太太,差不多行了。” 门外,长公主的声音响起。 裴老太太闻声转头,看向外面那一袭红衣的女子:“你又是谁,我教训我儿子,与你们这些外人有何相干?” “大胆,长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厉声喝斥。 裴老太太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戒尺,向长公主大礼参拜。 阎氏母女和宋妙莲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向长公主跪下行礼。 后面,阿义含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也是没办法了,才私自跑到揽月阁去找长公主。 老太太这阵仗,眼下只有长公主才能压得住了。 但愿大人不要怪他自作主张。 祠堂里,裴砚知急促地喘息着,伸手捧住穗和的脸:“疼不疼,你这傻姑娘,以后不许这样……” 穗和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后背那一点疼,远远比不过她的心疼。 她不过挨了一下,在她没回来之前,大人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她只不过抱了抱他,胸前的衣服就被鲜血染红了。 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这么好的儿子,竟也舍得往死里打。 她跪坐在地上,把裴砚知搂进自己怀里,哽咽道:“大人才傻,大人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任她责罚,便是不为自己,也想想我呀,我的心都快疼死了……”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是男人,这点伤不算什么。”裴砚知低声安慰着她,在她怀里虚弱地喘息。 长公主没有立刻叫裴老太太平身,迈步进了祠堂,站定在她面前:“老太太好大的威风,敢问裴大人犯了什么罪,你要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裴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振振有词道:“回长公主的话,教导子女是为人母的责任,老身教训不懂事的儿子乃天经地义,区区家事,不劳长公主费心。”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老太太好口才,你教训儿子本宫自是管不了,可你打的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是大庆朝堂的顶梁柱,是我皇兄的左膀右臂,本宫如何管不得?” “……”裴老太太噎了一下,立刻反驳道,“他在外面是什么都不重要,回到家里,就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就有权利管教他,倘若大庆的哪条律法有规定母亲管教儿子犯法,老身这就去官府投案自首。” 长公主这才明白为什么阿义说起老太太时那样愁眉苦脸,原来这老太太竟如此难缠。 孝道大过天,她就算贵为公主,也没有立场阻止母亲管教儿子,这事便是闹到皇帝跟前去,她也不占理。 何况她也不可能为这事去惊动皇帝。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得放缓了语气道:“身为母亲管教子女确实没错,但凡事要有个度,打得狠了,出人命了,一样逃不脱刑狱之责。 老太太自己瞧瞧,你儿子现在这情况,还能再撑多久,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还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把他打成这样,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吗?” 裴老太太顺着她的手指向裴砚知看过去。 这个高大伟岸的男人,如今就像一只受伤的兽,奄奄一息地靠在穗和瘦弱的肩头,脸色白得像纸,额头冷汗涔涔,那双总是乌沉沉的瑞凤眼也没了光泽,仿佛随时都会永远地合上。 老太太心头抽痛了一下,眼眶不觉有些湿润。 这是她儿子。 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也是她所有子女当中最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她身为母亲,身为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她有义务有责任严格管教子女,引导子女走正途,否则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岂不要乱了套。 “殿下言之有理,老身也不是非要把儿子打死,但他做错了事,我这做母亲的就要及时纠正。”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穗和:“这个穗和,已经跟了我大孙子三年有余,无论是妻也好妾也罢,哪怕是个丫头,是个通房,他这当叔叔的也不能再去染指。 况且他们叔侄两个,为了一个女人,让全京城的人看笑话,甚至惊动皇帝颁下圣旨,这难道还不够丢人吗,我若再不干涉,他这朝廷命官,就成了抗旨不遵的罪人了。 他这样的行为,如何担得起左都御史的职位,如何为百官做表率,如何替天子管朝堂,殿下您深明大义,您认为我这做母亲的不该管他吗?” 长公主从来没被人问到哑口无言过,而今面对这个老太太,竟是毫无办法。 裴砚知与穗和之间的隐情,不能随便对外人言说,可如果不说,他就没办法澄清自己,就只能一直背负着叔占侄媳的恶名,别说世人瞧不起他,连他母亲都瞧不起他。 长公主叹口气,无奈道:“那依老太太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老太太说:“很简单,让这个女人走,不要跟着砚知,也不要跟着景修,她爱去哪去哪,只要别来沾我儿子和孙子,我们一家人就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不行!”裴砚知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情绪过于激烈,喉间又有腥热涌动。 一口鲜血吐出来,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大人!”穗和惊呼,哭着去扶他,却被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起倒在地上。 长公主和裴老太太也都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 “砚知,你怎么了?”裴老太太在他面前蹲下,扒了穗和一把,“起开,都是你这个贱婢害我儿子!” 她低头看到穗和的一只手还被裴砚知抓在手里,就用力去掰裴砚知的手,想把两人分开。 可裴砚知即便昏迷,也不肯松开穗和的手,任她如何用力都是枉然。 穗和又气愤又心疼,哭着将老太太推坐在地上:“你走开,我和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你这样狠心的母亲,大人不要也罢!” 第213章 你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 裴老太太跌坐在地上,气得满脸通红。 她本来就认为穗和配不上她儿子,这样一来,对穗和的厌恶更加深了几分。 “你们几个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把这小蹄子给我拖走!”她冲着阎氏母女和宋妙莲喊道。 阎氏别看平时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扬威,对这个婆婆却是怕得很,她实在不想趟这浑水,可婆婆下了命令,她却不敢不听。 于是便和裴玉珠一起走过来,想要把穗和拉开。 宋妙莲只想看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都滚开,我看谁敢过来!”穗和发了怒,拔下头上的簪子,像只护崽的母兽,冲着阎氏和裴玉珠怒目而视。 这两人也是和她相处过三年的,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发疯的模样,一时竟被她唬住,不敢上前。 这时,外面又走进来几个仆妇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进门便急急忙忙把裴老太太扶了起来,又是拍灰又是问她有没有伤着,看样子应该是裴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人。 裴老太太扶着那年轻姑娘的手站稳,又让那几个仆妇去拉扯穗和。 “都给本宫住手!”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一声厉喝叫停了众人,又对裴老太太说,“老太太,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东西还能比你儿子的命重要? 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儿子,不如现在就写个断绝关系书,本宫立刻将人带走,从此裴砚知与你们再无瓜葛,如此可好?” 裴老太太一见长公主动了大怒,到底畏惧皇家威严,弯下腰恭敬地说了声不敢。 长公主翻了个白眼,叫阿义和两个护卫过来,抬着裴砚知回了东院。 裴砚知一直拉着穗和的手不肯松开,穗和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裴老太太不放心,扶着那年轻姑娘的手跟了上去。 阎氏母女和宋妙莲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刚出门,迎面碰上了闻讯赶回的裴景修,裴景修见到长公主,拱手要见礼,长公主不耐烦道:“让开!别挡道!” 裴景修吓一跳,连忙让开,等他们过去后,向裴老太太行礼问好:“祖母几时到的,孙儿事先竟不知情,也没有亲自去迎接您老人家。” 裴老太太这会子也不想说话,摆手道:“回头再说吧,先去看看你小叔。”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东院,裴砚知被抬回卧房,安置在床上。 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松开穗和的手,穗和便半跪在床前陪着他。 阿义知道裴砚知挨打,去请长公主的时候,就顺便让人去请了大夫,这会子大夫刚好赶来。 长公主让其他人都留在外间,除了大夫和阿义,连裴老太太都没让进去。 大夫进去后,拿银针扎在裴砚知虎口的穴位上,才让他松开了穗和的手。 穗和的手已经痛到麻木,此时却顾不上自己,请大夫快些为大人诊治。 大夫撬开裴砚知的嘴,往他舌根下塞了一颗丹药,又用银针扎了头上几处穴位,片刻后,裴砚知发出一声回魂般的呻吟。 “好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大夫说道。 穗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眼泪也跟着簌簌而下。 裴砚知身上穿着官服,大夫不敢拿剪刀剪,叫阿义和穗和帮忙,三人齐力把他的官袍脱下,脱到只剩下白色里衣,这才拿剪刀剪开,为他清创上药。 白色的里衣已经整个被血染红,后背上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肉。 穗和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把外间的人吓了一跳。 “穗和,怎么了?”长公主唯恐裴砚知有个三长两短,隔着珠帘问她。 穗和的心揪成一团,疼得说不出话。 她流着泪,冲到外间,一把拉住裴老太太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去了内室。 “你来看,你自己来看,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你这种狠心的女人,你怎么配做他的母亲?” 穗和这般不管不顾,惊呆了外间的所有人。 裴景修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穗和以前是多么乖巧温顺的一个姑娘,一年到头都听不到她大声说一句话。 现在,她居然为了小叔,在祖母面前发起了疯,活像个护短的泼妇。 他说不上来这样的穗和是好还是不好,但他知道,穗和永远不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这也正是他嫉妒小叔的地方。 小叔凭什么就能让穗和为了他不顾一切? 祖母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压制小叔最后的招数,但愿祖母不要因为小叔受了伤而心软。 裴老太太对于穗和的无礼也很恼怒,本想训斥她,到了床前,看见儿子血肉模糊的后背,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 “娘没想打这么重的,娘当时就是气狠了,砚知……”她心疼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弯下腰想去摸摸他,被穗和一把打开,“你别碰他,你不配!” “他是我儿子,我不配谁配?”裴老太太怒气冲冲。 “谁都配,就你不配,你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穗和冲她吼回去。 裴老太太看着儿子血淋淋的后背,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和她吵,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面色凝重地盯着大夫上药。 药粉落在伤口上,裴砚知疼得哆嗦了一下。 裴老太太忙道:“轻点,大夫,你轻点,你没看到他疼吗?” 穗和又忍不住讽刺她:“他的伤不是你亲手打出来的吗,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有多疼?” “……”裴老太太嫌恶地瞪了她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如此没有教养的女人,既配不上她儿子,也配不上她孙子,别说做妻做妾,做暖床丫头都不够格。 她现在没空理会她,过了今晚,定要将她撵出府去。 穗和见裴砚知疼得厉害,也没心思再和老太太较劲,拿了帕子帮他擦额头的汗,又把自己的手塞到他手里,让他抓住。 药上到大半的时候,裴砚知睁开了眼睛,意识尚未清醒,张口先叫了一声“穗和”。 穗和的泪水瞬间又模糊了视线,跪在床前,凑到他耳边回应他:“大人,我在呢!” 裴砚知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在掌心攥紧,声音破碎地问:“你疼不疼?” 他都这样了,却还惦记着穗和挨那一戒尺,怕她受伤,怕她疼。 穗和的心都碎了,呜咽着将一张流满泪的小脸埋进他手心里:“大人疼,我就疼,大人快些好起来,我就不疼了。” “别哭,我也不疼,真的。”裴砚知认真地撒着谎,手指帮她擦拭腮边的泪。 可她的泪那么多,擦了又流出来,擦了又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小哭包,不想让我心疼的话,就别哭了。”裴砚知说,“我一直哄你会很累的。” “好,我不哭了。”穗和吸着鼻子,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裴老太太坐在一旁,黑着脸听两人喃喃絮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儿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小蹄子,对她这个当娘的,却是提都不提。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娶媳妇呢,自己这个亲娘在他心里已经没有地位了吗?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对穗和说:“你哭花的脸,好像我小时候捡到的那只小猫,可它后来被母亲摔死了。” 裴老太太心头一跳,身子僵住。 她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会很快忘掉一些事情,没想到儿子居然到现在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他都当上左都御史了,却还想着一只小猫崽子。 随即,又听裴砚知说道:“穗和,我有点怕,怕我保护不了你,就像我当年保护不了那只小猫一样。” 第214章 母子关系怕是要走到头了 穗和听他这么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也不是一直要大人保护的。”她哭着说,“大人不要怕,我会让自己变得强大,到时候,由我来保护大人。” “哈!”裴砚知虚弱地笑了一下,“好,那以后就拜托娘子了。” 穗和也破涕为笑:“定不负郎君所托。” 两人都在笑,阿义却听得心酸,悄悄背过身去擦眼泪。 连那位老大夫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裴老太太却是全程木着脸,直到大夫把药上完,开始收拾东西,才叫住他问:“不用包扎吗?” “先不包了。”大夫说,“伤口还在渗血,包起来的话会和纱布粘在一起,到时候揭都揭不下来。” 裴砚知直到这时候才知道母亲也在房里,立刻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收敛。 老太太又问:“可伤到了筋骨?” 大夫说:“打得这么重,伤到筋骨是难免的,好在天冷衣裳厚,骨头伤得不算重,好好静养几日就能好。” 老太太这才放了心,向大夫道谢。 穗和觉得讽刺。 她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伤到筋骨? 这会子再来问,便是真正的关心,也显得假惺惺。 大夫背着药箱出去,和候在外间的长公主等人说明了情况,长公主让人赏了他一锭银子,嘱咐他开最好的药方,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晚两遍来复诊。 随后,长公主又把裴老太太叫了出去,屏退众人,与她单独说话。 “老太太,你也看到了,你这一顿打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倒让你儿子与穗和的感情更上一层楼。 况且裴爱卿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说他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你可知他卧床几日,要耽误多少政务? 你口口声声说你身为母亲的道理,你这个小家再重要,能重得过朝堂吗? 本宫念及你是裴爱卿的母亲,不去计较你先前的无理,但你若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惊动了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老太太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被长公主教训,红着老脸不敢反驳。 “长公主教训的是,方才是老身冲动了,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又道:“你之前说得也对,本宫虽为公主,也不能随便插手臣子的家事, 但本宫与裴爱卿交情匪浅,全当是从他朋友的角度,奉劝你老人家一句, 你若不想失去这个儿子,就不要再以你的老观念来约束他。 他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比你这个后宅妇人清楚明白,根本无须你再拿着棍棒来监督他。 棍棒底下不光出孝子,还会出逆子,你儿子,显然属于后者,本宫言尽于此,你自个多掂量。” 长公主说完,便也没再多留,径直离开了裴府。 虽然她很想去看一眼裴砚知,但她感觉这个时候的裴砚知应该是不想见外人的。 因此,她也只能帮忙敲打老太太一番,以免自己走后,老太太又刁难裴砚知与穗和。 不过话说回来,以裴砚知的脾气,他可以为了养育之恩挨老太太一顿打,但绝不会再给老太太第二次机会。 如果老太太还敢和之前那样不管不顾,他们的母子关系,怕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穗和早已是裴砚知的逆鳞,谁来了都不行。 但愿老太太不要真的拎不清。 裴老太太很是郁闷,没来之前,她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只要一来京城,就可以用雷霆之怒镇住儿子,让他乖乖和那个女人分手。 可事实确如长公主所言,她这一番折腾下来,儿子非得没有听她的话,反倒和那个女人感情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相信她那个从小就刻板守礼,不苟言笑,二十六七岁还不愿意成亲的儿子,居然会那样柔声细语地哄一个女人。 自己一身的伤,还想着逗女人开心。 可是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侄子的女人? 那个狐媚子,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勾得叔侄二人为她疯狂,为她反目? 她可以接受长公主的建议,不再责罚儿子,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她的儿子和孙子共用一个女人。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败坏门庭的事情发生。 老太太打定主意,等长公主走后,又回到裴砚知房里,态度诚恳地向儿子道歉: “砚知,母亲一时冲动打了你,是母亲的错,母亲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在母亲年事已高,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的份上,原谅母亲这一回吧,母亲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她突然这样低声下气,裴砚知直觉不是什么好兆头,冷着脸不咸不淡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母亲这么说,儿子承受不起。” 老太太叹口气,又向穗和说好话:“我也不是非要为难你,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坦然接受,希望你也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穗和不相信老太太会因为长公主的几句劝告就改变心意,她和裴砚知一样,隐约感到不安,不知道老太太又要耍什么花招。 穗和客气道:“之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太过担心大人,对老太太您多有不敬,也请您原谅我。” 老太太笑了笑说:“我一把年纪,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你今日受了委屈,还挨了打,早些去休息吧,砚知这里我会安排人照顾他,你一个姑娘家,也不能照顾他起夜什么的。” 她说得这样客气,又这样直白,穗和一个姑娘家,确实不好坚持留下。 穗和看了裴砚知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裴砚知也不好让她留下,便微微颔首道:“去吧,晚上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明天早上再来和我说话。” 穗和答应一声,起身告退出去。 走到珠帘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裴砚知一眼,心里忐忑不安。 第215章 大人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裴老太太等穗和出去后,让裴砚知好生歇着,自己也随后跟了出去。 穗和回到隔壁,打开门,随即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后院去了。”老太太走过来说道,“听说你和那个叫雀儿的丫头关系不错,以后你就和她住吧!” “为什么?”穗和看着她,一颗心直往下沉。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前院是爷们儿住的地方,咱们女人家还是住在后院更为合适,以前我没来,你们年轻人也没人提点,现在我既然来了,就得督促你们守规矩,免得将来传出什么闲话,坏了砚知的名声。” 穗和闻言,先前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 老太太意识到来硬的不能让儿子低头,所以就改变策略,要从她这边下手了。 她不打她,不骂她,也不撵她出府,而是和她摆道理,讲规矩,让她无从反驳。 因为她的话确实没毛病,男人住前院,女人住后院,这是大户人家最起码的规矩。 所以,自己要听她的话住到后院去吗? 老太太见穗和不说话,随即又道:“你既然喜欢砚知,就该方方面面为他着想,如果你连他的名声都不顾,这算什么喜欢,况且你身为女子,洁身自好是最基本的操守,就算我不说你,你自己觉得你住在前院合适吗?” 穗和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裴老太太叫过自己身边的仆妇,让那仆妇送穗和去后院歇息。 “我和大人说一声再去。”穗和做最后的挣扎。 老太太说:“他一身的伤,好不容易才睡着,你非要为这点小事吵醒他吗,还是说,你就喜欢看他在我们两个中间左右为难?” “……”穗和无奈,只得放弃,跟着那个仆妇去了后院。 回想早上离开时,她和大人还在憧憬着以后的美好生活。 她还打算今晚烧几个拿手好菜庆祝月亮门终于可以堵上。 可是现在,这一天还没过完,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天爷好像就见不得她过安稳日子,一旦发现她有幸福的苗头,就会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穗和叹口气,心中抑郁难平。 走出院门,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和大人,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波折,才能真正的走到一起? 有这样一个强势的母亲挡在前面,他们还有可能走到一起吗? 老太太站在廊下,看着穗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小丫头片子,满打满算才几年的道行,还想跟她斗。 “去把玉婵给我叫过来。”她对另外一个仆妇说道。 仆妇领命,不大一会儿就带着先前那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 这姑娘姓刘,叫刘玉婵,是老太太的外甥女。 裴怜云写信给老太太,让她抓紧时间给裴砚知定一门亲,老太太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个姑娘。 “姨母。”刘玉婵到了跟前,向老太太福身行礼。 老太太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收拾得还算齐整,走吧,跟我去见你表哥。” 刘玉婵红着脸应了一声,随老太太进了裴砚知房里。 裴砚知并没有睡,后背的疼痛以及对穗和的担心,让他根本无法入眠,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穗和临走时的那一个回眸。 穗和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对手,后面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让她住在长公主那里,也免得在母亲跟前受这些窝囊气。 正想着,珠帘一响,老太太领着刘玉婵走了进来。 “玉婵,去见过你七表哥。”老太太推了那姑娘一把,又对裴砚知说,“砚知,这是你三姨母家的玉婵表妹,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常在一处玩耍。” 刘玉婵羞答答走到床前对裴砚知福身一礼,红着脸叫了声七表哥。 裴砚知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理会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表妹,冷着脸对老太太说:“我有伤在身,不宜见客,母亲还是请客人出去吧!” “自家兄妹,讲究个什么?”老太太说,“你要真讲究这些,也不会让那丫头住在你隔壁了。” 裴砚知差不多已经能猜到母亲意欲何为,脸上寒意更盛:“我累了,母亲请回吧!” 老太太也不生气,向来严肃的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正好,母亲也累了,就让玉婵在这里陪你说说话,母亲先回去歇着了。” “不必了,我不需要她陪,母亲让阿义进来服侍即可。”裴砚知断然拒绝。 刘玉婵脸上有点挂不住,低下头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说:“阿义一个毛头小子,哪里会照顾人,今晚就让你表妹在这里守着你。” “母亲!”裴砚知拔高了音调,不悦道,“母亲非要儿子开口撵人吗?” “你撵。”老太太毫不示弱,“你敢撵,我也敢撵,至于我撵谁,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你敢把玉婵从你房里撵出去,我就敢把她从东院撵出去!” “……”裴砚知一口气堵在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转头看看窗外渐深的夜色,只得无奈妥协。 母亲态度这么强硬,想必已经掌控了局面。 这个时候,她若真把穗和赶出去,穗和一个人实在危险。 说不定裴景修正伺机而动,穗和一出门就有可能被他带走。 为了穗和,他只能暂且忍耐一晚,且等明日伤势好转再做计较。 老太太见他终于妥协,神情很是得意。 她生的儿子,她怎么可能拿捏不住? 况且玉婵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容貌也不比穗和逊色多少,相处久了,砚知自然会发现她的好。 到时候表哥表妹,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不比那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强多了。 老太太打着如意算盘,留下刘玉婵,独自离开了房间。 刘玉婵扭捏了一会儿,羞怯怯问裴砚知:“表哥渴不渴,我倒些水喂你可好?” 裴砚知眼风如刀扫向她,冷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自己搬张椅子去墙角待着,否则别怪本官不顾念亲戚情分!” “……”刘玉婵顿时涨红了脸,仿佛被人打了几个耳光。 在金陵时,她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走到哪里都有年轻公子争相示好,便是现下来了京城,自信也不比京城的姑娘差到哪里去,怎么表哥都不愿正眼瞧她一眼? 那个叫穗和的丫头,也不见得比自己好看多少,表哥却为了她要死要活。 呸!狐媚子!天生会勾引男人的贱货! 来之前,姨母可是向母亲保证过的,一定会让她嫁给表哥,做风风光光的御史夫人。 有姨母在,绝不会让那狐媚子得逞。 后院的下人房里,穗和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冷清的月光出神。 雀儿看着心疼,绞尽脑汁地安慰她:“娘子别想太多,只要大人的心是向着你的,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人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都敢当着圣上的面说为了娘子一世英名不要也罢,难道还怕一个老太太不成,且等大人伤好了,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第216章 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穗和无声苦笑。 那可不是普通的老太太,那是大人的亲生母亲。 大人敢和皇帝硬刚,是因为皇帝多少还讲点道理,还顾念君臣的情分,还需要大人替他整治朝堂。 老太太可不跟大人讲理。 她只要拿一顶孝道的帽子扣在大人头上,大人就奈她不得。 大人可以为了自己和裴景修一家断绝关系,难道还能为了自己不要亲生母亲吗? 即使大人敢这样做,她也不敢呀! 这要是让世人知道,还不把大人的脊梁骨戳断。 算了,不想了,目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再多也是徒劳。 雀儿说的也没错,只要她和大人彼此不放弃,就总能想到办法的。 “睡吧,明天看情况再说。”穗和叹口气,拉着雀儿躺下。 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希望。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进行自我催眠,许久许久,才渐渐睡了过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看到的却不是新的希望,而是新的绝望。 第二天早上,穗和早早起床去前院看裴砚知,到了地方才发现,前院已经被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人看守起来,说是没有老太太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打扰大人养病,就连阿信阿义都不能轻易靠近。 穗和震惊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控制儿子,她把一个母亲的身份用到了极致,只怕太后对皇帝都未必敢做得如此过分。 穗和突然想起裴砚知昨天讲到的那只被母亲摔死的小猫,想起他讲到那只小猫时的神情,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摔死的小猫也和淹死的兄长一样,是大人心底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吧? 在那个强势的老太太眼里,自己是否也是一只令她儿子玩物丧志的小猫? 所以她才会以爱为名,要将自己从大人身边驱逐,就像当年摔死那只小猫一样,不留半分余地。 穗和的心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人。 在外人眼里,大人翻云覆雨,纵横朝堂,手握生杀大权,谁能想到,他也有这样脆弱的令人心疼的一面? “让我进去一下行吗?”穗和含泪向两个守门的家丁求情,“我就进去看一眼,只要确认大人没事,我立马就走。” “不行!”守门的家丁傲慢道,“老太太说了,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你难道不算人?” 穗和气得心口疼,索性不再求他们,直接往里冲。 无论如何,她必须见到大人。 “走开!”家丁拦着她厉声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再敢硬闯,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不走,今天我非见到大人不可,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穗和倔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她到底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两个家丁虽然凶恶,也不好真的对她动粗,只能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甩开。 穗和被甩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猛地撞在了随后而来的刘玉婵身上。 刘玉婵哎呦一声,手里端的汤药洒了一地,穗和身上和她身上也溅了不少药汁。 “贱人!”刘玉婵恼火地骂了一句,扬手对着穗和就是一巴掌。 穗和还没站稳,根本来不及躲闪,被她打得跌坐在地上。 “狐媚子,凭你也配肖想表哥!”刘玉婵又抬起脚,狠狠踩在穗和手背上,咬着牙碾了几下,“你打翻了我给表哥熬的汤药,真是死有余辜!” 穗和疼得发出一声痛呼,想把手抽出来,刘玉婵却用力踩住,不让她挣脱。 穗和气极,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咬牙往她脚上扎去。 扑哧一声,簪子穿透绣鞋扎进肉里,刘玉婵嗷一嗓子跌坐在地上,抱着脚哭嚎起来。 “贱人,你个小贱人,你敢扎我,啊啊啊,我的脚……” 两个家丁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穗和趁机爬起来,疯了似的往院子里跑去。 “哎,你站住,站住。” 两个家丁急忙去追。 穗和不敢回头,咬紧牙关,拼命地跑。 眼看着就到了廊下,老太太突然从房里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老太太板着脸,冷冰冰地问道。 穗和猛地停下,与她相对而立,红着眼睛道:“你让开,我要见大人。” “不行。”老太太说,“砚知昨晚发高烧烧了一夜,刚刚才睡着,你不要去打扰他。” 穗和一听,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大人都发高烧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看他一眼,你非要这么狠心吗?” 老太太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凭什么见他,你是他什么人,你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见他?” “我……” 穗和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看,你自己都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说到底,你不过是我孙子用过的女人,你连我孙子都配不上,怎么有脸肖想我儿子,我儿子是我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的,我怎会让你这种低贱的,失贞的女人毁了他的前程?” 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句一句像刀子扎在穗和心上。 穗和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老太太冷冰冰的脸在她朦胧的泪眼里晃动,渐渐幻化成一张恶魔的面孔,让她遍体生寒。 她咬了咬牙,趁老太太不备,一把推开她往房里冲去。 老太太险些摔倒,扶住廊柱气急败坏冲那两个家丁喊:“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扔出去。” 两个家丁回过神,连忙进去抓穗和。 穗和冲进内室,到了床前,看到裴砚知紧闭双眼睡得深沉,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状态,不知是疼痛还是忧伤。 穗和的心都碎了,颤声叫了一声“大人”,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他额头湿漉漉的,是退烧的迹象。 穗和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别的都没来得及做,两个家丁已经闯进来,一人一边把穗和架了出去。 穗和没再挣扎。 她不想吵醒大人,即便吵醒了也没有用。 她只要知道大人没事就行了,她不会再闹,她得冷静下来,想想别的办法。 她绝对不会让这个恶毒的老太婆把她和大人分开的。 第217章 为了保住大人的贞操 穗和被两个家丁架着走出来,刘玉婵正拉着裴老太太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姨母,明明是她自己跌倒撞翻了表哥的药,我不过说她两句,她就拿簪子刺我的脚,早知表哥找了这样一位表嫂,我就不来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她委屈巴巴,嘤嘤啜泣的模样,和方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说出的话更是阴阳怪气,明着示弱,暗里挑火。 裴老太太立刻沉下脸,厉声道:“胡说什么,她算哪门子的表嫂,此等贱婢,给你表哥洗脚都不配!” 刘玉婵借着抹泪,挑衅地偷瞄了穗和一眼,哭得更加伤心:“姨母,我的脚好疼,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落下残疾呀,即便不残疾,肯定也会留疤的,呜呜呜呜……” “不会的,没那么严重。”老太太拍拍玉婵的手以示安慰,“姨母已经叫人给你请大夫了,你放心,姨母会为你做主的,你先不要哭了,别把你表哥吵醒了。” “好。”刘玉婵乖巧应声,停止了抽噎,看向穗和的眼神更加得意。 穗和冷眼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是谁,猜也能猜出几分,她应该是老太太给大人挑选的正妻人选。 穗和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拿她当回事,因为心里清楚,大人绝不会接受老太太的安排。 他都二十七岁了,要接受早就接受了。 所以,就算没有自己,这姑娘也注定是空欢喜一场。 老太太冷冰冰地看向穗和:“你不仅刺伤了玉婵,还胆敢对我动手,若非看在砚知的份上,我立时就能把你撵出去,现在,你给我回后院老实待着,砚知伤好之前,不许你再来打扰他,否则,我只能让你卷铺盖走人了。” 穗和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和老太太对视了几息,便跟着两个家丁回了后院。 老太太怕她不甘心,还准备了好多话要说,见她走得这样干脆利索,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刘玉婵仍觉得不解气,挽着老太太的手说:“姨母为什么不趁表哥没醒,直接把她撵出去图个干净?” “你懂什么,撵出去才干净不了。”老太太说,“你表哥现在一门心思在她身上,我把她撵走,你表哥肯定会跟我翻脸,回头她在外面租个宅子单过,你猜你表哥还会不会回家,难道我还能把他拴在家里,不让他上朝,不让他去衙门吗?” “还是姨母想的周全。”刘玉婵奉承了一句,转着眼珠道,“可是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呀,表哥伤好了,还是会和她在一处,您总不能再把表哥打一顿吧?” “自然不能再打。”老太太说,“你表哥这次没反抗,也是先礼后兵的意思,再打一次,他就有理由和我翻脸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呀?”刘玉婵发愁道。 “这就要看你了。”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冒着得罪你表哥的风险,不就是为了给你提供便利吗,你要是有办法让你表哥把心思放在你身上,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刘玉婵顿时娇羞不已:“姨母在说什么,玉婵不懂。” 老太太没有直说,委婉道:“懂不懂的,你也只有这几天时间,等你表哥伤好了,再想别的也晚了。” 刘玉婵咬了咬唇,红着脸道:“我懂了,姨母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老太太点点头,望着院门的方向若有所思:“那贱婢突然不闹了,也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咱们须得提防着些。” 穗和确实想了很多,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一走了之的。 一走了之,既能避免在老太太面前受气,还能让大人在自己和老太太之间做个决断。 她相信以大人对她的感情,她的赢面很大。 如果她另外找房子住,大人肯定会搬过去和她住,这样也算狠狠打了老太太的脸。 可是,虽然这样干脆利索又解气,她却不能轻易这么做。 大人为了她,名声已经受损,若再为了她和亲生母亲决裂,必将被政敌抓住把柄群起攻之。 况且她和大人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在外面同住同样会被人非议。 还有大人那个表妹,一副对大人势在必得的架势,她这时候走了,等于将大人一个人留在虎狼窝里。 万一那个表妹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上了大人的床,老太太肯定会逼迫大人和表妹成亲。 所以,她不能走,她就算死皮赖脸也得留在这里。 大人为她做过那么多事,她也不能让大人为难,便是一时的受些委屈又何妨? 在这以孝为天的世道,每天不知多少有情人被棒打鸳鸯,或许这正是上天给她和大人的考验。 只要她和大人同心齐力,总会有办法冲破这些阻碍的。 穗和打定主意,觉得自己当务之急是要替大人防着那个表妹,以免她借着照顾大人的便利,使什么不光彩的手段。 前院有老太太在,阿信阿义都进不去,长公主虽然能压住老太太,可她贵为公主,也不好整天插手臣子家的家事。 为今之计,只能找陆少卿想想办法了。 穗和思前想后,让雀儿去找阿信,让阿信去找陆少卿,把大人现在的状况告诉给陆少卿,让他来府里看望大人。 来者是客,老太太再怎么不通情理,也不能不让陆少卿进门。 况且陆少卿的脸皮本就异于常人。 穗和对雀儿说:“你让阿信告诉陆少卿,让陆少卿带着换洗衣裳过来,以好兄弟之名,亲自留下来照顾大人,不管老太太怎么说,请他务必死皮赖脸留下来,一直住到大人养好伤为止。” 雀儿一一记下,出去找到阿信阿义,把穗和的话一字不差转述给两人。 阿信阿义正苦于见不到大人,听了雀儿的话,觉得这主意不错,阿义立刻让阿信去找陆溪桥。 阿信为了让陆溪桥重视这件事,又添了点油,加了点醋,说大人那个表妹对大人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在找机会对大人下手。 “所以陆少卿,您别的可以不管,为着我家大人的贞操,您也得走这一趟,您要是不去,我家大人二十多年的清白可就保不住了。” “什么,还有这事?” 陆溪桥听完大吃一惊,为了保住好兄弟的贞操,立刻带上两个小厮,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裴府。 第218章 母子之间做个了断 陆溪桥到了裴府,声称自己是裴砚知的同僚,也是裴砚知最好的兄弟,听闻裴砚知告了病假,特地前来探望,并且还有些公事要和裴砚知沟通。 老太太自然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客客气气地领着主仆三人去了裴砚知的房间。 陆溪桥一进门,先搂着裴砚知声情并茂地哭了一回,然后就吩咐两个小厮,把他带来的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床单被褥换洗衣裳,说是要打个地铺住在这里照顾裴砚知。 老太太很是无语。 起初她还以为陆溪桥大包小包带的什么礼物,没承想竟是衣服被褥。 这种情况的客人她还是头一回碰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一旁的刘玉婵也看傻了眼。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为了御史夫人之位献身了,这个姓陆的要是在表哥房里打地铺的话,她还有什么机会? 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于是便强撑着笑脸,说自己儿子有人照顾,不敢劳陆少卿大驾。 陆溪桥的态度却十分坚决:“老人家您有所不知,砚知他从前救过我的命,我还欠他一个大人情,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我要好好照顾他,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拉着裴砚知的手,说得情真意切,眼泪汪汪。 恰好这时裴砚知醒了过来,看到他这个鬼样子,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么来了?”裴砚知嗓音沙哑地问道,用力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砚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陆溪桥激动不已,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别动,是穗和让我来的,她怕你被你表妹糟蹋了。” “……” 裴砚知忍着恶寒,小声道:“就算这样,你也不必抱这么紧吧?” 陆溪桥嘻嘻笑着松开他,大声向他保证:“砚知,好兄弟,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管你的。” 裴砚知:“……” 陆溪桥保证完,又一本正经地对裴老太太说,自己有公务要向裴砚知禀报,请她老人家暂时回避一下。 裴砚知从醒来就对老太太冷着脸,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老太太无奈,只得带着刘玉婵离开,心里隐约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正常来说,同僚也好,兄弟也罢,探病就探病,哪有直接在人家里打地铺的? 这个姓陆的奇奇怪怪的,不会是长公主派来的吧? 老太太走后,陆溪桥打发两个小厮去门外守着。 房门关上,裴砚知迫不及待地问陆溪桥:“穗和呢,她怎么样了?” “据阿信说是被你母亲拘在后院了。”陆溪桥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能想到让阿信找我过来,说明她并没有乱了方寸。 你目前就好好养伤,在你伤好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替穗和娘子保护好你的贞操,不让任何人玷污你。” 裴砚知:“……” 陆溪桥见他无语,自个哈哈笑起来:“老裴呀老裴,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行了,别笑了。”裴砚知正色道,“你想办法让阿信告诉穗和,让穗和不要为我担心,这几日让她照旧去揽月阁做事,她为长公主做事,母亲不敢阻拦她,这样也省得她待在府里被母亲刁难。” 陆溪桥啧啧两声:“裴大人还没成亲呢,就要学着如何在老娘和媳妇之间周旋了,这道千古难题,到底要如何破解?” 裴砚知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溪桥却是兴致勃勃:“我问你,假如穗和和你母亲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 裴砚知又白了他一眼。 许久的沉默之后,就在陆溪桥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幽幽道:“我不想救她。” “谁?”陆溪桥先是一愣,随即问道。 裴砚知却闭上眼,不再开口,苍白的脸上有着令人心疼的落寞。 陆溪桥心头一跳,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的,应该是他母亲。 毕竟穗和上次落水时,他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人的。 看来老太太是把这个儿子的心彻底伤透了。 唉! 陆溪桥叹了口气,伸手捏了下裴砚知的脸:“老裴,真是苦了你了。” “滚!”裴砚知一把拍开他,却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陆溪桥又忍不住感慨:“你当真是你母亲亲生的吗,哪个亲娘会对亲生骨肉下这样的狠手,裴砚知,你不会是戏文里流落民间的皇太子吧?” 裴砚知:“……你能不能别贫了,有这空闲,就想办法把我的话告诉给穗和。” 陆溪桥转着眼珠想了想,说:“你别急,晚上我让她过来,你亲自和她说。” 裴砚知也想见穗和,但深知母亲的手段,对此并不报什么希望。 然而到了夜里,穗和突然穿着陆溪桥的小厮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 裴砚知白天睡多了,晚上反倒睡不着,乍一看到穗和的脸,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喃着唤了声“穗和”。 穗和扑到床前拉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是我。”她哭着叫他,一只手想要掀开被子去看他的伤,“大人现在怎么样了,身上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好?” “不疼了,就是怪吓人的,你还是别看了。”裴砚知压住她的手,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好好说说话吧!我们已经十几个时辰没见面了。” 他不知道早上穗和来过,也不知道穗和曾为他发疯。 穗和也没说,含泪点了点头:“大人想说什么,我听着。” 裴砚知将她冰冷的小手包在手心暖着,正要和她说让她去揽月阁的事,忽然发现她左手的手背上青紫一片,皱眉道:“怎么弄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事,是我不小心磕的。”穗和说,“已经擦过药,也就看着吓人,一点都不疼。” 裴砚知哪里肯信,叹口气道:“这几日怕是要委屈你了。” “不委屈。”穗和说,“如果是我一个人苦苦支撑,那叫委屈,大人和我一起抗争,那就不叫委屈,因为我知道大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我很开心。” 裴砚知听她这么说,心里软软的,语气却无比坚定:“穗和,你放心,无论母亲怎么做,我都不会妥协的,我挨了她一顿打,也算是母子之间做个了断,以后再不会让她干涉我的人生。” 穗和听他话音,像是要和老太太决裂似的,心里不免担忧:“老太太不像裴景修一家,大人说舍弃就舍弃,我只怕您会背上不孝的骂名,平白送一个把柄给对手。” “不怕,没事的,我心里有数。”裴砚知笑着安慰她,“你忘了吗,我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 穗和笑起来,眼泪却也跟着流出来。 他哪里无所不能,他只是隐藏了自己的脆弱,永远只把强硬的一面给别人看罢了。 “好,我相信大人。”穗和哽咽道。 “嗯,信我就对了。”裴砚知说,“你等着,等我好了,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 第219章 藏到他被窝里 两人正说着话,陆溪桥突然闯了进来。 “快快快,老太太来了,快藏起来。”他压着嗓子催促道。 穗和一下子慌了神,四下张望,不知道要藏在哪儿。 卧房能藏身的地方不多,衣柜,窗帘,或者床底下,万一老太太是来逮她的,藏在哪里都可能被找出来。 情急之下,裴砚知掀开里侧的被角,小声道:“快进来。” 穗和一愣,刚想说怕是不行,老太太和刘玉婵说话的声音已经在窗外响起。 无奈之下,她只得脱掉鞋子钻进了被窝,被裴砚知侧身面朝墙壁抱在怀里。 为了减少存在感,穗和尽可能地将后背往裴砚知怀里偎,和他保持同一种姿势,严丝合缝地贴着他身体的弧度。 裴砚知一直躺在床上,身上特别暖和,穗和被他紧紧抱着,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暖意,呼吸间不是熟悉的檀木香,而是他身上药膏的香味。 陆溪桥被裴砚知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手上却十分麻利地把被子拉好,把两人严严实实地盖起来。 还好穗和身量纤细,只要好好躺着别动,几乎看不出是两个人。 陆溪桥刚要松口气,一低头,看到了穗和的绣鞋,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忙捡起来塞到了裴砚知的枕头底下。 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老太太已经带着刘玉婵走了进来。 “陆少卿在干什么?”老太太一进来,就看到陆溪桥弯着腰趴在裴砚知床头。 陆溪桥转头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砚知趴累了,叫我帮他翻个身。” 老太太也不知信没信,走到床前,探头去看裴砚知,关切道:“怎么样,身上还疼吗?” 裴砚知面朝里一动不动,也没有理会她,搂在穗和腰上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穗和屏住呼吸,紧紧贴着他,紧到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陆溪桥唯恐老太太看出端倪,直起腰,自然而然地扶住老太太的手臂往后退开一步,让老太太的脸转向自己,笑呵呵道:“老太太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老太太说:“我不放心,过来瞧瞧,玉婵给砚知煮了莲子粥做宵夜,正好和我一起送过来。” 说着向刘玉婵招手:“把粥端过来吧,你表哥行动不便,你替姨母喂他吃。” 刘玉婵应了一声,忙端着碗走过来。 陆溪桥挑了下眉。 还以为老太太听到了风声来捉奸,原来只是想给表妹提供方便。 “我不吃,我困了,母亲请回吧!”裴砚知冷冰冰的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老太太却不肯罢休,坚持道:“大晚上的,玉婵都做好了,你多少吃两口,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是啊表哥,你多少吃点吧,我拿都拿来了,不吃多可惜。”刘玉婵也软着声劝裴砚知。 裴砚知冷冷道:“一碗粥而已,有什么可惜,不想浪费就拿去喂狗。” 老太太听他说话就来气:“你这叫什么话,你表妹辛辛苦苦做的,怎能拿去喂狗?” “喂狗确实不好,还是我来吧,我正好饿了。”陆溪桥嘻嘻笑道,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粥碗呼噜呼噜喝了几口。 “哎,你……” 刘玉婵来不及阻止,一碗粥已经被他喝掉了半碗。 老太太目瞪口呆。 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人她还是头一回见,脸皮厚的叫她无法评价。 “嗯,味道确实不错。”陆溪桥把剩下的半碗也喝了,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冲刘玉婵抛了个媚眼,“玉婵姑娘果然好厨艺,明晚再给我做一份可好?” “……”刘玉婵顿时涨红了脸,羞答答躲去了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气得不轻,看看陆溪桥,又看看床上无动于衷的裴砚知,郁闷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休息吧!” “好嘞,老人家慢走,玉婵姑娘慢走。”陆溪桥笑嘻嘻地答应着,热情地把两人送了出去。 被窝里,穗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正要探出头,被裴砚知用力圈住细腰:“别动,再等一下。” 穗和连忙停下,小声问:“大人怕她们再回来吗?” “不是,就是舍不得你。”裴砚知收紧手臂,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穗和心酸不已,翻了个身,将小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发出一声叹息:“我也舍不得大人。” 裴砚知心头一软,滑进被窝里,在黑暗中寻到了她的唇,动情地吻了上去。 穗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无声地回应着他。 怕陆溪桥回来发现,两人都不敢弄出动静,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好在陆溪桥是个有眼色的,在外面磨叽了一会儿才回来。 裴砚知听到脚步声,就放开了穗和,又从被窝里钻出来。 陆溪桥走到床前,把穗和的鞋子从裴砚知枕头底下抽出来:“行了,危险解除,小娘子可以走了。” 一开始他本想把鞋子踢到床底下的,又怕老太太是来捉奸,那样的话床底下也不安全。 情急之下,只好塞到了裴砚知的枕头底下。 回想方才那阵子的慌乱,陆溪桥拍着胸脯道:“亲娘哎,吓死我了,简直比我自己被人捉奸还紧张。” 穗和从被窝里钻出来,红着脸向他道谢:“多谢陆少卿费心周旋,穗和感激不尽。” 陆溪桥笑着摆手,意有所指道:“小娘子客气了,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什么?”穗和奇怪道。 陆溪桥眨眨眼:“谢谢娘子让我看到了禁欲佛子的另一面。” “……”穗和的脸更红了,都没好意思和裴砚知道别,穿上鞋落荒而逃。 裴砚知转过头,凶狠地瞪了陆溪桥一眼:“你的嘴能不能别这么损?” “这会子嫌我损了,要不是我损,你家老太太能走得这么快?”溪桥撇撇嘴,随即又道,“还有你那个表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要不要我使个美男计,帮你解决了这个麻烦?” “……” 裴砚知懒得理他,手掌慢慢抚过穗和睡过的地方,感受着她残留的体温,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说过不会再让穗和受委屈,可穗和自从跟着他,并没有少受委屈。 现在,为了穗和,也为了他自己,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了。 第220章 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次日一早,穗和听从裴砚知的建议,准备去长公主的香料铺子。 她待在家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老太太和刘玉婵刁难她,只会让大人夹在中间为难。 反正有陆少卿在,她不用再担心大人会被刘玉婵算计,去铺子里转换一下心情也是好的,顺便还能和长公主说说大人的情况。 穗和这样想着,和雀儿打过招呼就出了门,却在院门口被两个仆妇拦住了去路。 两个仆妇都是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奉了老太太的命守在这里,防止穗和偷偷跑去前院。 昨天晚上,陆溪桥和阿信阿义打配合,让这两个仆妇昏睡了小半个时辰,穗和才有机会去见裴砚知。 现下,两人黑着脸把路一拦,说什么也不让穗和出去。 穗和说:“我不是去看大人的,我是要去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做事,况且我又不是罪犯,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仆妇对她的话不予理睬,理直气壮道:“这是老太太的命令,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穗和只得把长公主搬出来:“我是长公主铺子里的调香师,有很多客人预约的单子还没完成,你们不放我出去,误了长公主的买卖,你们吃罪得起吗?” 两个仆妇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彼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那你等着,我去请示老太太。” 穗和不争不吵,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仆妇回来,身后却跟着刘玉婵和裴玉珠。 老太太不许阿信封月亮门,逼着阿义把守在那里的护卫也撤了,说这样方便儿媳和孙子孙女随时来看她。 还说大家本就是一家人,日常往来还要守卫禀报来禀报去实在不像话,说出去会让人笑话他们一家不和睦。 因此,有了老太太的许可,阎氏一大早就带着裴玉珠和裴景修两口子过来请安,而裴玉珠无意中听闻自己暗恋许久的陆少卿在小叔那里,就撺掇着刘玉婵陪她一起去前面探望小叔。 刘玉婵巴不得有机会接近裴砚知,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和老太太打过招呼后,就结伴去往前院。 走到半路,正好遇到前来请示老太太意见的仆妇,刘玉婵问明原因,就自作主张地跟着仆妇来见穗和。 “姨母正在和大表嫂说话,没空理会你,你老实待着,别想耍什么花招,也别妄想着使些狐媚子手段,就能嫁给表哥做御史夫人,有姨母在,你想破天也想不来的!”刘玉婵一见面就冲穗和劈头盖脸一通喊。 穗和本就没把她当成威胁,见她这样,甚至可以说彻底的放了心。 因为她知道,大人是不会看上这样的姑娘。 “姑娘喊的这么大声,是脚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吗?”穗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刘玉婵正趾高气扬,被穗和轻飘飘一句话噎个半死,涨红着脸道:“你个小贱蹄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敢主动提起这茬,真当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穗和笑了下,说:“姑娘还是收敛些吧,虽说你是老太太看中的儿媳妇人选,但老太太肯定不是因为你会骂人才选的你,所以你既然要装,就装得认真点,动不动就张牙舞爪,很容易露馅的。” “你……” 刘玉婵恼羞成怒,跳过来就要打穗和,“你个贱婢,有什么资格指教我?” “住手!” 身后一声厉喝,吓得刘玉婵激灵一下,扬起的巴掌停在半空没敢落下。 随即就听裴玉珠道:“哥,你怎么来了?” 穗和寻声看去,就见裴景修一身绯色官服向这边阔步而来。 穗和瞬间变了脸,转身就往回走。 裴景修几步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跑什么,你不是要出去吗,我带你出去。” “不用了,我不想去了,你放开我。”穗和用力将手往回抽。 裴景修五指收紧,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开,深邃的桃花眼里写满疯狂的思念。 “穗和,你非要我当着外人的面做些什么吗?”他压着嗓子说道。 穗和身子僵住,没敢再动。 这个疯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今大人卧病在床,府里老太太说了算,万一这疯子对她做些什么,再哄着老太太点头把她带回西院,一切就全完了。 穗和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尽量语气平和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去上值吗?” 裴景修见她不再挣扎,语气也变得温柔:“刚给祖母请了安,这就要走的,心里挂念着你,顺道过来看一眼。” 穗和冲他勉强一笑:“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快去吧!” 裴景修终于又看到穗和的笑,虽说笑得勉强,也让他觉得很满足。 他想,让祖母来京城果然是对的。 有了祖母助力,他一定能把穗和从小叔手里抢回来的。 “你不是要去揽月阁吗,我顺道送你一程。”他目光殷切道,“穗和,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别拒绝我好吗?” 穗和看着他依旧俊美出尘的脸,看着他依旧温柔的桃花眼,看着他绯色官服下挺如修竹的身姿,心里只有满满的厌恶和害怕。 眼下这状况,她摆脱不了这个疯子,大喊大叫只会把老太太招来,并且老太太也不会站在她这边。 无奈之下,她只得点了点头,顺从道:“那就劳烦你了。” 裴景修很高兴,拉着她径直离开。 两个仆妇上前阻拦:“景修少爷……” “滚开!”裴景修前一刻还春风含笑的眼睛,下一刻就变得阴冷可怕,“她又不是囚犯,难道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吗,况且她要去为长公主做事,便是祖母也不能干涉。” 两个仆妇讪讪地退开。 裴景修收回视线时,又顺带扫了一眼刘玉婵,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以后离穗和远点儿,她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刘玉婵吓一跳,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裴景修已经拉着穗和走开了。 刘玉婵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对裴玉珠说道:“你哥现在好吓人,跟从前一点都不像了。” “是啊,我哥这一年变化确实挺大的。”裴玉珠打趣道,“怎么,你不会又看上我哥了吧?” “别胡说,我可比你们大一辈呢!”刘玉婵挽起她的手,“走吧,咱们去看表哥。” 裴玉珠惦记着陆溪桥,便也没心思管别的,和她一起匆匆而去。 两个仆妇怕老太太怪罪,急忙去了老太太那边,说穗和被景修少爷带走了。 宋妙莲和阎氏正陪着老太太说话,闻言两人都变了脸色。 阎氏是担心儿子会被老太太责罚,宋妙莲则是羡慕嫉妒恨。 她实在想不明白,穗和到底哪里好,到底哪里值得裴景修为她疯狂。 不,那已经不叫疯狂,应该叫疯癫。 为了一个女人,裴景修已经癫到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地步了。 “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景修追回来。”阎氏推了宋妙莲一把。 宋妙莲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多说,答应一声出去了。 老太太刚来,还不清楚宋妙莲的为人,看着她的背影感叹道:“景修倒是好手段,一来京城就娶到了国公小姐,砚知怎么就不想着娶个国公小姐呢,再不济,娶个侯府千金,高官之女也好啊,怎么就非那个贱婢不可了呢?” 第221章 到我这里来 阎氏听老太太这么说,心里挺不是滋味。 景修虽说娶了国公小姐,可这日子却过得鸡飞狗跳,没有一日安宁。 况且为穗和发疯的也不光是裴砚知,景修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然也不会请个安的功夫就把人带走了。 她刚才还担心老太太会不高兴,可老太太居然只是发了个感慨。 怎么,她儿子和贱婢在一起她就极力反对,轮到孙子,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来她最在意的还是她儿子。 话说,这叔侄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幡然醒悟,不再为了一个女人发疯? 恐怕只有穗和死了才行。 她死了,天下就太平了。 正想着,裴老太太起身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看看,这儿子和孙子,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阎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 而此时的裴景修,正因为终于有机会再次接近穗和而激动不已。 “穗和,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牵着手了吗?”他一边走,一边向穗和倾诉自己的相思之苦,“穗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想得都要疯了。” “你已经疯了。”穗和忍着恶心道,“你当初放弃我,不就是为了有更好的前程吗? 现在你如愿以偿进了内阁,前途一片光明,你该做的是乘胜追击,乘风而起,往更高的地方攀登,为何却又想不开,非要回过头来死缠着我? “裴景修,你清醒一点,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有可能会让你自毁前程,你明白吗?” 裴景修目光炙热地看着她:“穗和,你这样为我着想,这样担心我的前程,说明你心里还是爱我的,对吗?” 穗和:“……” 她错了。 她就不该和疯子讲道理的。 以裴景修现在的思维,可能自己捅他一刀,他都会觉得自己是因爱生恨。 他可能会想,她捅的越深,就是爱他越深。 穗和闭了嘴,选择沉默。 裴景修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 穗和很想一巴掌打醒他,让他不要再自我感动。 但她现在孤立无援,不敢轻易招惹这个疯子。 方才闹腾那一阵子,雀儿应该是看到了的,但愿雀儿能及时告诉大人,让阿信或者阿义来为她解围。 裴景修见她一直不说话,又反过来劝她: “穗和,祖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你和小叔在一起。 小叔不像我,他身为言官,自身品行不能有任何污点,所以他不敢忤逆祖母。 祖母也不像母亲,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必须依附于我才能生存。 祖母有七个儿子,除了小叔和我父亲,也还有五个,所以她才敢这样对待小叔。 只要有她在,你和小叔一点可能都没有,不妥协的后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你真的愿意看到小叔为你声名狼藉,为你母子反目,为你前程尽毁吗?” 穗和停下来,脸色不是很好。 裴景修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大人为了她,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再为了她和母亲决裂,只怕真的会影响到他在朝堂的地位。 大人在朝中得罪了那么多人,一旦败落,只怕多的是人等着将他挫骨扬灰。 所以,她真的要为了儿女之情,将大人置于险境吗? 或许,她该想想别的办法,而不是固执地和老太太对抗到底,水火不容。 这样确实是两败俱伤的做法,除了让大家都精疲力尽,没有任何好处。 裴景修见穗和出神,以为自己说动了她,连忙乘胜追击:“穗和,你和那些愚昧的女人不同,你有思想,会思考,分得清孰轻孰重,爱是成全,不是占有,如果你真的爱小叔,就该成全他,不要让他为难。” “好一个爱是成全。” 前方响起一声嗤笑,裴景修心下一惊,抬头就看到裴砚知在阿信的搀扶下向这边走来。 他穿着一身暗金色云纹袍服,披着玄色白狐毛的斗篷,一丝不苟的发髻束着色泽温润,质地上成的羊脂玉冠,五官深邃,凤目含威,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场呼之欲出。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腰背有些僵硬,步子走得很慢,可恰恰是这种慢,让他看起来更有气势,更有压迫力,一步,两步,三步,步步都仿佛踩在人心尖上。 裴景修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进入戒备状态。 宋妙莲刚好赶过来,见此情形,悄悄躲在一旁没有上前。 穗和见裴砚知过来,一颗心瞬间落了地,惊喜地喊了一声:“大人!” 裴砚知在两人面前站定,示意阿信退后,向穗和伸出手:“到我这里来。” 穗和向他走去,伸手去抓他的手。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裴景修猛地回过神,抓住穗和的另一只手将她往回扯:“穗和,你不能去,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吗?” “你和她说了什么?”裴砚知手上用力,也把穗和往自己这边带,怒视着裴景修冷冷道,“你说爱是成全,那你为何不成全她,是因为你根本不爱她吗?” 裴景修无言以对,却不肯松手。 裴砚知冷笑一声:“你只想让别人成全你,却从未想过成全别人,说到底不过是满嘴仁义道德的利己主义,穗和就算当真为了成全我选择放弃,也不会回头去找你。” “你怎知她不会?”裴景修恨恨道,“穗和若非受你影响,现在还在西院住得好好的,根本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也不会经受那些波折……” “才不是。”穗和打断他的话,“就算没有大人,我也不会一直待在西院给你们当牛做马,而且我受的波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若不招惹宋妙莲,我怎会被她二哥看到,怎么会被国公夫人绑架,裴景修,你可真会推卸责任。” 裴景修顿时涨红了脸,眼神也变得阴郁:“所以,你还是向着他是吗,我刚刚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吗?”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我怎么样都不需要你来操心,大人自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穗和说着话,用力想挣脱裴景修的手。 裴景修却发了狠,死死抓住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 裴老太太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儿子和孙子一人拉着穗和一只手僵持不下的场面。 老太太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们叔侄两个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裴景修多少有点怕老太太,心虚地松开了手。 裴砚知趁机把穗和拉到身后,替她挡住老太太愤怒的目光。 老太太气得心口疼,转过头瞪了裴景修一眼:“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上值?” “是啊景修,再不出门就迟到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阎氏唯恐老太太责罚儿子,上前来连推带搡地催裴景修快走。 裴景修看了眼穗和,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恭恭敬敬地向老太太躬身一礼,自行离去。 老太太打发走了孙子,沉着脸看向儿子:“裴砚知,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吗?” 裴砚知攥紧穗和的手,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我也想最后问母亲一次,是不是真的容不下穗和?” 第222章 我答应了要护她一世 “难道我不该怨你吗?”裴老太太恨恨道,“你兄长为人忠厚,孝顺听话,从来不叫我操心,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痛失长子,景修也不会失去父亲,你大嫂也不会守这些年的寡。 你害得人家成了孤儿寡母,原就该担负起照料他们一家的责任,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你身为叔叔,不顾人伦,和侄子抢女人,为了一个贱婢和你嫂子侄子反目成仇,早知你是这么个混账东西,当年直接死了反倒省心!” 裴砚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耳朵嗡嗡作响。 母亲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仿佛呼啸而来的利箭,精准地射中他的心脏,射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原来母亲是这么想的。 原来母亲竟是巴不得他死的。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他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他拼了命的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他也是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他省吃俭用养活长嫂一家,掏心掏肺为他们好,甚至把御赐的宅子都分一半给他们,他也是那个该死的人。 因为兄长的死无可挽回,所以他无论怎样都偿还不了。 除非他也去死! “既然如此,就请母亲当着父亲与兄长的牌位打死我吧,我早该给兄长偿命的!” 他捂着心口,喉间腥热上涌,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出来,地上绽放点点红梅。 他没有去理会,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裴老太太见他吐血,握戒尺的手抖了一下,又气他倔驴脾气不肯服软,宁死都不向自己低头。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裴砚知之所以不肯低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就像小时候,她怕他玩物丧志,让他把那只捡来的小猫崽子丢掉,他偏不肯,护宝贝似的护着,不惜为此顶撞她。 后来,她气不过,当着他的面摔死了那只小猫。 母子两个的感情从那时起就生疏起来。 可她不后悔。 自古慈母多败儿,她觉得正是因为自己严格教导,儿子才能一路过关斩将,一举夺魁,成为大庆朝绝无仅有,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她相信儿子早晚有一天会理解她。 而现在的穗和,对于儿子来说,就好比当年那个小猫崽子,她绝不允许儿子的前程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更不允许她的儿子和孙子因为抢一个女人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这对她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是她人生的污点,将来九泉之下都没脸见她的夫君以及裴家的列祖列宗。 “砚知。”她软下态度叫了儿子一声,“常言说虎毒不食子,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再恨铁不成钢,也不忍心当真将你打死,你只要答应娘,以后离那个女人远远的,再不要和她有任何瓜葛,过往种种,娘都可以不再追究,好不好?” “不好。”裴砚知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语气坚定道,“儿子答应了要护穗和一辈子,不能对她食言。” 裴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手中戒尺向着他已经血肉模糊的后背狠狠抽过去:“好,既然你死不悔改,为娘就成全你!” 一道道清脆的声响在祠堂里回荡,裴砚知起先还感觉到疼,后来就渐渐麻木起来,痛感消失,眼前影像晃来晃去,意识也渐渐模糊。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外面直冲进来,挡在他背后,将他整个抱住。 “大人!”他听到穗和的哭喊,又听到戒尺落下的声音,但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穗和身上。 穗和发出一声痛呼,却没有松开他,反倒将他抱得更紧。 “穗和。” 裴砚知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挨了那么多下都没有反抗的他,转身抱住穗和,抓住了母亲再度打来的戒尺。 裴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砚知,你宁可自己被打死,也要护着这个小贱人是吗?” 裴砚知嘴角流着血,明明已经无比虚弱,还是将穗和紧紧抱在怀里:“孝道大过天,母亲教训儿子,儿子纵死不能反抗,但穗和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为我受罚。” “好,真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裴老太太咬牙切齿,抽出戒尺,又往他身上打去。 “老太太,差不多行了。” 门外,长公主的声音响起。 (134到221章的情节大修了一下,调整了一些剧情的前后顺序,24年5月19号之前看到这里的同学,可以从第134章重新看过,不看的话影响也不大,整体剧情没怎么变,就是前面的有些情节可能会在后面出现。) 第223章 老太太要把穗和撵出去 裴老太太闻声转头,看向外面那一袭红衣的女子:“你又是谁,我教训我儿子,与你们这些外人有何相干?” “大胆,长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跪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厉声喝斥。 裴老太太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戒尺,向长公主大礼参拜。 阎氏几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向长公主跪下行礼。 后面,阿义含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长长地松了口气。 娘子说得对,老太太这阵仗,也只有长公主才能压得住了。 祠堂里,裴砚知急促地喘息着,伸手捧住穗和的脸:“疼不疼,你这傻姑娘,以后不许这样……” 穗和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 后背那一点疼,远远比不过她的心疼。 她不过挨了一下,在她没来之前,大人不知道挨了多少下。 她只不过抱了抱他,胸前的衣服就被鲜血染红了。 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这么好的儿子,竟也舍得往死里打。 她跪坐在地上,把裴砚知搂进自己怀里,哽咽道:“大人才傻,打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躲?”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是男人,这点伤不算什么。”裴砚知忍痛低声安慰着她。 长公主没有立刻叫裴老太太平身,迈步进了祠堂,站定在她面前:“老太太好大的威风,敢问裴大人犯了什么罪,你要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裴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回长公主的话,教导子女是为人母的责任,老身教训不懂事的儿子乃天经地义,区区家事,不劳长公主费心。”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老太太好口才,你教训儿子本宫自是管不了,可你打的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是大庆朝堂的顶梁柱,是我皇兄的左膀右臂,本宫如何管不得?” 裴老太太并未被她吓住,振振有词道:“他在外面是什么都不重要,回到家里,就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我就有权利管教他,倘若大庆的哪条律法有规定母亲管教儿子犯法,老身这就去官府投案自首。” 长公主这才明白为什么阿义说起老太太时那样愁眉苦脸,原来这老太太竟如此难缠。 孝道大过天,她就算贵为公主,也没有立场阻止母亲管教儿子,这事便是闹到皇兄跟前去,她也不占理。 何况裴砚知才把穗和从宫里弄出来,她可不敢这个时候再去惊动皇兄。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得放缓了语气道:“身为母亲管教子女确实没错,但凡事要有个度,打得狠了,出人命了,一样逃不脱刑狱之责。 老太太自己瞧瞧,你儿子现在这情况,还能再撑多久,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还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把他打成这样,你当真一点都不心疼吗?” 裴老太太顺着她的手指向裴砚知看过去。 这个高大伟岸的男人,如今就像一只受伤的兽,奄奄一息地靠在穗和瘦弱的肩头,脸色白得像纸,额头冷汗涔涔,那双总是乌沉沉的瑞凤眼也没了光泽,仿佛随时都会永远地合上。 老太太心头抽痛了一下,眼眶不觉有些湿润。 这是她儿子。 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也是她所有子女当中最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她身为母亲,身为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她有义务有责任严格管教子女,引导子女走正途,否则这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岂不要乱了套。 “殿下言之有理,老身也不是非要把儿子打死,但他做错了事,我这做母亲的就要及时纠正。”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穗和:“这个穗和,已经跟了我大孙子三年有余,无论是妻也好妾也罢,哪怕是个丫头,是个通房,砚知这当叔叔的也不能再去染指。 他这样的行为,如何担得起左都御史的职位,如何为百官做表率,如何替天子管朝堂,殿下您深明大义,您认为我这做母亲的不该管他吗?” 长公主从来没被人问到哑口无言过,而今面对这个老太太,竟是毫无办法。 长公主叹口气,无奈道:“那依老太太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老太太说:“很简单,让穗和走,不要跟着砚知,也不要跟着景修,她爱去哪去哪,只要别来沾我儿子和孙子,我们一家人就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不行!”裴砚知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情绪过于激动,喉间又有腥热涌动。 一口鲜血吐出来,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第224章 母子关系怕是要走到头了 “大人!”穗和惊呼,哭着去扶他,却被他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起倒在地上。 长公主和裴老太太也都吓了一跳,忙过去查看。 “砚知,你怎么了?”裴老太太在他面前蹲下,扒了穗和一把,“起开,都是你这个贱婢害我儿子!” 她低头看到穗和的一只手还被裴砚知抓在手里,就用力去掰裴砚知的手,想把两人分开。 可裴砚知即便昏迷,也不肯松开穗和的手,任她如何用力都是枉然。 穗和又气愤又心疼,哭着将老太太推坐在地上:“你走开,我和大人的事不用你管,你这样狠心的母亲,大人不要也罢!” 裴老太太跌坐在地上,气得满脸通红。 她本来就认为穗和配不上她儿子,这样一来,对穗和的厌恶更加深了几分。 “你们几个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把这小蹄子给我拖走!”她冲着阎氏几人喊道。 阎氏别看平时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扬威,对这个婆婆却是怕得很,她实在不想趟这浑水,可婆婆下了命令,她却不敢不听。 于是便和裴玉珠一起走过来,想要把穗和拉开。 宋妙莲只想看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都滚开,我看谁敢过来!”穗和发了怒,拔下头上的簪子,像只护崽的母兽,冲着阎氏和裴玉珠怒目而视。 这两人也是和她相处过三年的,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发疯的模样,一时竟被她唬住,不敢上前。 这时,外面又走进来几个仆妇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进门便急急忙忙把裴老太太扶了起来,又是拍灰又是问她有没有伤着,看样子应该是裴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人。 裴老太太扶着那年轻姑娘的手站稳,又让那几个仆妇去拉扯穗和。 “都给本宫住手!”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一声厉喝叫停了众人,又对裴老太太说,“老太太,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东西还能比你儿子的命重要? 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儿子,不如现在就写个断绝关系书,本宫立刻将人带走,从此裴砚知与你们再无瓜葛,如此可好?” 裴老太太一见长公主动了大怒,到底畏惧皇家威严,弯下腰恭敬地说了声不敢。 长公主阴沉着脸,叫阿义和几个护卫过来,抬着裴砚知回了东院。 裴砚知一直拉着穗和的手不肯松开,穗和便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裴老太太不放心,扶着那年轻姑娘的手跟了上去。 刚出门,迎面碰上了刚从宫里赶回来的裴景修,裴景修见到长公主,拱手要见礼,长公主不耐烦道:“让开!别挡道!” 裴景修吓一跳,连忙让开,等他们过去后,向裴老太太行礼问好:“祖母几时到的,孙儿事先竟不知情,也没有亲自去迎接您老人家。” 裴老太太这会子也不想说话,摆手道:“回头再说吧,先去看看你小叔。”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东院,裴砚知被抬回卧房,安置在床上。 直到这时,他仍然没有松开穗和的手,穗和便半跪在床前陪着他。 长公主让其他人都留在外间,除了大夫和阿信阿义,连裴老太太都没让进去。 大夫拿银针扎在裴砚知虎口的穴位上,才让他松开了穗和的手。 穗和的手已经痛到麻木,此时却顾不上自己,请大夫快些为大人诊治。 大夫撬开裴砚知的嘴,往他舌根下塞了一颗丹药,又用银针扎了头上几处穴位,片刻后,裴砚知发出一声回魂般的呻吟。 “好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大夫说道。 穗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眼泪也跟着簌簌而下。 裴砚知身上穿着官服,大夫不敢拿剪刀剪,叫阿信阿义帮忙把他的官袍脱下,脱到只剩下白色里衣,这才拿剪刀剪开,为他清创上药。 白色的里衣已经整个被血染红,后背上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肉。 穗和的心都揪疼起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撕扯。 她流着泪,冲到外间,一把拉住裴老太太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去了内室。 “你来看,你自己来看,你看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天底下有你这么狠心的母亲吗?” 穗和这般不管不顾,惊呆了外间的所有人。 裴景修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穗和以前是多么乖巧温顺的一个姑娘,一年到头都听不到她大声说一句话。 现在,她居然为了小叔,在祖母面前发起了疯,活像个护短的泼妇。 他说不上来这样的穗和是好还是不好,但他知道,穗和永远不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想不通,小叔凭什么就能让穗和为了他不顾一切? 这也正是他嫉妒小叔的地方。 祖母已经是他所能想到压制小叔最后的招数,但愿祖母不要因为小叔受了伤而心软。 第225章 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 裴老太太对于穗和的无礼也很恼怒,本想训斥她,到了床前,看见儿子血肉模糊的后背,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 “娘没想打这么重的,娘当时就是气狠了,砚知……”她心疼地叫着儿子的名字,弯下腰想去摸摸他,被穗和一把打开,“你别碰他,你不配!” “他是我儿子,我不配谁配?”裴老太太怒气冲冲。 “谁都配,就你不配,你根本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穗和冲她吼回去。 裴老太太看着儿子血淋淋的后背,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和她吵,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面色凝重地盯着大夫上药。 药粉落在伤口上,裴砚知疼得哆嗦了一下。 裴老太太忙道:“轻点,大夫,你轻点,你没看到他疼吗?” “他的伤不是你亲手打出来的吗?”穗和说,“你打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有多疼?” 裴老太太嫌恶地瞪了她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如此没有教养的女人,既配不上她儿子,也配不上她孙子,别说做妻做妾,做暖床丫头都不够格。 她现在没空理会她,过了今晚,定要将她撵出府去。 穗和见裴砚知疼得厉害,也没心思再和老太太较劲,拿了帕子帮他擦额头的汗,又把自己的手塞到他手里,让他抓住。 药上到大半的时候,裴砚知睁开了眼睛,意识尚未清醒,张口先叫了一声“穗和”。 穗和跪在床前,凑到他耳边回应他:“大人,我在呢!” 裴砚知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在掌心攥紧,声音破碎地问:“你疼不疼?” 他都这样了,却还惦记着穗和的那一戒尺,怕她受伤,怕她疼。 穗和哽咽着将一张流满泪的小脸埋进他手心里:“大人疼,我就疼,大人快些好起来,我就不疼了。” “别哭,我也不疼,真的。”裴砚知认真地撒着谎,手指帮她擦拭腮边的泪。 可她的泪那么多,擦了又流出来,擦了又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小哭包,别哭了。”裴砚知说,“我一直哄你会很累的。” “好,我不哭了。”穗和吸着鼻子,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裴老太太坐在一旁,黑着脸听两人喃喃絮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儿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小蹄子,对她这个当娘的,却是提都不提。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还没娶媳妇呢,自己这个亲娘在他心里已经没有地位了吗?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对穗和说:“你哭花的脸,好像我小时候捡到的那只小猫,可它后来被母亲摔死了。” 裴老太太心头一跳,身子僵住。 她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会很快忘掉一些事情,没想到儿子居然到现在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他都当上左都御史了,却还想着一只小猫崽子。 随即,又听裴砚知说道:“穗和,我有点怕,怕我保护不了你,就像我当年保护不了那只小猫一样。” 穗和听他这么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也不是一直要大人保护的。”她哭着说,“大人不要怕,我会让自己变得强大,到时候,由我来保护大人。” “好!”裴砚知虚弱地笑了一下,“那以后就拜托娘子了。” “定不负郎君所托。”穗和也对他笑,边笑边流泪。 两人都在笑,阿信阿义却听得心酸,悄悄背过身去揉眼睛。 连那位老大夫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夫上完药,背着药箱出去,和候在外间的长公主等人说明了情况,长公主让人赏了他一锭银子,嘱咐他开最好的药方,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早晚两遍来复诊。 随后,长公主又把裴老太太叫了出去,屏退众人,与她单独说话。 “老太太,你也看到了,你这一顿打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反倒让你儿子与穗和的感情更上一层楼。 况且裴爱卿是都察院的最高长官,说他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你可知他卧床几日,要耽误多少政务? 你口口声声说你身为母亲的道理,你这个小家再重要,能重得过朝堂吗? 本宫念及你是裴爱卿的母亲,不去计较你先前的无理,但你若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惊动了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裴老太太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被长公主教训,红着老脸不敢反驳。 “长公主教训的是,方才是老身冲动了,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又道:“你之前说得也对,本宫虽为公主,也不能随便插手臣子的家事, 但本宫与裴爱卿交情匪浅,全当是从他朋友的角度,奉劝你老人家一句, 你若不想失去这个儿子,就不要再以你的老观念来约束他。 他已经是朝廷二品大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比你这个后宅妇人清楚明白,根本无须你再拿着棍棒来监督他。 棍棒底下不光出孝子,还会出逆子,你儿子,显然属于后者,本宫言尽于此,你自个多掂量。” 长公主说完,便也没再多留,径直离开了裴府。 虽然她很想去看一眼裴砚知,但她感觉这个时候的裴砚知应该是不想见外人的。 因此,她也只能帮忙敲打老太太一番,以免自己走后,老太太又刁难裴砚知与穗和。 不过话说回来,以裴砚知的脾气,他可以为了养育之恩挨老太太一顿打,但绝不会再给老太太第二次机会。 如果老太太还敢和之前那样不管不顾,他们的母子关系,怕是真的要走到头了。 穗和早已是裴砚知的逆鳞,谁来了都不行。 但愿老太太不要再拎不清。 第226章 为我好就放我离开吧 裴老太太很是郁闷,没来之前,她信心满满,觉得自己只要一来京城,就可以用雷霆之怒镇住儿子,让他乖乖和那个女人分手。 可事实确如长公主所言,她这一番折腾下来,儿子非得没有听她的话,反倒和那个女人感情更上一层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不相信她那个从小就刻板守礼,不苟言笑,二十六七岁还不愿意成亲的儿子,居然会那样柔声细语地哄一个女人。 自己一身的伤,还想着逗女人开心。 可是他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侄子的女人? 那个狐媚子,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勾得叔侄二人为她疯狂,为她反目? 她可以接受长公主的建议,不再责罚儿子,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她的儿子和孙子共用一个女人。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这种伤风败俗,败坏门庭的事情发生。 老太太打定主意,等长公主走后,又回到裴砚知房里,态度诚恳地向儿子道歉: “砚知,母亲一时冲动打了你,是母亲的错,你看在母亲年事已高,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的份上,原谅母亲这一回吧,母亲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她突然这样低声下气,裴砚知直觉不是什么好兆头,冷着脸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母亲这么说,儿子承受不起。” 老太太叹口气,又对穗和说:“我也不是非要为难你,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坦然接受,希望你也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穗和不相信老太太会因为长公主的几句劝告就改变心意。 她和裴砚知一样,隐约感到不安,不知道老太太又要耍什么花招。 穗和客气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太过担心大人,对老太太您多有不敬,也请您原谅我。” 老太太笑了笑说:“我一把年纪,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你今日受了委屈,还挨了打,早些去休息吧,砚知这里我会安排人照顾他,你一个姑娘家,也不能照顾他起夜什么的。” 她说得这样客气,又这样直白,穗和一个姑娘家,确实不好坚持留下。 穗和看了裴砚知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裴砚知也不好让她留下,便微微颔首道:“去吧,晚上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明天早上再来和我说话。” 穗和答应一声,起身告退出去。 走到珠帘前,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裴砚知一眼,心里忐忑不安。 裴老太太等穗和出去后,让裴砚知好生歇着,自己也随后跟了出去。 “你如今是景修的妾,自当回西院去住,砚知伤得多重你也看到了,你若不想让他伤得更重,就悄悄的跟景修回去,其他的话明。” 穗和心下一沉,立刻就要反对,裴景修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走吧穗和,别让祖母为咱们劳心伤神了,先让小叔养一晚上再说。” 裴怜云生怕她大喊大叫让裴砚知听到,也过来劝她:“穗和,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砚知着想,砚知现在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穗和心里苦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自私的人。 或许是吧,从她们“为了大人好”的视角出发,自己确实是自私的。 她们都是为了大人的名声,为了大人的前程,只有自己,是自私的为了自己。 她回头向卧房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跟着裴景修回了西院。 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这道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回的月亮门,就像一块看不见又不可跨越的界碑,碑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伦理道德,将她和大人隔绝在两端。 “别哭了穗和,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裴景修握着她的肩,体贴地帮她擦眼泪,那温柔的眉眼,还是和当初从教坊司把她带走时一模一样。 “穗和,祖母的态度你都看到了,你也是时候清醒了,今天我把你领回西院,之前种种咱们一笔勾销,无论是为了我,为了小叔,还是为了你自己,以后咱都不要再折腾了,好不好?” “不好。” 穗和挡开他的手,红着眼睛道,“裴景修,就算没有大人,我也不想再跟着你了,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离开吧,像老太太说的那样,我不沾你,也不沾小叔,我出去一个人单过,行吗?” 第227章 为了穗和只能暂且忍耐 “不行。”裴景修的态度和她一样坚决,“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流落在外,外面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之前被绑架的事你都忘了吗? 我和小叔费了多大的力气,冒着生命危险才把你救出来,你这样的样貌,这样的身份,住在外面跟住在狼窝里没什么区别你明白吗?” 穗和不说话,心里堵得难受,让她无法呼吸。 裴景修又道:“我保证,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你和小叔的种种我都不计较。 我现在已经是四品的官身,陛下说只要我好好干,将来一定能超过小叔。 小叔能给你的,将来我都可以给你,我比小叔年轻,我还可以为你父亲翻案。 穗和,你好好想想,不管从哪方面说,我都比小叔更适合你,对不对?” 穗和看着他,已经懒得再争辩,抹掉眼泪,和他商量:“你能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一想吗,至少明天之前,不要打扰我,行吗?” 她实在太累了,没有精力与他周旋,只能先想办法躲过今晚,让他不要骚扰自己。 裴景修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今晚你一个人睡,我不会打扰你的。” 穗和松了口气,整个人疲惫不堪。 东院里,老太太站在廊下,看着穗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小丫头片子,满打满算才几年的道行,还想跟她斗。 “去把玉婵给我叫过来。”她对另外一个仆妇说道。 仆妇领命,不大一会儿就带着先前那个年轻姑娘走了过来。 这姑娘姓刘,叫刘玉婵,是老太太的外甥女。 裴怜云写信给老太太,让她抓紧时间给裴砚知定一门亲,老太太挑来挑去,挑中了这个姑娘。 “姨母。”刘玉婵到了跟前,向老太太福身行礼。 老太太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收拾得还算齐整,走吧,跟我去见你表哥。” 刘玉婵红着脸应了一声,随老太太进了裴砚知房里。 裴砚知并没有睡,后背的疼痛以及对穗和的担心,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穗和临走时的那一个回眸。 穗和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对手,后面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正想着,珠帘一响,老太太领着刘玉婵走了进来。 “玉婵,去见过你七表哥。”老太太推了那姑娘一把,又对裴砚知说,“砚知,这是你三姨母家的玉婵表妹,你还记得吧,小时候你们常在一处玩耍。” 刘玉婵羞答答走到床前对裴砚知福身一礼,红着脸叫了声七表哥。 裴砚知心下一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理会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表妹,冷着脸对老太太说:“我有伤在身,不宜见客,母亲还是请客人出去吧!” “自家兄妹,讲究个什么?”老太太说,“你要真讲究这些,也不会让那丫头住在你隔壁了。” 裴砚知差不多已经能猜到母亲意欲何为,脸上寒意更盛:“我累了,母亲请回吧!” 老太太也不生气,向来严肃的脸上甚至带了些笑:“正好,母亲也累了,就让玉婵在这里陪你说说话,母亲先回去歇着了。” “不必了,我不需要她陪,母亲让阿义进来服侍即可。”裴砚知断然拒绝。 刘玉婵脸上有点挂不住,低下头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说:“阿义一个毛头小子,哪里会照顾人,今晚就让你表妹在这里守着你。” “母亲!”裴砚知拔高了音调,不悦道,“母亲非要儿子开口撵人吗?” “你撵。”老太太毫不示弱,“你敢撵,我也敢撵,至于我撵谁,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你敢把玉婵从你房里撵出去,我就敢把她从这个家里撵出去!” “……”裴砚知一口气堵在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转头看看窗外渐深的夜色,只得无奈妥协。 母亲态度这么强硬,想必已经掌控了局面。 这个时候,她若真把穗和赶出去,穗和一个人能去哪里? 为了穗和,他只能暂且忍耐一晚,且等明日伤势好转再做计较。 第228章 娘子快跑 老太太见裴砚知终于妥协,神情很是得意。 她生的儿子,她怎么可能拿捏不住? 况且玉婵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容貌也不比穗和逊色多少,相处久了,砚知自然会发现她的好。 到时候表哥表妹,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不比那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强多了。 老太太打着如意算盘,留下刘玉婵,独自离开了房间。 刘玉婵扭捏了一会儿,羞怯怯问裴砚知:“表哥渴不渴,我倒些水喂你可好?” 裴砚知眼风如刀扫向她,冷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自己搬张椅子去墙角待着,否则别怪本官不顾念亲戚情分!” “……”刘玉婵顿时涨红了脸,仿佛被人打了几个耳光。 在金陵时,她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走到哪里都有年轻公子争相示好,便是现下来了京城,自信也不比京城的姑娘差到哪里去,怎么表哥都不愿正眼瞧她一眼? 那个叫穗和的丫头,也不见得比自己好看多少,表哥却为了她要死要活。 呸!狐媚子!天生会勾引男人的贱货! 来之前,姨母可是向母亲保证过的,一定会让她嫁给表哥,做风风光光的御史夫人。 有姨母在,绝不会让那狐媚子得逞。 西院里,穗和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冷清的月光出神。 雀儿奉了裴景修的吩咐来给她送饭,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心疼,绞尽脑汁地安慰她:“娘子别想太多,只要大人的心是向着你的,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人不是轻易妥协的人,他都敢当着圣上的面说为了娘子一世英名不要也罢,难道还怕一个老太太不成,且等大人伤好了,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穗和无声苦笑。 那可不是普通的老太太,那是大人的亲生母亲。 大人敢和皇帝硬刚,是因为皇帝多少还讲点道理,还顾念君臣的情分,还需要大人替他整治朝堂。 老太太可不跟大人讲理。 她只要拿一顶孝道的帽子扣在大人头上,大人就奈她不得。 大人可以为了自己和裴景修一家断绝关系,难道还能为了自己不要亲生母亲吗? 这要是让世人知道,还不把大人的脊梁骨戳断。 算了,不想了,目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再多也是徒劳。 雀儿说的也没错,只要她和大人彼此不放弃,就总能想到办法的。 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希望。 …… 第二天早上,穗和早早起床去东院看裴砚知。 到了地方,却发现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两个家丁像门神一样守在裴砚知的院门外,阿信阿义正愁眉苦脸地在院子外面张望。 穗和心下一惊,忙问阿信是怎么回事? 阿信说,老太太以大人需要静养为由,把他们都赶了出来,让金陵来的人负责照顾大人,其他人一律不准入内。 穗和震惊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老太太为了控制儿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顶着大人母亲的身份,把大人和身边人隔离开,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即便阿信阿义和暗卫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穗和想起裴砚知昨天讲到的那只被母亲摔死的小猫,想起他讲到那只小猫时的神情,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摔死的小猫也和淹死的兄长一样,都是大人心底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吧? 在那个强势的老太太眼里,自己是否也是一只令她儿子玩物丧志的小猫? 所以她才会以爱为名,要将自己从大人身边驱逐,就像当年摔死那只小猫一样,不留半分余地。 穗和的心密密麻麻地疼起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人。 “让我进去一下行吗?”穗和向两个守门的家丁求情,“我就进去看一眼,只要确认大人没事,我立马就走。” “不行!”守门的家丁傲慢道,“老太太说了,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你难道不算人?” 穗和气得心口疼,索性不再求他们,直接往里冲。 无论如何,她必须见到大人。 “走开!”家丁拦着她厉声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再敢硬闯,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不走,今天我非见到大人不可,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穗和倔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她到底是个娇滴滴的姑娘,两个家丁虽然凶恶,也不好真的对她动粗,只能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甩开。 穗和被甩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猛地撞在了随后而来的刘玉婵身上。 刘玉婵哎呦一声,手里端的汤药洒了一地,穗和身上和她身上也溅了不少药汁。 “贱人!”刘玉婵恼火地骂了一句,扬手对着穗和就是一巴掌。 穗和还没站稳,根本来不及躲闪,被她打得跌坐在地上。 “狐媚子,凭你也配肖想表哥!”刘玉婵又抬起脚,狠狠踩在穗和手背上,咬着牙碾了几下,“你打翻了我给表哥熬的汤药,真是死有余辜!” 穗和疼得发出一声痛呼,想把手抽出来,刘玉婵却用力踩住,不让她挣脱。 阿信阿义一看穗和被欺负,立刻就要上前,穗和却突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咬牙往刘玉婵脚上扎了下去。 扑哧一声,簪子穿透绣鞋扎进肉里,刘玉婵嗷一嗓子跌坐在地上,抱着脚哭嚎起来。 “贱人,你这个小贱人,你敢扎我,啊啊啊,我的脚……” 阿信阿义和两个家丁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穗和趁机爬起来,疯了似的往院子里跑去。 “哎,你站住,站住。” 两个家丁急忙去追,被阿信阿义一人一个死死拽住。 “娘子快跑!”阿信大声喊。 第229章 让你孙子放我自由 穗和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向前飞奔。 眼看着就到了廊下,老太太突然从房里走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老太太板着脸,冷冰冰地问道。 穗和猛地停下,与她相对而立,红着眼睛道:“你让开,我要见大人。” “不行。”老太太说,“砚知昨晚发高烧烧了一夜,刚刚才睡着,你不要去打扰他。” 穗和一听,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大人都发高烧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看他一眼,你非要这么狠心吗?” 老太太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凭什么见他,你是他什么人,你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见他?” “我……” 穗和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说到底,你不过是我孙子用过的女人,你连我孙子都配不上,怎么有脸肖想我儿子?我儿子是我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的,我怎会让你这种低贱的,失贞的女人毁了他的前程?” 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句一句像刀子扎在穗和心上。 穗和脸色惨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老太太冷冰冰的脸在她朦胧的泪眼里晃动,渐渐幻化成一张恶魔的面孔。 她咬了咬牙,趁老太太不备,一把推开她往房里冲去。 老太太险些摔倒,扶着廊柱冲一旁的仆妇气急败坏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拖出来。” 两个仆妇回过神,连忙进去抓穗和。 穗和冲进内室,到了床前,看到裴砚知紧闭双眼睡得深沉,眉头即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状态,不知是疼痛还是忧伤。 穗和的心都碎了,颤声叫了一声“大人”,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他额头湿漉漉的,是退烧发汗的迹象。 穗和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别的都没来得及做,两个仆妇已经闯进来,一人一边把穗和架了出去。 穗和没再挣扎。 她不想吵醒大人,即便吵醒了也没有用。 她只要知道大人没事就行了,她不会再闹,她得冷静下来,想想别的办法。 穗和被两个仆妇架着走出来,刘玉婵正拉着裴老太太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姨母,明明是她自己跌倒撞翻了表哥的药,我不过说她两句,她就拿簪子刺我的脚,早知表哥找了这样一位表嫂,我就不来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她委屈巴巴,嘤嘤啜泣的模样,和方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说出的话更是阴阳怪气,明着示弱,暗里挑火。 裴老太太立刻沉下脸,厉声道:“胡说什么,她算哪门子的表嫂,此等贱婢,给你表哥洗脚都不配!” 刘玉婵借着抹泪,挑衅地偷瞄了穗和一眼,哭得更加伤心:“姨母,我的脚好疼,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落下残疾呀,呜呜呜呜……” “不会的,没那么严重。”老太太拍拍刘玉婵的手以示安慰,“姨母已经叫人给你请大夫了,你放心,姨母会为你做主的。” “好。”刘玉婵乖巧应声,看向穗和的眼神更加得意。 穗和虽然不知道她是谁,猜也能猜出几分,她应该是老太太给大人挑选的正妻人选。 老太太冷冰冰地看向穗和:“你不仅刺伤了玉婵,还胆敢对我动手,若非看在景修的份上,我定然饶不了你,现在你给我回西院老实待着,不许再来打扰砚知,否则我立马把你撵出府去。” 穗和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静静地和老太太对视片刻,缓缓道:“我可以离开裴府,离开大人,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老太太问。 穗和说:“让你孙子放我自由,立个字据声明与我断绝关系,保证从此以后不再纠缠与我,我便从此不再纠缠你儿子。” 老太太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轻易放弃:“你说话算数吗,放你自由,你就不会再缠着砚知?” “算数。”穗和说,“只要你孙子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既然老太太是这个家里的权威,那她就先借着老太太的手彻底摆脱裴景修再说。 “好,我答应你。”老太太痛快道,“景修最听我的话,只要你说话算数,我一定如你所愿!” 第230章 裴景修会听老太太的话吗 裴景修今天要去内阁报到,起得比平时要早,原想去看一眼穗和,又怕时间来不及,决定晚上回来再去看她。 晚上回来,他的青色官服就会换成红色,他要穿着去见穗和,让穗和第一时间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 毕竟,放眼大庆朝堂,包括小叔在内,也没有谁像他这样进入官场不到一年就连升三级的。 这让他很是兴奋,因为他总算在一件事上超越了小叔。 将来,他还会有更多的地方超越小叔。 他要让穗和知道,他真的不比小叔差。 宋妙莲因着裴景修给安国公出主意刺杀宋绍阳的事,对他意见很大。 加上他还拿这事威胁国公夫人,又不顾一切出城去救穗和,宋妙莲怎么想都觉得气愤,好些天都不与他亲近。 眼下知道他升了官,对他的态度才又好起来,一大早亲自服侍他洗漱更衣,像个贤惠的妻子。 裴景修看着宋妙莲的态度变化,越发信心百倍,觉得穗和看到他换了官服的样子,肯定态度也会有所松动。 再怎么说他们也有三年的感情基础,况且穗和一直深信他们是圆过房的,祖母那边的态度又特别强硬,穗和不跟着他还能怎么办? 裴景修志得意满,收拾妥当正要出门,裴老太太身边的仆妇找了过来,说老太太有事叫他去东院一趟。 裴景修怕时间来不及,可祖母找他,他又不能拒绝,只得急匆匆跟着仆妇去了东院。 到了东院,仆妇径直把他领进了裴砚知的书房,说老太太在里面等他。 裴景修心想,能这样不经允许进入小叔书房的,恐怕只有祖母了。 看来他哄着大姑姑给祖母写信是对的,祖母一来,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管用。 等到进了门,发现穗和也在,裴景修愣了下,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祖母叫孙儿来所为何事?”他看了穗和一眼,上前给坐在书案后面的老太太行礼。 裴老太太面容严肃,开门见山道:“我已经同穗和说好了,只要你放她自由,她便自行离开咱家,从此再也不见你小叔,你现在写个断绝关系的声明给她,放她出府去吧!” 裴景修瞬间变了脸色:“祖母在说什么,穗和是我的人,为何要让她离开?” “为了你,为了你小叔,为了咱老裴家的脸面。”老太太义正言辞道,“你们叔侄两个为了她都快成仇人了,这样的人留在家中就是祸害,你不要舍不得,该放手时就放手,免得以后又闹出什么丑闻,影响了你们叔侄两个的前程。” 裴景修错愕地转头看向穗和。 穗和垂手而立,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是祖母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裴景修问道,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愤怒。 他刚刚还在畅想着穗和看到他穿上绯色官服的样子,竟不知与此同时穗和正盘算着如何离开他。 他利用祖母牵制小叔,穗和居然利用祖母来摆脱他。 他就这么让她深恶痛绝吗? 穗和看着裴景修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唯恐他下一刻又要发疯,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是谁的主意有什么要紧,只有我离开了,你们家才能彻底安生,不是吗?” 裴景修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只要你不再见小叔,大家就能相安无事,为什么非要离开?” 穗和不想和他辩解,也不想激怒他,默默看向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之前信心满满,以为她只要一开口,大孙子就会听她的话。 可是现在,她突然没那么乐观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裴景修看穗和的眼神,比他小叔还要偏执,还要狂热。 她甚至有点害怕,这个孙子,会和儿子一样,宁死不肯对穗和放手。 第231章 恨不得一顿打死他 “景修。” 老太太温和地叫了孙子一声,语重心长道,“你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都很孝顺乖巧,从不让祖母操心,如今中了状元,做了官,更应该明事理,懂人情。 你听祖母一句劝,这个女人真的不能留在咱家,现在放她走还来得及,再拖下去,你们叔侄二人都要毁在她手里。” 裴景修弯着腰,看似恭敬,态度却很强硬:“祖母此言差矣,您该劝的不是我,而是小叔,只要小叔愿意放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 老太太拉下脸,拍着桌子道:“你们叔侄两个是中了什么邪,天底下就剩这一个女人了吗,你们是不是嫌我死得慢,想早点把我气死?” 裴景修不为所动:“祖母言重了,孙儿盼着您能长命百岁,可您忘了您来京城的目的了吗,你是为了阻止小叔来的,怎么现在却让我休弃穗和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叔不听话。”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也看到了,我都快把他打死了,他非是不听。” 裴景修当即撩衣摆跪在她面前:“如果挨一顿打就可以不用听长辈的话,那就请祖母也打我一顿吧!” 裴老太太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穗和在一旁幽幽道:“看来老太太还是高估自己了。” 老太太在自己瞧不上的人面前丢了面子,抓起裴砚知先前用来教训裴景修的那根戒尺,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 “好,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爹好好教训你!” 穗和又往旁边挪了挪。 她知道事情不会顺利,裴景修不会那么轻易放她走。 她希望老太太不要手下留情,最好也把裴景修打得卧床不起,这样至少她近几日都不用再担心会被裴景修纠缠。 几日后,大人的伤也该好了,到时候他们再想别的办法。 老太太的戒尺落下来的时候,裴景修却在想,如果他也被打成小叔那样,穗和会不会像心疼小叔那样心疼他。 他没有躲,他很想看看结果。 啪的一声,戒尺重重落下。 裴景修疼得面容扭曲,穗和却无动于衷,甚至巴不得再打重些。 裴景修很是失望。 老太太接着又打了他好几下,穗和始终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裴景修的失望逐渐化作幽怨与执拗。 他就算死,也不会放开穗和! 他不会成全任何人! 他得不到的幸福,谁都休想得到,大不了大家一起烂在泥坑里! 裴老太太见他和他小叔一样的倔强,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顿打死他。 阎氏却在这时冲进来拦住了老太太。 “母亲息怒,景修不听话是该打,可他刚被陛下提拔,今天要去内阁报到的,您这个时候把他打坏了,岂不耽误了他的正事?” 阎氏也气儿子的倔脾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不像老太太儿子多,打死一个还有好几个。 她哭着抱住老太太的腿:“不是儿媳心疼孩子,只想请母亲以大局为重,便是要罚,也等他晚上回来再罚,说不准他过会子冷静下来自己就想通了呢!” 裴老太太听闻孙子要去内阁任职,满腔怒火只能暂时压下。 “也罢,这顿打我先给你记下,这一整个白天,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晚上回来再来答复我。” 阎氏松了口气,连忙把儿子拉起来,扶着他往外走:“快走吧,第一天上任,莫要迟到。” 裴景修背上火辣辣的疼,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可今天是他第一天去内阁,再疼也只能咬牙强撑着。 临走前,他又看了穗和一眼,眼底的阴戾让穗和心里发毛。 为了防止他晚上回来找自己麻烦,穗和也豁出去了,等他和阎氏走后,对裴老太太说:“我有一个办法,老太太要不要试试?” 裴老太太余怒未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什么办法,你说。” 穗和走上前,对老太太小声说了几句。 裴老太太盯着她,神情复杂:“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你就这么想离开景修吗?” “是,我说了我是真心想离开。”穗和说,“老太太今晚试一试,如果成功了,我们两个的心愿都能达成。” 第232章 你这个饼还要画到什么时候 裴老太太接受了穗和的建议,吩咐仆妇将穗和送回西院,又派人守在月亮门那里,没有她的允许,不准穗和再来东院。 穗和被两个仆妇架着走出书房,转头看向裴砚知的卧房。 卧房离书房只有几步之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却像是隔山隔海,遥不可及。 她很想去看看他,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不想再大吵大闹,就算闹起来也于事无补。 她忍着心痛,默默地收回视线,任由两个仆妇把她带回西院,只等着晚上裴景修回来做最后一搏。 冬季天黑得早,裴景修酉时刚过就回来了。 他换上了四品官的绯色官袍,戴着双翅乌纱帽,虽然背上有伤,腰身却挺得笔直,本就白皙俊美的脸在绯色官袍的映衬下更添几分神采,行走间步履生风,隐约已经有了高阶官员的矜贵威严。 早晨离开时,他对穗和很是恼怒,一天过去,升职的喜悦冲淡了他的怒气,他还是想第一时间去找穗和,让穗和看到他的变化。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成就只有得到穗和的认可,才是有意义的。 其他的人,根本不懂他。 尤其是宋妙莲那种粗俗的女人,跟他更是没有共同语言。 宋妙莲不知道裴景修是这样看自己的,早早的就和阎氏,裴玉珠一起等在垂花门前,想要第一时间看到裴景修换上新官服的俊朗模样。 结果,裴景修三句话没说到头,就急不可耐地去找穗和,气得她回屋摔了一堆东西。 她可以容忍裴景修心里没有她,但她不能容忍裴景修心里有别人。 她和裴景修一样,宁愿大家都不好,也不愿成全别人。 凭什么要成全别人,她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 “去告诉老太太,她孙子回来了。”她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 …… 裴景修去到穗和院里时,穗和正在廊下拿着馒头喂阿黄。 阿黄听到脚步声,警惕地看向院门外。 穗和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裴景修一袭绯色官袍走了进来。 夕阳还剩最后一抹余晖,似乎把所有的光亮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穗和恍惚间想起了裴景修中状元那天的情景。 那天,自己站在大门口望眼欲穿,裴景修就是这样春风得意地出现在眼前,手里还牵着一个宋妙莲。 如果说父亲被斩首让她第一次体会到命运的无常,裴景修中状元那天,就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男人欺骗的滋味。 她全心身地信赖着这个男人,把一切美好的向往都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却给了她最痛彻心扉的一记耳光。 现在,这个男人又穿着一身红衣向她走来,她却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反应。 “穗和!”裴景修满面笑容地走到她面前,给她看自己的新衣,“穗和,你看,这就是四品的官服,我穿着好不好看?” 穗和木着脸道:“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大娘子,她才是你的妻子。” 裴景修的笑容敛去:“穗和,今天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日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 “与我何干?”穗和说,“升官的是你,又不是我。” “可是我进了内阁呀!”裴景修说,“进了内阁我就可以调查你父亲的案子了。” 穗和不禁冷笑:“你这个饼还要画到什么时候?当初进翰林院的时候你就说你要和宋云澜一起调查,怎么查到现在还没开始吗?” 裴景修很是尴尬,一路走来的兴奋和期待全都烟消云散。 “穗和,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你肯定是有苦衷的。”穗和打断他,话里带着讥讽,“你的苦衷太多了,要不你就别查了,你放我离开,让我自己去查行吗?” 裴景修脸上挂不住,有点恼羞成怒,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非得这样吗?你就不能让我开心一下吗?我回到家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想和你分享我的喜悦,你就这样回馈我吗?” 他眼看着又要发疯,穗和有点害怕。 阿黄突然冲过来,对裴景修呲着牙狂叫。 裴景修一肚子气没处撒,狠狠一脚踹在它身上。 阿黄是因为裴景修是熟人才没对他下口,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痛得嗷嗷叫唤。 穗和心疼阿黄,一时忘了害怕,用力推开裴景修,跑过去抱住阿黄查看它的情况:“阿黄,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 裴景修见她对一条狗都比对自己体贴,更是怒火中烧:“在你眼里,狗都比我好是吗?” “对,它就是比你好。”穗和气愤地冲他喊,“阿黄一直在保护我,而你一直在伤害我,你根本不配和它比。” 裴景修气得双眼通红,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打横抱起进了里屋,重重地扔在床上。 第233章 你不要景修,也不要我了吗 “裴景修,你干什么?”穗和惊慌大喊,奋力想要爬起来逃走。 裴景修压着她,不让她动弹,阴恻恻道:“为了庆祝我升官,今晚你陪我过夜。” “我不,我不要,你休想!”穗和挣扎不得,双手用力去抓他的后背。 裴景修背上被老太太打了几戒尺,碰一碰就钻心的疼,哪里经得住穗和这样用力的抓,疼得倒吸一口气,失控地掐住了穗和的脖子。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还三贞九烈给谁看,你以为这样祖母就会让你跟着小叔吗,你做梦!” 穗和感到一阵窒息,却不肯向他屈服,盯着他血红的眼睛艰难道,“有本事你就掐死我,看看我死了,你这还没暖热的官位能不能保得住。” “保不住,那就大家一起死。”裴景修疯癫地说道,低头不管不顾地去亲吻她。 “阿信,阿信……”穗和情急之下指着窗子大喊,“你听,阿信在叫你,阿信在外面叫你。” 裴景修身子一僵,瞬间软了下来,转头仓皇地看向窗子。 “是真的。”穗和说,“我真的听到了,不信你去看。” 裴景修从她身上下来,阴沉着脸向窗子那边走去。 穗和紧跟着下了床,抓起烛台背在身后。 实在逃不脱,她就跟他拼了。 这时,有人在外面叫了一声:“景修少爷,老太太在大太太屋里等你,让你快些过去。” 穗和听出是老太太身边那个仆妇的声音,悄悄松了口气。 裴景修没有在窗外看到阿信,不承想老太太的人却来了,心里窝着一团火,又不能不去,回头看了穗和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给了穗和一个阴冷的笑:“你放心,除非祖母把我打死,否则你是不会如愿的。” 穗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什么也没说,看着他绯红的衣摆消失在门外。 老太太那么强势,希望这一次能逼着裴景修答应放她离开。 她知道一个人出去单过不会比在这里更安全,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只要能摆脱裴景修,别的她可以再想办法。 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看到这个疯子。 她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 “谁?”穗和回过神,忙下床出去查看,刚走到内外间的门口,裴砚知已经拨开珠帘走了进来。 他脸色发白,步调虚浮,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背后的伤,大冷天走出一额头的汗。 “大人!”穗和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连忙伸手扶住他,“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您的伤……” “你和母亲说你要离开这里,是吗?”裴砚知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双手用力握住她的双肩,急切道,“你不要景修,也不要我了吗?” 穗和愣住,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大人拖着一身的伤跑来找她,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含泪看他,明明上午才见过,不知怎的,感觉却像隔了好多年。 此时的大人,不再是那个清高孤傲杀伐果决的冷面权臣,而是一个脆弱的害怕被抛弃的孩子,这般不顾一切地跑来,只是怕自己不要他。 穗和的心软成一团,眼前男人苍白的脸,汗湿的额头,虚弱的喘息,幽深眸底掩不住的焦急,都让她心疼不已。 她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声音有些哽咽:“我怎会不要大人,我是想借着老太太的手让裴景修放我自由,只有彻底和他断绝了关系,我才能和大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不用再惧怕外面的风言风语,大人也不用再背负那些恶名。” 裴砚知看着她,眼中的焦急之色散去:“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是我们家的人让你感到厌恶,你才想要一走了之。” “我确实感到厌恶,但这不包括大人。”穗和扶他走到床前坐下,“我走了,大人不用夹在我和老太太中间左右为难,等大人养好了伤,可以出门了,就去揽月阁找我,岂不比在家里更自在?” 裴砚知眼睛亮起,虚弱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伤了后背,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了,一听说你要走,就着急起来,竟没想到这层。” 穗和也笑:“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能让裴大人为我乱了心神,我很骄傲。” 她明明说着玩笑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裴砚知一阵心酸,伸出手帮她擦泪:“穗和,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不怪大人,是老太太来的太突然,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穗和反过来宽慰他,“孝字当头,就算皇帝不也要听太后的话吗,大人又能把亲生母亲怎么办?” 裴砚知默然一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放心,这个孝字困不住我,等我伤好了,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谈得拢,我们还是母子,谈不拢,就不能怪我心狠了。” “好,那我们先等等看裴景修会不会同意。”穗和说,“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办法总是有的。” 裴砚知点点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穗和,你现在很冷静,很理智,很坚强,让我刮目相看。” 穗和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也很坚定:“我说过我会变得强大,我要保护大人。” 裴砚知低笑出声:“可你不是答应母亲再也不纠缠我吗?” “是啊!”穗和眨眨眼,狡黠道,“我答应不再纠缠大人,谁知道大人会不会纠缠我呢?” 裴砚知笑容加深,抵着她的额头幽幽道:“会,我会,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纠缠你了。” 第234章 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阎氏房里,裴老太太肃容坐在主位,免了裴景修的礼,开口直奔主题:“关于放穗和离开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阎氏和裴怜云分别坐在老太太下手的左右两侧,裴玉珠和宋妙莲只能站着。 阎氏对这个婆婆怕得要命,看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对自己的儿子疾言厉色,心里很不痛快,脸上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宋妙莲一直盯着裴景修,等着看他如何回答。 裴景修已经打定主意不放穗和走,经过一个白天的冷静思考,他也想明白了,老太太再气也不可能真把他打死。 小叔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屈服,他若轻易屈服,岂不说明他没有小叔对穗和的感情深? 便是出于这点,他也不会放穗和走。 他输给谁都不能输给小叔。 他微微弯身,面容平静道:“孙儿不孝,不能听从祖母的话,请祖母见谅。” 老太太的脸色很不好看,气愤道:“混账,这就是你想了一天想出的结果?” “是。”裴景修说,“我也很想听祖母的话,可这件事从头到尾错的都不是我,祖母凭什么因为小叔的错误来拆散我与穗和?” 裴老太太气得不轻,冲阎氏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还说他自个会想通,我看都是你把他惯的。” 阎氏虽然怕婆婆,还是极力维护儿子:“母亲明鉴,这事本来就是砚知的错,怪不得景修。”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不会教儿子吗?”老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不过说你一句,你就来和我顶嘴,你这是什么态度,难怪小孩子不听话,都是跟你学的,来人,拿戒尺来!” 裴景修吃了一惊:“祖母要做什么?” 老太太冷着脸道:“你不听话,都是你娘的责任,今天我这个做婆婆的就好好管教管教她。” 仆妇早有准备,立刻呈上戒尺。 老太太接过戒尺,厉声命令阎氏跪下受罚。 阎氏惊慌地看向儿子,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她自己都已经当了婆婆,还被婆婆当着媳妇的面这样教训,实在是丢人。 何况她也不觉得自己和儿子哪里有错,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裴砚知的错。 老太太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就来拿捏她和她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裴景修也没想到祖母一言不合就要责罚母亲,电光火石间,忽而想到什么,脸色阴郁道:“这是穗和给祖母出的主意吗?” 老太太没承认也没否认:“谁的主意不重要,祖母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放穗和出府?” 裴景修确定这就是穗和的主意,气得心口绞痛,感觉自己一腔真情都喂了狗。 为了离开自己,穗和可真是挖空心思,居然让祖母用责罚母亲的方式逼自己妥协。 她想走,他偏不让她如愿,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孙儿不愿!”他跪在地上,大声道,“这事和母亲没有关系,祖母要打要罚只管冲我来!” “我不打你,我就打你母亲,是她教子无方,才带坏了我的孙子!” 老太太吩咐下人把裴景修连同其他人都带出去,关上门开始对阎氏施行家法。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阎氏哎呦哎呦的惨叫,裴玉珠在外面急得直掉眼泪:“哥,要不你就答应祖母吧,母亲这么大年纪了,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是啊夫君,你就答应了吧!”宋妙莲也跟着劝,“难道在你眼里,母亲的命还比不过穗和重要吗?” 裴景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里面传出的每一记戒尺落下的声响,以及母亲的每一声哀嚎,都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心头。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 如果当初他没有带家人一起进京赶考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借住在小叔家里,他也不会为了讨好小叔,让穗和给小叔做药膳。 这样的话,穗和与小叔就永远没有机会相见,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样难以收拾的地步。 说去说来,也怪他太自负。 他以为穗和被他调教了三年,早已没有了自己的个性,只能依附他而活。 他以为穗和那么爱他,那么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绝不会对别的男人动心。 他以为那样克己守礼又有禁欲佛子之称的小叔,根本不可能对穗和生出旁的心思。 他以为穗和为了父亲的案子,可以无止境的退让。 他以为把祖母叫来京城,就一定能压制住小叔。 可事实证明,他以为的,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听着母亲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裴景修心如刀割。 他想,或许在穗和的事上,他的确错了。 或许他真的应该放手让穗和离开。 只要穗和离开,一切就会归于平静。 他烦躁地叫停了裴玉珠和宋妙莲的喋喋不休,神色凝重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祖母别打了,孙儿答应你就是了。” 第235章 达成共识 裴老太太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收起戒尺道:“你可算是想通了,但凡你能早点想通,你娘也不至于受罪。” 阎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看到儿子进来,哭得撕心裂肺。 裴景修心疼地闭了闭眼,弯腰将她扶起来送进了内室,出来对裴老太太说:“让玉珠进来给母亲上药,祖母随孙儿去前院书房详谈。” 裴老太太答应了他,随他一起去了前院。 到了书房,裴景修点上灯,关了门,和裴老太太隔着书案相对而坐,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纸递到老太太面前。 “祖母先看看这个,如果您看完仍然不改主意,孙儿就听你的话放穗和离开。” “这是什么?”裴老太太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张卖身契,盯着那上面的名字皱眉道,“沈念安是谁?” “沈念安,就是穗和。”裴景修说,“这是穗和的卖身契。” 老太太有点懵,同时又有种不好的预感:“景修,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祖母。” 裴景修不紧不慢道:“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祖母听说过吧,那个被判斩立决的沈大学士,就是穗和的父亲沈望野,而小叔,就是沈望野唯一一个未公开的学生。” “你说什么?”裴老太太蓦地变了脸色,“你小叔竟然拜了沈望野为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祖母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裴景修说,“沈望野曾有意将女儿许给小叔为妻,只是还没来得及公开他就出事了,他女儿也被充入了教坊司。 当时我正好来京城探望小叔,无意间看到了沈望野写给小叔的信,才知道他们是师生关系,而小叔还未曾见过沈念安。 我担心小叔与他们家扯上关系会影响仕途,甚至连累到裴氏一族,就赶在小叔前面把沈念安赎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静静地看着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听得心惊肉跳,连声催促:“然后呢,你快说呀!” “然后我就悄悄把人带回了金陵,给她改名叫穗和,小叔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寻找沈念安,并且一心想要查清真相给沈望野翻案。” “为什么要翻案?”老太太急切道,“这案子是皇帝亲自裁决的,翻案不等于打皇帝的脸吗?” “对呀,祖母都懂的道理,小叔偏要逆天而行。”裴景修定定看她,“现在,祖母还认为我该把穗和放出去,任由她和小叔纠缠吗?” 裴老太太迟疑了一下:“穗和答应我不会再和砚知纠缠的。” 裴景修嗤笑一声:“祖母信吗,就算穗和不纠缠,祖母觉得小叔会放弃吗?” 裴老太太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那,那你就不怕穗和的身份会影响你?” “怕。”裴景修说,“但我当时还是个学生,小叔已经在大理寺任职,影响我总比影响小叔要好。” 裴老太太很是动容,抓住他的手拍了几下:“景修,你是个好孩子,是祖母冤枉了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祖母?” “正因为事情太大,所以才越少人知道越好。”裴景修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引导穗和,让她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倘若她离开我身边,我就不保证她会不会说出来了。” “那就不要让她走了。”裴老太太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自然是你亲自看着她更好,千万千万不能让你小叔知道真相。” 裴景修松了口气,恭敬道:“我听祖母的,也请祖母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你放心。”老太太说,“事关你小叔的前程,我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祖孙二人达成共识,裴景修把卖身契收好,恭恭敬敬地把老太太送回了东院。 东院里,裴砚知刚从穗和那边回来。 听阿信说裴景修亲自送老太太回来,两人还有说有笑,裴砚知心下一沉,直觉穗和的希望又要落空。 “趁着裴景修还没回去,你让人去跟穗和说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告诉她不要着急,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是。”阿信答应一声,急忙出去找暗卫。 等裴景修安置好老太太,再回去找穗和时,穗和已经从暗卫口中得到了消息。 穗和虽然很失望,却也没有特别沮丧,裴景修心机深重,确实很难对付,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她总能想到办法的。 她倒要看看,裴景修能不能困她一辈子? 第236章 现在该她骗回去了 穗和被裴景修激起了满腔的斗志,索性开着门等他到来。 裴景修走进内室,看到穗和灯光下从容淡定的面容,不禁有些奇怪。 他以为她会不安,会防备,会厌恶他的到来,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平静。 “穗和,你还没睡,是在等我吗?”他走过去叫她,因着彻底说服了祖母,语气很放松,还夹杂着几许得意。 穗和坐在床沿没动,只是静静地看他:“是啊,你不来告诉我结果,我怎能安心睡觉。” 裴景修越发得意:“你猜结果怎样?” 穗和平静道:“还用猜吗,你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质问我,可见结果是如了你的意。” 裴景修笑起来,眉眼含情:“穗和,你果真是最懂我的人,我怎么舍得放你走?” 穗和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难掩失落:“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景修见她不吵不闹,也不说那些让他生气的话,越发觉得意外:“穗和,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你要我说什么?”穗和冲他喊了一嗓子,泪水夺眶而出,“你已经赢了,还要我说什么,既然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我认命还不行吗?” 她一口气喊完,双手捂脸,绝望地哭出声来。 裴景修愣了愣,挨着她坐下来,双手握着她的双肩,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穗和,别哭了,你知道我见不得你掉眼泪。” 这一次,穗和没有抗拒他,但仍然捂着脸,哭得更加伤心。 裴景修的心都被她哭软了,试探道:“穗和,你真的认命了吗?” “不然呢?我不认命,你就会放我走吗?”穗和放下手,将一张爬满泪水的小脸对着他,眼里的泪还在不停地滚落,“裴景修,你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 裴景修心疼坏了,掏出帕子帮她擦泪:“穗和,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虽然有时偏执了些,但那都是因为我爱你。” 穗和哭着扒开他的手:“你爱我什么,你一直都在骗我,你说替父亲翻案,却迟迟不见行动,叫我怎么相信你?” 赌气般的动作,让裴景修的心莫名颤了颤,感觉穗和是在向他撒娇,向他服软。 穗和知道自己走不掉,也知道有祖母在,她和小叔不可能有结果,于是就借着案子的事向他服软。 裴景修这样想着,很庆幸自己没有向祖母妥协。 大姑姑说得对,女人一旦抗争无望,也就认命了。 “我没有骗你。”他握住穗和的手,语气更柔了几分,“以前之所以没行动,实在是职位不够便利,如今我进了内阁,查什么都方便很多,你再信我一次,我很快就会查明真相的。” “可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你了,除非你证明给我看。”穗和抽出手不让他碰,态度却有所缓和。 裴景修感觉到了她的缓和,忙问:“你想我怎么证明?” 穗和说:“你要查案子,首先得拿到当年负责春闱事宜的官吏名单,以及所有上榜的考生名单,你把这两份名单拿给我看,我就信你。” 裴景修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 穗和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没有,我是在想这名单应该存放在哪个部门。”裴景修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拿到的,就算你不要,我查案也要用到。” “那你说话算数。”穗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赌气道,“如果你这次再骗我,我就死给你看,我死了,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别说这样的话,你我之间,何至于此?”裴景修捧着她的脸帮她擦泪,“只要你不离开我,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穗和忍着想一巴掌打开他的冲动:“那我明天还去揽月阁行吗,我不想待在家里看她们的脸色。” 裴景修犹豫了一下,心想小叔在家养伤,穗和去揽月阁也好,两人离得越远越好。 “你要去也行,早上坐我的马车去,晚上放衙后我接你回家。” “好。”穗和答应的倒是爽快,推着他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我也要歇息了。” 裴景修看看她,又看看床,还没开口,穗和就抢先道:“名单拿到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 她话说的强硬,神情却很羞涩,让裴景修心神荡漾。 他没有勉强她,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让她好生歇息,便起身向外走去。 只要穗和愿意留下,其他的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且等他拿到名单再说。 穗和跟在裴景修身后,等他出去后,栓上门重新回到内室,第一时间拿帕子擦手擦脸,把裴景修摸过的地方全都擦了一遍。 这几天,她仔细想过,父亲绝不可能和皇后有感情上的纠葛,皇后偷偷在小佛堂供奉父亲的雕像,或许和父亲的案子有关。 所以,她想看一看,当年的考生和负责春闱的官吏中,有没有和皇后相关的人,有没有可能是父亲替皇后的什么人背了锅,皇后于心不安,才把父亲供奉起来? 裴景修不是说他现在的职位查什么都方便吗,既然出府的计划失败,就先利用他做点有用的事吧! 被他骗了这么久,现在该她骗回去了。 第237章 不要辜负了裴大人的爱 穗和想到自己明天要坐裴景修的马车去揽月阁,怕裴砚知知道了会多想,就想提前和他说一声。 可月亮门那边有人守着,她过不去,思来想去,就写了一封信,拿油纸包起来,出门找到在墙根睡觉的阿黄,让它帮忙送到东院去给阿信。 怕阿黄听不懂,她反复强调了好几遍:“给阿信,阿信,不要给别人,只能给阿信。” 阿黄摇摇尾巴,叼着纸包一溜烟的跑走了。 东院里,裴砚知正在担心穗和会因为计划失败而难过,阿信走进来,呈给他一张叠成方块的纸。 “这是什么?”裴砚知问。 阿信说:“是阿黄叼过来的,用油纸包着,小的猜想应该是娘子写给大人的信。” 裴砚知难掩惊讶,将纸条打开来看,果然是穗和的笔迹,不禁哑然失笑。 穗和都想到让阿黄帮忙送信了,应该已经接受了计划失败的事吧? 她说她已经说服了裴景修让她回揽月阁做事,前提是要坐裴景修的马车去,晚上还要跟裴景修一起回来,叫他不要多想。 他自然不会多想,只是想到她一个人在那边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办法,会忍不住替她心酸。 那个看似软弱,实则无比坚韧的姑娘,一举一动都叫人心疼。 他将那短短的几行字来回读了好几遍,心底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情愫,就连窗外呼啸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给穗和写回信,顺便让阿信去厨房拿了半只烧鸡奖励阿黄,等阿黄吃完,又让它把信给穗和送回去。 穗和原本还担心阿黄把信弄丢,见它非但没弄丢反倒带来了回信,简直又惊又喜,拿了自己吃剩的馒头喂它。 阿黄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穗和觉得奇怪,没空理会它,将信纸在灯下展开。 裴砚知的信写得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叮嘱她专心做事,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可以向长公主讨主意,其余的都不用管,交给他就行。 穗和盯着那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体看了好几遍,虽然通篇没有一个字是表达情感,她却从中读出了隐忍的思念。 她知道,大人和她一样在思念着彼此,哪怕他们刚刚才见过一面。 她将那封信叠好放在枕头下面,怀着一种酸涩又甜蜜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穗和乘坐裴景修的马车去了揽月阁。 两人昨天还剑拔弩张,今天却突然和好如初,跟没事人一样,让所有人都惊奇不已。 宋妙莲醋意大发,在房里砸了半天东西,又借着探望阎氏,在阎氏面前阴阳怪气,说阎氏白白挨了一顿打,还是挡不住儿子和狐媚子好。 阎氏对儿子也很失望。 她都被老太太打成这样了,儿子都不愿意为了她放弃穗和,可见在儿子眼里,自己这个亲娘还比不过一个外人,真真叫她寒心。 裴老太太现在知道了穗和的秘密,不敢再撵她走,只叫人好好守着月亮门,坚决不准穗和再踏入东院一步。 事关儿子的前程,她这个当娘的一定不能妥协,哪怕儿子因此恼恨她,她也在所不惜。 她相信,儿子总有一天会明白她的苦心。 她被自己感动,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伟大的母亲,却不知儿子正在紧锣密鼓地为了摆脱她的掌控做准备。 长公主听说穗和去了铺子里,特地过去看她,询问裴砚知的情况。 穗和同她简单说了这两天的事,叫她不要担心,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公主惊诧于穗和的变化,笑着打趣她:“我以为你会窝在家里哭天抹泪,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通了,看来逆境真的能让人快速成长。” 穗和也笑:“殿下和大人教了我这么多,我若还只会哭天抹泪,岂不辜负了殿下和大人的厚爱。” 长公主说:“辜负本宫没关系,重点是不要辜负了裴大人的爱。” 她故意少说了一个厚字,逗得穗和红了脸。 长公主又说:“你出来做事是对的,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先放一放,不把它当回事,它就难不倒你,等时间到了,转机自会出现。” 穗和深以为然。 她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裴老太太,她解决不了,那就避其锋芒,出来做自己的事,静待转机出现。 第238章 穗和到底有什么秘密 穗和被绑架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铺子里的人这段时间没少议论她,见她时隔多日再回揽月阁,便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 唯独慧娘对她的归来反应平平,没等她把板凳坐热,就丢给她一堆活计,让她抓紧时间干活,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 穗和感激地看了慧娘一眼,见她一点都没有打算和自己交谈的意思,便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忙活起来。 手头有事做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穗和感觉自己不过才接待了几个客人,调了几款香,就到了放工的时间。 出了门,果然看到裴景修的马车停在门外,裴景修一身绯色官服负手而立,要多招眼有多招眼。 他上次来接穗和,穿的还是青色官服,如今不过短短时日就换了绯衣,越发显得俊美如玉,风华万千。 铺子里的女工都向穗和投来羡慕的目光,却不知穗和心里是多么的厌恶与抗拒。 裴景修面带微笑,亲自撩起车帘,扶穗和上车,自己随后坐了进来。 马车启动,裴景修笑着去拉穗和的手,穗和躲开,直接问:“你拿到名单没有?” 裴景修的笑容收敛了些:“还没有,你再给我两天时间。” 穗和没逼他,只半真半假地嗔他:“那你就等两天再碰我,我可不想又白白被你哄骗。” 裴景修还就喜欢她这样,感觉她就算耍小性都是好看的,可爱的。 “我买了一品斋的点心给你。”他讨好似的将点心盒子打开,“你好久没吃了吧,快尝尝。” 穗和盯着里面的点心,突然问他:“你当真让人往北疆给我小侄子捎点心了吗?”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忙嘘了一声道:“在外面就不要讨论这种问题了。” 穗和说:“那你回家之后告诉我。” “好。” 裴景修含糊应了一声,回家之后,却推说要去探望母亲的伤情,直接去了阎氏那边。 穗和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裴景修心里有鬼,便不好再来缠着她,她正好落个清静。 她关上门,给裴砚知写信,问他的伤今天可有好转,在家都做了什么,又和他说自己在铺子见到了长公主,以及铺子里的一些日常,絮絮叨叨写了满满一张纸,全当是给他解闷。 阿黄惦记着烧鸡,一溜小跑把信送去了东院。 裴砚知收到信,果然又奖励它半只烧鸡,写了回信让它带回去。 阿黄走后,裴砚知又把信从头到尾读了几遍。 昨天的信比较短,他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今天这洋洋洒洒的一整张纸,穗和写得工整又流畅,全篇没有一个错字,虽是讲述日常,却讲得生动有趣,娓娓道来,根本不是“略微认识几个字”的人能写出来的。 他不禁想起去济宁的路上,穗和向他借书看,他怕穗和识字不多看不下来,就让她有不会的向自己请教。 穗和于是就请教了他一路,还让他帮忙讲解书中的含义。 所以,穗和那时候是假装的吗? 她明明这么好的学识,为什么要藏拙? 她要隐藏的,仅仅只是学识吗? 她说有个秘密要和他交换,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裴砚知对着满纸隽秀的簪花小楷陷入了沉思。 “表哥,你睡了吗?”门外突然响起刘玉婵略显尖细的声音。 裴砚知的思路被打断,将信纸叠起来压在枕头下,叫阿信去拦住她。 阿信连忙出去,在门口将人拦下:“大人已经睡了,姑娘请回吧!” “睡了怎么还亮着灯?”刘玉婵探头往里看,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我给表哥煮了宵夜,让他吃一点再睡吧!” “大人真的已经睡了,姑娘自己吃吧!”阿信堵在门口,拦住她的视线。 刘玉婵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姨母说表哥顶多在家养个两三日,让她抓紧时间和表哥培养感情。 过了这两三日,表哥伤好了要出门,姨母也是拦不住的。 她也想和表哥培养感情,可表哥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瞧她。 先前姨母趁表哥昏睡赶走了阿信阿义,她还能进内室坐会儿,后来表哥一醒,立刻又把阿信阿义叫过去伺候,她就再也没有近身的机会了。 就像现在,她明知道表哥没睡,也还是一样进不去。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为什么穗和那个狐媚子就能让表哥心心念念,拼死相护? 她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狐媚子? 要想让表哥看到她的好,恐怕只有那个狐媚子死了才行! 刘玉婵恨恨地想着,巴不得穗和今晚就一命呜呼。 阿信等她走后,栓上门回来给裴砚知回话。 裴砚知有些烦躁,沉着脸道:“去问问阿义,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我不想再等了。” 阿信说:“阿义还没回来,想必那边还在忙,大人再耐心等几天,就快好了。” 裴砚知捏了捏眉心,眼前闪过穗和那双雾蒙蒙的鹿儿眼。 想起穗和因为他受的委屈,他真的,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第239章 大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 西院里,穗和收到裴砚知的回信,得知他伤势正在好转,再有两三天就可以出门,心里很是高兴。 大人出了门,就不用再受老太太的限制,他们就可以在外面见面了。 虽然才只一天没见,但她真的很想念大人,比先前在宫里时还要想。 那时离得远,知道想也没用,现在离这么近却不能相见,才是真的煎熬。 好在还有阿黄帮忙传信,能勉强缓解她的相思之苦。 可大人写信真是简明扼要,自己写了满满一张纸给他,他却还是短短的几句话。 好吧,她知道这就是大人的风格,大人要真罗里罗嗦写一大堆,就不是大人了。 哪像她,要紧的不要紧的都往上写……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心突突地快跳了好几下。 坏了。 她和大人说她识字不多,现在却写了满满一张纸,还写得工工整整,有声有色,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换作别人,可能会忽略这个问题,可大人那么细心的人,肯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大人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 从某些方面讲,她确实是个骗子,她从一开始就对大人隐瞒了真实身份,虽然那是迫不得已。 上一次,她原打算和大人交换秘密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大人至今也没和她说那位小姐的事,而她的秘密也一直没和大人说。 要不,她现在再写封信和大人摊牌? 算了,这么大的秘密,交给阿黄到底不怎么保险,左右大人过个两三天就能出门,到时候再说不迟。 她有点不敢想象,大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觉得她可能要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一早,裴景修又亲自送穗和去了揽月阁,临别时向穗和保证,他一定会尽快拿到名单。 穗和并不怀疑裴景修的能力,因为裴景修在旁门左道上确实有一套,并且很会利用身边的人脉关系,能把每一层关系都用到极致。 她现在已经开始盘算着拿到名单后,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向长公主打听哪些人是和皇后有关联的。 其实她也想过,等到和大人坦白之后,请大人帮她查这些事,大人出手,肯定事半功倍。 可凡事都有个万一。 万一大人不愿意帮她呢? 就算大人愿意帮,这也是她自己的事,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在大人那边尚且不可定论时,她自己先了解一些情况也是有必要的。 穗和心里装着事,干活的时候不免有些走神。 慧娘在一旁很严厉地提醒她:“做事的时候就好好做事,你若连集中精力都做不到,不如回去歇着。” 穗和很是愧疚,向师父认错,打起精神做事。 这时,管事娘子突然领着皇后的心腹太监李禄过来,把穗和叫了出去。 “穗和姑娘好啊,皇后娘娘听说你回了揽月阁,特地让咱家来找你的。”李禄见到穗和,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说明来意。 穗和心下一沉,不动声色地向他福身一礼:“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李禄看了管事娘子一眼。 管事娘子立刻识趣退下,留他们两个单独说话。 李禄又往前后左右都看了几眼,这才小声道:“皇后娘娘的香用完了,原打算叫你进宫去配制的,可巧你回了揽月阁,倒是省得进宫了,穗和姑娘快去配一些出来,咱家直接带回去。” 皇后要她调香,穗和自然不能推辞,但她还留了个心眼,对李禄说:“劳烦公公随我上楼去请示一下长公主,长公主同意了,我再调也不迟。” 李禄皱眉道:“你先前已经调过几回,没必要再请教长公主吧?” 穗和说:“先前是在皇后娘娘的宫里,自有娘娘做主,如今我人不在宫里,总要有人做个见证,以免出了差池说不清楚。” 李禄眼神闪烁,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阻止,只得随她一起去三楼见长公主。 长公主听二人说明来意,假装不知道那香的门道,笑着说:“皇嫂宫里什么高手没有,怎么还巴巴的跑来找穗和?” 李禄躬着身子,堆着满脸的笑:“许是缘分吧,皇后娘娘还就喜欢穗和姑娘的手艺,自打用了穗和姑娘调的香,旁人调的她都觉得差点意思。” 长公主哈哈笑:“这么说来,本宫是挖到宝了,穗和能得到皇后的认可,本宫也与有荣焉。” 李禄点头哈腰陪着她笑。 长公主直言不讳道:“给皇嫂用的香,可是马虎不得,本宫须得全程盯着才行,免得经几道手之后出了什么事,本宫可担不起这责任。” 李禄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道:“殿下说的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嘴里这么说,等到拿着穗和调的香回了凤栖宫,对皇后又是另一番说辞:“娘娘,此计怕是行不通的,长公主太谨慎了,拉上奴才全程在旁边观看,末了还让奴才签了字画了押,才准奴才把香拿走。” 皇后闻言拉下脸,怒道:“她这么谨慎做什么,把本宫当贼防吗?” 李禄低着头不说话。 皇后本来也没打什么好主意,只因担心穗和看到沈望野的雕像,一直睡不安稳,琢磨着怎么让穗和永远的闭嘴。 可穗和每天除了在裴府就是在揽月阁,上工放工都有裴景修亲自接送,还真是不好下手。 皇后想了想,对李禄吩咐道:“你去把安国公夫人叫来见我,我有话和她说。” 第240章 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李禄走后,穗和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先前给皇后调的香足够用上一两个月,除去她自己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再用半个月完全不成问题。 而且她昨天才回揽月阁,怎么皇后那边一下子就得到了消息? 难不成皇后一直在留意她的动向? 皇后为什么要留意她的动向? 是因为父亲的雕像吗? 因为不确定她那天到底有没有看到父亲的雕像,所以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吗? 她想起那个当场就被皇后杖毙的宫女彩珠,不禁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怕不好和大人交代,皇后会不会也将她当场打死? 由此可见,皇后供奉父亲的目的本就不正当,否则也不会这般心虚。 那么,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后没法在香料上做文章,会不会再想别的招数? 穗和越想越害怕,一整天心神不宁。 晚上放工时,裴景修又准时来接她。 上了马车,裴景修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名单拿到了,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穗和惊讶于他的速度,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两份名单看了看,对裴景修和颜悦色道: “这上面的人我都不认识,以后你每天都来接送我吧,路上顺便给我讲一讲这些人如今都是什么身份,在哪里任职,家里有什么背景,方便我们逐一排查。” 裴景修很是惊喜,没想到自己只是迈出一小步,穗和的态度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居然主动要求自己每天接送她。 其实穗和只是怕皇后对自己下手,心想既然甩不掉裴景修,不如充分利用他的价值,让他给她做免费的保镖。 过去的三年,裴景修不也是这样利用她的吗? 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裴景修不知穗和心中所想,拉着穗和的手问:“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拿到名单的吗?” “不好奇,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穗和对他笑得温柔如花,“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 裴景修被她久违的明媚笑靥晃了眼,激动道:“真的吗穗和,你真的觉得我很有能力吗?” “是啊。”穗和真诚道,“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 裴景修得到她的认可,发自内心地笑了:“那你觉得我和小叔谁更有能力?” 穗和抽出手,笑容暗淡下去:“你不是说不让我提他吗?” “对对对,不提他,不提他。”裴景修笑着转换话题,“穗和,我说过,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未来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给你挣个诰命夫人,让你荣华加身,风光无限。” 穗和牵了牵唇:“郎君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个妾室,即便你挣了诰命夫人,也是太太和大娘子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裴景修有瞬间的尴尬,随即又道,“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等我有足够的能力脱离国公府,我就一纸休书休了宋妙莲,让她把正妻的位子还给你。” 穗和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无比恶心,忽而想到一个问题:“大娘子嫁进来这么久,怎么一直没怀上孩子?” 裴景修的脸色变了变,斟酌了一下才道:“是我不让她怀的,我一直在偷偷给她服用避子药。” 穗和这回着实吃了一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不配。”裴景修说,“她那样的粗鄙之人,不配孕育我的血脉,我只想和你……” 穗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急急打断他:“你每次让她吃药,就不怕她会发现吗?” “不怕,那药多吃几回就会永远都怀不上,她再吃几次就可以停药了。” 裴景修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在笑,笑容如三月的春风,温暖又轻柔。 穗和只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很冷吗?”裴景修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体贴道,“天气越发冷了,你明日出门多穿些衣裳。” 说到这里又哦了一声:“咱们从金陵来的时候天气正暖,你怕是也没带多少厚衣裳,回头我带你去买几身。” “不用。”穗和强忍着把他斗篷扔掉的冲动,“铺子里给我们发了御寒的冬衣,这些小事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只要是你的事,就没有小事。”裴景修深情款款道,“穗和,你在我心里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穗和想不明白,一个每天暗中给自己妻子下避子药的人,怎么能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语。 他现在是在对她说,假如有一天他又看上了别的女人,会不会也将她当作宋妙莲那样对待? 还好她及时醒悟,从他编织的温柔乡里逃了出来,否则会不会被他骗到尸骨无存? 回想从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光,穗和直接惊出一身冷汗。 马车在裴府西门停下,裴景修亲自扶着穗和下了车,正要往里走,迎面碰上了宋妙莲和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因着上次绑架的事,对裴景修很是不满,对穗和更是厌恶至极。 此时见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亲亲热热俨然一对恩爱夫妻,倒显得她女儿像个不得宠的小妾,不由得火冒三丈,上前就要扇穗和耳光。 “贱婢,仗着一张狐媚子脸,整日勾引这个勾引那个,看我不打烂你的脸!” 裴景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刚刚还春风和煦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母亲不是当着皇后的面保证过,以后绝对不招惹穗和吗,眼下这算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气他维护穗和,扬起另一只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裴景修,你把个贱婢当成宝,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冷落一旁,你是要宠妾灭妻吗?” 裴景修这一巴掌挨得猝不及防,虽说周围没有旁人,也足以让他恼羞成怒。 “我不过顺道接穗和放工,母亲何至于此,您若觉得我对妙莲不好,不如把她接回家好好疼爱,免得跟着我受委屈。” 国公夫人气得心口疼:“好你个白眼狼,当初在我们家伏低做小装孙子,怎么,现在当个区区四品官,就猖狂起来了吗?” “猖狂的不是小婿,是夫人你。”裴景修冷冷道,“这里说到底是裴府,夫人好歹给我们留些脸面!” 说罢不再理会她,拉着穗和扬长而去。 国公夫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门,气得脸色铁青,怒斥宋妙莲:“你哑巴了不成,小贱人都把你男人抢走了,你还没事人一样。” 宋妙莲望着穗和的背影,神情很是复杂:“母亲急什么,她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吗?” 国公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没人,才嗔怪道:“你心里知道就好,嘴上一个字都不能说,那药也要放好,瞅准时机再动手,千万别让人发现。” “知道了。”宋妙莲挽着她的手往马车跟前走,“母亲只管安心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国公夫人拍了拍她的头:“乖,你要是把这事办成了,皇后娘娘就能把你二哥从牢里弄出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就能团圆了。” 宋妙莲乖巧点头,打起车帘扶她上车:“母亲快回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国公夫人上了车,冲她摆手,宋妙莲站在那里,等马车启动后,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后院,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天色尚早,去请玉婵小姐过来陪我说说话。” 杀人这么危险的事,她可不想自己动手,一心想做御史夫人的刘玉婵,不失为一把好刀。 第241章 我们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穗和用过晚饭,照例给裴砚知写信,把自己今天一天的经历说给他听,捎带着把李禄找她给皇后调香的事也说了。 裴砚知得知皇后特地叫李禄去找穗和,直觉不仅仅是调香那么简单,好在穗和机警,叫上长公主为她做见证,让皇后没办法在香料上做文章。 他并不知道皇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皇后想利用穗和来对付他。 他给穗和写了回信,叮嘱穗和凡事小心,除了裴府和揽月阁,别的地方暂时都不要去,一切等他伤好了再说。 穗和原本打算找机会回沈府找找线索,既然裴砚知也觉得皇后不怀好意,她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切以稳妥为主。 趁着时间尚早,她把裴景修给她的那两份名单拿出来看。 考生她是一个都不认识的,只能先从负责春闱官吏开始排查。 官吏的名字前面都标注有他们当时所担任的职务,穗和一眼就从里面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主考官,沈望野。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瞬间泪如雨下。 从她跟随裴景修踏上去金陵的路途那一刻,她就在盼着给父亲翻案,如今三年过去,她才终于拿到了和案子有关的第一个信息。 她不知道该哭自己的不容易,还是该哭被裴景修耽误的这一千多个日夜。 可她又想,如果没有裴景修,她如今会是在哪里? 说不准早就在教坊司被人搓磨致死,也说不准被另外的什么人赎走,成了人家的小妾或者奴婢。 不管怎样,她庆幸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这是兄长告诉她的,也是大人告诉她的。 她擦掉眼泪,把父亲以外的名字逐个看了一遍。 皇后娘家姓王,是已故的王太傅之女,王太傅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 这份名单上,一共有四个姓王的官员,穗和挨个记下他们的名字,打算明天向裴景修打听一下这几个人的家族背景。 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和皇后同族,说不定父亲的死就是为他们背锅。 可如果单单是皇后的族人,并不足以让皇后为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除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或者亲侄子亲叔父。 但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兴许这事跟皇后并无关联,皇后供奉父亲是另有原因。 穗和不想让自己想得太杂,以免思路跑偏乱了方向,于是便将名单收起来,强迫自己停止思考上床睡觉,等明天问过裴景修再说。 裴景修坏归坏,某方面也是真的有用,才入官场不到一年,已经对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了如指掌。 第二天穗和问他那几个人的情况,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把几个人家族背景现任职务说得明明白白。 遗憾的是,这几个人和皇后除了姓氏相同,一点关系都没有。 穗和很失望,怀疑自己猜错了方向,打算晚上回去再把名单好好看一遍。 这一天风平浪静,晚上回到家,她照例写信给裴砚知,让阿黄帮忙送去。 两人表面看像是真的断绝了联系,裴砚知每天除了养病也没有别的任何动作,这让裴老太太很是欣慰,感觉自己的狠心还是有用的。 慈母多败儿,对待孩子就是不能心慈手软。 裴老太太催促刘玉婵抓紧时间和裴砚知培养感情,自己这边再施加点压力,争取年前给他们把婚事办了。 刘玉婵比老太太还急,可裴砚知那里被阿信阿义防得密不透风,她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觉得宋妙莲说得对,不管怎样先解决了穗和再说,穗和死了,表哥才能真的死心。 可穗和吃饭都是在厨房和雀儿她们一起,自己又不能把药下在大锅里,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毒死穗和一人,对她来说也是个难题。 裴砚知给穗和回信,说自己明天就可以出门了,到时候去揽月阁看她。 因为明天就要见到穗和,他心里高兴,特地赏了阿黄一盘牛肉。 官府对牛的管控很严格,平时人都很少能吃到牛肉。 阿黄面对这从没尝过的美味,吃得狼吞虎咽。 许是爱屋及乌,裴砚知现在看阿黄都觉得格外好看,比别的狗子都好看。 他甚至摸了摸阿黄的头,用很温柔的语气对它说:“阿黄,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阿黄听不懂,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阿信在一旁看着,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大人这几天在经历怎样的煎熬与挣扎,只有他最清楚。 好在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阿黄吃得饱饱,冲裴砚知满足地摇尾巴。 裴砚知把油纸包递给它,它便叼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穗和正在房里等着裴砚知的回信,雀儿突然慌慌张张跑来:“娘子,不好了,老太太不知为何抓了阿黄,要把它拖到厨房乱棍打死煮肉吃,你快去瞧瞧吧!”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阿黄送信被老太太发现了。 她急得不行,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就跟着雀儿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厨房那边,离老远就听到阿黄凄惨的叫声,穗和的心揪成一团,拼了命的跑过去。 厨房外面的空地上点着灯笼火把,阿黄被捆住四肢扔在地上,裴老太太在椅子上端正坐着,刘玉婵站在她身旁,她从金陵带来的家丁正抡着棍子往阿黄身上打。 “住手,给我住手!”穗和冲过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那五大三粗的家丁推开,扑跪在地上抱住了阿黄。 阿黄不知道被打了几棍子,痛苦地嚎叫着,嘴角有血流出来。 看到穗和,它的嚎叫转为呜呜的哭泣,眼角滑落一滴泪。 穗和的心都碎了,紧紧抱着它,冲裴老太太大喊:“它只是一条狗,它什么都不懂,你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因为你。”裴老太太平静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招惹我儿子,你非是不听,居然让一条狗给你送信,我打死它,就是为了给你看,你若还敢招惹我儿子,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穗和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上去和她拼命。 裴老太太指挥两个家丁:“把她给我拉开,让她亲眼看着这条狗是怎么被她害死的。” 两个家丁应声上前去拉扯穗和。 穗和死死抱着阿黄不撒手:“我不走,你们要打死它,就先打死我好了。” 家丁为难地看向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阴沉着脸:“那就如她所愿,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大家省心!” 家丁领命,抡起棍子向穗和招呼过去。 穗和闷哼一声,似乎听到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痛得趴俯在地上,把阿黄紧紧护在身下。 裴老太太最恨这种不肯服软的犟骨头,她儿子是这样,她孙子也是这样,现在一个贱丫头也是这样。 “打,接着打,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老太太咬牙切齿,在儿子和孙子那里没撒出来的气,统统发泄在穗和身上。 家丁不再犹豫,手中长棍毫不留情地落下。 刘玉婵激动地捏紧拳头,巴不得穗和被乱棍打死,省得她自己再挖空心思去投毒。 雀儿吓得小脸煞白,知道自己拦不住,拔腿就往东院跑。 老太太余光瞥见她,立刻大喊:“快抓住她,别让她去报信。” 第242章 你以为本官还会顾念母子之情吗 雀儿吓坏了,向着东院的方向发足狂奔,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大人,大人,救命啊大人,阿信,阿义,来人呀,杀人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的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在喊。 她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感觉一张嘴心脏就要从里面跳出来。 后面追赶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跑,边哭边喊,凄厉的声音响彻夜空。 她身量小巧,对府里地形更为熟悉,后面追赶的家丁一时还真追不上她。 眼瞅着到了月亮门,却被裴老太太安排在那里的两个仆妇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呢,大晚上的鬼哭狼嚎?” 雀儿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撞开两人,就要穿过月亮门。 “抓住她,快抓住她。”家丁在后面冲着仆妇大喊。 两个仆妇趔趄了一下,连忙追上去将人抓住,用力摁倒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大人。”雀儿高声尖叫,“大人,救命啊大人……” “快堵上她的嘴!”家丁叫喊着跑过来,仆妇将自己的汗巾子扯下来去堵她的嘴。 “放开她!” 一道冷冽的呵斥声响起,裴砚知在阿信阿义的陪同下快步走来。 雀儿听出了他的声音,哭嚎着叫他:“大人,大人快去救娘子,老太太要把娘子打死!” 裴砚知心下一沉,颤声道:“人在哪里?” “在厨房那边。”雀儿哭喊,“大人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裴砚知的心瞬间揪成一团,迈步跨过月亮门,同时吩咐阿义:“去把所有的暗卫都叫过来。” “七爷留步。”那个来追雀儿的家丁伸手臂拦了他一下,“没有老太太的许可,您不能去西院。” “滚开。”裴砚知盛怒之下,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向厨房方向飞奔而去。 穗和被打得奄奄一息,鲜血不住地从嘴巴里涌出来。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却仍将阿黄死死护在身下。 阿黄也已经不行了,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睛哀伤地看着穗和,发出呜呜的叫声。 “老太太,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其中一个家丁说道。 虽然他是老太太的人,可万一真把人打死,恐怕老太太也护不住他。 老太太冷眼瞧着一人一狗的惨状,起身走到穗和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答应离开我儿子,我就饶你们一命,这是最后的机会。” 穗和趴在地上,看着身下奄奄一息的阿黄,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大人那只被摔死的小猫。 当年那个狠心的母亲,到现在仍旧狠心。 当年的大人护不住那只小猫。 现在的她,也护不住阿黄。 她又想起,大人接她出宫那天,在马车上问她,你想好了,进了这个门,就不能再回头。 她说想好了,不回头,只要能跟着大人,再难也不回头。 她已经想到会很难,却不知道会是这样的难。 是她错了吗? 是她痴心妄想了吗? 是她太不自量力,试图与世俗规矩对抗,才落得如此下场吗? 或许她该认命的。 那么多人都认命地活在规矩里,为什么她非要抗争? 抗争的结果,就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可是,真的要认命吗? 她又是那样不甘。 大人还在坚持,她若就此认命,就等于背叛了大人,背叛了那句“再难也不回头”的承诺。 她不想背叛大人,也不想背叛自己的心。 “打!接着打!打死为止!” 老太太等不到她的回答,咬牙切齿地命令家丁继续。 家丁听命,手中长棍又向穗和身上打去。 “住手!” 裴砚知一声厉喝,疾步走来,上前抓住了家丁手里的棍子。 他震怒的样子实在吓人,周身散发的寒意比这阴冷的冬夜还令人胆寒。 家丁吓得激灵一下,立刻松开棍子跪倒在地。 刘玉婵吓得躲到老太太身后。 穗和听出裴砚知的声音,眼泪奔涌而出。 “大人。”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带着哭腔哀求,“大人,救救阿黄,快救救阿黄。” 她来得匆忙,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后背一片血红,单薄的身子蜷缩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她费力扬起小脸向他求救,乌发散乱,双眼含泪,嘴角还有鲜血涌出。 裴砚知看着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心痛到不能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裂成无数片。 他扔掉棍子,单膝跪地,将女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傻丫头,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阿黄。” 穗和抓住他的手,断断续续道:“小猫死了,阿黄不能再死……” 裴砚知愣了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喉咙一阵发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知道了,我不会让它死的。”他嗓音沙哑地说道,把阿黄捞起来,放在穗和怀里,“你抱着阿黄,我抱着你,咱们回东院去,我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一定能救活它的。” 穗和流着泪点头,把阿黄紧紧抱在怀里。 裴砚知抱起他们两个就要回东院。 裴老太太拦住他,强撑着做母亲的威严说道:“砚知,你不能带她走,她是你侄子的女人。” “很快就不是了。”裴砚知冷声道,“老太太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倘若穗和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杀人犯!” “你叫我什么?”裴老太太厉声道,“裴砚知,我是你亲娘!” “在本官眼里,你现在只是个行凶者!”裴砚知冷冷与她对视,幽深眸底只有怒火,没有儿子对母亲的半分恭敬。 老太太顿时变了脸色:“一个贱妾一条狗,便是打杀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要将为娘扭送官府吗?” “为什么不能?”裴砚知咬牙道,“到了这个时候,难不成你以为本官还会顾念母子之情?” 他不再以儿子自居,而是一口一个本官,仿佛是专程前来捉拿凶犯的官员,不打算留半分情面。 老太太身子晃了晃,痛心疾首道:“裴砚知,我是你亲娘,你这样是大逆不道!” “那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大义灭亲?”裴砚知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因为你是我母亲就徇私枉法?” 他抬头看向领着一队暗卫走过来的阿义,冷声吩咐道:“把这几个行凶者给本官看押起来,从此刻起,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东院!” 第243章 帮她把自由讨回来 阿义愣住,不敢相信大人会真的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 下一刻,看到裴砚知怀里奄奄一息的穗和和阿黄,一股怒火直往上涌,又觉得大人怎样对待老太太都不为过。 老太太是有多狠的心,才能忍心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打成这样? 娘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 就算是小猫小狗,那也是一条生命呀! 阿黄那么乖巧,那么通人性,正常人谁能下得去手? 阿义多稳重的一个男孩子,此时气得眼泪都流出来,大声答应了一声,指挥暗卫把老太太和家丁控制起来。 先前追赶和拦阻雀儿的家丁仆妇也被阿信和几个暗卫押了过来,放在一起看守。 阿信见穗和和阿黄伤成这样,也大吃一惊,上前从穗和怀里把阿黄接过来,抱在怀里心疼的直掉眼泪。 “砚知,你这是做什么?”裴怜云和阎氏母女匆匆赶来,看到母亲被暗卫控制起来,不禁惊声尖叫,“砚知,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能这样对待母亲?” “我好好说的时候你们不听,现在想听我好好说,晚了!”裴砚知冷笑一声,抱着穗和就走。 裴景修和宋妙莲也闻迅赶到,见裴砚知抱着穗和要走,连忙上前将人拦下:“小叔要带穗和去哪里?” “滚开!”裴砚知沉声怒斥,叫阿义,“把他也看押起来,听候发落!” “是。”阿义一摆手,立刻有两个暗卫上来抓住了裴景修。 所有人都被裴砚知的雷霆之怒震慑,一时间谁也没敢再吭声,心惊胆战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抱着小猫咪一般的穗和阔步而去。 阿义和几个暗卫打着火把簇拥着他,阿信也抱着阿黄紧随其后。 直到一群人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阎氏才第一个回过神来,提心吊胆地问裴景修:“景修,你犯了什么错吗,怎么你小叔说要你听候发落?” 裴景修还被两个暗卫抓着,眼神阴郁地看向裴砚知离去的方向。 “我刚刚才到,能犯什么错,许是小叔口误吧!”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穗和,根本无心理会其他,想着穗和躺在小叔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祖母为什么要打穗和?”他看向裴老太太,问出心中疑惑。 裴老太太被儿子当犯人看押起来,感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这么丢人现眼过,心里正恼火得很,又被裴景修这般质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用一条狗给你小叔传信,你还每天车接车送把她当成眼珠子宠着,你蠢不蠢啊你!” 裴景修脑子嗡的一声,脸上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惊得瞪大眼睛,总算明白老太太的怒火从何而来。 那两个人这几天一个比一个老实,一个比一个安分,还以为他们真的被老太太震住断了念想,没承想私下里竟借着一条狗暗度陈仓。 亏他们想得出来。 “可就算这样,母亲把狗打死也就算了,怎么还对穗和下了死手呢?”裴怜云说,“母亲明知道那丫头是砚知的逆鳞,打了她,岂不又激起砚知的逆反心理。” “你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裴老太太气急败坏道,“我是他亲娘,这个家我说了算,我想打谁就打谁,他还真敢不认我这个亲娘吗?” 众人都噤了声,心里却想,别人敢不敢不好说,裴砚知还真的敢。 他现在急着给穗和请医治伤,暂时没空理会别的,等他腾出手,大家只怕谁也好不了。 裴砚知抱着穗和往东院走,走到月亮门时,他微微顿住脚步,不知怎的,眼睛就湿润了。 这道月亮门,他与穗和,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每次穗和下定决心要留在东院,每次都没有实现。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把月亮门封起来,每次也都没有实现。 这道门,就像是一个魔咒,魔咒不除,他们永远都不能如愿。 他深吸一口气,穿过月亮门进了东院。 最后一次了。 他在心中默想,这是他与穗和最后一次从这道门里走过,从今往后,这道门将成为历史。 …… 东院里很快就聚集了二十几位医者,有太医,有城里口碑好的大夫,还有几位专业的兽医,就连刘院判都被阿信亲自登门从被窝里拽了过来。 而他们要医治的对象,除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姑娘,还有一条奄奄一息的狗。 裴大人说了,人要救活,狗也要救活,但凡有一个活不成,就让他们这辈子都没法再行医。 裴大人在同僚眼中不是什么好人,在百姓心目中却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像这样以权压人的行为,还是头一回。 大家心惊胆战的同时,也明白了这一人一狗对他的重要性,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毕生所学救人救狗。 刘院判先前在宫里给穗和看过诊,对她的情况比较熟悉,见她这回伤得比上回还重,不禁感慨这姑娘真是多灾多难。 一群人忙碌到四更天,才算把穗和的情况稳定下来,但穗和伤得太重,一直在昏迷之中,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醒。 阿黄的情况比穗和还要糟糕,它到底只是一条狗,一棍子下去都可能没命,何况还挨了好几棍,浑身的骨头和五脏六腑几乎没一处是好的。 为了救活它,所有大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情况仍不容乐观, 裴砚知等穗和的情况稳定后,也去看了阿黄,见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禁又想起穗和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小猫死了,阿黄不能再死。 他知道穗和说的是那只被母亲摔死的小猫。 他不过提了一回,穗和就记住了。 只要有关他的事,哪怕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猫咪,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 裴砚知嗓子堵的难受,回到穗和床边,抓住穗和的一只手,将她微凉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 他深深地凝望她苍白憔悴的睡颜,想到她羞涩且坚定地说,只要能跟着大人,再难也不会回头。 想到她流着泪笑着说,能让裴大人为我乱了心神,我很骄傲。 想到她靠在他肩上狡黠地说,我答应不纠缠大人,谁知道大人会不会纠缠我。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把她微凉的手放在唇上亲吻。 “穗和,你不要一直睡,起来看着阿黄好不好,它现在很需要你。” “穗和,快醒过来吧,今晚我就让裴景修还你自由。” “穗和,你还有秘密没和我交换,告诉我那是怎样的秘密好吗?” 床上的女孩子在他哽咽的絮语里紧闭双眼,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帮她把两边的被角仔细掖好,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穗和,等着我,我现在就把你的自由讨回来。” 他转身大步出了房门,对守在外面的阿义说:“把裴景修带来见我。” 第244章 他这样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裴景修很快被带到了裴砚知的书房,进门看到裴砚知面色沉沉地坐在书案后面,目光冷冰冰地落在他身上,不带一丝温度,也不带一丝感情。 裴景修暗自心惊,上前隔着书案给他行礼:“小叔,穗和怎么样了?” 裴砚知抓起书案上的几张纸甩到他脸上:“先看完这个再和我说话。” 纸张打在脸上,又轻飘飘落在地上,裴景修强自淡定,弯腰低头去捡,视线落在其中一张纸上,心头狂跳了几下,身体保持着半弯的姿态僵在那里。 纸上写的是一份供词,供述人是国子监的一个名叫丁印的典籍。 典籍负责文书和书籍的管理与抄录,自己前天才拜托他帮忙抄录了两份名单。 就是给穗和的那两份名单。 而丁印供述的,也正是替他抄录名单的事情。 当年那桩案子,因为案情重大,涉案人员的名单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以及国子监都有备份。 他想着,小叔在三法司都有熟人,所以才暗中买通了国子监的典籍,请他帮了这个忙。 可他都已经这么谨慎了,怎么小叔还是这么快就知道了? 虽说都察院有监察百官之责,可国子监典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吏,难道连这样的人也在都察院的监察范围吗? 小叔明明一直在家养伤,他是怎么做到对这些小事都了如指掌的? 裴景修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小叔都把供词甩他脸上了,他再否认已经没有意义。 但小叔选择在家中和他摊牌,而不是把他抓去都察院,是不是说明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说? 那么,他想利用这件事达到什么目的? 裴景修强迫自己冷静,慢慢地将那些纸张一张一张地捡起来,而后直起身,面色平静与裴砚知对视:“小叔是怎么知道的?” 裴砚知冷笑一声:“这份名单在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以及国子监都有存档,你怕我在大理寺和刑部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国子监,你以为我在国子监就没人吗?” 裴景修默然,小叔连他心中所想都猜得分毫不差,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裴砚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明知道我和沈大学士的关系,为何要偷偷摸摸接触这个案子,你打的什么主意?” 裴景修自然不能说实话,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若说我想替小叔查找真相,小叔信吗?” “呵!”裴砚知冷笑,反问他,“你觉得我信吗?” “小叔不信,侄儿也没办法,小叔想让侄儿做什么,不如直说。”裴景修不想绕弯子,索性直接问出来。 裴砚知身子前倾,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推到他那边:“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你现在写一份断绝关系的声明放穗和自由,这件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裴景修脸色大变。 难怪小叔要私下里和他说这件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可能!”他断然拒绝,“别的我都可以答应小叔,唯独这事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穗和离开。” “你确定?”裴砚知冷冷道,“陛下对这案子讳莫如深,你猜我把这事告诉陛下,你刚到手的四品官还能不能保住?” 裴景修的手在袖中攥紧,不甘示弱道:“小叔能说,我也能说,如果我告诉陛下小叔是沈望野的学生,小叔的官位只怕也保不住吧?” “你有什么证据?”裴砚知指着他手中的供词,“你也像我一样,拿到了谁的供词吗,还是说你有别的证据能证明我和沈大学士的关系?” 裴景修哑口无言。 他没有证据。 小叔和沈大学士的关系,连穗和都不知道,现今世上,除了他和小叔和祖母,恐怕再也没人知道了。 沈大学士写给小叔的信,他当年只是匆匆看过,并没有带走。 况且当年的他怎么能想到有一天会和小叔走到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虽说皇帝疑心重,只要他告发,皇帝就会怀疑,那也不及小叔这实打实的证据更为有力,小叔完全可以说他是推卸责任,胡乱攀扯。 再者来说,如果皇帝问他为什么抄录那两份名单,他要如何回答? 答不上来,死路一条。 实话实说,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是该为了保住自己放穗和自由,还是为了穗和与小叔拼个鱼死网破? 他以为他掌握着穗和的秘密,就可以拿捏穗和一辈子,可是现在,这个秘密却像一张网,反过来将他网在其中。 他这样,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他当初为什么要赎穗和呢? 因为沈大学士在信中把穗和写得太过美好,因为他想从穗和身上获取一些关于科考的门道,顺便再让穗和把一身的才艺传授给妹妹,好让妹妹说门好亲事,成为他仕途的助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阴暗的原因,就是他不甘心总是被人拿来和小叔相比,所以才想把小叔的女人抢过来,让小叔痛苦的同时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可是现在,他已经分不清他和小叔到底谁更痛苦,谁更幸福? 小叔与穗和违背人伦,备受煎熬,可他们却彼此相爱。 自己与穗和名正言顺,可穗和却不爱他,想方设法地想要和小叔在一起。 所以,还是他更惨一点吧? 他是一个被心爱的女人抛弃的人,现在还要被逼着写下断绝书,将心爱的女人双手奉还给自己的情敌。 这样的话,他这遮遮掩掩,做贼似的三年又算什么呢? 裴景修闭了闭眼,只觉得一股腥热从心口往嗓子眼翻涌。 他咬紧牙关,生生咽下那股腥热,不想在小叔面前丢掉他最后的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在裴砚知对面坐下,拿起了笔。 轻飘飘的一支毛笔,在他手里却似有千斤重,他握笔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笔落下,他就真的,真的,要失去穗和了。 他为了留住穗和,不惜与长公主对抗,不惜与国公府对抗,不惜与祖母对抗,最终却败在了小叔手里。 所以,从小到大那些人说的也没错,他到底还是比不过小叔。 他狠了狠心,将毛笔蘸饱墨水,艰难地在纸上写下一篇让他无比屈辱和心痛的断绝书,每一笔,每一划,都像刀子在割他的肉,让他如同被凌迟一般的痛不欲生。 裴砚知适时提醒他:“把卖身契丢失的事也写上,自立书之日起,无论卖身契能不能找回都算作废。” 裴景修握笔的手顿了顿,心里的屈辱感越发强烈。 可他不能反驳,只能按照裴砚知的要求写。 他终于写完,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下自己的手印,红着眼睛将纸张递给裴砚知:“请小叔过目。” 第245章 俯身替她吻去那颗泪 裴砚知伸出手,一点一点将那张纸从裴景修手中抽出去。 裴景修的心也像是被抽离了身体一样,痛得不能呼吸。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怎么可能两宽? 怎么可能欢喜? 他不会这样认输的,总有一天,他还会再把穗和抢回来。 穗和可以不爱他,他也可以不爱穗和,但他绝不容许穗和与小叔在一起。 一日为夫,终身为夫,他是穗和的夫,穗和就算死,也要和他葬在一处! 裴砚知将纸上内容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漏洞,这才吹干墨迹折叠起来。 “小叔满意了吗?”裴景修目光阴郁,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怎么可能?”裴砚知淡淡道,“你以为你犯的事,一份断绝书就能了结吗?” 裴景修脸色一变,直觉不妙:“小叔还想怎样?” 裴砚知靠回到椅背上,姿态放松:“明日你随我一起去上朝,我说什么,你应什么,不可反驳,也不可质疑,但凡有一句敢不依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裴景修愣在那里,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小叔什么意思,难道你叫我死我也不能反驳吗?” “你是我侄子,我怎么舍得叫你去死。”裴砚知说,“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还是我的好侄子。” 裴景修自是不信他的话,气愤道:“小叔不会以为单凭两份名单就能让我万劫不复吧?” “我当然不会这么以为。”裴砚知说,“名单只不过是我意外的收获,我原本想拿来对付你的,可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裴景修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义正辞严道,“我自进入官场以来并未做过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小叔不要拿审讯犯人那一套来诈我。” “哈!” 裴砚知发出一声轻笑,幽深眼底流露出几许嘲讽,“我的好侄儿,你怕不是忘了你小叔是做什么的? 都察院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可以根据传闻弹劾百官,不需要任何证据,也就是说,我想让你有什么,你就有什么,即便没有,也要经过最少一个月的审查。 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你当真干净到什么都查不出来吗,你那买官卖官的岳父大人,就没让你帮他做过什么事吗?” 裴景修顿时哑了声,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回椅子上。 “小叔,我们是血脉至亲,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我也不想的,是你们一直逼我。”裴砚知冷冷道,“我顾及着血脉亲情一再退让,你们却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穗和,倘若亲情到头来只剩伤害,我舍弃它有何不可?” 裴景修心中震撼,定定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小叔最终在亲情与穗和之间,选择了穗和是吗?” “是你们帮我选的。”裴砚知说,“我原可以两样都拥有的,只是你们不肯成全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也十分坚定,眼里却有水光闪过。 如果可以,谁不想母慈子孝,家人和睦,共享天伦? 但有些时候,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拥有的。 裴景修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那好,既然如此,小叔现在就把明日朝堂上要说的事和我说了吧,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配合你。” …… 天快亮时,裴砚知回到卧房,穗和仍旧在床上睡得深沉,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裴砚知叫了刘院判过来,又给她诊了一次脉,确定她已经脱离危险,只是暂时还不能醒来。 裴砚知又问了阿黄的情况,刘院判摇头说不太乐观,若非它是左都御史家的狗子,这会子只怕埋都埋了。 裴砚知捏捏眉心,疲倦道:“我不管,你必须救活它,否则我就把你带我去凤栖宫的事说出去,让你做不成太医。” “……”刘院判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左都御史居然为了一只狗跟他耍赖。 他叹口气,躬身告退,又去了阿黄那边。 房门关上,裴砚知低头看着穗和仍旧没有血色的脸,伸出一根手指,去描摹她的眉眼:“穗和,阿黄可能不行了,你再不醒来,就见不到它了。” 穗和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叹口气,在床前坐下,将那份断绝书掏出来,慢慢展开:“穗和,裴景修已经写了断绝书,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他没有得到穗和的回答,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他的嗓音低沉温和,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喑哑。 他一连读了好几遍,不知道是在读给穗和听,还是在读给自己听。 读着读着,他忽然哽咽,再也读不下去,把那张纸叠起来放在穗和手里。 他握住她的手,压在自己心口:“穗和,虽然过程很艰难,但你现在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和我在一起,不用再惧怕那些流言蜚语。 穗和,这么开心的时刻,你是不是该醒过来和我一起分享,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的喜悦。” 穗和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角却有一颗泪无声滑落。 裴砚知看到了那颗泪。 他知道穗和听见了。 他仰头逼退眼里的水汽,又低下头,俯身替她吻去那颗泪。 咸咸的,苦涩的滋味,从唇齿蔓延到心底。 他掀开被角,把她的手放回去:“穗和,我现在要去上朝了,等我回来,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他抽手,却没抽动,穗和在被子下抓住了他的手。 “穗和,你醒了?”裴砚知惊喜地去看她的脸,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那双总是雾蒙蒙的鹿儿眼慢慢张开。 “大人……”她叫了他一声,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像受伤的小猫崽子。 裴砚知忍了一晚上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穗和。”他也叫了她一声,将脸埋在她胸前的被子上,不让她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 穗和吃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抚摸他又黑又硬的头发,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慰他。 裴砚知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欢喜,在她怀里静默了片刻,抬起头,又恢复了平静。 “穗和,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先去上朝,回来再和你说话,阿信和阿义都会留下来守着你,我让人控制了西院,没有人再来骚扰你,等我回来,再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不好?” 穗和眨眨眼,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阿黄……” 裴砚知说:“阿黄还没有脱离危险,大夫们都在那边救治他,你要振作起来,阿黄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好。”穗和忍着眼泪,手指轻抬,催他去上朝。 裴砚知又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帮她掖好被角,向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住,走回床前,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这才转身大步而去。 穗和静静躺着,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张断绝书,听着他的脚步声到了门外,又听到他吩咐阿义去把刘院判叫来,眼泪才终于夺眶而出。 她自由了。 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大人在一起了。 但愿这回不要再有什么变故。 但愿阿黄能活下来,不要像那只小猫一样的结局。 但愿,但愿老天爷能怜悯她这一回…… 第246章 为了一个女人把侄子往死里整 天色将明未明,承天殿里气氛凝重,文武百官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就连高坐在龙位上的皇帝都紧皱着眉头。 入冬以来,北地连降暴雪,各地报告雪灾的折子接连不断地送到御前,房屋倒塌,大雪封路,粮食不能及时运输,人畜冻死饿死无数。 朝廷紧急调派各部官员前往灾区指挥救灾,赈灾银粮物资也流水似的运往灾区,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国库都空了大半。 皇帝皇后带头缩减宫中开支,号召各宫妃嫔捐钱捐物,大臣们知道皇帝是在做给他们看,于是也纷纷捐钱捐物支援灾区。 可受灾面积太大,捐了一轮还是不够,皇帝又明里暗里示意大家再捐一轮。 官员们都不太乐意,面对皇帝的暗示,谁也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就算真有几个忧国忧民的想再捐,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得罪人。 双方正在僵持,殿外脚步声响起,裴砚知带着裴景修迈步进了大殿。 裴砚知一夜没合眼,换上朝服后,满身的倦怠一扫而空,又成了那个清高孤傲,睥睨朝野的左都御史。 裴景修跟在他身后,状态却明显有些萎靡,绯红的官服都不能给他增添一丝神采。 叔侄二人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走到殿前,向皇帝屈膝下跪,大礼参拜。 “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裴砚知对皇帝说道。 皇帝看到他,眼睛都亮起来:“裴爱卿的风寒已经痊愈了吗?” “劳陛下记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裴砚知抱拳道。 皇帝欣慰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朕几日不见爱卿,甚是不习惯,如今爱卿病体康复,可该好好为朕分忧了。” 朝臣们闻言,不知怎的全都紧张起来,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不会想让裴砚知来对付他们吧? 谁不愿意捐钱,就弹劾谁吗?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谁能保证自己是完全清白的? 只要裴砚知想搞他们,编也能编出一些罪名出来。 皇帝不会这么狠吧? 惊慌间,就听裴砚知说道:“臣虽卧病在床,也听说了各地闹雪灾的事情,臣今日前来,就是为陛下分忧的。” 完了完了。 大家心想,这老狐狸病了几天,早不好晚不好,偏偏今天就好了,说不定就是奉陛下之命特地来整他们的。 武官的队列中,安国公站在第一位,看着裴砚知惺惺作态,不屑地撇了撇嘴。 姓裴的爱咋地咋地,反正他是不会捐的,进入雪季,边境那些游牧族免不了又要生事,到时候皇帝肯定要他带兵去平乱,他就算一文钱不捐,皇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姓裴的有本事自己先捐个十万八万出来,他才真的服气。 正想着,就听裴砚知说:“臣已经和侄儿商量过,打算把陛下赐给臣的宅子捐出来,换成银两救济灾民。” 什么? 大殿之上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文武百官顾不得皇帝在场,全都惊呼出声。 就连安国公也变了脸色。 皇帝赐给裴砚知的宅子,占地广阔,建造精美奢华,堪比苏州最有名的园林,并且还建在距离皇城最近的位置,价值不可估量。 裴砚知就这么说捐就捐了吗? 何况那宅子现在有一半是他女儿和女婿的,捐出去,他女儿住哪儿? 该死的老狐狸,他就是要把所有人都往火坑里带呀,他怎么不干脆病死算了! 安国公咬牙切齿,朝臣们也都又气又恨。 他们刚刚还在和皇帝哭穷,裴砚知一上来把宅子都捐了,这叫他们的老脸往哪搁? 皇帝肯定也会拿裴砚知敲打他们,人家裴爱卿把宅子都捐了,你们捐点散碎银子能死啊? 可恶! 裴砚知这老狐狸实在可恶! 大家都气得要死,唯有皇帝一扫愁容,脸上都乐开了花。 “朕就知道裴爱卿不会让朕失望,这大庆朝堂没有谁也不能没有裴爱卿。” “……”朝臣们皆是无语,合着除了裴砚知,他们都是可有可无的呗? 皇帝才不管谁心里舒不舒服,反正他心里特别舒服,他笑着问裴景修:“小裴爱卿,你小叔捐宅子的事,你也是同意的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裴景修身上。 安国公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女婿。 裴景修脸色很不好看,心里更是跟吃了个苍蝇似的。 宅子是御赐的,不能买卖,不能转让,小叔选择在这个时候把宅子捐出去,既摆脱了他们一家,又讨了皇帝欢心,还堵了满朝文武的嘴,让大家不得不跟着他再捐一轮。 他郁闷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小叔这一招确实够狠,够绝,够六亲不认。 可他想归想,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皇帝的问话,只能恭敬道:“回陛下的话,百姓受灾,臣也日夜忧心,臣完全赞同小叔的决定。” “好,太好了!”皇帝抚掌大笑,“平身,快平身,你们叔侄二人一样的高风亮节,一样的忧国忧民,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呀!” “陛下过奖了。”裴砚知起身淡淡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臣等的本分。” “……”朝臣们都黑了脸,越发的无语。 事关女儿的切身利益,安国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裴大人,宅子捐了之后,你们一家老小如何安身?” 裴砚知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子,整理好衣袍,对安国公拱手道:“多谢亲家关心,本官另外置办了一处小宅子暂住,至于景修他们一家,令千金已经答应把她陪嫁的宅子收拾出来,带婆婆和小姑子一起住过去。” “……”安国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裴砚知个王八蛋,不仅把他女儿赶出来,还要他女儿倒贴一个宅子给他们裴家人居住。 不要脸。 真他娘的不要脸。 安国公的脸都黑成了锅底灰,不等他说话,皇帝已经抢在他前面夸起了宋妙莲: “好好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安国公保家卫国,赤胆忠心,你的女儿也和你一样胸襟宽广,忧国忧民,朕要亲自下旨褒奖于她,号召天下女子都向她学习。” 安国公面容扭曲。 众朝臣的脸色也不好看。 照皇帝这么说的话,他们家的女儿也该向国公小姐学习呗? 一时间,所有人看裴砚知的眼神都变成了刀子,恨不得一人一刀弄死他。 这时,有人提出疑问:“裴大人的宅院价值不菲,便是要捐,短时间内能找到买主吗?” “已经找到了。”裴砚知说,“有个南边来的富商看中了那处宅子,只要陛下许可,钱不是问题。” 皇帝喜笑颜开:“朕把宅子赐给了你,自然由你做主,朕不会干涉你的。” 眼下银子要紧,皇帝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皇帝不管,朝臣们更是无话可说。 谁知这还不算完,裴砚知又向皇帝拱手道:“臣的侄子忧心北地灾荒,夜不成眠,为节省开支,资助灾民,除了捐出宅子以外,还打算遣散家中妾室及半数仆从,并亲自奔赴灾区参与救灾,请陛下看在他一片赤诚之心,准许他前往永州灾区。” 什么? 此言一出,大殿上又是一片哗然。 裴景修不仅捐出宅子,还要遣散家中妾室仆从,亲自前往灾区? 就算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这表现的也太真情实感了吧? 等等! 裴景修总共不就一个妾室吗? 就那个叫穗和的,被他们叔侄两个争来争去的。 众人心头一跳,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 话都是裴砚知说的,他不会是为了和侄子抢女人,才把侄子一竿子支到永州去的吧? 这些个受灾的地区,数永州灾情最严重,条件最艰苦,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小命搭进去。 因此,那些个被派到永州去的官吏,这几天正发疯似的托关系找门路想留在京里。 裴砚知这个时候把他侄子弄过去,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侄子回来了? 真狠。 为了一个女人,就把侄子往死里整。 裴砚知他好狠的心呐! 第247章 这就是大人给我的惊喜吗 安国公也想到了这点,虽说他对裴景修这个女婿有诸多不满,但也不想让女儿变成寡妇。 他生怕皇帝一激动又拍手叫好,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抢先道:“景修,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可得想好了。” 言下之意是你要是不想去,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千万不要因为害怕你小叔就随便答应。 裴景修岂会不明白岳父的意思,只是他有把柄在小叔手里,小叔又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把他架到这个高度,他想不答应都不行。 他也知道,小叔把他弄到永州去,肯定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回来了,就算他没被冻死饿死,兴许半道上也会意外致死。 小叔可真狠。 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要了。 他咬着牙,双手在袖中死死攥紧,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小裴爱卿,你小叔说的是真的吗?”皇帝的声音将殿中骚动压下。 裴景修跪下来,在皇帝和众臣各怀心思的目光注视下郑重道:“回陛下,是真的,臣来之前已经将家中妾室和仆从遣散,臣也愿意为陛下分忧,前往永州救灾,向受灾民众传扬陛下天恩,请陛下成全臣的一片忠心。” 说的这么好,在场官员却没几个人相信。 大家更愿意相信他们叔侄二人在为了一女人斗法,而小裴大人很明显是斗败了。 皇帝没有立刻答应,目光在他们叔侄二人脸上来回扫过,半晌才道:“小裴爱卿真的想好了?” “臣想好了,请陛下恩准。”裴景修郑重地回答着皇帝,内心的屈辱与愤恨却达到了顶点。 皇帝见他主意已定,便也没再说什么,点头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你前往永州,后天一早随同运粮队伍一起出发,此去永州路途艰难,条件艰苦,爱卿多加保重,等你平安归来,朕定有重赏。” “臣遵旨。”裴景修叩首谢恩,“臣定当全力救灾,不辜负陛下的重托。”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不能更改,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向皇帝表忠心,赢得皇帝的好感。 皇帝发了话,安国公也不敢多言,心里想着裴景修是不是被裴砚知拿住了什么把柄,决定等下朝之后再好好问问他。 然而,下朝后,皇帝却借着交代救灾事宜为由,把裴景修叫去了御书房。 皇帝屏退众人,让长海守在外面,看着裴景修叹气道:“朕本想培养你和你小叔分庭抗礼,现在看来,你比你小叔还是嫩了点。” 裴景修面露愧色,跪地道:“臣让陛下失望了。” “失望谈不上,你到底还年轻。”皇帝说,“朕还是很看好你的。” 裴景修眼里闪过一点微光:“那么,陛下还让臣去永州吗?” 皇帝摊摊手,无奈道:“你小叔当着满朝文武把你推出来,朕实在不好保你,你就去一趟吧,自个小心一点,别往危险的地方去,想必不会有事的。” 裴景修的心凉了半截。 说到底,他不过是皇帝的一颗棋子,皇帝也不是很在乎他的生死。 毕竟皇帝从一开始破格提拔他,就是为了让他们叔侄二人相互制衡,他斗不过小叔,对皇帝来说就没有价值。 他只能暂时认命,回去再想办法。 左右还有两天的时间,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向皇帝告退,出了皇宫,打算去向安国公讨个主意,不想裴砚知却还没走,坐在马车里挑着车帘等他。 裴景修知道躲不过,硬着头皮走到马车前:“小叔先回吧,侄儿还有些事情要办,过会儿再回去。” 裴砚知说:“你后天就要走,抓紧时间回去把搬家的事告诉你母亲和妻子,让她们快些收拾东西,别的事都没这个要紧。” 裴景修往左右看了看,见十几个护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只得认命地上了马车,随裴砚知一起回家。 “小叔突然捐掉宅子,祖母和大姑姑怎么办?”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等会儿回去就送你祖母回金陵,你大姑姑若不愿意回金陵,我就让人把她送回肖家去。” 裴砚知面无表情,语气平淡,有种此生不复相见的决绝。 裴景修默默闭了嘴。 小叔连祖母都敢违逆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叔侄二人到了家,裴砚知急着去看穗和,吩咐四个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裴景修,哪怕上茅房也要跟着他。 裴景修被四个护卫押着回了西院,把裴砚知捐掉宅子的事情告诉了裴老太太等人。 裴老太太等人被关在阎氏房中集体看管,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听闻裴砚知捐了宅子要送自己回老家,裴老太太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宋妙莲则是冲裴景修气愤大喊:“当初你们家上门提亲时,说好了这宅子一人一半,你小叔凭什么说捐就捐了,他问过我的意见吗,还想让我拿出陪嫁的宅子让你们住,他当我是什么,慈善家还是冤大头?” 阎氏也气得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天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了,孩子他爹,你快看看,这就是你当年拿命救下的白眼狼……” 西院里闹轰轰乱成一团,与此同时,东院里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谢天谢地,老天爷开眼了。” “阿弥陀佛,佛主菩萨显灵了。” 二十几个太医,大夫和兽医疯了似的围着阿黄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老泪纵横。 这么多人苦熬了一夜,终于把左都御史大人家的狗救活了。 真不容易啊!他们这辈子救人无数,却从来没有哪一次比这条狗醒来更让他们激动的。 门外,裴砚知将穗和打横抱在怀里,让她看那些人疯疯癫癫的样子,柔声道:“看,我没有骗你吧,阿黄真的醒了。” 穗和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泪如雨下:“这就是大人给我的惊喜吗?” “不,这是阿黄给你的惊喜。”裴砚知说,“我给你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是什么?”穗和问。 第248章 今天就要送您上路 裴砚知低头怜爱地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姑娘,那双总是乌沉沉的瑞凤眼里此刻满是缱绻的深情。 “先不告诉你,我让阿信备车,现在带你去看。”他故作神秘地笑着说道。 阿信就站在后面,为了阿黄的苏醒哭得眼泪汪汪,闻言抹着眼泪道:“好的大人,小的这就去。” 他这边刚走,阿义匆匆而来:“大人,老太太在西院昏厥了,大太太又闹着要上吊。” 穗和搂在裴砚知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唯恐又有变故。 “别怕,我不会管她们的。”裴砚知柔声安抚她,随即吩咐阿义,“带刘院判过去守着,只要死不了就行。” 阿义多少有点意外。 大人不管大太太倒没什么,可他连老太太也不管了吗? 那可是他亲娘呀! 他真的下定决心要断绝亲情了吗? 他真的准备好背负这不孝的罪名了吗? 阿义心情复杂,带着刘院判去了西院。 西院几个女人乱成一团,裴景修和裴玉珠守着要上吊的阎氏,裴怜云和刘玉婵守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 宋妙莲谁也不守,一个人在那里破口大骂,骂裴砚知无情,骂裴景修无能,骂裴家一家子全是骗子,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进来。 阿义领着刘院判过来,给裴老太太扎了针,放了点血,老太太很快就醒了过来。 醒来只看到阿义,没看到裴砚知,气得拍着床板道:“那个逆子呢,还不快点把那个逆子给我叫过来。” 阿义说:“大人在陪穗和娘子,没时间过来,您老人家还是好生歇一歇吧,养足了精神才好上路。” 阿义平时不这样,只因见识过老太太的狠心,又替自家大人和穗和娘子感到委屈,才故意阴阳怪气地拿话气老太太。 老太太果然气得要死,差点又昏过去:“什么上路,上什么路,裴砚知他还要为了一个贱婢杀了亲娘不成?” 阿义心中暗爽,面上正经道:“老太太误会了,小的说的上路不是那个意思,是送您回老家的意思。” 回老家? 裴老太太一听更加来气:“谁说我要回老家了,我不回,砚知一天不和那个贱婢划清界线,我就一天不会回去。” “是大人说的。”阿义幽幽道,“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今天就要送您上路。” 老太太听到上路二字就觉得晦气,恨不得给阿义两巴掌:“你给我闭嘴,马上把砚知给我叫过来,他不来,我就死给他看,我死了,他可是要回乡丁忧三年的,你问他这官还想不想当了?” “那您稍等,小的再去请示大人。”阿义还有别的事要忙,不想和她多说,留下刘院判就走了出去。 裴怜云守在床边,等阿义走了,才怯怯地问老太太:“母亲,咱们这回是不是真把砚知惹恼了?” “惹恼了又怎样?”裴老太太狠狠瞪了裴怜云一眼,“我是他亲娘,他再恼能把我怎么样,他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让他给我收尸!” “……”裴怜云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默默闭了嘴,想着等裴砚知过来之后再好好劝劝他。 漂亮的女人哪里没有,何苦为了一个穗和闹的家宅不宁,让外人看笑话。 另一边,裴景修被宋妙莲骂得狗血淋头,无奈之下只得放下姿态跟她说好话: “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吵有什么用,早朝上你父亲也在,连他都对小叔没办法,我能怎么办? 你陪嫁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咱们先收拾出来住过去,陛下说要亲自下旨褒奖你,你不快些弄个落脚的地方,到时候圣旨送到哪里去? 虽说是虚名,可京中也没有哪位贵女能得此殊荣,你就说,这荣耀你是要还是不要?” 宋妙莲听他这么说,虚荣心压过了怒火,心里想着,有些人活一辈子都得不到这样的荣耀,反正这个宅子指定是留不住了,为了迎接圣旨,只能先忍一忍,过后再叫父亲母亲给她出气。 “你母亲和妹妹跟咱们住也就算了,你祖母和大姑姑我可不管,我看到你大姑姑就烦,她这辈子都别想进我家门!” 裴景修松了口气,自然顺着她说:“行行行,都听你的,咱不管她们,她们的去留自有小叔安排。” 宋妙莲撇嘴冷哼,懒得理他。 裴景修低眉顺眼地搂住她,叹气道:“你现在不理我,过两天想理我也看不到了,小叔和陛下说要让我去永州赈灾,我能不能平安回来都难说。” 宋妙莲惊得瞪大眼睛,顾不上再和他置气:“怎么会这样,你小叔也太狠了吧,把你撵出家门还不够,还要把你撵出京城,你就不能不去吗?” 裴景修委屈道:“小叔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说的,叫我如何推辞,难不成说我自己怕死不想去吗?” 宋妙莲的火气全消了,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虽说裴景修有些时候挺可恨的,到底是她的夫君,倘若真的死在外面,自己岂不成了寡妇? “不行,你不能去,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 裴景修又叹了口气:“陛下已经答应了,还有什么办法?” 宋妙莲低头沉思,听到阎氏在隔壁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她死去的丈夫,突然眼睛一亮:“要不让母亲装病,你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得了重病,你自然要在床前尽孝,皇帝也不能勉强让你远行。” 裴景修的眼睛也亮起来,但很快又熄灭:“怎么装,太医院的院判在这里盯着呢,母亲怎么可能说病就病?” 宋妙莲想了想说:“我陪嫁的宅子里数杨柳巷那个最大,离皇宫最近,咱们住着宽敞,你上值也方便,你先带人去把那边收拾出来,母亲装病的事你就别管了,女人上了年纪,多少总有点毛病,我们女人家自个商量。” 她愿意拿宅子出来应急,裴景修求之不得,当下便听从她的建议,带人去了杨柳巷子。 宋妙莲等他走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去老太太那边,把六神无主的刘玉婵叫到一旁。 “上次我给你的那药呢,眼下这情形你也没机会近穗和的身了,还是先还给我吧,免得出什么岔子。” 刘玉婵哪里经过这阵仗,现在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那药她日夜带在身上,确实提心吊胆,宋妙莲要拿回去,她一刻都没有犹豫,立刻从怀里掏出来还给了宋妙莲。 宋妙莲打发走她,趁着没人,化了一半在水里,端去了阎氏房里。 母亲说这药服下去会让人昏睡不醒,大夫也查不出什么病症,剂量用少些,就是一辈子下不了床的活死人,剂量用多些,拖上一段时间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为了不让自己变寡妇,她只好让阎氏做活死人了。 反正老太婆够讨厌的,一辈子躺在床上不说话,也能落个清静。 第249章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西院里的鸡飞狗跳影响不到穗和,此刻的她已经坐着马车和裴砚知一起出了门。 阿信怕马车颠簸,在车里铺了好几床被褥,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即便如此,裴砚知仍怕颠着她,全程把她搂在怀里细心地呵护。 没多久,马车到了一处宅院前,阿信让门房把正门打开,直接赶着马车进了院子。 院门关上,裴砚知抱着穗和下了车,给她看眼前宽敞气派的庭院:“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你看看喜不喜欢。” 穗和大为震惊,以至于忘了身上的疼痛,在他怀里转着头四下张望:“这是大人新买的宅子吗,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早就买了,只是没住。”裴砚知抱着她往里走,边走边解释道,“母亲把你赶去西院后,我就让阿义带人日夜赶工给你收拾这边的院子,想着等院子收拾妥当了,我的伤也养好了,到时候再带你一起搬过来,好给你一个惊喜,只是……” 他顿了顿,叹口气,满眼歉疚地看向怀里的姑娘:“只是我没想到母亲会对你下此狠手,让我险些就失去了你。” 他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托,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低头去蹭她的额头:“穗和,昨天晚上,我真的害怕极了,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你就此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 穗和愕然与他对视,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原来大人从那天开始,就已经决定为了她舍弃那些家人了吗? 在这个孝道大于一切的世道,忤逆不孝是头等大罪,大人要经过怎样的挣扎,怎样的煎熬,才能做出这样的抉择? 而她又有何德何能,竟让大人为了她舍弃家人,舍弃那样一座价值连城的府邸,还要背负不忠不孝的骂名? “大人。”她叫了他一声,想劝他三思,话到嘴边说不出口,眼泪先流出来。 “别哭,我懂你的意思。”裴砚知说,“你怕事情传出去有人弹劾我不孝,没事的,我特地挑了这个时间把宅子捐出去,就是要让皇帝无暇理会我的私事,等到灾情结束,老太太早已回了金陵,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真的吗?”穗和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万一老太太死活不同意,又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办? “真的,你要相信我。”裴砚知语气松快,“你忘了吗,我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 穗和咧了咧嘴,给了他一个带泪的笑:“好,我相信大人,大人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 两人说着话,裴砚知抱着穗和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走进一个精美别致的院落。 “看看,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院子,那几株梅树是从别处移植过来的,天再冷些兴许就能开花了。 还有那些竹子,是从东院挖过来的,等明年春天,看看它们会不会长出竹笋,我想吃你做的竹笋老鸭汤。 瞧,那边还有个秋千架,等你伤好了就可以和雀儿一起荡秋千了。 忘了告诉你,我让裴景修遣散了几个仆从,其中就有雀儿,回头再让阿信把她买过来陪伴你。 还要把阿黄也接过来,阿黄喜欢吃烧鸡,以后让厨房天天给他做烧鸡,好好的补一补,把它养得胖胖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抱着穗和往屋里去:“这里的院子和那边一样都没有取名字,那边那个我没把它当成家,因此也懒得取名,这边的等你好了四下里转转,给它们都取上名字,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 穗和静静听着,感觉自己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都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少言寡语的大人她喜欢,这样话痨一样的大人她也喜欢。 只要是大人,怎么样她都喜欢。 屋里暖烘烘的烧着地龙,不等穗和问,裴砚知又主动说:“东院里那两个嬷嬷提前过来了,一应取暖的东西都备得齐全,就怕你来了之后冻着。” 他抱着她进了内室,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做工精美奢华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 床上厚厚地铺了好几层褥子,穗和躺上去,像是陷在了棉花堆里,又软又暖和。 裴砚知又亲自帮她脱去绣鞋,拉过崭新的,柔软的,绣着并蒂莲花的大红锦被,给她严严实实地盖起来,只留一张小脸在外面。 盖好后,似有意又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嬷嬷怎么准备了一床大红被子?” 穗和被他抱了一路已是羞涩不已,听他这么说,不禁霞飞双颊。 裴砚知保持着弯腰俯身的姿势看她,戏谑道:“脸红什么,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穗和的小脸刷一下红了个通透,连耳朵都染上了胭脂色。 “大人。”她娇嗔着叫他,把脸转向里面。 裴砚知低笑出声,看着她娇羞的模样,感觉几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雾霾终于散去,世界都变得明媚起来。 “好了,不逗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安安心心住在这里,不会再有人打扰你。” 他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柔声道,“我要回那边看着他们搬家,还要让人送老太太回金陵,都察院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可能要到很晚才能回来,你有事只管吩咐嬷嬷,困了就睡,不要刻意等我,也不要为我担心,好不好?” 穗和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大人快去忙吧!” “嗯。”裴砚知应了一声,抬腿要走,又停下,低头轻轻吻在她眼睛上,“穗和,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你喜欢吗?” 柔软的,温热的唇,像花瓣一样落在眼睫上,穗和不由得心跳加速,小声道:“喜欢,我喜欢。” “喜欢什么?”裴砚知明知故问。 穗和的小脸热得快要燃烧起来,鼓起所有的勇气望进他幽深双眸:“喜欢大人,也喜欢这个家。” 裴砚知愣住。 他知道她害羞,原本只想逗一逗她,没想到她居然答得这么认真。 那羞涩的,绵软的,带着颤音的回答,像春天的风从他心间拂过,让他的心软成一汪春水。 “我也是。”他望着她长睫轻颤的鹿儿眼,头一次将爱意宣之于口,“穗和,我喜欢你,喜欢有你的家,喜欢家里有你。” 第250章 穗和已经不是我侄媳了 裴砚知回到东院,先叫过阿义问了西院的情况。 阿义说:“景修少爷去了杨柳巷收拾大娘子陪嫁的宅子,大太太上吊未遂,一直哭闹不止,老太太已经醒了,正闹着要见大人,说大人再不去的话她就死给大人看,让大人回乡丁忧三年。” 裴砚知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嗤笑,这还真是他亲娘会做出来的事。 为了控制他,老太太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的以死来让他后悔也不是不可能。 他吩咐其他人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带着阿义去了西院。 此时已过了午时,裴老太太不吃不喝地等着他,见他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裴砚知,你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从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白眼狼,早知如此,你兄长当年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了才好!” 裴砚知不是头一回听这样的话,但每听一次,心还是会疼一次。 只是现在的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母亲妥协。 他迎着老太太怨怼的目光,神情坦然,语气平淡:“兄长的死不是我的错,如果母亲觉得这样骂我很解气,只管接着骂,从京城到金陵,将近一个月的路程,您有的是时间骂。” 裴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指都在打颤:“我不走,谁说我要走了,我要留在这里看着你,你敢和那个贱婢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强占侄媳的丑事!” “穗和已经不是我侄媳了。”裴砚知说,“景修已经放她自由,和她没关系了。” “那也不行。”老太太强势道,“她哪怕只跟过景修一天,也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痕迹,我绝不允许这种二手货色做我的儿媳!” “那您可以选择不要我这个儿子。”裴砚知说,“你和我断绝母子关系,她就不是你儿媳了。” “你……” 裴老太太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又昏死过去,“你这个不孝子,白眼狼,没良心的浑帐东西,你这样对待你的亲娘,是忤逆之罪,要下大狱的!” “那母亲就去告我好了。”裴砚知说,“我娶侄媳是给祖宗蒙羞,因忤逆不孝坐牢不也是给祖宗蒙羞吗,母亲可想好了,这个脸您丢不丢得起?” 他全程平静又冷漠,丝毫不因老太太的歇斯底里有任何动容。 老太太看着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慌,莫非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和自己这个亲娘决裂了吗,否则怎会如此的冷漠? 他当真狠心到连亲娘都不要了吗? 裴怜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一阵阵心寒。 这个跟在她屁股后面长大的弟弟,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面对母亲的雷霆之怒,他是那样的冷静,冷漠,冷血,仿佛她们根本不是他的血脉至亲,而是路上偶遇的陌生人。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而是仇人。 她满面愁容,苦口婆心地劝道:“砚知,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身为裴氏子孙,肩负的是整个裴氏家族的责任,你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家族的荣耀和体面。 你若因着一个女人,做出如此背德之事,丢的是整个裴氏家族的脸面,你非要惊动族长,将你从家谱中除名吗,你舍弃母亲,难道连姓氏也要舍弃吗?” 裴砚知静静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亲的姐姐,内心并非没有触动。 他知道,姐姐虽然迂腐又迟钝,确实是真心希望他好的,只是姐姐所认为的那种好,不是他想要的。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缓缓道:“我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母亲的儿子,你的弟弟,裴氏的子孙,所以我得先为我自己负责,才能担负起别的责任,如果族中长老也和母亲一样不肯理解我,不肯成全我,那个家族,不要也罢!” “……” 裴怜云口才本就不好,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你不要再劝他,他已经鬼迷心窍了。”裴老太太恨恨道,“总之不管他怎么说,我是不会走的,我倒要看看他是把我赶出去,还是把我扔出去!” 裴砚知不禁有些烦躁,习惯性去摸佛珠,又摸了个空:“这宅子已经捐出去了,圣上还等着买家的银子赈灾,母亲赖着不走,是要和圣上叫板吗?” 老太太登时涨红了脸:“你不是置办了新宅子吗,我是你娘,你住哪,我住哪,你不让我住,我就去敲登闻鼓,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 裴砚知的耐心耗尽,大声叫阿义:“马车准备好了没有,叫几个人进来,扶老太太上车,即刻启程回金陵!” 阿义早就等不及了,闻言大声应是,立刻叫了几个暗卫进来,要将老太太强行架出去。 “谁敢,我看谁敢动我!”老太太一看儿子要跟她来真的,气得高声叫喊,“裴砚知,你敢这样对我,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几个暗卫被她的歇斯底里吓到,为难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吵闹间,裴景修突然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祖母,快看看是谁来了。” 第251章 从此再也不要相见 屋里安静下来,几个人都向来人看过去。 裴怜云一见来人,又惊又喜,泪如泉涌,无比幽怨地骂了一句:“姓肖的,你这杀千刀的,你还知道来!” 老太太也认出了来人是自己的大女婿肖乾,黑着脸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你还有脸来!” 肖乾上前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行了大礼,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岳母息怒,娘子息怒,我早就想来的,只是父亲责罚太重,害我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伤好之后我立刻就来了,谁知路上又不幸染了风寒,沿途耽搁了一些时日,还请岳母和娘子见谅。” 裴怜云听他说得可怜,心里的幽怨消了一半。 老太太的脸色也稍有缓和。 不是她真的相信了女婿,而是她压根就不赞成两人和离,如今人既然来了,好生教训一番,再给他个台阶下来就行了。 女儿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真的和离了,下半辈子怎么过活? 裴砚知冷眼旁观母亲与姐姐的态度,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枉然。 肖乾磨磨蹭蹭几个月才到,不就是肖家早已吃定姐姐的性子,想拖到她气消了再说吗? 他不想说话,偏生肖乾主动和他说话:“砚知,我听景修说你把这宅子捐了,我那边的宅子早已叫人收拾出来,不如就让母亲和你姐姐一起过去住些时日,等开了春天暖和了再回金陵,你意下如何?” 裴砚知眉头皱起,下意识看向裴景修:“是你的主意?” 裴景修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勉强笑道:“小叔误会了,是大姑父的意思,大姑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诚心来求大姑姑原谅,正好小叔公务繁忙没办法照顾祖母,就让姑父姑母陪她在京城好好游玩一番,也算是替您尽了孝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老太太的眼睛瞬间亮起:“好好好,我就跟着怜云去住一些时日,等开春暖和了再回金陵。” 裴怜云也很欢喜:“母亲和我一起住,正好替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球,看他还敢不敢欺负我。” “不敢了,不敢了,娘子放心,为夫已经改过自新,从此只对娘子一人好,唯娘子之命是从。”肖乾挤眉弄眼地说道。 裴怜云被他撩得红了脸,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裴砚知皱眉看着自己这一家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长姐要住哪里我管不着,但母亲现在必须回金陵。”他冷着脸说道。 老太太把眼一瞪:“你说了不算,你自己狠心抛弃亲娘,我住我女婿家与你何干,你没资格做我的主。” “是啊砚知,都是一家人,何必闹的这么僵?”裴怜云说,“我与母亲多年未见,让她去我家住些时日有何不可,你这样拦着才是没道理。” 裴砚知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一次问她:“长姐可想好了,你当真要跟肖乾和好吗,你若愿意和离,我帮你谈的那些条件,足够你下半生富足安乐,你若执迷不悟,以后无论过成什么样,都不要再来找我。” “我……” 裴怜云犹豫了一下,看向裴老太太。 老太太说:“有什么好犹豫的,你都三十多了,离了还能再嫁给谁,后半生孤苦伶仃的谁管你?” 裴怜云听母亲这么说,立刻下定了决心:“我想好了,砚知,你就让母亲跟我去住些时日吧,让母亲亲眼瞧着你姐夫是不是真的改过自新,好不好?” 裴砚知心灰意冷,懒得再劝,点头道:“行,随便你们怎么着吧,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母亲就算留在京城,也休想管我的事,你们所有人的事我也不会再管,咱们各过各的,从此不要再见面。” 说罢一刻都不想多留,大步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远去。 阿义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替他心酸,替他不值。 摊上这样的家人,大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好在大人终于下定决心和他们分道扬镳,以后搬到新家去,和娘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再管他们的乌糟事,也能落个清静。 主仆二人一路沉默着回了东院,裴砚知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烦乱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随他们去折腾吧,这个家,这些家人,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他起身收拾了一些重要的东西,连同念安小姐的那张画像一起装进书案上用来收纳书画的青花瓷画缸里,扬声叫阿信进来。 “你把这些东西连同阿黄一起送到新宅去,这些东西很重要,千万不要经他人之手,送过去之后就放在我书房里,不要随意翻动,等我晚上回去自己收拾。” “是,小的记下了。”阿信答应一声,抱起画缸往外走。 裴砚知又吩咐阿义:“我现在要去都察院,剩下的东西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你让人正常搬运就行,争取这两天搬完,以后咱们就再也不回来了。” 阿义躬身应是,跟在阿信后面出去,叫人备车送大人去都察院。 阿信刚走出门,忽然看到裴老太太在刘玉婵和宋妙莲的陪同下急步走来。 阿信愣了下,不知道这老太太又要闹哪样,忙大声道:“老太太,您怎么又来了?” “滚开!” 裴老太太很生气的样子,一把将他手里的画缸打翻在地,又狠狠推了他一下。 “哗啦”一声画缸碎裂,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那张画像铺展开来,画中女子显露在众人眼前。 别的人并没有特别留意,唯独宋妙莲一眼看到画中女子脚踝上的红色莲花胎记,顿时震惊地变了脸色。 阿信和随后而来的阿义都吓了一跳,连忙蹲在地上拾捡东西。 裴砚知听到动静走出来,见此情形,面露愠色,不动声色地把画像捡起来,重新卷好递给阿信,让他再找个盒子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没人知道画像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在意。 他转过头,目光沉沉看向裴老太太:“母亲又想怎样?”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裴老太太怒不可遏,“你六亲不认,要把我们都赶出去,我们也都认了,你为何要对你大嫂下此毒手?” “大嫂?”裴砚知被她说的一愣,“大嫂怎么了?” “你还装,难道不是你让人下毒害她吗,她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剩一口气了,裴砚知,你怎么这么狠心?” 裴砚知心下一凛,皱眉道:“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过大嫂,母亲怎么认定是我害她?” “不是你还能是谁?”老太太气愤道,“我们被你软禁在一处,一举一动都被你监视,吃的喝的都是你的人送进来,若非你指使,你大嫂怎么可能中毒?” “是啊小叔,我们都在屋里哪也没去过,除了你的人,还有谁会给母亲下毒?” 宋妙莲从看到画像的震惊中回过神,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阎氏毒性发作,躺在床上不能动,裴怜云和裴景修兄妹在那里守着,她心虚不敢近前,就主动陪老太太来东院找裴砚知。 可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假惺惺的样子倒是给了裴砚知启发。 “我没有对大嫂下毒,也没有下毒的动机,母亲与其怀疑我,不如问问你的孙子孙媳,是不是他们不想搬家,或者不想去永州,才想出这样恶毒的方法。” 宋妙莲没想到裴砚知一下子就怀疑到自己身上,吓得心头狂跳,脸色发白,连忙用帕子遮住脸哭的更大声。 “祖母,你听听小叔说的什么话,去永州是夫君主动向圣上求来的差使,我也已经把我陪嫁的宅子贡献出来,怎么可能因此就给母亲下毒?” “别哭,我知道不是你们。”老太太安抚着她,指着裴砚知道,“你现在就跟我去西院,你大嫂要是醒不过来,我跟你没完!” 一旁吓傻了的刘玉婵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宋妙莲:“我想起来了,是她,就是她给大太太下的药。” 第252章 想亲亲她,抱抱她 宋妙莲震惊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刘玉婵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指认她。 下药的事明明是她们之间的秘密,这个蠢货就这么不经大脑地喊了出来,她以为揭发了自己,她就能清白了吗? 好在自己下完药之后怕留下把柄,把阎氏用过的水杯仔细洗过,还把剩下的半包药倒进了茅房。 只要她不承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定了定神,指着刘玉婵破口大骂:“贱人,你在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给母亲下药了?我知道你不想回老家,想留在小叔身边,但你以为随便诬陷我,就能赢得小叔的好感吗,我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宋妙莲倒是猜中了刘玉婵的心思。 她确实不想回老家。 她跟着裴老太太来京城时,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要嫁给表哥做御史夫人的。 如果她没嫁成,又灰溜溜地回去,她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只怕后面再说亲事都很困难。 可是眼下表哥六亲不认,连亲娘都不要了,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留下。 她揭发了宋妙莲,再以害怕被宋妙莲和国公府报复为由,请求表哥把自己保护起来,这样她就可以住到表哥的新家去了。 她也不怕宋妙莲会说出她们密谋害死穗和的事,宋妙莲如果说了,就得交代药是从哪里来的。 联想到国公夫人的突然到访,她猜想那药应该是国公夫人给的,宋妙莲肯定不敢把国公夫人牵扯进来。 就算宋妙莲真敢说实话,她也可以说自己是被宋妙莲威胁的,而且一直拖着没下手,也没有对穗和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样想着,她便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我就是看见了,我看见你往水杯里倒了东西端去了大表嫂的房间,后来你还把杯子拿出来洗了,你要是没下药,为什么要亲自洗杯子。” 她走到裴砚知跟前,去拉裴砚知的袖子:“我猜那药她肯定还有,表哥何不让人去搜一搜,兴许就搜出来了。” 裴砚知嫌恶地抽出袖子,退开两步看向宋妙莲:“她说的事你有没有做过?” 宋妙莲一阵心惊肉跳。 她不确定刘玉婵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投毒,但她死活都不能承认:“我没有,我给母亲送的只是普通的茶水,小叔不信,只管带人去查,去搜,搜不出来,就是她在诬陷我。” 裴砚知点点头,让阿信把东西送去新宅,自个带着阿义和几个护卫去了西院。 裴老太太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挽着刘玉婵的胳膊小声问她:“你当真看到妙莲下毒了?” 刘玉婵点头,言辞凿凿:“是的姨母,我真的看见了。” 其实她只是看见了宋妙莲洗杯子,别的并没有看见,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宋妙莲那样养尊处优的一个人,亲自洗杯子本身就不正常,自己也不算冤枉她。 一行人到了西院,阎氏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刘院判对裴砚知说,自己已经把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全都不起作用,并且也诊不出什么病因。 裴砚知看看守在床前一脸焦急的裴景修,什么也没说,让裴怜云和刘玉婵一起搜宋妙莲的身,又让阿义带人去搜宋妙莲的住处,把宋妙莲身边的丫鬟全都抓起来审问。 裴景修惊诧道:“小叔这是什么意思?” 裴砚知说:“有人指证你妻子给你母亲下毒,是不是你不想去永州,才让你妻子这样做的?”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震惊地看向宋妙莲。 宋妙莲无所畏惧,大声道:“你看我干什么,难道你也相信这种鬼话?” 裴景修还真的相信。 宋妙莲可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在乡野长大,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莫非她之前把自己支去杨柳巷,就是为了伺机对母亲下手? 这个毒妇! 裴景修恨得咬牙,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又有一种阴暗的放松感。 不管母亲是为了什么昏迷,至少,他真的可以不去永州了。 阿义带人到处搜了一遍,最终什么也没搜出来,但凭刘玉婵一个人的说辞,根本不足以给宋妙莲定罪。 裴景修出于那种阴暗的想法,也不愿让裴砚知继续追究,声称自己相信宋妙莲,母亲或许就是受到刺激病倒的,和别的都没有关系。 做儿子的不追究,裴砚知也懒得管,让他们尽快收拾东西搬家,就带着阿义和刘院判走了。 反正裴景修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让他母亲醒过来,刘院判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要说狠心,他这个侄子可比他狠多了,为了自己的利益,亲娘的死活都顾不得了。 裴老太太见儿子走得干脆利落,连个招呼都没和自己打,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母子之间原本就闹得够僵了,刚刚她又偏激地误会儿子投毒,只怕儿子现在对她是更加厌恶了。 肖乾及时上前讨巧卖乖:“岳母莫要伤心,母子之间哪有隔夜愁,砚知现在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我在家里设宴请他过去坐坐,大家把话说开就好了,他还能真不认你这个亲娘吗?” 老太太叹口气:“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我是他娘,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裴砚知原打算去都察院的,经过这半天吵吵嚷嚷,心里乱糟糟的,索性把阿义留在这边,自己回新宅去看穗和。 快走到月亮门的时候,刘玉婵突然追上来叫住了他。 “表哥,你带我一起走吧!”这姑娘抹着眼泪楚楚可怜地哀求,“我揭发了宋妙莲,她一定会报复我的,她们家有权有势,我如何斗得过,表哥你一定要保护我呀!” 裴砚知看着她,表情平静如水,无波无澜:“有三个选择,第一,你跟老太太走,第二,我让人送你回金陵,第三,我以做伪证为由把你送到衙门,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休想近你身。” 他顿了顿,冷冷问道:“你选第几个?” 刘玉婵的眼泪瞬间就干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扔下一句“我跟姨母走”,转身落荒而逃。 阿义差点笑出声,心说这表小姐真是异想天开加自不量力,居然妄想跟大人回新宅。 新宅可是大人为了穗和娘子才收拾出来的,连老太太都不让去,怎么可能让她去?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真的认为表小姐做的是伪证吗?”阿义试探问道,“大太太的病有没有可能就是大娘子动的手?” “我倒希望是。”裴砚知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这个儿媳妇是阎氏自己选的,当初为了娶她进门,没少磋磨穗和。 如果她知道自己挖空心思娶来的儿媳妇把她变成了活死人,不知道心里会做何感想? 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痛快,穗和知道了,会不会更痛快? 他忽然很想立刻马上见到穗和,一刻都不能再等。 他想亲亲她,抱抱她,听她软糯糯地叫他“大人”,看她动不动就羞红的小脸。 还有念安小姐的事,也是时候讲给她听了。 第253章 想和他一直这样亲吻下去 回到新宅,天色已近黄昏,裴砚知踏着夕阳余晖走到穗和的院子,见两个婆子正守在廊下小声说话。 婆子见他回来,忙躬身行礼,其中一个问他:“大人不是说要很晚才回来吗?” “事情办完了。”裴砚知含糊回道,紧接着问,“娘子呢?” 婆子说:“大人走后,娘子用了些饭,又喝了药,我们两个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她就睡着了。” 裴砚知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天色将晚,室内光线昏暗,他走到床前,看到穗和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屋里地龙烧得太旺,她光洁的额头出了些汗,两只手都伸在被子外面。 裴砚知静静站着,看着女孩子沉静的睡颜,纷乱的心绪瞬间变得平和,那些糟心事也在这一刻统统离他远去。 全世界,只有这个女孩子是真实的,美好的,触手可及的。 他弯下腰,向着女孩子柔软又红润的樱唇凑过去。 还没挨到,穗和忽然醒来,眨着惺忪的睡眼问他:“大人….…在干什么?” “本来想偷亲你的,现在只好光明正大的亲了。”裴砚知被抓包,一点都不慌乱,理直气壮地在床沿坐下,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穗和刚睡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亲得软了身子。 知道她身上有伤,这一次他亲得很温柔,很缓慢,缱绻中带着些慵懒,像江南缠绵悱恻的烟雨,润物无声,令人沉醉。 穗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人气息以及熟悉的檀木香味,忍不住心神荡漾。 她身子发软,心跳加速,呼吸不畅,却舍不得喊停,恨不得和他一直这样亲吻下去。 最后还是裴砚知先停下来,一只手撑在她枕头边,一只手描摹她被亲得红润亮泽的樱唇:“想我吗?” 穗和小脸发烫,颤着声回他:“想,大人刚走就开始想了。” 裴砚知幽深双眸俯视着她,嗓音低沉带着些促狭的挑逗:“怎么想的,哪里想的?” 穗和最受不住他这种正经中透着不正经的样子,羞得耳垂都变成胭脂色,努力转换话题:“大人不是说很晚才回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因为我也想你。”裴砚知说,“知道你在家等我,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回来见你。” 穗和转换话题失败,脸红心跳不敢直视他。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有着神奇魔法的漩涡,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再也不想出来。 裴砚知停止了对她的逗弄,认真问她:“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穗和想了想,说:“下午才吃过,一直睡觉也不是很饿。” “不饿也要吃,就当陪我。”裴砚知说,“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从天不亮去上早朝,下朝后送穗和来这边,又回去和老太太斗智斗勇,一整天粒米未进。 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也不觉得饿,这会子看到穗和,突然就饿得不行了。 穗和心疼不已,怕他胃病发作,就把守在外面的婆子叫进来,告诉她们做什么样的饭菜,煮什么样的汤,连小米粥熬到什么火候都仔细交代了一遍。 裴砚知在一旁认真听着,唇角噙着笑意专注看她,等婆子一一记下告退出去,笑着打趣道:“很好,本官的胃又有人管了。” 穗和忍着笑嗔怪他:“大人再这样不正经,看我还管不管你。” 裴砚知哈哈大笑,心中郁结一扫而空。 穗和向他问起西院的事,问老太太是不是已经动身回金陵。 裴砚知摇摇头,告诉她老太太要跟裴怜云回肖家住。 穗和很是惊讶,一则没想到那位大姑父来得这么巧,二则没想到裴怜云居然就这么轻易原谅了他。 还有老太太,她女儿都被打得小产了,她居然还能亳无介蒂地住到女婿家去。 她就这么想留在京城吗? 她留在京城做什么,就为了阻止自己和大人在一起吗? 穗和对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失望,老太太不走,她的心就落不到实处。 裴砚知看出她的担心,柔声安抚她:“没事的,不要怕,我已经和母亲说清楚,她走或不走我都不会再见她,也不会让她到这边来。” 穗和仍旧不能完全放心,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起裴景修那一家子。 裴砚知和她说了阎氏的情况,说刘院判已经下了诊断,从今往后,阎氏的余生都要在床上度过了。 穗和越发的惊讶,想到那样一个强悍的心肠狠毒的妇人居然变成了活死人,心里确实觉得特别解气。 解气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忧:“这样的话,裴景修是不是就可以不去赈灾了?” 她心思如此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这层。 裴砚知不能否认,点头道:“如果景修求圣上,圣上肯定会酌情调换人手,但我也会把他们夫妻故意毒害母亲躲避赈灾的可能性告诉圣上,请圣上自行决断。” 穗和迟疑了一下:“为何我总觉得皇帝很偏袒裴景修?” “你连这个都察觉出来了,果然是冰雪聪明。”裴砚知笑着调侃了一句。 “大人!”穗和又忍不住娇嗔。 裴砚知收了笑,正经道:“皇帝不过是怕我一人独大,想培养他与我抗衡,这不过是帝王的制衡之术罢了,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就像大人与安国公那样吗?”穗和问,“是不是所有的权臣都免不了被皇帝忌惮?” “是啊,做上司的都这样,怕你没本事,又怕你太能干,疑神疑鬼是他们的本能。”裴砚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现在知道你家大人夹在中间多难做了,以后要对我好一点,知道吗?” 他说“你家大人”的时候,自然随意中又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暧昧,让穗和的心又开始小鹿乱撞。 “我会对大人好的。”她望着他的眼睛,红着脸认真道,“我会一辈子对大人好的。” 裴砚知唇角上扬:“好,等我回头把你这句话写下来,让你签字画押,免得你以后忘了。” “不会的,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大人。”穗和向他郑重保证。 裴砚知心里暖暖的,还要说什么,婆子端着做好的饭菜走了进来。 “先吃饭吧!”他打住话头,“吃完饭,我再和你好好说那些事。” 第254章 轮也该轮到你幸福了 两个婆子按照裴砚知的吩咐,搬来高几放置在穗和床前,把饭菜一一摆上,又拿了热帕子给两人擦手。 裴砚知客气地道了声辛苦,让她们去找阿信领赏。 两个婆子受宠若惊,一连声的向他道谢,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等两人走后,裴砚知又对穗和说:“你这院子里还缺些人手,明日让阿信再去买几个婢女仆妇回来,你喜欢什么性情的,只管和阿信说。” “倒也不用太多人。”穗和说,“我喜欢清静,有雀儿陪着我就够了。” “那你就不怕雀儿辛苦吗?”裴砚知亲自动手盛汤,修长白皙的手指端着青釉刻花莲瓣纹汤碗,看起来赏心悦目,“买人回来也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给雀儿减轻负担。” “好吧!”穗和心情好,说话也随意起来,“原来大人不是心疼我,而是心疼雀儿。” “调皮。”裴砚知睨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上扬,一只手拉着袖子,一只手把盛好的鸡汤递到她那边,“现在还很烫,凉一凉再喝。” 他动作轻缓优雅又自然,穗和被他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白而劲瘦,却感觉少了点什么。 穗和忽然想到那串佛珠,便问他:“那些佛珠是不是找不全了?” “都找到了。”裴砚知说,“我打算抽空找人重新编起来的,只是最近一直在忙,没顾上。” “真的吗?”穗和很是惊喜,“大人忙,我不是闲着的吗,不如让我来吧,打络子编珠子我都会的。” “你怎么什么都会?”裴砚知看着她,笑容里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宠溺。 穗和谦虚道:“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是个女孩子都会。” 裴砚知也不知信没信,夹了一筷子肉送到她嘴边,“来,多吃点肉,好好补一补。” 穗和一下子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裴砚知举着手不肯收回:“这是我头一回伺候人,你可别谦虚掉了。” 穗和只好乖乖张嘴把肉吃了。 “好吃吗?”裴砚知问。 “好吃。”穗和羞涩道,“大人别对我太好了,这样我会幸福死的。” “幸福不好吗?”裴砚知说,“你受了这么多苦,轮也该轮到你幸福了。” 穗和愣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软成一团:“多谢大人,我也会努力让大人幸福的。” 裴砚知挑眉:“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让我幸福?” “大人!”穗和红着脸叫他。 裴砚知低笑出声。 他已经发现了规律,每当小丫头说不过他或者被他逗得手足无措,就会这样娇嗔地叫他。 他喜欢她这样叫他。 两人就这样随意地说着话,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小半个时辰。 穗和这个陪吃的,到最后差点吃撑了。 裴砚知叫婆子进来收拾碗碟,伺候穗和洗手漱口,又让阿信沏了一壶清茶。 此时天已经黑透,快要进入二更,穗和以为他吃完饭会忙些别的事情,见他坐着喝茶,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不禁胡思乱想。 大人该不会要留在这里过夜吧? 念头闪过,她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嗫嚅道:“大人的院子还没收拾出来吗?” 裴砚知刚好喝了一口茶,闻言差点被茶水呛到。 “你这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什么?” 穗和的小脸迅速烧起来,用帕子遮住自己的脸,恨不得钻进被窝里躲起来。 裴砚知轻笑:“别遮了,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穗和隔着帕子问。 裴砚知说:“是关于那位小姐的事。” 穗和心头一跳,扯下帕子看向他。 裴砚知放下茶盏站起身,在满室暖黄的烛光里缓缓道:“其实我和那位小姐并非什么青梅竹马,虽说她父亲是我的恩师,我该叫她一声小师妹,可我们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 几年前,恩师给我写了一封信,想要将她托付给我,问我愿不愿意娶她为妻,不幸的是,恩师尚未等到我的答复,就因着一场变故意外离世了,小师妹也随之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穗和不觉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断他,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出于谨慎,裴砚知并未说出老师父女二人的名字,简单说明情况后,接着又道:“恩师对我恩重如山,尽管我并未正面应允他的托付,也决定要找到小师妹,娶她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只可惜,一连找了几年都没找到。” 穗和闻言,心中说不出的酸涩,不想让他察觉出来,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走到床前坐下,拉过她的一只手捂在手心: “我生性冷淡,六亲冷疏,对男女情事看得很轻,只想着娶小师妹既能遂了恩师的心愿,又能避免母亲自作主张给我说亲,如此正好一举两得,只是我把什么都算好了,却没算到会在计划之外遇见你。” 穗和的手被他握住,被他掌心的热度烫得心尖微微发颤,几息后,才品出他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说,是自己的出现,动摇了他的心,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他之前的隐忍,克制,忽远忽近,都是因为那个承诺而纠结挣扎吗? 穗和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最终却又忍住,决定先等他说完。 裴砚知叹了口气:“我自认为清心寡欲,杀伐果决,拿得起放得下,不承想却在情之一字上,成了一个优柔寡断之人,我想了很久,总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既放不下对小师妹的责任,又不能控制对你的喜爱,心中实在煎熬……” 穗和的心也跟着他煎熬起来,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对小师妹,只是责任,没有喜欢吗?” “我说了,我们只是远远的见过一面,她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何谈喜欢?”裴砚知苦笑,“把她托付给我,或许也只是恩师自己的意思,她本人都未见得同意。” 穗和点点头:“我明白了,大人就算不喜欢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也是大人的责任,那么,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第255章 从那位小姐联想到了自己 裴砚知略一迟疑,将穗和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郑重道:“你说得对,小师妹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年时间?” 穗和突然有些紧张:“大人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想再找一年。”裴砚知说,“这一年内,你可以随便做什么决定,不需要对我有任何承诺,一年后,如果我还找不到小师妹,而你也没有改变心意,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穗和愕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如果找到了呢,大人就要娶她吗?” “不。”裴砚知摇了摇头,“如果找到了,我就和她说清楚,希望她能谅解我,我也会替恩师将她妥善安置,护她一世周全,只是不能娶她为妻。” 穗和怔怔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裴砚知顿时紧张起来:“穗和,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觉得我这样很卑劣,很不道德?” “没有。”穗和哽咽道,“大人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大人能为一个故人之托做到如此,正说明大人品德高尚,重情重义,我喜欢这样的大人。” “真的吗?”裴砚知不敢置信,问得小心翼翼。 “真的。”穗和认真道,“感情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没有人能将每一种感情都区分清楚,大人若是不道德的人,就不会把那个托付看得这么重,也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比如……” 她想说比如裴景修。 裴景修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毫不犹豫地娶了宋妙莲,既没在乎她的感受,也没有在乎宋妙莲的感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 只有大人这样的,才会在情感与责任之间挣扎徘徊,犹豫不决。 人非圣贤,谁能做到十全十美呢? 不就是一年吗,她愿意等。 只要是大人,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又如何? 她知道他的心,知道他也为了她百转千回,这就足够了。 她流着泪与他深情对视,正要开口,阿信突然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长公主派人来找您。” “知道了。”裴砚知松开穗和的手站了起来,“我先去看看,你不用急着做决定,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好吗?” “……好。”穗和点点头,“大人快去吧,别误了正事。” 裴砚知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匆匆离去。 穗和靠坐在床头,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心里百感交集。 刚刚她其实是想问大人,如果自己不介意等一年,那他介不介意自己是罪臣之女,只可惜被阿信打断了。 不过没关系,既然大人已经和她坦露了心声,她也不会再藏着掖着,等大人再来,她一定会勇敢地把真相说出来。 如果大人不在乎她的身份,大家皆大欢喜。 如果大人不能接受,她也不会后悔。 哪怕他们终将分开,至少她也知道了大人对她的心意。 她胡乱地想着,不知怎的,莫名地从那位小姐联想到了自己。 自己和那位小姐一样,也因着一场变故失去了父亲,孤身一人流落在外。 只是自己没有那位小姐幸运,那位小姐好歹还有一个人为了责任苦苦寻她几年,而自己却被裴景修欺骗落得遍体鳞伤。 还好她遇到了大人。 可是,她又愧疚地想,自己遇到了大人,确实很幸运,但这样算不算是抢了那位小姐的幸运? 也不算吧? 她又试图说服自己,那位小姐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喜欢大人,或者已经嫁给了别人。 说起来,父亲在她及笄那天,也曾说过可能会有人来向她提亲,那个人会不会也是父亲替自己相看好的什么人? 就像那位小姐的父亲一样,预感到自己要出事,就想提前把女儿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 可父亲一生并未收过学生,他会把自己托付给谁呢? 穗和眼前忽地闪过当年在自家的荷花池与一个少年偶遇的情形。 如果大人和那位小姐只是远远的见了一面,那么自己和那个少年,是不是也算见过? 父亲说的会来提亲的人,总不会就是他吧? 毕竟如果没有父亲的允许,男性客人是不可能私自跑去她家后花园的。 这个大胆的猜想让她本来就乱的心绪更乱了几分。 如果事实真如自己所想,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当年那个少年也正为了某种责任在寻找她?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如果这个人日后真的找到了她,而她已经和大人确定关系,她该如何向那个人交代呢? 她越想越远,越想越乱,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 世上哪有这么多离奇的事,像大人这样重情重诺之人又有几个,她真是魔怔了,才会这般胡思乱想。 算了,不想了,她只要有大人就够了,即便真有那么一个人找到了自己,她也只能和大人一样,对那人说一声抱歉。 感情的事,由心不由人,从来不分什么先来后到。 穗和强迫自己停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熄了灯躺进被窝,只等着裴砚知明天再来看她,就把自己的秘密如实相告。 可她却不知道,此时的杨柳巷,宋妙莲陪嫁的宅子里,国公夫人和宋妙莲正为着她的事激烈争论。 “你怎么这么蠢,我给你那药是让你用在穗和身上的,你居然拿来对付你婆婆,你是怎么想的,脑子被门夹了吗?” 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女儿的脑门,气得脸都红了。 宋妙莲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会子只能拉着母亲的袖子哭鼻子装可怜:“母亲别生气了,我不也是被逼无奈吗,裴砚知让景修去永州,分明是想让他死在那里,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去送死,乖乖在家等着当寡妇吗?” “……” 国公夫人很是无语:“你不想让景修去永州,可以让你父亲帮忙想别的办法,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你婆婆下药呢,虽说你是为了景修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景修若知道你下药毒害他亲娘,他还会要你吗?” “让母亲装病他也是同意的。”宋妙莲说,“他自己也不想去永州。” “同意装病,又不是同意下毒,这能一样吗?”国公夫人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退一万步说,就算景修不会对你怎么样,皇后娘娘那边可是有期限的,现在你与穗和都不住一起了,裴砚知又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咱们还有机会下手吗?” 宋妙莲顿时哑了声。 当初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才把这事交给刘玉婵。 谁知刘玉婵那贱人非但没成事,还差点反咬她一口。 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还真不好过裴砚知那一关。 说起裴砚知,宋妙莲突然就想到了那幅掉在地上的画像。 画像中那女子的脚踝上,有一朵和她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那幅画是裴砚知自己画的,还是别人送的? 画上的女子,会不会是被自己冒名顶替的那个真正的国公小姐? 宋妙莲心念转动,一把拉住了国公夫人的手:“母亲,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256章 害怕穗和把那个秘密告诉小叔 母女二人在后院说着悄悄话,前院里,裴景修独自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今夜起,他与穗和就算彻底分开了。 穗和曾跟小叔一起去过济宁,也曾被皇后留在宫里很多天,那时的他虽然也会辗转反侧,但他知道穗和早晚会回来。 不像现在,穗和不仅不会再回来,自己甚至连再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被小叔带走,藏到了新的宅院,就算自己可以跟踪小叔找到那地方,守卫也不会让他进去。 从此后,他想见穗和一面都会难如登天。 除了不能相见,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就是穗和的秘密。 他害怕穗和把那个秘密告诉小叔。 小叔如果知道穗和是沈念安,肯定会弄死他的。 所以他不能去永州,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他要留在京城,再想想办法。 裴砚知出去见长公主,回府时已近三更,怕打扰穗和休息,直接在前院歇下。 因着各地雪灾频发,早朝从三日一次改成了一日一次,裴砚知天不亮就又起来上朝,临走前吩咐阿信留在家里,等天亮后把那包佛珠送去给穗和,让穗和帮他重新串起来。 为免她一个人在家无聊,又让阿信把雀儿和阿黄一并给她送过去,她和阿黄都是伤员,在一起养伤倒也合适。 天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一场雪。 相比往年,今年的雪来得要迟些,大约都下到那几个灾区去了。 裴砚知在宫门外下了马车,心里想着,如果今天能下雪,晚上回去后,可以和穗和一起吃顿涮锅子,再拿小火炉煮一壶茶,坐在窗前赏雪。 寒冷的雪天黄昏,再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到了承天殿,听到各部门关于灾情的奏报,皇帝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和朝臣们商议赈灾方案,敦促去赈灾的官员抓紧时间起程,把赈灾物资送往灾区。 安国公站出来,对皇帝说,裴景修的母亲突然病倒,一连两日昏迷不醒,刘院判亲自看过,也诊不出病因,他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为了床前尽孝,恐怕不能再前往永州。 安国公是裴景修的岳父,他出面替女婿求情,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去永州的人员都定好了,再临时换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主要是永州灾情严重,别的人也都不愿意去,好不容易有个主动请缨的,又出了这种事。 皇帝发愁地把目光扫向殿中诸臣,问有没有人愿意接替裴景修去往永州。 众人唯恐皇帝指派到自己,便对裴景修阴阳怪气,说他是不是故意的,主动请缨得了皇帝的嘉奖,再以母亲生病为由请辞,风头出了,嘉奖受了,还不用去灾区,好处都让他占完了。 安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与众人据理力争,为人子者,哪个不希望父母康健,怎么可能为了逃避责任诅咒亲人? 再者来说,母亲的病是刘院判亲自诊断的,若有人不信,把刘院判叫来一问便知。 有人提出质疑,怎么这么巧,裴景修母亲生病,刚好刘院判就在他家。 安国公冷笑一声:“你们知道什么,刘院判原本是去给裴大人家的狗看诊的,据说为了那只狗,城中有名气的大夫都被裴大人请去了,还扬言救不活他的狗,就让所有人做不成大夫。”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裴砚知。 什么狗这么金贵,居然要劳动太医院的院判? 左都御史带头搞特殊吗? 裴砚知端正站着,面无表情,八风不动,仿佛大家说的根本不是他。 “行了行了,狗的事不重要。”皇帝抬手制止众人胡乱猜测,问裴砚知,“你家长嫂确实昏迷不醒吗?” 裴砚知躬身道:“回陛下的话,长嫂昏迷是臣亲眼所见,至于是不是病,臣不敢妄下论断。” “什么意思,不是病还能是什么?”陆溪桥抢在皇帝面前插刀,“小裴大人总不会为了不去永州故意给母亲投毒吧?” 此言一出,殿中喧哗更盛,几个御史和官员都站出来说此事确实蹊跷,请皇帝明查。 裴景修立刻想到,陆溪桥和那些人肯定是小叔事先安排好的,小叔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弄到永州去。 他恨得咬牙,却不敢公然与裴砚知对质,因为母亲的病确实很有可能是宋妙莲下的手。 虽然宋妙莲一直不肯承认,但他心里有数。 皇帝见众人争论不休,便叫人去传刘院判过来。 刘院判实话实说,说阎氏昏迷是事实,并且有可能再也下不了床,至于是病还是毒,他也诊不出来,实在不行,只能多找几个太医去他家会诊。 裴景修一听会诊,本就憔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跪在地上请求皇帝不要再为自己大费周章: “岳父也是因为心疼臣,才想让臣留在家中照顾母亲,但臣从没想过推卸责任不去永州,相比灾区数以万计的灾民性命,臣家里的事不足挂齿。” 官员们倒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管怎样,只要裴景修愿意去就行。 皇帝身为天子,却不能不顾人伦孝道,如果裴景修的母亲在他赈灾途中死去,而他没办法回来送葬,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会遭到非议,失去民心。 可他如果不让裴景修去,就得让太医院会诊,才能说服文武百官。 万一会诊结果当真是投毒,将会更难以收场。 皇帝看看裴景修,看看安国公,又看看裴砚知,愁得眉毛都打了结。 这三个人,能干是真的能干,好用是真的好用,不省心也是真的不省心。 一开始听说国公府要将女儿嫁到裴家时,他还担心裴砚知与安国公做了亲家,两人会不会联手搞事情。 现在倒好,两人非但没联手,反倒越发斗得厉害,比联手搞事情还让他头疼。 百官见皇帝不说话,纷纷出列劝皇帝以大局为重,让裴景修即刻率队奔赴永州。 皇帝正左右为难之际,安国公突然大声道:“陛下,事到如今,臣不得不说实话了,裴砚知之所以会挖空心思让裴景修去永州,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什么目的?”皇帝问道。 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他怎么说。 陆溪桥嗤笑一声:“国公爷快说吧,让我们看看您又给裴大人编了一个什么罪名?” 安国公不理会陆溪桥的冷嘲热讽,对皇帝躬身施礼,一脸愤慨道: “陛下,裴砚知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是个衣冠禽兽,他觊觎臣的女儿,才想把臣的女婿支到外地去,好方便他行龌龊之事,请陛下为臣做主,为臣的女儿女婿做主,严惩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第257章 难道小师妹并非老师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承天殿里顿时炸开了锅,就连皇帝都惊得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陆溪桥本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闻言惊得瞪大眼睛,嘴张得能塞下两只鹅蛋。 裴景修同样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岳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方才在殿外广场集合时,安国公是和他说过今天无论如何不会让他去永州,可安国公也没说要用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来打压小叔呀! 这叫什么事? 他的妾室被小叔抢了还不够,正妻也被小叔觊觎,这话传出去被人当了真,叫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安国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帝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安国公严肃道,“你为了攀扯别人,连自己女儿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大臣们也表示不能理解。 安国公这是疯了不成,为了拉裴砚知下马,居然拿自己女儿的名声来给裴砚知泼脏水。 先前大家都说裴大人觊觎侄媳,可大家也都知道,那个侄媳是小裴大人的妾室。 怎么现在连正妻也觊觎上了,难道裴砚知他一天正事不干,专门抢侄子的女人吗? 陆溪桥更是大笑出声:“国公爷也太能扯了吧,你确定你女儿的姿色能入得了裴大人的眼,别开玩笑了行吗?” “我没开玩笑。”安国公指着裴砚知愤愤道,“他就是这种心理阴暗的人,他只是单纯的想抢侄子的女人,跟长相没有关系。” “……”众人全都哑了声,等着看裴砚知如何为自己辩护。 裴砚知仍端正站着,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安国公只是看起来粗鲁莽撞,实则阴险狡诈。 如果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把自己的女儿攀扯进来。 换个角度说,他既然赌上了女儿的名声,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能将自己彻底击垮,否则他不会冒这个险。 裴砚知把自己与宋妙莲有交集的所有场景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未曾单独与宋妙莲相见。 他实在想不出,安国公会从什么方向攻击他。 皇帝抬手制止众人的窃窃私语,问安国公可有什么证据。 安国公撩衣袍跪在殿前,仍是一脸愤慨:“回陛下的话,我家夫人昨天去帮忙女儿搬家,从女儿的哭诉中得知,裴砚知一直暗中觊觎我女儿,还画了我女儿的画像收藏在书房。 若说空口无凭,画像却做不了假,我女儿丢失多年,是凭着左脚脚踝处一枚红色莲花胎记找回的,陛下若不信,可让人前往裴砚知书房搜查,看看有没有一幅脚上画着莲花胎记的女子画像……” 仿佛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裴砚知脑子嗡的一声,安国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蝉鸣。 宋妙莲脚上有莲花胎记? 这怎么可能? 有莲花胎记的明明是沈念安。 难道说宋妙莲和沈念安一样,刚好长了一个相同的胎记? 世间哪有如此凑巧的事,长着相同胎记的人还凑巧住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呢? 难道小师妹并非老师的亲生女儿,而是老师碰巧捡到了安国公府走丢的孩子,小师妹离开教坊司之后,又被安国公府的人认了回去? 再或者,当年赎走小师妹的本来就是安国公府的人,为了掩人耳目,隔了两年才向世人公开。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可是,老师曾不止一次对他说小师妹多才多艺,才华出众,宋妙莲哪有半点才华出众的样子? 她分明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向来以言行粗鄙闻名。 沈念安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裴砚知思绪纷乱,心中五味杂陈,感觉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倘若宋妙莲和沈念安是同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就连自己这几年的坚持都显得极其可笑。 “裴爱卿,裴爱卿……” 大殿上一片寂静,皇帝接连叫了几声,裴砚知都没有反应。 陆溪桥壮着胆子走过去拉了他一下:“砚知,陛下在问你话,你当真画了宋小姐的画像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砚知回过神来,第一时候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虽然还是一脸愤恨,眼里却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是的,裴砚知不得不承认,这一局,他无论如何都是赢家。 因为自己既不能承认觊觎侄媳,也不否认画像的存在。 画像就在他书房,他不承认,皇帝可以让人去搜,到时候搜出来的就不止画像那么简单。 他甚至都不能说画像是别人送的,或者他自己买的。 因为无论是送的还是买的,都要有个出处,这个很容易就被拆穿。 况且安国公铁了心要毁他的清誉,绝不会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关。 他现在又不确定宋妙莲到底是不是沈念安,自然也不敢承认那画像是沈大学士的女儿。 他甚至都不知道,如果宋妙莲就是沈念安,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她? 替老师护她一世周全的承诺,还要继续吗? 这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安国公得意道:“陛下您瞧,裴砚知向来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他若真没干过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反驳臣?” “是啊陛下,裴大人这样一言不发,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他抢了侄子的妾室,现在还要抢侄子的正妻,陛下若不将他严办,让小裴大人情何以堪?” 安国公的党羽纷纷站出来插刀,甚至有人直接向裴景修发问:“小裴大人,你叔叔这样对你,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裴景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岳父帮他对抗小叔,他应该感激,但如果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却只觉得羞耻。 但他又不能否认宋妙莲脚上的胎记,也不明白小叔为什么要画宋妙莲的画像。 难道小叔当真对宋妙莲有那种心思? 怎么可能,他自己都看不上宋妙莲,小叔怎么看得上?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裴砚知,你倒是说话呀!”皇帝等的不耐烦,拍着龙椅大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做过此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第258章 是裴大人一直在找的小青梅 皇帝愤怒的质问在殿中回荡,满朝文武都停止了交谈,等着裴砚知的答复。 裴砚知定了定神,从队列中阔步而出,对皇帝躬身道: “陛下明鉴,臣确实画过一幅女子在池塘边浣足的画,但那只是臣随便画来打发时间的,之所以画了一朵莲花,是为了体现池水清澈,而池水恰好与莲花最为般配,仅此而已。 至于国公小姐脚上的什么莲花胎记臣并不知晓,但国公爷若因为一朵花就想污蔑臣觊觎他女儿,臣只能说,他是想让臣死想疯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陆溪桥终于听到裴砚知开口,忙在一旁帮腔,“安国公为了拉裴大人下马,不惜拿女儿的私隐做文章。 可谁能证明他女儿脚上真有那么一个胎记,要不然,国公爷把女儿叫过来,把鞋袜脱下给大伙看看真假。” “你放屁!”安国公气的脏话都骂出来,“女子的脚岂是随便可以让人看的,陆溪桥你不要胡搅蛮缠。” “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裴砚知蓦地看向他,眼中锋芒毕现,“单凭一个胎记就想定二品大员的罪,安国公你是头一天做官吗?” 安国公被他那一个眼神吓得心头一凛,不自觉后退一步。 陆溪桥连忙接过话头:“就是就是,裴大人承认自己有画,你要说画的就是你女儿,至少该让你女儿叫来验证一番,怎能空口白牙就定人家的罪?” 右都御史也站出来发言:“陛下,安国公此举何意,明眼人都知道,他若当真要告裴大人,就该让他女儿当殿对质,否则以后岂非随便谁都能以此攀扯别人?” 皇帝发愁地看向安国公:“你可愿让女儿进宫当面对质?” “这……”安国公犹豫地看了裴景修一眼。 事已至此,裴景修也没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只能尽量为自己挽回颜面:“若实在要验,就请陛下派人去小叔家中取画,再让岳母将妙莲带来,交由太后和皇后共同查验。” “嗯,这倒是个办法。”皇帝满意点头,立刻吩咐长海去办。 因着此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皇帝就让其他官员先退了朝,并严厉叮嘱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往外说。 可这种事情谁能忍住不说,何况当中还有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于是,随着官员们的离去,左都御史觊觎侄媳,还偷偷藏了侄媳画像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国公小姐脚上有朵莲花胎记的事也不再是什么秘密。 陆溪桥随百官出了承天殿,一路小跑去宫门外找阿义,让阿义带他一起回裴砚知的新家,另外又打发人把此事告知长公主,让长公主也一起过去。 等到长海带人去取画时,长公主和陆溪桥已经先他一步到了裴府。 长公主让阿信把那幅画找出来,自己和陆溪桥先看了一遍。 见画中女子脚上确实有莲花胎记,但那身形以及神态,明显就不是宋妙莲,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我就说,老裴连长公主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国公小姐那种庸脂俗粉。” 陆溪桥拍着胸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向长公主道歉:“殿下别生气,臣没有别的意思。”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计较:“既然画中人不是宋妙莲,你觉得会是谁?” 陆溪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裴砚知有没有和长公主说过那些事,因此不敢乱讲。 长公主又道:“有没有可能是裴大人一直在找的那个小青梅?” 陆溪桥心头一跳,模棱两可道:“就算是,那这胎记也太巧了,怎么刚好和国公小姐的一样?” “嘶!”长公主倒吸一口气,“裴大人要找的不会就是国公小姐吧?” “不可能!”陆溪桥脱口而出,“那位小姐她是……” “殿下,长海公公来了。”长公主的随从在外面通报。 两人打住话头,看向门外。 长海走进来,见长公主和陆溪桥都在,先是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给长公主见礼:“殿下怎么这么巧也来了?” “不巧,本宫是听说了此事,专程过来的。”长公主说,“本宫就想看看,裴砚知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种庸脂俗粉,毕竟他连本宫都看不上。” 陆溪桥:“……” 长海:“……” 长公主把画卷收起,递给长海:“走吧,本宫和你一起回去,这热闹本宫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长海应了一声,接过画请长公主先行。 他在宫里大半辈子,岂能不知道长公主真正的意图。 长公主这是怕他在裴砚知书房乱翻,所以才提前赶过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陆溪桥怕他乱翻,才把长公主请过来的。 但这事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要把皇帝交代的差事完成就行了。 长公主和长海走后,陆溪桥也随即离开,临走前问阿信:“穗和娘子还好吗?” “好些了,能下床走动了。”阿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懵,“陆少卿,您说这事要不要告诉娘子呀?” 陆溪桥想了想:“先不要说吧,等事情有眉目了再说,免得她忧心。” 阿信点点头,和阿义一起送他离开。 阿义还要去宫门外等候裴砚知,就把阿信留在家里。 阿信怕自己在穗和面前露馅,暂时不敢再往后院去。 谁知有个婆子听说了长公主和宫里来人的事,给穗和送饭时,随口就告诉了穗和,说完还问穗和:“娘子说说看,咱们大人又不在家,长公主和长海公公都跑来干什么?” 穗和直觉事情不妙,当着婆子的面没说什么,只叫她不要对主子的事妄加猜测,等她出去后,立刻打发雀儿去找阿信过来。 “阿信,是不是大人出了什么事,怎么长公主和长海公公都来了?” 穗和急于知道真相,也没心思旁敲侧击,便直接问了出来。 阿信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了,犹豫道:“没什么,娘子不要乱想。” “我怎么可能不乱想。”穗和说,“我都已经听说了,你再瞒着我还有什么意思?” 第259章 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女儿该有的样子 阿信无奈,只得对她说了实话: “安国公在早朝上说大人觊觎她女儿,还画了她女儿的画像,长海公公是来取那幅画的,长公主和陆少卿怕他乱翻大人的书房,所以过来帮忙看着。” 穗和吃了一惊,第一感觉很荒谬:“大人怎么可能觊觎宋妙莲,这话从何说起?” 阿信摇摇头:“小的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是说大娘子脚踝上有一个莲花胎记,而大人刚好画了一个脚上有莲花胎记的女子。” “你说什么?”穗和惊的声音都变了。 宋妙莲脚上有莲花胎记她是知道的,可大人居然画了一个脚上有莲花胎记的女子,这是为什么? 她的左脚下意识在被子里动了动。 大人画的到底是她,还是宋妙莲? 可大人并不曾见过她光脚的样子,更不可能见到宋妙莲光脚的样子。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强压心中震撼,问阿信:“安国公怎么知道大人画了那样一幅画?” “小的也不知道。”阿信挠挠头,“小的自个也是昨天才见到……天呐,我想起来了,昨天老太太打翻了画缸,当时大娘子也在,应该是那幅画掉在地上被她看到了,然后她又告诉了安国公。” “原来是这样。” 穗和总算有了点头绪,心里想着,安国公是有多想让大人死,居然拿他女儿的隐私来攻击大人? 他这样就算扳倒了大人,他女儿难道很光荣吗? 看来他对这个女儿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宠爱,甚至女儿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工具,可以随时拿出来利用。 他先是利用女儿和裴家联了姻,以为这样就可以和大人搞好关系,现在发现此路不通,就又利用女儿来给大人泼脏水。 这样的父亲,真真令人心寒。 不,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父亲。 阿信忧心忡忡:“娘子,大人这回不会真的被安国公拉下马吧?” “不会,绝对不会!”穗和很大声地说道,不知是为了让阿信安心,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她想了想,又对阿信说:“你去请陆少卿再来一趟,我有话要和他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我想试一试。” “好,那我现在就去。”阿信答应一声,匆匆告退出去。 另一边,长公主和长海一起回到皇宫时,宋妙莲和国公夫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到来。 皇帝命人请来了太后和皇后,在后殿查验了宋妙莲脚上的胎记,确认了胎记的形状之后,回到前殿等着长海拿画像回来。 百官离场,殿中的男性除了皇帝,只剩下安国公和裴砚知叔侄二人。 国公夫人和宋妙莲都有点心慌意乱,她们明明是想让安国公和裴砚知私下谈判的,没想到安国公居然把事情捅到了皇帝面前。 事关女儿的隐私和名声,国公夫人自个都觉得丈夫这事做得实在不妥,看向安国公的眼神都充满怨怼。 但这是在金銮殿上,她再气也不能当场质问丈夫,只能规规矩矩候在一旁。 宋妙莲偷偷地看了裴景修好几眼,裴景修却始终冷着脸没给她任何回应。 她觉得裴景修应该是生气她的自作主张,万一到最后弄巧成拙,裴景修肯定会更加厌恶她的。 她又偷偷去看裴砚知。 裴砚知一身紫袍肃容而立,高大伟岸的身形挺如松柏,天生自带几分凛然正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觊觎侄媳的人。 可是,他为什么要画那样一幅画呢? 虽然自己没看清画上女子的样貌,但那莲花胎记,分明就是自己呀! 难不成他真的偷偷暗恋自己? 他对穗和那样,该不会因为自己是裴景修正妻,他不好下手去抢,所以才抢走穗和聊作安慰吧? 宋妙莲正胡思乱想,长公主和长海一起走了进来。 “哟,这么大阵仗,连母后和皇嫂都惊动了?”长公主语气松快地说道,目光迅速扫过殿中众人,最后不动声色地和裴砚知对视了一眼。 裴砚知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皇帝先开口嫌弃道:“谁让你来的,怎么哪哪都有你?” “大家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长公主走到太后身边,理直气壮道,“我来陪母后做个见证人不行吗?” “行行行,快坐下吧,瞧你这手凉的,不能多穿点衣服吗?”太后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皇帝见此情形,无话可说,问长海可拿到了那幅画。 长海走上前,双手将画卷呈上。 皇帝没接,让他直接打开给大家看。 长海领命,当着众人的面将画卷打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浣足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美人穿着一身湖蓝裙衫侧坐在水边,身形纤弱柔美,乌黑的长发遮住面容,浸泡在水中的纤纤玉足白皙玲珑,左脚脚踝处一朵红色莲花在清澈见底的水中绽放,美得清冷绝尘,并无半分媚俗之感。 “这绝对不是宋小姐。”长公主率先下了定论,“两人气质千差万别,瞎子都看得出来。” “你闭嘴!”皇帝沉声呵斥,转而去问太后和皇后,“胎记是一样的吗?” 太后和皇后齐齐点头:“确实十分相似。” “那又怎样,莲花不都长那样吗?”长公主又忍不住插嘴,“裴大人只是随手一画,兴许就是凑巧了呢!” 皇帝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再多嘴,就给朕出去。” 长公主翻了个白眼,默默闭了嘴。 安国公上前道:“就算再凑巧,也不可能连位置都一样,但凡他画在右脚上,臣都无话可说。” 皇帝点点头,看向国公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国公夫人看看画像,又看看宋妙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如长公主所说,胎记确实是一样的胎记,可画中人和女儿的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其实这个女儿刚找回来时,她也觉得粗俗了些,除了容貌还算美丽,简直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气质。 那时大家都说,孩子流落民间十几年,别说气质,就算样貌也会发生变化,这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以后好生教养,会变回来的。 可是眼下,她看到这幅画像,就本能地觉得,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女儿该有的样子。 “说话呀,陛下问你话呢!”安国公见自家夫人神情恍惚,加重语气提醒她。 国公夫人回过神,明白丈夫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虽然她对丈夫的做法颇有微词,但是想到她那个还关在牢房里的二儿子,她又无比痛恨裴砚知。 如果这回能把裴砚知扳倒,说不定儿子就能回家了。 她稳了稳心神,对皇帝说道:“回陛下,这画上女子分明就是臣妇的女儿,请陛下严惩裴砚知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为我女儿主持公道。”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裴景修:“你是宋小姐的夫君,是除了安国公夫妇之外最了解宋小姐的人,你觉得这画上画的是你的妻子吗?” 第260章 让裴砚知停职接受审查 裴景修自从看到那画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他知道小叔与穗和的关系,自然也能一眼看出画上人是穗和本人,他甚至能看出那池塘就是穗和家的池塘。 可是,穗和脚上怎么会有和宋妙莲一样的胎记呢? 画上的莲花当真是小叔随手所画,还是穗和脚上确实有这么一朵莲花?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失败。 他与穗和朝夕相处三年,居然连穗和的脚都没看过。 如果他从前没有顾虑那么多,早早的与穗和圆了房,今天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穗和和宋妙莲和国公府,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裴景修心乱如麻地看了安国公一眼。 事情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为今之计,只能先顺着安国公来,毕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无论如何先把小叔拉下马,他就可以把穗和重新抢回来了。 他打定主意,不再犹豫,红着眼睛道:“回陛下的话,画中女子,确实是臣的妻子。” “你放屁!”长公主忍不住骂了脏话,“裴景修,你瞎呀,除了那个破胎记,你妻子跟这画沾边吗?” “萧揽月!”皇帝忍无可忍地对长公主吼道,“你再敢放肆,朕就让人把你扔出去!” “母后,你看皇兄,他凶我。”长公主躲到太后身边,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 太后护住小女儿:“好了好了,别吵了,皇帝你快说这事该如何处置吧!” 皇帝狠狠瞪了长公主一眼,问裴砚知:“裴爱卿,这本是你的家事,朕可管可不管,但安国公把这事闹到了朝堂上,而你又是专管官员风纪的左都御史,如果你自己作风不正,如何管束别人,但朕相信你并非思想龌龊之人,如果你还有什么隐情,不妨说出来,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心情复杂地看了宋妙莲一眼。 长公主说得对,除了那个胎记,宋妙莲和画中女子一点都不像。 可偏生就是那个胎记,让他有口难言。 如果按他之前猜想,沈念安并非老师亲生,而是老师捡到了国公府走丢的孩子,那么沈念安和宋妙莲就是同一个人。 三年时间,同一个人的气质就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就算安国公府武将世家,确实没什么书卷气,也不可能短时间内把一个在书香门第生活了十几年的孩子变得如此张扬跋扈,骄纵蛮横吧? 他没法下论断,自然也不能说出宋妙莲是沈念安的可能性。 况且,如果他说出沈念安,就得承认自己是沈望野的学生。 这件事的严重性远远大于觊觎自己的侄媳。 觊觎侄媳只是作风问题,隐瞒和沈望野的关系,触怒的可是皇帝。 所以,这道题还是无解。 “那朵莲花就是臣随手所画,与国公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他思前想后,只能这样答复皇帝,“臣为陛下效力已有十年,臣的为人陛下最清楚不过,如果陛下不相信臣是清白的,臣也无话可说。” 长公主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皇兄与裴大人君臣十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长公主这叫什么话?”安国公大声道,“陛下,都到了这个份上,裴砚知还只会推三阻四说些没用的空话,说明他就是心虚,他自己都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凭什么让陛下相信他的清白。” “是啊陛下。”国公夫人拿帕子擦眼角,“陛下相信了裴砚知的清白,我女儿的清白该怎么办?” 宋妙莲连忙以袖掩面哭了起来。 她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借着哭泣掩饰自己的心虚。 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是为难。 皇后起身道:“现在双方各执一词,陛下也不好偏袒哪方,裴爱卿身为左都御史,出了这样的事,影响确实不好,不如先让他停职接受审查,等事情查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不行,我反对!”长公主大声道,“裴大人又没做错什么,只因为一幅画就要停他的职,这是什么道理。” “可那幅画画的是他侄媳。”皇后也加重了语气,“揽月你不能因为自己对他有好感,就一味的替他说话,无论如何,朝廷都不能让一个德行有亏的人担任左都御史这个职位!” “他都说了画的不是国公小姐。” “不是国公小姐,怎么会有国公小姐的胎记?” “……” 问题又绕了回来,长公主哑口无言。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那胎记不是巧合,可裴砚知死活不愿意说,必定有他的道理。 “行了,都别争了,就依皇后之言,先让裴爱卿停下手头的职务,接受三法司审查吧!” 皇帝最终下了结论,一脸无奈地看向裴砚知,“朕虽然明令禁止朝臣们谈论此事,但你也知道,总有些人的嘴巴不严谨,说不定现在满大街都已经传开了,朕除了秉公处理,别无选择。” 裴砚知撩衣摆下跪,面容依旧平静:“臣无话可说,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安国公激动得脸都红了,刻不容缓道:“陛下英明,请陛下立刻下旨将裴砚知关进刑部大牢,按规定,审查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 “一派胡言!”长公主厉声道,“他只是接受审查,又不是犯人,你限制他的自由也就算了,怎能关进刑部大牢?” “不关刑部关哪里?”安国公说,“平常官员风纪出了问题,是去都察院的禁室接受审查,可裴砚知他是都察院的头儿,殿下觉得都察院的禁室适合他吗?” 长公主噎了下,随即道:“那不是还有大理寺吗?” “大理寺?”安国公嗤笑一声,“殿下不知道大理寺少卿是裴大人的好兄弟吗?” “……”长公主再次噎住,却不就此罢休,“不管怎样,裴砚知他不是犯人,不能进刑部,作风问题就该交由都察院看押,不能因为他是都察院的人,就乱改规矩。” “揽月说得对。”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太后站了起来:“裴爱卿是国之栋梁,岂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作风问题就下大狱,倘若日后查出他是清白的,皇帝自己都下不来台。 依哀家之见,让他留在宫里,单独给他一个房间,不让他出门就行了,大张旗鼓关进刑部,不是明摆着要毁他名声吗?” 第261章 从宋妙莲的身份做文章 太后一发话,其他人都哑了声。 安国公敢和长公主叫板,却不敢和太后争辩,默默闭了嘴。 皇帝点头道:“母后言之有理,那么依母后之见,让他住在哪里最适合?” “后宫肯定是不行的。”太后说,“文渊阁不是一直空着吗,就让他住到那里去吧!” 文渊阁? 裴景修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裴砚知。 文渊阁是穗和父亲生前办公的地方,自从出了那事之后,大家都觉得那里晦气,谁也不愿意搬到那里去,那里就一直空了下来。 看花灯那晚,他把穗和带到沈府,为了哄穗和,说自己可以申请到那里办公,但穗和并不赞成。 现在,太后居然要让小叔住在那里接受审查,不知道小叔心里作何感想? 他盯着裴砚知认真的看了几眼,发现裴砚知还是一脸的平静,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小叔怎么还能如此淡定,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仕途就此中断吗? 裴景修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这样的淡定。 皇帝也没料到太后居然想到文渊阁这么一个地方。 想起三年前被砍头的沈望野,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太好受。 他不想在这事上过多争论,便立刻点头道:“那里确实很合适,就依母亲所言,让裴爱卿先在那里住几天吧!” 皇帝发了话,安国公也不好反驳。 相比裴景修内心的震撼,他只是觉得让裴砚知住文渊阁,没有下大狱那么解恨。 接下来,他只能尽快发动自己的党羽集体弹劾裴砚知,争取早日逼着皇帝下旨免去裴砚知左都御史的职位。 他也不指望这件事能将裴砚知一棒打死,只要能让裴砚知降级或外放就行。 降了级,他就没法再与自己对抗,外放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死在路上呢? 皇帝下完定论,才想起问裴砚知的意见。 裴砚知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事情发生的突然,他现在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理一理头绪。 文渊阁是老师奉献一生的地方,或许在那里,他可以更好地思考,可以悟出些什么。 皇帝见大家都没意见,便叫长海去传三法司的长官进宫,又叫了另外一个太监和几名侍卫把裴砚知送去文渊阁,让他们留在那里照顾裴砚知,吃穿用度一应日常所需不可短缺,期间不许任何人去探视。 说到这里,又特别强调了一句:“长公主也不行,她若要硬闯,直接拿下。” “……”长公主气得噘起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裴砚知说,“裴大人且放宽心,本宫一定,本宫相信皇兄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裴砚知与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侍卫离开。 走出大殿,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裴砚知抬头望天,看着大朵大朵的雪花随风曼舞,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如果今晚下雪的话,就与穗和一起吃涮锅子,再用小火炉煮一壶茶在窗前赏雪。 看来这个心愿是不能实现了。 也不知道此时的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希望阿信阿义不要那么快告诉她,免得她又着急。 可她那么聪明,自己一直不回去,她肯定能猜到什么,只怕阿信阿义根本瞒不住她。 如果她知道自己画了那样一幅画,会不会也和别人一样以为自己画的就是宋妙莲? 自己刚和她说过念安小姐的事,她能想到那画上是念安小姐吗? 穗和正在和陆溪桥讨论那幅画。 陆溪桥说,画中女子脚上的莲花,只是大人随手所画,是为了体现池水的清澈,穗和对此深表怀疑。 但她没有亲眼见过那幅画,不知道画中的背景是她家的荷花池,因此也不知道画上的女子就是她自己。 她也不能贸然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陆溪桥,更不能把自己的胎记给陆溪桥看。 她只能另辟蹊径。 “我见过宋妙莲脚上的胎记,但我觉得那个胎记不像是真的。”她对陆溪桥说。 陆溪桥吃了一惊:“胎记还能有假,娘子为什么认为她是假的?” 穗和不相信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胎记,也不相信这样的巧合刚好发生在她和宋妙莲身上。 这样的情况下,她知道自己的胎记是真的,宋妙莲的就有很大可能是假的。 但这话她同样不能和陆溪桥说,她只能说:“我问过宋妙莲,她支支吾吾的,神情很不自然,立刻就把我赶走了,那时我没多想,现在想来,她肯定是心虚的。” “可她为什么要弄个假胎记呢?”陆溪桥眉头紧皱,仍是不太相信。 穗和说:“安国公不是已经亲口承认他们家是凭着那胎记认回的女儿吗,我觉得她可能是为了冒充国公小姐才故意作假。” “不会吧,敢假冒国公小姐,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人为了钱财什么都敢做,如果她成功了,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倒也是。”陆溪桥赞同地点头,“宋妙莲的长相和安国公夫妇确实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难道她真是个冒牌货?” “所以,如果我们能证明那胎记是假的,就轮到安国公府自乱阵脚了。”穗和说,“我听闻古玩街有一位擅长做假的高人,不仅会模仿笔迹,还会帮人易容甚至改头换面,不知道陆少卿有没有听过这个人?” “你说的是鬼手六吧?”陆溪桥说,“我不但知道他,还经常因为一些案件要用到他,怎么,你觉得那假胎记是他做的?” 穗和没想到自己找了好几次没找到的人,居然和陆溪桥是熟人,一时很是感慨。 但眼下事情紧急,她暂时顾不上自己的事:“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做的,但像他那样的高人,就算不是他做的,应该也能辨别出真假吧?” “辨别真假肯定没问题,我们有时候也会找他辨别笔迹什么的。” 陆溪桥说着说着眼睛一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让我带他去揭露宋妙莲的假身份,把大家的关注点转移到真假千金上面。 如果宋妙莲的胎记确实是假的,我们甚至可以说是她事先偷看了老裴那幅画,所以才故意搞了那么一朵花来诬陷老裴,对吧?”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穗和点头道,“我觉得他现在可能不太安全,陆少卿要尽快找到他为好。” 陆溪桥顿时变了脸色:“娘子说的对,如果这胎记是鬼手六做的,他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说着冲穗和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向外走去:“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人,娘子等我的消息。” “陆少卿注意安全。”穗和一句话喊出来,他人已经到了窗外。 穗和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挺直的腰背松驰下来,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原打算直接让陆溪桥带她去宫里,说大人画的是她的画像,可她实在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国公府牵扯到一起。 但愿陆少卿能找到那个人,证明宋妙莲的胎记是假的,这样的话就算她不暴露也可以让大人脱困。 如果实在不行,她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第262章 记忆的碎片 陆溪桥走后没多久,阿义和几个护卫赶着马车回了家。 阿信正在大门口望眼欲穿,见马车回来,连忙上前迎接。 打开车帘一看,顿时傻了眼:“大人呢,你们怎么自己回来了?” “大人停职接受审查,暂时关押在文渊阁。”阿义神情沮丧,垂头丧气,“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让娘子知道。” “停职审查,怎么会这么严重?”阿信震惊,随即又心虚道,“娘子她,她已经知道了。” 阿义心里乱,闻言劈头盖脸道,“你嘴怎么这么快,大人不是说了先不要告诉娘子吗?” “不是我说的,是婆子说漏了嘴。”阿信说,“娘子方才已经找了陆少卿来想办法,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陆少卿刚刚才走,你觉得咱们还有必要瞒着她吗?” “娘子找陆少卿了?” 阿义很意外,心想既然都这样了,确实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就和阿信一起去后院见穗和。 穗和正站在窗前看雪。 之前只顾着和陆溪桥说话,她竟没发现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她的视线落在院子里新移的几棵梅树上,想起大人说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这梅树会不会开花。 她突然觉得好难过,感觉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布她和大人的人生。 就在昨天,她和大人还在为终于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而开心。 大人还说,轮也该轮到她幸福了。 可是不过一夜之间,她就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再次被命运之手一巴掌打回了尘埃里。 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幸福,对于她来说却是那样遥不可及? 老天爷是铁了心的不想让她和大人有好日子过吗? 难道她和大人在一起,是违背天道触犯天条的罪孽吗? 穗和越想越难受,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娘子,阿信和阿义来了。”雀儿在门外叫她。 穗和忙擦掉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进来吧!” 房门打开,阿信和阿义一起走进来。 阿义也没绕弯子,直接把裴砚知被关押在文渊阁的事情告诉了她。 穗和听说裴砚知被停职审查,刚刚冷静下来的心又乱成一团。 她已经想到安国公肯定会抓住这件事把大人往死里踩,但大人被停职审查,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或者说,她有点害怕。 当年父亲出事前,就是先停职在家接受审查。 现在大人不但被停职审查,还被限制了自由,怎么看起来比父亲的问题还要严重? “你说大人被关在哪里?”她忽然问了一句。 阿义以为她不知道文渊阁是什么地方,忙解释道:“文渊阁,就是以前沈大学士办公的地方,沈大学士获罪后,那里就一直空着……” 穗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得煞白,抬手制止了他,颤声道:“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好好想想。” 阿义打住话头,和阿信对视了一眼:“那我们先出去了,娘子您不要胡思乱想。” 穗和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胡思乱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大人被关在文渊阁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把大人和父亲联系到了一起。 大人的恩师死于几年前的一场变故。 自己的父亲也是死于一场变故。 大人说他与小师妹并非青梅竹马,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自己和当年荷花池边那个少年,也只是远远见过一面。 大人画了一幅女孩子坐在水边浣足的画。 而当年自己与那少年偶遇时,就坐在水边浣足。 大人说恩师走后,小师妹也失踪了,找了几年都没找到。 自己被裴景修从教坊司赎走后,几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如果大人要找的人是她,自然是找不到的。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见过对方的脸,而裴景修又一再警告她,关于身世的事绝对不能让大人知道。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跳加速,许多许多的碎片如同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席卷而来。 她一直觉得大人某些方面和父亲很像,大人那串佛珠,也和父亲的一模一样。 去济宁的路上,大人为她讲解《衡论》,也和父亲的见解如出一辙。 大人让锦绣庄的掌柜为她量体裁衣,掌柜的无意间提起念安小姐。 她问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念安小姐,大人失手掉落了汤匙,还警告她不该讲的话不要多讲。 去济宁时,马车路过沈府门前,大人特地叫停了马车。 当她问起大人是不是和沈大学士相熟,大人又变了脸色,说那不是她该谈论的话题,以后不要再随便提起…… 如此种种,零零碎碎,似是而非,当初被忽略的,如今细想,却都能串连起来。 唯一对不上的,就是父亲没有学生。 但那也许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并不代表父亲私下没有收过学生。 还有裴景修,他一次次警告她不许向小叔透露身世,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吧,只是把她蒙在鼓里。 每当她和大人在一起,裴景修就疯了似的阻止,甚至还骗她说父亲的案子就是大人办的,大人是因为办了父亲的案子才升为左都御史。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小叔? 就因为大人连累他父亲溺水身亡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吗? 穗和越想越激动,手脚都止不住地发抖。 她打开窗,对着外面颤声道:“阿义,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呼啸的风卷着雪花一起刮进来,她身子轻颤,却感觉不到冷,满心只想着那个人。 阿义应声推门而入,上前帮她关了窗,见她脸色不好,小心问道:“娘子,怎么了?” 穗和看着他,眼圈泛红,声音发紧:“阿义,你和我说实话,大人是不是沈大学士的学生?” 第263章 别怕,有我 她问得这样突然,阿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惊诧地张着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娘子刚刚重复问了一遍大人关在什么地方,难道她仅凭大人被关在文渊阁,就猜到大人是沈大学士的学生了? 她也太会猜了吧? 可是,大人和沈大学士的关系是秘密,没有大人的允许,自己不能随便对别人说起。 虽然娘子算不上是别人。 “你别犹豫了,这对我很重要,对大人也很重要。”穗和直直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阿义迟疑着,还是点了点头:“是,娘子猜的没错,大人的确是沈大学士唯一的学生。” 穗和闭了闭眼,晶莹的泪珠倏忽落下,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进嘴里。 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从唇角一直蔓延到心底。 阿义吓了一跳,不明白娘子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正发愁该怎么应对,穗和突然放开手,泪眼婆娑地问他:“这件事,陆少卿知道吗?” 阿义一愣,又点了点头:“是,陆少卿是知道的。” “好,我知道了。”穗和擦了擦眼泪,鼻音浓浓地说道,“你和阿信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陆少卿那边有什么消息,要立刻告诉我,如果他来,不拘什么时辰都可以让他过来。” 阿义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什么大人是沈大学士的学生这件事对她很重要。 见她情绪低落,又忍着没问,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房门关起,穗和趴在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失控地哭出声来。 哭她被裴景修欺骗的三年,哭她和大人的兜兜转转,哭这捉弄人的阴差阳错的命运。 就在昨天,她还在唏嘘那位小姐的父亲为女儿用心良苦,还觉得那位小姐比自己幸运。 原来用心良苦的正是自己的父亲,那位小姐,就是她自己。 她心里百转千回,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只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那个人,把一切都告诉他,和他抱头痛哭一场。 三年来自己隐姓埋名,活得辛苦,大人应该比她还要辛苦吧?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心里藏着不能说的秘密,一边是君王,一边是恩师,还要分出精力找她。 昨天听大人说还想再找一年,她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竟从那短短几个字里品出满满的辛酸与悲凉。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能量,要有多强的意志,才能担负起如此重的责任,才能在人前表现得风轻云淡,波澜不惊? 从这方面来说,父亲是幸运的,自己也是幸运的,唯独大人是辛苦的。 她想着他那永远挺拔如山岳的背影,想着他那永远八风不动的神态,想着他那永远幽深如古井的双眸,想着他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会对她说,别怕,有我。 可此时的他被独自关在冰冷的皇宫,关在尘封着不堪回首往事的楼阁,却没有人对他说一句,别怕,有我。 她哭着坐起来,拿出枕头下她白天刚串好的佛珠,双手捧着捂在心口,眼泪却如同扯断了丝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 “大人,别怕,有我……”她哽咽出声,语不成句。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大人蒙受这不白之冤。 她身陷皇宫时,是大人想尽办法救她出去。 现在,换她来救大人了。 “娘子,老太太来了。”雀儿在外面大声叫她。 穗和吃了一惊,连忙把佛珠放回枕头底下,擦掉眼泪,下床向外间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裴老太太严厉的声音:“让开,你挡在门口做什么,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不行,娘子没让您进,您就不能进。”雀儿很害怕,态度却很坚决。 穗和双手捧着脸揉了几下,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沮丧,然后伸手拉开了房门。 冷风扑面,雪花飞舞,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晃来晃去,老太太冷面肃容站在昏黄的灯影里,披着两肩雪花。 在她身后,跟着裴怜云和阿信阿义。 院子里,雪已经下得白茫茫一片。 穗和隔着门槛,与老太太四目相对,尽量语气平和道:“老太太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我还能为何事?”裴老太太一开口仍是呛人得很,“我儿子都被关起来了,我就不能来问问怎么回事吗?” 其实在来这边之前,老太太已经去杨柳巷找过裴景修。 可裴景修和宋妙莲都不在家,说是从皇宫出去就跟着安国公一起去了国公府。 偌大的宅院冷清得没有一点人气,家里只有阎氏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裴玉珠一脸愁苦地守在床前,再不见往日的活泼跳脱。 看到老太太,裴玉珠当场哭成了泪人,老太太从她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反倒给她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 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决定来这边问问。 她发自内心的不想见穗和,可儿子再怎么气人,终究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能不管不问。 穗和这时候也懒得计较她的态度,侧了侧身,请她进屋。 “都进来吧,反正也没旁人,外面怪冷的。”穗和让雀儿和阿信阿义都进了屋,吩咐雀儿给老太太和大姑娘沏茶,又让阿信阿义再添些炭,给老太太拿个手炉暖手。 裴老太太也不客气,在主位上坐下,看着穗和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三个人干活,冷肃的眉眼稍有松动。 穗和吩咐完,自个在老太太对面坐下,不等她问,便主动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一告知。 “事情已然发生,再着急也没用,我已经请陆少卿帮忙想办法,长公主和都察院那边的大人们也在帮忙想办法。 这事说到底就是作风问题,况且大人什么也没承认,单凭一幅画还不足以让大人断了仕途,只是名声肯定会大不如前。 老太太若真为大人着想,不如去和裴景修说说,让他别在中间添柴加火,推波助澜,大人就会轻松很多。” “我去找他了,他不在家,和那个黑心肝的毒妇住在国公府。”裴老太太恨恨道。 穗和愣了下:“看来是故意躲着你了,怕你拿长辈的身份压他。” 裴老太太拍着椅子扶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难道他们叔侄二人非要死一个才罢休吗?” 这话穗和没法接,端起茶抿了一口。 谁知裴老太太却指着她说:“都怪你,以前我儿子孙子都特别听我的话,自从遇见你,一个两个都魔症了。” “……”穗和很是无语,啪的一声将茶盏放下,“阿信,送老太太回去吧!” “我不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让我走,砚知不出来,我哪都不去!”裴老太太气愤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没名没份的,凭什么做我的主?” 这话说的,连阿义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劝道:“老太太,您也知道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对娘子恶言相向,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不行吗?” “是啊母亲,现在就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裴怜云也帮着打圆场。 裴老太太黑着脸,不肯认错:“随便你们怎么说,总之砚知出来之前我是不会走的,我要亲眼看着我儿子平平安安回来才放心。” 第264章 你绝对不能和砚知在一起 穗和不想争吵,也没精力吵,妥协道:“那我让人给你们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今晚先凑合睡一晚,别的事明天再说。” “睡什么睡,你还能睡得着。”老太太突然就哭了起来,“我不睡,我就坐在这里等着,我儿子都那样了,叫我怎么睡得着,天寒地冻的,他一个人被关在小黑屋里,还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众人都被她哭懵了,谁也没有劝她。 老太太自顾自地哭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这当娘的心狠手辣,可我打他的时候,我自个也疼呀!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为他好吗,他辛苦读书十几年,才换来这身功名,我不也想让他安安生生的别出什么岔子吗? 我为什么反对你们在一起,不就是怕他被人说强占侄媳,德行有亏吗,现在这事闹出来,是不是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 兢兢业业做了十年的清官,一朝名声尽毁,就算后面放出来了,他的名声还能恢复如初吗,还能吗?” 老太太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止不住,惹得其他人也都跟着她抹起了眼泪。 穗和一直压抑的情绪也爆发出来,坐在那里无声地落泪。 裴老太太哭了好久才停下来,双眼通红地看向穗和:“以前我打你,骂你,为难你,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那句话,你绝对不能和砚知在一起。” 她想起上回裴景修和她说过的穗和的身世,总觉得穗和对于儿子的前程,是一个更大的隐患。 宋妙莲脚上一个什么破胎记都能让她儿子被停职审查,穗和的身份要是爆出来,儿子还不得被砍头啊? 即便不砍头,也少不了丢官免职,贬为庶民。 因此,她死都不会同意儿子和穗和在一起。 穗和没想到老太太到了这个时候还揪着此事不放,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大人如今前途未卜,争执这事没有任何意义。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耐着性子道:“反正我也睡不着,老太太不想睡,咱们就在这坐着,兴许陆少卿等会儿有好消息送来呢!” 裴怜云很担心她们两个吵起来,见穗和态度这么好,忙小声劝老太太:“母亲喝口茶缓一缓,眼下砚知的事要紧,别的都等砚知回来再说吧!” 老太太哼了一声,对阿义说:“你去前院给大姑爷安排个住处,告诉他我们就在后面住下了。” 穗和意外地看向阿义:“大姑爷也来了吗?” “大姑爷送老太太和大姑娘来的。”阿义说,“只因天色已晚,不方便让他来后院,小的就让他在前面稍等。” 事实上,肖乾巴不得来后院瞅瞅,是阿义坚决不允许,硬是将他留在前面的。 而老太太之所以得到消息,也是因为这位姑爷刚到京城就闲不住,跑到外面去喝花酒,刚巧听见别人在议论自己的小舅子,这才回家告诉了妻子和岳母。 穗和不知原委,也没细打听,让阿义去安排肖乾的住处。 老太太又念叨起自己的儿子:“咱们在家倒是住得暖和,也不知道砚知在宫里冷不冷,有没有床睡,有没有饭吃?” 文渊阁里没有床,只有西稍间里摆着一张罗汉榻,是从前沈大学士在里面午歇所用。 沈大学士出事后,皇帝就让人把文渊阁锁了起来,这一锁就是三年多。 一千多个日夜无人踏足,这里早已经落满了灰尘,长海派了几个小太监把西稍间打扫出来,让人准备了被褥炭火蜡烛,请裴砚知在这里先凑合一晚。 冷倒是不冷,但却极其冷清。 用过晚饭后,服侍的宫人离去,殿门从外面锁起来,二三十个侍卫在门外严密看守,既要保证裴砚知出不去,又要保证他不会遭人暗害。 裴砚知静静地躺在老师睡过的榻上,睁着眼睛看那雕梁画栋的房顶,没有丝毫睡意。 下午的时候,三法司的人来问过一轮话,大家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个人对他都很客气,也就是例行询问。 但他知道,安国公不会就此罢休,今天一天肯定会全力在京中散布谣言,等明天早朝再联合党羽向皇帝进言,说这件事的影响多么恶劣,让皇帝早日处置了自己来平息舆论,安抚民心。 同样的套路,他也对别的官员用过,只是现在轮到他了。 这就是官场,身在其中,谁都逃不脱。 就连老师那样洁身自好,品行端正的人也一样不能幸免。 只是老师的案子发生的太突然,处决的也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陆溪桥当年给他那杯蒙汗药其实是对的,如果当时他没有被陆溪桥放倒,以他当时血气方刚的劲头,可能真的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也不恨陆溪桥,他从来都明白陆溪桥是为他好,他之所以和陆溪桥决裂,对他恶语相向,只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可那蠢货偏生一根筋,像个鼻涕虫一样,死皮赖脸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根筋呢? 认准了一件事,把南墙撞倒也不肯回头。 这几年,他唯一没有执着到底的事,可能就是小师妹。 他原打算娶小师妹,却因着穗和的意外出现动摇了决心。 不知道老师九泉之下会不会怪他? 怪就怪吧,现在他只希望老师能给他托个梦,告诉他宋妙莲到底是不是沈念安,或者说,沈念安到底是不是宋妙莲? 说实话,如果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对他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姑娘在自己没找到她的时候就嫁给了裴景修,至少他不用再为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而愧疚。 可他又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她们是同一个人,他不相信老师的女儿是那样粗鄙之人,也不希望和安国公府扯上关系。 被自己辛辛苦苦找了几年的人捅一刀的滋味也挺不好受的,这样他们还有相认的必要吗? 他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睡不着,索性披衣下榻,端着烛台四下查看,想看看有没有老师留下的什么蛛丝马迹。 当年虽然事发突然,但老师不可能事先没有一点预感,他多少总要留一些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吧? 第265章 难道真的要她孤注一掷吗 穗和和老太太一直等到将近四更,也没有等来陆溪桥。 后来,老太太实在撑不住,还是跟裴怜云一起去了隔壁休息。 两人走后,穗和也回床上眯了一会儿。 雪夜静谧,她身上本就有伤,又熬夜伤神的,不知不觉就睡到了次日清晨。 醒来看到外面天光大亮,连忙披衣起床叫雀儿进来,问陆少卿可曾来过。 雀儿说没有,天还早着呢,外面亮的是雪光,雪下了一夜没停,这会子都埋过脚面了。 穗和裹了斗篷出门去看,外面果然白茫茫一片,白得铺天盖地。 风倒是停了,只剩下漫天雪片无声飘落,梅树没有开花,枝枝桠桠间落满了白雪,墙角的翠竹也被雪压弯了腰。 穗和以前最爱雪天,此时却无心赏玩,正要打发雀儿去叫阿义,阿义踩着厚厚的积雪匆匆走来。 “娘子,事情有些不妙。”阿义到了穗和跟前,没有心思铺垫,开门见山道,“小的让人去找陆少卿,他府上的人说他昨晚没有回家。 另外,负责打探消息的人说,安国公煽动很多官员集体弹劾大人,说大人道德败坏,影响恶劣,要求圣上尽快处置大人以平民愤。” “我的天老爷,这可如何是好?”裴老太太扶着裴怜云的手走过来,刚好听到了阿义的话,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怎么办,快想想办法呀!” “您先别急。”穗和安抚她,“事关重大,不是一个早朝就能下定论的,陛下就算要处置大人,也得经过慎重考虑。” “他是皇帝,他想办谁,哪里需要考虑?”老太太说,“当年那个沈大学士,说砍头就砍头了……” 她太着急了,话说出口才想起那是穗和的父亲,连忙打住话头。 穗和的脸色变了变,强自镇定道:“这是两码事,作风问题和科举舞弊没有可比性,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裴老太太见她提到自己父亲的遭遇还能保持镇定,一颗心便也不自觉地跟着她安定下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吃饭吧!”穗和说,“吃饱了才有精力想事情。” 裴老太太很想质问一句“你怎么还能吃得进去”,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天这么冷,也确实需要一些热汤热饭来暖暖身子。 婆子端来饭菜,摆在外间的圆桌上,三人简单洗漱,围坐在一起吃饭。 几天前还闹得不可开交,这会子突然坐在一起吃饭,老太太多少有点不习惯。 穗和边吃边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完全没注意到老太太的尴尬。 饭吃到一半时,长公主来了,见穗和和老太太坐在一起吃饭,以为自己看花眼,把眼睛揉了又揉。 老太太焉能不明白长公主心中所想,臊得老脸发红,拉着裴怜云一起给她磕头见礼,求她无论如何要帮帮裴砚知。 “本宫就是为了裴大人而来,否则这么大的雪我才不会出门。”长公主弯腰将她扶起,“老太太您先吃着,本宫有几句话单独与穗和说。” 老太太也不敢瞎打听,连连点头,看着两人进了里屋。 长公主进去后先四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裴大人对你果然不一般,这屋子布置的快赶上本宫的寝殿了。” 穗和微红了脸,这会子哪有心情说笑,急切道:“殿下冒雪前来,可是大人有什么新情况?” “是陆溪桥让我来的。”长公主说,“你让他找的那个鬼手六死了。” “死了?”穗和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失足落水,淹死在护城河里,陆溪桥找了大半夜才找到。”长公主说,“幸好那时河水还没结冰,倘若结了冰,再被雪盖上,累死也找不到。” 穗和后背一阵发凉,激灵打了个寒战。 这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生这个时候出了事,极有可能是遭了宋妙莲的毒手。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更加证明了宋妙莲的心虚。 心虚到杀人灭口,可见她是个十足的冒牌货。 可就算知道了她是冒牌货,能证明她是冒牌货的人也已经死了。 死无对证,自己和陆少卿的计划也只能宣告失败。 难道说,真的要她孤注一掷吗? 穗和敛了敛神,问长公主:“陆少卿没事吧?” “没事,就是一宿没睡,还要去早朝上盯着安国公那些人,所以才让本宫来和你说一声。”长公主神情颇有些无奈,“皇兄不准我靠近文渊阁,也不准我去承天殿,我也只能帮忙跑个腿儿了。” “这已经很好了,奴婢替大人多谢殿下。”穗和脸色煞白,努力稳住心神,“阿义说安国公联合党羽弹劾大人,殿下觉得,圣上会听他们的吗?” 长公主叹口气:“一回不听,两回不听,说得多了,总会听进去一些,况且他们一直在外面散播谣言,制造舆论,皇帝就算为了平息舆论,也不得不做出表决。” 穗和脸色越发的不好:“那以殿下之见,圣上会如何处置大人?” 长公主摇头:“不好说,看皇兄还想不想用他,无论如何,只怕左都御史是做不成了。” 穗和默然一刻,咬了咬唇,在长公主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要给她磕头。 长公主连忙去扶她:“心意本宫领了,你身上有伤,就别磕了,本宫不差你这一个头。” 穗和却没起来,仰头看着她,那双总是蒙着水雾的鹿儿眼此时无比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殿下,奴婢这个头不但是替大人磕的,也是为奴婢自己磕的,奴婢有话要对殿下说。” 长公主见她表情肃重,意识到应该是什么要紧的话,点头道:“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 穗和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头,而后脱掉了自己的鞋袜,露出左脚脚踝处鲜红的莲花胎记。 长公主大吃一惊,看着那个胎记瞪大眼睛:“怎么回事,怎么你脚上也有莲花胎记?” “因为奴婢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宋妙莲是假的。”穗和语气坚定道,“大人画的不是宋妙莲,而是奴婢,请殿下带奴婢进宫,去向圣上说明情况,还大人清白。” 第266章 除了大人的清白,别的都不重要 长公主震惊到无以复加,盯着穗和脚上的胎记半天没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看着坐在地上的穗和,再联想到画上那个侧身而坐的女子,心中豁然开朗。 她就说宋妙莲的气质与画中女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如果画的是穗和,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弯腰将穗和从地上扯了起来:“你早就知道自己是国公小姐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事发后第一时间站出来?” 穗和赤足站在地上,眼中泪光莹莹:“因为我所能证明自己的,只有这样一个胎记,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相信,还因为,我……我也实在不想要那样的家人。” 长公主愣住,想到安国公府众人对穗和的态度,不由得长叹一声。 那一家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国公夫人,还曾经绑架过穗和,害穗和差点被那护卫玷污。 这要是认了亲,母女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不过话说回来,国公夫人若知道穗和是她女儿,会不会悔断肝肠? 穗和此时此刻对自己说出实情,愿意自曝身份为裴砚知辟谣,想必也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吧? 不管怎么说,她真是个勇敢的姑娘。 她对裴砚知的心,也是纯粹的,赤诚的,超越一切的。 “穗和,你真的想好了吗?”长公主严肃道,“如你所说,你能证明身份的只有这样一个胎记,而能证明宋妙莲作假的人也死了,万一没人信你,或者事实证明你是假的,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想好了。”穗和郑重道,“真假不重要,后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的清白。” “好,既然你已下定决心,本宫就陪你赌一把!”长公主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多谢长公主殿下。”穗和再次向她道谢,穿上鞋袜,整理好衣裳,和她一起走出去。 裴老太太已经让人收了碗筷,正忐忑不安地盯着里间看。 两人说话声音低,她听不清,也不敢偷听,急得快要坐不住,此时见两人出来,连忙起身迎上去,脸上的焦急掩都掩不住。 穗和知道她心里着急,主动对她说:“我和长公主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打算去试试,如果事情成了,大人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裴老太太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微微颔首:“老人家,你且在家耐心等候,事情若成了,穗和就是你们家的大恩人,你可要好好感谢她。” 裴老太太连连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穗和。 穗和没再多说什么,和长公主一起向门外走去。 老太太扶着裴怜云的手跟到廊下,看着两个姑娘在大雪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远。 眼瞅着两人就要走出院门,老太太突然叫了一声:“穗和!” 穗和闻言回头看去,老太太在裴怜云的搀扶下快步走来。 “穗和!”老太太一口气走到穗和跟前,累得微微喘气,“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如果你能救出砚知,我就回金陵去,从此再不管你们的事。” 穗和和长公主都非常意外。 这样一个强势到独断专行的老太太,能主动低头向自己一直瞧不上的人服软,实在不容易。 对穗和说出这样一番话,大概也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穗和心情复杂,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点头淡淡道:“我知道了,我救大人是出于我自己的本心,不需要额外的什么好处,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而为。” 说罢又叫上长公主向前走去。 老太太站在原地出了很久的神,直到两人走的再也看不见,才扶着裴怜云的手走回去。 “母亲,您真的不管他们了吗?”裴怜云说,“穗和可是跟了景修三年的,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老太太目光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完璧之身的女子多了,怎么没见她们来救你兄弟?” “……”裴怜云噎住。 母亲这话明显就是个病句,可她却不敢反驳。 总之现在弟弟的事情要紧,别的都不重要。 说不定弟弟一回来,母亲就又改变心意了。 大门外,穗和叮嘱阿信好好看家,带上阿义,坐着长公主的马车往皇宫而去。 路上积着厚厚的雪,纵使长公主的马车装备精良,走起路来也十分吃力。 穗和听着车轮碾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向长公主问出自己放在心底很久的疑惑:“殿下不是爱慕大人吗,为什么一直都在成全我和大人?” 长公主怔怔一刻,没有立刻回答,挑起一角车帘往外看。 窗外雪花还在扯絮似的飘落,冷风扑进来,长公主的声音也像这风雪一样飘忽:“不为什么,大约就是和你投缘吧,我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就想让你替我得到,你们两人幸福,总好过大家都不幸福。” 穗和愕然看着她,胸中似有暖流奔涌,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这世间有太多的爱而不得,也有太多因爱生恨宁愿鱼死网破之人,像长公主这样爱而不得选择成全的,她只见过这一个。 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气度,不愧是大庆第一公主。 她当得起这样的尊荣。 “怎么,被本宫感动了?”长公主见她掉眼泪,笑着打趣她,“感动就对了,你若觉得亏欠了本宫,就替本宫好好幸福下去吧!” 穗和的眼泪更加汹涌,嘴里心里都是满满的苦涩。 她也想和大人好好幸福下去,可惜上苍从不眷顾她。 这回认下国公小姐的身份,后面等着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她的心,就跟外面的大雪一样,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第267章 一个贱婢,还想冒充我女儿 承天殿的早朝因为裴砚知的问题一再延迟,从五更天一直拖到将近午时还没散场。 以安国公为首的一派官员极力抹黑他,以右都御史为首的一派官员则极力维护他,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中立派袖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 皇帝听得脑子嗡嗡响,几次喊停都不管用,头一回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手下是怎样一群嘴皮子精。 最后,皇帝忍无可忍地发了脾气,强行下令退朝,让大家把没说完的观点留到明天再说。 众人一见皇帝发了怒,这才作罢,跪下三呼万岁准备退朝。 这时,忽听外面咚咚咚一阵巨响,不知是谁敲响了承天殿外的大鼓。 皇帝皱了皱眉,让长海去看怎么回事。 长海才下台阶,守在殿外的侍卫就进来禀报,说击鼓的是一个名叫穗和的女子,她声称裴大人那幅画画的是她,她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刚刚还争得昏天黑地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又同时看向安国公和裴景修。 裴景修的心猛跳了几下,控制不住地变了脸色。 其实从昨天开始,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呼之欲出,但就是卡在某一点无法突破。 此时听到侍卫的话,那种感觉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仿佛云开雾散,真相如阳光破云而出。 穗和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宋妙莲是假的! 而他,费尽心机,挖空心思,娶了一个冒牌货回来,把真正的国公小姐推向了小叔的怀抱! 他是天底下最愚蠢,最可笑,最丢人现眼的人! 相比裴景修的震撼,安国公只是撇嘴发出一声嗤笑:“一个贱婢,还想冒充我女儿,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陆溪桥这会儿也有点懵,但他随即想到,穗和一个人不可能进得来,肯定是长公主带她来的。 长公主既然带她来,说明这事长公主是知道并且赞同的。 既然长公主都赞同了,她们肯定是有十足把握的。 这样想着,陆溪桥立刻大声道:“是真是假传她进来一问便知,那胎记又做不了假,难道她还敢跑到宫里骗人吗,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 “正是正是,甭管是真是假,都得叫进来问问再说。”右都御史附和道。 皇帝沉着脸问那侍卫:“她是如何进来的?” 侍卫道:“是长公主带她来的。” 皇帝啪一拍龙椅:“朕就知道是萧揽月搞的鬼!” 陆溪桥替长公主捏了一把汗,壮着胆子道:“可人已经来了,总要问个原委不是?” “就你话多!”皇帝瞪了他一眼,吩咐侍卫把人带进来。 侍卫领命而去,文武百官全都扭着脖子往外看,迫不及待等着看好戏。 裴景修虽然还端正站着,身子却在轻微的颤抖,他渴望知道最后的真相,却又害怕真相来临。 如果穗和是安国公府的真千金,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安国公全程冷笑脸:“长公主对裴砚知真是一往情深,为了救他,连这种招数都想得出来,我倒要看看那冒牌货能说些什么。” 少顷,外面脚步声响起,侍卫领着长公主和穗和走了进来。 整个大殿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穗和身上。 穗和紧张到了极点,心扑通扑通直跳,眼睛直直看向前方,就连经过裴景修身旁都没有发觉。 前方高高的龙位上,皇帝身穿红黑相间的龙袍,神情严肃,不怒自威,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别怕,有我呢!”长公主小声说。 穗和吞了下口水,双手在袖中攥紧。 满朝文武的视线都随着她的步伐移动。 她穿着寻常的衣裙,没有刻意打扮,甚至有些憔悴之色,但不少人在看清她的长相时,都觉得和安国公夫人有那么几分神似。 相比之下,原来的国公小姐反倒和国公夫人一点都不像。 一时间,大家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姑娘,该不会真的是安国公的亲生女儿吧? 裴景修眼睁睁看着穗和从自己身旁走过,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冲动地拉住她,跟她说以前都是我的错,咱们回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穗和目不斜视都从他身旁走过。 安国公仍是一脸不屑,鼻孔朝天,看都不看穗和一眼,笃定了她就是一个骗子,是长公主为了救裴砚知想出的昏招。 两个姑娘到了殿前,长公主对皇帝福身一礼,穗和则跪在地上向皇帝大礼参拜。 皇帝没叫她起来,黑着脸问长公主:“萧揽月,你闹够了没有?” “我没闹。”长公主说,“我已经看过穗和脚上的胎记,和画上画的一般无二,皇兄只要将那幅画拿出来,再请母后和皇嫂来验证一下便知真伪。” “荒唐!”皇帝怒斥,“母后一把年纪,你怎好为了这点事一次次劳动她?” “皇兄不愿意劳动母后,叫皇嫂和后宫妃嫔来验也是一样的。”长公主说,“另外还要将国公夫人和宋妙莲传来让她们当众对质,到时候谁真谁假诸位爱卿自有论断。” “萧揽月,你还嫌这事闹得不够大吗?”皇帝拍着龙椅怒斥。 “为了一个二品大员的清白,为了陛下的朝堂清明,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闹一闹又有何妨,难道陛下一点都不在乎真相如何吗?” 清亮的女声响起,大家起初以为是长公主在说话,随即又意识到不是长公主的声音,全都惊诧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纤瘦身影。 算上这次,这姑娘总共来过宫里三次,似乎每一次都有很大改变,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大胆。 现在都敢当众反驳皇帝了。 皇帝也觉得穗和很无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陆溪桥连忙出列替穗和说话:“陛下,这姑娘话说的直,但道理是通的,反正她来都来了,闹都闹了,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问就散朝各回各家吗?” “你快闭嘴吧!”皇帝听到他说话就来气,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事情已然闹开了,不问个清楚是不能散场的。 皇帝无奈,只得叫人去传宋妙莲和国公夫人,又让长海亲自去请皇后和几位位分高的妃嫔过来。 谁知他刚吩咐完,殿外就有太监尖声喊道:“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头去看,就见太后,皇后和几个妃嫔走了进来。 在她们身后,还跟着宋妙莲和国公夫人。 皇帝也是一惊,忙起身去迎太后:“这么大的雪,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笑得慈眉善目:“揽月和哀家说承天殿里有好戏,让哀家把安国公夫人和安国公小姐叫来看戏。” “……”皇帝无奈地瞪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理直气壮:“我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否则大家要等到什么时候?” 皇帝拿手指点她:“你该庆幸你是朕唯一的妹妹,否则十个脑袋都不够朕砍!” 长公主抓住太后的胳膊:“母后,皇兄要砍我脑袋。” “行了行了,快说正事吧!”太后和稀泥道,“你把我们大家都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长公主弯腰将穗和拉了起来:“母后,穗和脚上也有莲花胎记,裴大人画的是穗和的画像。” “什么?” 殿中一众女眷齐齐惊呼出声,向来端庄稳重的皇后都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宋妙莲心头狂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穗和。 怎么可能? 穗和怎么可能也有莲花胎记? 难道她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她以为杀了鬼手六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穗和这个贱人,是老天爷派来跟她做对的吗? 国公夫人同样震撼,直接脱口而出:“我不信,这贱婢定然在弄虚作假!”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夫人又何须动怒。”长公主说,“做人有时候不能说话太满,免得到时候想收都收不回来。” 国公夫人涨红了脸,当着太后的面,不敢和长公主顶嘴。 长公主故意将穗和拉到她和宋妙莲身边,面向众人:“先不说胎记的事,单凭肉眼观看,诸位觉得她们三人谁和谁更像母女?” 殿中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审视的目光落在三人脸上。 国公夫人迎着众人的视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初她去裴府时,觉得穗和有点眼熟,跟她同去的那个仆妇说穗和的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 难道…… 难道……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攥得她喘不上气,一个可怕又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划过。 难道,穗和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第268章 后悔到想要去死 大殿里是长久的寂静。 之前只有穗和一个人的时候,大家只是隐约觉得她和国公夫人有些神似。 如今两个人站在一起,就算是眼神不好的人,也能从两人的脸上看出相似之处。 就连安国公自己看着看着都有些心虚起来。 别人不记得他夫人年轻时的样子,他自己可是记得的。 穗和确实颇有几分他夫人年轻时的神韵,只是以前每次见都本能的厌恶,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 但那又怎样,美人大多都有几分相似,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他心虚地想着,又去看宋妙莲。 没有比较的时候不觉得,这一比之下,宋妙莲和他们夫妻两个确实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唯一相似的大概就是脾气了。 一片寂静中,宋妙莲的脸色渐渐发白。 穗和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但宋妙莲是心虚害怕,穗和却是通过众人震惊的沉默,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 大人的清白回来了,她却成了敌人的女儿,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裴景修的脸色比她们两个加起来还要难看,此时此刻,他难受得想要去死。 他突然好后悔。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多顾虑,把穗和赎回家后就与穗和做了真正的夫妻。 如果他没有在中状元之后,为了攀国公府的高枝把宋妙莲娶回家。 如果他没有自负到听不进去小叔的劝告,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走。 如果他没有为了和小叔较劲一次次地伤害穗和,把穗和对他的爱消耗干净。 如果他遵守承诺,中状元之后给穗和补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他低下头,垂下眼帘。 他发现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小叔那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表面的风轻云淡来掩饰心中的兵荒马乱。 因为他现在,已经和穗和没有关系,无论穗和是谁的女儿,都与他无关。 他真的好后悔自己没能扛住小叔的恐吓,因为害怕写下了断绝书。 他就该死都不低头,死都不妥协,死都不放开穗和的。 这样的话,穗和成了国公小姐,也依然是他的人。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休了宋妙莲,让穗和做他的正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竹篮打水一场空,让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到底谁和谁更像,你们看不出来吗?”陆溪桥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众人仿佛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纷纷开口发表意见: “穗和姑娘和国公夫人确实有点相似。” “与裴大娘子相比,穗和姑娘和国公夫人更像一对母女。” “如果穗和姑娘脚上的确有一模一样的莲花胎记,那她肯定就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仿佛约好的一样,大家都开始改口称宋妙莲为裴大娘子,而不是国公小姐。 对于穗和,则是客气地加上了“姑娘”二字以示尊重。 被称为裴大娘子的宋妙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是假的。 一旦承认,只有死路一条。 “母亲!”她哭着抱住国公夫人的手,“女儿当初在乡下过得好好的,是你们突然找过来,说我是你们的女儿,非要把我接回家。 回家后,父亲母亲又多方查验核对,族中长辈,亲朋好友全都见了一遍,所有人都说女儿就是您的亲闺女。 可是现在,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跳出来,说她也有一个同样的胎记,你们就连证据都不看,就要将女儿全盘否定吗?” 国公夫人见她哭得伤心,不免心疼,将她搂进怀里拍哄:“好孩子,先别哭,事情尚未有定论,谁也不能说你不是我女儿,母亲还是相信你的。” “父亲呢,父亲相不相信女儿?” 宋妙莲又哭着跑去扯住安国公的袖子,“女儿想起来,穗和曾给女儿洗过脚,还特意问起过女儿脚上的胎记,倘若那时她脚上就有胎记,她为什么不说,非要留到现在再说? 她这样有心机,难保不是看到女儿的胎记,才弄了一个假胎记想以假乱真,父亲千万不能相信她呀!” 裴景修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穗和确实特意问过宋妙莲的胎记。 他不怀疑穗和做假,他只是没想到穗和这么能忍,看到和她一模一样的胎记,居然一点异常都没表现出来。 如果她当场就说出来,自己早就有所察觉,何至于到今天这般被动的局面? 安国公面色沉沉,没有像国公夫人那样安慰宋妙莲,而是对皇帝拱手道:“陛下,真相究竟如何,还是先请太后和各位娘娘查验过胎记再说吧!” 皇帝也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事,头疼的同时,又有点莫名的兴奋,当下便请太后带着所有女眷一起去了后殿。 长公主挽着穗和的手,叫她不要害怕,说自己会一直陪着她。 穗和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了,心里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凉。 她敬仰了十几年的父亲,极有可能只是养父,与她水火不容的安国公,极有可能是她的亲爹。 她实在接受不了从沈念安变成宋妙莲的事实。 她不喜欢国公府,不喜欢那一家子人,她甚至都不喜欢宋妙莲这个名字。 “你们两个都坐下,把鞋袜脱掉吧!”太后指着后殿的矮榻说道。 穗和回过神,应了声是,和宋妙莲并排坐下,脱掉了左脚的鞋袜。 两个嬷嬷上前来,拿湿帕子给她们擦了脚,这才请太后皇后和各位娘娘查看。 两个人的胎记都是很鲜艳的红色,但穗和的颜色略微深一些,边缘不太清晰,可以看出莲花花瓣的形状,但并不像真正的莲花那样栩栩如生。 相比之下,宋妙莲脚上那个颜色略浅,形状更逼真,花瓣的轮廓也更清晰。 长公主上次没能见到宋妙莲的胎记,这回就凑到前面去仔细观看。 看完第一个下定论:“裴大娘子这个明显就是假的,胎记通常只是神似,像什么,就被叫成什么,哪有当真长成一朵花的,这与其说是胎记,不如说是刺青更贴切。” 宋妙莲勉强一笑:“殿下说笑了,世上哪有人能把刺青做得和胎记一样,您不能因为与穗和交好就说这样的话。” “这话不是你先说的吗?”长公主挑眉道,“方才在前殿,你是怎么和安国公说的?” “……”宋妙莲顿时尴尬不已,红着脸狡辩道,“臣女也只是那么一说,想把刺青和胎记做的一样谈何容易?” “天下之大,什么样的高人都有。”长公主意味深长道,“比如有个叫鬼手六的,最擅长帮别人易容,易完之后亲娘都认不出来,不知道裴大娘子听说过没有?” 宋妙莲心里咯噔一下,忙摇头否认:“没有,我没听说过。” 长公主观她脸色,嗤笑一声,转而问国公夫人:“孩子是你生的,你这当娘的应该最清楚,你平心而论,哪个更像是你的女儿?” 第269章 她和大人,还会有未来吗 国公夫人脸色惨白,双眼含泪,盯着穗和脚上的胎记,嘴唇不住颤抖。 其实单凭在前殿时众人的反应,就足够说明真相,只是她自己不死心,还想再看一看胎记。 如今看了胎记,她终于死心了。 诚如长公主所言,孩子是她生的,谁真谁假别人看不出来,她自己还能看不出吗?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她嫌恶,被她瞧不起,被她多方刁难的女孩子,竟然是她的亲生女儿,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进颤抖的唇角。 她品尝到苦涩的滋味,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不顾地跪坐在穗和面前,双手抱住穗和纤细冰冷的脚搂进自己怀里。 “我的儿,是娘错了,是娘对不起你……” 她抱着穗和的脚嚎啕大哭。 想着自己以往对穗和的鄙夷,侮辱,谩骂。 想着自己指使人绑架穗和,亲手扇她耳光。 想着自己差点让护卫玷污了穗和,还说要把她卖到窑子里,让她千人枕万人骑。 想着自己亲眼看着穗和被五花大绑扔在板车上,一层一层的柴草盖上去,将她瘦小的身子埋在底下。 想着自己亲手接过皇后递来的毒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穗和的性命…… 好险,好险,她差点就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差点就成了杀害亲生女儿的凶手。 国公夫人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悔恨,悔得肠子都打了结。 可她再怎么后悔,再怎么痛哭流涕,肝肠寸断,也不能让时光倒流。 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无法抹去。 她哭着拉过穗和的手,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脸上:“自从你三岁那年走丢,娘日日想,夜夜念,整整找了你十五年,却不知道我可怜的孩子原来就在我眼皮底下。” “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是娘眼瞎心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娘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些年为了找孩子,我烧了多少香,拜了多少佛,可神佛都把孩子送到我跟前了,我偏生认不出来,还差点害她丧了性命。 我该死,我不是人,我不配为人母,世上哪有我这样的母亲……” 她抓着穗和的手,用力扇自己耳光:“我的儿,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就算立刻拿刀抹了我的脖子,也是我该得的报应,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到前殿,裴景修眼前一黑,一颗心仿佛猛地一下坠入了万丈深渊。 等候在殿中的文武百官也都为之动容,国公夫人哭成这样,结果已经不言而喻。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安国公,想看他是什么反应。 安国公还静静地站在原地,只是原本挺直的腰身,似乎一下子变得佝偻起来。 皇帝见此情形,悄悄叫过长海吩咐了几句,长海应声向殿外走去。 后殿里,国公夫人突如其来的崩溃把太后皇后和几位妃嫔都惊呆了。 等到反应过来,见她疯了一般拉着穗和的手打自己的脸,又都唏嘘不已,跟着掉起了眼泪。 穗和表情木木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在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接连不断地扇了自己几十个耳光之后,她用力抽出手,语气平淡道:“夫人这就确认了吗,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国公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顶着满脸泪痕无比悔恨地看着她:“不草率,你的胎记是真的,大家也都说你和我长得一样,你就是我的孩子呀!” “那裴大娘子怎么办?”穗和看了眼坐在一旁脸色灰败的宋妙莲。 国公夫人也看向宋妙莲,表情纠结万分:“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等会儿出去问过你父亲的意见再说,但不管怎样,希望你能跟娘回家,让娘好好地补偿你,好不好?” “我不需要补偿,我只想要大人安然无恙。”穗和说,“夫人若当真过意不去,就让国公爷撤回对大人的控诉,把大人的清白还给他吧!” 国公夫人连连点头,表情卑微又讨好:“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和你父亲说的,既然画中人是你,裴大人自然就是清白的。” “如此就有劳夫人了。” 穗和仍是淡淡的,又把脚也从她怀里抽出来,往旁边挪了挪,慢条斯理地穿上鞋袜,站起身来,对太后和皇后深施一礼: “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为奴婢作证,国公夫人已经承认了奴婢的身份,也承认裴大人是冤枉的,还请两位娘娘如实禀明圣上,早些放裴大人出来。” 太后倒是没说什么,皇后看着穗和,眼神却颇为复杂。 先前她给了国公夫人一包毒药,让国公夫人想办法除掉穗和。 现在倒好,穗和不但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 倘若国公夫人把这事告诉穗和,穗和再告诉给裴砚知,自己的秘密还能保住吗? 这个穗和,她可真是个祸害精! 皇后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含笑点头:“既然国公夫人认下了你这个女儿,本宫自然会禀明陛下,还裴大人清白,你就放心好了。” 穗和谢恩,众人在太后的带领下又回了前殿。 前殿一众官员正望眼欲穿,见女眷们从后面走出来,全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迫不及待地等着最终的结果。 裴景修已经不期待结果,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穗和,后悔到想杀了自己。 难道他就这样永远的失去穗和了吗? 他不舍得,也不甘心。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时间回到三年前。 不,不用回到三年前,哪怕是回到他中状元的那一天,他就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 为了金榜题名,穗和陪着他共同熬过了一千多个日夜,还没来得及与他共享胜利的喜悦,他就带着宋妙莲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在那样喜悦的时刻伤她的心。 他真的好想回到那天,一个人身披红花出现在穗和面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对她说一声“娘子辛苦了!” 可惜,人世间最遗憾的就是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他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那天,去抱一抱那个在锣鼓喧天中伤心欲绝的姑娘。 裴景修越想越难过,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听见皇帝急切地问道:“母后,结果如何?” 太后看看穗和,又看看国公夫人:“哀家瞧着是穗和丫头的胎记更真一些,国公夫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是啊陛下,国公夫人已经认了亲,眼泪差点把后殿淹了。”皇后笑着补充。 殿中有短暂的寂静,随即又炸开了锅。 陆溪桥第一个带头大声道:“陛下,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是不是可以放裴大人出来了?” “就你话多,朕难道还要你来提醒吗?”皇帝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朕已经让长海往文渊阁去了。” 穗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大人不过才两日未见,感觉却像隔了十年八年那么漫长。 现在,她终于要见到大人了,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大人。 大人和安国公势不两立,如果知道她是安国公的女儿,还会像从前那样待她吗? 她和大人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或者说,她和大人,还会有未来吗? 第270章 最大的赢家 等待裴砚知过来的时间,国公夫人拉着穗和走到安国公面前,让他们父女相认。 相比国公夫人的痛哭流涕,穗和始终没掉一滴泪,没有丝毫亲人相认的激动之情。 面对安国公投来的目光,她仍旧一脸的冷漠,既不行礼,也不开口叫父亲。 安国公看着眼前的姑娘,心情也十分复杂。 算上这次,他们总共打过三次交道。 头一次是在裴府,自己去质问女儿给裴砚知下春药的事,无意间得知这姑娘是裴景修的前妻,就想将她乱棍打死以绝后患,后来裴砚知及时赶回救了她一命。 第二次是在承天殿,裴砚知私自调兵出城激怒了皇帝,这姑娘为了给裴砚知脱罪,当着满朝文武与皇帝据理力争,最终害得自己被夺去一半兵权,夫人丢了诰命封号,二儿子至今还在坐牢。 第三次,就是现在,这个从一开始就和他相看两厌的姑娘,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他的亲生女儿,又一次破坏了他扳倒裴砚知的计划。 所以,这到底是他的女儿,还是他的克星? 如果他们身上当真流着相同的血,为何竟是这般水火不容? 安国公到底是男人,不像国公夫人那样感性,短暂的唏嘘之后,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利用穗和的新身份对付裴砚知。 他见穗和始终不肯开口叫他,便转向皇帝请示道:“陛下,既然现在事情已经说开,臣与裴大人之间的误会也算是解除了,臣愿意撤回对裴大人的控诉,请陛下恩准臣和夫人先带女儿回家,让我们一家团聚。” 穗和闻言心头蓦地一跳,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安国公不否认她的身份,要将她带回国公府,这样的话,她就没办法和大人住在一起了。 万一安国公再以家长的身份,强行将她许配给别人,她和大人就更没有可能了。 安国公为了对付大人,连女儿的隐私都能拿来做文章,还有什么损招是他想不出来的? 穗和紧张地攥着手指,向长公主投去求助的目光。 长公主示意她不要着急,正要开口,皇帝却抢先问安国公:“你只有一个亲生女儿,把这个带回家,另一个该如何处置?”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宋妙莲身上。 宋妙莲如芒刺背,大雪天出了一身的冷汗,要用力绷紧身体,才不会瘫软在地。 陆溪桥笑嘻嘻道:“这分明就是个骗子,想假冒国公小姐的身份享受荣华富贵,国公爷若不好处置,不妨将她交给大理寺,让下官帮你挖一挖,看她是受何人指使,背后可有团伙。” 安国公脸色很不好看:“本公的家事,不劳陆少卿费心。” 宋妙莲哭着扑跪在地,声泪俱下:“父亲,母亲,女儿冤枉呀!女儿从小住在乡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国公小姐,是你们主动找到我,说我是你们的女儿,把我接来了京城,怎么现在却说我是骗子呢?” 国公夫人虽然已经确信她是假的,可到底和她做了一年的母女,看她哭得凄惨,于心不忍地替她辩解: “陆少卿有所不知,当初的确是我们打听到消息,主动去乡下把这孩子接回来的,这孩子她不是骗子。” 陆溪桥挑眉:“夫人又怎知那消息不是她的同伙故意透露给你们的?” “这……”国公夫人为难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安国公示意她不要理会陆溪桥,对皇帝躬身道:“陛下明鉴,这孩子确实是我们自己找回来的,不存在欺骗之说,况且她现在已经嫁人,陛下更应该问问她夫君的意见,如果她夫君不介意她的身份,臣自然不介意多一个女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很诧异。 原以为安国公会追究宋妙莲冒名顶替之罪,没想到他胸襟如此宽广,认回了真女儿,假女儿也要一起养。 穗和却不这么认为。 安国公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疼爱女儿,他分明是想用宋妙莲牵绊住裴景修,再用自己牵绊住大人,让叔侄两个都和他扯上关系的同时,又能让宋妙莲对他感激涕零,言听计从,还能捎带着为自己搏一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 如此一举三得,即便这回没能扳倒大人,他也是最大的赢家。 皇帝觉得安国公说的有道理,转而去问裴景修的意见。 一时间,所有人又都朝裴景修看过去。 裴景修脸色苍白,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那双总是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此时泛着血丝,水汽弥漫。 “回陛下,臣心里乱得很,暂时做不了决定,也没办法理性思考,请陛下谅解。” 众人见他如此,感觉他也怪可怜的。 娶了个假千金,还被他小叔逼迫,放走了原本是他妾室的真千金,世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就连皇帝都替他感到不值。 裴景修看了安国公一眼,接着又道:“既然小叔的问题已经说清楚,剩下的就是臣与国公府的家事,请陛下恩准我们回去自行解决,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 言下之意,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就不要让我们在这里被大家看笑话了。 皇帝和一众官员越发地同情他,加上这事确,实属于家事,他不想在朝堂上公开讨论,也情有可原。 于是,出于对他的同情,皇帝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和安国公夫妇一起带穗和与宋妙莲回国公府自行协商。 裴景修松了口气,领旨谢恩。 长公主站出来阻止,说就算他们要带穗和走,也得等裴大人来了之后,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皇帝沉下脸斥责长公主:“怎么哪都有你,裴砚知的事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剩下的是安国公家的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穗和是裴砚知的人,更不能说她是想让穗和与裴砚知见上一面再走。 情急之下只得道:“安国公让裴大人蒙受如此不白之冤,难道不该当面给裴大人赔礼道歉吗?” “那就让臣留下来道歉,让臣的夫人和女儿先行回家,这样总行了吧?”安国公说道。 皇帝摆摆手,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长公主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景修和国公夫人带穗和与宋妙莲离开。 国公夫人唯恐穗和不肯跟她走,紧紧挽住穗和的手,一刻都不敢放松。 穗和还没见到裴砚知,不甘心就此离去。 可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和太后都在,她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出了大殿,寒风裹挟着雪花在门外肆虐,恰好裴砚知跟在长海身后沿着被雪铺满的白玉石阶缓步走了上来。 一夜无眠的他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但身形依然挺拔,气场依然强大。 冷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吹得上下翻飞,他逆着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第271章 澄清谣言最好的方式 “大人!” 穗和激动地唤了一声,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裴砚知闻声向她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雪雾交织在一起。 看到穗和的手被国公夫人挽住,裴砚知的眉头微微蹙起,越过长海率先迈步走上来。 “穗和,你怎么来了?”他站定在穗和面前,开口问道,因着彻夜未眠,嗓音沙哑又疲惫。 穗和的眼泪被风吹落,顺着脸颊滑下来。 裴砚知的心颤了颤,下意识伸出手,想帮她把眼泪擦掉。 国公夫人抬手挡了他一下:“裴大人,穗和现在是我女儿,请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裴砚知的眉头皱得更深,似乎没听清她说什么,但又不想问她,直接去问穗和:“国公夫人说什么?” 穗和哽咽道:“我已经和陛下说明,大人画的是我的画像,我的胎记是真的,大娘子的胎记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国公小姐,大人现在清白了,快进去向陛下谢恩吧!” 短短几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却像一道闷雷在裴砚知耳边炸响。 他身子晃了晃,瞬间变了脸色:“穗和……”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穗和却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含泪点头:“是的,就是大人想的那样。” 裴砚知的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仿佛冻僵了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任凭风声呼啸,飞雪狂舞,他眼前,就只剩下这张流泪的脸。 她说画上的人是她。 她说她的胎记是真的。 她说她是真正的国公小姐。 她说是的,就是大人想的那样。 那么,她是沈念安吗? 沈念安! 他找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原来竟是她吗? 在此之前,他设想过与她见面的很多种场景,唯独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他震惊之余,又感到一丝庆幸。 幸好宋妙莲不是沈念安。 如果老师当真如他所想捡到了国公府的孩子,那么,老师捡到的那个孩子就是穗和。 穗和是沈念安。 也是安国公的亲生女儿。 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理清了头绪,再看向穗和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情绪。 两天前,他才同穗和说过,他想再找小师妹一年,一年之后如果找不到,就和她在一起。 可现在,小师妹成了穗和,穗和成了国公府的小姐。 他与安国公针锋相对,不死不休,他喜欢的姑娘,却成了安国公的女儿。 所以,现在他要怎么办? 看国公夫人这架势,明显是要带穗和回国公府了,他却没有任何立场阻止她。 穗和一旦回了国公府,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他转头看向一旁和他一样神情复杂的裴景修:“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这就是你一直不敢拿出卖身契的原因吧?” 裴景修张了张嘴,当着国公夫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最终以沉默代替回答。 裴砚知看他的眼神都变成了刀子,似要将他一寸一寸凌迟处死。 裴景修心中惶恐不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知道小叔后面会怎样对付他。 “裴大人请让一让,我们要走了。”国公夫人伸手扒了裴砚知一下,拉着穗和的手走下台阶。 穗和的身子向后撤,叫了一声“大人”,向裴砚知伸出手。 裴砚知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如同这铺天盖地的大雪,又如同他们此时的心境。 “裴大人这是干什么,男女之妨都不懂吗?”国公夫人回头不悦地质问。 裴砚知不得不松开了手,嗓音沙哑却无比坚定:“穗和,别怕,我总有办法的。” 穗和的眼泪汹涌而出,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国公夫人离去。 裴砚知站在台阶上,看着她流泪的脸,那一颗颗在寒风中跌落的眼泪,仿佛全都砸在他心头。 宽阔空旷的殿前广场白茫茫一片,她纤瘦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渺小又无助,像只风雪中失去方向的孤雁。 他这才想起,他都没来得及问一问她的伤好了没有。 “裴大人,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你呢!”长海在一旁出声提醒。 裴砚知回过神,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孤傲,转身迈步向大殿走去。 即将迈进门槛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穗和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真切。 但她似乎有所感应,也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 两人隔着茫茫雪幕对视,穗和缓缓举起手臂,向裴砚知挥了挥手。 裴砚知嗓子发紧,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转回头,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地进了大殿。 殿内众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整个大殿安静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裴砚知数着自己的脚步,让自己的心绪一点一点平静下来,等他走到皇帝面前站定之后,脸上除了些许的疲惫,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撩衣摆准备给皇帝行礼,皇帝及时叫住了他:“爱卿不须多礼,这次的事让你受委屈了,朕稍后会让人发告示向百姓说明原委,还你清白。” 裴砚知站直了身子,没有立刻开口。 太后唯恐他下一刻就会说出什么让皇帝下不来台的话,连忙上前打圆场: “虽说是一场误会,但裴爱卿你也有不妥之处,如果你早说你画的是穗和姑娘,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你就大人大量,看在安国公爱女心切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吧!” “是啊裴爱卿,这事摊开来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已经许诺会昭告天下还你清白,你就看开些,不要再计较了吧!” 裴砚知仍旧安静站着,不言不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长公主说:“这么大一盆脏水泼下来,搁谁谁受得了,谁能轻轻松松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依我看,光是昭告天下根本不够,皇兄还应该从别的地方给裴大人补偿才是。” “……”皇帝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裴爱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自然会给他补偿。” 说罢,笑呵呵地看向裴砚知:“裴爱卿,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只管说来。” 裴砚知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等他话音一落,立刻开口道:“臣的名声已经被安国公败坏干净,岂是一纸告示就能全部挽回的? 陛下若真想给臣补偿,就为臣与穗和姑娘赐个婚吧,臣娶穗和姑娘为妻,才是澄清谣言最好的方式,请陛下成全!” 第272章 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整个大殿瞬间一片死寂,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众人惊得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砚知居然让皇帝给他赐婚? 这个冷心冷情,不近女色,二十七岁还孑然一身,被称为禁欲佛子的左都御史,居然主动请求皇帝给他赐婚? 并且求娶的还是他死对头安国公的女儿。 看来他对那位穗和姑娘是真的用情至深,为了那位姑娘,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 可是,皇帝最忌讳文臣与武将联姻,何况裴砚知和安国公这样的肱骨之臣。 先前裴景修娶了国公小姐,已经让皇帝生了警惕之心,想方设法离间他们叔侄,倘若裴砚知成了安国公的女婿,皇帝不得愁得睡不着觉? 裴砚知自己难道就没想到这一点吗,还是说,他为了那位穗和姑娘,已经顾不得被皇帝忌惮了? 不光朝臣们这样想,就连长公主和陆溪桥都觉得裴砚知这步棋走得太险,不约而同地替他捏了把汗。 皇帝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已经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没有立刻答复裴砚知,转而看向安国公:“裴砚知想娶你女儿,你意下如何?” 安国公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臣不同意,臣与裴大人不是一路人,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皇帝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向裴砚知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看,不是朕不想成全你,联姻是两家结秦晋之好,若有一方不同意,那就是强人所难,朕虽为天子,也不能以权压人,强迫安国公把女儿许配给你。”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笑着给裴砚知出主意:“你若实在想娶,也不要急于一时,以后和安国公多走动走动,缓和一下关系,说不准安国公就被你打动了呢!” 安国公跟着尬笑了两声。 他又不是傻子,怎能不知道皇帝最忌讳这种事? 就算他当真想要裴砚知这个女婿,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 况且裴砚知这些年让他受了多少窝囊气,现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了裴砚知的软肋,那还不得好好拿捏拿捏他。 裴砚知越是对穗和上心,他越是要抓住穗和不放。 他要充分利用穗和在裴砚知心中的地位,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长公主和陆溪桥见安国公不同意,暗中都替裴砚知松了口气。 裴砚知遭到拒绝,也没有强求,面色平静道:“臣明白了,臣听陛下的话,以后会多多登门拜访,尽量和安国公搞好关系的。” “……” 皇帝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让裴砚知和安国公多走动,那就是随口一说,裴砚知不会当真了吧? 不不不,还是不对。 裴砚知是不是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会这样说,才故意求他赐婚的? 他知道他不会赐这个婚,他其实就是想得到一个光明正大去国公府走动的机会吧? 可恶! 这狡猾的家伙,居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可他又能怎么办? 他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想收回也晚了。 裴砚知这厮,当真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 没有他算计不了的人! 皇帝气得牙痒,底下的官员们也都回过味来。 亏得他们还替裴砚知提了半天的心。 这老狐狸,不算计他们就是好的,哪里需要他们替他杞人忧天? 长公主和陆溪桥对视一眼,也觉得自己方才捏那把汗是多余的。 裴砚知明知皇帝不会赐婚,不过是想争取一个随时随地去见穗和,又不会被别人弹劾的借口罢了。 让他多走动的话是皇帝亲口说的,就算皇帝自己也不能因此为难他。 他可真是太狡猾了。 穗和不知道裴砚知正在为了争取接近自己的机会和皇帝斗智斗勇,此时的她,已经跟随国公夫人到了宫门外。 宫门外,阿义正在风雪中焦急地等待,看到穗和被国公夫人拉着手走出来,后面还跟着裴景修,不禁惊讶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娘子,这是怎么回事,您出来了,大人呢?”他迎上去疑惑地问道。 “大人在面圣,很快就出来了。”穗和说,“我现在要去国公府,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等大人出来自会告诉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和阿信要照顾好大人。” 阿义更加疑惑:“娘子去国公府做什么,大人知道吗?” “大人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等着大人就行了。”穗和说,“以前我在西院住的地方,还有东西没收拾,你和大人说一声,让他帮我收拾一下……” “一个下人而已,你和他废什么话,快上车吧,别冻坏了。”穗和话还没说完,就被国公夫人拉走了。 阿义想追上去,裴景修伸手拦住他:“你好生在这里等小叔吧,别的事不要管。” 阿义只得停下来,眼睁睁看着穗和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他现在不了解情况,不敢贸然行动,国公夫人既然能带走娘子,而娘子也没有反抗,肯定是皇帝同意了的,他拦也拦不住,只能等大人出来后再做计较。 国公府的马车高大宽敞,气派非凡,里面烧着小火炉,炉子上煮着热茶,盖腿的毯子,暖手的手炉一应俱全。 国公夫人让穗和坐在自己身边,亲自帮她盖上毯子,又把自己的手炉给她暖着,倒了热茶递到她嘴边:“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穗和很不习惯,偏头躲开。 国公夫人的笑僵在脸上,神情落寞又愧疚。 她知道,自己从前对穗和做得太过分,穗和一时不能接受她也是正常的。 她想得到女儿的谅解,还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你不让娘喂,就自己端着喝吧,这是陈皮姜枣茶,驱寒最好,喝了免得生病。” 她殷切地将茶盏递到穗和手边,穗和推辞不掉,只得木着脸接过来喝了一口。 只是小小的一口茶,国公夫人心里好受很多,笑容卑微又讨好。 宋妙莲坐在对面,完全被她忽视,看着她将原本对自己的一腔母爱全都倾注在穗和身上,心里难受得像几百只猫在里面抓咬。 可她再难受,这个时候也不能表现出来。 安国公没有追究她冒牌货的身份,对她来说已经算是死里逃生,她只能先夹起尾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等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国公夫人安置好了穗和,穗和一直不肯和她说话,她这才想起宋妙莲。 看着宋妙莲可怜巴巴地坐在角落里,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也倒了一盏茶递给她:“你也喝点暖暖身子吧!” 宋妙莲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红着眼睛接过茶,怯怯道:“多谢母亲,母亲,女儿以后还能叫您母亲吗?” 国公夫人不由得心疼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孩子,别说傻话,你只是多了个姐妹,你也还是我们的孩子。” 宋妙莲含泪点了点头。 穗和默默看着两人在那里母女情深,心里却在想,大人这会子应该已经没事了吧,她且再忍一忍,等皇帝发布通告还大人清白之后再做计较。 大人说了,他总会有办法的。 第273章 裴大人来了国公府 马车在安国公府门前停下,裴景修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过来帮忙打起车帘,请母女三人下车。 他原想借机扶穗和一把,和她说句话,不承想国公夫人下车的时候都要牵着穗和的手,他只能默默收起自己的小心思。 宋妙莲随后走出来,见裴景修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夫君”。 裴景修冷着脸看向她,那双总是如春风和煦的桃花眼,此时却是寒意刺骨,比外面的冰雪还冷上几分。 宋妙莲想起他两次发疯想要掐死自己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寒战,为自己往后的日子忧心忡忡。 国公夫人挽着穗和的手进了门,府里的下人看到自家夫人带回来一个年轻姑娘,又对那姑娘百般殷勤,甚至冷落了跟在后面的大小姐,都觉得十分奇怪。 国公夫人也不解释,一路上温言软语地给穗和介绍府里布局构造,房舍景致。 “这边是你父亲的书房,这边是你大哥哥的书房,你二哥哥是个混不吝,从小就不爱读书,他的书房一年到头都闲置着。” “那个亭子有印象吗,你小时候喜欢去那里玩,有一回被石头绊倒磕破了额头,你父亲心疼的不得了,让人把石子路挖了,重新铺了木板。” “还有那边那个秋千架,只有架子没有秋千,是因为你有一回荡秋千从上面掉下来,你祖母就让人把秋千拆了。” “瞧,那边就是祖母的院子,祖母最疼你,时常留你跟她一起睡,你走丢后,她心情不好,整天哭,身体一下子就垮了,这几年一直卧床不起,回头我带你去给她磕头,她看到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国公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穗和全程无动于衷。 宋妙莲在后面听着,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同样的话,她当初被接回府时,国公夫人也和她说过一遍。 只是现在,以及以后,这些回忆,这些往事,这些家人,这些宠爱就都是穗和的了,与她再无关系。 她从千金小姐成了冒牌小姐,没有被赶出家门已是万幸,还能奢求什么。 终于到了国公夫人住的院子,国公夫人亲自帮穗和解下落雪的斗篷,吩咐一众丫鬟仆妇给她打热水洗脸,换了干净的鞋袜,端来热热的茶水点心,和她一起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喝茶说话。 “你原先那个院子给妙莲住了,等会儿我让人重新收拾一个院子出来给你住,或者你喜欢原来那个也可以,反正妙莲出嫁后也很少回来住,把她的东西挪到别的院子就行了。” “不用,我不住她住过的地方。”穗和从上车到现在,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虽然不是什么好话,却让国公夫人欢喜不已:“好好好,你不想住就不住,咱们家多的是房子,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宋妙莲越发不是滋味,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咒骂穗和。 别的人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先前跟着国公夫人去裴府,说穗和长得像国公夫人的那个仆妇却已经看出端倪,上前献殷勤道:“夫人,小姐回来了,奴婢们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国公夫人愣了下,问穗和:“你喜欢以前的名字,还是现在的名字,你若喜欢以前的,等你父亲回来,就让他再给妙莲另外取个名字。” 宋妙莲听到这话心都凉透了。 之前在承天殿,国公夫人还说自己永远都是她女儿,可眼下,这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把她的住处给穗和也就算了,连名字也要换掉。 就算自己来路不明,好歹也叫了她一年的母亲,她就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吗? 好在穗和并不想换名字,直接拒绝了国公夫人:“不必了,我现在这个名字就很好,冷不丁换了会不习惯。” 国公夫人有点小遗憾,但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好,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过几天就让你父亲开祠堂告慰祖宗,把你的名字记上族谱。” 穗和一点都不想上他们家的族谱,但这不是她不想就能不上的。 仆妇又问国公夫人:“以后两个小姐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国公夫人这回倒是没有犹豫,让她们以后叫穗和大小姐,叫宋妙莲二小姐。 在她看来,名字可以不换,但穗和到底是她亲生的,自然要做姐姐。 宋妙莲一下子从唯一的小姐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二小姐,心里落差可想而知,恨不得穗和立刻马上死掉。 她真的好后悔,以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把穗和弄死,偏偏让她活到了现在。 如果自己早点下手解决了穗和,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永远都是唯一的国公小姐。 裴景修的心情不比宋妙莲好多少,他默默地坐在一旁喝着茶,看着国公夫人对穗和殷勤备至,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发现穗和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早点发现穗和的身份,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就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女婿。 现在,他娶了一个假千金,安国公又一心想要巴结小叔,会不会把穗和这个真千金许配给小叔? 如果最后小叔也成了国公府的女婿,自己这个假女婿岂不更显得可笑? 他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他也不想让自己永远顶着一个假女婿的身份活着。 他要休了宋妙莲。 他当初求娶的就是国公小姐,既然宋妙莲是假的,国公府就该把真的还给他。 这样想着,他的眼睛蓦地亮起。 他要休了宋妙莲,让国公府把真正的小姐嫁给他。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在小叔前面把穗和夺回来。 他已经把穗和让给小叔一次,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退让。 正想得激动,有下人在门口禀报:“夫人,国公爷和裴大人过来了。” “谁?” 国公夫人吃惊地问了一声,穗和,宋妙莲裴景修齐刷刷向门口看过去。 下人又重复了一遍:“是国公爷和裴大人,就是都察院的那个裴大人。” 国公夫人一把抓住了穗和的手,慌张道:“他来干什么,他是不是来要人的,他是不是要把我女儿带走?” 话音未落,下人打起了厚厚的门帘,安国公铁青着脸把裴砚知让了进来。 第274章 你是来认门的,还是来找茬的 穗和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到国公府,裴砚知后脚就跟了过来,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怔怔地叫了一声“大人”。 裴砚知掸了掸肩上的雪,向她看过来,一双寒潭般的眼眸深沉幽远,眼波转动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绵绵情意,只是一闪,便又消失不见。 国公夫人见他盯着穗和看,连忙将穗和搂进怀里,警惕道:“裴大人跑到我家后院来做什么?” 裴砚知往前走了几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脚步:“陛下让本官来府上走动走动,与安国公缓和一下关系,本官今天先来认个门,方便以后常来常往。” “什么?”国公夫人一脸懵地看向随后进来的安国公,“裴大人什么意思?” 安国公拉着脸,被裴砚知的不要脸气得不想说话。 傻子都听出来皇帝只是随口一说,裴砚知偏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散朝就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非要来认个门。 认个屁的门,路边的狗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自己又不能不给他个面子。 可给了他面子,又怕皇帝那边不高兴。 皇帝要是知道他一下朝就把裴砚知带回了自己家,不知道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和裴砚知不是一路人,实际上却巴不得和裴砚知套近乎? 皇帝若当真这样想他,那他可是太冤枉了。 裴景修也没想到小叔会直接跟安国公回来,他刚刚还想着,穗和住在国公府的话,自己见她会比小叔见她方便得多。 自己是国公府的女婿,随时都可以过来,小叔与安国公水火不容,安国公是不会让他登门的。 可是现在,小叔居然说是陛下让他和国公府多走动? 陛下向来忌讳文臣武将交往过密,怎么会让他们多走动? 小叔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会逼的皇帝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他和小叔的道行,还是差得太远了。 一屋子古怪的气氛中,只有穗和是发自内心地为裴砚知的到来感到开心。 大人当真无所不能,他说他有办法,不是在安慰自己,他是真的有办法。 穗和又高兴又心酸,虽然大人总有办法,可也是真的辛苦,要一刻不停地想着怎样与皇帝周旋,怎样与安国公斗法,脑子里那根弦一刻都不能放松。 她不禁想起父亲教育兄长的话,官场就像悬崖走钢丝,永远都要提着一口气不能松懈,否则就有可能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同样的话,父亲应该也和大人说过吧? 大人能走到今天,一定是将父亲的话牢记于心的吧? 裴景修刚中状元那会儿,急着要进内阁,自己也曾将这话说给他听,他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即便流着同样血脉的叔侄,也是不一样的。 穗和下了炕,亲自倒了热茶端给裴砚知:“大人一路辛苦,先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嗯。”裴砚知接过茶,与她四目相对,旁若无人道,“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大人放心吧!”穗和说,“大人连日辛苦,也要保重身体,别让我为你担心。” “好,我知道了。”裴砚知点头,又叮嘱她,“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说,想要什么也只管开口,不要因为换了新地方,就一味忍耐委屈自己,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倘若国公府苛待你,我自会为你做主。” “……” 一番话气得安国公夫妇都黑了脸。 “裴大人这话是说给谁听呢?”国公夫人走过来,强行将两人分开,拉着穗和回去坐下,搂在自己怀里,“穗和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们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苛待她?” “那自然是因为你有前科。”裴砚知幽幽道,“夫人自己对穗和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吗?” 国公夫人顿时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我那时不知道她是我女儿。” “是别人的女儿,你就可以草菅人命吗?”裴砚知冷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夫人不会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吧?” “……”国公夫人气得直拍桌子,“裴大人到底是来认门的,还是来找茬的?” “我是来看穗和的。”裴砚知直言不讳,“穗和虽然是你女儿,但也在我府上住了大半年,于情于理我都不会不管她,她若在这里过得好,我自然不说什么,她若过得不好,我就不止找茬这么简单了。” 国公夫人差点没气死。 虽然她确信自己不会苛待穗和,可裴砚知一个二品官,凭什么跑到一品公爵家里撒野? 真想把他乱棍打出去!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安国公无奈地叫停了国公夫人,只想让裴砚知喝完茶赶紧滚蛋。 裴砚知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气人,施施然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低头吹了吹茶水,缓缓道:“本官这趟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当面和国公爷说清楚。” “什么事?”安国公陪着他在对面坐下,一脸郁闷地问道。 裴砚知看了裴景修一眼,说:“我这个侄子,从小没了父亲,我身为他的叔叔,看到他受了委屈,自然要替他主持公道。” 裴景修听小叔突然提起自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身子不自觉绷紧。 安国公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提着心问了一句:“景修怎么受委屈了?” 裴砚知一本正经道:“我侄子状元之才,尚公主也绰绰有余,你们家却把个冒牌的女儿嫁他为妻,难道他不委屈吗? 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怨恨你们的,这个时候。我这做叔叔的不替他出头,还有谁替他出头?” 说到这里,趁着大家还都没反应过来,直接问裴景修:“景修,你自己说,你恨不恨你岳父岳母,你觉不觉得自己委屈?” 裴景修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懵了。 小叔这话问的,叫他怎么回答? 他若说自己恨,自己委屈,明摆着会得罪安国公。 他若说自己不恨,自己不委屈,那他就不能再休弃宋妙莲。 又不恨又不委屈的,还休妻干什么? 所以,小叔这是故意在给他下套,想把他和宋妙莲绑死,让他没办法休掉宋妙莲求娶穗和。 裴景修想通这点,真是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小叔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他被停职审查,名声尽毁,刚刚才放出来,他心里就没有一点波动吗,为什么还能心平气和地算计别人? 他非得把亲侄子逼死才甘心吗? 第275章 明天就去国公府提亲 国公夫人被裴砚知绕得有点晕,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向裴景修问道:“景修,你当真怨恨我们吗?” 裴景修怄得要吐血,面对国公夫人的质问,只能违心地摇了摇头:“小婿能有今天,全靠岳父大人栽培提携,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们呢?” “那你觉得是我们故意把假女儿嫁给你的吗?”国公夫人又问。 裴景修只能又摇摇头:“当时您二老也不知道认错了孩子,自然不是故意的。” 国公夫人仍不罢休,接着又问:“那你觉得委屈吗?” “不委屈。”裴景修强忍着恶心说道,“我与妙莲夫妻恩爱,岳父岳母都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嫌弃她,我又怎么会嫌弃她?” “这就好,这就好。”国公夫人欣慰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只要你好好待妙莲,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安国公跟着点了点头:“你母亲说得对,身份不重要,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我这边自然会想办法补偿你,有什么好的位子,也会帮你留意着,你只管放心就是。” “好,孩儿记下了。”裴景修答应一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宋妙莲倒是真情实感地哭了起来,提了半天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感激裴砚知。 若非裴砚知当着安国公夫妇的面将了裴景修一军,只怕裴景修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写休书了。 穗和也觉得大人这一招实在是妙,看着裴景修吃瘪的表情,笼罩在心头几天的雾霾一扫而空,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裴砚知余光一直留意着她,见她笑得开心,自己的心情也总算舒畅了些。 “原来我侄子是如此大度之人,这样看来,倒是我小肚鸡肠了。”他语气轻快道,“景修,小叔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觉得委屈吗?” 裴景修快委屈死了,此刻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让小叔担心了,侄儿真的不觉得委屈。”他一脸诚恳地说道。 裴砚知点点头:“那好,既然你不在意这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母亲还躺在床上等你照顾,你现在就带着妙莲一起回家吧!” “……” 裴景修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穗和。 他本想找个机会同穗和说几句话的,可国公夫人一直拉着穗和说东说西,他根本插不上话,有些话也没法当着国公夫人的面说。 他又想着等等看国公夫人把穗和安排到哪个院子,就算今天没机会,回头也可以找机会过去。 奈何小叔偏不让他如愿,直接搬出母亲来逼他回家。 小叔是怕他留在这里骚扰穗和吗? 为了穗和,小叔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裴景修恨得咬牙,又不能说自己不想回去,只得起身道:“多谢小叔提醒,侄儿也正打算回去照看母亲。” “那就一起走吧!”裴砚知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安国公巴不得他快点走,连忙对宋妙莲说:“你别哭了,快跟景修一起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婆婆,莫要辜负了景修对你的心意。” 宋妙莲赶紧擦了擦眼泪,起身走到裴景修身边,怯怯地拉住他的袖子向他保证:“夫君,以后照顾母亲的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她老人家的。” “好。”裴景修低头看着她,眼波温柔如水,内心却恨不得一刀割断她的脖子。 “走吧!”裴砚知将穗和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带着侄子侄媳告辞而去。 下人打起门帘,他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又回头对穗和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只管安心住着,别胡思乱想,我总会有办法的。” 穗和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想要送他出去,被国公夫人死死拉住:“好孩子,外面冷,让你父亲去送就行了。” 裴砚知说:“外面确实冷,你就不要送了。” 穗和只得作罢,看着他迈步出了门,厚厚的棉帘放下,将两人隔绝开来。 裴砚知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外,看着裴景修和宋妙莲坐上马车离开,才向安国公道别,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雪终于停了,路上的积雪却来不及打扫,马车行驶十分缓慢,从国公府到他的新家,用了小半个时辰。 阿义提前让人回来给裴老太太报了平安,裴老太太从得到消息就带着裴怜云和阿信去大门口迎接,人都冻麻了才终于等到儿子回来。 阿信欢天喜地跑过去帮裴砚知打起车帘,探头往里看,没有看到穗和,奇怪道:“大人,您回来了,穗和娘子呢?” 裴砚知没回他,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 裴老太太随后走过来,没见到穗和,也很奇怪:“穗和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裴砚知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说:“你不用这样防备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答应了穗和,如果她能把你救出来,我就回金陵去,再不管你们的事了。” 裴砚知多少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一出事,倒让老太太改变了态度。 可惜,他是回来了,穗和却回不来了。 他心里难受,不想说话,示意阿义把事情告诉老太太,自己大踏步地往里面走去。 老太太听阿义说穗和成了安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穗和怎么会是国公小姐呢? 国公小姐不是宋妙莲吗? 想起自己以前对穗和又打又骂,说了很多侮辱她的话,老太太心里别提有多后悔。 她想了想,追着裴砚知去了书房,开门见山道:“砚知,以前是母亲错了,母亲不该那样对你们,你现在还想娶穗和吗,想的话,母亲明天就去国公府帮你提亲,好不好?” “……” 裴砚知苦笑。 老太太这态度转变得倒是快,可惜现在的穗和已经不是他说想娶就能娶的。 安国公那个老狐狸,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软肋,怎会轻易让他把穗和娶到手? 想娶穗和,他须得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第276章 除了大人,我谁都不嫁 裴砚知走后,国公夫人对穗和说:“你父亲和裴砚知不是一路人,以后你就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安生在家里住着,回头让你父亲帮你挑选一门好亲事,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不嫁,除了大人,我谁都不嫁。”穗和说,“如果不是为了大人,我根本不会和你们相认,现在大人已经安然无恙,你们别指望我会听话。” 国公夫人有点不高兴,但还是极力忍着,苦口婆心道:“裴砚知有什么好,他比你大了八九岁,将来你还年纪轻轻,他就老了。” “我愿意。”穗和态度强硬,“我不在乎他的年纪,只要是他,大几岁我都无所谓。” “……”国公夫人颇为无奈,妥协道,“好了好了,这个事以后再说,我让人把府里的丫鬟叫来,你先挑两个顺眼的使唤着,等明儿个天晴了,再叫人牙子多带些人过来给你选。” 穗和冷着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国公夫人叹口气,打发身边的仆妇去叫人。 仆妇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带回一群十几岁的小丫鬟让穗和挑选。 穗和知道自己就算不选,国公夫人也会帮她安排,她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晚上没人陪着确实有点害怕,于是便从中挑选了两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姑娘,一个叫阿桃,一个叫阿萝。 这两个原本只是后院负责洒扫的丫头,名字取得也随意,国公夫人没想到穗和放着那么多伶俐的丫头不要,偏挑了两个最不起眼的。 问她要不要重新给丫头取名字,穗和说不用了,这名字就很好。 她处处都这般敷衍,给人一种不打算在这里长住的感觉,好像随时都要跑路。 国公夫人满腔的热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这时,外面有人报:“夫人,世子回来了。” 国公夫人立刻笑起来,对穗和说:“你大哥哥回来了。” 穗和木着脸,也没什么反应。 门帘掀起,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安国公世子宋云澜迈步走了进来。 宋云澜在翰林院听说了承天殿发生的事,就告了假提前回来一看究竟。 可他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穗和的瞬间,还是没能控制住震惊之色。 第一次见穗和时,他就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如今看到她和母亲并排坐在一处,才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个每次见面都没给他留下好印象的姑娘,竟是他的亲妹妹,实在让他有点不能接受,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见过你妹妹。”国公夫人笑着向他招手。 宋云澜回过神,走上前来,对穗和拱手叫了一声“妹妹”。 穗和没有答应,觉得这一声妹妹特别讽刺。 宋云澜一共找过她两次,一次是让她原谅宋妙莲,一次是让她原谅宋绍阳。 现在,他们却成了亲兄妹。 宋云澜没得到穗和的回应,不免有些尴尬。 国公夫人忙打圆场:“你妹妹刚回来,还不习惯,咱们先给她一点时间,慢慢会好的。” 宋云澜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从前对穗和的态度,倒是能体谅她的心情。 对于穗和来说,父亲杖责过她,母亲绑架过她,二哥欺辱过她,宋妙莲这个假千金还抢走了她的丈夫。 而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明知错在家人,却一次次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逼迫她低头让步。 这样的家人,她怎么可能爱得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救裴砚知,她可能一辈子都不愿和他们相认吧? 宋云澜越想越惭愧,越想越无地自容,心虚到不敢直视穗和的眼睛。 他红着脸,郑重地对穗和作了个长揖:“妹妹,以前是咱们全家人对不住你,让你吃了很多苦头,受了很多委屈,大哥替自己,替全家人给你赔不是,大哥没脸求你原谅,你也不用非得原谅我们,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穗和默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头问国公夫人:“我的住处收拾好了没,我累了,想先去休息。” 国公夫人和儿子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云澜说:“既然妹妹累了,就让她先去休息吧!” 国公夫人只得吩咐贴身的仆妇,让她和两个丫鬟一起送穗和过去。 穗和一言不发地出了门,看到门外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哪些脚印是大人的,大人此刻到了哪里,是回家了,还是去都察院了,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这国公府处处奢华,富丽堂皇,她却一点家的感觉都没有,她好想回到大人身边,和大人一起生活。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大人说,她想告诉大人,皇后娘娘的小佛堂里供奉着父亲的牌位。 她也想问问大人,文渊阁如今是什么光景,里面还有没有父亲的遗物,大人在那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裴砚知确实在文渊阁发现了一个可疑之处,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老师留下的线索。 因为那只是老师的记事本里一页写满字的纸,他逐页翻看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那张纸上被火烤出了一个透明的“慎”字。 那个字应该是用白色蜡油写的,被火一烤,就显出了痕迹。 同样的记事本老师有很多,每一本都用来记录他的办公日常以及第二天的待办事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除了那个字。 可是,那个字能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 谨慎? 慎重? 慎行? 可如果只是为了告诫自己谨言慎行,老师大可以直接写出来,裱起来挂在墙上,何必用如此隐蔽的方式? 他想不通,索性将那张纸撕下来藏在怀里带了出来。 裴老太太和他说完话离开书房后,他又将那张纸掏出来,铺在桌上仔细研究。 然而,他看了许久,还是没什么头绪。 这时候,阿义敲门走了进来:“大人,娘子之前在宫门外和小的说,她有些东西还留在西院,想让大人帮她收拾一下。” 裴砚知抬起头,眉心微蹙:“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娘子没说,兴许是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吧,否则也不会特意强调让大人去帮忙收拾。”阿义猜测道。 裴砚知略一沉思,将那张纸收起来锁进抽屉,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那边看看。” 第277章 这一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两边院子的人搬走后,偌大的府邸显得格外空旷,如果不是因为这两天下雪,剩余的东西也差不多要搬完了。 裴砚知习惯性先去东院看了看,又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月亮门去往西院。 一路上,他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穗和住进来之后的画面,穗和没来之前的那几年,全都是模糊的,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好奇怪,难道穗和没来之前,他竟是白白的过了几年不成? 还是说他记忆力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差了? 他都快三十了,穗和会不会嫌他老? 以前穗和总说他像她父亲,还说让他多笑笑,显得年轻。 想到那时的情景,裴砚知不觉勾起唇角。 他其实,也没那么老吧? 走到穗和住的小院时,天已经黑透了,阿义提着灯笼照亮,时不时提醒裴砚知注意脚下。 宋妙莲搬家的时候只让人搬了她院子里的东西,别的院子都还没动,穗和的住处也还保持着她那天去救阿黄时的样子。 床上散落着没来得及穿的外衣,衣柜里也都是些普通的衣裳。 书桌上有笔墨纸砚,却一个字都没写。 裴砚知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随手掀起床上的被褥,看到了压在褥子下的一些纸张。 他愣了下,弯腰将纸张一一捡起,有几张是他通过阿黄送给穗和的信,有几张上面抄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居然是老师那个案子的所有涉案人员。 裴砚知心头一跳,裴景修让国子监的人抄名单,原来是抄给穗和看的吗? 难怪他不敢说实话,他是怕一说实话穗和的身份就会暴露吧? 名单下面,还有两个没有署名的信封,裴砚知打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信居然是远在北疆的沈大公子写给穗和的。 穗和什么时候和沈大公子联系上了? 这几年自己一直派人暗中照顾沈大公子,可从来没听他说联系上了妹妹。 这信真的是沈大公子写的吗? 该不会是裴景修为了哄骗穗和模仿沈大公子的笔迹写的吧? 穗和那段时间情绪反反复复,一会儿要留在东院,一会儿又回西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裴砚知眯了眯眼,冷峻的面容更添几分寒意。 他这个侄子,在歪门邪道上还真是有一套,让他防不胜防。 且等他腾出手,再将那混账东西叫到都察院好好审一审,他倒要看看,那混账东西背着他都干了什么龌龊事? 这一次,他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杨柳巷子,裴景修一回到家,就阴沉着脸把宋妙莲拖去了他的书房,关上门,将人狠狠甩倒在地上。 宋妙莲摔得“哎哟”一声,因为心虚,不敢和裴景修翻脸,哭丧着脸问道:“夫君,你这是干什么?” “闭嘴,以后不许叫我夫君!”裴景修居高临下地呵斥,那双总是温柔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就像毒蛇的眼睛,闪着阴森森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宋妙莲吓得脸色发白,手撑着地一点一点往后挪,想要离他远一点。 “夫君,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你不是和父亲母亲说你不在乎我的身份吗……” “啪!” 裴景修迈步过来,弯腰给了她一记耳光:“我说了以后不许叫我夫君,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女人,不配做我的妻子。” 宋妙莲发出一声痛呼,捂住火辣辣的半边脸,眼泪流出来。 裴景修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掐着她的脖子抵在墙上:“我说我不在乎,我就真的不在乎吗,我只要一想到因为你失去了穗和,我就恨不得杀了你!” 宋妙莲被他掐得直翻白眼,抓住他的手辩解道:“当初是你非要娶我的,你还骗我说穗和是你家的粗使丫头……” “你还敢犟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裴景修五指收紧,额角青筋暴起,温润君子瞬间变成一个噬血恶魔。 宋妙莲呼吸困难,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随着裴景修的手指用力,她似乎听到自己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她害怕极了,两只手拼命扒拉裴景修的手指,双眼流着泪哀求地看着裴景修,求他放过自己。 裴景修终于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松开她的脖子,将她拉到书案前,摁坐在椅子上: “你想活命,就自己写一封请离书,说你自己问心有愧,知道自己假千金的身份配不上我,所以自请下堂,与我解除夫妻关系,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宋妙莲吃惊地仰头看他:“为什么,你明明答应父亲母亲,以后要好好和我过日子的。” “你配吗?”裴景修冷笑,将毛笔塞到她手里,亲自帮她研墨,“快写,我答应了你父母不休你,现在只有你自请下堂,我才能重新求娶穗和。” 宋妙莲闻言,心口一阵抽痛,不管不顾地将笔墨纸砚扫落在地,尖声道:“原来你还是为了那个贱婢,我不写,我死都不写,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死了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小叔正想找机会弄死你呢,你杀了我,看他会不会放过你?” 裴景修躲避不及,绯色官袍上溅了一大片墨汁。 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眼里杀机浮现。 宋妙莲已经豁出去了,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来呀,杀我呀,我反正烂命一条,不像你,光风霁月的状元郎,杀了我,看你的仕途还能走多远!” 裴景修目光森冷地看着她,半晌,露出一个瘆人的冷笑:“好,你不写,我不勉强你,你别后悔就行。” 说完,一把将她拎起来扔到门外雪地里,咣当一声关了房门。 宋妙莲跌坐在冰凉刺骨的积雪中,一颗心都凉透了。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爬起来回了自己的住处,叫来心腹小厮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去国公府找李嬷嬷,告诉她,三日之内,我要听到穗和的死讯,穗和不死,就让她自己去死!” 她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穗和害的。 穗和死了,她就还是国公府唯一的小姐。 穗和死了,裴景修才能真正死心。 穗和死了,她的世界才能彻底清静。 无论如何,穗和非死不可! 第278章 耍一耍大小姐脾气 穗和换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整晚都睡不踏实,夜里做噩梦惊醒了几回,折腾到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 天亮后,两个丫头进来服侍穗和起床。 国公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送来几套颜色鲜亮,做工精美的袄裙,和几条质地柔软,毛色上佳的狐裘披风,说是夫人从库房精心挑选的,让她好生打扮一下,等会儿去给老夫人请安。 李嬷嬷很殷勤,一脸巴结讨好的样子,亲自帮穗和选了一套粉蓝相间绣百蝶穿花的袄裙,外搭一件大红羽纱面的狐裘披风,说这样又好看又保暖,还显得喜庆,老夫人看到肯定喜欢。 穗和不想讨谁的欢心,只是想起昨天国公夫人和她说,老夫人是因为思念走丢的孙女才卧病在床,便也没说什么,由着两个丫鬟给她更衣。 然而,衣服一打开,穗和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由皱眉退开一步:“这是什么味道?” 李嬷嬷一愣,忙笑着解释:“天气不好,衣裳没有晾晒,来之前特地拿香熏过的。” “什么香,有名字吗?”穗和问。 李嬷嬷目光躲闪:“老奴不懂香,也没细问,大小姐不喜欢这香味吗,老奴觉得挺好闻的。” 穗和看着她,不动声色道:“我确实不喜欢,先给我换别的衣裳过来吧,以后我用的香我会自己调。” 李嬷嬷有点不甘心,试着劝了一句:“换来换去挺耽误功夫的,大小姐先凑合穿穿,回头再换不行吗?” 穗和登时冷下脸,甩手坐回到床上,发起了脾气:“不去了,没有衣服穿,我就接着睡觉好了!” 李嬷嬷笑容僵住,尴尬道:“大小姐,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出去!”穗和打断她,指挥两个丫头,“把她带来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举棋不定地看向李嬷嬷。 “看她做什么,谁是你们的主子?”穗和提高了声调。 阿萝不再犹豫,抱起那些衣裳扔了出去。 李嬷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还要说什么,阿桃拉着她出了内室:“嬷嬷快去和夫人说一声,再给大小姐换别的衣裳过来吧,别误了时辰。” 李嬷嬷隔着晃动的珠帘往内室看了一眼,一甩手,气哼哼地走了。 阿桃回到内室,小心翼翼安抚穗和:“大小姐别气了,李嬷嬷已经去帮你换衣裳了,奴婢先给你梳头好不好?” 穗和摆摆手:“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阿桃只好退了出去。 穗和围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很不好看。 她不确定那熏香是什么香,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为了不穿那些衣裳,只得假装生气耍一耍大小姐脾气。 她刚来国公府,根本没机会得罪谁,府里几个主子又都对她感到愧疚,自然不会害她。 这种情况下,假设真的有人想算计她,那就只有宋妙莲。 所以,这个嬷嬷是在帮宋妙莲吗? 她和宋妙莲是什么关系? 穗和有心想把两个丫头叫进来问一问,又怕两个丫头和她不一心,转过脸就告诉给李嬷嬷。 她只能暂时忍耐,等着国公夫人过来。 李嬷嬷去了国公夫人那边,苦着一张老脸跪下请罪,说自己人老脑子昏,惹了大小姐不高兴,请夫人责罚。 国公夫人问她怎么回事,她便抹着眼泪添油加醋地把穗和的反应很夸张地说了一遍。 “老奴服侍夫人这么多年,两位公子也是老奴带大的,二小姐从乡下接回来后,也是老奴帮着安置的,老奴从未也过任何差错,不想头一天就把大小姐给得罪了,老奴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国公夫人听得直皱眉。 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确实在自己跟前服侍了很多年,做事用心,干活麻利,脑筋也灵活,很懂得眉眼高低,合府上下没人说她不好。 她丈夫马六在前院听差,也是个机灵有眼色的,当初找回妙莲,就是马六从远房亲戚那里听到一点消息,说给李嬷嬷听,李嬷嬷及时告诉了自己,自己才派人去打听的。 妙莲接回来后,国公爷赏了他们夫妻五百两银子,还送了一个小宅院给他们住,两口子感恩戴德,办事比以往更加上心。 自己让李嬷嬷去给穗和送衣裳,也是想着穗和现在正别扭着,李嬷嬷能说会道嘴又甜,兴许能哄她开心。 可她对自己这当娘的意见大,对一个下人撒什么气? 真不知道她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国公夫人叹口气,叫人又准备了几套衣裳,带着另外两个仆妇去了穗和那边。 到了地方,见两个丫头都守在门外,问小姐在干什么,丫头说小姐在房里睡觉,不让她们进去。 国公夫人不满地皱眉,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穗和面朝里躺在床上,听到动静也没回头。 国公夫人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我都听李嬷嬷说了,这点小事不值当生气,快换了衣裳随我去见你祖母,回头我叫锦绣坊的掌柜过来亲自给你量体裁衣,你想要多少都行。” 穗和一脸的气愤:“不是衣裳的事,我说了我不喜欢那个香味,她还叫我凑合,你们接我回来,却又如此怠慢我,不如让我离开,大家各自省心。” 国公夫人听不得她说离开,忙柔声哄她:“这是你的家,你离开能去哪里,以前你身份不明,住在裴府也就算了,可你现在是国公小姐,总不能还住他家吧,这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那行,你不让我走,就让那个嬷嬷走。”穗和说,“她这样怠慢我,若没个说法,以后岂非谁都可以怠慢我?” 她其实也不确定那嬷嬷到底是不是宋妙莲的人,但她现在孤立无援,只能尽可能地为自己清除潜在危险。 国公夫人没想到她竟然要撵李嬷嬷走,当即皱起了眉头:“穗和,你不能这么任性,李嬷嬷是咱们家的功臣,你打她罚她都可以,但绝对不能撵她走。” 穗和冷笑:“一个奴婢而已,是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 国公夫人就把李嬷嬷夫妻两个提供线索的事说了。 穗和心头一跳,瞬间联想到了很多。 国公府按照李嬷嬷两口子提供的线索,找回一个假千金,是不是说明他们的线索本身就是假的? 李嬷嬷服侍国公夫人多年,她肯定亲眼看着国公小姐出生的,自然也知道小姐脚上的胎记长什么样。 有没有可能是两口子与宋妙莲合谋做假,他们得到大笔赏金,宋妙莲得到荣华富贵? 而宋妙莲足不出户就灭了鬼手六的口,会不会是李嬷嬷的丈夫替她动的手? 现在,自己这个真千金回来,夺走了宋妙莲的身份,所以,李嬷嬷在她衣服上动手脚的话也就合情合理了。 可如果事实确实如此,李嬷嬷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 自己刚回来一天,她就迫不及待下手,也太着急了吧? 第279章 大人果然是无所不能 穗和这样想着,对国公夫人嗤笑一声:“她帮你们找了个假女儿回来,算哪门子的功臣?” “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呀!”国公夫人说,“不管真假,人家都是出了力的,如果因为你回来了,就把人家撵走,别人岂不要说咱们小肚鸡肠?” “……”穗和无言以对,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 她既然已经有所怀疑,这个时候把人撵走,万一两口子发现不对劲拿钱跑路反倒不好。 为今之计,她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想办法告诉陆少卿,李嬷嬷的丈夫马六有杀害鬼手六的嫌疑,让陆少卿把马六控制起来,问出事情的真相。 如果真相是三人联手造假冒名顶替,大理寺自会对他们做出判决。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把消息告诉陆少卿呢? 大人说过几天会来看她,也不知道具体哪一天会来。 看来她还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国公夫人见穗和不再执着于将李嬷嬷撵走,终于松了口气,叫丫头进来帮穗和更衣梳头,带着她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已经卧床好几年,宋妙莲找回来的时候,国公夫人也曾带宋妙莲去见她,不知她是不是神智不清,见到宋妙莲之后,一直说这个不是她的乖乖孙女。 宋妙莲一来心虚,二来不喜欢她房里那股子草药味,后来总是找借口不去给她请安。 国公夫人自己也不喜欢那味道,因此也不愿勉强女儿。 不过现在想想,国公夫人又觉得很神奇,难道老人家并非神智不清,而是真的知道那个不是她亲孙女? 她很想试一试,就对穗和说:“等会儿到了地方,你先不要说话,看看你祖母能不能认出你。”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下人们纷纷上前见礼,国公夫人摆手示意大家噤声,带着穗和进了里间。 天阴光线暗,里面点了一屋子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帐子上的花鸟。 国公夫人走到床边,弯腰叫了声母亲,将穗和拉到她面前:“母亲,您瞧瞧是谁来了?” 老夫人动了下,呆滞的目光从帐子上的花鸟慢慢转移到穗和脸上。 一屋子人都屏住呼吸,连带着穗和也跟着紧张起来。 片刻后,老人家突然就哭了起来,枯干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颤巍巍拉住了穗和的手:“我的乖乖,我的乖乖莲宝回来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眼泪都勾了出来。 穗和的心也不自觉地颤了颤,视线变得模糊。 她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国公府的人,看到老人家这样,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她从小没了母亲,一直跟着父亲生活,没见过祖母,也没见过外祖母。 父亲说母亲去世时祖母和外祖母都来过,可能她那时候太小,没有什么印象。 因此,这个一见到她就哭成泪人的老人家,是她十几年唯一感受到的来自女性长辈的亲情。 老人家颤巍巍的一声乖乖,比国公夫人在承天殿拉着她的手扇那几十个耳光都来的震撼,轻易就能击中她的心。 她红着眼睛,却犹豫着没有叫出那声祖母。 她不喜欢国公府,她觉得国公府里没一个好人,她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羁绊,只想早点离开。 因此,她不想让自己投入丝毫感情,免得将来离开时于心不忍。 国公夫人在旁边推了她一下:“祖母叫你呢,你快答应她呀!”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一连声地喊:“莲宝啊,莲宝,祖母好想你呀,你跑到哪里去了?” 穗和心里很难受,看着老人家流泪的眼,狠心道:“我不是莲宝,我叫穗和。” 老夫人愣住,一双浑浊的泪眼直直看着她:“不,你就是我的莲宝,是祖母的乖孙女。” 国公夫人气得不行,在穗和肩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你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你祖母都这样了,你都不肯认她,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穗和站着没动,内心纠结万分。 国公夫人只能替她向老夫人解释:“母亲别着急,穗和的意思是说,妙莲这个名字给了咱们先前认回来的那个孩子,虽说是认错了,但名字大家都叫惯了,就不改了,以后您就有两个孙女了。” 老夫人连连摇头:“不行,让她改,我不要两个孙女,我就要我的莲宝,让她把莲宝的名字还给莲宝。” 老夫人很着急,也很生气,撑着床就要坐起来,涨得脸色通红。 国公夫人连忙叫两个力气大的仆妇把她扶起来,垫了个枕头让她靠在床头,又对穗和说:“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呀,非要把你祖母急出个好歹吗?” 穗和到底于心不忍,叫了一声祖母:“祖母以后就叫我穗和吧,那个名字我也用不习惯了。” 老夫人终于听到她叫祖母,哭得喘不上气:“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乖乖,我的乖乖受委屈了,在外面吃了十几年的苦,现在连名字都被人占了,呜呜呜……” 穗和本来不觉得自己委屈,被她这么一哭,说不上来的委屈如潮水涌上心头,扑进她怀里哭了起来。 “乖乖,祖母的乖乖!”老夫人抱住她,祖孙两个哭作一团。 一屋子下人都跟着感动落泪,国公夫人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不跟她亲,却跟老太太亲。 什么时候,女儿也能抱着她哭一场? 想到自己从前对穗和做过的那些事,她又一次悔断肝肠。 她真的很害怕穗和这辈子都不肯原谅她。 为了讨好穗和,从老夫人那边离开后,国公夫人又带着穗和去了自己的院子,让人摆了丰盛的早餐陪她一起吃,不停地给她夹菜,盛汤,递帕子,比下人还要卑微,还要殷勤。 穗和却不领她的情。 她夹的菜穗和不吃,她盛的汤穗和不喝,她递的帕子穗和也不接。 还说让她不要费这个劲,自己不需要她照顾。 国公夫人很是失望,可那些孽是她自己造的,她现在只能拼命的弥补,指望着哪天也像能老夫人那样打动穗和,母女二人冰释前嫌。 吃完饭,牙行的牙婆带了几十个年轻女孩子过来,国公夫人让穗和自己挑选合心意的。 穗和兴致缺缺,心里想着,要说合心意,自然是雀儿最合她心意,可惜雀儿不能过来陪她。 她目光懒懒地从几十个女孩子脸上一一扫过,不承想竟从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是大人去山西办差时,让陆少卿送到府里照顾她的那两个会功夫的婢女。 穗和顿时激动起来,心扑通扑通直跳,还要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大人安排她们进来的吗? 大人怎么知道国公夫人给她买丫鬟的事? 大人不会连牙行的动静都留意着吧? 大人说他有办法,他就当真有办法,这下自己不用发愁没人用了。 大人果然是无所不能的。 她真的好想念大人呀! 第280章 为了见她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穗和怕国公夫人看出端倪,随意指了几个人,连带那两个婢女也掺杂在其中,叫她们站成一排报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两个婢女一个叫素云,一个叫青琅,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 国公夫人觉得她们两个年纪有点大,长相也很出挑,怕她们不安分,建议穗和再考虑一下。 穗和做出一副偏要和她唱反调的样子,态度恶劣道:“我就要,我就看上她们了,不是你让我自己随便挑吗,我挑了你又说三说四。” 国公夫人无奈,只得同意让这两个婢女和其他几个被挑中的丫头一起留下来服侍穗和。 牙行供给高门大户的丫鬟,规矩礼仪都是提前训练好的,国公夫人另外又给穗和添了两个婆子,一个管事娘子和一个教习嬷嬷,免得院里全是年轻姑娘不好管束。 穗和领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和管事娘子说以后让素云,青琅,阿桃,阿萝在房里伺候,其他的人交给管事娘子自行安排。 上午她没敢和两个婢女交流太多,怕别人发现异常,直到吃过午饭,她声称要午歇,留了青琅一人在房里守着,把其他三个都打发出去。 房门关上,她才迫不及待地问青琅:“你们是怎么来的?” 青琅说:“裴大人不放心娘子一个人在这里,听说牙行要往国公府送人,就让陆大人买通牙婆把我们两个加进来了。” 穗和的猜测得到证实,心里踏实了很多。 大人就算不在身边,也能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她又问青琅,皇帝有没有发告示为大人正名,现在外面关于大人的流言有没有平息? 青琅说皇帝已经发了告示,长公主和陆大人也派出去很多人在城中散布消息,引导舆论方向,现在民众们都知道裴大人是冤枉的。 穗和彻底放了心。 只要大人没事,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让青琅和素云找机会在府里多转转,熟悉一下地形,看看哪里防卫薄弱,方便她们悄悄出入。 青琅笑起来:“娘子想到的,裴大人早就想到了,我们来之前,大人已经给我们看过国公府里的地形图和布防图,也告诉我们从哪里出去不容易被发现,今天晚上大人会在那里等您。” 穗和大吃一惊,一手按着心口,缓了半晌才道:“如此机密的东西,大人是怎么拿到的?” “可能是因为太想见娘子了吧!”青琅打趣道,“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大人为了见娘子,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穗和顿时红了脸,弯着唇角嗔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贫嘴?” 青琅嘻嘻笑:“奴婢这是有感而发,主要也是太佩服大人了,大人真的是无所不能呢!” 穗和脸热心跳,想了想,又对青琅说:“虽然你们看了地形图,但纸上画的到底不如亲眼见的更直观,你们还是要四下转转看看更为保险。” 青琅点头应是,让她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好见大人,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穗和想着今天晚上就能见到大人,一时之间根本睡不着,恨不得天现在就黑下来。 她怕自己到时候太激动漏掉什么话,躺在床上把该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 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许是因为身边有了自己人,她睡得很踏实,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国公夫人为了和她培养感情,又打发人来把她请过去吃晚饭。 穗和推辞不掉,换了衣裳带着阿桃阿萝一起过去。 她为了留下素云和青琅已经和国公夫人闹了一回,倘若时刻将两人带在身边,难免会引起怀疑,所以就将两人留在房里。 到了地方才发现,安国公和宋云澜也在。 天冷,官衙的下值时间都提前了。 “妹妹来了,快来这边坐。”宋云澜也想和她缓和关系,见她进来,主动招呼。 李嬷嬷也堆着笑迎上来,帮她解斗篷递热帕子。 穗和拒绝了李嬷嬷的服侍,说自己有丫鬟服侍,不劳她的大驾。 李嬷嬷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退到一旁,心中却是又气又着急。 宋妙莲只给她三天时间,可她第一天就把穗和给得罪了。 她很后悔自己的鲁莽,只想着快点完成任务,竟忘了穗和是会调香的。 她现在有点拿不准穗和是单纯的不喜欢那香味,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万一穗和发现了不对劲,后面肯定会防备着她,这样一来,她还如何下手? 穗和落座后,安国公端着父亲的架势看了她一眼,语气严肃道:“方才我去看你祖母,你祖母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她喜欢你,打小就疼你,你以后多去陪她说说话,兴许她一高兴病就好了。” 穗和垂着眼帘,没说话。 安国公重重地出了口气,表情略有些不悦:“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母亲也已经和你道过歉,你一直耿耿于怀有什么意思,最后只会闹得大家都不高兴。” 穗和冷笑一声:“为了让你们高兴,我就得大度地原谅你们所有人吗,这是什么逻辑?” “啪!” 安国公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碟都震的跳了跳。 屋里服侍的下人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我是你爹,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要什么逻辑?”安国公怒冲冲道,“别说我打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我女儿,就算知道又怎样,老子打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你两个兄长哪个没挨过打,难道也像你一样挨一顿就记一辈子吗?” “我就记!”穗和说,“我小肚鸡肠,心胸狭窄,谁打了我,我就记他一辈子,你看不惯我,现在就把我撵出去,把你那个假女儿接回来好好疼爱,这个家,她稀罕,我可不稀罕!” “你……” 安国公气得火冒三丈,一口酒没喝,脸却涨得通红。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国公夫人连忙出声制止,嗔怪地瞥了安国公一眼,“孩子刚回来,你摆这么大的谱给谁看,非得这样才能显示你当爹的威风吗?” 安国公胸口剧烈起伏,到底忍着没再说话。 宋云澜倒了一杯酒给他,小心劝道:“父亲消消气,妹妹刚回来,肯定会不习惯,咱们不要逼她太紧了,让她自己慢慢习惯就好。” 安国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用力搁在桌上,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放下姿态给穗和道歉: “方才是我说话重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和我闹别扭也没什么,但你祖母是真心疼你的,你要时常去看她。” 穗和板着脸不接他的茬儿。 安国公又道:“你祖母她说要给你办个接风宴,还要比妙莲回来时办得更大更热闹,妙莲那时摆了三天流水席,她说这回要摆七天。”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面露难色:“不是为父不看重你,最近雪灾闹得严重,朝廷一直在督促官员捐钱捐物,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大肆宴请宾客,回头你去和祖母说说,宴席咱就先不办了,好不好?” 穗和对宴席倒是没什么兴趣,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七天流水席要花多少钱?” 安国公一愣,不知她问这个干什么,但她愿意好好说话,安国公也就耐着性子给她算了算: “流水席一天到晚不能间断,不拘平民乞丐,只要来了都是客,现下又逢雪灾,物价飞涨,京城来了许多流民,要是这些人都来吃,七天下来,算上各种花销,少说也要一万两。” 穗和点点头:“不办也行,银子折一半给我,我去和祖母说。” 安国公顿时瞪圆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这是我的委屈费,是我该得的。”穗和说,“我要是不同意,你就得花一万两,还要冒着被人弹劾的风险,你觉得哪个划算?” “……” 安国公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有那么一瞬间,竟从她身上看到了裴砚知的影子。 自己在朝堂上受裴砚知的气还不够,回家来还要受这死丫头的气。 这哪里是接回个女儿,分明是接回个祖宗啊! 第281章 大人今晚不想正经 穗和态度强硬,怎么都不肯退让,安国公没办法,只得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国公夫人支了五千两银票给她做为补偿。 国公夫人和宋云澜都看傻了,没想到穗和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上来就讹了安国公五千两。 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不过二三十两,她一下子要走了五千两,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这是回来认亲的,还是上门讨债的? 穗和不管这些,揣着银票回了自己的院子,对于自己一下子变成小富婆这件事很是开心。 她想好了,既然国公府不放她走,她就在这里作天作地,什么时候作的这些人受不了,兴许就放她走了。 她留了一千两在房里,剩下的四千两打算等下见到大人,交给大人帮她收着。 这么多钱,只有放在大人手里她才放心。 她看着外面的天色,耐着性子等待,直到三更的梆子敲响,才换了一身白衣,跟着素云和青琅出了门。 外面到处都是雪,白色的衣服和积雪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三人蹑手蹑脚来到西北角的墙根底下,青琅冲墙外学了几声乌鸦叫。 墙外很快就抛过来一盘带飞爪的绳子,青琅捡起绳子,甩上墙头,让素云留在下面,自己先爬上去,两人一个推一个拉,把穗和拉了上去。 穗和从来没干过这事,紧张的不得了,探头往下看,看到同样一袭白衣的裴砚知站在墙外。 “大人。”她压着嗓子叫了一声。 裴砚知向她伸出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穗和犹豫了一下,有点害怕。 裴砚知说:“没事,下面都是雪,就算我接不住你也摔不疼。” 穗和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耳畔风声呼啸,下一刻,她就掉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大人。”她伸手搂住裴砚知的脖子,将冰凉的小脸埋进他温热的脖颈里。 “嗯。”裴砚知低低应了一声,双臂用力将她稳稳抱在怀里,“怕吗?” “有点怕。”穗和闷闷道,“这是我第一次爬墙。” 裴砚知低笑出声,笑得胸腔振动:“很好,第一次爬墙就是为了我,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穗和的小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挣扎着要下来。 裴砚知舍不得放她下来,直接抱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只有脚下的积雪在咯吱作响。 穗和窝在自己日思夜想的怀抱里,感受着男人强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檀木香气,觉得无比满足,无比安心。 真想让他抱着自己一直走下去,走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马车停在巷子的僻静处,阿信阿义正等在那里。 见裴砚知抱着穗和过来,阿信迎上来,傻呼呼地问了一句:“娘子摔跤了?” “没有。”穗和很尴尬,小手在裴砚知脖子后面捏了一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裴砚知睨了阿信一眼,弯腰将穗和放下。 阿信嘿嘿干笑两声,连忙挑起车帘殷勤道:“娘子快上去暖和暖和,” 车内点着一盏橘黄的小灯,穗和坐进去,低着头娇羞不语。 裴砚知跟着进来,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还在难为情,揉着自己的手臂漫不经心道:“国公府的伙食这么好吗?” “啊?”穗和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红着脸娇嗔道,“大人嫌我长胖了是吗?” “哈哈……”裴砚知笑出声来,戏谑道,“不是你胖,是我力气小,以后我会强加锻炼,争取……” “争取什么?” “争取抱你一夜都不会累。” 穗和的脸更红了:“大人你又不正经。” “大人今晚不想正经。”裴砚知看着她,乌沉沉的瑞凤眼暗潮涌动,突然伸手将她拉过去搂进了怀里。 “穗和,我很想你。”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暗哑的嗓音,温热的气息,入骨的相思,让穗和的心软成一团。 “我也很想大人。”穗和颤着声回应,双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身。 裴砚知有点失控,吻住她小小的冰凉的耳垂,轻轻啃咬,吸吮…… 穗和的身子颤了颤,仿佛一股暖流顺着耳垂传遍全身,让她心跳加速,四肢无力,软绵绵地瘫在男人强健的臂弯里。 裴砚知托起她的身子,将她抱坐在腿上,温热的唇连同滚烫的呼吸又落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带给她一阵阵的战栗。 穗和觉得自己像一滩水,随时都要滑下去,只能紧紧抱着裴砚知的脖子,贴紧他的胸膛来稳定自己的身体。 她闭上眼,感觉着他的唇一路向上,正在向她的唇靠近。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亲吻,穗和仍然紧张不已,羞涩又渴望,连呼吸都变得紊乱。 然而,她等了许久,期待中的吻却没有落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裴砚知幽深的眼眸。 他就那样低着头,静静地俯视着她,神情很是纠结。 “大人怎么了?”穗和羞涩地问道。 裴砚知迟疑了一下,抬头向上看:“老师在天上看到,会不会怪我孟浪?” “……” 穗和哭笑不得,鹿儿眼带着绵绵的情丝瞪着他,幽怨道:“那你还不放开我,小心父亲夜里给你托梦。” “……” 裴砚知忍不住笑起来,促狭道:“你气成这样,看来很想我亲你。” “胡说,我才没有。”穗和矢口否认,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伸手在他胸膛轻轻推了一把,“你快放开我。” 软绵绵的力道像小猫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让人心痒难耐。 “算了,等我亲完再向老师赔罪吧!”裴砚知捉住她的手压在心口,低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第282章 想不想嫁给我 许是思念压抑太久,许是这几日的经历太过波折,许是终于不再受道德伦理的束缚,裴砚知的这个吻来得格外强烈,格外霸道。 他放纵着自己,在女孩子柔嫩的唇上肆意研磨,辗转吮吸,舌尖挑开她的贝齿,强势闯入,在她唇齿之间攻城掠地,与她的舌抵死纠缠,难舍难分。 车厢里充斥着亲吻的水声和难以抑制的喘息。 穗和被他吻得心头发软,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奶猫。 裴砚知亲了一会儿,停下来换气,见她的小嘴被自己亲得红艳水润,像浸了水的樱桃,忍不住挑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瓣上流连。 穗和有些动情,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鹿儿眼水汪汪地向上仰视着他,颇有些乞求他怜惜的模样。 十指连心,酥麻的感觉从指尖迅速传至心尖,是禁欲佛子也抵挡不住的诱惑。 裴砚知深吸气,强势的吻再次向穗和席卷而去。 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单纯的亲吻,修长的手指在女孩子柔软馨香的娇躯上四处游走,像抚慰,又像探索,所到之处野火蔓延,欲念沸腾。 穗和扭动着身子,雪白衣衫不知不觉变得凌乱,裴砚知的手从她散开的衣襟里探进去,她不由得紧张地绷紧了身体。 下一刻,裴砚知的动作忽地停下,在她怀里摸到厚厚一打纸:“这是什么?” 穗和有一瞬间的迷茫,长而卷翘的睫毛扇动了几下,恍然道:“哦,是银票。” 裴砚知随手掏出来,发现数量还不少,奇怪道:“哪来的银票?” “从安国公那里讹来的。”穗和喘息着,把来龙去脉和他简单说明,“大人帮我收着吧,我怕弄丢了。” 裴砚知对她刮目相看,想象着安国公吃瘪的样子,又觉得好笑:“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弄丢了怎么办?” 穗和转着眼珠,狡黠道,“丢了就把大人赔给我。” 裴砚知挑眉:“五千两银子就想把我赔给你,二品大员这么不值钱吗?” 穗和扑哧一声笑起来:“大人值多少?” “无价。”裴砚知随手把银票揣进怀里,看着她笑眼弯弯的样子,又有点情难自控,低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唔……”穗和一不留神,又被他噙住了香舌,亲得心头一阵阵发软。 她不再只是被动承受,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给予他生涩又热情的回应。 两人又温存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裴砚知低头看着怀里粉面桃腮,眼波如水的姑娘,默然一刻,唇角勾起一抹笑。 那笑容轻缓如风,辛酸中又带着疲惫的满足,仿佛一路风霜的旅人终于抵达终点,看到寒夜里有人点着暖黄的灯在等他。 “念安小姐,好久不见。”他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 穗和怔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当年闯进我家花园的那个人,是大人吗?” “嗯,是我。”裴砚知柔声道,“那天你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衣裙,坐在水边浣足,荷花开了半个池塘,我看到你脚上也开着一朵莲花,想要走近去看,却惊动了你,你吓得捂着脸跑开,我问你为什么要捂脸,你说只要捂上脸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 他讲的很平淡,平淡中却又带着几分此去经年的沧桑。 穗和从他的讲述中想起从前的旧时光,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跌落,哽咽道:“大人当真是父亲的学生吗,据我所知,父亲一生从未收徒。” “就收了我这么一个,并且没有对外公开。”裴砚知说,“他怕公开了,会有更多人争相拜他为师,他只想专心做学问,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穗和以袖掩面,泪如雨下。 三年的苦痛辛酸,三年的隐姓埋名,三年的忍辱负重,都在这一刻化作眼泪流出来。 如果她能早点与大人相认,是不是就能少很多波折? 可她又怎么知道,她苦苦隐瞒的人,竟是苦苦寻找她的人呢? 她越想越难受,忍不住哭出声来。 裴砚知也很感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拍哄:“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穗和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骗了大人这么久,大人怪不怪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裴砚知拍着她的肩温声道,“我只怪自己没能早点认出你,让你在我眼皮底下受了这么多苦,辜负了老师的重托。” 穗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父亲当真把我托付给了大人吗?” 裴砚知点点头,缓缓道:“你及笄前的两个月,老师写信问我愿不愿意替他照顾你,如果愿意,就在你及笄那天去观礼。 那时我还在大理寺,因着一个案子去了青州,我算着日子赶回来,想去参加你的及笄礼,却在城外十里长亭被陆溪桥以接风为由,灌了一杯蒙汗药。” 穗和之前已经猜到这种可能,向他求证道:“大人和陆少卿就是因为这件事反目的吗?” “也不算反目,我只是不想连累他。”裴砚知时隔三年再忆起当年事,仍是痛彻心扉,“穗和,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及时赶到,错过了补救的机会,如果我能早一天去到教坊司,或许我们就不会有这三年的错过。” “不,不怪大人,大人没有错,陆少卿也没有错。”穗和抽泣道,“如果不是陆少卿拦着,大人很有可能被当成父亲的同党一并处决了,我们能活着再见,也是要感谢陆少卿的。” 她不怪他,也不怪陆溪桥,是她命里该有这一劫,才让一切阴差阳错,背道而驰。 好在他和她还是有缘的,兜兜转转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又被裴景修送回到了他身边。 想到裴景修,穗和顿时哭不出来,只觉得后背一阵阴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以为她早已认清了裴景修的真面目,其实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裴景修远比她看到的更阴险可怕。 “怎么了?”裴砚知感觉到她的异常,轻拍她后背问道。 穗和于是就把裴景修为她赎身,让她隐姓埋名,反复告诫她要对裴砚知保密,还骗她说是裴砚知收集证据给父亲定罪的事说了一遍。 她越说越心惊,越说越深刻地感受到裴景修的阴暗心理与超乎常人的心机。 他操控着她,哄骗着大人,把谎话编得滴水不漏,把他们都蒙在鼓里,像没事人一样在他们中间周旋,还总是一副自己很受伤很委屈的作派。 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裴砚知听穗和讲完,先前对裴景修的所有怀疑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难怪一开始自己问起穗和的来历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难怪他即便娶了宋妙莲也不敢放穗和自由。 难怪他死活不愿对穗和放手,即使在长公主的逼迫下也不肯拿出穗和的卖身契。 他说他看过沈大学士写给自己的信,他定然是从那时候就打起了穗和的主意吧? 入了教坊司的都是官伎,轻易赎不出去,也不知这个聪明绝顶的侄儿,用了什么手段才把人赎走。 想必那赎身的钱,都是从他账上支的吧? 哈! 真好! 真是他的好侄儿! 裴砚知气得冷笑,幽深眸底闪过一抹杀机。 穗和观他脸色,感觉裴景修要是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有可能一刀就将人砍了。 “大人。”穗和叫了他一声。 裴砚知回过神,敛去眼中寒芒,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没事,不怕,有我呢,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好。”穗和偎在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头。 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依靠,这感觉真的很好。 可她转念又想起裴砚知说要再找那位小姐一年的话,莫名地纠结起来:“大人现在要和那位小姐把话说清楚吗,你想娶的到底是穗和,还是沈念安?” “……”裴砚知看着她,想笑又忍着没笑,“你是作为沈念安吃穗和的醋,还是作为穗和吃沈念安的醋?” “那你别管,你就说,你到底想娶谁?”穗和答不上来,索性耍起无赖。 裴砚知想了想,反击道:“你觉得那位小姐到底喜不喜欢我,想不想嫁给我?” 第283章 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孙女婿 穗和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内心又开始纠结。 她自然是喜欢大人的,愿意嫁给大人的,可是…… 她现在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大人与安国公形同水火,势不两立,当初裴景修要娶宋妙莲,大人就是极力反对的,现在轮到他自己,他又该如何取舍? 对他来说,这何尝不是两难的抉择? “怎么,嫁给我让你很为难吗,居然要想这么久。”裴砚知见穗和一直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穗和回过神,看着他,欲言又止:“我想嫁,就一定能嫁吗?” 裴砚知挑眉:“你在担心安国公?” “嗯。”穗和点点头,心事重重,“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裴砚知说:“我又不娶他,要他同意干什么?” “……”穗和噎了下,又无语又想笑。 裴砚知捏了捏她的脸,语气轻快道:“你不用管他,我总会有办法的。” 穗和真的很喜欢听他说这句话。 这句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只是一句安慰,从大人嘴里说出来,就是事实。 他说他有办法,他就真的有办法。 裴砚知说完那句话,审视地看了穗和一眼:“你这几日和国公府的人接触之后,有没有改变想法,有没有想过试着接受那些家人?” “没有。”穗和回答得很干脆,“我不喜欢国公府,也不喜欢那样的家人。” “可你不是说老夫人很疼你吗,还要为你大宴宾客。” “我……” 穗和张了张嘴,想到老夫人哭成泪人抱着自己叫乖乖的模样,那句“也不喜欢”怎么都说不出口。 人真的不能有羁绊,有了羁绊,就狠不下心肠。 “其实,有个老夫人那样的祖母也不错。”裴砚知说,“安国公再强势,也得听老夫人的,你把老夫人哄好,就有人给你撑腰了。” 穗和眼睛亮了亮:“然后呢?” “然后,你就跟老夫人说你有喜欢的人了,等我下回去拜访,你带我去探望她,她看到我这般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孙女婿,肯定会喜欢的。” “……”穗和哭笑不得,娇羞地斜了他一眼,“这就是运筹帷幄的裴大人想出来的办法吗?” 裴砚知哈哈笑了两声:“办法不在乎高不高级,有用就行。” “……”穗和再度无语,同时又觉得这样偶尔幼稚的大人也挺可爱的。 只要是大人,无论哪一面她都喜欢。 “关于你的身世,老师从来没和你提过吗?”裴砚知问道。 穗和摇摇头:“没有,父亲从没说过我不是他亲生的,他倒是常说,我小时候发高烧差点没命,母亲都快急疯了,抱着我四处求医,还在佛前许愿,要以她的命换我的命。” 想起早逝的母亲,穗和不禁又红了眼圈:“后来我常想,母亲早逝,会不会就是那个愿灵验了,是我害死了母亲。” “不是这样的,老师说过师母是病故,你不要为此自责。”裴砚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穗和问他:“大人想说什么?” 裴砚知迟疑了一下:“我在想,有没有可能那个发高烧的孩子并不是你,而是那个孩子不治身亡,老师怕师母伤心,才抱养了你?” 穗和愣住,想到这种可能,心里很不是滋味。 裴砚知忙哄她:“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不管怎样,老师和沈大公子都很疼爱你。” “嗯。”穗和红着眼睛点点头,“无论是否亲生,无论真相如何,父亲和兄长都是我最亲的人。” “那我呢?”裴砚知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难道我只能排第三?” “哎,你这人……”穗和无奈地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 裴砚知低笑,顺势将她的手捂在心口:“说起你兄长,我前段时间才让人去看过他。” “真的吗?”穗和激动不已,眼睛都亮起来,期待又伤感地问,“兄长他现在怎么样了,我那小侄儿还好吗?” “你兄长学问好,在当地私塾教小孩子读书,条件是苦了点,但人都健健康康的,你小侄儿长大了不少,也在私塾里上课。” 裴砚知握着她的手娓娓道来,“别担心,我有托人暗中照拂,不会有事的,等过段时间,我让人给你兄长捎个口信,就说已经找到你了,让他放心,但书信是不能送的,被人发现会有大麻烦。” 穗和听着他的轻声细语,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即便是大人都不敢轻易给兄长写信,可裴景修却骗她说可以用安国公府的飞鸽传书。 还好她发现那字迹是伪造的,不然还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三年多了,穗和终于得到了关于兄长侄子确切的消息,欣慰的同时,对裴砚知的感激和敬佩之情也更加强烈。 她朦胧的泪眼看着面前这个不管什么时候都稳如山岳的男人,越发觉得这样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男人真是世间少有。 而她最大的幸运,大约就是在这千疮百孔的生命中遇到了这个人。 “大人,之前是我错了,如果我没有听裴景修的话防着你,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受害者。”裴砚知揽着她轻轻拍抚,“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让你通过这一番波折见识到人性的险恶,从而懂什么是真爱,否则,你可能还是更喜欢景修那样的多情公子,而不是我这样又老又无趣的。” 穗和有点想笑,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这一番波折,可能自己并不会对当年荷花池边的年轻人产生感情,就算父亲把他说得再好,自己也没有切身体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到他可贵之处。 他一点都不老,而且也很有趣。 她喜欢这样的男人。 她想了想,问他:“大人当年在荷花池边,有没有对念安小姐动心?” 裴砚知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可能当年更多的是惊鸿一瞥的惊艳吧,后来天各一方,苦寻不见,就成了一种遗憾和执念。” 他又笑着捏了捏她嫩滑的小脸:“好了,你不要总吃念安小姐的醋了,我更喜欢的是穗和姑娘。” 穗和也抿嘴笑,心里甜甜的,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也是,我更喜欢现在的裴大人。” 蜻蜓点水的一吻,却让裴砚知心头一阵悸动,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第284章 堂堂正正娶她为妻 穗和被裴砚知亲得有些迷糊,感觉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说。 好在她来之前怕自己会有疏漏,提前把要说的事情整理过一遍。 等裴砚知停下来的时候,她便及时问道:“大人在文渊阁可有什么发现,那里还有父亲的遗物吗?” 裴砚知想到那个用蜡油写成的“慎”字,犹豫了一下。 老师的案子查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科举舞弊案,背后还牵涉着更为复杂的东西,他不想让穗和接触这些。 穗和见他犹豫,略微一想,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她从他怀里挣开,在他对面坐下,用正式严肃的态度和他交谈: “我知道大人不想让我牵涉其中,可我从父亲获罪那天就已身在其中,为父亲翻案也是我坚持活下去的信念。” 裴砚知坐直了身子,双手搭在膝上,神情也严肃起来:“我知道你想为父亲翻案,但这个案不是那么好翻的,它的背后可能牵涉到了皇室,我不想你跟着冒险。” “皇室?”穗和想到什么,脱口而出,“皇后也算是皇室吧?” “当然算。”裴砚知敏锐地挑了下眉,“你想说什么?” 穗和明知四下无人,还是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压着嗓子道:“我在皇后娘娘的小佛堂里看到了父亲的雕像。” “你说什么?”裴砚知吃了一惊,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动容,“皇后的佛堂怎会有老师的雕像,你会不会看错?” “错不了。”穗和说,“那雕像的底座上写着父亲的名字,和几十尊佛像混在一起,每日受香火供奉。” 裴砚知沉默不语,眉头深深皱起。 穗和问他:“大人为何认为父亲的案子与皇室有关?” 裴砚知说:“因为事发后,与案子相关的人几乎都被灭了口。每当我查到一点线索,相关人证就会离奇死亡,说明暗中有人在盯着这个案子,并且实力非同寻常,而皇帝非但不管,还极力为对方遮掩,若非皇室中人,谁能让皇帝为他徇私,枉顾数千条人命?” 穗和大吃一惊,从他平静的话语中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血雨腥风。 “大人有目标吗,你觉得哪位皇室的嫌疑最大?” 裴砚知神情凝重地看了她一眼:“我在文渊阁,发现老师在他的日常笔记中用蜡油写了一个慎字。” “慎?”穗和重复了一遍,忽而脸色一变,“谨慎的慎吗?” 裴砚知点点头,目光灼灼盯着她:“这个字,你能联想到什么?” 穗和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抓过裴砚知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大”字:“大人觉得,会不会是他?” 大皇子萧慎,皇帝的嫡长子,也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 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一出生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皇帝却迟迟不肯立册立太子,以至于他年近三十,只得了一个宁王的封号,能不能继承皇位都未可知。 况且皇帝如今不过五十,退位或驾崩遥遥无期,即便最后皇位传到大皇子手里,大皇子只怕也快老了。 裴砚知攥起拳头,仿佛要将穗和写的那个字攥在拳心:“先前我只是怀疑,你说皇后供奉老师的雕像,我差不多就能确定了,除了他,还有谁值得皇帝用几千条人命来掩盖真相,皇后供奉老师,只怕也是在替他赎罪。” 穗和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变得颓丧:“如果真的是他,父亲怕是永远都翻不了案了。” “那倒未必。”裴砚知说,“有志者,事竟成,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大人有把握?”穗和眼里又燃起一丝光亮,期待从他口中听到那句“我总会有办法的”。 裴砚知却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希望:“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穗和眼里的光又熄灭。 是她痴心妄想了,如果真是大皇子,与之对抗,就是与皇权对抗。 身为臣子,再如何叱咤朝堂,手眼通天,也是皇帝的恩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任何妄图对抗皇权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穗和张了张嘴,想说要不就算了吧! 可她说不出来。 因为她不甘心。 不甘心她最敬爱的父亲永远背负不白之冤。 不甘心兄长与侄儿永远住在北疆苦寒之地。 不甘心自己这三年来的忍辱负重,更不甘心大人为了这个案子付出的心血。 可是相比心血枉费,自然是性命更为重要,如果这个案子会让大人丢掉性命,她再不甘心,也不能让大人去冒险。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阿义在外面唤了一声。 裴砚知挑起一侧的窗帘,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放下帘子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过会儿我就得准备去上早朝了。” 穗和不禁心疼:“大人一夜没睡,还要去上朝,会不会太累?” “没事。”裴砚知正色道,“你家大人还没老到熬个夜就垮掉的年纪。” “……”穗和抿嘴一笑,“大人一点都不老,大人年轻着呢!” 裴砚知挑眉:“真的吗,你不嫌我老?” 穗和摇头:“不嫌,只要是大人,多大都没关系。” 裴砚知露出释然的表情,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又帮她把头发衣裳整理好:“案子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不要过于担心,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嗯。”穗和答应一声,被他牵着手下了马车。 此时已近四更,四下寂寂如无人之境,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两人手牵手,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回走。 穗和忽而想起还有宋妙莲的事没说,就把李嬷嬷两口子和宋妙莲可能有勾结的事告诉了裴砚知,让他和陆溪桥说一声,请陆溪桥帮忙查一查李嬷嬷的丈夫,看他是不是杀鬼手六的凶手。 裴砚知听闻李嬷嬷在穗和的衣服上动手脚,立刻紧张起来:“我知道了,下了朝就让陆溪桥去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两个婢女也要时刻带在身边,若有人对你不利,先杀了再说,无须顾虑太多。” “好,大人放心吧,我会小心的。”穗和说,“大人自己也要多保重,虽然我很想为父亲翻案,更希望大人平平安安。” 裴砚知答应了她,将她送到围墙下。 青琅和素云等在那里,见穗和回来,又将飞索甩上墙头,准备带她回去。 穗和临要走,忽又回身张开双臂抱住裴砚知,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这几年,辛苦大人了。” 裴砚知愣住,嗓子一阵发紧,差点像个孩子似的哭出来。 他痴痴地站在原地,直到穗和的身影消失在围墙之内,才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叹息。 这几年,他确实很辛苦,确实很不容易,可是,因着那个拥抱,那句“大人辛苦了”,他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的。 为了她,就算与皇权对抗又如何,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以沈念安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再堂堂正正地嫁他为妻。 第285章 迫不及待想看孙女婿 穗和熬了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她精神不济,拉着她的手关切问她怎么回事。 穗和说自己有心事,晚上没睡好。 老夫人又问她什么心事。 穗和说:“昨晚国公爷和我说,最近各地闹雪灾,城中多了很多流民乞丐,摆流水席的话,是一笔很大的开销,陛下知道了也会不高兴,所以,他让我和祖母说说,接风宴什么的就不办了。” “不办了,这怎么行?”老夫人登时就急了,“那个假的都办,凭什么不给你办,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我的乖乖宝贝。” 穗和叹息道:“我倒是不委屈,就是从我自己想到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我找到了亲人,有吃有穿有祖母疼爱,他们却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实在太可怜了。” “那确实挺可怜的。”老夫人把她的手捂在手心,“这么冷的天,没吃没喝没住处,若是我的乖宝受这罪,祖母可要心疼死了。” 穗和没有和老人家相处的经验,但也能感受到老夫人对孙女真心的疼爱,一时又觉得利用她有点不太好。 可自己现在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份疼爱了。 她纠结着,怀着些许的内疚,继续道:“祖母尚且对灾民有怜悯之心,陛下身为百姓的君父,又岂会不心疼,倘若有流水席能缓解灾民饥荒,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因此怪罪咱们?” “对呀。”老夫人很是认同,“办流水席一来可以为你正名,二来可以为陛下分忧,咱们不仅要办,还要多办些时日,全当是为全家积福报了。” 穗和犹豫道:“好是好,只怕国公爷不会同意。” “他说了不算。”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还没死,这个家轮不到他做主。” 穗和笑起来:“祖母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定然能长命百岁,长生不老的。” “哈哈哈,那不成了老妖精。”老夫人心情大好,搂着穗和怎么也疼不够,“我的乖宝这么好,将来不知哪家的儿郎有福气把你娶回家。” 穗和想到裴砚知昨晚说的话,抿着嘴一脸娇羞。 老夫人见她这般,试探道:“乖宝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没有。”穗和红着脸否认。 “没有你脸红什么?”老夫人越发来了兴致,小孩儿似的神神秘秘道,“你小声告诉祖母,祖母给你保密。” 穗和欲言又止,发愁地叹了一声:“他和国公爷不对付,国公爷不喜欢他。” “是你嫁,又不是你爹嫁,要他喜欢做什么?”老夫人说,“你只管告诉我,我来为你做主。” 穗和娇羞低头,卖关子道:“先不告诉您,咱家要是办宴席,他兴许会来,到时候我再指给您看。” “办办办,一定要办,回头我和你父亲说,让他明天就办。”老夫人迫不及待想看看孙女的心上人,简直一天都不能等。 到了傍晚,安国公从衙门回来,老夫人立刻把他叫了过去,告诉他宴席不但要办,还要尽快办,热热闹闹地办,流水席也从七天改成了半个月。 老夫人还说,倘若半个月后灾情没有缓解,那就接着开粥棚,直到灾情结束为止。 安国公气得要死,回去后,把穗和叫国公夫人房里,冲她大发雷霆。 “让你劝劝你祖母不要办宴席,你倒好,劝得她把七天改成了半个月,还要开粥棚到灾情结束,你在玩什么鬼把戏,你到底想怎样,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穗和一脸无辜:“我是说了不要办的,可祖母她宅心仁厚,想救济灾民,为陛下分忧,祖母一把年纪尚且忧国忧民,你身为国公,担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却连几顿饭都舍不得给百姓吃吗?” “……” 安国公气得倒仰:“那是几顿饭的事吗,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人吗,你知道半个月流水席要花多少钱吗,你知道一个粥棚办下来要多少人力财力吗?” “我不知道。”穗和反问他,“国公爷是没人,还是没钱,你买官卖官不是赚了很多钱吗,你弹劾裴大人的时候,党羽不是挺多的吗?” “你……”安国公老脸通红,冲她高高扬起巴掌。 “啪”的一声,穗和安然无恙,匆匆而来的宋云澜将她拉开,替她挨了一巴掌。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国公夫人上前推了安国公一把,看着儿子脸上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又气又心疼。 穗和没想到宋云澜会替自己挨打,一时有些怔忡。 安国公也愣住,瞪了宋云澜一眼:“你护着她做什么,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定然是跟裴砚知串通好的,弄个胎记来认亲,住到咱家可劲折腾,就想把咱们都折腾死。” 穗和冷笑:“怕我折腾,就让我走啊,我走了你们就清静了。” “妹妹少说两句吧!”宋云澜又把她往身后拉了拉,对安国公说,“祖母疼爱妹妹,这宴席不办她心里总惦记着,父亲就当为了哄她老人家开心吧,否则这事会一直没完没了。” 安国公怒气未消,哼哼道:“说得轻巧,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 “有些钱,该花就花。”宋云澜说,“妹妹虽然说的直白,但也是事实,陛下没有追究父亲买官卖官的责任,不代表他不惦记父亲的钱,父亲趁此机会把钱花一些出去,全当是破财消灾了,说不定陛下看在您救济灾民的份上,能把二弟早点放出来呢!” 国公夫人一听,眼睛顿时亮起:“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也赞成的,为了绍阳,花多少钱都值。” “……”安国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差点没把肺气炸,“行,你们一个个的,就跟着她闹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 安国公府要为新找回的女儿办接风宴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 宋妙莲听说此事,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初国公府接她回府时,摆了三天流水席,她觉得自己风光无限,出尽了风头。 可是现在,国公府居然要为穗和摆半个月的流水席,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世人她不如穗和吗? 虽然她是个假的,确实不如穗和,可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一个三天,一个半月,谁更受重视,一目了然,让她的脸往哪搁? 母亲难道没想到这些吗,还特地派人来给她送请帖,是要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吗? 宋妙莲三两下把请帖撕碎,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这都三天了,李嬷嬷怎么还没弄死那个贱人? 她气急败坏地叫来心腹小厮,让他立刻去见李嬷嬷,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现在已经顾不上穗和,因为她的丈夫马六失踪了。 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也不敢告诉宋妙莲,正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此时的穗和,倒是收到了一个好消息,陆溪桥通过青琅给她捎信儿,说宴席那天,要请她看一出好戏。 第286章 谁敢和我裴砚知抢女人 府里要办流水宴,安国公事先在早朝上请示了皇帝。 只因这次流水宴的规模太大,又恰逢雪灾,城中流民增多,为防止突发事件,需要调派军队防控。 而调兵需要皇帝同意,皇帝不点头,就算他手握兵权,也不敢私自调动。 为了让自己这钱花得值,安国公对皇帝说,是老夫人听闻各地雪灾频发,京中来了很多灾民,这才想借着孙女回来的契机举办流水宴。 给孩子接风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替朝廷分忧解难,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吃上几顿饱饭。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皇帝也不知信没信,口头表扬了老夫人的高风亮节,又向殿中百官征询意见。 若是换了平时,大家倒不会有什么意见,反正也不是花自己的钱。 可安国公非要把接风和救济灾民联系在一起,就显得他们这些人不忧国忧民似的。 这个头一开,后面皇帝肯定要鼓励大家效仿国公府,到时候又要劳心劳力,出钱出血,麻烦事可不少。 于是大家纷纷以流民乞丐太多,搞不好就容易引发暴乱为由,请皇帝和安国公三思,还是让官府有组织地施粥救灾更为稳妥。 一片反对声中,只有裴砚知站出来力挺安国公,说安国公保家卫国,赤胆忠心,连他家老夫人都一样的忧国忧民,慈悲心肠。 倘若只是怕流民暴乱,可以让圣上借一支皇家亲卫去镇场子维护秩序,有人胆敢闹事,当场处决几个以儆效尤,不怕他们不老实。 再者来说,灾民们就是去吃饭的,只要能填饱肚子,感恩戴德都来不及,有什么好闹的? 众人都傻眼,以为自己起床起猛了,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裴砚知和安国公统一战线,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安国公认回了亲生女儿,裴砚知又对那个姑娘情有独钟,不会想和安国公缓和关系,好娶人家女儿吧? 这两人要是握手言和,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怕皇帝又要愁得睡不着觉。 于是有人就站出来说:“裴大人突然力挺安国公,怕不是想给安国公做女婿吧?” 皇帝立刻沉下脸,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扫视了几眼。 安国公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否认,裴砚知抢先承认下来:“对呀,本官就是想给安国公做女婿,碍着你什么事了?” “……”一句话怼的那官员面红耳赤,其他跃跃欲试的人也都默默闭了嘴。 裴景修站在后排,不自觉攥起了拳头。 小叔这是一点都不打算掩饰了,为了娶穗和,连皇帝的猜忌都顾不得了。 安国公看皇帝脸色不好,忙站出来表明立场:“裴砚知,你不要痴心妄想,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为什么?”裴砚知很正经地问他,“国公爷是嫌本官的人品配不上,还是门第配不上?” “哪哪都配不上。”安国公说,“你是文臣,我是武将,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还不简单。”裴砚知说,“国公爷把兵权上交,让陛下给你换个文职就行了。” “……”安国公差点没气吐血。 这不要脸的可真敢说,觊觎他女儿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他放弃兵权? 凭什么呀? 他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女婿,凭什么要为他裴砚知放弃兵权,改行做文官? 他怎么这么大的脸,好像自己上赶着要把女儿嫁他似的。 安国公生气的同时,又怕皇帝真这么想,连忙更大声地呵斥裴砚知:“姓裴的,你休要信口开河,胡搅蛮缠,我与你势不两立,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裴砚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全京城都知道我与令千金情投意合,情深义重,国公爷觉得,哪个不长眼的敢与我裴砚知争抢?” “你……”安国公气得要死,向皇帝喊冤,“陛下,裴砚知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呀,他如此大放厥词,谁还敢和我家结亲,陛下要为臣做主呀!” 皇帝烦躁摆手:“行了行了,都别说了,一天天就你们两个事多,流水宴的事朕准了,朕把羽林卫借给你用,至于要不要裴砚知做你女婿,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个掂量着办。” 皇帝把掂量二字咬得很重,谁都能听得出来,他不赞同两家结亲。 安国公领旨谢恩,再三表示,自己看不上裴砚知,绝对不会让他做女婿。 皇帝脸色总算缓和了些,颔首道:“这几日你就专心操办宴席吧,上回你接回女儿,朕给你送了大礼,这一回,朕会给你送份更大的礼。” 安国公忙跪下来给皇帝磕头谢恩,起身,得意地看了裴砚知一眼。 裴砚知不慌不忙:“本官也有大礼要送给国公爷。” “不需要。”安国公孩子似的赌气道,“我是不会给你发请帖的。” 裴砚知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安国公直觉他没安什么好心,很想请皇帝下令不许裴砚知去他家。 可他又怕皇帝嫌他多事,便忍着没说,回去后,特地安排了几个心腹,让他们在宴席当天守在大门口,没有请帖的一律不许进门。 提供给百姓的流水席是搭长棚摆在外面,只有收到请帖的达官显贵才能进府赴宴。 他只要不给裴砚知发请帖,裴砚知就进不去,除非他愿意和流民乞丐挤在一起吃流水席。 哼! 第287章 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晚上,裴景修放衙回到家,宋妙莲殷勤地服侍他宽衣洁面,又亲自摆了饭菜伺候他用饭。 裴景修问她有没有收到国公府的请帖,知不知道国公府要为穗和摆接风宴。 宋妙莲脸色很是不好,气呼呼道:“请帖我撕了,我不打算去。” “为什么?” 裴景修的脸色阴沉下来。 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穗和了,正想趁机去见见她,宋妙莲这蠢女人,居然把请帖撕了。 “因为我不想去,我嫌丢人。”宋妙莲说,“难道你想去,难道你不觉得丢人?” “我有什么好丢人的?”裴景修淡淡道,“我明知自己娶了一个冒牌货,仍然对她不离不弃,外面都在传扬我的美名,我怎么会丢人?” 宋妙莲登时气红了脸:“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到头来丢脸的只有我,是吗?” “那不然呢?”裴景修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眼神阴森森冒着寒气,“明天让国公府再送一份请帖过来,否则你知道后果。” 宋妙莲疼的哎呦一声,不敢再和他犟嘴:“我是国公小姐,回自己娘家要什么请帖,就算没有请帖,咱们也照样能进去。” “你太高看自己了。”裴景修嗤笑,“你不过是个冒牌货,真以为自己还能像以前那般万千宠爱吗?” “……”宋妙莲羞愤难当,“你非得要去吗,你欠那一顿饭吗,你是想去见那个贱人吧?” “啪!”裴景修扬手就是一巴掌:“再让我听到你骂穗和,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现在就生不如死!”宋妙莲哭喊,“你杀了我吧,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大家一了百了。” “我不会杀你。”裴景修阴森森道,“你不愿写请离书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到底想怎样?”宋妙莲惊恐又后悔,“你放了我,我现在写行不行,我马上就写,我请你休了我,请你休了我好不好?” “晚了。”裴景修说,“我要把你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做一个发泄怒火的工具,让你每天都活在悔恨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妙莲骇然瞪大眼睛,眼泪滚滚而下:“裴景修,你不是人,你是个疯子!” “对,我本来就是疯子,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裴景修双眼通红如同野兽,用力将她甩倒在地,掸了掸袍袖,扬长而去。 宋妙莲恨得咬牙切齿,面容扭曲,手指在地上抓出血痕。 都怪穗和,是穗和那个贱人毁了她的一切,她要让那贱人和她一样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 转眼到了宴会这天,国公府门前一早就热闹起来。 各家的夫人太太,公子小姐纷纷应邀前来,车马轿子停满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 这天天气晴好,老夫人换上了喜庆的红衣,让穗和用轮椅推着她出来迎接宾客。 穗和为了配合老夫人,也穿了一身红衣,戴着国公夫人为她精心挑选的头面首饰,化了精致的妆容,娇媚又明艳,端庄又贵气,看得各家公子心猿意马,移不开视线。 女眷们一边羡慕嫉妒,一边对她和老夫人说着奉承话。 老夫人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花。 女眷们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祖孙二人,倒把国公夫人这个亲娘给冷落在一旁。 国公夫人心里不是滋味,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女儿还是不肯与她亲近。 可她又没法抱怨,因为当初确实是自己做的太过,差点害穗和被护卫糟蹋。 她只要一想到那时的情形,除了后悔还是后悔,感觉自己就算被雷劈死,也弥补不了她在女儿身上造的孽。 国公夫人转过头悄悄抹眼泪,安国公在一旁看到,清了清嗓子,提醒她控制情绪。 国公夫人幽怨地瞪了安国公一眼,把气撒在他身上:“都怪你,要不是你一直和裴砚知做对,绍阳就不会出事,绍阳不出事,我也不会绑架穗和。” 安国公沉下脸:“都什么时候了,你翻这些旧账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翻旧账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和裴砚知做对了,他要真的喜欢穗和,你就成全了他们,说不定穗和一高兴就和咱们亲近了呢!” “你想的美。”安国公压着嗓子呵斥,“穗和不可能嫁裴砚知,你想都不要想。” “为什么不能?”国公夫人道,“裴砚知要才华有才华,要能力有能力,要地位有地位,长相也是万里挑一,哪点配不上你女儿?” “再配也不行,皇帝不会同意的。”安国公说,“你不想我被皇帝猜忌,就永远不要再提此事。” “……”国公夫人哑了声,往下再不敢说。 这时,有下人进来禀报:“夫人,老夫人,二小姐和二姑爷过来了。” 厅中顿时安静下来,客人们都停止了交谈,向门口看过去。 穗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二姑爷是裴景修,便也收了笑容看向门外。 门外,裴景修一身绯红衣衫外罩黑金斗篷款步而来,饶是经过这么多的变故,他出现在人前时,仍然温润如玉,气度高雅,挺如修竹,那双桃花眼也仍然含情带笑,和煦如三月春风,令女人怦然心动,令男人自惭形秽。 再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宋妙莲,大家都觉得宋妙莲真是走了狗屎运。 仅仅因为和国公小姐长了一个相同的胎记,就从乡下姑娘变成了公府千金,还嫁了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又一跃从状元娘子变成了四品官太太。 并且假身份暴露后,小裴大人也没有休弃她,仍然对她恩爱如初。 这样的好运气,真是千年不遇,万年难逢。 面对女眷们投来的艳羡目光,宋妙莲有苦难言,表面上还要装出欢欢喜喜,甜甜蜜蜜的样子,努力维持她最后的尊严。 夫妻二人走到主位,给老夫人和安国公夫妇见礼。 国公夫人是真心心疼宋妙莲,安国公则是舍不得裴景修这个棋子,因此对夫妻二人和颜悦色,一如既往。 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宋妙莲,现在亲孙女回来了,更加对她不屑一顾,出于礼貌,勉强做出慈祥的样子,叫两人起来说话。 国公夫人扶起宋妙莲,拉着她的手问她这几日过得可好,和裴景修相处的怎么样。 宋妙莲看了裴景修一眼。 裴景修也深情款款地看向她。 宋妙莲后背一阵发凉,强颜欢笑道:“多谢母亲关心,我挺好的,夫君他对我和从前一样。” 国公夫人很是欣慰:“这就好,这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宋妙莲苦笑。 国公夫人又对夫妻二人说:“今天是给你们长姐办接风宴,你们快去给长姐见个礼。” 长姐二字,让宋妙莲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 裴景修比她还要难受。 自己最心爱的姑娘,突然之间变成了他妻子的姐姐,当真荒唐又可笑。 他转过脸,看向那个锦衣华服,美丽到令人不敢直视的姑娘,不禁陷入恍惚。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穗和,或许在穗和还是念安小姐时,也是这样的端庄贵气吧,只是他无缘得见。 虽然他为穗和赎了身,但他骨子里其实是有点自卑的,他怕自己配不上这么才貌双全的女子,所以就想尽办法遮盖她的光华,不停地利用她罪臣之女的身份给她洗脑,把她变成一个胆小怯懦,畏畏缩缩,整天只会洗衣做饭的灰头土脸的小媳妇。 三年的时间,他早已忘了初见她时,是怎样的惊艳。 如今,穗和像脱胎换骨一般出现在他眼前,如国色天香的牡丹绽放出万千芳华,他却只能叫她一声“长姐”,而非“娘子”。 他苦涩一笑,心中悔恨交加,对穗和拱手施礼,跟着宋妙莲一起叫她长姐。 穗和也有诸多感慨,面上却没显露分毫,只点头淡淡道:“天寒地冻,一路辛苦,坐下喝杯热茶吧!” 没有称呼,也没有笑脸,只是一句疏离的客套。 裴景修心头一阵抽痛,又舍不得就此退开,还想再和她寒喧几句,就听门外下人禀报:“左都御史裴大人到!” “啊?”安国公失态地惊呼出声。 怎么回事,他都没给裴砚知下请帖,裴砚知是怎么进来的? 第288章 他是世间最好的情郎 门外人影一闪,裴砚知一身紫色袍服外罩黑色狐裘披风阔步走了进来。 他身量高大,姿态昂扬,行走间步履生风,衣袂飘扬,搭配着冷峻深邃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场,所过之处,宾客们纷纷躬身退让,大气都不敢喘。 如此傲睨万物,威风八面的派头,就连身为一品公爵的安国公,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 方才还对着裴景修怦然心动的女眷们,这会子都看直了眼,国公夫人也看得目不转睛,又是惊艳,又是惋惜。 这样万中无一,惊才绝艳的男人,不能做自己的女婿,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的姑娘? 穗和也和其他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向裴砚知,眼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这是父亲为她精心挑选的男人,也是她自己为自己挑选的男人。 满堂宾客,他只为她而来。 佳人如云,他眼中只有她一人。 他是独一无二的裴砚知,也是世间最好的情郎。 裴砚知感受到穗和投来的目光,也向她看过去,虽然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穗和却从他眼里读出了戏谑的笑意。 穗和的脸一下子红了,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 老夫人坐在轮椅上,看看裴砚知,又转头看看穗和,轻轻拉了下穗和的手。 穗和弯下腰,小声问:“祖母,怎么了?” 老夫人冲她眨了眨眼:“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穗和愣住:“祖母怎么知道的?” 老夫人神神秘秘道:“今天来了这么多王孙公子,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唯独他一来,你就脸红了。” 穗和的脸更红了,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老夫人捏捏她的脸:“你眼光不错,这个孙女婿很好,我很满意。” 穗和羞得耳朵都开始发热。 说话间,裴砚知已经走到近前,对着老夫人深施一礼:“老夫人安好,晚辈有礼了。” “裴大人无须多礼,你百忙之中前来赴宴,是我们的荣幸。”老夫人上下打量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裴大人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真乃人中龙凤,不知现今多大年纪,家中可有婚配?” “……”这话问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安国公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裴景修则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老夫人态度这样明显,傻子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可老夫人一直卧病在床,从没见过小叔,怎会一眼看到就喜欢成这样? 肯定是穗和同她说了什么。 穗和对国公府的人一直很抵触,现在为了小叔,居然连老夫人都利用上了。 她就这么想嫁给小叔吗? 自己原本还想着安国公顾忌皇帝的看法,不可能同意穗和嫁给小叔。 可是现在,老夫人掺和进来,事情就没那么绝对了。 想要阻止穗和嫁给小叔,除非皇帝亲自出手,否则,单凭安国公怕是拦不住的。 裴景修心中焦急,唯恐老夫人下一刻就当众给他们定下婚事。 好在安国公及时抢过话头,质问裴砚知,“姓裴的,你来干什么,我根本没给你下请帖,你是怎么进来的?” 裴砚知直起身,恭敬之色敛去,目光沉沉与他对视:“本官是来办案,又不是来赴宴,要什么请帖?” “办案,办什么案?”安国公和一众宾客都变了脸色。 裴砚知回头看向门外,下一刻,一身绯色官袍的陆溪桥就带着四个差役,押着一个犯人走了进来。 “国公爷,您别误会,裴大人是下官请来协助办案的,下官刚刚在府里遇到几个熟人,打了几个招呼,因此来晚了几步。” 事实上,他并没有遇到什么熟人,是裴砚知想单独在老夫人面前露个脸,怕他押着犯人抢了自己的风头,非要让他晚点进来。 果然,他一进来,众人的视线全都看向那个被押着的犯人,纷纷猜测此人到底犯了什么罪。 宋妙莲一眼认出那是马六,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大事不妙。 国公夫人也认出了马六,吃惊道:“这不是马六吗,他犯了什么事?” 陆溪桥走上前,冲安国公抱拳道:“此人涉嫌一桩杀人抛尸案,经审问,他供出幕后主使是贵府的二小姐。” 二小姐? 众人都有点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二小姐是谁。 国公夫人却脸色大变,一把搂住了站在她身旁的宋妙莲:“陆少卿在胡说什么,我家妙莲怎会与杀人案有关?” 哦! 众人恍然大悟,二小姐原来就是宋妙莲。 宋妙莲面如死灰,抓住国公夫人的手急急否认:“母亲,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别怕别怕,肯定是有误会,你父亲会为你做主的。”国公夫人大声安抚她。 安国公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瞪着陆溪桥不悦道:“陆少卿休要信口开河,你明知我家今日宴请宾客,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办案子,就算真有什么杀人案,难道不该把相关人员传到大理寺去问话吗,哪有押着犯人来家里对质的道理?” 陆溪桥嘻嘻一笑:“国公爷别恼,下官原本是打算将二小姐传唤到大理寺的,可大理寺那种地方你也知道,甭管有罪没罪,只要进去过,就难免惹人非议。 下官担心这样对二小姐影响不好,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才特地带此人来府上与二小姐当面对质,倘若二小姐是冤枉的,就不用去大理寺了,你说下官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周到个屁! 安国公差点气得脑出血。 传唤到大理寺再怎么影响不好,能有几个人知道? 可这孙子偏赶着他家办酒席的时候跑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女儿涉嫌杀人,还说是看他的面子。 看个屁! 他就是故意的! 他就是来砸场子的! 他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裴砚知,是不是你的主意?”安国公想到什么,对裴砚知怒目而视,“就因为我不给你发请帖,你就想出这种馊主意来报复我吗,你小子也太损了吧,就你这样还想娶我女儿,你做梦!” 裴砚知摊摊手,一脸无辜: “国公爷误会了,本官只是受陆少卿所托来协助办案的,事先并不知道是什么案子,既然案情如此严重,国公爷还是先不要追究这些鸡毛蒜皮了,抓紧时间把案子问清楚,还二小姐清白才是最要紧的不是吗?” “……” 安国公气得心口疼,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摔倒,裴景修伸手扶了他一把:“国公爷冷静一下,他们来都来了,就算现在把人撵走也无济于事,只会让人越发胡乱猜测,所以还是先问问怎么回事吧!” 安国公瞪了他一眼:“你是妙莲的丈夫,连你也不相信她吗?” 裴景修面色平静,心情却十分复杂。 虽然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希望是真的。 如果宋妙莲当真指使马六杀了人,自己就可以在不得罪国公府的情况下摆脱她,说不定安国公还会觉得对不住他,在其他方面给他补偿。 到时候,他就可以让安国公把穗和补偿给他。 反正安国公无论如何不会把穗和嫁给小叔,说不定为了让小叔死心,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呢! 所以,这么好的机会,他干嘛要护着宋妙莲? 他巴不得宋妙莲多杀几个人,把牢底坐穿。 “国公爷误会我了,我没有不相信妙莲,我是想快点弄清真相,还妙莲清白。”裴景修情真意切地说道。 一直没出声的老夫人点了点头:“二姑爷说的对,人家来都来了,你发脾气有什么用,还是先问问怎么回事再说吧!” 安国公只得强压心中怒火,冲陆溪桥道:“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289章 裴砚知早就对穗和动了心 陆溪桥于是就将鬼手六被害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穗和提供线索的环节,说自己通过验尸和暗访,发现马六有做案嫌疑,就把人带去大理寺审问。 马六供述说,宋妙莲的胎记是他从中牵线找鬼手六做的,胎记的事情闹到金銮殿时,宋妙莲怕露陷,就让他杀了鬼手六灭口。 众人全都惊呆了,短暂的寂静之后,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国公夫人也懵了,抓住宋妙莲的手大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莲儿,你告诉母亲,这是真的吗?” 宋妙莲两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陆溪桥都带着人找上门了,不是她想否认就能否认的。 可她若认下此事,她就得身败名裂,就得坐牢。 裴砚知那样心狠手辣,为了替穗和出气,说不定还会让她给鬼手六偿命。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谁来救救她呀! “夫君!”她哭着扑向裴景修,“夫君,不关我的事,我是冤枉的,你快和小叔说说,让他放过我好不好?” 裴景修伸手接住她,内心激动与厌恶交织,脸上却是焦急又深情:“娘子先别急,人命关天,不是讲私情的时候,小叔身为上官,我们不能让他为难,但我相信清者自清,既然你没做过,小叔和陆少卿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宋妙莲哑口无言,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他的桃花眼还是那样深情,眼底却一片冰冷。 这一刻,宋妙莲是真的后悔了。 当初就不该被这双桃花眼欺骗,一门心思扑在他心上。 更不该在明知他有妻子的情况下,还挖心挖肝想要嫁给他。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骄傲,尽管第一眼见到穗和就觉察出她和裴景修的关系,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穗和灰头土脸,唯唯诺诺,哪里配得上裴景修? 只有自己这个万千宠爱,风光无限的国公小姐,才配得上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于是,她不管不顾地把人抢了过来,把穗和从状元之妻变成了粗使丫头。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刻达到了巅峰,却没料到,巅峰之后一路都是滑坡,不过一年时间,她就从巅峰跌进了泥沼,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直到今天,即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绝对不会去招惹裴景修,也不会去招惹穗和。 以她的身份,随便嫁一个别的什么人,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如果不是刚好嫁给裴景修,可能她的假胎记一辈子都不会暴露,她到死都是风风光光的国公小姐。 现在怎么办,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认罪或者辩解。 可她不想认罪,也无从辩解,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茫然地看向穗和。 穗和一身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珠翠琳琅,俨然就是一年前的她。 而此时的她,俨然就是裴府门前那个站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泪眼婆娑,惶恐无助的穗和。 她抢走了穗和的丈夫,成了状元娘子,现在,穗和抢走了她的身份,成了真正的国公小姐。 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上天让她在那天与穗和相逢,就是为了今天这场戏? 他们所有人都在戏中,每个人的每一言,每一行,每一个决定,都在推动着故事一步一步走向命定的方向。 而她的使命,就是为了让穗和找回真正的身份。 她举目四顾,找不到一个可以对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想,她到底没有穗和幸运。 穗和那天跌下台阶时,还有个裴砚知及时出现将她托住。 当时自己没看懂,现在想想,或许裴砚知在那之前,就已经对穗和动了心吧,否则怎么会每次都恰好出现在穗和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宋妙莲自嘲一笑,再看向扶着自己一脸假惺惺的裴景修。 他们是叔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为什么却是这样天差地别? 她心口一阵刺痛,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不再留恋地推开裴景修,认命地闭上眼,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妙莲!”裴景修叫了她一声,单膝跪地将她抱在怀里。 国公夫人也吃了一惊,连忙吩咐下人:“快快快,快去叫府医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怀疑宋妙莲是装的。 可是靠装死只能逃过一时,醒了之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有陆溪桥和裴砚知在,怎么可能让她全身而退? 裴砚知全程默不作声,看着裴景修假惺惺地抱着宋妙莲掉眼泪,心里很是矛盾。 他之前没有计较宋妙莲的假身份,还当着安国公的面让裴景修保证不休她,就是想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让裴景修没办法纠缠穗和。 如果宋妙莲不作妖,不让那个李嬷嬷对穗和下手,他甚至可以一辈子都不动她。 可这女人偏偏不知死活,非要招惹穗和,为了穗和的安全,他也只能给她来个斩草除根。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裴景修。 裴景修如愿以偿摆脱了宋妙莲,还能捎带着收获一波同情,真是白捡一个大便宜。 裴景修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抱着宋妙莲,身子微微颤抖,但不是因为担心,而是因为激动。 他巴不得宋妙莲现在就死掉,宋妙莲死了,他就恢复单身了,就有资格求娶穗和了。 然而,上天却像是见不得他太得意,就在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说服安国公把穗和嫁给他时,府医诊完脉之后告诉他,宋妙莲怀孕了。 第290章 史上最惨状元郎 裴景修不敢置信地看着府医,半晌没有说话。 他明明给宋妙莲服了避子药的,怎么还会怀孕? 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能怀孕呢? 眼看着自己就能解脱了,她怎么能怀孕呢? 不。 他不想要她的孩子。 这种粗鄙又无知的女人,怎配怀他的孩子? 他还等着求娶穗和呢! 有了这个孩子,他就没机会了。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宋妙莲的小腹上,眼中闪过阴郁的光。 其他人却都同情地看着他,见他整个人像傻了似的,感觉他特别可怜。 曾经鲜衣怒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娶了个粗俗不堪的假千金也就算了,假千金还极有可能是个杀人凶手。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杀人凶手伏法,对他也是一种解脱,可偏偏这凶手又怀了他的孩子。 真是又倒霉又可怜。 就连国公夫人都觉得心疼,一脸惭愧地向他道歉:“景修,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裴景修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先把人救醒吧,我现在乱得很,别的事回头再说。” 国公夫连连点头,吩咐府医快些救人。 不管怎么样,孩子不能有事。 安国公黑着一张脸,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又头疼又烦躁,恨不得手里有把刀,给裴砚知和陆溪桥一人来一刀。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们两个同时出现,自己就要倒霉。 好好的宴席让他们搅和成这样,自己这老脸往哪搁? 这俩人就是老天爷派来克他的。 一旁,老夫人同穗和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虽然不喜欢宋妙莲,可宋妙莲怀了孩子,就不再单纯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孕妇,一个孩子的母亲。 本朝对孕妇犯罪有特殊法规,怀孕期间一律不准收监,重刑要等孩子出生百天后执行,轻刑则会缓个两三年,有的甚至可以直接获免。 因此,宋妙莲就算真的杀了人,这个孩子的到来也能暂时保她一命。 穗和心里也很矛盾,为了给宋妙莲定罪,大人和陆少卿是费了一番功夫的,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宋妙莲怀孕了。 裴景修不是说他给宋妙莲服了避子药吗,还说宋妙莲可能会终身不孕。 看来避子药也不是完全管用的。 她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刚好也向她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裴砚知对她笑了一下,示意她不必担心,顺其自然就好。 宋妙莲只要坐实了教唆杀人的罪名,就会被禁足家中,等孩子生下来,再处以死刑或者流放。 在她怀孕期间,裴景修非但不能抛弃她,还要负责照顾她,自然也就不能再纠缠穗和。 中间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自己搞定安国公,把穗和娶回家了。 这样也挺好的。 穗和不知道裴砚知短短时间想了这么多,纷乱的心绪却因着他一个浅淡的笑容安定下来。 不管怎样,大人总会有办法的。 府医扎了针,宋妙莲很快醒了过来。 醒来看到自己躺在裴景修怀里,她还有点茫然。 “莲儿,你怀孕了。”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心情复杂地说道。 宋妙莲吃了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裴景修:“夫君,是真的吗?” 裴景修点点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对她说了一声“恭喜”。 宋妙莲刚刚浮现的笑意,因着这句阴森森的恭喜消失无踪,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裴景修是个疯子,是个恶魔,他这么厌恶她,肯定会打掉她的孩子。 “母亲,我不舒服,我能不能先去歇着?”她可怜巴巴地哀求国公夫人。 不等国公夫人答应,陆溪桥上前一步,厉声道:“案子的事还没说清楚,二小姐哪都不能去,更不能因为怀了孩子,就以为可以逃脱罪责。” 宋妙莲脸色一变,哭出声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你们不能仅凭马六一面之词就定我的罪。” “正是因为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才带他来与你对质。”陆溪桥示意手下把马六押到她面前,“裴大娘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马六五十岁上下,中等身高,长的倒是个忠厚老实的相貌,实则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恶棍,只因长了一张巧嘴,又善于伪装讨好,才在国公府混了二十多年。 一年前,他因为帮国公府找回了孩子,得了丰厚的赏赐,日子过得很是滋润,颇有几分有钱人的派头。 这几天在大理寺受了几轮刑,被折磨得脱了相,什么派头也没有了,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宋妙莲看到他,不由得一阵心慌,随即指着他破口大骂:“狗奴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陷害于我?” 马六已经招了供,有点破罐子破摔,加上在大理寺被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神智失常,情绪崩溃,也懒得再伪装好人,冲宋妙莲露出一脸凶相: “我是你老子,你骂我狗奴才,你就是狗奴才的女儿,老子为了让你享受荣华富贵,整天在你面前低三下四装奴才,你他娘的不知感恩,还反过来骂老子,你这天打雷劈的不孝女!” 此言一出,宾客们又是一阵哗然。 宋妙莲居然是马六的女儿,这简直比她指使杀人还要令人震惊。 穗和也很意外,目光惊诧地在两个人脸上来回扫视。 她有想过宋妙莲和李嬷嬷可能早就认识,所以才勾结在一起弄了假胎记骗取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马六说宋妙莲是他的女儿,那李嬷嬷岂不就是宋妙莲的母亲? 就算不是亲娘,也是继母。 他们隐瞒得真好,一年了,都没有被人发现破绽,假如宋妙莲没有用胎记的事来诬陷大人,国公府会不会被他们骗一辈子? 安国公两口子比穗和还要震惊,同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宋妙莲。 “莲儿,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是他女儿吗?”国公夫人颤声问道。 宋妙莲没想到马六会破罐子破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们的老底抖露出来,一时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脸色惨白如纸。 裴景修同样震惊,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深情,将宋妙莲从怀里推开,拉着她站了起来:“宋妙莲,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呀!” 宋妙莲惊恐地看着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其实她什么都不用说,大家也已经相信了马六的话。 裴景修这回是真的怒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背弃了穗和,费尽心思娶回家的,居然是两个奴才生的孩子。 他堂堂的状元郎,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一个出身如此下贱的东西,这叫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他看向穗和,满心满眼的悔恨如浪潮翻涌,一口鲜血压制不住地喷了出来。 “夫君。”宋妙莲惊呼,伸手去扶裴景修。 “滚开,别碰我!”裴景修挥袖将她挡开,头一回在大众面前露出狠戾的一面。 但众人并不觉得他过分,相反,对他的同情更加深了几分。 被骗的这么惨,这大概是本朝有史以来最惨的状元郎了。 就连安国公都觉得对不起他,亲自扶了他一把,歉疚道:“景修,你消消气,我一定会给你个说法的。” 裴景修冷笑,推开了他的手:“我已经颜面尽失,什么说法还重要吗?” 安国公也很尴尬,冲宋妙莲怒斥:“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第291章 别的不行,就是够狠 宋妙莲面如死灰,一手捂着肚子,流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向国公夫人:“母亲……” “你不要叫我母亲,我现在也管不了你了。”国公夫人又气又恨,又觉得丢脸,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真是瞎了眼,为了这么个骗子,把亲女儿往死里作贱,到头来,亲女儿不认她,假女儿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 今天又恰逢她们家宴请宾客,来吃席的人数不胜数,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件丑事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她只要一想到那些人一边吃着她们家的饭,一边讲着她们家的笑话,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丢人丢到这步田地,叫她还怎么活? 相比之下,老夫人却很淡定,她一把年纪,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以前别人家的笑话也没少看,只是现在轮到自己家罢了。 “哭有什么用,该说的就说,该认的就认,快些把事情了结,别耽误开席的时间。”老夫人说道。 反正她找到了亲孙女,别的她都无所谓。 国公夫人被婆婆提醒,再怎么丢脸,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管这满堂的宾客。 于是就擦擦眼泪,催促宋妙莲:“你快点说吧,事到如今,不可再有隐瞒,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宋妙莲心底一片冰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李嬷嬷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国公夫人面前:“夫人,我说,让我说,二小姐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和马六做的。” 众人正屏息凝神等着看宋妙莲怎么说,被突然冲出来的李嬷嬷吓了一跳,相互询问道:“这又是谁呀?” “好像是国公夫人跟前的一个嬷嬷,姓李。” “哎,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马六的媳妇吗,当初就是他两口子帮忙把国公小姐找回来的。” “哈哈,找回的哪是国公小姐,是他们马家的小姐。” “这两口子可真敢想,让自己女儿冒充国公小姐,女儿飞黄腾达,他们又得银子又得房子,真是一笔好买卖。” 众人议论纷纷,国公夫人更觉得丢脸,弯腰扯起李嬷嬷,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你这个黑心烂肠的老货,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这样欺瞒于我,把我们全家当傻子一样戏耍,回头让国公爷禀明圣上,诛了你九族都不为过!” 李嬷嬷被打得眼冒金星,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咚咚磕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 “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死不足惜,但二小姐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夫人网开一面,饶了二小姐吧!” “呸!”国公夫人啐了她一口,“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叫她二小姐,她算哪门子的二小姐,你们一家三口都干了什么龌龊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我招,我招。”李嬷嬷抬起头,顶着一脸血面向众人,边哭边讲,“我服侍夫人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安守本分,大公子二公子都是我帮忙带大的,夫人看重我,说马六忠厚老实,把我配给了他。 可马六只是看起来忠厚,实则好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他无父无母,我要做工替他还债,生下女儿无人照料,就送去了乡下姨婆家。 大小姐比我女儿晚半年出生,也是我帮着稳婆接的生,我帮着洗的澡,大小姐脚上的胎记我见过无数次,早已铭记于心。 大小姐不到三岁,跟着夫人去看花灯,不小心在灯市上走丢了,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国公爷重金悬赏也没能将人找回。 马六因为欠债不还,被人打得失去了生育能力,因此我们膝下就只有那么一个养在乡下的女儿。 马六听说国公爷重金悬赏找孩子,就打起了歪主意,让我把大小姐的胎记画下来,不知通过什么门道找到了鬼手六,让他在我女儿脚上刺了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我说两个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根本没法冒充,可他打的却是长远的主意。 他说现在不行,过个十年二十年,谁还记得孩子长什么样,到时候就只能凭着胎记认人,我们膝下无子,十几年后岁数大了,正好把女儿送进去,后半辈子就有了着落。 他是个赌徒,什么都敢赌,为了赌赢这一局,他让我对外声称女儿生病夭折,也不许我回家看女儿。 后来姨婆去世,他就把女儿送到了别的人家,连地址都不告诉我,直到一年前,他觉得时机成熟了,才把地址告诉我,让我透露给夫人。” 李嬷嬷一口气讲完,又转回来跪在地上抱住国公夫人的腿:“夫人,这些事都是我和马六干的,莲儿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那胎记她也不知道是假的。 如果她知道是假的,她怎么敢去攀扯裴大人,马六也是怕事情败露,才杀了鬼手六灭口,莲儿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是无辜的呀夫人!” 李嬷嬷哭得声泪俱下,宾客们都听傻了,一时竟无从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国公夫人看着她血滋糊拉的脸,也不知道该信她还是不该信她。 陆溪桥拍手道:“故事讲的再精彩,只要是假话就必定有破绽,裴大娘子,这位嬷嬷说的真的吗,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 宋妙莲激灵一下,从震惊中回过神,捏着一手心的汗,看看马六,又看看李嬷嬷,最终流泪点了点头:“是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胡说,你怎么不知道?”马六大声道,“我们从来没瞒过你,是你自己主动愿意冒充国公小姐的,也是你怕露馅,才让我去杀鬼手六的。” “你闭嘴,你个老不死的。”李嬷嬷冲过去给了他一巴掌,“我们能有今天,都是你好赌贪财惹的祸,你害的我和女儿骨肉分离十几年,现在还想为了给自己脱罪把脏水往女儿头上泼,你这没良心的,你去死吧!” 她喊出那句“你去死吧”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在发泄怒火,不承想她突然就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扑哧一下捅进了马六的胸膛。 她捅得快,拔出来也快,鲜血像泉眼一样喷溅出来,让人猝不及防。 马六被捆着手脚,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发出一声惨叫,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站在马六身旁的两个差役吓了一跳,想阻止根本来不及。 一片惊呼声中,裴砚知下意识冲到穗和跟前,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他担心李嬷嬷会为了宋妙莲来伤害穗和,李嬷嬷却反手将刀子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妮子,是娘对不住你……”李嬷嬷流着泪叫着宋妙莲原来的名字,“以后的路娘不能陪你了,无论你走到哪一步,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那是咱家的血脉……” 宋妙莲愣在当场,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她没想到,这个她一直瞧不起,从来没叫过一声娘的妇人,竟然会用这么一种惨烈的方式来保全她。 李嬷嬷平时对她也不怎么热络,应该是听到她怀了身孕,才下定决心以死来成全她吧? 现在,唯二的两个知情人都死了,再也没有人能证实她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她的心却好像也被那把刀子刺中,令她痛不欲生。 “快,看看还能不能救活。”她在满堂惊呼声中听到一个出奇冷静的声音。 她听出那是裴砚知的声音,不由得激灵一下。 “娘!”她终于叫了一声娘,抢在差役前面扑过去抱住了李嬷嬷。 她看似在拥抱这个可怜的妇人,实则却将那把刀用力捅到了底。 “娘,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的。”她哭着说道。 李嬷嬷发出一声闷哼,愕然睁大眼睛,随即又笑了起来。 她这个女儿,别的不行,就是够狠。 她不再担心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闭上了眼睛。 穗和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偎在裴砚知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两侧腰肉,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别看了。”裴砚知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自己胸膛,一手轻拍她后背,“不怕不怕,我在呢!” 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有老夫人坐在轮椅上偷偷看着两人笑开了花。 她的孙女和孙女婿真是般配得很呢! 第292章 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妙莲抱住李嬷嬷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最后,又一次昏死过去。 她到底是怀了身孕的人,国公夫人不能置之不理,向陆溪桥讨了人情,叫几个仆妇将她抬回后院,让府医给她诊治安胎,至于后续要如何处置,且等她情况稳定了再说。 国公夫人想着,无论如何那个孩子也是裴景修的骨肉,裴景修已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总要帮他把孩子保住,况且出阁的闺女在娘家小产也是不吉利的。 虽然她已经不打算认这个女儿,但至少目前她们还没有解除关系。 陆溪桥给了国公夫人这个面子,说需要国公府和裴家各派一人随他回大理寺结案。 安国公打发人把外面张罗流水席的宋云澜叫回来,让他和裴景修一起去。 宋云澜一直在忙,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进来看到死了两个人,差点没吓掉魂儿。 安国公简单说明情况,就命他跟着陆溪桥走,具体细节让裴景修路上再告诉他。 总之就是一刻都不想耽搁,只想让陆溪桥和裴砚知这两个瘟神快点滚蛋。 老夫人偏偏叫住了裴砚知,笑眯眯道:“裴大人不是协助办案吗,现在案子结了,不如留下来吃席吧,剩下的交给陆少卿就行了。” “……”安国公的老脸顿时垮下来,抢在裴砚知前面说,“裴大人日理万机,还有别的事要忙,母亲就别勉强人家了。” “不勉强。”裴砚知正色道,“本官再忙也要吃饭的,老夫人盛情相邀,本官就吃了饭再走吧!” 安国公:“……” 什么人呐这是? 赶着人家办喜事他来办命案,然后一文钱的礼都不随,还要白吃白喝一顿再走。 呸! 不要脸! 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趁机接近穗和,他偏不让他如意,就算要吃席,也要把他安排到男宾席,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 安国公气愤地想着,正要叫管家带裴砚知去男宾席,老夫人对他说:“我出来太久,有点累了,又实在和裴大人投缘,想和他说说话,你叫人送一桌席面到我院里,我和裴大人单独吃。” “……”安国公眼前一黑,郁闷道,“母亲说的哪里话,裴大人是男客,怎能去后宅用饭,这样于理不合。” “怎么不合?”老夫人说,“我一个病老婆子,谁还能传我和裴大人的闲话不成,就当他是我孙子,跟云澜一样,陪祖母吃顿饭怎么了?” “这……” “这什么这,你这当儿子的还管起老娘来了!”老夫人哼了一声,“裴大人,你来推我,咱们走!” 她已经老了,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孙女婿才是最重要的。 “好。”裴砚知忍着笑,推起老夫人的轮椅就走,临走还冲安国公得意地挑了挑眉。 安国公气得想打人,见穗和也要跟着走,伸手拦住了她:“今天你是主角,你得留在这里和你母亲一起招呼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穗和不好反驳,便答应了他,心里想着,等他去招待其他客人时,自己再找机会溜走。 安国公请宾客们都去坐席,让人把马六和李嬷嬷的尸体拿白布裹起,用马车拉到城外掩埋,又让人把这里打扫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众人都以为国公府再没心思办酒席。 谁知主家的心这么大,酒席还要接着办。 既然如此,大家也都不再客气,正好看戏看的有点意犹未尽,借着吃席还可以再讨论一番。 讨论的重点是宋妙莲事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马六的孩子,国公府还会不会认她这个女儿,小裴大人还会不会要她这个妻子? 她借着怀孕暂时逃过牢狱之灾,等孩子出生后,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还有就是,老夫人对裴砚知的态度如此明显,是不是已经认定这个孙女婿? 这样的话,安国公该如何应对,他能拗得过老夫人吗? 如果国公府真的要把女儿嫁给裴砚知,皇帝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天哪,怎么感觉国公府未来还有很多热闹可看,好期待呀! 众人兴奋得直搓手,推杯换盏,吃吃喝喝,很快就把刚才的血腥场面抛到了脑后。 宋云澜走后,安国公要招呼家里的宾客,还要顾着外面的流水席,忙得脚不沾地。 怕穗和偷偷去老夫人那边,特地叮嘱国公夫人看紧她。 国公夫人现在后悔的要死,一心想跟穗和缓和关系,安国公一走,她就主动对穗和说:“你想去就去吧,等会儿你父亲若问起,我就说你太累回去歇着了。” 穗和看看她还有些泛红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径直去了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和裴砚知已经吃上了,两个人围着一大桌席面,边吃边说话。 也不知道裴砚知说了什么,逗的老夫人哈哈大笑。 守在门外的丫头叫了一声大小姐,殷勤地帮穗和打起厚厚的门帘。 里面的笑声停止,两个人都向门口看过来。 老夫人连忙冲穗和招手:“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穗和看着老夫人红扑扑的脸,抿嘴笑道:“祖母已经先喝上了,还说在等我。” “就喝了一杯。”老夫人像个孩子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我喝酒上脸,一口就红。” 说完又看向裴砚知:“是吧裴大人?” “嗯。”裴砚知含笑点头,“就一杯,菜都没吃,只等你来。” 穗和心里暖暖的,眼睛不知不觉有点湿润。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家人这样温馨相处了。 大人应该也是吧? 大人虽然有母亲,可裴老太太那性子,大概不会和他这样其乐融融。 而眼前这位慈祥的老人家,就好像是上天给他们的补偿,让他们千疮百孔的心在老人家这里得到了慰藉。 “傻愣着干嘛,快来坐呀!”老夫人笑着打趣她,“你要挨着祖母坐,还是挨着裴大人坐?” “祖母。”穗和娇嗔地叫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抱住她的胳膊:“我当然要挨着祖母坐,祖母想吃什么,我来喂您。” 老夫人哈哈笑:“我还没老到让人喂的地步,你还是坐到裴大人身边,让他喂你吧!” 穗和小脸发热:“祖母都不要人喂,我却要人喂,难道我比祖母还老吗?” “那不一样。”老夫人一本正经,“你喂我没意思,他喂你可就有意思多了。” 穗和:“……” 老夫人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和大人倒像是一对亲祖孙。 第293章 大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裴砚知也觉得老夫人很有意思,想不通这么有意思的老太太,怎么生了安国公这么个令人讨厌的儿子。 倘若安国公也和老夫人一样开明有趣,倒也不失为一个理想的老丈人。 可惜,他们注定势不两立。 下一刻,老夫人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叹了口气说:“其实定邦年轻时,也和你一样,一腔热血,意气风发,十四五岁就跟着他父亲上战场,立下战功无数。 但你知道,凡是武将,最忌功高震主,他们不能十全十美,必须有缺点,有短处,有让人诟病的东西,才能让皇帝放心。 为了避免百姓过分崇拜那些保家卫国的战将,皇帝宁愿他们贪赃枉法,滥杀无辜,沉迷美色,也会对他们的荒唐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定邦起初做那些荒唐事,就是为了避免皇帝猜忌,为了避嫌,他甚至不让两个孩子跟他习武从军,还把老二教成了一个纨绔。 可有些事,只要开了头,就没法再收手,随着各种诱惑纷至沓来,渐渐的,他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在欲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回不了头。” 老夫人停下来,缓了口气,看着裴砚知说道:“朝廷需要贪官,也需要你们这些刚正不阿的御史,只有你们相互角力,相互制衡,皇帝才能睡得安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自然是不希望你与我们家结亲的,我再看好你,也只能在家里替你们压一压国公爷,皇帝那边,我是无能为力的,你明白吗?” “明白。”裴砚知起身给她斟了一杯酒,“老夫人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胸襟不输男儿,晚辈敬您一杯。” 穗和心中也十分感慨,举杯道:“我也敬祖母,祖母是我见过最开明,最睿智,最慈祥的长辈,你不该困在后宅,你应该跨马提刀征战天下。” 老夫人哈哈大笑,举杯与两人相碰,一饮而尽:“你还不知道吧,祖母与你祖父就是在战场上认识的。” “真的吗?”穗和着实意外了一下,看来自己对这位老祖母了解的太少了。 “当然是真的。”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等回头有空,我好好讲给你听。” “我现在就想听。”穗和抱着她的手,鹿儿眼亮晶晶写满期待。 老夫人摇头:“祖母累了,不胜酒力,现在要去歇一歇,你替祖母好生招待裴大人。” 她叫了贴身的仆妇过来,吩咐道:“你推我回房休息,让人在院门外守着,谁都不准进来,国公爷也不行。” 仆妇应是,推着她离开。 老夫人临走,又对裴砚知说:“裴大人,你想娶我孙女,最终还得靠你自己。” 裴砚知躬身施礼:“晚辈明白,老夫人无须担心,我总会有办法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我不担心,穗和说了,你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 穗和顿时羞红了脸。 裴砚知目送老夫人离开,回头戏谑看她:“你连这话都和祖母说了?” 穗和以袖掩面,矢口否认:“我才没有,是祖母乱说的。” “没有你脸红什么?”裴砚知拉下她的袖子,食指挑起她的下巴。 穗和羞得没处躲,嘴硬道:“我也不胜酒力。” 裴砚知忍笑,拇指摩挲她红艳艳的小嘴:“你和老夫人一样骗人。” “什么意思?”穗和眨着眼问。 裴砚知说:“老夫人是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怎会只喝两杯就不胜酒力,她分明是想给咱们腾地方。” 穗和的脸更红了:“你别胡说,腾什么地方,祖母才不是那样的人。”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上过战场的老夫人确实很开明。 换了别家的祖母,每日拿规矩礼教约束着孙女,断不会给孙女提供与外男独处的机会。 “可是,大人觉得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规矩之于女子,到底是束缚还是保护呢?”她有点迷茫地问道。 裴砚知松开她的下巴,正色道:“凡事都有两面性,没规矩不成方圆,但若规矩太过苛刻,反倒会助长人的欲望。 尤其男女情爱,越压制越疯狂,老夫人大概就是怕你被安国公管束狠了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所以才会给我们提供方便吧!” “谁疯狂了?”穗和红着脸睨了他一眼,“我不过随口一问,大人在乱说什么,像个老学究,啰嗦一大堆。” 裴砚知低笑出声,一脸戏谑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你没疯,是我疯了,我想你想的疯狂,恨不得死皮赖脸赖在国公府,好时时刻刻见到你,” “快住口!”穗和脸热心跳地捂住他的嘴,“外面有人守着呢,大人羞不羞。” 裴砚知顺势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轻吻了一下:“我脸皮厚,不怕羞,但你要怕羞的话,我就不说了。” “……我饿了。”穗和说不过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裴砚知笑着摇头,把她扶回桌边坐下,自己也挨着她坐下来:“你想吃什么,我喂你,老夫人说了,我喂你会比较有意思。” “不要,我才不要。”穗和被他撩得承受不住,耳垂都变成了胭脂色。 “那你喂我。”裴砚知说,“我最近真的好辛苦,殚精竭虑,夜不成眠,累得筷子都拿不动了,好可怜呀!” 穗和:“……” 难道真的是越压抑越疯狂,大人压抑久了,人都要疯了。 她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夹了一块鱼肉送到他嘴边:“大人快吃吧,补补脑子。” 裴砚知张嘴接住,吃得很满足。 穗和又盛了一碗汤给他:“大人多喝点骨头汤,补补骨头。” 裴砚知忍不住笑:“现在轮到你让我补骨头了吗?” 穗和愣了下,恍惚想起,裴景修中状元要娶宋妙莲那会儿,她去求裴砚知帮忙劝裴景修,裴砚知什么也没说,让阿信给她盛了两碗骨汤,让她喝了补补骨头。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当真是又傻又无助,像个无头苍蝇,完全找不到出口。 而今时过境迁,回头再看,那些苦痛的,难熬的日子,都是大人在背后托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虽然就算没有大人,她也会觉醒,也会抗争,但那肯定是一个很漫长很艰辛的过程。 她放下筷子,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裴砚知,一杯握在自己手中,望着他那双漆黑的,幽深的,充满智慧的眼睛,很郑重很郑重地向他致谢: “感谢大人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感谢大人引领我走出泥潭,感谢大人让我看到人生不一样的风景,感谢大人这一路不离不弃的陪伴。” 她曾无数次在面临绝境时,抱怨上天的不公,直到现在才明白,让大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就是上天对她最好的馈赠。 这短短的十八年人生,她一直在失去,唯有大人是为了填补她的缺失而来。 他来了,她的生命才得以圆满。 裴砚知见穗和说得认真,泪水盈满双眼,自个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失态,便端着酒杯笑着问她:“我这么好,你只用一杯酒来感谢我,是不是瞧不起我?” “啊?”穗和满腔的感动被他打断,傻乎乎道,“那怎么办?” 裴砚知靠近了些,把自己的手臂从她手臂后面绕过去,与她交缠在一起,语气轻柔带着些诱哄:“你看,这样就显得很有诚意了。” 穗和:“……” 这…… 这…… 这不是交杯酒吗? 大人真是越来越坏了。 祖母和父亲怕不是看走了眼,才觉得他是个正经人。 第294章 喝了交杯酒,就是我的人了 穗和心里小鹿乱撞,红着脸和裴砚知一起喝下了那杯酒。 裴砚知似乎也不胜酒力,放下酒杯,双手捧住她发烫的小脸,那双总是乌沉沉的瑞凤眼此时雾气氤氲:“喝了交杯酒,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尽快把你娶回家的。” 穗和娇羞不已,垂着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好,我等着大人来娶。” 裴砚知发出一声低笑:“看来真的很想嫁给我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穗和羞得没处躲,伸手推了他一把:“大人吃饱了就快些走吧,我不想理你了。” “没饱,饿着呢!”裴砚知意有所指,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穗和呼吸一窒,心跳加速,怕他真的亲上来,又期待着他亲上来。 这时,外面突然有个急切的声音说道:“陛下差长海公公来传旨,夫人叫大小姐快些过去。” “传旨,传什么旨?”穗和吃了一惊,那点旖旎的小心思瞬间消散,紧张看向门外。 “没事,别怕,应该是来送贺礼的。”裴砚知拍拍她的手安抚她,“陛下先前是和安国公说过要送一份大礼的。” “这样啊。”穗和松了口气,“大人陪我一起去吧?” 裴砚知点点头,拉她起身,帮她整理了衣裳和头发:“走吧,我也想看看陛下送了什么大礼给你。” 守在门外的仆妇掀帘子进来,见两人正往外走,福了福身道:“长海公公来传旨,大小姐想必已经听到了吧?” “嗯,我这就过去。”穗和说道,和裴砚知一起出了门。 到了前院,宾客们听闻陛下传旨,全都停止宴饮过来听旨。 安国公夫妇正和长海寒暄着等穗和过来。 看到穗和和裴砚知一起出现,安国公顿时皱起眉头,问国公夫人:“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着她吗?” 国公夫人目光躲闪:“我太忙了,一时没看住。” 安国公瞪了她一眼,当着长海的面不好多说,招手叫穗和过来。 长海看到陪伴在穗和身边的裴砚知,神情颇有些复杂,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这么巧,裴大人也在。” 裴砚知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袍袖:“不巧,本官是特地来吃席的。” “……”长海噎了一下,哈着腰干笑了两声,“裴大人也要一起听旨吗?” 裴砚知说:“既然赶上了,自然要听听的。” “那好吧!”长海甩了下拂尘,“那就请裴大人和大家一起下跪听旨。” 裴砚知微微颔首,走到宾客的队列里。 安国公让人摆了香案,铺了红毯,夫妻二人带着穗和跪在最前面,宾客们按官职大小跪在后面。 老夫人身子不便,安国公和长海说明情况,让她不必前来。 众人都跪好之后,长海整理发冠衣袍,走到众人面前,打开圣旨,高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国公宋定邦之女宋氏穗和,秉性端庄,德才兼备,温婉贤淑,蕙质兰心,朕与皇后闻之甚悦,大皇子宁王萧慎,仁孝温恭,睿智明理,德行卓绝,年近而立,尚无正妃,现将宋氏穗和许配宁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长海的话音落下,整个庭院鸦雀无声。 众人趴跪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对视,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穗和在听到许配宁王那句话时,脑子就嗡的一声炸开,长海后面又念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跪在地上,脸色蜡白,手脚冰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这个圣旨实在太突然,太出乎意料,让她措手不及。 她很想回头去看裴砚知,问问他该如何是好,可她却一动都不能动。 “喝了交杯酒,就是我的人了”,她想起大人刚刚说过的话,只觉得满嘴苦涩,那种被命运之手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路神仙见不得她好,非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捉弄她? 是不是她命中注定不能和大人修成正果? 相比穗和的难过愤恨,安国公则是一脸懵,懵到忘了接旨谢恩。 皇帝说要送他一份大礼,原来是要给他女儿赐婚吗? 这算哪门子大礼? 这简直就是个天雷呀! 皇帝是怎么想的,不放心他和裴砚知结亲,就放心他和大皇子结亲了? 皇帝就不怕大皇子有了自己这个老丈人撑腰,夺了他的江山,抢了他的皇位吗? 皇帝这个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的? 国公夫人虽然也很意外,但她这回反应很快,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皇后让她杀穗和的事情。 大皇子是皇后的亲儿子,皇后既然想杀穗和,为什么又让她儿子娶穗和为妻? 因为知道现在杀不了穗和,又怕自己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所以才想把穗和弄进宫当人质,好让自己闭嘴吗? 再或者,她就是为了方便下手,才让她儿子娶穗和。 毕竟穗和不管住在国公府还是被裴砚知娶回家,她都没什么机会下手,只有弄到她身边,她动起手来才方便。 国公夫人想到这种可能,大冬天吓出一身冷汗,一冲动,不管不顾地喊道:“请陛下恕罪,我女儿已经许给了裴砚知。” 此言一出,现场变得更加安静。 安国公想拦没拦住,再看长海的脸,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国公爷,夫人说的是真的吗,这么大的事,你们双方就瞒着陛下私自作主了吗?” 安国公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一点影子都没有的事,他不可能说的毫无破绽,但凡让长海抓到什么漏洞,那就是欺君之罪。 何况还是为了抗旨而欺君,更是罪上加罪。 他懊恼地看向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穗和。 这丫头就是个祸害,早知有今天,还不如不认她回来,就让她跟着裴砚知回家,两人爱怎样怎样,也好过现在这般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国公爷,您说话呀!”长海阴阳怪气地叫他,显然已经认定国公夫人在说谎。 国公夫人喊出那句话之后,也特别后悔,她原意是为了保护穗和不被皇后伤害,可这欺君之罪,害的可是全家。 这下可如何是好? “海公公不要为难安国公了,此事他并不知情。”裴砚知起身走上前来,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你没来之前,国公夫人确实答应要把穗和小姐许配给本官,当时国公爷忙着招待客人,我们还没来得及征求他的意见。” 呼! 安国公暗暗松了口气,心说姓裴的总算做了回人,没有对他落井下石。 国公夫人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是私下和裴大人说的。” 穗和悄悄抬眼看向裴砚知,从她这个角度看,裴砚知的身形更加高大伟岸,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仿佛定海神针一般,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让她慌乱的心绪一下子沉淀下来,感觉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长海也不知信没信裴砚知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哦”了一声:“原来只是夫人口头应允,这没凭没据的,可做不得数,国公爷自个掂量掂量,圣旨您是接还是不接?” “这……” 安国公头一回没了主见,求助地看向裴砚知,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将裴砚知当成了主心骨。 第295章 为了穗和连命都不要了 一片死寂中,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裴砚知身上,想看他如何破这个局。 他心爱的姑娘被皇帝赐婚给了大皇子,这是摆明了不让他和国公府做亲戚。 他能跟自己的侄子抢女人,难不成还敢跟皇帝的儿子抢女人? 这回,他与穗和姑娘的缘分,怕是要走到头了。 裴砚知面沉如水,凤眸幽深,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片刻的沉默过后,他缓缓开口道:“口头应允也是应允,虽然不那么正式,但也不能说一点都不算数,海公公先收了圣旨,本官和你一起去面圣,把情况与陛下讲明,如果陛下仍不改初衷,你再辛苦跑一趟就是了。” “……”长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传了几十年圣旨,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将圣旨驳回,并且驳的还是别人家的圣旨。 裴砚知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他一世英名不要也就算了,现在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裴大人,您可想好了,当真要这么做吗?” “想好了,海公公请吧!”裴砚知对他伸手作请。 海公公无奈摇头,慢慢将圣旨卷起。 底下跪着的一众宾客也都看傻了。 他们活了这么大,也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驳回圣旨。 裴砚知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和皇帝杠上吗? 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今天这份子钱太他娘的值了。 安国公看着裴砚知,神情颇为复杂,伸手将他拉到一旁,破天荒地叫了他一声砚知:“砚知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还是再想想吧!” 裴砚知上下打量他,不动声色道:“国公爷想站大皇子的队?” “不不不,我可没那想法。”安国公压着嗓子否认,“我只是坏,又不是傻。” 裴砚知:“……国公爷挺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就该知道,穗和一旦嫁过去,你这个队就站定了。” 安国公眨眨眼,傻傻问:“所以呢?” “所以就和本官一起去面圣退婚呀!” “……”安国公还是有点懵。 他和裴砚知不是死对头吗,怎么现在好像站在了一个战壕里? “所以,咱俩是联手了吗?”他又傻傻问。 裴砚知:“……” 他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傻? 他这分明是又坏又傻。 两人说完话,就要和长海一起进宫。 圣旨没接成,大伙也没必要再跪,纷纷站起身来。 “大人!”穗和顾不得众目睽睽,走过去叫了裴砚知一声。 刚刚跪在地上,她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感觉除了皇帝不想让她嫁给大人,还有可能是皇后在推波助澜。 皇后怕她在小佛堂看到了父亲的雕像,她人在国公府,皇后不能把她怎么样,所以才想让她嫁给大皇子,好方便看着她或者杀了她。 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把这想法说出来,只得隐晦道:“之前忘了告诉大人,那串佛珠我修好了,放在枕头底下,大人有空拿去佛堂重新开个光再戴。” 裴砚知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穗和张了张嘴,最终又没说什么,看着他和安国公一起离开。 恰好这时,裴景修和宋云澜从大理寺回来,看到长海,两人皆是一愣。 裴景修见气氛不对,没敢多问,和长海见了礼,客气道:“海公公难得出来一趟,怎么这么着急要走?” 长海笑笑,说要回去向皇帝复命,便带着裴砚知和安国公匆匆而去。 宋云澜看着几个人的背影,忐忑不安地问国公夫人:“母亲,海公公来做什么?” 国公夫人叹口气,叫管家帮忙安置客人,带上他们两人同穗和一起去了安国公的书房。 宋云澜和裴景修听闻皇帝下旨给穗和赐婚,全都大吃一惊。 裴景修第一时间看向穗和,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说皇帝赐婚出乎他的意料,小叔公然替安国公抗旨,更加让他震惊。 小叔为了穗和,真是一次又一次颠覆他的认知,虽然他也不想让穗和嫁给大皇子,可他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他绝对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抗旨。 别说是他,放眼整个朝堂,恐怕也只有小叔一人敢这么干。 幸好小叔不是皇室中人,否则的话,他都怀疑小叔会不会为了穗和把皇帝的位置抢过来。 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一个卓越的男人对自己的偏爱。 穗和对小叔死心塌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其实他对穗和也是偏爱的,就算娶了宋妙莲,他最爱的也还是穗和。 他和小叔唯一的差距,就是“唯一”。 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男人的唯一。 小叔给了穗和这个“唯一”。 安国公和裴砚知一走,国公夫人也没了主心骨,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宋云澜和裴景修,见两人都不说话,急切道:“你们都愣着干嘛,快想想办法呀!” 裴景修回过神,问穗和:“你是怎么想的?” 穗和说:“我不想嫁给大皇子。” “如果你不嫁给大皇子,小叔就会死呢?”裴景修又问。 穗和愣住,随即道:“那我就自己去死。” 国公夫人连忙搂住她:“呸呸呸,什么死呀活的,不吉利的话不要乱说,一个婚约而已,哪里就要死人了?” 裴景修默然一刻,对宋云澜说:“你在家主持大局,我进宫一趟。” “你去干什么?”国公夫人说,“得罪皇帝的事让你岳父和小叔去就行,你就别再把自己搭进去了,万一他们两个被皇帝责罚,你好歹还能帮忙求个情。” “不,我不去见陛下。”裴景修说,“我去找大皇子说几句话。” “找他更没用。”国公夫人说,“这事八成是皇后的主意,大皇子也要听皇后的话。” 几个人都朝她看过去:“为什么是皇后的主意?” 到了这个时候,国公夫人也没能再隐瞒,把皇后找她毒害穗和的事说了一遍,说完更加悔恨难当,哭着扇自己耳光:“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人,我不配为人母……” 穗和没想到自己曾经面临过这样的危险,看着国公夫人痛哭流涕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竟然差点死在亲生母亲手里,只要想一想,就感觉后背发凉。 宋云澜整个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母亲居然和那个妹妹联手想要杀死这个妹妹。 幸好她们没得手,否则的话,母亲就算悔断肠子也于事无补。 裴景修在震惊之中灵光一闪,顿时变了脸色:“难怪我母亲会突然瘫痪在床,想必那个用来毒害穗和的毒药,是不是被宋妙莲用在了我母亲身上?” 国公夫人无地自容,恨不得给他和穗和跪下磕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万死难辞其咎,我的罪孽这辈子都赎不完。” 裴景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毕竟母亲当时突然病倒,他自己也是很庆幸的。 因为母亲病了,他就不用去永州赈灾了。 大家都不是好人,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他双手捧着脸搓了几下,起身道:“你们在家等着,我进宫去把这件事告诉小叔,小叔会有办法的。” 第296章 让你明天就拜堂成亲 裴景修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宫门外追上了刚下马车的裴砚知和安国公。 “小叔。”他急急唤了一声,跳下马,把缰绳递给阿信,顾不上给安国公见礼,也顾不上理会长海,将裴砚知拉到一旁,和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叔侄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裴砚知本能地有些排斥,眉头微微皱起,脸色也不是很好。 听裴景修讲完,他眉头皱得更紧,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 本来皇帝突然赐婚已经让他非常生气,只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 可是现在,裴景修又告诉他,皇后曾与国公夫人密谋杀死穗和,他这满腔的怒火就有点压制不住。 皇后杀穗和是为了灭口,现在又让她儿子娶穗和,还是为了灭口,穗和嫁给大皇子,只有死路一条。 他就算和皇帝彻底撕破脸,也要阻止这件事情。 除了他,谁都休想娶走穗和!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定了定神,对裴景修摆手。 裴景修站着没动:“我和小叔一起去见陛下。” 裴砚知看了他一眼,带着审视的意味。 裴景修说:“别的事情小叔可以不相信我,但事关穗和,我不会乱来的,我比小叔更不想让她嫁给大皇子。” 嫁给大皇子,就意味着他与穗和再无可能,毕竟不是谁都敢和皇子抢女人。 “裴大人,快走吧,陛下还等信儿呢!”长海在一旁催促。 裴砚知便也没再多言,径直向宫门内走去。 裴景修当他默认,随后跟上。 安国公被忽视,忙也跟上。 长海看着三个人的背影,感觉有点怪怪的。 原本矛盾重重的三个人,因着一个女孩子,突然从对手变成了同盟,陛下这一局是不是失算了? 四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到了御书房外,长海进去禀道:“陛下,安国公和裴大人,小裴大人过来了。” 皇帝在龙案后面抬起头:“安国公来替女儿谢恩也就罢了,他们叔侄二人来干什么?” 长海苦着脸,跪在地上双手将圣旨举过头顶:“陛下恕罪,老奴这旨没能传出去,安国公和裴大人都不同意。” “啪!” 皇帝龙颜大怒,拿起镇纸重重拍在书案上:“一个个的是想造反吗,圣旨都敢驳回,还不快让他们给朕滚进来!” 长海吓得一激灵,忙应了一声,战战兢兢爬起来去门外传话。 皇帝没说不让裴景修进,他也没有特别请示。 三个人进了书房,并排下跪给皇帝行礼。 皇帝黑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安国公为何不接圣旨,是觉得朕的儿子配不上你女儿吗?” “臣惶恐,宁王血统高贵,人中龙凤,是小女配不上他。”安国公硬着头皮说道。 “哼!”皇帝冷哼一声,“配不上宁王,配得上谁,莫非安国公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婿人选?” “这……”安国公为难地看了裴砚知一眼。 裴砚知跪直了身子,向皇帝拱手道:“陛下,圣旨是臣不让安国公接的,因为圣旨到达之前,臣刚向国公夫人求娶穗和小姐,国公夫人也同意了,让臣明日带上母亲与媒人正式登门提亲,不承想海公公就带着圣旨过去了,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臣才决定来和陛下把情况说明,请陛下看在臣对穗和小姐一往情深的份上,收回成命。” “放……肆!” 皇帝气得差点骂出脏话,指着他厉声道,“裴砚知,你到底中了什么邪,和侄子抢女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和朕的儿子抢女人,你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裴砚知面不改色,据理力争:“陛下言重了,臣对穗和小姐的心思,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反倒是宁王先前与穗和小姐没有任何交集,不知陛下怎么突然要为他们二人赐婚?” 皇帝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这么说来,倒是朕的儿子在跟你抢女人了?” “臣不敢这么想。”裴砚知说,“臣只想知道,陛下在明知臣与穗和小姐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是出于哪方面考虑,才会将她赐与宁王为妻?” 皇帝眯了眯眼:“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是的。”裴砚知不怕死地承认道,“臣确实对陛下的决定感到疑惑,臣也想知道,要达到什么样的条件,陛下才愿意收回成命。” “裴砚知!” 皇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朕看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不要以为朕仰仗你,器重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朕是天子,朕给谁赐婚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 无论朕出于哪方面考虑,圣旨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 你再敢纠缠不休,信不信朕现在就给你赐一桩婚,让你明日就拜堂成亲!” “……” 书房里顿时一片死寂。 裴砚知与皇帝对视,乌沉沉的瑞凤眼暗潮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和皇帝翻脸。 裴景修跪在他身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对皇帝抱拳道:“陛下息怒,小叔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一时情急……” “你给朕闭嘴!”皇帝气狠了,开始无差别攻击,“裴景修,你来干什么,这里面有你什么事,抢女人抢不过你小叔,就要和他统一战线了吗,你太让朕失望了!” 裴景修挨了训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他明白皇帝说对他失望是什么意思。 皇帝一直想培养他与小叔分庭抗礼,并对他寄予厚望。 可朝堂是朝堂,穗和是穗和。 他可以在朝堂上和小叔成为对手,甚至可以和小叔自相残杀,但穗和是他的底线,他不想穗和嫁给小叔,更不想穗和嫁给大皇子。 因此,为了穗和,他必须和小叔联手,就像上一次他和小叔联手对付五皇子那样。 他看向裴砚知,以眼神询问,要不要把皇后的事情说出来。 裴砚知轻轻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阵阵鼓声。 几人皆是一愣,皇帝也随之变了脸色。 不同于穗和上次在承天殿所敲的鼓,这一次鼓声响起的方向,是午门。 午朝门外登闻鼓,只有在发生重大冤情时才会被人敲响,这个时候,是什么人敲响了登闻鼓? 第297章 和皇帝讲条件 登闻鼓乃鸣冤之器,朝廷设立有专门的守鼓官,凡有冤民敲响登闻鼓申诉,守鼓官会立刻将状纸送到御前,由皇帝亲自受理。 皇帝听到鼓声,命长海前去查看,又让裴砚知三人起身在一旁候着,赐婚的事稍后再议。 不多时,长海便带着负责守鼓的锦衣卫回了御书房。 两人皆面色凝重,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锦衣卫在龙案前单膝跪地呈上状纸:“启禀陛下,击鼓鸣冤之人乃永州府的一个秀才,他状告朝廷派到永州去的赈灾使王昆与永州当地官员富商勾结,克扣灾粮,哄抬物价,欺压百姓等多种恶行,现有诉状一份,请陛下过目。” 王昆? 皇帝听到这个名字,眉头深深皱起,示意长海将状纸拿来。 裴景修听到这个名字,也下意识和裴砚知对视了一眼。 王昆是皇后的娘家侄子,在户部任职,去永州赈灾原本定的是裴景修,裴景修要照顾生病的母亲,王昆自告奋勇代替他去了永州。 只是没想到此人行事如此荒唐,居然借着雪灾大发国难财,倘若事情属实,连带着皇后和大皇子的名声都要受损。 裴砚知袖着手,对裴景修投来的目光没有任何回应,神情肃重不知在想什么。 长海接过状纸,双手捧着递给皇帝,皇帝将状纸展开,骇然发现竟是一份用人血写成的万民状。 鲜红的血字透过纸背,裴砚知三人站在一旁也能清楚地看到。 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皇帝逐字逐句地看完,“啪”的一下将状纸重重拍在桌上。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他接连说了三遍“岂有此理”,怒声吩咐长海:“将那击鼓的秀才带到承天殿,通知六部,内阁,大理寺以及都察院五品以上官员到承天殿议事。” 长海不敢怠慢,领着那个锦衣卫出去,安排人手去各衙门通传圣上口谕。 皇帝捏了捏眉心,对安国公和裴景修说道:“你们先去承天殿,朕与裴砚知单独说几句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安国公和裴景修也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阿信回到国公府,把有人敲登闻鼓的事情告诉了穗和。 “小的不知具体原因,但登闻鼓一响,必定是重大冤情,圣上已经召集相关官员去承天殿议事,大人和国公爷只怕天黑之前是回不来的。” 穗和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不想竟等来这么个消息。 现在她既不知道皇帝对大人抗旨一事的态度,也不知道登闻鼓的事和大人有没有关系,本来就忐忑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 国公夫人自打说出自己曾被皇后指使毒害穗和的秘密之后,眼泪就没有停过,任凭宋云澜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老夫人一开始不知道皇帝给穗和赐婚的事,后来听下人说起,就急急忙忙来找穗和询问具体情况。 可她又不能左右皇帝的思想,问了也是白问,只能陪着穗和一起等结果。 直到掌灯时分,前面的宴席都散了,才有小厮来报,说二姑爷回来了。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急切道:“只有他一个人吗,裴大人呢?” 小厮说:“小的没看到裴大人,兴许天太晚直接回家了。” 穗和不信,大人明知她还在等消息,不可能一声不吭直接回家。 莫非大人出了什么事? 门外脚步声响起,裴景修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穗和迎上去:“大人呢,大人怎么没回来?” 国公夫人也停止了哭泣站起身来,问他安国公怎么也没回来。 裴景修揉着因骑马冻得发僵的手,先回答了国公夫人的问题:“西北那边有紧急军情,国公爷和兵部尚书在宫里同陛下商议出兵的事,说不准这两天就要带兵前往边境。” “啊?”国公夫人吃了一惊,老夫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虽说西北年年有战事,陡然听闻安国公要走,她们也还是会担心。 穗和却没空担心安国公,又问裴景修:“大人呢,大人怎么没回来?” 裴景修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永州赈灾出了问题,陛下派小叔连夜动身前往永州查实。” “什么?”穗和失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哪个永州,是你没去成的那个永州吗?” 裴景修感受着她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与穗和已经很久没有过肢体接触,现在,穗和主动抓住他,却是为了小叔。 “是,是那个永州。”他想到宋妙莲给母亲下毒,就是为了让他不去永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费尽心机不想去的地方,小叔义无反顾地去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朝中那么多官员,为什么偏要大人去?”穗和颤声问道,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大家都不想去的地方,必定是危险重重,为什么大人就同意去了? “是啊,那么多官员,怎么就非得裴大人去呢?”老夫人担心完儿子,又开始担心孙女婿。 裴景修简单解释:“赈灾使王昆和永州当地官员富商勾结,克扣灾粮,哄抬物价,将掺着沙石和麸糠的粮高价卖给灾民,导致永州境内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百姓告状无人受理,越级上告者被活活打死,监察御史张道一送往京城的密报被拦截,张道一本人也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张道一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也是小叔很器重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小叔不能置之不理,况且王昆是皇后的娘家侄子,调查他肯定要费一番功夫,除了小叔,没几个官员能够胜任。” 皇后的娘家侄子? 穗和愣了下,脑子里有什么念头闪过,一时又抓不住。 老夫人在旁边不满地哼了一声:“什么胜任不胜任,不就是别人都怕死,都不敢得罪皇后吗,裴大人也不是铜头铁臂,凭什么有危险就让他上?” “因为……”裴景修迟疑了一下,带着几分酸涩说道,“因为小叔向陛下提了一个条件,小叔若能办好永州的案子平安归来,皇帝就取消穗和与大皇子的婚约,让她嫁给小叔。” 第298章 乖乖在家等我娶你 穗和心头一震,差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裴景修及时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穗和神情呆滞,眼圈泛红,片刻后,突然抓住了裴景修的手:“大人有没有什么话交代我,他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让我送一送他好不好?” “这……”裴景修看看外面的天色,“小叔说了让你不要担心,好好在家等他,现在天色已晚,你还是别去了吧!” “不,我要去,我要去见他一面……”穗和说,“让我去见他吧,此行千难万险,谁知道……”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倏忽落下。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想那些不吉利的,可大人此行千难万险,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如果大人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岂非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老夫人见她落泪,很是心疼:“去吧去吧,去见一面也好,省得后面日日追悔。” “可现在这么晚了……”国公夫人看着外面的天色,不太放心。 “天色晚了怕什么,别的晚了才是一辈子的遗憾。”老夫人态度坚决,立刻吩咐人准备马车。 “不,马车太慢了,我要骑马。”穗和说,“给我一匹最快的马。” “你会骑马吗?”老夫人问。 “会,大人教过我。” 老夫人点点头,叫人去给她牵马,又叫人拿了一件大红羽纱面貂绒内里的斗篷过来,亲自帮她穿上,把兜帽戴好,衣带系好,故作轻快道:“告诉我孙女婿,让他一定要平安归来,祖母在家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穗和喉咙发紧,抱着她叫了一声祖母,小脸贴在她颈窝处,眼泪无声而下。 裴景修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他娶了宋妙莲之后,也曾去给老夫人请过几次安,老夫人对他始终不冷不热,也没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祥。 可是现在,小叔和穗和八字还没一撇呢,老夫人直接就叫上孙女婿了。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小叔,很认可这个孙女婿的。 下人很快牵来了马。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一起把穗和送出门外,看着她手挽缰绳翻身上马,挥舞着马鞭打马而去,大红的斗篷在昏暗的天色里迎风招展,很快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孙女,很有我当年的英姿飒爽。”老夫人赞许点头,骄傲又自豪。 国公夫人伸着脖子张望,不放心道:“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骑马出去见外男,母亲不觉得这样于礼不合吗?”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这就是孩子不跟你亲近的原因。” 国公夫人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老夫人转身往回走:“走吧,回去给你夫君准备行装,明儿个轮到你送行了,我倒要看看你哭不哭。” 国公夫人一想到国公爷要远赴边疆,又唉声叹气起来,感觉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 老夫人又说:“等会儿景修回来,让他把他媳妇带回家,怀孕了就好生在家养着,天寒地冻的,以后也不要再来串门子了,” 国公夫人愣了下,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西城门下火把通明,裴砚知率领皇帝特批的一千羽林军,准备出发前往永州。 陆溪溪和长公主一路将他送到城门外,与他依依惜别。 听闻裴砚知要去永州,他们两个也想跟着去的,奈何皇帝不同意,还十分严厉地警告长公主,让她不要添乱。 长公主知道,事关皇后的娘家侄子,皇帝不想让她掺和进来。 可皇帝并不知道,裴砚知已经把皇后的事情告诉了她和陆溪桥,让他们留在京城帮忙查找证据,顺便照看穗和。 “老裴,你就真这么狠心,不跟人家穗和姑娘道个别吗?”陆溪桥问道。 裴砚知一身紫袍,外罩黑色狐裘,冷峻的面容在火把摇曳的光亮里忽明忽暗。 他走的太突然,怕穗和接受不了,还有就是,他不喜欢送别的伤感。 他不想看到穗和哭,怕穗和一掉眼泪,他就会心软,就会不想离开。 他只是匆匆地回了一趟家,和母亲说自己要出远门,又告诉雀儿,让她明天把阿黄送去国公府陪伴穗和。 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城门以内渐渐被夜色包围的长街。 正当他回身准备上马时,长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大人!大人!”一个清亮的女声随着夜风一起飘来。 裴砚知身子一震,猛然回头,就见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如风驰电掣般出现在火光中,大红的披风像旗帜猎猎招展。 “穗和!” 他叫了一声,回身向她飞奔而去,速度快到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 “什么情况?”长公主咂舌,“没想到本宫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裴大人奔跑的样子。” “别说殿下,我和他多年兄弟,也没见他跑的这么快过。”陆溪桥感慨道。 两人说着话,穗和与裴砚知已经在城门的门洞下碰面。 穗和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把马丢给随后而来的裴景修,冲上前去,扑进了裴砚知怀里。 “大人!”她带着哭腔叫他,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穗和。”裴砚知用力将她抱紧,嗓子发紧,带着哽咽,“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穗和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全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夜色里默默注视着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裴景修牵着两匹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看着穗和在小叔怀里哭成泪人,心里针扎似的难受。 穗和多么害羞的一个人,即便和他感情最融洽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旁若无人地宣示爱意。 她对小叔,终究是不一样的。 裴砚知抱着穗和,让她哭了一会儿,等她缓过来,才捧起她的脸,帮她把眼泪擦干:“别哭了,城门风大,别把脸冻伤了。” 穗和红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大人都不要我了,还管我冻不冻伤?” 裴砚知给了她一个宠溺的笑:“傻姑娘,谁说我不要你了,我就是为了娶你,才走这一趟的。” 穗和的眼泪又涌出来:“大人想娶我,肯定还有别的法子,何苦非要走这一趟,永州有多危险,你难道不清楚吗?” “没事,陛下给了我一千羽林军,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裴砚知借着帮她整理头发,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敲登闻鼓的人是我安排的,我怀疑王昆和当年的舞弊案有牵连,才特地创造机会去永州,我若能抓到他的把柄,就能逼他供出皇后,还能让皇帝同意我们的婚事,懂了吧?” 穗和意外了一下,眼里包着两汪泪看他:“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很危险的。” “不怕,你忘了吗,我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裴砚知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冰凉的额头吻了一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娶你。” 第299章 再给自己绣一件嫁衣吧 穗和感受着他温热的唇带来的些许暖意,心里又甜蜜又难过,紧紧搂住他的劲瘦有力的腰身,仰着小脸哀求地看着他:“大人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大人分开。” “不行,你不能去。”裴砚知果断拒绝,很认真地和她解释,“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有你在,我会分心,也会放不开,这样反倒不好,你明白吗?” 穗和自然明白,抽泣着点了点头:“好,我不给大人添麻烦,大人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嗯。”裴砚知爱怜地用手指抚弄她的唇,克制住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亲吻的冲动,柔声道,“在家闲来无事,再给自己绣一件嫁衣吧,等你嫁衣绣好了,我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嫁给我,做我最美丽的新娘,好不好?” 穗和怔怔看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击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裴景修站在两人身后,听到裴砚知的话,想起穗和亲手烧毁的那件嫁衣,心口一阵刺痛。 想当初,他也曾许诺穗和要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可是后来,他却在中状元之后迎娶了别人。 他不敢想象,他和宋妙莲的洞房花烛夜,穗和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那件嫁衣点燃,嫁衣烧成灰烬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万念俱灰? 裴景修背过身,泪湿了眼眶。 “景修。” 裴砚知不知何时走过来,叫了他一声。 裴景修连忙抹掉眼泪回过头:“小叔。” 叔侄二人四目相对,半晌,裴砚知才开口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我只希望你能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消停点儿,别再琢磨那些歪门邪道,我知道你不甘心被我比下去,你若真想和我斗,就等我回来,像个男人一样光明正大地和我较量一番,可以吗?” 裴景修张口结舌,脸上热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什么叫像个男人一样? 小叔是在说他不像男人吗? 这话让他觉得很屈辱,也激起了他的血性。 “好,我等着小叔回来。”他捏着拳头,将胸膛挺直,仿佛这样会让他更有底气,“等小叔回来,咱们一决高下。” “一言为定。”裴砚知点点头,牵起穗和的手向长公主和陆溪桥走去,“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在我回来之前,穗和就拜托二位了。” 陆溪桥拍拍胸脯,嘻嘻笑道:“只要你信得过,兄弟在所不辞。” 长公主则是一声长叹:“本宫上辈子不知道辜负了多少男人,这辈子才会落得一个照顾情敌的下场。” 两人都这么不正经,让人想伤感都伤感不起来,穗和破涕为笑,站在城门下,和他们一起目送裴砚知率队出发。 寒风肆虐,夜色弥漫,队伍很快远去,只剩下隐约可见的几点火光。 “走吧!”长公主挽起穗和的手,“太冷了,你不要骑马了,我用马车送你回去。” “我也冷,殿下可怜可怜我,让我也坐马车吧!”陆溪桥搓着手装可怜。 长公主无情地拒绝了他:“本宫的马车不让臭男人坐,陆少卿还是和小裴大人结伴骑马吧!” 陆溪桥很伤心:“臣哪里臭了,臣熏衣服的香都是在殿下的铺子里买的,莫非殿下卖给臣的都是假货?” “去去去,骑你的马去。”长公主黑着脸瞪了他一眼,拉着穗和径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城。 陆溪桥无奈叹气,叫裴景修:“裴侄子,走吧,咱俩搭个伴。” 裴景修愣了下:“陆少卿叫我什么?” “叫你侄子呀!”陆溪桥大言不惭,“我和你小叔是兄弟,你不就是我大侄子吗?” 裴景修:“……” 马车进入城内,守城官兵立刻将城门关闭。 穗和听到关城门的声音,忍不住挑起车帘往回看,夜色茫茫,除了城楼上悬挂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别担心,裴大人会没事的。”长公主说,“你要是在家闲得慌,回头我和国公夫人说一声,让你接着去铺子里做事,人一旦忙活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也省得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好啊,正好我也不想闷在家里。”穗和爽快答应,“不过这事和她说没用,要和我祖母说才行。” 长公主挑了下眉:“看来你和宋老夫人相处得还不错。” 穗和点点头:“她是个很好的长辈,很开明,也很慈祥,要不是因为她,我早就想办法离开了,她身体不好,我怕她伤心。” “那就不要走了。”长公主说,“现在皇后对你虎视眈眈,你在国公府更为安全,反正过不了多久裴大人就会把你娶走,出嫁之前好好陪陪老人家吧!” 穗和羞涩低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殿下不要这么说。” “怎么没一撇,裴大人可是得到圣上亲口应允的。”长公主说,“你就踏踏实实在家等着做新娘吧!” 穗和红了脸:“殿下还是说点别的吧!” 长公主哈哈笑,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脸皮这么薄,新婚之夜不得羞死,趁着裴大人不在,这段时间好好跟着本宫练一练,不能光让他调戏你,你也要学着调戏他,我跟你说,调戏男人可有意思了。” 穗和:“……” 长公主逗了穗和一路,让她没时间感伤,马车不知不觉就到了安国公府。 “你快进去吧,今天太晚了,本宫明天再来拜访老夫人。” “多谢殿下,殿下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穗和向长公主道别,下了车,又向骑马跟在后面的陆溪桥道别。 陆溪桥冲她抱拳,又对裴景修说:“好生把你未来小婶婶送回去,别打什么歪主意。” 裴景修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马背。 他绷着脸,若无其事地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守门的侍卫,向长公主和陆溪桥拱手道别,同穗和一起走进去。 “小婶婶”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杀伤力太大,比“长姐”还让他难以接受。 “穗和。”他在无人处停下脚步,痛苦道,“穗和,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失去你。” 第300章 做他最美的新娘 穗和很是无语,借着路旁落地宫灯的亮光看他:“你方才是怎么答应大人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忘了吗?” “我没忘。”裴景修说,“我答应和小叔光明正大较量,可这个较量指的是官场,不包括你在内。” 穗和越发无语:“你非要这么狡辩,我无话可说,但你别忘了,你是要当爹的人了,宋妙莲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却还来纠缠于我,你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裴景修顿时哑了声,脸色很是难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妙莲服了那么多避子药,居然还能怀上孩子,那孩子就算能顺利生下来,只怕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健康。 万一是个傻子,是个残疾,他该如何是好?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在捉弄他,他想要穗和,老天爷偏不让他如愿,偏要将他和宋妙莲捆绑在一起。 是不是只有杀了宋妙莲,他才能彻底解脱? 可那个孩子怎么办,难道要他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吗? 这样的话,他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他左右为难,一回神,发现穗和不知何时已经走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庭院里,只剩他形单影只地站在寒风中。 穗和对他,真的再无半分情意,半分留恋。 他苦笑一声,转身向府门外走去。 “二姑爷!”一个仆妇匆匆走来叫住了他,“老夫人让你带二小姐回家,让二小姐好好在家安胎,生产之前不要再到处走动。” 裴景修愣住,很快就猜到,老夫人就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不让他们登门了。 他皱眉沉思一刻,对那仆妇说道:“今天太晚了,二小姐动了胎气,走夜路不安全,让她先在这里住着,我回家收拾收拾,改天再来接她。” 说罢不等仆妇再开口,他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二姑爷,二姑爷……”仆妇叫了几声没有用,追又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掉。自言自语道,“二姑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想把二小姐扔在这里不管了吧?” 仆妇回去把裴景修的反应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气得直拍床板:“当初是他非要娶的,现在又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咱们,他想得倒美,惹恼了我,明天就让人把那个假货抬他家里去,他不要也得要。” 仆妇连连点头:“可不是吗,以前老奴瞧着他也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不承想竟这么没有担当,简直和大姑爷没法比。” 大姑爷? 老夫人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裴砚知,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那是,我看中的孙女婿,自然是好的,又英俊,又威风,又有魄力,一身正气,重情重义,顶天立地,岂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比的?” 仆妇被她逗得直乐:“老夫人夸大少爷都没这么夸过,看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孙女婿了。” 老夫人叹口气:“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光我一个人喜欢有什么用,这两个孩子能不能修成正果还未可知呢!” 仆妇忙劝慰她:“大姑爷说了让您不用担心,他总会有办法的,他一看就是个有办法的人。” “但愿吧!”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回头我得给菩萨多上几炷香,不管怎样,先要他平安归来才行。” 穗和不知道老夫人正在替她发愁,她刚才丢下裴景修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让青琅去和老夫人说自己太累了,明天再去给她请安。 老夫人体谅她刚和裴砚知分别,心里肯定不好受,和青琅说让她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 穗和同长公主说了一路的话,其实已经不太难过,况且大人还许诺一定会回来娶她。 大人是重情重诺之人,她相信大人一定会平安归来。 她决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就开始画嫁衣的样式。 大人说了,等到嫁衣做好,他就回来了。 她要做他最美的新娘。 …… 次日一早,穗和还在睡梦中,素云进来叫醒了她:“娘子,不好了,那个欺负过你的二公子从牢里放出来了。” 穗和激灵一下睁开眼睛:“谁,你说谁?” “就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呀,上回被阿黄咬了一口,又被我和青琅扔到垃圾堆那个。”素云脸色很不好,紧张道,“他那么坏,会不会报复咱们?” 穗和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是怎么回来的?” “听说圣上为了让国公爷安心去边关打仗,亲自下旨放他回来的。” 穗和心下一沉,也跟着紧张起来。 西北战事吃紧,皇帝需要安国公出兵平乱,自然要给安国公一点好处,这个她可以理解。 可宋绍阳就是个浑蛋,大人不在家,安国公也要走,他若对自己怀恨在心,又用什么龌龊手段来报复自己,只怕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也管不住他。 就算能管得住他,也不能日日跟着他,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这可如何是好?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昨天晚上直接回裴府去,裴老太太再不待见她,至少不会把她怎么样。 实在不行,她干脆向长公主求助,到长公主府去住一段时间,等大人回来后再做计较。 宋绍阳再浑蛋,总不能闯进公主府找她。 穗和打定主意,边起床边吩咐素云:“你现在就去找长公主,请长公主找个借口把我带走,这段时间咱们就不回来了。” “好,我马上去。”素云答应着就往外走,“青琅去厨房拿饭,很快就回来,娘子在房里待着,先不要出门。” “没事,安国公还没走,宋绍阳现在应该不会来,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你不用担心,快点去吧!” 素云一想也是,安国公还在家里呢,宋绍阳暂时不敢乱来,于是便放心地出去了。 谁知,她刚走到廊下,就看到一个男人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院子,手里还提着一把刀,正是那个二公子宋绍阳。 阿桃刚好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打算给穗和洗漱,看到二公子气势汹汹提着刀过来,当场就吓傻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瞅着人就到了跟前,素云夺过阿桃手里的铜盆,向他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宋绍阳被泼成了落汤鸡,没等他反应过来,素云又把铜盆“咣当”一下扣在他头上,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喊:“来人呀,快来人呀,二公子要杀人了……” 宋绍阳狼狈地摔在地上,刀也掉了,抱着脑袋破口大骂:“哪来的贱婢,还不快给爷住手!” 素云听他骂得凶,越发拼了命的打他,唯恐他有了还手的机会,反过来伤了穗和。 这时,青琅拎着食盒回来了,见此情形,连忙放下食盒,加入了战斗。 宋绍阳在牢里住了这么久,本来就很虚弱,在两个丫头围攻之下,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嗷嗷惨叫。 等到安国公夫妇闻讯赶来,他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穗和站在窗前,看到安国公过来,这才出去叫停了两个丫头,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第301章 大人可不是一般的强壮 安国公脸色阴沉,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宋绍阳,怒不可遏道:“你想干什么,刚出来就惹是生非,老子费了多大的劲才让陛下把你放出来,既然你死性不改,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回去。” 国公夫人又心疼又着急,过去将宋绍阳扶坐起来,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娘和你说了,穗和她现在是你妹妹,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 宋绍阳浑身是伤,国公夫人一巴掌拍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气鼓鼓道:“谁说我要欺负她了,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我是来请罪的好吧!” “……” 大家全都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你还敢狡辩!”安国公指着地上的刀大声道,“谁请罪会带把刀,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对呀,你请罪带刀干什么?”国公夫人也不信他。 “带刀怎么了,古人负荆请罪,我带刀请罪不行吗?”宋绍阳跌跌撞撞爬起来,捡起刀向穗和走过去。 素云和青琅立刻冲过去护住穗和,安国公也走上前,正打算给他一脚,他却扑通一声在穗和面前跪了下去: “妹妹,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个畜生,我欺负自己的亲妹妹,我没脸活在这世上,你杀了我吧!” 穗和下意识向后退,和素云对视一眼。 这浑蛋当真是来道歉的吗,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招? 正想着,宋绍阳哭着将刀柄递到她面前,一只手用力扇自己耳光,扇得那本来就面目全非的脸高高肿起: “我不是人,我禽兽不如,我罪该万死,妹妹杀了我吧,我心甘情愿死在妹妹刀下,我这种畜生,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呜……” 所有人都被他疯狂的举动惊呆了,安国公已经抬起的脚慢慢放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国公夫人也哭起来,儿子的癫狂又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对穗和做的事,儿子该死,她又何尝不该死呢? 穗和回来这么多天,始终不曾开口叫她母亲,也没给过她一个笑脸,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她走过去,和儿子一起跪坐在穗和面前:“把我也杀了吧,我们两个都该死,你二哥长成这样,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责任,最该死的就是我。” 宋云澜不知何时也来了,看到母亲和弟弟在穗和面前痛哭流涕,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对不住妹妹,可他向来心高气傲,自持矜贵,就算忏悔都做不到二弟这般随心所欲,痛快淋漓。 从这方面来说,弟弟像母亲,而他像父亲,母亲敢于直面自己的错误,父亲也知道自己愧对妹妹,却始终拉不下脸对妹妹说句软话。 他又看向静静站着的穗和。 这个妹妹的性子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她看似柔弱绵软,善良可欺,实则心性坚韧,一身傲骨,她有她的原则和底线,她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做出改变。 就像她认定了他们家的人都不是好人,无论再怎么努力对她好,也感化不了她。 所以,二弟就算在她面前抹了脖子,也不见得会得到她的原谅。 穗和确实没打算原谅宋绍阳,她就那样静静站着,看着母子二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内心没有一点波澜。 她知道他们是诚心诚意向她忏悔,可那又怎么样,再深刻的忏悔,也抹不去她受的伤害。 她有权选择不原谅。 她没有接宋绍阳递来的刀,也没有和宋绍阳说一句话,带着两个丫头回屋关上了门。 “妹妹……”宋绍阳爬上台阶,爬到门口,隔着门继续向她忏悔,继续扇自己耳光,“妹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你能原谅我……” “行了,别嚎了,让她自己静静吧!”安国公看着紧闭的房门,长叹一声,吩咐下人过去把宋绍阳架走,“她不想见你,你以后就少在她面前出现,别没脸没皮招人烦。” “我不走,你们别管我,我就在这里跪着,我跪死在这里也是我活该。”宋绍阳挣扎哭喊不肯离开。 下人们很是为难。 安国公走上前,一掌劈在他后颈上。 宋绍阳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国公夫人吓一跳,起身推了安国公一把:“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安国公黑着脸,摆手示意下人把宋绍阳抬走,自己强行拖走了国公夫人。 宋云澜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也跟着他们走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素云透过窗户向外看:“娘子,人都走了,我还要不要去请长公主?” “先不去了,长公主说她得空会来拜访祖母,既然情况不紧急,咱们就先等等吧!” 穗和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慢慢揉着太阳穴。 宋绍阳太能嚎了,嚎得她脑子嗡嗡响。 素云又问:“娘子,你觉得宋二公子是真心来道歉的吗,看他那要死要活的劲儿,倒也不像是演的。” “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打算原谅他。”穗和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回来画衣服样子。” “娘子要裁新衣吗?”青琅问。 “嗯。”穗和含糊应了一声,想起裴砚知,心情才算好了些,“不知大人现在走到哪儿了,连夜赶路吃不吃得消?” “吃得消,吃得消,娘子放心吧,大人强壮着呢!”青琅笑着打趣她。 “对呀对呀,那么高的墙头,大人一下子就把娘子接住了,还抱着娘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可不是一般的强壮哦。”素云在一旁补充说明。 穗和顿时红了脸:“别瞎说,让人听见不好。” 两个丫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吃过早饭,穗和去了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也听说了宋绍阳去给穗和道歉的事,拉着穗和的手对她说:“我已经叫人去警告那浑球,让他不要打扰你,你不想原谅就不原谅,谁也不能勉强你。” “多谢祖母,我知道了。”穗和向她告谢,不想谈起宋绍阳,便岔开话题,问安国公什么时候走。 “军情紧急,也就这一两天的事。”老夫人说着看了穗和一眼,“怎么,你担心他?” 穗和摇头:“没有,就随口一问。” 老夫人叹口气:“你一直叫他安国公,是不打算改口了吗?” 穗和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 老夫人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算了算了,不改就不改吧,这都是他自己造孽的,你只要认我这个祖母就行了,我才不管他们。” 穗和不得不承认,见过世面,上过战场的老夫人确实很开明,完全不像别的老人家那样又古板又爱唠叨。 于是便趁机向老夫人提了去长公主的香料铺子做工的事,问老夫人同不同意她去。 第302章 混账孙子总算干了件好事 老夫人说:“只要你想去,我没什么不同意的,但你父亲肯定不愿意你抛头露面,你再等两天,等他一走,这个家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祖母都支持你。” 穗和又感动,又有点想笑,偎在她怀里发自内心道:“我真的好喜欢祖母,有祖母真好。” “祖母就是用来疼孙女的。”老夫人轻拍她后背,“我的乖孙女受了那么多苦,只要祖母活着一天,就会尽最大努力让你幸福。” 穗和一时没忍住,泪湿了眼眶。 老夫人说:“我们只知道你被卖了,后来又被裴景修买了,却不知道这些年你具体是怎么过的,你母亲曾说要好好问问你,我没让她问,怕触及你的伤心事,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他们乱问的。” 穗和从她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她:“我确实有些难言之隐,现在不方便对祖母说,等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您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好,没关系,祖母等着你。” 穗和回去后,打发素云去给长公主送信儿,让长公主等安国公走了之后再来。 接下来的时间,她也没出门,就在房里画嫁衣样子。 晚饭时,国公夫人跟前的仆妇来请她过去用饭,知道穗和不想见宋绍阳,特意强调宋绍阳不在。 谁知宋绍阳却在她吃完饭回去的路上拦住了她。 “妹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不理我行吗?”他又跪在穗和面前,顶着一脸的伤苦苦哀求。 穗和嫌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青琅替穗和质问他:“国公爷说了让二公子不要打扰娘子,二公子怎么还这样死缠烂打?” 宋绍阳说:“我性子急,我忍不了,我死也要死个痛快,妹妹不给我个准话,我就是不死心。” “……”素云无语地和穗和对视一眼。 穗和看看天色,只想尽快摆脱他,开口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准话?” 宋绍阳见她终于开口,仿佛听到天籁之音,激动得热泪盈眶:“妹妹,哥哥就是想问问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原谅哥哥,只要你发话,叫我立刻去死我都愿意。” “我不是判官,没资格定你的生死,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穗和说,“这就是我给你的准话,以后不要再缠着我。” 宋绍阳呆呆地跪在那里,神情很是沮丧。 穗和越过他,走得头也不回。 原以为他终于可以死心,谁知第二天他又来了。 这回他没有向穗和道歉,而是抢了下人的活路,去厨房帮穗和拿饭,给穗和打水洗脸,沏茶加炭,打扫院子,甚至还亲自动手给穗和做了一份甜点。 “哥哥不求你原谅了,以后哥哥就在你院里给你当牛做马,哥哥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他厚脸皮地对穗和说。 穗和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丫头去告诉老夫人,老夫人派身边的仆妇过来把他叫走,狠狠训斥了一番。 结果他前脚向老夫人认了错,后脚又跑回来继续“当牛做马”,撵都撵不走。 穗和无奈,打算晚饭时和安国公告他一状,让安国公亲自管教他。 到了晚上,国公夫人却摆了家宴,把大家都叫过去,说是要给安国公践行。 安国公明天就要动身去西北,国公夫人为了让他走得安心,把那些平时都近不得他身的妾室也一并叫了来。 安国公一共有五房妾室,但国公夫人管她们管得很严,大事小事都不让她们露脸,没有特殊情况,后院都不能出。 穗和来了这么久,几乎没见过她们的面。 人太多,穗和便也没提起宋绍阳的事,挨着老夫人坐着,安安静静吃菜。 国公夫人表现还算淡定,几个姨娘却都哭红了眼,她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国公爷,国公爷这一走,又得半年见不上面,青春就这样一日日蹉跎在后院那一方小天地里。 穗和看着她们,不由心生感慨,还好大人不近女色,身边干干净净,将来她嫁过去不用为这种事烦恼。 虽说男人很容易移情别恋,见异思迁,但她深信大人是个例外。 父亲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有错。 宴席吃到一半的时候,宋妙莲突然来了。 不过两三日未见,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面色很是憔悴,再不见往日的明媚张扬。 自从接风宴那天她装昏迷被送到后院,国公府没有一个人去看她,裴景修也没有去接她,她就像被人遗忘在一个荒岛上,孤单惶恐又无助,夜夜从恶梦中惊醒。 她让人给国公夫人传话,想见国公夫人一面,国公夫人却以忙着操办流水席为由,说没有时间见她。 她又让人去找宋云澜,宋云澜也推说事务繁忙,没有空闲。 她实在受不了,听闻今晚大家要给安国公践行,就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这样的时刻,大家就算再不待见她,多少也会给她留点脸面。 而且她听说宋绍阳回来了,这个二哥哥虽然不着调又爱犯浑,却也最重感情,平时对她极为疼爱。 她想着,就算别人不理她,宋绍阳也一定会帮她说话的。 她走进去,双眼含泪,楚楚可怜道:“女儿听闻父亲明日出征,特来为父亲送行,父亲千万保重身体,早日得胜归来。” 说完这话,她拿着帕子擦泪,等着众人的反应。 结果,一屋子人都静静地看着她,谁也没有接她的话。 宋妙莲很是尴尬,可她来都来了,又不能现在转身离开,只得假装惊喜地叫了宋绍阳一声:“二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宋绍阳冷冷看了她一眼,一点都没有她想象的热情:“谁是你二哥哥,你冒名顶替我妹妹,被揭穿了身份还死赖着不走是想干什么?” 宋妙莲愣在当场,脸红得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刚刚是假惺惺的哭,这下子眼泪是真的来了。 “二哥哥,冒名顶替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晓,是马六和李嬷嬷骗了我,我也是个受害者……” 宋绍阳说:“我管你受不受害,你既然不是我们家的人,并且已经嫁作人妇怀了身孕,难道不该回夫家去住吗,为什么还要赖在我家,总不会生孩子也生在我家吧?” 他本就是个混不吝,又没多少学问,说话特别直白,一口气把大家都不好意思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宋妙莲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无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尴尬到恨不得当场去死。 “二哥哥,我好歹也叫了你一年的哥哥,你就这样伤我的心吗?” “哈。”宋绍阳嗤笑,“你叫了我一年哥哥,是我们家的损失,我们家为你又搭钱又搭宅子,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到头来你让我们家丢尽了脸面,难道我还要给你磕个头感谢你叫我哥哥吗?” “……”宋妙莲哑口无言,绞着帕子站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 “行了行了,你看不惯她,明天叫人送她回去就好,何苦打这嘴巴官司。”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宋绍阳。 自己这混账孙子总算干了件好事,替她们这些抹不开面子的人出了口恶气。 但她怕宋绍阳说多了把宋妙莲气得动了胎气,万一小产什么的更是麻烦。 于是就顺着宋绍阳的话提出把宋妙莲送走。 宋绍阳说:“不须劳动别人,明天我亲自送她回去。” 宋妙莲闻言,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国公夫人给身旁的仆妇使了个眼色,仆妇叫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宋妙莲把她架了出去。 宋妙莲一走,宋绍阳立刻对穗和堆起一脸狗腿的笑:“妹妹,你放心,哥哥从此以后只认你这一个妹妹,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穗和:“……” 第303章 脸皮厚就是有好处 宴席结束后,安国公单独留下了穗和。 自从穗和认回来后,他心里一直别扭着,也没给过穗和好脸色,可他明天就要走了,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个女儿好好谈谈。 父女二人在矮几前相对而坐,仆人上了热茶退出去关上门。 穗和安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喝茶。 安国公其实和宋绍阳一样,最不喜欢这种冷战式的沉默,他皱着眉,头一回认真地打量穗和。 “你长得确实有几分像你母亲,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他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想了这么一句开场白。 可惜并不奏效,穗和根本无动于衷。 安国公叹口气,捏了捏眉心:“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恼我,恼你母亲兄长,都是应该的,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料,我若回不来,全当是老天爷替你出了口恶气。” 穗和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开口。 安国公又道:“我在外面是奸臣,在家里也不是个好父亲,但是,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我可从来没含糊过,平时作恶多端,战时一马当先,这也是皇帝最喜欢看到的。” 穗和看了他一眼:“国公爷到底想表达什么?” 一声国公爷叫得礼貌又疏离,好在她总算肯说话,安国公竟有种小孩得到糖果似的满足。 “我想说的是,朝堂上总要有忠臣有奸臣,只是你很不幸,恰好投胎成奸臣的女儿,又喜欢上一个忠臣,这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所以呢?”穗和问。 “所以,为了大家都好,我想劝你放弃裴砚知。” “不可能。”穗和顿时坐直了身子,“我就算要放弃,也是放弃做你的女儿,而不是放弃大人。” “……”安国公当场黑了脸,“血缘岂是你想放弃就放弃的,就算你对外说与我断绝关系,你也还是我女儿。” “可皇帝不是答应了大人,只要他把赈灾案处理好,就不会再阻止我们吗?” “皇帝的话你也信?”安国公肃容道,“你觉得这案子怎样才算处理好,杀了王昆就得罪了皇后,不杀王昆就辜负了百姓,处理得好与不好,全在皇帝一张嘴。” 穗和噎住,不甘心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你和裴砚知断绝关系,嫁给大皇子,或者另外嫁给别人。” “我不,我说了不会放弃大人。”穗和态度强硬,“国公爷只管去打你的仗,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大人会自己想办法的。” 安国公啪一拍桌子,震得茶碗直跳:“我操心的不只是你,还有我宋家满门,我怕我走了之后,你仗着你祖母的势胡来,万一闯下什么祸,谁给你兜着?你祖母一把年纪,浑身是病,你不在乎我们,也不在乎她吗?” 穗和沉默下来。 安国公缓和了语气:“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也可以不认我这个爹,今天我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你在家里安生些,别让我人在战场,心里还记挂着家里。” 他顿了顿,故意道:“当然,你要是想我早点死,这些话就当我没说,什么时候你闯了祸,家书送到边关,兴许我一走神,就被人砍了脑袋,如此正合你意。” “说这样的话有意思吗?”穗和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什么时候闯过祸了,哪一回出事,不是你们自己作出来的?要不是你在皇帝面前捅出画像的事,我也不用和大人分开,更不会住在你家碍你的眼。” 安国公见她双眼泛红,心里想着,她嘴上说的绝情,其实还是在意自己这个父亲的吧,至少她没有说“你死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样的话。 “好了好了,咱们不争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在家里乖一点,天大的事都等我回来再说,好吧?” “等你回来,还会继续和大人做对吗?”穗和问他。 安国公点头:“是,我们会一直斗下去,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有一个死掉。” 穗和抿了抿唇,神情恢复了冷漠,起身对他福了福身:“我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祝国公爷一路平安,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径直向外走去。 安国公怔怔坐着,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穗和拉开门,走出去,门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把她吓了一跳。 “妹妹,别怕,是我。”宋绍阳贱兮兮地凑过来,“天太黑了,我不放心妹妹一个人走夜路,特地在这儿等着送你回去。” 穗和看了他一眼,没理会,沿着回廊走开。 宋绍阳连忙跟上:“妹妹走慢些,小心摔跤。” 穗和仍不理他,走得头也不回。 宋绍阳追上她,小声道:“妹妹,不管父亲同不同意,我是支持裴砚知做我妹夫的。” 穗和停下来看他:“你偷听我们说话?” “对呀,我怕父亲为难你,就一直在外面偷听,万一他要动手打你,我好进去救你。”宋绍阳振振有词。 穗和很无语,继续往前走。 宋绍阳又跟上:“妹妹,你不要气馁,我来帮你想办法,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肚子坏水,啊不,一肚子主意。” 他自己说漏了嘴,嘿嘿干笑着挠了挠头,找补道:“总之你放心,有哥在,一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穗和不耐烦道,“你这么有办法,怎么你们兄弟两个二十多了还打光棍?” 宋绍阳说:“那是父亲不让娶,他叫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 “等……我也不知道,总之父亲就是说时机还不成熟,要不然,就凭哥哥这条件,什么样的媳妇儿娶不来。” 娶媳妇要什么时机,难道不是年纪到了就可以娶吗?穗和心中暗想,莫非安国公想伺机造反? 这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继续保持沉默。 宋绍阳却很开心,妹妹今晚和他说了三句话,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他今晚睡觉都会特别香。 “妹妹,明天父亲走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吧,哥哥给你当车夫,当护卫,当跟班,当丫鬟……” “是你自己想出去吧?”穗和一针见血地戳穿他。 宋绍阳嘿嘿笑:“妹妹真聪明,父亲和母亲说,在他回来之前,不准我出门,这要好几个月呢,我不得憋死呀?” “那倒是为民除害了。”穗和说。 宋绍阳的笑容僵在脸上:“妹妹真风趣。” 穗和懒得再理他,回到院子,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宋绍阳对着紧闭的房门,扳着手指头数了数,一溜小跑去了宋云澜的住处。 “大哥,大哥……”他嘿嘿笑着冲宋云澜比了一个巴掌,“你看看这是几?” 宋云澜一脸困惑:“你梦游还是发烧,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是五。”宋绍阳说,“是五哎,妹妹今天一共和我说了五句话。” 宋云澜愣住。 这么多呀? 妹妹回来这么久,和他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 脸皮厚果然有好处。 第304章 难道你不想嫁给裴大人 次日一早,安国公率领大军赶赴西北。 老夫人带着一家老小在府门外给他送行,等人走得看不见了,对国公夫人说: “流水席接着摆,办粥棚的事情也让人张罗起来,全当为我儿子和孙女婿积福了,希望菩萨看在我们救济灾民的份上,让他们平安归来。” “哪个孙女婿呀?”宋绍阳问道。 老夫人说:“还用问,自然是亲孙女婿。” 宋绍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穗和一眼,拖着长腔道:“哦~是说我砚知妹夫吧?” 穗和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嗔怪地瞪他:“你胡说什么?” 宋绍阳挤眉弄眼:“祖母的亲孙女不就你一个吗,难道你不想嫁给裴大人?” 穗和气得想打人,老夫人哈哈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要闹回家闹,别让人听见了。” 国公夫人和宋云澜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 可宋绍阳能舍着脸皮上,他们却不行,只有羡慕的份儿。 国公夫人怕宋绍阳在家坐不住,又出去惹是生非,捶着自己的后腰对他说:“你父亲走了,你大哥每天要上值,我最近太过劳累,身体实在吃不消,流水席和粥棚的事就交给你了。” 宋绍阳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操不了这心,我就不是这块料。” 老夫人转了转眼珠,变着法地哄他:“你妹妹不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太浑蛋,太不着调,你应该趁着这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让她知道你也是能做大事的人,她自然就对你另眼相看了。” 宋绍阳眼睛一亮,忙拍着胸脯保证:“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这回我要让妹妹瞧瞧我的本事。” 穗和:“……”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老夫人忍着笑继续哄他:“好好好,祖母看好你,祖母知道你一定能行。” 宋绍阳有点飘飘然,却还记得一件要紧事:“在此之前,我要先把那个冒牌货送回去,省得她给妹妹添堵。” 老夫人说:“你父亲再三交代不准你出门,还是让管家去送吧!” 宋绍阳就是想出门转转,再三向老夫人保证:“祖母放心,我就送她回去,送完就回来,绝对不乱跑。” 老夫人还在犹豫,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门前。 众人都停止交谈,向马车看过去。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竟是皇后宫里的大太监李禄。 看到他,国公夫人和穗和同时变了脸色。 国公爷前脚刚走,皇后的人后脚就到,这是要干什么? 老夫人说:“别管他干什么,先让云澜去迎一迎,别失了礼数。” 宋云澜走下台阶,冲李禄抱拳行礼:“李公公亲自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李禄还了礼,笑呵呵地走上前,又给老夫人和国公夫人见礼:“今日恰逢安乐公主生辰,淑妃娘娘邀请了几家的公子小姐进宫为公主庆生,皇后娘娘想念穗和小姐,特命咱家来接穗和小姐进宫一起热闹热闹。” 穗和心下一沉,就知道这死太监来准没好事,原来是要接她进宫。 皇后娘娘就这么着急想要弄死她吗,竟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国公夫人也想到这点,干笑着替穗和婉拒:“国公爷刚走,这孩子正伤心着,恐怕没什么心情玩乐,还是别让她去扫大家的兴致了。” 李禄脸上笑容不减:“皇后娘娘正是怕穗和小姐伤心,才想让她去热闹热闹,都是年龄相仿的公子小姐,大家一处说说笑笑,心情自然就好了,夫人说是不是?” “这……”国公夫人为难地看了老夫人一眼,“母亲觉得呢?” 老夫人说:“皇后娘娘盛情难却,要不你陪孩子一块去,等宴席散了,再一块回来。” 李禄却道:“怕是不妥,淑妃娘娘只请了年轻的公子小姐去玩,各家的夫人太太都没有邀请。” 这下,国公夫人和老夫人都没了主意。 宋绍阳嘻嘻笑着凑过来:“让我陪妹妹一起去吧,我又年轻又英俊又会玩,我去活跃气氛再合适不过了。” 李禄:“……” 这二世祖,还真是大言不惭。 “怎么,李公公不想让我去?”宋绍阳皱眉道,“不让我母亲去,也不让我去,单让我妹妹去,怎么感觉这宴席就是给我妹妹办的?” 李禄脸色一僵:“宋二公子说笑了。” “这么说,就是我可以去了?” “当然可以。”李禄伸手作请,“二公子,穗和小姐,请上车吧!” “等一下。”穗和说,“我早晨起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这般去为公主庆生实在不妥,公公先进屋吃杯热茶,待我换身衣裳再走不迟。” “对对对,我也要好生打扮一下,免得唐突了公主和各家小姐。”宋绍阳说道。 国公夫人连忙拉了宋云澜一把:“云澜,快请李公公进去吃茶,把你父亲收藏的好茶叶拿出来。” 宋云澜会意,对李禄客气道:“李公公请跟我来。” 李禄不能不让人家姑娘梳妆,也不能亲自看着人家姑娘梳妆,只得妥协道:“穗和小姐尽量快些,别让娘娘等急了。” 穗和答应一声,等他跟着宋云澜走后,立刻吩咐素云和青琅去找长公主和陆溪桥,自己带着阿萝和阿桃回去更衣梳妆。 国公夫人不放心,跟到她房里殷殷叮嘱,让她千万要谨慎些,吃的东西喝的东西都要格外小心,无论何时都不能落单,不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去方便也要叫上两三个人同行,发现不对劲,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穗和安静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收拾妥当后,起身往外走,国公夫人拉住了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讨你喜欢,可我方才说的话都是为你好,你千万要牢记于心。”国公夫人眼中含泪,拔下一根黄金点翠的簪子给她戴上,“只要你能好好的,一辈子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 穗和定定地看着她,心情很是复杂,半晌才道:“我记下了,多谢夫人的簪子,如果我不能平安归来,请夫人替我照顾好祖母,别的我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国公夫人应了一声“好”,看着她挺直腰背,步履从容地走远,眼泪倏忽掉下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穗和下了车,和宋绍阳一起跟着李禄向里面走去。 她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和皇后,早晚总要见上一面的。 第305章 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了 生辰宴设在淑妃的明华宫,安乐公主是淑妃唯一的孩子,今年十六岁,淑妃正在为她物色合适的驸马人选。 生女儿威胁不到皇后的利益,皇后和淑妃的关系还算融洽。 因着要找借口召穗和进宫,皇后对安乐公主的生辰宴很是重视,不仅亲自参与筹备宴席,就连邀请的宾客名单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 淑妃不明所以,对她感激不尽。 穗和和宋绍阳跟着李禄进入明华宫时,各家的公子小姐已经热热闹闹坐了满堂,殿中衣香鬓影,欢声笑语不断。 看到他们进来,所有人像是约好一样,全都停止了交谈,一双双审视的目光落在穗和身上。 穗和穿了一套中规中矩的桃粉色袄裙,外罩同色系镶狐毛的斗篷,虽然特意打扮过,但衣着首饰选得都很低调,既不显得寡淡,也不显得张扬,看着喜庆,又不喧宾夺主,混在贵女堆里,一眼都找不出来。 可即便如此,她的相貌却让人没办法忽略,白里透红的肌肤,骨相精致的脸型,娇而不媚的五官,尤其那双澄澈灵动的鹿儿眼,仿佛永远流动着两汪清泉,让人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在座的公子小姐都曾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她,那时的她在众人眼中,只是个长相娇俏但身份卑微的粗使丫头。 不承想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安国公府嫡亲的小姐,还被皇帝赐婚给了皇长子宁王殿下,地位一下子超过了在场所有的贵女。 麻雀变凤凰,就在一夕之间,真是让人羡慕不来。 众目睽睽之下,穗和不免有些紧张,宋绍阳在旁边给她壮胆:“妹妹别怕,有哥哥在呢!” 穗和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 两人走到主位,跪在地上给皇后和淑妃磕头请安。 穗和将老夫人临时帮她准备的贺礼双手举过头顶,献给安乐公主。 “臣女事先不知公主生辰,临时收到皇后娘娘邀请,来不及精心准备礼物,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安乐公主坐在淑妃身旁,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神情高傲,举手投足间都是皇家气派。 她跟穗和一点都不熟,对于穗和的事情不过听人说过几回,现下只知道穗和被父皇赐给了大皇兄,穗和却和左都御史不清不楚,左都御史为了她自请去永州查赈灾案,以换取父皇收回成命。 安乐公主因此对穗和本能的不喜欢,宫女接过礼盒递给她,她打开看了一眼,见是一套黄金嵌玉的头面,没什么特别,便合上盖子随手递给了宫女:“没关系,礼轻情意重,心意本宫领了。” 大家都替穗和觉得尴尬,宋绍阳却道:“这礼物哪里轻了,这可是已故的太皇太后送给我祖母的,祖母多年来一直珍藏舍不得戴,今日特地拿出来为公主庆生的。”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 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忙叫宫女把礼盒拿来,亲自打开观看。 已故的太皇太后和宋老夫人的母亲是手帕交,彼此来往密切,对宋老夫人也很疼爱,不知送了多少礼物给她,如今事过境迁,谁还记得都是些什么? 皇后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收起礼盒,笑着叫兄妹两个平身:“起来吧,是本宫临时起意,想叫你们来散散心,没想到宋老夫人竟忍痛割爱,把珍藏多年的首饰拿来相贺,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娘娘盛情邀约,臣女感激不尽。”穗和客气了两句,和宋绍阳一同站起身来。 安乐公主脸上挂不住,狠狠地瞪了宋绍阳一眼。 淑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训斥安乐公主:“穗和小姐可是你未来的皇嫂,你母后嫡亲的儿媳妇,怠慢了她,你母后和大皇兄要心疼的。”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众人却都假模假样地笑起来。 宁王萧慎坐在男宾席上,几个相熟的世家公子更是假模假样地向他道喜,说未来的宁王妃美若天仙,宁王殿下艳福不浅。 萧慎一如既往的沉稳持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穗和身上扫过,既不解释,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对皇后说道:“母后,时辰不早了,可以开席了。” 穗和假装难为情地低下头,心里却在想,大人在父亲的手记中发现的那个慎字,是不是暗示萧慎的名字。 萧慎和那个案子,到底有没有关联? 皇后吩咐开席,叫宫女加把椅子,让穗和坐在她身边,又叫李禄安排宋绍阳去男宾席入座。 穗和不能拒绝,道了谢,在皇后身边坐下,频频看向门外,希望下一刻就能看到长公主出现。 “你在看什么?”皇后笑着问她。 穗和索性直接问出来:“今天安乐公主生辰,怎么太后和长公主没来赴宴?” 皇后说:“天太冷了,太后身体不适,刚刚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长公主向来自由随性,谁知道这会子跑哪去了。” 她说“谁知道”的时候,好像笃定了长公主不会过来。 穗和莫名的有些心慌,感觉不是太好。 难不成皇后为了对付自己,提前用什么法子把长公主绊住了? 这样的话,会不会连陆少卿也来不了了? 如果他们两个都来不了,说明皇后今天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会放过自己了。 虽然现在有个宋绍阳陪着她,但宋绍阳能做的事情太少了,皇后或者大皇子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他牵制住,自己实际上和孤身一人差不多。 “愣着干什么,快吃菜呀!”皇后像个慈祥的婆婆一样催促道,“你都回国公府了,怎么还这么瘦,快多吃点,女孩子也要长些肉才好看。” “是啊是啊,多吃点,把身体养好,将来好给皇后娘娘多添几个大胖孙子。”淑妃笑着说道。 她总是说些自以为好笑的笑话,不知道是真的本性如此,还是她的伪装。 穗和无心深究这些,对着面前的食物,想着国公夫人交代她的话。 国公夫人让她无论吃的喝的都要格外小心,可她就坐在皇后身边,再怎么小心,总不能全程坐着不吃不喝。 她只能紧盯着皇后,宫女给皇后夹哪道菜,她就吃哪道菜。 茶水和酒尽量不沾,皇后让她喝,她就轻轻抿一下意思意思。 如果这样还能中招,她也没有办法。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穗和安然无恙,别的桌上有人突然捂着肚子喊疼。 很快,其他的宾客也相继捂着肚子喊叫起来,有人甚至出现了呕吐,昏迷的症状,连皇后和淑妃的肚子都没能幸免地疼了起来。 明华宫里一片混乱,萧慎第一时间过来查看皇后的情况,并大声吩咐李禄去请太医,把明华宫全面封锁,除了太医,任何人不得出入。 李禄领命而去,萧慎捂着自己的肚子,看了看一脸茫然坐在皇后身旁的穗和:“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穗和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装作慌乱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事,殿下不用管我。” 萧慎说:“你与母后同食一桌菜,母后都中毒了,你怎么会没事?” 穗和心头一跳:“殿下怎知是中毒?” 萧慎先是一愣,继而淡定道:“这么多人都出现不适,本王也腹痛难忍,肯定是食物中毒了。” 他说着又探究地打量穗和:“你确定你没事吗?” 第306章 我都要死了,娘娘还怕什么 穗和心念转动,这人一直在问她怎么没事,该不会想把责任推给她吧? 可她确实没有症状,难道是因为她吃得少? 不管怎样,她不能背这个锅,她捂着肚子,皱起眉头:“刚刚没什么感觉,这会子好像也疼起来了,可能因为我吃得少,发作得慢。” 萧慎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片刻后,才出声安慰道:“你再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 穗和嗯了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额头,借着袖子遮挡,在人群里搜寻宋绍阳。 然而她找了半天没找到,不知宋绍阳是在哪里趴着,还是倒在了桌子下面。 李禄很快就带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过来,对众人展开救治。 皇帝在前朝听闻消息,带着御林军赶来,封锁了明华宫和御膳房,让人紧急调查中毒原因。 皇后被送到偏殿,由刘院判亲自救治。 皇后不放心穗和,让穗和也跟她一起去了偏殿。 李禄让人抬来两张矮榻给她们躺着,刘院判给两人把了脉,说有可能是野山菌中毒,好在两人情况都不严重,扎个针,吃几副药就能好转。 刘院判先给两人施了针,而后出去配药。 他走后,皇后屏退了其他人,虚弱地躺在榻上,问穗和感觉怎么样。 穗和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她全程就吃了几块肉几根青菜,根本吃过什么野山菌。 不仅她没吃过,她确信皇后也没吃过,因为她一直是跟着皇后吃的。 所以,皇后会不会和她一样在假装? 她想,皇后千金之躯,不管设这个宴是不是为了对付她,都不可能冒险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么,如果皇后在作戏,是不是刘院判也在配合她作戏,否则怎么会给两个健康人诊断出什么野山菌中毒? 想起她之前在凤栖宫时,刘院判听从皇后的话,一直不让她的身体康复,她认为刘院判这回肯定还是受了皇后的指使。 “怎么不说话,是疼得厉害吗?”皇后又问了一遍。 穗和回过神,与她四目相对:“娘娘把人都屏退了,应该不只是为了问臣女疼不疼吧?” 皇后微微一怔,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脸上痛苦的表情也随之消失。 她靠在榻头,对穗和笑了笑,说:“女孩子有时候太聪明了反倒不好。” “更聪明的不是娘娘吗?” 穗和也想和她一样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动不了。 她心头一凛,想起刘院判方才给她扎的针。 皇后同样扎了针都没事,她却不能动弹,看来刘院判事先就得到了皇后的授意。 穗和无奈一笑:“娘娘为了算计我,花了这么大的心思,甚至不惜让其他人一起中毒,这样就可以把我的死归结为食物中毒了,对吗?” “对呀,谁让你突然变成了国公小姐呢,你若还是裴府的小丫头,本宫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皇后直言不讳道,“你以为你跟着本宫进食就不会中毒,可是现在呢,你就算没中毒,也得承认自己中了毒,否则你就是凶手。” “娘娘好计谋。”穗和顺着她的话往下推,“我假装自己中了毒,就不能不喝解药,而那解药就是取我性命的毒药,对吧?” “对,就是这样。”皇后笑道,“你这么聪明,本宫突然很舍不得你死,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嫁给大皇子,做我的帮手好不好?” “我说好,娘娘就信我吗?”穗和问。 皇后想了想,摇摇头:“我还真不敢信,万一你阳奉阴违呢?算了,你还是去死吧!” 穗和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娘娘总得让我知道我为什么死吧,否则到了阴朝地府都是个糊涂鬼。” 皇后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自己觉得是为什么?” “是因为小佛堂里的雕像吗?”穗和问。 皇后眯了眯眼:“本宫猜得没错,你果然看到了,你发现了那么大的秘密,却装得像没事人一样,幸好本宫生性谨慎,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否则还真给你蒙混过去了。” 穗和终于把话题引到了雕像上,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手心也微微出了汗。 她暗暗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我听说那个叫沈望野的人,是个大学士,因为科举舞弊被砍了脑袋,娘娘为什么要在小佛堂偷偷地供奉他,难道娘娘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皇后听到那个名字,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只要知道你是因他而死就行了,别的没必要知道。” “我都要死了,娘娘还怕什么?”穗和说,“有些秘密憋在心里久了,就会变成心病,娘娘就当满足一下我这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和我说说不行吗?” 皇后看着她,似乎有点心动,但又有点犹豫,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穗和自己追问:“莫非他的死不是因为舞弊,而是像我一样,发现了娘娘的秘密,或者说,他就像外面那些陪我中毒的人一样,只是个陪葬的?” “不,都不是。”皇后神情有一丝痛苦,“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最忠心的臣子,他有才华,有担当,有情有义,有世间最纯粹最高尚的灵魂,但是,他必须死,他不死我最亲的人就得死。” 穗和的心一阵刺痛,眼泪差点掉出来,恨不得扑过去一把掐死这个女人。 她说父亲是最好的人,最忠心的臣子。 她说父亲有才华,有担当,有情有义。 她说父亲有世间最纯粹最高尚的灵魂。 可是,这样好的人,她却杀得义无反顾,只是为了换她的亲人一命。 “那个亲人,是大皇子吗?”穗和的拳头在被子下攥得生疼。 皇后猛地惊醒:“你怎么知道?” 穗和说:“你是一个母亲,你最亲的人,自然是你的骨肉,这不难猜。” “是啊!”皇后咧嘴一笑,“因为我是母亲,因为他是我的骨肉,所以我就要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为他披荆斩棘,赴汤蹈火,为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真伟大。”穗和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他陪葬的人,也是别人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孩子?” “那我不管,我只能管我自己的孩子。”皇后说,“他们生来没有我的儿子高贵,就注定要被我儿子踩在脚下,我能每天为他们上三炷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穗和咬紧牙关,恨意还是从眼睛里流出来。 皇后看着她,忽而皱眉:“你反应这么大,难道你和沈望野有什么关系?” 穗和没有说话。 刘院判端着两碗药走了进来:“娘娘,穗和小姐,药来了,快趁热喝吧!” 皇后打住话头,下巴指了指穗和:“先喂穗和小姐吧,她的情况比本宫严重。” 刘院判看了看穗和,答应一声,端着药碗向她走去。 第307章 穗和死了 黑乎乎散发着热气的汤药送到眼前,刘院判一脸和气道:“穗和小姐,请喝药吧!” 穗和躺在榻上,手脚还是不能动弹,汤药的苦味飘入鼻端,她皱了皱眉:“太苦了,我能不喝吗,我肚子好像不疼了。” “怎么会不疼?”刘院判说,“穗和小姐身体虚弱,是所有人当中症状最严重的,连陛下都在为您担心,您可不能讳疾忌医呀!”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 她明明什么症状都没有,刘院判却说她是最严重的,并且已经告知了皇帝。 这是提前为她的死亡做好了铺垫,只等着她喝下毒药,再正式宣布她的死亡吗? 如果只是死她一个,难免引人怀疑,所以,他们是不是还安排了别的人给她陪葬? 虽然她和那些公子小姐全都不熟,可那也是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皇后怎么下得去手? 她就不怕失去孩子的人家追究到底吗? 她当真可以做到毫无破绽吗? 或许她早就想好了嫁祸之法,毕竟安乐公主是淑妃的孩子,宴席是在明华宫举办,她只是来赴宴的,并且她自己也中了毒。 至于毒物来源,或许她也已经买通了御膳房,自会有迫不得已的御厨主动认罪伏法。 总之,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她头上。 穗和一瞬间想了很多,却想不出脱身之计。 此时的偏殿内外,肯定全是皇后的人,她喊叫或者逃跑都是不可能的,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穗和小姐,快趁热喝吧,凉了更苦。”刘院判催促道。 穗和稳了稳心神,说:“我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刘院判先把药放着吧,等我缓一缓再喝。” “这……”刘院判为难地看向皇后。 皇后却是一刻也不想拖延:“既然穗和小姐没有力气,劳烦刘院判亲自喂她喝下,以免延误了病情。” 刘院判更加为难:“男女有别,穗和小姐千金之躯,要不然臣叫个嬷嬷进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顾虑这些。”皇后厉声打断他,“你是大夫,照顾病人分什么男女,还不快些!” 刘院判无奈,只得应是,在矮榻前单膝跪下,背对着皇后,一手托起穗和的下巴,一手将药碗送到她嘴边。 “我不喝,你走开!”穗和大声喊叫,又在他靠近之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你想办法把药弄洒,否则我就把你偷偷带大人去凤栖宫的事告诉皇后。” 刘院判手一抖,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救命的药,穗和小姐不可任性。”他也先大声喊了一句,又小声道,“娘子放心,这药没毒,我早已加入裴大人的阵营,不会害你的。” 穗和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嘴上还在喊:“我不喝,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 刘院判冲她使劲眨眼:“娘子信我,宋二公子已经去找小裴大人过来,你喝了药,他们会把你带回家的。” 穗和又是一愣。 难怪她刚刚在正殿没找到宋绍阳,原来宋绍阳去找裴景修了吗? 此时此刻,的确只有在内阁任职的裴景修离这里最近,宋绍阳能想到找他救场,脑筋确实灵活。 刘院判既然连这事都知道,或许真的已经投靠了大人。 要不然,她就赌一把? “蠢货,连个瘫子都搞不定吗?”皇后急得在背后伸着脖子问,“要不要本宫帮忙?” 她说着就要下榻过来查看,刘院判忙道:“就好了,就好了,臣一个人就行,别脏了娘娘的手。” 穗和心跳如擂鼓,此时已经别无选择,索性眼一闭,就着刘院判的手一口气把那碗苦药喝了下去。 刘院判将她放回到榻上,端着空药碗面向皇后,展示给她看:“娘娘放心,已经灌下去了。” 皇后又看了一眼表情痛苦愤恨的穗和,这才放了心:“多久能起效?” “很快。” “好,你去外面看看,咱们选中的那几个人死了没?” “是。”刘院判答应一声,“娘娘这碗是补药,请娘娘把药喝了,免得倒掉引人怀疑。” 皇后迟疑了一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刘院判接过碗,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重又安静下来,皇后舒心地躺回去,与穗和遥遥相望:“你没有大喊大叫,是认命了吗?” “叫了有用吗?”穗和反问。 皇后摇头:“没用,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穗和说:“那我还叫什么,不如省点力气安静等死。” “你这样想就对了。”皇后说,“你一个贱婢,死前有当朝皇后陪伴,死后以国公小姐的身份下葬,如此荣耀,也不枉此生了。” 穗和嗤笑:“人都死了,这荣耀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但很多人一辈子都在争这份虚名。”皇后说,“我会把你也供奉在小佛堂,每日焚香为你祈祷,希望你来世能投个好胎。” “人间太苦,我不想再投胎成人。”穗和说,“娘娘不如在我死之前解了我心中疑惑,告诉我沈望野到底为何而死?” 皇后挑眉,想起之前的问题:“你和沈望野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就是好奇。”穗和说,“请娘娘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吧!” 皇后半信半疑,但还是告诉了她:“大皇子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暗中拉拢新科举子,让负责春闱的官员偷了题目,泄露给他中意的举子。 不料其中一名举子在金榜题名后得意忘形,醉酒之际说漏了嘴,引发了祸端,圣上震怒,命三法司彻查,本宫为保太子,只能想办法把罪名栽赃给了沈望野。” 她说得轻松又随意,简短的几句话,就将当年震惊朝野的大案解释清楚,却不知对面躺着的,就是那场冤案的受害者。 穗和忍不住红了眼眶,胸中恨意翻涌:“你为了保一个人,就枉顾成千上万条人命,你这种人,怎配得母仪天下?” “天下?天下本就是无数尸骨堆出来的,古往今来哪个君王的宝座不是沾满鲜血?”皇后振振有词,“将来我儿登上皇位,那些人也算是他的功臣,这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你……” 穗和被她这番言论气得心口绞痛,极度的愤恨之下,本能地想抬手去指她,一使劲,不知牵动了哪里,腹中忽地传来剧痛,大量的黑血从嘴里涌出来。 怎么会这样? 穗和疼得发出呻吟,眉头深深皱起。 刘院判不是说药没问题吗? 莫非他在撒谎? “妹妹,妹妹……” 宋绍阳的喊叫声在殿门外响起。 穗和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裴景修一袭红衣闯开殿门向她飞奔而来。 第308章 去找我妹夫 不知过了多久,穗和听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人哭女儿,有人哭孙女,有人哭妹妹。 她想,这些人是不是在哭她? 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刘院判真的骗了她吗? 可是,如果死了,为什么她还能听到哭声,为什么还可以思考?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却似有千斤重。 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有人抬着她,在悲凄的哀乐声中穿街过巷。 可能她真的死了,被装进了棺材里,正在被抬到什么地方埋掉。 她突然感到恐慌,如果她就这样死去,就这样被埋掉,那她就永远都见不到大人了。 大人说了要回来娶她的。 大人说她的嫁衣绣好他就回来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绣,就要被埋到冰冷的泥土里,与大人天人永隔吗? 大人! 大人! 她拼命叫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一个被噩梦魇住的人,徒劳地挣扎,怎么也醒不过来。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在一片混沌中无声哭泣。 她真的死了吗,为什么死人还会有眼泪? 她悲痛欲绝,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妹妹,妹妹……” 不知又过了多久,穗和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能听出那是宋绍阳的声音,可她却依旧醒不过来。 眼皮睁不开,四肢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为什么宋绍阳会和她在一起? “妹妹,妹妹……”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像是躺在颠簸的马车里,车轮滚滚,马蹄踏踏,不知要将她带向何方。 “妹妹,妹妹……” 宋绍阳锲而不舍地叫她,仿佛不把她叫醒誓不罢休。 “二公子,你别叫了,刘院判不是说了至少要七天才醒吗,今天才第五天。”一个怯怯的女孩子的声音说道。 穗和心头一跳,瞬间听出是雀儿的声音。 雀儿? 雀儿怎么也在,她不是应该在裴府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被人送到裴府来了? 疑惑间,脸颊覆上一片热热的软软的湿漉漉的东西,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就开始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伴随着哈哧哈哧的声音。 穗和吓了一跳,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指下意识抬起,想要把那东西拂开。 “阿黄,走开,不要舔娘子的脸。”雀儿大声呵斥,却在下一刻震惊地尖叫,“二公子,快看,娘子睁眼了!” “啊?真的!妹妹真的睁眼了!”宋绍阳激动叫喊,一把抓住了穗和抬起的手,“妹妹,妹妹,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刘院判那个老东西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下他的狗命保住了……” 他絮絮叨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着说着,抱着穗和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黄凑过来,哼哼唧唧地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穗和的头。 雀儿一把将它抱住:“阿黄,我错怪你了,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早该让你舔一舔的……” 两人发癫似的语无伦次,穗和眨眨眼,转动脖子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确实躺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身下虽然铺着又厚又软的褥子,马车仍旧颠簸得厉害,显然是在疾速前进,不知要赶往何处。 “我们要去哪里?”穗和开口,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吞了一把沙子,又干又疼。 胡言乱语的两个人猛地停下来,怔怔地看了她几息,又开始新一轮的激动。 雀儿:“娘子醒了,娘子不但醒了,还能说话了。” 宋绍阳:“是啊是啊,妹妹能说话了,能说话就没事了,能说话就是好了。” 阿黄:“汪汪汪汪……” 穗和:“……” 虽然觉得聒噪,但感动也是真感动。 有人这样热烈地为她的苏醒而欢喜,叫她怎能不感动? 她没死,真是太好了。 她抬手,虚弱地揉了揉阿黄的脑袋:“阿黄,看来你也已经康复了,真是太好了。” 宋绍阳停下来,酸溜溜道:“妹妹,你理狗都不理我。” 穗和斜了他一眼:“你不也没理我吗,一直大喊大叫。” “哥哥那是高兴。”宋绍阳抹着眼泪道,“你要是再不醒,哥哥都要回去宰了刘院判了。” 穗和喘了口气才接着问他:“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绍阳把她扶起来,拿枕头给她垫在身后,让雀儿倒些温水给她润嗓子,这才说道:“皇后让刘院判给你下毒,却不知刘院判早已投靠了裴大人,刘院判不肯伤你性命,就给你配制了一副假死的药。” “什么是假死的药?”穗和忍不住问。 宋绍阳挠挠头:“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人喝了之后,会腹痛难忍,还会吐血昏迷,看上去和真死了一样,但又不是真死。” “那呼吸呢,总不能连呼吸也停了吧?”穗和说,“皇后可没那么好骗。” “呼吸会暂停,但不会一直停,所以时间要把握好。”宋绍阳说,“刘院判事先和我说好了时间,我和裴景修赶在那个时间进去,裴景修负责抱着你哭,我负责撒泼打滚,皇后被我闹得心烦,就顾不上你了。” 他说得很简单,穗和却知道想在皇后面前蒙混过关绝不是简单的事。 也亏得当时是他陪自己进宫,换作宋云澜,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那后来呢?”穗和问。 宋绍阳说:“后来事情闹大了,皇帝将御膳房全体,以及当天负责宴席的宫女太监全都关起来审问,御膳房有一个姓周的主管畏罪自杀,写下遗书说毒是他投的。 消息走漏出去,祖母和母亲,还有各家的家长都进宫去闹,皇帝只能让大家先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该下葬下葬,该请医请医,等案子调查清楚后,再决定如何补偿。” 这个结果和穗和之前猜想的差不多,她想了想,又问:“我是真的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了吗?” “是啊,不埋不行。”宋绍阳说,“皇后说你与大皇子虽然没做成夫妻,好歹是皇帝赐了婚的,非要让大皇子以未婚夫的身份为你送葬,所以我们只能先把你埋掉,等大皇子走后,再把你挖出来。” 穗和打了个寒战,眼前闪过皇后那张伪善的脸,想起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浑身冰凉。 “一共死了几个?”她红着眼睛问,想知道有多少人为她陪了葬。 宋绍阳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加上你,一共五个。” “这么多,她可真狠!”穗和不禁攥紧了拳头,“那几个,是真的死了吗,刘院判有没有给他们喝假死的药?” 宋绍阳摇头:“我不知道,刘院判让我不要管别人,不要乱打听。” 穗和心下一松,刘院判这么说的话,是不是说明那几个人也有可能没死?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虽然她不是罪魁祸首,但她也不希望有人因她而死。 “那我们现在是要到什么地方躲起来吗?”穗和又问,“怎么没让素云和青琅跟着,反倒让雀儿来了?” “素云和青琅不能走,走了容易露馅,只能让雀儿跟来。”宋绍阳说着看了阿黄一眼,“这家伙是跟着雀儿跑出来的,撵都撵不走,只好带着它,没想到它还有点用。” “汪汪汪……” 阿黄对宋绍阳还有些敌意,听他说到自己,就冲他汪汪叫。 宋绍阳被阿黄咬出心理阴影,吓得连忙往后缩:“别咬我,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 穗和拍拍阿黄的头,示意它不要叫,又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我妹夫。”宋绍阳说,“你出事当天,陆少卿飞鸽传书告诉了妹夫,妹夫说让我送你去找他,到时候他给你换一个身份。” 换身份? 换什么身份? 穗和的心扑通扑通快跳了几下。 大人该不会要让她换回沈念安的身份吧? 第309章 妹妹是不是原谅我了 穗和缓了缓,又问宋绍阳:“祖母可还好,我梦里好像听到她在哭,她知道我没死吗?” “知道,祖母那是哭给大皇子看的。”宋绍阳说,“你下葬后,祖母就和母亲一起去了皇宫,在宫门外坐着不走,要求皇帝查出真凶还你公道,否则她就写信把父亲叫回来,反正父亲还没走远。” 穗和佩服老夫人的勇气和胆色,又不免替她担心:“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万一激怒了皇帝就更不好了。” “不怕,皇帝还指望父亲平定西北,暂时不敢和咱们家翻脸。”宋绍阳说,“他怕父亲知道消息分心,还亲自请求祖母先不要把你的死讯告诉父亲。” “祖母答应他了?” “不答应能怎样,他是皇帝,只手遮天,没有他的允许,咱们的信想送出也很困难。” “这倒也是。”穗和说,“皇后之所以选在这时候对我下手,就是认为大人和安国公都走了,没人护着我了,就算我死了,皇帝为了不影响大局,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消息,根本不用她费心。” 宋绍阳点头:“祖母也说她心思缜密又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是女人中少见的狠角色,可我们都猜不到,她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 穗和一愣,没有正面回答他,反问道:“裴景修也猜不到吗?” “他说他猜不到。”宋绍阳说,“妹妹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觉得他比我们都聪明,还是说,他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没有,你不要瞎猜了。”穗和说,“皇后要杀我,是因为我住在凤栖宫时,曾经帮她调过一种香,那种香可以让皇帝每晚都歇在她那里,她怕我说出去,所以想杀我灭口。” 宋绍阳信以为真,怔了半晌才道:“为这事就杀人,那老娘们儿还真是狠。” “……” 雀儿惊得瞪大眼睛:“二公子你不要命啦,竟敢说皇后娘娘是老娘们儿。” “那不然呢?”宋绍阳耸耸肩,“难道她是老爷们儿?” “……” 雀儿无言以对,穗和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虽然昏睡了几天,状态很差,脸色也不好,但这突然的一笑,还是难掩天生丽质,仿佛冰天雪地里开出一朵娇俏的小花,让人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宋绍阳这么多天来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笑,顿时激动不已,腆着脸道:“妹妹和我说了这么多话,还对着我笑,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 “……” 穗和被他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他说了半天的话。 可她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不和他说话根本不现实。 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现在再回归冷漠倒显得矫情,况且接下来的行程他们三人一狗还要相依为命,别别扭扭的如何相处? 可宋绍阳这人,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房,穗和又担心对他态度稍微好一点,他就会忘乎所以,蹬鼻子上脸。 穗和想了想,收起笑容,正色道:“一码归一码,你对我的帮助我领情,也很感激,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从前的错误,你也不要指望我能完全对你放下芥蒂,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明白,我明白。”宋绍阳连声道,“我犯了错,我罪该万死,我不指望妹妹原谅我,只要妹妹别不理我就行。” 穗和说:“我不会不理你,但你也要听我的话,把你以前的恶习统统丢掉,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宋绍阳拼命点头:“我改,我改,我一定听妹妹的话,妹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妹妹不让我干的我坚决不干,妹妹的话就是圣旨,我无条件服从,绝不违抗。” 穗和沉下脸:“行了,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开始胡扯了,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就到外面赶车去。” 宋绍阳立刻闭了嘴,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给她:“我不说了,妹妹喝口茶润润嗓子。” 穗和说了半天话,确实又渴又累,接过茶一口气喝完,靠在枕头上喘息。 宋绍阳看出她很疲惫,和雀儿静静坐着,不去打扰她。 阿黄也安静下来,乖巧地趴在穗和手边打盹。 穗和其实还想问问关于裴砚知的事,也想问问事发当天长公主和陆少卿去了哪里,可她实在太累了,原本打算缓一缓再问,却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穗和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马车像是失控一般横冲直撞地向前飞驰,车外喧哗声四起,车内阿黄的叫声震耳欲聋。 穗和猛地睁开眼,看到雀儿满脸惶恐,紧紧将阿黄抱在怀里,宋绍阳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正大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雀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穗和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过去将她和阿黄一起抱住。 “是灾民,咱们被灾民抢劫了。”雀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娘子,怎么办,我好害怕。” 穗和心头猛地一沉,忙挑开一角车帘往外看,果然看到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正挥舞着木棍农具,疯了似的追着马车狂奔,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一切。 穗和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之间也慌了神。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光跑肯定是不行的,一则马车速度有限,再快也快不到哪去,二则马的耐力也有限,像这样突然的爆发,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耗尽体力,被那些人追上是早晚的事。 再则来说,车夫也不如那些人熟悉地形,慌不择路之下,很有可能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怎么办? 怎么办? 眼下她们能做的,只能是拖延那些人的速度。 “扔东西,往外扔东西。”穗和大声喊道,率先抓起茶桌上的点心,掀开车帘撒了出去。 点心掉在地上,跑在前面的灾民果然停下来抢食,后面的人刹不住脚,和他们撞在一起,跌倒了一大片。 但没有抢到的人很快就爬起来,继续疯狂追赶。 雀儿见此情形,也顾不上害怕,松开阿黄,也拿着吃的东西往外扔。 跑在前面的灾民又停下来,捡起那些东西就往嘴里塞,根本不管上面有没有灰尘。 宋绍阳一边催促车夫加速,一边拉开车座下的暗格,把里面储备的点心,蜜饯,油饼,各种干粮一股脑地扒拉出去。 穗和和雀儿负责往外扔,尽量扔到远一些的地方。 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灾民停下来哄抢食物,马车渐渐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但他们的食物也是有限的,根本填不饱那么多人的肚子,扔了一阵子之后,暗格里已经空空如也。 宋绍阳只得把随手带的铜板碎银子也扔了出去,冲外面大声喊:“没有了,这回真的没有了,你们不要再追了。” 可那些人却充耳不闻,继续狂追不止,有人为了逼停马车,甚至捡起路边的石头向着马车砸过来。 “快趴下,小心被砸到。”宋绍阳一手一个把穗和和雀儿摁倒在车厢里,自己刚伏下身子,一块石头就飞进车厢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我日!”宋绍阳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砸到哪儿了?”穗和下意识转头去看,又一块石头飞进来,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穗和疼得哎呦一声,立刻有血从头发里流出来。 第310章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妹妹!”宋绍阳顿时急了,冲外面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快他娘的给老子住手,否则老子送你们去见阎王!” 可惜没人听他的,有两个人率先追上了马车,不管不顾地攀爬上来,脏兮兮的手直接去撕扯穗和和雀儿,想要把她们身上御寒的斗篷扒下来。 “啊……”两个姑娘吓得惊声尖叫。 “汪,汪汪……”阿黄冲上去,一口咬住抓在穗和肩上的那只手。 那人痛呼一声摔下马车。 宋绍阳挥刀砍向抓住雀儿的那个人,将他一只手直接砍了下来。 那人发出凄惨的叫声,也摔下了马车。 断掉的手落在雀儿裙子上,雀儿啊啊怪叫,手脚乱舞乱踢。 穗和忍着恐惧,抓起那只断手扔了出去,正好砸在后面爬上来的一个男人的脸上,又弹了回来,掉在她脚边。 这回穗和也受不了了,一边惊恐尖叫,一边拔下头上的发簪,朝那人脸上胡乱刺过去。 尖锐的簪子刺中了那人的左脸,鲜血涌出来,那人大声痛呼,却死死抓住车门不肯下去。 宋绍阳抬腿狠狠踹在他胸口,将他踹飞出去,一手护住穗和,一手从怀里掏出一支骨哨用力吹响。 “妹妹,别怕,哥哥让他们都去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是什么?”穗和在极度的恐惧中问他。 不等宋绍阳回答,外面已经响起衣袂破空之声,以及兵器出鞘之声。 风吹开晃动的车帘,穗和震惊地看到车外凭空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正挥动寒光闪闪的刀剑朝着灾民冲杀过去。 穗和惊呼:“那是什么人?” “长公主给的死士。”宋绍阳说,“他们只会杀人,长公主叫我非紧急情况不可使用。” 话音未落,外面已经有灾民的惨叫声响起。 血光飞溅处,正打算爬上马车的几个灾民瞬间倒地身亡。 雀儿吓得又大声尖叫。 后面的灾民也都惊呆了,纷纷停下脚步,握着木棍农具,和黑衣人紧张对峙。 穗和一把抓住宋绍阳的手:“不行,不能杀,他们是灾民,不是土匪,他们只是饿狠了,想要吃的。” “可他们已经和土匪没有区别。”宋绍阳说,“你没看到他们都疯了吗,如果没有食物,他们会把我们当成食物吃掉,然后再以同样的方式打劫其他人。” “……”穗和张张嘴,无法反驳。 她知道宋绍阳说得没错,如果不杀这些人,这些人就会像土匪一样把他们抢劫一空,把他们杀死或吃掉,自己和雀儿的下场有可能会更加不堪。 就连阿黄都活不成。 她不是菩萨,也不是英雄,她不会像话本子上写的那样,危急时刻振臂一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能轻松感化恶人,让所有人都对她唯命是从,听她指挥。 她甚至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让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几十个生命死于刀剑之下,她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不忍看,那就不看。”宋绍阳捂住她的眼睛,“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穗和在他掌心里闭上眼睛,眼前似乎还能看到一片血红。 这是继父亲被斩首那次,她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死亡。 那次她无能为力,这次她同样无能为力。 她虽然闭上了眼睛,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来。 然而,她听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惨叫声,而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我日,不会是真的土匪来了吧?”宋绍阳骂了一句,挑开侧边的车帘去看,就见一支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向这边疾驰而来。 他觉得这队伍的服饰有些眼熟,就眯起眼细看,随着队伍越来越近,他又大叫了一声“我日!” 穗和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理会他的脏话,紧张道:“是什么人?” “羽林卫!”宋绍阳大喊,“是羽林卫,羽林卫怎么会来这里?” 他生怕羽林卫撞见长公主的死士,连忙吹响骨哨,让死士先撤。 穗和起初没反应过来,听到骨哨响,才猛地想到什么:“圣上给大人拨了一千羽林卫。” “啊?” 宋绍阳瞪大眼睛,再次探出车窗去看。 穗和也激动起来,直接扑到前面,打开前面的车门去看。 那支队伍已经到了跟前,为首一人穿紫袍披狐裘,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端坐在马上的身姿高大伟岸,如山似岳,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大人!大人!”穗和用力挥手,大声呼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妹夫!妹夫!”宋绍阳也用力挥手,大喊大叫,热泪盈眶,看起来比穗和还要激动。 裴砚知微微皱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吩咐身旁的羽林卫领队去控制那些灾民,独自策马往马车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向穗和伸出双手:“来,到我这里来。” 穗和泪流满面,柔肠百结,颤声叫了一声“大人”,等不及下马车,直接向他扑过去。 裴砚知双手将她稳稳接住,用力搂在怀里。 “大人!” 穗和又叫了一声,趴在他温暖的颈窝里失控地哭出声来。 “不怕不怕,我这不是来了吗?”裴砚知轻拍她后背柔声安抚。 下一刻,宋绍阳冲过来从后面抱住了裴砚知的腰:“妹夫,妹夫,你可算来了,我差点没吓死,呜呜呜呜……” 裴砚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条腿又被阿黄抱住。 “汪,汪汪,汪汪汪……”阿黄激动大叫。 裴砚知:“……”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第311章 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雀儿眼泪汪汪地从马车上下来,已经准备好了大哭一场,看到三人一狗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惊得眼泪都缩了回去。 大人向来生性冷漠,不喜与人接触,眼下却是怀里抱一个,背后背一个,腿上还挂一个,看起来又狼狈又好笑,还有点不可思议。 这要是让他那些同僚看到,肯定都要惊掉下巴。 雀儿再也激动不起来,甚至有点想笑。 “二公子,您别哭了,快放开大人吧!”雀儿走过去叫宋绍阳,“娘子头上还有伤呢,要快些包扎起来。” 宋绍阳的哭声戛然而止,立马松开了裴砚知的腰:“对对对,妹妹受伤了,要赶紧包扎,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裴砚知心下一惊,忙将穗和从怀里扶起来:“伤哪了,让我看看。” 穗和脸上泪痕斑斑,眼睛都哭红了,把后脑勺转过来给他看:“这里,他们用石头砸的。” 裴砚知伸手拨开她脑后的头发,发现那里裂开一条口子,鲜血还在往外渗,和凌乱的头发糊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裴砚知顿时心疼不已,掏出帕子给她按压住伤口,叫人快些拿药箱来。 宋绍阳也心疼坏了,咬牙切齿地把砸伤穗和的人骂了好几遍。 裴砚知不能像他那样骂人,克制着情绪,问了句废话:“疼吗?” “不疼。”穗和轻轻摇头,“本来是疼的,大人来了之后就不疼了。” “啧啧啧……”宋绍阳表情夸张地羞她,“我妹夫又不是仙丹,怎么还有止疼的作用呢?” 穗和顿时霞飞双颊,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胡说,我的意思是大人来的时候已经疼过去了。” 宋绍阳嘻嘻笑,问裴砚知:“我读书少,有个词儿叫什么弥什么彰来着,妹夫学问高,快告诉我。” “……”裴砚知懒得理他,接过属下递来的药箱,牵着穗和上了马车。 宋绍阳被无视,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跟在两人身后就要上车。 “你干什么?”裴砚知冷冷扫他一眼。 宋绍阳吓一跳,结巴道:“我,我帮忙……” “用不着。”裴砚知说,“在外面守着。” 宋绍阳一只脚已经抬起,闻言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得! 是他自己没眼色了。 这个妹夫不近人情,有点难搞。 车帘放下,穗和笑着对裴砚知说:“大人别理他,他那人没脸没皮。” 裴砚知嗯了一声,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软垫上,开始帮她上药。 伤口周围的头发和血液黏在一起,一扯就疼。 穗和疼得倒吸气,裴砚知的手顿住:“很疼是吗,你忍一忍,我尽量轻点。” “没事,大人不用管我。”穗和说,“疼一点没关系的,这样说明我还活着,能活着见到大人,我很开心。” 裴砚知怔住,从后面抱了她一下:“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穗和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满足地闭上眼睛:“没有,大人不要这么说,这些日子,除了想念大人,我一点都没觉得苦。” “傻姑娘。”裴砚知松开她,继续帮她清理头发,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也想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穗和的心瞬间软成一团,伤口都似乎没那么疼了。 裴砚知说:“头发太乱了,不好清理,可能需要剪掉一些。” “那就剪吧!”穗和毫不犹豫。 裴砚知很意外:“女孩子都很宝贝头发的,你不心疼吗?” “不。”穗和说,“以前可能会舍不得,现在就觉得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 她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想起那些饿到面目狰狞的灾民,想起那只被宋绍阳砍断的手,想起死士刀下飞溅的血光。 相比这些,一缕头发实在微不足道,她能活着,就是幸运。 裴砚知拿起药箱里的剪刀,把糊在伤口一圈的头发剪掉,帮她清理血污。 穗和疼出一脑门的汗,为了不让大人分心,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裴砚知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便和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安乐公主的生辰宴上,皇后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 他本是随口一问,穗和却激灵一下转过身来,顾不上被扯动的伤口,红着眼睛道:“父亲的案子就是她一手操控的,她为了帮大皇子掩盖罪行,拿父亲当了替罪羊,大人,是她害死了父亲!” 裴砚知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用手背挡住她的嘴:“小声点,别激动,慢慢告诉我。” 穗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握住他的手,小声把皇后和自己说的话讲了一遍。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再次想起皇后说过的话,她仍然觉得无比气愤,无比痛恨,不知不觉就流了满脸的泪。 “大人,父亲死得太冤了,求你帮我为父亲报仇,我真想亲手杀了那个毒妇。” “别哭,交给我,都交给我,我肯定会为老师报仇的。”裴砚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如果你想亲自动手,我也会帮你,但我不想脏了你的手。” 穗和颤声道:“我不怕,既然要报仇,自然要亲自动手才解恨。” “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裴砚知松开她,“咱们先包扎伤口,别的再从长计议。” 穗和抹了一把泪,听话地转回去:“大人曾说暗中有人一直阻挠你查案,现在你觉得那人到底是皇后还是皇帝?” “皇后还没那么大能耐。”裴砚知说,“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斩首的圣旨下得那么快,皇帝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们还能报得了仇吗?”穗和问。 “能,当然能。”裴砚知语气坚定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穗和的心因着他这句话安定下来。 她相信大人能做到,因为大人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 两人说着话,伤口的疼痛被忽略,裴砚知清理完伤口,在上面撒了金创药,然后用纱布仔细包起来。 “是不是很丑?”穗和摸着被缠了好几圈的脑袋问。 裴砚知收拾了药箱,擦干净手,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握住她的肩膀认真看了几眼:“嗯,确实很丑。” 穗和扑哧一声笑了:“大人现在才嫌我丑,晚了。” 裴砚知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下巴搁在她瘦弱的肩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穗和,能再见到你,真好。” 穗和鼻子一酸,泪水又模糊了视线:“大人,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好。”裴砚知在她肩窝蹭了蹭,“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大人。”穗和挣开他的怀抱,双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裴砚知屏住呼吸,身体在她羞涩又笨拙的动作下微微发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扶着她的头强势地吻回去。 第312章 除了我,男人女人你都不能喜欢 两人许久未见,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正吻得难舍难分,宋绍阳从车窗探头进来:“好了吗,怎么包了这么久,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穗和吓一跳,红着脸从裴砚知怀里退开。 裴砚知一记眼风扫过去,宋绍阳吓得缩了缩脖子:“那什么,伤得确实挺严重的,你们继续包,继续包。” 车帘放下,穗和听到雀儿在外面问:“二公子,有多严重呀?” “很严重。”宋绍阳说,“没有一个时辰包不好的那种。” “啊?”雀儿惊呼,“娘子会不会死?” “死不死的,那得看妹夫的医术。” “大人又不是大夫,能有什么医术?”雀儿说,“要不还是就近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用,我觉得妹夫的医术挺好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宋绍阳拉着雀儿走开,穗和在马车里羞得不敢抬头。 裴砚知忍着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穗和小姐,在下的医术可还行?” 穗和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大人快跟宋绍阳一样不着调了。” 裴砚知哈哈笑了两声:“那家伙虽然不着调,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比那个读书读傻了的宋世子会来事。” “嗯。”穗和点头表示认同,“他们兄弟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裴砚知看看她:“你打算原谅他了吗?” 穗和迟疑了一下:“大人觉得我该原谅他吗?” “这要看你自己的内心感受,你不想原谅,谁也不能勉强你。”裴砚知说道。 穗和陷入沉思,半晌才道:“至少我现在不能。” “没关系,这事儿你自己说了算。”裴砚知说,“反正他那人没脸没皮,你就算不原谅,他也会死皮赖脸跟着你。” 穗和笑起来:“不过他今天的表现确实让我很吃惊。” “他都干了什么?”裴砚知问。 穗和说:“长公主给了他一批死士,让他非紧急关头不能使用,他竟然真的能忍住,一直到那些灾民攻击我们的时候才把死士召唤出来,如果换作从前,只怕灾民一靠近,他就要痛下杀手了。” 裴砚知点点头:“可能他跟他爹一样,小事犯浑,大事清醒,还没有彻底坏透。” “嗯。”穗和想到宋绍阳后面说那些人不死就会把他们当食物吃掉的话,心情不免复杂,“大人觉得,我们杀那些灾民是对是错?” 裴砚知乌沉沉的瑞凤眼看着她,轻易就看懂了她的纠结:“生死关头,没有对错,你不必自责,并不是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是良善之辈,那些灾民能做出疯狂攻击你们的举动,就已经超出了善良的范畴,死了也是自找的。” 穗和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释然很多:“多谢大人为我解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不会再犹豫。”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遇到这样的事。”裴砚知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这一次已经快把我吓死了,幸好长公主给你们派了死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穗和偎在他怀里,感慨道:“长公主真的很好,心胸宽广,深明大义,她要是男人,我都想嫁给她。” “……”裴砚知酸溜溜道,“还没怎么着呢,你就要移情别恋了吗?” 穗和咬了下舌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随口一说,我最喜欢的还是大人。” “不行,我不要最,我要唯一。”裴砚知低头又吻住她的唇,在她唇瓣上轻咬,“除了我,男人女人你都不能喜欢。” 穗和被他咬得心尖发颤,哼唧一声软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承受他又一次强势霸道的亲吻。 唇舌交缠间,车厢内气温攀升,急促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裴砚知有点失控,火热的大掌从穗和后背滑到腰间,又从腰间移向别处。 穗和浑身无力,紧闭着双眼,长而卷翘的睫毛频频颤动,不停吞咽着口水,小手胡乱地在他宽阔的后背和劲瘦的腰间抚摸。 这样毫无章法的动作,却能轻易点燃男人心底的火。 意乱情迷之际,穗和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盯着他们。 她吓了一跳,一睁眼,就看到阿黄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正歪着脑袋,瞪着一双乌溜溜又懵懂的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们,仿佛想弄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虽然阿黄只是一条狗,穗和还是羞得无地自容,连忙叫停了裴砚知:“大人快停下,阿黄看着呢!” 裴砚知停下动作,皱眉看向阿黄:“你来干什么,下去!” 阿黄:“汪!汪汪!” “叫什么叫,还不快走!”裴砚知冲它瞪眼。 阿黄:“汪!汪汪!” 裴砚知很生气,扬手吓唬它。 阿黄正义凛然地蹲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穗和乐得不行:“算了算了,它懂什么。” 裴砚知挫败地叹口气:“没一个省心的。” 穗和笑得更大声:“要是阿信在就好了,他比较懂你。” 说到这里,才想起问一句:“阿信阿义呢?” “他们在城里负责发放赈灾物资。”裴砚知说,“我是怕你们路上有危险,才特地赶过来的。” “那我们快点回城吧!”穗和说,“我和雀儿别的干不了,可以帮忙施粥什么的。” 裴砚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处离永州城还有两百多里,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到,天黑前我们得去附近驿管先住一晚上。” 穗和愣了下,她以为这里已经离永州很近,原来大人竟然赶了这么远的路来接她。 裴砚知掀开车帘,问守在外面的羽林卫:“人都抓起来了吗?” 羽林卫上前回话:“都抓起来了,一共四十三人,死了九人。” 裴砚知点头:“走吧,带他们一起上路。” 羽林卫去后面传令,穗和问裴砚知:“大人要带他们去永州吗?” “不,就近送到县衙,交由县令处置。”裴砚知说,“他们已经成了流寇,若放任他们在外游荡,还会有更多的路人受害。” 穗和虽然觉得那些人也是迫不得已,但他们已经开始害人,被当作流寇处理也是应该的。 这时,宋绍阳又从车窗探头进来,贱兮兮道:“妹妹的伤口包好了没?” 不等穗和回答,自己点头道:“嗯,包得不错,妹妹的精神都好多了,妹夫的医术果然高明。” 裴砚知睨了他一眼:“你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遵命!”宋绍阳屁颠屁颠地上了马车,“妹夫请指示!” 裴砚知板起脸,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叫我妹夫,穗和也不再是你妹妹。” “啊,为什么?”宋绍阳大吃一惊。 “因为穗和已经‘死’了,她要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裴砚知说道。 第313章 她是安姑娘 马车摇摇晃晃重新上路,穗和静下心来,这才注意到道路两旁全是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 裴砚知说,那雪看着平整,踩下去能埋住半个人,这条道是为了运输粮食才被清理出来,否则百姓们只能饿死在家中。 穗和头一回见识到雪灾的危害,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天快些放晴,好让雪快些融化,百姓也能好过一些。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队伍抵达了附近的驿馆。 驿馆不大,连驿丞带驿卒总共不过七八人,因为闹雪灾,没什么人投宿,好些房间都是空的。 得知左都御史要在此处落脚,驿丞早早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带着几个驿卒等在门口。 宋绍阳被裴砚知取消了坐马车的资格,骑马冻了一路,一进驿馆的院子,就连滚带爬地下了马,搓着冻僵的手冲驿丞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迎接裴大人,热汤热饭赶紧备上,冻死小爷了。” 驿丞连忙上前,亲自打起车帘请裴砚知下车。 裴砚知下车后,雀儿扶着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蒙着面巾的穗和走下来,阿黄也跟着跳下来。 驿丞事先不知还有女眷,还有狗,愣了愣,试探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这是安姑娘,本官在路上救的。”裴砚知说,“她与家人被流寇打劫,父母不幸遇难,只剩一个丫头一条狗,本官打算带她去永州城安置。” “原来如此。”驿丞道,“近来流寇猖獗,这位姑娘能遇到裴大人,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裴砚知微微颔首:“先进去再说吧!” 驿丞忙答应一声,吩咐驿卒帮忙安置马匹,自己领裴砚知几人进了大堂。 大堂里烧着地龙,很是暖和,驿丞一脸感激地向裴砚知道谢:“多亏裴大人来了永州,我们才能领到了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木炭,否则就要活活饿死冻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是啊是啊,是裴大人救了我们的命。”一个厨子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同样感激涕零,“这几天,往来住宿的客人都在传扬裴大人的功德,若非裴大人亲自前来,那帮狗官可不会乖乖把粮食交出来,裴大人就是我们永州一府九县所有百姓的大恩人呀!” “是朝廷的恩德,陛下的恩德,本官不过替跑腿罢了。”裴砚知向京城方向抱拳,打着官腔说道。 穗和蒙着面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大人正经起来格外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也是格外的不正经。 裴砚知对驿丞说,“这个姑娘的脸受了伤,不方便在大堂用饭,你给她安排一个房间,把饭菜给她送到房间去。” 驿丞看了穗和一眼,点头应是,领着穗和上楼。 宋绍阳也想跟着上去,裴砚知不准他去,让他留在大堂和羽林卫一起吃。 宋绍阳很是沮丧。 他还想借着左都御史大舅哥的身份抖抖威风呢,现在倒好,别说妹夫了,连妹妹都不是他的了。 找谁说理去? 吃过饭,裴砚知去穗和房里同她说了几句话,叮嘱她夜里睡觉警醒些,有什么事就叫外面值夜的羽林卫。 穗和让他不用担心,有阿黄在,什么动静都逃不过阿黄的耳朵。 裴砚知突然很羡慕阿黄,拍了拍它的头,嘟哝了一句:“你小子倒是有福气。” “大人说什么?”穗和问。 “没什么,快睡吧!”裴砚知摇摇头,关上门走了。 雀儿把门从里面栓上,促狭道:“大人羡慕阿黄能和娘子一起住,他却不能。” 穗和顿时红了脸:“别瞎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雀儿嘻嘻笑:“我怎么不懂,要我说,大人应该更羡慕我才对,因为我可以和娘子同床共枕。” 穗和的脸更红了,作势扬起巴掌:“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你了。” 雀儿笑着跑开:“我说的都是实话,娘子不信去问问大人,看他想不想和你一起睡。” “你还说,你还说。”穗和追着她要打她,门外,还没离开的裴砚知发出一声叹息。 这样寒冷的冬夜,还有什么比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入睡更惬意的事? 可惜,他也只能想想,不能真正将她拥入自己的被窝里。 他有点等不及了,或许他应该将计划再提前一些,早点解决了这些麻烦事,早点把穗和娶回家,名正言顺地和她在一起。 穗和不知道裴砚知还在门外,和雀儿闹了一阵之后,就上床睡觉了。 她和雀儿睡在床上,阿黄睡在床下,两人一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约摸四更左右,睡意正酣之时,阿黄不知听到什么动静,突然“汪汪”叫了两声,从床下钻出来,跑到后窗,对着紧闭的窗户一阵狂吠。 穗和猛地惊醒,在黑暗中叫它:“阿黄,怎么了?” 阿黄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呜声,又对着窗户大叫。 雀儿也被吵醒,揉着眼睛问:“娘子,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去瞧瞧。”穗和下了床,借着微弱的一点月光,寻着阿黄的声音摸到后窗。 “阿黄,别叫,让我看看有什么?”她安抚着阿黄,轻轻将窗户推开。 冷冽的北风立刻从外面灌进来,穗和打了个寒战,探头往外看。 她们住在驿馆二楼,后面就是一片荒地,墙体这么高,不可能有人爬上来,穗和猜想,应该是夜里出来觅食的野兽,阿黄是狗,对野兽什么的最为敏感。 然而,当她探出头向下看时,却发现墙根底下有几个晃动的人影。 那几个人很快速地在做着什么,离得远,月光又惨淡,她看不真切。 但不管怎样,这个时间出现的人,绝对不是干什么好事,她警惕起来,轻轻关上窗,抱起阿黄,叫上雀儿向门口走去。 走廊里巡逻的两个羽林卫正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穗和拉开门,双方都吓了一跳。 “安姑娘,我们听到狗子在叫,想听听里面出了什么事。”其中一人尴尬地解释道。 穗和告诉他们驿馆后面好像有人在活动。 两人变了脸色,立刻吹响哨子向同伴发出信号,一人向楼下飞奔而去,一人护着穗和去敲裴砚知的门。 “裴大人,快醒醒,可能有情况。” 话音未落,房门已经打开,裴砚知披着狐裘大氅走出来:“我听到阿黄叫,发生了什么事?” 穗和还没来得及和他细说,就从他敞开的房门看到后窗处亮起火光。 那个羽林卫也看到了,大叫一声:“不好,有人纵火!” 裴砚知回头一看,二话不说,立刻护着穗和往楼下走去,同时吩咐羽林卫把其他人叫醒,到院子里去。 穗和还抱着阿黄,大声叫雀儿跟上。 夜里风大,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呛人的烟味也越来越浓。 等到他们跑下楼,大火已经烧到了二楼的后窗,木制的窗棂被烧着,窗帘也跟着燃烧起来,风一吹,火星四散,很快就点燃了屋里的布料和木头。 宋绍阳被羽林卫叫醒,外衣都没穿就跑出来,边跑边喊:“妹妹,妹妹……” 穗和听到他的声音,大声叫他:“二哥哥,我在下面,你快点下来。” 这一嗓子喊出来,两个人都惊呆了。 宋绍阳在冲天的火光中热泪盈眶。 “妹妹,妹妹……”他哭喊着跑下楼梯,向着穗和狂奔而去。 第314章 老子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由于阿黄足够警惕,穗和发现的及时,一场本该在所有人睡梦中悄无声息烧起来的大火,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大家很快就逃出房间,集中到了驿馆前的空地上。 羽林卫抓到了两个来不及逃走的纵火犯,但对方没等他们审问,就服毒自尽了。 可即便不审问,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场火就是冲着裴砚知来的。 有人想要裴砚知的命,想把他烧死在这荒郊野外。 至于幕后主使,不用想也知道是王昆。 只是那家伙太过狡猾,贪墨赈灾粮款他都能做到不留把柄,这相隔百里之外的火灾,他自然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此人如此可恶,大人当真拿他没有办法吗?”穗和看着在大火中坍塌的驿馆,感到无比气愤。 裴砚知面容冷峻,幽深双眸映着火光,却没有半分温度。 他解下大氅给穗和披上,把她严严实实裹起来,唇角勾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本来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的,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穗和听不懂:“大人什么意思,咱们手上只有两具尸体,能把他怎么样?” “有尸体就行。”裴砚知说,“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 穗和点点头,没再追问。 大人既然这么说,定然已经有了计划,只是不方便当众说出来。 经过众人奋力抢救,大火在黎明时分熄灭,驿馆被烧掉了大半,仅剩下侧面的杂物房和厨房保存完好。 为了避寒,大家暂时躲进杂物房,驿丞和驿卒都哭红了眼,恨不得将那两个纵火犯的尸体千刀万剐。 宋绍阳也哭红了眼,一遍一遍地问穗和,是不是叫了他一声二哥哥。 穗和不肯承认,说他听错了,自己叫的是他的名字。 宋绍阳不信,又问雀儿,问裴砚知,两人都说忙着跑路没注意。 宋绍阳吸着鼻子说:“我不管,我听到的就是二哥哥,你就是叫了我二哥哥。” 穗和懒得理他,问裴砚知接下来怎么办? 裴砚知说眼下这情形驿馆是没法再开了,只能先派几个羽林卫把驿丞和驿卒先送到县衙安置,等他写信请示朝廷批款对驿馆进行修缮。 所幸人马都没什么伤亡,大家收拾收拾,还能继续赶路。 阿黄立了大功,成了所有人的救命恩人,羽林卫全体都对它喜欢的不得了,在杂物间找到一块红绸子,给它做了一朵大红花挂在胸前,还争着要带它骑马。 阿黄得意极了,一路上换着马骑,很是威风。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永州城。 裴砚知暂住在永州府衙,到达府衙时,王昆和永州知府许平安正带着几个官员在府衙门前列队相迎。 他走之前说是去永州下辖的县城视察,顺便寻找失踪的巡察御史张道一,知府说派几个熟悉路的差役给他,被他婉言谢绝。 但驿馆那场大火,已经足够说明他们还是暗中派人跟踪了他。 为了不让人怀疑穗和的身份,裴砚知没再与穗和一起乘坐马车,并且在驿馆给宋绍阳弄了一匹马,让他也不要再接近穗和。 队伍在府衙门前停下,裴砚知翻身下马,吩咐羽林卫将两个五花大绑,头上罩着黑布的男人押过来,交给知府许平安。 “这两人在驿馆放火想要烧死本官,被捕后还想服毒自尽,幸好本官经验丰富,及时让人掏出了他们藏在嘴里的毒药,许知府先将他二人关入大牢,待本官稍作休息,再亲自提审他们。” 许平安五十多岁,身体发福,面色红润,这么大的雪灾一点没影响他的伙食,可他又拼命想要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于是就整日皱着眉头,苦着脸,连笑一下都得谨慎再谨慎,看起来十分滑稽,只是他自己看不见。 眼下听闻裴砚知抓到了两个纵火犯,他的表情更加纠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虚地看了王昆一眼。 王昆是皇后的侄子,年纪和大皇子相仿,模样长得倒是周正,就是一派皇亲国戚的傲慢劲头,看人都是吊着眼睛。 昨夜参与放火又逃脱的人早已回来,也早已被他杀掉,他知道有两个人没能逃脱,想着他们肯定会服毒自尽,没想到竟然被裴砚知带了回来。 这让他不免有些慌乱,又怕裴砚知是弄了两个假的来蒙骗他,便走上前去,想要扯掉两人头上的面罩。 “王大人要做什么?”裴砚知抬手挡住了他。 “我就是好奇,想看看纵火犯长什么样。”王昆语气随意道。 裴砚知冷眼看他:“王大人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你的人吧?” 王昆面色一僵,收回了手:“裴大人,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 “谁与你开玩笑了!”裴砚知冷嗤一声,叫过许平安,“许知府,将人押去牢房严加看守,他们若死了或跑了,本官就当那把火是你指使人放的。” “啊,这……”许平安的表情纠结到扭曲,“裴大人,下官哪敢呀!” “不敢最好。”裴砚知扶着腰间佩剑,目光森冷,“圣上赐本官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特权,本官这些天已经用它砍了十几个官员的脑袋,你不想脑袋搬家,就给本官把人看好。” “是是是,下官一定看好,一定看好。”许平安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叫差役过来,押着两个犯人去了大牢。 裴砚知瞥了王昆一眼,没理睬他,走到马车前,对着里面说道:“安姑娘,下来吧!” 雀儿先从里面钻出来,把穗和扶下了马车。 穗和戴着披风的兜帽,头上仍缠着白布,脸上蒙着面纱,下了车,对裴砚知福身一礼。 王昆眼睛一亮,走过来问道:“裴大人,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路上救的。”裴砚知说,“她与家人被流寇打劫,父母双亡,暂无容身之处,本官打算让她在府衙住些时日。” “是吗,怎么这么巧?”王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穗和,“下官听闻裴大人对安国公新找回来的女儿一往情深,为了她不惜和我宁王表兄争抢,那姑娘下官也曾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一面,不知眼下这位姑娘和她相比哪个更美?” 说着不等裴砚知回答,伸手一把扯下了穗和蒙面的轻纱。 穗和惊呼一声,连忙捂着脸低下头。 雀儿抬袖子将她挡住。 裴砚知的脸色很不好看,拧眉道:“王大人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看。”王昆说,“犯人不让看,姑娘也不让看,裴大人就算是钦差,也不能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往府衙领吧?” 裴砚知眼中怒意更盛:“本官说了她只是个落难的女子,王大人是在怀疑本官吗?” “对呀,我就是怀疑你。”王昆说,“京城谁人不知,裴大人为官十年只为一个女子动过心,如今出去巡视一趟都能捡个姑娘回来,下官有理由怀疑你是不是把国公小姐偷了来,想在这边生米煮成熟饭,撬了我表兄的墙角。” “王昆,你他娘的放屁!” 随着一声怒骂,宋绍阳跳下马背,直奔王昆而来,狠狠一拳向他脸上招呼过去:“我妹妹人都不在了,你还敢这样侮辱她,老子今天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王昆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在左眼上,眼前直冒金星,晃了两晃才稳住身子。 “宋绍阳,你怎么来了?”他捂着左眼,右眼瞪得老大,“你说你妹妹怎么了?” “我妹妹被你姑母召进宫赴宴,不幸中毒身亡,你姑父姑母不许我们家声张,连我父亲都不让通知,我此番就是来给裴大人报信的。” 宋绍阳义愤填膺,对着他的右眼又是一拳,“你个王八蛋,再敢侮辱我妹妹试试,别人不敢动你,老子可不怕你,老子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第315章 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王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宋绍阳又一脚将他踹倒,骑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 众人都看呆了,就连王昆的随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王昆是奉旨赈灾的钦差,又是皇后的亲侄子,裴砚知没来之前,他在永州说一不二,威风八面,没有人敢动他一指头。 即便裴砚知来了之后,夺了他的权,还接连审了他好几回,也没有对他动过刑,更不曾限制他的自由。 因此,大家已经默认他靠山过硬,不可动摇,连左都御史都奈他不得,不承想突然间跑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对他动起了手。 等到随从们回过神跑来阻止,王昆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裴砚知一直静静看着,并未加以阻止,直到王昆气急败坏地指着宋绍阳让随从把他抓起来,裴砚知才上前将人拦住。 “王大人消消气,宋二公子痛失胞妹,一时情绪失控,你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裴大人这叫什么话,我都被他打成这样了你看不到吗?”王昆被随从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吐了一口血水,气愤道,“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管,现在又来劝我大度,裴砚知,你拉偏架是吧?” 裴砚知看着他那一双被打到乌青的眼睛,嘴角压了压,正色道:“王大人误会了,本官方才没反应过来,谁能想到宋二公子连皇后娘娘的侄子都敢打呢?” “你……” 王昆气得要死,跳脚道:“随你怎么说,这顿打我认了,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这姑娘长什么样,我非看清楚不可!” 裴砚知沉下脸:“这姑娘已经够可怜了,王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可怜人?” 王昆冷笑:“可怜人多了,但能被裴大人带回来的只有这一个,你不让我看,就是有鬼,就是心虚。” “虚你娘……”宋绍阳张口就骂。 “闭嘴!”裴砚知瞪了他一眼,颇为无奈地叫过穗和,“安姑娘,既然王大人要看,就委屈你给他看一眼吧,否则他是不会放心的。” “是。”穗和答应一声,怯怯地走到王昆面前,将双手拿开,露出一张布满伤痕,血迹斑斑的脸,“小女子并非不想给大人看,只恐脸上的伤吓着大人,请大人见谅。” 王昆吓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穗和含泪道:“只因那流寇丧尽天良,杀了我父母,还想强迫于我,我誓死不从,他们就要毁了我的脸,若非裴大人恰好路过,只怕……” 她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以袖掩面,泣不成声。 裴砚知示意雀儿将她扶下去,一脸不悦地问王昆:“王大人非要让人自揭伤疤,这下可满意了?” 王昆摸摸自己又肿又痛的脸,竟对这姑娘有点感同身受,缓和了语气道:“也罢也罢,既然裴大人觉得她没问题,王某无话可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裴大人担着。” “那是自然,裴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裴砚知对他微微颔首,领着穗和和宋绍阳进了衙门。 宋绍阳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向裴砚知邀功:“妹夫,你给评评,我这戏唱得怎么样?” “注意你的称呼。”裴砚知提醒他。 宋绍阳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口误,口误,裴大人觉得我这戏唱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下手有点狠。”裴砚知简单点评。 “下手狠才显得我真情实感呀!”宋绍阳嘻嘻笑道,“那孙子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狡猾,他刚刚就是被我打蒙了,不然没这么容易放过咱们。” “嗯。”裴砚知点点头,“你既然知道他狡猾,后面也要谨慎一点,别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宋绍阳挑眉:“干嘛要谨慎,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这才是我的本色。” 裴砚知:“……好吧,也不是不可以。” 王昆捂着脸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摇了摇头:“安姑娘,安国公,我还是觉得太巧了。” 他盯着几个人的背影,招手叫来随从:“往京城飞鸽传书,问问安国公小姐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事和姑母有没有关系。” 随从领命而去,王昆惦记着被关进大牢的两个犯人,匆匆去找许平安商议对策。 裴砚知领着穗和去了后堂,将她安置在自己隔壁的厢房。 天擦黑时,阿信阿义从外面回来,看到穗和脸上的伤,两人都吓了一跳。 “别怕,是画上去的,一洗就掉。”穗和笑着解释。 两人这才放了心,与她寒暄了几句,又向裴砚知汇报了这两日施粥的情况。 裴砚知认真听完,把驿馆纵火案和两人简单说明,而后着重交代阿义:“我让许平安把两个羽林卫假扮的纵火犯关进了大牢,王昆必定会想办法杀人灭口,你派人去盯着他和许平安,牢房那边也要派人盯着,发现有人进去,尽量抓活的,只要能抓到一个人,就能打开缺口。” “好,我就去安排。”阿义答应一声告退出去。 “大人,我呢,我干什么?”阿信问道。 裴砚知说:“你去让人准备酒菜,就说我要给宋二公子接风,然后再去和许平安说,我因为穗和小姐离世伤心过度,多喝了几杯,那两个犯人明日再审。” 阿信看了穗和一眼,有点想笑,又有点难受,心情复杂地退了出去。 大人和娘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能和娘子在一起,大人真是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倘若这样还不能修成正果,那就是老天爷不开眼。 房门关上,裴砚知亲自倒了热水,拿帕子将穗和脸上的颜料一点一点仔细擦掉,露出底下莹白如玉的肌肤。 “让你受委屈了。”他擦干双手,捧住穗和的脸亲了一下,满怀歉意地说道。 穗和在他掌心轻轻摇头,眼波温柔如水:“大人多虑了,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一点都不委屈。” 裴砚知看着她,双手拇指摩挲她的双颊,她的眉眼,“这么危险,你还觉得有意思?” “嗯,和大人一起经历危险也是有意思的,比我一个人在京城要好。”穗和说,“我不怕危险,只怕不能和大人在一起。” “傻姑娘。”裴砚知刮了下她的鼻子,将她揽入怀里,手掌轻抚她越发单薄的肩背,柔声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不管是谁,都休想阻止我们。” 穗和搂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感受着胸腔内强有力的心跳:“有大人这句话,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裴砚知勾唇,戏谑道:“这么容易满足吗,那我可比你贪婪多了。” 他明明没说什么,穗和的脸却开始发热:“大人想要什么?” “太多了,比如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什么的。”裴砚知说道。 穗和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大人你又不正经。” “生儿育女还不正经?”裴砚知正色道,“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事了,你怎么会觉得它不正经?” “……”穗和噎了下,红着脸道,“事是正经事,人不是正经人。” 裴砚知轻笑出声,低头去寻她的唇,暗哑的嗓音充满诱惑:“大人只在你面前不正经。” 第316章 你家大人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穗和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在他的吻落下之际闭上了眼睛,心跳不自觉加速。 裴砚知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在她克制的娇喘中,轻易攻入她的贝齿,与她唇舌纠缠,品尝她的甜蜜与芬芳。 穗和被吻得身子发软,站立不稳,不得不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踮着脚迎合他的身高,免得他弓着腰难受。 裴砚知长腿伸到后面,勾来一张椅子,将她抱坐在腿上,让她仰面躺在自己怀里,重新吻上去,哑声问她:“这样会不会更舒服?” 穗和脸热心跳,眸中春水快要满溢出来,她不用再担心自己摔倒,也不用再担心大人会累着,就这样躺在他臂弯里,睁着眼睛,看他的俊颜在眼前放大,看他情欲暗涌的幽深双眸,看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撩人的颤抖。 他怎么这么好看? 穗和心想,他真是女娲娘娘集天地灵气造出的最完美的男人。 他高大,强健,儒雅,俊朗,睿智,深情,才华横溢,治国安邦,既能运筹帷幄,又有冒险精神,阴谋阳谋算计人心皆在谈笑之间。 真的是从内到外,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令人心动。 “大人……” “嗯?” “我喜欢你。” “嗯,我也是。” “大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是吗?” “嗯,再也不分开。” 两人在亲吻的间隙絮语呢喃,门外,宋绍阳正小心翼翼地趴着门板上偷听。 “宋二公子,你在干嘛?”阿信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压着嗓子质问他。 “嘘,我不干嘛,我就听听。”宋绍阳竖起食指,示意他别声张。 阿信皱眉嫌弃看他:“听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龌龊?” “我哪里龌龊了?”宋绍阳说,“那可是我妹妹,我得帮她把着关,两个人亲亲抱抱倒也没啥,关键一步可不能随便迈出。” 阿信:“……要你操心,大人自有分寸。” “呵呵!”宋绍阳干笑,“这话你自己信吗,你见过哪个男人在这方面有分寸的?” “我当然见过,大人就有。”阿信说,“大人和娘子又不是头一回亲亲,大人总是点到为止的。” “点到为止?”宋绍阳先是不信,忽而皱起眉头,“我的天,你家大人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你胡说,你才不行,你才不行,我家大人行得很呢!”阿信瞪圆了眼睛,提高嗓门冲他喊。 “嘘嘘嘘……”宋绍阳连忙示意他小声。 然而已经晚了,裴砚知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吵什么呢?”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不悦地问道。 “大人,他说你不行……”阿信脱口而出,被宋绍阳一把捂住了嘴。 “我没有,我是说该吃晚饭了,一直这样饿着不行。” 宋绍阳一边狡辩,一边打量裴砚知,见他关着门在里面半天,衣服都还整整齐齐,头发也纹丝不乱,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不应该呀,这瞧着人高马大的,怎么会不行呢? 啧! 看来他得找机会替妹妹试探试探,别真有什么毛病,等到成亲后再发现就晚了。 裴砚知冷眼看着他,面上是隐忍的愠色,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回京城去。 可是他等会儿还要利用这二世祖演戏给王昆和许平安看,只能暂时放这家伙一马。 “酒菜备好了吗?”他黑着脸问阿信。 “好了,好了。”阿信说,“小的这就让人端过来。” “嗯。”裴砚知微微颔首,侧身对宋绍阳伸手作请,“二公子,请吧!” 宋绍阳点头哈腰:“裴大人请。” 两人进了屋,穗和已经整理了衣服,从内室走了出来。 看到宋绍阳,不免有点羞涩,两颊已经消散的红晕又浮上来。 宋绍阳看看她,又看看裴砚知,呵呵笑了两声,欲言又止。 穗和瞪了他一眼:“你好好的不行吗,跟做贼似的。” 宋绍阳:“……” 阿信端来了酒菜,三人在外间的圆桌前落座,裴砚知难得说了两句客套话:“宋二公子远道而来,我这里条件有限,饭菜简陋,怠慢了。” “不敢当,不敢当。”宋绍阳受宠若惊,拿起酒壶把三个人的酒杯斟满。 “以前我干了很多蠢事,伤害了妹妹,伤害了裴大人,多谢裴大人宽宏大量,把我从牢里放出来,还对我委以重任,你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无以为报,今日我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敬裴大人几杯。” “你说什么?”穗和惊讶道,“你怎么说是大人把你放出来的?” “啊?”宋绍阳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只得实话实说,“没错,是裴大人放我出来的,裴大人来永州前去牢里找我,说他要去永州,父亲要去西北,家里只剩下大哥一个男人,怕是护不住你,他说只要我能在他回京之前保护好妹妹,他愿意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穗和震惊地看向裴砚知,心中百感交集。 难怪皇帝这么轻易就让宋绍阳出狱。 难怪宋绍阳一回家就去她院里下跪请罪,对她好的不得了,为了她连皇后公主都敢顶撞蒙骗。 难怪大人特意指定宋绍阳送她来永州。 原来他们早已私下达成了协议。 大人为了她,真可谓用心良苦,连宋绍阳都要充分利用。 “大人。”她叫了裴砚知一声,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端起面前的酒杯,泪光盈盈道,“我也敬大人,多谢大人为我所做的一切。” 裴砚知微微一笑,举杯道:“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当初把宋绍阳从牢里放出来,他也是很犹豫,很纠结的。 宋绍阳对穗和的伤害太深,他担心穗和不能理解他的决定。 可宋云澜性子有点呆板,裴景修又太过阴险,他实在不放心将穗和交给这两个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宋绍阳比他们两个更值得托付。 宋绍阳虽然犯浑,但他鬼点子多,懂得变通,比宋云澜灵活,比裴景修坦荡,对自己的亲人是实打实的好,对穗和这个妹妹更是满怀愧疚,如果穗和有事,他一定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事实证明,他看人的眼光确实很准,这浑小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路将穗和平安送到他身边。 充分说明了只要方法得当,朽木是可雕的,孺子也是可教的。 裴砚知饮尽杯中酒,又亲自为宋绍阳斟了一杯:“宋二公子立了大功,也帮了我的大忙,这一杯,我敬你。” 宋绍阳得到他的认可,激动不已,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能得到裴大人的认可,我这辈子值了,要是妹妹能再叫我一声二哥哥,我就更加死而无憾了。” 穗和手一顿,默默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 宋绍阳有些失落,但很快又不正经起来:“妹夫,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不会就一顿水酒把我打发了吧?” “你还想怎样?”裴砚知问。 宋绍阳转了转眼珠,神经兮兮道:“这永州城里有没有泡澡的地方,要不你改天请我泡个澡吧?” “为什么?”裴砚知皱眉,感觉他这想法好奇怪。 穗和也觉得奇怪:“好好的干嘛要去外面泡澡,大人堂堂左都御史,你让他跟别人一起泡澡,你觉得合适吗?” 宋绍阳嘿嘿一笑,摆着手晕乎乎道:“你不懂,你别管,这事听哥的。” 穗和:“……” 什么鬼? 第317章 温婉可人的小娇妻 这顿酒直喝到二更天,三人才醉醺醺各自回房休息。 阿信安置好裴砚知,去偏院见许平安,按照裴砚知交代的话告诉他:“我家大人听闻安国公小姐不幸亡故,情绪很是低落,不免多喝了几杯,有劳许知府把那两个犯人严加看管,待我家大人明日酒醒了再行审问。” 许平安巴不得如此,连声答应,让他回去照顾好御史大人,并保证自己一定让人看好那两个犯人,不会出任何纰漏。 阿信道谢离开,王昆从里间走了出来。 许平安苦着脸问他:“王大人觉得裴大人是真醉还是假醉?” 王昆也说不上来,总感觉裴砚知把一切都搞得似是而非,又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敷衍劲儿,好像连骗他都懒得下功夫。 国公小姐明明被赐婚给了大皇子,可她死了,宋绍阳却大老远跑来给裴砚知送信儿。 裴砚知声称出去寻找张道一,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宋绍阳,还刚好救回来一个安姑娘。 自己派去暗杀裴砚知的明明是死士,有两个被抓到居然都来不及自尽。 裴砚知明知许平安和自己是一路人,还把纵火犯交给许平安看押。 现在又说什么伤心过度喝醉了酒,可他表现的哪有一点伤心的样子,甚至还有闲情看自己和宋绍阳打架,还差点为了那个安姑娘和自己翻脸。 真的是又莫名又敷衍。 可偏又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恶! 最他娘的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人! 王昆烦躁地骂了句脏话:“不管他真醉假醉,总之今晚必须动手,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可是,裴大人把看守犯人的任务交给了下官,犯人死了,下官的脑袋也会保不住的。”许平安发愁道。 王昆看了看他,不以为然:“你的脑袋重要,还是我的脑袋重要,我在永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宁王殿下,我若被裴砚知拿到把柄,咱们宁王一派都得掉脑袋。” “这……”许平安心里咯噔一下,“王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下官的脑袋也是脑袋呀!” 王昆顿时拉下脸:“你不是口口声声忠于宁王殿下,愿为殿下上刀山下火海吗,怎么紧要关头连一颗脑袋都舍不得?” 许平安愕然:“王大人,是打定了主意要牺牲下官了吗?” 王昆道:“为了殿下的霸业,许大人虽死犹荣,况且裴砚知也就那么一说,未必真就砍你脑袋。” 许平安:“……” 这谁敢赌? 裴砚知一到永州,三天砍了十几个官员,他可是一点都没手软呀! “许大人,事不宜迟,快行动吧!”王昆催促道,“你放心,裴砚知追究起来,我一定会为你开脱的。” 他率先向门外走去,许平安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向他的脖子狠狠刺去。 王昆猛地转身回头,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匕首,仗着年轻力壮速度快,先许平安一步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 许平安的刀在他脖颈处划了一道口子,可惜并不致命。 许平安踉跄两步,双膝跪倒在地,双眼从震惊到无神,似乎终于悟出一个道理:“王大人……我们上了裴砚知的当……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对呀,所以我把你杀了。”王昆在他面前蹲下,夺过他的匕首,关上门离开,回到自己房间,过了一会儿,又捂着脖子跑出去大喊,“来人,有刺客,快抓刺客……” 裴砚知被惊动,带着几个羽林卫前来查看,发现王昆受伤,许平安身亡,立刻命人全力搜刺客。 府衙后院乱作一团,一群黑衣人被牢头趁乱放进了大牢。 王昆捂着自己的脖子,向裴砚知讲述自己瞎编的遇到刺客的全过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裴砚知听得认真,像是没发觉他在拖延,直到阿义来报,有刺客潜入大牢行刺,被发现后,有八人服毒自尽,有两人被假扮成纵火犯的羽林卫擒获,私自放人进去的牢头也已经被控制住。 王昆咬牙看向裴砚知:“我就猜那两个纵火犯有可能是假的。” “你猜到又怎样,不还是不敢赌?”裴砚知笑道,“这就叫愿者上钩。” 王昆嘴硬道:“裴大人别误会,我只是猜一猜,你不会以为刺客是我派的吧,这我可就冤枉死了,我自己还受伤了呢!” 他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裴大人你看,我差点就见阎王了。” 裴砚知掸了掸袍袖,不再与多他废话:“是与不是,本官一审便知,本官的审讯手段王大人是听说过的吧,别说是死士,就算是死人,我也能撬开他的嘴巴,王大人想不想跟本官去开开眼界?” 王昆脸色一变,摇头干笑:“不了,下官要去包扎伤口,裴大人审出什么结果,告诉下官一声就行。” “好,王大人自便。”裴砚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叫阿义,“为了保证王大人的人身安全,你多叫几个羽林卫守在侧院,不要让王大人擅自离开,以免遭遇不测。” “……”王昆气得在心里骂娘,虚情假意地向他道了谢,叫上自己的亲随回了房间。 “大人,怎么办,裴砚知这是要软禁您呀?”亲随关上门说道。 王昆抓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气,愤愤道:“死了个知府他都不管,却要亲自提审闯监狱的刺客,摆明了想弄死老子。”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亲随问道。 王昆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沉吟一刻道:“写封匿名信,把张道一的下落告诉他,让他亲自去赎人,不许带任何随从,否则就撕票!” 裴砚知离开侧院,并没有去牢房,而是回了自己的住处,把审讯的事情交给了阿义。 审讯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昆接下来的动作,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长廊下点着灯笼,裴砚知一进院子,就看到穗和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站在厢房门口,阿黄安静地蹲在她脚边。 暖黄的灯光落了她满身,也使得阿黄的毛发更黄。 裴砚知怔了怔,恍惚间竟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仿佛这里不是被大雪围困的城池,而是盛世繁华的京城,他因着忙什么案子回家晚了,温婉可人的小娇妻正在门前翘首以盼等他归来。 “你怎么还不睡?”他走过来,无视摇着尾巴扑上来的阿黄,伸手握住了穗和冻到冰凉的小手,“手都冻僵了,非要在外面等,是不是傻?” 穗和的手被他的大手捂在掌心,暖烘烘的感觉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我听到有人喊抓刺客,出来你就不见了,我有点担心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没事,就是王昆贼喊捉贼。”裴砚知牵着她的手走到自己门前,“你既然睡不着,就到我房里来坐坐,省得吵醒了雀儿。” 穗和有点心慌,红着脸说:“雀儿醒着呢,我怕她冻着,没让她出来。” “……”裴砚知开门的手顿了下,随即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她没有醒。” 穗和:“……” 第318章 再不睡我就要吃人了 两人进了屋,阿黄也想跟进去,被阿信拎着脖子拎走了。 内室还点着灯,裴砚知直接牵着穗和走进去,让她在床沿坐下,亲自帮她解了斗篷,脱了鞋子,把她盖进被窝里,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穗和靠在床头,手足无措:“大人,这,这不合适吧……” “别多想,我就是怕你冻着,让你坐床上捂一捂。”裴砚知一本正经道。 穗和羞得小脸通红,小声辩解:“我没有多想……” 裴砚知弯腰撑着床看她:“没多想脸红成这样?” 穗和偏过脸,嘴硬道:“是风,是风吹的。” “哈哈哈……”裴砚知笑出声来,揶揄道,“既然安姑娘如此心无杂念,可否让在下也上去暖和暖和?” “啊,这……”穗和顿时作为难。 不让他上来,外面确实挺冷的。 让他上来,又怕他控制不住。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裴砚知解下外袍搭在衣架上,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中衣紧身,把他宽肩劲腰的身形显露无遗。 穗和心跳加速,转过脸不敢看他。 片刻后,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床铺一阵晃动,一双脚从被子那头伸了进来。 穗和转回头,就看到他正坐在床尾冲自己戏谑的笑。 “……” 穗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松了口气,咬着嘴唇在被子里轻轻踹了他一脚,眼波流转,似嗔似怨。 裴砚知靠在床尾,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还故意问她:“安姑娘何故踢我?” 穗和红着脸瞪他:“幼稚。” “你说谁幼稚?”裴砚知挑眉,“你以前不还嫌我老吗?” “又老又幼稚。”穗和嫌弃道。 裴砚知的脚在被子里探到她的脚,在她脚心轻挠。 穗和没防备,痒得笑出声来。 “哎呀,快拿开,别碰我……”她笑着躲他,“你这人怎么这样?” “怎样?你不是说大人什么样子你都喜欢吗,莫非是花言巧语?” 裴砚知的脚追着她,不依不饶,两人在被窝里闹成一团,等到终于闹不动安静下来,穗和才发现裴砚知不知什么时候从床尾挪到了床头,而自己就躺在他怀里。 “你,我……”穗和羞涩地挣扎了一下。 可男人的臂膀像铁一样,根本不容她挣脱,反倒越收越紧,仿佛要把她勒进身体里去。 “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裴砚知搂紧她,大手强行将她眼皮合上,“睡吧,我就是想抱抱你,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穗和安静下来,心跳得像擂鼓,呼吸也很重,又不想让他发觉,拼命克制着呼吸。 “这样会憋出毛病的。”裴砚知捏了捏她的细腰,“你再这样我挠你了。” “别,别……”穗和瞬间破功,连连求饶。 裴砚知见她终于敢大胆呼吸,这才放过她,让她快点睡。 穗和哪里睡得着,借着灯光偷看他。 “别看了,再看我就要吃人了。”裴砚知突然开口。 穗和吓一跳,连忙闭上眼睛,窝进他怀里。 他的胸膛有点硬,但很温暖,呼吸间,好闻的男人气息萦绕鼻端,不是檀木香,也不是别的什么香,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大人的熏香用完了?”穗和小声问。 “没有,来的时候就没带。”裴砚知说,“百姓都被害苦了,已经对官员失去了信任,如果我每天还要用香熏衣服,他们不会相信我能和他们同甘共苦。” “哦。”穗和轻轻点了点头,“大人有心了,只要你是真心为百姓好,百姓总会相信你的。” “这几天情况已经好多了。”裴砚知叹道,“一开始的时候你没看到,百姓在大雪天衣不蔽体,路边随处可见饿到吃土吃雪的孩子,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我一连斩了十几个官员和粮商,他们才陆续把赈灾粮拿出来。 粥棚支起来的第一天,大雪纷飞,百姓们穿着破衣烂衫,有的甚至光着脚,排几个时辰的队就为了领一碗稀粥,阿信阿义施粥回来眼睛都哭肿了,饭都吃不下。 结果我去找许平安说话时,他正对着一桌子酒菜质问下人今天怎么没有新鲜的鱼?冰天雪地,他每天都要让人去河里凿冰捉鱼给他吃。” 穗和静静听着,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只是听大人讲,都会觉到无比愤怒,不知大人当时又是怎样的愤怒。 “大人没杀他,是因为抓不到他的把柄吗?”穗和问。 裴砚知点了点头:“他和王昆一样,都是很狡猾的人,不过没关系,我抓不到他的把柄,照样可以让他死,就在刚刚,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穗和惊讶地抬起头。 “被王昆杀了。”裴砚知淡淡道,“我觉得他死的太便宜了,他这种鱼肉百姓的狗官,就应该让百姓生啖其肉。” 穗和愣了下,随即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大人弄了两个假犯人吓唬王昆,又把看管犯人的任务交给许平安,王昆想杀人灭口,许平安肯定不干,然后王昆就把许平安杀了。 所以,大人设这个局,就是要借王昆的手除掉许平安。 现在,他的计划成功了,但他的心情很复杂,他想找个人说一说,所以才把自己“骗”到他床上,而不是单纯的想抱抱她。 “穗和,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裴砚知问道,声音里有些许的纠结和怅惘。 永州这一趟,他杀的人确实太多了。 “可大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呀!”穗和的手臂从他身上环过,轻拍他后背,“陛下赐大人尚方宝剑,就是为了让大人斩奸佞,杀贪官,为民除害,以正国法,大人是左都御史,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干这活了。” “哈。”裴砚知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所以你认为我这活干得还不错,是吗?” “嗯,大人干得很好。”穗和眨眨眼,“大人不是说许平安应该被百姓生啖其肉吗,我觉得吃生的不太好,要不咱把他煮成粥,明天施给全城百姓。” “哈哈哈哈……” 裴砚知大笑几声,胸中郁结一扫而空,又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她小翘臀上轻拍了一巴掌,“快睡,再不睡我就要吃你的肉了。” 穗和顿时涨红了脸。 大人居然,打她屁股? 大人好坏呀! 第319章 大人才是真正的菩萨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困意渐渐袭来,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天亮后,穗和起了床,面对前来伺候的阿信阿义和雀儿,脸红得不敢抬头,恨不得写一个“我们什么也没做的”纸条贴在头顶上,好证明她和大人的清白。 裴砚知倒是神清气爽,坦坦荡荡,仿佛昨晚那个不正经的人根本不是他。 穗和说想去帮忙施粥,裴砚知便叫来那个会易容的羽林卫,又把穗和的脸画成伤痕累累的样子,让她带上面纱,让阿信带她和宋绍阳一起去粥棚,自己和阿义留在府衙,处理昨晚的事情。 王昆还被软禁在偏院,牢里的刺客还要接着审,身为知府的许平安死了,他也不能一直封锁消息,得把衙门的工作先安排给其他人,再写信回京城请皇帝任命新的知府。 宋绍阳昨晚喝得烂醉,对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就连穗和歇在裴砚知房里,他也是听雀儿说漏了嘴才知道的。 他紧张的不得了,一路上都追着穗和问,问穗和有没有被裴砚知欺负。 穗和说没有,再三向他保证,自己和大人就是单纯的聊天,睡觉。 宋绍阳听完,又放心,又不放心,纠结得眉毛都拧成了疙瘩。 两人都睡到一个床上了,裴砚知都没有欺负人,到底是太正直,还是真的不行吗? 看来还是得找机会试试他,在两人成亲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否则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就搭进去了。 宋绍阳一路盘算着,到了粥棚,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施粥,不禁大为震惊,问阿信:“裴大人不是已经把赈灾粮分发到户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没饭吃?” 阿信说:“因为还有很多人穷到连锅灶和柴火都没有。” 宋绍阳愕然。 他生在富贵窝,从小锦衣玉食,挥霍无度,从不知竟然有人穷到连柴火都没有。 他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的穷法? 看着分到百姓碗里清汤寡水的稀粥,他感觉自己以前浪费掉的粮食,都够养活整个永州城的百姓。 “我以前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浑蛋。”他有感而发地对穗和说,然后亲自拿起大勺,挽起袖子给灾民盛粥。 阿信及时提醒他:“二公子,你盛得太稠了,要搅一搅,连汤带米一起盛,否则后面的人就吃不到米了。” “这还稠?总共也没几粒米。”宋绍阳说,“让人多煮点,超出的我付钱。” 阿信摆手:“这不是钱的事儿,粮食有限,你拿钱也买不到。” 宋绍阳彻底哑了声。 “你就听阿信的吧,他有经验。”穗和说,“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条件有限,只能量力而行。” 穗和看到队伍中好多人的衣服都破了洞,风一吹,冻得直哆嗦,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就让羽林卫在粥棚旁边支了个棚子,生了两盆炭火,又让羽林卫去附近人家借了几个针线笸箩来,和雀儿一起免费帮人缝补衣服。 她虽然蒙着面纱,但衣着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百姓们一开始都很拘束,没人敢让她们帮忙缝衣服。 穗和先叫了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孩子,不仅帮他们缝补了衣服,还把雀儿带来给她充饥的点心分给他们。 孩子们高兴坏了,拿着点心到处炫耀,说是菩萨姐姐给的,菩萨姐姐不但有好吃的,还会给他们缝衣服。 一来二去的,消息传开,大家都过来看菩萨姐姐,有人放下戒备,试着把衣裳脱下来请穗和缝补。 穗和绣工很好,缝衣服不在话下,就是借来的针线笸箩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布头,打出来的补丁也是形形色色,除了能把窟窿补上,一点美观性都没有。 即便如此,大家也已经很满足,只要衣服不透风就行了,哪里还敢奢求好看。 有的人身上本来也没几件衣裳,脱下来会很冷,如果不是很严重的破损,穗和就让他们不用脱下来,穿在身上也一样可以缝补。 百姓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便都顺着孩子们的叫法,称呼她为菩萨娘子。 穗和心想,自己要真是菩萨就好了,可以用法力帮百姓渡过难关。 可惜真正的菩萨只在庙堂受香火供奉,并不会现身人间来解众生疾苦。 如果说救苦救难的就是菩萨,那么对于永州百姓来说,大人才是真正的菩萨。 穗和笑着向众人解释:“我不是什么菩萨,只是裴大人救下的孤女,感念裴大人的恩德,也想为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大家要谢就谢裴大人,要不是裴大人,咱们也无缘得见。” 百姓们本就对裴大人感恩戴德,听闻穗和是他救的,更是对他大加赞扬,说他慈悲为怀,爱民如子,是包青天转世。 穗和连连点头:“裴大人确实是难得的好官,大家要好好听从裴大人的指挥,遵从他的安排,相扶相携,互帮互助,共同渡过难关。” 百姓们纷纷表示一定会听裴大人的话,等熬过这场灾荒,还要给他建生祠立功德碑,让子孙后代都铭记他的恩德。 棚子外面等着补衣服的人渐渐多起来,穗和与雀儿两人忙不过来,又让人去寻一些手巧的妇人来帮忙,如果能带上自家的针线布头,中午可以多领两碗粥。 她没想到两碗粥的诱惑这么大,一会儿工夫就有好多妇人抱着针线笸箩前来帮忙。 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棚子里,边做针线边聊天,欢声笑语让人们暂时忘记了灾荒带来的痛苦,给这寒冷冬日增添了一份微薄的暖意。 宋绍阳打着粥,时不时向穗和那边看一眼,见她如此受百姓欢迎,与有荣焉地对阿信说:“我妹妹这么好,也就你家大人勉强能配得上,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大人到底行不行啊?” 阿信拿白眼翻他:“你才不行,我家大人行得很呢!” 宋绍阳说:“你怎么知道他行,你拿什么证明?” 阿信:“……这要怎么证明,我又不是女的,大人也没和我亲热过。” 宋绍阳:“……” 府衙里,裴砚知安排好各项工作后,叫过阿义,问王昆那边可有动静。 阿义说没有,“那家伙这回出奇的老实,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水。” “那就再等等,他总有憋不住的时候。”裴砚知说,“粥棚那边情况怎样?” “情况稳定,没什么意外。”阿义知道他惦记穗和,又特意和他讲了穗和帮百姓缝补衣服的事情,说大家都叫她菩萨娘子,说她鼓励大家听裴大人的话,互相帮扶,共渡难关。 裴砚知很意外,嘴上没说什么,人却已经坐不住。 想起昨晚穗和睡在自己怀里乖乖巧巧又香香软软的样子,起身道:“走吧,这会子没什么要紧事,咱们也去看看菩萨娘子。” 阿义忍笑,叫上几个羽林卫随他一起去粥棚。 粥棚离府衙不远,裴砚知没有坐车,步行过去,顺便看看城中各处的情形。 走到半路,一个小乞丐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裴砚知伸手去扶,小乞丐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然后飞快地钻进人群失去了踪影。 裴砚知微怔,打开纸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凝重。 第320章 那家的哥哥对你好吗 穗和忙了一天,午饭都没回去吃,和那些帮忙缝衣服的妇人一起吃了粥棚里的粥。 她不回去,宋绍阳也没回去,吃了两碗粥充饥。 这粥也只能是充饥,一点味道都没有,宋绍阳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感觉这是他从小到大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看着领到粥的百姓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到底忍着没吐,好不容易忍到天快黑时,迫不及待地拉穗和回府衙去吃晚饭。 天色暗淡,已经看不清做针线,穗和也就收拾了东西,让众人各自回家。 临走时,她和那些个妇人说:“如果没别的什么事,我明天还会再来,就算我不来,你们也要过来接着做,我会交代粥棚的人给你们多打两份粥。” 妇人们千恩万谢,说明天一定会再来。 上了马车,宋绍阳问穗和为什么强调让她们一定要来。 穗和说:“她们每个人家里都有好几个孩子,粮食根本不够吃,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借此让她们能填饱肚子。” 宋绍阳听完沉默不语,许久才道:“这还只是雪灾,百姓的生计就如此艰难,也不知道边关那些百姓和将士们是怎样的情形。” 穗和歪头看他:“怎么,宋二公子也开始忧国忧民了吗?” 宋绍阳难得害羞了一下:“以前这些事我是绝对不会去想的,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对我说,家里有他和大哥,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吃喝玩乐就好,我玩了二十年,从不知道外面还有这样的世界。” 他顿了顿,问穗和:“妹妹你说,这算不算是父亲耽误了我?” 穗和想起安国公临出征前和她说的那一番话,心情复杂道:“国公爷说,朝廷需要忠臣,也需要奸臣,可能让你变成纨绔,也是他保全你,保全国公府的一个手段吧,是非对错,我也不好评判。” 宋绍阳咂咂嘴:“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叫他父亲了?” 穗和微怔,继而笑道:“你怎么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国公小姐了,我是安姑娘。” “……”宋绍阳噎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神情有些失落,“其实你心里一直也没想和我们认亲吧,你在外面这些年,是不是还有别的家人,将来,你是不是打算以别家女儿的身份嫁给裴砚知?” 穗和没想到他这么敏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宋绍阳说:“你没否认,就是有了,那家人是不是对你很好?至少比我们家人对你好吧?” 他想到什么,又问:“那家人是姓安吗?” “不是,你别问了。”穗和偏头避开他的视线,“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吧!”宋绍阳摊摊手,“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在那家也有哥哥吗?” “……”穗和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半晌,嗯了一声。 宋绍阳又问:“那个哥哥对你很好吗?” 穗和想起远在北疆的兄长,几乎要忍不住眼泪,抿了抿唇道:“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可我想知道。”宋绍阳说,“你告诉我,那个哥哥是怎样对你的,我跟他学习,我照着他做,我也像他那样对你好,或许你就愿意叫我哥哥了。” 穗和:“……” 这家伙,说了这么多,原来就想让自己叫他哥哥吗? “叫不叫哥哥有这么重要吗?” “有。”宋绍阳说,“叫了哥哥,就说明你原谅我了。” “……”穗和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在府衙门外停下,雀儿在外面叫她,“娘子,到了。” “好。”穗和答应一声,率先下了车,有点逃避的意味。 回到后院,阿黄第一个跑来迎接。 它早上就想跟穗和出去,穗和说刚到一个生地方怕它跑丢了,没让它去。 穗和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阿黄,怎么就你一个,大人呢?” 阿黄汪汪叫,只顾摇着尾巴和她腻歪。 阿信叫了一个羽林卫来问,羽林卫说裴砚知和阿义午时左右出门去了,至今没有回来。 “去了这么久吗?”阿信直觉不对,“他们有没有说去哪里?” “好像是说去粥棚。” “粥棚,不可能,我们根本没见到人。” 阿信顿时急了,穗和也跟着慌了神:“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谁知道呢,我这就叫人去找。”阿信说道,急急忙忙就往外走。 恰好这时,阿义从院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阿义,你回来了,大人呢?”阿信迎上去问。 阿义脸色很不好看,喘着粗气道:“大人出事了。”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阿义说:“中午那会儿我和大人打算去粥棚,路上有个小乞丐撞上来塞给大人一张纸条,说张道一在城南山坡上的小木屋里,让大人独自一人前去赎他,否则就撕票。” “所以你就真的让大人一个人去了吗?”阿信急切地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这么傻?” “我没有。”阿义说,“大人说他一个人先去,让我带人后面跟上,他会在沿途留下记号,结果我们跟着他留的记号走,到了城外,突然遇到一伙乱民,和我们纠缠了半天,等我们把他们打跑,再去追大人时,已经找不到记号,也找不到大人了。” “怎么会这样?”阿信急得直跺脚,“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大人一个人去,你就没想过这是人家下的套吗?。” 阿义说:“我当然想过,大人也想过,可张道一是大人最看重的下属,大人此番来永州一半都是为了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他的下落,你觉得我能拦得住大人吗?” 阿信也知道自己不该抱怨阿义,哀声叹气道:“那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大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如何是好?” 穗和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心也慢慢变得冰凉。 她从听到小乞丐递纸条那里,就已经知道是有人在给大人下套,而且那下套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王昆。 可正如阿义说的,这种时候,就算明知是个套,大人也不能不接招。 因为他不能让自己最看重的下属被撕票。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穗和绞着手指,想了又想,说:“去找王昆,我们去找王昆,他一定知道大人去了哪里。” 阿信阿义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穗和说:“那也要试试,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 “对,就去找他,他不说,老子就一顿打死他。”宋绍阳说道。 阿义点点头:“行吧,那我们去找他。” 几个人结伴去了王昆住的偏院。 王昆正在吃晚饭,一个人自斟自饮,悠然自得。 宋绍阳上去就打掉了他的酒杯,骂道:“你他娘的还有闲心喝酒,快说,你把裴大人弄哪去了?” 王昆也不恼,翻眼看他:“宋二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裴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听不懂,老子打到你懂!”宋绍阳挥拳就打。 王昆抬手挡住:“宋绍阳,你别太猖狂,我已经让过你一回,你再敢放肆,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你来,我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宋绍阳说道。 王昆推开他,起身三击掌,一群黑衣人持刀闪现,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看到没,我不是没人,我只是不想惹事,才心甘情愿被裴砚知软禁在这里,你们不能因此就觉得我好欺负,把我逼急了,大家同归于尽。” “想跟老子一起死,你还不配。”宋绍阳说,“你最好识相点,说出裴大人的下落,否则我饶不了你。” “放狠话有用吗?”王昆冷笑,“我一直在这里没出去过,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裴大人的下落,你们有这闲功夫,不如赶紧去找找,别掉进哪个雪窟窿里,大晚上的可是要冻出人命的。” “你他娘的……” 宋绍阳气得又要动手,被穗和拉住:“走吧,他不想说,你问一夜也问不出,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宋绍阳一脚踹倒了王昆的椅子,这才跟着穗和离开。 王昆挑眉,意味深长道:“这路上捡来的姑娘,说话挺管用啊!” 穗和知道他在怀疑自己,只是这个时候也懒得理他,领着几个人径直离开了偏院,才对阿义道:“拿一件大人穿过的衣裳给阿黄闻闻,咱们带着阿黄去城外找找,看能不能找到。” 第321章 大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黄?阿黄能行吗?”阿信阿义和宋绍阳异口同声地问。 “行不行的,总要试试。”穗和说,“阿黄很喜欢大人,兴许它能帮上忙呢?” “行,听你的,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宋绍阳说道。 从京城到永州,他护送了穗和一路,他一直觉得这个妹妹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真到出了事的时候,才发现妹妹比自己还稳得住,脑筋转得也快。 上回被灾民打劫时,也是她第一个往外扔东西拖延时间,这回她又第一个想到让阿黄帮忙找人。 所以,她或者只是看起来柔弱,内心其实非常强大。 实际上,穗和也很慌,只要一想到大人可能遇险,可能葬身山林,她心里比谁都慌乱。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 她一慌,大家的心就都乱了。 她就算要哭,也得等到找着大人之后再哭。 穗和这样想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阿信阿义照她说的做,眼看天就要黑了,再晚就来不及出城了。 阿信答应一声,迅速去裴砚知房里拿了一件他早上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中衣,回来递给穗和。 穗和接过来,摸着那柔软微凉的面料,看着上面的褶皱,闻着衣服上残留的大人的气息,忍不住鼻子发酸。 昨天晚上,大人就是穿着这套衣裳,搂着她睡了一夜。 他的怀抱,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也让她睡了许久以来最香甜的一觉。 谁承想,不过一个白天没见,大人就出事了…… 她揉了揉眼睛,叫过阿黄,蹲下身来,把衣裳递到阿黄面前,轻轻揉了揉阿黄的脑袋:“阿黄乖,记住这个味道,我们去找大人好不好?” 阿黄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也不知听没听懂,凑过去在衣服上一阵猛嗅。 阿信阿义和宋绍阳都紧张地看着它。 “记住了吗?”穗和问。 阿黄汪汪叫了两声,摇着尾巴转圈。 “它说什么?”宋绍阳问。 穗和其实也不知道,撒谎道:“它说没问题。” 宋绍阳瞪大眼:“真的,这狗这么神吗?” “当然,不神能咬掉你半条命吗?”穗和随口道。 宋绍阳顿时跟吃了个苍蝇的,尴尬道:“好妹妹,我错了,你就别揭我的短了。” “那走吧!”穗和站起身,“阿黄,我们去找大人,等找到大人,我给你买一大只烧鸡。” 阿黄听到烧鸡,兴奋起来,用脑袋蹭了蹭穗和的腿,尾巴甩得飞起,迫不及待要出发。 阿义抽调了三百羽林军,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南而去。 他们这边一走,王昆在偏院就得到了消息,立刻掏出一块龙纹令牌递给亲随: “这是宁王殿下的令牌,你拿着令牌跟着他们,他们一出城,你就让守城兵关闭城门,再不许他们进来,趁这个时间,咱们收拾行装,明天一早动身回京。” 亲随愣了下:“那裴砚知怎么办?” 王昆说:“那地方隐蔽,他们根本找不到,等他们找到的时候,说不准人已经冻死了,就算冻不死,咱们也走远了,只要出了永州界,谁还敢拦我的路?” “主子英明。”亲随奉承了一句,接过令牌退了出去。 穗和一行出了南城门,天色已经黑透,随行的羽林卫点起火把,熊熊火光照亮遍地积雪的旷野。 被阿义留在城外搜救的羽林卫陆续回来了,正聚集在城门外等着阿义带人来。 双方碰了面,羽林卫说他们一直走到了山顶,也没发现什么小木屋,更不曾发现裴大人的踪迹,怀疑传递纸条的人根本就是撒谎。 阿信一听更着急了,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大人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呸呸呸,别说这丧气话。”宋绍阳说,“我妹夫吉人天相,绝对不会有事的。” 他情急之下又称裴砚知为妹夫,穗和也无心纠正他,又拿出裴砚知的衣服给阿黄闻了闻,不知是在安慰大家,还是在安慰自己:“大人不会有事的,他现在肯定正在某处等着咱们去救他,而且大人那么聪明,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自救。” 大人说了,不管什么时候,他总会有办法的。 他是无所不能的裴砚知,他怎么可能栽在王昆这种卑鄙小人手里? 他一定会没事的。 穗和的声音清亮又坚定,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身形在寒风中站得笔直,明明那样瘦弱,却自有一股百折不挠的坚韧。 众人被她感染,全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重新打起精神,不再沮丧。 “我听娘子的,娘子说大人没事,大人肯定没事。”阿信红着眼睛说道。 穗和点点头:“相信我,也要相信阿黄。” 阿黄低着头,在地上嗅来嗅去,然后信心十足地向着西边跑去。 众人相互对了个眼神,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走,城门后脚就关了起来,只是大家一心想着找人,谁也没有留意。 往西是一片旷野,遍地都是未融化的积雪,一脚踩上去,积雪能埋过脚踝。 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到附近百姓踩出的一条羊肠小道,小道通往一个不大的村庄。 大家都猜想裴砚知有没有可能被绑架到了庄子上,然而阿黄经过那里,并未停留,而是沿着村子外围的路向村子后面走去。 这一段路走下来,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就连身强力壮的羽林卫都走得气喘吁吁。 宋绍阳心疼穗和,帮她拉了拉披风的兜帽,问道:“你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不累,不用。”穗和果断回答,目光始终追随着阿黄的身影。 大人生死未卜,她怎么敢歇息,只要能将大人平平安安找回,她就是把双腿走断也值得。 火把和队伍发出的动静惊醒了村子里的狗,先是一只狗试探着叫了几声,随即,全村的狗都跟着叫起来。 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在村子上空回荡,在夜风中传出很远,很远。 阿黄被那些狗叫声吓到,夹着尾巴停下脚步。 穗和忙弯腰揉着它的脑袋安抚它:“阿黄,不怕,咱们人多,还有火把,那些狗子不敢来的。” 阿黄喉咙里发出胆怯的呜咽,在穗和手心蹭了蹭,又勇敢地向前走去。 一个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裴砚知被狗叫声惊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322章 什么样的姑娘让大人动了凡心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第一感觉是刺骨的寒意,想要活动一下手脚,发现手脚都被捆着,并且已经冻得失去知觉。 四周空荡又阴冷,阵阵腐朽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有人吗?” 他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又干又痛。 他缓了缓,又接着喊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吗?” 沙哑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回荡,却传不出去,也没人回应。 他停止叫喊以保存体力,慢慢将被捆着双腿曲起,伸直,伸直,再曲起。 这样活动了有十几下,周身的血液又渐渐开始流动,他手肘撑地,费力地坐了起来。 他又缓了缓,用手指从靴子内里的夹层中掏出一把小刀,他用嘴咬掉刀鞘,再将刀柄咬在嘴上,凭感觉试探着,一点一点去割将手腕上的绳子,因为看不见,好几次划在肉上,他并未停止,反倒因为疼痛而更加清醒。 他已经不见了这么久,穗和肯定急坏了。 想到穗和会哭,会着急,会不顾一切到处找他,甚至可能在找他的过程中遭遇不测,他就觉得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 他必须想办法回去,免得穗和担心。 片刻后,他终于割断了绳子,双手重获自由,连忙又将腿上的绳子割断,放下小刀,又从另一只靴筒里掏出一个火折子。 微弱的光照亮这个黑暗的空间,他闭了闭眼,等眼睛适应了光亮,缓缓转动视线打量四周,赫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处墓穴之中。 墓穴很大,很深,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口棺材。 饶是他胆色过人,一身正气,也不免一阵头皮发麻。 王昆个狗东西! 他气到极致,发出一声冷笑,将小刀捡起握在手里,慢慢站了起来。 这墓穴很高,他的身高可以站起来直立行走,他沿着墙壁边走边摸索,想看看有没有出口可以出去。 然而走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他不相信那些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挖出这么大的墓穴并将墓穴封死,如果封死的话,他肯定会呼吸困难。 他想了想,走到了那具棺材前。 棺材盖并未合严,里面散发出阵阵恶臭,他用力一推,棺材盖掉在地上,露出里面一张煞白的死人脸。 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下一刻,就震惊地发现,里面的人就是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永州巡察御史张道一。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原来张道一已经死了。 裴砚知心口一阵剧痛,看着这个最得力最被他器重的下属,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道一。”他哽咽着叫了一声,手指颤抖着去摸他的脸。 谁知,张道一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裴砚知吃了一惊,随即又惊喜叫他:“道一。” 张道一半晌没有动静,过了好久,才转动了一下眼珠。 就是这一下,裴砚知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张道一还没有死。 “道一,是我,我是裴砚知,我终于找到你了。” 张道一听到“裴砚知”这个名字,那张死人一样蜡白僵硬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裴砚知一只手拿着火折子,一只手费力地将他拉起来,让他靠坐在棺材里,这才发现,他身下全是排泄物,上身的衣服底下,有一些蔫巴的白菜和萝卜。 他不知在这里被困了多久,白菜萝卜就是他的食物和水,他就是靠着这两样吃食活到了现在。 裴砚知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手上用力,想把人从棺材里拉出来,张道一突然开了口:“大人……别费劲了……下官已经不行了。” 他声音嘶哑如同鬼魅,靠在棺材上缓缓摇头,甚至还扯出了一抹笑:“下官……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大人……” 裴砚知忍着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你知道我要来?” 张道一眨了眨眼,连点头的力气起没有,说一句要喘上半天:“我听他们说了……他们是在大人……来了之后……才将下官弄到这里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囚禁你?”裴砚知问。 “因为……我手里……有王昆与当地官员……勾结的罪证,他想要我交出来……我不肯……” 张道一又喘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大人出去后……去城里……鸿蒙私塾找……李夫子……证据……都在他那里……” “好,我知道了。”裴砚知颔首,“你现在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等我找到出口,带你一起出去。” 张道一又摇头:“我不行了……大人不要管我……死前能见大人一面……下官已然无憾……” “不行,张道一,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要和我一起将那些贪官污吏全都绳之以法……” 裴砚知话说到一半,火折子燃尽,墓穴重新陷入黑暗。 张道一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起:“大人若能出去……就将下官和这棺材一把火烧掉……不要告诉别人……下官死前是这样的……脏污不堪……” “不,你张道一顶天立地,两袖清风,无愧天子,无愧百姓,无愧你身上御史的官服,脏的不是你,是那些无耻之徒,张道一,你若还敬我是长官,你就给我好好活着,你今日所受的屈辱,我会替你讨回来。” “可是……大人……我们怕是……都出不去了……” “不,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裴砚知说,“我刚刚听到了狗叫声。” “狗叫……” “对,狗叫。”裴砚知说,“那么多狗一起叫,肯定是有什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它们,说明我们所处的地方临近村庄,并且我们的人已经寻到附近,想必他们很快就能找过来。” “真的吗?” “真的,你要相信我。”裴砚知忽而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柔软,“有一个聪明的姑娘,她有一只聪明的狗,你再坚持一下,或许就能看到他们……” 他靠坐在棺材外面,和他最看重的下属隔着一层棺材板背对背:“张道一,我忘了告诉你,我要成亲了,你不能死,你还得给我随份子呢!” 张道一的声音虚弱至极,轻轻笑了下:“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让大人……动了凡心?” “你好好活着,很快就能看到她。”裴砚知说道。 外面,穗和一行人跟着阿黄的脚步走进了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坟地。 “天老爷,这不是坟地吗,这傻狗,怎么把咱们带到这里来了?” 宋绍阳面对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坟包,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快走快走,这里都是死人,妹夫怎么可能在这里?” 穗和与阿信阿义也懵了。 三百羽林卫打着火把,他们虽然不至于害怕,可这坟地空空荡荡,除了坟包啥也没有,大人怎么可能在这儿? “阿黄,你是不是搞错了?”穗和弯腰揉了揉阿黄的脑袋。 阿黄也是一脸茫然,坟地的气息掩盖了裴砚知留下的微弱气息,它到了这里就闻不见了。 “走吧走吧,这里一目了然,根本没人。”宋绍阳搓着胳膊说道。 穗和很是失望,和阿信阿义对视一眼:“要不再去别处找找?” “好。”阿义点头,指挥着羽林卫原路返回。 第323章 就这样抱他一辈子 穗和叫上阿黄离开,阿黄似乎有点不甘心,又对着坟地叫了几声,才跟着穗和离开。 墓穴里,裴砚知清晰地听到了狗叫声,振奋精神,对张道一说:“你听,他们来了,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张道一气息微弱,之前还强撑着的一口气,在见到裴砚知之后就已经松泄下来,交代完心中记挂的事,就闭着眼睛等死。 裴砚知心里清楚,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求生欲,他也曾是春风得意,轰动一时的探花郎,怀着一腔肃清吏治,为国为民的热忱进入都察院,做了一名巡察御史。 然而现在,他却像一具枯骨,被人装在棺材里,埋在坟墓里,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等死。 他身为御史的尊严,身为人的尊严,全都荡然无存,他没有勇气再回到阳光下。 “可是道一,你忘了你曾说过的话吗?”裴砚知与他背靠背,在黑暗中幽幽道,“你说你要效仿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说只要朝堂还有贪官污吏,你就永远不会脱下御史的官袍。 如今这世间贪官横行,乌云蔽日,你就要一死了之了吗,你死了,就是在向恶势力低头,就是在告诉世人,正义无法战胜邪恶,你明白吗?” 墓穴里短暂的安静之后,张道一哽咽的声音响起:“我听大人的……我不死……我会坚持到底……”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张道一。”裴砚知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得救了。” “好……”张道一虚弱地答应着,和他一起静静等待。 然而,等了半晌,外面却没有传来他们期待的动静,隐约间似乎还听到了队伍远去的脚步声。 “大人……他们是不是走了……”张道一问。 裴砚知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撑着棺材站起身,摸索着走到墓穴的墙壁处,用力拍打,大声叫喊,试图制造出一些动静让外面的人听到。 可惜并不起什么作用。 他停止了这些无效的行为,静静站着,感受墓穴里微弱的气流。 他又回想了一下,火折子没熄灭时,火苗往哪个方向倾斜,以此来判断哪个方向的气流最强。 哪里最强,说明哪里有缝隙。 他顺着墙壁摸了过去,用仅有的一把小刀,开始一点一点挖那里的土。 “道一,你不要灰心,就算没有人来,我们也照样能出去。” 他这样说着,不知是在给张道一打气,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张道一奄奄一息地回他:“好,我相信大人……” 外面,穗和已经走出了很远,却又猛地停下,回头看向那片已经看不清楚的坟地。 “我觉得大人就在那里,我也相信阿黄,阿黄不可能会带错路。” “可那就是一片坟地呀!”宋绍阳说,“你刚刚也看到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兴许是在里面。”穗和说。 宋绍阳倒吸一口气:“什么里面,坟墓里面吗,你别吓人好不好?” 阿义其实也有点不甘心,在旁边听到两人的对话,提议道:“要不咱们再回去看看?” “怎么看,挖坟吗?”宋绍阳问。 穗和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为了大人,挖就挖了。” “……” 宋绍阳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娇小柔弱的妹妹。 为了心上人,连挖坟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行吧,挖就挖吧,不管你干什么,哥哥都支持你。”宋绍阳一咬牙,大手一挥,“走,咱们挖坟去。”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坟场。 墓穴里,裴砚知挖了许久,刀子实在太小,他的力气也渐渐耗尽,不知是不是染了风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酸软无力。 他很想停下来歇一歇,可张道一越来越微弱的喘息让他一刻都不敢停,只能凭着本能,一下一下,麻木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传来两声响亮的狗叫:“汪,汪!” 明明是狗叫,此时此刻,在他听来,竟仿佛天籁。 “汪,汪汪!” 那狗又叫了几声,随即,有个清亮的女声传来:“阿黄,你发现了什么?” 裴砚知心头一跳,整个人僵在那里,随即,垂下手,无力地靠坐在地上,唇角上扬。 “道一,你听,我没有骗你吧?”他笑着说道。 张道一也发出一声虚弱的笑:“是那个聪明的姑娘和聪明的狗来了吗?” “对呀,是不是很聪明?”裴砚知胸中热流涌动,想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语气都带了几分骄傲和自豪。 “嗯,大人好福气。”张道一说道,因为终于等来了希望,精神也振奋起来。 头顶响起挖掘的响动,两人不再说话,抬头向上,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眼前陡然亮起火亮,如同阳光照进了幽暗地狱。 裴砚知的眼睛被光亮刺得生疼,却强忍着不去闭眼,在摇曳的光亮里寻找穗和的脸。 “大人,是你吗?” 他听到穗和颤抖的声音,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是我。”他沙哑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觉得无比满足,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穗和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泪如雨下。 “大人。”她哭着叫裴砚知,第一时间就想跳下去。 “妹夫,妹夫……”宋绍阳哭哭啼啼,也想跳下去。 “别下来。”裴砚知阻止了他们,“除了阿信阿义,你们都不要下来。” 他不想让人看到张道一不堪的样子。 阿信阿义拿着火把跳下了墓穴,其他人暂时退后。 裴砚知吩咐两人把张道一抬出来,脱下他身上的脏衣服,拿干净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再让阿义背着他,踩着绳梯上去。 出发前,队伍做过充分准备,救援工具,帐篷,被褥,衣服,水和食物都随身携带,想的是万一被困在山林,可以靠这些东西熬过一夜。 如今虽然没有困在山林,这些东西同样也派上了用场。 张道一被阿义背上去后,裴砚知也在阿信的帮助下踩着绳梯爬了上去。 穗和等在上面,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上彻骨的冰冷,心疼地哭出声来。 “大人受苦了。”她哭着说道,当着所有人的面扑进裴砚知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 大人才说过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他们就差点天人永隔,她真想就这样抱着他,一直抱着他,这辈子都不再松手。 “别哭,这不算什么。”裴砚知强撑着身体,轻拍她后背,一如既往地安抚她,“我以前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都被活埋了,还不算什么,穗和不敢想象,大人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她非但没被安抚好,反倒哭得更伤心。 “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裴砚知搂紧她,柔声道,“张御史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也觉得我很有福气,穗和,你就是我的福星,有你在,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都能逢凶化吉的。” “那我呢?”宋绍阳在一旁抱着阿黄酸溜溜道,“我和阿黄难道不是你的福星吗?” 裴砚知:“……” 第324章 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 张道一身体亏空严重,不能赶路,裴砚知索性让人在坟地里搭起帐篷,生了几堆火,给他裹上被子,煮了热水,把干粮泡软喂给他吃,等他恢复一些体力再说。 帐篷里灯火明亮,张道一终于看到了那个让裴大人动了凡心的,聪明的姑娘。 她此刻正像一个贤惠的小妻子,拿热帕子给裴大人擦洗手脸,因为心疼大人,哭得双眼通红。 世人眼中冷情冷性,不近女色的裴大人,此时就像一个听话的乖宝宝,收起了所有的棱角,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姑娘,眼底是满满的柔情。 这样美好的画面,虽然与自己无关,张道一仍然觉得特别温暖,心也软成一团。 相比之下,那黑暗不见天日的墓穴,简直就是地狱。 不,甚至比地狱还恐怖。 现在,他既然从地狱里爬了上来,就该那些害他的人下地狱了。 …… 王昆一整夜都在收拾东西。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搜刮了这么多东西,光是金银珠宝,就足足装了二十个箱子还没装完,更不要说还有古董字画,名贵药草,百年的人参都有十几支。 “这么多宝贝,足够殿下购置马匹和兵器了,将来殿下坐了龙位,我就是天子驾前第一人,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是啊是啊,到时候主子飞黄腾达,就算裴砚知见了您也要大礼参拜的。”亲随点头哈腰地恭维他。 “裴砚知?”王昆想着自己在裴砚知跟前受的窝囊气,恨恨道,“到时候,老子第一个弄死他!” 亲随连连附和:“对对对,弄死他,看他还敢不敢跟主子横!” 王昆得意地哼了一声,看着外面的天色:“一整晚都没有动静,或许不等老子弄他,他自己就死了。” “可不是吗,那荒郊野岭,张道一在棺材里躺着好歹不会太冷,裴砚知只怕要冻死的。”亲随又跟着附和。 王昆斜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没让人跟着宋绍阳他们吗,怎么一整晚一个消息都没有?” 亲随愣了下:“主子您只说让关闭城门,不许他们进城,没说让跟着他们呀!” “……”王昆脸色一变,抬脚将他踹翻在地,“老子没说让跟,你就不跟吗,老子没说让你吃饭,你哪顿落下了?” 亲随抖如筛糠,忙跪地请罪:“奴才错了,主子饶命,奴才现在就让人去找他们。” “找什么找,找你奶奶个腿,还不快让人把箱子装车,即刻出城!” “是是是,奴才遵命!”亲随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站住。”王昆叫住他,又吩咐道,“让人通知四方城门,午时之前,不许放裴砚知进城。” “啊?”亲随迟疑了一下,“裴砚知不是在墓穴里吗?” 王昆顿时火冒三丈:“老子说的是万一,万一,万一你懂吗,万一他大难不死呢!” 亲随虽然认为没有这个可能,但还是忙不迭地出去传达他的命令。 五更时分,天蒙蒙亮,城门内外就已经有不少百姓等着出城或进城。 东城门下,浩浩荡荡来了一支几百人的车队,二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车上装着大大小小的木箱,看起来像是商队,但随从又个个佩刀,看起来凶神恶煞,让人不敢靠近。 城门像是算准了队伍到来的时候,在这一刻吱呀开启,百姓们正要进出,却被亲随拦住,命众人先退到路旁,让车队先行。 “凭什么,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要让你们。”有急着办事的百姓大声质问。 亲随立马抽出佩刀,恶狠狠道:“凭我家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 百姓闻言,纷纷后退,让出道路。 王昆骑在马上,轻蔑地笑,却一本正经道:“我们出门在外,还是要低调一点,今天是为了赶时间也就算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拿皇后娘娘压人。” “是,奴才记下了。”亲随说道,指挥队伍出城。 王昆回头看了一眼还有些空旷的街道,终于松了口气。 甭管裴砚知死不死,只要出了这城,谁也奈他不得了。 “走,快走!”他大声说道,催促车辆加快速度。 然而,第一辆车刚走到城门口,就猛地停了下来。 后面的车也被迫跟着停下。 “走啊,怎么不走了?” 王昆大喊,拍马上前查看,就见城门外,几百名羽林卫簇拥着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裴砚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王昆吓得差点摔下马背,握紧缰绳失控大喊。 裴砚知一袭紫袍,身披狐裘,在清晨的天光里肃然而立,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一丝疲倦,只有满满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王大人这是要去哪里?”他开口问道,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让王昆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下官,下官是要回京城的。”他下了马,对裴砚知拱手见礼,“皇后娘娘的寿辰快到了,下官赶着回去给皇后娘娘贺寿,还望裴大人行个方便。” “贺寿?”裴砚知不动声色地看向他身上二十多辆马车,“王大人可否告知,车上都装了些什么?” “土特产。”王昆说,“皇后娘娘寿辰,我也没什么好送她的,就给她带些永州的土特产回去。” “土特产?”裴砚知冷笑一声,“永州这么大的灾荒,百姓都饿得吃土了,你哪来这么多土特产?” “啊,这……”王昆语塞,涨红了脸道,“裴大人,你非要问这么详细吗?”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阵喧哗,宋绍阳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剑,在几个羽林卫的保护下一剑向马车上的箱子劈过去。 “干什么?”王昆的手下抽刀将他拦下。 宋绍阳大叫:“给小爷让开,小爷是安国公府二公子,小爷手里拿的是尚方宝剑,哪个不长眼敢拦小爷,死了也是白死!” 几个手下都愣住,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全都瞪大眼睛。 就见宋绍阳手起剑落,一只木箱应声被劈成两半,黄澄澄的金元宝哗啦啦滚了一地。 “天呐,金元宝,这么多金元宝……”百姓们纷纷惊呼。 王昆脸色一白,转身要走,被裴砚知上前一步拦住:“王大人,这就是你给皇后娘娘准备的土特产吗?” 第325章 让念安小姐亲自为我宽衣 王昆哑口无言,在裴砚知充满威压的眼神注视下,紧张地吞咽着口水,不知该如何辩解。 金元宝掉了一地,这么多百姓亲眼目睹,他再说什么也没人会信。 何况还有那么多箱没被打开的金银珠宝。 该死的裴砚知,故意让宋绍阳那浑球当着百姓的面把箱子劈开,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见证他贪墨的事实,这样一来,即便皇后娘娘和宁王殿下也保不了他。 “裴大人。”他陪着笑脸抓住裴砚知的手腕,拉着他往一旁去,“裴大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裴砚知一把拂开他的手,义正辞严道:“有话就在这里说,众目睽睽之下,王大人还想让本官给你徇私情吗?” 王昆尴尬不已,暗自咬牙,又不得不对他点头哈腰,凑近了些,压着嗓子道:“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裴大人开个条件,只要是下官能做到的,下官绝不推辞。” 裴砚知面色沉沉,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同样压着嗓子道:“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王大人是否知情?” 王昆脸色一变,立刻摇头:“不知,下官不知。” “当真不知?” “当真。” 裴砚知唇角勾了勾,缓缓抬手,食指轻点向宋绍阳示意。 宋绍阳接到指令,挥剑劈开了又一只木箱。 “哗啦啦,哗啦啦……”又是满满当当的一箱金元宝滚落在地。 王昆的心一阵抽搐,百姓们全都红了眼。 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冻死饿死不计其数,这狗官却锦衣玉食,呼风唤雨,搜刮的钱财不计其数。 这就是朝廷派给他们的钦差。 这就是救民于水火的钦差。 这哪里是救民于水火,分明是吃百姓肉,喝百姓血,剩下一把骨头还要推进火坑里焚烧的禽兽呀! “狗官,禽兽不如的狗官……”百姓当中有人愤慨大喊,很快骂声就响成一片。 王昆此时已经顾不上心疼他的钱,苍白着脸央求裴砚知:“裴大人,您不能这样啊,百姓会把我撕吃了的。” “你也会怕,你不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吗?”裴砚知冷笑。 王昆噎了下,向他连连作揖:“裴大人,求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裴砚知说,“本官再问你一遍,三年前的科举舞弊案,你是否知情?” 王昆脸色更加难看,嘴硬道:“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好。”裴砚知点点头,又抬手向宋绍阳示意。 宋绍阳一口气劈开了三个木箱,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一一展现在百姓面前。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城门下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看着一车车一箱箱的宝贝,百姓们的怒火终于爆发,疯了似的冲向王昆及其手下,将他们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发泄着胸中怒火。 “打,使劲打,打死姓王的王八蛋!”宋绍阳站在车上振臂高呼,煽风点火。 王昆被百姓打倒在地,无数只脚踹在他身上,踹得他满身污泥,鼻子嘴巴血流不止,嗷嗷怪叫求裴砚知救命。 “裴大人,救命啊裴大人,快让他们停下,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裴砚知下令让羽林卫把愤怒的民众拉开,对民众抱拳,朗声道:“本官知道乡亲们都很气愤,但是按照朝廷的章程,本官得给王昆录口供让他交代全部的罪行,否则本官回去没法向朝廷交代,请乡亲们行个方便。” 百姓们感念他的恩德,自然愿意听他的,但也有人问,王昆搜刮来的那些钱财怎么办? 裴砚知说:“这些钱财,是民脂民膏,是永州人民的血汗,待本官清点造册,上报朝廷,再兑成现银,当作赈灾款发还给每家每户。” 百姓们对这个处理办法没有意见,便都跪在地上给裴砚知磕头称他为青天大老爷,答应让他带王昆回府衙进行审讯。 王昆被打断了好几根肋骨,手脚也断了,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一路被羽林卫抬回了府衙。 府衙门口,穗和换了衣裳,和雀儿阿黄一起等着裴砚知回来。 王昆被羽林卫抬着从她面前经过,看着她仍旧蒙着面纱的脸,指着她问:“你到底是谁?” “是你祖宗!”宋绍阳一巴掌打过去,王昆吓得缩回脖子,乖乖闭了嘴,被羽林卫抬走了。 宋绍阳转头对穗和笑成了眯眯眼:“妹……安姑娘,好可惜,你没看到我刚才拿着尚方宝剑的样子多威风,我跟你说……” 他兴奋不已,正要跟穗和好好炫耀一番,穗和已经越过他向裴砚知迎了上去:“大人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宋绍阳:“……” 行吧! 认命了。 只要妹夫在,自己永远是被妹妹忽略的那个人。 裴砚知从昨夜就染了风寒,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为了捉拿王昆,没时间看大夫抓药,一直强撑着到现在,还要像没事人一样,摆出威风凛凛的架势。 此时人赃并获抓回了王昆,强撑着的那股劲松泄下来,走路都是虚浮的。 “不太好。”他揉着发黑的眼睛说道,“你扶我一把,咱们先去后院,别让人看出我生病了。” 穗和心疼不已,答应一声,扶着他往后院去:“有什么事先交给阿信阿义去做吧,大人喝了药睡一觉,别把自己熬出个好歹。” “嗯。”裴砚知借着她的力,稍稍放松了一些,边走边问,“张道一怎么样了?” 穗和说:“大夫看过了,也喝了药,就是一直没醒。” “让他睡吧,他受大罪了。”裴砚知说道,想起墓穴里初见张道一时的情形,恨不得立刻将王昆千刀万剐。 若非为了科举案,他都想看那王八蛋被老百姓活活打死。 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人,就该被百姓活活打死才公平。 回到后院,裴砚知先去看了张道一,确认张道一情况稳定,才回到自己房里,让大夫诊断开药。 大夫开了方子,阿信拿去抓药煎煮,穗和亲自为他宽衣,给他擦洗手脸,喂他喝了一杯温水,服侍他在床上躺下,拿被子严严实实地盖起来。 做完这些,又拉了张椅子在床前守着他,把他的一只手抓在手里,看着上面被小刀割出的一道道伤口,心疼得红了眼眶:“大人受苦了。” “有苦才有甜呀!”裴砚知看着她,笑容倦懒又满足,“如果不是受了点苦,怎会有幸让念安小姐亲自为我宽衣?” 穗和:“……都什么时候了,大人还有心思说笑。” “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裴砚知反握住她的手,与她深情凝视,“穗和,你知道吗,当墓穴被打开的瞬间,我看到你的脸,听到你哭着叫大人,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有你和我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我此生别无他求。” 穗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此生能与大人相知相伴,我也别无他求。” “嗯。”裴砚知握紧她的手,“王昆已经答应说出当年事,有了他的证词,我们就可以回京为老师翻案,到时候,再把你兄长从北疆接回来,让他为你操办婚礼,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好不好?” “好。”穗和眨着眼睛,声音有些哽咽,“此番若能为父亲翻案,我想亲自去北疆接兄长回来,大人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裴砚知没有立刻答应她:“北疆很远的,路上会很辛苦,你怕是吃不消。” “我可以的。”穗和说,“只要能早日见到兄长,再辛苦我也愿意。” 裴砚知看着她,顿了顿,才又问道:“你想好了吗,这次回京,你就不再是国公小姐了,国公府的家人,也都不再是你的家人,至少明面上不再是,你也不能以国公小姐的身份出嫁,你会觉得遗憾吗?” 第326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穗和愣住,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可能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抵触国公府,回国公府去住也是被逼无奈,从来就没想过在那里长住,也没把那里当成家。 若非有个通情达理的老夫人,她对那里几乎不会有任何留恋。 可是,现在,大人突然把这个问题拎出来说,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再是国公小姐,似乎没什么好遗憾的。 不能从国公府出嫁,好像也不会遗憾。 至于那些家人,除了祖母,她也没什么好感…… 她迟疑着,往外看了一眼。 她知道宋绍阳不在门外,这一眼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但她随即就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遗憾,没什么好遗憾的,当初若非为了大人,我根本就不会和国公府认亲。” 门外,宋绍阳刚好走过来,刚好听到了这句话,笑容僵在脸上,那一声“妹妹”也卡在嗓子眼。 紧接着,他听到裴砚知问:“别的人不要就算了,祖母你也不要了吗?” 穗和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当初是不得已才回的国公府,如今也是不得已才换的身份,祖母她老人家会明白的,我也会时常去看她。” “嗯,你想清楚就行。”裴砚知说,“我只是怕你难过,怕你纠结,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穗和扯了扯唇角,笑得牵强:“也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要那样的家人……” 宋绍阳心头蓦地抽痛了一下,悄然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开。 房里,穗和又接着道:“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纠结,可能就是宋绍阳吧,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裴砚知点头:“嗯,是不一样了。” 穗和犹豫了一下,又道:“安国公说,宋绍阳之所以纨绔,其实是他的责任,是他为了让皇帝放心,才让宋绍阳变成纨绔。” “兴许吧,做奸臣也不容易。”裴砚知说,“你还记得吧,裴景修刚中状元那会儿,安国公就打算为他谋一个内阁的职位,被我搅黄了,可宋云澜到现在也还是翰林院的六品编修。” “我记得,大人那会儿还问裴景修,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安国公不留给自己的儿子,现在看来,他压根没打算让宋云澜做大官。” 提到裴景修,穗和恍惚了一下,感觉这个人好像已经离她十万八千里那么遥远,而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也已经化为前尘往事,曾经的刻骨铭心,撕心裂肺,就像一个已经模糊了细节的旧梦,在岁月里慢慢淡去。 “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穗和随口说道,声音里有颇多感慨。 “怎么,你想他了?”裴砚知酸溜溜问。 穗和:“……怎么,你吃醋了?” “嗯。”裴砚知说,“以后不许想他。” 穗和忍不住笑起来:“左都御史就这肚量吗?” 裴砚知也笑了,感觉自己这样很幼稚,又莫名的喜欢和她说些幼稚的话,有种寻常人家小夫妻绊嘴的感觉。 这时,阿信端着煮好的汤药走进来,两人便打住话头,穗和把裴砚知扶起来靠在床头,亲自喂他喝药。 裴砚知也没推辞,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问阿信:“阿义还在清点赃款赃物吗?” “嗯,数量太多了,且得一阵子呢!”阿信忿忿道,“那王八蛋简直比雪灾还可怕,陛下让他来赈灾,本身就是永州人民的灾难,他自己带着钱跑了,永州经此一劫,只怕好几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是啊,幸亏大人及时把他拦下,否则真让他跑掉了。”穗和说,“他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败坏了他皇后姑姑的名声吗?” 裴砚知挑眉:“他怕什么,你以为这钱他是给自己贪的吗,没有皇后的默许,他敢吗?” 穗和吃了一惊:“皇后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裴砚知冷笑:“可能她迫不及待想做皇太后了吧!” 穗和恍然大悟。 皇后是宁王的母亲,说到底,王昆这钱是替宁王搜刮的,要助宁王争夺皇位。 皇帝在那个位子上坐得太久,他的儿子已经等不及他寿终正寝。 只是不知,除了宁王,别的皇子有没有打同样的主意?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人会站哪个皇子? 还是保持中立,独善其身? 但真到了那一天,独善其身该是何等艰难? 穗和不禁担心起来,叫了一声“大人”,欲言又止。 裴砚知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给了她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穗和点点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打消顾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余下的话也就没问。 裴砚知说:“等张道一身体好转,咱们就带着王昆回京去给皇后祝寿,到时候,送一份大礼给皇后娘娘。” 穗和一想到要回京,不免有些感慨。 在永州虽然也没过什么安稳日子,但京城相比永州,更像是一个无形的牢笼,他们所有人都是笼子里的困兽,相互撕咬,不死不休。 除此之外,她还关心一个问题,等阿信拿着药碗出去后,就问裴砚知:“既然我已经不是国公小姐,那我回去后住在哪里呢?” 裴砚知看着她,乌沉沉的瑞凤眼染上几分促狭:“你是我救回来的孤女,自然要跟我一起住,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话本子上不都这么写的吗?” 穗和:“……” 虽然大人又不正经,但是,一想到又可以和大人同住,还是很开心的。 开心到连即将面对大人那个难搞的母亲都不在乎了。 她想起一事,对裴砚知说:“那天我进宫去为大人正名,老太太说,如果我能救出大人,她就回金陵去,再也不管我们了,不知道她这话还作不作数?” 第327章 上来一起睡 “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吗?”裴砚知有些动容,很意外老太太居然会向穗和妥协。 之前她明明说,穗和曾经跟过裴景修,已非完璧,她死都不会同意自己娶穗和。 怎么自己不过被皇帝关了个禁闭,她的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或许,在老太太心里,最爱的还是你这个儿子吧,她的妥协,也是为了你。”穗和歪头看他,“大人问我会不会原谅国公府,那么,大人会原谅老太太吗?” 裴砚知怔住,过了一会儿才道:“再说吧!” 他和老太太的隔阂,并不单纯是因为穗和。 兄长的离世,被摔死的小猫,都是他心里无法抹去的阴影。 穗和见他不欲多谈,便也没再接着问,扶他躺回去,让他先睡一觉再说。 裴砚知握着穗和的手不肯放开:“上来一起睡吧,正好你也累了。” 穗和一下子红了脸:“大白天呢,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和阿信说不要让人进来就行了。”裴砚知说。 穗和还是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大人先睡,我晚上再陪你。” “好吧。”裴砚知妥协,“那你坐在这里看着我睡,等我睡着了你再出去。” “……”穗和有点想笑,感觉大人经历了一场生死,变得好黏人,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撒娇的样子,谁会相信他是那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左都御史? “好,我不走,大人快睡吧!”她哄孩子似的说道,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我就坐在这里守着大人,大人醒了,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裴砚知笑了笑,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确实太累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穗和趴在床边,手支着下巴,静静地打量他的睡颜,见他睡着了还皱着眉头,就用手指轻轻帮他把眉心抚平。 大人心里装的事情太多,肩负的责任太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些重担,真正的开怀大笑一回。 她俯身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被惊醒,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阿信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小声问:“大人睡着了吗?” “嗯。”穗和点头,“你在这里守着,我等会儿再过来。” “好,娘子也去歇歇吧,有事我会叫你。”阿信说道。 穗和正要走,忽然觉得少点什么,皱眉想了想,问阿信:“宋绍阳呢?” 阿信愣了下:“对呀,好像半天都没听到他的动静了,他干什么去了?” 穗和怕他闯祸,对阿信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找他。” 阿信答应一声,目送她沿着回廊走开。 穗和找了半天,整个府衙都找遍了,才在花园高高的假山背后一块隐蔽的石头上找到了宋绍阳。 宋绍阳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个人抱膝坐在石头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穗和走过去,站在下面仰头看他:“宋绍阳,我找了你半天,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宋绍阳头一回没有给她积极的反应,偏过头不去看她。 穗和觉得奇怪,在石头缝里抓了一把没化完的雪,团成一团砸他:“干嘛不理人,谁招惹你了?” 宋绍阳也不躲,任由雪团砸在他身上。 穗和终于意识到他在闹脾气,又问:“你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呀,这样躲着不见人幼不幼稚?” 宋绍阳还是不说话。 “行,你不理我,我可走啦。”穗和说,“你别在上面坐太久,小心着凉,下来的时候要留神,底下全是石头,摔下来可不得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宋绍阳突然幽幽道:“我要是掉下去摔死了,你是不是就会原谅我?” 穗和一惊,抬头看他:“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宋绍阳红着眼睛道,“我之前太混账,我知道你忘不了我对你的伤害,可能我死了,你看不到我了,就会慢慢忘记那些事。” 穗和看到他泛红的眼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轻轻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有点难受。 “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偷听我和大人说话了?” “没有,我没有偷听。”宋绍阳辩解。 “那就是无意间听到的。”穗和说,“你听到了多少?” 她有点担心宋绍阳会听到她说去北疆接兄长的那些话。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宋绍阳说:“我就听到一句,你说你当初若非为了裴砚知,根本就不会和国公府认亲,你不想要那样的家人。” “后面呢?”穗和问。 “后面我就走了。”宋绍阳说。 他明明在生气,还是忍不住想给穗和解释清楚,怕穗和误会他听墙角。 穗和见他态度认真,便放下心来。 又看他委屈巴巴,就想哄哄他:“你走得太早了,后面我和大人还夸了你呢!” 宋绍阳眼睛一亮:“夸我什么?” 穗和笑起来:“你下来,我告诉你。” 宋绍阳不上当:“你先说,说完我再下来,免得你骗我。” “你不相信我,就别下来了。”穗和作势要走。 “别走,我下,我下。”宋绍阳连忙叫住她。 穗和停下来等他,心里想着,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幼稚? 宋绍阳手脚并用,扒着石头爬下来,爬到中途,突然一脚踩空,发出一声惊呼,悬空挂在了半山腰。 穗和吓一跳,也跟着惊呼:“二哥哥,你小心点。” 宋绍阳双手抱着石头摇摇欲坠,低头对她咧嘴笑:“你叫我什么?” 第328章 此生非念安小姐不娶 穗和自己其实没有意识到,听他这么问,愣了一下:“我叫你宋绍阳啊!” “不对,我明明听到是二哥哥。” “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宋绍阳说,“你不承认,我就松手了,反正你也不肯原谅我,让我摔死好了。” “那你就摔死好了。”穗和硬着心肠说道,转身就走。 “妹妹,别走!”宋绍阳叫她,手一松,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发出很大声的惨叫。 穗和猛地回头,见他抱着脚,疼得面容扭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回到他面前,弯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宋绍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宋绍阳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穗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手足无措:“你别哭呀,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是不是脚崴了,起来试试看哪里疼?” “这里。”宋绍阳指着自己的心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哪都疼,这里最疼。” “……” 穗和很是无语。 她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是不是我原谅你,你就不疼了?” 宋绍阳的哭嚎戛然而止:“真的吗,妹妹真的原谅我吗?” “假的。” 宋绍阳嘴一瘪,又哭了起来:“好疼啊,呜呜呜呜……” “行了,别嚎了,再嚎把狼招来了。”穗和板着脸打断他,“我可以考虑原谅你,但不是现在。” 宋绍阳吸吸鼻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穗和说:“大人说等张道一好些了,咱们就带着王昆回京城,如果你这一路上表现的好,没有惹是生非,等咱们平平安安回到京城,我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行吗?” 宋绍阳想了想:“你不会又骗我吧?” “不会,我说话算数。” “那你跟我拉个钩。”宋绍阳朝她举起手,伸出尾指。 “……”穗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非要这么幼稚吗?” “呜呜呜好疼啊……”宋绍阳又扯着嗓子干嚎。 穗和实在不想跟他在这里丢人现眼,只好伸出尾指和他勾了一下。 宋绍阳终于满意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走吧,这里怪冷的,我在上面坐了半天,快被风刮透了。” 穗和郁闷地打量他:“身上不疼了?” “不疼了。”宋绍阳嘻嘻笑道,“我好歹是武将世家,摔一下不妨事的。” “心呢?”穗和问,“心也不疼了吗?” “不疼了,哪哪都不疼了。”宋绍阳厚脸皮道。 穗和上了他的当,也懒得跟他计较,率先往回走去。 大人不知道睡醒了没,她答应大人要让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的。 然而,等她紧赶慢赶赶回去,裴砚知已经睡醒去了刑房提审王昆。 “都怪你。”穗和责怪宋绍阳,“你回屋老实待着,我去给大人煮点粥。” “我也要吃。”宋绍阳说,“我帮妹妹烧火,我可会烧火了。” 穗和将信将疑,带他去了厨房,结果他差点没把厨房烧掉,气的穗和拎着大勺把他赶了出去。 裴砚知一直到天黑才从刑房回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穗和服侍他更衣洗手,把饭菜一一摆上:“大人快吃吧,已经热了一遍了,再不吃又要凉了。” 裴砚知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简单的几样小菜和白米粥,深深吸了口气:“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我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 “那就快尝尝,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穗和说,“等回了京城,我天天做给大人吃。” “嗯。”裴砚知点点头,“王昆已经招供了,也答应回京后会向朝廷揭发皇后和大皇子的阴谋,等张道一身体恢复了,咱们就起程。” “真的吗?”穗和有点意外,“他不是很狡猾,很难缠吗,怎么这么快就招了?” “再狡猾的人也有他的弱点,有弱点就有突破口,刑讯就是找到突破口,然后一击致命。”裴砚知轻描淡写,端起粥喝了一口,神情很是满足。 穗和却觉得没这么简单:“王昆罪大恶极,无论是贪墨赈灾粮款,还是参与科举舞弊,还是支持宁王篡位,都是杀头的大罪,数罪并罚,可能还要株连九族,这种情况下,他招与不招都是个死,他为什么还要乖乖配合大人揭发皇后?” 裴砚知放下碗,笑道:“果然没这么容易瞒过你。” 穗和不免有些紧张:“大人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吗,如果大人为了给父亲翻案而和他做什么不好的交易,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裴砚知的笑容收起,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没你想的这么严重,我只是告诉他,我知道他养在外面的外室,上个月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我答应他,如果将来他祸及家人,我会帮他瞒下这个孩子。” 穗和很是震惊,嘴张了又张,不知该说些什么。 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她也早已不再是那个追求绝对公平的小女孩,如果大人能用一个孩子换来扳倒皇后的证据,这交易还是很划算的。 只是她没想到,王昆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居然还会顾念一个外室所生的孩子。 人性果然是复杂的,大人所说的弱点,其实就是人性。 她不禁又想到她和宋绍阳。 在原谅与不原谅之间纠结徘徊的她,何尝不是在经受人性的考验。 可能心软就是人性最大的弱点吧? 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宋绍阳心软。 她没让自己纠结太久,一切都等到回京城再说。 毕竟回京城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准。 再者来说,皇后和宁王能不能让他们平安回到京城还未可知。 她现在只希望张道一快点醒来,回京的途中不要遇到什么麻烦,大家能平平安安回到京城。 在众人的期盼中,张道一在第二天早上醒了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有没有抓到王昆。 得知王昆落网并且已经招供,他情绪失控,哭了好久。 等张道一身体恢复正常后,裴砚知便将永州的政务暂时交给他来主持,自己率队押解王昆回京城。 临走前,裴砚知把尚方宝剑也留给了张道一,又给他留了两百羽林卫,让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先斩后奏,一切后果有自己这个长官承担。 张道一向他保证:“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永州平安,直到朝廷派来的新知府就任再回京城。” 说完又想到一事,补充道:“大人若要成亲,千万挑个下官能赶回去的日子,下官好去随份子,喝喜酒。” 裴砚知在下属面前向来不苟言笑,此时却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好,我等着你,到时咱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穗和在一旁听着,等张道一走后,悄悄问裴砚知:“大人要成亲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戏谑道:“怎么,安姑娘也要给本官随份子吗?” 穗和:“……我给你随份子,谁给你做新娘?” “那自然是念安小姐。”裴砚知凑近她,灼人的热气拂过她耳边,嗓音低沉缱绻,“本官此生,非念安小姐不娶。” 第329章 长路漫漫,总要做点什么 左都御史要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民众们闻讯赶来,跪在府衙门外苦苦哀求,请求裴砚知不要离开永州,不要丢下他们不管。 唯恐他一离开,这刚刚看到希望的日子又化为泡影。 裴砚知亲自到府衙前安抚民众,感谢大家对他的认可,并再三向众人保证,永州的贪官已经尽数落网,现在巡察御史张道一携尚方宝剑坐镇永州,绝不会再有官员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情况发生。 自己此番回京,也是为了奏请皇帝严惩王昆,尽可能赶在年前将收缴的赃款赃物折成赈灾钱粮发放到百姓手中,让百姓们都能过个好年。 百姓们感激涕零,口呼青天,向他大礼叩拜,到了队伍出发那天,又扶老携幼出城相送,一直将他送出城外十里,双方才依依惜别。 雀儿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往外看,对穗和感慨道:“大人真厉害,做官就要做大人这样的好官,将来才能青史留名,被万世称颂。” 说完又打趣穗和:“娘子真是好福气,嫁了一个这么好的夫婿,将来大人青史留名,娘子作为大人的爱妻,也会被一并记入史册。” “别瞎说,我还没嫁呢!”穗和红着脸纠正她,目光却紧紧追随着裴砚知骑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眼底满是爱慕之情。 雀儿抿着嘴嘻嘻笑:“娘子羞什么,早晚要嫁的,大人比娘子还着急入洞房呢!” “死丫头,见天净说些浑话,我看是你自己想嫁人了吧?”穗和伸手去拧她的嘴,“你这么着急,回京后就让大人给你找个人嫁了,你喜欢阿信,还是阿义?” 雀儿羞得小脸通红:“娘子才瞎说,我还小着呢,我可没想嫁人,我要好好服侍娘子,以后还要帮娘子照顾小少爷,小小姐。” 穗和见她说个没完,掏出帕子要堵她的嘴,两人闹成一团。 宋绍阳从窗外探头进来,一脸兴奋:“我没听错吧,我要当舅舅了吗?” 穗和:“……去去去,瞎说什么,好好骑你的马。” 宋绍阳不肯走:“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我妹夫到底行不行啊?” 穗和顿时涨红了脸:“你走不走,不走我放狗咬你了。” 阿黄立刻冲宋绍阳龇起了牙。 宋绍阳忙道:“阿黄,你不能这样,咱俩现在可是好兄弟。”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裴砚知送别了百姓,走过来掀开了前面的车帘。 穗和顿时涨红了脸:“没,没说什么。” 雀儿收起笑,很有眼色地抱起阿黄:“大人和娘子坐这辆车,奴婢和阿黄去坐后面那辆。” “嗯。”裴砚知没反对,闪身让开,等雀儿下车,皱眉问宋绍阳:“不是让你负责押解王昆吗,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想妹妹了,来看看她晕不晕车。”宋绍阳说。 裴砚知沉下脸,强调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好吧!”宋绍阳垮下脸,嘟起嘴,策马向王昆的囚车走去。 雀儿抱着阿黄下了车,裴砚知伸手在阿黄脑袋上拍了两下,这才撩衣摆上马车。 他身形高大又健壮,他一上车,空荡荡的车厢好像一下子就满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穗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宋绍阳的胡扯八道,垂着眼皮不好意思看他。 裴砚知在对面坐下,先吩咐队伍继续出发,随即,修长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快道:“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 队伍出发,马车也跟着启动,车厢轻轻摇晃,一如穗和慌乱的心。 尽管已经和大人这么熟悉,可是,每当单独和大人一起,她的心总会不自觉地发慌,像小鹿乱撞,无法自控。 她抬眼皮看了裴砚知一眼,羞怯否认:“没有,什么也没做。” “是吗?”裴砚知的视线落在她像蝴蝶翅膀一样颤动的长睫上,嗓音低沉,戏谑中带着诱哄,“我怎么听宋绍阳说他要当舅舅了?” “不是……大人别听他瞎说……”穗和红着脸解释,“是他听错了,雀儿说的以后……” “以后什么?”裴砚知追问。 穗和羞得耳根都红了:“哎呀,什么也没有,她乱说的,大人别问了。” “怕什么,你只管说,我又不会笑你。”裴砚知的拇指在她红润润的樱唇上摩挲,“长路漫漫,我们总要说点什么打发时间不是,否则,那就只能做点什么了。” “别……”穗和连忙打消他的念头。 宋绍阳跟个鬼魂似的,随时都会飘过来,万一被他发现,那可就丢死人了。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我要做什么。”裴砚知挑眉看她,眼神拉丝,“难道你已经预判了我要做什么?” “我没有……”穗和说不过他,急得向他撒娇,“大人。” 裴砚知哈哈一笑,突然将她拉过来,抱坐在了腿上。 “呀!”穗和惊呼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大人,不行,快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雀儿说了什么。”裴砚知搂紧她,俊脸向她俯下来。 穗和心慌意乱,忙腾出一只手去捂他的嘴:“雀儿说,以后要帮忙带小少爷,小小姐……” 裴砚知的嘴被她绵柔香软的小手捂住,一点也没打算挣扎,那双乌沉沉的瑞凤眼反倒因为被她遮住了半张脸而显得格外大,格外幽深。 “谁的小少爷,谁的小小姐?”他明知故问,嘴里哈出的热气,仿佛能把穗和的手灼伤。 穗和手心又痒又烫,收回手,在他胸口轻推了一把:“大人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很笨的。”裴砚知说,“求娘子为我解惑。” 他这样耍赖,让穗和又无奈又爱得不行,红着脸道:“还用问,当然是我们的。” 裴砚知终于满意了,搂着她哈哈大笑,笑得胸膛一振一振的。 “念安小姐这么迫不及待了吗?”他望进她荡漾着春水的鹿儿眼,“我们回去就成亲好不好?” “啊?”穗和信以为真,傻傻道,“这么快吗,大人不是答应了要等着张道一吗?” “……傻姑娘,你可真是傻到家了。”裴砚知还是没忍住,吻上了她那诱人的樱唇,“你想先要小少爷,还是小小姐?” 第330章 乖,别乱动 男人灼热的气息贴过来,穗和来不及反应,柔韧的舌尖便撬开贝齿攻了进来,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甜蜜气息,探索着每一个角落。 “唔,不,不要……” 穗和含糊抗议,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脑袋晕乎乎的,渐渐忘记了抵抗,闭上眼睛,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用全部的深情回应着他。 外面都是人,两人吻得疯狂又压抑,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还要时刻留意着宋绍阳突如其来的捣乱。 可这样偏偏又很刺激,让人欲罢不能,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还舍不得停下。 穗和呼吸紊乱,快要喘不上气,像条缺水的鱼,小手紧紧搂住裴砚知的脖子,身子扭动,想要向他索取一些空气。 裴砚知的心跳也很快,扑通扑通的,似乎整个车厢都能听到,身体在女孩子没章法的扭动下渐渐起了变化。 “嘶!”他倒吸一口气,大手压住穗和乱扭的身子,嗓音带着禁欲的暗哑,“乖,别动……” 穗和感觉身下像是被什么硌到,下意识伸手去摸:“那是什么……” 裴砚知忙又抓住她的手,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听话,别乱摸,也别乱动,……”他忍得难受,用尽全部的力气把女孩禁锢在怀里,仿佛怀里的是什么勾魂的妖精,只要稍一放松,他的魂魄就会被勾走。 “大人怎么了?”穗和小脸红扑扑的,雾蒙蒙的鹿儿眼带着几许茫然,微张的小嘴红艳艳水润润,像熟透的,浸了水的樱桃,令人心猿意马,想要品尝那甜美的滋味。 裴砚知喉结上下滚动:“没事,就是有点难受,你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穗和后知后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小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滚烫滚烫的。 同样滚烫的,还有被硌到的那片区域,她僵着身子不敢动,感觉那里火烧火燎,又像是有无数的蚂蚁爬过,心也是痒的,像小猫爪子在挠,一下一下,让人难耐。 两人保持着僵持的状态,谁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将两人从座位上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裴砚知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大冷天浑身的毛孔都开始冒汗。 穗和和他一样,手心都出了汗,脸埋在他胸口不敢看他。 裴砚知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背诵大庆律法。 第一条。 第二条。 第三条…… 一直背到第十条,身体里的燥热才慢慢退散,呼吸也渐渐恢复正常。 过了好一会儿,穗和感觉那里终于不硌了,也悄悄松了口气,稍稍把脸转过来一点,睁开一只眼睛偷偷打量裴砚知。 男人向来冷峻的脸庞染上些许的红晕,让他原本冷清的气质,沾染了几分烟火气,仿佛菩萨误入红尘,禁欲又魅惑。 穗和痴痴地看着他,一时没忍住,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滚动的喉结上亲了一口。 裴砚知才刚好些,被她亲得又是一阵心猿意马,差点又控制不住。 “你故意的是不是?”他捏着女孩子的下巴问道,气息都是紊乱的。 “我不是,我没有……”穗和慌乱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就是一时没忍住,大人太好看了……” “……”裴砚知无奈地看着她,目光却是无比的宠溺,“你应该庆幸大人是君子,否则……” 穗和羞得目光躲闪,不敢看他,嘴上却道:“谁家君子大白天这样?” “哈。”裴砚知笑起来,“你等着,天总会黑的。” “啊,大人想干什么?”穗和慌张道。 裴砚知松开她的下巴,笑得像只偷吃鸡的狐狸:“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要。”穗和弱弱的抗议。 裴砚知说:“那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就饶了你。” “什么问题?”穗和已经被他亲傻了,根本不记得他刚刚问了什么。 “你想先要小少爷,还是小小姐?”裴砚知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穗和不禁又红了脸,反问他:“大人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姑娘。”裴砚知不假思索道。 他回答得这么快,穗和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想过好多遍。 可是,他没事干嘛想这些,不害臊。 穗和默了默,煞风景道:“现在想这些太早了,回京后还不知道会怎样,万一……” “万一什么?”裴砚知问。 穗和犹豫了一下,说:“大人不是说当年的案子是因为有皇帝出手,才导致你一度查不下去吗?” 裴砚知挑眉:“那又怎样?” 穗和说:“既然皇帝当年愿意包庇大皇子,说明大皇子在他心里很有分量,大人现在动大皇子,他会同意吗?” “不同意也得同意。”裴砚知说,“你不用担心,我总有办法的。” 穗和以前很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感觉他只要这么说,一切都能十拿九稳。 可是,这一回,他们要面对的是天子,是皇权,大人真的还能这样的把握吗? 她很想为父亲报仇,可如果仇人是皇帝,那还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仇人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想要谁死,谁就得死,难道谁还能把皇帝杀了不成? 况且皇帝虽然下旨斩了父亲,对大人却有着知遇之恩,若非他一手提携,大人也不可能二十多岁就做到左都御史这样的高位。 一边是恩师,一边是君王,恩师怎能大过君王? 裴砚知看出她的忧虑,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将她放到自己身边坐下,拉过她的一只手,捂在自己掌心,斟酌了一刻才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没有狂妄到弑君的地步,此番回京,只要陛下愿意治皇后与大皇子的罪,愿意承认自己当年做出了错误的判决,愿意昭告天下,为老师平冤,还老师清白,愿意让你兄长官复原职,这件事就算了结。” 他顿了顿,似是怕穗和不满意,郑重道:“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我觉得陛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你作为老师的女儿,对这样的结果满意吗?” 第331章 再难也不会退缩 穗和自然是满意的,在她看来,如果事情当真可以按照大人的想法得到解决,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皇帝会同意吗? 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放不下姿态,皇帝大概是天下最看重脸面的人吧,他会愿意放下姿态向世人承认自己的过错吗? 他会不会因此迁怒大人,做出什么对大人不利的事情? “不用怕,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裴砚知说,“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风险,如果我是怕承担风险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做这件事。” 穗和看着他坚定不移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以前,她跟着裴景修时,就是一门心思的盼着裴景修能考中状元平步青云为父亲翻案,至于会遇到的危险什么的,她好像很少考虑。 现在,大人明明比裴景修更有能力做成此事,她却总是担心,怕大人会有危险。 可能以前她不知道这桩冤案与皇权有关,所以才没那么多顾虑吧? 她轻轻靠在裴砚知肩头,叹口气道:“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大人,咱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没那么严重。”裴砚知一只手从背后揽住她的肩,“不要为明天的事情忧虑,先睡一觉再说。” “好。”穗和乖巧答应,早上起得早,她确实有些困了,在马车摇摇晃晃的节奏里,靠在裴砚知怀里睡了过去。 裴砚知像哄孩子一样,大手在她肩膀一下一下轻拍,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被凝重取代。 与皇权对抗,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以后会怎样,他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不想让穗和担心,才说得那样肯定。 事实上,从他抓到王昆那一刻,危机就已经开始了,至于能不能回到京城,回到京城会面临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但人生就是这样,永远充满着不确定性,谁也不会因为不确定自己哪天死掉,就裹足不前,原地等死。 为老师翻案,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执念,再难,他也不会退缩。 他低头,看着女孩子沉静的睡颜,嘴唇轻吻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柔软,和她的人一样柔软,可她柔软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坚忍不拔的心,宁愿放弃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安宁日子,也不放弃自己的信念与坚持。 从这点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可以用同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执拗。 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 裴砚知很轻地笑了一下,头歪向穗和那边,闭上眼睛假寐,慢慢的,也睡了过去。 因着距离永州最近的驿站被大火烧毁,队伍这天晚上只能在附近的山坳里扎营,将就了一晚。 帐篷有限,人员众多,就连裴砚知也不得不和阿信阿义宋绍阳挤在一个帐篷。 穗和和雀儿是女孩子,两人带着阿黄同住一个帐篷。 这样一来,裴砚知晚上也没能把穗和怎么样。 三更过后,篝火熄灭,万籁俱寂,一个黑衣人避开巡逻的士兵,进入了王昆及其亲随所在的帐篷。 帐篷里除了王昆和他的几个亲随,还有几个羽林卫负责看守。 黑衣人先是往帐中吹了迷香,等到迷香生效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他没有急着行动,先是用脚在地上弄出些动静,确信没有人被惊醒,才点亮火折子,迅速看了一眼帐中众人所在的位置,又立刻熄掉火折子,从怀里掏出匕首,向着王昆所在的方位走去。 王昆戴着手铐和脚镣,躺在帐篷的最里面,囚车里窝了一天,他早已精疲力尽,睡得像死猪一样。 黑衣人慢慢走过去,手中匕首对着他狠狠扎下。 这时,帐篷外突然亮起火把,一群羽林卫簇拥着裴砚知走了进来。 黑衣人大吃一惊,正要不管不顾先杀了王昆再说,谁知王昆却飞起一脚踢向他手中匕首。 王昆不会功夫,这个人是假的。 黑衣人迅速反应过来,反手就用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动作又快又狠,没有半点犹豫。 裴砚知一句“抓活的”都没来得及喊出口,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停止了呼吸。 假扮王昆的羽林卫立刻去探他的鼻息,对裴砚知摇了摇头,将那人眼皮合上。 裴砚知面色沉沉,扬声道:“把王昆带进来。” “来了。”宋绍阳在帐外大声喊道,很快就拖着镣铐加身的王昆走了进来。 “看到了吧,如果睡在那里的是你,你现在已经进了鬼门关。”裴砚知指着死去的刺客对王昆说道。 王昆的亲随在帐中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吓得魂不守舍:“主子,有人想要咱们的命。” 王昆盯着那个刺客,看着满地的血,吓得脸色苍白,两腿打战,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砚知冷笑一声:“你欺压百姓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把本官埋进墓穴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现在一个小小的刺客就把你吓成这样?” 王昆咽了下口水,不说话。 裴砚知又道:“你猜,这是你皇后姑姑的主意,还是你宁王表兄的主意?” 王昆扑通一声朝着裴砚知跪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回到京城未必能活命,但也曾幻想皇后姑姑说不定会想办法救一救他。 可是眼下,他才被裴砚知抓住,姑姑就迫不及待要杀他灭口,连京城都不让他回了。 “裴大人,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别让我死在半道上,我不想死,只要你能保护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你都这样了,还能为我做什么?”裴砚知不屑道,“对于我来说,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我有,我有。”王昆说,“你答应保我不死,我可以帮你对付皇后。” 裴砚知挑眉:“那可是你最敬爱的姑母。” “可她都想要我的命了。”王昆嘶声道,“她先动手的,这不能怪我。” “行,本官姑且信你一回。”裴砚知说,“上次审讯,你应该还有一些小秘密没交代吧,趁现在一口气说完,本官保你旅途平安。” 第332章 小丫头,还学会撩人了 王昆脸色变了变,讪讪道:“什么都瞒不过裴大人的慧眼,我说,我现在就说,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裴砚知满意点头,让人把那个刺客抬出去,让阿义准备笔墨纸砚,宋绍阳负责记录口供,自己回去睡觉。 临走前,他警告王昆:“别以为本官不在,你就可以蒙混过关,敢有半句隐瞒,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王昆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说,我全说。”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阿黄,阿黄的叫声又惊动了穗和,穗和见外面亮起火把,连忙披衣带着阿黄出去查看。 走到一半,遇见回来的裴砚知。 “这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裴砚知走过去,解下大氅披在穗和身上。 大氅上还留着他的体温,穗和拉紧了些,让他的体温将自己包围:“阿黄一直叫,我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裴砚知帮她把兜帽戴好,轻描淡写:“没事,就是一个刺客。” 穗和顿时紧张起来,拉着他上下打量:“哪来的刺客,可有伤到大人?” “没有,不是冲我来的,是冲王昆来的。”裴砚知揽着她往回走,“走吧,回去再说。” 穗和放下心来,语气也轻快许多:“王昆受伤了没?” “没有,他不在那个帐篷里。”裴砚知说。 穗和一愣:“大人早就料到有人要杀他?” “嗯。”裴砚知挑挑眉,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是谁要杀他?”穗和又问。 裴砚知没回答,反问她:“你觉得呢?” 穗和略一思索:“莫非是皇后?” 说完,自己又摇头否定:“王昆被抓总共才两三天,消息应该没这么快传回京城又传回来吧?” 她想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裴砚知,压着嗓子道:“是大人做的局?” 裴砚知笑起来:“你这么聪明,我以后想骗你岂非很难?” 穗和也笑:“大人有什么好骗我的,难不成想背着我找别人?” “……”裴砚知抬手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想什么呢,你这小脑瓜!” 穗和揉着脑门,咯咯傻乐。 火把映着她弯起的眉眼,漆黑的眼底流光溢彩。 裴砚知有点心动,介于阿信和几个羽林卫在,便掀开她帐篷的帘子将她推了进去,“别傻笑了,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嗯,大人也早点睡。”穗和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将他上半身拉进去,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裴砚知没防备,心头一阵荡漾,想抓住她亲回去,她却已经跑进去了。 小丫头。 还学会撩人了。 裴砚知舔了舔嘴唇,勾起唇角,帮她把门帘拉好,意犹未尽地离开。 次日清晨,大家又早早起床用过早饭接着赶路。 王昆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上了裴砚知的当,在囚车里气得捶胸顿足:“裴砚知,你个老狐狸,你不是人……” 宋绍阳一马鞭抽过去:“你自己蠢,怪得了谁,再敢骂人,打烂你的嘴!” 鞭子打在囚车上,王昆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有栅栏挡着,宋绍阳打不着他,便又指着宋绍阳破口大骂:“宋绍阳,你个王八蛋,你放着好好的纨绔不当,跟着裴砚知不干人事,你是不是忘了,他可是你爹的死对头,你这是认贼做父!” “你放屁!”宋绍阳拿过羽林卫的刀,伸进囚车里要捅死他。 裴砚知策马赶来,叫住了宋绍阳,对王昆说道:“现在没人杀你,不代表以后没人杀你,本官提前和你达成协议,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时间保你平安,你若觉得本官骗了你,协议就此终止,以后你是生是死本官都不管你了。” 王昆说:“你别想再唬我,你还指望我给你做证人呢,你舍不得我死。” “行,那就走着瞧。”裴砚知说道。 王昆的嘴硬坚持了两天,第三天,队伍从一个山间小道经过,山顶突然滚落几块大石头,砸碎了关押他亲随的囚车,亲随当场被砸成了肉饼。 王昆吓得哇哇大叫,裤子都尿湿了,幸好给他赶车的羽林卫反应快,及时调头躲过石头,才让他幸免于难。 隔天,队伍经过一片树林,又遭到了暗箭偷袭,饶是羽林卫防范充分,也损失了几匹马,伤了几个人。 若非有羽林卫盾牌相护,王昆的囚车都要被射成刺猬。 王昆吓得肝胆俱裂,哭着求裴砚知一定要保护好他。 “怂货,现在知道怕了?”宋绍阳嘲笑他,“还骂不骂人了?” “不骂了,不骂了,我骂我自己。”王昆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皇后和宁王的弃子,老实得像三孙子。 接下来的时间,队伍在明枪暗箭的夹击之下,一路快马加鞭,风雪兼程,终于在腊八这天进入了良州地界,距离京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裴砚知即将抵京的消息经由各路探报传回京城,京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气急败坏,有人夜不成眠。 皇后得到消息,在凤栖宫发了好大的脾气,花瓶茶盏摔了一地。 “蠢货!一群蠢货!全都是蠢货!”她冲着跪在地上的李禄大骂,“本宫为了养那些暗子,花了多少银子,结果他们连个人都杀不掉,让他们去死,让他们全都去死!” 李禄跪在地上,连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打听出来了,不是咱们的暗卫不中用,是裴砚知除了羽林卫,暗中还有他自己的暗卫,以及长公主府的死士,一开始咱们的人不知道,这才屡屡失手。” “不知道?不知道是理由吗?”皇后冷笑,“现在你们知道了,就可以得手了吗?” “这……奴才不敢保证。”李禄讪讪道。 皇后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又要开骂。 李禄忙道:“娘娘息怒,当务之急是赶,想法子,倘若让裴砚知带着王昆和王昆贪墨的金银珠宝回到京城,大事可就不妙了。” “难道本宫不知道吗?”皇后怒道,“你光会用嘴说,你倒是想办法呀!” “母后,您先冷静冷静吧,这样喊并不能解决问题。”坐在一旁的宁王萧慎站起身来。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都是你……” “母后!”萧慎沉下脸,叫了她一声,脸上谦恭之色敛去,显示出肖似皇帝的威严,“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母后何必自乱阵脚。” “好,那你告诉我,该怎么收拾,你倒是出手收拾呀!”皇后虽然不再喊叫,仍旧气愤难平。 萧慎说:“这有何难,裴砚知带那么多金银珠宝,难免被土匪惦记,咱们从京西大营抽调一支人马假扮土匪,趁夜抢劫,把珠宝劫走,把人全部杀掉不就行了。” “不行,你疯了?”皇后厉声道,“京西大营的兵岂能轻易调动,动一动就是谋反。” 萧慎说:“趁夜出营,得手便回,京西大营本来就是咱们的人,他们不说,谁会知道。” “那也不行,时机尚未成熟,不能冒这个险。”皇后断然否决。 萧慎摊摊手:“那母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砚知带王昆回京了,倘若王昆活着见到舅舅,和舅舅说母后派人杀他,母后猜舅舅还会不会帮咱们,裴砚知为了挑拨离间,肯定会想办法让王昆和舅舅见面的。” “你……”皇后想发火,话到嘴边又咽下。 李禄道:“娘娘,大殿下言之有理,索性就来个大动作,把裴砚知一并除了,以绝后患。”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缓缓点头,对萧慎道:“你去办吧,千万要小心,不能走漏一丁点风声。” “儿臣遵命。”萧慎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父皇一把年纪,非要霸着皇位不放,还迟迟不肯立太子。 他真的已经等不及了,再等下去,他都快老了。 等他收拾了裴砚知,再想办法让安国公在前线阵亡,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请父皇禅位了。 父皇没有了裴砚知和安国公这两个左膀右臂,还拿什么和他抗衡? 最快今晚,最迟明晚,裴砚知非死不可! 第333章 命运的转折就在一念之间 裴景修同样听说了裴砚知即将抵京的消息。 下值后,他没有回杨柳巷,而是直接去了裴砚知的新家。 裴砚知和阿信阿义去了永州,家中无人照料,裴老太太就住在这里帮他看家。 穗和假死,被宋绍阳送出京城后,宋老夫人让裴景修把宋妙莲也接回了家。 裴景修虽然很不情愿,但宋妙莲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他不可能就这样甩手不管。 他不想看到宋妙莲,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待在前院,尽量避免和宋妙莲见面。 阎氏一直瘫痪在床,照顾她的责任全落在裴玉珠一个人的身上。 裴玉珠当初从金陵来京城,一门心思的想嫁个如意郎君,可是现在,非但亲事没有着落,还要整天给母亲喂饭擦身,端屎端尿,大好的青春全都消磨在母亲的病床前。 她委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母亲不能再为她撑腰,哥哥也没心思管她的事,嫂子怀着身孕,整天发脾气砸东西,她甚至连个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她开始怀念穗和在家,宋妙莲还没进门的日子,那时候,她真的是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早知道宋妙莲会把他们好好的一个家毁成这样,当初她就不该赞成哥哥娶宋妙莲。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没人管没人问,很快就会蹉跎成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 她实在受不了,就去和裴景修哭诉了几回,埋怨哥哥当初为什么不要穗和,如果穗和当她嫂子,说不定早就张罗着帮她相看人家。 裴景修心里本来就烦,她一哭,宋妙莲一闹,更是烦得家都不想回。 有一天在外面喝醉了酒,跑到裴府去找裴老太太,抱着裴老太太嚎啕大哭了一场。 裴老太太虽然对他先前的行为很是不满,可到底是自己的大孙子,见他这样痛苦,难免于心不忍,就让人给他收拾了一个屋子,让他不想回家的时候就到这边来住,但仅限于裴砚知回来之前。 裴景修一开始还有点难为情,可他实在不想回家,后来就打着看望祖母的旗号,隔三差五住在这边。 裴怜云也时常来看老太太,见面就是诉苦,说肖乾在京城混熟了,结交了一些酒肉朋友,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有时连家都不回。 裴老太太帮忙敲打了几回,收效甚微,裴怜云就天天盼着裴砚知赶紧回来,好替她管教丈夫。 在这个家里,唯一能镇住肖乾的人也只有裴砚知了。 这天,她又来找老太太诉苦,裴景修过来,说小叔这两天就要回京了。 裴怜云很高兴,裴老太太也很高兴,念了几遍阿弥陀佛,说太好了,赶在年前回来,还能过个团圆年。 裴景修就提议说把家里好好打扫布置一下,好迎接小叔回来。 裴老太太的笑容收敛了些,小心翼翼提醒他:“你小叔回来后,你怕是不能常来了,免得他看到你不高兴。” 裴景修心里难受,面上却很淡然:“我知道,祖母放心吧,小叔回来后,我就不来了。” 裴老太太唉声叹气:“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她本是无心的一句话,裴景修心里更难受了。 说到底,都怪自己中状元之后没有兑现对穗和的承诺。 如果他当时就娶了穗和,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哪怕后面小叔同穗和相认,也不会再将他们拆散。 有时候,命运的转折,就在那一念之间。 裴老太太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接着又道:“都怪我当初太冲动,如果我没有一来就对你小叔动家法,而是心平气和地跟他好好说,或者同意他娶穗和,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不可控的变化。 现在,穗和死了,你小叔肯定恨死了我,以他的倔脾气,这辈子还能不能成家都不好说,我反正也没脸再管他,等过完年我就回金陵去,以后你们再怎样我都不管了。” 穗和假死的事,整个裴家只有裴景修一人知道,老太太如此自责,他也不敢透露分毫,只是在心里默默佩服小叔的运筹帷幄。 他们都在发愁将穗和藏在哪里才能不被皇后发现,小叔却第一时间想到要利用此事给穗和换个身份。 换了身份,穗和不再是他曾经的侄媳,他们就不会再被世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换了身份,穗和不再是国公小姐,小叔也不会再因为和国公府结亲而被皇帝忌惮。 同样的,换了身份的穗和,从此与自己,与安国公府再无瓜葛,无论自己还是安国公府,都得一辈子死守这个秘密,不能往外泄露半分。 因为他们都是当事人,都是参与者,是小叔与穗和的同谋。 这种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小叔已经不止一次让他尝过。 裴景修苦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越小叔了。 也可能,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彻底的失去穗和了。 像小叔说的那样,不是他的,任他殚精竭虑也得不到。 裴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悔不当初,裴景修叹口气,说自己想回去看看母亲,今晚就不在这里住了。 裴老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伤了大孙子的心,忙尴尬地打住话头,说:“那你去吧,等你小叔回来,我再去看你母亲。” “好。”裴景修答应一声,告辞而去。 裴老太太自责道:“都怪我,孩子高高兴兴来给咱们报告好消息,是我扫了他的兴。” 裴怜云安慰她:“母亲别发愁了,砚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他不会真的不认景修的,等他回来,咱们再从中说和说和……” “你可拉倒吧!”老太太说,“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是吗,你不想失去这个兄弟,就别再掺和他的事,反正我是怕了。” “……”裴怜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相比替裴景修说好话,她更希望裴砚知能帮她管束肖乾,丈夫与侄子,当然是丈夫更为重要。 裴景修一路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还没坐下喘口气,宋妙莲身边的丫头就来找他,说宋妙莲孕吐得厉害,一天都没吃东西,请他去看看。 裴景修颇为不耐,吼道:“我又不是大夫,也不能替她吃饭,我去有什么用,不是给她找了有经验的嬷嬷吗,问嬷嬷都比问我强。” 丫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娘子思念大人,奴婢若请不到大人,回去会被娘子打死的,求大人开恩,哪怕去看一眼也好。” 裴景修本来很生气,听她嘤嘤啜泣,一口一个“娘子,大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穗和与小叔,便鬼使神差地弯下腰,伸手挑起了小丫头的下巴。 小丫头受惊地瑟缩了一下,垂着泪眼不敢看他,娇怯怯的模样,竟与从前的穗和有几分神似。 第334章 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吗 裴景修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直到小丫头快要崩溃,颤着声叫了他一声“大人”,他才蓦地回神,如梦初醒地收回了手。 “走吧!”他起身道,“我随你去看看。” 小丫头眼睫上还挂着泪,忙欢喜地给她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裴景修又看了她一眼,负手向外走去。 小丫头爬起来,怯生生地跟在后面。 到了宋妙莲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她发脾气砸东西的声音:“废物,都是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要你们干什么?” 裴景修在门外停住,清咳了一声。 屋里的骂声顿时停了。 小丫头上前打起帘子,裴景修迈步走了进去。 “夫君。”宋妙莲扶着腰,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来迎接他,“夫君,你可回来了,忙了一天累了吧,我让她们摆饭。” “不必了,我在祖母那里吃过了。”裴景修抬手,将她挡在一个手臂的距离,不许她靠近。 宋妙莲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拉着他的袖子哀求:“我一天没吃饭了,夫君就当陪陪我。” 裴景修嫌恶地抽回袖子,将手背到身后:“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宋妙莲很是尴尬,却还在强颜欢笑地撒娇:“你不陪我,我吃不下,就当为了我们的宝宝……” 裴景修瞬间冷了脸,目光变得阴冷。 他虽然为了孩子不得不容忍宋妙莲,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孩子,也不喜欢宋妙莲在他面前提到孩子。 在他看来,这孩子就是他的耻辱,每提起一次,就像是打了他一记耳光。 偏偏宋妙莲这蠢货,到现在还没认清这点,还妄图母凭子贵,用孩子来挽回他的心。 她根本不知道,他巴不得她生孩子的时候一尸两命,如此既不用背负杀子的罪名,还能彻底摆脱这个麻烦。 宋妙莲被裴景修的眼神吓到,没敢再往下说,摆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又吩咐那个小丫头请裴景修入座,给裴景修上茶。 小丫头战战兢兢,垂着头怯怯道:“大人请坐,大人想喝什么茶?” 裴景修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龙井。” 小丫头应是,出去沏茶。 宋妙莲偷偷打量裴景修,见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丫头,咬了咬牙,走到他跟前柔声道:“我怀了身孕,不能伺候夫君,夫君要不要收个通房?” “收谁,她吗?”裴景修意味深长地瞥了宋妙莲一眼。 宋妙莲反问:“夫君喜欢她吗?” 裴景修不置可否:“以前怎么没见过她?” 宋妙莲笑道:“她刚来没几天,我特地让人找来的,夫君没发现她长得像一个人吗……” 话音未落,裴景修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神像吃人的野兽:“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吗,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吗?” 宋妙莲一阵窒息,慌忙扒拉他的手:“夫君息怒,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穗和死后,夫君每天都在思念她,所以特地让人找了一个长得像她的丫头,以解夫君相思之苦……” 她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裴景修的火气越大,手上也更加用力:“你可真是个好妻子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招很高明,以为找个替身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吗,可笑!” 他没打算掐死宋妙莲,在宋妙莲快要喘不上气时,松开了她的脖子,起身将她摁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红着眼睛凑近宋妙莲: “老老实实,别上蹿下跳,是你保命的唯一方法,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宋妙莲拼命往后缩,大口大口喘气:“为什么,穗和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死心,你喜欢她那样的,我不是给你找来了吗,你为什么不要?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你开心,想让你原谅我,想让我看在我这么为你着想的份上,重新接纳我……” “错!” 裴景修厉声打断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不是想让我开心,也不是想让我原谅你,你是怕你生完孩子就要被砍头或者流放,你想保命,想让我救你。” 宋妙莲愣住,哑口无言, 裴景修说得没错,其实她早就不爱他了。 在他接连两次对她使用暴力时,她对这个男人的爱就已经淡化了。 后来,裴景修在她与穗和之间,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穗和,在她被揭穿身份时,更是义无反顾地放弃她,甚至把她留在国公府,不想接她回家。 那时,她的心就已经死透了。 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爱,都是装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她生完孩子就要去接受刑罚,留给她的时间只有几个月,她想在这几个月里,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所以她挖空心思想讨裴景修欢心。 她听说穗和死了,就让人找了一个和穗和相似的小丫头,每天偷偷训练她,让她越来越像穗和。 小丫头娇怯怯的模样,连女人都会心动,可裴景修竟然不要。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是她,而不是她那样的。”裴景修说,“她那样的人世间不止一个,但只有一个是她。” 宋妙莲喘着气,似懂非懂。 裴景修嗤笑:“你这种粗鄙之人,不懂也是正常。” 宋妙莲顿时涨红了脸:“我粗鄙,我粗鄙你当初为什么要我不要她,裴景修,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世间卑鄙的人不止一个,但像你这样卑鄙的只有一个,你以为你那样就是爱吗,你也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不甘心罢了。” “啪!” 裴景修甩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宋妙莲的头偏向一边,却哈哈大笑:“你这么生气,证明我说的没错,咱俩谁都不是好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裴景修恼羞成怒,又给了她一巴掌。 宋妙莲疯了一样,不管不顾:“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呀,你就算把我打死,也得不到穗和,你就算追到阴曹地府,也休想再得到她!” “谁说我得不到?”裴景修双眼通红,发狠的样子像一头狼,“她没死,她还活着,我早晚会得到她,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如何得到她!” “你说什么,她没死?”宋妙莲惊呼,“这不可能,大皇子亲眼看着她下葬的,圣上还亲笔为她写了挽联,你们还敢欺君不成?” 裴景修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有瞬间的慌乱。 宋妙莲见他这样,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裴景修,你们好大的胆子……” “闭嘴!”裴景修厉声打断她。 宋妙莲顶着两个巴掌印笑了起来:“让我闭嘴也行,只要你能保我不死,我就为你们保守秘密,否则,就算到了刑场上,我也要当着监斩官的面喊出来。” “你敢!” 裴景修怒喝,额角青筋暴起,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眼中杀机浮现。 第335章 男人不就喜欢这样的 宋妙莲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每当裴景修露出这种眼神,就是他失控发狂,化身恶魔的时候。 以前的自己,每当看到他这样,都会吓得魂不附体,向他求饶。 可这次她不怕了,她怀着裴景修的孩子,握着裴景修的把柄,她不信裴景修真敢杀她。 “杀了我,你的仕途也到头了,你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的书就白费了,你母亲还瘫痪在床,你妹妹还没有嫁人,你忍心让她们后半生孤苦无依吗?” 裴景修冷笑一声,修长冰冷的手指再次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已经不是国公小姐了,我只要对外声称你小产血崩而死,不会有人为你申冤调查真相的。” “可孩子是你的。” 宋妙莲感受着咽喉处的窒息感,却毫不畏惧,死死盯住裴景修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疯狂的笑, “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你会良心不安,噩梦缠身,从此后见到每一个婴孩,都会想起自己造的孽,哪怕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想到那个被你杀死的孩子,你一辈子都会活在他的阴影里,如同活在地狱……” “我已经在地狱!”裴景修咬牙道,“自从穗和离我而去,我就已堕入地狱,大不了现在拉你一起下地狱!” “好啊,你来,我们是夫妻,下了地狱,也是夫妻,杀了我,也洗不掉你曾经娶过冒牌货的耻辱!” 宋妙莲哈哈大笑,也不挣扎,闭上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样。 裴景修心中压抑的疯狂被她彻底激发出来,十指用力收紧。 “哗啦”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小丫头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被眼前情景吓到,失手将茶盏打翻在地。 “大人。”她怯怯地唤了一声,跑过去跪在裴景修脚边,抓住他的袍角,“大人息怒,求大人放开娘子吧,这样会出人命的。” “滚开!” 裴景修厉声喝斥,抬脚将她踹开。 小丫头痛呼,爬起来,又抱住了他的腰,哭喊道:“大人不顾念娘子肚里的孩子,难道也不顾念自己的前程吗,大人熬了几千个日夜,才换来这锦绣前程,大人就当怜惜怜惜自己吧!” 裴景修身子一僵,不知是身后贴上来的柔软触动了他的心,还是那句“怜惜怜惜自己”触动了他的心。 他蓦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女子。 小丫头娇小又瘦弱,在他身后,像只瑟瑟发抖的小羊羔,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脸。 他手上的力道有所松懈,心底某处也有瞬间的柔软。 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又反应过来。 这不是他心爱的姑娘,只是一个低廉的赝品。 “放手。”他冷冷道,“你没资格管本官的事,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小丫头没有放手,哭着请他三思。 裴景修心中烦躁,正想将她甩出去,门外小厮隔着帘子报:“家主,安国公世子来了。” 裴景修愣了下,没等他发话,宋妙莲就哭着喊了一嗓子:“大哥哥,救我!” 门帘猛地被人掀开,宋云澜闯了进来。 看到眼前一幕,宋云澜惊得瞪大眼睛:“景修,你,你们在干什么?” 裴景修阴沉着脸松开了宋妙莲,想转身,发觉小丫头还死死抱住他的腰,便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冷声道:“还不松开。” 小丫头惊慌失措,连忙松开手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大人恕罪。” 宋云澜看到她的模样,有片刻的愣神。 宋妙莲剧烈咳嗽,眼泪汪汪:“大哥哥,裴景修要杀我,你要为我做主呀!” 宋云澜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看向她:“我已经不是你兄长,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了。” 宋妙莲哭得更加伤心:“大哥哥,冒名顶替的事我也是受害者,就算我们没有血缘,也做了一年的兄妹,你就这样绝情吗?” 宋云澜叹口气:“不是我绝情,我们家在这件事上对穗和伤害太深,亏欠她太多,我若原谅你,同情你,对她来说太不公平,所以,抱歉!以后不能做你的兄长了!” 他到底是四书五经熏陶出来的,没办法像宋绍阳那样不管不顾说难听的话,但这番话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只认穗和一个妹妹。 宋妙莲失望极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宋云澜没再看她,对裴景修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们换个地方。” “去我书房吧!”裴景修说道,临要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照顾好大娘子。” “是。” 小丫头战战兢兢答应,等两人走出去,起身去扶宋妙莲,却被宋妙莲一巴掌打在脸上。 “贱婢,你倒是会卖乖!” 小丫头哭都不敢哭,瑟瑟发抖地又跪了下去。 “跪什么跪,一天天就知道跪,还不跟过去伺候着!”宋妙莲骂道。 小丫头有点反应不过来。 宋妙莲又踹了她一脚:“怎么这么蠢,让你跟过去伺候,听听他们说什么,回来如实禀报。” “可是,大人不喜奴婢,奴婢脸上还有伤……” “有伤才显得可怜呀,男人不就喜欢这样的。”宋妙莲咬牙切齿。 男人个个贱骨头,最爱干的事就是救风尘,见到美人儿落难,就以为自己是英雄,要救人脱离苦海。 呸! 没一个好东西! 裴景修领着宋云澜去了自己的书房,关上门,边让座边问:“这么晚了过来,是什么要紧事?” 宋云澜却问他:“你为什么那样对宋妙莲?” 裴景修拉椅子的手顿了顿,说:“她怀疑穗和没死,还以此来威胁我。” 宋云澜吃了一惊:“她是怎么知道的?” 裴景修不想让宋云澜知道是自己说漏了嘴,含糊道:“她聪明着呢,你没看到吗,她还为我物色了一个赝品。” 宋云澜便也没深究:“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杀人,她肚里还有你的孩子。” “我是为了穗和。”裴景修说,“你也说了,穗和才是你妹妹,你难道不为她着想?” “我当然为她着想。”宋云澜说,“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她。” “她怎么了?”裴景修立刻紧张起来。 宋云澜压低了嗓音:“有人暗中调了京西大营的兵,我担心他们是奔着你小叔去的。” 裴景修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宋云澜说:“京西大营有我父亲埋的暗桩,如今父亲不在京中,绍阳也不在,我只能来找你商量,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裴景修沉吟片刻,肃容道:“有两个办法,第一,不管调兵的是谁,打算做什么,陛下肯定是不知道的,陛下最忌讳有人私自调兵,只要咱们把消息告诉陛下,剩下的事就不用咱们操心。” “怎么告诉?”宋云澜说,“皇宫守卫森严,咱们又不能传递匿名信,只能亲自求见陛下,陛下问咱们哪来的消息,咱们怎么回答,这不一下子就把父亲埋的暗桩暴露出来了吗?” “那就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了。”裴景修说道。 第336章 你若是她就好了 “什么办法?”宋云澜问。 “去告诉长公主。”裴景修说,“告诉长公主,是最省力也最有效的办法。” “长公主,她能行吗?”宋云澜迟疑道。 “她行。”裴景修十分笃定,“为了小叔,她会想办法的。” 宋云澜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咱们现在就去见长公主。” 两人起身往外走,拉开门,看到那个小丫头端着茶盘站在门外。 裴景修皱起眉头:“谁让你来的,来多久了?” 小丫头白着一张小脸,怯怯道:“是娘子让奴婢来给世子爷奉茶的,奴婢刚到。” 裴景修盯着她看了两眼,对宋云澜道:“你去见长公主,我得把这边的事料理了。” 宋云澜明白他的意思,隐晦道:“锁起来就行,别杀人。” 裴景修微微颔首,让他见完长公主直接回家,不用再回来这边,免得被人撞见,自己忙完这边的事再去见长公主。 宋云澜叮嘱他一切小心,告辞而去。 裴景修目送他走远,回头看向小丫头。 小丫头端着茶盘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饶命,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求大人不要杀奴婢。” 裴景修居高临下看她,冷冷道:“进去等我。” 小丫头抬起头,一脸茫然,蒙着雾水的双眼看起来越发有几分穗和的神韵。 裴景修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重复道:“进去等我。” 小丫头只得起身,端着茶进了书房。 刚把茶盘放在书案上,就听到关门的声音,“咔嚓”一声轻响,裴景修从外面把门锁了。 小丫头顿时慌了神,走回去拍打门扇:“大人,大人……” 裴景修没有理会,叫上几个家丁去了宋妙莲那边,让家丁把院门封死,把宋妙莲连同几个服侍的人全都囚禁在院中。 吩咐心腹小厮,从今往后,只能从院墙上方往里面送吃食用品,院墙外要严密把守,若有人敢翻墙出去,直接杖毙。 宋妙莲原指望那个小丫头讨了裴景修的欢心,能帮她打听消息,兼着吹吹枕边风,让裴景修对她网开一面。 谁知裴景修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竟然直接将她囚禁起来,把她费尽心机找来的小丫头留在了外面。 她失去了自由,还白白搭进去一个人,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妙莲气得要死,又在房里砸东西。 裴景修阴沉着脸,听着里面叮叮咣咣的摔打声和咒骂声,转身回了书房。 小丫头在书房提心吊胆,不知该如何是好,门突然打开,把她吓了一跳。 见裴景修进来,连忙又跪,裴景修制止了她,扔给她一身小厮的衣裳:“别跪了,把衣服换上,跟我走。” “去哪?”小丫头问。 裴景修说:“你不需要知道。” 小丫头不敢反驳,抱着衣服东张西望,不知去哪儿换。 裴景修面无表情道:“就在这里换。” 小丫头顿时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裴景修冷笑一声:“怕什么,宋妙莲找你来,不就是为了给本官暖床吗,如今只是让你换个衣裳,你扭捏什么?” 小丫头快要哭出来,却不敢反驳,当着裴景修的面,哆哆嗦嗦脱下了外衣,把小厮的衣裳换上。 裴景修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里却没有半点情欲。 等到小丫头换好衣裳,裴景修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让她把头发盘起来,戴上小厮的帽子,然后便起身带着她出了门。 门外,小厮牵着一匹马等在外面,裴景修上了马,让小丫头坐在他身后,钻到他的大氅底下,将身体遮盖起来。 小丫头身量娇小,藏在底下,根本看不出来。 裴景修告诉小厮,明天去内阁帮他告病假,就催动马儿出了府,在不甚明亮的月光里,向西城门而去。 到了西城门附近,他不再往前,躲在路旁的暗影里静静等待。 小丫头藏在他的大氅下,因为紧张,双手紧紧抓住他两侧的衣裳。 若非怕自己掉下来,她甚至连衣裳都不敢抓。 裴景修感觉到她的紧张,手伸到侧边摸到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前面环住自己的腰,沉声道:“抱紧,别掉下去了。” 小丫头紧张极了,试探把手搭在他身前。 “抱紧。”裴景修命令。 小丫头大着胆子,收紧了双臂,用力搂紧他,把脸贴在他背上,虽然还是害怕,但感觉很温暖。 裴景修也感觉后背暖烘烘的,仿佛小丫头的呼吸渗透了他厚厚的冬衣,还有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 天边弯月如钩。 他不禁想起在金陵时,他与穗和经常会坐在小院里赏月。 其实月亮就这一个,看来看去也就那样,与其说是赏月,不如说是赏人,赏心,赏一种情怀。 他叹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若是她就好了。” 小丫头的呼吸停了一瞬,没有吭声,但她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娘子和她说过,她长得像大人的心上人,娘子希望她能替她笼络大人的心。 可大人那样生气,恨不得掐死娘子,显然是不满意娘子的行为。 心上人,哪有那么容易替代? 能被替代的,就不是真正的心上人。 她很想问问大人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可是她不敢。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她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子想带她去哪,就带她去哪,就算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丢掉,她也不能反抗。 心慌意乱间,她听到了踏踏作响的马蹄声。 很多的马蹄声,像是很大一支队伍。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紧抱住裴景修的腰。 她能感觉到,裴景修也很紧张,身子很僵硬。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人叫城门,说长公主有急事出城。 又过了一会儿,城门好像真的开了,踏踏的马蹄声又响起来。 她感觉到裴景修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儿脚步轻快地走动起来。 小丫头心下一惊,莫非大人等在这里,是要跟着长公主的队伍出城? 他可真大胆呀,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吓得手心冒汗,大气也不敢喘。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她又听到了城门关闭的声音,这次是在身后。 他们真的混出城了。 旷野的风吹过来,是与城中完全不同的感觉。 可是,丫头还是想不明白,大人带着她尾随长公主出城,究竟意欲何为。 她只是隐约觉得,她的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也可能会死。 为了另一个人而死。 第337章 你是谁 裴砚知一直都知道,回京之路不会太平,但营地被三千人马包围时,他还是震惊了一下。 对方没有穿军衣,打着几杆某个山头土匪的旗帜,上来也不废话,直接就用火攻。 火箭落在帐篷上,火势熊熊而起,火光照亮旷野,烟尘四起。 羽林卫的领队策马而来,高声喊道:“大人,对方人马太多,不接受谈判,也不打算留活口,咱们怎么办?” 裴砚知肃容而立,幽深眼底映着冲天火光。 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土匪,土匪抢劫不过是个幌子,距离这里最近的军营是西大营,皇后能调动西大营的兵马,看来西大营的将领都是她的人。 这样的话,西大营,就是宁王夺位最大的筹码。 为了阻止他和王昆回京,皇后和宁王不惜暴露这个最大的筹码私自调兵,看来是真的被他逼急了。 他环顾四周,望着渐渐缩小的包围圈,招手叫来宋绍阳:“他们的目标是我和王昆,我带着王昆和羽林卫向东迎敌,吸引他们的主力,你带着穗和,让暗卫和长公主的死士护着你们从西边突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穗和带出去。” “不,我要和大人一起,我们说好的再也不分开。”穗和紧紧抓住裴砚知的手,声音发颤,却十分坚定。 敌人来得太快,她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头发也没梳,在火光照耀下显出几分凌乱。 雀儿抱着阿黄站在她身旁,惊惶的小脸挂着泪。 裴砚知解下黑色的披风,罩在她身上,一手扶住她的肩,帮她理了理鬓边乱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长公主知道咱们这两天回京,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只要带着羽林军拖延一下时间,就能等到长公主的援军,让你先走,是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让我自己放心,没有后顾之忧,你明白吗?” 穗和将信将疑,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裴砚知狠心将手抽出来,指了指雀儿和阿黄:“听话,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雀儿和阿黄,你不能让他们跟着你冒险。” “可我不想和大人分开,我怕……”穗和哽咽着说不下去,她怕的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不会的,我们不会死的,相信我。”裴砚知说,“暂时的分开是为了长久的陪伴,等咱们闯过这关,我就娶你。” “要是闯不过呢?”穗和问。 “闯得过,一定闯得过。”裴砚知说,“我答应了要娶你,就一定会想办法保全自己,你也一样,你答应要嫁给我,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己,只要我们能逃过今晚,后面就没事了。” 穗和说不出话,眼泪流下来。 “妹妹,走吧!”宋绍阳过来拉开了穗和,“裴大人说了长公主会来,长公主就一定会来的,咱们先撤,是为了不给大人拖后腿。” “是啊娘子,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听大人的吧!”雀儿哭着说道。 穗和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宋绍阳离开。 “大人千万保重,不可对我食言。”她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冲裴砚知大喊,泪水模糊了视线。 裴砚知答了一声“好”,看着她在火光中被宋绍阳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远,黑色的披风被夜风吹起,在她身后飘飘荡荡,如同她坎坷跌宕的命运。 她出身名门,本该千娇万宠,顺风顺水过一生,却被命运捉弄,颠沛流离,尝尽风霜。 自己曾许诺要护着她,给她幸福,却也是连累她一次次面临死亡。 幸好她心性坚韧,百折不挠,不管遭遇什么,都能坚强面对。 他希望她能更坚强一点,如果这一次,自己最终没有活着逃出去,也希望她能勇敢面对,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 “走吧,集合人马,随我迎敌。”裴砚知收回视线,对羽林卫领队下达命令。 五百对三千,几乎没有赢的可能,大家却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高声喊叫向敌人冲杀过去。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战马嘶鸣…… 浩大的声势吸引了其他方位负责包围的兵士,所有人都望向那火光冲天的营地,随时准备过去支援。 宋绍阳虽然不会功夫,到底出身武将世家,经过一番部署,指挥着暗卫和死士从敌人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杀过去。 但即便是最薄弱的地方,双方人数也相差几倍,所幸这些暗卫和死士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经过一番殊死搏杀,才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宋绍阳趁乱拉着穗和冲出去,向着黑暗的山林一路狂奔。 跑着跑着,他听到有铿锵浑厚的战鼓声从东边传来,动静之大,仿佛有千军万马。 他猛地停下来,回头向东边眺望,感觉东边的敌人已经开始骚乱。 “妹妹,你看,妹夫没有骗你,真的有援军来了。”他兴奋道,“肯定是长公主,长公主来救咱们了。” 穗和双手拄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没有回答他,长长的头发垂下来,乱蓬蓬地遮挡在脸前。 “累坏了吧?”宋绍阳问道,自己也喘得厉害,四下看看,才发现雀儿和阿黄没跟上来。 “糟了,只顾着带你跑,把雀儿那丫头给弄丢了。”宋绍阳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有阿黄跟着,应该不会有事吧,那丫头虽然有点傻,但阿黄还是很机灵的,就算眼下跑散了,阿黄也能带她找到咱们的……” 宋绍阳说了一大堆,穗和却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喘息。 “怎么不说话?”宋绍阳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伸手撩开了她的头发。 他们已经跑得很远,跑到了火光几乎照不到的范围,宋绍阳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穗和。 这个披头散发,身量娇小,同样披着黑色披风的女子,不是穗和! 宋绍阳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微弱的光亮下,女孩子惊慌失措的小脸展现在眼前,有几分与穗和神似,但的的确确不是穗和。 宋绍阳脑子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我妹妹呢,你们把我妹妹弄哪去了?” 第338章 狗改不了吃屎 长公主带兵赶到,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西大营的将领唯恐身份暴露,不敢恋战,吹起撤退的号角。 长公主带的人并不多,也就几百府兵,为了震慑敌人,故意擂鼓呐喊造出很大的动静。 因此,敌军撤退她也只是虚张声势地追击了一下,并不敢和对方硬碰硬。 反正她此行是为了救人,只要裴砚知没事就行了。 裴砚知左臂被划了一刀,伤口不深,但流了很多血,长公主找过来的时候,阿信正在给他包扎。 两人许久未见,再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形,一时都很感慨。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裴砚知起身要给长公主行礼,被长公主拦住:“行了行了,你没死就行,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 她说话还是这样豪爽,裴砚知不禁笑了一下:“是殿下料事如神,来得及时,臣才能幸免于难。” 其实他之前说长公主会来,只是为了安慰穗和,没想到长公主竟真的来了。 长公主也笑:“本宫虽有防范,却也没想到他们敢调西大营的兵马,若非宋云澜及时通知,我原打算只带些暗卫来接应你的。” “宋云澜,他是怎么知道的?”裴砚知很是意外。 “他说安国公在西大营埋有暗桩,他收到消息后,先去和裴景修商量,裴景修让他来告诉我的。” 长公主说到这里又笑起来,揶揄道:“看来你那个侄子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关键时刻心还是向着你的。” 裴砚知眉心微蹙,不予置评。 他不觉得裴景修对他有什么感情,此番让宋云澜给长公主送信,大概是怕穗和有危险。 包括宋云澜,如果不是担心穗和,恐怕也不会对自己这么上心。 如此说来,自己能脱险,倒是沾了穗和的光。 他想起穗和,忙吩咐阿信:“你别管我了,去看看阿义有没有找到宋绍阳他们。” 刚刚敌军一撤退,他就第一时间让阿义去找人了,这会子还没有消息。 阿信答应一声,起身要走,远处传来宋绍阳的叫喊声:“妹夫,妹夫……” 长公主听到这称呼,扑哧一声笑了:“堂堂左都御史,给一个二世祖当妹夫,怎么感觉这么滑稽呢?” 裴砚知无奈一笑:“别提了,那家伙比陆溪桥还烦人。” “陆溪桥现在好像没那么烦人了……”长公主话才说一半,宋绍阳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拉着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裴砚知以为是穗和,忙起身去迎,冲宋绍阳斥道:“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伸出手,打算扶穗和一把,却在快要碰到她时,猛地停住,皱眉道:“这是谁?穗和呢?” 宋绍阳急得直掉眼泪:“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本来是拉着妹妹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出去之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妹妹,妹妹被人调包了。” 裴砚知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当场。 阿信也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怎么会这样,这也太邪门了吧?” 长公主上前一步,挑起了小丫头的下巴:“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你主子是谁?” 小丫头浑身颤抖,流了满脸的泪,却不肯开口说话。 “我都问她半天了,她一个字都不说。”宋绍阳气急败坏,“若非为了妹妹,我方才就弄死她了。” 说到这里,扑通一声跪在裴砚知面前,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妹妹,是我把妹妹弄丢了,我该死,我该死……” “行了,别废话了,去找!”裴砚知厉声打断他,面沉如水,“不管是谁换走了穗和,肯定还没走远,所有人全都去找。” 阿信连忙答应一声,拉起宋绍阳就走。 裴砚知幽冷的目光落在小丫头脸上。 不得不说,这娇弱可怜的模样,还真有点像穗和。 可也正因为像穗和,才更加显得幕后之人处心积虑。 那人不但处心积虑地找了一个穗和的替身,还知道今晚此地必有一战,如此才有机会趁乱把人换走。 把人换走,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想拿穗和胁迫他,二是想得到穗和。 想胁迫他的人很多,比如皇后,宁王,他的政敌,甚至皇帝,但是,想得到穗和的人,只有裴景修! 况且穗和在别人眼里早已死去,裴景修是为数不多知道穗和还活着的人之一。 裴砚知冷笑一声,看向小丫头的目光锋利如刀:“是裴景修带你来的。” 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用肯定的语气讲述一个事实。 小丫头激灵一下,却还是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长公主倒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是裴景修?” 裴砚知捏了捏眉心:“除了他,还有谁知道穗和没死,还有谁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这倒也是。”长公主深以为然,“本宫就没见过比你那侄子还要偏执的人。” 说完又气呼呼道:“亏本宫刚刚还夸他,还说他对你这个小叔有几分情义,原来竟是狗改不了吃屎。” 裴砚知沉着脸,没有接话。 长公主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又问:“这个小哑巴怎么办,杀了吗?” 小丫头越发抖得厉害。 她早有预感,自己此行必死无疑,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 大人一再警告她,如果她敢吐露半个字,就让她全家一起陪葬,可她什么也没说,裴大人还是猜到了大人头上,这样的话,大人也要杀她全家吗? 她六神无主,害怕又绝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惊惶间,她又感觉到那充满威压的目光。 她在那目光注视下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才听到裴砚知冷声道:“留着吧,还有用。” 小丫头差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两个上位者一问一答间,她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想到了那个叫穗和的姑娘。 她想,那姑娘真幸运,可以让两个如此卓越的男人为她痴狂。 这就是命吧! 同样是人,她却只能做替身。 更可悲的是,她这个替身很失败,没有人因为她长得像那个人而对她有一丝怜悯。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而得偿所愿的大人,此时不知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心爱的姑娘? 第339章 想这样守着你一辈子 穗和悠悠醒来,感觉头痛欲裂,她难受地睁开眼,在泛白的天光里,对上一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 那双眼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泛红,微微凹陷,像是彻夜未眠,望着她的时候,却含情带笑,温柔缱绻,如同三月的和风煦日。 穗和恍惚了片刻,才激灵一下睁大了眼睛,寒意从脊背流向全身。 “裴景修,怎么是你?”她震惊地开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你受伤了,要好好休息。”裴景修伸手摁住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如水。 穗和浑身酸痛,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又躺回去,警惕地看着他:“这是哪里,我怎会和你在一起,大人呢?” 裴景修不慌不忙地解释:“我是跟长公主一起来救你们的,当时战况混乱,你受伤昏迷,宋绍阳让我带你先走,我一路打马狂奔,不想竟迷失了方向,只好找了个山洞躲避,等天亮再出去查看情况。” 穗和将信将疑,转着眼珠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确实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铺着干草枯叶,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看到这披风,她猛地想起裴砚知,急切问道:“大人呢,大人怎么样了?” 她对裴砚知不加掩饰的关心,让裴景修有点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她:“放心吧,有长公主在,小叔不会有事的。” 穗和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宋绍阳带她突围之前,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受伤昏迷的,她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既然连她都能逃脱,大人想必也不会有事的。 “那宋绍阳呢?雀儿和阿黄呢?”穗和紧跟着又问。 裴景修说:“我和他们分开跑的,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不过你不用担心,长公主来得及时,大家应该都没事的。” 穗和揉着太阳穴,还是觉得他的出现有点古怪:“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出事,怎么会跟长公主一起来?” 裴景修看着她,苦笑了一下:“穗和,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怎么你非但不感谢我救了你,反倒把我当犯人一样审问?” 穗和不为所动:“我没有把你当犯人,我只能想问清状况。” “好吧。”裴景修说,“真实情况其实是安国公安插在京西大营的暗桩先发现了异常,宋云澜得到消息后去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长公主,否则长公主根本不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穗和吃了一惊。 原来长公主是得到消息之后才来的吗? 可大人明明告诉她长公主早有准备。 看来大人是为了让她走才撒谎骗她的,那时的大人,根本不确定长公主会不会来。 大人说得那样笃定,竟然是在骗她,还说什么闯过这一关没事了,就可以娶她了。 她偏过头,不想让裴景修看到她眼中的泪意。 裴景修以为她不信,很急切,很受伤地心道:“穗和,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你对我有成见也是应该的,可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是真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也从来不会糊涂的。” 穗和调整了情绪,转回头看他,并没有因为他委屈就放松对他的警惕,又怕自己惹他不高兴他又发疯,只得妥协道: “我没有不相信你,你大老远来救我,我自然是感激的,我只是担心你跟长公主一起来,让圣上知道了不好。” 裴景修立刻又高兴起来,拉过她的手握在胸口:“穗和,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你放心,我告了病假,没有人知道我在这边。” 穗和强忍着恶心没有把手抽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找发他出去:“天快亮了,你要不要出去问问路?” “不急。”裴景修说,“咱们现在还不知道那边什么状况,万一刚好碰上对方的人马就不好了,咱们再耐心等一等,小叔肯定会派人来找咱们的。” “万一找不到呢?”穗和问。 裴景修笑笑说:“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有马,等确认外面安全了,我直接骑马带你回京城。” 穗和不明状况,只得暂时听从他的安排。 她身上又酸又痛,也不知具体伤到了哪里,就是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裴景修说:“我帮你检查过了,没有明显的伤口,可能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你先不要着急,缓一缓兴许就好了。” 穗和点点头:“那我再睡一会儿,我还是觉得好困。” “行,你睡吧!”裴景修说,“你放心睡,不要怕,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穗和闭上眼睛,又听到他深情款款道:“真想就这样守着你一辈子。” 穗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闭双眼没给他任何回应。 许久不见,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偏执,自己孤立无援,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或许大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但愿雀儿和阿黄没事,只要阿黄在,就一定能找到她的。 她相信大人,也相信阿黄。 裴景修没再说话,就静静坐在穗和身旁,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睡颜,神情说不出的满足。 她要是永远都这么乖巧该多好,真的好怀念还在金陵时的穗和。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京城了,她就是来京城之后受了小叔的蛊惑,才渐渐与他生分的。 经过了这么多波折,他以为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挽回穗和,还好在苍天有眼,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宋妙莲,费尽心机帮他找来一个替身。 现在,他用替身换走了穗和,该轮到小叔哑巴吃黄连了。 毕竟全京城都知道穗和死了,小叔让宋绍阳悄悄带穗和离京,就是为了给她换一个身份。 这种情况下,小叔即便猜到是自己换走了穗和,也不敢大肆张扬。 因为事情一旦败露,犯欺君之罪的可不只他一个人。 这个哑巴亏,小叔不吃也得吃。 想到自己终于在小叔面前扳回一局,裴景修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此时此刻,小叔在干什么? 找不到穗和,他一定很着急,很生气吧?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给他来这招吧? 他倒要看看,无所不能的裴砚知,这回还能怎么办? 第340章 将计就计 裴砚知确实很着急,很生气,在搜寻一夜无果后,他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他能猜到是裴景修带走了穗和,但他猜不到裴景修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昨夜一场大战,羽林卫伤亡惨重,阿黄也在逃跑时前腿受了伤,没办法帮忙找人,长公主私自带兵出城也是大忌,须得尽快赶回京城,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找人。 况且皇帝已经知道他两日之内归京,如果他一直在外面拖延,也没法向皇帝交代。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生气,不敢催促他,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为了保证安全,他们只能跟长公主一起回去,否则路上肯定还会有意外发生。 裴景修肯定也是考虑到这些因素,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带走了穗和。 这一招偷梁换柱玩得这么好,他一定很得意吧? 他是不是认为,他终于赢了小叔一回? 他是不是认为,穗和从此以后就是他的了? 裴砚知冷笑一声,眼看着天色大亮,派出去找人的人陆陆续续空手而回,下定决心对长公主道:“不找了,先回京城再说。” 长公主很是意外:“真的假的,就这么走了,你能放心?”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裴砚知平静道,“人在他手里,至少没有性命之忧,等解决完皇后的事再说不迟。” “可是,你就不怕他会……”长公主话到嘴边又及时打住,改口道,“我带的是我公主府的兵丁,就算皇兄知道我私自出城,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要不咱们还是再找找吧!” 裴砚知摆手:“我的侄子我清楚,他敢这么做,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我找到,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找,不如在京城等他,他总要回去的。” “你想好了?”长公主问。 “想好了。”裴砚知点头,招手叫来阿义,“让雀儿拿一套穗和的衣裳给那个丫头换上,带她一同回京。” 阿义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大人此举何意。 长公主眼睛亮了亮:“你想将计就计,让她冒充安姑娘,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带了一个与穗和祖似的女子回来,这样你就可以以假乱真,娶安姑娘为妻?” 裴砚知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道:“差不多吧!” 长公主不禁笑起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叔侄二人这法斗的,本宫是服气了。” 阿义大致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思,连忙答应一声,去找雀儿。 雀儿还在为穗和的失踪担忧自责,抱着受伤的阿黄哭得双眼红肿,听阿义说让她找穗和的衣服给那个丫头穿,很是不情愿:“为什么要给她穿娘子的衣裳,都是她害娘子失踪的。” 阿义说:“这是大人的意思,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安姑娘,你要照顾好她。” “为什么?”雀儿越发不解,“大人什么意思,他不要娘子了吗?” “瞎说什么,大人怎么可能不要娘子。”阿义说,“大人这是将计就计。” “什么将计就计?”雀儿还是一头雾水。 “现在说了你也不懂,你照做就是了。”阿义催促道,“快点吧,咱们马上就要出发。” 雀儿无奈,只得答应一声,抱着阿黄上了马车。 小丫头被捆着手脚扔在马车里,穗和的衣裳也在马车里,雀儿找了一套出来,帮她松了绑,让她把衣服换上。 小丫头一夜担惊受怕,小脸惨白,如同惊弓之鸟,对于雀儿让她换衣裳的举动也十分不解。 雀儿对她没有好脸色,做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叫你换你就换,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小丫头只得照做。 雀儿撅着嘴,气哼哼地看着她换衣裳:“你叫什么名字,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丫头的手顿了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行,不说算了。”雀儿说,“反正你以前叫什么也不重要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安姑娘。” 小丫头抬眼看向她,一脸不解,似乎想问雀儿为什么。 雀儿哼了一声:“问你什么你都不说,现在我也不告诉你。” 小丫头咬了咬嘴唇,又垂下眼帘。 她的命都不由自己决定,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雀儿等她换好了衣裳,又不情不愿地帮她梳了头发,弄了些水来帮她擦脸。 这么一收拾,越发和穗和神似了。 雀儿把她带去见裴砚知和长公主,长公主看了啧啧称奇:“你别说,还真有点像,只见过一两面的人,绝对能糊弄过去。” 裴砚知冷沉的目光扫过去,看着那张怯生生的小脸,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对穗和的思念与担忧。 “本官也不是非要和你一个小丫头过不去,但你一直不说话,本官只能自行安排。”他尽量语气平静道,“本官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本官保证不追究你的过错。” 小丫头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也不说话。 长公主转着眼珠想了想,说:“你如此为你家大人守口如瓶,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小丫头心头一跳,惨白的脸色泛起些微的红晕。 她喜欢大人吗? 她只是大娘子给大人找的替身,在此之前,从未与大人见面,见面之后,也没说过几句话,大人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甚至还踹了她一脚。 后来,大人让她当着他的面换衣服,还出言羞辱她,说她不过是个暖床的。 两人唯一和谐相处的时间,就是她藏在大人的斗篷下面,搂着他的腰,和他同乘一匹马。 她应该没有喜欢他吧,她只是觉得,那个人又可怕又可怜。 他威胁她说会杀她全家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可他望着月亮,幽幽地说出那句“你要是她就好了”的时候,那种爱而不得的感觉,也是真的可怜。 长公主对裴砚知摊了摊手:“没办法,你这侄子蛊惑女人实在有一手,但愿穗和不要又被他蒙骗。” 裴砚知沉着脸,放弃盘问,摆手让雀儿把人带回马车,吩咐阿义集合队伍,即刻出发。 他承认,裴景修确实很会蛊惑女人,但他相信,现在的穗和绝对不会再被裴景修蛊惑。 就算他不在,穗和也会想办法保全自己的。 一切等回到京城再说。 第341章 怀疑那姑娘就是穗和 三千精锐没能杀死裴砚知,这个消息令皇后大为震怒,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宁王萧慎也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带队的将领狠狠训斥了一番。 三千人拿不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他怎么敢指望这样的军队能帮他成功夺位? 将领也很委屈,说原本已经胜券在握,要不是长公主突然出现,裴砚知必死无疑。 萧慎气得冷笑:“你是第一天带兵打仗吗,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难道你事先都不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吗,你以为裴砚知会站在那里乖乖等你砍死他吗?” 将领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皇后烦躁道:“行了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那个皇姑姑,也真是烦人得很,只要沾着裴砚知的事,就少不了她。 偏偏你父皇与皇祖母都不管她,让她整天上蹿下跳,将来你做了皇位,就给她在偏远地方弄块封地,让她一辈子都不要回京城。” 萧慎说:“我倒是想,但母后觉得眼下这局面,我还有几分胜算,倘若皇姑姑把咱们私自调兵的事情告诉父皇,只怕母后今日的寿宴就要变成……” “你给我闭嘴!”皇后厉声喝止他,脸色铁青,“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还没怎么着呢,就盼我死是吧?” “母后息怒,儿臣不敢,儿臣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萧慎忙跪下请罪,“儿臣就是担心皇姑姑会去向父皇告状。” “她敢吗?”皇后不屑嗤笑,“她自己不也一样私自带兵出城了,虽说带的是府兵,可她半夜叫开城门总是事实,就她和裴砚知之间的猫腻,她敢让你父皇知道吗?” 萧慎想了想,觉得皇后说的有道理,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母后的意思是,她不告咱们的状,咱们也不告她的状,双方都想办法封锁消息,不让消息传到父皇耳中,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 “目前为止,只能这样了。”皇后说,“萧揽月只要不傻,肯定会和咱们维持表面的和平,就算她傻,还有裴砚知在旁边提点她。” 说起裴砚知,萧慎又开始发愁:“王昆还在他手里,咱们到底要怎么办?” 话音未落,李禄突然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走进来:“娘娘,您看谁来了。” “谁?”皇后和萧慎同时看过去,又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王昆!”皇后率先叫了一声,上前两步打量他,“昆儿,是你吗?” 王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抱住皇后的脚:“姑母,姑母,是侄儿回来了,侄儿差点死在裴砚知手里,您要为侄儿报仇呀!” 皇后示意李禄把那个将领带出去,自己弯腰扶起王昆,急切道:“别哭,告诉姑母,你是怎么回来的?” 王昆抽抽噎噎,心有余悸道:“我们在良州遭遇土匪抢劫,土匪放火烧了营地,对着我们放箭,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裴砚知的人伤亡惨重,顾不上管我,我就趁乱逃出来了。” “哦,是这样啊。”皇后点点头,掏出帕子,亲自帮他擦去眼泪,像个慈祥的长辈,柔声安抚他,“好孩子,你受苦了,是姑母连累了你,姑母对不起你。” 王昆哭得更委屈了:“姑母,我现在可怎么办呀,裴砚知抓住我贪墨赈灾银的把柄,肯定会向陛下告发我的,姑母,您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放心,有姑母在,姑母会保护你的。”皇后说道,转头给萧慎使了个眼色。 萧慎对王昆能从裴砚知手里逃脱深表怀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压下心中疑虑,亲自倒了一杯水,走过去递给王昆:“表弟做那些事都是为了我,我心里记着你的好,一定会想办法护你周全的。” 王昆这才渐渐停止了哭泣,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可惜了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宝贝,原打算带回京城给姑母祝寿的,现在却被裴砚知扣押,成了赃物,我倒是希望土匪能把那些东西劫走,谁知道长公主来得那么巧……” 皇后和萧慎对视一眼,打断了他的絮叨:“那些已经不重要,你好好想想,裴砚知在永州,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有没有什么把柄是咱们可以利用的?” 王昆愣了下,握着茶杯想了又想,摇摇头:“没有,他不贪财也不好色,每天忙着赈灾,百姓都叫他裴青天。” “……”皇后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他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十全十美,你再好好想想,这是为了保你自己的命。” 王昆绞尽脑汁,又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他有次外出带回了宋绍阳和一个姑娘,说是路上救的,叫什么安姑娘,但我怀疑那姑娘就是穗和。” “谁?”皇后和萧慎再次异口同声地发问,这回的表情比看到王昆回来还要震惊。 萧慎说:“这不可能,穗和已经死了,是我亲眼看着她下葬的。” 皇后也说:“是啊,是刘院判亲自喂她喝的药本宫亲眼看着她咽气的,这还能有假?” “可侄儿也是亲眼看到的呀!”王昆说,“裴砚知对那姑娘爱护有加,不同寻常,宋绍阳还因为我说了那姑娘几句就把我打了一顿,而且姑母不觉得宋绍阳去永州很莫名其妙吗?” 皇后沉默下来,想起穗和中毒当天,宋绍阳撒泼打滚,和裴景修一起把穗和的尸身带走,后知后觉道:“莫非我们被他们骗了?” “可宋老夫人天天来找父皇要说法,昨天还在宫门闹了一场呢!”萧慎说,“难道这也是装的?” 皇后被他一提醒,反倒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没准那老太太就是故意的,她孙女要是真死了,她早就想办法通知安国公了。” 萧慎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如果穗和没死,会不会当天其他几个中毒的也没死,他们的家人也跟着宋老夫人来闹了好多回,倘若人都没死,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算,当然算。”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裴砚知没有把柄的,只要能证实那姑娘就是穗和,本宫就说中毒事件是他联合淑妃和刘院判策划的。 因为皇帝不赞成他和安国公府联姻,他就想出这一招金蝉脱壳,让穗和假死,再换个身份回来嫁给她。” 萧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笑了:“母后英明,这样一来,不得中毒的事情对外界有了交代,还可以顺理成章治裴砚知一个欺君之罪,没想到啊没想到,裴砚知那样算无遗策的一个人,最后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这不奇怪。”皇后舒心道,“他自己亲口说过的,为了那个女人,他一世英名都可以不要。” 萧慎哈哈大笑:“难为母后还记得这话,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 皇后皱眉陷入沉思。 皇后略一思索:“让李禄先把刘院判控制起来,你亲自去城门迎接裴砚知,直接带他进宫来参加本宫的寿宴,就说陛下要当着百官的面嘉奖他,剩下的就交给本宫。” “是,儿臣遵命。”萧慎行礼退下,带人去往西城门迎接裴砚知。 “姑母,那我怎么办?”王昆问道。 皇后看了看他:“你就老实在这待着,哪都不要去,裴砚知弄丢了朝廷要犯,罪加一等。” 第342章 裴大人在外面养了外室吗 临近京城,长公主和裴砚知分开,裴砚知从西门入城,长公主带着她的府兵绕行到北门入城。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辰,皇帝下令普天同庆,京城比平时格外热闹。 裴砚知风尘仆仆地率领着羽林卫的伤兵残将一进城,立刻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 “这是哪里来的队伍,怎么看起来像打了败仗似的?” “不会是从西北战场逃回来的吧?” “别瞎说,那是左都御史裴大人。”有认识他的人纠正道,“裴大人奉皇命去了永州赈灾,听说把永州灾情治理得很好。” “哦,原来是裴大人呀,裴大人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裴砚知策马而行,目不斜视,虽然一身风霜,仍保持着他清高孤傲的气度,自带令人臣服的威压。 宋绍阳骑马走在他身旁,垮着张脸,还在为他不肯让自己留下来找穗和而耿耿于怀。 “凭什么把阿信留下,却不让我留下,那可是我妹妹,不是阿信的妹妹。” “我不管,我妹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的。” “我们全家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没有妹妹了!”裴砚知低声严厉地打断他,“宋绍阳,我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不想招惹祸端,就给本官闭嘴。” “……”宋绍阳还想说什么,忽听一个尖细的太监嗓高喊,“宁王殿下驾到,闲人退避!” 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裴砚知和宋绍阳同时看过去,就见宁王萧慎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左右两侧和身后都有带刀侍卫随行护驾。 “他来干什么?”宋绍阳小声道。 裴砚知没吭声,坐在马上等着萧慎近前。 按理说,他是臣,萧慎是君,应该他先下马,但他偏就不下,直到萧慎先下马叫了一声“裴大人”,他才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了阿义,拱手道:“臣裴砚知见过宁王殿下,臣身上有伤,不能行大礼,请殿下莫怪。” 宋绍阳也跟着下了马,学着他的样子给萧慎行礼。 他不跪,宋绍阳也不跪。 萧慎没理会宋绍阳,伸手将裴砚知扶起,亲切道:“裴大人不必多礼,你永州赈灾劳苦功高,小王特意前来迎接,以示敬意,” “臣不敢当。”裴砚知直起腰身,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是圣上让殿下来的吗?” 萧慎方才说自己特意前来,就是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可裴砚知偏要问个清楚,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要说是皇帝让他来的,就是撒谎,要说皇后让他来的,就显得皇后越俎代庖,自作主张。 他想了想,说:“今日是母后的寿辰,父皇下令普天同庆,宫里也摆了宴席宴请文武百官,裴大人快随小王进宫吧,父皇正等着为你接风洗尘呢!” 他说得圆滑,裴砚知不禁笑起来,“是吗,陛下可真会过日子,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一桌酒菜。” “……裴大人还是这么风趣。”萧慎尴尬一笑,看向他身后的马车高声道,“信报说裴大人押送王昆以及他所贪墨的十几车赃款赃物回京,怎么没见到他人,且只有一辆马车?” 宋绍阳闻言立刻紧张起来。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竖起耳朵听。 裴砚知不慌不忙道:“殿下有所不知,臣行至良州,遇到一伙土匪,不仅劫走了赃款赃物,还把王昆劫走了,臣正打算回京禀报陛下,请陛下调兵遣将剿灭土匪,把赃款赃物和王大人找回来。” “……”萧慎顿时哑口无言。 王昆根本没被土匪劫走,此刻就在凤栖宫。 至于那些赃款赃物,也同样没被土匪劫走。 因为根本就没有土匪。 可是,他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拿来反驳裴砚知。 他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边附和裴砚知痛斥土匪,一边气得暗自咬牙。 裴砚知还是裴砚知,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不动声色地把人气个半死。 “既然事态如此严重,那就请裴大人快随小王入宫面见父皇吧!”他假模假式地说道。 裴砚知看了看他身后严阵以待的侍卫,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伤兵残将,意味深长道“看来本官想回去洗漱一番都不行了。” 萧慎又伸手:“裴大人请。” 裴砚知颔首,对阿义道:“我随殿下进宫面圣,你将安姑娘送回府好生安置。” 不等阿义答话,萧慎道:“什么安姑娘,裴大人此行还带了女眷吗?” 裴砚知脸色有瞬间的变化:“不过是臣在路上随手救下的女子,殿下不要误会。” 萧慎往马车看了一眼,说:“随手救下,还不辞辛劳带在身边,把自己的马车让给她用,小王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裴大人如此破例?” “殿下说笑了,就是个普通女子。”裴砚知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摆手示意阿义将人带走。 萧慎身边跟着的太监突然开口道:“既是普通女子,见了宁王殿下为何不下车行礼,躲在车里算怎么回事,莫不是裴大人出去赈个灾,就在外面养了外室?” 此言一出,百姓们都惊呆了,睁大好奇的眼睛,想看看裴砚知是不是真养了外室。 “放肆!”萧慎扬手给了那太监一巴掌,“裴大人为官清正,洁身自好,你这狗奴才,怎敢对他出言不逊?” 太监忙跪下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就是觉得可疑,裴大人若当真坦坦荡荡,为什么不让里面的人下车给殿下见礼呢?” “你还说。”萧慎抬腿将他踹倒在地,“你算个什么东西,裴大人岂是你能质疑的,别说他没有养外室,他就算真养了,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这话说的,明着是斥责手下,实则是将裴砚知的军,裴砚知若执意不肯让女子露面,就是做贼心虚。 百姓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要一看究竟。 裴砚知挑了挑眉,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 萧慎忙道:“裴大人莫生气,小王让这狗奴才给你赔罪。” “不必了。”裴砚知抬手制止,“话说到这份上,为免日后落个对殿下不敬的罪名,臣这就让安姑娘出来给殿下见礼。” 说罢,扬声叫道:“雀儿,扶安姑娘下来见过宁王殿下。” 一时间,周围都安静下来。 萧慎也屏住了呼吸,看向那挑起的车帘。 第343章 裴大人和宁王算不算情敌 车帘掀开,人们看到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下了马车。 姑娘衣装算不上很精美,但身姿窈窕,气质柔媚,虽然蒙着面纱,只能看到上半张脸,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和弯弯的柳眉,光洁饱满的额头,也能看出是个绝色佳人。 众人心想,难怪裴大人愿意大老远的把一个孤女带回京,这般姿色,任凭哪个男人都会心动。 可是,也有人提出异议,裴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吗,不是独爱穗和小姐一人吗,怎么穗和小姐尸骨未寒,他就又移情别恋了吗? “嗐,男人嘛,哪有几个长情的,不近女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有人摇头晃脑地说道。 “听说那位穗和小姐还被圣上赐给了宁王呢,这样的话,裴大人和宁王算不算情敌?” “嘘,小点声,不想活啦?”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萧慎充耳不闻,目光直直看向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姑娘。 那姑娘在车前站定,略微整了整衣衫,这才莲步轻移向他走来。 到了跟前,姑娘先看向裴砚知。 “这是宁王殿上。”裴砚知将萧慎引见给她,多一个字的介绍都没有。 姑娘低着头,不敢直视宁王,在他面前跪下,行了大礼:“民女叩见宁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萧慎眉心微蹙,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时觉得她就是穗和,一时又觉得不太像。 至于哪里不像,他又说不上来。 他与穗和一共也没见过几次,唯一一次交谈,就是穗和中毒那次,他问她怎么样了,她先说自己没事,后面又说肚子疼。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交谈,他甚至对她的声音都没多少印象,只记得是柔柔软软的,和她的人一样。 眼下这个姑娘也是柔柔软软的,他拿不准到底是不是穗和,说了声“不必多礼”,便弯腰去扶她,想要趁机揭开她的面纱。 裴砚知却像早有预料,伸手挡了一下:“不敢劳殿下大驾,雀儿,把安姑娘扶起来。” “是。”雀儿应声上前,扶起那姑娘,往后退开两步。 裴砚知对萧慎微微一笑:“人殿下看过了,可否让她先行回去?” 萧慎没有得逞,讪讪地收回手。 他还没确认这姑娘是不是穗和,自然不能就这样把人放走,略一沉吟道:“裴大人要向父皇述职,那么但凡发生在永州的事,都得事无巨细讲清楚,包括你救下的这个姑娘。 所以,裴大人最好带这姑娘一同进宫,当面和父皇解释清楚,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被人误以为她是你的外室,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裴砚知勾了勾唇:“殿下如此为臣的名声着想,臣感激不尽。” 萧慎自然听出他的嘲讽之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裴大人客气了,裴大人为我大庆朝堂尽忠职守,小王自然也要为裴大人着想,既然裴大人认可小王的提议,就请带上这姑娘一起随小王进宫吧!” 宋绍阳在旁边忍不住插话:“宁王殿下哪只耳朵听到裴大人认可了你的话?” 萧慎面色微沉,对他的态度就没有对裴砚知那样客气:“宋二公子蹲了一回大牢,怎么性子还是这般莽撞?” “随我爹,天生的,改不了。”宋绍阳蛮不在乎地说道。 他看似没长脑子,实际上却很有心机,一句“随我爹”,就是在提醒宁王,我爹还在前线为你萧家卖命呢,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萧慎暗中咬了咬牙,到底没再对他发火:“宋二公子何时去了永州,又何时与裴大人关系这么好了?” “我妹妹下葬后我就去了。”宋绍阳大声说,“我好好的一个妹妹,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走了,陛下怕我父亲受影响,不让我们给父亲送信儿,至今也没给我们一个说法,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裴大人,求他回来查清真相,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公道”二字更是拔高音量扯着嗓子往外喊,恨不得让所有围观的百姓都听见。 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原来安国公还不知道他女儿没了,虽说陛下怕他受影响不让通知他也情有可原,到底还是有违人伦,可怜,可怜。” “孩子没了,当爹的还不知道,确实可怜,安国公虽然干了很多坏事,关键时候还得靠他保卫边疆……” 萧慎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冷冷地扫了宋绍阳一眼。 这人真是烦死了! 上蹿下跳,哪哪都有他。 偏偏现场这么多人,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萧慎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怒火:“既然如此,就请宋二公子也随本王一起进宫面圣吧,有什么话,到时当着父皇和裴大人的面说清楚。” “好,去就去!”宋绍阳说,“我也正想问陛下要个说法呢!” 萧慎气得脸色铁青,对裴砚知伸手作请:“裴大人,请吧!” 裴砚知平时也烦宋绍阳,这会子见他把宁王气成这样,又忍不住想笑,绷着脸对雀儿道:“扶安姑娘上车。” “是。”雀儿答应一声,扶住小丫头的手臂道,“姑娘,走吧!” 小丫头不敢反抗,像个人偶似地跟她回到了马车上。 队伍重新出发,城门口又恢复了原来的秩序。 没有热闹可看,百姓们各自散开,没有人注意到,一辆破旧的马车正随着人流缓缓移动。 马车里,裴景修放下微微挑起的车帘,回头看向车厢里睡意昏沉的穗和。 虽然穗和这回表现得很听话,可他被她骗了很多次,不敢再轻易相信她,于是就在她的水里加了些蒙汗药,让她睡了一路。 一开始,他还提心吊胆,担心小叔会找到他们,后来他才渐渐发觉,小叔好像根本没打算找他们,反倒是把那个小丫头带在身边,一路带回了京城。 他搞不懂小叔要干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小叔是想将计就计,让大家都知道他得了一个长相酷似穗和的姑娘,这样以来,就算以后他和真正的穗和在一起,也不会有人怀疑。 毕竟不是谁都能随时见到穗和,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看到穗和脚上的胎记,真真假假,没人分得那么清楚,也没有人会一直关注这些。 在他想到要用小丫头替换下穗和的时候,他是很得意的,感觉自己能想到这个主意,简直是个天才。 可当他弄明白小叔的意图后,他又觉得,小叔才是天才,而他自己,好像又在无意间帮了小叔一把。 或者说,小叔就是有这种扭转乾坤的本事,不管什么样的意外,什么样的绝境,都能见招拆招,反败为胜。 可是,小叔怎么就笃定还能再把穗和从他手里抢回去呢? 不,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小叔得逞的。 穗和只能是他的,如果他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第344章 小叔,小叔,又是小叔 穗和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床很柔软,房间里也很温暖,但她的手脚却被绑着,一动也不能动。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裴景修那双桃花眼,只是相比在山洞时,裴景修的神态显然放松了很多,看来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这是哪里,大人还没找到我们吗?”穗和问道。 裴景修笑起来,笑容很是舒展:“别想小叔了,他不会来找你的。” “为什么?”穗和警惕道,“裴景修,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是小叔不要你了。”裴景修说,“就在刚刚,他带着另一个姑娘进宫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了。” “不可能。”穗和本能地不信,随即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是说,我们已经回到京城了吗?” “对呀!小叔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你,而是带着别的姑娘进宫赴宴,你还指望他能来找你吗?” 穗和自是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挑拨离间,我根本不会相信,就算大人真的带别人进宫,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杨柳巷。”裴景修冷冷道,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敛去,似乎不高兴她对裴砚知无条件的信任。 “杨柳巷?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穗和环顾四周,没想到裴景修会把带她来这里。 “以后你就和我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裴景修说道,白皙又冰冷的手指抚上她脸颊,“穗和,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开心吗?” 穗和偏头避开他的手,嫌恶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况且这里还是宋妙莲的宅子,你自己都是寄居,怎么能大言不惭说是你的家。” 裴景修顿时拉下脸,穗和的话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让他无地自容。 “宋妙莲能得到这宅子,是因为冒名顶替了你的身份,所以这宅子本来该是你的陪嫁,而我求娶的是国公小姐,自然也就是你,所以,我们住在这里有何不可?” “……” 穗和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把歪理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不禁发出一声嗤笑:“裴景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你抢人家的宅子上瘾是吧? 还有,你别忘了,宋妙莲现在还是你的妻子,还怀着你的孩子,你把我留在这里算什么? 你理智一点,不要把自己最后的路也堵死行吗? 你知道大人不会不管我的,等他找过来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想不到吗?” “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裴景修突然爆发,抓起床头的茶盏摔在地上,“总之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我留不住你,我就杀了你,然后再自杀,我宁死也不会成全他!” 穗和吓了一跳,不敢再刺激他,默默闭了嘴。 谁知裴景修疯劲儿上来,不肯罢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理我是吗,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穗和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感觉骨头都要碎裂。 “裴景修,你看看你对我的行为,你根本就不是爱我,你若真的爱我,怎么舍得对我下手这么狠?”她忍痛说道,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 “你所谓的爱,不过是病态的占有欲,和失去后的不甘心,你死活不肯放手,就是不想败给你小叔,和爱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又怎样?”裴景修红着眼睛,状若疯癫,“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想占有,我就是不想败给他,所以,不管我爱不爱,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和我在一起。” “那我选择死!”穗和也红着眼睛,冲他喊回去,“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我宁死也不会屈从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裴景修愤怒到极点,已经失去理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想死,我成全你。” “呵!”穗和嗤笑,“你就会掐脖子这一招吗,你有本事用刀,用剑,给我来个痛快,你连杀人都只是在虚张声势!” 裴景修涨红了脸,感到莫大的羞辱,松开她,当真从被褥下翻出一把短刀,抽刀出鞘,抵上她的喉咙。 “来吧,给我个痛快!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也累了,早死早解脱!”穗和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裴景修,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见你。” 裴景修看着那滴泪从她眼角滑进头发里,一腔怒火不知怎地就熄灭了,他长叹一声,扔了刀,拉起穗和抱进了怀里:“穗和,我错了,我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低下头,试图去寻找她的唇,想要亲吻她,向她表达爱意。 “你走开,不要碰我!”穗和用捆绑在一起的双手使劲推搡他,想把他推开。 裴景修却固执地非要亲她,将她压倒在床上。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他的小厮在外面喊:“大人,宫里来人了,要您去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 裴景修蓦地停住动作,缓了缓,才放开穗和,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发丝凌乱的穗和,整了整衣衫,走到门口,拉开门。 门外除了自己的小厮,还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到他,笑眯眯道:“小裴大人,陛下请您入宫赴宴,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裴景修闪身出来,关上了房门,将小太监上下打量:“公公瞧着好面生,不知在何处当差?” “小的刚进宫没多久,正跟着长海公公学规矩,长海公公今天太忙了,所以才打发小的过来。”小太监解释道,脸上仍旧笑眯眯的。 裴景修点了点头,又道:“本官近日身体抱恙,告了病假的,没有人和陛下说吗?” “说了,内阁的刘大人和陛下说了,但裴大人刚刚进宫,说许久不见,很是想念小裴大人,因此陛下才小的让来请您进宫和裴大人相见。” 裴景修的脸色变了变,背在身后的手攥起拳头。 小叔。 小叔。 又是小叔。 莫非小叔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故意想支开他好把穗和带走? 若是别的理由,他还可以推辞,可小叔直接让陛下派人来接他,他总不能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吧? 他该怎么办才好? 第345章 难不成穗和死而复生了 “小裴大人,快走吧,别让陛下久等。”小太监见裴景修迟疑,再次开口催促。 裴景修躲不过,只得点头道:“公公稍等,待我换身衣裳就走。” 小太监看了看他身上的常服,笑眯眯道:“好,小裴大人快些,小的就在这儿等着。” 裴景修叫上小厮一起回了屋,一边换衣服,一边对小厮低声耳语。 小厮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裴景修换好衣服,又走到床前去看穗和:“陛下叫我进宫赴宴,我去去就回。” 穗和躺在床上,看着天青色的帐顶,没有理他,细白的脖颈上,红色的指痕触目惊心。 裴景修很是懊恼,伸手轻拂那片红痕,歉疚道:“刚刚我失控了,对不起,你在家乖乖等我,等我回来,给你买一品斋的点心。” 冰冷的手指,让穗和又一次联想到毒蛇,厌恶地翻身朝向墙壁,躲开他的碰触。 裴景修叹口气,收回手,转身出门,随小太监去往皇宫。 他走后,小厮按照他的吩咐,把穗和转移到别的地方,又召集家丁把守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谁知,刚下达完命令,门外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裴老太太在阿信的陪同下出现在大门外,说是许久不见阎氏,特地来探望她。 小厮顿时作了难。 家主说是不准任何人出入,可这任何人,包不包括老太太呀? 这老太太可不是一般的爆脾气,她发作起来,连裴大人都敢打,况且家主还是她孙子。 哪个当孙子的,敢把祖母拒之门外? 小厮左右为难,裴老太太冷着脸斥责道:“光天化日的,弄这么多人守在门口做什么,让外人看到,还以为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厮不敢反驳,急出一身的冷汗。 阿信扶住裴老太太的手冲他喊:“没眼色的,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老太太进去。” 小厮硬着头皮道:“不是小的没眼色,是家主交代过的,没有他的许可,谁都不能进。” “反了你了!”老太太一巴掌打过去,小厮脸上立刻红肿一片。 但他还是没有让开,硬着头皮道:“是家主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请老太太见谅。” “见谅?”裴老太太冷笑,“我来我孙子家,却被拒之门外,你叫我见谅。” 说着扬手又是一巴掌,吩咐阿信:“哪个不让开,就往死里打。” “是。”阿信立刻摆手示意跟来的家丁上前,“听到了没,老太太让你们往死里打。” 几个家丁齐声应是,摩拳擦掌。 阿信问那小厮:“你可想清楚了,让还是不让。” 小厮无奈,只得让开路,请老太太进去。 “早这样不就得了,还免得挨打。”阿信一副狗仗人势的派头,扶着老太太走了进去。 小厮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心中惴惴不安,只昐着自家大人能早点回来。 可他却不知道,他家大人根本没去皇宫,在半道就被人打晕带走了。 小太监确实是个真太监,但却不是皇宫的太监,而是长公主府的太监,裴砚知正忙着应对皇后,也没空想他的好侄子。 因着王昆先入为主的推测,皇后本能地相信了他的话,因此,当裴砚知带着小丫头走进大殿时,皇后几乎没仔细看,就认定了那就是穗和。 其他人虽不像皇后那么笃定,也都觉得这姑娘看起来很眼熟,只是皇帝在上头坐着,大家都不敢议论,只能在心里偷偷猜测她的身份。 裴砚知上前来,先给皇帝行了大礼,说自己辜负了皇帝的重托,虽然成功完成赈灾工作,却在回京途中遭遇土匪,不但弄丢了王昆,连赃款赃物也没保住,请皇帝治他失职之罪。 皇帝和文武百官皆大为震惊,是什么样的土匪,竟敢打劫有羽林卫护驾的朝廷二品大员,简直无法无天。 “查,给朕查,看看是哪个山头的土匪,立刻派兵去剿了他们!”皇帝拍着椅子,因着前些天染了风寒,一发怒就咳嗽不止。 皇后体贴地帮他拍背顺气,有意无意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良州邻近京城,向来安稳,没听说有什么土匪山贼,怎么刚巧就让裴大人遇到了呢?” 这话说的,在场好多人都犯起了嘀咕,意味深长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不慌不忙,镇定自若:“怎么,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臣贼喊捉贼,把十几车金银珠宝私吞了吗?” 他问得直白,毫不客气,皇后尴尬了一下,说:“裴大人想多了,本宫没有这意思,本宫只是觉得奇怪,因为良州确实没有发生过匪患。” 裴砚知看向皇帝,冷峻的脸上略显疲倦:“陛下也是这么想的吗?” 皇帝又咳了几声,才缓缓道:“裴爱卿的人品朕自然是信得过的,你永州赈灾功不可没,人都清瘦了许多,快起来说话吧!” “多谢陛下。”裴砚知谢恩起身,整了整衣袍,挺直腰背,“臣不怕辛苦,只怕辛苦一场却落不着好,反成了监守自盗的贼。” 他这话明显是对皇后不满,大家谁也不敢接这个茬。 唯有陆溪桥站起来,义愤填膺道:“可不是吗,当初大家都嫌永州难搞,谁都不愿意去,裴大人临危受命接下这个重任,九死一生才得已回京,还要被冤枉贼喊捉贼,我都替他觉得冤,陛下一定要查明真相,不可让忠臣寒心呀!” 皇后不禁冷了脸:“你喊什么喊,你怎么知道他是冤枉的,你身为大理寺少卿,说话都不讲证据的吗?” 陆溪桥毫不示弱:“娘娘怎知他不是冤枉的,难道娘娘就有证据了?” 皇后冷哼一声,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本宫虽然没有他监守自盗的证据,却知道他在别的事上犯了欺君之罪。” 陆溪桥愣了下,随即问:“什么事?” 文武百官也都静默下来,齐刷刷看向皇后。 皇后指着小丫头道:“裴爱卿自己说,这姑娘到底是谁?” 裴砚知面不改色:“臣说过了,这姑娘姓安,是臣路上随手救的,臣都没细问过她的家世,莫非皇后与她相识?” “哈。”皇后笑了一声,面露嘲讽,“裴大人还真是嘴硬,你以为给她蒙一层面纱,本宫就认不出她是穗和吗?” “穗和?” “穗和!” 众人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这个名字他们可是太熟悉了。 那姑娘先是和裴砚知叔侄二人纠缠不清,后来摇身一变又成了国公小姐,被皇帝赐婚给了宁王,可惜红颜薄命,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就不幸中毒身亡,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为了她,整天守在宫门外,非要让皇帝给她一个公道。 可她都死了,埋都埋了,皇后怎么又说眼下这姑娘是她? 难不成她死而复生了? 第346章 揭开她的面纱 众人全都惊奇不已,之前就觉得这姑娘眼熟,被皇后这么一说,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难怪这么眼熟,原来竟然是她。 莫非她根本没死,而是被国公府偷偷送去了裴砚知身边? 可是,如果真的是她,裴砚知公然把她带进宫里,未免太大胆了吧? 裴砚知向来谨慎,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这不是自己搬砖砸自己的脚吗? 下一刻,裴砚知就替所有人问了出来:“娘娘说这话不觉得荒唐吗,如果她真的是穗和,我怎敢带她到宫里来?” “那是因为有大皇子看着,你没法把她送走。”皇后胸有成竹,看向一旁的萧慎。 萧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并不确定此女就是穗和,原打算等到宴席开始后,找机会和皇后商讨一番,不承想皇后被裴砚知和陆溪桥三言两语激得失了方寸,不等宴席开始就当众挑破了此事。 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母后说得没错,当时在城门口,裴大人本打算让人先把这姑娘送回他的府邸,是本王坚持让他把人带到宫里来的。” 原来如此。 众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不是裴砚知傻,是有宁王看着,他没办法让这姑娘脱身。 所以,这姑娘当真是穗和吗? 穗和死的时候,大皇子亲自去送葬,陛下亲手为她写挽联,宋老夫人为了她日日跑来找陛下要说法。 如果到最后她居然没死的话,国公府和裴砚知这欺君之罪的确是跑不了了。 大家各自在心里替裴砚知捏了一把汗,就连陆溪桥也半真半假道:“老裴,不会是真的吧?” 皇帝脸色阴沉,清了清嗓子道:“是真是假,只需揭开面纱就能知道,何必费这么多口舌。” 皇后见皇帝终于开了口,知道裴砚知这回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皇帝生性多疑,最恨别人骗他,眼下裴砚知和安国公府联合起来戏耍他,他岂会轻饶? “既然陛下发了话,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皇后说道,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姑娘,“是你自己揭开,还是本宫叫人帮你揭开?” 那姑娘头垂得更低,身子抖得更加厉害,颤声道:“娘娘认错人了,奴婢不是穗和姑娘。” 皇后怎么肯信,立刻对李禄使眼色:“你去帮她揭开。” “是。”李禄应声上前。 “慢着!”裴砚知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裴大人还想抗旨不成?”皇后说道。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臣不敢抗旨,但臣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事实证明这姑娘不是穗和,就请娘娘不要再包庇王昆,把王昆和那十几车金银珠宝交出来。”裴砚知说道。 殿中又是一阵喧哗,所有的视线都落在皇后身上。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莫名觉得裴砚知的话更可信一些。 皇后顿时恼羞成怒:“裴砚知,你不要信口雌黄,你刚刚还说王昆是被土匪劫走的,如今又赖在本宫头上,你究竟是何居心?” 裴砚知微微一笑:“我是说过王昆是被土匪劫走的,可谁能保证,那土匪不是娘娘安排的,毕竟王昆是娘娘最疼爱的侄子,娘娘舍不得他死也情有可原。” “胡说八道!”皇后气得提高了嗓音。 萧慎忙提醒她:“母后息怒,小心中了裴砚知的计。” 皇后收敛了些,向皇帝叫屈:“陛下,裴砚知实在狂妄,陛下若不严惩,他只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皇帝面色沉沉看向裴砚知:“你确实狂妄了些,以为赈灾有功,就可以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吗?” “臣不敢。”裴砚知躬身道,“臣就是觉得委屈,若娘娘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不敢应了臣的条件?” “对呀对呀,娘娘为什么不敢?”陆溪桥在底下帮腔道。 皇帝冷冷睨了他一眼:“你闭嘴,没你的事。” 陆溪桥默默闭嘴退了回去。 宋绍阳却冒出来,大声道:“陛下,没有陆少卿的事,总有我的事吧,穗和是我妹妹,她真的已经死了,而且我敢拿人头担保,这姑娘真的不是我妹妹。 我去过永州,我亲眼见过永州的灾情,我比谁都知道裴大人这一趟下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我原以为他好不容易平安归来,陛下会好好地嘉奖他,没承想竟是把他叫到皇后的寿宴上当众接受审判,陛下,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宋绍阳,你大胆,竟敢当众指责陛下,你该当何罪?”人群中有人厉声呵斥。 众人转头看去,见那人正是王昆的父亲,也是皇后娘娘的兄长,为人向来低调的内阁次辅王维心。 此人虽为国舅,却没有仗着皇后的势结交党羽,玩弄权术,在内阁次辅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好多年,不显山不露水,不出风头也不出差错,像个常常被人忽视的透明人。 这会子他冷不丁喊了一嗓子,大家才恍然想起,永州赈灾贪墨灾银的是他儿子,当今皇后是他妹子。 宋绍阳带着一副混不吝的表情看他:“怎么,王大人隐藏了这么多年,终于坐不住了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王维心却变了脸色:“宋绍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绍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话是裴砚知教他的,让他找机会说出来,他就找机会说出来了。 他才不管什么意思。 反正他爹还在前线打仗,就算冲撞了皇帝,皇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皇后却莫名地心虚起来,为免兄长多说多错,忙出声打断:“行了,都别争了,本宫就和裴爱卿赌这一回,本宫确实没见过王昆和那些赃款,但本宫如果输了,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裴爱卿赔礼道歉,这样总行了吧?” 裴砚知越是百般阻挠,她越是认定了裴砚知是不敢让穗和揭开面纱,所以才找借口拖延时间,吓唬自己。 她相信,只要面纱揭开,裴砚知的伎俩就会不攻自破。 “既然娘娘执意不信,臣也无话可说。”裴砚知淡淡道,“安姑娘,你起来,把面纱揭下来吧!”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向那姑娘看过去。 那姑娘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双手颤颤地揭开了面纱,怯生生地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展现在众人面前。 皇后迫不及待地看过去,为了看得仔细,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下一刻,她的脚步就蓦地停住,后背瞬间出了一阵冷汗。 皇帝也吃了一惊,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萧慎和皇后一样,心里一阵慌乱,后背渗出冷汗 其他所有见过穗和的人,也都噤了声。 这姑娘真的很像穗和,如果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他们之所以认得出来,是因为穗和曾不止一次出现在朝堂上。 难怪裴砚知会对这姑娘英雄救美,百般呵护,原来是把她当成穗和的替身了吗? 他大老远把人带回京城,不会是要娶她为妻吧? 看来确实对穗和情根深种,死了都还念念不忘。 “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后震惊地看向裴砚知,“她就是穗和,是你让人给她易了容,故意把她弄得似是而非,以真乱假。” “呵!”裴砚知嘲讽一笑,“臣只知道以假乱真,还是头一回听说以真乱假,娘娘真是博学多才,臣自愧不如。” 皇后涨红了脸,想发火,被萧慎握住手腕:“母后别急,穗和姑娘脚上不是有莲花胎记吗,脸可以易容,胎记总不能剜掉吧,就算剜掉,也会留疤。” “对对对,看胎记,看她的胎记。”皇后说道。 第347章 左都御史靠嘴皮子吃饭的 “行了,别闹了!”皇帝拍着椅子厉声打断了皇后,“今天是你的寿宴,你这样闹腾,是要自己砸自己的场子吗?” 皇后挨了训斥,向来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恼。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上了裴砚知的当,被裴砚知引导着,一步一步走进深坑,乱了方寸,迷了心智,失了皇后的气度。 她早该想到的,如果这个姑娘真是穗和,裴砚知怎么可能把人带进宫来。 虽说有萧慎亲自去城门迎接,可裴砚知若不想让这姑娘进宫,也有的是办法。 他连自己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被一个皇子拿捏? 所以,他带这姑娘进宫,不过是顺水推舟,或许他巴不得萧慎提出来,正好省得他自己找借口。 而自己让萧慎去城门迎他,也是正中他下怀。 他带这姑娘进来的目的,就是误导她,给她难堪,让她露出马脚。 现在,不但她露了马脚,兄长也因为一时冲从人后站到了人前,被宋绍阳阴阳怪气地质疑。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宋绍阳突然跳出来,也是裴砚知提前教好的。 还有那个陆溪桥,就是负责煽风点火的。 皇后想通这些,气得暗暗咬牙。 该死的裴砚知,真真是个老狐狸,稍有不慎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裴砚知赔礼道歉吗? 可她心里清楚,裴砚知要的根本就不是道歉,他是想让她们王家倒台。 怎么办? 怎么办? 皇后心绪大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还打算让刘院判来作证,可现在裴砚知带来的根本不是穗和,不管刘院判说什么,裴砚知都可以一口咬定刘院判受了自己指使。 所以,刘院判上场只怕会适得其反。 皇后一时没了主意,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王维心已经走到人前,就算这个时候再退回去也晚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事不能全怪皇后娘娘,是裴砚知别有用心,故意引导,才造成这个误会,否则的话,他为何非要让这姑娘戴着面纱觐见,还故弄玄虚地不肯让人揭下面纱?” “没错,王大人所言极是,裴砚知就是故意的,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人群中有人喊道。 裴砚知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向那人:“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你这样非但帮不上忙,反倒暴露了你是王氏党羽。” “你胡说,我不过是打抱不平。”那官员辩解道。 裴砚知冷笑:“这么多人都不说话,就你一个人觉得不平,还不能说明情况吗?” “你……我……” 那官员哑口无言,涨红了脸。 旁边有人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和裴砚知打嘴巴官司。 那可是左都御史,靠嘴皮子吃饭的,放眼整个朝堂,有谁能说得过他? 跟他拌嘴,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官员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悻悻地退了回去。 裴砚知微微一笑,看向王维心:“王大人说本官没安好心,且不论本官到底安没安好心,如果被人随便一引导,皇后就信了,就急了,就失了方寸了,试问这样的皇后能当得起一国之母吗?” “裴砚知,你大胆!”王维心怒道,“皇后娘娘何等尊贵,岂是你一个臣子可以妄议的?” 裴砚知陡然收起笑容,高声道:“别的臣子自然不能妄议皇后,可本官是御史,御史上谏君王,下察百官,这是太祖皇帝赋予我们的使命,难道皇后比皇帝还高贵吗?” “你……” 王维心被他铿锵有力的话语震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凭你怎么说,你心里就是有鬼,你若问心无愧,咱们就挖开穗和小姐的墓一看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宋绍阳就猛地冲了过来,照着王维心的面门就是一拳:“姓王的,你他娘的在说什么,你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没得到一个说法,你这王八蛋,居然还要挖她的坟,你还是人吗你?” 他年轻力壮,脾气暴躁,这势大力沉的一拳,打得王维心“哎哟”一声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鼻血当场流了出来。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宋绍阳大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谁敢,我看谁敢!”宋绍阳大声道,“我父亲还在前线杀敌,你们先害了我妹妹,又来害我,就不怕我父亲带兵杀回来吗?” “住手,都给朕住手!”皇帝愤然起身,怒不可遏,“朕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是吗?” 大殿上顿时一片死寂,文武百官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呼陛下息怒。 皇帝差点没气死,哪里能息怒,手指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谁:“好好的一个寿宴,让你们闹成这样,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众人全都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裴砚知面无表情地看向捂着鼻子的王维心,幽幽道:“宋二公子爱护妹妹,王大人同样也是爱护妹妹,但王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回京的这一路上,一直有刺客想要对王昆下手,若非本官和羽林卫拼死相护,他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王维心捂着鼻子,愕然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王大人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本官的意思?”裴砚知说,“本官要押王昆回来受审,自然不会杀他,你想想看,这朝堂之上,还有谁想要他的命,他死了,对谁最为有利?” 王维心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皇后。 裴砚知笑起来:“陛下您瞧瞧王大人的反应,土匪受谁指使还不一目了然吗?” 王维心心头一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刚刚没反应过来,裴砚知是在给他下套。 裴砚知故意说他儿子被人追杀,引他去怀疑皇后,这样一来,证明是皇后不想让王昆活着回来。 皇后为什么不想让王昆活着回来,因为王昆贪墨钱财是皇后授意的,那些钱财,正是为了资助宁王夺位。 皇帝生性多疑,只消随便一想,便能想通其中关节,只要他想了,不管他们有没有做,那都必死无疑。 可是,话说回来,皇后当真想要他儿子的命吗? 他们父子为了宁王的大业奋不顾身,皇后竟是一点亲情都不顾念吗? 那么,必要时,她是不是连自己这个亲兄长,也会毫不留情地除掉? 王维心一阵心寒,看着皇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皇后彻底慌了神,急切地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陛下,兄长,你们不要听信裴砚知的话,我没有让人杀昆儿,昆儿他也没有死,他现在……” “母后。”萧慎急得叫了她一声。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懊恼地想要扇自己一巴掌。 她这是怎么了。 越乱越急,越急越出错。 可她话已出口,裴砚知可不容她收回,上前一步逼问道:“王昆现在在哪里,娘娘怎知他没有死,莫非娘娘把他藏起来了?” 第348章 裴砚知比阎王还可怕 “没有,我没有见过王昆,裴砚知你不要胡乱攀扯……”皇后脸色惨白,声音都是虚的。 裴砚知冷笑:“娘娘说这话自己信吗?陛下信吗?文武百官信吗?” 皇帝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文武百官全都低着头,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片死寂中,门外传来一声通传:“陛下,王昆求见!” 谁?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全都震惊地向殿门外看去。 皇后和萧慎同时倒吸一口气,脸上的惊慌快要掩饰不住。 王昆怎么回事,不是让他老实待在凤栖宫吗,他跑来这里干什么? 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让他进来。”皇帝沉声说道,自己扶着长海的手坐回到了龙椅上。 少顷,王昆在内侍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昆儿。”王维心一看真是自己的儿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王昆看到父亲,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抱住王维心:“父亲,儿子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王维心含泪拍了拍他的背,心情十分复杂,复杂到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儿子死了,他心里难过,儿子活着回来,却是个大麻烦。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理解了皇后,虽然皇后心太狠,但杀人灭口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这不是他儿子,他也会举双手赞成。 现在,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闹成这样,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他想,裴砚知故意赶在皇后寿辰这天回来,就是想趁着人多,把他们的罪行揭发出来,让他们没有充分的时间应对吧? 这么多人看着,就算皇帝想包庇宁王都不行的。 好一个狡猾的裴砚知。 好一个狡猾的老狐狸! 王维心恨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长海上前一步道:“王昆,你还来参见陛下。” 王昆连忙停止哭泣,趴跪到皇帝面前,磕头道:“陛下,臣有罪,臣该死,但臣是被受人指使,被逼无奈,请陛下开恩,饶了臣的性命吧!” “昆儿……”皇后白着脸叫了一声,想要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皇帝一记眼风扫过去,沉声道:“要不你来问?” 皇后激灵一下,忙道妾身不敢,低头退了回去。 皇帝看向王昆:“说吧,你受了谁的指使?” 王昆看了皇后一眼:“是姑母指使的。” 虽然是众人都已预料到的答案,可答案出口的瞬间,众人还是忍不住面露惊诧之色。 惊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王昆居然义无反顾地供出皇后。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皇后和宁王最得用的助手,谁都知道他对皇后和宁王忠心耿耿,没想到他背叛得如此干脆利索。 皇后极力稳住身形,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王昆,你为什么要捅我刀子,我可是你姑母呀!” “是姑母先捅我的。”王昆说,“姑母为了杀我灭口,不惜出动了京西大营的兵马,难道我要乖乖等死不成?” “什么?”皇帝惊呼,龙颜大怒,指着皇后厉声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不是的,不是真的,是他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王昆大喊,“虽然那些人扮作土匪的模样,但我认得他们的头领,今天早上,那头领还去过凤栖宫。” 大殿上一片哗然。 皇帝震惊地看向王昆:“你怎么知道他去过凤栖宫?” “因为我当时也在。”王昆说,“我偷偷逃回来,想向姑母讨个主意,然后我就看到那个假扮成土匪的头领也在凤栖宫,这才知道,原来想要我命的人就是我最敬爱的姑母。” 皇后脸色灰败,已经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或许王昆早已投降了裴砚知,裴砚知故意放他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告诉自己穗和没有死,好让自己放松警惕,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才会露出马脚,才会被裴砚知抓住漏洞。 萧慎也意识到这点,后背一阵一阵的冒冷汗,心中暗骂王昆这个蠢货,居然选择相信裴砚知。 王昆只揭发了皇后,没有提到他,他不知道王昆是打算放过他,还是打算后面再揭发他,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和皇后一起跪下,还是装作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者。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自动忽略了他,让他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思考。 皇帝像是被惊呆了,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裴砚知悄悄给宋绍阳使了个眼色。 宋绍阳立刻大声道:“陛下,您说话,到了这个时候,您不会还想着如何保下皇后吧?” “……”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的表情精彩纷呈,心说好家伙,这二世祖可真是个傻大胆,连裴砚知都不敢说的话,他就这么随随便便喊了出来。 他爹在前线打仗的功劳,全都被他拿来壮胆子了吧? 皇帝瞪了他一眼,捏了捏眉心:“宋绍阳,你竟敢质疑朕,你以为有你爹撑腰,朕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宋绍阳毫不畏惧:“陛下就算要砍我的脑袋,也得让我心服口服,我喊一句话就有罪,难道皇后私自调兵暗杀朝廷二品大员就没罪吗,何况裴大人还是赈灾的功臣。” “对呀,宋二公子说得对!”陆溪桥喊道,“裴大人一心为民,铁骨铮铮,是我大庆朝堂的脊梁,皇后杀她侄子也就算了,还要连裴大人一起杀,陛下要不给裴大人一个交代,满朝文武都会寒心的。” “……”皇帝的脸色更冷了几分,直接无视他,看向裴砚知,“裴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裴砚知面色如常,躬身道:“虽然臣也是受害者,但臣处事向来公平公正,皇后乃一国之母,不能仅凭王昆一面之词就定她的罪,除非王昆还有更有力的证据来举证皇后。” “……” 众臣皆无语,再次在心里喊了声“好家伙”。 如果说宋绍阳是傻大胆,那裴砚知就是不折不扣的阴险狡诈。 听他前半句,还以为他在为皇后说话,听完后半句,才知道他是想把皇后彻底踩死。 明着维护皇后的权益,暗里鼓动王昆多举证。 王昆为皇后做事多年,他要举证,估计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难怪大家私下都说宁肯得罪阎王,也不要得罪裴砚知。 这人简直比阎王还可怕。 第349章 君臣情义抵不过一个女人 王昆接收到裴砚知的暗示,当场就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萧慎终于沉不住气,站出来替皇后说话。 皇后是他的母亲,所作所为都和他相关,虽然永州的事王昆还没提到他,但之前那么多事,他不可能每一件都摘得干净。 所以他必须阻止王昆说下去,哪怕是拖过今天,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也行。 只要没被别人知道,父皇就有办法保住他。 这样想着,萧慎撩衣摆跪到皇帝面前,大声道:“父皇,今日是母后的寿宴,母后陪伴您风风雨雨三十载,便是有天大的事,也请让她过完这个寿辰再说吧! 况且王昆明显已经被裴砚知收买,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他时常出入宫闱,谁敢保证他不会胡言乱语一些令皇室蒙羞的话,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无可挽回,父皇便是要审他,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呀!” 他说的这些,皇帝何尝不知,奈何裴砚知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硬是凭一己之力将事态推进到自己这个皇帝都不可控制的地步。 现在,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等着看王昆怎么说,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强行叫停,那不是明显的袒护皇后吗? 说起来,上回因为国公夫人绑架穗和的事被裴砚知逼到这个地步时,是太后及时打发长公主来为他解了围,要是今天太后也能帮他解个围就好了。 可惜太后上了岁数,近日也染了风寒,连皇后的寿宴都不来参加。 哎? 皇帝灵机一动,自己这几天正好风寒,要不就装个病,先把今天躲过去再说? 就像大皇子说的那样,即便要审王昆,也等没人的时候单独审,免得他过多地泄露了宫中秘辛。 正想着,忽听殿外太监高喊:“长公主驾到!”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想,难不成又是母后让她来的,母后真是和自己心有灵犀。 “快传,快传。”皇帝欢喜道。 殿外人影一闪,长公主一身红衣阔步走了进来。 她永远都是那样鲜亮,那样朝气蓬勃,无论何时何地出现,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皇兄。”长公主走到近前,向皇帝福身行礼,“母后听闻皇嫂的寿宴发生了一些状况,特命我来传她懿旨。” 皇帝大喜,忙道:“你快说,母后有何指示?” 长公主道:“母后说,皇后乃一国之母,断不容许有人平白诬陷于她,今日便是寿宴取消,也要当众查明真相,还皇后清白,否则众臣离宫,事情传开,对皇后乃至整个皇室的声誉都极其不利。” “……”皇帝顿时傻了眼。 原以为太后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会选择息事宁人,没想到太后居然让彻查到底。 皇后暗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彻查她,整个朝堂都会为之动摇。 太后她老人家难道就没考虑到这点吗? 皇帝沉下脸,再看向长公主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期待,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让她进来。 “萧揽月,你确定这话确实是太后说的,而不是你假传懿旨?” “皇兄说什么呢,我怎么敢假传懿旨?”长公主反问他,“皇兄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母后的决定,莫非皇兄不认可母后的决定,认为此事不该彻查,皇兄你不是想包庇皇嫂吧?” 此言一出,别人还没说什么,宋绍阳倒是找到了共鸣,哈哈笑道:“长公主英明,长公主倒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皇帝气得啪一拍龙椅,“把他给朕扔出去!” 立刻有侍卫上前架住宋绍阳,要将他拖走。 宋绍阳连忙叫裴砚知:“裴大人救我。” 裴砚知说:“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出门多日,快些回去与家人团聚吧,见到老夫人替我问好,我回头再去探望她老人家。” 宋绍阳不干:“我不走,我还要为我妹妹讨说法呢!” 裴砚知抬手制止他:“这事交给我,你且回去等消息。” 说罢又向皇帝请示:“陛下,安姑娘的事情已经说清楚,让她跟宋绍阳一起走吧!” 皇帝一眼都不想多看宋绍阳,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 裴砚知便对宋绍阳说:“你把人带出去,交给阿义,阿义会安置她的。” 宋绍阳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离开了大殿。 他一走,所有人都感觉耳根清净了许多,心说这混不吝也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但凡他爹不是安国公,他早被人打死八百回了。 谁知,宋绍阳一走,陆溪桥就迫不及待道:“陛下,既然太后她老人家要我们当众查明真相,还皇后娘娘清白,那就快些查吧,还了皇后娘娘清白,也好快些开席,臣都饿了。” 众人:“……” 好家伙,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呢! 皇帝恨恨地瞪了陆溪桥一眼,真想把他也撵出去。 可宋绍阳无官无职,撵也就撵了,陆溪桥是大理寺少卿,又是特地来参加宫宴的,哪能说撵就撵。 皇帝郁闷道:“你少说两句吧,朕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指点。” “是啊,陆少卿无须担心,陛下英明神武,公正严明,不会因为皇后是他的发妻就偏袒包庇的。”裴砚知一本正经地劝道。 皇帝很是无语。 裴砚知一张嘴就给他扣了几顶高帽子,好像他不治皇后的罪就不英明神武,就不公正严明似的。 裴砚知以前最听他的话,最懂他的心,鞍前马后,指哪打哪,是他手里最得用的一把刀。 怎么这一趟从永州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还没到和他反目成仇的份上,可言行举止,让他明显有了失去掌控的感觉。 裴砚知,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穗和的死? 皇后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他认为他包庇了皇后,所以就心生怨怼,不再听他的话了吗? 看来女人果然是祸水。 他和裴砚知多年君臣情义,居然抵不过一个女人。 皇帝失望地看了裴砚知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杀机。 如果一把刀有了自己的思想,就会伤及主人,那么,做主人的就算再喜欢这把刀,也得忍痛割爱将它销毁。 人亦是如此。 一个官员再能干,再受百姓爱戴,不听帝王的话,就不算是个合格的官员。 留着他,只会让帝王寝食难安。 裴砚知,看来是不能留了。 第350章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 裴砚知对上皇帝的目光,不知有没有捕捉到他眼里的杀机,仍是一派从容淡定:“陛下,可以开始了吗?” “父皇。”萧慎跪在地上叫了一声。 皇后也含泪看向皇帝。 皇帝虽然寡情,面前两人到底是他的发妻与嫡长子,他也是于心不忍。 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长公主又带来了太后的懿旨,他还能怎么办? 他狠心不去看皇后和宁王,对王昆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但你若胆敢无中生有,胡言乱语,别怪朕不讲情面!” 王昆战战兢兢地看了裴砚知一眼。 裴砚知之前答应过他,只要他好好配合,会以将功补过之命,为他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把他送到偏远的地方安身。 可裴砚知阴险又狡诈,他怕他什么都说了,裴砚知又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 裴砚知明白他心中所想,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道:“王大人不必害怕,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说得好,或许能将功补过,为自己换一线生机,本官也会酌情为你向陛下求情。” 众人:“……” 不是吧,裴砚知这也太明显了吧,当着皇帝的面都敢说这样的话。 “裴砚知,你这叫不叫收买,叫不叫诱供?”人群中有人大声质问。 裴砚知眯了眯,从人群中精准地找到发声之人: “我只是告知当事人坦白从宽有可能得到的奖励,这怎么能叫诱供,陛下还在呢,我又不是第一天做官,怎敢当着陛下的面诱供,这位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否则我有理由认为你居心叵测,蒙蔽圣听。” 众人:“……” 都说了不要跟裴砚知打嘴巴官司,为什么偏就有人不信邪? 长公主忍笑,对王昆厉声道:“快说吧,好好说,胆敢做伪证污我皇嫂清白,本宫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喂狗!” 王昆忙磕头:“罪臣不敢撒谎,一定如实举证。” 长公主颔首,看向陆溪桥:“既然陆少卿如此积极,就有劳你来做笔录吧!” “好啊好啊,我写字最好看了。”陆溪桥说。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让人拿来笔墨纸砚。 皇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长公主和裴砚知,陆溪桥是提前串通好的。 可他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皇后和宁王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话语权,三个人一唱一和,他们根本插不上话。 陆溪桥准备就绪,王昆开始口述。 其实他为皇后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虽不知私下里的具体情况,猜也能猜个大概。 因此,王昆说他奉皇后之命为宁王敛财,筹谋大事,众人都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包括皇帝自己,对几个儿子暗地里的争斗也早有耳闻,只是他并不打算管,他就是想看看,究竟哪个儿子最厉害。 儿子们斗得两败俱伤,他的位子才更稳当。 然而,王昆说着说着,突然就提到了四年前的科举舞弊案,说文渊阁沈大学士的死另有隐情。 此言一出,所有人瞬间都变了脸色,整个大殿陷入坟场一般的寂静。 那年的科举案牵扯甚广,死于此案的人有几千之众,是皇帝和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大庆最讳莫如深的话题,别说明面上,私下里都没人敢讨论。 王昆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当众提起这茬,他这样,不但是告发了皇后,还会把皇帝也牵扯进来。 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年斩立决的圣旨下得那样快,明显是皇帝想要保住什么人。 现在好了,这事从王昆嘴里说出来,皇帝当年保的是谁不言而喻。 皇帝双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脸色阴沉如山雨欲来,若非现在有太多人,他恨不得直接砍了王昆的脑袋。 皇后和宁王的脸色更加难看,像死人一样惨白。 “王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死!”皇后冲王昆厉声喊道,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要打他。 裴砚知上前一步拦住了她,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波涛汹涌。 四年了,他终于找到机会将老师的案子拿到明面上来说。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穗和也在,多么希望穗和能和他一起见证这来之不易的一刻。 他不指望皇帝今天就能为老师翻案,他只是想要一个契机,让这个案子经由他人之口提出来,这样他作为都察院第一长官,就可以在不暴露自己和老师关系的情况下,申请将此案重新审理。 他要把这一切摆到明面上来,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审理此案。 他筹谋了这么久,所求的,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现在,他做到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流泪的冲动,语气平静地对皇后说:“请娘娘克制,不要做出伤害证人的举动,这样对你非常不利。” 皇后咬牙切齿,扬手一个巴掌打过去:“裴砚知,你这个黑心烂肠的东西!” 裴砚知侧身躲开了她的攻击,淡淡道:“娘娘慎言,慎行!” 皇后恼羞成怒,对皇帝大喊:“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裴砚知这是要逼死臣妾呀,臣妾愿以死自证清白!” 说罢,一头向柱子上撞了过去。 众人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她撞上了柱子。 “砰”的一声,皇后应声倒地,鲜血从她额头涌出来,流了满脸。 萧慎凄厉地叫了一声“母后”,扑过来抱住了皇后的身体。 皇帝瞅准时机,“哎呀”一声,捂住心口,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陛下!” “陛下!” “来人呀,快传太医,陛下不好了。” 大殿里顿时乱作一团。 陆溪桥放下笔,来到裴砚知面前,趁乱抓住了他的手:“老裴,我们终于做到了。” 裴砚知“嗯”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辛苦了!” 陆溪桥嘴一撇,泪水夺眶而出:“你以后再不会叫我滚了吧?” “……”裴砚知抽出手,“别让人看见了,哭陛下去。” 陆溪桥一愣,立刻转身向皇帝那边冲去,口中哭喊:“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在一旁看得直咧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到裴砚知跟前,对他小声道:“阿信让我告诉你,他们没在裴景修家找到穗和,看我皇兄的意思,今天只能这样了,要不这边交给我,你先回去找人去?” 第351章 裴景修会把穗和藏在哪儿 皇帝和皇后双双昏迷,殿中乱成一团,寿宴也进行不下去。 长公主做主遣散了众臣,让人去传太医来救治皇帝皇后,王昆暂时交由裴砚知带回都察院看押,待皇帝身体好转再做计较。 裴砚知领命,将王昆带回都察院,交给右都御史收监,自己则和阿义一起回了家。 此时已近黄昏,阿信和裴老太太在杨柳巷那边没能找到穗和,正在家焦急地等裴砚知回来。 裴怜云知道裴砚知今天回来,也来了这边等他。 老太太的一颗心从儿子离京那天就一直悬着,如今终于看到儿子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地归来,忍不住热泪盈眶,拉着裴砚知的手上下打量,说他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在外面肯定受了很多苦。 裴砚知和母亲一直都很疏离,此时冷不丁被她热情相待,颇有些不习惯,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劳母亲挂怀,儿子一切都好。”他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而问阿信,“那边什么情况,快和我说一说。” 裴老太太手里一空,心也跟着空了一半。 看来儿子还在记恨她,对她还有怨怼。 可是,怪谁呢,这都是她自找的。 母子情本是世间最纯粹的感情,是她亲手将儿子从她身边推开的。 现在,就算她想弥补,儿子也不一定会接受。 其实她今天跟着阿信去杨柳巷找穗和,也是想着将功补过,希望儿子能看在她把人找回来的份上,原谅她从前的过错。 奈何却是空手而回,连穗和的影子都没见着。 裴怜云见母亲难过,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说弟弟可能只是太累了,等他缓一缓就好了。 阿信把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告诉裴砚知,说他和老太太一起把裴景修家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穗和的下落,不知道穗和是不是根本没有被裴景修带回家。 裴老太太也怀疑穗和不在那边,说:“是不是景修怕你找他要人,把人藏到别处去了?” “不可能。”裴砚知斩钉截铁道,“景修性情多疑又谨慎,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是不会安心的,你们确定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吗?” 阿信和裴老太太都点头:“找遍了,连地下储藏室和酒窖都找了,确实没有。” 裴砚知皱眉沉思片刻,又问:“景修呢?” 阿信说:“小的借了长公主府的小太监把他骗出去打晕了扔到城外,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裴砚知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脸色十分疲倦。 裴老太太心疼儿子,提议道:“要不你先泡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好好想想对策。” 裴砚知点点头:“也好,我确实累了,脑子都混沌了。” 裴老太太忙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 裴怜云趁机道:“砚知,你回来就好了,你姐夫他又花天酒地,你要替我好好教训他。” 裴砚知本来就心烦,闻言脸色沉下来:“我说过的,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过成什么样都是你自找的。” 裴怜云愣住,嘴一撇,呜呜地哭起来:“我是你姐,你不管我谁管我,你小时候我整天背着你,是我把你带大的……” “行了行了,砚知已经够累了,你的事又不急,何苦这时候来烦他。”老太太唯恐裴砚知发脾气,忙出声打断了裴怜云。 裴怜云抹眼泪道:“我的事怎么就不急了,母亲又不是没看到,肖乾他根本不着家。” 老太太说:“那你怪谁,你弟弟要管的时候你不让管,现在又来烦他。” 裴怜云越发委屈:“母亲,你不能为了讨好砚知就这么说我,当初砚知让我和离,你也不同意的,说和离丢人,离了就没人要了,下半辈子就完了。” “……”裴老太太很是尴尬,眼瞅着裴砚知要发火,赶紧拉着女儿出去:“快别说了,你弟弟小时候最喜欢吃你做的糖糕,你去做些给他吃,他一高兴,兴许就管你了。” 裴怜云委委屈屈地跟着老太太走了。 裴砚知长叹一声,胸口郁气凝结,对阿义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把肖乾打一顿,十天半月下不了床的那种。” “啊?”阿义愣了下,“大人不是不管了吗?” 裴砚知说:“肖乾受了伤,我姐忙着照顾他,就没时间来了。” “……小的明白了。”阿义忍笑,出去安排。 阿信和下人张罗好了热水,裴砚知走进净房,除去衣衫坐进浴桶里,在蒸腾的热气里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真的太累了。 从良州遇袭,到今天宫宴上的步步为营,耗尽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很想好好地睡一觉,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皇帝假装昏迷是缓兵之计,因为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想不到应对之策,只能先缓一缓再说。 从皇帝的态度来看,老师的案子他明显不想再翻出来的,因为他要脸面,要尊严,堂堂一国之君,怎能轻易承认自己犯了错? 所以,等他缓过来,肯定会想办法压下此事,到时候,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还有皇后,她也不是真的要以死自证清白,她和皇帝一样,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以自残的方式逃脱审判。 便是为了她儿子,她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 还有裴景修。 裴景修会把穗和藏在哪里呢? 那肯定是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可是他家一共就那么大,有什么地方是别人想不到的呢? 裴砚知抹了把脸,睁开眼睛,从水中站了起来。 阿信等在外面,听到他叫,进来伺候他换上干净衣裳,帮他擦干头发。 裴砚知问:“你们去搜查的时候,可曾搜过宋妙莲的住处?” 阿信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没有,宋妙莲的院门都被景修少爷用木条封死了,门外有好几个家丁守着,平时送饭都是踩着梯子往里面递。” 裴砚知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好几天了。”阿信说,“大人怀疑娘子被藏在那里吗,这不太可能吧,景修少爷明知她俩有仇,怎么会……” “会不会的,去看看就知道了。”裴砚知打断他的话,迈步向外走。 出了净房,恰好裴怜云端着刚做好的糖糕过来,见他一身清爽,又恢复了精神,谄媚地笑着叫他:“砚知,姐给你做的糖糕,快来尝尝,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裴砚知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么甜的东西,我早就不吃了。” 裴怜云的笑僵在脸上,转头委屈地看向裴老太太。 裴老太太说:“你姐特地给你做的,你就吃一个吧!” 裴砚知不为所动,叫上阿信径直离开。 裴老太太叫住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杨柳巷。”裴砚知扔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进暮色里。 裴老太太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是不死心,非要自己去看看。” 裴怜云也叹了口气:“穗和真是好福气,能让砚知为她如此上心,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好福气?” 第352章 大人从来没输过 裴砚知到达杨柳巷时,天已经黑得看不清人脸。 站在同样写着“裴府”的大门外,裴砚知盯着紧闭的红漆木门看了半晌,才示意阿信去叫门。 门房没开门,只隔着门缝问:“谁呀?” “开门,是裴大人来了。”阿信说道。 里面静了几息,回道:“家主不在家,家里只有女眷,怕是不方便招待。” 阿信都被他这托词给气笑了:“大人是你家家主的叔叔,你说说,是怎么个不方便法?” 门房仍是不肯开门:“实在是太晚了,家主又不在,请裴大人见谅。” “大人,怎么办?”阿信问。 裴砚知面沉如水,伸手从一旁的随从手里夺过松油火把,对着大门烧起来。 门房从门缝里看见,吓了一跳,问后面出主意的小厮:“怎么办,裴大人要放火烧咱们。” 小厮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难缠的老太太,没想到又来一个更难缠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裴大人都从宫里回来了,为什么自家大人还没回来? 不是说裴大人想念侄子,才让陛下把侄子传进宫吗? 怎么转脸就来火烧侄子的家宅了? 这叔侄两个,是几辈子修来的孽缘啊? 眼瞅着大门就要被点着,裴砚知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小叔这是干什么?” 裴砚知举着火把回过头,就看到裴景修脸色惨白地站在台阶下。 叔侄二人隔着几阶台阶对视,风中狂舞的火把仿佛熊熊燃烧的战火。 “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吗?”裴砚知反问。 “我不知道。”裴景修迈上一步台阶,与他更近距离地对视,“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以至于小叔要放火烧侄儿的房子?” 裴砚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幽深眼底闪过嘲讽的笑:“你玩了这么漂亮的一招偷梁换柱,要是不敢承认,岂不等于锦衣夜行,无人知晓,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裴景修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这么说的话,小叔的调虎离山也很漂亮,小叔敢承认吗?” “有何不敢。”裴砚知说,“那个小太监就是我安排的,你要去陛下面前告发我假传圣旨吗?” “……”裴景修噎了下,又是一阵咳嗽。 这么冷的天,他被打晕扔在郊外几个时辰,差点没冻死在野地里。 他怨恨的目光望进裴砚知没有温度的双眼:“小叔敢假传圣旨,我为什么不敢告发?” “我要是你,我就不敢。”裴砚知迈下一步台阶,微微弯腰,低头凑近他耳边,“你敢告发我,我就和陛下说,我听闻你私藏了穗和,所以才让人来你府上搜查,毕竟当初是你和宋绍阳把人从宫里带走的,都察院风闻奏事,不需要证据,这你是知道的。” “……”裴景修震惊地看着他,本来就白的脸色更是白得像纸,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他原是想以此来刁难小叔的。 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小叔上门来找穗和,他就问他,穗和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找她? 可是现在,小叔根本就没给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机会,直接给他倒打一耙。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裴砚知会有这样狡诈卑鄙的一面? 明明是他让宋绍阳把穗和带去了永州,他居然敢说是自己私藏了穗和。 他可真是…… 裴景修气到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形容,咳了几声道:“随便小叔怎么说吧,侄儿不会告发你,侄儿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请回吧!”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裴砚知冷笑,“你若不让我进去,我可以当场写一张搜查令,这样的话,私事可就变成公事了。” “……”裴景修气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越过他上了台阶,叫开了门,对他伸手作请:“小叔请吧!” 裴砚知将火把递还给随从,掸了掸衣襟,负手迈步跨过门槛。 身后的随从都看呆了。 大人真是威武,不管什么时候,和人对峙从来没输过。 裴景修的小厮则是垂头丧气,心说裴大人不愧是老太太亲生的,母子两个一样的强势,不讲理。 他看着裴砚知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和裴景修讲了下午老太太来搜人的事。 裴景修冷着脸听他说完,一言不发地去追裴砚知。 “小叔,我听说祖母先前已经来搜过了,既然没搜到,就说明我这里确实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你难道连祖母也不相信吗?” “我不是不信她,而是不信你,因为你太狡猾了。”裴砚知顿了顿,随即又道,“幸好我比你更狡猾。” “……”裴景修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无语。 小叔就是有这个能耐,随时随地随随便便就能把人噎个半死。 他已经不想再和他争论,反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把穗和藏在了哪里。 然而,他这个想法并没有坚持很久,因为他发现,裴砚知并没有四处搜查,而是在阿信的引领下,直奔宋妙莲的住处而去。 裴景修顿时慌了神,想拦又怕暴露,不拦又怕他真的闯进去,紧张的心怦怦直跳。 裴砚知很快就到了宋妙莲的院子,见院门外果然守着几个家丁,院门也用很多根木条钉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下巴轻抬,指着院门问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裴景修稳了稳心神,说:“这是宋妙莲的住处。” “哦?”裴砚知挑眉,“为什么要把她囚禁起来?” “因为她总想跑。”裴景修说,“她是个罪人,只因怀有孕,才被特许生下孩子再服刑,可她不认命,总想逃出去,没办法,我只能将她关在这里,否则她万一逃脱,就是我的责任。” “呵!”裴砚知嘲讽地笑了一声,“她给你荣华富贵,助你步步高升,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裴景修尴尬了一下,强行辩解道:“我也不想的,是她自己行为不端,冒名顶替,害了自己。” “那穗和呢?”裴砚知问,“穗和犯了什么错,你要那样对她?” “我……”裴景修涨红了脸,哑口无言。 裴砚知冷哼一声,下达命令:“来人,把院门给我砸开!” 第353章 和我斗,你还不够格 阿信答应一声,指挥随从上前砸门,裴景修急了,冲过去展开双臂挡在门口:“住手,都给我住手,这是我家,我也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不经我允许就在我家肆意妄为,你们这种行为是犯法的!” 阿信为难地看向裴砚知:“大人,怎么办?” 裴砚知冷冷道:“不用管他,把他拉开,再敢阻挠,就捆起来。” “是。”阿信立刻示意随从动手。 裴景修气愤大喊:“小叔,你非要逼我和你鱼死网破吗?” “鱼死网破?”裴砚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侄子,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幽深的瑞凤眼里满是嘲讽,“好侄儿,不是小叔瞧不起你,你这条鱼,想破我的网,还不够格!” 裴景修在他不屑一顾的神情中气得满脸通红,咬牙道:“我不够格,沈大学士够格吧,只要我向陛下说明你和沈大学士的关系,裴大人猜结果会怎样?” 这句话喊出来,把阿信吓了一跳。 看来景修少爷真是狗急跳墙了,居然当着这么些家丁的面喊出大人的秘密。 他是一点都不为这些家丁着想啊! 他就不怕大人为了保守秘密,把他和家丁都灭了口? 裴砚知却是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裴景修:“小裴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今天的宫宴上,王昆已经交代了皇后和宁王嫁祸沈大学士的事实,沈大学士翻案指日可待,我和他有什么关系都已经无所谓了。” “什么?” 裴景修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叔是说,这案子跟皇后和宁王有关?王昆是皇后的亲侄子,就算真和皇后有关,他为什么要揭发皇后?” “哈!”裴砚知发出一声嗤笑,“你不是我亲侄子吗,不也照样捅我刀子?” “……”裴景修尴尬不已,张了张嘴,试图辩解,“我,我是有苦衷的。” “你有什么苦衷?”裴砚知走上前,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抢走了我的人,挖空心思瞒了我三年,花着我的银子,住着我的房子,让我的人为你全家当牛做马,压榨她,欺骗她,凌辱她,囚禁她,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啪”的一声脆响,裴景修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裴砚知掷地有声,杀气腾腾的质问,问得他哑口无言,气焰全消,捂着脸半晌开不了口。 裴砚知又道:“你把她藏了三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难道不是怕她的身份会连累到你吗,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敢去告发我? 你私藏罪臣之女,按理说连科考都是要除名的,你要不要试试看,你说出真相之后,你状元郎的头衔会不会被朝廷收回? 还有,充入教坊司的官妓是轻易赎不出去的,你猜你说出真相后,会不会有人追究此事? 你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买通了什么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得出来,你觉得你毁掉的是我的仕途,还是你自己的仕途?” 裴景修心头一震,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被裴砚知打出来的红指印也更加触目惊心。 他拼命想要在裴砚知面前占一次上风,想看裴砚知方寸大乱,然而每一次射出的箭,最终都会反弹到他身上来。 他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裴砚知说得对,一旦他说出真相,他自己的名节也会不保,他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裴砚知的势力在朝堂盘根错节,他自己的根基却极为浅薄,到时候,受重创的还是他自己。 思及此,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眼睁睁地看着裴砚知带来的人破开了院门。 裴砚知甚至还对他说:“那几个家丁,你最好料理干净,否则我刚才的话若泄露出去,吃亏的是你,而不是我。” 裴景修死死攥紧拳头,一股腥甜直往嗓子眼涌,他拼命压制,却还是没压住,在院门被撞开的瞬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裴砚知冷冷睨了他一眼,径直带人向里面走去。 “家主,您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裴景修的小厮上前来扶住他。 裴景修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望着裴砚知的背影,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小厮,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家主。” 小厮不放心,追过去扶住他。 裴景修说:“你不要跟着我,去把那几个家丁控制起来,方才的话,不许任何人往外泄露一个字!” 小厮愣了下,只得松开了他。 裴砚知已经走到了主屋的廊下。 主屋门口站着两个仆妇,仆妇见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惊慌失措。 “开门。”阿信说道。 仆妇战战兢兢道:“大娘子已经睡下了……” 阿信把眼一瞪:“诓谁呢砸门这么大的动静,她能睡得着,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可不是你们表忠心的时候,误了大人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两个仆妇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地开了门。 “谁呀?” 房内亮起灯,宋妙莲的声音传出来。 “大娘子,我是阿信。” “阿信,你来干什么?” 阿信往里面走了几步,用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的和大人一起来接穗和娘子回家,请大娘子行个方便。” 里面安静了片刻,宋妙莲端着烛台,扶着后腰走了出来。 她衣裳穿得整齐,显然并没有睡,跳跃的烛火映照出她憔悴又浮肿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明艳张扬。 她先是看了看阿信,又看向门外被火把簇拥着的裴砚知。 她笑了笑,越过阿信向门口走去,把烛台递给仆妇,对裴砚知福了福身:“我该叫您小叔,还是裴大人?” “无所谓,我是来接人的。”裴砚知的视线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我不欲为难一个孕妇,你也不要代人受过,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宋妙莲已经准备好的说辞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看向随后赶来的裴景修。 裴景修对她摇头,眼神中满是警告。 他之前让小厮把穗和藏在这里时,曾让小厮给宋妙莲带话,如果宋妙莲能帮他达成心愿,他会想办法帮助宋妙莲逃脱刑罚。 现在,就看宋妙莲愿不愿意配合了。 第354章 我有一个秘密和你交换 宋妙莲沉默良久,久到让裴景修心慌,嘴角的血迹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他能不能留下穗和,就看宋妙莲了。 他曾多次在发疯时掐宋妙莲的脖子,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宋妙莲扼住咽喉。 长久的沉默过后,宋妙莲终于开口:“人不在我这里,裴大人找错地方了。” 裴景修暗暗松了口气,但提着的心仍未放下。 小叔没这么容易被打发。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裴砚知说,“我现在是念及你怀有身孕,你若执迷不悟,就别怪我用强。” “裴大人要用强我也没办法,但你凭什么就认定了人在我这里?”宋妙莲说,“我与穗和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裴景修怎么敢把人放在我这里,他就不怕我把人杀了吗?”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裴砚知说,“裴景修不敢把人放在外面,在这个家里,只有你这里最让人意想不到,否则阿信和老太太也不会空手而回。” 宋妙莲的目光瞟向裴景修,又飞快收回:“裴大人很会分析,但人真的不在我这里……” “阿信,进去搜!”裴砚知已经失去耐心,直接下达命令。 阿信应了一声,带领随从进去搜查。 “等一下!”宋妙莲突然大喊一声,“裴大人,我有个条件!” 裴砚知漠然看着她:“你已经错过了和我谈条件的时机。” “不,我还有机会。”宋妙莲说,“我有一个秘密可以和你交换。” “宋妙莲!”裴景修慌了神,厉声叫她,“你最好想清楚,不要信口开河!” “你看,他慌了。”宋妙莲笑起来,笑得胸有成竹,“他慌了,说明我的秘密对裴大人很重要,裴大人真的不想知道吗?” 裴砚知淡淡扫了裴景修一眼:“你这么怕她说,不如你自己说,或许我看在你主动坦白的份上,还能网开一面。” “……”这下宋妙莲也慌了。 她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裴砚知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一句话就同时拿捏住了她和裴景修。 裴景修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提醒她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宋妙莲说,“我如今是什么境地裴大人最清楚不过,我根本不可能也不敢骗你。” “你说吧!”裴砚知冷冷道,“我原本可以不给你机会的,所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宋妙莲点点头:“我要先说我的条件,我希望裴大人把我从这里弄出去,让我换一个地方安心养胎,等我生下孩子,保我不会被砍头。” 裴砚知还没什么反应,裴景修却脸色阴沉,惊诧又愤恨地看向宋妙莲。 宋妙莲怀着他的孩子,居然想离开他。 这女人当初明明那样喜欢他,非他不嫁,现在,连她也要离开他,并且还以此来和小叔谈条件。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背叛他?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逃离他? 他到底哪里不好? 他是金陵第一公子。 他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他入官场第一年就连升三级。 他前途不可限量。 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像他这样少年得志,风光无限? 为什么要背叛他? 为什么要逃离他? 为什么? 裴砚知没有注意到裴景修的愤慨,只是定定地看着宋妙莲:“你的秘密值这么多吗?” “值,绝对值。”宋妙莲肯定地回答,“但我要离开这里之后再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裴砚知说,“你把穗和交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 “不行,我不同意。”裴景修上前一步大声道,“她是我的妻,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她还是戴罪之身,小叔是不可以随便带走她的。” “这由不得你。”裴砚知冷笑,“我以前就是太和你讲理了,所以,你都不知道我还有不讲理的时候,都察院想带走的人,除了圣上,谁都拦不住!” 裴景修顿时哑了声。 宋妙莲却莫名地想要流泪。 她做了一年的国公小姐,也曾被父兄用心呵护,但即便强势如安国公,都比不上裴砚知这般正义凛然,威武霸气。 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穗和的选择是对的。 而自己,不过是捡了穗和不要的东西,却沾沾自喜,以为捡到了宝。 她想起洞房夜自己故意让穗和去送水,以此来炫耀并折辱穗和,感觉那时的自己真是蠢不可及。 其实她早该想到了,裴景修这种为了攀附权贵抛弃发妻的男人,怎么可能深情? 他只是假装深情,装得久了,自己都当了真。 宋妙莲苦笑,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裴砚知身上。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曾经处心积虑想害的人,现在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裴大人,我现在就把穗和还给你,希望你言而有信。” “放心,我答应了你,自然会遵守承诺。”裴砚知说道。 宋妙莲对他伸手作请:“裴大人跟我来吧!” “宋妙莲!” 裴景修红着眼睛很大声地叫她,扑过去想要拉住她,被阿信伸手拦下。 “景修少爷,我劝你别再固执,这样对你没好处。” 裴景修推了他一下没推开,眼睁睁看着裴砚知跟随宋妙莲进了内室。 内室靠墙的贵妃榻上,穗和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帕子,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裴砚知心头一阵发紧,快步走过去,半跪在榻前,帮她解开绳索,拿掉了嘴里的帕子。 “穗和,穗和……”他轻声又急切地唤她,手臂从她脖子下面伸过去,将她托起来搂进怀里,“穗和,我来了,穗和……” 穗和仍在昏迷中,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她一直都是这个状态,我不知道裴景修给她吃了什么。”宋妙莲走过来说道。 裴砚知在榻沿上坐下,让穗和靠在他怀里,向外面叫阿信:“让裴景修进来。” 少顷,裴景修走了进来。 看到穗和靠在裴砚知怀里,他的眼神暗了暗,心中醋意翻涌。 “你给她吃了什么?”裴砚知问道。 裴景修丧气的脸上直到此时才浮现出一抹笑:“小叔不是无所不能吗,不如自己猜猜看。” 裴砚知面容冷肃:“我没心思与你浪费口舌,你最好也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好,我说。”裴景修说,“她中毒了,这毒只有我有解药,小叔若非要带走她,就等着为她举办葬礼吧,哦不,她已经办过葬礼了,小叔只能将她偷偷埋葬,连墓碑都不能写她的名字,这个结果,小叔能接受吗? 第355章 谁敢阻挠,格杀勿论 房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默默地看向裴砚知,等着看他如何抉择。 裴砚知垂首怜爱地拢了拢穗和鬓边的乱发,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寒凉眼眸,只有在看向穗和时,才会变得柔软。 宋妙莲看看他,又看看裴景修,觉得很讽刺。 他的深情只对一人,而裴景修,哪怕看一只狗都是深情的。 可惜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小叔想好了吗?”裴景修自以为终于占了上风,语气都轻快了许多,“小叔当真爱穗和,就请放下她,自行离开吧,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找她,我就给她解毒,否则,我宁可鱼死网破。” 他说到这里甚至笑了一下:“小叔不是说我不够格和你鱼死网破吗,现在,我够格了吗?” 裴砚知抬眸看向他,森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半晌,他解下狐裘大氅将穗和裹住,把人打横抱起,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裴景修诧异地拦住他:“小叔当真不在乎穗和的死活吗?” 裴砚知顿住脚步,和他四目相对:“把她留在你身边,对她来说生不如死。” 裴景修噎了下,红着眼睛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你凭什么以你的想法来决定她的生死?” 裴砚知冷笑:“你不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吗?趁火打劫将她掳走的是你,喂她吃药的也是你,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被逼无奈。”裴景修说,“要不是小叔一直破坏我们,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我爱穗和,我要穗和,为了和她在一起,我不惜一切代价!” 裴砚知沉着脸,眼底聚起怒气,抬脚将他踹翻在地:“你有苦衷,你被逼无奈,你身不由己,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又贪婪又没本事又没担当的废物罢了,裴景修,你想跟我比,想超越我,下辈子吧!” 裴景修没防备,重重跌倒在地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裴砚知已经抱着穗和出了内室,大声吩咐阿信:“带上宋妙莲和那个小厮,谁敢阻挠,格杀勿论!” “是!”阿信大声回应,随从们也纷纷抽出腰刀。 宋妙莲激动得热泪盈眶,那句格杀勿论冷冰冰没有任何感情,却让她浑身热血沸腾。 她终于可以摆脱裴景修,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裴景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砚知不仅要带走宋妙莲,还要带走他的小厮。 为什么要带走小厮? 看着小厮被两个随从反剪双手带出门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怎么回事,爬起来就要追出去。 刚走到门口,两把冰冷的刀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景修急急刹住脚步,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簇拥着裴砚知出了院门。 火把的光渐渐远去,院子重归于安静,只剩廊下两盏昏黄的灯,和两个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仆妇。 仿佛被抽光了筋骨一般,他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三魂七魄似乎都随着穗和一起离他而去。 为什么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穗和? 为什么他总也赢不了小叔? 为什么他每次都以为自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最后总是被小叔轻而易举击破? 为什么他的威胁对小叔总是没用,哪怕以穗和相要挟,小叔也不会向他妥协。 穗和不是小叔的软肋吗? 为什么小叔被人抓到软肋,还能如此强硬? 是不是就因为他软硬不吃,才能在官场上屹立不倒? 他说得对,自己确实没法跟他比,就算真有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超越他。 裴景修咬了咬牙,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屋内。 曾经,他是那样厌恶宋妙莲,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巴不得她生孩子一尸两命。 如今,宋妙莲也走了。 带着她腹中的胎儿一起走了。 这间他根本不想踏足的屋子,仿佛在转瞬间变成了一座空坟,寂静,空旷,没有一丝人气。 他还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会落到这众叛亲离的下场? 心口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了阎氏那边。 床前一盏孤灯,阎氏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从前那个强悍跋扈的妇人,如今已经瘦得脱了像,如同盖在棉被下的骨头架子,只剩鼻孔还在出气。 裴玉珠神情木讷地坐在床边,对兄长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外面闹了那么久,她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无心理会,双眼像死鱼一样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裴景修恍惚想起一年前他们刚来京城时,妹妹还是个叽叽喳喳,鲜活灵动的小姑娘,见到京都繁华,满眼都是憧憬,幻想着能在京城找个如意郎君,从此在京城落地生根。 可是现在,她身上早已没有了少女鲜活的气息,眼里也没了憧憬,日复一日地伺候在病床前,熬得像个憔悴的妇人。 裴景修暗自心惊,自己每天忙忙碌碌,竟没发觉妹妹何时变了模样。 他悲从中来,跪倒在阎氏床前失声痛哭。 裴玉珠被他的哭声惊醒,转着木讷的眼珠去看他:“哥,你怎么了?” 裴景修不说话,哭得不能自已。 裴玉珠的眼泪也下来了,在他身边跪下,哽咽道:“哥,我想起之前母亲假装上吊逼小叔把宅子分你一半的事了。” 裴景修的哭声中断,红着眼睛看她。 裴玉珠说:“要是我们当初没那样做就好了,小叔以前对我们掏心掏肺,那天晚上,他写了赠予书之后,就再也不管我们了。” 裴景修望着妹妹朦胧的泪眼,恍惚想起了那时的事。 其实,他也不想逼小叔的,可他没有房子就没办法和国公府结亲。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他死也不会为了娶宋妙莲得罪小叔。 宋妙莲根本不值得。 “哥,你要是没有抛弃穗和就好了。”裴玉珠抽泣道,“如果穗和是你的妻,她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母亲的,那时候,她早上给母亲倒恭桶,晚上给母亲端洗脚水……” “别说了!” 裴景修厉声打断了她,那些话,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刀子捅在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穗和跟着他的那三年,真的是在为他们家当牛做马。 虽然她是为了给父亲翻案,但也是真心地爱他,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可他呢? 他亲手扼杀了穗和对他的感情,亲手将穗和推到了小叔身边,亲手毁掉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幸福。 他中的不是状元,他中的是邪! 他不但毁了穗和,也毁了自己,毁了这个家。 这样的他,居然还心心念念想超越小叔,真是可笑至极!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笑得泪水滚滚而下。 这时,门房气喘吁吁跑来:“大人,门外来了一位公公,说陛下要见您。” 裴景修顿时想起自己白天上的当,愤怒道:“让他滚!” 门房吓一跳:“大人是说真的吗,这位公公说他叫长海。” 第356章 叔侄二人非要死一个才罢休 长海? 裴景修也吓了一跳,心虚地向外面看了看:“人呢?” “在大门外呢!”门房说道。 裴景修松口气,起身擦干眼泪,整理了头发和衣衫,重新将腰背挺直,没事人一样阔步向外走去。 那些往日的过错,不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认输,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他还要再夺回来。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否则陛下也不会这个时候让长海过来。 只要陛下还需要他,他就还有机会。 穗和,等我! 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 裴砚知回到家,直接把穗和抱回了她之前住的院子。 院子里原先服侍穗和的那两个婆子还在,裴砚知临走前让人通知她们收拾房间,烧了地龙,这会子屋里已经暖和起来。 裴砚知把穗和放在床上,拉了被子帮她盖好,坐在床边微微喘息着看她。 她睡得很沉,一路上马车颠簸都没醒,也不知道裴景修到底给她用的什么药。 裴砚知叹口气,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脸颊,感觉她比之前又清瘦了不少。 “穗和,我们到家了,你可以安心了。”裴砚知柔声道,“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谁都休想再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穗和静静躺着,双目紧闭,呼吸轻浅。 裴砚知弯腰亲了亲她的眼睛,起身走出去,吩咐守在外面的阿信:“叫雀儿过来照顾娘子,然后把裴景修的小厮带到我书房去。” 今天长公主府的小太监去找裴景修,裴景修应该没时间亲自给穗和喂药并将她转移到宋妙莲那里。 所以,事情很有可能是那个小厮代劳的。 裴景修不愿意说没关系,只要小厮开口就行。 对于裴砚知来说,撬开一个小厮的嘴,简直易如反掌,所以他才决定不和裴景修废话,直接把小厮带回来。 就算小厮没有解药,只要知道是什么毒,他就有办法让人配出解药。 往书房去的时候,阿义回来了,说肖乾已经受伤被抬回了家,打人的下手有点重,估摸着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挺好的,你去通知大姑娘吧!”裴砚知说道,“她要是现在回去的话,你再辛苦跑一趟把她送回去,接下来这一个月家里就能清静了。” “好,我这就去。” 阿义领命去见裴怜云,说自己刚刚在外面办事,看到大姑爷喝醉酒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打伤了,伤得特别严重。 裴怜云先前还盼着裴砚知帮她教训丈夫,听闻丈夫受伤,又紧张不已,立刻就要回去。 裴老太太见她那没出息的样子,也懒得管她,就让阿义把她送走了。 等两人走后,老太太慢慢品出些不对劲儿。 肖乾虽然犯浑,但因为他花钱大方,一般在外面人家都捧着他,不可能和他起什么冲突,怎么砚知一回来,他就被人打伤了呢? 这也太巧了吧? 更巧的是,还刚好被阿义撞见了。 该不会是砚知叫人打的吧? 算了,打就打吧,那个二世祖,不躺在床上是不会老实的。 最好能打断他一条腿,让他以后再不能往外跑,这样怜云也就省心了。 老太太这样想着,便也不去理会,让身边的仆妇去打听穗和的情况。 仆妇去了又回,告诉老太太:“穗和姑娘一直昏睡着,听说是中了什么迷药,七爷拿了景修少爷身边的小厮,想必要严刑拷打。” 老太太长叹一声:“真是造孽呀,他们叔侄两个,难道非得死一个才罢休吗,你说,我到底是该劝谁?” 仆妇也跟着叹气:“奴婢瞧着他们叔侄两个都是一样的倔脾气,您怕是一个也劝不住,不如随他们闹去,反正七爷是不会吃亏的。” 老太太摇摇头,又说了声“造孽”,索性回里屋睡觉去了。 不是她不想管,是她真的管不了。 以前她以为自己能管得了,结果和儿子弄得两败俱伤。 现在她看明白了,儿子和孙子,一个比一个有主见,谁也不会听她这个老太婆的话。 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他们去吧! 可是,万一真闹出人命呢? 她怎么觉着,景修早晚得死他小叔手里呢? 唉! 这可如何是好? 裴砚知不知道老母亲的忧虑,在书房没花多大功夫,就撬开了小厮的嘴。 小厮确实没有解药,只是听裴景修无意间说起那药名叫“睡美人”,至于从哪里弄来的,他也不得而知。 裴砚知又问了小厮,自己不在京城时,裴景修都干了什么事,问完之后,让阿信把小厮暂时关押,连夜去找刘院判。 阿信去了又回,告诉他刘院判不在家,刘院判的家人说刘院判从昨天进宫后就没再回家。 裴砚知立刻想到是和皇后有关,自己这一整天都不得空,竟是疏忽了刘院判。 他想了想,吩咐阿信:“长公主府上有一位神医,你去把他请来,顺便和长公主说,刘院判不见了。” 阿信领命而去,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神医,长公主和陆溪桥也跟着来了。 裴砚知觉得奇怪,问陆溪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和长公主在一起?” 陆溪桥嘻嘻笑道:“我得了一坛好酒,一个人喝没意思,怕你忙,就去找殿下共饮,谁知酒刚打开,小阿信就去了,害得我们没喝成。” 裴砚知看看他,又看看长公主:“怎么感觉我不在的时候,二位的关系有点突飞猛进呢?” “哪有?本宫是不想理他的,奈何陆少卿死皮赖脸。”长公主说,“这不重要,还是快去看穗和吧!” 裴砚知打住话头,领着几个人去了穗和那边。 神医给穗和诊断过后,说确实是中了“睡美人”的症状,他让裴砚知放心,“睡美人”是一种很温和的迷药,除了会让人昏睡,不会损伤身体任何机能。 裴砚知点点头:“既然如此,就有劳先生配制解药,等人醒了,本官定有重谢。” 神医跟着阿信下去配药,裴砚知和长公主,陆溪桥就在外间等着。 雀儿送了热茶进来,长公主看到她,想起那个酷似穗和的小丫头,便随口问那丫头去了哪里。 裴砚知说在偏院服侍宋妙莲。 长公主已经听阿信说裴砚知把宋妙莲也带了回来,这会子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叔侄两个真有意思,裴景修抢了你的女人,你现在连他的女人和替身都一并抢了来,看来还是你更厉害一点。” “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是……”陆溪桥哈哈笑道,“谁能想到,不近女色的左都御史,有一天家里竟住满了女人呢?” 裴砚知:“……” 什么鬼? 莫名其妙! 第357章 他的怀抱温暖又安全 神医配好了药,喂穗和服下,几个人就在外间等着她醒来。 长公主感慨:“这姑娘真是命运多舛,自从本宫认识她以来,就没见她过过几天好日子,但愿以后跟着裴大人,能让她少些苦难,多点幸福。” “会的会的。”陆溪桥说,“殿下别看老裴一天到晚冷着脸,他可知道疼人了,不然穗和姑娘也不能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对吧老裴?” 裴砚知白了他一眼:“就你懂。” 陆溪桥讨个没趣,也不在意,嘻嘻笑道:“我不管,反正你成亲时,我要跟着一起去迎亲的,倘若有人拦门考你才艺,我好替你做赋诗几首。” “嘁!”裴砚知不屑道,“你先赋一首我听听,免得到时候丢人。” 陆溪桥挠挠头:“现在不行,我得饮了酒才有灵感。” 裴砚知冷哼:“你以为自己是李白吗?” “虽不是,也相差无几。”陆溪桥拍着胸膛大言不惭。 长公主见两人说得热闹,忍不住插话:“反正穗和也没什么闺中密友,这拦门的事就交给本宫了,到时候陆少卿要好好作诗哦,本宫可不是好糊弄的。” 陆溪桥:“……这,这,那我还是退出吧,老裴才高八斗,七步成诗,根本用不着我帮忙。” 长公主也白了他一眼:“你这么怂,等到你自己娶媳妇时可怎么办?” “我呀?我也不是太想娶媳妇,一个人过着挺自在的。”陆溪桥摇摇头,端起茶抿了一口。 “不想娶媳妇,莫非你喜欢男人?”长公主大咧咧问道。 “……”陆溪桥差点没噎死,茶水呛了喉咙,咳得满脸通红。 “殿下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干嘛喜欢男人?” 长公主哈哈笑,主动放下身价帮他拍背:“你说你不想娶媳妇,每天又和裴大人黏黏糊糊,本宫难免就想歪了嘛!” “……有吗?”陆溪桥问裴砚知,“我对你黏黏糊糊了吗?” 裴砚知连忙把椅子挪开些,和陆溪桥保持距离:“我不知道你,反正我立场坚定,绝不搞歪风邪气。” 陆溪桥:“难道我就搞了,我也不搞的好吧!” 三人正说得热闹,忽听雀儿在里面叫了一声:“娘子好像醒了!” 裴砚知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都顾不上扶,大步向内室走去。 “你慢点……”陆溪桥扶起椅子,也要跟进去,被长公主拉住,“你急什么,等会儿再去。” “为什么?”陆溪桥傻傻问。 长公主说:“现在不需要你。” 陆溪桥:“……好吧!” 裴砚知进了内室,几步走到床前,弯腰去看穗和。 穗和还没睁开眼,但眼皮一直在动,睫毛也频频抖动。 “穗和,穗和……”裴砚知在床沿坐下,抓住她的手,“穗和,你是不是醒了,你把眼睛睁开好吗?” 穗和于昏沉的意识中听到男人低沉温和的呼唤,慢慢睁开了眼睛。 灯光太亮,她忙又将眼睛闭起,停了几息,又慢慢睁开。 朦胧的视线里,男人俊朗的容颜被灯光晕染成暖黄的色调,使得那冷峻的轮廓平添几分柔和,眉眼低垂,目光怜惜,如同庙宇中悲悯的菩萨。 穗和静静看着,眼尾滑下一滴泪。 “大人,我是在梦里吗?”她开口问他,嗓音嘶哑。 “不是梦,是真的。”裴砚知伸手抹掉她眼尾的泪,凑近她轻声软语,“穗和,这里是我们的家,我把你接回家了。” 穗和转着眼睛看了看四周,认出这间屋子是自己先前住过的地方,随即又看到站在床边的雀儿,才确信自己已经安全了。 她反应还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道:“王昆呢,他没事吧?” 裴砚知摆头示意雀儿先出去,而后才轻声道:“王昆没事,他已经当众揭发了皇后,也提到了你父亲的案子,明天我会奏请陛下重新调查此案。” 他握住穗和的手,眼底泪意映着灯光,闪耀如星辰,“穗和,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开心吗?” 穗和瞬间红了眼眶,大颗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开心,我很开心。”她哽咽出声,“大人辛苦了,我替父亲谢谢你。” “傻瓜,跟我客气什么?”裴砚知掏出帕子帮她擦泪,“我是老师唯一的学生,为老师翻案,是我应该做的。” “可是大人真的太辛苦,太不容易了。”穗和抽泣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大人才好。” “你不是以身相许了吗?”裴砚知笑道,“能娶你为妻,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穗和含泪而笑:“能得大人真心相待,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也是我最幸运的事。”裴砚知说道,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搂进怀里,“穗和,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身陷险境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好。”穗和应了一声,双手从他腰间环过,紧紧回抱着他。 他的胸膛温暖又结实,他的腰身劲瘦且充满力量,在他怀里,她感到无比的心安。 有大人在,疯狗般的裴景修再也不能伤害到她。 大人的怀抱,就是世间最安全的所在。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会儿,裴砚知松开穗和,让她靠坐在床头,亲自倒了温水让她漱口,又倒了润喉的菊花茶喂给她喝。 穗和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这才问道:“大人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裴景修有没有为难你?” 裴砚知说:“他以你中毒为要挟,不让我带你走,但我并没有听他的话,我和他说,如果我把你留在那里,你会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握住穗和的手:“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不顾你的安危?” 穗和摇摇头:“我怎么会怪大人,大人说得对,我宁愿死也不愿在那个疯子身边多待一刻,倘若我哪天不幸又落入他手,请大人答应我,无论他以什么相要挟,大人都不要向他妥协,即便他要我的性命,大人也不能向他低头。” 裴砚知定定看她,继而笑道:“我忘了告诉你,长公主和陆溪桥都来了,正在外间等候。” 穗和吃了一惊,立刻就要下床:“大人怎么不早说,怎好叫殿下在外面等候。” 裴砚知按住她:“你别动,我叫他们进来便是。” 话音未落,长公主就隔着珠帘道:“不用叫了,我们已经听到了,我们这就进来。” 穗和不禁红了脸,原来长公主一直在外面偷听吗? 幸好自己和大人没说什么亲热的话,否则真是羞死人了。 第358章 是独一无二的裴砚知 长公主叫了神医进来,又给穗和把了脉,确认她已无大碍,大家这才放了心。 长公主感慨道:“裴景修真是个奇葩,说他痴情吧,当初明明是他先移情别恋,说他心狠吧,他又舍不得对穗和动真格,他这样纠缠不休,到底图什么?” “他不图什么,他就是心理扭曲。”陆溪桥说,“我接触过很多这种类型的犯人,这种人就是过分以自我为中心,又偏执又敏感又自卑,想要什么都不敢大方说出口,要偷偷摸摸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获取。 他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能便宜别人,一旦别人捡了去,他心里就不舒服,想尽办法也要抢回来,哪怕抢回来后再扔掉他也愿意。” “……”长公主啧啧两声,下了结论,“总之就是有病。” 穗和觉得陆溪桥说得很有道理。 就比如当初裴景修想让大人把西院让给他,但他自己从来不敢向大人开口,先是让自己去和大人说,后又让阎氏假装上吊逼迫大人,自己躲在后面坐享其成,还要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是有苦衷的”,其实那些苦衷,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已晚,长公主让神医在此留宿一晚,自己和陆溪桥告辞而去。 穗和要下床相送,被长公主拦住:“你刚醒,好生休息,不要拘礼,本宫过几天再来看你。” “对,你不用和殿下客气,殿下说了,你和老裴成亲时,她要帮你拦门的。”陆溪桥笑嘻嘻地说道。 穗和顿时红了脸:“陆少卿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是真的。”陆溪桥说,“我们已经说好了,到时候我还要帮老裴作诗呢!” 穗和的脸更红了。 “走吧,贫起来没完,没眼色的东西。”长公主拎着陆溪桥的衣领就走。 裴砚知含笑与穗和对视一眼,跟在后面把人送了出去。 陆溪桥边走边问长公主:“那坛酒,殿下还喝不喝了?” “喝什么喝,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长公主说,“酒先放我那里,等咱们赢了这局,就拿它当庆功酒。” “好吧!”陆溪桥咂咂嘴,“那可是难得的佳酿,殿下可别偷着喝了。” “瞧你这点出息!” 两人拌着嘴上了马车,裴砚知站在门前目送马车远去,才返回穗和房里。 “是我想多了吗,我怎么觉得长公主和陆溪桥现在关系很好的样子?” “本来不就挺好的吗?”穗和说,“陆少卿是自来熟的性子,长公主性情豪放,不拘一格,两人谈得来很正常。” “嗯,可能是我多想了吧!”裴砚知说道。 穗和拥着被子,歪头看他:“你不会也和你侄子一样吧?” “什么?”裴砚知挑眉不解。 穗和笑着说:“就是刚刚陆少卿分析的那样,不要的东西扔了也不能便宜别人,长公主喜欢你的时候你不接受,喜欢别人了你又难受。” “瞎说,我才没有……”裴砚知忽地一怔,“你为什么会用“喜欢”这个词,难道你觉得长公主喜欢陆溪桥?” 被他这么一问,穗和也愣了。 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长公主,应该不会喜欢陆少卿吧? 虽然陆少卿也很优秀,可他和大人是两种类型,长公主喜欢的是大人这种类型呀。 “算了,不管他们了。”裴砚知说,“谁喜欢谁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了。” 他凑过去,望着穗和的眼睛戏谑道:“你喜欢我吗?” 穗和红着脸娇嗔道:“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 “是吗,时间太久我有点忘了。”裴砚知说,“你再说一遍,让我巩固巩固。” 穗和:“……这又不是什么知识,巩固什么?” “感情也是需要巩固的。”裴砚知正色道。 穗和说不过他,只能依着他,羞答答又说了一遍:“我喜欢大人。” “大人是谁?”裴砚知追问。 穗和羞得耳朵都红了,咬了咬唇,对他招手:“你再过来些。” 裴砚知忍笑,手撑着床头,凑到她面前。 穗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是你,是左都御史,是独一无二的裴砚知。” 热热的气息拂在耳边,痒痒的,很撩人。 裴砚知没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上去:“这个也要巩固巩固。” 女孩子的唇瓣温暖又柔软,唇齿间还有菊花茶的清香,裴砚知碾转研磨,流连忘返,直亲得双方都心跳加速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穗和双颊艳艳,像擦了上好的胭脂,小嘴水润润的,像刚从水中捞出的樱桃,胸脯一起一伏地说道:“大人该去休息了。” “你舍得我走?”裴砚知坐在床沿不肯离去,幽深的凤眸不再寒凉,仿佛要拉出丝来。 穗和心里小鹿乱撞,垂眼不敢看他:“老太太在呢,我怕她又打你。” “不会的,她和从前不一样了。”裴砚知说,“她今天还亲自去杨柳巷找你了。” “真的吗?”穗和不敢置信,“她去找我,为什么呀?” “可能认识到以前的过错,想弥补你吧!”裴砚知说,“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让人送她回金陵,反正她自己也答应过你的。” 穗和摇摇头:“眼瞅着要过年了,这个时候把亲娘送走,别人知道了要说大人的,再怎么着也等过完年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准确,忙又补了一句:“我是说老太太想回去的话,就等过完年,她若不想回去,只要别为难咱们,我也没关系的。” “嗯,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她。”裴砚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早了,我真得去睡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陛下会不会让我重查老师的案子,就在此一举了。” “好,大人快去睡吧!”穗和抓住他的手,“大人放心,我有预感,我们一定成功的。” “但愿如此。”裴砚知说,“等老师翻了案,我们就可以把你兄长侄子从北疆接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人把你家的宅院修缮一下,再将你从那里迎回来,让你做京城最风光的新娘。” 穗和不免激动起来,眼中雾气弥漫:“要是嫂嫂还在就好了,以前她总说我成亲她要给我送嫁的。” 裴砚知反握住她的手:“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兄长惊才绝艳,温文儒雅,胸有丘壑,是京城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如今虽在北疆,想必也有不少姑娘喜欢他的,说不准就带回一个新嫂嫂给你送嫁呢!” 穗和很意外,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见裴砚知说的认真,狐疑道:“大人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兄长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我就这么一说。”裴砚知笑道,“快睡吧,太远的不要想,且看明日结果如何。” 第359章 大人那时就喜欢我了吗 次日清晨,穗和早早起床做了早饭,又去前院服侍裴砚知洗漱更衣用饭。 裴砚知对此并不赞成,让她坐下来和自己一起吃,然后很严肃地告诉她,这些事交给下人就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穗和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大人要去朝堂为父亲的事情奔走,我不能为你助力,也只能在日常小事上照顾一二。” “日常小事你也不必做。”裴砚知说,“倘若天气晴暖,你偶尔为我做些吃食尚可,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能不做就不要做了,我也不差这一口,冻坏了反倒让我心疼。” 穗和笑起来:“想当初在那边时,大人不是一日三餐只吃我做的饭吗,那时怎么不知道心疼我?” 裴砚知端起粥喝了一口,目光悠远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个柔弱可欺的小姑娘:“那时不一样,那时让你有事可做,便是对你的呵护。” 穗和愣住,半张着小嘴傻傻看他,心中热流涌动。 原来大人从一开始就在保护她,只是方式不同,那时的她并未察觉。 现在想想,裴景修中状元之前,就已经在大人家里住了好些时日,那时的大人无论多忙,一日三餐风雨无阻地回家吃饭。 虽然大人几乎不和她说话,却是用这种方式让裴景修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可以用来讨好小叔的人,让阎氏和裴玉珠也因此不敢对她太过苛刻。 大人当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良苦的用心被他掩藏在冷漠疏离的外表之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可是,大人那时为什么要保护我,总不会从那时就……”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咬着唇看他。 “就怎样?”裴砚知挑眉追问,故作不懂。 穗和垂着眼睫躲避他灼人的视线,小声道:“大人总不会那时就喜欢我了吧?” “哈哈。”裴砚知轻笑出声,“穗和姑娘这么自恋的吗?” 穗和的脸腾地烧起来,嘴硬道:“我才没有,我只是想,对一个人好总要有理由的,大人为什么对我好,毕竟我那时还是你侄媳。” “你也认为我觊觎侄媳吗?”裴砚知收起笑,正色道,“其实我就是看到你的遭遇,想到了念安小姐,想着她不知流落何方,过着怎样凄苦的日子,对你好,是希望这份善意能回报在她身上,让她也能遇到一个心软的人。” 穗和险些落下泪来,忙借着帮他夹菜掩饰自己的失态。 “看来大人最喜欢的还是念安小姐,我不过是个替代品。”她半真半假地说道。 裴砚知又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自己吃自己的醋,羞不羞?” 穗和顺势抓住他的手,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问他:“大人喜欢的到底是念安还是穗和?” “是你。”裴砚知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漆黑的眼眸与她深情对望,“我喜欢的是你,与名字无关,与身份无关。” 穗和很满意这个答案,笑得欢畅又甜蜜,眉眼都弯起来:“我也是。” “也是什么?”裴砚知问。 穗和知道他又明知故问,偏不告诉他:“大人快吃,吃了快些走,我等着大人的好消息。” “嗯。”裴砚知收些戏谑,认真吃饭,想到什么,又对穗和说,“宋妙莲说有个秘密要告诉我,你猜会是什么?” 穗和想了想,说:“我猜不出来,她别是骗你的吧?” “不会,骗我对她没什么好处。”裴砚知说,“你先不要见她,等我回来再去问她。” “好。”穗和点点头,“我本来也不想见她,大人只管放心。” 裴砚知吃完饭,让长公主府的那个神医为穗和把了脉,确认穗和身体已无大碍,这才放心出门。 临走时,他叮嘱穗和去睡个回笼觉,好生休养身体,不要再忙别的事。 神医给穗和开了一副调养身体的方子,也告辞而去。 穗和把两人送走,便回了后院,因惦记着父亲的案子,又怕裴砚知重提此案会触怒皇帝,心里七上八下的,哪里睡得着。 又想着皇后通过自残暂时逃过一劫,不知道后面会怎样。 万一真给她糊弄过去,大人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 思来想去,她画了一张图纸,叫来雀儿交代了一番,让雀儿带着图纸去安国公府找宋绍阳。 雀儿走后,她又顺便画了一件嫁衣的图样。 之前答应大人要亲手做嫁衣,还没开始就横生枝节,拖到现在也没动工。 眼下闲来无事,正好可以绣起来。 画好了图样,她又列了一张单子,打算等雀儿回来后,再和雀儿一起出去采买。 等着等着,她有点犯困,就去床上睡了一会儿。 大约是昨晚和裴砚知提起兄长,她居然在梦里梦到了兄长。 兄长穿着一身月白色绣翠竹的直裰,站在荷花池边,天上一轮圆月皎洁,月华如银撒在水面,风一吹,满池荷花摇曳,兄长如谪仙临水,笑着唤她乳名:“安安,又到中秋了,我们终于可以团圆了。” 她泪流满面,向兄长飞奔而去。 兄长却如同镜花水月,在她触碰到他的衣襟的瞬间,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兄长,兄长……”穗和急得大叫。 这时,有人用力推了推她:“娘子,娘子快醒醒,出大事了。” 穗和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个婆子焦急的脸。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大人?”穗和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不是大人,是大娘子。”那婆子说,“大娘子快不行了!” “谁,你说谁?”穗和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大娘子。 “就是景修少爷的媳妇,宋妙莲。”那婆子说道。 穗和脑子轰的一声,仿佛一道闷雷滚过,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 宋妙莲出事了? 宋妙莲快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若一尸两命死在这里,大人定然逃不脱干系? 到那时,皇帝若追究起来,让大人如何解释把她从杨柳巷带走的原因? “她是怎么出事的,病了还是摔跤了,有没有叫大夫,快,快带我去瞧瞧……” 穗和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就往外跑。 婆子帮她拿了件斗篷在后面追:“娘子慢些,老太太已经叫人请大夫去了,外面冷,您先把衣裳穿好。” 穗和的脚步慢下来:“老太太已经过去了吗?” “是的,老太太已经过去了。”婆子气喘吁吁地把斗篷给她披上,“大娘子是老太太的孙媳妇,左右有老太太主持大局,娘子莫要过于着急。” 穗和苦笑:“你不懂,这可不单单是家事这么简单,弄不好会连累到大人。” 婆子吓一跳:“啊,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通知大人回来?” 穗和一时也作了难。 大人此时应该在宫中面见天子,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到了哪一步,通知他怕影响到他的计划,不通知他又怕宋妙莲万一死了他脱不了干系。 穗和思来想去,决定先去看看宋妙莲的情况再说。 婆子着急忙慌的,到现在也没告诉她宋妙莲到底怎么了。 第360章 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两人相伴往外走,穗和问:“宋妙莲到底怎么了?” 婆子说:“老奴也不晓得,只听闻先前玉珠小姐前来探望老太太,说不放心她嫂子,央着老太太要去瞧她嫂子一眼,老太太就答应了,谁知她走后没多久,大娘子就动了胎气,下体流血,昏厥过去了。” 穗和心里咯噔一下。 裴玉珠和宋妙莲关系并不好,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去瞧她? 难不成是裴景修让她去的? 她一去宋妙莲就出了事,总不会是裴景修指使的吧? 穗和觉得很有可能。 裴景修已经疯了,他为了陷害大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况且他本来也不想要宋妙莲给他生孩子。 可他真的会唆使亲妹妹替他做坏事吗? 除了阎氏,裴玉珠可是他最亲的人了。 早知道会有这档子事儿,就让长公主府的那个神医再留一天了。 宋妙莲,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呀! 穗和一时间想了很多,出了院子,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厮,让他快些到宫门外去找阿信阿义,把家里的事情告诉他们,让阿义留在那边想办法通知大人,让阿信回来帮忙。 小厮领命而去。 穗和正要走,雀儿回来了,看到她就远远地叫她:“娘子,我见到二公子了,他说让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我知道了,但你还得再跑一趟,跟他说让他到这里来,我需要他的帮助,另外把素云和青琅也带回来。”穗和说道。 雀儿有点懵,跑过来问:“为什么呀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你要快点。”穗和推了她一把,“快去,快去!” 雀儿见她神色焦急,不敢耽误,转身又飞快地跑走了。 穗和带着婆子一起赶到偏院,偏院里乱作一团,裴老太太指挥着几个仆妇不知在忙些什么。 见穗和过来,老太太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不等穗和问,就主动揽责:“怪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让玉珠来看宋妙莲,她只说不放心宋妙莲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没多想,我真是老糊涂了。” 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都下来了:“穗和,你说,宋妙莲若有个三长两短,砚知是不是要受牵连?” “这不好说,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着急也没有用。”穗和尽量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人此时应该在宫里,我已经让人去通知阿信阿义,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尽最大努力保住宋妙莲的性命。” 裴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明白,大夫已经在里面了,可我不敢进去……” 穗和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这么强悍的人,居然也会胆怯。 看她这慌里慌张的样子,简直和当初那个拿着戒尺抽打大人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那你在外面守着,我进来瞧瞧。”穗和说道。 裴老太太愣了下,伸手想去拉她,又觉得难为情,讪讪地收了回去:“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进产房为好。” “没事,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瞎讲究了。”穗和说道,推开门走了进去。 顺着宋妙莲痛苦的呻吟声,穗和走到了床前,床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还有一个医女,一个稳婆,两个裴老太太从金陵带来的仆妇,另外还有一个不知所措的小丫头。 听到脚步声,小丫头向穗和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穗和先是一愣,继而想到,这个小丫头就是裴景修找的那个替身。 别说,还真有几分相似。 小丫头见到本尊,也愣在那里,然后慢慢红了脸,自惭形秽般低下了头。 原来这就是让两位裴大人都为之神魂颠倒的穗和姑娘。 果然是个神仙般的人儿。 难怪两位裴大人都不拿自己这个替身当回事,和她一比,自己就是个拙劣的赝品。 穗和无暇理会小丫头,径直走到床前,去问那个老大夫:“大夫,怎么样,能保住性命吗?” 老大夫怕宋妙莲听到,没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穗和心下一沉,望向床上脸色灰败,满头大汗的宋妙莲。 她永远都忘不了,裴景修中状元那天,宋妙莲是如何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穿着旧衣,系着围裙,顶着满面灰尘,宋妙莲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珠翠满头,光鲜亮丽晃人眼。 宋妙莲不喜欢她的名字,向裴景修提议给她改名叫桃花,还故意打翻了茶盏,害她被阎氏骂。 那时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国公小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穗和心中百感交集,走到床头俯身去看宋妙莲。 宋妙莲闭着眼睛,一声声地呻吟,双手在两侧徒劳地乱抓。 “景修,景修……”她叫着裴景修的名字,眼泪从眼尾滑落,和汗液混合在一起,“景修,景修,你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为什么叫他,你不恨他吗?”穗和问。 宋妙莲听出穗和的声音,猛地睁开了眼睛:“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看到我这么狼狈,你一定很痛快吧?” “不,我一点都不痛快。”穗和说,“我不希望你死在这里,我要是你,说什么也要活下去,亲手杀了那个人渣。” “我也想……可我活不了了……”宋妙莲喘息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帮我报仇……行吗?” “不,你要自己报仇才痛快。”穗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宋妙莲,你坚强一点,只要你能活下来,我愿意和你冰释前嫌,和你联手报仇,好不好?” “得了吧……你才没那么好……你只是怕我死在这里会连累裴砚知。”宋妙莲笑起来,嘴角渗出乌紫的血,“你运气真好……能找到这么好的男人……他那么爱你,连你被裴景修糟蹋了……都不在意……” “别说了,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穗和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论这种事,急忙出声打断了她。 “不,我要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就当我临死前做一件好事吧……”宋妙莲剧烈地喘息,半晌才又接着道,“其实……裴景修……没有……” 第361章 宋妙莲死了 “没有什么?”穗和问。 宋妙莲的喘息声越发急促起来,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向穗和伸过去。 穗和迟疑了一下,把手递给她。 宋妙莲紧紧抓住穗和递来的手,力道之大,疼得穗和皱起眉头。 穗和没敢挣扎,等着她把那句话说完。 宋妙莲却已经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眼睛死死盯着她,似不甘,似幽怨,似悔恨,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情绪。 穗和直觉不妙,连忙大声叫她:“宋妙莲,你要坚持住,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亲眼看到裴景修是什么下场……” 下一刻,手上的疼痛感消失,宋妙莲的手颓然落下,无声掉在被子上,圆睁着双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穗和的心瞬间收紧,呼吸仿佛也随着她的停止而停止。 正在忙碌的众人也都停下动作,齐齐看向她的脸,大夫伸手搭在她颈间的动脉上,半晌,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宣布了她的死亡:“人走了,节哀吧!” 穗和怔怔站着,听到那句“节哀”,心中五味杂陈。 她亲生爹娘已死,又被国公府厌弃,千挑万选的夫婿,只把她当作踏脚石,她害得婆婆瘫痪在床,如今又被小姑子害了性命。 这样一个人,谁会在意她的生死,又有谁会为她而哀伤呢? 虽然自己不想她死,但出发点只是怕她的死会连累大人。 至于其他人,根本就无所谓,甚至还巴不得她早点死。 比如裴景修。 裴景修为了陷害大人,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对怀着自己亲骨肉的妻子都毫不留情。 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连自己的母亲妹妹都能舍弃? 穗和一个激灵,连忙开门走了出去,对等在廊下的裴老太太说:“宋妙莲已经死了,快些让人去杨柳巷把裴玉珠带过来,她要是出什么意外,大人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裴老太太吃惊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有点不敢置信:“真的死了吗,大夫也没办法了吗?” “是的,没办法了。”穗和说,“你快些安排人去杨柳巷吧!” 裴老太太稳了稳心神,说:“别人去只怕叫不开门,我得亲自走一趟,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穗和点点头:“那您自个小心点,若有情况,先保全自身。” 裴老太太张了张嘴,像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终只道:“你是个好孩子,砚知没有看错人,是我太狭隘了。” 穗和愣了下,对她勉强一笑:“正事要紧,别的回头再说。” “好,我这就去。”裴老太太说道,叫上几个仆妇和家丁匆匆而去。 穗和站在门口思索片刻,进去向老大夫和稳婆说明情况,说死者身份特殊,事关重大,需要他们暂时留在府里,等大人回来问明缘由,再放他们归家。 大夫和稳婆表示理解,愿意留在这里等裴大人回来。 穗和向两人道了谢,让仆妇领他们去前厅吃茶。 那个小丫头一脸惶恐地问穗和:“娘子,奴婢该怎么办?” 穗和看着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还是觉得有点别扭,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明显一愣。 这么久了,所有人都没把她当回事,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 “回娘子的话,奴婢没有正经名字,在家被唤作七娘,只因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父母养不起,才将奴婢卖给了人牙子。” “是这样啊,那你也怪可怜的。”穗和说,“我不知道大人是如何安排你的,要不你先去歇一会儿,等大人回来,我问问他。” 七娘听她语气温和,不像宋妙莲那般咄咄逼人,也就没那么怕她了:“娘子方才说事关重大,要不我就留在这里守着大娘子吧,免得被人动了手脚。” “你不怕吗?”穗和问。 七娘摇摇头:“不怕,有点事做反倒安心。” “行,那就辛苦你在这里守着,大人回来之前,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穗和说道。 七娘福了福身:“知道了,娘子放心。” 穗和拍拍她的肩,走了出去。 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穗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宋妙莲真的死了。 那样一个明艳张扬的人,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走了。 她对裴景修,应该是爱多于恨的吧,因此才会在弥留之际还叫着他的名字,问他为何如此绝情。 谁能想到,长着那样一双深情眼眸的男人,竟然如此绝情呢? 宋妙莲和当初的自己一样,都被那男人伪装出来的深情骗了。 所以她说的也没错,自己能遇到了大人,真的很幸运。 只是不知道,她临死前要告诉自己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个秘密,是她要告诉大人的秘密吗? 裴景修其实没有什么? 穗和正想得出神,宋绍阳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见穗和就大声叫她:“妹妹,妹妹,出什么事了?” 穗和回过神,他已经到了跟前,穗和指了指屋里,说:“宋妙莲死了。” “啊?”宋绍阳愣住,不敢置信,“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哎,不对,她怎么会在裴砚知家?” 穗和简单和他说明了情况,宋绍阳立马下了定论:“肯定是裴景修指使他妹妹干的,想陷害我妹夫,咱们当务之急就是把他兄妹二人控制起来,再赶紧通知妹夫回来。” 穗和说:“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大人,也让老太太去了杨柳巷,但我不确定裴景修现在何处,又怕别人震慑不住他,只好找你帮忙。”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宋绍阳拍着胸脯道,“我早就想收拾那孙子了,昨天要不是妹夫非让我回家,我直接就杀到他家去找你了,你怎么样,他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穗和说,“他只是把我关起来,没有欺负我。” “关起来也是欺负。”宋绍阳说,“你等着,等哥找到那孙子,先死打一顿给你出气。” 穗和忙摆手:“别打了,他是朝廷命官,你无官无品,别到时被他反咬一口,只要把人控制起来就行了,等大人回来自有定夺。” 宋绍阳很不服气,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不给妹夫添麻烦。” 他说着要走,又停住,探头往里面看了看,眉宇间似有些不忍:“真死啦?” “嗯,我亲眼看着她咽的气。”穗和叹道,“她一定想不到,她死的时候,竟是我来送她最后一程。” 宋绍阳抿了抿嘴,说:“我进去看她一眼。” 穗和很意外,随即点了点头:“你去吧!” 宋绍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才推门走了进去。 穗和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虽然有时行事荒唐,却也不是个绝情的人。 和裴景修恰恰相反。 第362章 把裴砚知打入天牢 宋绍阳走后没多久,阿信就回来了,听闻宋妙莲一尸两命,也是震惊不已。 “早知如此,昨天大人就不该带她回来,如今人突然没了,怕是景修少爷要拿她来做文章对付大人,大人现在还在宫里,不知道阿义能不能把消息送进去。” 穗和让他稍安勿躁,小声问他:“长公主和陆少卿也进宫了吗?” “是啊,都去了。”阿信说,“他们昨天和大人说好的一起去面圣,为今之计,只能让右都御史找个什么借口进宫一趟了,可这样一来,就得告诉他宋妙莲在咱们家的事,我也拿不准能不能告诉他。” 穗和想了想,说:“要不然,找宋云澜试试。” “他能行吗?” “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 “好,我现在就去找他。”阿信说,“事情已然发生,娘子不要太过着急,大人总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你快去吧!”穗和很平静地说道。 阿信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穗和把能做的事都做完了,接下来,就只能耐着性子等消息。 而此时的承天殿里,裴砚知还在和皇帝据理力争,要求重查沈大学士科举舞弊案。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位上,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大声斥责裴砚知: “你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吗,你说重查就重查,你可想过可能导致的后果,可想过要投入多少人力财力? 裴砚知,你又不是第一天当官,仅凭王昆的一面之词,就要大动干戈,这可不符合你左都御史的身份,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也不要给朕找麻烦!” 一众官员都被皇帝的怒火吓得脑袋低垂,大气都不敢出。 裴砚知肃容而立,目光清明地与皇帝对视,朗声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但臣相信王昆绝不是信口开河,倘若是别的案子也就算了,但科举是我朝选拔人才最重要的渠道,容不得半点差池。 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所以才有可能导致很多人蒙冤受屈,臣作为左都御史,肩负着监察百官,肃清朝堂的使命,申请重查此案,正是臣的责任,怎么能说与臣的身份不符?” 皇帝被他铿锵有力的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拍着龙椅道:“大胆裴砚知,连朕都敢质问,你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底下的官员更是吓得噤若寒蝉。 裴砚知却仍旧站得笔直,无惧无畏道:“文文死谏、武死战,臣身为御史,就当直言不讳,倘若一个朝堂之上,连御史都不敢说话了,这个朝堂的气数也就尽了。” “裴砚知,你大胆!”皇帝勃然大怒,起身离了龙位,大步走到玉阶,指着他厉声道,“朕对你一再容忍,你却步步紧逼,得寸进尺,还公然诅咒我大庆朝堂气数将尽,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皇帝愤怒的声音在上空回荡。 裴砚知撩衣摆倒在地,面不改色道:“倘若臣的死能换陛下重查沈大学士一案,臣虽死亦觉欣慰。” “你……”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手指都在发抖。 这时,队列里突然有人发问:“裴大人执意要为沈大学士翻案,莫非与沈大学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裴砚知,都觉得那人说的很有道理。 裴砚知如此执着,或许真的和沈望野有什么关系。 可沈望野死的时候,裴砚知还在大理寺任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真有关系,当年沈望野犯事时,他也不可能安然无恙。 众人猜疑的目光里,陆溪桥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准备替裴砚知说话。 裴砚知却淡定地看向那个官员,缓缓道:“你想多了,重查科举案,是我身为御史的职责,假如有一天你也含冤而死,我一样会替你出头。” 那位官员顿时噎个半死,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陆溪桥差点笑出声来,立刻大声说道:“诸位同僚,我觉得裴大人说的有道理,咱们身在官场,谁敢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 你们现在反对裴大人,将来有一天事情临到自己头上,还能指望谁为你们申冤,毕竟,放眼整个朝堂,也只有裴大人一个敢为了同僚挺身而出,向陛下直言进谏了,大家说是也不是?”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明知他就是在替裴砚知说话,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他们也确实需要一个像裴砚知这样的人。 假如当年沈大学士犯事时,能有一个这样直言进谏,敢和天子硬刚的御史站出来替他鸣冤,兴许他就不用家破人亡。 思及此,官员们纷纷噤了声,继续装聋作哑。 皇帝见众人如此轻易被陆溪桥说服,不由得火冒三丈。 这个陆溪桥,简直比裴砚知还烦人。 皇帝当然知道裴砚知没错,可从天子的角度出发,没错不代表就是正确的。 很多事情本身就处于灰色地带,并不是非黑即白,他杀了沈望野是不对,可他不杀沈望野,他的儿子就得死,朝堂也会因为大皇子的死引发动荡,皇后和皇后的娘家,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都不会答应。 再者来说,裴砚知重查此案,一旦真相重见天日,当年那些受牵连而死的人,他们的家人肯定也要生事,那么多人,要一家一家去花费人力财力去安抚,或许还会有人煽风点火,要求皇帝写罪己诏。 自己身为天子,是至尊无上的存在,怎能随随便便低头认错? 一旦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犯了这么大的错,他还怎么威震四海,统治天下? 所以,这个错,他绝不能认。 这个案子,也绝不能重查。 哪怕为此损失一个左都御史,他也在所不惜。 “来人,裴砚知目无天子,狂妄自大,给朕拿下,杖责四十打入天牢!”皇帝沉声下达命令。 第363章 今天非杀裴砚知不可 侍卫领命,上前捉拿裴砚知。 陆溪桥从队列里走出来挡在裴砚知面前,大声道:“陛下三思,裴砚知一腔热血,忠心耿耿,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我大庆朝堂清明,社稷安稳,陛下治他的罪,等同于向天下人宣告天子眼里容不得忠臣,这样会让有志报国之士寒心的呀!” “你给朕闭嘴!”皇帝怒声呵斥,“你不用替他说话,也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朕意已决,你再敢多嘴,朕就将你一并治罪,让你去天牢和他做伴。” 他以为这样会吓退陆溪桥,然而并没有。 陆溪桥在裴砚知身旁跪下,更大声地喊道:“安国公买卖官位,陛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裴大人一心为公,忠贞不二,陛下却要治他的罪,这是什么道理? 臣敢站出来为裴砚知发声,陛下该感到庆幸才对,这说明我大庆朝堂还没到万马齐喑的地步,倘若裴砚知无端获罪却没有一个人替他发声,这大庆朝堂就真的要玩完了。” “放肆!陆溪桥,你放肆!”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来人,把陆溪桥一并拿下,杖责四十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不可,陛下,万万不可!”右都御史出列下跪进言,“陛下,陆少卿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并非全无道理。 陛下您自个瞧瞧如今的朝堂,您要治一个二品大员的罪,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出声,没一个敢提出不同意见,这种现象本身已经很不正常。 陛下若还一意孤行,听不进劝告,长此以往,朝堂就成了一言堂,陛下将再也听不到不同的声音,陛下千万要警醒呀!” 右都御史苦口婆心地一番劝诫,许多官员跟着频频点头。 又有御史站出来补充:“陛下,右都御史说得对,您要时刻警醒,不能让朝堂变成一言堂,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万马齐喑都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败的前兆啊!”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饶恕裴大人和陆大人。” 不少官员也站出来劝说皇帝。 皇帝已经老了,以后可能会更加昏聩,他们也害怕一言堂,也害怕有天自己遭人陷害的时候孤立无援。 皇帝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陆溪桥和右都御史的煽动下站出来为裴砚知说情,不禁火冒三丈,抓起龙案上的白玉砚台狠狠摔在地上:“谁再敢替裴砚知说话,朕就先砍了谁的脑袋,不怕死的站到前面来!” 砚台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浓黑的墨汁洒了一地。 朝臣们吓得一个激灵,全都闭了嘴。 这时,殿外闪现一个红色的身影,长公主如同一团火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皇兄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这回又要砍谁的脑袋?” 听到长公主的声音,满朝文武不觉都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恐怕也只有长公主能拿捏住皇帝了。 皇帝自个却嫌恶地皱起眉头,看着疾步而来的亲妹妹,毫不客气道:“谁让你来的,给朕滚出去。” 长公主不听他的,径直走到前面,在裴砚知和陆溪桥身边站住,对皇帝福身道:“皇兄放心,我不是来给谁求情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皇兄。” “什么事?”皇帝不耐烦道,“这里是朝堂,你有什么事不能等朕下了朝再说。” “等不了了。”长公主说,“母后的风寒一直未愈,我想找刘院判好好给她诊断一下,谁知刘院判却不见了,我让人去他家里问,他家人说他已经几天没回家了,还以为是帝后二人同时昏厥,他太忙了顾不上回家。” 皇帝听完愣了一下,想起昨天自己昏厥,也是别的太医把的脉,刘院判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所以,你就为了一个太医来搅扰朕的朝会吗?”皇帝不悦道。 “太医怎么了?”长公主振振有词,“刘院判虽为太医,也是个五品官,不能说丢就丢了,母后还等着他治病呢!” 皇帝更加不悦:“那怎么着,你是想让朕亲自去找他吗?” “那倒不用。”长公主说,“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只是没有皇兄的口谕,我进不去。” 皇帝冷笑一声:“天底下还有你萧揽月进不去的地方?” “有啊,皇嫂的凤栖宫,我就进不去。”长公主说道。 皇帝和满朝文武都变了脸色。 陆溪桥及时插了一句:“长公主殿下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皇后娘娘把刘院判杀了?” 长公主摇摇头:“杀不杀的本宫不知道,只知道他前天被皇后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太医院。” “为什么?”陆溪桥又问,“难道刘院判做了什么事得罪了皇后娘娘?” “这个本宫就更不知道了。”长公主说,“凤栖宫已经被皇兄封禁,本宫根本进不去,到底是为了什么,还得皇兄下令彻查才是。” “够了,你们两个少在这里一唱一和!”皇帝怒道,“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个就是裴砚知的同伙,千方百计想调查皇后。” “难道不该调查吗?”半天没开口的裴砚知接过他的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明知当年科举舞弊案与皇后宁王有关,为何一再纵容包庇,不肯还沈大学士清白,莫非陛下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裴砚知,你给朕住口!”皇帝立刻打断了他,怒道,“朕是天子,岂容你这做臣子的妄加揣度,朕看你就是活的不耐烦了,朕今天非杀你不可!” “皇兄,你不能这样对裴爱卿。”长公主说道,“裴爱卿坚持真理没有错,皇嫂如果没有问题,让裴爱卿查一查,不正好能证明她的清白吗,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皇帝嘴硬道:“朕不是怕,朕是为了天家的尊严。” “尊严固然重要,清清白白的声誉更为要紧,否则她如何取信于民,如何为天下女子之表率?”长公主据理力争。 皇帝气得倒仰:“怎么查,你告诉朕怎么查,让裴砚知把人带去都察院严刑拷打吗?” “那倒不必,我们只需要找出切实的证据。”长公主说,“比如我说刘院判被皇嫂关在凤栖宫,那皇兄只要派人去找,找到了,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皇帝被她逼得没法子,只得点头道:“好好好,今天朕就依你一回,倘若刘院判真的被皇后关在凤栖宫,朕就饶裴砚知不死,倘若刘院判不在凤栖宫,朕就将裴砚知和陆溪桥革职查办!” “好,就依皇兄。”长公主答应完,才去问裴砚知,“裴爱卿同意吗?” “臣同意。”裴砚知答得干脆利索,毫不犹豫。 第364章 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皇帝命长海带上金吾卫和长公主一起去了凤栖宫。 他并不担心长公主会搜到什么,如果刘院判失踪当真是皇后所为,皇后应该早就处理干净,绝不会等人去找。 长海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到了凤栖宫之后,他并没有干涉长公主找人,还让金吾卫都听从长公主的调遣。 皇后在寝殿听到动静,问李禄外面是谁来了。 李禄说是长公主奉皇命来找刘院判。 皇后吃了一惊,忙问他有没有把刘院判妥善安置。 李禄说:“娘娘放心吧,刘院判已经送出宫去,长公主就算把凤栖宫翻个底朝天也无济于事。” 皇后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金吾卫在外面四处翻找,恨恨道:“萧揽月说到底还是为了裴砚知,若非本宫被皇帝禁足,就算是长公主也休想在凤栖宫撒野。” 李禄安慰她:“陛下禁足娘娘,其实也是在保护娘娘,娘娘放心,当年沈望野斩立决的旨意是陛下亲自下的,陛下便是为着自己的脸面,也不会答应重查此案。” 皇后嗯了一声,看到长公主带着两个婢女和两个金吾卫走进了小佛堂,不禁又紧张起来:“沈望野的雕像你销毁了没有?” “娘娘放心,早就烧成灰了。”李禄说道。 皇后叹口气:“也不知道那个穗和有没有和裴砚知说过小佛堂的事,你说怎么这么巧就让她给发现了呢,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住在凤栖宫,感觉有些事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似的。” 李禄又宽慰她:“娘娘不要多想,总之咱们什么把柄都没留下,谁爱查谁查,咱不怕。” 皇后张张嘴,还要说什么,突然看到长公主抱着一只木雕走了出来。 “快看,她抱的什么!”皇后急急喊道。 不等李禄去看,长公主就大声叫长海:“海公公,看本宫找到了什么?” 长海哈着腰走过去问:“殿下不是找刘院判吗,怎么抱着个雕像出来了?” 长公主把雕像的底座给他看:“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长海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看,登时变了脸色。 “沈望野!”他失声叫出那个名字,震惊道,“皇后娘娘的佛堂里怎么会有沈望野的雕像?” “是啊,本宫也奇怪,皇嫂为何要给沈大学士供奉香火?”长公主故意高声说道。 皇后身子一晃,一把抓住了李禄的领子:“你不说烧了吗,她是怎么找到的?” 李禄也吓得不轻:“娘娘,我真的烧了,我亲眼看着它烧完的。” 皇后没有松手,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李禄,你胆敢吃里扒外,本宫定要你不得好死!” 李禄抖若筛糠,正要为自己辩解,长公主在外面大声道:“走吧海公公,我们回去把这件事告诉皇兄,这下看皇兄还有何话说。” 长海有点懵,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长公主已经抱着雕像走了。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要三思呀……”长海急忙去追她。 金吾卫也随之离开。 院里重归安静,皇后和李禄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半晌,皇后突然大喊:“我明白了,那个雕像是萧揽月自己带进去的,然后再拿来栽赃本宫。” “可她进去的时候两手空空。” “不还有两个婢女吗?肯定是藏在婢女身上带进去的。”皇后气愤道,“你去告诉外面的守卫,我要见陛下,我不能让萧揽月那个死丫头冤枉我!” 李禄说:“娘娘别激动,出了这事,陛下肯定会传您去当面对质的,您还是先想想说辞吧!” 皇后怔怔一刻,双手抱头,发出绝望的嘶吼。 长公主回到承天殿,还没走到跟前,皇帝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样,找到刘院判了没?” 长公主摇摇头,说了句没有,皇帝不等她往下说,就松了口气道:“朕就说与皇后无关,既然你没找到人,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皇兄别急。”长公主举起怀里的雕像,“我虽然没找到刘院判,却找到了这个。” “这是什么?”皇帝问道。 满朝文武也都睁大眼睛看过去。 长公主大声道:“这是沈望野的雕像,是我在皇嫂的小佛堂里找到的,皇嫂一直在偷偷地供奉沈大学士。” “什么?” 伴随着皇帝的一声惊呼,整个大殿一片哗然。 陆溪桥趁机大喊:“陛下,这回您总不能再包庇皇后了吧,皇后为什么要供奉沈大学士,以臣之见,不是敬仰就是赎罪。” “你闭嘴!”皇帝黑着脸喝止他,心里却暗骂皇后愚蠢,杀都杀了,又巴巴的供奉人家干什么? 烧几炷香就能让沈望野原谅她吗? 简直蠢不可及! 倘若这雕像被旁人发现也就算了,偏偏被长公主发现,她一门心思想帮裴砚知,自不会善罢甘休。 实在不行,也只能舍弃皇后,单保大皇子了。 思忖间,裴砚知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官袍,对皇帝深深一揖:“陛下之前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调查皇后,如今证据就在眼前,陛下还要再推脱吗?” 皇帝无言以对,举目望向殿门外,心中暗暗焦急。 裴景修怎么还不来? 昨夜他秘密召见裴景修,让裴景修想办法弄死宋妙莲,自己好趁机治裴砚知的罪,如此可保大皇子不死,也可保住自己身为皇帝的颜面。 为此,他许了裴景修一个三品的官位,并承诺将来会让他做内阁首辅。 裴景修为了超越裴砚知,已经到了魔症的地步,皇帝相信,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做成此局的。 这当口,又有几位大臣站出来请求皇帝同意都察院审查皇后以及大皇子。 皇帝知道,这几个人并不像裴砚知那样一心为公,他们各自站队了几个皇子,先前不露头,只是因为没有把握,如今有了这个证据,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将皇后拉下马。 皇后倒了,大皇子也就没有了竞争力,到时候他们支持的皇子上了位,他们就是从龙之功。 皇帝磨了磨牙,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砍头。 这时,殿外值守的内侍进来禀报:“陛下,小裴大人求见。” 第365章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裴景修在殿外等皇帝传召,宋云澜匆匆而来,见他袖手站在廊下,快步走到跟前叫他:“景修,你不是告了病假吗,怎么却来了宫里?” “我有要事启奏陛下。”裴景修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反问,“你怎么也来了?” 宋云澜看了看旁边的侍卫,拉着他走开几步,小声道:“景修,你是为妙莲的事来的吗?” 裴景修眉心一跳,目光变得寒凉:“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云澜如实相告:“是穗和让阿信告诉我的,让我帮忙给裴大人传个话。” “哦?”裴景修眯了眯眼,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看来你也站在她那边了?” 宋云澜道:“她是我妹妹,我自然要帮她的,景修,我不管妙莲是怎么死的,也不管你和你小叔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这事捅到陛下面前,这样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你们叔侄二人都没好处。” “谁说没好处,他一千,我八百,就是我赢了呀!”裴景修笑容阴冷,神情偏执,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要能赢他,我不在乎损失惨重。” 宋云澜惊诧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不管不顾。 印象里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状元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景修,我不知道你在执着什么,但我觉得你有点钻牛角尖了,你听我一句劝,不要拿这件事来攻击你小叔,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我要穗和,你能帮我吗?”裴景修说。 “……”宋云澜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时,内侍从殿里出来,对裴景修道:“小裴大人,陛下让你进去。” “有劳公公了。”裴景修微微颔首,整理衣冠迈步向殿内走去。 “景修……”宋云澜伸手拉住他,还要再劝,裴景修却抬手制止了他:“我意已决,你勿须再劝,若我此番成功,从今往后,人们都将称呼我为裴大人,而不是小裴大人。” 他凑近了些,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我多讨厌这个称呼吗?” 宋云澜感受到他的怨气,往后撤了撤:“一个称呼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对你可能不重要,但对我至关重要。”裴景修说,“去掉那个小字,就意味着我从此再也不用活在他的阴影里,再也不会被他压一头。” “可是,那阴影也曾为你遮挡烈日,供你乘凉呀!”宋云澜说,“至少你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庇护着你和你的家人,没有他,你未必有今日的成就。” “那是拿我父亲的性命换来的!”裴景修压着声音说道,用力抽出袖子,头也不回地向殿内走去。 宋云澜手中一空,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种不可挽回的无力感。 片刻后,他转身离开。 “宋翰林,你不是要见陛下吗?”小内侍叫他。 宋云澜摇了摇头:“现在不用了。” 裴景修抢先了一步,他已经没有再进去的必要。 他官职低,裴砚知那边,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还因着父亲和妹妹的关系,要跟裴砚知避嫌。 现在,他只能先去一趟裴府,把情况向妹妹说明。 倘若皇帝真要拿此事大做文章治裴砚知的罪,他就飞鸽传书给父亲,看父亲要不要帮忙。 毕竟裴砚知是很有可能成为安国公府的女婿的。 父亲身为岳父,总不会袖手旁观吧? 宋云澜最后又回头向殿内看了一眼,看着那个与自己背道而行的绯色身影,叹口气,大踏步地离去。 曾经的好兄弟,好知己,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殿里,裴景修在满朝文武的注目下径直走到龙位前屈膝下跪,向皇帝大礼参拜。 皇帝免了他的礼,假模假式地问道:“小裴爱卿不是告了病假吗,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裴景修跪直了身子,拱手道:“劳陛下挂怀,臣不胜感激,臣的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该如何是好,特来向陛下请示。” “哦?”皇帝挑了挑眉,“什么事让你如此为难?” 裴景修欲言又止,转头看向一旁站立的裴砚知。 裴砚知面无表情,手指却不自觉攥紧了腕上的佛珠。 佛珠是今早穗和为他更衣时让他戴上的。 穗和说这是父亲的佛珠,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他今日旗开得胜,心想事成。 皇帝清了清嗓子,眼神急不可待:“裴景修,有事说事,看你小叔做什么,莫非你要说的事你小叔也知道?” “是啊,你没事老看你小叔干什么,是不是又憋什么坏水?”陆溪桥接过皇帝的话头插了一句。 皇帝瞪了他一眼:“陆溪桥,怎么哪哪都有你,朕和裴景修说话,你不许插嘴,再敢妄言,朕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长公主伸手将陆溪桥拉到身侧:“你别说话,先听听小裴大人说什么。” 陆溪桥不情不愿地说了声“遵命”,也不知他是遵谁的命。 裴景修转回头,一脸悲愤地对皇帝说道:“回陛下的话,小叔昨夜突然闯入臣家中,说臣的祖母想看曾孙子,强行带走了臣身怀六甲的妻子。 臣与小叔说臣妻胎向不稳,且是戴罪之身,不宜离家,奈何小叔人多势众,臣拦他不住,只能任由他将人带走。 今天早上,臣不放心妻子,想去小叔家中探望,却被拒之门外,臣只得让妹妹替臣去瞧一眼。 谁知妹妹去看时,发现臣的妻子已经在小叔家中暴毙身亡,一尸两命。 臣悲痛万分,又因臣妻是戴罪之身,不知该如何处理,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啊?” “怎么会这样?” 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齐刷刷地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也面露惊诧之色,不知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 长公主和陆溪桥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裴砚知。 皇帝迫不及待道:“裴砚知,你侄子说的可是真的?” 第366章 把那个秘密说出来 裴砚知没有立刻回答皇帝,反倒看向裴景修:“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妙莲真的死了吗?” “是不是真的,小叔不知道吗?”裴景修说,“昨夜侄儿亲眼看着小叔将人带走,今早玉珠亲眼看到妙莲断了气,小叔是明知故问,还是不想承认,难道侄儿还敢在陛下面前撒谎不成?” 他停下来,目光灼灼看向裴砚知,端看裴砚知会如何应对。 他赌裴砚知不敢承认去他家是为了带走穗和。 所以,为了保守穗和没死的秘密,裴砚知只能承认自己带走的是宋妙莲。 至于带走宋妙莲的原因,他也帮裴砚知编好了,除了这个原因,裴砚知没有别的理由能大晩上把人带走。 他要么承认,要么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皇帝。 真正的原因是他和宋妙莲做了个交易,他敢说出来吗? 裴景修面上悲痛,心中很是得意,这回有陛下做后盾,他倒要看看,小叔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皇帝也和裴景修同样的想法。 昨晚,裴景修已经告诉他,裴砚知私下里曾拜沈望野为师,因此才一心想要为沈望野翻案。 他震惊之余,终于明白了裴砚知的动机,同时也坚定了舍弃裴砚知的决心。 他甚至怀疑,裴砚知这些年替他做事,并非对他忠心耿耿,而是为了给沈望野报仇。 一想到自己从前那么信任他,就有种真心错付的感觉。 裴砚知,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好在他现在有了裴景修。 裴景修论才华论能力确实比裴砚知略逊一筹,可他听话,有野心,没原则,道德感没有裴砚知那么强烈,换句话说,就是更卑鄙更不择手段。 只要使用得当,会是一把比裴砚知还要锋利的刀。 而且,用这把刀来对付裴砚知,简直完美。 裴砚知欠裴景修父亲一条命,裴景修对他是仇恨,他对裴景修是亏欠,谁占优势,一目了然。 皇帝胸有成竹地又叫了裴砚知一声:“裴爱卿,是或不是,你倒是说话呀!” 裴砚知还是一派淡然,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帝:“回陛下的话,臣确实带了宋妙莲回府,但今早臣出门时,宋妙莲并无异常,因此臣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暴毙身亡,请陛下让臣回家一探究竟。” “不可!”队列中有官员趁机落井下石,“裴大人既然已经牵扯人命官司,就该以嫌犯论处,收监待审,怎能再让他亲自回家查看?” “就是就是,让他回去,他若趁机销毁罪证怎么办?” “放屁!”长公主指着对方破口大骂,“尔等见风使舵的蠢材,仅凭一面之词,就敢定二品大员的罪,可见平时审案有多不严谨,不知草菅了多少人命。” “萧揽月,你给朕闭嘴!”皇帝怒道,“你身为长公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朕命你即刻离开承天殿,去慈安宫为太后侍疾。” “我不走。”长公主说,“母后那里不差我一个,皇后供奉沈望野的事情还没说清楚,皇兄休想打发我走,我就算走了,也会把母后请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长公主昂首挺胸,“皇兄可是答应过父皇,这辈子都不为难我,让我随心所欲,我要留下来看着裴大人,有我在,绝不允许有人冤枉他!” 她直接搬出了已故的太上皇,让皇帝很是无语。 皇帝拼命压制住火气:“好,你不走也行,但你不能随便发言,更不许主观臆断偏袒裴砚知。” “好啊,那皇兄也不能偏袒裴景修。”长公主说道。 皇帝又忍不住想发火,不知怎的,总感觉他这个聪慧过人的皇妹,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猜到了他的计划。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见内心的感觉,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也不喜欢。 他当年是答应过父皇,让这个妹妹随心所欲过完一生,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随心所欲到他的头上。 他眯了眯眼,压下心头怒火,正要开口,陆溪桥又站了出来:“陛下,出了人命案,理应交由大理寺审查,臣正好就是大理寺少卿,这个任务非臣莫属。” 皇帝很是窝火,瞪眼道:“又显着你了,就你和裴砚知的关系,你觉得你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陆溪桥一本正经道,“满京城谁人不知臣和裴砚知是死对头,臣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对裴砚知手下留情。” 皇帝:“……” 朝臣:“……” 裴景修:“……” 这人一直都不着调,可他这睁眼说瞎话也太明显了吧,满京城谁人不知他是裴砚知的舔狗,亏他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皇帝都懒得理他,招手唤大理寺卿:“此案事关重大,朕命你亲自审理,另外,你也要好管束下属,莫要让个别下属整天上窜下跳,丢了你大理寺卿的脸面!” 大理寺卿老脸一红,忙上前躬身应是,借着袍袖遮挡,狠狠地剜了陆溪桥一眼,警告他谨言慎行,不要触怒天威。 陆溪桥还想说什么,长公主又把他拉了回去:“你少说两句,平白讨人嫌。” 陆溪桥眨眨眼,小声道:“殿下不嫌弃就行。” 大理寺卿接下任务,问皇帝是要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审理,还是将裴砚知叔侄二人带回大理寺审理。 皇帝不想当众审,这样不好暗箱操作,于是就说:“各位爱卿还有各自的事务要忙,散朝后各就各位,裴砚知交由你带回大理寺暂时关押,裴景修是原告,不应限制他的自由,录完口供可让其归家。” 他知道自己还是偏向了裴景修的,为了堵悠悠众口,又面向群臣问道:“朕这么说,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臣们齐声应答:“陛下英明,臣无异议!” 反正这事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祸及自身,傻子才多管闲事。 皇帝满意点头:“那好,那就委屈裴爱卿先去大理寺住几日吧,在此期间,都察院的一切事务交由右都御史全权负责。” 众人都沉默,裴砚知却突然开了口:“陛下,臣不愿意受这个委屈,臣有理由怀疑,宋妙莲之死是裴景修指使其妹裴玉珠所为,目的就是为了陷害臣,陛下若要将臣收监,也请将裴景修一并收监,否则不能让臣信服!” 皇帝和裴景修的心头皆是一震。 关于宋妙莲之死,裴景修并未透露太多,而裴砚知一直在宫里并不知情,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呢? 他是蒙的,还是有什么证据? 皇帝稳了稳心神,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指使的,你是他小叔,他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裴砚知沉声道,“既然事情闹到这步田地,陛下也不必急着退朝,就让臣当着诸位同僚的面,把那个秘密说出来,到时孰是孰非,自有大家评判。” 第367章 为了一个裴砚知,至于吗 皇帝不防裴砚知会这么说,一时有点犹豫该不该让他继续说下去,裴景修却先慌了神。 他能有什么秘密? 他所有不能让皇帝知道的秘密,都与穗和有关,难道小叔要把他为穗和赎身的事说出来吗? 这可不行。 虽然皇帝如今明显偏向他,但那是建立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 倘若小叔把这事说出来,自己就成了一个撒谎者,皇帝对他的信任肯定会大打折扣。 况且小叔还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到时候肯定有人质疑他的人品,质疑他赎穗和的动机。 如小叔所说,一旦真相大白,可能他的状元之名都要被收回。 可是,小叔这样做,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吗? 毕竟这个秘密与小叔息息相关,小叔要告发他,自己是沈望野学生的事也瞒不住,难不成小叔被他逼急了,要和他同归于尽? 裴景修越想越心慌,频频向皇帝摇头示意,让皇帝不要给裴砚知申辩的机会。 皇帝不知道裴景修在顾忌什么,但他对裴砚知的口才深有体会,他怕一旦给了裴砚知机会,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 裴砚知既然坚持要当众宣布,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让他们不能私下处理。 所以,这个秘密,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思前想后,断然否决了裴砚知的请求,让他有什么事且等大理寺调查出结果再说。 裴砚知不肯退让,目光如炬地盯着皇帝:“臣与陛下多年君臣情分,陛下从来对臣深信不疑,而今却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臣,陛下这么怕臣说话,是因为心虚吗?” “裴砚知,你大胆!” 皇帝怒斥,“朕有什么好心虚的,朕只是不想因为你们叔侄的事耽误大家的功夫,所谓清者自清,你若是清白的,此时便无须争辩太多,大理寺自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说完不等裴砚知再争辩,摆手示意退朝,让大理寺把人带走。 裴砚知上前一步,大声道:“臣不清白!臣有罪!臣就是想当众自首,当众交代自己的罪行,请陛下恩准!” 正打算下跪告退的一众官员全都惊得瞪大眼睛。 裴砚知是不是疯了。 为了不让他们散朝,居然承认自己有罪。 过去那么多人想抓他的把柄都抓不到,现在他居然要自己揭发自己。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长公主也站出来道:“皇兄,裴砚知要自首,你不让他说,会不会有包庇他的嫌疑?” “胡闹!”皇帝的脸阴得能滴出水,“萧揽月,朕说过不会一直纵容你,既然你不听,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他指着长公主大声命令:“来人,把长公主给朕拖出去,先送到冷宫关起来,听候发落!” 大殿上一片死寂,朝臣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有多宠爱这个妹妹,这些年来大家有目共睹,给她一个公主最好的待遇,给她建最奢华的府邸,纵容她大龄不婚,肆意妄为,不仅给她一支卫队,还纵容她豢养私兵。 在皇室里,这样的偏爱,即便父亲对女儿也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长公主一再挑战皇帝的底线,终于还是把皇帝给惹恼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图的什么? 为了一个裴砚知,至于吗? 侍卫领命上前要将长公主拿下,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 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这是午门前的登闻鼓,先前永州灾荒时,被前来喊冤的永州秀才敲响过一次。 这一回,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看向皇帝阴沉沉的脸,心说不管为了什么,这朝会是暂时散不了了。 皇帝虽然急着把裴砚知下狱,可登闻鼓事关重大,他也不能当作听不见,只得命长海前去查看。 长海不多时带了守鼓的锦衣卫回来,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 大家观他脸色,心不自觉都提了起来,暗自猜想这回又出了什么大事。 长海走到皇帝跟前,声音有点发虚:“陛下,怪事。” “什么怪事,快说。”皇帝见他脸色不好,心里也有点着急。 长海吞了下口水,说:“敲鼓的,是安国公府已故的穗和小姐!” “什么?”皇帝惊呼出声。 裴景修也大吃一惊。 就连面对牢狱之灾都八风不动的裴砚知都跟着变了脸色。 穗和怎么来了? 她来干什么? 不会是听说他有难,要自曝身份来保全他吧? 这傻姑娘! 裴景修也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穗和这个时候不该老老实实躲在小叔家里避风头吗? 为什么要来敲登闻鼓? 莫非宋云澜和她说了自己进宫参奏小叔的事,她特地来解救小叔的? 她能怎么救? 要自曝身份吗? 她是疯了不成? 叔侄二人的心都七上八下的,底下已经有官员提出了疑问:“穗和小姐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跑来敲登闻鼓,莫非是她的鬼魂?” “光天化日,哪来的鬼魂,诈尸都比鬼魂靠谱。” “或许她根本没死,被国公府悄悄藏起来了。” “既然藏起来了,为什么这会子又主动跑出来,不怕陛下降罪吗?” 众人议论纷纷,皇帝很快也猜到穗和可能根本没有死,而是被国公府藏起来了。 但他眼下不关心这个,他只是后悔,没能早点把朝会解散。 那个叫穗和的丫头,每次出现在朝堂,都会引发一波风浪,简直像是麻烦成了精,有她的地方,就会有解决不完的麻烦。 他也能猜到,那丫头很有可能又是为了裴砚知而来,她手里应该有什么筹码,可以救裴砚知,不然她不会突然跑过来。 可是现在怎么办,人都来了,还敲了鼓,即便自己是皇帝,也不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皇帝咬咬牙,在群臣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极不情愿说了一声“宣她进殿”。 裴景修张了张嘴,想要出声阻止,遂又放弃。 连皇帝都没办法阻止的事情,他怎能阻止得了,说出来倒显得他心虚似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穗和很快被带到了承天殿。 长公主借着所有人都转头看穗和的机会,悄悄和裴砚知说:“别担心,穗和有她自己的主见,从皇后小佛堂搜出的雕像,其实就是她提前画了图纸给我,我找人现做的。” 裴砚知皱了皱眉,虽然没说话,眼里却明显流露出惊讶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穗和缓步而行。 她穿了一身素色的袄裙,妆容也十分素淡,头上几乎没有什么首饰,只有一只镶白珍珠的银簪插在鬓边,浑身上下,只有一张樱桃小口是天生的红润,在素到极致的色调里显出一抹令人屏息的惊艳。 她腰身挺得笔直,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巴掌大的小脸上却是义无反顾的坚定神情,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让她停下前进的脚步。 众人被她一往无前的气势震住,全都安静地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移动,谁也没有出声。 一个死得轰轰烈烈的国公之女,隔了这么长时间,突然又活过来,一身素衣出现在朝堂上,任谁看了都感到惊讶。 穗和走上前来,没有看裴砚知,也没有看裴景修,直接在皇帝面前跪下,用清脆的声音喊道:“罪臣沈望野之女沈念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68章 真是太刺激了 谁? 她说她是谁的女儿? 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殿堂顿时炸开了锅。 就连皇帝都难掩震惊之色,感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句话来的震撼。 裴景修心里咯噔一下,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穗和为了为小叔解围,不惜自曝身份,把他们大家齐心协力保守的秘密公诸于众。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隐约听到皇帝震惊的声音在问穗和:“你说你是谁?” “回陛下,我是罪臣沈望野之女沈念安!”穗和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这一回,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张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不是安国公的女儿吗,怎么又成了沈望野的女儿?” 穗和说:“我从记事起就住在沈家,一直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女儿,若非前段时间那个莲花胎记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国公府的女儿,想必是小时候走丢,被沈大学士捡了去。” “既然如此,当初朝堂认亲时,你为何不当众说明,你知不知道,这样也算是欺君之罪?”皇帝阴沉着脸问道。 穗和转头看了眼裴景修。 裴景修心中警铃大作。 他忽然想到,穗和不单单是来为小叔解围的,而要来弄死他的。 可惜穗和已经不给他任何补救的机会,伸手直直地指向他:“回陛下,是裴景修不让我说的。” “你说什么?”皇帝又是一惊,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裴景修。 其他人也都向裴景修看过去。 只有裴砚知的目光落在穗和脸上,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穗和同他一样,打定了主意要把裴景修置于死地,为此不惜暴露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 如果穗和不来,他打算把自己和沈大学士的师生关系说出来,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秘密远没有穗和是沈大学士的女儿来得震撼。 穗和为了他,也是破釜沉舟了。 他不免为她担心,可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不管谁来说,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穗和不等裴景修开口,紧接着又道:“回陛下,当初父亲被判斩立决,我被充入教坊司为伎,是裴景修暗中拿钱打点把我赎出来的,我跟着他在金陵隐姓埋名过了三年,今年才随他进京参加春闱。 他说他仰慕我父亲的才华,他相信我父亲是冤枉的,他还承认我,等他金榜题名,就想办法为我父亲翻案,他怕人知道我罪臣之女的身份会影响到他的仕途,不许我对外透露半个字。” “天哪!” “这也太离谱了!” 文武百官震惊地窃窃私语,谁也没想到,裴景修居然隐藏的这么深,表面上对皇帝忠心耿耿,暗地里竟筹划着为沈望野翻案。 他可真是胆大包天呀! 皇帝震惊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向裴景修问话的时候已经相当平静:“裴景修,此女所言是否属实?” 裴景修脸色惨白,他很想否认,但他否认不了。 穗和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事情,并且是有备而来,他越否认,越会被扒得精光。 他看向穗和,被背叛的心痛感让他微微发抖。 他是那样掏心掏肺地对穗和好,穗和却想置他于死地。 她可真是绝情。 他们从前明明那么恩爱,那朝夕相伴的三年,难道她都忘记了吗? 穗和与他坦然相对,语气幽怨:“郎君,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先背叛了我,违背了你的承诺,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不想再过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所以,我决定向陛下坦白我的身份,请陛下为我父亲伸冤,哪怕为此掉了脑袋也在所不惜。” 裴景修无言以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跪在地上大声道: “陛下,臣当年为穗和赎身,其实是小叔授意的,小叔是沈望野私下收的学生,沈望野一家获罪后,小叔想保全穗和,自己不能出面,就让臣偷偷将人赎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的震惊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裴砚知居然是沈望野的学生? 这师徒二人,隐藏得也够深呀! 难怪裴砚知宁可惹怒皇帝也要为沈望野翻案,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样也就能说通他为何对这位穗和姑娘与众不同了,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穗和就是裴砚知的小师妹,说不定两人早就认识呢!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满朝文武都来了精神,原本急着散朝的人也不着急了,全都竖着耳朵听,唯恐漏了一句。 皇帝早已知道裴砚知是沈望野的学生,却也假装惊讶了一下,痛心疾首道:“裴砚知,你骗得朕好苦啊,亏朕对你如此信任,用心栽培,没想到竟是为自己培养了一头白眼狼!” 裴砚知内心也不平静,只是表面上还保持着从容淡定:“回陛下,臣确实拜过沈大学士为师,但臣并未授意裴景修去赎穗和,裴景修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裴景修说道,“陛下想想,臣当时还是个穷书生,和家人靠着小叔的接济过日子,臣没钱没权没人脉,怎能轻易从教坊司把人赎走,那钱就是小叔给我的,关系也是小叔暗中打点的。” “你放屁!” 随着一声怒骂,陆溪桥挺身而出:“裴景修,你真恬不知耻,你自己也说了,你全家靠着你小叔的接济过活,你非但不知感恩,现在还来捅你小叔刀子,你这种卑鄙小人也配当状元,我呸!” 他很是生气,就差点当面啐裴景修一口。 皇帝登时沉下脸:“陆溪桥,有你什么事,给朕退下!” “陛下,这回还真有臣的事。”陆溪桥说,“臣可以证明裴景修在说谎。” “你能证明什么,你只会歪搅胡缠。”皇帝不耐烦道。 长公主不干了,上前替陆溪桥说话:“皇兄听都没听,怎知他不能证明,凭什么别人都能发言,就他不能?” 因为他烦人!皇帝心里说道,不等开口,陆溪桥已经抢了先:“当初沈大学士获罪时,裴砚知还在外地办差,我与他同在大理寺任职,与他关系甚好,知道他是沈大学士的学生。 我怕他受沈大学士牵连,在他回京的路上等他,给他喝了一碗加了蒙汗药的接风酒,把他带到梵音寺关了七天,他出来后,念安小姐已经被人赎走不知去向。 裴砚知这几年之所以不理我,就是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陛下若不信,可以让人去梵音寺找方丈求证,就知道裴景修是不是在说谎。” 陆溪桥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仿佛多年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被挪开,坦然地看向皇帝:“陛下,这件事在臣心里憋了四年,臣今出来了,陛下要治臣的罪臣也认了,但绝不能冤枉了臣的好兄弟。”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没有开口。 满朝文武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们一直都好奇陆溪桥和裴砚知明明是那么好的一对兄弟,怎么突然就反目成仇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裴景修万万没想到陆溪桥和小叔之间还有这段过往,本来就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先不管小叔向皇帝隐瞒了什么,倘若陆溪桥所言属实,就能证明他是在撒谎。 这一回,他和小叔真的要两败俱伤,鱼死网破了。 第369章 你比你小叔差远了 皇帝听完陆溪桥的话,久久不语。 右都御史及时站出来提议:“陛下,事关两位裴大人的清白,不如现在就派人去把梵音寺的方丈请来,当众问个清楚,看看两位裴大人到底谁在说谎。” 皇帝回过神,目光锐利看向裴景修:“你觉得右都御史的提议如何,是请方丈来,还是你自己主动坦白?” 裴景修心头一凛,不由得一阵慌乱。 皇帝这么问,是已经相信陆溪桥的话了吗? 皇帝生性多疑,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骗子,从此不再重用他? 不行。 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为了成为天子近臣,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绝不能功亏一篑。 裴景修,冷静,冷静,不要着急,还有办法……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让自己慌乱的心绪以最快速度平复下来。 他想了想,努力学着小叔的样子,装得一派从容:“陛下,臣听闻陆少卿与梵音寺方丈交情匪浅,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谁敢保证方丈就一定不会因为某种原因对某些人徇私情呢?” “裴景修,你胡说什么,无尘方丈是得道的高僧,才不会像你这般卑鄙无耻!”陆溪桥气得想打人,指着裴景修的鼻子破口大骂。 裴景修不为所动,淡淡道:“下官对陆少卿以礼相待,陆少卿却屡次对下官出言不逊,您说我卑鄙无耻,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 陆溪桥提拳就要冲过去,被裴砚知及时制止:“你稍安勿躁,我自有主张。” 陆溪桥不服气地退回去,裴砚知向皇帝拱手道:“陛下,且不论裴景修的话是真是假,总归他是带走了穗和,并且娶穗和为妻,与之共同生活了三年。 按照大庆律法,他娶了罪臣之女,是不能参加科考的,但他为了科考故意隐瞒不报,在中了状元之后,又抛弃糟糠,另娶高门,更是罪加一等。 况且他还承诺穗和,高中之后为沈大学士翻案,此举亦是对陛下不忠的表现,请问陛下,如此心思阴险,妄顾律法之徒,配得上状元之名吗?” 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问得皇帝无言以对,也让裴景修彻底的慌了神。 “是,我是承诺过穗和要为她父亲翻案,小叔难道就没承诺过吗?我不配状元之名,小叔就配了吗?我枉顾律法,小叔就没枉顾吗?”他红着眼睛,一连声地质问,“小叔把我说成罪人,小叔自己就没罪吗?” “我有罪,并且已经向陛下自首。”裴砚知轻勾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陛下听到了吧,裴景修对臣方才的指控供认不讳,即便不向方丈求证,也足以定他的罪。” 裴景修蓦地一惊,冷汗瞬间湿了后背。 他已经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跳进了小叔的圈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在他被小叔激怒,着急地说出他确实承诺过穗和的那一刻,事情就已经不可挽回。 接下来,无论他再如何狡辩,都不会再有人相信他。 皇帝也没法再袒护他。 皇帝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裴景修,仿佛在说:你比你小叔差远了。 裴景修羞愤又惶恐,不知该如何争辩。 裴砚知也没给他争辩的机会,直接对皇帝说:“臣与裴景修都有罪,臣自请去大理寺接受审查,也请陛下将裴景修一并下狱,接受审查。” 裴景修顿时慌了神,脱口叫了声小叔:“小叔,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裴砚知欣赏着他慌乱的神情,淡淡道,“好侄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鱼死网破吗?” “……”裴景修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叔侄二人的对决看得满朝文武眼睛发直,大呼过瘾,这样的热闹,他们可以一直看下去,三天不退朝也愿意。 虽然这样好像有点不道德,可是,这辈子兴许都碰不到第二回。 正当大家看得心潮澎湃,穗和突然出手补了一刀:“陛下,裴景修的欺君之罪并不仅仅是这些,我假死之事,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他瞒天过海,耍了些手段让陛下和皇后以为我死了,然后暗中将我转移到他家软禁起来。” 裴景修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被陆溪桥抢了先:“穗和姑娘这么说的话,裴大人昨晚去小裴大人家是为了救你吗?” 穗和点点头:“没错,裴大人昨晚是为了救我,之所以带走宋妙莲,是因为宋妙莲不堪被裴景修折磨,求大人把她带走的。 裴景修因此怀恨在心,这才指使他妹妹裴玉珠去杀害宋妙莲,想要栽赃给大人。 我进宫之前,裴玉珠已经交代,说裴景修告诉她,母亲瘫痪是宋妙莲投毒所致。 裴玉珠日日照顾瘫痪的母亲本就满腹怨气,一怒之下,就借着探望祖母之名,去裴大人家害死了宋妙莲。” 这番话又在朝臣们中间引发一片议论之声。 “原来小裴大人的母亲瘫痪在床,居然是被儿媳妇投毒所致。” “对呀,听这话音,小裴大人显然早就知道,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也没有惩治宋妙莲,这是为什么?” “哎,你们还记得吗,当时小裴大人本来是要去永州赈灾的,他母亲瘫痪了,他就没去成。” “嘶!这么说的话,他不会是故意的吧,为了不去永州,放任媳妇毒害亲娘?” “啧啧啧!真是大孝子呢!” 众说纷纭中,裴景修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公主趁机道:“皇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裴砚知的嫌疑基本已经洗清了,他如果要害宋妙莲,怎么可能把人带回家,让她死在自己府里?别说他没有作案动机,就算有动机,也不会多此一举,皇兄说对不对?” 皇帝这回没有斥责她。 因为没有理由。 裴景修恼羞成怒,目光阴冷地看向穗和,仿佛在说,我对你一片深情,你怎能撒谎害我? 穗和与他对视,目光平静且坦然,仿佛在说,你能撒谎,我为何不能? 长公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小裴大人一言不发,看来穗和所言非虚,你暗中将人藏起,任由国公府的老夫人每天找皇兄哭闹,任由皇兄为此焦头烂额,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就是就是,宋老夫人前两天还来闹过一回呢,小裴大人害得陛下好苦啊!”陆溪桥附和道。 底下许多官员也跟着点头,认为裴景修此人实在阴险,偷偷藏了人家的女儿,导致国公府和陛下闹得如此不愉快,这心机简直可怕了。 裴景修看看众人,又看看皇帝逐渐变黑的脸色,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他连这个都认下,皇帝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和皇帝明明策划得十分周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甚至都没察觉,事态是从哪个环节开始失去控制的。 总之不管怎样,今天他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既然如此,那就同归于尽吧! 第370章 请陛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裴景修咬了咬牙,心一横,大声道:“陛下,臣之前是对您撒了谎,但是穗和她也撒了谎。 当初穗和在宫中毒后,臣确实配合国公府隐瞒了真相,但臣并没有将她藏起来,是宋绍阳在小叔的授意下将她偷偷送去了永州。 他们从永州回来时,臣听宋云澜说,皇后娘娘私自调了西营的兵马要在良州境内劫杀小叔。 臣怕小叔与穗和有危险,就让宋云澜去向长公主求救,长公主连夜带兵去了良州,臣不放心,就悄悄跟在后面。 后来趁双方交战之际,臣偷偷带走了穗和,藏在杨柳巷的家中,昨晚小叔带人闯入我家,又把穗和抢了回去,顺便带走了宋妙莲。” 他双手撑地,对皇帝磕了个头:“陛下,臣确实撒了谎,但与此事有关的人,他们哪一个没对您撒谎呢? 陛下若要治臣的罪,就请将皇后,长公主,裴砚知,陆溪桥,包括安国公府一并治罪,这样才算公平。” 这番话说出来,无疑于在文武百官心里引发了一场地震,震得大家都有点招架不住。 事情真是越来越刺激了。 照他们这样互相攀扯下去,最后恐怕谁都跑不掉。 这伤筋动骨的局面,不知皇帝会如何抉择。 皇帝自己也懵了。 一开始他和裴景修联手,只是为了以宋妙莲的死为借口,暂时将裴砚知关起来,免得他死咬着皇后和宁王不放,非要查沈望野的案子。 他自认计划周全,自己又是皇帝,有天然的优势可以控场,可是为什么,他非但没能控住场面,反倒让场面变得如此混乱,不可收拾了呢? 他想不通,同时又很生气,如裴景修所言,所有人都在欺骗他,把他这个皇帝当猴耍。 可笑他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决定先从穗和问起。 长公主和裴砚知都太狡猾,相比之下穗和最好击破。 “沈念安!”皇帝很严肃地叫了穗和的原名,厉声质问道,“你和裴景修,究竟谁在撒谎,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沈望野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朝臣们停下了窃窃私语,全都看向穗和。 裴砚知也看着穗和,心疼她,又担心她。 穗和感受到他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怯懦的穗和,她不能永远躲在大人背后坐享其成。 她要站在大人身旁,与大人并肩作战。 “回陛下的话,我确实撒了谎。”她跪在地上,脆生生地说道,“皇后不承认自己私下调兵截杀大人,我撒谎就是为了逼裴景修把她供出来,现在,有了裴景修的证词,陛下总不能再包庇她了吧?” “……”皇帝万万没想到穗和竟然打的这个主意,一时愣在那里。 原以为她会是最好对付的,没想到她肚子里弯弯绕更多,一下子就把自己这个皇帝绕了进去。 皇帝缓了缓,才沉声道:“长公主不是对你很好吗,你为了攻击皇后,把长公主私下调兵的事也牵扯出来,你可知道长公主也是要受罚的?” 穗和说:“长公主带的是她自己的府兵,并且是为了救人,性质与皇后不同,那些府兵是陛下允许她豢养的,她若有错,充其量就是在城门关闭后强行出城而已。” “……”皇帝噎了下,又道,“即便如此,她也是对朕撒了谎,还有裴砚知隐瞒不报同样有罪,你也不怕连累他吗?” 穗和看了裴砚知一眼:“大人已经自首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能让皇后一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想大人和长公主都不会怪我的。” “……”皇帝第三次无语,突然很后悔先从她开刀。 自己真是看走了眼,竟以为这丫头是最好对付的。 长公主见皇帝吃瘪,忍不住笑出声来:“对呀,为了公义,本宫和裴大人都不怪她的,对吧裴大人?” 裴砚知点点头。 穗和的表现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看着穗和淡定从容,与皇帝对答如流的样子,他感到无比欣慰。 他的小姑娘长大了,像一个无惧无畏,勇往直前的战士,正在为了她心中的公平公义披荆斩棘,勇敢战斗。 他看着她,幽深的瑞凤眼里流露出骄傲自豪的神情。 穗和读懂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又对皇帝说道:“如果私自调兵还不足以让陛下制裁皇后,我这里还有别的罪证,索性一并说出来让大家评判。” “等一下……” 皇帝抬手想要制止,穗和却已经飞快地说了出来,“安乐公主生辰宴上因食物中毒而死的人,都是被皇后害死的!”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皇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厉声喝斥道:“休得胡言!” “我没有胡言,我说的都是实话!” 穗和大声反驳,转身面向众人,“我不知道那几个不幸丧命的公子小姐都是哪位大人的孩子,但我知道,他们都是冤死的。 皇后想害我性命,又想做的不留痕迹,因此就精心策划了一场事故,挑了几个人为我陪葬。 这是皇后以为我必死无疑时亲口承认的,她说她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住在凤栖宫时,无意间看到了她供奉在小佛堂里我父亲的雕像。 她说当年的科举舞弊案,是大皇子为了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将考题泄露给了提前物色好的举子。 事发后,为了保大皇子,她才让我父亲做了大皇子的替罪羊,但父亲的死又让她内心不安,于是就偷偷在小佛堂为我父亲供奉香火以求心安。 她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想杀我灭口,她说你们几家的孩子能被她挑中是幸运的,能为宁王的大业献出生命是他们的福气。” 穗和一口气说完,目光从满朝文武脸上一一扫过: “诸位失去了孩子的大人,你们当真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孩子为一个德行败坏的上位者献出生命吗? 如果你们愿意,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希望你们能站出来,像我为父亲讨公道一样,也为你们的孩子讨个公道!” 大殿里先是沉寂了片刻,随即,有几个官员神情悲愤地站了出来,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喊冤,请皇帝严惩皇后,为他们枉死的孩子伸冤。 皇帝脸色阴得可怕,看向穗和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穗和毫不畏惧,跪得笔直,大声道:“请陛下彻查皇后和大皇子,还我父亲沈望野一个公道!” 第371章 你就是这样母仪天下的吗 清脆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皇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作响。 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局面,正一步一步脱离他的掌控,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喊停。 随着穗和的呼吁,其他几位曾在安乐公主生辰宴上失去孩子的大臣,也纷纷走上前来,请求皇帝彻查此事,还他们家孩子一个公道。 以右都御史为首的都察院官员,和以陆溪桥为首的大理寺官员,全都站出来发声,希望皇帝能把皇后和宁王传来承天殿当面对质。 还有另外几个皇子的支持者,也不失时机地落井下石,浑水摸鱼,和其他官员一起声讨皇后和宁王,呼吁皇帝秉公处置,不可徇私。 剩下一些皇后党派的官员,也不得不象征性地附和众人的观点,否则很容易就会暴露自己的站队。 面对满朝文武出奇统一的意见,皇帝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只得让人去传召皇后和宁王萧慎。 萧慎被软禁在宫外的宁王府,需要一些时间,皇后就在后宫,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长公主刚离开凤栖宫时,皇后确实慌乱了一阵子,只是经过这么半天,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沈望野的雕像早就被李禄烧了,长公主从小佛堂搜出的雕像,肯定是在外面做好带进来的。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他们刻意做旧,也不可能和旧的一模一样。 只要让她看出破绽,她就可以反咬一口,说长公主故意栽赃。 相应的,其他的事也就可以一并推到长公主头上。 只要她死咬住长公主不放,短时间内谁也不能定她的罪。 她只需再拖个一两天,局势就会出现新的转机。 到那时,她儿子就是新一任的君王,她就是新一任的太后。 到那时,她倒要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挑衅她,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皇后打定主意,跟着传旨的内侍进了大殿,正要向皇帝福身见礼,穗和突然起身冲她叫了一声“娘娘”。 皇后先是看到一个白影子,等到看清她的脸,吓得惊呼出声:“啊啊啊……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人是鬼?” “我当然是人。”穗和说,“娘娘吓成这样,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皇后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心扑通扑通直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本宫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安姑娘,对吧?” 穗和摇头:“我不是安姑娘,我是穗和,被娘娘投毒致死的穗和。” 皇后整个人都懵了,盯着她使劲看,一时觉得她是安姑娘,一时又觉得她确实是穗和。 慌乱间,她已经记不太清穗和与安姑娘到底哪里不同,感觉两人好像就是一个人。 穗和对她微微一笑:“我真的是穗和,娘娘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胎记。” “不不不,我不看,胎记也有可能是假的。”皇后连连摆手,脸色发白,早就忘了要检验雕像的事。 “娘娘不信我?”穗和说,“我说几件事,或许娘娘就相信了,娘娘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住在凤栖宫时,娘娘为了让陛下留宿,曾让我帮你配制一种香料,那香料,和已经故的苏答应身上散发的异香一模一样。” 皇后骤然色变,想叫停已经来不及。 再看皇帝的脸色,也已经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底下的大臣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皇后一把年纪,突然又重新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皇帝为了她,连宫里最年轻貌美的嫔妃都冷落了。 原来是皇后使了手段,利用皇帝对苏答应的思念之情,以奇香诱惑了皇帝。 啧啧啧! 身为一国之母,一把年纪还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宠,实在有失体统。 皇帝身为男人,自然明白大臣们都在想什么。 一想到自己竟被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耍得团团转,顿觉颜面尽失,恼羞成怒。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亏得朕还一再地维护你,你居然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皇后一下子慌了神,看看皇帝,再看看穗和,感觉皇帝的暴怒都没有穗和诈尸来得可怕。 “你,你,你……”她指着穗和,震惊到说不出话。 穗和微微一笑:“看来娘娘还是不相信我,那娘娘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给过国公夫人一包毒药,想借国公夫人的手毒死我。 只是阴差阳错,那药就被宋妙莲用在了裴景修母亲的身上,国公夫人与我认亲后,为此悔恨难当,亲口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 “天哪!还有这事?” “难怪裴母的病刘院判都治不好,原来那毒药出自皇后之手。” 殿中顿时响起议论之声。 裴景修听人提到母亲,脸色也十分难看。 皇后的身子晃了晃,已经差不多相信眼前这姑娘就是穗和。 可是穗和不是已经死了吗,大皇子亲眼看着她下葬的,她怎么会死而复生?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指着穗和颤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穗和说,“当初喂我喝药的是刘院判,娘娘何不将刘院判叫来问一问?” “刘院判?”皇后目光躲闪,没有立刻回答。 长公主趁机道:“对,皇嫂快说说,你到底把刘院判藏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怕他把你供出来,所以杀人灭口了?” “你胡说,我没有,刘院判他被……” 皇后猛地打住话头。 长公主却不肯就此罢休,追问道:“他被怎样了,你说呀!” 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李禄不在身旁,皇帝又在气头上,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也没有人提醒她要冷静。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手按压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半晌才喊了一嗓子:“陛下,这是个圈套,这是他们做的局……” “你若没做过坏事,什么圈套也套不住你。”长公主厉声道,“别的我没有证据,但你配制那迷惑皇兄的香料,可是从我的铺子里买的,我账上可是有记录的! 至于你给国公夫人的毒药,你若不承认,我们现在就可以把国公夫人叫来当堂对质,到时候丢的还是你的脸面。 但这些都是小事,你为了灭穗和的口,利用安乐公主的生辰宴,同时害死了几位大臣家的孩子,这才是罪大恶极!” 长公主扳着她的肩,强行将她转过去面对跪在地上的几个官员:“看看吧,因你一己之私无辜丧命的,就是他们的孩子!” 皇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几双通红的眼睛,吓得“嗷”一嗓子,用力推开了长公主。 “萧揽月,你放肆,本宫是国母,岂容你如此无礼!” “德不配位,算什么国母?”穗和伸手扶住长公主,大声向皇后发出质问,“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吗,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制造冤案,残害忠良,害得多少人无辜惨死,家破人亡,你就是这样母仪天下的吗?” 第372章 这场大戏终将如何收场 皇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问到哑口无言,吓到心惊肉跳。 这让她感觉很丢脸,指着穗和恼羞成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疑本宫,本宫做过什么与你有何相干,你为什么非要死咬着本宫不放,你说,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穗和冷笑一声:“我没有受谁指使,娘娘非要问的话,我只能说,是我父亲沈望野的冤魂指使我的,他含冤而死,泉下不得安息,夜夜托梦于我,要我为他伸冤报仇!” “谁,你说谁?”皇后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穗和盯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沈望野,我父亲是沈望野,就是娘娘在小佛堂偷偷供奉的沈望野!” 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手指颤颤地指着她,许久才道:“你不是安国公的女儿吗,怎么又成了沈望野的女儿?” 穗和眼含热泪:“父亲走得仓促,并未对我讲明我的身世,但我确实叫了他十几年父亲,无论他生了我还是养了我,我都不能让他枉死,纵使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皇后腿脚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眼前女孩子娇媚的脸,在她惶恐的视线里,渐渐幻化成小佛堂里供奉三年的雕像。 沈望野? 原来她居然是沈望野的女儿。 难怪她对自己怀着这么深的敌意。 原来她早就知道沈望野是被自己害死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因为在小佛堂里看到了沈望野的雕像吗?” 皇后脱口而出,等她意识到不妥,这句话已经听进了所有人的耳中,根本不可能再收回。 皇帝无奈摇头,暗自叹息。 穗和立刻跪在地上,不容帝后二人有丝毫补救的机会:“陛下,皇后娘娘已经亲口承认她的小佛堂里有我父亲的雕像,如此证据确凿,难道还不足以定罪吗?” 皇帝不说话,沉默地看向皇后,似乎还想再给她一个挣扎的机会。 皇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就算臣妾在小佛堂放了沈望野的雕像,也不能说明他就是臣妾害死的呀!” “不是你害死的,你为何供奉他,总不会是因为仰慕或者敬佩吧?”穗和追问道。 皇后顿时哑了声。 承认自己害死沈望野,她将背上残害忠良的罪名。 承认自己敬佩沈望野,她将背上对皇帝大不敬的罪名。 因为沈望野的死刑是皇帝亲判,她敬佩沈望野,就是质疑皇帝的裁决。 这可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长公主上前一步:“皇兄,事情已然如此明了,你还需要再犹豫吗?” 陆溪桥也在后面悄悄抬手,煽动底下一众官员。 众人纷纷下跪,齐呼万岁,请求皇帝处置皇后,彻查皇后娘家以及宁王同党。 裴砚知什么也没说,冷峻的面容仍是一派从容。 此时此刻,铁证如山,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与皇后对战。 他甚至已经不再去看皇帝的反应,而是无比欣慰又旁若无人地看着穗和。 如果此时当真无人,他真想揽她入怀,看看她这小小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多大的能量。 今天的她,实在太聪明,太勇敢,太让他惊艳。 仿佛地下沉寂多年的岩浆,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又像是匠人用毕生心血制作的烟花,在这一刻全力绽放,绚烂了整个夜空。 裴景修同样也在看着穗和。 他知道自己已然落败,无论如何逃脱不了罪责,因此他也不再关心局势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和他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姑娘。 他恍惚觉得她是穗和,又恍惚觉得不是。 因为他印象里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穗和。 他印象里的穗和是软弱的,温柔的,善良的,楚楚可怜的,任劳任怨的,恪守礼教的…… 而眼前的穗和,却是强势的,狡猾的,有勇有谋的,奋不顾身的,甚至是目中无人的…… 她像个杀红了眼的女战士,用她的勇气做盔甲,用她的话语做刀剑,为了她心中的公义,向上位者发出了冲锋。 如果这是一场豪赌,可能所有人都不会买她赢。 可她偏偏就赢了。 凭着一腔孤勇,把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逼进了死胡同。 她真的是那个自己三年前从教坊司带回家的姑娘吗? 她真的是那个只会逆来顺受,哭哭啼啼的姑娘吗? 她真的是那个起早贪黑,满面烟尘,永远系着围裙在厨房里打转的姑娘吗? 裴景修突然鼻子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原来他的穗和真的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原来他的穗和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优秀品质。 原来他的穗和不是只会哭。 他依稀记起,他的穗和还是个才学出众的姑娘。 她不仅能教妹妹琴棋书画,还能教自己科考之道。 自己一开始对她其实是很敬佩的。 好像自从中了状元之后,才渐渐忽略了她,也渐渐忘了,她曾经是一个多么令他惊艳的姑娘。 是他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弄丢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又看向裴砚知。 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深深的羡慕。 同时又有种深深的宿命感。 这个从懂事起就被人拿来和他比较的小叔,这个他一心想要超越却始终超越不了的小叔,这个他曾经因为抢了他的姻缘而觉得终于出了口恶气的小叔。 到最后,他既没有超越他,也没有战胜他,更没有成功抢走他的姑娘。 这大概就是命吧!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他强求了这么久,终究是一场空。 裴景修认命地笑了下,在一片声讨皇后的喧嚣中环顾四周,等着看这场大戏终将如何收场。 第373章 废后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再看看皇后颓败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梓童,事已至此,你还是认了吧!” 皇后跪坐在地上,听到这一声“梓童”,眼泪夺眶而出。 皇帝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唤她,年少时夫妻恩爱,浓情蜜意,到如今却是貌合神离,相敬如冰,他对她的称呼,也变成了客气又疏离的“皇后”。 “陛下,臣妾知错了。”皇后哭着说道,“所有的事都是臣妾做的,和慎儿没有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陛下要罚就罚臣妾,求您无论如何都要保全慎儿,别让他被我牵连。” 皇帝何尝不想保全儿子? 当年他为了替儿子隐瞒罪行让沈望野顶了罪,从这方面来说,保全儿子也是保全他自己,否则他身为君主的公信力必将受到天下人质疑。 一个失去民心的皇帝,是坐不稳皇位的。 这也是他不顾一切想让裴砚知闭嘴的原因。 可是眼下局面已然失控,他控制不了裴砚知,又被突然出现的穗和逼到退无可退,为今之计,也只能牺牲皇后了。 皇后一人担下罪名,以死谢罪,他和宁王才有可能脱身。 那一句“你还是认了吧”,就是对皇后的暗示。 皇后流着泪,等他的一个承诺。 许久,他点点头:“你放心,慎儿是朕第一个儿子,朕对他寄予厚望,只要他没做错事,朕一定护他周全。” 当着满朝文武,他不能说得太明显,只能把最后一句加重语气,让皇后明白,他无论如何都会保住大皇子。 “多谢陛下。”皇后擦了擦眼泪,放弃了争辩,当着满朝文武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把宁王择得一干二净。 长公主几次想打断她,都被裴砚知以眼神制止。 他们几个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逼宫,身为臣子,能把皇帝逼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 无论如何,先让皇后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将她的罪名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剩下的就好办了。 皇后身为国母,即便她认了罪,也不能像沈望野那样被判斩立决,从审查到判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搜集宁王的罪证,让他无处可逃。 等到宁王的罪证确凿,皇帝包庇儿子,冤杀忠良的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到时候他想不承认都不行。 当然,皇帝也许不会给他们搜集宁王罪证的机会,也许会先对他们下手,这样的话,他们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实施另一个计划。 长公主领会到裴砚知的意思,只得暂时保持沉默,等皇后自己交代完再说。 于是,萧慎被内侍带进承天殿时,看到的就是皇后当着满朝文武交代罪行的场景。 “母后,您这是干什么?”萧慎惊呼一声,顾不上给皇帝行礼,第一时间上前打断了皇后。 可皇后已经说到一半,这时候再阻止没有任何意义,她摇摇头,示意儿子不要说话。 “母后已经和你父皇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父皇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不要再管我了,倘若你不听我的话,因此受了牵连,我就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萧慎眼圈泛红,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母后是在警示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那些人比狼还要凶残,即便他身为皇子,稍有不慎也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比如他的五皇弟萧律,只因在凤栖宫调戏了穗和,就被裴砚知死咬着不放,最终流放去了北疆。 他倒不是怕裴砚知,也不怕那些支持其他皇子的官员,他只是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原本只要再等个两三天,他就可以成事的,没想到裴砚知今天就把事情闹开了。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听母后的话,咬紧牙关再忍一忍。 皇帝不知萧慎心中所想,见他没再轻举妄动,就让他一旁候着,让皇后接着交代。 皇后交代完,皇帝迫不及待地下令,废去她的皇后之位,收回她治理六宫之权,将她移交宗人府,由宗人府和三法司共同审查之后再行裁决。 皇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跪在地上向皇帝磕头,感谢皇帝的恩典。 三十多年夫妻,最终落得这般田地,他将她皇后贬为庶民,她还要感谢他暂时的不杀之恩。 另外几位皇子的支持者提出,应将宁王关入宗人府一并查办,被皇帝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让人把宁王送回王府,在皇后的案子结案之前,不得出府门半步。 尽管这样也算作监禁,但那些官员并不满意,和皇帝据理力争,不肯退让,想要一鼓作气将宁王彻底踩死。 皇帝大发雷霆,拍着龙椅厉声道:“这朝堂到底是朕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要不要朕下去,把你们请到上面来坐? 今日之事,朕已经百般忍耐,百般退让,你们都想学裴砚知,把朕逼死了才甘心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支持谁,反对谁,朕心里明镜似的。 朕还没躺下呢,你们一个个的就都坐不住了,来来来,有谁等不及,站出来让朕瞧瞧,朕现在就让他告老还乡!” 皇帝气得面红耳赤,愤怒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众人见他动了真格,全都低下头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说话。 皇帝喘了几口气,目光如刀子扫视全场:“怎么都不说话了?” 大殿上一片寂静,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皇帝冷哼一声:“不是坚持真理吗,原来坚持真理的人也怕告老还乡。” 大家都低着头,悄悄看向裴砚知,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敢和皇帝叫板的也只有裴砚知了。 谁知裴砚知却和他们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帝的视线落在裴砚知身上,特意点了他的名字:“裴砚知,你也没话说吗?” 裴砚知略微抬起头,语气平静:“臣手里没有宁王的罪证,不好妄下论断,臣也没有站队任何皇子,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臣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陛下能督促相关人员尽快查清当年的冤案,为沈大学士平冤昭雪。” “……” 一句话把皇帝和那些官员都噎得不轻。 皇帝沉下脸道:“朕该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导,既然你没有意见,皇后的事就按朕的意思办,接下来,朕就来宣布对你的处置!” 第374章 流放北疆 听闻皇帝要处置裴砚知,满朝文武全都竖起了耳朵。 有人认为裴砚知经常惹皇帝不高兴,也没见皇帝哪回对他动真格,这一回恐怕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毕竟皇帝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来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势力,朝堂也需要这样一个人主持公道,拨乱反正。 总之就是没这个人不行。 也有人持相反意见,认为裴砚知这回触到了皇帝的逆鳞,不仅要重查科举舞弊案,还向皇帝隐瞒他和沈望野的关系。 皇帝生性多疑,最恨臣子对他阳奉阴违,偏偏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大臣,捅了他最狠的一刀。 这叫他如何能忍? 况且看裴砚知今天这表现,根本没把皇帝当成天子来敬重,日后恐怕也不可能再和皇帝一条心。 这样一个白眼狼,再有才学,再有能力,皇帝也不敢再重用他。 所以,他的结局肯定很惨。 穗和也是这么认为的,大人今天的表现,算是把皇帝得罪完了,皇帝一定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 万一给他定个欺君之罪,再加上一个大不敬,不死也得被判流放。 这可如何是好? 穗和心中焦急,忍不住侧头去看裴砚知。 裴砚知还是那样八风不动,泰然自若,和他胸前的仙鹤一样清高孤傲,有种遗世而独立的超脱。 穗和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见他如此淡定,心绪也跟着平静下来,仿佛炎炎夏日喝了一碗冰镇梅子汤,所有的焦躁都一扫而空。 她想起大人常说的那句话:别担心,我总会有办法的。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穗和只顾着看裴砚知,却不知裴景修也正看着她。 她眼里满是对裴砚知的担忧,却连一个余光都不曾给裴景修,这让裴景修很是失落。 到了这个时候,裴景修知道自己不该再有任何奢望,可穗和那样担心小叔,就没想过他也和小叔一样犯下了欺君之罪,也是要获罪的吗? 裴景修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他获罪,穗和应该是最高兴的吧? 穗和刚刚和他对质时那样咄咄逼人,看起来好像巴不得他直接死掉。 如果他真的死了,穗和会为他惋惜或者流泪吗? 也许不会。 她说过,她对他的心,早就死了。 他忽而又想,如果小叔被判斩首,而他还活着,穗和还有没有可能重新接受他? 就算不能接受他,至少也不能和小叔成亲了。 裴景修顿时激动起来,仿佛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抹亮光。 他定了定神,满怀期待地看向皇帝,等待着皇帝宣布对裴砚知的判决。 满殿寂静中,皇帝开始历数裴砚知的罪名: “裴砚知身为左都御史,离经叛道,德行有亏,目无法纪,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不敬君王,如此种种,罄竹难书,罪不可恕……”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裴砚知:“按理应将你即刻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念在你也曾为大庆朝堂贡献良多,劳苦功高,现免去你一切职务,暂押大理寺大牢接受审查,待罪证完善后,择日发配北疆。”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嗡嗡声,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替裴砚知捏了一把汗。 看来皇帝这回是真恼了,不仅把裴砚知削官为民,还要流放千里,发配北疆。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然没错,皇帝是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裴砚知了。 为了一个陈年旧案,赔上自己的仕途,即便苦主是自己的老师,这样做真的值吗? 皇帝扫视全场,视线最终又落回裴砚知身上:“裴大人,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裴砚知面色仍旧平静,拱手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陛下昭告天下为沈大学士平反,承认自己当年判决有误,臣或死或流放都心甘情愿。” 皇帝咬了咬牙:“你要朕承认自己有错,裴砚知,看来你是真的没打算活着离开。” “只要老师能平冤昭雪,臣就算死,也死得无怨无悔。” “好,好一个无怨无悔!”皇帝用力拍打着龙椅,心中莫名酣意翻涌,“裴砚知,难道朕对你不够好吗,难道朕对你的知遇之恩,还比不上你们的师生之情吗,你为了给他翻案甘愿去死,却没想过你也辜负了朕吗?” 皇帝说得真情实感,裴砚知平静的脸色也有了几分动容: “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和栽培,臣罪该万死,但臣坚持为沈大学士翻案,并不仅仅为了师生之情,更是为了臣的初心,臣的理想,和臣心中的道义。 如果臣明知有冤假错案却视而不见,无动于衷,臣和某些尸位素餐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样的裴砚知,还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吗?那样的裴砚知,还配为左都御史吗?那样的裴砚知,还当得起百姓口中的裴青天吗?” 不知是他声音太大,还是朝堂太过安静,整个大殿上只有他振聋发聩的话语在回荡。 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文武百官有人因他的话而热血沸腾,有人因他的话惭愧低头,也有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长公主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赏识和赞许,穗和看向他的目光,是无法掩饰的仰慕与爱恋。 “民女也对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请陛下让民女和裴大人一起流放北疆。”穗和跪在地上大声道。 裴砚知猛地转头看向她,长眉紧紧蹙起:“穗和,别胡闹,你只是讲述事实并提供了一些证据,虽然言辞激烈,但那也是为了给你父亲伸冤,情有可原,陛下不会和你计较的。” “是啊穗和,你不要冲动。”长公主也跟着劝她,“你父亲的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你兄长侄子很快就能从北疆回来了,你难道不想和亲人团聚吗?” 穗和摇摇头,泪盈于睫:“大人是为了我父亲的案子才遭此劫难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受苦,即使陛下不追究我,我也要与大人同去。” 皇帝看着她,神情复杂:“你知道北疆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都没关系。”穗和说,“只要能和大人在一起,刀山火海亦不足为惧……” “穗和,不可……”裴砚知出声打断,还要再劝,皇帝已经抢先答应下来,“好,既然你如此深情,朕便成全你。” “多谢陛下。”穗和叩首谢恩,又抬头看向裴砚知,“大人,你说过的,我们再也不分开。” 裴砚知动容地看着她,幽深眸底有炙热的光芒:“好,那就一起去。” 两人相视而笑,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整个大殿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这时,裴景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请陛下把臣也发配北疆!” 第375章 道一声珍重 皇帝很是无语地看了裴景修一眼,皱眉不悦道:“胡闹,北疆是什么风水宝地吗,一个个的争着抢着要去!” 陆溪桥哈哈大笑:“陛下还看不出来吗,小裴大人就是喜欢和他叔叔抢,不拘什么东西,他叔叔有的,他都要有,流放也不能例外。” “哈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是。”长公主跟着大笑,“小裴大人这样的侄子,真是世间少有呢!” 裴景修涨红了脸,却仍固执己见,言辞恳切道:“北疆苦寒,路途艰险,臣先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小叔的事,恳求陛下成全,让臣和小叔一同前往,臣会在路上尽心尽力服侍小叔,全当是赎罪。” “我不需要。”裴砚知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如果你真想赎罪,不如去一个远离我的地方,越远越好,最好此生永不相见。” “小叔……”裴景修双眼含泪,神情哀凄,“侄儿已经知道错了,求小叔再给侄儿一次机会。” 裴砚知冷笑:“我自己都已经是个罪人,何谈给你机会,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我只能奉劝你一句,执迷不悟对你没有好处。” 他知道裴景修主动要求去北疆是为了穗和,即便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住他的阴暗心思。 裴景修也知道小叔知道他去北疆的真正目的,可他只有这一个机会了,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皇帝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认真考虑裴景修的话。 穗和紧张地攥起手,唯恐下一刻皇帝就会点头答应裴景修的请求。 她都已经要和大人流放北疆了,难道还摆脱不了这个人吗?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裴景修,更不想再和他纠缠不清。 生也好,死也罢,她希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好在皇帝经过一番思索后,还是拒绝了裴景修的请求,决定将他罢官免职,发回原籍服刑。 因他涉及贿赂教坊司,私藏罪臣之后,停妻另娶,纵妻伤母,教唆妹妹杀妻等好几桩罪名,服刑多少年,状元之名要不要收回,需要三司会审后奏请天子圣裁,在判决下来之前,也要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 为此,陆溪桥又忍不住调侃他:“小裴大人虽然不能和你叔叔同去北疆,却可以和你叔叔同住牢房,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安排你们住在一起,满足你照顾叔叔的愿望。” 裴景修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跪坐在地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要被发回原籍服刑。 他是金陵第一公子,是继小叔之后最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如今却要被收回状元之名,回家乡服刑,让他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 这般奇耻大辱,还不如直接判他个斩立决来得痛快。 他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天子。 这个曾许诺他平步青云,位极人臣的天子,现在却将他置于生不如死的田地。 “求陛下开恩,不要让臣回原籍。”他流泪恳求。 皇帝无情地摆了摆手:“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岂能轻易更改。” “可是……” “没有可是!”皇帝厉声打断,“来人,将裴砚知,裴景修二人摘掉乌纱,脱去官袍,押往大理寺受审!” 侍卫领命上前,摘下了叔侄二人的乌纱帽,脱掉了他们的官服。 宽袍广袖的紫色袍服颓然落地,如同一代权臣的人生落下帷幕。 众人皆唏嘘不已,就连裴砚知昔日的对手都为之惋惜。 皇帝真是老了,糊涂了。 裴砚知这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忠臣最后都落得这般下场,他们将来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有人甚至想到了安国公,他和裴砚知斗了这么多年,倘若他亲眼看到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裴砚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身白色中衣,跪在地上最后一次对皇帝大礼叩拜,十年君臣情义,在这一刻彻底了断。 “臣走了,陛下珍重!” 他没有谢恩,没有感慨,没有抱怨,也没有伤怀,就这样轻轻道了一声珍重,起身向大殿外走去。 走得干脆利索,走得昂首挺胸,走得头也不回,没有一丝留恋。 裴景修也放弃了挣扎,给皇帝磕了头,跟在裴砚知身后向外走去。 皇帝坐在龙位上,看着叔侄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殿外阳光晃眼,将两人的背影映成两团光影。 皇帝心中突然空落落的难受,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了什么。 他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朝。 文武百官跪下高呼万岁,依次转身,如潮水般退去。 “走吧!”长公主拉起穗和的手,叫上陆溪桥,“我们送裴大人去大理寺。” “嗯。”陆溪桥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走吧,我去给老裴安排一间上等牢房。” 到了这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穗和看看他,又看看长公主,总觉得他们两个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好像巴不得大人坐牢似的。 难不成,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正打算路上问一问,皇帝突然出声叫住了长公主:“揽月,你留下。” 长公主顿住脚步,见他神情落寞地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上,搭配着群臣退散的场景,有种大势已去的孤零零的感觉。 所谓孤家寡人,就是这个意思吧? 长公主让陆溪桥带穗和先走,自己转身走了回去:“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坐在龙椅上对她招手:“你上来,朕有话问你。” 长公主迟疑了一下,提起裙摆,迈步上了玉阶。 玉阶共九级,象征着九九归一,唯我独尊,至高无上的皇权。 长公主走上去,站定在皇帝面前:“皇兄要问我什么?” 皇帝靠在龙椅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你觉得,朕将裴砚知发配北疆,是对是错?” 第376章 小婶婶 长公主似乎没感到意外,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皇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皇帝叹息道,“如今也就只有你敢和朕说真话了。” 长公主笑了下,说:“皇兄错不在今天,您的错,从四年前就开始了,如果您当时没有让沈望野替大皇子顶罪,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沈望野不会死,穗和不会进教坊司,裴砚知不会执着于为恩师翻案,裴景修也没有机会横刀夺爱,他们叔侄就不会反目成仇,而皇兄你,也不会失去裴砚知这样一个心腹之臣。” 皇帝脸上浮现一丝薄怒:“萧揽月,你在说什么?” 长公主摊摊手:“皇兄不高兴,那我就不说了。” 皇帝敛了敛神:“你接着说,朕没有不高兴。” 长公主道:“事已至此,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皇兄如果想补救,我倒是可以给您一些建议。” “什么建议?”皇帝问。 长公主想了想,说:“皇兄不要再遮掩自己的过失,大大方方地写个罪己诏,让天下人知道,你是个知错就改,胸襟广阔的好皇帝,过个一年半载,再找个由头把裴砚知调回京城,重新启用,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朕就成了罪人!” 皇帝不等她说完,就气愤地打断了她,“萧揽月,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居然为了裴砚知让朕写罪己诏,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要记入史册的,你想让朕成为千古罪人吗?” 长公主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 “皇兄怕不是忘了,裴砚知的诉求是让皇后和大皇子得到应有的惩罚,让皇兄亲口承认自己当年判决有误,您不答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您别以为他进了大牢,就不足为惧了。” 皇帝勃然大怒:“他还能怎样,他敢轻举妄动,朕先杀了他,他死了,就没有人逼朕认错了!” 长公主失望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皇兄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我还要去看母后,先走一步。” 她弯腰,向皇帝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揽月告退,皇兄珍重。” 珍重? 又是珍重? 皇帝恍惚想起,方才裴砚知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们都叫他珍重。 他都快被他们气死了,还如何珍重? 皇帝抓起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殿堂歇斯底里:“都逼朕,一个个的都来逼朕,朕是天子,朕何错之有,惹恼了朕,朕把你们全部杀掉!”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长海吓得变了脸色,走上前劝他。 皇帝双目通红,脸上的每道皱纹都写着愤怒:“闭嘴,朕不需要你提醒,安排下去,三日之内,朕要听到裴砚知的死讯!” 长海骇然色变:“陛下,您在说什么,您是不是气糊涂了?” 皇帝抬脚将他踹倒在地:“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朕要名垂青史,朕不能留下任何污名,裴砚知必须得死,他不死,你就去死!” …… 裴砚知一身白衣出了承天殿,在侍卫和大理寺卿的押送下,向宫门走去。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天气渐渐回暖,虽然风吹在身上还是冷飕飕的,头顶的太阳却很温暖。 严寒即将结束,春天已经遥遥在望。 他抬头看天,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又转头看向东边那一排殿宇,视线落在文渊阁的屋顶。 老师,今天是个好日子,学生终于为你平冤昭雪了,你看到了吗? 屋顶上落着两只鸟,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鸟。 一阵风吹过,鸟儿振翅飞起,在屋顶上空盘旋,很快便掠过宫墙,飞得无影无踪。 他想,这高高的宫墙,唯一困不住的,恐怕只有鸟儿的翅膀了。 什么时候,他也可以像鸟儿一样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飞翔? 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或许,不等他流放北疆,就会死在大理寺的牢房。 他回过头,又看向承天殿的方向。 承天殿终于退了朝,他看到朝臣们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走过来。 见他站在前方,许多人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绕道而行,实在绕不开的,就假装和同伴讲事情讲得投入没看见他。 也有人隔着侍卫对他抱一抱拳,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他无所谓地笑笑,裴景修在一旁意味不明地问他:“这些人从前对小叔毕恭毕敬,现在却对小叔视而不见,小叔会不会觉得落差太大?” 裴砚知没理他,视线落在随后而来的穗和与陆溪桥身上。 “大人!” 穗和紧走几步,到了裴砚知跟前,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人,我和你一起去牢房。” “傻姑娘。”裴砚知笑起来,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抚,“牢房也是分男女的,你就算去了也见不到我。” 穗和欲言又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陆少卿会照顾我的。”裴砚知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哄她,“你今天很冷静,很勇敢,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老师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他伸手指向文渊阁的方向,分散穗和的忧虑:“你看,那就是老师生前办公的地方,等会儿让陆溪桥陪你去看看。” 穗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此之前,她幻想过无数次,翻案之后该如何告祭父亲,好多话在心里翻来覆去不知演练了多少遍,写出来都能写好几张纸。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只是张着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忍下眼泪,紧紧握住裴砚知的手,和他一起面向文渊阁的方向,哽咽出声:父亲,你看,师兄他终于找到我了。 旁人听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裴砚知鼻子一酸,差点也落下泪来。 “是啊老师,我终于找到小师妹了,你可以放心了。” 裴景修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也可以为沈大学士翻案的。 他只要爬到小叔那样的高位,就可以给穗和她想要的一切。 奈何穗和太心急了,根本不给他往上爬的机会。 现在好了,他爬不上去,小叔也跌落尘埃,大家两败俱伤,谁也没落着好处。 正想着,陆溪桥伸手推了他一把:“裴侄子,你看看,都是你造的孽,要不是你从中作梗,你小叔和你小婶婶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裴景修趔趄了一下,心口被那句“小婶婶”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实在不能接受这个称呼。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穗和会成为他的小婶婶。 一想到穗和以后会是他的小婶婶,他就难受得想要去死,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求皇帝,判他一个斩立决。 他仕途尽毁,还将失去此生最爱的姑娘,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第377章 景修,你后悔吗? 穗和最终没能跟着裴砚知一起去大理寺。 宫门外,裴砚知将她托付给了阿信和阿义,让两人带她回家好生照料,又嘱咐阿义,回去后尽快安排老太太回金陵。 原本想着过个团圆年再让老人家回去,现在这情形,总归是无法团圆,不如早点送走,免得她在京城触景伤情,提心吊胆。 裴砚知到底还是顾念几分亲情,又问裴景修,要不要让阎氏随老太太一同回金陵。 裴景修如今已经自顾不暇,裴玉珠涉嫌杀人,也已经被关进大牢受审,阎氏一个人在京城无人照管,只有等死。 这时候除了老太太,还真没人能够托付。 裴景修没想到小叔这个时候还能考虑到母亲的难处,想想当初母亲上吊逼小叔让出宅子的情形,脸红得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 他跪在地上给裴砚知磕了个头,诚心诚意地向他道谢,流了满脸的泪。 裴砚知俯首看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长叹一声,幽幽道:“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只想问你一句,景修,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后悔吗?” 裴景修愣了下,只是流泪,却不回答。 谁也不知道他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抑或是后悔却难以启齿。 裴砚知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盯着他看了片刻,不再追问,让阿信阿义带穗和离开。 穗和舍不得他,想等他先走。 裴砚知却固执地非要让她先走。 穗和拗不过他,只得含泪上了马车,又将头探出车窗,一直看着他,直到马车走远,再也看不见,才放下车帘,眼泪无声地流出来。 这辆马车上,有太多太多关于她和大人的回忆,她曾坐着这辆马车,随大人一起去过济宁,也曾坐着这辆马车,随大人从永州回到京城。 她在这辆马车上哭过,笑过,纠结过,患得患失过,也记不清有多少回,和大人在这方小小的天地拥抱亲吻,做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她在这里幻想过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却从没想过大人会被削职流放。 说到底,还是她和父亲连累了大人。 如果父亲的清白要让大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还算得上是平冤昭雪吗? 在此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同大人说过,如果为父亲翻案会让大人陷入险境,她宁愿放弃翻案。 可大人每次都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总会有办法的。 事到如今,丢了官职,流放千里,大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她忽而想起,先前她还打算问问长公主和陆少卿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结果长公主被皇帝留下,自己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陆少卿。 所以,他们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大人也还是那样淡定从容。 十年官场沉浮,大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难道真的甘心就这样算了吗?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会和大人在一起,她也相信,大人那样的人,不管什么样的逆境都困不住他,他总会有办法绝地反击的。 回到裴府,老太太正在大门外焦急地张望,陪伴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宋云澜和宋绍阳。 穗和看到他们三个,心中不免有诸多感慨。 人生的际遇真是神奇,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有一天这三个人会站在一处等着她归来呢? 马车停下,宋绍阳第一个迎上来,打起车帘扶穗和下车:“妹妹,你可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皇帝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穗和下了车,看看他,又看看宋云澜和裴老太太,“外面说话不方便,进去再说吧!” 裴老太太看了眼马车,知道儿子不可能从上面下来,叹口气,点了点头:“走吧,外面冷,先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几个人一起去了客厅,穗和把承天殿里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 裴老太太早就听裴景修说过穗和是沈望野的女儿,也知道裴砚知一直想为沈望野翻案,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宋云澜和宋绍阳兄弟二人,却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原来妹妹走丢后,竟是被沈大学士捡了去吗?”宋绍阳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们两家同在京城,难道沈大学士就没听说国公府丢了孩子的事吗,以他的人品,就算不确定你是不是国公小姐,至少也该去问一下吧,怎么就私自养在自己家了呢?” “是啊,他平白无故地捡到一个孩子,至少要报个官吧?”宋云澜疑惑道,“莫非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穗和摇头:“我也不知道,父亲和兄长从来没说过我是捡来的。” 她很自然地叫出“父亲兄长”,宋云澜和宋绍阳对视一眼,都有点小失落。 妹妹对养父养兄都如此情深意重,却至今都不肯叫他们一声哥哥。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宋绍阳最关心的还是裴砚知。 “皇帝老儿真不是人,居然要把妹夫流放北疆,这可如何是好?” 宋云澜脸色一变,沉声呵斥他:“注意你的措辞,敢对陛下不敬,你是不是想掉脑袋?” “怕什么,又没旁人。”宋绍阳一脸的无所谓,“难道我说错了吗,皇帝他就是老糊涂了,父亲干了那么多坏事他都不管,却把妹夫这样的大清官削职流放,这是人干的事吗?” “你……” 宋云澜又气又急,恨不得拿东西把他的嘴堵上。 “父亲不在家,你再敢胡说八道,出了事可没人保你。” 宋绍阳不屑一顾:“没人保就没人保,大不了我跟着妹妹妹夫一起去流放。” 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哎,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们一起去流放,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对吧妹妹?” “……” 宋云澜气到无语,只拿眼睛瞪他。 穗和想起皇帝斥责裴景修的话,忍不住想笑。 北疆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怎么一个个的都抢着要去?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还是想想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吧!”穗和说,“虽然我不怕跟着大人吃苦,但如果有办法保全大人,总归比去北疆好。” “对对对,还是想想办法吧!”裴老太太红着眼睛道,“砚知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就这样葬送了大好的前程呀!” 她站起来,对着兄弟二人深深鞠躬:“我一个糟老太婆,没什么本事,求二位公子想办法帮帮我儿子吧!” 宋云澜忙起身扶她坐下:“老人家别这样,我们都是晚辈,当不起你的大礼,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想办法的。” 宋绍阳也说:“是啊,老太太,裴大人可是我家祖母认定的孙女婿,你就算不求我们,我家祖母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裴老太太仍是愁眉不展:“老夫人喜欢砚知,是砚知的福气,可她也上了岁数,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没办法,她儿子有办法呀!”宋绍阳嘻嘻笑道,“她可以给她儿子写信,让儿子带兵回来救女婿呀!” “……” 穗和和宋云澜都很无语。 裴老太太迟疑道:“可我听说,国公和砚知是政敌。” 宋绍阳说:“以前是政敌,现在是翁婿,况且还有祖母在,他想不管都不行。” 第378章 托付 宋绍阳把胸脯拍得咚咚响,仿佛这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裴老太太却信以为真,追问道:“不知国公几时回京?” 宋绍阳说:“西戎的老皇帝死了,他们几个儿子无心恋战,收兵回家争夺皇位去了,父亲的家书中说,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不耽误回来过年。” “太好了,太好了……”裴老太太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又追问道,“应该来得及吧?” 宋绍阳连连点头:“放心吧,来得及,大理寺审案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完的,怎么着也要到年后结案,等不到流放,我父亲就回来了,到时候军功往皇帝面前一摆,保下他女婿不在话下。” 裴老太太彻底放了心,若非宋绍阳是晚辈,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头。 穗和什么也没说,等老太太情绪稳定下来,让仆妇扶她回去歇息,自己送兄弟二人离开。 路上,宋云澜责怪宋绍阳,不该在老人家面前夸海口,就算父亲回来,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到时候,只会让老人家更加失望。 宋绍阳嘻嘻笑道:“你懂啥,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省得咱们走了,她在妹妹面前唉声叹气哭天抹泪,妹妹自己就够烦了,还要分出精力去哄她,多辛苦呀!” 宋云澜愣住,半晌才道:“难怪妹妹和你亲近,我这个当大哥的,确实不如你。” “那又怎样,妹妹还不是不肯认我?”宋绍阳很大声地感慨,偷偷拿眼去瞟穗和,委屈巴巴的样子。 穗和其实已经猜到他是在哄骗老太太,只是没想到,他哄骗老太太的目的是单纯为了让自己耳根清净。 穗和心里还是很感动的,嘴上却道:“大人已经吩咐阿义安排人手送老太太回金陵,就算你不哄她,她也没机会在我面前哭诉的。” “啊?”宋绍阳垮下脸,“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费半天劲。” 穗和对他笑了下,说:“但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老太太听信了你的话,走也走得安心,省得我再费劲巴力地劝她。” 宋绍阳又高兴起来:“这么说,哥哥多少还是有点用的,对吧?” “嗯。”穗和点点头,岔开话题,“宋妙莲还在偏院吗?” “不在,被官府拉到义庄去了。”宋绍阳正经起脸色道,“等案子结了,我就去把她领出来,寻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葬,也不枉她叫了我一年的哥哥。” 穗和看着他,心中感慨良多,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叹一句人生无常,造化弄人。 送走兄弟两个,穗和回到后院,和阿信阿义一起劝裴老太太带着阎氏回金陵。 老太太起初死活不同意,三个人好说歹说,老太太才勉强答应下来,隔天便收拾行装动身回金陵去了。 阎氏卧床几个月,早已油尽灯枯,此番回金陵,也算是落叶归根。 只可惜,她为之骄傲的状元儿子,不能给她送终。 回想一年前他们全家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拖家带口来到京城,现如今却是家破人亡,无限凄凉。 穗和不禁想起裴砚知在宫门外问裴景修的话:景修,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后悔吗? 她想,裴景修应该是后悔的吧,只是碍于脸面不肯承认。 别的不说,至少应该后悔不该把母亲和妹妹带到京城,否则母亲也不会瘫痪,妹妹也不会成为杀人犯。 想当初裴景修让她教裴玉珠学才艺,原是打算让她在京城说门好亲事的…… 穗和站在南城门外,最后一次和裴老太太道别。 裴怜云忙着照顾重伤卧床的丈夫,根本无暇顾及母亲,至今都不知道老太太要走的事。 马车缓缓启动,裴老太太从车窗探出头,叫着穗和的名字,脸上老泪纵横:“穗和,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砚知就拜托你了,留京也罢,去北疆也罢,请你务必替我照顾好他。” 穗和鼻子一酸,差点也掉下泪来。 老太太的戒尺一下一下打在大人身上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个扬言只要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老太太,如今却哭着将儿子托付给了她。 “我会尽力的,老太太放心去吧!”她挥挥手,目送队伍远去。 回到裴府,远远地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了几个人。 走近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国公夫人和老夫人。 老夫人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见了穗和,忙不迭地向她招手。 国公夫人一看到穗和,立刻就红了眼圈,伸手去拉她的手,口中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北疆那苦寒之地,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待的地方,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等你父亲回来,我让他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穗和避开她的手,蹲在老夫人身前,抓住她干枯微凉的手:“大冷天的,祖母怎么来了?” 老夫人笑道:“你总也不回家,祖母想你,只好亲自来看看你。” 她慈爱地摸了摸穗和的脸:“我的宝贝孙女受苦了,瞧这小脸瘦得都没有肉了。” 穗和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孙女不孝,早该去探望祖母的……” “没事,祖母知道你脱不开身,不会怪你的。”老夫人说,“你哥哥把事情都和我说了,我怕你一个人住着害怕,特意叫你母亲送我过来陪你住几天,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不知道你欢不欢迎?” 穗和哭着扑进她怀里,叫了一声“祖母”,千言万语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老夫人搂着她,柔声安抚:“好孩子,不哭了,有祖母在,什么都不要怕,祖母会为你撑腰的,等你父亲回来,我就让他去求圣上,无论如何,要把我的乖孙女和孙女婿留在京城。” 穗和的眼泪更加汹涌。 国公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这个时候,穗和还是愿意和老夫人亲近,对她则是爱搭不理。 这些她都可以不计较,只是那裴砚知触怒了皇帝,已经是个罪人,就算能留在京城,还能配得上她国公府的千金吗? 倘若穗和真的嫁给他,以后生的孩子都不能考取功名。 老夫人疼爱孙女,也该为孙女的未来考虑,京中名门公子多得是,何必非要嫁给一个罪人? 唉! 等国公爷回来,她还是要和国公爷好好商量商量,就算穗和因此恼她,她也无所谓,做父母的,总要为孩子打算长远一些。 第379章 杀不死他,就让他自杀 老夫人陪穗和住在裴府,宋绍阳知道了,死皮赖脸跑来,非要和她们同住,说祖母身体不好,这个家里又没个男人,他住在这里方便照顾。 老夫人撵不走他,穗和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让阿信收拾了一间房子给他住。 老夫人夸裴砚知这宅子买得好,搬家搬得也及时,如果他还住在之前的宅子里,这回获罪,朝廷肯定要将那宅子查封并收回的。 幸好雪灾时他捐了宅子搬了家,否则就只能等着被查封了。 穗和起初没留意,听老夫人这么说,忽然想到,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提前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就算没有那场雪灾,他也会想别的借口把宅子捐掉吧? 那么,除了这条后路,他还有没有别的后路呢? 他总不会真的心甘情愿去北疆流放吧? 穗和隐约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奈何宋绍阳精力实在充沛,一会儿拉着她打牌,一会儿拉着她逛园子,还时不时叫几个伶人来唱曲跳舞,边看边拉着她行酒令,让她根本没时间静下来好好思考。 要不是老夫人拦着,那家伙恨不得请个戏班子回来唱大戏。 有这么一个活宝一天到晚上蹿下跳,叽叽喳喳,穗和几乎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只有在临睡前才匆匆忙忙想念一下裴砚知,很快就又倒头睡去。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宋绍阳这样做是怕她伤心难过,胡思乱想,她其实也怕自己胡思乱想,才顺水推舟由着宋绍阳折腾。 大人被关在大理寺,她根本接触不到,只能寄希望于陆溪桥和长公主,相信他们会妥善照顾大人。 直到这天傍晚,她看到从外面回来的阿信脸色很不好看,追问之下,才知道大人在狱中遭人暗算,吃下了有毒的饭菜,情况很是严重。 穗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拉着阿信追问细节,问他长公主和陆少卿知不知道。 阿信说自己进不去,具体细节不知道,但长公主已经带了她府上的那位神医去了牢房。 穗和放心不下,问阿信能不能带她去看看大人。 阿信发愁,说皇帝知道陆少卿和大人关系好,特地派了金吾卫守在牢房外,长公主轻易都进不去,若冒险带她进去,被发现了大家都是死罪。 穗和不想连累别人,只得作罢,转念又想,大人马上就要流放北疆,已经不能对任何人造成威胁,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冒着被金吾卫发现的风险去加害他? 既然牢房有金吾卫把守,想必送食物的人和送进去的食物都要经过金吾卫检查,金吾卫难道就没有发现端倪吗? 穗和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当场变了脸色。 “阿信,你快去告诉陆少卿,下毒的很有可能就是金吾卫。” 阿信愣了下:“怎么会,那可是皇帝的人……” 说到这里猛地打住,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指了指天:“娘子是说他想害大人……” “对,没错,就是他,你快去!”穗和不等他说完,就急切地催促。 阿信不敢耽误,转身就跑。 穗和站在原地,心扑通扑通直跳。 皇帝已经判大人流放了,为何又在背后出阴招害大人性命? 他如果想让大人死,为何不直接判大人死刑? 他怕直接判死刑会让其他忠臣寒心,又怕大人穷追不舍让他承认当年的错误,所以干脆杀了大人,让大人再也开不了口。 如此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又虚荣自私的皇帝,根本不配大人为他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但愿大人能够化险为夷。 但愿大人还有办法应对。 但愿大人知道是皇帝要害他之后,不要再顾念旧情。 但愿…… 但愿天随人愿…… 这一整夜,穗和都没敢合眼,直到天蒙蒙亮,阿信终于送回了好消息,说神医已经给大人解了毒,大人现在情况已然好转。 穗和终于松了口气,问他有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陆少卿。 阿信说:“我说了,陆少卿夸娘子聪明,他说他会转告大人的。” 穗和点点头,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 御书房里,皇帝也得到了裴砚知转危为安的消息,气得抓起茶盏砸在长海头上。 长海的头被砸破了一块皮,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他也不敢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皇帝请罪。 皇帝指着他破口大骂:“废物,都是废物,杀个人都杀不了,朕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长海战战兢兢,说原本必死无疑的,不知长公主从哪儿找来一个大夫,花了一晚上时间,又把人救活了。 皇帝更加怒不可遏:“长公主,长公主,朕说没说过不准她再接近裴砚知?” 长海很无奈:“陛下确实说过,但长公主她不听呀,她拿着太后的令牌,谁都拦不住她。” 皇帝的脸都黑死了锅底灰:“即便如此,那毒药乃宫廷密制,岂是谁都能解的?” 长海苦着脸道:“这就要问长公主了,谁知道她手上还有这样的神医呢!”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抓起手边的什么东西又砸了过去:“你这蠢货,还在推卸责任,你什么都不知道,朕还留你做什么,朕说过的,三天之内杀不死裴砚知,你就自己去死!” 他腾地站起身来,抽出了摆在桌上的宝剑,咣当一声,隔着书案扔在长海脚边。 长海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向后退开,趴在地上拼命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求陛下念在老奴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再给老奴一个机会,老奴一定不会再失手的。” 皇帝冷哼一声:“你以为裴砚知是什么人,他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吗,攻其不备尚且不行,何况他后面必定会有所防备。” 长海还在磕头,一刻都不敢停:“老奴会想办法的,老奴保证,这回一定能行,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皇帝看着被他额头鲜血染红的金砖,火气总算小了些:“起来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你若还是完不成任务,就别怪朕无情了。” “是是是,谢陛下盛恩,谢陛下盛恩。”长海又接连磕了好几个头,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 正打算退出去,皇帝突然幽幽道:“你既杀不死他,不如让他自杀。” 长海愣住,顶着一脸血茫然地看向皇帝。 皇帝说:“他不是为了某人,一世英名都不要了吗,那就看看他会不会为了那人放弃自己的性命。” 长海吃了一惊:“陛下是说穗和姑娘?” 皇帝把眼一瞪,不耐烦道:“那不然呢?” 长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多谢陛下指点迷津,老奴这就去办。” 第380章 陛下,臣不欠你了什么了 大理寺的单人牢房里,裴砚知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陆溪桥匆匆走了进来。 “砚知,别睡了,快起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什么事?”裴砚知慢慢睁开眼,躺着没动。 陆溪桥走过来,站在床头居高临下看他:“有人要对你心爱的姑娘下手了,亏你还睡得着。” 裴砚知心头一跳,猛地坐了起来:“谁?” “还有谁?”陆溪桥反问。 裴砚知眯了眯眼,幽深眼底有寒芒一闪而过:“什么时候的事,消息可靠吗?” “刚刚,御书房那边传过来的。”陆溪桥指了指上面,“那位被逼急了,想用穗和逼你自尽。” “呵!”裴砚知冷笑一声,下意识捏紧了腕上的佛珠,“君臣十年,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陆溪桥也挺感慨的,嘴张了张,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咱们还要再等吗?” 裴砚知默然一刻,下床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等了,你去告诉宋绍阳,让他把穗和带回国公府,然后再去告诉长公主,按计划行事。” “好,我这就去!”陆溪桥转身要走,想了想,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砚知,不管怎样,我都与你同生死,共进退。” 他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这般认真又凝重,裴砚知盯着他看了两眼,一把拍掉他的手:“行了,快去吧,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陆溪桥翻了个白眼,抱怨一句“不解风情”,转身向外走去。 裴砚知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牢房门再次关上,仰头望天,喃喃道:“陛下,这回,臣真的不欠你什么了。” ……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宋绍阳一大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穗和乐得清静,推着老夫人在府里四处闲逛。 老夫人说:“我孙女婿不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吗,这么大的宅子,怎么个个院子都没个名字?” 穗和已经习惯了她称呼裴砚知为孙女婿,笑着回她:“大人原说要我来取名字的,奈何从搬进来就没消停过,我哪有闲心想这些?” 老夫人点点头:“确实没消停过,要我说,也别想着引经据典,取什么高雅的名字,你们两个的院子,一个叫平安,一个叫如意,管他俗不俗,讨个好彩头。” 穗和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名字又吉祥又好记,一点都不俗,祖母这么会取名字,不如索性把别的院名一并都取了,也省得我费脑筋。” 老夫人也笑:“你怕费自己的脑筋,就不怕费祖母的脑筋吗?” “不怕,祖母的脑筋好着呢!”穗和笑道,“回头我做好吃的给祖母好好补一补。” “真的?那我可就点菜了。” 老夫人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头要点菜,宋绍阳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大冷天的跑出一脑门的汗:“祖母,不好了,母亲她突然急病,不省人事了,咱们快回家看看吧!” 老夫人吓一跳,忙抓住他的手:“怎么回事,你慢慢说,你母亲身体向来康健,好好的怎么会突发急病?” 穗和也跟着吃了一惊,虽然她并没有关心过国公夫人的身体,可国公夫人每次和人争执都中气十足,也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呀,怎么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呢?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管家让下人来传的话。”宋绍阳说,“总之家里现在已经乱了套,祖母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吧!” “好好好,你别急,咱们现在就回去。”老夫人反过来安慰他,又问穗和,“你要不要一起去?” 穗和略一犹豫,宋绍阳说:“妹妹一起去吧,祖母年纪大了,万一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你得帮忙看着祖母,别让她再急出个好歹。” 他这么一说,穗和还真挺担心老夫人的,当下也就没再推辞,答应跟他们一起回去看看。 穗和说要收拾点东西,宋绍阳说家里什么都有,就别耽误功夫了。 穗和只得作罢,跟雀儿交代了几句,又打发一个小厮让他去把阿信找回来守着家,就和宋绍阳一起推着老夫人匆匆出了门,坐上马车去了国公府。 他们前脚刚走,长海后脚就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对门口的护卫说皇后的案子需要穗和去对证词,让他们快些把人叫出来。 护卫告诉他,穗和娘子刚刚才走,和宋二公子一起回国公府去了。 长海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打马就追。 边追边想,怎么这么巧,刚好他来找人,宋绍阳就把人带走了? 难不成哪里走漏了风声? 万一这回又把事情办砸,他的脑袋真的要保不住了。 他扬鞭用力抽打马臀,一路往安国公府的方向狂奔。 宋绍阳也在不停地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马车颠簸得厉害,穗和怕老夫人受不了,对宋绍阳说:“不能再快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以祖母的身子为重。” 宋绍阳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忍着没告诉她实情。 可就这一眼,就让穗和察觉出了不对:“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宋绍阳摇头:“没有,你别多想,我就是担心母亲。” 穗和还要说什么,后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穗和心头一跳,伸手去掀车帘,下一刻就被宋绍阳抓住了手腕:“坐好,别看。” “为什么?”穗和皱眉,“你知道他们是谁?” “管他是谁,母亲的病要紧。”宋绍阳说道,“咱们赶咱们的路,别的都不要管。” 老夫人这时也意识到不对:“你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等宋绍阳开口,外面就有人高声大喊:“前面可是安国公府的马车,劳烦停一下,海公公有话要说。” “海公公?”穗和和老夫人都吃了一惊,老夫人沉下脸问宋绍阳,“你着急忙慌的,莫非做什么事得罪了他?” “我没有,他是来找妹妹的。”宋绍阳只好实话实说。 老夫人皱起眉:“他找你妹妹做什么?” 宋绍阳摆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妹夫让陆少卿告诉我的,让我抓紧时间带妹妹回家躲几天。” 老夫人还在消化他的话,穗和却瞬间变了脸色:“他想用我威胁大人?” “算是吧!”宋绍阳说,“不过你不用怕,咱们马上就到家了,只要进了国公府的大门,谁都休想把你带走。” 老夫人这会子也反应过来,说:“那就别理他,咱们走咱们的,全当没听见,万一真被他追上,我这一品诰命夫人,也不是他说怎样就怎样的。” 穗和握住老夫人的手,面上强作镇定,心里却知道,长海奉的是天子之命,别说一品诰命,只怕安国公这时候也不管用的。 第381章 二哥哥 马车疾速向前,后面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 长海骑在马上,已经能看到安国公府高高的屋脊,握缰绳的手都急出了一手心的汗。 安国公府是一品公爵府,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虽然奉了皇命,可这皇命却是见不得光的皇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所以,他要想活命,就得赶在他们进门之前把人拦下。 正想着,旁边的岔路口突然冲出了一辆马车,四驾齐驱,銮铃叮当,奢华异常。 “快停下,是长公主的车驾,别冲撞了长公主。”有眼尖的侍卫大声叫喊。 众人全都倒吸一口气,用力收紧缰绳,勒停了马匹。 长海也大吃一惊,在自己的马头即将撞上长公主马车的前一刻硬生生勒停了马。 马儿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一个侍卫飞扑过来接住了他,才使他化险为夷。 一片兵荒马乱中,长公主缓缓挑起车帘探出头,锐利的凤眸如刀子落在长海脸上:“海公公是要当街行刺本宫吗?” 长海借着侍卫的手站稳了身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顾不上回答长公主,伸长脖子往前看,国公府的马车已经跑远了。 “海公公好大的派头,冲撞了本宫,连句道歉都没有吗?”长公主冷着脸问道。 长海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老奴吓坏了,没反应过来,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冷哼一声,明知故问:“海公公不在皇兄身边伺候,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所为何事?” “……”长海张张嘴,有苦难言,含糊道,“老奴奉陛下旨意出宫办差,着急回去,这才不小心冲撞了殿下。” “是吗?”长公主挑眉,“这条路好像不是回宫的方向吧?” “这……”长海抓不到人本就惶恐,此时更是急出一脑门汗,憋了半晌才道,“是,是马惊了,跑错了方向。” 长公主盯着他上下打量,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追究你了,你快些回宫去吧!” 长海苦着脸应了一声,在她凌厉目光注视下,指挥队伍原路返回。 正要上马,长公主突然又叫住了他:“海公公且慢,本宫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长海心里咯噔一下,惶恐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长公主冲他招手:“你上来,这话不能让旁人听到。” 长海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而此时的穗和,已经和宋绍阳一起扶着老夫人穿过国公府的垂花门,向后院走去。 “好险,还好长公主来得及时,否则咱们真没这么容易脱身。”宋绍阳心有余悸地说道。 老夫人也深以为然,拍拍穗和的手说:“长公主是你的贵人,你要铭记她的恩情。” 穗和的心直到此时才慢慢平复下来,点头道:“长公主是女中豪杰,她对我的好,我都在心里记着呢!” 宋绍阳感慨道:“长公主若是个皇子就好了,依我看,皇位就该由她来坐。” “休得胡言!”老夫人斥道,“这种事岂是你能妄议的,再敢胡说,看我不打你的嘴!” 宋绍阳忙捂住嘴,呜呜道:“这不也没旁人吗,我就随便说说。” 老夫人说:“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不定哪天就在外面说漏了,到时候连累一家人跟你受死。” 宋绍阳扇给了自己一嘴巴,正经道:“多谢祖母教诲,我以后再不敢胡说了。” 穗和看着他,脑海里有个想法呼之欲出,偏偏又卡在某处,想抓又抓不住。 这时,对面环佩叮当,国公夫人带着几个仆妇急急走来。 老夫人看她健步如飞,伸手掐了宋绍阳一把,小声道:“小子,连亲娘都敢诅咒,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宋绍阳疼得哎呦一声:“祖母息怒,我当时就是想让你们紧张起来,别问东问西耽误功夫,你看,幸好咱们走得急,否则就被那死太监堵住门了。” 穗和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替他求情道:“祖母别怪二哥哥,他都是为了我。” “……” 老夫人和宋绍阳全都惊讶地看向她。 宋绍阳拉着老夫人的手激动道:“祖母给我做证,妹妹叫我二哥哥了,对不对?” “嗯,我做证,是叫你二哥哥了。”老夫人乐呵呵道。 穗和一时冲动,并不曾留意,被两人分别强调了一遍,顿时臊红了脸:“我不过随口一说,不作数的。” “怎么不作数?”宋绍阳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叫了。” “你胡说,我才没有……”穗和红着脸否认。 宋绍阳还要说话,国公夫人已经到了跟前,对老夫人福身行礼:“母亲,出了什么事,怎么你们突然回来了?” 老夫人说:“没什么,就是马上要过年了,总不好一直住在外面,就把两个孩子带回来陪你过年。” 国公夫人惊喜地看向穗和,眼里泪光闪闪:“真的吗穗和,你愿意回来过年?” 穗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默默点了点头。 国公夫人连忙掏出帕子,在眼睛上压了压,声音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你父亲也快要回来了,咱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老夫人及时接过话头:“定邦几时到家?” 国公夫人说:“昨儿回来的信,说除夕之前必定能到。” 老夫人微微颔首:“走吧,先回屋再说。” 回到后院,穗和想问宋绍阳一些细节,就趁着仆妇们伺候老夫人更衣,对他使了个眼色:“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宋绍阳眨眨眼:“你叫我一声二哥哥,我就跟你走。” 穗和瞪了他一眼,不肯开口,伸手去拉他。 宋绍阳往后坠着身子不肯走。 穗和无奈,只得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二哥哥”。 宋绍阳顿时乐开了花,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好妹妹,就冲你这一声,哥哥粉身碎骨也值了。” “大年下的,别胡说八道。”穗和拍了他一巴掌,把他拽了出去。 老夫人偷偷观察,看着兄妹二人的背影,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 长海回到宫里已经黄昏,急急忙忙去御书房向皇帝复命。 皇帝正等得焦急,见他进来,摆手免了他的礼,迫不及待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人已经带回来了。”长海走到门口,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被堵着嘴巴的小太监出现在门口。 小太监神情惶恐,却掩不住姣好的容貌,虽然背对着火红的落霞,皇帝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正是穗和。 “你怎么把人带到这里来了?”他沉着脸斥责长海,“还不快找地方关起来,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长海忙摆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走,哈着腰走回去,隔着龙案讨好道:“老奴怕陛下不放心,特地带来让陛下瞧一眼,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陛下指示。” 皇帝哼了一声,幽幽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去告诉裴砚知,他和他的女人,只有一个能看到新年的第一缕朝阳,至于是谁,让他自己选。” “……”长海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怎么,你不忍心?”皇帝皱眉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对他太狠了?” 长海忙跪下磕头:“陛下误会了,老奴只是突然想到,国公夫人也曾拿穗和姑娘威胁裴砚知,但后来并未如愿,至今还悔不当初……” “你什么意思?”皇帝“啪”一拍龙案,怒道,“你拿朕跟她比,你是想说朕也不会如愿吗?” “陛下息怒,老奴不敢,老奴就是有感而发……” “闭嘴,朕不想听你解释!”皇帝指着门口道,“你还不快去!” 长海颤声应是,爬起来向外走去。 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又回头唤了一声:“陛下,老奴去了!” “去就去,啰嗦什么!”皇帝不耐烦地摆手。 长海没再说话,转回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第382章 谁说本官死了 皇帝倦怠地揉了揉眉心,靠回到龙椅上。 “裴砚知,朕也不想这样的,是你逼朕逼得太紧了,朕是皇帝,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朕留点脸面?” “你死后,朕会如你所愿,将沈望野的冤情昭告天下,为他平冤昭雪,但罪名只能让皇后一人承担。” “朕从先皇手中接过皇位,半生辛苦,日夜操劳,虽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也从不曾出过差错,朕不想临了临了,留下这么一个败笔。” “你是朕的臂膀,也是朕的知己,你一定能理解朕的,对不对? 你不要怨朕,朕左右也活不了几年了,将来黄泉之下见了面,朕再给你赔不是。” 他喃喃自语了许久,又对着窗外渐渐暗淡下去的晚霞,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这一年,也终于要结束了。 明天是新的一天。 明年,也是新的一年。 次日一早,大理寺就传出了裴砚知突发急病不治身亡的消息。 皇帝在早朝上惊闻噩耗,不敢置信,当即命长海亲自前往狱中查看。 长海去而复返,当着满朝文武告诉皇帝消息属实。 长海是皇帝的心腹太监,他说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文武百官一时唏嘘不已,皇帝也是痛心疾首,万分惋惜。 “朕原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在北疆历练两年,再寻个由头将他召回,哪承想他就这么走了……” 皇帝真情实感地为裴砚知哭了一回,为了完成他的夙愿,当庭下旨昭告天下为沈望野平反,并表示绝对不会因为皇后是自己的发妻而徇私情,待明年开春,就将皇后斩首,以告慰当年受科举案牵连无辜枉死的数千冤魂。 公告张贴出去,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说皇帝为了公道大义灭亲,是千古明君。 朝臣们虽不如百姓这么好糊弄,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昧着良心为皇帝歌功颂德。 唯有宁王萧慎不服判决,为救皇后,于除夕夜发动宫变,率兵包围了紫禁城。 叛军攻破宫门之际,皇帝正在宫中大宴群臣,宴席上丝竹管弦,歌舞升平,直到浑身是血的侍卫冲进来大喊“宁王反了”,皇帝才惊觉他的大儿子没来参加宴席。 其余的皇子倒是一开始就知道宁王没来,却都以为他在宁王府闭门思过,哪里想到他竟然起兵造反。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皇帝骇然色变,文武百官,宫女太监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只有长海护在皇帝面前,尖着嗓子大喊“护驾,护驾”。 接连喊了几声,没有一个侍卫出现,殿门外,宁王萧慎已经手握滴血的长剑带着一队兵士冲了进来。 萧慎第一时间指挥兵士拿下了几位皇子,而后在所有人惊惶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向皇帝走去。 皇帝向自己左右两侧看了看,发现身边除了长海空无一人。 他扶着长海的手,强自镇定道:“萧慎,你想干什么?” “儿臣想干什么,父皇还看不出来吗?”萧慎举起手中长剑,指向他身后的龙椅,“儿臣想坐在那里,还望父皇成全。” “放肆!”皇帝怒不可遏,“朕还没死呢,你就惦记朕的位子,你还敢要杀父弑君不成?” “为什么不敢?”萧慎冷笑一声,“父皇的位子,不也是杀父弑君得来的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文武百官,宫女太监已经忘了害怕,全都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皇帝。 皇帝脸色大变,厉声道:“孽障,你在胡说什么,你为了夺位,不惜污蔑自己的父皇,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便是夺了皇位,也不能令天下信服!” “他没有胡说,我可以作证!”殿门外,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长公主一身红衣大步而来。 皇帝怒斥:“萧揽月,宁王胡闹,你也要跟着他胡闹吗?朕这些年待你如何,天下人有目共睹……” “你待我好,只不过是为了赎罪!”长公主厉声打断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当年父皇只是偶感风寒,你假装尽孝,亲自喂他喝下毒药,你以为父皇的寝殿里没有旁人,却不知我和小宫女捉迷藏,就躲在父皇被窝里。” “……”皇帝震惊地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你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你说,父皇活得太久了,你已经等不及了,再等下去,你自己都要老了。” 长公主脚下未停,泪水却流了满脸,“父皇怕你发现我,将我死死摁在被子里,他说他不怪你,他确实活得太久了,该给儿子让位了。 他说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希望你能替他将我抚养长大,不要让我受委屈,要一辈子对我好,否则的话,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长公主抹掉眼泪,站在台阶下,与皇帝四目相对:“皇兄,我没说错吧,你这些年对我百般容忍,不过是心中有愧,怕父皇的鬼魂回来找你,对不对?” 皇帝张口结舌,脸色灰败地跌坐在龙椅上:“所以,你这是要和萧慎联手,置我于死地吗?” 长公主看了萧慎一眼:“好侄子,你还等什么?” “多谢皇姑姑成全。”萧慎冲她抱拳,提剑上了台阶。 “站住,不要过来!”皇帝慌乱地挥着袖子,又冲底下的文武百官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护驾,护驾……” 萧慎猛地回头,目光如炬:“谁敢妄动,就地斩杀!” 兵士们齐声应声,手中刀剑寒光闪闪对准每一个官员。 皇帝在极度的绝望中突然想起了裴砚知,指着那些官员破口大骂:“废物,全是废物,要是裴爱卿在,他拼死也会护朕周全!” 萧慎哈哈大笑:“父皇说得没错,可惜裴砚知已经死了。” “谁说本官死了?”外面有人风轻云淡地问了一句。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众人齐齐看向殿外,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穿一袭宽袍广袖的紫色袍服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皇帝瞪大眼睛,惊喜万分,也不管他是人是鬼,向他伸手大喊:“裴爱卿,快,快来救朕!” 第383章 上当 宁王的笑声还在大殿回荡,笑容却在看到裴砚知进来的瞬间僵在脸上。 “裴砚知!你不是死了吗?”他见鬼似的惊诧大喊,“你你你,你怎么又活了?” 其他人也和他是一样的震惊,全都屏住呼吸,在裴砚知走近时自动退开,一脸见鬼的表情。 只有皇帝是欢喜的,他满怀期待,老泪纵横地看着裴砚知向自己走来,哽咽道:“裴爱卿,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裴砚知目不斜视,步履生风地走上前,在台阶下站定,躬身道:“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救驾?”宁王立刻将手中长剑指向他面门,“裴砚知,且不论你是人是鬼,你一个被削职的文官,无兵无权,拿什么救驾,拿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吗?” 裴砚知平静地看了这位和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皇子一眼,缓缓抬手,拨开了他的剑尖。 素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染血的剑刃上,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这动作看着实在冒险,其他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唯恐宁王下一刻就被他激怒,一剑划开他的咽喉。 宁王确实有这想法,可不知怎的,在对上他波澜不惊的凤眸时,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就偏向了一旁。 为什么? 自己明明是皇子,天潢贵胄,至高无上,却被一个丢了官职的文臣压得喘不过气? 他有点气急败坏,正要发火,裴砚知却先开了口:“殿下还没想明白吗,今天这出戏本就是陛下和我为你精心准备的。”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宁王脸色大变,转头看向龙位上的皇帝。 皇帝自己也有点懵,不明白裴砚知什么意思。 裴砚知像是在给宁王和百官解释,又像是在给皇帝提醒,大声道: “陛下早就看出宁王有谋反之心,公开宣布将皇后开春问斩,就是为了逼宁王自露马脚! 而我假装暴毙,也是为了让宁王放松警惕,以为陛下身边无人可用。”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前天惊闻噩耗,皇帝哭得情真意切,难道是假装的? “啊,对对对……”皇帝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又指着宁王大骂,“你这孽障,朕与裴爱卿设下此计,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你还不快缴械投降,更待何时?” 宁王没那么好骗,转头看向长公主:“皇姑姑,这是怎么回事,连你也上当了吗?” “本宫怎么会上当?”长公主笑着摊摊手,“好侄子,这出戏是本宫和裴砚知和你父皇共同策划的,从始至终,上当的只有你。” 皇帝又懵了,看着刚刚还在义正辞严声讨自己的长公主,有点反应不过来。 萧慎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恨恨地看着长公主和裴砚知,眼中怒火升腾,恨自己太傻,竟轻信了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对裴砚知一往情深,裴砚知在大理寺狱中暴毙,长公主一气之下找到他,说皇帝害死了裴砚知,她想和他联手造反为裴砚知报仇。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长公主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父皇当年亲手杀死了皇爷爷。 他本来对杀父弑君还有点犹豫,听了长公主的话,就不再犹豫,决心效仿父皇,让父皇无话可说。 他在长公主的鼓励下信心满满杀进了皇宫,没想到这一切只是长公主给他下的套。 事到如今,他已没有退路,索性一咬牙,红着眼睛冲上龙位,将长剑架在了皇帝脖子上。 皇帝吓得嗷一嗓子,颤声喊道:“揽月救我,裴爱卿救我。” 文武百官都被这接二连三的转变搞晕了,没等反应过来,皇帝已经成了宁王的人质。 “萧慎,你当真要杀父弑君吗?”裴砚知厉声喊道,“我劝你把剑放下,乖乖投降,倘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萧慎不屑冷笑:“你少在这里吓唬人,孤又不是三岁孩童,孤手握三千营和西大营的兵马,早已将皇宫团团包围,还怕你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官不成?” 裴砚知脸色微变:“三千营也被你策反了吗?” “没错,三千营才是孤逼宫的底气。”萧慎不禁得意起来,“这皇位孤坐定了,哪个敢反对,孤就让他血溅三尺!” 裴砚知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皇帝:“陛下,恕臣无能,三千营和西大营兵强马壮,臣手无寸铁,怕是真的救不了陛下了。” 皇帝顿时急了,大骂萧慎逆子孽障,又大声叫长海:“把臣的龙符和玉玺统统交给裴砚知,即刻起,京城内外所有军队全权交由裴砚知调遣,文武百官全都听从裴砚知的号令,三千营和西大营若愿缴械者,可恕不死,冥顽不灵者尽数剿杀!” 殿中有短暂的寂静,百官震惊的目光中,长海从怀中取出玉玺和龙符,打算交给裴砚知。 “站住!”宁王急了,手上用力,剑刃划破了皇帝的脖子,“父皇,让他把玉玺和龙符拿过来,否则别怪孤不念父子之情!” 皇帝痛呼一声,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裴爱卿,裴爱卿……”他吓得面如死灰,一声声地叫裴砚知。 裴砚知正要上前,陆溪桥跑过来拉住了他的袖子:“陛下这个时候想起裴大人了,先前裴大人不过是让您认个错,您就狠心将他削官为民,发配边疆,您这样做,对得起裴大人吗?” 皇帝面红耳赤,悔恨交加,性命攸关之际,已经顾不上责骂陆溪桥,只是求救地看着裴砚知。 裴砚知拂开陆溪桥的手,掸了掸袍袖,缓缓道:“陆少卿说得对,这件事,臣确实挺委屈的,臣如今已是庶民一个,也确实没资格再管朝廷之事。” 皇帝大惊,生怕他下一刻就拂袖而去,只得丢开脸面大声承认自己的过错: “砚知,先前是朕错了,朕不该那样对你,现在当着众位爱卿的面,朕准你官复原职,朕也承认,当年下旨斩杀沈望野,确实是出于私心想保宁王。 朕错了,朕没想到后面会牵连那么多人,更没想到,朕押上一世英名保下来的儿子,现在竟然拿刀架在朕的脖子上,砚知,你我十年君臣情分,你一定要救朕呀!” 第384章 请笑纳 皇帝忏悔的哭喊在大殿里回荡,文武百官各有各的震撼。 昔日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在儿子的剑下哭得毫无形象,颜面尽失,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这个如同惊弓之鸟的老头儿,真的是那个每天坐在高位上接受他们三叩九拜的天子吗? 原来天子也这么怕死呀? 原来天子在面对死亡时,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什么天家威严,什么天潢贵胄,这样贪生怕死,软骨头的皇帝,不值得他们敬畏,更不值得他们为之奉献一生。 更何况,他的皇位还是杀父弑君得来的。 众臣纷纷摇头,对皇帝失望透顶,就连宁王都哈哈大笑,嘲讽皇帝:“父皇今日在臣子面前威严扫地,就算儿臣放弃夺位,你觉得还有人信服你,追随你吗?” 皇帝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颜面尽失,可他真的不想死啊! 只要能活着,脸面有什么重要? 他想起他的父皇在药毒发作时痛苦的挣扎,嘴角涌出的黑血,那双到死都不肯合上的眼睛充满彻骨的痛苦。 他打了个寒战,对死亡更加恐惧,一连声地哀求裴砚知救他。 萧慎已经不耐烦,剑刃用力压下,将他脖子上的伤口划得更深。 “死太监,拿来,把玉玺拿来!兵符拿来!”萧慎冲着长海疯狂叫喊。 皇帝疼得受不了,大声道:“给他,给他,都给他……” 长海抱着那个黄布包,迟疑着看向裴砚知:“裴大人,给还是不给?” 文武百官也都手心出汗,紧张地看着裴砚知。 裴砚知定定地看着萧慎,许久才道:“给他。” “是。”长海应了一声,走上前,将黄布包双手呈给萧慎。 萧慎很谨慎,没有亲自去接,叫了一个亲随上来,让他替自己拿着剑看好皇帝,这才从长海手中接过黄布包打开查看。 确认玉玺和兵符都是真的,他仰天大笑三声,举起玉玺得意道:“母后,儿臣拿到玉玺了,儿臣成功了,儿臣这就来救你……” 在他疯狂的笑声中,裴砚知突然大喊一声:“燕王何在?” “本王来也!” 门外有人高声应答,一道黑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大殿。 只听“嗖”的一声,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羽箭便呼啸着穿透了宁王的胸膛。 宁王的笑容又一次僵在脸上,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又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来人:“你,你,你……” 先前被宁王的手下捆绑起来的几个皇子也都面露惊诧之色。 那人傲然立于大殿之中,嘴角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大皇兄不认识我了,我是小五呀!” “小五!”皇帝抢在萧慎前面叫出声来,“小五,你不是在北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皇帝的问话将所有人从震惊中唤醒,官员们如梦初醒般大喊:“是五皇子,是燕王殿下……” 如果此时穗和在场,肯定也会震惊地发现,此人正是曾在皇后宫中调戏过她,被大人和裴景修联手弹劾,后因谋逆之罪被流放到北疆的燕王萧律。 萧律收了弓箭,走上台阶,大声道:“父皇,是皇姑姑说大皇兄有不臣之心,恐将谋反,特地叫儿臣回京勤王救驾的,此刻外面的叛军已经被儿臣和安国公的人马联手击退,宁王一党的官员将领也已落网,父皇可以放心了。” “安国公回来了?”皇帝惊喜道,“谢天谢地,安国公终于回来了。” 萧慎却不信,一连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本王有五万兵马。” “有安国公在,再加五万又如何?”萧律嗤笑,“大皇兄也不想想,如果你的人还在,我怎能单枪匹马闯进来?” “……”萧慎闭了嘴,胸口的疼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脸色灰败地跪坐在地上。 替他拿剑看着皇帝的亲随吓得面如死灰,扔了剑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其余跟随萧慎进来的兵士也都扔了刀剑,跪下投降。 文武百官全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大家的命应该能保住了。 皇帝在震惊之余意识到哪里不对,转头看向长公主,“你和小五竟然私下有联系?” “是啊,不然这危急关头,还有谁能救皇兄性命呢?”长公主笑得胸有成竹。 皇帝还是觉得不对,又看向裴砚知:“裴爱卿也是知道的?” 裴砚知微微颔首:“是的陛下,臣早就知道。” 萧慎捂着被羽箭穿透的胸膛,看着萧律一步步向他走来,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了一些东西。 “父皇,你上当了,他们是一伙的,小五,皇姑姑和裴砚知,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故意寻个错处把小五送出去,等到恰当的时机再让他回来夺位,父皇,我们都上了他们的当!” 皇帝本来就感觉不对,听萧慎这么一喊,顿时恍然大悟,指着燕王大声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不过来怎么保护父皇?”燕王笑着迈上台阶,弯腰从宁王脚下捡起掉落的玉玺和虎符,吹了吹上面看不见的灰尘,又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还好没摔坏,否则皇兄这罪过就大了。” “孽障,孽障……”皇帝破口大骂,“朕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的都惦记着朕的位子,你们这群不孝子,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要劈也该先劈父皇吧?”萧律笑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父皇给我们做了好榜样,儿子们当然不能让你失望。” 皇帝脸色变了又变,咬牙道:“又是你皇姑姑告诉你的吧,你不要信她,她在挑拨离间,你去,去帮父皇杀了她,父皇就把皇位传给你。” “父皇是说真的吗?” 萧律挑眉看他,又看向长公主,玩世不恭的表情,却让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替长公主捏了一把汗。 皇帝连连点头:“真的,真的,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 萧律努努嘴,一手握着玉玺,一手握着虎符,转身下了台阶,一步一步向长公主走去。 大殿中一片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所有人都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跟着他转动。 长公主也没动,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砚知就站在长公主的身边,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萧律到了跟前,突然单膝跪地,将左手的玉玺和右手的虎符高高举过头顶:“这是侄儿送给皇姑姑的见面礼,请皇姑姑笑纳!” 第385章 臣也是反贼之一 五皇子的举动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皇帝也是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指着五皇子厉声呵斥:“萧律,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实在是气坏了,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愚蠢的儿子。 皇子夺位,历朝历代都不能避免,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因此他虽然生气,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不能接受他的儿子要将皇位双手奉给他的妹妹。 萧揽月虽贵为长公主,到底是个女人,女人做皇帝,何其荒唐? 她以为她是武则天吗? “萧律,你给我回来!你这蠢货!我大庆朝的皇位,岂能落在女人手里!” 皇帝气急败坏,摇摇晃晃从龙椅上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下冲,想把他的玉玺夺回来,却因为之前受了惊吓又受了伤,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陛下。”长海忙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你别管我,快去把玉玺抢回来。” 长海差点被他推倒,为难地看向萧律和长公主。 “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去!”皇帝大声催促他,“我大庆朝堂,绝不能由一个女人来掌管。” “女人怎么了?儿臣觉得皇姑姑挺好的。”萧律蛮不在乎道,“父皇瞧不起女人,可你自个看看,你这几个儿子,哪一个是当皇帝的料?” 他笑着看向中箭奄奄一息的宁王,又看向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皇子: “大皇兄为一己之私制造冤案,出了事只会躲在父母身后做缩头乌龟,这样的人,就算没有今日的杀父弑君,也不可能是个好皇帝。 剩下几个皇兄,更是一个比一个怂包,他们连大皇兄都干不过,何谈统领百官,治理天下? 至于我,我对那个位子从来都不感兴趣,要不是为了襄助皇姑姑,我宁可留在北疆那广阔天地,这辈子都不想回到这尔虞我诈的京城。 皇姑姑胸襟宽广,光明磊落,智谋双全,既有男人的雄才大略,杀伐果断,又有女子的敏锐细腻,坚韧慈悲,由她来治理朝堂,有何不可?” “胡说八道!”皇帝怒道,“她就算再好,也是女人,女人当政如牝鸡司晨,朝臣不会信服,百姓不会信服,天下人都不会信服她的,她会让我大庆朝廷成为一个笑话!” “笑话?”长公主冷笑一声,“皇兄也不看看,此时此刻,你我二人到底谁才是笑话? 你杀父弑君,你儿子也杀父弑君,你们这样道德败坏,罔顾人伦的人都可以做皇帝,我为什么不可以? 就因为我是女人吗? 笑话! 今天,我就让你看一看,我到底可不可以。” 她整了整衣冠,伸手从萧律手中接过玉玺和虎符,目光锐利扫视全场: “本宫生在皇室,从来都知道天子之位是鲜血与白骨堆砌而成,因此即便目睹皇兄杀父弑君,也没想过要为父皇报仇,更没想过要坐上那个位子。 可是现在,诸位也都看到了,你们尽心辅佐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 他软弱,自私,虚荣,贪生怕死,忠奸不辨,是非不分,这样的君王,难道只因为他是男人,就可以让你们信服,让你们俯首称臣吗?” 文武百官神色各异,却出奇统一地保持着沉默。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出,如果没有亲眼看到皇帝在大皇子剑下惊慌失措的样子,可能很多老臣都会站出来维护皇帝,声讨长公主。 可是,皇帝今天的表现实在太让他们失望了,尤其是在听说皇帝曾亲手毒害先皇之后,他们就算想替皇帝说话,都开不了口。 再看已经中箭的大皇子,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另外几个皇子,确实没有一个可堪大用。 唯有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五皇子还算可以,但他已经明确表示无意皇位,并且坚定不移地站在长公主那边。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他们不能接受女人做皇帝,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唯一还能压制住长公主的,怕是只有太后了。 可太后至今都没露面,很难说她不是在以这种沉默的态度支持长公主,否则的话,宫变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会不知道? 众人心想,太后其实也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女人,也曾经垂过帘听过政,如果不是先帝子女双全,说不准她自己也想做皇帝。 这样的话,与其她来,不如让长公主来,长公主好歹姓萧,让她坐皇位,江山也不算易主。 皇帝见众人都不说话,不由得心里发慌:“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难道你们真的愿意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吗?你们现在不反抗更待何时?” 朝臣们全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将手中玉玺高高举起:“本宫要继承先皇之位,登基为帝,愿意追随本宫的,站到本宫身后,不愿意追随本宫的,站到对面去,本宫承诺会让你们风光体面地告老还乡,绝不为难任何一个人。” 大殿中一片寂静,皇帝气急败坏的目光中,裴砚知第一个站到了长公主的身后。 紧接着,陆溪桥和五皇子也站了过去。 皇帝怨毒地盯着裴砚知,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裴砚知,朕对你那么信任,你居然暗中勾结长公主谋朝篡位,你太让朕失望了!” 裴砚知与他对视,神情坦然:“臣对陛下也很失望,臣和长公主一样,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谋反的,是陛下一次次让臣失望,一次次让臣寒心,臣才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另择明君。” “明君,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明君?”皇帝愤慨道,“裴砚知,你不要太高看自己,单凭你一个文官,就想辅佐一个女人颠覆朕的朝堂,做梦去吧!” 裴砚知笑了笑,并不与他争辩,转头看向正陆陆续续站到长公主身后的官员:“陛下恐怕要失望了。” 皇帝顿时涨红了脸,恼羞成怒:“那又怎样,就算你们都背叛朕,朕也还有安国公……” 他本是气急之下脱口而出,随即眼睛一亮,激动道:“对,安国公,朕还有安国公,安国公对朕忠心耿耿,他绝对不会把大庆朝堂交给一个女人的,长海,快,快去传安国公……” “这……” 长海没有像从前那样听他的话,第一时间看向裴砚知。 这时,殿外人影一闪,安国公身披亮银甲胄,手扶佩剑,带着一身杀伐之气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我来了,不用劳烦海公公了。”他粗声粗气地说道。 皇帝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安爱卿,你可算来了,快让你的兵把这些反贼统统拿下,朕要治他们谋逆之罪,将他们九族同诛!” 正在往长公主身后走去的官员吓得一激灵,纷纷停下了脚步。 安国公大步走到殿前,抱拳道:“让陛下失望了,臣也是反贼之一。” 第386章 孤家寡人 皇帝激动的神情凝固在脸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定邦,你在说什么?” 安国公又抱拳重复了一遍:“臣说,臣也是反贼之一。” 皇帝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黑,指着他怒不可遏道:“宋定邦,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朕?” “臣也不想的,可陛下太让臣失望了。”安国公说,“臣只有一个女儿,臣自知亏欠她良多,粉身碎骨无以弥补。 可陛下却纵容皇后对她下毒手,还威胁臣的家人,不许他们给臣报信,后来,小女侥幸逃过一劫,陛下又派长海将她当街掳走,只为了逼裴砚知自尽。 陛下说说看,臣在前线拼死拼活,浴血奋战,陛下却在京城变着法地坑害臣的家人,如此行径,叫臣还如何对你忠心?” 逼裴砚知自尽? 朝臣们闻言都愣住,转而想到裴砚知“死在狱中”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裴砚知突然“暴毙”,原来是被皇帝逼的。 如此一来,皇帝被自己的左膀右臂同时背叛也就十分合理了。 皇帝被安国公问得无言以对,半晌才分辩道:“事情不全是你说的那样,朕是有苦衷的……” “臣不想听。”安国公打断他,“人人都有苦衷,我宋定邦也有,但我做的错事我都认,希望陛下也不要推卸责任。” 他转头环顾四周,接着又道:“不是臣不支持陛下,陛下如今已经不能令朝臣信服,大皇子弑君未遂,身负重伤,五皇子放荡不羁,无意皇位,其余皇子皆不堪大用。 这种情况下,除了长公主,确实也没谁能担此重任了,陛下又何必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你说朕执迷不悟?宋定邦,你搞搞清楚,这是朕的朝堂,她萧揽月才是反贼,你居然说朕执迷不悟。” 皇帝气得要死,捂着心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朕以为你和裴砚知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们早就是一丘之貉了。” 安国公看了裴砚知一眼:“陛下冤枉臣了,臣和裴砚知一直都是死对头,从来没打算跟他和好。” 他话锋一转,摊手无奈道:“奈何臣那不让人省心的老母亲,死活就认定了这一个孙女婿,臣若不听她的话,她就要死给臣看。” “裴砚知!”他板着脸叫了裴砚知一声,“别以为有老夫人撑腰,我就会接纳你,就算你是我女婿,我照样不喜欢你。” “巧了,我也一样。”裴砚知淡淡道。 皇帝气得心口疼,感觉自己像个猴子,而他们两个,就是耍猴的。 堂堂一国之君,沦落到被臣子戏耍的地步,这让他羞恼至极,却又无计可施。 他咬了咬牙,冲裴砚知气急败坏道:“你要给沈望野平反,朕如你所愿,你让朕认错,朕也认了,朕不但认了错,还向你道歉,求你原谅,你还想怎样,裴砚知,你若还不识抬举,别怪朕不讲情面!” “哦?”裴砚知挑挑眉,“陛下这么说,莫非臣还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没有把柄,有人。”皇帝说,“你不想要你心爱的女人了吗?” 裴砚知的脸色变了变:“陛下什么意思?” 皇帝冷笑一声:“你忘了吗,那个穗和还在朕手里,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如若不然,朕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裴砚知还没说话,安国公先急了:“陛下要把我女儿怎么样?” 皇帝终于拿回了主动权,坐在龙椅上挺直了脊梁:“你二人不都是因为那丫头才背叛朕的吗,现在,朕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杀了萧揽月,回来继续辅佐朕,要么朕杀了那丫头,让你们永远失去她!” 安国公和裴砚知都沉默下来。 半晌,安国公问裴砚知:“怎么办?” 裴砚知说:“那是你女儿,你来做决定。” 安国公想了想,说:“也不一定是我女儿,万一是假的呢?” “对呀!”裴砚知说,“我突然想起,我府上还有一个跟穗和长得很像的姑娘,海公公,你会不会抓错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轻松自在,皇帝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海!人呢?”他黑着脸问道。 长海还没开口,殿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陛下是在找我吗?” 皇帝心下一沉,猛地向外看去。 其他人也闻声转头去看。 门外人影一闪,穗和在宋绍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父亲。” 宋绍阳走上前叫了安国公一声。 安国公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穗和身上,欲言又止,仿佛期待着穗和也能和宋绍阳一样叫他一声父亲。 穗和却没有如他所愿,视线第一时间搜寻到裴砚知,笑盈盈叫了一声“大人”。 裴砚知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柔软,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到我这里来。” 穗和微红了脸,把手递给他,和他并肩而立,又对长公主福了福身,叫了声“殿下”。 陆溪桥嘻嘻笑道:“下回记得叫陛下。” 长公主白了他一眼,问穗和:“你怎么也来了?” 穗和说:“原打算来做个见证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她怕有官员不服长公主,想过来把皇帝利用她逼迫裴砚知自尽的事情告诉众人,好让众人更清楚地认识到皇帝德不配位。 进来看到所有的官员都站在长公主身后,就知道自己说不说都没关系了。 不过她的到来还是震惊到了皇帝,皇帝瞪大眼睛,愕然看向长海:“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海从前动不动就跪,这次却没有对他下跪,只要弯了弯腰:“陛下,老奴骗了你,老奴那天带回宫的,不是穗和小姐。” 皇帝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面部肌肉都因愤怒而颤抖:“狗奴才!连你也背叛了朕吗?” 长海仍旧弯着腰,眼里有泪光闪烁:“老奴不想死,请陛下见谅。” “哈哈哈哈……”中箭奄奄一息的宁王突然发出几声狂笑,“父皇……这回你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皇帝终于承受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殿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的声音…… 第387章 兄长回来了 皇帝昏迷,宁王重伤,其余皇子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手握玉玺坐上了龙椅,接受百官跪拜。 穗和没有官职,和宋绍阳一起退到旁边,看着长公主向各部官员下达命令,让他们和裴砚知安国公一起协助燕王处理善后事宜。 穗和对燕王的全部印象,就是在凤栖宫被他欺负的情形。 一开始她想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和这种人联手,直到燕王主动过来向她道歉,说当时骚扰她其实就是为了做戏给皇后看,好让裴砚知有理由弹劾他,让他脱离皇后和宁王的掌控,去北疆韬光养晦,招兵买马。 穗和这才意识到,原来从那时起,大人和长公主就已经在为今天的夺位做准备。 或许比这还要早吧,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把这个局布得如此完美,完美到没有出一点纰漏。 她甚至想,长公主一直声称喜欢大人,会不会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有正当的理由接近大人而不引起别人怀疑。 但这只是她的猜想,至于真相如何,要等她回去后再向大人求证。 她又回想了一下,当时萧律虽然对她言语调戏,却不曾真正的动手动脚,所有的肢体冲突,仅限于拍过她的肩,抓过她的手腕。 只是那时她太害怕了,根本没有细想,如果一个皇子真的对她有什么坏心思,怎么可能让她一次次逃脱? 可即便如此,对于裴砚知的守口如瓶,她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接受。 如果说一开始不信任她,怕她说漏嘴还情有可原,后面那么长的时间,他也一直瞒着她只字未提。 还有这一整个计划,他都把她瞒得死死的,害得她每天提心吊胆,要不是安国公怕老夫人担心,让人悄悄给老夫人送了口信儿,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她知道,就算裴砚知全都告诉她,她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可心里总归是有点别扭的。 裴砚知笑着给她赔不是,说这件事比较特殊,又牵涉甚广,自己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希望她能谅解。 穗和也不是真的生气,当场就原谅了他,让他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自己。 裴砚知和萧律对视一眼,头一回面露难色,好像还有什么更大的秘密没说。 萧律笑道:“要不裴大人还是说了吧,省得回家跪搓衣板。” 穗和一听,更加笃定他确实还有别的事瞒着自己,就板起脸问他到底什么事。 裴砚知见瞒不住,对萧律说:“你先和你皇姑姑说一声吧!” 两人神神秘秘的,让穗和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宋绍阳也心痒痒的,悄悄问穗和:“该不会是燕王从北疆给我妹夫带了个美人儿回来吧?” “不可能。”穗和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他的猜测,“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燕王有心,他也不会允许的。” 宋绍阳说:“你这么相信他,可别忘了,他也是个男人。” 穗和白了他一眼,让他不要胡说八道,随即就听到燕王对长公主说:“皇姑姑,侄儿此番从北疆带回了两个人,事先没有征求皇姑姑的意见,还望皇姑姑见谅。” 宋绍阳立刻戳了穗和一下:“你看吧,叫我说中了,不仅带了,还是两个。” 穗和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长公主笑着问萧律:“什么人,男的女的?” 萧律很正经地跪在地上,表情严肃道:“回皇姑姑的话,是沈大学士的长子和孙子,侄儿在北疆见到了他们,想着皇姑姑登基后,总归是要召他们回京的,索性就把人带回来了,省得到时他们单独回来不安全。”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炸开了锅,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穗和脑子嗡的一声,耳边似有惊雷滚过,惊得她呆立当场,长公主和萧律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直到裴砚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才猛地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问道:“是,是在说我兄长吗?” “嗯。”裴砚知笑着回她,“燕王殿下把你兄长侄子带回来了。” 穗和心中的震撼和惊喜无以言表,又怕长公主不喜燕王自作主张,强忍着眼泪,紧张地看向长公主。 她知道长公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可做了皇帝,看待事情的出发点终究会有所不同。 兄长没接到朝廷的赦令就提前回京,看那些官员的反应也知道这是大忌。 万一燕王好心办坏事,这后果肯定很严重。 裴砚知握着穗和的手,感觉她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小声安抚道:“没事,别怕,有我呢!” 穗和仍是不敢放松,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长公主才开口道:“这样确实省事,既然带回来了,就让他进来和大家见个面吧!” “多谢皇姑姑,侄儿这就叫他们进来。”萧律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穗和悄悄松了口气,忍了半天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看,我就说没事吧!”裴砚知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其实你兄长此番回京,是以燕王军师的身份回来的,长公主也知道的,就是不能让别人知道。” 穗和愣住,心中百感交集:“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让我知道,所以,我也是别人吗?” 裴砚知轻笑:“不是,这事说来话长,等回去我再好好跟你解释。” 穗和也明白眼下这场合不适合说太多,便打住话头,急切地向殿门外看去。 她已经四年没见过兄长了,不知当年那个惊才绝艳,温文儒雅的兄长,如今是什么模样? 北疆苦寒,兄长在那里肯定受了很多罪,会不会变得很消沉,很沧桑? 小侄子走的时候才四五岁,如今也该长成大孩子了吧,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小姑姑? 她的心突然跳得好快,又期待,又害怕,想快点见到他们,又不知道见了之后该作何反应。 她可以哭吗? 可以叫兄长吗? 可以抱一抱小侄子吗? 她该说点什么才好呢? 宋绍阳在旁边偷眼瞧着,见穗和反应这么强烈,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妹妹对沈大公子感情这么深,以后不会跟着沈大公子住到沈府去吧? 这样的话,她还会认自己这个兄长吗? 她要是不认怎么办? 难道再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吗? 其实死皮赖脸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自己也不怕丢人,要不然就跟着妹妹叫沈大公子一声兄长,也搬到沈府去住着。 唉!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第388章 沈大公子 在穗和魂不守舍的期盼中,大殿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殿中官员纷纷向殿外看去,期待之情比穗和有过之无不及。 想当年,沈大公子也是才冠京华,郎艳独绝的贵公子,多少闺阁小姐的梦中人。 奈何造化弄人,飞来横祸,本该有着锦绣前程的他,一朝沦为罪臣之子,父亲被判斩首,妻子触柱而亡,妹妹充入教坊司,他和年幼的儿子被流放到了北疆苦寒之地。 如此遭遇,没有人不为他扼腕叹惜。 转眼四年过去,大家都想看一看,当年的沈大公子,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燕王萧律领着沈家父子二人走了进来。 父子二人一样的粗布麻衣,一样的木簪束发,一样的清瘦面容,一样的清冷气质。 乍一看,就是一对家境贫寒的落魄父子,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们虽然贫寒但并不落魄,甚至自带一种阅尽世事的处变不惊,一身麻衣行走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也不怯场,每一步都是那样从容不迫,坦坦荡荡。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两句诗——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用来形容父子二人,简直再贴切不过。 穗和捂住嘴,眼泪滚滚而下。 她不敢出声,就那样默默流着泪,看着兄长和侄子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四年,一千多个日夜,她终于又看到了自己的亲人。 父亲! 你看到了吗? 兄长回来了。 小侄子回来了。 你的清白也回来了。 我们沈家,终于不用再背负罪名。 从今往后,我们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下,挺起胸膛做人。 父亲,你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兄长和侄子终于走到她身边。 侄子已经不认识她。 兄长的视线却第一时间落在她脸上,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和儿子一起跪倒在玉阶前,向坐在上面的长公主大礼参拜。 “罪人沈玄青,携长子沈稚,叩见长公主殿下!” 熟悉的,清越的嗓音在安静的大殿响起,让穗和的泪更加汹涌。 她的兄长,她日夜思念的亲人,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眼前,再也不是梦里那一抹虚幻的背影。 “沈玄青,平身吧!”长公主抬手道,“你父亲沈望野的案子现已查清,我皇兄也已诏告天下还他清白,从此以后,你们全家都不再是罪人,你也无须再以罪人自称。” 沈玄青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和儿子一起三叩首向长公主谢恩,这才站起身来。 父子二人就像一高一矮两根修竹,同样的姿态优雅,同样的腰背挺直。 众臣都暗自感慨,不愧是沈大学士的子孙,这百折不挠,不卑不亢的文人风骨,简直跟沈大学士一模一样。 穗和也很感慨,同时也很欣慰,兄长沦落到那样的绝境,不仅自己没被绝境压垮,还把小侄子教育得如此出色,实在难能可贵,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长公主的视线在父子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笑着说:“沈大学士后继有人,朕为他感到高兴,想必裴爱卿也很高兴吧?” 裴砚知走上前,躬身道:“老师能够平冤昭雪,臣自然是高兴的,但这其中少不了陛下对臣的支持和帮助,臣替老师向陛下致谢。” “陛下?” 沈玄青吃惊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有一丝迷茫。 “对,是陛下。”裴砚知说,“你来晚了,还不知道,就在刚刚,先皇因身患重疾,无力操持朝政,将皇位传给了长公主,以后,长公主就是我大庆朝新一任的君主了。” 沈玄青恍惚大悟,拉着儿子重新跪下向长公主行了大礼,恭贺长公主登基为帝。 穗和前一刻还在流泪,见他这样,忍不住破涕为笑。 兄长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正经的,严肃的,不苟言笑的,但偶尔也会有不正经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就是在假装。 他既然作为燕王的军师一路打进皇宫,怎会不知燕王要辅助长公主夺位? 况且刚刚是燕王亲自出去接他,自然已经将殿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他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见了长公主仍叫殿下,还要等着大人和他解释一番,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要不是自己对他实在太了解,也会以为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原以为兄长经过一番磨难会性情大变,没想到还是原来的模样,原来的性情。 真好。 真好。 宋绍阳见穗和哭着哭着就笑了,小声好奇地问她:“妹妹笑什么?” 穗和说:“不告诉你,跟你没关系。” “……”宋绍阳撇撇嘴,更加的失落。 长公主叫沈玄青平身,随即又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宁王谋反,他在朝中的同党都要革职查办,到时会有许多空缺,你想去哪里任职只管开口,朕会为你安排。 还有你父亲的冤屈,朕也会让裴爱卿和六部商议出补偿方案,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放心大胆地提出来,能满足的朕会尽量满足。” 沈玄青刚站起来,闻言连忙又跪下:“父亲能平冤昭雪,草民已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其余的全凭陛下做主。” “好,朕会看着安排的。”长公主点点头,这才叫过穗和吩咐道,“你们兄妹重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裴大人和安国公还要留下来善后,先让宋绍阳送你和兄长侄儿回裴府暂住一晚,其他的事且待明日再说,如此可好?” 穗和求之不得,忙跪下谢恩。 “别跪了,快与你兄长侄儿团聚去吧!”长公主笑着说道。 沈玄青和裴砚知同时弯下腰,一人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安安。”沈玄青直到这时,才克制着情绪温温柔柔地叫了穗和一声。 穗和却是情难自控,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雨下。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第389章 小姑父 裴砚知请示了长公主,把他们送到宫门外。 一走出大殿,穗和就抱住沈玄青失声痛哭起来。 沈玄青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抱着妹妹潸然泪下。 “安安,是兄长无能,让你受苦了。”他拍着穗和的后背哽咽说道。 穗和哭着摇头:“兄长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在那样艰苦的地方,能把稚儿养得这么好,你已经尽力了。” 宋绍阳默默站在一旁,心里酸得不行。 什么时候妹妹也能这样抱着他哭一回? 恐怕这辈子都别想了。 他看了眼和他一样默默站着的裴砚知,伸出双手:“妹夫,要不咱俩抱一个?” 裴砚知后退一步,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宋绍阳叹口气,委屈道:“好吧,都不要我,我就是个多余的人。” 裴砚知看他一脸落寞,到底于心不忍,安慰了一句:“你就知足吧,至少她不排斥你,该难受的是宋世子才对。” 宋绍阳:“……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穗和确实对宋云澜更冷淡,就算在家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几乎不怎么和宋云澜说话,更不要说叫哥哥了。 至少穗和还叫过自己几回二哥哥。 这样一比较,他心里确实好受很多。 妹夫说得对,不管怎样,妹妹还是愿意和他相处的,宋云澜比他惨多了。 于是他就又高兴起来,叫穗和:“妹妹,时辰不早了,沈大公子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还是先让他们父子回去休息吧!” 说到父子,几个大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齐齐低头去找穗和的小侄子。 就见小侄子一个人默默在他父亲身后站着,不声不响,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穗和很是歉疚,只顾着和兄长哭,竟然把侄子给忘了。 她连忙蹲下来,双手握住孩子的双臂:“稚儿,对不起,是小姑姑不好,小姑姑只顾着哭,把你忘了。” 沈稚摇摇头,黑漆漆的眼睛沉静如水:“没关系,大人忘记小孩儿是常有的事,我知道小姑姑不是故意的。” 穗和本来眼泪汪汪的,听到他的话,惊讶得瞪大眼睛。 这孩子情绪也太稳定了吧,跟个大人似的,甚至比大人还冷静通透。 她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心疼,都说苦难可以使人迅速成长,小侄子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遭此大难,不得不过早地去面对生活的磨砺,所以才会这么早熟。 “稚儿,你受苦了。”她心疼地说道,用力将孩子搂进怀里。 沈稚也抱了抱她,很平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稚儿有父亲陪伴,一点都不苦,小姑姑孤身一人才辛苦,稚儿以后会好好孝敬小姑姑的。” 穗和一个大人,被一个小孩子说得心酸不已,泪眼朦胧地看了裴砚知一眼,说:“姑姑不苦,姑姑也有人陪伴。” 她松开沈稚,拉着他的手,把裴砚知介绍给他:“稚儿,这是裴叔叔,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也是一直陪伴小姑姑的人,你要记着他的好。” 沈稚抬头看裴砚知:“怎么是叔叔,不是小姑父吗?” “……啊?”穗和始料未及,顿时羞红了脸,“谁告诉你的?” “燕王殿下。”沈稚说,“来的路上,燕王殿下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他说小姑父是个很厉害的人。” 穗和红着脸,已经无言以对。 这孩子知道的太多了。 裴砚知又多了一个头衔,笑着弯下腰,半是认真半是戏谑道:“燕王殿下说得对,小姑父确实很厉害,以后小姑父罩着你。” “多谢小姑父。”沈稚对他拱手行礼,有模有样。 宋绍阳啧啧道:“这孩子有意思,我喜欢,来,叫一声伯伯,以后伯伯也罩着你。” 沈稚看了他一眼,说:“我父亲并无兄弟,我也没有伯伯。” 宋绍阳噎了下,心虚道:“异姓兄弟不行吗?” 沈稚问沈玄青:“父亲可有异姓兄弟?” 沈玄青不动声色地看向宋绍阳。 宋绍阳竟莫名地紧张起来,挺直腰背,吞了下口水,像突然被家长考问功课的孩子。 半晌,沈玄青才缓缓道:“没有。” “……”宋绍阳失望地垮下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穗和的亲哥哥,怎么在沈玄青面前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呢? 真是太丢人了。 他撇撇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吃了一惊,发现是穗和的手。 穗和对沈稚说:“这是小姑姑的哥哥,所以你也要叫伯伯的。” 宋绍阳脑子嗡的一声,呆愣愣地看着穗和,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像傻了一样。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直到沈稚看在穗和的面子上对他拱手叫了声“伯伯”,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妹妹,妹妹……”他说不出别的话,就拉着穗和的手一连声地哭着叫妹妹。 穗和嗔怪道:“行了,别哭了,你也不嫌丢人。” “我不嫌,我不嫌,我有妹妹,我不怕丢人……”宋绍阳语无伦次道。 穗和很是无奈:“你看稚儿都没哭,你还不如小孩子。” “不如就不如,反正我就是要哭。”宋绍阳呜咽道。 “……”几个人都无话可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宋绍阳哭了一阵子,情绪发泄出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地对穗和说:“走吧妹妹,我送你回家。” 几个人从无语变成佩服,佩服他的厚脸皮。 别说,脸皮厚就是有好处,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走吧!”穗和牵起沈稚的手,本来还想用另外一只手牵沈玄青,又怕宋绍阳不平衡哭鼻子,就牵住了裴砚知的手。 沈玄青斜了宋绍阳一眼,似乎在怪他捣乱,否则妹妹肯定会牵自己的手。 宋绍阳却很满足。 妹妹虽然没牵自己,但也没牵沈玄青。 而且妹妹不牵沈玄青,应该是在照顾他是感受。 这样四舍五入一换算,妹妹还是很在意他的。 他回瞥了沈玄青一眼,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很是得意。 裴砚知眼角余光看向两人,心想,这些人争来争去争的什么劲儿,他根本不用争,穗和就是他的。 等将来穗和嫁了他,这些人岂不是要哭死? 第390章 提亲 裴砚知把穗和送上马车,说自己这几天可能会很忙,忙到没时间回家,让她先陪兄长侄子在家好好过年,别的事都等自己忙过这阵子再说。 穗和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可他有正事要忙,穗和也没办法,只能叮嘱他万事小心,别太劳累,得了空闲就回家看看。 结果,裴砚知这一忙就忙过了大年初五,中间只有阿信回来几趟帮他拿换洗衣裳。 穗和不放心,拉着阿信问短问长。 阿信让她不要担心,说大人现在是天子驾前第一人,做了女皇的长公主,比上一任皇帝对大人还要器重,直接把文渊阁给了他,让他在那里办公,全权处理朝政交接的事情,登基大典也交由他来张罗。 穗和听完更不放心了,说我不是怕陛下不重用大人,我是怕大人太辛苦。 阿信挠挠头,说:“辛苦肯定是辛苦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怕要等到登基大典过后才会好一点,但娘子不用担心,陛下体谅大人辛苦,给他配备了十几个宫女太监,专门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有太医每天为他推拿调理,不会有事的。” “哦,还有宫女呀?”穗和难得酸了一下,“这么好的待遇,怪不得不回家。” 阿信哈哈笑:“娘子放心吧,大人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穗和自己也笑了,又问他:“太后身体好些了没,长公主上位,太后什么态度呀?” 阿信左右看了看,说:“太后根本没病,这会儿正张罗着给陛下选皇夫呢!” 穗和吃了一惊,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 看来太后早就知道这事,故意装病应该是不想插手。 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和长公主一个是她亲儿子,一个是她亲闺女,她确实不好表态。 可话说回来,不表态其实也是一种态度,她能纵容长公主夺位,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有可能长公主早就和她说过先皇是被皇帝害死的。 她对这个儿子,肯定很失望吧? 兴许还会有怨恨,毕竟是儿子让她成了一个寡妇。 穗和唏嘘两声,又问阿信,皇后和宁王如今是什么情形。 阿信说,宁王中箭,最终不治身亡,皇后听闻噩耗,在凤栖宫悬梁自尽,只是现在还不能对外公布,要等登基大典之后再发丧。 穗和又是一惊,半晌没缓过来。 若非阿信是大人的心腹,她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 昨天她还在和兄长讨论,不知新皇会如何处置皇后和宁王,没想到那母子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 之前她还说过要手刃仇人呢,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父亲沉冤得雪,她也不是非得亲自动手,她只是有些意外,又有点遗憾,兄长没有亲眼看到皇后和宁王认罪。 兄长失去了嫂嫂,又在北疆受了那么多苦,却连仇人的面都没见着。 这几天,她一直追问兄长在北疆是如何生活的,兄长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在那边做教书先生,日子还算过得去。 她自然是不信的,兄长不肯说,不过是怕她心疼。 现在,那两个罪魁祸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让阿信回宫里听候大人差遣,自个去了兄长和侄子暂住的小院。 过了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阳光也一天比一天明媚,穗和过去时,沈玄青正在院子里和沈稚一起晾晒被褥。 他们在北疆自食其力惯了,裴府里虽然有下人,他们仍习惯自己动手。 父子二人感情很好,尽管都是少言寡语之人,但配合十分默契。 穗和远远站着,没有上前打扰,看着阳光落在父子二人身上,两人动作一致地把被褥搭在绳子上,又动作一致地把被褥伸平拉直,在上面拍拍打打。 沉默又日常的画面,却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穗和忍不住眼眶湿润。 要是嫂嫂还在就好了。她想,嫂嫂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要是嫂嫂还在,他们父子就不会这么闷葫芦了。 两人晾好被子,齐齐转身,就看到了远处安静站着的穗和。 “安安。” “小姑姑。” 两人同时叫她。 穗和应了一声,走过去,对沈稚说:“小姑姑有话要和你父亲说,你去别处玩一会儿好吗?” 沈稚说:“这么好的天气,玩耍太可惜了,我回房读书去。” 穗和又欣慰又心疼,等他回房后,对沈玄青说:“孩子用功读书是好事,但兄长也不要太拘着他,该玩的时候就让他玩,死读书会成书呆子的。” “不用担心他,他自己知道劳逸结合。”沈玄青说,“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穗和迟疑了一下,说:“宁王重伤不治,皇后悬梁了。” 沈玄青面露惊讶之色,但只是一瞬,就又恢复了平静,哦了一声道:“这是好事,你怎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穗和叹服于兄长的洞察力,也就不再隐瞒,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一告诉他。 沈玄青听完,给了她一个清浅的笑,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遗憾的,只要结果是好的,他们怎么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也不是非得亲眼看着他们死。” “真的吗?”穗和说,“我以为兄长要亲眼看着才会解气。” 沈玄青又笑:“什么解气不解气,古往今来多少忠臣良将含冤而死,有几人能沉冤得雪,好多人都要等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才有后世之人为他们平反,我们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何况我们对抗的还是皇室。” 穗和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豁然开朗,那点似有若无的遗憾也随风散去了。 的确,涉及到皇室的案子,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案,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她又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说起来,这天大的运气,都是因为有裴砚知。 她发自内心地认为,父亲一生做过最正确的事,或许就是收了大人这个学生。 如果不是大人坚持不懈的努力,父亲的案子不可能这么快查清,她和兄长侄子也没有这么快团聚。 甚至说,如果没有大人,她可能至今还在裴景修的掌控之中无法脱身。 大人就是她的贵人,也是他们全家的贵人。 大人的恩情,她用一生都报答不完。 沈玄青看着妹妹的脸色从遗憾转为释然,又转为情意绵绵,不禁低眉浅笑:“怎么,想到你的裴大人,就顾不上理会兄长了?” 穗和不禁羞红了脸,娇嗔道:“我哪有,你不要瞎猜。” “都在脸上写着呢,还用得着猜吗?”沈玄青笑道,“兄长看出来你很想嫁他了,等他忙完了,兄长就帮你向他提亲,怎么样?” 第391章 成年人干点坏事怎么了 长公主的登基大典完成后,这个新年也已经过完,期间裴砚知匆匆回过一次家,没待多久又走了。 他让阿信带穗和兄妹二人去了沈府,把修缮宅院的事交给沈玄青负责。 沈玄青看到自家破败的府邸,不免又是一番唏嘘,同时又感念裴砚知的恩情,若非他暗中把宅子买下来,这宅子只怕早就易主了。 兄妹二人把宅子前前后后都逛了一遍,商量着该如何修缮,行至荷花池,看到满塘荒草,枯枝败叶,穗和想起当年在这里和裴砚知初次邂逅的情形,就把这事和沈玄青说了,问他,父亲当初让裴砚知来折荷花,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 沈玄青说他也不知道,不过按照父亲的为人,如果他没看上裴砚知,绝对不会让他贸然进入自家后花园。 “父亲大概是有了将你托付给他的念头,才想着让你们见一面,只是没想到他去的时候你刚好在浣足,你被陌生人看了脚,自然不敢告诉家人,裴砚知估计也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所以一直守口如瓶,你们因此也就错过了。” 穗和心中感慨,如果当时他们在正常情景下相遇,说不定会打个招呼,攀谈几句,以大人的相貌与才学,不排除自己会对他心生好感,去向父亲打听他的情况了。 说来说去,只能怪造化弄人,才让他们蹉跎了这些年。 好在兜兜转转,该遇见的人还是遇见了,该相爱的人还是相爱了,这就是缘分的奇妙之处吧! 两人转到母亲以前住的院子,便进去看了看。 穗和对母亲其实已经没什么印象,就问沈玄青以前知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 沈玄青说:“这个我是知道的,当年我那个妹妹不幸病故,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神智也变得恍恍惚惚,见到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就说是她女儿。 有一天,母亲不小心走丢了,父亲找了好长时间,才在几百里外的一个镇子上找到了她,当时她怀里抱着高烧昏迷的你,非说你就是她丢失的女儿。 父亲问她孩子是哪里来的,她也说不清楚,父亲请了大夫给你治病,在附近打听许久都没人认得你。 父亲为了让母亲有所寄托,就把你带回家当亲生女儿养着,奈何母亲的身体已经垮了,没过多久就撇下我们走了,至于她当年是如何遇见的你,就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 穗和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成了沈家的孩子,她从小到大只知道和父亲兄长亲,却不知当年竟是那个没什么印象的母亲救了她的性命。 可惜母亲已经不在人世,当年的事也已无从考究,但无论如何,她很荣幸能成为沈家的女儿,哪怕因为沈家女儿的身份受了很多苦,她也无怨无悔。 几天后,沈玄青的任命下来,直接从布衣百姓变成了新一任的户部侍郎。 新皇为了弥补沈家所受的冤屈,又赏了大量的金银和仆从,好让他们兄妹重立门户,再振家业。 沈玄青谢过女皇恩典,又带着妹妹和儿子去祭拜了父母和妻子,沈家的案子至此便算彻底了结。 沈玄青上任后,穗和既要帮着兄长张罗修缮宅院的事,还要抽空赶制自己的嫁衣,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出了二月,朝堂终于恢复正常运作,裴砚知这才得了空闲,可以在家好生歇息几天。 他现在身兼数职,除了继续任左都御史,还接管了吏部和内阁。 尽管他再三表示自己无法胜任这么多职位,也不想让自己太过操劳。 女皇却说这几个位子举足轻重,不能草率任命,在没有更合适人选的情况下,只能让他暂时先辛苦一下,毕竟连陆溪桥那不靠谱的家伙,都升任了大理寺卿,还同时领着好几处的差事。 裴砚知很是无奈,回去后对穗和大倒苦水,说自己每天忙得像陀螺,没睡过一个安稳觉,问穗和自己是不是老了很多? 穗和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好半天,得出结论:“确实老了,老得都快配不上我了。” 裴砚知一脸受伤的表情:“那怎么办,反正你哥哥也回来了,不如让他为你另择良婿?” “不要。”穗和说,“我就喜欢老的,姓裴的,叫砚知的。” 裴砚知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现在长本事了,都敢调戏我了,这还得了,看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了。” 他一手握着她的细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 两人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穗和一时间意乱情迷,搂着他的脖子和他纠缠在一起。 “大人,我好想你……”她在他唇齿间呢喃,诉说着思念。 “我也是……”裴砚知回应着她,用更激烈的动作来表达。 正难舍难分之际,穗和突然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一扭头,就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沈稚。 “稚儿,你怎么来了?”穗和尴尬不已,羞得没处躲。 沈稚双手背到身后,藏起准备向裴砚知请教的书册,很是冷静地说:“我在找阿黄,小姑姑看到它了没?” “没,没有……”穗和红着脸说。 沈稚点点头:“那我再去别处找找,就不打扰小姑姑和小姑父了。” 说完转身不慌不忙地走了,嘴里还大声叫着:“阿黄,阿黄,你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 “……”穗和震惊地看向裴砚知,“他怎么这么冷静?” 裴砚知说:“他又没干坏事,有什么好慌张的?” 穗和怔怔一刻,才品出他的话不对:“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在干坏事吗?” 裴砚知低笑出声:“怕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干点坏事怎么了,就是下次干坏事之前要记得关门。” “你这人……” 穗和的脸更红了,推开他要走,又被他拉回去,抱坐在腿上低声诱哄:“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哪怕坏事也一样。” 第392章 一生只爱她一人 两人好生温存了几天,假期结束,裴砚知又忙碌起来。 他和沈玄青说好,等沈府修缮完成,他们兄妹搬回去之后,自己就会择良辰登门提亲,届时作为大舅哥的沈玄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都会一一照做。 沈玄青说:“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待穗和,无论将来如何,都要全心全意地疼她敬她照顾她,如果可以的话,不要纳妾室通房,把所有的爱都给她一个人。” 裴砚知不假思索,满口答应,说自己此生除了穗和,不会再有任何女人。 他本就不近女色,否则也不会年近而立还孤身一人。 穗和私下也和沈玄青说:“大人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哥哥用不着特意提醒他。” 沈玄青说:“他是不是,那是他的事,但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让他知道我这娘家人的态度。” 说到娘家人,他又试探着问穗和:“你成亲的事,要不要和国公府商量呀?” 他回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主动提起国公府,穗和愣了下,反问他:“哥哥不介意吗?” 沈玄青实话实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但咱家只有我一个人为你操持,我又没什么经验,只怕有些地方想不周全,他们家有老夫人,有国公夫人,细节方面肯定比我强,还有就是,他们家家大业大,有他们帮你操持,自然更风光,更有面子。” “面子什么的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哥哥不高兴。”穗和叹息道,“要是嫂嫂还在就好了,这样咱们就有人商量了。” 沈玄青愣了下,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没说,只道:“我回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去国公府拜访一下了,过两天休沐日,叫上砚知,咱们一起去坐坐。” 穗和感觉他好像有心事,可他不愿说,穗和也没有追问。 隔天,穗和看到沈稚独自一人在鼓捣一把小型的弓弩,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三娘送的。 穗和问他三娘是谁,他说是北疆的一个女猎户,说当年他和爹爹刚到北疆时,经常被人欺负,三娘行侠仗义,好几次替他们出头打跑了那些恶人,后来知道他们吃不饱饭,就经常送些猎物给他们,让他们改善伙食。 穗和早就想到兄长侄子在北疆肯定受了很多苦,可兄长就是不肯告诉她,还说自己在那边教书很受人尊敬。 现在看来,兄长都是骗她的,沈稚小小年纪就这般早熟,也是因为过早地看透了人情冷暖。 好在他们也遇到了好人,那个叫三娘的女猎户,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吧? 可是,她一个女子,怎么却做了猎户呢? 想必也是个可怜人,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穗和又问沈稚:“她对你们那么好,就是单纯的看你们可怜,也不求你们回报吗?” 沈稚想了想,说:“一开始是不求回报的,后来她要求爹爹教她识字,非要去学堂和小孩子一起听爹爹讲课,还耍赖不交束修,爹爹拿她没办法,就由着她,可她笨得很,根本听不懂,晚上还要翻墙进来让爹爹给她开小灶。” 穗和不由得笑出声来,虽然沈稚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她却已经想象出一个大大咧咧,性情豪爽的姑娘。 那肯定是个特别有趣的姑娘。 “她知道你们回京城吗?”穗和又问,“人家那么照顾你们,你们走的时候有没有和人家打个招呼告个别?” “没有。”沈稚摇摇头,神情似乎颇为遗憾,“临走前我去她家找她,她不在,爹爹说可能上山了,她有时为了打猎,会在山里待上好几天,我不知道她几时能回,只好给她留了一封信。” “这样啊,那确实挺遗憾的。”穗和说,“北疆离京城那么远,兴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沈稚不说话了,看样子好像挺怀念那个三娘。 穗和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有天早晨,无意间发现兄长站在院子里,对着北边的天空发呆。 “兄长看什么呢?”穗和走过去问。 沈玄青居然被她吓了一跳,缓了缓才道:“没什么,刚刚看到一队大雁飞过去,才发觉春天已经来了。” “是啊,春天来了。”穗和说,“我昨天还看到一对燕子在廊下衔泥筑巢呢!” 沈玄青往廊下看了一眼,神情又恍惚起来。 裴砚知从书房出来,叫他一起去上值,他这才回过神,和裴砚知结伴出门去了。 穗和觉得他怪怪的,看着两人同样修长挺拔的背影,忽而想起了裴砚知曾经和她说,你兄长惊才绝艳,胸有丘壑,是京城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如今虽在北疆,想必也有不少姑娘喜欢他,说不准就带回一个新嫂嫂给你送嫁呢! 穗和心头一跳,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个叫三娘的女猎户。 莫非三娘看上了兄长,所以才会对他们父子格外照顾? 她缠着兄长学识字,是不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兄长? 那么,兄长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教她识字,纵容她和小孩子一起听课,还不收她的束修,晚上还会给她开小灶。 兄长总不会也动了心吧? 否则的话,他都已经回了京城,和自己团圆了,还看着大雁发什么呆? 还有那要是嫂嫂还在就好了,兄长欲言又止,却又不像是想谈论嫂嫂。 难不成他想和她说三娘的事? 那他为什么又没说呢? 是怕自己不肯接受一个女猎户做嫂子吗? 还有大人,莫名其妙说那些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觉得,在兄长的事情上,大人肯定比她知道得多。 比如大人很早以前就和兄长取得了联系,兄长在那边也不是单纯教书,暗中也一直在帮大人收集情报。 可大人却不告诉她,只说有让人接济兄长,并无书信来往。 他们男人就是这样可恶,总是自以为是地对女人隐瞒一些自以为是的小秘密,好像说出来女人就会坏他们的事一样。 穗和幽怨地想着,决定晚上好好问一问裴砚知,看他知不知道那个三娘。 然而,还没等到晚上,陆溪桥却派人来找她,说裴景修在狱中割腕自杀,性命垂危,想见她最后一面,问她愿不愿意去大理寺一趟。 穗和吃了一惊。 她前天才听裴砚知说,裴景修的案子结了,不日就要离京去金陵服刑,怎么现在又闹自杀呢? 他若真想死,怎么不早点死,偏偏赶在要离京的时候死? 他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第393章 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穗和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阿信回来了。 阿信说:“陆大人也派人去问大人了,大人说要陪娘子一起去,让小的回来接娘子。” 穗和听说裴砚知要陪她去,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犹豫,跟着阿信一起去了大理寺。 到了地方,裴砚知已经和陆溪桥在门口等她,见她过来,亲自替她掀起车帘,扶她下车。 穗和下了车,先给陆溪桥见礼。 原来的大理寺卿升职去了刑部,陆溪桥接替他成了大理寺卿。 不知道是不是升了官的原因,他现在变得稳重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甚至看起来有几分消沉。 穗和觉得奇怪,按理说他升了职,就算忙碌,操劳,也该是春风得意,而不是消沉。 或许自己从前没见过他如此正经的样子,所以感觉出了错。 三人说着话去了裴景修的单人牢房,刘院判和几个太医正在会诊。 刘院判之前被皇后秘密关押,皇后自尽后,李禄主动投案,把他也放了。 见到裴砚知三人进来,刘院判行了礼,说裴景修失血过多,恐将不治,他已经尽量施救,用了许多名贵药品,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裴砚知微微颔首道了声辛苦,让陆溪桥带他们几位先出去等候。 人都出去后,穗和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裴景修。 他本来就生得白净,在牢里久不见天日,加上又失血过多,脸色蜡白,和死人没多大区别。 露在外面的左手手腕上尽管缠了好几圈纱布,仍旧细得不像话,只能用骨瘦如柴来形容。 那双总是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此刻没有了半分神采,在听到穗和靠近的动静时,微微偏头向她看过来,眼底有微弱的光闪烁了一下,像是荒野里快要熄灭的火星。 “你来了……”他费力地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如水。 穗和在床前站定,默不作声地看他,很难相信,他就是自己曾经爱慕了三年的人。 那样年少得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副模样? “为什么要割腕,活着不好吗?”穗和问他。 裴景修很吃力地笑了一下,说:“不这样……就……见不到你。” “……”穗和一时语塞。 原以为他割腕是万念俱灰,没想到竟是为了见她。 都到了这步田地,行事还这样极端,真叫她不知该说什么。 裴景修又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疯癫?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想你……想得日夜难眠,我就算死……也要见你最后一面。” “见我做什么?”穗和说,“我们之间,该说的早已说完,如果还是那些车轱辘话,大可不必再说。” “我知道……那些话你早已听厌……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他艰难地说道,手腕抬了抬,似乎想去拉穗和的手。 裴砚知走过来,抢在他前面将穗和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小叔……”裴景修的手终究没抬起来,看着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小叔也来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裴砚知说:“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想来听听你还有什么新花样。” “没有,什么也没有……”裴景修说,“我已是穷途末路……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他咳了几声,又粗重地喘息,缓了半天,才又自嘲道:“我纵然有百般花样……终究也翻不出小叔的手掌心……”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裴砚知问他。 裴景修摇摇头:“请小叔赐教。” “其实就四个字,邪不压正。”裴砚知说,“你很聪明,天赋也高,只可惜你聪明没用到正途上,我纵然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裴景修哑然失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说白了……权力掌握在谁的手里……谁就是正……” “到了现在,你若还这么想,就真的是执迷不悟了。”裴砚知说,“皇帝的权力大不大,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在哪?”裴景修吃了一惊,费力地抬起头。 他自从被关进大理寺,就住在单人牢房里,与外界完全断绝了联系,因此并不知道外面已经换了天地。 “冷宫。”裴砚知说,“他身体抱恙,心智失常,女皇陛下让他搬到冷宫去安享晚年。” “你说什么?”裴景修震惊地想要坐起来,终因体力不支,又躺了回去,“女皇陛下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长公主就是女皇陛下。”裴砚知说道。 裴景修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穗和:“是真的吗?” “是。”穗和说,“长公主坐了皇位,为我父亲洗刷了冤屈,还任命我兄长做了户部侍郎。” 裴景修的震惊无以复加:“你兄长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的。”穗和说,“宁王谋反,燕王殿下带兵回京勤王,顺便将我兄长侄子也带了回来。” “燕王殿下?” 裴景修猛地看向裴砚知,盯着他平静的面容看了半晌,才渐渐理出一些头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疯了似的哈哈大笑,又因笑得太用力,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喘,咳得眼泪都流出来。 原来小叔和燕王早就是同盟,原来燕王调戏穗和只是在做给别人看。 亏他那时还信以为真,生怕穗和被燕王强占,心急火燎地去找小叔,和小叔联手弹劾燕王。 燕王最终被发配北疆,他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功劳,还曾拿这件事向穗和邀功,说自己为了她连皇子都敢拉下马。 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小叔布的一个局,他像个小丑一样在局里跳来跳去,却浑然不知自己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一股腥热涌至喉间,他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本就失血过多,这一口血吐出来,精神更加萎靡,隐约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感觉。 他又缓了好久,才蓄出一点气力,流着泪问裴砚知:“小叔可曾有一点心疼我?” 裴砚知怔怔一刻,慢慢红了眼眶:“你我相差六岁,我却将你当儿子一样养了十几年,你说我心不心疼你?我若不心疼你,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裴景修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嘴角却勾起一抹释怀的笑。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想起他的母亲和妹妹,满怀歉疚地问道:“母亲和玉珠……还好吗?” 裴砚知默然一刻,决定不告诉他裴玉珠要被流放,只简单道:“我让你祖母带她们回金陵了。” 裴景修点点头,说了声“多谢小叔”。 他不再关心朝堂那些事,也懒得再去计较成败得失,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触碰穗和的袖子,艰难地问她:“穗和,如果我死了……你会原谅我吗?” 第394章 但愿来生不相逢 穗和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裴景修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自欺欺人地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他又缓了缓,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唤她的名字:“穗和,穗和……”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拿命换来的机会,他用力抬起手,终于抓到了穗和的袖子:“穗和……这辈子……是我辜负了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待你……好好珍惜你……” 穗和到底没忍住,闭了闭眼,一滴泪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满足地笑了,他想,这滴泪,就是她爱他的表现。 至少是曾经爱过。 “穗和,我爱的,从来只有你一人……”他最后说道。 穗和感觉袖子一松,睁开眼,就看到他瘦伶伶的手颓然垂落在床沿。 “裴景修!”穗和叫了一声。 裴景修睁着眼,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他走了。”裴砚知轻声道。 穗和像是不信,又缓了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她弯下腰,帮裴景修合上了双眼,又掏出帕子,帮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爱也好,恨也罢,这个让她流了无数眼泪的男人,终归是走了。 属于他们的故事,也终于结束了。 如果有来生,但愿他们不要再相逢。 …… 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裴景修死的第二天,金陵送来了阎氏离世的消息。 裴砚知让人把裴景修的尸身运回金陵,和阎氏一起,葬进了裴氏一族的祖坟里。 因着兄长一家都不得善终,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认为兄长的遭遇都是因他而起。 是他害兄长溺亡,是他没有照顾好长嫂,是他没有管教好侄子侄女,才让一家人落得如此下场。 穗和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作为一个叔叔,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如果非要怪谁,除了自私贪婪又蛮横的阎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之外,其他的,只能怪命。 因为有时候,上天要收走一个人,不会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死于非命的,比比皆是,人们除了叹一声命运不公,还能怎样? 裴砚知自然是明白这些道理的,但明白归明白,想走出来却没那么容易,毕竟他从小到大都被说成是害死兄长的罪魁祸首。 穗和怕他钻牛角尖,就去找陆溪桥,想请陆溪桥帮忙开导开导他,结果却发现陆溪桥的情绪比裴砚知还要低迷,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沉重打击。 穗和不明就里,问阿信阿义,两人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又找沈玄青打听,沈玄青说户部和大理寺平日没什么来往,陆溪桥的事他知之甚少。 他让穗和别瞎操心,陆溪桥和裴砚知都是心智成熟的大男人,即便一时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会自己想办法调解。 身为朝廷重臣,要是连这点自我疗愈的能力都没有,怎能担负起家国重任? 穗和只得作罢,心想兄长在北疆磨历几年,不但抗压能力比别人强,心胸也不是一般的豁达,如今大概没有什么事情能困扰他了。 除了时不时会望着北方发呆。 穗和本来想向裴砚知打听那个女猎户的,裴砚知现在心情不好,她也不好拿这事去烦他,只能先缓一缓再说。 到了休沐日,沈玄青叫上裴砚知,同穗和一起去了安国公府。 自从沈玄青回京后,穗和一直和他住在裴府,老夫人说国公府愧对穗和,要尊重穗和的选择,穗和不主动回来,谁也不许去打扰她。 国公夫人期盼的团圆饭到底没吃成,眼瞅着出了二月,穗和一趟都没回来,她心里很是不好受。 可老夫人发了话,她也不敢去打扰,眼下穗和突然回来,还带来了沈家的兄长,让她欣喜不已,又万分忐忑,唯恐穗和是来和她们家断亲的。 因为穗和说过,她只认沈家的亲人,不想要国公府的亲人,现在,沈家兄长回来了,穗和有了依靠,是不是就不要他们了? 安国公也有这方面的担忧,同时又因为以前苛待过穗和,生怕沈玄青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为了避免冲突,他连忙让人把老夫人请过来,好让老夫人帮忙从中周旋。 老夫人见了穗和,先抱着哭了一回,再看沈玄青温文儒雅,仪表堂堂,赞叹的同时,诚心诚意地向他道了歉,说国公府以前对穗和多有伤害,请他这个做兄长的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又说就算沈玄青不能原谅,她也可以理解,只要沈玄青能好好照顾穗和,兄妹二人和和睦睦把日子过好,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沈玄青早听穗和说过老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今日一见,果然慈祥又通透,没有半点高门贵妇的架子,说话也十分周全。 他上前恭敬地行了礼,笑着说:“老夫人多虑了,晚辈此次前来拜访,绝无兴师问罪之意,虽说当年父母机缘巧合抱养了妹妹,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到底也害得你们亲人失散,骨肉分离,如此罪过,该我替父母亲向贵府谢罪才是。” 老夫人听他这么说,和儿子儿媳对视一眼,稍稍放下心来,笑容更加慈祥:“沈大公子不愧是书香门第,心胸宽广,通情达理,穗和被你们家养得这样好,也是她的福气。” 说着又笑吟吟看向裴砚知:“况且沈大学士还为她选了这么出色一个夫婿,我们替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 沈玄青也看了裴砚知一眼:“老夫人说得没错,这个妹夫,晚辈也十分满意,今日特来拜访,就是想拜托贵府与晚辈一同商议妹妹的婚事。” 国公夫人眼睛一亮,忍不住插话道:“沈大公子是当真的吗?” 沈玄青微笑颔首:“家父家母已过世,晚辈对婚嫁之事也没有什么经验,安安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唯恐哪里思虑不周委屈了她,因此少不得要麻烦祖母与伯母多多费心了。” 国公夫人顿时红了眼眶,忙转过头掏出帕子擦拭眼角。 老夫人也欢喜不已,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样再好不过,只要沈大公子信得过,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包管把穗和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穗和不禁红了脸,偷偷去看裴砚知。 不料裴砚知也正偷看她,两人视线相撞,裴砚知笑着冲她挑了下眉,幽深眼底装满柔情,如同冰雪融化的江水,风一吹,水波荡漾。 第395章 我是你夫君 婚礼定在四月十六,离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沈府的房子修好之后,穗和就跟兄长侄子一起搬了过去。 当天是休沐日,裴砚知特地叫了陆溪桥和一些关系亲近的官员去府上道贺,放了鞭炮,给左邻右舍送了喜果喜糖,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暖屋宴,沈家衰败了四年的门庭至此才算重新振兴起来。 宴席到入夜时分才散,送走别的客人,裴砚知和陆溪桥又留下多喝了几杯。 因着喜事将近,裴砚知渐渐从消沉情绪中走了出来,可他的好兄弟陆溪桥却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再像从前那样说说笑笑,只是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酒。 沈玄青说明天还要上值,劝他别喝太多,反被他挑理,说头一回来你家就不让人尽兴,是不是瞧不起我,既然如此,下回我就不来了。 沈玄青无奈,问裴砚知怎么办,裴砚知让穗和把酒坛子里的酒倒出来,给他换上水。 陆溪桥愣是没喝出来,还夸穗和比沈玄青大气。 穗和啼笑皆非,把裴砚知拉到外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砚知说他也不清楚,随即又开玩笑说:“兴许是看到我要成亲,他也想媳妇了。” 穗和不信:“陆大人如今可是天子近臣,人长得好看,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京中想嫁给他的姑娘不知凡几,只要他愿意,娶个媳妇还不简单,何至于为这事发愁?” 裴砚知摇头:“谁知道呢,兴许他想娶的人不想嫁他吧!” 穗和还是不信:“陆大人这么好,怎会有人不想嫁他?” 裴砚知垮下脸,酸溜溜道:“这么说的话,你也想嫁吗?” “瞎说什么?”穗和嗔怪道,“我不过打个比方,形容陆大人受欢迎,这也值当你吃醋。” “值当。”裴砚知说,“我谁的醋都吃,包括阿黄。” 穗和很是无语,看了眼吃饱喝足在廊下呼呼大睡的阿黄,“阿黄怎么了,你要吃它的醋?” 裴砚知说:“你搬家都不忘带它走,却不带我。” 穗和:“……那怎么着,我现在把你带过来,到时候再把你带回去吗,你到底是我夫君,还是我的陪嫁小厮?” 裴砚知低笑出声,趁她不备,在她嘴角亲了一下:“你这张嘴是越发的能说会道了,现在就开始挖苦我,成了亲还如何得了?” “哎呀,你干嘛,小心被兄长看到。”穗和红着脸躲开他,心虚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家兄长和陆溪桥相对而坐,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正喝得起劲儿。 唯一不同的是,陆溪桥喝的是水,哥哥喝的是酒 “亏他方才还让陆大人别喝太多,怎么自己却又喝起来了?” 穗和皱眉看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在借酒浇愁。 可是,两个大男人,到底有什么好愁的? 她忽而想到什么,又拉着裴砚知走远了些,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稚儿说他们在北疆时,有个叫三娘的女猎户对他们多有照拂,这事你知道吗?” 裴砚知摇摇头:“不知道,你兄长从未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或许是邻居什么的吧,怎么了?” 穗和将信将疑:“你当真不知道吗,那你先前还说以兄长的人品,在北疆也会有很多人喜欢。” “嗯,我是这么说过,但也只是随口一说,不代表我知道什么女猎户呀!”裴砚知说着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你兄长喜欢那个女猎户吗?” 穗和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怪怪的,时不时望着北方出神,好像有所牵挂似的。” “这样啊?”裴砚知想了想,说,“兄长对你嫂嫂一往情深,按理说不应该会对一个女猎户动心,兴许是你想多了,他望着北方也不一定是想人,也有可能是在回忆北疆的生活,感慨自己这些年的际遇。” 穗和说:“嫂嫂温婉贤良,是个大家闺秀,我也觉得兄长不会喜欢上一个女猎户,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他一个大男人,你总想他的事干什么?”裴砚知说,“你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我。” “你不也是大男人吗?”穗和问。 裴砚知笑起来,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那不一样,我是你夫君。” 穗和羞涩地推了他一下:“说着说着又不正经。” 裴砚知说:“如今咱们不住一处了,待会儿我走了,你连不正经的我都见不着了。” 穗和听他这么说,又开始舍不得,扳着指头算了算,离成亲还有一个多月,这日子还真是难熬。 于是就踮着脚亲了他一下,说:“大人若是想我,就给我写信吧,也不要写很多,隔三岔五写一回就行。” 裴砚知被她蜻蜓点水的一吻弄得心痒痒,正要拉她到黑暗处好好温存一下,门房慌慌张张跑来,还没到跟前就大声喊:“大人,大人,女皇陛下来了,快去接驾……” 穗和吃了一惊:“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 裴砚知也很诧异,正要开口,陆溪桥从里面摇摇晃晃走了出来:“陛下在哪儿,陛下在哪儿?” “在大门口呢,几位大人,快去接驾吧!”门房头一回经历这事,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他话音刚落,后面已经有一队侍从提着灯笼簇拥着身穿常服的女皇萧揽月走了过来。 “不用接了,朕等不及,自己进来了。”萧揽月大咧咧地说道。 几个人连忙下跪行礼,被萧揽月制止:“别跪了,怪麻烦的,朕就是来凑个热闹,小坐片刻,你们若太拘谨,就没意思了。” 几个人只好依着她,将她迎入厅堂,叫下人收拾了残局,奉上新茶。 萧揽月在主位落座,笑着看向穗和:“除夕一别,转眼已是两个多月没见,你近来可还好吗?” 穗和福身道:“多谢陛下关心,我挺好的,倒是陛下瞧着清减了不少,想必整日为国事操劳,十分辛苦。” “确实挺辛苦的。”萧揽月说,“多亏了裴爱卿和陆爱卿鼎力相助,才将这乱糟糟的局面扭转过来,朕辛苦,他们更辛苦。” 裴砚知拱手道:“陛下客气了,这都是臣等份内的事。” “嗯,对,份内的事。”陆溪桥的酒醒了一半,自己没话说,随着裴砚知的话点头。 萧揽月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陆溪桥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指比划:“三坛,啊不……四坛,也有可能是,五坛……” 萧揽月眉头皱得更紧:“怎么喝这么多?” “嗯,对……”陆溪桥说,“我借,借酒浇……愁。” 萧揽月失笑:“你有什么愁,说来听听。” 第396章 臣不想做太监 陆溪桥摇头:“这是我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萧揽月冷下脸吓唬他:“你当朕是外人?” 陆溪桥嘟嘟哝哝道:“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大胆陆溪桥!”萧揽月啪一拍几案,案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一声响。 陆溪桥吓一跳,神智也清醒了不少,忙跪在地上请罪:“臣喝醉了,臣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请陛下恕罪。” “不知道,那就跪着吧,跪到你知道为止。”萧揽月厉声道。 “是。”陆溪桥应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沈玄青想替他求情,被裴砚知以眼神制止。 “都别理他。”萧揽月说道,转而看向穗和,“朕今晚来,有一事要和你商量。” 穗和和裴砚知对视一眼,心中不免忐忑:“陛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萧揽月笑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手我的揽月阁?” 穗和愣住,这个问题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揽月又道:“揽月阁是我一手创立,说实话,起初是为了收集情报掩人耳目,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全国各地都有分号,也为我积累了不少财富。 只是我如今做了皇帝,已经没有精力去管那些生意上的事,托付给旁人我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也不知道裴大人愿不愿意你抛头露面。” 穗和见她说得真诚,不免有些心动,只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不敢随便答应。 萧揽月接着道:“虽说你嫁给裴爱卿,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一生富贵,衣食无忧,但朕觉得,女人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也挺好的,你从前曾在铺子里做过事,相信你也有很多感触,相比依附男人过活,还是自己挣的钱花着更有底气,对不对?” 穗和点点头:“陛下所言极是,我只是怕自己能力不够,辜负了陛下的重托。” “不会的。”萧揽月说,“我知道你有能力,只是没机会施展出来,而且你在香料上很有天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甚至有可能比我做得还好。” 穗和有点激动,手心都微微出了汗,转头看向裴砚知,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裴砚知说:“你想做就做,做不好还有我。” 短短的一句话,就让穗和红了眼眶。 大人不仅不反对她抛头露面,还无条件地支持她,有这样的夫君,她再没什么好怕的。 她眨眨眼,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兄长以为如何?” “我觉得挺好的。”沈玄青笑着说,“你喜欢就去做,不用怕做不好,我们都会帮你的。” “是啊,有这么多聪明的头脑为你出谋划策,你还担心什么?”萧揽月打趣道,“实在不行,还有国公府给你兜底,你那个二哥哥也是个人才呢!” 穗和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感动,她不再犹豫,跪下给萧揽月磕了个头:“多谢陛下抬爱,我愿意试一试,我会尽最大努力,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萧揽月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她,“你拿着这个玉牌,明日一早去揽月阁总店,我会安排揽月阁的总掌柜和你接洽,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他协助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多谢陛下,我记下了。”穗和走上前,双手接过玉牌,胸中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雀跃。 其实她自从第一天去到揽月阁,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那里,喜欢那里的氛围,喜欢一群女孩子在一起做事的感觉,还有那种自己凭本事赚钱养活自己的底气。 她想,她骨子里也是有冒险精神的,只是如女皇陛下所说,没有供她施展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大人支持她,兄长也支持她,她再没什么好怕的。 行与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 她将玉牌握到手心,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 萧揽月说完了正事,这才漫不经心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陆溪桥:“陆大人的酒醒了没有?” “醒了。”陆溪桥趴在地上,懊恼地说道,“臣酒后失言,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萧揽月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上位者的威压在眉宇间显露无遗。 陆溪桥低着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穗和也不由得替他紧张起来。 女皇陛下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总是和大家说说笑笑,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没想到做了皇帝竟是这般威严,比上一任皇帝毫不逊色。 裴砚知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慢悠悠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玄青和他们没那么熟,不知道女皇的脾气,也不敢贸然开口。 就在陆溪桥屏气屏到快要憋死的时候,女皇陛下终于开了口:“既然如此,就罚你送朕回宫吧!” “啊?” 陆溪桥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萧揽月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臣愿意。”陆溪桥一连声地说道。 萧揽月微微勾起唇角,抬手道:“那你还傻跪着干嘛,还不快来扶朕。” “啊?哦。”陆溪桥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衣袍,又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躬着身子走到萧揽月面前,扶住她抬起的手臂,学着掌事太监的腔调喊道,“圣上起驾回宫!” “……”萧揽月忍着笑斜了他一眼,“陆大人这么上道,不如干脆进宫服侍朕可好?” “啊?”陆溪桥吓一跳,脱口道,“臣不想做太监。” 萧揽月:“……” 第397章 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这话说出口,不仅女皇陛下无语,其他人也都很无语。 裴砚知没好气地瞥了陆溪桥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大字——蠢货。 陆溪桥的酒彻底醒了,俊朗的脸上却浮现可疑的红晕,不知是吓的,还是尴尬的。 “臣愚钝,又说错话了,请陛下责罚。” 萧揽月似笑非笑看他:“知道自己愚钝,还不算是太愚钝,走吧!” 陆溪桥又茫然地“啊”了一声,顾不上品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又恭恭敬敬地扶着她出了门。 裴砚知几人跟在后面相送。 趁着夜黑,大家注意力都在萧揽月身上,裴砚知偷偷牵过穗和的手,藏在自己宽大的袍袖里,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揉捏。 穗和被他捏得心痒痒的,如小鹿乱撞,小脸也不受控制地发烫,幸好是黑天,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到了大门外,长海正和一队金吾卫和十几个侍女太监安静地守候在女皇陛下的马车周围。 见陆溪桥扶着萧揽月出来,长海愣了下,忙躬身上前迎接。 穗和看到长海,也吃了一惊,小声问裴砚知:“陛下没有换人?” “没有。”裴砚知说,“陛下说海公公服侍先皇经验丰富,用着很顺手,没必要换。” 穗和惊诧之余,对女皇陛下的胸襟又有了新的认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真是天生的王者。 陆溪桥把萧揽月交给了长海,看着她上了马车,悄悄退开两步,拿袖子擦额头的汗。 刚想松一口气,忽听萧揽月在里面叫了一声:“陆大人。” 陆溪桥一激灵,本能地应了一声“哎”,随即又觉得失礼,忙又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上来,给朕沏茶。”萧揽月在里面懒洋洋道,“这么远的路,朕一个人怪无聊的,你顺便给朕解解闷。” 陆溪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裴砚知,一脸的不知所措。 裴砚知说:“这是陛下的吩咐,你看我做什么,难道你想抗旨?” “我哪有?”陆溪桥瞪了他一眼,生怕女皇陛下误会,忙不迭地钻了进去。 “起驾!”长海喊了一嗓子,马车缓缓启动,侍卫和宫人簇拥着马车离开。 穗和与裴砚知并肩而立,目送队伍远去,偏头问裴砚知:“大人,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和陆大人有点奇怪?” “是吗,哪里奇怪了?”裴砚知垂眸反问。 穗和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很奇怪,大人没有感觉吗?” “没有,大人只对你有感觉。”裴砚知捏了捏被他藏在袖中一直未曾松开的小手,语气随意又戏谑。 “大人!”穗和羞涩又无奈地叫了他一声,眼角余光瞥见兄长正含笑看着他们,小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时辰不早了,大人也快些回去休息吧!”她抽出手催促道。 裴砚知忍笑叹道:“好吧,既然主人家下了逐客令,本官只好告辞了,只可惜,没有人为本官沏茶解闷。” 穗和:“……” 大人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胡说八道的功夫快赶上陆溪桥了。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陆溪桥正紧张得不知所措,脸上挂着狗腿的笑,小心翼翼地征询萧揽月的意见,“陛下想喝什么茶,臣这就给您沏。” “随便,你看着办就行。”萧揽月懒懒地倚在靠枕上,凤眼微眯,高贵美艳的脸上显出几分疲倦,再不复白日里的凛然不可侵犯。 陆溪桥心尖微微一颤,连忙收回视线,跪在几案前,轻车熟路地拉开马车的暗格,取出里面的茶罐茶具。 马车还是萧揽月做长公主时的那辆,陆溪桥以前也坐过几次,因此对里面的构造很是熟悉。 唯一不同的就是以前那个不拘一格,谈笑风生的长公主变成了皇帝,让他一时调整不过来,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状况与她相处。 他那里叮叮当当地忙碌,萧揽月缓缓抬眸,一手扶着鬓角,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陆溪桥虽然平时咋咋呼呼,没心没肺,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无论长相,仪态,气质都无可挑剔,在茶道上自然也是信手拈来。 萧揽月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闻着渐渐弥漫开来的袅袅茶香,漫不经心道:“陆大人最近怎么蔫巴巴的,看起来很消沉的样子,莫非有什么心事?” 陆溪桥手一抖,茶汤差点洒出来。 “没有啊,臣很好,没什么心事。”他极力否认,心却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几下。 萧揽月也不知信没信,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溪桥怕她不信,又跟着补了一句:“也可能陛下最近给臣安排的事情太多,把臣给累着了。” “是吗?”萧揽月挑眉,“如此说来,倒是朕的错了。” “臣不是那个意思。”陆溪桥忙又解释,“陛下信任臣,才对臣委以重任,臣不胜荣幸。” 萧揽月忍笑看着他自己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描补,半晌,手指轻勾,“茶好了没,拿来我尝尝。” 陆溪桥双手捧着茶盏递给她,好心提醒:“陛下小心烫。” “烫啊?”萧揽月伸出的手又收回,语带戏谑,“那你给我吹吹。” “……”陆溪桥愣了下,脸不知怎的有点发热,忙低下头,借着吹茶的动作掩饰心虚。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 萧揽月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像只不小心闯进猫窝的小老鼠,不禁抿嘴无声而笑。 陆溪桥吹凉了茶水,重新递到萧揽月面前:“陛下尝尝可还合口?” 萧揽月坐起身,接过茶喝了一口,眯着眼细细品味。 陆溪桥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半晌,萧揽月点点头,说了两个字:“还行,” 陆溪桥颇有些失落:“就还行吗,臣可是用了十二分的心。” 萧揽月被他小媳妇儿似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这么委屈干嘛,朕轻易不夸人的,还行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是吗,是这样吗?”陆溪桥立马就不委屈了,咧着嘴笑道:“多谢陛下认可,陛下若喜欢,臣愿意给您沏一辈子茶。” “哦?”萧揽月挑眉,“你不是不想做太监吗?” 陆溪桥:“……” 第398章 选皇夫的事就交给你了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陆溪桥懊恼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个伶牙俐齿,脑筋灵活的人,从前在朝堂上为了裴砚知,公然和皇帝叫板,都能把皇帝说得哑口无言。 怎么到了女皇陛下这里,就一下变成了傻子呢? 没用的东西!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 “怎么不说话了?”萧揽月问道。 陆溪桥垂头丧气道:“臣嘴笨,总是说错话,怕惹陛下不高兴。” “无妨,叫你来就是解闷的,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萧揽月放下茶盏,又倚回到靠枕上。 陆溪桥应了一声,迟疑着问她:“听说太后在为陛下挑选皇夫,不知进展如何?” 话一出口,他立马又后悔不已,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酒泡坏了,怎么说的话一句比一句该死? 陛下选夫,与他何干,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萧揽月看着他,唇畔弯起一抹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陆大人对朕的婚事挺上心啊,莫非你也想参加?” 陆溪桥倒吸一口气,连连摆手否认:“臣没有,陛下不要误会,臣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怎么,你瞧不上朕?”萧揽月沉下脸,“你觉得朕配不上你?” 陆溪桥吓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不是的,不是的,陛下,是臣配不上陛下,陛下是真龙天子,岂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肖想的,我,我,我……” 萧揽月打断他:“那依你之见,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朕?” 陆溪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我也说不好,但至少,至少得是裴砚知那样的吧?” “……”萧揽月神情复杂地睨了他一眼,“那怎么着,照你这么说,朕还得来个横刀夺爱了?” “啊,不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至少要像裴大人那样才貌双全,并不是说非得他本人……” 陆溪桥已经快疯了,感觉再这么聊下去,他的心脏迟早要炸开。 萧揽月却兴致很好,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可天底下就一个裴砚知,他不喜欢朕,难道我就要孤独终老吗?” “那肯定不是。”陆溪桥说,“京城还有很多优秀的青年才俊的,只是陛下没怎么留意而已,太后慧眼如炬,相信她一定能给陛下挑选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一个呀?”萧揽月又笑起来,“朕是皇帝,一个怎么够?” “啊?”陆溪桥彻底懵了,不知为啥,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陛下想要多少呀?” “至少三宫六院要住满吧!”萧揽月挑了挑眉梢,慢悠悠道。 “……”陆溪桥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马车辚辚驶过寂静的长街,他从来没发觉皇宫居然这么远,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巴望着长海能在外面喊一声“到了”。 可长海就像个哑巴似的,好半天都无声无息。 “怎么又不说话了?”萧揽月问道。 陆溪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沮丧道:“陛下说吧,臣愿意当个倾听者。” 萧揽月又笑:“其实太后也不了解宫外的事情,更不了解那些世家子弟的禀性,你素日是个爱热闹爱交际的,肯定对那些人了如指掌,既然你这么关心朕的终身大事,不如就由你来为朕挑选合适的人选吧!” “啊?”陆溪桥震惊地瞪大眼睛,忘了自己是在马车上,猛地站了起来,脑袋狠狠撞在车顶上,疼得他“哎呦”一声惨叫,又跌坐在地上。 长海在外面听到动静,隔着车帘问:“陛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陆大人不小心烫了手。”萧揽月说道,亲自起身去扶陆溪桥,很自然地扒着他的头发说,“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让我瞧瞧可有伤着。” 她突然的靠近,让陆溪桥又受到了二次惊吓,忙摆手向后退:“臣没事,臣一点事都没有,陛下勿须担心。” “别动!”萧揽月沉声命令,“朕就是看一眼,你怕什么,难道朕会吃了你不成?” 陆溪桥不敢再动,乖乖地坐着让她看。 两人离得太近,萧揽月身上帝王专属的龙涎香直往陆溪桥鼻子里钻,让他不由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萧揽月扒开他的头发仔细查看,看了半:“没破皮,应该没什么大碍。” “是是是,臣皮糙肉厚,不当紧的。”陆溪桥说,“陛下快坐回去吧!” 萧揽月松开他,坐了回去:“你也别跪了,坐着歇一会儿吧,小心腿麻了。” 陆溪桥谢了恩,起身坐在她对面,双手局促地不知道往哪放。 他想,这绝对是他二十多年来最丢人的时刻,不管以前还是以后,都不会有比现在更丢人的时候了。 好在皇宫终于到了,听见长海在外面叫“陛下,到了”,他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马车在宫门外停住,长海打起车帘,说:“陆大人,您可以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陆溪桥答应一声,弯腰向萧揽月告退,“陛下,臣这就回去了。” “嗯。”萧揽月点点头,“你去吧,记得这两天抽空拟一份选皇夫的名单给朕瞧瞧。” “啊?”陆溪桥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回受到惊吓,面色纠结道,“这这这……这么大的事,臣恐怕不能胜任,还是交给礼部来选吧!” 萧揽月皱眉:“怎么,你敢抗旨?” “臣不敢。”陆溪桥惶恐道。 萧揽月说:“不敢就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好好挑,好好选,三日之内,朕要看到名单。” “……臣遵旨。”陆溪桥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让他无比难受的任务,失魂落魄地下了马车。 宫门开启,侍卫和宫人簇拥着女皇进了宫,他还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是大理寺卿,又不是媒婆,这保媒拉纤的事,为什么要交给他? 他一个都选不出来,何况三宫六院? 陛下真是好大的胃口。 一下子弄这么多男人进后宫,她顾得过来吗? 还说每天处理朝政辛苦,看来还是累得轻。 哼! 他一面沮丧,一面发愁,一面愤愤不平,站在空旷的宫门外想了半天,最终决定去找裴砚知。 眼下这情况,也只有老裴能帮他了。 第399章 今晚我就睡这儿了 陆溪桥找过来的时候,裴砚知刚回到家洗漱完毕换了寝衣,正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让阿信帮他擦头发。 小厮在外面敲门,说陆大人来了,裴砚知喝了酒有些犯懒,不想搭理他,就对小厮吩咐道:“跟他说本官睡下了,让他有事明天去都察院找我。” 小厮应声退下,不大一会儿,又去而复返:“大人,陆大人他不肯走,说有天大的要紧事和你商量,你要是不见他,他就在咱家大门外唱歌,唱到你愿意见他为止。” “……”裴砚知很是无语,“随便他,给他搬张椅子,让他坐着唱,再给他沏一壶茶。” “……”这回轮到小厮无语,他不确定大人的话是不是认真的,迟疑地看了眼阿信。 阿信拿着帕子帮裴砚知擦头发,说:“看我做什么,大人让你去你就去。” 小厮只得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响起脚步声,阿信以为小厮又回来了,正要骂他没用,陆溪桥推门闯了进来:“姓裴的,你什么意思,你明明没睡,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小厮从后面慌慌张张跑来:“大人,陆大人硬闯进来的,小的们拦不住他。”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裴砚知摆手示意他退下,又皱眉看向陆溪桥,“你不是送陛下回宫吗,又跑来我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难道我不用睡觉的吗?” 陆溪桥仍旧愤愤不平:“你变了,裴砚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这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知道吗?” 裴砚知冷笑一声:“以前我可没这么客气,直接叫你滚的。” “我不滚,你叫我滚我也不滚,我今天就住在这了。”陆溪桥耍赖似的说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外衫一脱,鞋子一脱,直接上了裴砚知的床,掀开被子坐进去,“我就睡这儿,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信看得目瞪口呆:“陆大人,你,你,你……” 大人最爱干净,不洗漱绝不上床,可陆大人居然就这么脏手脏脚地钻进了大人的被窝! 这下好了,这大半夜的,他可能还要把床单被褥从里到外换一遍。 陆大人真能给人添麻烦。 陆溪桥却蛮不在乎地冲他瞪眼:“我什么我?你出去,我有重大机密要和你家大人说,不能被旁人知晓。” 阿信:“……” 什么人哪这是,大半夜跑到别人床上,他还有理了。 “你去休息吧,我和陆大人单独说话。”裴砚知拿过他手里的帕子说道。 阿信无奈,只好关上门退了出去。 裴砚知缓步走到床前,看着坐在他被窝里的陆溪桥,脸上的嫌恶之情不加掩饰:“有话快说,说完快滚,别耽误我睡觉。” 陆溪桥往里挪了挪:“你上来,我好好和你说。” 裴砚知的嫌恶更加明显:“不了,我没有和男人同睡一个被窝的习惯,你还是快说什么事吧!” 陆溪桥很是不满:“你干嘛,你是在嫌弃我吗,裴砚知,你居然嫌弃我,想当初咱俩出外办差时,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那是条件不允许,又不是我自愿的。”裴砚知说,“你不是有重大机密吗,我怎么看着你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我怎么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陆溪桥苦着脸,飞快地把事情经过和他大致讲了一遍,“你说这叫个什么事,陛下居然让我帮她选皇夫,为什么呀?凭什么呀?我是大理寺卿,又不是媒婆,这不是欺负人吗?” 裴砚知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拿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 “愣着干嘛,你倒是说话呀!”陆溪桥催他。 “你想让我说什么?”裴砚知问,“这是陛下交给你的任务,我有什么好说的?” 陆溪桥:“……不是,这么荒唐又气人的事,你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呀!”裴砚知幸灾乐祸道,“我非但不觉得气人,甚至还觉得很有意思。” 陆溪桥:“绝交,我要跟你绝交。” “那你先从我床上下来。”裴砚知淡淡道,“既然绝交了,你还坐我床上干什么?” 陆溪桥气得嗷嗷叫:“裴砚知,你是不是来真的,这兄弟还能不能处了?” “那你想我怎么样?”裴砚知问他,“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和你一起骂陛下吗?” “我……”陆溪桥被他问住,顿时哑了声。 是啊,他气冲冲跑来,要干什么呢? 让裴砚知和他同仇敌忾,声讨陛下吗? 可陛下也没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让他帮忙选皇夫。 “她让你选,你就选呗!”裴砚知说,“不就是一个名单吗,你把京中未婚的,家世好,长相好的青年才俊都写下来,供她挑选不就行了吗? 实在不行,你让人给那些人都画个像,让她对着画像挑,她喜欢哪个挑哪个,以前皇帝选秀不都这样吗?” “那我呢,我怎么办?”陆溪桥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先愣住。 “你怎么了?”裴砚知问。 陆溪桥突然就扭捏起来,语气也变得没底气:“没什么,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裴砚知饶有兴味地看他,“莫非你也想参加选秀?” “怎么可能?”陆溪桥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叫起来,“你别瞎说,我可没有这样想,我压根就没打算娶妻。” “你不娶,你可以嫁呀!”裴砚知意味深长道,“嫁给女皇陛下,能让你少奋斗几十年,多好啊!” 陆溪桥的俊脸瞬间涨得通红:“胡说八道,要嫁你嫁,我才不嫁,我陆溪桥堂堂七尺男儿……” 裴砚知打断他,幽幽道:“七尺男儿又怎样,不照样为情所困,大半夜跑来我这里发疯。” “谁为情所困了?”陆溪桥一脸的不服气,随即却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先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裴砚知,慢慢的,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声息。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回事,就是莫名的烦躁,沮丧,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病了,还特地去太医院找刘院判看过,结果刘院判说他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 后来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撞了什么邪,还曾偷偷找道士算过,结果道士说他一身正气,八字够硬,百邪不侵。 他找不出原因,烦躁的心绪也得不到疏解,甚至愈演愈烈。 尤其是在听到别人说起陛下选夫的事情,或者在早朝上听到有官员催促陛下尽快纳夫,为皇室开枝散叶什么的,他就更加的烦躁。 他一直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直到刚刚,裴砚知突然说出那句“为情所困”。 这四个字,就像四道惊雷,在他头顶炸响,炸开了他混沌的脑子。 原来他最近的这些反常情绪,是因为“情”吗? 怎么可能? 他陆溪桥,怎么可能为情所困? 而且那个困扰他的对象,还是陛下? 不! 这绝对不可能! 他可从来没有肖想过陛下。 他震惊又心虚地看向裴砚知,像个傻子似的眨着眼睛,半晌才道:“老裴,你别吓我啊,你发现什么了?” 第400章 为情所困 裴砚知起初也是不确定的,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突然想起穗和中了“睡美人”昏睡不醒那次,他让阿信去长公主府请神医,长公主和陆溪桥也跟着来了,陆溪桥说,他得了一坛好酒,去找长公主一起品鉴。 那天他就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像一下子亲密了许多,还特意与穗和讨论了一下,穗和说长公主和陆溪桥都是不拘一格的人,应该是他想多了。 现在看来,并非他想多了,而是陆溪桥自己陷入了情网而不自知。 不,或许陷入情网而不自知的不止陆溪桥一人,女皇陛下也和他一样。 如果只是为了和穗和说香料铺子的事,陛下大可以白天随便找个时间把穗和叫进宫里去说,何必非要大晚上亲自跑一趟? 所以,她不是特地为了穗和而来,而是为了见陆溪桥。 否则的话,她带了那么多侍卫,又何必非要让陆溪桥送她回宫? 她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陆溪桥的感觉不一样,或许和陆溪桥一样还处在当局者迷的那一步。 但不管怎样,他们两个,确实是相互有感觉的。 裴砚知想通这点,不禁深深地看了陆溪桥几眼。 陆溪桥被他看得发毛,抱着被子往墙角躲:“你干嘛,裴砚知,你都要成亲了,可不能起什么歪心思啊,我不喜欢男人的。” 裴砚知无语:“……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那不然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陆溪桥问。 裴砚知在床边坐下,冲他招手:“你过来,和我好好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陛下的?” 陆溪桥顿时瞪大眼睛:“我哪有,你别瞎说。” “你就是个傻子。”裴砚知说,“你没有,你苦恼什么,陛下让你选皇夫,你高高兴兴帮她选就是了,何必大晚上跑来我这里怨天怨地,跟个怨妇似的。” 陆溪桥泄了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一通乱揉:“所以,我真的喜欢上陛下了吗?” 裴砚知:“喜不喜欢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陆溪桥连连摇头,“在她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她人挺好的,性情豪爽,又平易近人,和我也有很多兴趣相投的地方,我喜欢和她一起玩耍。 后来,她说她要夺位,让你和我做她的同盟,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但我那时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对皇帝太过失望,至于是不是因为喜欢她,这个我说不准。” 他叹口气,表情痛苦又纠结:“砚知,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想成亲的,现在你突然告诉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还是皇帝,这叫我如何接受?” “皇帝怎么了?”裴砚知说,“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需要有人关怀,有人疼爱。” “可她需要的不只是我一个人。”陆溪桥说,“我本来就不想成亲,何况是成为她众多男人中的一个,这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你懂吗?” “哦,懂了。”裴景修点点头,“你不希望她有很多皇夫,希望自己是她的唯一,对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陆溪桥的神情更加纠结,“皇帝不可能一生只爱一个人,而且她自己也说了,至少三宫六院要住满的。” “这你也信。”裴砚知笑起来,“她要真是那样的人,做长公主的时候也可以养面首的,可你看她二十多岁了,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 “那不是因为你吗?”陆溪桥沮丧道,“她对你爱而不得,所以才会蹉跎至今。” 说到这里,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你说,她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得不到你,所以才决定退而求其次?” 这样一想,可怜的陆大人就更沮丧了,自己不但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并且那个不可能的人,还曾经对自己的兄弟爱得死去活来。 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怎么这么可怜? 这种事怎么偏偏让他摊上了? “你想多了。”裴砚知说,“她可不是会委曲求全的人,而且她对外声称喜欢我,本就是为了找借口接近我,拉拢我,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以为她是为了得到我。” “是吗,是这样吗?”陆溪桥表示不信,“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全京城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难道全京城的人都是傻子吗?你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 “我有必要吗?”裴砚知说,“你不用管这个,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知道陛下喜欢你,她亲自跟你说了吗?” 陆溪桥愣住,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这件事说去说来,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陛下喜不喜欢他还不一定呢,他就在这里愁得跟大马猴似的。 看来人果然还是不能动感情,再精明的人碰上了感情上的事,都会变成大傻子。 可是话说回来,陛下到底有没有喜欢他呀? 他怎么感觉陛下对他就是和对别人不一样呢? 放眼整个大庆,恐怕女皇陛下也只和他一个人喝酒喝到大半夜吧? 女皇陛下的车驾,也只有他可以随意乘坐。 方才他被撞了头,陛下还紧张的不得了,亲自为他检查。 如此种种,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吗? 裴砚知看他想得出神,悠悠道:“其实,想知道陛下是不是喜欢你也很简单,我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陆溪桥问道。 裴砚知说:“陛下不是让你拟名单吗,你把自己的名字也写进去,看她会不会选你。” “啊?”陆溪桥瞪大眼睛,“这,这能行吗?” 第401章 差八岁刚刚好 陆溪桥磨叽到半夜才走,他走后,阿信果然被裴砚知叫进去更换床单被褥。 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裴砚知才上床睡觉。 次日一早,裴砚知去上早朝,临走前嘱咐阿信派人留意一下揽月阁,穗和今天要去揽月阁和那个什么总掌柜接洽,他担心有人看穗和年轻没经验,故意刁难她。 穗和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虽说揽月阁是陛下主动交到她手上的,可她说到底只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内宅妇人,那个什么总掌柜,肯定是个老江湖,他会乖乖配合自己吗? 带着这样的忐忑心思,她也起了个大早,送走去上早朝的兄长后,就开始梳妆打扮。 沈玄青也看出她的紧张,问她要不要自己告一天假陪她一起去。 穗和说不用,如果自己连见掌柜都要让人陪着,只会更露怯。 沈玄青觉得有道理,就给她提议,让她打扮得稳重一些,华贵一些,虽然没什么大用,至少在气势上能压得住人。 穗和听从兄长的建议,让雀儿给自己梳了一个端庄大气的发髻,刚好女皇陛下给他家的补偿里有几套华贵的衣裳和首饰,她从中挑了一套红黑配色的裙衫,又挑了套黄金镶红宝石的头面戴上。 这样一收拾,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个两三岁,活脱脱一个贵气又威严的高门主母形象。 雀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娘子这样子,好像和大人更配了,好像一对举案齐眉的正经夫妻。 穗和哭笑不得:“什么叫正经夫妻,难道我们以前是不正经的吗?” “也不是啦。”雀儿笑着解释,“娘子生得娇俏,又比大人小了八岁,平时和大人在一起,就会有种老夫少妻的感觉。” 穗和也笑起来:“这话可别让大人听到,他本来就嫌自己老。” 雀儿说:“大人不是嫌自己老,是怕娘子嫌他老。” “我哪有,是他自己想多了。”穗和说,“差八岁刚刚好,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老。” “哎呦呦,娘子如今真是越来越敢说了……”雀儿笑着打趣她。 穗和不好意思起来:“行了,别笑了,快走吧,让人等着不好。” 雀儿随口道:“也没什么不好,您是主子,下面的人等您也是应该的。” 穗和不想她竟有这样的见解,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那咱们让马车慢些走,不要显得太着急,正好看看街景。” 车夫听从吩咐,赶着马车慢悠悠地上了大街。 穗和坐在车里,挑起车帘往外看,初升的朝阳,清爽的晨风,路上的行人,小贩的叫卖,以及早点铺子里蒸腾的热气,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当初第一天去揽月阁的情形。 那时的她被裴景修夺了清白囚禁在家中,是大人和长公主将她从囚笼中解救出来,让她去揽月阁做事。 那天,她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 那天,她在街角偶遇了大人的马车,大人还捎了她一程。 后面接连几天,大人的马车总是恰好出现在她上工或者放工的路上。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偶遇,是大人一早就在那里等她了。 她想起那时和大人在马车里的交谈,还有一些亲昵的动作,思念突然汹涌而来,恨不得现在就见到大人。 她又想起裴景修发现她每天坐在大人的车回家,气愤地在半路堵住他们,还逼着她和大人说那些伤人的话。 大人那时一定很伤心吧,只是他早已习惯用平静如水的表情来掩饰真实的情感,即便内心已经伤痕累累,也不会表露出来。 大人真的是她见过最有担当,情绪最稳定的男人了。 裴景修总想着和大人比,可是,单凭他时不时就会发疯这点,他就永远比不过大人。 越是这样想,穗和就越是思念大人,真想让车夫调转马头去往都察院,先和大人见上一面再说。 好在这时,揽月阁到了,车夫在门前停下,跟在外面的侍女打起了车帘请她下车。 侍女也是女皇陛下赏的,很懂规矩,就是不如雀儿来得亲切,也不会和雀儿一样跟着穗和坐马车。 穗和下了马车,揽月阁那个姓余的管事娘子已经带着众人在门前等候。 穗和从中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尤其看到师父慧娘,还有那个和她起过争执的赵婉如,感觉特别的亲切。 赵婉如做梦也没想到穗和有一天会以东家的身份重回揽月阁,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慧娘还是那样淡定,跟着众人一起给穗和见礼,并不因为自己曾经是穗和的师父就表现出什么优越感。 许是穗和今天的装扮确实很威严,很有压迫感,众人对她还算恭敬,没有人敢乱说话。 穗和还了礼,和众人略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跟着余娘子去了楼上。 她第一天露面,既不能表现得太高高在上,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热络,最主要的还要先给大家一些讨论消化的时间。 余娘子对穗和的反应很是赞同,一路将她领去了从前长公主办公的那个房间。 “陛下交代过,这个房间以后就给娘子用,娘子以后就是我们的东家,我们一切都听从娘子安排。” 穗和也没推辞,随她进了屋。 余娘子请穗和上座,又忙着给她沏茶。 穗和问:“陛下说有个总掌柜会来和我接洽,怎么没见人?” “他呀?”余娘子提起那个掌柜,尴尬地笑了下,“王掌柜性情随和,不拘一格,可能会晚来一些,还请娘子见谅。” 穗和把她的话细品了一下,感觉她应该是想说那位掌柜不是个守时的人,行为比较散慢。 自己特地来晚了些,没想到那人比她更晚,也不知是真的生性散慢,还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对余娘子笑笑道:“无妨,你先去忙,我等他一会儿。” 余娘子答应一声,给她斟上茶退了出去。 穗和在房中各处转着看了看,翻了翻账册,约摸两盏茶的功夫,余娘子又回来了,在门口叫她:“娘子,王掌柜到了。” 穗和坐回到书案后面,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余娘子应是,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略瘦但很挺拔,穿着上等的丝绸,腰带镶宝石,发髻束玉冠,右手拇指上还戴着一个色泽通透的翡翠扳指,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有钱! 而这个有钱人,长相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又灵动,像黑曜石一样闪着光。 看到穗和坐在书案后面,那人拱手深深一礼,笑着说道:“鄙人王宝藏,让娘子久等了。” 第402章 我就是这般不同寻常的男子 穗和看着眼前这年轻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想象中的总掌柜,应该是一个留着胡须,身材微微发福,说话一团和气,实则精明无比,至少四五十岁的老男人。 可是眼前这年轻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甚至还有点吊儿郎当。 这样一个人,当真是统管揽月阁全国各地几十个铺面吗? 陛下怎么会找一个这么年轻的人做总掌柜呢? 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余娘子见穗和犹豫,笑着上前介绍:“娘子,这位就是咱们铺子的总掌柜,姓王,名宝藏,娘子别看他年轻,他的本事可大着呢,就连陛下都说他是个天生的经商奇才。” 穗和回过神,向王宝藏点头示意:“王掌柜莫要见怪,我头一回见到你这般年轻有为的掌柜,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无妨,第一次见我的人都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王宝藏笑眯眯的,似乎很得意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震撼,大言不惭地感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年轻有为,不同寻常,令人惊艳的男子。” 穗和:“……” 他这是在自夸吗? 这个人,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再看余娘子一脸的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附和了一句:“是啊是啊,王掌柜同时也是个很风趣很随和的人,很好相处的,娘子慢慢就知道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穗和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对王宝藏伸手作请,“王掌柜这边请,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劳烦你先把铺子大致的经营状况和我说一说。” 王宝藏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随她在茶几前相对而坐,亲自动手倒了两盏茶,一杯给穗和,一杯给自己,开始侃侃而谈。 他看起来有点放荡不羁,谈起正事的时候,却又极其认真专注,说话不仅条理分明,还有很多自己的独到见解。 而且他遣词用句也很新奇,中间夹杂着许多穗和从来没听说过的词汇。 穗和有时候会听不懂,不得不打断他,问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会恍然大悟般地哦一声:“瞧我,又忘了,这是网络语,你听不懂。” 或者笑着拍下脑门,说:“不好意思,我又忘了,这是英语,你也听不懂。” 穗和本来就不懂,听他这么说,就更迷茫了。 感觉他就像是走过很多地方,学了很多不同的语言,然后再将这些语言糅杂在一起,自己创造出了一些新鲜的语言。 总之是个很奇怪又很有意思的人。 穗和听他一口气讲了一个多时辰,一点都不觉得厌烦,甚至希望他能一直讲下去。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得到女皇陛下的赏识,看来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穗和想起陛下说她最初创立揽月阁的目的,是为了收集全国各地的情报,这样的话,或许这个王宝藏不仅是个出色的商人,还是个出色的探子。 既能赚钱,又能提供第一手的消息,女皇陛下能顺利夺位,他的功劳应该不小。 这么能干的一个人,怎么陛下从未提起过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参与到夺位的计划里,陛下没必要和她说起这些。 说不定大人是知道他的。 穗和决定回去后向裴砚知打听一下。 两人交流了一上午,穗和基本上把揽月阁的经营状况了解了七七八八,王宝藏说她才刚刚接手,一下子肯定记不住太多,今天可以做个初步的了解,明天再开始看账面上的东西。 穗和听从了他的建议,午饭时,主动提出请他去清风楼吃饭。 王宝藏一点都不谦虚的样子,当即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两人小酌了几杯,说话也渐渐随意起来,穗和问王宝藏当初是怎么认识长公主的。 王宝藏喝了酒,本来就黑亮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嘿嘿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有一天我突然从天而降,砸到了长公主的马车上。” 穗和:“……啊,真的吗,怎么会这样,你是在树上睡着了吗?” “不是树,是真的天。”王宝藏指了指头顶,“是真的从天而降哦。” 穗和:“……你酒量不行,才几杯就醉了。” “我没醉,是真的。”王宝藏很认真地说道,“这是个秘密,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要告诉别人哈,关于我是天外飞仙这事儿,只有长公主知道。” 穗和:“……” 好吧,看来他酒量是真的不行。 “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砸中了长公主的马车吗?”王宝藏主动问道。 穗和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呀?” “因为呀……”王宝藏伸长脖子,往她跟前凑了凑,“以前我也想不通,但我现在好像有点想通了,我应该是绑定了什么女帝辅助系统,我在每一个世界的任务,就是辅助女主做皇帝。” 穗和:“……” 这是什么意思呀? 是网络语还是英语,她怎么又听不懂了? 王宝藏知道她听不懂,也没打算深入解释,换了话题,对穗和说:“你这身衣裳很好看,但不适合现在的你,显老。” 穗和笑起来,对他实话实说:“我以为我要见的是一个老先生,我怕人家不服我,听从兄长的建议,特意穿成这样的。” “你兄长,沈玄青吗?”王宝藏问道。 穗和点头:“你认识他?” “认识。”王宝藏说,“他在北疆当教书先生时,我就认识他了,但他不认识我。” 穗和吃了一惊:“真的吗,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嗯……怎么说呢……”王宝藏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就是前几年我奉长公主之命去北疆打听点事儿,在那里遇到一个老乡,你兄长是我老乡的邻居,嗯,老乡就是同乡的意思。” “啊,这么巧?”穗和惊讶道,“你老乡是谁呀?” “一个打猎的,说了你也不认识。”王宝藏说道。 穗和愣了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脱口道:“你老乡是不是叫三娘?” 第403章 大人是在吃醋吗 这回轮到王宝藏惊讶:“你怎么知道,你兄长和你说的?” “没有,是我侄子说的,他说三娘经常接济他们,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穗和说道。 王宝藏“哦”了一声,“你侄子叫沈稚是吧?算他小子有点良心,比他爹强。” “这话怎么说?”穗和问道。 王宝藏撇撇嘴:“受人家接济那么久,结果却不告而别,不是没良心吗?” 穗和忙替兄长解释:“稚儿说他们走之前去找过三娘,三娘不在家,好像上山去了,他们等不到人,只好留了一封信给她。” “这样吗,三娘没说过。”王宝藏将信将疑,“就算留了信,那又怎样,总之你兄长挺无情的。” 穗和见他一个劲儿地为三娘打抱不平,便试探道:“你把我兄长说得好像一个负心汉,难道他们是相互喜欢或者有过什么承诺的关系吗?” “你不知道?”王宝藏看了她一眼,半醉半醒地摇摇头,“你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穗和:“……你都知道这么多了,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和她不是老乡吗?” “可她是女人,就算是老乡,也不能什么都和我说。”王宝藏说道。 穗和看出他想替三娘保密,又问了几句,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到了晚上放工时,她正打算和车夫说先去都察院一趟,结果出了门还没上车,就听雀儿欣喜道:“娘子你看,大人来了。” 穗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裴砚知的马车正停在街对面,阿信站在车边,举着胳膊向她们招手。 穗和笑起来,心中漾起甜蜜的涟漪,带着雀儿向街对面走去。 裴砚知坐在车里,修长白晳的手指挑起一角车帘,看着女孩子脚步轻快地向自己走来,这整天的思念总算有了着落,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坐在马车里等她放工的情形,那个可悲又可怜的女孩子,至今想起仍让他觉得心疼。 那时的他,总是顾忌着长辈的身份,被世俗约束着,就连关心她都要偷偷摸摸。 那种煎熬的滋味,对他来说实在太难受,以至于很多次都想狠下心来,不再管她,让她自己自生自灭。 好在他最终还是不忍心,还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出了援手。 现在的他,真的很感激那时没有硬下心肠的自己。否则后面肯定会抱憾终身。 “大人。”穗和走过来,隔着车窗,脆生生地叫他,一双鹿儿眼都弯成了月牙。 裴砚知从回忆中回过神,也对她露出笑脸:“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多谢大人关心,一切顺利。”穗和笑着说道。 裴砚知从她轻快的语气里也能听出她很顺利,勾了勾手指道:“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好。”穗和一点都没犹豫,很快就上了马车。 她太想念大人了,想念到懒得再谦虚。 她钻进来,正要在裴砚知对面坐下,裴砚知却伸手一拉,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紧紧抱在了怀里。 穗和没防备,低呼一声:“大人。”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裴砚知说,“我想了你一天,实在受不了了。” 穗和的心都软成一团,身子也在他怀里软下来,软着嗓子道:“我也很想念大人。” “是吗?那可真巧。”裴砚知笑着说道,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向外面吩咐阿信:“走吧,去沈府。” 阿信答应一声,指挥车夫去沈府。 马车缓缓启动,裴砚知寻到穗和的唇,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穗和搂着他的脖子,不再像从前那样惊慌躲闪,甚至还回吻了他一下。 他们现在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不用再有任何负罪感,也不会再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裴砚知问穗和:“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般隆重,我差点认不出你。” 穗和见他也这么说,嘟着嘴道:“都怪兄长,他怕人家不服我,让我打扮得老成一点,就这样能压得住人。” “哈哈,他说得倒也没错,就是有点显老。”裴砚知笑道,“那你见着那个总掌柜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起那个奇奇怪怪的王宝藏,穗和顿时来了精神:“见着了,他很年轻,很有经商才能,也很有趣,总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裴砚知的笑容收敛了些,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有多好,比我还好吗?” 穗和没有意识到他在吃醋,很认真地分析:“这没法比,你们不是一个类型,你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很优秀,只是他比你年轻一些。” “比我年轻?”裴砚知把这四个字着重强调了一遍,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笑模样。 穗和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异样,愣了下,扑哧一声笑出来:“大人是在吃醋吗?” “没有。”裴砚知极力否认,“我只是在想,陛下怎么会让一个比我还年轻的人做总掌柜,想必那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对呀对呀,他确实有很多过人之处呢!” 穗和又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和他讲起了王宝藏,说王宝藏懂很多她听都没听说过的知识,见闻很广,什么都知道,性格也很好,很随和,和日常所见的男人很不一样。 她越说,裴砚知心里越酸,最后不得不打断她,酸溜溜道:“你们才相处一天,怎么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穗和说:“感觉,你只要见过他,和他聊过,就能感觉出来,他真的无所不知,他甚至连未来是什么样的都知道。” 裴砚知:“这么说,他不是人,而是神仙。” “……”穗和一激动,差点说出王宝藏是天外飞仙的事,还好她做人很守信,既然答应了要给王宝藏保密,哪怕是对大人也不能随便说出来。 “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总之他真的很厉害……”穗和总结道。 话音未落,就被裴砚知捏住下巴,强势又霸道地亲了上去。 “唔……疼……大人怎么了?” 裴砚知停下来,语气很是不爽:“你知不知道,男人最不喜欢女人当着自己的面说另一个男人厉害?” “啊?”穗和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所以大人还是吃醋了?” “对,我就是吃醋了。”裴砚知不再遮掩,坦率承认,“他又年轻,又能干,又见多识广,你们才认识一天,你就对他赞不绝口,我能不吃醋吗?” 穗和咯咯笑起来:“大人想多了,他再好也没大人好呀,他年轻,大人也不老呀,他能干,大人更能干呀,他见多识广,大人还六元及第呢,最重要的是,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下属,我喜欢的只有大人呀!” “真的吗?”裴砚知带着几分委屈强调自己最在意的问题,“你不嫌我老?” “不嫌。”穗和说,“大人一点都不老,大人这叫成熟。” “哈。”裴砚知低笑出声,又将她抱紧了些,“就算你嫌弃也晚了,你已经上了我的船,这辈子都休想再下去了。” 第404章 我家娘子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穗和问:“大人以前真的不知道王宝藏吗,既然你们都是辅佐陛下的,为什么陛下没有介绍你们认识呢?” “我们分工不同,不认识也正常。”裴砚知说,“他负责打探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现如今朝堂已经稳定,他的身份也无须再刻意隐瞒,因此陛下才会让他和你相见。” “哦。”穗和了然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大人现在也可以见他的吧,大人要不要找个时间见一见,他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裴砚知:“……看来还真得见一见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家娘子如此赞不绝口。” 他特意把“我家娘子”说得很重,穗和不禁红了脸,心里越发地甜蜜。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阿信在外面叫:“大人,到了。” 裴砚知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穗和,说:“你去吧,明日我还去接你。” “好。”穗和对他甜甜地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大人可以早一点去,这样就能见到王宝藏了。” 裴砚知:“……” 穗和回到家,洗了手脸,换上居家的常服,坐着歇了一会儿,听说兄长还没回来,决定先去看看沈稚,然后等兄长回来一起吃晚饭。 到了沈稚的院子,见他正蹲在院子里和阿黄玩耍,平时正经得像大人一样的孩子,只有在和阿黄玩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童真的一面。 阿黄也很喜欢沈稚,从裴府回来后,一天到晚都跟着沈稚,晚上也睡在沈稚的院子里。 听到脚步声,阿黄第一个向穗和跑过来,围着穗和转圈圈,尾巴摇到飞起。 沈稚随后过来,叫了声“小姑姑”,对穗和恭恭敬敬地行礼,又变回了小大人的模样。 穗和每每见他如此,都觉得心疼,如果不是小小年纪惨遭变故,现在的他肯定是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少年。 “你和阿黄在玩什么?”穗和拉起他的手柔声问,“家里没有别的孩子,你一个人会不会很无聊?” “不会,我不喜欢和小孩子玩。”沈稚说,“父亲给我布置了很多课业,我很忙的。” “那好吧!”穗和说,“你父亲正在给你物色学堂,等学堂找好了,你就可以有很多同窗了。” 沈稚点点头,好像对很多同窗这件事也不是很期待的样子。 穗和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走吧,咱们去前面等你父亲,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好。”沈稚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她走。 穗和想了想,又说:“小姑姑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咱们家只剩下你和你父亲,就更冷清了。” “没关系,北疆更冷清,我们都习惯了。”沈稚无所谓道。 穗和看了他一眼,试探道:“你想不想你父亲再为你找一个母亲?” “不想。”沈稚不假思索地拒绝,“我们现在就挺好的,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母亲。” 穗和沉默下来,没敢再接着问。 结合王宝藏说的话,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有没有可能,兄长也是怕沈稚反对,才没有向那个三娘表露心迹? 可他时不时就望着北方发呆,明显是放不下那个人的。 兄长还不到三十岁,以后的人生还很漫长,如果能有情意相投的良人为伴,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就她个人而言,她是不在乎对方什么身份的,大家闺秀也好,女猎户也罢,只要他们彼此喜欢,都是可以的。 何况那女子还是王宝藏的老乡,王宝藏那么特别的人,他老乡一定也很特别吧,否则怎么会让兄长念念不忘? 而且沈稚在讲起那女子时,不也很怀念的样子吗? 如果是她来做沈稚的继母,沈稚说不定能接受呢? 穗和决定找机会和兄长好好谈谈。 她有了自己的幸福归宿,也想让兄长和她一样幸福。 虽说从一而终的感情确实听起来很美好,可生命如此漫长,人总要向前看。 如果兄长没有中意的人,那另当别论,既然有了,就该大胆直视自己的内心,不要让往后的岁月再留遗憾。 沈玄青在天快黑透的时候才回来,穗和让人摆了饭,本想趁着吃饭的时候向他打听一些北疆的事情,可父子两人都禀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个比一个安静,一个比一个沉默。 穗和只得作罢,等吃完饭,才跟着沈玄青去了书房。 沈玄青以为她要说今天去揽月阁的事,不等她开口,就先问了她:“今天怎么样,那个掌柜没有难为你吧,别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掌柜的叫王宝藏,是个年轻人,很好相处。”穗和说,“铺子是陛下亲自托付给我的,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好,看来我白担心了。”沈玄青笑道,“不过王宝藏这个名字倒是挺特别的。” “是挺特别的。”穗和也笑,“而且他也去过北疆,他听说过兄长,知道兄长在北疆教书。” “是吗?”沈玄青倒也不意外,“燕王殿下在那边,陛下如果要联络燕王,派他以做生意的名义过去也很正常。” 穗和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王宝藏说他有个同乡住得离兄长很近。” “哦,是吗,他同乡是谁,叫什么名字?”沈玄青很随意地问道。 穗和假装想了想,说:“好像叫什么三娘。” 沈玄青愣住,清冷出尘的面容浮现一抹隐忍的,不易察觉的思念。 “兄长认得她吗?”穗和问。 沈玄青迟疑着,想点头,又想摇头,纠结了一会儿才道:“认得,她是个猎户,时常把打到的猎户送一些给稚儿补身子。” “哦,这么巧啊,兄长居然还真的认识。”穗和笑着说,“听起来像是个很不错的人,稚儿应该很喜欢她吧?” 沈玄青又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十分谨慎地回道:“我没问过,不知道稚儿喜不喜欢她。” “那兄长呢?”穗和问,“兄长喜不喜欢?” 沈玄青吓一跳,极力克制的情绪差点崩掉。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哪怕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也还是淡定自若。 “为什么这么问,是那个王宝藏和你说什么了吗,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没有,我就随口一问。”穗和说,“不过王宝藏和她确实有书信来往,据说她上山打猎不小心摔下来了,伤得很严重,写信问王宝藏能不能在京城帮她买一味什么药。” “什么?”沈玄青顿时坐不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王宝藏有没有说她伤到了哪里?” 第405章 十八个皇夫 穗和其实是为了试探沈玄青,才随口撒了一个谎,没想到沈玄青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就在他猛地站起来这一瞬间,穗和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兄长对那个三娘,确实是有感情的。 她没有抓住沈玄青的反应直接追问,摇头含糊道:“王宝藏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我也没有细问,兄长想知道的话,明天可以去铺子里亲自问他。” 沈玄青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神情尴尬地摆了摆手:“不用,我也就问问,一个邻居而已,离这么远,知道得再清楚也帮不上她。” 穗和见他还是不肯承认,想了想,起身道:“那好吧,既然如此,兄长早点休息。” “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沈玄青答应得爽快,书房的灯却一直亮到了四更天。 第二天,穗和在铺子里见到王宝藏,对他说兄长如果找他的话,让他帮忙撒个谎,就说三娘确实受伤了。 王宝藏很奇怪,转着他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问穗和为什么要这么说。 穗和说:“你不说我兄长无情吗,我想试试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情。” 王宝藏:“……我就那么一说,娘子也太认真了吧?” 穗和说:“这你别管,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王宝藏摊摊手:“好吧,反正撒谎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穗和笑起来,打趣道,“你这样让我还怎么信任你?” 王宝藏也嘿嘿笑:“娘子放心,我还是有底线的。” “那不行,我怎么知道你底线在哪?”穗和说,“你得发个誓,永远不能对我撒谎,否则我就把你是天外飞仙的秘密告诉别人。” 王宝藏笑得更大声:“不靠谱的人天天发誓也没用,娘子就不担心我发的誓也是假的?” 穗和一想也是:“你说得对,靠谱的人不用发誓,不靠谱的人天天发誓也没用,比如……” 她想说比如裴景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裴景修已经是过去式,不提也罢,往后的日子,她会和大人好好过。 下午快放工时,穗和想起裴砚知说今天还会来接她,忍不住跑到窗边去看,然而,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裴砚知的马车也没出现。 穗和不免有些担心,正打算派人去都察院问问,阿信找了过来。 阿信说:“大人被陆大人缠住了,让小的来告诉娘子一声,他今天恐怕来不了了。” 穗和很失望,好在大人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她问阿信陆大人为什么缠着大人,阿信说他也不知道,反正陆大人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穗和想着应该是公事,也没放在心上,和雀儿一起坐着自己的马车回了家。 而此时的陆溪桥,正抖着一份名单抱怨裴砚知:“都怪你,都怪你,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我不管,你快给我想想办法,我可不想和这么多人一起竞争皇夫。” 他手里拿的,是选皇夫的名单。 他听从裴砚知的建议,把自己的名字夹在三十多个世家公子,青年才俊的名字里上报给了女皇陛下,结果女皇陛下大笔一挥,一口气勾出了十八个,说最终人选就从这十八个人里面挑,挑中几个算几个。 这十八个人,其中就包括陆溪桥自己。 这和陆溪桥事先设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女皇如果对他有意思,会把他一个人勾出来,结果居然是十八个人。 虽然十八个人不会全部中选,可就算中上七八个,也够让他难受的。 况且他还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进最终名单。 这就更让他难受了。 “裴砚知,我恨你!要不是你撺掇我,我怎么会落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他啪的一声把名单拍在裴砚知面前,连控诉带威胁,“我不管,你今天要不帮我想个好办法,我就跟你绝交!” 裴砚知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视线在那份名单上来回扫了几遍,感叹道:“陛下口味挺丰富的,什么类型的她都喜欢。” 陆溪桥:“这是重点吗,你管别人干什么,管我一个就行了。” “我没管别人,我就是感慨一下。”裴砚知说,“陛下眼光真不错,这十八个人各具特色,没有一个重复的。” “你……”陆溪桥一听又要急眼,裴砚知说,“你急什么,我还没说但是呢,虽然这十八个人各具特色,但没一个比得过你的。” “……真的吗?”陆溪桥虽然还是着急,嘴角却忍不住翘了上去,“你具体说说,我比他们强在哪里?” “强在你有一个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好兄弟呀!”裴砚知悠悠道。 陆溪桥一下子又炸了毛:“裴砚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砚知认真想了想,说:“确实没什么好处。” “那你还不快帮我想办法,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被选进后宫,做一个深宫怨夫吗?”陆溪桥急得直跳脚。 裴砚知哈哈大笑:“你急什么,你换个角度想想,陛下把你列入备选名单,不正说明她对你有意思吗?” “啊?”陆溪桥愣了下,“你确定是这样吗?” “废话。”裴砚知说,“她都把你勾出来了,不是这样是哪样?” 陆溪桥细品了一下,觉得裴砚知说的有道理。 三十多个人呢,如果陛下对他无意,大可以换其他人,或者只选十七个人。 可话说回来,这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要和别人共事一妻? 后宫争宠的故事他听得多了,他可不想跟人争的头破血流。 裴砚知看他那患得患失的死样子,忍不住想笑,怕他又炸毛,只能拼命忍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陛下其实只想选你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装装样子,多选几个人掩人耳目。” “真的吗?”陆溪桥的眼睛又亮起来,嘿嘿笑道,“你说了半天,就这个最靠谱,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砚知想了想,对他招手道:“附耳过来!” 第406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陆溪桥将信将疑,凑到裴砚知跟前。 裴砚知说:“你拿着这名单去见陛下,就说你其实是找不到太多合适的人选,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凑数的,没想到陛下会选你。 然后你就告诉她,你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不想和他人分享,求她把你从名单里划掉,看她怎么说。” “啊?”陆溪桥犹豫起来,“这,这能行吗,陛下会不会生气?” “行不行的,你试试就知道了。”裴砚知说,“陛下公私分明,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陆溪桥眨眨眼,又眨眨眼:“如果只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我附耳过来?” 裴砚知说:“不为什么,就是这样显得我比较高深。” 陆溪桥:“……” 什么人哪这是? 做兄弟的都急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有闲心装深沉。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吗? 他怎么觉得有点悬呢? 别是这家伙在给他挖坑吧? 可这样紧急的时刻,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万一陛下最终敲定了名单并且在朝堂上宣布出来,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管他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试试就试试! 他拿定主意,当下便揣上名单,带着一种慷慨就义的决心去了皇宫。 在宫门外忐忑不安地等了约摸两盏茶的功夫,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回来了,说陛下让他去乾元宫见驾。 乾元宫是皇帝的寝宫,陆溪桥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向小太监确认了一下:“确定是乾元宫吗?” “确定。”小太监说,“陛下正在乾元宫用晚膳呢!” “哦。”陆溪桥听说陛下在用晚膳,稍稍放下心来。 用晚膳还行,只要不是在沐浴或者睡觉就行。 他真的很怕陛下把他叫去侍寝。 一路胡思乱想,跟着小太监到了乾元宫。 小太监让他在门外稍等,自己进去禀报,不大一会儿,长海跟着小太监出来,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陆大人这么晚前来面圣,可是有什么急事?” “啊,对,急事,十万火急的事。”陆溪桥说道。 长海点点头,伸手道:“陆大人请进吧,陛下等着呢!” 陆溪桥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整理了衣冠,迈着虚浮的步子进了大殿。 他以为陛下用膳会有很多宫女太监伺候着,进去一看,才发现偌大的宫殿只有萧揽月一人。 他愣了下,傻傻道:“陛下用膳不要人伺候的吗?” 萧揽月抬眼看他,漫不经心道:“这不是听说陆爱卿来了,想给你个机会吗?” 陆溪桥顿时紧张起来:“机会,什么机会?” “伺候朕的机会呀!”萧揽月看着他,笑的意味深长。 陆溪桥脑子嗡的一声,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陆爱卿不愿意伺候朕?”萧揽月问道,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映着满室辉煌的灯火流光溢彩,璨若星辰。 陆溪桥激灵一下,脱口道:“愿意,臣愿意。” “那你还不快过来。”萧揽月说,“先把手洗干净,给朕盛碗莲子羹。” “哦,好。”陆溪桥连忙走上前,在洒着花瓣的净水盅里洗了手,用丝帕擦干,盛了一碗莲子羹,双手捧到萧揽月面前:“陛下请慢用。” 萧揽月接过来,拿汤匙慢慢搅着喝了一口,说:“再帮朕剥一只虾。” 陆溪桥连忙又帮她剥了一只虾,蘸了料汁,拿筷子夹着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没等他放下,萧揽月张嘴道:“喂给我。” 陆溪桥心头一跳,心里还在想这个动作会不会太过暧昧,手却已经把虾喂到了她嘴边。 萧揽月笑着把虾吃了,夸赞道:“陆爱卿还真会服侍人,以后就在宫里服侍朕可好?” 陆溪桥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同样的话,陛下前天晚上已经说过一遍,看来老裴说得没错,陛下就是对他有意思。 他记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擦了手,跪在地上,心慌慌地说道:“回陛下的话,臣不是不愿意服侍陛下,但臣有个条件。” “嗯?”萧揽月拖着长腔嗯了一声,“你居然敢跟朕提条件?” 陆溪桥吓一跳,忙改口道:“陛下误会了,臣是说,臣有个要求。” “条件和要求,有区别吗?”萧揽月问。 陆溪桥更紧张了:“不不不,不是条件,也不是要求,就是一个前提。” “这不还是一样吗?”萧揽月皱眉道。 “……”陆溪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行了,你也别哼哼唧唧了,就说你有什么要求吧!”萧揽月说道,语气里有明显的促狭。 陆溪桥咽了下口水,牙一咬,心一横,把裴砚知教他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臣是因为实在找不出那么多合适的人,才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凑数的,实在没想到陛下会把臣列入复选名单。 臣虽不才,但是在感情方面也有自己的追求,臣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爱情,不想成为陛下众多皇夫中的一个,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萧揽月问道,面色沉沉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陆溪桥有点害怕,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陛下若对臣有意,愿意让臣一个人伺候您,臣求之不得,陛下若是想要很多很多皇夫,就请将臣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吧,从今以后,臣还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他一口气说完,额头都冒了汗,双手撑着地一动都不敢动,等着陛下给他的最终判决。 萧揽月没有立刻回答,起身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居高临下地看他,半晌才道:“这主意,是裴砚知给你出的吧?” “啊?”陆溪桥吃惊抬头,张着嘴,眼神清澈又傻气。 萧揽月说:“从一开始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到突然跑来跟朕坦白,都是裴砚知在背后指点你吧,否则光凭你这脑瓜子,恐怕想不出来。” 陆溪桥咬了咬唇:“陛下英明。” “那你觉得朕会不会答应你?”萧揽月问。 陆溪桥默然一刻,迟疑道:“应,应该会吧……” “为什么?”萧揽月又问。 陆溪桥说:“陛下既然勾了臣的名字,应该是对臣有意的。” 萧揽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也是裴砚知告诉你的?” “是的。”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陆溪桥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他的好兄弟,索性把裴砚知说的话全都交代出来:“砚知说,陛下其实只想选我一个,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装装样子,多选几个掩人耳目。” 萧揽月:“……好个裴砚知,竟敢妄自揣度圣意!” 陆溪桥吓得一激灵:“陛下息怒,不关裴砚知的事,是臣逼他的,臣想知道陛下对臣究竟有意无意……” “那你呢?”萧揽月忽地蹲下,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你对朕有意吗?” 她这样突然又直白,陆溪桥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浮现两团红晕,像个羞答答的小媳妇似的眨了眨眼:“应,应该有吧?” 第407章 别,别这样 “什么叫应该有吧?”萧揽月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又往陆溪桥脸上凑了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痛快点。“ 她本就气场强大,如今做了皇帝,比从前更有威严,更有压迫感。 陆溪桥看着她慢慢靠近的脸,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下一刻就要亲上来。 “陛,陛下,不要这样……”他弱弱地抗议,心扑通扑通直跳。 “这样是怎样?”萧揽月问。 陆溪桥答不上来,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萧揽月看他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忍不住邪魅一笑:“陆爱卿怎么跟个小兔子似的,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 陆溪桥红了脸。 想他陆溪桥,在京城大小也算一号人物,陛下居然用“小兔子”来形容他,真是太羞耻了。 “陛下是天子,臣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您呀……”他讪笑着说道,紧张地舔了舔唇。 萧揽月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水润的唇上:“你是在勾引朕吗?” “啊?没,没有,臣就是口干……”陆溪桥连忙否认,下意识想咬唇,又怕陛下说他蓄意勾引。 萧揽月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陆爱卿瞧着像个花花公子,没想到竟然如此纯情。” “呃……”陆溪桥红着脸道,“臣一向洁身自好,一点都不花心的。” “很好。”萧揽月点头道,“朕就喜欢洁身自好的男人。” 陆溪桥的心突突跳了几下:“陛下是,是,是在向臣表白吗?” 萧揽月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道:“朕只说喜欢洁身自好的男人,可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人洁身自好。” 陆溪桥失望地垮下脸:“所以,陛下还是想要三宫六院了?那就请陛下把臣从名单上划掉吧!” “朕要是不划呢?”萧揽月问。 陆溪桥愣住。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是陛下顺利夺位的大功臣,他以为他只要和陛下把心意说明,陛下就算不乐意,应该也不会为难他。 可是现在,陛下是什么意思? 是要对他强取豪夺吗? 他想起话本子里那些被皇帝强取豪夺弄进皇宫,终日郁郁寡欢的妃子,很怕自己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这可怎么办? 都怪裴砚知,要不是他出馊主意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名单,他现在也不会这样为难。 可恶的裴砚知,他肯定是故意的! 自己没想到这层,是因为自己头脑简单,裴砚知那样老奸巨猾的人,怎会也想不到这层? 他分明就是在给他挖坑。 陆溪桥满腹幽怨,又不敢当着萧揽月的面说出来,跪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萧揽月皱眉看他:“和朕在一起,就让你这么难受吗,朕怎么感觉你下一刻就要以死明志呢?” 陆溪桥苦着脸,沮丧道:“臣能问问,陛下看中臣什么了吗?” “这个呀……”萧揽月认真想了想,说,“陆爱卿相貌出众,身材也出众,且家世清白,生性纯良,活泼开朗,重情重义,为朋友两肋插刀,对朝廷尽忠职守,是个很理想的伴侣人选。” 陆溪桥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然有这么多优点,一时忘记了紧张,嘿嘿笑出声来:“臣有这么好吗,臣自己都没发觉。” 萧揽月点点头:“君无戏言,朕说的都是真的。” “可陛下以前不是喜欢老裴那样的吗?”陆溪桥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萧揽月并没有生气,反倒笑起来:“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我是长公主,想找个能助我成就大业之人,现在我是皇帝,就想找个听话乖巧好拿捏的,不行吗?” 陆溪桥:“……” 所以,他是那个听话乖巧好拿捏的? 原来陛下只是看中了他好拿捏吗? “那你呢,你为何对朕有意?”萧揽月问他。 陆溪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因为陛下和别的女子不同。” “哪里不同?” “陛下花容月貌,风华绝代,胸有丘壑,心怀天下,臣发自内心地仰慕您,因此才愿意辅佐您执掌江山。” “这不正好吗,你看咱俩又般配又互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萧揽月笑道。 陆溪桥不禁又红了脸:“可能臣比较自私吧,不想和别人共同伺候陛下,臣只要一想到陛下可能会翻别人的牌子,心里就特别难受。” “哈哈哈哈……”萧揽月放声大笑,“陆溪桥,你真行,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到翻牌子了,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实在太大声,陆溪桥羞得俊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您别笑了……”他弱弱地抗议。 萧揽月笑着摆手:“不行不行,朕停不下来,哈哈哈哈……” 陆溪桥又羞又急,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突然起身将她拉进怀里,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唔……”萧揽月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陆溪桥吞入腹中。 “陆……”她想叫他,刚一张嘴,就被陆溪桥强攻进去。 唇舌交缠的瞬间,萧揽月一阵眩晕,大脑变得空白,身子也跟着软下来。 陆溪桥的吻有点生涩,但很霸道,泄愤似的,对她展开疯狂的掠夺。 萧揽月迷失在他的纠缠里,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长海守在殿门外,听到女皇陛下上一刻还在哈哈大笑,下一刻就没了动静,感觉有点奇怪,便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里偷看。 里面的情形把他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像蛤蟆。 天老爷,这是什么个情况,陆溪桥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侵犯陛下! 他要不要进去解救陛下? 陛下会不会不想他解救? 可是,如果他选择装聋作哑,陛下会不会怪他失职? 哎呀,到底要怎么办呀? 长海纠结万分,下一刻,就震惊地看到,陛下反客为主,把陆大人压在了柱子上。 “陆溪桥,你敢欺负朕,看朕怎么收拾你……”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捏着陆溪桥的下巴狠狠亲了上去。 第408章 纯情少女 长海捂着眼睛叫了一声“亲娘”,老脸臊得通红。 他还想着解救陛下呢,现在看来,陛下比陆大人还要生猛。 啧啧啧,真让人惊掉下巴! 他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又往里面看去。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太监,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装着什么都没看见,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去。 可他忍不住,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他怕陛下被陆大人欺负,他得在这里盯着,以防万一。 大殿里,陆溪桥也被萧揽月反客为主的行为给震惊了,面对萧揽月来势汹汹的进攻,他无力反抗,整个身子都变得又酥又麻。 “陛下……”他在意乱情迷间哼哼唧唧,“陛下别这样,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朕觉得好得很。”萧揽月换了口气,动作比之前更为强势。 陆溪桥彻底沦陷,放弃了抵抗。 萧揽月动了情,一把撕开了他的衣领。 陆溪桥和门外的长海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陆溪桥忙用手将萧揽月的手死死压在他胸前,喘息道:“臣可以给陛下,但陛下要了臣,就不能再要别人了,好不好?” “好,朕答应你。”萧揽月不假思索地回他。 “真的吗?”陆溪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不是在哄骗臣吧?” “你一个大男人,朕哄骗你什么?”萧揽月不耐烦,又要撕他的衣服。 陆溪桥却固执道:“男人的贞操也是贞操。” 萧揽月:“你要是朕为你的贞操负责吗?” “嗯。”陆溪桥一脸的视死如归,“陛下要是不答应,臣宁可一死。” “真啰嗦,朕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萧揽月说,“臣又不是昏君,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一个就够了。” 陆溪桥欢喜不已,不再挣扎,小脸红扑扑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既然如此,陛下请自便。” “……”萧揽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刚刚憋着的那股劲也泄了。 “你这人!”她没好气地推了陆溪桥一把,“你可真会煞风景。” “怎么了?”陆溪桥眨着无辜的眼睛,“臣让陛下自便还不好吗?” “好个屁!”萧揽月瞪了他一眼,“你这样朕都没激情了。” 连外面偷看的海公公都叹了口气。 陆大人看着风流倜傥的一个人,没想到是个榆木疙瘩。 陆溪桥却还是一脸无辜:“莫非陛下想让臣主动,那要不……”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萧揽月打断他,帮他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你先回去吧,朕要休息了。” “啊,就这呀……”陆溪桥愣愣道,还有点意犹未尽。 萧揽月叹气:“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光。” “干什么,陛下想反悔吗?”陆溪桥立刻紧张起来,“陛下,你不能这样,你都把臣这样了,你不能始乱终弃呀!” 萧揽月:“……” 这人怕不是个大傻子。 她真有可能看走眼了。 “朕没有不要你,朕给你时间,回去和你的家人商量,如果他们都没意见,朕会让礼部负责接下来的大婚事宜。” 她挑了挑眉,戏谑道:“你不是很看重贞操吗,那就留着你的贞操到洞房花烛之夜吧!” “……”陆溪桥又一次红了脸,心里却是甜蜜蜜的,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嘿嘿嘿地笑起来,“臣明白了,臣一切听从陛下安排。” 萧揽月:“……” 这么一看,更像大傻子了。 陆溪桥从皇宫出来,没有立刻回家和家人商量,而是一路快马加鞭去了裴砚知家。 门房说要先禀报大人,被他一把推开:“禀什么禀,你知道我是谁吗?” 门房:“您,您不是陆大人吗?” “不仅是陆大人,还是唯一的皇夫。”陆溪桥趾高气扬地说道,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门房一脸懵,根本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算了,反正他每次来,大人想不想见都得见,随他去吧! 陆溪桥一路小跑去了裴砚知的院子,离老远就开始喊:“老裴,老裴,快出来,我知道你没睡……” 裴砚知确实没有睡,刚吃过晚饭,正在书房看书。 阿信在一旁伺候着,听到陆溪桥的声音,皱眉道:“陆大人怎么又来了?” 裴砚知从书卷中抬起头,听着陆溪桥高亢难掩兴奋地叫喊,勾唇道:“皇夫大驾光临,你去迎一迎。” 阿信也懵了:“什么皇夫,大人什么意思?” 不等裴砚知为他解惑,陆溪桥已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老裴,嘿嘿嘿嘿……”他像个大傻子似的冲到书案对面,拉椅子坐下,对着裴砚知傻乐,“你猜猜怎么样了?” 裴砚知:“还用猜吗,你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 “哎,你这人真是煞风景。”陆溪桥卖关子没卖成,很是郁闷,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叫阿信,“再给我倒一杯。” 阿信无奈提醒:“陆大人,这是我家大人的杯子。” “那又怎样?”陆溪桥蛮横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呀?”阿信不解道,“你不是陆大人吗?” “很快就不是了。”陆溪桥说,“我很快就会有个更厉害的头衔,说出来吓死你。” 阿信愣了下,恍然大悟:“原来陆大人升职了,难怪这么高兴。” 转念一想:“不对呀,就算升职,您不还是姓陆吗?” “你不懂。”陆溪桥故作深沉地摆摆手,“出去吧,我和你家大人说话。” 阿信看了裴砚知一眼。 裴砚知忍笑道:“去吧,听陆大人的,以后咱们就惹不起他了。” 阿信挠挠头,一脸茫然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陆溪桥长臂一伸,一把抢走了裴砚知手里的书:“别看了,我有话问你。” “皇夫大人请讲。”裴砚知一本正经道。 陆溪桥毫不在意他的揶揄,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答应我?” 裴砚知想了想,说:“直觉,男人的直觉。” 陆溪桥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你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靠直觉来判断事情,你就不怕我惹恼陛下掉了脑袋吗?” “又不是我的脑袋,我怕什么?”裴砚知说,“我也是赌一把。” “……”陆溪桥顿时笑不出来了,“姓裴的,你居然拿我的脑袋去赌,你还是人吗?” “可我不是赌赢了吗?”裴砚知说,“你就不要在意过程了,就说这结果你满不满意吧?” “满意。”陆溪桥又得意地笑起来,“陛下说了,她不需要太多男人,有我一个就够了,嘿嘿嘿嘿……” 裴砚知:“你这么傻,就不怕她用花言巧语骗你,等你上了她的船,她再找别人。” “不会吧?”陆溪桥说,“她都亲我了,应该不会骗我吧?” 裴砚知挑眉:“这么快就亲上了?” “对呀!”陆溪桥大言不惭,“还是陛下主动的,她还差点……” “差点什么?”裴砚知问。 陆溪桥扭捏起来:“不告诉你,总之我相信陛下不会骗我的。” 裴砚知:“啧啧啧,现如今,像陆大人这样的纯情少女真的不多了!” 第409章 上门女婿 陆溪桥显摆够了,就迫不及待要回家和家人商量。 他和裴砚知不同,他家是京都世家,祖父曾祖父都做过高官,家族人丁兴旺,盘根错节,唯一遗憾的就是他父亲英年早逝,他家这一支就他一个男丁支撑门楣。 好在他是个争气的,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如今更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他的母亲陆夫人一方面以他为傲,一方面又为他的姻缘发愁,整日张罗着给他说亲事,奈何他对娶妻一事并不热衷,说一个黄一个。 陆夫人愁得头发都白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是娶不上媳妇,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陆溪桥到了家,一面往母亲的院子里去,一面想着,这回他不但要娶媳妇,娶的还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母亲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然而,事情发展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当他见到母亲,兴高采烈地把事情告诉母亲之后,陆夫人却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陆溪桥吓坏了,连忙叫人去请大夫,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陆夫人却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陆溪桥被打懵了,捂着脸陪着小心问道:“母亲何故打我,儿子要娶媳妇了,难道您不高兴吗?” “呸,你娶什么媳妇,人家娶你还差不多!”陆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又哭又骂,“你这蠢材,你爹死得早,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是为了让你给人做上门女婿吗?” 陆溪桥愣住:“什么上门女婿,我是皇夫!” “皇夫不就相当于皇后吗,换个说法而已,是你嫁给她,不是她嫁给你,将来生了孩子也是姓萧,而不是姓陆,你你你,你这是要断了咱家的香火呀你这个不孝子!” 陆夫人气得险些又昏厥过去,陆溪桥呆呆看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他只顾着高兴,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被母亲这么一骂,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娶媳妇,而是“嫁”给女皇陛下。 还有就是,他将来的孩子确实不能姓陆,而是姓萧。 他忽然想到,陛下今晚为什么没有和他进行更深层的交流,还特意强调让他回家和家人商量。 陛下是不是已经考虑到,他的家人有可能不会同意? 说起来,他并不是太在意这些,只是世人眼中,女儿就是要嫁出去,儿子就是要娶媳妇回来,因特殊原因去到女方家的,就叫上门女婿或者倒插门。 所以,如果皇帝是男的,人们会争先恐后地把女儿送进宫,美其名曰光宗耀祖。 如果皇帝是女的,却没人愿意把儿子送进宫,认为那是丢祖宗的脸,断家族的香火。 难怪太后张罗了这么久,也没能为陛下选定合适的皇夫。 可能别家也是和母亲一样的想法吧,觉得把自家一个大好儿郎送进宫和别家的儿郎共事一妻,是件丢人现眼的事。 且不论这种想法是对是错,但世俗是堵高墙,想破墙而出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陆溪桥不想和母亲说什么大道理,说了也没什么用,思前想后,只得道:“母亲换个角度想想,我原本是不想成亲的,相比打一辈子光棍,上门女婿总归要好一点吧,况且我上的不是一般的门,而是皇室的门。” “你还敢狡辩,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儿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怎能去做上门女婿,上谁的门都不行!” 陆夫人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儿子倒插门,孙子跟别人姓,还住在别人家,她想见一面还要提前申请,见了面还得给孙子磕头,她只要一想到这些,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不管,随你怎么说,在我这里就是行不通,母亲和皇夫,你只能选一个,你想让我死,你就去吧!” 陆溪桥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什么甜蜜呀,悸动呀,欢喜呀,憧憬呀,全都被浇灭了,只剩下一具麻木的不知所措的空壳子。 他不禁想到当初裴砚知与穗和遭到裴老太太的极力反对,差点被裴老太太用戒尺打死。 可裴砚知好歹是要娶穗和,是正常的嫁娶,裴老太太是看不上穗和的身份,只要身份的问题解决了,裴老太太也就不管他们了。 而自己却是要入赘。 但凡过得去的人家,谁愿意让儿子去做上门女婿? 母亲让他二选一,这叫他怎么选? 难道要他为了陛下,舍弃守寡半生的母亲吗? 唉! 真没想到,这种闹心事有一天会轮到他陆溪桥头上。 他该怎么办才好? 陆夫人哭闹了一回,见儿子蔫巴巴的不再说话,心想也不能一下子逼他太狠,否则会适得其反。 于是就摆手道:“你且去歇息吧,睡不着的时候好好想一想,等你想好了再说。” “是,儿子告退,母亲也早点歇息。”陆溪桥行了礼,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来时有多雀跃,走时就有多失落。 回到自己房里,在床上辗转到四更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盼着天快些亮,他好去找裴砚知讨主意。 “老裴对这种事有经验,一定有办法帮到我的。” 这样想着,可怜的陆大人总算稍觉安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不是朝会日,不用起太早,被小厮叫醒时已是红日东升,他正打算用了早饭直接去找裴砚知,不承想母亲却请了祖父祖母和几个太叔公堂叔公来劝他。 长辈们的意见和母亲一样,都说做皇夫听着好像很威风,实际上就是个倒插门。 女皇愿意放权给他还好,不愿意的话,他就是个金丝雀,一辈子被关在后宫那个大鸟笼里,还不如娶个寻常女子来得自在。 祖父还以智者的眼光告诉他,皇室就是个是非之地,争权夺位,血雨腥风,况且女皇继位本身就充满争议,天下不服她的人比比皆是,说不定哪天就有哪个皇室成员又造了反,到时候他一个赘婿夹在中间算什么,弄不好还要波及亲眷和后代。 陆溪桥听得头大,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儿,借口上值要迟到,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他承认长辈们说得都对,可他已经答应陛下了,倘若就这样知难而退,岂不辜负陛下的情意? 唉! 真愁人! 第410章 爱情的烦恼 裴砚知不知道陆溪桥的烦恼,因着前一天没见到穗和,第二天一大早就等在穗和去揽月阁必经的路口,同穗和来了一场有预谋的偶遇。 穗和不知道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偶遇,一大早就看到他,很是开心,甜甜地叫了声“大人”,不用他邀请,就主动上了他的马车。 “大人,好巧啊,我还在想今天能不能见到你,没想到一大早就遇见了。” 小姑娘欢喜不已,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裴砚知的心瞬间就被融化,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坐在腿上:“早饭吃了没,昨晚睡得可好,每天起这么早会不会很辛苦?” “吃过早饭才出门的。”穗和说,“就算不去铺子,我也不喜欢睡懒觉,反倒因为有事要忙,每天晚上都睡得很踏实。” “很好。”裴砚知正经道,“老天待我不薄,赐我一个这么勤劳能干的娘子。” 穗和咯咯笑起来:“这么说的话,老天也待我不薄,赐我一个无所不能的夫君。” “你叫我什么?”裴砚知的眼睛亮了亮,他还是头一回听穗和当面叫他夫君,这让他又新奇又开心。 穗和随口一说,未曾留意,被他一问,不禁羞红了脸,欲盖弥彰道:“没,没什么,大人听错了。” “我怎么会听错?”裴砚知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诱哄,“再叫一声,我喜欢听。” 穗和叫不出口,抿着嘴不肯满足他。 裴砚知说:“那你叫我一声师哥,你还从没这样叫过我。” 穗和还是叫不出口,红着脸道:“大人不要为难我了,我就喜欢叫你大人。” “好吧!”裴砚知妥协道,“现在不叫,那就留到洞房花烛之夜再叫。” “大人说什么呢,不害臊。”穗和羞的耳垂都红了。 “对,我就不害臊,我已经等不及要娶你进门了。”裴砚知说道,温热的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引得她一阵战栗。 穗和轻轻哼了一声,正要闭上眼睛,忽听阿信在外面叫:“陆大人,不行,您不能上去……” 穗和吓一跳,连忙从裴砚知腿上下来,坐到了对面,心扑通扑通直跳。 下一刻,车帘就被人挑起,陆溪桥顶着两个黑眼圈探头进来。 “我为什么不能上……”他嚷嚷着,看到穗和,又把那个“去”字咽了回去,尴尬道:“啊,哈,穗和姑娘,好巧呀,你也在……” 穗和也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好巧,陆大人也是去上值呀?” “不,我找老裴的。”陆溪桥实话实说。 穗和愣了下:“陆大人昨天不是已经找过大人了吗,怎么,事情还没解决吗?” “非但没解决,还更棘手了。”陆溪桥对她露出一个歉意又讨好的笑,“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再行个方便?” 穗和只当他是为了公事,爽快道:“没问题,我这就下去,你们说吧!” 她看了裴砚知一眼,依依不舍道:“大人,那我先走了。” 裴砚知借着她起身的时机伸手扶了一把,五指在她手臂上轻轻捏了捏,传达自己的不舍,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去吧,晚上我去接你放工。” 穗和领会到他的不舍,心里甜丝丝的,乖巧地应了一声,弯腰钻出马车。 陆溪桥自知自己打扰了人家小两口的独处时刻,心里过意不去,很狗腿地笑着,亲自打起车帘扶穗和下车。 穗和下了车,对他福身一礼,上了自己的马车。 裴砚知挑起窗帘看她,临别又叮嘱她:“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晚上等着我。” 陆溪桥酸得不行,等穗和的马车走了,便迫不及待地爬上裴砚知的马车,在他对面坐下,唉声叹气道:“真羡慕你呀老裴,你现在尘埃落定,就等成亲了,不像我,唉……” “你怎么了?”裴砚知恼他没眼色,打断自己与穗和温存,语气很是不耐,“你都是要做皇夫的人了,还能有什么烦恼,你要是成心显摆,就给我滚下去,我忙得很,没空陪你玩。” “你哪只眼睛看我显摆了?”陆溪桥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道,“你看我都愁成啥样了,你还说风凉话气我。” 裴砚知盯着他的黑眼圈看了两眼,语气稍微和善了些:“怎么了,皇夫大人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什么皇夫,我娘说我就是个赘婿。”陆溪桥气哼哼道。 裴砚知愣了下,重复道:“赘婿?” “赘婿你不懂吗,就是倒插门,上门女婿。”陆溪桥现在提起这几个词就头疼,心烦,想死。 裴砚知说:“我当然知道赘婿就是上门女婿,我的意思是说,你母亲不同意吗?” “嗯。”陆溪桥郁闷道,“不仅她不同意,我祖父,我祖母,我叔公太叔公都不同意,简而言之,就是我们全家都不同意。” “为什么?”裴砚知问,“他们为什么不同意?” 陆溪桥又叹了口气,把家里人的意见一股脑都和他说了。 裴砚知听完,半晌没有动静。 “你倒是说话呀,我该怎么办呀?”陆溪桥催促道。 裴砚知想了想,说:“其实你家人说的也没毛病,是我们把事情想简单了。” 陆溪桥顿时急了:“你什么意思,你不会也站在他们那边吧,老裴,别这样,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裴砚知看看他,奇怪道,“你以前不是对婚姻不感兴趣吗,怎么现在猴急猴急的?” 陆溪桥噎了下,争辩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这样的禁欲佛子都要成亲了,我就不能动下春心吗,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裴砚知问。 陆溪桥羞涩了一下:“其实我本来没那么想的,可是,可是陛下她亲了我,我就,我就沦陷了……” 裴砚知:“……陆大人还真是纯情得很呢!” “纯情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纯情的?”陆溪桥说,“你就别管我纯不纯情了,你快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裴砚知收起戏谑,正色道:“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但你先要确定自己的心意,你对这份感情是不是志在必得,是不是真的能对你母亲狠下心肠,反正我那个时候是打定主意要同穗和在一起的,就算母亲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我也可以的。”陆溪桥拍拍胸脯,“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裴砚知说,“我家兄弟姐妹多,母亲又专制,而你家就你自己,你母亲又那样疼爱你,你若是做了皇夫,就得住进宫里,留你母亲一人在家,你忍心吗?” 陆溪桥哑了声,没办法再说的那样斩钉截铁。 昨晚他才和母亲提了一下,母亲就昏厥了。 他若执意不听母亲的话,把母亲气出个好歹,这罪过可就大了。 裴砚知叹口气:“你还是好好想想吧,你要面对的不只你母亲,还有整个家族,你们家族明显是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的,做臣子可以,做姻亲,恐怕不行。” “……” 陆溪桥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沮丧地垂下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烦恼。 第411章 人精中的人精 穗和到了揽月阁,见到王宝藏,第一件事就是问沈玄青有没有找过他。 王宝藏很遗憾地摊摊手,说:“没有,我从昨天等到今天,也没见沈大公子来找我,我就说他是个无情的人吧,娘子您还不信。” 穗和自认为了解兄长,没想到却判断失误,有点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兄长听到三娘受伤时的反应明显就很着急,怎么能忍住不找王宝藏打听消息? 难道兄长真的只是把三娘当成一个还算熟悉的邻居吗? 可是,谁会时常对着天空怀念一个邻居呢? 莫非真如大人所说,他只是在回忆北疆的生活,感慨自己这些年的际遇? 穗和想不通,决定再观察观察再说。 虽然她很想帮兄长找到幸福,但幸福说到底是很私人的感觉,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一样,她认可的,兄长不一定认可,干涉太多,哪怕是亲人也会厌烦。 这样想着,她便暂时不再去想这件事,毕竟她的婚期越来越近,虽说有国公夫人和老夫人帮忙筹备,她自己也有不少事情要忙。 王宝藏原打算跟穗和交接过之后,就去各地巡视店铺,知道她婚期将近,决定喝了喜酒再走,正好可以在她忙婚礼的时候照料铺子。 老夫人知道穗和接管了揽月阁,也很替她高兴,特地叫上国公夫人一起去铺子里看她。 国公夫人说揽月阁这么大一个摊子,穗和恐怕会很辛苦,女孩子嘛,在家靠父母,婚后靠丈夫,没必要抛头露面。 老夫人却不赞成她的看法,说父母会离世,丈夫会变心,靠自己才最稳妥,自己挣的钱,就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穗和觉得老夫人说得对,虽然大人肯定不会变心,但大人自己也说过,女孩子有自己喜欢的事业是很好的。 国公夫人说不过祖孙俩,很识趣地放弃了说教。 反正说了穗和也不会听,反倒会让她自己显得碎嘴子招人嫌。 为了不让穗和嫌弃她,她也要学着做一个讨喜的家长。 毕竟安国公那样的倔脾气,为了得到女儿的谅解,都恨不得装孙子了。 老夫人还给穗和带来了一封信,是宋绍阳从军营寄回来的。 宋绍阳自从过完春节就被安国公送去了西大营历练,没有安国公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放他出来。 穗和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虽然每天忙忙叨叨,时不时也会想起这么一个不着四六的人。 宋绍阳也很想穗和,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纸,把自己最近的动向事无巨细地告诉给穗和,让穗和不要担心他,在家好好备嫁,到时候他会回来送她出嫁。 穗和其实并不担心他,可他都这么说了,穗和便写了回信让老夫人转交给他,嘱咐他在军营好好学习历练,即便不能像父亲那样做个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至少做个有用的人,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老夫人打趣说,宋绍阳看到信,一定会发愤图强的,对他来说,穗和的话比安国公的鞭子还重要。 如此又过了几天,裴砚知再来接穗和时,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王宝藏。 两人相见,不等穗和介绍,王宝藏就先认出了裴砚知,笑眯眯地躬身道:“裴大人,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裴砚知上下打量他,这个相貌平平,却有着一双黑亮眼睛,浑身上下都写着有钱的年轻人,给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唯一不好的就是瞧着太滑头了些。 不过也可以理解,生意人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像他这般年纪轻轻就当上几十家店铺的总掌柜,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裴砚知笑了笑,淡淡道:“王掌柜客气了,本官也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王宝藏转着黑亮的眼睛,嘻嘻笑道,“我行事如此低调,都能被裴大人知道,看来我果然还是太优秀了,光芒藏都藏不住。” 裴砚知:“……” 这么会夸奖自己,还一点都不带脸红的人,他还是头一回见。 穗和很少见他被别人说到无话可说,忍不住在旁边偷笑。 能让左都御史接不上话的人,满京城恐怕只有这一个。 王宝藏说:“是不是我太过特别,让裴大人没法评价了?” 裴砚知:“……” 确实特别,尤其脸皮,特别的厚。 王宝藏见他还是不说话,热情道:“既然大人和小的互相仰慕,不如今天就由小的做东,请大人和娘子去清风楼小酌几杯,大人意下如何?” 裴砚知:“……” 他是怎么把“互相仰慕”说得如此自然流畅的? 他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谦虚”二字? 裴砚知本打算拒绝,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好啊,既然王掌柜盛情相邀,本官也就不推辞了,不过本官想多带一个人,不知王掌柜介不介意?” 王宝藏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裴大人愿意赏脸,小的受宠若惊,叫多少人都没关系。” 裴砚知道了声谢,转身吩咐阿信,让他去把陆溪桥叫来。 最近几天,陆溪桥为了当不当皇夫的事,已经快抑郁了,这个王宝藏奇奇怪怪的,没准能解开陆溪桥的心结。 穗和听裴砚知提过这事,对于陆溪桥的烦恼,她也跟着烦恼了几天,这会子听裴砚知说要让陆溪桥过来,她大概也能明白裴砚知的意思。 王宝藏本来就是女皇的人,这事也没必要瞒着他,于是,到了清风楼,穗和先把王宝藏叫到一旁,简单和他说了陆溪桥的烦恼,让他想办法开导开导陆溪桥。 王宝藏一听,胸脯拍得咚咚响:“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感情方面的问题我最擅长了。” 穗和:“你不是说你最擅长打探消息吗?” “我都擅长。”王宝藏大言不惭,“我是个全能型人才,我会的多着呢!” 穗和无语,等着看他有什么高招。 第412章 没有什么比你的幸福更重要 陆溪桥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出于对他的同情,大家都没动筷,只等他来。 他最近确实很郁闷,根本不想出门,是阿信好说歹说才把他拉过来的。 进门看到除了裴砚知与穗和,还有一个生面孔,他愣了下,也懒得问,拉开椅子坐在裴砚知旁边,垂头丧气道:“你吃你的,非要叫我来干什么?” 裴砚知说:“今天不是我请客,是王掌柜久仰你的大名,非要请你吃饭,找我来做陪的。” “什么王掌柜?”陆溪桥看了王宝藏一眼,仍旧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王宝藏站起来,笑嘻嘻的自我介绍:“陆大人,小的是揽月阁的掌柜,姓王名宝藏,在陛下还是长公主的时候,小的就经常听她提起您。” 陆溪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陛下说我什么了?” “陛下说您年轻有为,是京城世家公子中的翘楚,最重要的是您有一颗赤子之心,重情重义,敢作敢当,是世间少有的好儿郎。” 王宝藏说得认真,表情也很认真,无论多么夸张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像是假的。 穗和和裴砚知忍着笑,齐齐看向陆溪桥。 陆溪桥显然当了真,又感动又自责:“没想到我在陛下心中的形象如此高大,可我却让她失望了,我无颜面对她。” 王宝藏眨眨眼,单刀直入:“陆大人是说皇夫的事吗?” 陆溪桥吓一跳:“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不等王宝藏回答,他已经看向裴砚知:“是不是你,你怎么啥事都往外说?” “不是裴大人说的,是陛下告诉我的。”王宝藏说,“陛下最近也在为此事烦恼,把小的召进宫说了几回话,小的就是不忍心看你们二人为情所困,日日煎熬,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相助。” 陆溪桥将信将疑:“我和陛下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 王宝藏说:“你们不是没办法,你们只是被封建社会的世俗与道德束缚,放不开手脚而已。” “封建社会是什么?”穗和,裴砚知和陆溪桥同时问道。 这个词,他们从来没听说过。 王宝藏挠挠头,讪笑道:“这个嘛,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冲破束缚……” 陆溪桥也没心思管别的,点头道:“那你接着说,怎么冲?” 王宝藏说:“你们的问题,说到底就是观念问题,婚姻的本质是孩子长大了,需要脱离父母的家,和相爱的人组成新的家庭,孕育自己的后代,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又有足够的经济支撑,可以确保幸福的生活,其他的都是次要,而你们现在,就是在为那些次要的东西耽误自己的幸福。” 一番话又成功地把三个人都说愣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感觉他的话好像有点自私,但又好像有点道理。 “你继续说。”陆溪桥对他伸手作请,神情也变得认真谦逊起来。 王宝藏清了清嗓子,接着又道:“综上所述,婚姻其实就是两个人的事,如果你和陛下因为一个赘婿的问题就犹豫不决,说明你们两个还不够相爱,如果你母亲想尽办法反对你寻找自己的幸福,那她就是不够爱你,她生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养她。” 这个观点有点犀利,裴砚知与穗和对视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陆溪桥听他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出声反对:“母亲她不是不爱我,她是怕孤独,怕寂寞,怕我离开她,怕我们家断了香火。” “这不一样吗?”王宝藏摊手一笑,“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你前面,说明在她看来,这些东西比你的幸福更重要啊! 还有你的那些长辈,他们反对的原因是怕丢脸,怕惹祸,怕你父亲后继无人,怕你母亲老无所依,唯独不怕你伤心难过。 而你母亲,本质上和他们有什么区别,都是把自身利益和家族荣耀放在比你重要的位置,只是因为她是你母亲,你就对她有滤镜,认为她是因为爱你才舍不得你。” 陆溪桥大为震撼,已经顾不上问王宝藏什么是滤镜,这套他从来没听过的言论,像一把锤子,毫不留情地砸碎了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思想教育,和他所熟知的伦理道德项背而驰。 他一时觉得王宝藏说得很对,一时又觉得王宝藏的话是歪理邪说。 他无从分辨,抓抓头皮,向裴砚知投去求助的目光。 裴砚知自己也挺震撼的。 他和陆溪桥一样,也没听说过这样的言论,但他比陆溪桥强的地方在于,他已经因为爱情和母亲抗争过,他能明白王宝藏的话,只是他没办法像这样总结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眼睛却出奇黑亮的年轻人,终于认可了穗和的话,这个人,真的很特别,很与众不同。 穗和早已领略过王宝藏的个性,这一刻还是被他另类的思维给震撼到了。 如果换作以前,她会觉得如果陆溪桥不顾母亲和家人的死活非要和陛下结合会有一点点自私。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私的是陆溪桥的母亲和家人。 她说不好到底谁对谁错,但至少王宝藏给他们打开了一个不一样的思路。 她想,或许王宝藏真有可能是天外飞仙。 长久的沉默后,陆溪桥才弱弱地问了一句:“那香火呢,香火也不重要吗?” 王宝藏笑起来:“如果这是辩论赛,陆大人这个问题就是快没招了的表现。” 陆溪桥听不懂,只催他:“你快说。” 王宝藏摊摊手:“香火是什么?香火说白了就是血脉的传承啊,你和陛下生出来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就是你的血脉延续,这跟你嫁她或者她嫁你没有关系,难道死了以后逢年过节有人上香才叫香火吗?” “……”陆溪桥噎住,无话可说。 王宝藏又道:“再说了,什么香火能比皇家香火还要鼎盛,如果你和陛下在一起,你死了以后会葬入皇陵,世代受皇家香火。 如果你能辅佐陛下开创一个盛世,那你的名字就会载入青史,万世流芳,这不比那些虚无缥缈的香火来得荣耀吗?” 陆溪桥倒吸一口气,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 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他最想要的还是和陛下在一起,这个前提下,相比虚无缥缈的香火,万世流芳确实更有吸引力,如果是和他喜欢的人一起万世流芳,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王宝藏!”他激动地拉住了王宝藏的手,“我脑子笨,转得慢,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对是错,但对我是绝对有用的。” 王宝藏嘿嘿笑,难得谦虚了一下:“我也是瞎说的,片面之言,能帮到陆大人,是我的荣幸。” “你客气了。”陆溪桥说,“我喜欢陛下,想要和她在一起,这对我来说比别的事情都重要,我会把你的话说给母亲听,让她不要再对香火那么执着,但如果她还是不同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嗯……” 王宝藏煞有介事地转着眼珠想了想,比出两根手指,“两个办法,要么你得了相思病,不嫁给陛下就得死,要么陛下当回昏君,强取豪夺逼你上龙床,你想选哪个?” 陆溪桥:“……” 第413章 喜欢看她幸福的样子 陆溪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第一种方法,让陛下对他强取豪夺。 他这样做,也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这样更省时省力,只要一道圣旨,就可以让所有人闭嘴。 第二是他不想用装病去考验亲情,尤其是在听了王宝藏的言论之后。 既然亲情不是完全无条件的付出,那么他和母亲和家人,哪一方妥协都会很难受。 他甚至觉得,相比友情,亲情更经不起考验,如果不能真正狠下心肠与亲情决裂,不如继续维持原状,大家谁也不要捅破了层窗户纸。 况且就算母亲有自私的一面,也不能抹杀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与付出,母子之间,说到底也还是最亲近的人,让他用装病把选择的难题交给母亲,他真的于心不忍。 王宝藏赞同他的选择,说反正婆媳之间有天然的矛盾,陛下的身份更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与婆婆亲近,让她当这个恶人,也没什么不好,她肯定不会在意。 像她这样的身份,日后随意表露一点善意,都能让婆家人感恩戴德,根本不用担心搞不好关系。 裴砚知也觉得这样挺省事的,装病是个技术活,陆溪桥那脑子,装不好容易弄巧成拙,还不如让陛下强取豪夺。 陆溪桥没想到自己苦恼了多日的问题居然被一个香料铺子的掌柜轻松解决,不禁竖起大拇指对王宝藏连声夸赞,说他是个大宝藏。 “宝藏老弟如此通晓人情,又对感情的事看得如此透彻,想必你与夫人十分恩爱和谐吧?” 王宝藏笑着摆手:“我没有成家,哪来的夫人?” “为什么?”陆溪桥问,“你这么有钱又会来事,不应该有很多姑娘想嫁给你吗,难不成是挑花了眼?” “非也,非也。”王宝藏摇头晃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所以,我追求的是自由,自由。” “你还会作诗?”陆溪桥对他更加刮目相看,非要拉着他拜把子,和他不醉不归。 穗和也没想到王宝藏居然还能作诗,信手拈来就能如此出彩,而且颇有深意。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她将这首诗默念了两遍,觉得也只有王宝藏这样放荡不羁的性情,才能做出这般洒脱的诗句。 回去的路上,她和裴砚知谈起王宝藏,又忍不住把王宝藏夸赞了一番。 裴砚知酸溜溜道:“幸好我们已经定了婚,否则我都怀疑你要移情别恋了。” 穗和歪头看他,正经道:“成亲的都可以和离,定了婚为什么就不会移情别恋?” 裴砚知:“……所以,你这是要付诸行动了吗?” 穗和哈哈笑,抓住他的一只手捧在手心:“怎么,只许你打趣我,不许我打趣你吗?” 裴砚知也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快跟王宝藏学坏了。” “坏点好。”穗和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裴砚知惊诧看她:“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王宝藏说的。”穗和笑道,“他说女人不能一味付出,越贤惠男人越不把你当回事,男人只会对他们得不到的女人抓心挠肝。” 裴砚知:“……别听他胡说八道,至少我不是。” “哈哈哈哈……”穗和笑得更大声。 裴砚知看她笑得畅快,也跟着笑起来。 现在的她,比起初见时,真的开朗了很多,再不是那个只会掉眼泪的小哭包。 这样真好。 他喜欢看她幸福快乐,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此生都这样幸福快乐,无拘无束。 第二天朝会结束后,陆溪桥没有出宫,跟着萧揽月去了御书房。 最近几日他为着两人的事发愁,一直在逃避和萧揽月单独相处。 萧揽月知道他的忧虑,也没打算逼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做选择。 就算他最终选择不做皇夫,萧揽月也不会觉得很难过,身为皇帝,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让儿女情长占据自己太多时间。 男人嘛,有了很好,没有,也没什么不好。 “长海,过来给朕捏捏肩。”萧揽月向外叫了一声,仰靠在椅子上,疲乏地眨上眼睛。 继位这么久,她最不习惯的就是早朝。 早朝实在太早了,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在硬邦邦的龙椅上一坐就是至少两个时辰,即使她年轻力壮,时间长了也受不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长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她身后站住,双手放在她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萧揽月舒服地嗯了一声,也没睁眼,懒洋洋道:“早朝非得起这么早吗,这是谁定的规矩,依朕看,这规矩要改改了。” 长海不应声,萧揽月想着,这种事他一个太监确实不好置喙,因此也没问他的意见。 “朕好歹住在宫里,不用走太远的路,那些住得远的官员,不到四更天就要起床,热天还好,到了冬天更加受罪,先前不就有官员上朝路上掉进雪坑摔断了脖子的事情吗?” 长海还是不说话,揉捏的力度一点一点加重。 酸爽的感觉让萧揽月忍不住哼哼,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又道:“我得寻个由头,把早朝的时间推后一点,哪怕推后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轻笑了两声:“这样的话,到了冬天,大家就都不用起那么早了,可以和媳妇儿多温存一会儿。” 她叹口气,又道:“可惜,朕没有媳妇儿,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傻小子,人家家里人还舍不得。” 长海的手顿了顿,像是在出神,揉捏的力度也变小了。 “再使点劲。”萧揽月提醒他,随即又道,“你发现没有,陆溪桥最近又憔悴了,朕都有点心疼他了,要不然,朕干脆和他说这事儿就算了吧,省得大家都为难。” “那可不行!”焦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萧揽月吓了一跳。 这不是长海的声音。 她睁开眼,仰头往后看,看到的竟是陆溪桥的脸。 “陆溪桥,怎么是你?”萧揽月惊讶道,虽然她脸皮很厚,也还是为自己方才的絮絮叨叨脸红了一下。 陆溪桥转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和你在一起的,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呀!” 第414章 让我亲一下,什么都答应你 萧揽月怔怔坐着,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像刚睡醒似的问道:“你说什么?” 陆溪桥膝行向前,跪在萧揽月脚边,仰起头,眨巴着眼睛委屈道:“臣已经决定和陛下在一起了,请陛下不要放弃臣,好吗?” 他卑微恳求的模样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奶狗,萧揽月的心顿时软成一团,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你说说看,是什么让你下定了决心?” “是王宝藏。”陆溪桥说,“臣昨晚和王宝藏喝酒,他说了一些话,让臣豁然开朗,臣已经决定了,不管母亲同不同意,臣都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因为自己的幸福最重要,别的都是次要的。” “哦?”萧揽月着实意外了一下,“王宝藏那个奇葩,你是怎么和他勾搭上的?” “呃……”陆溪桥被“勾搭”一词呛得咳了两声,“老裴介绍我们认识的。” “裴砚知也和他勾搭上了?”萧揽月笑道,“那肯定是穗和介绍他们认识的。” 陆溪桥:“……应该是吧!” 萧揽月说:“难怪你一晚上就想通了,原来是听了王宝藏的话,虽说他那个人神神叨叨的,但他思想确实很超前。” “是的。”陆溪桥点头,“臣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臣已经想通了,不管怎样,臣就是要做陛下的皇夫,臣要辅佐陛下开创盛世,和陛下一起名垂青史。” “哈哈哈哈,陆爱卿野心不小啊!”萧揽月哈哈大笑,弯腰挑起他的下巴,“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当真想好了吗?” “这就是臣一个人的事。”陆溪桥说,“臣追求自己的幸福,和他人无关,只要陛下愿意就行了。” 萧揽月笑道:“你愿意,朕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你打算怎么说服你的家人?” “不用说服。”陆溪桥在她手上狡黠地眨眼睛,“陛下只要下一道诏书封我为皇夫就行了,我家人不敢抗旨的。” 萧揽月:“……让朕下旨给自己赐婚,亏你想得出来,这样朕岂不成了强抢良家美男的昏君?” “只能这样了。”陆溪桥说,“陛下想得到臣,只能做一回昏君了。” “……”萧揽月忍笑,又把腰往下弯了弯,脸凑近他的脸,语气带着几分魅惑,“那你让朕亲一下,朕什么都答应你。” 陆溪桥:“……” 他是不是被陛下调戏了? 正想着,萧揽月的唇已经霸道地落了下来。 陆溪桥一阵晕眩,心头泛起层层涟漪,多日来的煎熬郁结,全都消失在这霸道的一吻中。 他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反客为主地将萧揽月压在椅子上,用激情表达这几日来对她的思念。 “陛下,臣很想你……”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唇齿间轻声呢喃。 萧揽月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让他贴自己更近,喘息道:“朕也很想陆爱卿呢!” 外面,长海忐忑不安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他刚刚自作主张放了陆大人进去,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生气? 不过,陆大人进去这么半天都没被陛下赶出来,是不是说明陛下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的话,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呢? 会不会又在做羞羞的事? 真好,看来陛下的大婚可以操持起来了。 陛下终于要有皇夫了! 他还在想,陛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宣布这件事,结果,隔天一早,陛下就亲笔写下了赐婚的圣旨,让他送去了陆府。 陛下居然不经过礼部,也不经过太后,直接用圣旨说话,看来是要定了陆大人,不打算和陆家商量了。 啧啧啧! 陛下真是一位有魄力的奇女子,做什么事都这般当机立断。 抢皇位如此,抢皇夫亦如此。 陆溪桥的母亲和陆家的长辈们听长海宣读了圣旨,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他们是打心底里不赞成这门亲事的,可陛下都下旨了,难道要抗旨不成? 这女皇陛下,怎么跟土匪似的,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上手抢。 陆夫人敢怒不敢言,憋屈地接了圣旨,叫管家拿来厚厚的红包答谢海公公。 等一家人恭恭敬敬地把长海送走,不等陆夫人掉眼泪,陆溪桥抢先道:“母亲不是不想让我进宫吗,怎么还给他包那么厚的红包,搞得像卖儿子似的?” 陆夫人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又被他生生气了回去:“你说什么呢,为娘怎会舍得你去,可圣旨都来了,为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为了留住你抗旨不遵,让一家子都掉脑袋吗?” “哦。”陆溪桥委屈道,“这么说,在母亲眼里,儿子还没有其他家人重要吗?” “……”陆夫人噎了下,说,“话不能这么说,娘最看重的自然是你,可你进宫不会掉脑袋,你不进宫,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她说到这里自己也愣了。 陆溪桥说:“这不是一样吗,你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为了全家牺牲我。” “……”陆夫人被他绕了进去,明明知道他的话不对,却又无法反驳。 陆溪桥摆手:“算了算了,啥都别说了,为了全家人的脑袋,我愿意进宫做皇夫,谁叫母亲把我生养得这么出色呢,满京城只有我一人能入得了陛下的眼,母亲应该以我为傲才是。” “是啊是啊,陛下看上溪桥,是因为溪桥优秀,也是咱们家的荣幸。”陆家众人纷纷附和。 对于改变不了,反抗不了的事实,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将损失和伤害降到最小。 很显然,让陆溪桥进宫,就是最安全的选择。 虽说和皇室扯上关系会有风险,但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想办法把风险转化为利益。 毕竟也不是谁家的儿郎都能成为皇夫的。 陆溪桥见家人们都默契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感到轻松的同时,又有点不是滋味。 果然王宝藏说得没错,人都是自私的,亲人也不例外。 但他转念一想,他自己不也一样吗,为了和陛下在一起,也小小的算计了一下自己的母亲。 所以,人性如此复杂,还是不要深究为好,亲人之间,大体上过得去,就已经很好了。 赐婚圣旨一下,陆溪桥要做皇夫的事迅速传遍了京城,人们震惊之余,全都或真心或假意地向他道喜,祝福的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动听。 毕竟是唯一的皇夫,就算他本质上是个上门女婿,那也是天下最尊贵的上门女婿,以后在朝堂上,他就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除了陛下,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行事,可不得好好巴结着吗? 陆溪桥无所谓别人真心还是假意,反正不管真心假意,一个个的都得对他陪着笑脸说话。 看着那些职位无论比他小还是比他大的人都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还挺受用的。 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了? 做皇夫,真的挺好的。 哈哈哈哈…… 第415章 早生贵子 太后听说萧揽月选了陆溪桥做皇夫,特地让人把陆溪桥叫到慈安宫见了一面。 陆溪桥唯恐太后对自己不满意,心里七上八下的,说话都差点咬着舌头。 好在太后并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挑剔他,先是客客气气地问了他家里的情况,关心了一下他母亲的身体,而后便语重心长地和他说起了心里话。 太后说:“揽月是哀家和先皇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万宠地捧在手掌心,如果她父皇能活到她成年,可能她这辈子都会是个心思单纯,无忧无虑的公主。 只可惜,她小小年纪就亲身经历了她皇兄毒害父皇的全过程,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很重的阴影,她表面上看着和她皇兄亲密无间,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她父皇报仇。 一个是我的丈夫,两个是我的孩子,我有时候也挺无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朝着我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 现在,揽月终于得偿所愿,把她皇兄对父皇做的事昭告天下,若非我苦苦哀求,她才同意留她皇兄一命,把她皇兄当疯子关进了冷宫。 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背地里说她心狠手辣,是个蛇蝎毒妇,不服她一个女人执掌江山。 也因此,我为她选皇夫的事情很不顺利,世家大族没有人愿意让自家孩子进宫,小门小户的,我又觉得他们没有辅佐皇帝的能力。 我也不瞒你说,很久以来,我心里最理想的人选都是裴爱卿,揽月说她选了你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人才好,能力也强,只怕你是一时冲动,或者是被揽月强迫,直到昨天,我听揽月说,你为了和她在一起,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我这才相信你对揽月确实是真心的。 常言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揽月再能干,也是个女人,比起门第和利益,我这当娘的,自然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爱慕她的人相伴终身。” 太后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感伤,眼里泪光盈盈。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招手叫陆溪桥到她跟前,拉过陆溪桥的手拍了几下,郑重道:“既然你们心意相通,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现在,我就把我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好好辅佐她,和她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事情发展出乎意料,陆溪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都没有用上,反倒被太后真情实感的一番话说得眼泪汪汪。 他张了张嘴,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得吸着鼻子道:“太后放心,我一定会对陛下好的,我会敬她,爱她,保护她,一辈子陪着她,把她当成我的生命一样珍惜。” “好好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太后含笑带泪地点头,“明天我就让钦天监挑选一个良辰吉日,让礼部着手筹备你们的婚礼,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千万别客气。” 陆溪桥也笑起来:“太后这么说的话,臣就真的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太后笑着将他的手拍了又拍,“不用客气,你若是太客气,哀家还不高兴呢!” 门外,萧揽月听到太后的笑声,悄悄停下脚步。 她听说太后把陆溪桥叫来了慈安宫,有点不放心,特意过来瞧瞧,没想到两人居然相谈甚欢。 她想了想,没有进去,吩咐宫人们不要告诉太后自己来过,转身出了慈安宫,到外面去等陆溪桥。 过了一会儿,陆溪桥告别太后,从慈安宫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宫道上的萧揽月。 “陛下,你怎么在这儿?”陆溪桥有点意外,又有点惊喜,快步向她走过去。 三月的天气,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萧揽月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身绯色官袍大步而来,唇角不自觉上扬。 “朕的眼光真不错。”她笑着说道,“皇夫风度翩翩,光彩照人,想必母后也很满意吧?” “陛下知道太后召见我?”陆溪桥走到跟前,见她笑得明媚,也忍不住笑起来。 萧揽月伸出手,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说:“我怕母后为难你,正打算去瞧瞧,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该说的都说了,太后就放我走了。”陆溪桥也帮她理了理发鬓,目光在她光洁的脸上流连,由衷道:“陛下真好看。” 萧揽月:“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陆溪桥说:“以前没敢细看,今日是头一回在阳光下这么近距离的看,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 萧揽月哈哈笑,携着他的手沿着铺满阳光的宫道往御书房去:“跟朕说说,母后都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陆溪桥摇头:“太后没有为难我,倒是拉着我的手哭了一回。” “为什么?”萧揽月问。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喜极而泣呀!”陆溪桥一本正经,“她女儿找了一个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绝世无双的皇夫,她能不高兴吗?” “……”萧揽月笑着斜了他一眼,“这么贫,哪有个皇夫样儿,看来朕还得慎重考虑一下。” 陆溪桥一点都不慌张,嘻嘻笑道:“太后都把陛下托付给臣了,陛下还考虑什么。” “哦?”萧揽月挑眉,饶有兴味地看他,“太后是怎么托付的?” 陆溪桥略微想了下,说:“太后让我好好待你,好好辅佐你,和你不离不弃,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哈哈,我不信,早生贵子肯定是你自己加上去的。”萧揽月笑着推了他一把。 陆溪桥趔趄了一下,也跟着笑:“难道陛下不想和臣早生贵子吗?” 萧揽月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回复母后的?” 陆溪桥收起笑容,清了清嗓子,望着她的眼睛,像是复述,又像是许诺:“我说我会敬你,爱你,保护你,一辈子陪着你,把你当成我的生命一样珍惜。” 萧揽月怔怔一刻,眼底闪过一抹水光,半晌,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头:“傻子,真够肉麻的。” 第416章 出嫁前夕 皇夫的人选确定下来之后,钦天监经过一番推算,将大婚的良辰吉日定在了八月十六。 接下来,大婚的一应事宜交由礼部,户部,工部,内庭等几个部门合力筹办。 萧揽月悄悄出宫去了一趟揽月阁,把这个喜讯告诉穗和和王宝藏,并着重感谢了王宝藏对陆溪桥的开导。 王宝藏一点都不谦虚,接受了她的感谢,还问她有没有什么奖励。 萧揽月问他想要什么,王宝藏想了想,说自己也不缺什么,就请女皇陛下给他一个进宫观礼的机会。 他只是个商人,正常来说是没资格进宫的,但萧揽月还是痛快地答应了他,允许他在大婚当天去皇宫赴宴观礼。 “到时候你和裴夫人一起去,朕提前交代下去,让他们不要拦你就行了。”萧揽月说。 王宝藏和穗和都没反应过来,齐声问她:“裴夫人是谁呀?” 萧揽月哈哈笑,指着穗和说:“还能是谁,不就是你吗?” 穗和顿时羞红了脸:“陛下又来打趣我。” 萧揽月笑得更大声:“你马上就要嫁给裴爱卿了,不是裴夫人是什么?” 穗和无从反驳,红着脸叫她不要再说了。 萧揽月看她羞答答的样子,实在心痒难耐,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别害羞了,到时候朕送你一份大礼。” 穗和无奈道:“陛下都是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动手动脚?” 萧揽月又笑:“朕在朝堂上正经够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想放纵放纵。” 穗和说不过又躲不开,被她好生占了一回便宜。 晚上见到裴砚知,和裴砚知说起此事,兴致勃勃道:“陛下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大人猜她会送我什么?” 裴砚知说:“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我可猜不准,兴许是什么贵重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吧!” 穗和觉得肯定不是,衣服首饰再贵重也是穿戴,陛下不可能送她这么庸俗的东西。 她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陛下会送她什么,直到婚礼的前一天,这个悬念才算揭晓。 萧揽月把裴砚知之前捐掉的那座宅院回赠给了穗和,并赐了她一品诰命夫人的称号。 长海奉命带着地契和诰命夫人的衣冠文书到沈府宣读圣旨,给了穗和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特地告假在家准备送妹妹出嫁的沈玄青也震惊不已,急忙叫人摆了香案接旨。 恰好这时宋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也来了,带着从军营赶回来的宋绍阳为明日的婚礼做最后准备。 听闻穗和被册封一品诰命,老夫人和国公夫人全都喜极而泣,替穗和欢喜不已。 老夫人和国公夫人都是一品诰命,现在穗和也成了一品诰命,祖孙三代皆诰命的荣耀,在大庆还是头一份。 穗和虽然欢喜,却有疑问,悄悄问长海,大人是二品的官身,陛下怎么封自己一品诰命,是不是弄错了。 长海笑道:“娘子说笑了,这么重要的事,陛下怎么会弄错,陛下已经封了裴大人为正一品的太傅,咱家传完您这边的旨,就要去给裴大人传旨了。” “啊?”穗和怀疑自己听错了,震惊地转头去寻沈玄青,“哥哥,这是真的吗?” “没错,是真的。”沈玄青说,“裴大人辅佐陛下执掌朝堂功不可没,陛下早就打算授他太傅之称,我们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事先没告诉你。” 穗和张着嘴,欢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含泪扑进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也为她高兴,为自己的孙女婿高兴,搂着她一连声道:“好好好,祖母的宝贝孙女总算是苦尽甘来,要过好日子了。” 国公夫人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祖孙两个,转过脸悄悄用帕子擦泪。 沈玄青给长海包了一个大红包,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去。 长海一走,宋绍阳就原形毕露,迫不及待地拉着穗和叫妹妹。 “好妹妹,快让二哥哥瞧瞧,这些日子不见,二哥哥想死你了,哎呀,你明天就要嫁人了,二哥哥舍不得你,要不咱们就别嫁了吧?” 话音未落,后脑勺挨了狠狠一巴掌,国公夫人呵斥道:“大喜的日子,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不要胡言乱语!” 宋绍阳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脑勺道:“我就随口一说,母亲何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这还是轻的,你再敢胡说,我让你父亲拿鞭子抽你。”国公夫人板着脸说道。 穗和见宋绍阳挨打,到底于心不忍,伸手替他揉了揉,说:“你管好你的嘴不就好了,怎么去军营历练了几个月,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绍阳得到妹妹的关心,心里美滋滋的,刚刚还觉得母亲下手重,这会子巴不得母亲再打他几下,好叫妹妹多心疼他一会儿。 这时,沈玄青送完长海回来,叫管家请客人到客厅吃茶,自己把穗和叫到一旁单独说话。 “安安,哥哥知道你还为着以前的事不肯原谅国公夫人,哥哥也不会劝你非要原谅她,可是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她为了给你张罗婚礼跑来跑去,确实很辛苦。 说她是愧疚也好,赎罪也好,总归她任劳任怨地张罗好了一切,哪怕是出于礼貌,哥哥觉得,你也该对她道一声谢,你说对不对?” 穗和脸上的笑容散去,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沈玄青观她脸色,又小心翼翼道:“哥哥终究只是哥哥,对你再好,也代替不了母亲,比如你将来要怀孕生子,哥哥就一窍不通,想帮你都无从下手,到那时,有个经验丰富的母亲守着你陪着你,别说是你,哥哥心里都会踏实很多。” 穗和不觉红了眼圈:“我还没成亲呢,哥哥想那么远干什么,真到了那一天,没有母亲,大人就不能照顾我吗?” “那不一样。”沈玄青说,“他身兼数职,日理万机,就算他想照顾你,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母亲却可以一直守着你。” 穗和又沉默下来。 沈玄青叹口气:“好吧,以后的事咱们先不说,就说眼下,你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晚上总要有个长辈教导你一些事情吧,还有就是,哥哥一人送你出嫁实在冷清,让国公府的家人们一起为你送嫁,这个总可以吧?” 第417章 我们都会幸福的 穗和最终还是默许了兄长的提议,当天晚上让国公夫人留在了沈府。 国公夫人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临睡前,拿着小册子来找穗和,屏退了下人,单独同穗和讲私密话,大概内容就是洞房注意事项。 这种话,即便大家同为女性,又是母女,讲起来也难免尴尬。 国公夫人就粗略地讲了讲,把册子给穗和,让她自己慢慢看。 “反正头一回是疼的,你忍一忍,后面就好了。”国公夫人自己红了脸,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若实在忍不了,只管说出来,不必为了显示自己温顺而迁就男人。” 穗和低着头不去看她,想着自己的初夜早就没了,心中苦涩难言。 虽说大人说了不在意这些,可第一次不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她还是有些介怀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当时被裴玉珠一棒子打晕,醒来倒是没觉得疼。 或许在昏迷中那疼痛感就过去了吧? 她摇摇头,不愿再去想那不堪的往事,接过册子对国公夫人道:“多谢夫人教导,这些天辛苦你了。” 国公夫人愣住,片刻后,眼泪夺眶而出。 “穗和,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她哭着问道,伸手去拉穗和的手。 穗和借着放册子的动作躲开了她的手,轻声道:“这是两码事,我向你道谢,是因为你这段时间确实很辛苦,没有别的意思。” 国公夫人的泪还挂在脸上,讪讪地收回手,哽咽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我对你亏欠良多,做再多也是应该的。” 这话让穗和不知道该怎么接,勉强挤出一个笑,说:“总之就是辛苦你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也快去歇息吧!” 国公夫人多少有点失望,但她心里明白,穗和能这样和她说话,已经是很大的突破,她不能奢求太多。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不懈的努力,穗和一定会慢慢亲近她的。 “那好吧,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她不再纠结,起身离开。 脚步已经迈出去,又停下,伸手抚了抚穗和柔顺的长发:“好孩子,你一定会幸福的。” 穗和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对她的碰触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心里终归起了些涟漪:“借夫人吉言,我们都会幸福的。” 国公夫人点点头,转身的瞬间,泪如雨下。 穗和看着她的背影,眼睛也变得湿润。 次日一早,老夫人就带着安国公以及宋云澜兄弟两人来了沈府。 对于穗和不愿意从国公府出嫁一事,安国公一开始意见很大,甚至还为此发过脾气。 在他看来,穗和是他家的孩子,出嫁这么大的事,就该在他家操办,况且国公府是一品公爵府,从国公府出嫁更有面子。 怎奈穗和死活不同意,老夫人和国公夫人也不站他这边,把他气得够呛,一个人在家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后来还是宋云澜劝他,说妹妹现在能和咱们家保持这样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咱们就知足吧,计较太多,只会把好不容易缓解的关系又闹僵。 反正妹妹出嫁后要住在裴府,回沈家的机会也少了,留下沈玄青父子两个也挺冷清,就当是可怜他这几年在北疆受的苦,给他一个送妹妹出嫁的机会。 安国公还是气不顺:“他受了几年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女儿丢了十几年,我还苦呢!” 宋云澜道:“那您换个角度想,当年若非他们家捡到妹妹,妹妹说不定被卖到什么地方,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所以人家也算是妹妹的恩人。” 安国公把眼一瞪:“狗屁恩人,我还说他们偷了我的孩子呢!” 说是这样说,他多少还是把大儿子的话听了进去,后面虽然每天还是气哼哼的,到底没再提出反对意见。 昨天晚上,沈玄青亲自送老夫人回家,诚心诚意地向他发出邀请,请他明天以父亲的身份去送穗和出嫁。 他欲拒还迎地推辞了几回,最后还是一脸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声称自己是看在已故的沈大学士的面子。 沈玄青也不和他计较,好脾气地替父亲向他道谢,约好了明日过府的时辰,才客客气气地离开。 沈玄青走后,老夫人把安国公训斥了一顿,说他一把年纪还比不上人家一个晚辈,一点都不大气。 安国公突然就哭了:“我自个的女儿,养在别人家十几年,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还没怎么着呢就要嫁给姓裴的,她到现在还没叫过我一声爹,难道我不委屈吗,你还来责怪我。” 一个大老爷们,委屈得像个孩子,把老夫人吓了一跳。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老夫人连忙向他道歉,哄孩子似的哄他,“你别闹情绪,明天高高兴兴把闺女送上花轿,以后常来常往,和你女婿搞好关系,等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你就把外孙外孙女接到家里来住,想怎么疼就怎么疼,还可以教他们习武,这样不好吗?” “哼,我才不要给他们带孩子!”安国公自知自己失态,丢下一句话,傲娇地走了。 到了第二天,大家都还没睡醒,他第一个先起了,急吼吼地让下人挨个院子去叫起,说自己虽然也不是很想去,但既然答应了人家沈大公子,就得言而有信,去晚了不像话。 家里人都知道他口是心非,只是懒得揭穿他,吃过早饭,换上喜庆的衣裳,一起出发去了沈府。 沈玄青带着儿子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当着宾客的面,称老夫人为祖母,称宋云澜宋绍阳为兄弟,称安国公为伯父,态度十分诚恳。 安国公多少有点难为情,为了缓解尴尬,把注意力转到沈稚身上。 “这小子骨骼清奇,人也机灵,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沈大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让他跟着老夫习武?” “呃……” 他的母亲和儿子都替他感到尴尬。 好在沈玄青是个会来事儿的,满面堆笑道:“国公爷是定国安邦的大英雄,您要是不嫌弃,晚辈自然求之不得,等回头忙完妹妹的婚事,晚辈亲自把稚儿送到您府上拜师。” 安国公顺水推舟道:“你妹妹收拾好了没有,我去嘱咐她几句话。” 第418章 小子,你也有今天 穗和也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就开始沐浴更衣,在国公夫人的陪同下,由全福夫人来为她梳头。 全福夫人是平西侯府的老夫人,和宋老夫人是手帕交,生养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个个都很有出息,因此京城许多人家嫁女儿,都会请她去梳头,好沾沾她的福气,将来多子多孙。 她和老夫人前后脚到,正要给穗和梳头,老夫人和安国公就过来了。 看到老夫人一身喜庆的红衣,神采奕奕地坐在轮椅上被安国公推进来,老侯夫人笑着打趣她: “老姐姐先前整日卧病在床,眼瞅着就要驾鹤西去,不承想孙女一回来,你就像吃了仙丹一样,一天比一天硬朗,一天比一天年轻,好好打扮打扮,都能再说门亲事了。” “哈哈哈哈……你这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当着小辈的面也不知羞。”老夫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拉着穗和的手说,“我的宝贝孙女就是我的仙丹,是我的命,她一回来,我这命可不就续上了吗? 老侯夫人也哈哈笑,跟着又打趣安国公:“你媳妇已经抱着你女儿哭几回了,你这当爹的不得哭一回表示表示?” 安国公陪着笑,半真半假道:“伯母没看到,侄儿昨天晚上已经哭过了。” 穗和多少有点意外,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 老夫人拉了拉穗和的手,小声道:“是真的,我看见了,你爹他真哭了。” 穗和不信,但也没去深究。 安国公收了笑,对她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穗和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松开她的手:“去吧,听你父亲说几句。” 穗和应了一声,随安国公去了外间。 安国公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嫁得如意郎君,为父也替你高兴,人都说姑娘嫁人是二次投胎,你就当今日是你的重生之日,把过往的苦痛辛酸都当作前尘旧事忘了吧,从此以后,和裴砚知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穗和本不想哭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好像特别容易感伤,被安国公三言两语就勾出了眼泪。 她低着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失态,眼泪却叭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安国公也红了眼眶,仰头缓了缓,又道:“为父以前对不住你,也不指望你能原谅,只希望你记住一点,以后若有什么困难,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为你撑腰的。” 穗和咬着嘴唇,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安国公说:“你别光哭呀,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穗和点点头:“听到了。” 安国公又问:“那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穗和哽咽道。 安国公摆摆手:“那行,快去梳头吧,我到前面招呼客人去,你哥哥们年轻,难免礼数不周,我得去提点着些。” 穗和“嗯”了一声,对他福身一礼:“有劳国公爷了。” 她到现在还是不肯改口,安国公也难免失落,看着她进了里间,叹口气,向外走去。 穗和回了里间,大家都看出她是哭过的,但都默契地没有问她,欢欢喜喜地围着她,看老侯夫人为她梳头。 梳好头,上了妆,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刚刚还哭啼啼的姑娘瞬间变得光彩照人,端庄明艳。 众人都觉得惊艳,对她赞不绝口,只有国公夫人舍不得,背过身悄悄抹眼泪。 这时,外面响起了鼓乐和鞭炮声,雀儿欢欢喜喜地跑进来,说裴大人带领着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穗和一下子紧张起来,随手一捞,抓住了国公夫人的手。 国公夫人差点忍不住哭出声来,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还早着呢,要吃了席面才动身呢!” 京城的习俗,新姑爷来迎亲,先要和宾客们一起饮宴,让女方的嫁妆先行,等嫁妆过完,再迎接新娘回家,黄昏之时进门即可。 穗和知道还没到走的时候,就是忍不住紧张。 雀儿报完了信儿,又跑到前面去看热闹。 反正这边有的是人,也不少她一个,她迫不及待要去看新郎官的风采。 等她跑到大门口,迎亲的队伍正好也到了门外。 萧揽月还是长公主的时候,说好了穗和出嫁她要来拦门的,结果她做了皇帝,自然不能再干这事。 穗和自己也没有什么闺中好友,国公夫人就请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和安国公几个外甥女来凑数。 几个姑娘虽说与穗和不熟悉,但也想一睹左都御史的风采,几天前就开始商量着怎么刁难他。 只是她们谁也没想到,陪同裴砚知来迎亲的,竟然是萧律和陆溪桥。 两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夫,再加上一个左都御史,把姑娘们吓得不轻,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门叫开了。 姑娘们看着三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男人,一个个全都红了脸,只恨自己眼睛长得少,看不过来。 雀儿把这个消息传回后院,国公夫人哭笑不得,直骂她们不中用。 安国公和沈玄青,宋云澜,宋绍阳一起迎接裴砚知进门。 大家都知道安国公和裴砚知素来不合,纷纷起哄,让裴砚知给安国公行礼叫岳父。 裴砚知常年穿紫袍,今日换上大红的喜服,冲淡了天生的压迫感,看起来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俊美非凡。 他身材高大,比身为武将的安国公还要有气势,翁婿两个相对而立,让人瞬间就想起了他们在朝堂针锋相对的情形。 安国公自己都紧张起来,唯恐裴砚知不给他这个面子,让他当着众宾客的面丢人。 裴砚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戏谑的意味,片刻后,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安国公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冲裴砚知得意地挑挑眉,在扶起他的一瞬间,小声道:“小子,你也有今天!” 裴砚知:“……你就仗着有个女儿,你这叫胜之不武。” 第419章 拜天地 鼓乐声中,一百八十抬系着红绸红花的嫁妆浩浩荡荡出了沈府,如同一条红色巨龙,向着裴府蜿蜒而去,是名副其实的十里红妆。 这一百八十抬中,国公府的陪嫁占了大半,其余是沈府的,以及当今圣上赠送的。 沈家重立门庭不久,没什么家底,沈玄青几乎将朝廷给他们家的赔偿全都拿出来为妹妹置办了嫁妆。 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家都说,安国公府为了嫁女儿下了血本,一百八十抬的嫁妆,多少年都见不着一回。 关于安国公府和国公小姐曲折的相认经过,早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也有不少人说,他们当初的确亏欠了女儿,给这么多嫁妆,多半是因为愧疚。 但不管是为着什么,穗和小姐总算是苦尽甘来,要过好日子了,听说昨天圣上还封了她一品诰命,今日嫁过去,直接就是大庆朝除皇亲国戚以外最尊贵的夫人了。 说实话,皇亲国戚大多是个虚名,若真论起来,没几个能比得上裴大人位高权重,就算是皇亲国戚见了他,也得退避三舍。 相应的,他的夫人,自然也要比别家的夫人更为尊贵。 嫁妆过完,酒过三巡,日头渐渐西移,老夫人算着时辰,叫人拿来了四角缀着圆润东珠的红盖头,要亲自为穗和盖上。 “祖母的宝贝孙女该上轿了,从今往后,愿你一顺百顺,喜乐安康,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她笑着对穗和说着吉祥话,眼泪却流了出来。 穗和见祖母哭,自己也忍不住掉眼泪,国公夫人连忙拿帕子帮她擦掉,劝道:“别哭了,把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老夫人忙也擦了泪,说:“好了好了,都不哭了,祖母这就把盖头给你盖上,咱们高高兴兴地上花轿。” 穗和哽咽着应了一声,大红的盖头落下,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听见老夫人对外面吩咐:“叫她哥哥进来吧!” 少顷,门外脚步声响起,一直走到她身边方才停下:“妹妹,为兄送你上轿。” 穗和愣了下,她以为是沈玄青,没想到竟然是宋云澜。 不等她多想,老夫人又说:“好了,快些拜别你父母亲,跟你哥哥走吧!” 穗和便起身拜别了安国公和国公夫人,国公夫人扶着趴在宋云澜背上,殷殷嘱咐道:“稳当些,小心脚下,别摔了你妹妹。” “知道了。”宋云澜应了一声,稳稳当当地背起穗和向外走去。 国公夫人没忍住,伏在安国公肩上哭成了泪人。 安国公自个也鼻子发酸,却呵斥夫人:“大喜的日子,你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院子里鞭炮声和鼓乐声响成一片,穗和趴在宋云澜背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喧哗声,欢笑声,祝福声不绝于耳。 宋云澜还是头一回和妹妹如此亲近,这个机会还是沈玄青让给他的。 他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妹妹说几句话,嘴张了又张,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因为没有得到这个机会的宋绍阳一直跟在他旁边,不住地提醒他小心点,小心点,好像他多么弱不禁风似的。 一路穿堂过院到了大门口,裴砚知已经骑上了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在花轿前等候。 雀儿在轿旁打起帘子,宋云澜把穗和放进轿子里,正要退开,忽听穗和小声说了句:“大哥哥,辛苦你了。” 宋云澜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宋绍阳。 宋绍阳嘻嘻笑道:“没错,妹妹是在叫你。” 宋云澜瞬间红了眼眶,嗓子哽得难受。 这时,沈玄青也过来了,对兄弟二人拱手道:“我招待客人实在走不开,还要有劳两位兄弟把妹妹送过去。” 兄弟二人客气还礼,让他放心,他们一定会好好的把妹妹送到裴府。 沈玄青向二人道了谢,最后向穗和道别:“安安,哥哥就送你到这儿了,三日后,哥哥在家等你回来。” 穗和隔着盖头,险些哭出声来。 沈玄青又叫了裴砚知一声:“妹夫,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 “兄长放心,我会的。”穗和听到裴砚知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稳,那样令人心安,纷乱的心绪便随之平静下来。 这都大半天了,她还没见着大人的面,也不知道穿上吉服的大人是什么模样,耳边倒是一直听到有人在夸新郎官好看,俊美,惊为天人。 穗和心里甜丝丝的,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的模样。 锣鼓声中,阿信喊了一声起轿,轿子就被八个轿夫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 穗和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很想掀开盖头看一看,随即想起老夫人的叮嘱,说盖头一定要让新郎官亲手揭开才吉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撒喜钱喽!”有人大声喊着,铜钱如同雨点一样落在地上,民众们欢呼着去抢,热闹非凡。 穗和笑起来。 她听出这是王宝藏的声音。 王宝藏早几天前就和她说了,等她出嫁那天,要负责撒喜钱。 他说他最喜欢干这活,每次撒钱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个财神爷。 穗和问他为什么说“每次”,难道他撒过很多次钱吗? 王宝藏笑嘻嘻一脸神秘地说,他不管到哪里,只要有人成亲,都是他负责撒喜钱。 穗和似懂非懂,说那你人缘还挺好的。 花轿走了一路,王宝藏撒钱撒了一路,民众们捡钱都捡得腰疼,直呼这家太大方了,捡不过来,根本捡不过来。 穗和心想,难怪他人缘好,都是拿钱砸出来的吧? 黄昏时分,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裴府。 大红的毡毯从府门口一直铺到礼堂,穗和被雀儿和裴府请的全福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 阿义把一根中间系着红花的红绸带分别递到她和裴砚知手里,她便在雀儿和全福夫人的陪同下,跨过马鞍,火盆,米袋子等物件,被裴砚知牵着进了礼堂,一路上,五谷杂粮下雨似的往两位新人身上撒。 总之,凡有美好寓意的东西,统统都要用上,古往今来,人们总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美好的祝福全都送给新郎新娘。 礼堂里,被特意从金陵接来的裴老太太紧张地坐在主位,接受儿子儿媳的叩拜,想起自己从前对两个孩子做的那些事,心中无比惭愧。 裴砚知原本没打算让老太太来的,是萧揽月说,他身为左都御史,朝廷重臣,要为天下百姓做表率,成亲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拜高堂,否则容易助长不良风气,还容易招人诟病。 裴砚知无奈,只得听她的话把老太太接了过来。 礼堂里灯火辉煌,宾客满堂,两位新人在司仪的指引下拜了天地,穗和又被裴砚知用红绸子牵着去了新房。 第420章 入洞房 进了新房,又是好一通忙活,穗和坐在床上,全福夫人把桂圆,莲子,红枣之类的果子撒在帐中,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然后才递给裴砚知一杆称,让他挑盖头。 穗和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因此,盖头一挑开,她就迫不及待地抬眼看向裴砚知。 裴砚知头戴簪金双翅乌纱帽,身上穿着正一品制式的吉服,高高大大,庄重挺拔地站在她面前,在满室摇曳的红烛里,像一座巍峨的山,尽管面上难得带着温润的笑意,仍然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 他果然是好看的。 穗和心里想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双颊泛起红晕,眼波如春水流淌。 裴砚知见她含羞带笑的娇俏模样,也忍不住弯起唇角,说了声“辛苦你了”。 “瞧瞧,还没怎么着,裴大人就心疼上了。”全福夫人笑着打趣,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笑起来。 穗和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裴砚知。 紧接着又喝了合卺酒,吃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饺子,这一套礼节才算结束。 裴砚知请众人先出去,留下雀儿和素云青琅在这里陪着穗和。 “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一歇,吃些东西,我去前面招呼一下客人,很快就回来。”他对穗和柔声说道。 穗和轻轻点了点头,红着脸嘱咐他:“你少喝些酒。” “好,我知道了。”裴砚知笑着答应,以为她还有别的叮嘱,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无下文,就问,“没了吗?” 穗和的脸热得发烫:“没了,你快去吧!” “好。”裴砚知低笑出声,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房门关上,青琅笑道:“娘子怎么不多嘱咐几句,大人都没听够。” 素云也跟着笑:“是啊是啊,今天的大人好听话呢!” “别瞎说。”穗和娇羞道,“我不过随口一句,就是怕他喝多了难受。” “喝多了不仅难受,还误事呢!”青琅眨着眼睛意有所指。 “误什么事,大人有婚假,又不用上朝。”雀儿一脸天真地问。 青琅和素云指着她笑成一团:“你还小,你不懂,大人除了上朝,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哎呀,别说了,你们好不害臊。”穗和跺着脚吩咐雀儿,“快把她们两个贫嘴的丫头给我打出去。” “哈哈哈哈……”两个丫头笑得更大声。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青琅收起笑,走过去问:“谁呀?” 外面说:“是我,阿信,大人怕娘子饿着,让我送些饭菜来。” 青琅开了门,阿信站在门口没进去,指挥着几个仆妇把饭菜送进去,对穗和说:“大人让娘子不要拘束,怎么自在怎么来,用过饭若是累了,就先歇着,他忙完了就过来。”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穗和答应着,让雀儿给阿信和几个仆妇赏了喜钱。 房门再度关上,穗和让素云帮她把凤冠取下来,洗了手去吃饭。 饭菜很丰盛,她一个人吃不完,就让三个丫头陪她一起吃。 “你们忙了一整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歇着,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别饿坏了。” 三个丫头推辞不过,就陪着她吃了些。 用过饭,穗和洗了手,漱了口,又坐回到床上等着裴砚知回来。 她早上起得早,折腾了一天,实在是困了,不知不觉就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人轻轻靠近,她困倦地半睁开眼睛,就看到正弯腰向她伸出手的裴砚知。 “你醒了?”裴砚知见她醒来,眉目含笑道,“我怕你这样睡脖子疼,正打算把你放下来睡。” “我就是打个盹。”穗和连忙坐起来,不好意思地替自己圆场。 新婚夜,新郎还没回,她就先睡着了,多少有点于礼不合。 “没事,你困了只管睡,不用等我,也不用觉得失礼。”裴砚知挨着她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捏,又端祥着她的脸说,“娘子今天真好看,美若天仙。” 穗和霞飞双颊,与他对视,眼睫颤颤道:“大人也很好看,俊美非凡。” “哈。”裴砚知笑出声来,“咱们这是在互相吹捧吗?” 穗和也笑起来,感觉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大人不是说去去就回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裴砚知说:“陆溪桥撺掇着几个同僚想闹洞房,我不想你被人闹,就把他们都灌醉了才回来。” 穗和感激道:“多谢大人体谅我,我确实挺怕的。” “不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裴砚知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你是我的宝,那些闲杂人等不配看你。” 穗和忍不住笑了:“陆大人要是知道大人把他当成闲杂人等,肯定又气得跳脚。” “他有什么好气的。”裴砚知说,“反正他将来入洞房,我也不敢去闹他。” 穗和又笑:“谁敢闹陛下的洞房,不要命了吗?” 裴砚知见她笑靥如花,不觉心神荡漾,扶着她的肩,欣赏她衣襟上繁琐华美的百鸟朝凤花纹,由衷赞叹,“这嫁衣也好看,我家娘子真是心灵手巧,皇宫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过你。” 穗和心中甜蜜,羞答答道:“大人喜欢,以后你的衣服我包了。” 裴砚知戏谑看她:“我们都拜过天地了,你还叫我大人?” 穗和的脸又烫起来,咬了咬唇:“那我叫你什么?” “自然是叫夫君呀!”裴砚知说,“快叫一声我听听。” 穗和垂着眼皮不敢看他,蚊子哼哼似的叫了一声“夫君”。 裴砚知越发动情,伸手去解她的嫁衣。 穗和顿时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裴砚知感觉到她的紧张,停下动作,说:“我先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别的事过会儿再做。” 穗和的脸更红了。 沐浴过后,穗和洗净铅华,换上了质地柔软的粉色寝衣,一头乌发披散下来,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 裴砚知盯着她看得出了神:“你这个样子,又让我想起当年荷花池边的惊鸿一瞥,自从见过你,世间所有女子在我眼中都没了颜色。” 穗和含羞带怯地推了他一下:“快去洗吧,你怎么也学会花言巧语了。” “这年月,说实话都没人信了。”裴砚知装作无奈地摇摇头,笑着进了浴房。 穗和也笑,坐到妆台前,打开润肤的香脂,挑了一些在掌心揉开,抹在脸上。 菱花镜里映出一张粉面桃腮的俏丽容颜,她看了又看,想着裴砚知的话,心中荡起层层涟漪。 她又坐回到床上,局促不安地等着裴砚知回来。 过了一会儿,裴砚知洗好了出来,换上了一套石青色的寝衣,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到床前。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四目相对,眼底情丝绵绵,如窗外温柔的夜风。 “可以歇息了吗?”裴砚知问道。 穗和咬着唇点了点头。 裴砚知便弯腰为她脱去了鞋子,将她揽腰抱着放到了床上,自己也随后上了床,放下层层罗帐。 一对红烛在窗前摇曳,红罗帐中,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穗和紧闭着双眼,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两侧的床单,感觉到裴砚知的手落在她腰间,解开了她寝衣的带子。 紧接着,一阵凉意袭来,她的身子便呈现在他眼前。 她听到他呼吸加重,慢慢压下来的胸膛也有很明显的起伏。 他的胸膛坚硬,圈在她腰间的手臂也很坚硬,然而这些都不及另一个地方,让她脸红心跳。 好在他的唇是软的,热的,在她周身上下游走,带给她从没有过的感受。 “穗和,可以吗?”她听到他在亲吻的间歇温柔地询问。 她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轻轻点头。 第421章 这才是第一次 女孩子闭着眼睛准备承受的模样让裴砚知一阵心疼,动作更轻柔了几分。 “别怕,我会很小心的……”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抚,热气吹进她耳朵里,引起她不受控制的颤抖,小巧的耳垂都泛起胭脂色。 他吻上去,像吻一片桃花的花瓣,极尽爱怜。 穗和忍不住哼了一声,身心在他的引导下慢慢打开,感觉似乎比刚刚放松了些。 他知道裴景修带给她的阴影,自己如果太急于求成,可能会带给她二次伤害。 她太脆弱了,像柔软的小兔子,又像易碎的瓷娃娃,他想让她感受到的是被爱包裹的快乐,而不是那种带着疼痛的占有。 他亲了她很久,直到她每个地方都变得柔软如水,直到她哼哼着主动向他发出邀请。 他很轻,很缓慢地给她,可即便如此,才到中途,她就皱着眉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倒吸气的声音。 他连忙停下来,比她还要紧张:“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还好……”穗和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你不用管我……” “傻瓜,我怎能不管你,难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裴砚知说,“要不我们下 次……” “不用。”穗和摁住他的腰,“都到这了,如果半途而废,下次还是一样。” 裴砚知笑起来:“你很会用成语。” 穗和也跟着笑了一下,又红着脸咬住嘴唇。 裴砚知说:“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着我,我觉得这样可能会好一些。” 穗和犹豫着,睫毛颤颤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在她上方微微发了薄汗的一张俊颜,棱角分明,五官深邃,尤其是那双乌沉沉的瑞凤眼,不再像往日那般凌厉,而是含着情,带着笑,像暗夜里散发着神奇魔力的幽潭,吸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沦。 “大人……”她望着他的眼睛,用世间最缱绻的声音叫他。 她还是更喜欢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对她来说似乎有种宿命感,自从她第一次开口这样叫他,就注定了他是她的救赎。 她想起他们初见的情形,想起他一次次在她危难之际出现在她面前或者身后,不动声色地给予她最强有力的支持。 “大人……”她又叫了一声,压着他的腰,身体向上挺起。 她听到他闷哼了一声。 好像有什么阻碍在那一瞬间被冲破,随之而来的,是花开的声音。 春风,雨露,草长莺飞…… 红烛,罗帐,鸳鸯成双……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动静渐渐平息,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帐中响起:“要叫水吗?” “不要。”穗和搂着他的腰,汗津津的小脸贴在他胸膛。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还在回味中,不想被打断。 裴砚知帮她拢了拢湿漉漉的鬓发,双臂将她圈在怀里。 他自己感觉也挺好的,从所未有过的好。 他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斟酌了一会儿,待要开口,发现怀里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哎…… 他小小地失落了一下,自己这般辛苦,她竟这样丢下自己不管睡过去了。 他低下头看她,她的小脸紧紧贴在自己怀里,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他汗湿的胸膛,让他的心没来由地变软,被心疼和爱怜填满。 “小可怜。”他吻了下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地拿开她搂在他腰间的手,慢慢向后撤开,然后下床披衣走到门口,吩咐守在外面的素云和青琅准备热水。 热水是一直准备着的,净房外面有个小门,下人送水可以从小门进出,不必经过卧房。 两个丫头把水送进去,隔着窗户告诉裴砚知水备好了。 裴砚知答应一声,走回床前,掀开被子打算把穗和抱去净房。 被子掀开的瞬间,他看到铺在床上的白色喜帕,不禁皱起眉头。 先前太过紧张,很多细节被忽略,他竟没有留意到床上铺了喜帕。 穗和并非完璧,铺这东西,不是让她难堪吗? 他看了一眼还在沉醒的穗和,打算把趁她没醒之前把喜帕抽掉。 他又把被子掀开了些,目光所及,却看到了印在雪白喜帕上鲜红的血迹。 他倒吸一口气,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裴景修当初并没有…… 他虽然不在乎这些,还是难免惊诧,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穗和身上没了被子,在凉意中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裴砚知正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床铺发呆。 “大人在看什么?”她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问道,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顺着裴砚知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刻,她也看着那刺目的血红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她有点茫然,似乎又有点明白,两种思想很矛盾地撞在一起,让她不知所措。 “你醒了。”裴砚知回过神,把被子翻回去,盖住那片红,坐在床边将她搂进怀里。 穗和挣扎着想要再去看,裴砚知略微用力摁住了她:“不用看了,是真的。” “什么真的,真的什么?”穗和问,声音有点发抖。 裴砚知斟酌了一下,才道:“可能景修骗了我们,他当初并没有侵犯你。” 穗和其实也已经想到了这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国公夫人说第一次会很疼,难怪她刚刚那么疼,原来这才是第一次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整张脸埋进裴砚知怀里,哽咽道:“浑蛋,裴景修他就是个浑蛋……” 她知道这是个好事,她应该庆幸,应该开心,可她就是觉得好委屈,就是忍不住想哭。 没人知道她为这事纠结了多久,煎熬了多久,她都已经认命了,事情却又突然反转。 她不是接受不了这个反转,她就是委屈,真的好委屈。 “好了,不哭了。”裴砚知轻拍她的后背给她安慰,“虽然我们不用在意这东西,可它如果还在,也是值得高兴的,就像我们方才没有在意那些,不也很愉悦吗,现在这意外的发现,我们就把它当成一个新婚礼物也挺好的,你觉得呢?” 穗和点点头,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抹了一把泪,自己掀开被子,把那条喜帕抽出来,整整齐齐地折叠好。 “你这是做什么?”裴砚知问。 穗和说:“明天让人给老太太送过去,我们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裴砚知静静地看她,半晌,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不会反对,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穗和打断他没说完的话,“如果大人介意,我们又怎会走到今天,但就如大人所说,那东西没有也没关系,有的话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世人眼里,这是一个女人能挺直腰杆的首要条件,我们活在世俗中,总要适当妥协。” 裴砚知笑起来,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你现在真的越来越通透了。” “那是大人指导的好。”穗和由衷道,“大人就是我人生路上的明灯,有你为我引路,我才不会迷茫。” “我有这么好吗?”裴砚知笑着又亲了亲她的脸颊,“那你介不介意给你的明灯一点奖励?” “大人想要什么奖励?”穗和问道。 裴砚知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俯首对她耳语几句。 穗和羞红了脸,用力推开他:“不要,大人你好坏,我不理你了……” 裴砚知笑起来,不容她拒绝,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净房。 第422章 最动人的风景 黄花梨的大浴桶里蒸腾着热气,红丝绒般的花瓣飘浮其中,穗和被裴砚知轻柔地放进水里,酸痛的身子被热水包围,让她舒服地哼出声来。 “水温可还好?”裴砚知问道。 穗和点点头,懒洋洋道:“我想在里面睡一觉。” “那你睡,我来服侍你。”裴砚知说道,拿起旁边的水瓢,舀起热水从她肩颈浇下来。 穗和红着脸,双手遮住胸前风光,连声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大人出去吧!” 裴砚知轻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 “那也不行,快走,你快走……”穗和连催促带撒娇。 裴砚知没走,转身吹熄了蜡烛,净房陷入一片黑暗。 “啊,别,我怕黑……”穗和惊呼。 下一刻,浴桶里就挤进来一个人,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怕,我看不见你,你就不用害羞了。”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诱哄。 穗和身子发软,直往水里滑去。 男人双手掐住她的小蛮腰,将她托起来,翻转过去:“据说在水里不会疼,我们试试……” 据说,据谁说? 穗和意乱情迷地想着,身体却已经失了控。 黑暗中响起哗哗的水声,她觉得自己像一艘小船在海浪中颠簸,随时都会被海浪吞噬…… 她是被裴砚知抱回床上的,浑身疲累到手指都不想动弹。 裴砚知随后上了床,拉好被子,将她揽进怀里。 这一次,他仍旧没能和她说上话,因为穗和一沾到床就睡了过去。 裴砚知叹口气,转头看了眼窗前的一双红烛。 红烛燃到天亮,寓意着天长地久。 天长地久,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词语了。 他要和她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他将下巴搁在女孩子毛茸茸的头顶,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尽管有婚假不用上值,裴砚知还是习惯性地在这时候醒来。 原本在他怀里的人儿已经自己翻到了靠墙的一侧,正睡得香甜。 他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身体,露出一个宠溺的笑。 看来她昨夜真是太辛苦了,一整晚一次都没有醒过。 他动作很轻地坐起来,找到寝衣披上,不想惊醒她,就靠坐在床头静静看她,心中满溢着难以言表的幸福。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静静地看她睡觉也是一种幸福。 直到天光大亮,穗和才终于醒来。 醒来看到裴砚知正坐在床头盯着她看,感觉很难为情:“大人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舍不得叫你。”裴砚知说道,伸手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捏了一把,“现在要起来吗,我叫人进来服侍你洗漱。” “嗯。”穗和点点头,望向他的眼睛仿佛能看到丝丝缕缕的情丝。 裴砚知下床的动作又停下:“怎么办,不想起床了。” “不行,必须要起。”穗和说,“这么晚了,我们还要去给老太太敬茶呢!” 其实敬茶这个环节本来可以没有的,只是老太太来都来了,他们也就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免得传出去又惹人非议。 裴老太太事先看到了穗和让素云送来的喜帕,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又是惭愧,越发觉得亏欠了穗和,不仅把自家祖传的一双玉镯子送给了穗和,还另外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我知道你是国公小姐,你父母给你的比我给的要好得多,也多得多,但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老太太态度谦卑地说道,在穗和面前,丝毫没有做婆婆那种理直气壮的优越感。 怕穗和嫌弃她,紧接着又道:“你放心,我在这里也住不长,等你三天回过门,我就回金陵去,以后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绝不插手。” 穗和回想初次见面时她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样子,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穗和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礼物,客客气气向她道谢,对于她说要回金陵的话,也没有出言挽留。 说她自私也好,心肠硬也好,她确实只想和大人一起快快乐乐过日子,不希望有个婆婆从中掺和。 她不挽留,裴砚知也没有挽留,只对老太太说:“你什么时候想走,我安排人送你。” 敬完茶,两人结伴回了新房用早饭。 这就是人口简单的好处,换作别的高门大户,光是敬茶这一项,就要花费半天的功夫,还得堆着笑脸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唯恐哪里失了礼被人说嘴。 倘若不小心出了差错,甚至过了好多年还被某个亲戚记着,时不时拿出来说一回。 穗和很庆幸自己不用经历这些,吃饭都吃得格外舒心。 裴砚知先前还没觉得,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安静吃饭的小妻子,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觉。 他终于有家了,和他心爱的姑娘,建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就像一颗在风中飘荡了很久的种子,终于找到适合它的土壤,落地生根了。 以后,这颗种子还会发芽,会生出嫩绿的枝叶,或者长成花木,或者长成大树,在阳光雨露中茁壮生长,开很多花,结很多果实,或平平淡淡,或热热闹闹地过完这一生。 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他畅想着未来,脸上的笑意舒展开来。 “大人笑什么?”穗和问他。 “没什么,就是开心。”裴砚知很自然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娶了这么好看的娘子,谁会忍住不笑呢?” 穗和也笑了:“大人说得极是,我嫁了大人这么好的夫君,做梦也会笑醒呢!” 裴砚知:“我们又要互相吹捧了吗?” 穗和盛了一碗鸡汤给他:“那就快点吃饭吧,大人昨天辛苦了,喝些鸡汤补一补。” “一次而已,哪里就要喝补汤了,你家大人还没老到这种地步。”裴砚知说道。 穗和顿时红了脸:“……大人在说什么,我是说你为了婚礼的事辛苦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裴砚知忍笑接过汤碗,“既然如此,那我就喝一碗吧!” 他明明也没说什么,穗和的脸却更热了。 吃过饭,外面阳光正好,裴砚知今天不上值,穗和便提议说去花园里走一走。 四月春暖,正是草木繁茂,鸟语花香的季节,裴砚知却意兴阑珊,不想出门。 “花有什么好看的,看花还不如看你。”他牵起穗和的手回了卧房。 穗和红着脸抗议:“大白天的,怎么能待在卧房,会让人笑话的。” “谁敢?”裴砚知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这是我们的家,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为了怕别人笑话就装模作样去逛园子,难道你是真的想去逛园子吗?” 穗和红着脸,嘴硬道:“对呀,我就是想去逛园子……” 裴砚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两人唇舌交缠,穗和很快就被他弄得气喘吁吁,身子软成一滩水。 “现在还想逛园子吗?”裴砚知在她耳边低声问。 穗和呼吸紊乱,只是犹豫一瞬间,裴砚知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现在呢,还想吗?” “想……不想……”穗和语无伦次。 裴砚知轻笑,修长手指扯开她的衣带:“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不,不想园子,想你……”穗和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什么花呀草呀统统抛到脑后。 她家大人这般俊美,这般温柔,又这般强壮,是她眼中最动人的风景,有大人在,她才不要逛什么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