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记》 第1章 清明节雨期过后,草木疯长,太阳一出来,去挖野菜的人就多了,宋家老仆拿着镰刀割了一背篓回来,气得当家主母宋张氏嘁了他一声:“家中不稀得这些个,谁叫你去扯的?” 老仆讷讷,躬背不语。 清明祭祖,宋张氏带着儿女随宋韧回了本家,没少受本家妯娌们和他们这一支的大嫂的气,现在还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家里家徒四壁,前个儿攒的几两银子,又因县令昨日添了一房小妾拿去作礼成了空。宋张氏本来答应给家中小娘子添身新衣,布都看好了,就等着卖布铺子进来货取了来就可上手做了,现在不能买不说,还要在那布铺掌柜娘子面前显了短处去,宋张氏昨天头疼到今天,见老仆还扯了野菜回来,气得胸口生疼。 外人瞧了去,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下次见了面,不定要怎么埋汰她,说她不会当家,嫌他们家穷,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说三道四,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你扔出去,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第11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今个儿摘了野菜, 这野菜味苦, 就现在这长出点尖尖芽的时候能吃。 就是这般嫩了, 要是一个处理不当, 这菜就只见苦瞧不见鲜了,入不了人的嘴。但假若不是如此,这野菜早被当成主菜了,老百姓们哪容得了它野在外头一到春天浪着长。 如果不是她张的口让莫叔去挖的野菜,宋小五也不会下厨。 她五岁都没满,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 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 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 不费力气, 不用脑子, 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 死到临头算算帐, 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本家势大,宋韧大哥宋洱还要靠着本家的关系提携,宋张氏在本家大闹要个说法,宋祖母赶到后把她拉了回去教训了她一顿,宋韧一家临走前,宋祖母背地里给了宋小五一支小金钗,未尝不是没有补偿这个她十分喜爱的孙女的意思在里头。 她以为宋小五不懂,但宋小五不是真正的小孩,都懂。 这厢宋小五在灶房里慢吞吞地说着话,教莫叔怎么摊鸡蛋饼,宋韧在外头脸上带笑听了两句,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堂屋。 宋张氏做着针线活看着他归,等他落坐,白了他一眼,“你别老逗她,要不见你要躲了。” “没逗。”宋韧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斜躺在椅子上,长纾了口气。 宋张氏跟他商量着家事,“我打算把钗子换了,这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去年的春裳小五穿着小了,新衣裳要赶紧上手做才好。” “做吧,多做两身。”宋韧翘着腿喝着水,颇为悠闲。 如若他喝的不是水,坐的不是连桐油都未曾刷过一道的普通木椅,他这样子,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 闻言,宋张氏没吭气。 多做两身,她也想,但钱从哪里来? “不急,先做两身,”宋韧未看夫人,又喝了口水,“等过几天我拿银子回家,你看着再给她添两身。” 宋张氏看着他,本来想问他从哪能拿回银子,但这时她听到外头响了动静,闻着是大郎二郎他们四兄弟归家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门走去,朝外扬声道:“跑慢点,莫要跌着了。” 宋韧笑看着夫人去迎孩儿们,没多时,就见几个小子一窝蜂地跑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喊着“爹”,步子又急又响,声音震天,跺得小院子嗡嗡响。 “爹,爹,爹,我们回来了。” 看着朝他扑来的儿郎,宋韧笑得更深了 这厢在灶房烙饼的宋小五坐在板凳上,眼睛一时之间翻得只见白不见黑。 一个家有一个熊孩子就是灾难,但如果有四个呢?那叫灾难片。 她现在就生活在灾难片里。 **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家几个儿子一上桌,没半晌就把宋小五跟莫叔烙的三十张饼吃完了。 宋韧还好,吃了五张,宋张氏让着儿女,吃了一张就不拿了,她吃的第二张还是宋小五见哥哥们快把饼吃完了,从他们手下抢了一张放到她手中的。 这顿晚膳做的扎实,放足了油,饼里还放了葱,宋大郎他们晚上就没吃得这么饱足过,吃完宋家那性子外向的宋三哥捧着肚子头凑到妹妹面前,讨好地道:“妹妹,明个儿还给三哥做呗?” 宋二哥也想吃,护食的他嘴里还有着一口,舍不得咽地含着看着妹妹,那副馋样子,宋小五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宋小五没吭声。 小五不爱说话,家里人都知道,宋三哥不以为然,头凑妹妹跟前,额头就快挨着她的鼻子了,“妹妹,做呗,好吃,三哥喜欢。” 你喜欢?你还喜欢银子,怎么不见银子飞到你手里?凡事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年轻人。 宋小五抬了抬眼皮,拿筷子抵住宋三哥的头,推着他往后退,“油。” 宋三哥嘟着油嘴,“妹妹,三哥明个儿得空给你做小泥人呢。” 宋小五不搭理他,张开嘴,让宋张氏喂了她一口菜。 这个家里,宋张氏最疼她,宋小五也跟她最亲,从这个家里她现在只允许宋张氏还抱抱她就可看出。 宋小五跟母亲最亲,得来的是宋张氏毫无保留的偏爱,她这头见三儿诓妹妹明个儿也烙饼吃,便说道:“小五还小……” “且懒。”宋韧在旁插了一句。 宋张氏本来想说小五还小,怎么能让小妹妹给你们做饭吃,得了相公的打断,啼笑皆非地看向了说话的宋韧。 对于这个老说她懒,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懒懒,甚喜逗着她玩儿的爹,宋小五一贯把他当高龄熊孩子看待,这厢她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无动于衷地吃着她那块还没咬完的饼。 “磨的麦子粉还有很多,娘明个儿给你们烙。”宋张氏怕相公又叫自家小娘子懒懒,一个小娘子叫懒懒,这小名儿可不好听,便连忙跟儿子们道。 “娘也会做?”宋小二郎赶紧咽了口中含了半天的饼。 “会的。”看了几眼就会了,这个不难,且还有莫叔帮忙。 “那娘多做几张,我们中午带去学堂去,可香了,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好,也不等明儿了,等会娘去灶房做些,给你们明儿带去。”宋张氏以前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长大不愿意呆在家里了,哭着求去,她拿了她们的那点赎身银子就放了她们走,省得强留反成仇,现眼下家中只有莫婶这个老婆子帮着她一道做家事,但莫婶昨天被她打发到隔县的姐姐家那去送东西了,不在家,这几天家事得她一个人忙。 “天黑了,娘,今儿就算了,”一家人快吃完了,就小妹在咬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饼,她历来吃的慢,饼拿在手上也不占碗,宋大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明儿再做也不迟。” 宋大郎已有十一岁了,家里是个什么样,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遂他念书向来刻苦,这次去本家祭祖回来,他更是异常努力。 “没事,烧着火有光,看的见。”宋张氏想给儿子们做些吃食带去学堂明儿吃,辛苦一点也无妨,不是什么事。 “明儿做吧,你今儿也忙一天了。”这厢宋韧开了口。 他这一说,宋张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靠近宋韧轻声道:“今儿下午洗衣裳小五怕水冰了我的手,来来回回给我打了不下十次的灶水。” 第12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 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 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 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 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 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 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 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 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 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 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 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 “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晚上还起了高烧,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宋韧一家走时,那小鬼还在吃着药,宋大娘恨死了宋小五,宋小五和宋张氏出门的时候她抓了宋小五的手一把,低头咒骂宋小五:“死崽子,赔钱货,滚。” 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遂宋张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扎了宋大娘几下,末了,在宋老太太赶到之前,宋小五一挥手,让萝卜条们护着母亲,然后一家人就上了马车,打了个短短的小胜仗就走了。 这次去,宋家人不定怎么等着她们呢,所以宋爹说让母亲一个人去请安,宋小五觉得这事还是算了。 论心狠手辣弄死人这种事,十个她娘也比不得她一个。 果然,宋家大伯娘宋肖氏一听是他们家来了,就等着收拾他们报仇的她就没让下人回她们的话,就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宋小五站了半个时辰,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抬头跟宋张氏道:“娘,走。” “这……”宋张氏犹豫。 “我回头跟祖母告罪。”不比那对想生吃她的夫妇,老祖母却是极喜她,她愈表现得不良善,那位老人家就觉得她愈像她,宋大娘怎么作弄她娘,那位对她娘没好感的老人家可不会管,且会火上浇油,但她要是把事儿非揽到身上,那位对她偏心得没边儿的老人家就是再不喜她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而宋大娘想在其中作妖,想在这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对她有个什么,那位不好伺候的老人家可就不会饶人了。 “小五,成吗?”宋张氏一时没个主意,又问了一句。 “成。”宋小五作了她的主。 “那,那成罢。”要是平时宋张氏还想等一等,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等了多久她才走,但她现在心思都在儿子们那边,就想早点过去秦家给老先生请安,再则,她也不想被宋家的人问到他们母子几人上青州城来是干什么的。 遂宋小五脚一动,就把她娘和莫婶儿带走了。 她们走得极快,连个让宋家下人拦住她们的时间也没给,宋肖氏在家里一听到消息,本来哼哼冷笑着咒骂这一家子的人顿时气得砸得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手指着大门口破口大骂道:“biao子养的,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这辈子就别踏进我家的门!不要脸的东西!张月华,你等着,你看我弄不死你!” 在后面屋子里的宋老太太过了一会儿才从侍候了她半辈子的英婆那知道宋张氏母女来了的消息,她问英婆道:“知道是来作甚的?” “都没进门,顾不上问,我看是来买什么的罢?我们家没什么大事,本家那边也没听说有,至多,可能是秦老夫子那边?”英婆想着回道。 “嗯。”应该是那个老夫子那边的事了,八*九不离十。哼,那小儿子,见老东西死了没有靠山又巴上了一个,不是亲爹当爹待,惯会见风使舵,对一个外人比对她这个亲娘还亲,打小就不是个玩意东西。 宋老太太想起那个从小就招她厌的小儿子就厌烦得很,不愿想他,这厢想起那个无论性情长相都像她的小孙女,这阴鸷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你等会打听下她们住哪,把小五带过来。” “那住家里吗?”英婆颇有点小心地问。 老太太顿了一下,随即老脸一沉:“住我屋里,谁还敢当着我的面针对她不成?” 英婆“诶”了一下,想了下又道:“怕是她不愿过来,她跟她娘……” 感情历来好得很,都不愿意分开的。 “废话恁多!带过来就是!”老太太恼了。 她一恼,英婆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下来。 ** 这厢宋小五与她娘,还有莫婶儿赶往了秦家,离了宋宅那边近闹市的时候看到载人的驴车,还花了三个铜板坐了车,赶往了秦家。 莫婶身子不好,连天的赶路和这一大早的奔波让她疲倦得很,遂上了驴车,宋小五拉着莫婶坐在了草蒲上,她则坐在了高一点的车檐上,抱住了莫婶的头,让老婶儿靠着她。 莫婶被她这一抱,眼花儿都出来了,老泪差点掉下来。 她刚才走路就有点虚了,本来想忍着的,没想成小娘子看出来了。 宋张氏这时才明白过来,担心地问莫婶:“婶,哪儿不舒服呀?” 宋家一家子大的小的叫他们莫叔莫婶,但莫叔莫婶实则要比宋韧还要大上十几岁,年纪已经不小了。 莫叔莫婶是早年逃灾逃到青州城的,本来他们有一对儿女,但进了青州城没多久就病没了,为偿药债两夫妻卖身为奴把自己卖进了宋家,那时宋韧已有十岁出头了,后来宋父急病而去,宋韧被分家,这两个身子不太好,使不上什么用的老奴就被分到了他手里占了两个人头。 两人身子不好,时不时还要吃点药,但他们帮宋韧一家带大了大郎他们,后来小娘子出生,他们更是把小娘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围着她团团转,遂小娘子喜欢他们,宋韧夫妻私底下也是说好了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厢见主母关心,莫婶摇摇头,笑道:“没哪儿不舒服。”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宋小五拍了下头,斥了声“别动”,宋张氏见着也连声说让她好好坐一会,她犹豫着还是坐下了。 宋张氏与小娘子半坐着,见小娘子抱着莫婶儿的头给她按起了额头,她脸色一柔,眼睛一弯,柔柔地微笑了起来。 她要是累极了,小娘子也是这般为她按头解乏的。 记得小娘子小小的时候带她来州城见人,本家的那些人见她面无表情轻易不说话也不笑,就背后说她跟蛇一样,一看就是个长大了就冷酷冷血的主,宋张氏当时听了气得心里发疼,因此她还跟那些长舌妇大闹过几场,不过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自家小娘子的好,自家知道就好。 青州不小也不大,驴车走了两柱香,秦公家就到了。 宋韧的先生在青州城当了半生的坐馆夫子,半生教出了不少学生,但正式拜到他门下,被他开口收为弟子的只有宋韧一人。他生性淡泊,早年视金钱为粪土一心只沉迷于教书育人之事,只是俗世打滚,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为己也会有为他人的一日,他早年丧妻,亲人早离,后来实在不忍心唯一的一个弟子被尘埃所掩,就低下了昂了半生的脑袋,与以往不曾想过要联络的师兄弟们联络了起来,腆着老脸为弟子求起了人。 倒也因此,他也出现在了一些人的眼前。在他的学堂跟他随念过书的学生有几个在燕都还当了点小官,有一个还小有点名气,这众□□传之下他们也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老师如今的处境。 秦公半生清贫,人至老年家中也无积蓄。这倒不是他教书的修金少,他坐馆的学堂一直都对他尊重有加,除了给他学堂众坐馆夫子当中最高的修束,逢年过节皆会给这个老夫子送上大礼,米粮肉油都是一担一担抬上门去的,只是秦公历来不是个能积财的人,他有些钱就给了要出门游历需要金银的贫穷学子,有些吃的就给了饿着肚子上学堂的家困之人,他对但凡他认为有上进心需要扶持的学生从不吝啬,因此为自己和他坐馆的学堂博了个好名声,也因此,他在京的几个学生在多年后再次听到了他们老师的名字,跟老师书信过几次知道老师现今的打算后,这几个受过他恩如今有了些出息的学生一合计,上下走动奔波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帮他们老师谋了鸣鼎书院的坐馆夫子一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想了想,转头问她,“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第12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老仆讷讷,躬背不语。 清明祭祖,宋张氏带着儿女随宋韧回了本家,没少受本家妯娌们和他们这一支的大嫂的气, 现在还在气头上, 看什么都不顺眼。 家里家徒四壁,前个儿攒的几两银子, 又因县令昨日添了一房小妾拿去作礼成了空。宋张氏本来答应给家中小娘子添身新衣,布都看好了,就等着卖布铺子进来货取了来就可上手做了, 现在不能买不说, 还要在那布铺掌柜娘子面前显了短处去, 宋张氏昨天头疼到今天,见老仆还扯了野菜回来,气得胸口生疼。 外人瞧了去, 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 下次见了面,不定要怎么埋汰她, 说她不会当家, 嫌他们家穷,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 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 说三道四, 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你扔出去,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但这次去她拿了,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要了,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把她爹都逗笑了,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第12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张氏见到不远处有老仆妇急匆匆地跑过来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顾, 方才放心地随了小娘子走。 这小孩儿哭了, 老母亲可当视而不见,她要是看见了不管, 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么往外宣扬她了。再则, 宋张氏也于心不忍, 在她来说,不管大人们之间有多少龌龊, 是不能计较到尚还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们这刚走两步, 那跑来一把抱住小孩儿的仆妇以为宋小五给的是毒*药,掐着小少爷的嘴硬是要把糖从他嘴里掏出来, 这一下,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快吐, 快吐出来啊,小少爷,这要命的毒*药你也吃得下嘴, 你傻啊你, 快吐出来, 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声比一声嚷得高, 也不顾老夫人还没走远。 “哇!”糖出来了, 小鬼哇哇大哭。 宋老夫人听到, 讥嘲地挑起了嘴, 低头朝小孙女道:“这糖是喂了狗了。” “没碍。”宋小五无所谓。 小鬼哭与不哭,长大了是成鬼还是成人,到底是他父母的锅,他们怎么教养他的,以后“回报”他们的就是他们这个这般教养出来的孩子,与她这外人何干。 宋老夫人就是稀罕她这个干脆模样,哼笑了一声,也不多说。 宋张氏爱怜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她的小娘子,面恶心善,从来不与人计较,只是他们这本家的兄弟姐妹受了大人的指使总是与他们兄妹作对,每次来了都不与他们好好一道玩,久而久之,小娘子都不愿意见他们。可饶是如此,小娘子对他们也没成见,可惜小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事,偏偏大人却不懂得,非要把好好的兄弟姐妹,至亲亲人弄得跟仇人一样,像他们一样仇恨鄙夷对方,这日子一久,一代一代都如此,这家不散也得散,哪成得了气候。 这厢他们走去了大堂,英婆听罢老夫人点完菜,亲自去了厨房盯着人做饭。 宋肖氏那边还在跟宋洱吵着,仆妇恰时把幼子抱过来说道了之前的事,她便把气都撒到了幼子身上,把他翻到长椅上大力扇着他的屁股,还边哭边道:“教你不要靠近她,你还吃她给的糖,把你药死了你就知道厉害了?跟你爹一样,都不是让我省心的东西。” 她的幼子宋晗青被她打得哭得凄厉无比,她哭,他也哭,宋洱看了糟心得很,挥袖而去,出去躲清净去了。 “你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了!”宋肖氏见他往外走,在他背后歇斯底里地吼。 宋洱走的步伐便更快了。 宋肖氏见状,掩面痛哭了起来。 等到下人来报老夫人房里人盯着厨房做大菜,她顿时就收了眼泪,气急败坏地往外走,“我看谁敢在不是正点的时候动厨房里的东西!” 她走了,房里的仆人也急轰轰地跟着走了,照顾宋晗青的老仆妇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长椅上哭得奄奄一息的小少爷,尔后咬牙顿了下足,朝小少爷道了句:“少爷你乖,睡会儿啊,我等会儿就回来。” 说罢,就跟随在了他们夫人的身后,还是跟着夫人去看热闹要紧。 他们这一走,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屋子静极了,宋晗青听着屋外的虫鸣蝉叫声,脸趴在微凉的椅面上舔了舔嘴。 他在嘴里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尝到了一点隐藏在牙缝里的糖的甜味,哭着哭着,他便在一片静凉当中睡了。 ** 这厢宋小五坐老太太沉默地坐在一块儿,平常的几句话问完了,祖孙俩都不是没话拣话说的人,遂这场面在话毕后就安静了下来。 宋老夫人是一个人已度过了漫长的沉默日子,一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不发一语的日子数不胜数,不说话于她再正常不过,而宋小五无所谓她说话与否,她要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她坐的时候就坐着,渴了的时候就自行去倒水喝,想看看书就看看书,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会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但也不会远离这老人家的视线,给予她能做到的陪伴。 宋老夫人要的也仅是如此。 祖孙俩看似孤静实则契合地坐在一块儿,宋张氏陪过几次都觉得格格不入,这次也一样,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立不安,就走到了廊台往厨房那边方向的门,看着那边门里的人的进出。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大嫂气冲冲地冲进了厨房,顿时她就急促了起来,等看到她大嫂带着人又走出来,看样子要往大堂这边来了,顿时她就往大堂跑,冲进门里朝婆母福了下腰,道:“母亲,大嫂往这边来了。” 闭眼假寐的宋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屑地别过脸,看向了孙女儿:“你随你娘出去玩会儿,饭菜好了就进来。” 宋小五也在打盹,这一早起的太早了,有些困,被老太太的话叫醒,她揉了揉眼,下了椅子走到她跟前,问她:“对付得过来吗?” “嗯。”有什么对付不过来的?那肖氏不过是个蠢物。 “我跟娘就在边上,有事叫我。”宋小五说罢,去牵了她娘的手。 宋张氏犹豫,但被她牵了出去。 宋老夫人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们从大堂的侧门出去后调回了眼,眼睛阴沉地看向了正门大门。 宋老夫人跟她这大儿媳宋肖氏这些年也就一致对外的时候还能合个手,往常那也是谁也不想看见谁。 宋肖氏也是小士族出身,娘家是有家底的人家,她嫁进来也是头两年肚子里没消息,那时宋韧正好娶了妻,宋张氏进门没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宋肖氏便着急了起来,宋老夫人对她这事本不言语,见大儿媳妇急了,偏心大儿子家的她出言安慰了大儿媳妇一句,让宋肖氏不要急,道她肚子里出来的才是宋家的长孙,但弟媳妇进门就了有身子这事让宋肖氏焦虑不已,往娘家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抬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和娘家带来的一个丫鬟给丈夫作妾。 这事为她博来了一阵美誉,因宋老夫人有善妒的名声,宋家族人夸赞起宋肖氏来那是不吝美言,宋肖氏得了美名,着实欢喜过好一阵子,只是美名再好听,尝了新鲜的丈夫一宿一宿没睡在身边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小妾受到的宠爱也是她没有尝过的,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的长子就是挂在她的名下也不是她的亲儿子,再亲也不及她自个儿生的亲儿子亲,还占了她亲儿子嫡长子的名儿,所以这日子一日接一日,以为自己贤惠,跟婆婆不一样的宋肖氏渐渐地这面目也变得跟以前大度的样子不一样了,嫉妒心和所求不得让她日渐暴躁,心中的怒火一日胜过一日,慢慢就变成了现今的这派模样。 但她博了贤惠的名,也尝到了这名儿的好处,让她承认当初做错了她是万不肯的,她拿着这名声能当一辈子宋家的贤妻,宋家的夫人,死了也有贤名,她是死都不会认自己做错了,宋老夫人自那就觉得她蠢得很,后来大儿媳还拿给丈夫纳妾这事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了一阵,她就看不上她这大儿媳妇了,从此也懒得给她这儿媳妇作脸,遂长年累月下来,婆媳俩已大斗小斗过无数回,当初宋老夫人想的要好好对大儿媳妇的想法也没了踪影,也不屑再回想那段把大儿媳妇当亲女儿待的日子。 要知道为了让大儿媳妇的儿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宋家嫡长子,她差点弄死小儿媳妇肚中的那两个小的。在那老不死的死后没几天,她就把带着两个不满周岁的小子的小儿子一家赶了出去,给了打发叫化子的几十亩薄田和几个没用的奴仆就分出去了,宋家只要是值钱的她一样也没给,就为这事,她还被族中的那个几个老不死跑到家中来骂过好几回,她帮大儿子大儿媳妇担住了这恶毒娘的名,换来的却是大儿媳妇在她面前的得意洋洋,宋老夫人当时差点撕烂这蠢妇的脸。 婆媳俩恶斗至今,如今一看,跟宋老夫人和她的婆母在的时候也没两样,谁死了都得不到对方一滴真心的眼泪。 “小五……”里头大嫂的声音太大了,宋张氏怕老人家出事,担心地又往回看了一眼。 宋小五拉着她在廊下坐下,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但这个家里,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但大可不必,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第12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一早就起来,爬下她那张小床自个儿穿了衣裳。 她再世为人, 壳子是小儿身,但灵魂却是以前那个老灵魂,作不来小儿态。就是当婴儿那段时日,她爹和兄长们抱抱她,她也别扭得很,过不了心里那个坎。遂一岁多出头她能走动了, 她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小枕关找个房间空地打地铺,死活都不睡在她爹娘的房里, 她爹娘把她抱回去她也不吭气,他们一个不留神睡着了, 她就又跑了。 来回几次,她爹娘被她气着了,但末了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 把她的小摇床搬到了隔屋,又收拾了一通, 把房间当了她的卧房, 两个人又守了她几天,几个哥哥也是经常半夜起床来看看她, 怕她睡着出事, 但见她一个人睡的好好的, 还嫌他们来来回回扰了她睡觉,连着几天见他们都是虎着一张脸不高兴,理都不理他们,宋氏夫妻俩这才无奈地放了手。 小娘子打娘胎出来就主意大,他们为人父母,只能顺着她。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她挺满意,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打花,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碗是一般的饭碗,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萝卜条们正在长身体,一到半夜就饿,尤其日后铁定会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萝卜条,晚上要是少吃点得饿得嗷嗷叫,宋小五已好几次看到二郎哥半夜起床喝凉水,掏咸菜罐子捞咸菜吃。 宋韧提防得很,这夜婉拒了向县令送给他的小妾,让前来接他的两个好友送了他回去。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宋韧醉得不轻,宋张氏有些慌张,被小娘子提醒,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李之叙要带全家一家跟宋韧去梧树县走马上任,明天他回县城,路过宋家他是要过来打声招呼的,而楚景这边跟宋韧也有话要说,听了宋嫂子的话,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第1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小五……”里头大嫂的声音太大了, 宋张氏怕老人家出事,担心地又往回看了一眼。 宋小五拉着她在廊下坐下,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 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 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 但这个家里, 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 但大可不必, 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唉, 她毕竟是你祖母。”宋张氏听里头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暂时没吵了, 她顿了一下, 摸着小娘子的头叹惜道。 “也就我祖母而已, 出了事,要进去帮忙的是我,不是你。”宋小五不以为然地道。 宋张氏听了一怔,捏了她的脸,嗔怒道:“又胡说了。” “没胡说,”宋小五拉下母亲的手,伸手拦了嘴边的哈欠,懒懒道:“张娘子,傻子才记吃不记打,你则是连吃都没过她一口好的,要是一点仇也不记,这就让我很操心了。” 宋张氏傻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一把搂住了小娘子,拍着她的背,在女儿的背间轻叹了口气。 婆母对他们一家是过于苛刻了,小娘子心里的那本帐记得清清楚楚,好的她记着,坏的她也记着呢。 这时辰临近中午,日头也凶了,母亲坐正好,宋小五捏了捏鼻梁,打起了精神,跟母亲道:“你外面坐着,我进去一下。” 宋张氏没回话,宋小五站起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她:“能听话吗?” “去罢。”宋张氏差点笑出声来,但这是青州宋宅,她不敢笑,便忍着笑朝小娘子挥了挥手。 小娘子护她护得紧,就算是老太太过了线,小娘子也不会忍。 宋小五见她听话,抬脚去了大堂。 堂内,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的肖氏反而在哭,一身的颓败。 之前宋小五没仔细听她们吵什么,这厢进去一闻见这气息,她两个人都看了一眼,正打算转身就走的时候,就看见宋祖母朝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她过去后道。 “饿了?”宋老夫人看着她坐下。 “嗯。” “英婆,饭菜好了就端上来。” “是。”死抿着一张嘴的英婆松了松嘴,低了下头,退了下去。 堂里宋家站着的仆人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们这边一眼,被老夫人眼睛一扫,又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想撒泼滚出去撒,少到老娘面前碍老娘的眼,”大儿媳妇在哭,宋老夫人无动于衷,冷酷的眼闪着寒光望着她,“还不快走!” 肖氏一听,飞快抬起了脸,看了老太太一眼又别过脸,看着门外道:“有谁家是没到正点就开膳的?” “我要口吃的,还得你同意不成?”宋老夫人冷笑,看着非要往死打才知道怕的大儿媳:“我看你是这大夫人当腻了,非要换个位置坐坐才舒坦!” “您!”宋肖氏站了起来,还想冲老太太说道几句,但一想刚才老太太点拨她的话,想到丈夫在外头养在外头的人可能是她孀居的表妹,她这已是呆不住了,当下就想走,走时她看到板着小脸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宋小五,心气不平的她冷笑了一下,咬着牙扔下了一句:“蠢东西。” 蠢东西,给她几个铜钱两口吃的,她就以为她受老太太的宠了?真是不知死活,哪天老太太不高兴了,让她去死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宋肖氏气冲冲地走了,她那边的下人害怕老太太,在她走后,都踮着脚飞快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退了出去。 剩下宋老夫人死板着脸,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见她盯着她,也朝老太太回望了过去。 “她那张嘴,从来不把门,莫听她胡说。”宋老夫人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 宋小五没所谓地点了下头。 若说她那大伯娘话里的恶意和耻笑她有没有听出来?当然听出来了。 就是连她伯娘的未尽之意,她也听得出。 但这有什么? 宋小五眼神无比清亮,宋老夫人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就调过了头,转过脸之后,她的脸显得更阴沉了。 看来,她私下还得再敲打那肖氏几句才行,她若是敢说错话,说了不该说的,那就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 饭菜很快抬了上来,宋小五吃了两碗饱足后才搁下筷,宋老夫人没胃口,一路就动了几筷子,等宋小五放下了筷子她这才搁筷。 宋小五让母亲先去秦家,她则要到这边午睡过后才去。 宋张氏没带莫婶过来,听小娘子这般一说就摇头道:“娘等你。” “去作甚?”宋老夫人不快了,“下午也别过去了,你就呆在家里。” “睡醒了就过去玩玩,你让英婆送我,晚上由她带我回来。”宋小五道了一句。 宋老夫人不高兴得很,而宋张氏也没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回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沉着脸,比平时还不高兴,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宋小五也没理会,去了老祖母的地方,见老祖母没赶她,就带了母亲去了她在老祖母这边的房里。 宋张氏哄睡了她,就在她身边睡下来了。 宋老夫人那边则在卧室闭眼假寐,英婆坐在她身边给她捶腿,仔细听着侧屋没动静了,她小声地跟老夫人道:“跟她碎嘴的,怕不是一个两个,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数?” 宋老夫人睁开了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 英婆没听明白,看向她。 “她是个聪明孩子,像我。”宋老夫人又闭上了眼,道。 像她?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英婆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以后会如何对你。” “随她。”宋老夫人闭着眼淡淡道。 随她怎么对她,她这一辈子,对人好,对人坏,哪怕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留情,也从未后悔过。 她做得出,也担得起。 ** 下午宋小五醒来,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秦家那边去,老太太不快,但她是拗不过她这个孙女儿的,她非要留着宋小五也不是不可,但这一留等孙女儿走了,这小家伙就不会再回头了。 这人要是这般好留,她早留在身边了,若不然哪怕小儿子夫妻俩在她面前一头撞死都没用。 老太太还是让英婆跟了她,宋小五也有此意,她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就不让她娘送她过来了。 出了宋家的门,路上她们还遇上宋氏族人当中的一个大娘,这大娘一家是认宋韧这个人的,跟宋韧一家交好,大娘对宋小五往常也不错,宋小五跟人见了礼,听她娘跟大娘说了会儿话。 “事情忙完了就来我家做客啊,带上小五,我给她蒸几个甜米糕尝尝。”寒暄了几句问好,欲走的宋家大娘跟宋张氏道。 “是了,得空就来。”宋张氏笑着回道。 “那我走了。”宋大娘临走前摸了摸宋小五的头,路过英婆的时候,目不斜视,当没看到人一样。 她是宋氏族人当中最看不上宋老夫人的那一个。 当年这家的老婶子没了,若不是这老婆子的小儿子及时把父亲叫回来,请来天师唤魂没让人成了孤魂野鬼,那只顾着一己私念想让婆婆死不瞑目的老婆子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休弃了,小儿子救了她一命,可她是怎么对小儿子的? 要让她说,这好好的一家现在家不成家,就是败在了这老婆子这根子上,宋洱算是完了,说起来还好宋韧被赶了出去,若不然也要被她败坏了。 宋大娘当没看见英婆,英婆也当没看见她,但英婆心性没宋老夫人好,等人走后埋怨了小娘子一句:“她不是个好的,你跟她好甚么?” 宋小五牵着母亲的手,脖子往前伸,找载客的驴车。 英婆见她跟没听见似的,到底是不敢多埋怨,闭了嘴。 等到了秦家,宋家几个儿郎正在忙和,宋小五进去就见院子里多了两辆马车,见大郎哥朝他们跑了过来就问:“这是定了?” “定了,”宋大郎看了看母亲和妹妹身后的英婆,叫了声“英婆”,等眼睛回到母亲和妹妹身上,笑容又起了,“后天一早。” “师祖回了?” “还没,师祖留在那头还有事商量,让我们先回来整理整理,说东西要先拉过去让他们押在一块儿走,到时候人坐在前面就是。”宋大郎说得含含糊湖,不想让英婆听明白。 “就是我们的东西他们也帮着押?”宋小五问。 “是。” “那再好不过。”倒是省事。 “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宋大郎不想多说,问起了别的。 宋张氏见莫叔莫婶他们忙得满头大汗,二郎他们也是跑前跑后的,东西装的看起来也不是太严实的样子,顾不上跟大儿郎说多的,往马车那边走去了。 “在祖母那吃了饭,睡了个觉才回,你去搬,我进屋喝口水。”宋小五带着英婆进了堂屋。 她倒水喝时,跟着她的英婆往外探头,好奇地问:“小娘子,这秦家是要搬家啊?他们家不是没什么人了吗,这是搬去哪啊?” “等爹归啊。”宋韧在她背后喊。 宋小五未回头,但抬高手朝他罢了下手。 赶紧走吧,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第12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 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 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 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宋韧醉得不轻, 宋张氏有些慌张, 被小娘子提醒,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李之叙要带全家一家跟宋韧去梧树县走马上任, 明天他回县城, 路过宋家他是要过来打声招呼的,而楚景这边跟宋韧也有话要说, 听了宋嫂子的话, 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就不留你们了, 大半夜的辛苦你们了, 明天嫂子多做两个拿手菜犒劳你们。”宋张氏送了他们到门口道。 “哪儿的话。”李之叙和楚景对宋张氏这个贤惠人历来敬重,跟宋张氏作揖行了礼这才离去。 宋韧没回来之前, 宋张氏就煮了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去, 尚未清醒的宋韧吐得满地都是, 等他醒过来睁开眼,床边只见自家的小娘子。 “你娘呢?” “灶房里烧水,等会给你沐浴用。”宋小五把稀粥端过来,“你没招狐狸精吧?” “说什么呢?”宋韧打了下她的头。 “一身臭味。”宋小五皱了下鼻子。 宋韧闻了闻身上,他的外袍脱了,身上仅着内衫,除了酒臭味,还有一股引人恶心的浓香,这是向宝梁推到他怀里的那个小妾留的。 “小孩儿,不懂。”宋韧把稀粥一口喝了,肚子里舒服了点,放下碗捏了下小娘子的鼻子,拍拍床让她接着坐,“我夫人可有不高兴?” “没看出来,顾不上吧,你回来一身的味,又死沉死沉的,她哪顾得了这么多,忙着侍候你去了。”宋小五坐着,跟宋韧有话说话。 “诶……”宋韧说着话往门边看去,这一看,门边起了细微的急步声,只见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宋张氏端了盆热水进来。 “醒了?”宋张氏把水放下,挤出热帕过来,“莫叔莫婶他们把水烧好了,你等会洗一下就赶紧睡,先擦把脸。” 她把帕子给了宋韧,宋韧瞥到了她额头上冒出来的热汗,接过帕子擦起了脸。 “小五,你爹醒了,你先去睡好不好?多睡一会,明早不要起太早了,等早膳做好了娘叫你?”宋张氏抱着女儿拍了拍她。 宋小五点点头就起了身。 这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一起身就起了,连回一头也未曾,宋韧擦好脸坐起身把帕子给了夫人,与夫人道:“也不问问她爹好受了点没有。” 走得也太快了,跟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午夜了。”都半夜了,往常这个时候,小娘子都睡了好久了。 “还是夫人好。”宋韧摸到了夫人的手,捏着不放。 宋张氏轻笑,摇摇头道:“我也想睡了,你快些去洗洗,明日一早我们家还一堆的事呢。” 宋韧抱了下她,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宋张氏未语,轻拍了拍他的胸。 这厢主房这边响了一会动静就安宁了下来,宋小五睡得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房门起了动静,她懵懵懂懂的开口问了一句:“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宋二郎在门边压着嗓子回了一句,“大郎哥和二郎哥都回了。” “那去睡罢。”宋小五总算安心,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头那边,撅着屁股彻底安睡了过去。 ** 宋小五昨夜耽误了点睡眠,这一早醒得晚了一点,一起来就发现家里多了村里的几个孩子,就是平时那个对着她最不服最凶恶的屠老大也来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水井边,帮莫叔洗菜。 “小五,屠壮和阿蛋他们几家给我们送菜来了,你洗好脸帮娘招呼他们一下。”宋张氏在灶房忙和,听到小娘子醒了,探出头跟她说了一句。 宋小五朝她点点头,走过去抱臂看着那几个小鬼头,“怎么洗上菜了?” 平时他们爹娘让他们多扯把菜,他们都鬼哭狼嚎,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他们还跑别人家来干活来了? 屠老大朝她吐舌头扮鬼脸。 “等饭吃是罢?” 她这一说,几个等着看她的小子蹲不住了,不说话一个个就往门边溜,宋小五瞪他们:“溜什么溜,给我把菜洗了,我去洗把脸,蹲好了,等会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说罢,她扭身就走了,留下那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蹲下屁股,老实地洗起菜来。 他们平时也没那么听话,但自从知道宋小五要跟着他们爹娘走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家里偷偷哭过鼻子,连自信天老大他老二的屠老大都抹了一把狗泪,觉得宋小五要跟她爹娘走这事太不应该,都说好了他今年不随便打人,明年过年她还是会给他多发一把糖豆子的。 屠老大今天是鼓足勇气来跟宋小五算帐的,但到了宋家,莫叔洗菜的水都是他先老人一步把水打上来,勤快得他亲爹亲娘见了都怕认错人。 宋小五漱好口洗好脸回来,把人叫了起来,一个叫去厨房提开水,一个去拿碗,一个去搬桌子,两个去拿椅子,来的五个小子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水井边一下就没人了,莫叔洗着菜,露着掉了门牙的嘴对着小娘子咧嘴笑。 还是小娘子有办法,把这群一把菜能洗成两根菜的浑小子支走了。 虽说菜是他们几家送来的,但也不是这个洗法啊。 等桌椅开水碗齐全,宋小五的鸡蛋篮子和白糖罐也拿过来了,她打算给他们冲糖水鸡蛋喝。 往日这群小子压根就没这待遇,但谁叫他们来日无多,下次见面可能得是阎王殿里相逢了。 她那个爹是不可能再回到葫芦县的,她随这家飘流,也不可能有飘回葫芦县的一天。 “给我们吃啊?”宋小五放白糖打鸡蛋,还没冲,就有小子咽着口水小声地问了起来。 他只问了一句,就被王阿蛋狠狠地打了下头。 宋小五一路没说话,等把鸡蛋汤冲好才开口:“喝吧。” 她一说,还是最小的那个叫王阿宝的小子最先拿过碗,甜滋滋地喝了起来。 他比宋小五还要小半岁,是村里最听宋小五话的那一个,就希望他听话点宋小五能多喜欢他一点,给他点吃的。 他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的,这闻着香味顾不上太多,不等人就先喝了一口,王阿蛋见了恼火,抽了下他的头嚷嚷道:“你傻啊王阿宝,你这一喝了就跟她没关系了你知道不?她一碗鸡蛋打发了我们,以后都不管我们了,你傻不傻,你说你傻不傻……” 王阿蛋连打了王阿宝这个堂弟好几下,王阿宝都被他打懵了,他发着懵往宋小五望去,眼睛里泛起了泪。 宋小五被他看得不敢看他,皱眉朝王阿蛋看去,“喝吧,再吼门边儿去。” “走就走,怕你不成?”王阿蛋冲着桌子喊了一句:“我还稀罕一碗蛋了?” 说着他冲了出去,冲出门没多远他蹲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就是难受得很,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这厢屋内,宋张氏听到声音,担心地走了出来,宋小五看了母亲一眼,收了回眼,朝闷闷坐着不说话的那几个道:“喝完了就回家去。” “你……”屠老大张口间鼻子红了,“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有个时间,我们就不怪你了,等你过年回来了也一样,到时候我们还跟你一块玩,我带着他们听你的,成不?” 小孩儿的逻辑就是这样,说有理没道理,说怪也怪得很,就好像有个安慰,他们什么都能接受。 但宋小五是不可能回来的,她不想骗他们,与其让他们以后失望,她想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先失望。 她看着他们,道:“不,我不会回来了,离开后,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想要再看到我,只能来我在的地方。” 去梧树县,去州城,她爹爬到哪步走到哪步去往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能找到她的地方…… 第12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 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 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 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 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 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 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 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 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 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想了想,转头问她, “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 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 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他远远见宋家出来了人,背着篓子就往大路这边疯跑,跑到宋小五面前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冒汗。 见着人,他一脸笑,痴痴的,呆呆的,傻极了。 宋小五一个大人对小鬼不予置评,王阿蛋堵在她跟前不说话,她斜过身,跟着莫叔侧过他往前走。 “小五,你哪去?”王阿蛋见她走了,总算回过神,扯着大嗓子问。 “跟你娘说,”宋小五看见王家的门开了,王阿蛋他娘好像要出来了,她这离王家的门有点远,便对王阿蛋说:“把鸡蛋数好,等会儿我们来换。” “诶?诶……”王阿蛋看着穿着碎花裙的宋小五走了,又大声喊,“不用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会给你送你家去。” 宋小五当没听到,迈着步子跟着莫叔走。 莫叔腿脚不好,走的慢,宋小五年纪小步子不大,走的也慢,一老一少一步一步摇晃地走到马儿沟的中间,往回一家一户地换鸡蛋。 马儿沟知道他们家时不时要来换几个鸡蛋,都给他们攒着,去了就给换了。就是有的养鸡的人家一家都出去做农活了,没人在家就换不到,回头要是归家来听邻居说了,想换的会送到宋家来。 但如果宋家不来走这一趟,没那个意思要,他们就不会过来送,马儿沟这边的人有点拙,还有点要面子,因着宋县丞帮过他们马儿沟,他们在他家面前就更要面子了,总想撑着几分脸,不想让宋县丞小看了他们马儿沟。 路上宋小五碰到了几个在外头耍的小孩儿,男娃娃们都皮,女娃娃都腼腆,流着哈喇子冲到宋小五面前的全是男娃娃,宋小五每人分了五粒豆子,走的时候跟男娃娃放狠话:“敢抢你们姐姐妹妹的,打断你们的手!给我等着!” “不抢了,不抢你下次还分给我不?”领头的娃娃前两天才被她收拾过,吃过她的苦头,但他太皮胆子太大了,受了一次好,之前那次吃的教训就不顶用了,这时候又朝宋小五嚷嚷了起来。 之前他仗着他是老大,非要宋小五多给他两粒不说,等宋小五一走,还去抢别人的,宋小五一得消息,放出了她家的三郎哥,三郎哥出马,一个人就把这小子打得趴地称臣。 “分。”宋小五对他很敷衍,临走前她看了看那几个女娃娃,见她们握着豆子不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话。 这几个女娃娃握着的这几颗豆子,就是没人抢,吃到她们嘴里也就一粒两粒,她们拿回去了,总会分给家里的小的。 农家出身的小姑娘,从小就被教着要顾着弟弟妹妹一些,男孩儿的话,得的大多是谦让,以至于他们长大了,想的顾的都是自己。 而她多嘴也没用,养活她们的又不是她,她教她们顾本吃到嘴里,但回去了挨父母耳刮子受疼的是她们。 不一会收到了王阿蛋家,王阿蛋在家门口跟着他阿娘在等着,莫叔跟他娘在算鸡蛋,他吸了吸鼻涕水,跟宋小五道:“我跟你去你家跟你耍呗。” 宋小五掉头就看向王阿娘。 不用她说什么,王阿娘一巴掌就扇在了儿子脑门,怒骂:“猪草打了半篓就想玩?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还不快去扯,耽误了猪吃食我把你切了喂猪!” 王阿娘嗓门之大,不愧为王阿蛋的娘,她叫得宋小五耳朵嗡嗡作响,宋小五等莫叔算好钱给她,不等莫叔来牵她,她就先牵了莫叔的手,撒开腿丫子就往家中走。 王阿娘在她背后喊:“小五娘,得空了,跟你阿娘来我家串门啊。” 王阿娘声音很大,宋小五的步子因此便迈得更快更坚决了。 ** 宋小五回去还早,她撵走了莫叔自行放好鸡蛋,离她补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她洗好手爬上了床。 宋张氏收拾好灶房来看她,见小娘子睡得很沉,她给小娘子捏了捏被角,摸了摸小娘子的小脸蛋,坐着看了小娘子一会儿歇了口气,出了门去做针线活。 等过几天学堂夫子休沐,大儿他们得一天的空闲,她就带着他们跟相公一块儿上县城去,顺便把小娘子的布扯回来。 宋张氏坐在小堂屋捏着针线,盘算着这几天家中的事,莫叔干完活,坐在院子井边的树下打盹,树上偶尔有虫掉下来,他闭着眼睛伸掌扇了扇,此厢,一时之间,宋家的小屋静得只听得见那树上停留,天上飞过的鸟儿清脆的叫唤声。 一连几天过去,莫婶也归家了,带回来了宋张氏探望的张二姐的回礼。 张家二姐打发了宋张氏一匹上等的灰布,宋大郎他们这天归家,听二姨给他们送了布做衣裳,宋三郎一听到就开口道:“先给妹妹做了,有剩的再给我们做就是。” “二姨给你们的,就给你们做了。”宋张氏喜逐颜开,但这布太灰了,做不来小娘子身穿的衣裳。 宋家几兄弟一回来,就从妹妹那拿了一块米糕啃着,等着莫婶做好饭,二郎得了两块吃得不亦乐乎,吃到最后把手头剩的那点往妹妹嘴里塞,此时正好都吃完,他转头对母亲道:“把我的给妹妹了,我穿爹的旧衣裳,能穿好几年,换不着做新的。” 二郎哥塞得粗鲁,坐在他旁边正神游太空的宋小五被他塞了一嘴塞了个措手不及,朝他怒目视去,在他手上狠狠捏了一把,宋二郎不喊疼,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拍她的背,哄她道:“吃慢些,莫呛着了。”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晚上还起了高烧,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第12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对宋韧感恩不已,对宋韧甚是不舍, 但宋韧以f怕县尊大人看见马儿沟的人有想法,在他走后对马儿沟的事有所懈怠或是拿马儿沟作筏子,就婉拒了老乡亲们的情谊。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 向宝梁来送,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 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 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 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 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 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 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 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 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先升向宝梁,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向宝梁这话一出,宋韧未有明言相告,伸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向宝梁一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当下肃容朝宋韧拱手,“多谢宋兄美言。” “向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多谢多谢,宋兄一路保重,等到了梧树县,一定要给为兄送个消息,若有为兄能帮忙的事,请张口就是。”向宝梁连连拱手不已,一脸感激。 宋三郎坐在车儿拉的板车上,跟妹妹咬耳朵,“现在是宋兄,为兄了,之前是宋……大人!” 宋三郎学着向宝梁以前喊他父亲时那股阴阳怪气的调,靠在母亲怀里的宋小五垂着眼道:“等你比爹还厉害点,让他喊你爷爷也是行的。” 宋三郎朝她扮鬼脸,宋张氏听到捏了捏小娘子的脸蛋,假意嗔怒道:“说什么呢。” 宋小五闭眼,意兴阑珊地躺母亲怀里假寐,这几天为了搬家的事她都忙坏了。搬个家,她娘什么都要,她是除了银子什么都不想带,但身为穷鬼家的小孩子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权力,结果是家里只要能用的都装上马车了,连酸菜咸菜坛子都没放过,她娘连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还要带上,说要以后留给她生的小娘子穿。 宋小五心累得很,她都还是小娘子,过一天算一天,结果她娘连她以后生的小娘子都惦记上了,这展望让她觉得沉重。 这厢宋韧跟向宝梁又打了几句机锋这才告辞,向宝梁这趟行程送得满意,宋韧心下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葫芦县打下的根基太浅,实在经不住父母官的糊涂,哪怕只是一任父母官的一时糊涂,于靠田地过活的黎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年几年的生计问题。 宋家李家两家一共是四张马车和两张牛车上路,马车拉的全是家什,两张牛车上拉的是两家的人。 马车上面装的家什重,马儿走得慢,牛车上坐的人稍微轻一些,牛儿就走得快一些,两相下来,前后两者速度差不多能走在一块儿。 因着有四张马车要赶,宋李两家都没有壮仆,宋家是大郎二郎赶车,李家是李之叙带着大儿子赶,两家的牛车上是宋韧和李家的二郎赶,李家的二郎要比宋三郎和宋四郎大两个月,但他比宋三郎两兄弟要瘦矮不少,力气也是,宋张氏就让三郎和四郎轮流过去替李家二哥一程,让孩子歇口气。 三郎四郎性子皮,可喜这种驱车之事了,吆喝一声不用催就去了。 这年代的路大多是人踩出来的泥道,只有经过朝廷修缮的官道才有石板路可言,不管是人走的路还是官道皆颠簸不平,只有好走一点与不好走一点可说,车走的慢一点的还好,要不然连五脏六腑都能颠出来,宋家几口每两三年就要来回州城一趟,对路上的颠簸倒也习惯,但李家人没走过这种一连几天的远路,前两天他们尚且撑得住,到第三天,李家五口除了出过远门的李之叙好一点,李娘子跟李家的三个儿女皆吐得一塌糊涂,奄奄一息。 两家因为拖的家什重,走的也不快,梧树县那边还等着县令上任,歇是没法让李家人歇了,但车让宋家三郎四郎接手赶,所以到后面几天宋三郎宋四郎全天赶马,到了晚上休息,他们还能跟着两个哥哥扛锄头挖野菜,见到长得好看的花,还会挖回来给妹妹献宝。 下面一路都如此,等到李家人缓过气来半个月就过去了,他们离梧树县只有五十里,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 梧树县是青州靠近西边昌西州的一个边县,之前那个县令明面上因草菅人命被抄的,实则上不仅仅是草菅人命那么简单,他是因他治下不明死了几百条人命才被抄了全家,他之所以下场凄惨是因为这件事闹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大怒所致。 新坐上龙位的新帝一上位就重酷吏施严法,新任的青州太守符先勇是法家一派为首的符家子弟,也是因为梧树县一事所出,才被新帝指派到青州统管一州。 符先勇一来青州,与新帝上位一样动静不小,他先是动了州府与青州的两个大县上的人,而他派往梧树县坐镇梧树县的县令是他符家的青年才俊,但过年那段时间法家一派在朝廷告急,急需他们法家这位名震京城的青年才俊回去找回场子,遂符先勇在考虑再三后,终于下嘴把心眼不小的宋韧提拔到了他这方接管梧树,又等不及宋韧到任,京城那边新帝急需他们法家那位把儒家一派为首的老酸儒气死的才俊回去跟卷土重来的儒家大战三百回和,所以宋韧还没接到调令,先得到消息的梧树县前县令就回了京城。 符太守给宋韧的信里跟宋韧谈了条件,只要宋韧在上任一年之后确保当地的两族之乱不会死灰复燃,那么一年后,他的县丞就让他举荐的人担当,不然,宋韧不仅是不能安插他自己的人手,且得退居县丞之位。 这次宋韧赶马赴任,最为着急的不是宋韧而是李之叙。宋韧就是不被青州城的宋家接纳,但他是士人出身不假,有为他见缝插针盘算的老先生在为他暗中打算,而他李之叙认识的最有能耐和门道,且能助他一把的就只有宋韧了,宋韧一倒,等于他的希望尽灭,所以这一路李之叙就是身体不适,他也咬着牙在赶车,等到了梧树县一放松,他人就倒了,他这一倒病势汹汹,人差点没了,最后还是宋小五看人吃药不管用,看那跟她爹一样心比天高不想认命的李叔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就暗中支使了她家大郎哥去给了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法子,瞎猫碰老鼠碰了一翻,这才让李之叙捂了两身大汗撑了过来。 李之叙这一缓转过来,李家人绝路逢生,一家人大哭一场不说,宋大郎这边一连两天都鬼鬼祟祟围在宋小五身边,欲语还休。 这早宋小五刚醒过来爬下床,叉着手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就听宋家的大萝卜条异常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妹妹,你醒了没有啊?” 好妹妹哈欠没打完,改而打了个冷颤,她冷着脸看着门,心里计算着把她这大哥毒哑了而她娘不哭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先生那是对宋家堪称是有再造之恩,为了宋韧,为人高洁的一个老夫子大半生都在钻研学问之中从未求过人,却在弟子落魄后四处打听昔日同窗和相识之人中间有没有能帮得上弟子的忙的人,打听到了就不远路途辛苦,腆着老脸登门造访,就为的想给弟子求个以后来。宋韧能有现在,最初那是他的先生放下身段去求来的,现眼下他被京城书院挑中去当坐馆夫子都不忘他们家,宋张氏哪撂得开那个脸,不带银子就让孩子跟随师祖上京城进学?老人家一生清贫,身上哪有什么银钱,他们家的去了岂不是给人添负担? 这还是其一,等去了京城,要是四个孩子都去了,每一年都要银子生活,这就是他们去得起也呆不起。 一直以来,宋张氏都没有因家中拮拘多想过什么,安心跟着丈夫操持家务过日子,当着他的贤内助,但现在一想到这大好的机会却不能送孩子们去,心头酸得中被刀子割了一样,这眼泪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泪盈于睫。 宋小五坐在她旁边,偏头就看到了她的泪,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第12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闻言, 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 离着她十万八千里, 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 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 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 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 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 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 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 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 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 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 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 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 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 “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四郎哥这个小哥哥就不得了了,读起书来那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骨子里极其大大咧咧,可说是聪明才智都在念书上了,为人做事那叫一个糊涂透顶,是那种早上他三哥把他的糖哄去吃了哭得伤心欲绝,没半个时辰却又亲亲热热叫着三哥跟人一块儿追逐打闹的娃。他生来不记仇不记恨,哪天被人卖了帮人数完钱回头还能被人卖第二次,可以说他是宋家唯一的一个需要费心看管起来的人。 但没有人能说得准谁的一生,最终造就人的是时机、境遇,现在宋家举全家之力给予了他们最好的环境,端看他们谁最把握得住这种机遇了。 宋小五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宋家四兄弟被她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发毛之感,连最不能感觉别人情绪的宋四郎也抬头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但他抬头没看到什么,便挠了挠背,自言自语道:“怎么背痒呀?” 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宋三郎:“三郎哥帮挠挠呗?” ** 这天半夜,莫叔点了灯去套马车,被叫醒的马儿嘶鸣,睡着的宋小五被叫醒摸黑刚穿好外裳,就听莫婶在门外轻声喊:“小娘子,你醒了?”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把门打光,月光恰时洒进来,洒了一地银白的光华,她在月色当中看着背光的莫婶,道:“早。” “早……”莫婶笑着摸她的头,“去我屋里梳,还是在这梳?” 宋小五头朝外抬了抬头,转身去拿了梳子回身出了门去了莫婶屋里。 老人对小辈的喜爱往往透着一种时间的厚重感,她喜欢莫叔莫婶屋里的那股厚重的温暖气息,那让她感觉平静。 宋小五在莫婶屋里梳着头,灶房那边起了声响,莫婶梳头的动作就快了,她跟小娘子道:“夫人醒了,我们梳好头就过去啊。” “你去,我找爹。”她想去看宋爹哭鼻子。 今天萝卜条们就要走了,她不信宋大人心里没感触。 因着小娘子今日要出门跟夫人和哥哥们去青州城,莫婶给她织的辫子比往日的细了点,多分了几条,这般盘作两角可以定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无需梳头。 等梳好头,莫婶赶忙往灶房去了,宋小五回房放好梳子拿了水钵毛筛去了父母屋子,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她没进去,在外面道:“可醒了?” “叫爹。”宋韧在里面道了一句。 “小爹。”宋小五赏脸喊了他一句。 “就不能好好叫?”宋韧在屋里摇头,“进来,爹这还有事。” 宋小五走了进去,看他在灯光下提着笔,放下水钵朝桌子走了这去,在他身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陪爹坐会,爹在给你师祖写信。” “还没写好?” “临时想起点没说的事。”宋韧一夜未睡,之前他千思虑万考虑,以为自己的考量已经够全面了,但一到要出发的日子,他发现他未考量齐全的事还有很多,信必须得重写才成。 宋小五没说话,看着他写,看到一半,看他搁笔揉头,把写满了一张的信张揉成了一团扔掉,又重起了一张再写,她抬头看向了她这可怜的爹。 这傻爹,这信要是如他这般写下去,就是写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写不妥。 他那满腔父爱与担忧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宋韧这几年为马儿沟做了几件事,他带着村里的人修了渠,挖了几个鱼塘,又教会了他们怎么挑地放肥种北方来的麦子,马儿沟多了一季的麦子收获,日子要比以前好过了不少。 他们对宋韧感恩不已,对宋韧甚是不舍,但宋韧以f怕县尊大人看见马儿沟的人有想法,在他走后对马儿沟的事有所懈怠或是拿马儿沟作筏子,就婉拒了老乡亲们的情谊。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向宝梁来送,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先升向宝梁,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第12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不了。”宋小五朝他摇摇头。 宋四郎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道:“好吧。” 好像妹妹是不能去了,她连学堂都进不得,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京城念书? “你等我以后挣到了很多的银子, 当了很大的官,就来接你去京城玩,”宋四郎念念不忘要带妹妹玩,还道:“我挣的钱都给你, 就让你管着我。” 宋小五听了忍不住想笑,白了他一眼:“谁乐意谁管去。” 还想让她管他一辈子的钱?她有那般闲吗?这个小四郎,想的太美, 以后娶了媳妇少不得要被媳妇儿收拾。 宋四郎见她笑了, 跟着傻笑了起来,他靠近宋小五,喊了她好几声, “妹妹,妹妹,妹妹……” ** 为赶儿郎们去京城穿的衣裳, 宋张氏每日灯下穿针引线,这些年间她早成了一个连油灯都要算着点的妇人, 这厢却不在意浪费油钱, 通宵达旦地为儿郎们做衣。 宋韧少不得劝她, 但这哪是劝得听的,宋小五见母亲眼睛熬得腥红,那些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不过几天而已,小儿郎们去的日子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今日不尽心,来日不知要有多愧疚,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密密麻麻缝的皆是她对儿郎们的担忧与爱意,宋小五也不忍心劝。 宋韧公事紧迫,梧树县的氏族之争有燃起之势,但他一回来都是笑脸,只有在儿女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才会眉头紧锁。 而青州城里,宋韧的老先生秦公前去燕都之日就在五月初,宋家接到信已是四月中旬之日,从梧树赶去青州城里少不得要个十来日的脚程,就是用马,也需六七日,这前去之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老人家在城里等着他们,但宋韧这时委实抽不开身,只能由妻子带着儿郎们进青州城。 宋张氏也需走这一趟,她还要去青州城把头面首饰化成银子,梧树县是在宋韧治下,他们家不好在这里把东西当了。 宋张氏去了青州就是不跟本家打招呼,但宋祖母那里人到了是必须要报备的,宋韧对他那个兄长脾性知之甚详,不敢在这时候认为他那位大哥对他儿郎们的进学有同喜之心,他思量宋洱要是知情,怕是还会从中作梗,把自己的儿子换了兄弟的儿子的事也作得出,遂他思来想去,还得小五陪着母亲上青州一趟。 宋小五自出生就没把自己小儿看,这厢宋韧找她商量前去青州之事,听宋韧道一进青州她与她母亲就兵分两路,一路由她母亲带哥哥们去师祖秦公之家,坐实前去京城进学之事;一路由她前去祖母那拜见祖母,代他们家行给老人家请安之责之事,她一听罢摇头,道:“不妥,让哥哥们自行去师祖府上,我与母亲去给祖母请安。” 她对宋韧道:“你放心,大郎哥管得住他们。” 母亲要是先去了师祖那,大伯家和本家那就有话可说了。 宋韧一听,略一思索,道:“也好,我与你们师祖书信一封,他老人家会体谅我等的。” 说着他在口间轻叹了口气,自父亲死后,如若没有他视之为父的先生打点体谅,他宋韧就是有万般才能也绝无出人头地之日。 而相衬之下,亲娘的冷漠,亲兄的妒恨就让人齿冷了。 “可先生那就太……”可老先生那就太失恭敬了啊,宋张氏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相公。 “他老人家会体谅的。”宋韧安慰了她一句。 “师祖倒是看得开,不会在意这些个,”那位老人家就是个护短的,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子,父亲早就被他当成半子,要不然他岂会如此劳心劳力?但人家老人家对她爹,对他们家的心意一点也没作假,不过,“不过等爹和哥哥们都出息了,莫只记得亲兄族人,把他老人家的恩忘了就好。” 别等成了上人上,占便宜的都是辜负了他的所谓有血缘的亲人,抬举他栽培他的人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呀……”宋张氏拦住了她的嘴,作势打了她一下,朝相公讨好地一笑,道:“小五就是有点喜欢乱说。” 宋韧不知被小女儿刺过多少次了,这次听了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跟小娘子无奈道:“去了州城要慎言,这次爹就不跟你们去了,你得护着你娘,护着你哥哥们。” 宋小五点点头,不与他争辩她会不会在外头乱说之事。 她在家都没有多说几句的心,在外头岂会。 “小五在外面从不乱说,她跟了我去也好,师祖也喜欢她,母亲那边,看到她也欢喜……”虽说不会因此多给她些脸,但只要小五在,婆母也不会过于恶形恶色,总要端着些,而这这足够了,她在青州也呆不了几天,一等送完儿郎就带着小五回了。 宋张氏之前已跟丈夫商量过了才找小娘子来说,但小娘子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是大人话,就是丈夫从来都是偏疼小娘子,她也有点担心他会不喜小娘子的嘴,就要护着小娘子几分,言语之间也要为她讨两分好。 “是了。”见夫人护犊,在她眼里嘴里小娘子那是千般万般好,人见人爱,人见人疼,就没有不喜她的,宋韧无奈又好笑,看着母女俩的眼分外柔和。 他的这个娘子,嫁给他那时心地柔软善良,与人说句话都会害羞脸红,时日至今,她为了他与儿女们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有心思,学会了为他们毫不示弱,哪怕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一个柔弱没有心机的小女子为他成了如今这等样子,宋韧对她的怜惜与喜爱早要比当年要深厚得多。 宋张氏不懂丈夫这些个心思,只见相公的神色里没有对小娘子的不喜,她抱着小娘子朝丈夫笑了起来。 她那欢喜的样子,不见疲累,不见阴霾,只见纯粹的喜悦。 这让宋韧更是失笑不已。 宋小五坐在他们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他们隔着她这般大个的一个人也当是没看到一般,眼里只有对方地看着相互傻笑,她不禁心累得慌,闭上了眼。 谁说结婚久了的两个人就跟左手摸右手一样没感觉? 站出来,她要打人了。 **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之所以难以言喻,不仅仅是言语不能完全表达,有时就是肉眼亲见也不能看个明白。 宋小五与这辈子的父亲的关系就有这个意思,她早就觉得宋爹对她是放手了地纵容,那种纵容不是放弃的纵容,而是带着信任和宠爱。 她爹是家里头第一个没把她当无知小儿看的人,自两年前凡事跟她有商有量,遂宋小五就是从来没有那个与他讲明她来历的意思,但在他跟前,她也从无隐瞒她本身的意思。 这天早上她比平时起早了点,宋韧刚好起了,拿了水钵和巾帕水盆去井边打水漱口洗脸,见小娘子拿了她的水钵过来,从井里打好了水的他把自个儿的水钵放下,拿过她的帮她装好水,问她:“怎地不多睡一会儿?” 宋小五喝了口水,仰头清了清喉咙,把水吐到一边,方道:“逮你。” “呃?”给小娘子的毛筛沾青盐的宋县令愣了一下。 “你的事,忙的过来吗?”宋小五接过了刷牙的毛筛。 不逮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溜了,起个大早才赶得上百忙的宋大人。 “忙的过来。”宋韧笑了。 宋小五刷着牙,顾不上说话,抬了只手拉下他半身,抬脚摁了摁他青黑的眼眶。 “唉……”宋韧干脆蹲了下来,手上沾着青盐与她道:“我们俩谁跟谁啊,爹也不跟你说假话,事情有点棘手,要不爹能放着你跟你娘去青州被人咬?对了,小五,你替爹防着你大伯和大伯娘点,爹怕他们做糊涂事,你祖母嘛……” 宋韧不好说自个儿的亲娘,沉吟了下来。 “她对我好,我受了,是我的事;她对你们不好,你们心里有数,是你们的事,”宋小五也蹲下,蹲在他旁边把毛筛扯了出来,喝了两口水咕噜咕噜漱了下口吐出水,接道:“一码归一码,祖母向来分得很清楚,你们跟着她有样学样就是,现在别怕她伤心,到底是你好了她才好,以后我们家好了,多给我几个钱,我供着她就是,不会比大伯那个能把宽路走成窄路的人供着她差。” 她父亲这位母亲在大伯家过的也不见得怎么好,那位祖母大人自身带着几分让人敬而远之的怨狠之气,小孩子都怕她,当年宋小五回青州过年,这位祖母在雪地里滑倒了,堂哥堂姐们见到了都因为害怕她犹豫着不敢去扶,孙子孙女们都不亲近她的祖母,在家里能有多好过? 宋小五不是小儿,自然不怕她,当年她敢扶她这个祖母起来,后来自是不怕跟她相处,但她不怕不讨厌是她的事,而未受过祖母温情喜爱因此害怕她的堂兄妹和哥哥们敬畏祖母也不见得没理由,要知道那位祖母要是不喜欢她,对她亲近,她也不见得会多看那位老人家几眼。 小娘子打娘胎出来就主意大,他们为人父母,只能顺着她。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她挺满意,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打花,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碗是一般的饭碗,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第13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外人瞧了去, 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 下次见了面, 不定要怎么埋汰她,说她不会当家, 嫌他们家穷,那些狗眼看人低的, 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 说三道四, 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 你扔出去, 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 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 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 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 她不会俯小就低, 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 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宋韧上任梧树县县令,是去年他代县尊奔赴州城叙职所认识的太守大人举荐保职,于此,他也成了太守大人门下之人。 宋韧成了青州太守符先勇门下弟子,可谓是平步青云,葫芦县的县令直到他的调令下来,才醒悟去打听宋韧背后之人,等他打听出来,宋韧离走也没几天了。 一打听出宋韧的背后之人,葫芦县县令向宝梁心里对宋韧懊恨又嫉妒,但他们皆是官场中人,现在宋韧这一升与他平级,就是资历差着几年,但宋韧投靠了符家,以后的前程平坦,升得怕是要比靠山不如宋韧强的他快,向宝梁就是厌恶宋韧满腔城府极深,但还是设了酒局给宋韧送行。 宋韧提防得很,这夜婉拒了向县令送给他的小妾,让前来接他的两个好友送了他回去。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宋韧醉得不轻,宋张氏有些慌张,被小娘子提醒,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第13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 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 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 最后一口了,不好自己都吃到了, 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 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 还道:“甜吗?”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 小孩儿们喜欢吃, 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气得瞪宋二郎, “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 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 板着脸出了门, 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 “又招她烦,她不喜欢你们抱,你们就别抱好了,看看,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冲出去喊:“妹妹,快来,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但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得几文钱,就压岁钱多一点,现在都四月了,几兄妹的那点小钱早早就花完了,不过回了一趟州城,宋小五从祖母那得了两块碎银子一共二两银,还从几个喜爱她的长辈族亲那里得了几个小红封,一个小红封也就二三个铜钱,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文。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但这次去她拿了,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要了,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把她爹都逗笑了,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第13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赶紧走吧, 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 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 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 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宋张氏又疼她得很, 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 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 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 想了想, 转头问她, “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他远远见宋家出来了人,背着篓子就往大路这边疯跑,跑到宋小五面前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冒汗。 见着人,他一脸笑,痴痴的,呆呆的,傻极了。 宋小五一个大人对小鬼不予置评,王阿蛋堵在她跟前不说话,她斜过身,跟着莫叔侧过他往前走。 “小五,你哪去?”王阿蛋见她走了,总算回过神,扯着大嗓子问。 “跟你娘说,”宋小五看见王家的门开了,王阿蛋他娘好像要出来了,她这离王家的门有点远,便对王阿蛋说:“把鸡蛋数好,等会儿我们来换。” “诶?诶……”王阿蛋看着穿着碎花裙的宋小五走了,又大声喊,“不用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会给你送你家去。” 宋小五当没听到,迈着步子跟着莫叔走。 莫叔腿脚不好,走的慢,宋小五年纪小步子不大,走的也慢,一老一少一步一步摇晃地走到马儿沟的中间,往回一家一户地换鸡蛋。 马儿沟知道他们家时不时要来换几个鸡蛋,都给他们攒着,去了就给换了。就是有的养鸡的人家一家都出去做农活了,没人在家就换不到,回头要是归家来听邻居说了,想换的会送到宋家来。 但如果宋家不来走这一趟,没那个意思要,他们就不会过来送,马儿沟这边的人有点拙,还有点要面子,因着宋县丞帮过他们马儿沟,他们在他家面前就更要面子了,总想撑着几分脸,不想让宋县丞小看了他们马儿沟。 路上宋小五碰到了几个在外头耍的小孩儿,男娃娃们都皮,女娃娃都腼腆,流着哈喇子冲到宋小五面前的全是男娃娃,宋小五每人分了五粒豆子,走的时候跟男娃娃放狠话:“敢抢你们姐姐妹妹的,打断你们的手!给我等着!” “不抢了,不抢你下次还分给我不?”领头的娃娃前两天才被她收拾过,吃过她的苦头,但他太皮胆子太大了,受了一次好,之前那次吃的教训就不顶用了,这时候又朝宋小五嚷嚷了起来。 之前他仗着他是老大,非要宋小五多给他两粒不说,等宋小五一走,还去抢别人的,宋小五一得消息,放出了她家的三郎哥,三郎哥出马,一个人就把这小子打得趴地称臣。 “分。”宋小五对他很敷衍,临走前她看了看那几个女娃娃,见她们握着豆子不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话。 这几个女娃娃握着的这几颗豆子,就是没人抢,吃到她们嘴里也就一粒两粒,她们拿回去了,总会分给家里的小的。 农家出身的小姑娘,从小就被教着要顾着弟弟妹妹一些,男孩儿的话,得的大多是谦让,以至于他们长大了,想的顾的都是自己。 而她多嘴也没用,养活她们的又不是她,她教她们顾本吃到嘴里,但回去了挨父母耳刮子受疼的是她们。 不一会收到了王阿蛋家,王阿蛋在家门口跟着他阿娘在等着,莫叔跟他娘在算鸡蛋,他吸了吸鼻涕水,跟宋小五道:“我跟你去你家跟你耍呗。” 宋小五掉头就看向王阿娘。 不用她说什么,王阿娘一巴掌就扇在了儿子脑门,怒骂:“猪草打了半篓就想玩?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还不快去扯,耽误了猪吃食我把你切了喂猪!” 王阿娘嗓门之大,不愧为王阿蛋的娘,她叫得宋小五耳朵嗡嗡作响,宋小五等莫叔算好钱给她,不等莫叔来牵她,她就先牵了莫叔的手,撒开腿丫子就往家中走。 王阿娘在她背后喊:“小五娘,得空了,跟你阿娘来我家串门啊。” 王阿娘声音很大,宋小五的步子因此便迈得更快更坚决了。 ** 宋小五回去还早,她撵走了莫叔自行放好鸡蛋,离她补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她洗好手爬上了床。 宋张氏收拾好灶房来看她,见小娘子睡得很沉,她给小娘子捏了捏被角,摸了摸小娘子的小脸蛋,坐着看了小娘子一会儿歇了口气,出了门去做针线活。 等过几天学堂夫子休沐,大儿他们得一天的空闲,她就带着他们跟相公一块儿上县城去,顺便把小娘子的布扯回来。 宋张氏坐在小堂屋捏着针线,盘算着这几天家中的事,莫叔干完活,坐在院子井边的树下打盹,树上偶尔有虫掉下来,他闭着眼睛伸掌扇了扇,此厢,一时之间,宋家的小屋静得只听得见那树上停留,天上飞过的鸟儿清脆的叫唤声。 一连几天过去,莫婶也归家了,带回来了宋张氏探望的张二姐的回礼。 张家二姐打发了宋张氏一匹上等的灰布,宋大郎他们这天归家,听二姨给他们送了布做衣裳,宋三郎一听到就开口道:“先给妹妹做了,有剩的再给我们做就是。” “二姨给你们的,就给你们做了。”宋张氏喜逐颜开,但这布太灰了,做不来小娘子身穿的衣裳。 宋家几兄弟一回来,就从妹妹那拿了一块米糕啃着,等着莫婶做好饭,二郎得了两块吃得不亦乐乎,吃到最后把手头剩的那点往妹妹嘴里塞,此时正好都吃完,他转头对母亲道:“把我的给妹妹了,我穿爹的旧衣裳,能穿好几年,换不着做新的。” 第13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 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 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把她爹都逗笑了,但宋张氏算算, 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 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 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 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 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 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 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 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 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他们先去了肖捕快家,大郎进去把菜倒好,不等肖家婆婆给他塞吃的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等找到母亲和弟弟妹妹,大郎气都喘不平。 宋张氏好笑,替他拿下背篓,让三郎替哥哥背着,给他顺了顺背。 “肖婆婆要给我拿糖吃,我没接,怕她塞给我我就跑出来了,肖婶子今个儿不在家,说是出门有事去了,婆婆叫你要是赶完街,就去她家坐坐。”宋大郎牵过妹妹的手,带头走在母亲身边跟母亲说道。 “好。”宋张氏牵着四郎,点了下头,“你叫人了?” “叫了。” “诶,”宋张氏应声,又跟三郎四郎他们道:“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可听到了?” “晓得。”三郎背着背篓走在后面,他正弯腰点小娘子的包包头,听到抬头道了一句。 宋小五这走个路都不安生,摸着头回头瞪了宋三郎一眼,转头就朝宋大郎道了一句:“三郎戳我头。” 宋大郎朝三郎怒目瞪去,“你少招惹点妹妹。” 三郎嘻笑,不以为然,又去摸妹妹的发带。 四郎见着好玩,也去扯另一边的。 宋小五这没脾气的也被扯出了三分火气来,顿足摸着她的两个小啾啾发飙,“不能再扯了,我要生气了。” 他们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 “别烦了。”背着一篓菜的二郎见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得很,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三郎的背篓里,他把自个儿的背篓放下,拿过三郎的篓子把宋小五背到了背上,回头跟妹妹道:“你坐篓子里,二哥高,他们够不到你。” 在背篓里虎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宋小五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这是她跟二郎哥道谢的一种方式,她一摸,宋二郎就笑了起来,又跟三郎四郎冷脸子:“招她烦了你们就高兴了?” 三郎四郎朝他扮鬼脸吐舌头,大郎背过菜篓朝他们威胁道:“回家就告诉爹,看他不罚你们。” 三郎和四郎怕父亲,听了都收敛了手脚,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母亲的旁边,不再嬉闹了。 只是安静不了一会,两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的,就是不好好走路,说他们也不听,宋小五高高坐在二郎哥背着的篓子里,见状别过了脸,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还好大郎哥和二郎哥大了,比以前多了几许稳重,要是一家四个一起这般闹腾,这辈子休想她再多活一天。 “喝。”宋小五把他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 春天树上的花朵飘了下来,落在了碗里,王阿宝流出了泪,掉进了碗里,觉得这碗糖蛋也没有那般好吃了。 不一会儿,屠老大的妹妹小花找到了宋家,说娘找他回家干活,屠老大埋着头走,王阿宝他们也要走,最后这几个宋小五跟在他们后面送了一程,到门口的时候,王阿宝怯怯回头,小声跟宋小五道:“那我来找你,你认我吗?” “嗯。”认,只要他还记得。 小孩儿忘性大,但假如他记得她,来找她,她岂能不认? 怕就怕,到时候就是还记得,但就是没有勇气找,没有勇气见。 “那我来找你。”王阿宝抹着泪去了。 宋小五目送了他们离去,只见他们走到要下坡到村里的那条路上,阿福跟另一个小子不好好走路,跳了下去,随即追逐打闹着去了。 王阿宝走的慢,他生性胆小,沿着路小心地一步一步走着,生怕摔下去,一个人走在了最后面。 她不知道这些人过几年还会不会记得她今天说的话,但如果忘了,也挺好。 ** 上午李之叙和楚景就来了,宋韧在树下摆了张桌子,烧了盆炭在炉上煮了一壶水,要给两位好友在春天的花树下泡茶喝。 李之叙和楚景很是喜欢。他们两个人出身不太好,李之叙家境还好一点,父亲之前还是县城里大铺子的帐房先生,一直住在县里,跟着父亲见了不少人,酒楼饭肆没少去过,还算有点见识,而楚景是农家出身,他们楚家举全族之力才供出了他来,他至今也没回馈族亲多少,而附庸风雅的事都要花钱,哪怕他买二两茶叶,那也是用来待客的,平常他自己是不舍喝的。 两人是宋韧的穷友,宋韧这个人见到长官恭敬谦卑,殷勤热切,但结交朋友却不怎么问出身,而李之叙和楚景能与他结交,也是几人脾性相符,他们都不是心胸狭窄的迂腐之辈,更不是无视淡薄功利之人。 宋韧等他们坐好,烧水的时候跟他们炫耀,“早春不是下了场雪?我家小娘子邀我雪树下煮茶,我们用的就是这个壶,这套杯,茶是我从青州城带下来的青城茶,还剩一点,正好今日我们好友几人把它泡了。” “这杯子,也是我家小娘子选的,去年带她去州城逛大街的时候她看上了这套,指名要这个,窑铺掌柜的直夸她眼光好,还给我们父女少了二两银子……”宋韧所杯子摆给他们看。 李之叙和楚景端起了杯子认真打量了起来,看了一会,李之叙就首先语气中肯地道:“此杯朴净素雅,尤其这杯里的这枝梅画得生趣灵动,大雅,大雅!” 楚景颔首,摸着手中如玉一般光滑的青杯道:“玉杯青梅配青茶,相得益彰,小五这是有七巧玲珑心,慧眼识珠。” 在旁边被她爹按了个小凳子坐着强行陪客的宋小五脸抽了抽,麻木地听着这两个叔叔绞尽脑汁附应她爹,没出口拆她爹的台。 杯子还算不错,尤其茶水进了杯里,里头的梅花闪动,生动得就跟真的一样,想来工匠制造它的时候没少用心。 大燕上了等级成套的杯子是八个一套,就这套摆出来是四个,店家忽悠他们说是这套只做了四个,四谐音死字,大燕是避四的,做什么都不会做四个出来,谁做了这么个大活计出来犯忌讳,也不怕白干?而且这套杯子做得极巧,不如它的都是叫价十五两银子以上,这套就卖五两,想来就是残杯,掉价卖呢,但杯子是不错,所以宋小五也没怎么侃人的价,叫来伙计问三两卖不卖,伙计当时说不卖,但他们父女看了高价杯买不起手牵手要走时,掌柜的出来了,夸了她一顿,还想五两银子卖给他们,她爹傻,人家几句好话就想买,宋小五猛跺了他的脚,才把宋县丞那颗想捡便宜的心踩熄,最终以三两银的价把这套残杯纳入了手中。 这也是人家卖不出去当处理价给他们了,她傻爹却当捡了个大便宜,隔三差五就要把杯子拿出来摸两下,说是赏玩。就宋小五看来,这是没钱没买过好东西憋的毛病,家里有个看着贵一点的玩意,恨不能时时摆着,拿香供着,来个人就要炫耀一番。 第13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来回几次,她爹娘被她气着了, 但末了拗不过她, 只好依了她, 把她的小摇床搬到了隔屋,又收拾了一通,把房间当了她的卧房,两个人又守了她几天,几个哥哥也是经常半夜起床来看看她,怕她睡着出事, 但见她一个人睡的好好的,还嫌他们来来回回扰了她睡觉, 连着几天见他们都是虎着一张脸不高兴,理都不理他们,宋氏夫妻俩这才无奈地放了手。 小娘子打娘胎出来就主意大,他们为人父母,只能顺着她。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 她挺满意,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 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 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 她先去了灶房, 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打花,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碗是一般的饭碗,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第13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如果不是她张的口让莫叔去挖的野菜,宋小五也不会下厨。 她五岁都没满, 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 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不费力气, 不用脑子,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 死到临头算算帐, 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 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 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 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 她不怼天怼地了, 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 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本家势大,宋韧大哥宋洱还要靠着本家的关系提携,宋张氏在本家大闹要个说法,宋祖母赶到后把她拉了回去教训了她一顿,宋韧一家临走前,宋祖母背地里给了宋小五一支小金钗,未尝不是没有补偿这个她十分喜爱的孙女的意思在里头。 她以为宋小五不懂,但宋小五不是真正的小孩,都懂。 这厢宋小五在灶房里慢吞吞地说着话,教莫叔怎么摊鸡蛋饼,宋韧在外头脸上带笑听了两句,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堂屋。 宋张氏做着针线活看着他归,等他落坐,白了他一眼,“你别老逗她,要不见你要躲了。” “没逗。”宋韧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斜躺在椅子上,长纾了口气。 宋张氏跟他商量着家事,“我打算把钗子换了,这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去年的春裳小五穿着小了,新衣裳要赶紧上手做才好。” “做吧,多做两身。”宋韧翘着腿喝着水,颇为悠闲。 如若他喝的不是水,坐的不是连桐油都未曾刷过一道的普通木椅,他这样子,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 闻言,宋张氏没吭气。 多做两身,她也想,但钱从哪里来? “不急,先做两身,”宋韧未看夫人,又喝了口水,“等过几天我拿银子回家,你看着再给她添两身。” 宋张氏看着他,本来想问他从哪能拿回银子,但这时她听到外头响了动静,闻着是大郎二郎他们四兄弟归家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门走去,朝外扬声道:“跑慢点,莫要跌着了。” 宋韧笑看着夫人去迎孩儿们,没多时,就见几个小子一窝蜂地跑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喊着“爹”,步子又急又响,声音震天,跺得小院子嗡嗡响。 “爹,爹,爹,我们回来了。” 看着朝他扑来的儿郎,宋韧笑得更深了 这厢在灶房烙饼的宋小五坐在板凳上,眼睛一时之间翻得只见白不见黑。 一个家有一个熊孩子就是灾难,但如果有四个呢?那叫灾难片。 她现在就生活在灾难片里。 **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家几个儿子一上桌,没半晌就把宋小五跟莫叔烙的三十张饼吃完了。 宋韧还好,吃了五张,宋张氏让着儿女,吃了一张就不拿了,她吃的第二张还是宋小五见哥哥们快把饼吃完了,从他们手下抢了一张放到她手中的。 这顿晚膳做的扎实,放足了油,饼里还放了葱,宋大郎他们晚上就没吃得这么饱足过,吃完宋家那性子外向的宋三哥捧着肚子头凑到妹妹面前,讨好地道:“妹妹,明个儿还给三哥做呗?” 宋二哥也想吃,护食的他嘴里还有着一口,舍不得咽地含着看着妹妹,那副馋样子,宋小五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宋小五没吭声。 小五不爱说话,家里人都知道,宋三哥不以为然,头凑妹妹跟前,额头就快挨着她的鼻子了,“妹妹,做呗,好吃,三哥喜欢。” 你喜欢?你还喜欢银子,怎么不见银子飞到你手里?凡事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年轻人。 宋小五抬了抬眼皮,拿筷子抵住宋三哥的头,推着他往后退,“油。” 宋三哥嘟着油嘴,“妹妹,三哥明个儿得空给你做小泥人呢。” 宋小五不搭理他,张开嘴,让宋张氏喂了她一口菜。 这个家里,宋张氏最疼她,宋小五也跟她最亲,从这个家里她现在只允许宋张氏还抱抱她就可看出。 宋小五跟母亲最亲,得来的是宋张氏毫无保留的偏爱,她这头见三儿诓妹妹明个儿也烙饼吃,便说道:“小五还小……” “且懒。”宋韧在旁插了一句。 宋张氏本来想说小五还小,怎么能让小妹妹给你们做饭吃,得了相公的打断,啼笑皆非地看向了说话的宋韧。 对于这个老说她懒,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懒懒,甚喜逗着她玩儿的爹,宋小五一贯把他当高龄熊孩子看待,这厢她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无动于衷地吃着她那块还没咬完的饼。 “磨的麦子粉还有很多,娘明个儿给你们烙。”宋张氏怕相公又叫自家小娘子懒懒,一个小娘子叫懒懒,这小名儿可不好听,便连忙跟儿子们道。 “娘也会做?”宋小二郎赶紧咽了口中含了半天的饼。 “会的。”看了几眼就会了,这个不难,且还有莫叔帮忙。 “那娘多做几张,我们中午带去学堂去,可香了,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好,也不等明儿了,等会娘去灶房做些,给你们明儿带去。”宋张氏以前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长大不愿意呆在家里了,哭着求去,她拿了她们的那点赎身银子就放了她们走,省得强留反成仇,现眼下家中只有莫婶这个老婆子帮着她一道做家事,但莫婶昨天被她打发到隔县的姐姐家那去送东西了,不在家,这几天家事得她一个人忙。 “天黑了,娘,今儿就算了,”一家人快吃完了,就小妹在咬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饼,她历来吃的慢,饼拿在手上也不占碗,宋大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明儿再做也不迟。” 宋大郎已有十一岁了,家里是个什么样,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遂他念书向来刻苦,这次去本家祭祖回来,他更是异常努力。 “没事,烧着火有光,看的见。”宋张氏想给儿子们做些吃食带去学堂明儿吃,辛苦一点也无妨,不是什么事。 “明儿做吧,你今儿也忙一天了。”这厢宋韧开了口。 他这一说,宋张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靠近宋韧轻声道:“今儿下午洗衣裳小五怕水冰了我的手,来来回回给我打了不下十次的灶水。” 黄昏又说要给爹做菜吃,其实是想让她歇一会。 昨日天气好,一家人都沐浴了一翻,里里外外换下来的衣裳有好几桶,洗起来是有点多,但有儿女心疼,相公体贴着,宋张氏就熬得住。 她五岁都没满,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不费力气,不用脑子,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死到临头算算帐,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第13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叹自己本性难移,再活一辈子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是自己稀罕的, 总想护着,而宋韧听蹲着小屁股的小娘子叹气却觉得好笑得很,他拿手肘拐了拐小娘子, 笑道:“觉得你大伯他们可烦人了,是罢?” 闻言,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 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 离着她十万八千里, 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 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 心想, 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 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 格外地鲜, 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 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 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四郎哥这个小哥哥就不得了了,读起书来那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骨子里极其大大咧咧,可说是聪明才智都在念书上了,为人做事那叫一个糊涂透顶,是那种早上他三哥把他的糖哄去吃了哭得伤心欲绝,没半个时辰却又亲亲热热叫着三哥跟人一块儿追逐打闹的娃。他生来不记仇不记恨,哪天被人卖了帮人数完钱回头还能被人卖第二次,可以说他是宋家唯一的一个需要费心看管起来的人。 但没有人能说得准谁的一生,最终造就人的是时机、境遇,现在宋家举全家之力给予了他们最好的环境,端看他们谁最把握得住这种机遇了。 宋小五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宋家四兄弟被她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发毛之感,连最不能感觉别人情绪的宋四郎也抬头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但他抬头没看到什么,便挠了挠背,自言自语道:“怎么背痒呀?” 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宋三郎:“三郎哥帮挠挠呗?” ** 这天半夜,莫叔点了灯去套马车,被叫醒的马儿嘶鸣,睡着的宋小五被叫醒摸黑刚穿好外裳,就听莫婶在门外轻声喊:“小娘子,你醒了?”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把门打光,月光恰时洒进来,洒了一地银白的光华,她在月色当中看着背光的莫婶,道:“早。” “早……”莫婶笑着摸她的头,“去我屋里梳,还是在这梳?” 宋小五头朝外抬了抬头,转身去拿了梳子回身出了门去了莫婶屋里。 老人对小辈的喜爱往往透着一种时间的厚重感,她喜欢莫叔莫婶屋里的那股厚重的温暖气息,那让她感觉平静。 宋小五在莫婶屋里梳着头,灶房那边起了声响,莫婶梳头的动作就快了,她跟小娘子道:“夫人醒了,我们梳好头就过去啊。” “你去,我找爹。”她想去看宋爹哭鼻子。 今天萝卜条们就要走了,她不信宋大人心里没感触。 因着小娘子今日要出门跟夫人和哥哥们去青州城,莫婶给她织的辫子比往日的细了点,多分了几条,这般盘作两角可以定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无需梳头。 等梳好头,莫婶赶忙往灶房去了,宋小五回房放好梳子拿了水钵毛筛去了父母屋子,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她没进去,在外面道:“可醒了?” “叫爹。”宋韧在里面道了一句。 “小爹。”宋小五赏脸喊了他一句。 “就不能好好叫?”宋韧在屋里摇头,“进来,爹这还有事。” 宋小五走了进去,看他在灯光下提着笔,放下水钵朝桌子走了这去,在他身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陪爹坐会,爹在给你师祖写信。” “还没写好?” “临时想起点没说的事。”宋韧一夜未睡,之前他千思虑万考虑,以为自己的考量已经够全面了,但一到要出发的日子,他发现他未考量齐全的事还有很多,信必须得重写才成。 宋小五没说话,看着他写,看到一半,看他搁笔揉头,把写满了一张的信张揉成了一团扔掉,又重起了一张再写,她抬头看向了她这可怜的爹。 这傻爹,这信要是如他这般写下去,就是写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写不妥。 他那满腔父爱与担忧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但这个家里,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但大可不必,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第13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别人家的小娘子还喜欢吃个甜嘴儿的, 宋小五一点也不愿意沾, 到她手里的末了都便宜了她这几个萝卜条哥哥。 宋二郎吃得多, 但他几个兄弟的胃口也不遑多让,宋张氏不好厚此薄彼, 给他们的吃食都差不多, 所以他夜半起来喝凉水,宋小五没见到就罢了,见到了,就会化两个鸡蛋给他吃。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 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最后一口了, 不好自己都吃到了,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还道:“甜吗?”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 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 小孩儿们喜欢吃, 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 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气得瞪宋二郎,“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板着脸出了门,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又招她烦,她不喜欢你们抱,你们就别抱好了,看看,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冲出去喊:“妹妹,快来,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还道:“甜吗?” 第13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 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 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 宋韧醉得不轻, 宋张氏有些慌张,被小娘子提醒,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李之叙要带全家一家跟宋韧去梧树县走马上任,明天他回县城,路过宋家他是要过来打声招呼的, 而楚景这边跟宋韧也有话要说, 听了宋嫂子的话,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就不留你们了, 大半夜的辛苦你们了, 明天嫂子多做两个拿手菜犒劳你们。”宋张氏送了他们到门口道。 “哪儿的话。”李之叙和楚景对宋张氏这个贤惠人历来敬重,跟宋张氏作揖行了礼这才离去。 宋韧没回来之前,宋张氏就煮了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去, 尚未清醒的宋韧吐得满地都是, 等他醒过来睁开眼,床边只见自家的小娘子。 “你娘呢?” “灶房里烧水,等会给你沐浴用。”宋小五把稀粥端过来,“你没招狐狸精吧?” “说什么呢?”宋韧打了下她的头。 “一身臭味。”宋小五皱了下鼻子。 宋韧闻了闻身上,他的外袍脱了,身上仅着内衫,除了酒臭味,还有一股引人恶心的浓香,这是向宝梁推到他怀里的那个小妾留的。 “小孩儿,不懂。”宋韧把稀粥一口喝了,肚子里舒服了点,放下碗捏了下小娘子的鼻子,拍拍床让她接着坐,“我夫人可有不高兴?” “没看出来,顾不上吧,你回来一身的味,又死沉死沉的,她哪顾得了这么多,忙着侍候你去了。”宋小五坐着,跟宋韧有话说话。 “诶……”宋韧说着话往门边看去,这一看,门边起了细微的急步声,只见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宋张氏端了盆热水进来。 “醒了?”宋张氏把水放下,挤出热帕过来,“莫叔莫婶他们把水烧好了,你等会洗一下就赶紧睡,先擦把脸。” 她把帕子给了宋韧,宋韧瞥到了她额头上冒出来的热汗,接过帕子擦起了脸。 “小五,你爹醒了,你先去睡好不好?多睡一会,明早不要起太早了,等早膳做好了娘叫你?”宋张氏抱着女儿拍了拍她。 宋小五点点头就起了身。 这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一起身就起了,连回一头也未曾,宋韧擦好脸坐起身把帕子给了夫人,与夫人道:“也不问问她爹好受了点没有。” 走得也太快了,跟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午夜了。”都半夜了,往常这个时候,小娘子都睡了好久了。 “还是夫人好。”宋韧摸到了夫人的手,捏着不放。 宋张氏轻笑,摇摇头道:“我也想睡了,你快些去洗洗,明日一早我们家还一堆的事呢。” 宋韧抱了下她,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宋张氏未语,轻拍了拍他的胸。 这厢主房这边响了一会动静就安宁了下来,宋小五睡得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房门起了动静,她懵懵懂懂的开口问了一句:“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宋二郎在门边压着嗓子回了一句,“大郎哥和二郎哥都回了。” “那去睡罢。”宋小五总算安心,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头那边,撅着屁股彻底安睡了过去。 ** 宋小五昨夜耽误了点睡眠,这一早醒得晚了一点,一起来就发现家里多了村里的几个孩子,就是平时那个对着她最不服最凶恶的屠老大也来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水井边,帮莫叔洗菜。 “小五,屠壮和阿蛋他们几家给我们送菜来了,你洗好脸帮娘招呼他们一下。”宋张氏在灶房忙和,听到小娘子醒了,探出头跟她说了一句。 宋小五朝她点点头,走过去抱臂看着那几个小鬼头,“怎么洗上菜了?” 平时他们爹娘让他们多扯把菜,他们都鬼哭狼嚎,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他们还跑别人家来干活来了? 屠老大朝她吐舌头扮鬼脸。 “等饭吃是罢?” 她这一说,几个等着看她的小子蹲不住了,不说话一个个就往门边溜,宋小五瞪他们:“溜什么溜,给我把菜洗了,我去洗把脸,蹲好了,等会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说罢,她扭身就走了,留下那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蹲下屁股,老实地洗起菜来。 他们平时也没那么听话,但自从知道宋小五要跟着他们爹娘走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家里偷偷哭过鼻子,连自信天老大他老二的屠老大都抹了一把狗泪,觉得宋小五要跟她爹娘走这事太不应该,都说好了他今年不随便打人,明年过年她还是会给他多发一把糖豆子的。 屠老大今天是鼓足勇气来跟宋小五算帐的,但到了宋家,莫叔洗菜的水都是他先老人一步把水打上来,勤快得他亲爹亲娘见了都怕认错人。 宋小五漱好口洗好脸回来,把人叫了起来,一个叫去厨房提开水,一个去拿碗,一个去搬桌子,两个去拿椅子,来的五个小子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水井边一下就没人了,莫叔洗着菜,露着掉了门牙的嘴对着小娘子咧嘴笑。 还是小娘子有办法,把这群一把菜能洗成两根菜的浑小子支走了。 虽说菜是他们几家送来的,但也不是这个洗法啊。 等桌椅开水碗齐全,宋小五的鸡蛋篮子和白糖罐也拿过来了,她打算给他们冲糖水鸡蛋喝。 往日这群小子压根就没这待遇,但谁叫他们来日无多,下次见面可能得是阎王殿里相逢了。 她那个爹是不可能再回到葫芦县的,她随这家飘流,也不可能有飘回葫芦县的一天。 “给我们吃啊?”宋小五放白糖打鸡蛋,还没冲,就有小子咽着口水小声地问了起来。 他只问了一句,就被王阿蛋狠狠地打了下头。 宋小五一路没说话,等把鸡蛋汤冲好才开口:“喝吧。” 她一说,还是最小的那个叫王阿宝的小子最先拿过碗,甜滋滋地喝了起来。 他比宋小五还要小半岁,是村里最听宋小五话的那一个,就希望他听话点宋小五能多喜欢他一点,给他点吃的。 他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的,这闻着香味顾不上太多,不等人就先喝了一口,王阿蛋见了恼火,抽了下他的头嚷嚷道:“你傻啊王阿宝,你这一喝了就跟她没关系了你知道不?她一碗鸡蛋打发了我们,以后都不管我们了,你傻不傻,你说你傻不傻……” 王阿蛋连打了王阿宝这个堂弟好几下,王阿宝都被他打懵了,他发着懵往宋小五望去,眼睛里泛起了泪。 宋小五被他看得不敢看他,皱眉朝王阿蛋看去,“喝吧,再吼门边儿去。” “走就走,怕你不成?”王阿蛋冲着桌子喊了一句:“我还稀罕一碗蛋了?” 说着他冲了出去,冲出门没多远他蹲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就是难受得很,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这厢屋内,宋张氏听到声音,担心地走了出来,宋小五看了母亲一眼,收了回眼,朝闷闷坐着不说话的那几个道:“喝完了就回家去。” “你……”屠老大张口间鼻子红了,“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有个时间,我们就不怪你了,等你过年回来了也一样,到时候我们还跟你一块玩,我带着他们听你的,成不?” 小孩儿的逻辑就是这样,说有理没道理,说怪也怪得很,就好像有个安慰,他们什么都能接受。 但宋小五是不可能回来的,她不想骗他们,与其让他们以后失望,她想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先失望。 她看着他们,道:“不,我不会回来了,离开后,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想要再看到我,只能来我在的地方。” 去梧树县,去州城,她爹爬到哪步走到哪步去往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能找到她的地方……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第13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清明节雨期过后,草木疯长, 太阳一出来,去挖野菜的人就多了,宋家老仆拿着镰刀割了一背篓回来,气得当家主母宋张氏嘁了他一声:“家中不稀得这些个,谁叫你去扯的?” 老仆讷讷,躬背不语。 清明祭祖,宋张氏带着儿女随宋韧回了本家, 没少受本家妯娌们和他们这一支的大嫂的气, 现在还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家里家徒四壁,前个儿攒的几两银子,又因县令昨日添了一房小妾拿去作礼成了空。宋张氏本来答应给家中小娘子添身新衣,布都看好了,就等着卖布铺子进来货取了来就可上手做了, 现在不能买不说, 还要在那布铺掌柜娘子面前显了短处去,宋张氏昨天头疼到今天, 见老仆还扯了野菜回来,气得胸口生疼。 外人瞧了去, 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 下次见了面, 不定要怎么埋汰她,说她不会当家,嫌他们家穷,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说三道四,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你扔出去,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不过他本身就荤素不忌,当年被他母兄扫地出门,与本来感情就不太好的兄长后来就更疏远了。在小女儿与憎恨他的兄长的之间,他毫无疑问是偏着他小女儿的。 “唉。”宋小五则轻叹了口气。 她刚出生的那段时日不愿吃奶,百无聊赖地等着再死一次,结果她娘天天以泪洗面,她看人哭得凄凄惨惨扰得觉也睡不好,便妥协了一次,结果,妥协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有一就有二,她就是懒得多想,本能也让她护着这一家子。 宋小五叹自己本性难移,再活一辈子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是自己稀罕的,总想护着,而宋韧听蹲着小屁股的小娘子叹气却觉得好笑得很,他拿手肘拐了拐小娘子,笑道:“觉得你大伯他们可烦人了,是罢?” 闻言,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痛快地搁下了碗。 第14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韧往老师家走得勤, 这些年宋家有个什么事,每次他拖家带口上来,主要也为的是跟老师住两天。就是不便上州, 过个半月一月的, 也会拖前往青州城的商贩给老师捎点干货咸菜来, 他的孝心,周围邻居是知道的, 所以这次宋家来人, 他们看见了也当是平常。 秦公这几天在家等着他们来, 但不知道确切时日, 也就没个准备, 宋家几兄弟一到, 马儿还没栓好,老人家就打水拿巾帕地跑个不停,宋大郎拦了师祖,让小四郎和师祖去坐,他带着二郎三郎卸马车上的物什, 又帮着去休整院子灶房。 秦公坐不住,去屋里把早前在街上称好的糖拿出来,放在盘子上捧出来叫他们吃, 大郎他们不得不拿了一块称了老人家的心意, 小四郎塞了一嘴, 笑嘻嘻地拖着师祖回了屋,搬个板凳坐到师祖面前,咽了口中的糖跟师祖说:“师祖,您坐,我给您背书听,您看我背得好不好。” 说罢,他摇头晃脑地背起了经书,秦公喜得胡子一翘一翘,摸着胡子笑个不休。 弟子的这几个儿郎,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不多时,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她们才来的,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 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朝大郎哥抬了下头。 宋大郎会意,走上前去送客,英婆不得不走。 她回头一禀报,宋老夫人大怒,但也不得不奈何,柱了拐仗亲自去了大儿媳妇房里,阴着脸坐在他们那不动,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请她走也不走,把大儿媳宋肖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外应酬的宋洱被叫回来,怕老母亲在他们屋里一坐就是坐一晚,更怕这事传出去,便不管媳妇还与老母亲置气,先答应了老母亲,说明日弟媳妇他们来了,一定给他们开门。 见他张了口,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力敲打着拐仗走了,这厢她刚走到院子里,宋肖氏就朝宋洱哭吼了起来:“你就是让你娘这样欺负我的?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说啊,你说啊,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这家我不当了……” 她说罢还冲门口吼:“也不想想是谁在养活她,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我张罗,我容易吗我?靠我伺候着还欺负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她是故意吼给宋老夫人听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柱着拐仗走了,等回了屋里,她本还想整治宋肖氏一二,砸了送来的饭菜,但想着明天还得这婆娘开门让人进来,便忍下了这口恶气,挑拣了点饭菜入了嘴。 宋肖氏那边已大闹过一场,把宋洱闹得逃去小妾屋里躲难去了,听到下人道老婆子那边的饭菜吃了一半就端回来了,当下她就冷笑道:“饿不死这老东西,不吃?好得很,明天给我减半!” 宋家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场,这好事的邻居马上就上了门,假意劝和实则来看热闹来了,宋洱这一早还跟小妾搂作一块睡得香甜,一被下人叫醒听说家里又闹起来了,顿时气急败坏起床,连衣裳都没穿好回了大屋。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她气得扑上了前去,跟宋洱打了起来。 第14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第二日宋张氏带着小娘子来的路上, 宋宅已闹得不可开交。 一早宋肖氏只叫人给宋老夫人送了稀粥咸菜去,稀粥一碗,咸菜半碟, 宋老夫人刚一瞥见, 不等丫鬟手中的盘子落桌就掀翻了盘子,砸了丫鬟一脸, 丫鬟额头都砸出了血来, 宋老夫人则摸着心口喊疼, 英婆顿时就冲出去叫人请大夫, 不过眨眼间把宋肖氏欺负老母亲的事声张得街坊邻居都耳闻了。 宋家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场, 这好事的邻居马上就上了门, 假意劝和实则来看热闹来了, 宋洱这一早还跟小妾搂作一块睡得香甜, 一被下人叫醒听说家里又闹起来了,顿时气急败坏起床, 连衣裳都没穿好回了大屋。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 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 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 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 她气得扑上了前去, 跟宋洱打了起来。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 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 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说罢,她又死死盯住宋张氏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认鬼还是认人当祖宗,你们要走随便,但我家小五只能姓宋,只能是我宋家的人,你们想要带走她,没门!” 宋小五见老祖母没两句话又把话说死说绝了,不禁一哂。 老人家这嘴,这天下能受得了的没两个。 “祖母,你饿了吗?”宋小五这厢站了起来,道:“我有点饿了,大伯娘给不给我饭吃的?” “她敢不给!”宋老夫人一听,脸又一横,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大堂,我们堂面吃,给你整一桌子的菜,想吃什么跟祖母说。” “成。”宋小五点点头,让她牵着去了。 宋张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前去宋家大堂的路上,宋小五不巧遇到了那个小堂弟。 那小堂弟本来是跟宋家的一堆孩子玩在一块,见到老祖母来了,这家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有那小堂弟见到了恶鬼一样的堂姐,当时吓得忘了动了,等她们走近,宋家一老一小最可怕的两个人近在他的跟前,腿软得提不动脚的小鬼裤裆一湿,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五岁都没满,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不费力气,不用脑子,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死到临头算算帐,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本家势大,宋韧大哥宋洱还要靠着本家的关系提携,宋张氏在本家大闹要个说法,宋祖母赶到后把她拉了回去教训了她一顿,宋韧一家临走前,宋祖母背地里给了宋小五一支小金钗,未尝不是没有补偿这个她十分喜爱的孙女的意思在里头。 她以为宋小五不懂,但宋小五不是真正的小孩,都懂。 这厢宋小五在灶房里慢吞吞地说着话,教莫叔怎么摊鸡蛋饼,宋韧在外头脸上带笑听了两句,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堂屋。 宋张氏做着针线活看着他归,等他落坐,白了他一眼,“你别老逗她,要不见你要躲了。” “没逗。”宋韧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斜躺在椅子上,长纾了口气。 宋张氏跟他商量着家事,“我打算把钗子换了,这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去年的春裳小五穿着小了,新衣裳要赶紧上手做才好。” 第14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赶紧走吧, 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 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 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 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 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 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 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 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 “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 没的事。”莫叔说罢, 想了想, 转头问她, “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他远远见宋家出来了人,背着篓子就往大路这边疯跑,跑到宋小五面前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冒汗。 见着人,他一脸笑,痴痴的,呆呆的,傻极了。 宋小五一个大人对小鬼不予置评,王阿蛋堵在她跟前不说话,她斜过身,跟着莫叔侧过他往前走。 “小五,你哪去?”王阿蛋见她走了,总算回过神,扯着大嗓子问。 “跟你娘说,”宋小五看见王家的门开了,王阿蛋他娘好像要出来了,她这离王家的门有点远,便对王阿蛋说:“把鸡蛋数好,等会儿我们来换。” “诶?诶……”王阿蛋看着穿着碎花裙的宋小五走了,又大声喊,“不用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会给你送你家去。” 宋小五当没听到,迈着步子跟着莫叔走。 莫叔腿脚不好,走的慢,宋小五年纪小步子不大,走的也慢,一老一少一步一步摇晃地走到马儿沟的中间,往回一家一户地换鸡蛋。 马儿沟知道他们家时不时要来换几个鸡蛋,都给他们攒着,去了就给换了。就是有的养鸡的人家一家都出去做农活了,没人在家就换不到,回头要是归家来听邻居说了,想换的会送到宋家来。 但如果宋家不来走这一趟,没那个意思要,他们就不会过来送,马儿沟这边的人有点拙,还有点要面子,因着宋县丞帮过他们马儿沟,他们在他家面前就更要面子了,总想撑着几分脸,不想让宋县丞小看了他们马儿沟。 路上宋小五碰到了几个在外头耍的小孩儿,男娃娃们都皮,女娃娃都腼腆,流着哈喇子冲到宋小五面前的全是男娃娃,宋小五每人分了五粒豆子,走的时候跟男娃娃放狠话:“敢抢你们姐姐妹妹的,打断你们的手!给我等着!” “不抢了,不抢你下次还分给我不?”领头的娃娃前两天才被她收拾过,吃过她的苦头,但他太皮胆子太大了,受了一次好,之前那次吃的教训就不顶用了,这时候又朝宋小五嚷嚷了起来。 之前他仗着他是老大,非要宋小五多给他两粒不说,等宋小五一走,还去抢别人的,宋小五一得消息,放出了她家的三郎哥,三郎哥出马,一个人就把这小子打得趴地称臣。 “分。”宋小五对他很敷衍,临走前她看了看那几个女娃娃,见她们握着豆子不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话。 这几个女娃娃握着的这几颗豆子,就是没人抢,吃到她们嘴里也就一粒两粒,她们拿回去了,总会分给家里的小的。 农家出身的小姑娘,从小就被教着要顾着弟弟妹妹一些,男孩儿的话,得的大多是谦让,以至于他们长大了,想的顾的都是自己。 而她多嘴也没用,养活她们的又不是她,她教她们顾本吃到嘴里,但回去了挨父母耳刮子受疼的是她们。 不一会收到了王阿蛋家,王阿蛋在家门口跟着他阿娘在等着,莫叔跟他娘在算鸡蛋,他吸了吸鼻涕水,跟宋小五道:“我跟你去你家跟你耍呗。” 宋小五掉头就看向王阿娘。 不用她说什么,王阿娘一巴掌就扇在了儿子脑门,怒骂:“猪草打了半篓就想玩?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还不快去扯,耽误了猪吃食我把你切了喂猪!” 王阿娘嗓门之大,不愧为王阿蛋的娘,她叫得宋小五耳朵嗡嗡作响,宋小五等莫叔算好钱给她,不等莫叔来牵她,她就先牵了莫叔的手,撒开腿丫子就往家中走。 王阿娘在她背后喊:“小五娘,得空了,跟你阿娘来我家串门啊。” 王阿娘声音很大,宋小五的步子因此便迈得更快更坚决了。 ** 宋小五回去还早,她撵走了莫叔自行放好鸡蛋,离她补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她洗好手爬上了床。 宋张氏收拾好灶房来看她,见小娘子睡得很沉,她给小娘子捏了捏被角,摸了摸小娘子的小脸蛋,坐着看了小娘子一会儿歇了口气,出了门去做针线活。 等过几天学堂夫子休沐,大儿他们得一天的空闲,她就带着他们跟相公一块儿上县城去,顺便把小娘子的布扯回来。 宋张氏坐在小堂屋捏着针线,盘算着这几天家中的事,莫叔干完活,坐在院子井边的树下打盹,树上偶尔有虫掉下来,他闭着眼睛伸掌扇了扇,此厢,一时之间,宋家的小屋静得只听得见那树上停留,天上飞过的鸟儿清脆的叫唤声。 一连几天过去,莫婶也归家了,带回来了宋张氏探望的张二姐的回礼。 张家二姐打发了宋张氏一匹上等的灰布,宋大郎他们这天归家,听二姨给他们送了布做衣裳,宋三郎一听到就开口道:“先给妹妹做了,有剩的再给我们做就是。” “二姨给你们的,就给你们做了。”宋张氏喜逐颜开,但这布太灰了,做不来小娘子身穿的衣裳。 宋家几兄弟一回来,就从妹妹那拿了一块米糕啃着,等着莫婶做好饭,二郎得了两块吃得不亦乐乎,吃到最后把手头剩的那点往妹妹嘴里塞,此时正好都吃完,他转头对母亲道:“把我的给妹妹了,我穿爹的旧衣裳,能穿好几年,换不着做新的。” 二郎哥塞得粗鲁,坐在他旁边正神游太空的宋小五被他塞了一嘴塞了个措手不及,朝他怒目视去,在他手上狠狠捏了一把,宋二郎不喊疼,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拍她的背,哄她道:“吃慢些,莫呛着了。” 第14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等爹归啊。”宋韧在她背后喊。 宋小五未回头,但抬高手朝他罢了下手。 赶紧走吧, 大老爷们, 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 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 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 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 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 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 莫叔端着草盆来了, 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 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 没的事。”莫叔说罢, 想了想, 转头问她,“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他远远见宋家出来了人,背着篓子就往大路这边疯跑,跑到宋小五面前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冒汗。 见着人,他一脸笑,痴痴的,呆呆的,傻极了。 宋小五一个大人对小鬼不予置评,王阿蛋堵在她跟前不说话,她斜过身,跟着莫叔侧过他往前走。 “小五,你哪去?”王阿蛋见她走了,总算回过神,扯着大嗓子问。 “跟你娘说,”宋小五看见王家的门开了,王阿蛋他娘好像要出来了,她这离王家的门有点远,便对王阿蛋说:“把鸡蛋数好,等会儿我们来换。” “诶?诶……”王阿蛋看着穿着碎花裙的宋小五走了,又大声喊,“不用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会给你送你家去。” 宋小五当没听到,迈着步子跟着莫叔走。 莫叔腿脚不好,走的慢,宋小五年纪小步子不大,走的也慢,一老一少一步一步摇晃地走到马儿沟的中间,往回一家一户地换鸡蛋。 马儿沟知道他们家时不时要来换几个鸡蛋,都给他们攒着,去了就给换了。就是有的养鸡的人家一家都出去做农活了,没人在家就换不到,回头要是归家来听邻居说了,想换的会送到宋家来。 但如果宋家不来走这一趟,没那个意思要,他们就不会过来送,马儿沟这边的人有点拙,还有点要面子,因着宋县丞帮过他们马儿沟,他们在他家面前就更要面子了,总想撑着几分脸,不想让宋县丞小看了他们马儿沟。 路上宋小五碰到了几个在外头耍的小孩儿,男娃娃们都皮,女娃娃都腼腆,流着哈喇子冲到宋小五面前的全是男娃娃,宋小五每人分了五粒豆子,走的时候跟男娃娃放狠话:“敢抢你们姐姐妹妹的,打断你们的手!给我等着!” “不抢了,不抢你下次还分给我不?”领头的娃娃前两天才被她收拾过,吃过她的苦头,但他太皮胆子太大了,受了一次好,之前那次吃的教训就不顶用了,这时候又朝宋小五嚷嚷了起来。 之前他仗着他是老大,非要宋小五多给他两粒不说,等宋小五一走,还去抢别人的,宋小五一得消息,放出了她家的三郎哥,三郎哥出马,一个人就把这小子打得趴地称臣。 “分。”宋小五对他很敷衍,临走前她看了看那几个女娃娃,见她们握着豆子不吃,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话。 这几个女娃娃握着的这几颗豆子,就是没人抢,吃到她们嘴里也就一粒两粒,她们拿回去了,总会分给家里的小的。 农家出身的小姑娘,从小就被教着要顾着弟弟妹妹一些,男孩儿的话,得的大多是谦让,以至于他们长大了,想的顾的都是自己。 而她多嘴也没用,养活她们的又不是她,她教她们顾本吃到嘴里,但回去了挨父母耳刮子受疼的是她们。 不一会收到了王阿蛋家,王阿蛋在家门口跟着他阿娘在等着,莫叔跟他娘在算鸡蛋,他吸了吸鼻涕水,跟宋小五道:“我跟你去你家跟你耍呗。” 宋小五掉头就看向王阿娘。 不用她说什么,王阿娘一巴掌就扇在了儿子脑门,怒骂:“猪草打了半篓就想玩?玩玩玩成天就知道玩,还不快去扯,耽误了猪吃食我把你切了喂猪!” 王阿娘嗓门之大,不愧为王阿蛋的娘,她叫得宋小五耳朵嗡嗡作响,宋小五等莫叔算好钱给她,不等莫叔来牵她,她就先牵了莫叔的手,撒开腿丫子就往家中走。 王阿娘在她背后喊:“小五娘,得空了,跟你阿娘来我家串门啊。” 王阿娘声音很大,宋小五的步子因此便迈得更快更坚决了。 ** 宋小五回去还早,她撵走了莫叔自行放好鸡蛋,离她补觉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她洗好手爬上了床。 宋张氏收拾好灶房来看她,见小娘子睡得很沉,她给小娘子捏了捏被角,摸了摸小娘子的小脸蛋,坐着看了小娘子一会儿歇了口气,出了门去做针线活。 等过几天学堂夫子休沐,大儿他们得一天的空闲,她就带着他们跟相公一块儿上县城去,顺便把小娘子的布扯回来。 宋张氏坐在小堂屋捏着针线,盘算着这几天家中的事,莫叔干完活,坐在院子井边的树下打盹,树上偶尔有虫掉下来,他闭着眼睛伸掌扇了扇,此厢,一时之间,宋家的小屋静得只听得见那树上停留,天上飞过的鸟儿清脆的叫唤声。 一连几天过去,莫婶也归家了,带回来了宋张氏探望的张二姐的回礼。 张家二姐打发了宋张氏一匹上等的灰布,宋大郎他们这天归家,听二姨给他们送了布做衣裳,宋三郎一听到就开口道:“先给妹妹做了,有剩的再给我们做就是。” “二姨给你们的,就给你们做了。”宋张氏喜逐颜开,但这布太灰了,做不来小娘子身穿的衣裳。 宋家几兄弟一回来,就从妹妹那拿了一块米糕啃着,等着莫婶做好饭,二郎得了两块吃得不亦乐乎,吃到最后把手头剩的那点往妹妹嘴里塞,此时正好都吃完,他转头对母亲道:“把我的给妹妹了,我穿爹的旧衣裳,能穿好几年,换不着做新的。” 二郎哥塞得粗鲁,坐在他旁边正神游太空的宋小五被他塞了一嘴塞了个措手不及,朝他怒目视去,在他手上狠狠捏了一把,宋二郎不喊疼,把她抱到腿上坐着拍她的背,哄她道:“吃慢些,莫呛着了。” 不一会儿,屠老大的妹妹小花找到了宋家,说娘找他回家干活,屠老大埋着头走,王阿宝他们也要走,最后这几个宋小五跟在他们后面送了一程,到门口的时候,王阿宝怯怯回头,小声跟宋小五道:“那我来找你,你认我吗?” “嗯。”认,只要他还记得。 小孩儿忘性大,但假如他记得她,来找她,她岂能不认? 第14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小孩儿们喜欢吃,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 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气得瞪宋二郎, “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 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 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板着脸出了门, 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 “又招她烦, 她不喜欢你们抱, 你们就别抱好了, 看看,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 冲出去喊:“妹妹,快来, 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 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 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宋张氏见到不远处有老仆妇急匆匆地跑过来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顾,方才放心地随了小娘子走。 这小孩儿哭了,老母亲可当视而不见,她要是看见了不管,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么往外宣扬她了。再则,宋张氏也于心不忍,在她来说,不管大人们之间有多少龌龊,是不能计较到尚还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们这刚走两步,那跑来一把抱住小孩儿的仆妇以为宋小五给的是毒*药,掐着小少爷的嘴硬是要把糖从他嘴里掏出来,这一下,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快吐,快吐出来啊,小少爷,这要命的毒*药你也吃得下嘴,你傻啊你,快吐出来,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声比一声嚷得高,也不顾老夫人还没走远。 第14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一早宋肖氏只叫人给宋老夫人送了稀粥咸菜去, 稀粥一碗,咸菜半碟, 宋老夫人刚一瞥见,不等丫鬟手中的盘子落桌就掀翻了盘子, 砸了丫鬟一脸, 丫鬟额头都砸出了血来,宋老夫人则摸着心口喊疼,英婆顿时就冲出去叫人请大夫, 不过眨眼间把宋肖氏欺负老母亲的事声张得街坊邻居都耳闻了。 宋家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场,这好事的邻居马上就上了门,假意劝和实则来看热闹来了,宋洱这一早还跟小妾搂作一块睡得香甜,一被下人叫醒听说家里又闹起来了, 顿时气急败坏起床,连衣裳都没穿好回了大屋。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 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 她气得扑上了前去,跟宋洱打了起来。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 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 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 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说罢,她又死死盯住宋张氏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认鬼还是认人当祖宗,你们要走随便,但我家小五只能姓宋,只能是我宋家的人,你们想要带走她,没门!” 宋小五见老祖母没两句话又把话说死说绝了,不禁一哂。 老人家这嘴,这天下能受得了的没两个。 “祖母,你饿了吗?”宋小五这厢站了起来,道:“我有点饿了,大伯娘给不给我饭吃的?” “她敢不给!”宋老夫人一听,脸又一横,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大堂,我们堂面吃,给你整一桌子的菜,想吃什么跟祖母说。” “成。”宋小五点点头,让她牵着去了。 宋张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前去宋家大堂的路上,宋小五不巧遇到了那个小堂弟。 那小堂弟本来是跟宋家的一堆孩子玩在一块,见到老祖母来了,这家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有那小堂弟见到了恶鬼一样的堂姐,当时吓得忘了动了,等她们走近,宋家一老一小最可怕的两个人近在他的跟前,腿软得提不动脚的小鬼裤裆一湿,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随口一句,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英婆更是如此觉得,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第14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她挺满意, 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 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 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 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 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 打花, 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 碗是一般的饭碗, 不大, 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 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 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第147章 周承聪慧, 学习能力极强,但不知道是不是跟宋小五学的, 他喜爱板着脸一言不发不动声色观察人,按性子来说,他是像了他母亲的, 但也因为像,他极不容易被打动,德王带着他跟了他母妃几天,这天获召要去宫里,小世子又令花豹们背着他狂奔跟在了他身后,跟上了他。 德王是躲着他走的, 结果跟王妃有仇的大猫它们跟小主公一样不想呆在王妃身边, 屁颠屁颠背着小主公来了, 在德王府的人马快到皇宫前逮到了他,周承一逮到他父亲,还朝德王瞪眼睛:“你个叛徒!” 德王哭笑不得,人都追上来了也不好撵回去, 把小世子架到肩膀上往大打开的宫门走, 问他:“你就不怕你老不喜欢她,她回头就不跟你亲了?” 这可是戳中了小世子的小心肝, 闻言他怒拍了他父王的脑袋一记:“还稀罕她不得!” 嘴硬! 德王心道他可从来不嘴硬, 是嘴甜才哄得小辫子嫁他的, 他儿子这性子, 以后长大了怎么得了?媳妇都骗不回来一个。 德王背着难讨好的儿子进了宫, 背后跟着一串豹子,最漂亮的那只豹子上头还绑了一只绸缎做的花,迎风招展,美极! 德王叔带着儿子和花豹们进了宫门,没人敢拦,内侍跑得浑身是汗前去禀告,燕帝听了摇摇头,没让人去拦,让这一伙人和豹进了宫。 德王的兵将全部调出军囤前去晏城,燕帝的大将又清扫了一遍军囤镇,结果有一些他们这边的人人心不稳,想跟着德王走,燕帝招德王叔过来就是问德王叔这些人的去留问题,没问几句,德王就眨着眼睛看着燕帝,道:“想要什么好处?” 燕帝正跟他晦涩地赞扬德王叔这些年为军囤镇做的努力,先帝走后,是他这个小王叔用一年一半的时间浸*淫在军囤镇里,帮他守好了军囤镇的人心,他还没夸到位,小王叔就直接问“好处”了,燕帝被他憋得转折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想借着德王叔的苦心转到这些人只认德王叔这主上头来,话题没转到,德王叔就开口了,燕帝本来就是想借此让他开口的,被德王叔省了中间过程,他有种被人看破底裤的羞恼和不快感。 “你想好了要什么没有?”德王见燕帝脸一僵,话不说了,他提醒道:“想好了再说,你王婶可不是个大方人,现在给你的没算你利息都是因着她要给咱们周家祖宗一个交待才手下留情的。” 这还没算利息?燕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连吸了两口气还是没忍住气,压着声音暴躁道:“还没算?你在军囤镇的那些人都是军囤镇的教官能将,抽走了他们不等于抽走军囤半个魂?” 说难听的,以后他们叔侄兵戎相见,师傅打徒弟打得下手,但徒弟打师傅有几个不犹豫的? “你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德王忍不住斜视他侄子,他身边小世子也同样斜着眼看着他老堂兄,父子俩同一个表情同一个眼神,“把人抽走就是让你整顿军囤,把人都化为你的人,以后你干什么都方便,我投个诚你都要猜忌我,你说你这人怎么就从来不看好处,老想着坏的呢?” 燕帝闻言苦笑,“你以为朕是你?” 可以任性妄为,不去顾忌后果? “没用!”德王旁边,突然有人铿锵出声,声音稚嫩。 德王跟燕帝都往他看去,只见德王府小世子瞪着眼睛,看向还敢看他的老堂兄:“老哥哥,说你呢。” “这是要反啊。”燕帝握着胸口喃喃自语。 他要是闷不吭声,德王还要假惺惺地教训儿子几句,但这眼下他眉一挑,看向没跟小世子见怪的燕帝,笑道:“你别管他,他是他母妃的娇气包……” 娇气包瞪大眼,有这么回事吗? 又听他父王道:“想要什么就好好想想,你王婶那我尽量帮你说。” 说罢,他叹了口气,眼神清亮:“我以后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陛下,我有我的妻儿要顾。”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把身家性命都寄放在这座皇宫,他有他的私欲要全。 他这些年所为侄儿做的,也差不多偿还掉他皇兄对他的善良栽培之恩,周室皇室宗族对他的庇护了。 “王叔。”燕帝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这一声王叔喊得分外艰难。 德王不愿意对他撒谎,他想活得磊落,周家的人,总该有一个去活得坦坦荡荡。 小辫子也跟他说,你就去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天真不灭,勇敢不灭,无需畏缩,永怀气概。 “诶,”德王应了他,忽而笑了起来,道:“我还是陪你走到了如今,是不是?” 燕帝闭眼。 “我该放手了。”德王说着站了起来,笑着看向燕帝。 燕帝也站了起来。 “天下是你的,”德王与他道:“从一开始就是,哪怕到如今,我也未曾想过染指过一分,大侄子,人一生当中总得信点什么。” “是啊。”燕帝看他要走,看看他身边随着主公动身就站了起来的豹子们,人说动物最有灵性,最能看到人的真心,就是他也不能否认,这些年他这个王叔一直都已最真的心在对他。 他的王叔一直都在帮着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一个更好的自己。 “王叔,”德王抱着小堂弟施礼要走,燕帝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眼睛看进了他王叔的眼,“这些年,可有委屈你?” “嗯?” “你可曾为了朕,对她……” 德王摇头失笑,打断了他:“陛下,德王妃跟我说,她会为我万死不辞,哪怕有天为我而亡也无悔无惧,你知道为何吗?” 燕帝沉默地看着他。 “她说真心可贵,不是可贵在永久,而是可贵在当下,真正的勇者,从不会因黑暗畏惧光明,不会因被辜负而失去爱的能力,只有最旺盛的生命,才能品尝到最甜美的果实,我就是她的那颗果实,你应该去找到属于你的那颗,也许到那天,你就会明了她之于我的意义。”德王施完礼,抱着小世子走了。 刚走出宫门,小世子抬头看着他父王,面无表情:“你是果实,我是什么?” 德王把他肩膀上放:“小果子,呆果实旁边的那颗漂亮的小果子。” 小世子这才满意,低头亲他的头。 德王回府跟德王妃说他跟燕帝谈心了,德王妃听完看着小鬼满意道:“不错,知道灵活运用了。” 她本来是准备了些东西堵燕帝的嘴,毕竟他们目前没打算跟燕帝真打起来,也不想打。 她原本的打算是想暗中兵变,也就是说不让民间动乱而是同室操戈,把动乱止于宗室朝廷,哪怕是周家的人都死绝了,只要不祸害民间,朝廷更迭得也会顺一点,跟前世无所差异。 作为一个前世政*治*家的应有素养,宋小五没有她死后不管洪水滔天的想法,哪怕造反,她也会把影响降低到最低,没有打算让不相干的人陪葬的想法,而现在这条策略得放弃了,那三五几年内,她不希望燕帝抽风对晏城用兵,而这方面她无法判断燕帝的想法,那她就得用她的办法去制衡他。 而她能给出的平衡办法就是给他甜头,去壮大他,至于他壮大后会不会收拾晏城,宋小五觉得这是一个能促使小鬼不会原地踏步的好契机——危机会像一条追赶着你的饿狼,会让你一步不停地往前跑去,直到你找到能保护自己,且能反击的武器。 这厢王妃的夸奖让德王有些惭愧,他跟小辫子小声地道:“我也是想给他,还叫他好好想想呢。” “你傻我知道。”宋小五看着他道。 周承坐在一边,见父母说着话,他母亲眼里只看得那个大果实,没把他这个小果子看在眼里,小脸一板就滑下了椅子,面无表情地往门口走去。 什么会更喜爱他,都是骗人的。 这夜宋小五发现,小世子对她更冷淡了,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了——这哄儿子回心转意的路,当真是棘手。 ** 正月十四这日,宋小五在德王府迎来了前来德王府的宋爹,还有宋爹在朝中的同僚,当今太傅董之恒。 董之恒她久闻大名,这人年幼得过先帝夸奖,后来隐于民间教书育人,德王送给她的好几幅她甚喜爱的字画就是出自他手。 他前年,在他们离燕都后被燕帝请为太傅,探子的信上说他散尽家中银钱,带着两个仆人拖着两马车书就来京城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董之恒所写的这两句书法,被宋小五挂在了小面瘫在晏城的卧室当中。 董之恒不上朝,只教皇子,不过经常被皇帝叫去正德殿说话商量正事,不是内阁阁老胜似阁老,听说是他不愿意担任除了太傅之外的官职。 宋小五听到他随她父亲来了,便搁下手中的书,问正在她身边写字的小面瘫:“你外祖带了一个与你先生学问差不多的儒士,可愿与我一道前去?” 被他父王强留在母妃身边的小世子沉着一张小脸,等手上的字写完整了才抬头瞥了她一些,扶袖放下笔淡道:“可。” 宋小五伸手要去抱他,他这才显出几分孩子气,不高兴地躲过她道:“不让你抱。” “太慢,”宋小五利用作为母亲的强权强势抱住了他往外走,“你房里挂的那对书法,就是此人所写。” 那是他先生都尊崇有加的字,小世子闻言不再挣扎,扁着嘴垂眼看着手,走了几步,他忽道:“等要近了,你要放下我,不可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他乃堂堂德王府世子,见贵客岂可被人看见被母亲抱着? 第14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对宋韧感恩不已,对宋韧甚是不舍,但宋韧以f怕县尊大人看见马儿沟的人有想法,在他走后对马儿沟的事有所懈怠或是拿马儿沟作筏子, 就婉拒了老乡亲们的情谊。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 向宝梁来送,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 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 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 “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 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 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 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 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 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 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 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 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 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先升向宝梁,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向宝梁这话一出,宋韧未有明言相告,伸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向宝梁一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当下肃容朝宋韧拱手,“多谢宋兄美言。” “向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多谢多谢,宋兄一路保重,等到了梧树县,一定要给为兄送个消息,若有为兄能帮忙的事,请张口就是。”向宝梁连连拱手不已,一脸感激。 宋三郎坐在车儿拉的板车上,跟妹妹咬耳朵,“现在是宋兄,为兄了,之前是宋……大人!” 宋三郎学着向宝梁以前喊他父亲时那股阴阳怪气的调,靠在母亲怀里的宋小五垂着眼道:“等你比爹还厉害点,让他喊你爷爷也是行的。” 宋三郎朝她扮鬼脸,宋张氏听到捏了捏小娘子的脸蛋,假意嗔怒道:“说什么呢。” 宋小五闭眼,意兴阑珊地躺母亲怀里假寐,这几天为了搬家的事她都忙坏了。搬个家,她娘什么都要,她是除了银子什么都不想带,但身为穷鬼家的小孩子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权力,结果是家里只要能用的都装上马车了,连酸菜咸菜坛子都没放过,她娘连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还要带上,说要以后留给她生的小娘子穿。 宋小五心累得很,她都还是小娘子,过一天算一天,结果她娘连她以后生的小娘子都惦记上了,这展望让她觉得沉重。 这厢宋韧跟向宝梁又打了几句机锋这才告辞,向宝梁这趟行程送得满意,宋韧心下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葫芦县打下的根基太浅,实在经不住父母官的糊涂,哪怕只是一任父母官的一时糊涂,于靠田地过活的黎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年几年的生计问题。 宋家李家两家一共是四张马车和两张牛车上路,马车拉的全是家什,两张牛车上拉的是两家的人。 马车上面装的家什重,马儿走得慢,牛车上坐的人稍微轻一些,牛儿就走得快一些,两相下来,前后两者速度差不多能走在一块儿。 因着有四张马车要赶,宋李两家都没有壮仆,宋家是大郎二郎赶车,李家是李之叙带着大儿子赶,两家的牛车上是宋韧和李家的二郎赶,李家的二郎要比宋三郎和宋四郎大两个月,但他比宋三郎两兄弟要瘦矮不少,力气也是,宋张氏就让三郎和四郎轮流过去替李家二哥一程,让孩子歇口气。 三郎四郎性子皮,可喜这种驱车之事了,吆喝一声不用催就去了。 这年代的路大多是人踩出来的泥道,只有经过朝廷修缮的官道才有石板路可言,不管是人走的路还是官道皆颠簸不平,只有好走一点与不好走一点可说,车走的慢一点的还好,要不然连五脏六腑都能颠出来,宋家几口每两三年就要来回州城一趟,对路上的颠簸倒也习惯,但李家人没走过这种一连几天的远路,前两天他们尚且撑得住,到第三天,李家五口除了出过远门的李之叙好一点,李娘子跟李家的三个儿女皆吐得一塌糊涂,奄奄一息。 两家因为拖的家什重,走的也不快,梧树县那边还等着县令上任,歇是没法让李家人歇了,但车让宋家三郎四郎接手赶,所以到后面几天宋三郎宋四郎全天赶马,到了晚上休息,他们还能跟着两个哥哥扛锄头挖野菜,见到长得好看的花,还会挖回来给妹妹献宝。 下面一路都如此,等到李家人缓过气来半个月就过去了,他们离梧树县只有五十里,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 梧树县是青州靠近西边昌西州的一个边县,之前那个县令明面上因草菅人命被抄的,实则上不仅仅是草菅人命那么简单,他是因他治下不明死了几百条人命才被抄了全家,他之所以下场凄惨是因为这件事闹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大怒所致。 新坐上龙位的新帝一上位就重酷吏施严法,新任的青州太守符先勇是法家一派为首的符家子弟,也是因为梧树县一事所出,才被新帝指派到青州统管一州。 符先勇一来青州,与新帝上位一样动静不小,他先是动了州府与青州的两个大县上的人,而他派往梧树县坐镇梧树县的县令是他符家的青年才俊,但过年那段时间法家一派在朝廷告急,急需他们法家这位名震京城的青年才俊回去找回场子,遂符先勇在考虑再三后,终于下嘴把心眼不小的宋韧提拔到了他这方接管梧树,又等不及宋韧到任,京城那边新帝急需他们法家那位把儒家一派为首的老酸儒气死的才俊回去跟卷土重来的儒家大战三百回和,所以宋韧还没接到调令,先得到消息的梧树县前县令就回了京城。 符太守给宋韧的信里跟宋韧谈了条件,只要宋韧在上任一年之后确保当地的两族之乱不会死灰复燃,那么一年后,他的县丞就让他举荐的人担当,不然,宋韧不仅是不能安插他自己的人手,且得退居县丞之位。 这次宋韧赶马赴任,最为着急的不是宋韧而是李之叙。宋韧就是不被青州城的宋家接纳,但他是士人出身不假,有为他见缝插针盘算的老先生在为他暗中打算,而他李之叙认识的最有能耐和门道,且能助他一把的就只有宋韧了,宋韧一倒,等于他的希望尽灭,所以这一路李之叙就是身体不适,他也咬着牙在赶车,等到了梧树县一放松,他人就倒了,他这一倒病势汹汹,人差点没了,最后还是宋小五看人吃药不管用,看那跟她爹一样心比天高不想认命的李叔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就暗中支使了她家大郎哥去给了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法子,瞎猫碰老鼠碰了一翻,这才让李之叙捂了两身大汗撑了过来。 李之叙这一缓转过来,李家人绝路逢生,一家人大哭一场不说,宋大郎这边一连两天都鬼鬼祟祟围在宋小五身边,欲语还休。 这早宋小五刚醒过来爬下床,叉着手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就听宋家的大萝卜条异常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妹妹,你醒了没有啊?” 好妹妹哈欠没打完,改而打了个冷颤,她冷着脸看着门,心里计算着把她这大哥毒哑了而她娘不哭的可能性有多大。 清明祭祖,宋张氏带着儿女随宋韧回了本家,没少受本家妯娌们和他们这一支的大嫂的气,现在还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家里家徒四壁,前个儿攒的几两银子,又因县令昨日添了一房小妾拿去作礼成了空。宋张氏本来答应给家中小娘子添身新衣,布都看好了,就等着卖布铺子进来货取了来就可上手做了,现在不能买不说,还要在那布铺掌柜娘子面前显了短处去,宋张氏昨天头疼到今天,见老仆还扯了野菜回来,气得胸口生疼。 外人瞧了去,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下次见了面,不定要怎么埋汰她,说她不会当家,嫌他们家穷,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说三道四,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你扔出去,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第14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小娘子?”英婆讪讪地笑, 带着讨好。 宋小五见有母亲插手, 物什让她带着萝卜条们拿绳索绑得紧紧,她翘了下嘴角, 回头看向英婆,“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英婆要说话,宋小五“嗯”了一声,举杯碰唇,喝水之前道了一句:“等着晚上罢。” 等着晚上她回去,自有交待,多嘴作甚? 她随口一句, 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 英婆更是如此觉得, 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 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 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英婆不言语,宋小五当她人不在, 视若无睹,喝完一杯水出了门。 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没帮忙, 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 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 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让他们搬上。 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还朝妹妹吐舌头,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 “往后看着他点,”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在小四郎跑掉后,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 宋二郎在旁听着挠头不已,大郎哥则眯眼,在思考着妹妹这法子的可行性…… 末了,他道:“要得。” 三郎在旁边路过,走了两步,觉得屁股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摸着屁股走了。 ** 宋小五离开秦家时,秦公还未回。 她提早了点回去,走前她跟她母亲商量了明天上午带萝卜条们去宋家跟宋祖母辞别的时辰。 这事得正式一点,该做的还是得做足了,毕竟宋爹还在青州内当着县令,在他还没把宋家踩到脚底下让人求着的时候,宋家可以不仁,但他不能不义。 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个权力,历来只属于强势的一方。 宋小五回了宋宅,让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带了她去洗脸洗手,等她洁净回来,想来英婆跟老祖母说的也差不多了,宋小五见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前头脸色阴鸷地看着她,她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回视着老太太。 宋小五从未没害怕过这个光凭脸色就能吓哭人的老人家。 现在亦然。 她平淡漠然回视,宋老夫人的嘴抿得更紧,嘴角的法令纹深深地陷塌了进去,让她的脸色显得愈发地阴沉…… 她不言,宋小五不语。 良久后,宋老夫人开了口:“你们家要把那几个小的过继给秦家?” “没有的事。” “那是为何?” “师祖要去燕都,哥哥们跟随。” “是吗?”宋老夫人声音提高,声音中带着刺人的锋利:“去燕都作甚?” “求学。” “哦?”宋老夫人冷酷地看着小孙女儿,“四个都去?” “四个都去。” “也不怕都死了?” “我们家养的孩子,死不了。” “是吗?”宋老夫人冰冷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宋家的种。” 宋小五没应她,径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诡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后,垂下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开了口,这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许多了,“是怎么个事,跟我说说罢。” 这次,宋小五斟酌了一下,方道:“师祖谋得了京城一个书院教书夫子之职,他求了人,想带我家那四个哥哥一道去,人家应了,我爹舍不得丢了这个机会,就作了打算要把他们送去。” “现在才由你告诉我?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前几天的事,收到信就赶上来了,昨天一到就想跟您说来着。” “呵。”老太太冷笑,转头对躬着背的英婆道:“叫人去秦家把张氏叫来,还有叫人去请老爷回来,就说我有事,让他马上回来,天大的事也给我放下回来,听到没有!” “是。”英婆抬眼跑了出去,她一抬眼睛就看着门,不敢看小娘子。 这厢,宋小五则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个家,毁也老太太,成也老太太。 老太太要比她大儿子聪明太多了。 宋爹的聪明阴险狡诈,怕是随了她。 可惜,最像她的儿子,最遭她的厌。 小孙女笑瞥她的那一眼,看得宋老夫人极其不舒服,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一想这件事绝不能好意了宋韧那几个儿子,秦公那人她是知道的,那个人有他的造化,听说燕都有几个大员还是他教过的弟子…… 宋老夫人恨不得宋家分崩离析,但有好事的时候,她岂会只便宜那个小儿子?就是抢的,她也要抢给她的大儿子。 宋韧从小就是那老婆子带的,老婆子死了就是他爹带在身边读书教管,宋老夫人早早没把他当儿子看了,这厢一想到她那个小儿子打的主意她就想冷笑,他想只把他的儿子送去燕都读书这事,真是想得太便宜了。 利益之下,小孙女就不是小孙女了,不过宋小五早领教过了,也就不奇怪。 她悠悠地看着老太太,等着这家人在他们家四儿郎离州城之际闹次大的。 不闹,他们就不是宋家人了。 那厢英婆着人匆匆去请人,等到天都黑了,宋大老爷没回来,宋大夫人也不在家,反倒是去秦宅那边请人的仆人回来回话说了,说二老爷夫人明早早早就来,今日天黑不好走夜路,就不回了。 宋老夫人一听笑了,凉凉地道:“就说老婆子我快死了,让他们早点回罢。” 她气极,说话的声音如寒风入骨。 下仆瑟抖而去。 不多时,在外面守着消息的英婆气喘吁吁回来,跟宋老夫人报:“老夫人,不好了,夫人跟老爷在娘家闹起来了……” 宋老夫人自然想到了中午她跟肖氏提起的事,眉头不禁深锁,跟英婆道:“去几个人,把他们拉回来。” “诶诶诶。”英婆又满头大汗地去了。 宋老夫人这厢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她看着屋子两旁点的灯笼,她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她回头,走回屋子,看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打盹的孙女。 宋小五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刚刚点起不久的灯火下,她的小俏脸因黄红跳跃的的灯火显得分外俏丽…… 她的眼里倒映火光,就像跳跃着两簇小火苗,美极了。 宋老夫人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在她身边坐下,等到坐定后,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有何好担心的。”这厢天色不早了,宋小五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 这家人,相互残杀就够他们忙的了。 “累了就去睡罢。”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脸,随着视线在她的脸上滑下,眼睛在她的小脖子上看了看,方道。 “那我去睡了。”宋小五站了起来。 守在门边的丫鬟带了她去,临走前她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无所表示,究竟是不敢提起小娘子还未用晚膳这事。 等随了小娘子回屋,丫鬟在门边看了看,见没人,她踌躇了两下,问小娘子:“饿了吗?” “莫忙,我这就睡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个个都管得胆小如鼠,能问出这句话来怕是想了一路,宋小五懒得为难这些主子一句话就能被打个半死的奴婢,就让她走。 “老夫人让我守着您。”丫鬟不走,但也不敢提起往厨房去拿吃的事。 晚膳老夫人都没用,小娘子哪能吃得?只能饿着了。 这厢宋小五躺到床上也没睡意,等着宋家热闹起来,但等了两个时辰她眼皮重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她勾了勾嘴角,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宋小五早早就起了,天还黑着,宋宅死沉一片,没甚动静,宋小五坐在祖母院子廊下中间的台阶上,等着天亮。 天微微亮的时候,院子的门响了,就听有人敲响了门,守门的婆子从旁边的小屋出来开了门,只见一个老仆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宋小五坐在屋前台阶上,他吓了一大跳,脚步往后滑了两步,待到看清人,他挥了下袖子:“怎地是你?” 说罢,他从侧边跑上了门廊,对着里头轻声喊道:“英婆英婆,快跟老夫人说,大老爷回来了。” 门内传来急步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小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眯眼看着微白的天际。 她的肚子好饿,饿得她能一口吃一块肉。 第150章 天大的委屈也有了寄放之地,可周承天生性倔, 哭泣之余也不忘把毯子扯过来盖住头才放声大哭。 宋小五被他哭得肝肠寸断, 才发现,就是她再世为人, 也还是如此无知。 她怎么就不把她这世上最应该承担的责任, 最理应她独属承担的责任放在最前面呢? 他才是她需要负责的那个人呐。 “唉。”可惜她嘴短, 太多事深埋于她心了,末了, 她抱着毯子下的人叹了口气, 道:“承承, 你是母妃心里最最重要的那颗星星。” 她说了两遍, 周承听得清清楚楚,他哭的声音也就越发大了,像是要把他自在她怀中所受的种种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他号啕大哭, 声声如夜莺绝啼,绝望不甘又委屈。 他爱她的时候,她在哪呢? ** 德王在回来的途中就听说了王府中的事。 从岳父带董太傅到王妃抱着他儿子离去中间的事,每一句都清楚。 王妃娘娘是个宽容的人,也是个苛刻的人。 她宽容的是哪怕将下食宿与他们一同, 她也不觉得有损尊卑;但苛刻之处就是随从描述的哪一个字句有离现实所发现的状况她都会让人从此不再重现, 她的规矩就是德王府的规矩, 德王历来遵从她, 谁不遵从, 他就会让人从此消失于他们夫妻之间。 他给予了他所有的爱与尊重,而她回馈的是,从不伤他的心,哪怕因此要低下她高傲的头? 这不是爱,什么是? 也因为如此,周如康不愿意她为他低一辈子的头,她如此自傲,让她一生都为他妥善周全,那是他在折磨她,不是爱她。 他只差一步就可以还了他皇兄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还有祖宗给他的荣誉,只差一步,可就是还差着一步,他也不愿意再为他自己让她活得不甘愿一天。 她竭尽全力为他,他为何不能?失去她,他不可能再得到像她一样的人。 德王知道取舍,很明白于他最重要的,他也甘愿为此付出的是哪个人,之前是他的大侄子,现在是那个就是焚烧自己也要成全他的王妃,是以他回府第一件事,根本就不是见那什么劳什子来跟他德王府谈判的董太傅,而是从正门策马回了安福殿,对手下中人的禀告无动于衷。 董之恒是下午来的,德王闻通报就回来了,他纵马带着豹子们回来没花半个时辰,到王府还未近傍晚。 宋小五刚抱着难哄的小世子到怀里,喂他下人端上来的芙蓉糕不到一块,就见自家那小鬼未容下人通报,就带着一君脏兮兮的豹子们回来了。 宋小五懒得管那个大的,冷眼朝那些脏兮兮的豹子们看去。 豹子们见到了难搞的女主人,从天堂跌到地狱,只只呜咽着往后退,凄惨无比。 周承见状,抬头代他的豹子们怒视了她一眼。 宋小五就是在讨好他,也不忘重申:“你要是跟他一样脏,我也赶你。” 说着香了他的脸一口:“你香喷喷的就是最可爱,它们也是。” 保持仪态的美好,能赋予人良好的感官,就值得被人喜欢。 回应她这话的是小世子的冷眼,他朝他父皇伸过了手。 德王坐到了他的小辫子身边也没抱他,而是跟他说:“它们下去干净了,上来跟你一块玩耍就不会弄脏你的衣裳了,你可知你母妃对你的心思?你一块帕子,皆是金蚕所吐,值当一个像你这样的平民小子一年所用,她愿意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但咱们也不能糟蹋她的真心不是?” 周承最爱他的父王,在他的心中,父王第一,外祖第二,外祖母第三,母亲才排到第四,听他父王这般一说,他从母亲的怀里挣扎着爬出到他怀里,不愿意说话。 他太累了。 等德王背着他去看他母妃为他做糕点,他都是眼睛半闭着,像是睡着了,宋小五也没类型他,她让大厨房的人准备着为宋爹和董太傅准备晚膳,她则在小厨房里,让父子俩坐在凳子上看她忙碌,就是后来小儿子睡着了,她也没有省工夫让身边人接手,而是自己亲手从头到尾把一道奶油鸡蛋糕做了出来。 她只做了三块,做出来之后,等孩子被他爹叫醒了,她一口未尝,当着他的眼,把她的那块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块,把最明显最大的那块给了他,然后把小的那块给了他父亲,尔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一个字也没说。 他还小,她与他的父亲,愿意护卫到他独挡一面的那时候,他们会放手他的前程与征程,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放弃他。 她是爱他的,宋小五终其一生都无法明言与他放言道她的真情实感,但她现在此刻,她觉得她必须要活得长长久久,如此她就能用一双母亲的眼睛,看到他能承担他的命运那刻为止。 也许到那时,她才是一个母亲,像她前世的母亲、像她今世的赋予生命的母亲一样的母亲。 宋小五分完奶糕,周承吃完了他完整的那一块,又抢着吃了他父王的那一块,保留了他母亲分给他的那一大块,等用完父王说要带他母妃见那些外面来跟他们说话的他,他才别扭地看着那一大块分给他的奶糕道:“我吃不下了。” “那,明天吃?”他母妃道。 小世子抿着嘴不说话。 “那放在你床头,看你哪时想吃再哪时吃?”他母妃又道。 这一次,小世子小小地点了头。 就如此罢。 他一点点,宋小五却笑了起来,笑得前世未有的柔和。 这哪可能不是她的儿子? 她前世母亲早世,父亲只管自己的潇洒,她受家族庇保佑着长大,每当生日的时候,每一个可能不记得她,她却个个记得他们的人经自己、或经管家给她送来生日礼物,她都会当天把他们的礼物放在她的床边左右,假装她受很多人的喜欢。 他们都是如此珍惜别人真心的人呐。 她笑了,抱着暗中开心到用小牙咬住下唇儿子制止自己乐开怀的儿子的德王看着她的脸,心道我得和她活到我死的那一刻。 她比江山可贵,她比我可贵,她也比您可贵——皇兄,她能为我死,也能为我活,除了和她同生共死,我想不出另外的路。 我太孤单了,除了她,我找不到会比她更爱我的人。 您原谅我罢。 ** 小世子吃完糕,豹子们也被洗干净带回安福殿了,宋小五做的奶糕有点多,豹子们偶尔吃点也不成问题,便把她所做的糕点都让侍女端到了桌上,让小世子陪着他心爱的伙伴们玩。 倒是小世子舍不得,见他父王母妃没瞧到,怒打了抢食的豹兄弟们几头瞧不见位置的耳光子,藏了好几碟奶糕到毯子下! 有毛病没?他是老大,它们吃完了他爱吃的,他找谁吃去?它们做吗?还不是他母妃给他做! 一群没用的东西! 看着一群只知道吃,不知道给做的老豹们,承世子傻眼瞪着它们可嫌弃了,父母离去都懒得理会。 这厢德王夫妇人未至,宋韧带着董太傅去德王府的温室菜棚,他们人到,晚膳也上了几道喝酒消谴的菜,宋韧听王府的人跟他耳语王妃道半个时辰就到,他没再多用别的心思,没跟之前被他灌得有点微醺的董太傅赘言,而是给了董太傅一杯醒酒茶端着喝着,带着他从头到尾走了温室一趟,跟董太傅就着蔬菜瓜果之事讲了点民生大计,等走了半途折道回来,正好见到了已经来了就位的女儿女婿。 宋小五见到他们温室那头走到待客区,便朝她父亲走去,半途迎了他,挽住了他的手,跟他道:“家里那边我跟娘说了,说你要晚点回去。” “回话了吗?”宋韧关心。 “回了,你女婿的人领了话才回的,说要是不便,你就歇一晚再回,她就是想劝你少喝一点酒,你身子有点不利,她担心着。” “你听她的?”宋韧笑了起来:“我咳一声,她都胆颤心惊。” 宋小五不理会他别扭的秀恩爱,朝那头直直往前朝她的小鬼大步踏去的董太傅。 等人恭敬下身,长揖到底与他见礼的时候,她看离人一段距离,朝挽着的父亲看去,轻言道:“我们要留几年,不是为那一位,而是我为你们,召康为我,我为你们。晏城没有我们,我们还是能它壮大成它原本的样子,但离了这,我舍不得我母亲,我欠她太多,我想在她的这几年里,留下我痕迹。” 她要在她母亲最需要尽反哺之恩的时候,留在她的母亲身边。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一生,她付不出那个代价。 仇都要早报,恩也需早偿。 子欲养而亲不待,多可悲。 第15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拍了下他的小脸, 转身回了, 牵上了老祖母的手,还朝母亲招了招手, 牵上她的。 宋张氏见到不远处有老仆妇急匆匆地跑过来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顾,方才放心地随了小娘子走。 这小孩儿哭了,老母亲可当视而不见,她要是看见了不管, 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么往外宣扬她了。再则,宋张氏也于心不忍, 在她来说, 不管大人们之间有多少龌龊,是不能计较到尚还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们这刚走两步, 那跑来一把抱住小孩儿的仆妇以为宋小五给的是毒*药, 掐着小少爷的嘴硬是要把糖从他嘴里掏出来,这一下, 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快吐, 快吐出来啊, 小少爷,这要命的毒*药你也吃得下嘴, 你傻啊你, 快吐出来, 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声比一声嚷得高,也不顾老夫人还没走远。 “哇!”糖出来了,小鬼哇哇大哭。 宋老夫人听到,讥嘲地挑起了嘴,低头朝小孙女道:“这糖是喂了狗了。” “没碍。”宋小五无所谓。 小鬼哭与不哭,长大了是成鬼还是成人,到底是他父母的锅,他们怎么教养他的,以后“回报”他们的就是他们这个这般教养出来的孩子,与她这外人何干。 宋老夫人就是稀罕她这个干脆模样,哼笑了一声,也不多说。 宋张氏爱怜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她的小娘子,面恶心善,从来不与人计较,只是他们这本家的兄弟姐妹受了大人的指使总是与他们兄妹作对,每次来了都不与他们好好一道玩,久而久之,小娘子都不愿意见他们。可饶是如此,小娘子对他们也没成见,可惜小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事,偏偏大人却不懂得,非要把好好的兄弟姐妹,至亲亲人弄得跟仇人一样,像他们一样仇恨鄙夷对方,这日子一久,一代一代都如此,这家不散也得散,哪成得了气候。 这厢他们走去了大堂,英婆听罢老夫人点完菜,亲自去了厨房盯着人做饭。 宋肖氏那边还在跟宋洱吵着,仆妇恰时把幼子抱过来说道了之前的事,她便把气都撒到了幼子身上,把他翻到长椅上大力扇着他的屁股,还边哭边道:“教你不要靠近她,你还吃她给的糖,把你药死了你就知道厉害了?跟你爹一样,都不是让我省心的东西。” 她的幼子宋晗青被她打得哭得凄厉无比,她哭,他也哭,宋洱看了糟心得很,挥袖而去,出去躲清净去了。 “你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了!”宋肖氏见他往外走,在他背后歇斯底里地吼。 宋洱走的步伐便更快了。 宋肖氏见状,掩面痛哭了起来。 等到下人来报老夫人房里人盯着厨房做大菜,她顿时就收了眼泪,气急败坏地往外走,“我看谁敢在不是正点的时候动厨房里的东西!” 她走了,房里的仆人也急轰轰地跟着走了,照顾宋晗青的老仆妇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长椅上哭得奄奄一息的小少爷,尔后咬牙顿了下足,朝小少爷道了句:“少爷你乖,睡会儿啊,我等会儿就回来。” 说罢,就跟随在了他们夫人的身后,还是跟着夫人去看热闹要紧。 他们这一走,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屋子静极了,宋晗青听着屋外的虫鸣蝉叫声,脸趴在微凉的椅面上舔了舔嘴。 他在嘴里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尝到了一点隐藏在牙缝里的糖的甜味,哭着哭着,他便在一片静凉当中睡了。 ** 这厢宋小五坐老太太沉默地坐在一块儿,平常的几句话问完了,祖孙俩都不是没话拣话说的人,遂这场面在话毕后就安静了下来。 宋老夫人是一个人已度过了漫长的沉默日子,一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不发一语的日子数不胜数,不说话于她再正常不过,而宋小五无所谓她说话与否,她要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她坐的时候就坐着,渴了的时候就自行去倒水喝,想看看书就看看书,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会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但也不会远离这老人家的视线,给予她能做到的陪伴。 宋老夫人要的也仅是如此。 祖孙俩看似孤静实则契合地坐在一块儿,宋张氏陪过几次都觉得格格不入,这次也一样,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立不安,就走到了廊台往厨房那边方向的门,看着那边门里的人的进出。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大嫂气冲冲地冲进了厨房,顿时她就急促了起来,等看到她大嫂带着人又走出来,看样子要往大堂这边来了,顿时她就往大堂跑,冲进门里朝婆母福了下腰,道:“母亲,大嫂往这边来了。” 闭眼假寐的宋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屑地别过脸,看向了孙女儿:“你随你娘出去玩会儿,饭菜好了就进来。” 宋小五也在打盹,这一早起的太早了,有些困,被老太太的话叫醒,她揉了揉眼,下了椅子走到她跟前,问她:“对付得过来吗?” “嗯。”有什么对付不过来的?那肖氏不过是个蠢物。 “我跟娘就在边上,有事叫我。”宋小五说罢,去牵了她娘的手。 宋张氏犹豫,但被她牵了出去。 宋老夫人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们从大堂的侧门出去后调回了眼,眼睛阴沉地看向了正门大门。 宋老夫人跟她这大儿媳宋肖氏这些年也就一致对外的时候还能合个手,往常那也是谁也不想看见谁。 宋肖氏也是小士族出身,娘家是有家底的人家,她嫁进来也是头两年肚子里没消息,那时宋韧正好娶了妻,宋张氏进门没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宋肖氏便着急了起来,宋老夫人对她这事本不言语,见大儿媳妇急了,偏心大儿子家的她出言安慰了大儿媳妇一句,让宋肖氏不要急,道她肚子里出来的才是宋家的长孙,但弟媳妇进门就了有身子这事让宋肖氏焦虑不已,往娘家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抬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和娘家带来的一个丫鬟给丈夫作妾。 这事为她博来了一阵美誉,因宋老夫人有善妒的名声,宋家族人夸赞起宋肖氏来那是不吝美言,宋肖氏得了美名,着实欢喜过好一阵子,只是美名再好听,尝了新鲜的丈夫一宿一宿没睡在身边的日子是实实在在的,小妾受到的宠爱也是她没有尝过的,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的长子就是挂在她的名下也不是她的亲儿子,再亲也不及她自个儿生的亲儿子亲,还占了她亲儿子嫡长子的名儿,所以这日子一日接一日,以为自己贤惠,跟婆婆不一样的宋肖氏渐渐地这面目也变得跟以前大度的样子不一样了,嫉妒心和所求不得让她日渐暴躁,心中的怒火一日胜过一日,慢慢就变成了现今的这派模样。 但她博了贤惠的名,也尝到了这名儿的好处,让她承认当初做错了她是万不肯的,她拿着这名声能当一辈子宋家的贤妻,宋家的夫人,死了也有贤名,她是死都不会认自己做错了,宋老夫人自那就觉得她蠢得很,后来大儿媳还拿给丈夫纳妾这事在她面前趾高气昂了一阵,她就看不上她这大儿媳妇了,从此也懒得给她这儿媳妇作脸,遂长年累月下来,婆媳俩已大斗小斗过无数回,当初宋老夫人想的要好好对大儿媳妇的想法也没了踪影,也不屑再回想那段把大儿媳妇当亲女儿待的日子。 要知道为了让大儿媳妇的儿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宋家嫡长子,她差点弄死小儿媳妇肚中的那两个小的。在那老不死的死后没几天,她就把带着两个不满周岁的小子的小儿子一家赶了出去,给了打发叫化子的几十亩薄田和几个没用的奴仆就分出去了,宋家只要是值钱的她一样也没给,就为这事,她还被族中的那个几个老不死跑到家中来骂过好几回,她帮大儿子大儿媳妇担住了这恶毒娘的名,换来的却是大儿媳妇在她面前的得意洋洋,宋老夫人当时差点撕烂这蠢妇的脸。 婆媳俩恶斗至今,如今一看,跟宋老夫人和她的婆母在的时候也没两样,谁死了都得不到对方一滴真心的眼泪。 赶紧走吧,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第15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我给哥哥们拿的,我手里有他们放的钱。”宋小五坐下, 跟母亲说了一句。 小娘子拿着钱就会托母亲给他们买点糖, 宋家几兄弟只要得一两个铜钱就会放到小娘子手里, 让她替他们攒着花。 但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得几文钱,就压岁钱多一点,现在都四月了, 几兄妹的那点小钱早早就花完了, 不过回了一趟州城,宋小五从祖母那得了两块碎银子一共二两银,还从几个喜爱她的长辈族亲那里得了几个小红封,一个小红封也就二三个铜钱,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文。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但这次去她拿了,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要了,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 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 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 把她爹都逗笑了, 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他们先去了肖捕快家,大郎进去把菜倒好,不等肖家婆婆给他塞吃的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等找到母亲和弟弟妹妹,大郎气都喘不平。 宋张氏好笑,替他拿下背篓,让三郎替哥哥背着,给他顺了顺背。 “肖婆婆要给我拿糖吃,我没接,怕她塞给我我就跑出来了,肖婶子今个儿不在家,说是出门有事去了,婆婆叫你要是赶完街,就去她家坐坐。”宋大郎牵过妹妹的手,带头走在母亲身边跟母亲说道。 “好。”宋张氏牵着四郎,点了下头,“你叫人了?” “叫了。” “诶,”宋张氏应声,又跟三郎四郎他们道:“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可听到了?” “晓得。”三郎背着背篓走在后面,他正弯腰点小娘子的包包头,听到抬头道了一句。 宋小五这走个路都不安生,摸着头回头瞪了宋三郎一眼,转头就朝宋大郎道了一句:“三郎戳我头。” 宋大郎朝三郎怒目瞪去,“你少招惹点妹妹。” 三郎嘻笑,不以为然,又去摸妹妹的发带。 四郎见着好玩,也去扯另一边的。 宋小五这没脾气的也被扯出了三分火气来,顿足摸着她的两个小啾啾发飙,“不能再扯了,我要生气了。” 他们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 “别烦了。”背着一篓菜的二郎见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得很,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三郎的背篓里,他把自个儿的背篓放下,拿过三郎的篓子把宋小五背到了背上,回头跟妹妹道:“你坐篓子里,二哥高,他们够不到你。” 在背篓里虎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宋小五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这是她跟二郎哥道谢的一种方式,她一摸,宋二郎就笑了起来,又跟三郎四郎冷脸子:“招她烦了你们就高兴了?” 三郎四郎朝他扮鬼脸吐舌头,大郎背过菜篓朝他们威胁道:“回家就告诉爹,看他不罚你们。” 三郎和四郎怕父亲,听了都收敛了手脚,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母亲的旁边,不再嬉闹了。 只是安静不了一会,两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的,就是不好好走路,说他们也不听,宋小五高高坐在二郎哥背着的篓子里,见状别过了脸,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还好大郎哥和二郎哥大了,比以前多了几许稳重,要是一家四个一起这般闹腾,这辈子休想她再多活一天。 “等爹归啊。”宋韧在她背后喊。 宋小五未回头,但抬高手朝他罢了下手。 赶紧走吧,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想了想,转头问她,“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小娘子,老奴去就行。” “我出去耍耍。”宋小五换了个说法。 “诶,那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得去问一句。 莫叔牵了小娘子的手,去找宋张氏。 小娘子不常出去,但甚是得马儿沟里那群小孩儿的喜欢,前两天还有几个孩子涌来家中给她送花,花折的是自家的桃花枝,这农家种棵树那是等着结果子的,他们这一折,回去了得被他们爹娘收拾,离得最近的那一家小子叫王阿蛋,他当夜挨揍的惨叫声宋家都听到了。 小娘子还小,时常一个人板着张小脸坐在家中看着天不说话,哥哥们都去上学了也没人带她玩,宋张氏忙着家事,没有太多时间带她,与其看小娘子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她还是想让小娘子出去跟人玩玩的好,哪怕闯点小祸,左右他们爹都会替她周圆了去,更不会怪她。 宋张氏这一听她说要去耍耍,就笑道:“那就去,困了就回来睡觉,娘在家里等你。” “打个转身的事。”换个鸡蛋要得了多时?一会儿就回了。 “是了,”宋张氏笑着颔首,给她拿了个陈旧的小袋子装了两把豆子,“给你的小伙计他们分点。” 哪是她的小伙计?都是一群小饿死鬼,见她手上有点小东西就跟上来骗吃骗喝,毛都没长一根就想行骗的小混球而已。 但农家一年到头就是壮丁都缺油水,更何况是小孩儿,家里能让他们吃个稀饱就不错了,哪有零嘴让他们吃,宋小五一个大人,不跟小鬼们一般见识,就那几颗炒豆子,想吃就给他们了。 “钱拿好,换完也不用着急回家,等小娘子一起回也一样。”宋张氏把铜板给了莫叔,道。 “晓得了。”莫叔点头。 宋家住在马儿沟的最外围,进村就要往里走,往里走的第一家就是王家,往村里就得经过他们家。 王阿蛋带着妹妹们在家边的田埂边扯猪草,他家是马儿沟村的大户,养了一条猪,天天都要扯草喂猪,他每天得把草扯好了才能找人去玩,要不他爹王阿牛会把他打得他哭爹喊娘。 他远远见宋家出来了人,背着篓子就往大路这边疯跑,跑到宋小五面前时已气喘吁吁,脸上冒汗。 第15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随口一句, 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英婆更是如此觉得,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 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英婆不言语,宋小五当她人不在, 视若无睹,喝完一杯水出了门。 有些人, 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没帮忙, 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 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 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让他们搬上。 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 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 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 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还朝妹妹吐舌头, 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 “往后看着他点, ”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 在小四郎跑掉后, 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 宋二郎在旁听着挠头不已,大郎哥则眯眼,在思考着妹妹这法子的可行性…… 末了,他道:“要得。” 三郎在旁边路过,走了两步,觉得屁股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摸着屁股走了。 ** 宋小五离开秦家时,秦公还未回。 她提早了点回去,走前她跟她母亲商量了明天上午带萝卜条们去宋家跟宋祖母辞别的时辰。 这事得正式一点,该做的还是得做足了,毕竟宋爹还在青州内当着县令,在他还没把宋家踩到脚底下让人求着的时候,宋家可以不仁,但他不能不义。 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个权力,历来只属于强势的一方。 宋小五回了宋宅,让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带了她去洗脸洗手,等她洁净回来,想来英婆跟老祖母说的也差不多了,宋小五见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前头脸色阴鸷地看着她,她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回视着老太太。 宋小五从未没害怕过这个光凭脸色就能吓哭人的老人家。 现在亦然。 她平淡漠然回视,宋老夫人的嘴抿得更紧,嘴角的法令纹深深地陷塌了进去,让她的脸色显得愈发地阴沉…… 她不言,宋小五不语。 良久后,宋老夫人开了口:“你们家要把那几个小的过继给秦家?” “没有的事。” “那是为何?” “师祖要去燕都,哥哥们跟随。” “是吗?”宋老夫人声音提高,声音中带着刺人的锋利:“去燕都作甚?” “求学。” “哦?”宋老夫人冷酷地看着小孙女儿,“四个都去?” “四个都去。” “也不怕都死了?” “我们家养的孩子,死不了。” “是吗?”宋老夫人冰冷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宋家的种。” 宋小五没应她,径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诡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后,垂下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开了口,这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许多了,“是怎么个事,跟我说说罢。” 这次,宋小五斟酌了一下,方道:“师祖谋得了京城一个书院教书夫子之职,他求了人,想带我家那四个哥哥一道去,人家应了,我爹舍不得丢了这个机会,就作了打算要把他们送去。” “现在才由你告诉我?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前几天的事,收到信就赶上来了,昨天一到就想跟您说来着。” “呵。”老太太冷笑,转头对躬着背的英婆道:“叫人去秦家把张氏叫来,还有叫人去请老爷回来,就说我有事,让他马上回来,天大的事也给我放下回来,听到没有!” “是。”英婆抬眼跑了出去,她一抬眼睛就看着门,不敢看小娘子。 这厢,宋小五则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个家,毁也老太太,成也老太太。 老太太要比她大儿子聪明太多了。 宋爹的聪明阴险狡诈,怕是随了她。 可惜,最像她的儿子,最遭她的厌。 小孙女笑瞥她的那一眼,看得宋老夫人极其不舒服,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一想这件事绝不能好意了宋韧那几个儿子,秦公那人她是知道的,那个人有他的造化,听说燕都有几个大员还是他教过的弟子…… 宋老夫人恨不得宋家分崩离析,但有好事的时候,她岂会只便宜那个小儿子?就是抢的,她也要抢给她的大儿子。 宋韧从小就是那老婆子带的,老婆子死了就是他爹带在身边读书教管,宋老夫人早早没把他当儿子看了,这厢一想到她那个小儿子打的主意她就想冷笑,他想只把他的儿子送去燕都读书这事,真是想得太便宜了。 利益之下,小孙女就不是小孙女了,不过宋小五早领教过了,也就不奇怪。 她悠悠地看着老太太,等着这家人在他们家四儿郎离州城之际闹次大的。 不闹,他们就不是宋家人了。 那厢英婆着人匆匆去请人,等到天都黑了,宋大老爷没回来,宋大夫人也不在家,反倒是去秦宅那边请人的仆人回来回话说了,说二老爷夫人明早早早就来,今日天黑不好走夜路,就不回了。 宋老夫人一听笑了,凉凉地道:“就说老婆子我快死了,让他们早点回罢。” 她气极,说话的声音如寒风入骨。 下仆瑟抖而去。 不多时,在外面守着消息的英婆气喘吁吁回来,跟宋老夫人报:“老夫人,不好了,夫人跟老爷在娘家闹起来了……” 宋老夫人自然想到了中午她跟肖氏提起的事,眉头不禁深锁,跟英婆道:“去几个人,把他们拉回来。” “诶诶诶。”英婆又满头大汗地去了。 宋老夫人这厢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她看着屋子两旁点的灯笼,她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她回头,走回屋子,看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打盹的孙女。 宋小五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刚刚点起不久的灯火下,她的小俏脸因黄红跳跃的的灯火显得分外俏丽…… 她的眼里倒映火光,就像跳跃着两簇小火苗,美极了。 宋老夫人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在她身边坐下,等到坐定后,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有何好担心的。”这厢天色不早了,宋小五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 这家人,相互残杀就够他们忙的了。 “累了就去睡罢。”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脸,随着视线在她的脸上滑下,眼睛在她的小脖子上看了看,方道。 “那我去睡了。”宋小五站了起来。 守在门边的丫鬟带了她去,临走前她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无所表示,究竟是不敢提起小娘子还未用晚膳这事。 等随了小娘子回屋,丫鬟在门边看了看,见没人,她踌躇了两下,问小娘子:“饿了吗?” “莫忙,我这就睡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个个都管得胆小如鼠,能问出这句话来怕是想了一路,宋小五懒得为难这些主子一句话就能被打个半死的奴婢,就让她走。 “老夫人让我守着您。”丫鬟不走,但也不敢提起往厨房去拿吃的事。 晚膳老夫人都没用,小娘子哪能吃得?只能饿着了。 这厢宋小五躺到床上也没睡意,等着宋家热闹起来,但等了两个时辰她眼皮重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她勾了勾嘴角,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宋小五早早就起了,天还黑着,宋宅死沉一片,没甚动静,宋小五坐在祖母院子廊下中间的台阶上,等着天亮。 天微微亮的时候,院子的门响了,就听有人敲响了门,守门的婆子从旁边的小屋出来开了门,只见一个老仆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宋小五坐在屋前台阶上,他吓了一大跳,脚步往后滑了两步,待到看清人,他挥了下袖子:“怎地是你?” 说罢,他从侧边跑上了门廊,对着里头轻声喊道:“英婆英婆,快跟老夫人说,大老爷回来了。” 门内传来急步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小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眯眼看着微白的天际。 她的肚子好饿,饿得她能一口吃一块肉。 ** 宋洱昨晚跟大舅子喝了半夜的酒,这一早还是肖氏叫醒的他,他还有些不愿意回,但肖氏又哭了起来,唯恐在岳家又因这臭婆娘失了面子,宋洱还是回了。 他那岳家对他不薄,他又跟大舅子合的来,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而肖氏昨晚也被娘家母亲和嫂子劝住了,这在外头养着个表妹又如何?这表妹还是自家人,左右是一家人,比家里的狐狸精要强,那表妹想进宋家的门还得看她的脸色,小心侍候着她,她要是看得顺眼把她抬进门来,还多了个听话的帮手,不喜欢就扔在外头,谁还敢说什么? 宋肖氏一听,心里权衡了一下,便忍住了。 家里有个不安份的想把娘家的妹妹带进来,上次还故意让娘家的妹妹趁老爷在家的时候上门来送东西,如若不是她提了个神,没让他们见着,这事就让她得逞了。 男人是管不住下半*身那根的,当正房的,守住了钱财才是正理,肖氏的母亲是这般过来的,肖氏从小被母亲这般教养,看的也多,就是心里怨恨丈夫,也不得不把这口气吞下,遂了他的意。 没着这个,总有下一个。有个能拿捏在手的,比抬个跟她进门对着干的小狐狸精强。 肖氏被家里人劝了半宿,刚睡下不久,下人又来道家里的仆人来请,她气得满眶眼泪:“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15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秦公坐不住, 去屋里把早前在街上称好的糖拿出来,放在盘子上捧出来叫他们吃,大郎他们不得不拿了一块称了老人家的心意, 小四郎塞了一嘴, 笑嘻嘻地拖着师祖回了屋,搬个板凳坐到师祖面前, 咽了口中的糖跟师祖说:“师祖, 您坐, 我给您背书听,您看我背得好不好。” 说罢, 他摇头晃脑地背起了经书,秦公喜得胡子一翘一翘,摸着胡子笑个不休。 弟子的这几个儿郎,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 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 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 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不多时, 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 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 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她们才来的,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 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朝大郎哥抬了下头。 宋大郎会意,走上前去送客,英婆不得不走。 她回头一禀报,宋老夫人大怒,但也不得不奈何,柱了拐仗亲自去了大儿媳妇房里,阴着脸坐在他们那不动,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请她走也不走,把大儿媳宋肖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外应酬的宋洱被叫回来,怕老母亲在他们屋里一坐就是坐一晚,更怕这事传出去,便不管媳妇还与老母亲置气,先答应了老母亲,说明日弟媳妇他们来了,一定给他们开门。 见他张了口,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力敲打着拐仗走了,这厢她刚走到院子里,宋肖氏就朝宋洱哭吼了起来:“你就是让你娘这样欺负我的?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说啊,你说啊,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这家我不当了……” 她说罢还冲门口吼:“也不想想是谁在养活她,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我张罗,我容易吗我?靠我伺候着还欺负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她是故意吼给宋老夫人听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柱着拐仗走了,等回了屋里,她本还想整治宋肖氏一二,砸了送来的饭菜,但想着明天还得这婆娘开门让人进来,便忍下了这口恶气,挑拣了点饭菜入了嘴。 宋肖氏那边已大闹过一场,把宋洱闹得逃去小妾屋里躲难去了,听到下人道老婆子那边的饭菜吃了一半就端回来了,当下她就冷笑道:“饿不死这老东西,不吃?好得很,明天给我减半!” 如果不是她张的口让莫叔去挖的野菜,宋小五也不会下厨。 她五岁都没满,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不费力气,不用脑子,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死到临头算算帐,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第15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听着打了个哈欠, 见母亲心神不宁,头频频往里看, 她就拉着她往前多走了两步。 “小五……”里头大嫂的声音太大了, 宋张氏怕老人家出事, 担心地又往回看了一眼。 宋小五拉着她在廊下坐下, 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 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 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 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 但这个家里, 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 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 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 但大可不必, 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唉, 她毕竟是你祖母。”宋张氏听里头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暂时没吵了,她顿了一下,摸着小娘子的头叹惜道。 “也就我祖母而已,出了事,要进去帮忙的是我,不是你。”宋小五不以为然地道。 宋张氏听了一怔,捏了她的脸,嗔怒道:“又胡说了。” “没胡说,”宋小五拉下母亲的手,伸手拦了嘴边的哈欠,懒懒道:“张娘子,傻子才记吃不记打,你则是连吃都没过她一口好的,要是一点仇也不记,这就让我很操心了。” 宋张氏傻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一把搂住了小娘子,拍着她的背,在女儿的背间轻叹了口气。 婆母对他们一家是过于苛刻了,小娘子心里的那本帐记得清清楚楚,好的她记着,坏的她也记着呢。 这时辰临近中午,日头也凶了,母亲坐正好,宋小五捏了捏鼻梁,打起了精神,跟母亲道:“你外面坐着,我进去一下。” 宋张氏没回话,宋小五站起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她:“能听话吗?” “去罢。”宋张氏差点笑出声来,但这是青州宋宅,她不敢笑,便忍着笑朝小娘子挥了挥手。 小娘子护她护得紧,就算是老太太过了线,小娘子也不会忍。 宋小五见她听话,抬脚去了大堂。 堂内,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的肖氏反而在哭,一身的颓败。 之前宋小五没仔细听她们吵什么,这厢进去一闻见这气息,她两个人都看了一眼,正打算转身就走的时候,就看见宋祖母朝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她过去后道。 “饿了?”宋老夫人看着她坐下。 “嗯。” “英婆,饭菜好了就端上来。” “是。”死抿着一张嘴的英婆松了松嘴,低了下头,退了下去。 堂里宋家站着的仆人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们这边一眼,被老夫人眼睛一扫,又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想撒泼滚出去撒,少到老娘面前碍老娘的眼,”大儿媳妇在哭,宋老夫人无动于衷,冷酷的眼闪着寒光望着她,“还不快走!” 肖氏一听,飞快抬起了脸,看了老太太一眼又别过脸,看着门外道:“有谁家是没到正点就开膳的?” “我要口吃的,还得你同意不成?”宋老夫人冷笑,看着非要往死打才知道怕的大儿媳:“我看你是这大夫人当腻了,非要换个位置坐坐才舒坦!” “您!”宋肖氏站了起来,还想冲老太太说道几句,但一想刚才老太太点拨她的话,想到丈夫在外头养在外头的人可能是她孀居的表妹,她这已是呆不住了,当下就想走,走时她看到板着小脸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宋小五,心气不平的她冷笑了一下,咬着牙扔下了一句:“蠢东西。” 蠢东西,给她几个铜钱两口吃的,她就以为她受老太太的宠了?真是不知死活,哪天老太太不高兴了,让她去死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宋肖氏气冲冲地走了,她那边的下人害怕老太太,在她走后,都踮着脚飞快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退了出去。 剩下宋老夫人死板着脸,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见她盯着她,也朝老太太回望了过去。 “她那张嘴,从来不把门,莫听她胡说。”宋老夫人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 宋小五没所谓地点了下头。 若说她那大伯娘话里的恶意和耻笑她有没有听出来?当然听出来了。 就是连她伯娘的未尽之意,她也听得出。 但这有什么? 宋小五眼神无比清亮,宋老夫人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就调过了头,转过脸之后,她的脸显得更阴沉了。 看来,她私下还得再敲打那肖氏几句才行,她若是敢说错话,说了不该说的,那就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 饭菜很快抬了上来,宋小五吃了两碗饱足后才搁下筷,宋老夫人没胃口,一路就动了几筷子,等宋小五放下了筷子她这才搁筷。 宋小五让母亲先去秦家,她则要到这边午睡过后才去。 宋张氏没带莫婶过来,听小娘子这般一说就摇头道:“娘等你。” “去作甚?”宋老夫人不快了,“下午也别过去了,你就呆在家里。” “睡醒了就过去玩玩,你让英婆送我,晚上由她带我回来。”宋小五道了一句。 宋老夫人不高兴得很,而宋张氏也没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回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沉着脸,比平时还不高兴,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宋小五也没理会,去了老祖母的地方,见老祖母没赶她,就带了母亲去了她在老祖母这边的房里。 宋张氏哄睡了她,就在她身边睡下来了。 宋老夫人那边则在卧室闭眼假寐,英婆坐在她身边给她捶腿,仔细听着侧屋没动静了,她小声地跟老夫人道:“跟她碎嘴的,怕不是一个两个,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数?” 宋老夫人睁开了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 英婆没听明白,看向她。 “她是个聪明孩子,像我。”宋老夫人又闭上了眼,道。 像她?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英婆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以后会如何对你。” “随她。”宋老夫人闭着眼淡淡道。 随她怎么对她,她这一辈子,对人好,对人坏,哪怕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留情,也从未后悔过。 她做得出,也担得起。 ** 下午宋小五醒来,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秦家那边去,老太太不快,但她是拗不过她这个孙女儿的,她非要留着宋小五也不是不可,但这一留等孙女儿走了,这小家伙就不会再回头了。 这人要是这般好留,她早留在身边了,若不然哪怕小儿子夫妻俩在她面前一头撞死都没用。 老太太还是让英婆跟了她,宋小五也有此意,她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就不让她娘送她过来了。 出了宋家的门,路上她们还遇上宋氏族人当中的一个大娘,这大娘一家是认宋韧这个人的,跟宋韧一家交好,大娘对宋小五往常也不错,宋小五跟人见了礼,听她娘跟大娘说了会儿话。 “事情忙完了就来我家做客啊,带上小五,我给她蒸几个甜米糕尝尝。”寒暄了几句问好,欲走的宋家大娘跟宋张氏道。 “是了,得空就来。”宋张氏笑着回道。 “那我走了。”宋大娘临走前摸了摸宋小五的头,路过英婆的时候,目不斜视,当没看到人一样。 她是宋氏族人当中最看不上宋老夫人的那一个。 当年这家的老婶子没了,若不是这老婆子的小儿子及时把父亲叫回来,请来天师唤魂没让人成了孤魂野鬼,那只顾着一己私念想让婆婆死不瞑目的老婆子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休弃了,小儿子救了她一命,可她是怎么对小儿子的? 要让她说,这好好的一家现在家不成家,就是败在了这老婆子这根子上,宋洱算是完了,说起来还好宋韧被赶了出去,若不然也要被她败坏了。 宋大娘当没看见英婆,英婆也当没看见她,但英婆心性没宋老夫人好,等人走后埋怨了小娘子一句:“她不是个好的,你跟她好甚么?” 宋小五牵着母亲的手,脖子往前伸,找载客的驴车。 英婆见她跟没听见似的,到底是不敢多埋怨,闭了嘴。 等到了秦家,宋家几个儿郎正在忙和,宋小五进去就见院子里多了两辆马车,见大郎哥朝他们跑了过来就问:“这是定了?” “定了,”宋大郎看了看母亲和妹妹身后的英婆,叫了声“英婆”,等眼睛回到母亲和妹妹身上,笑容又起了,“后天一早。” 第15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都十岁的人了, 可把他们娇气得。 “他们从来没离过家。”宋韧眼睛越发地红了。 宋小五是来看他掉金豆子的,但真看到,就有点无语了。 她难得好心肠,想了一下, 道:“那你别慌,多花点心思,尽早去京城给他们当撑腰的, 亲眼看着就好了。” “谈何容易。”宋韧苦笑。 “是吗?”宋小五应了一声。 以前是难, 现在未必吧?他新攀上的大腿符太守可是出身大名门, 不是说朝廷现在斗争激烈得很?这斗争一激烈,死的人就多, 这死的人多了, 就需要从下面找人上去补位,这时候只要是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能看懂人眼色的,都是上峰急需的人才, 她看她爹就不错, 完全能胜任打手这一职。 而且, 师祖现在进京了,还把宋家的四个儿子都带去了…… 她爹可能暂时没想到, 但宋小五可是想到了, 师祖被人赏识被请去了鸣鼎书院当坐馆夫子, 这无形中是抬高了她父亲的身份,她爹这身份上去了点,再加上四个命根子一样的儿子,人家想左右拿捏他容易得很,他这种有家有室有儿子前程要考虑的人,就是为那些上位者贴心打造的心头好,只要他想办法凑上去,这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宋小五想到了,但没想说出来,这种事,她爹要是没存那个心思想不到,她多说无益,毕竟需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不是她。 而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宋韧岂会想不到?只是这段时日他太忙,一上任就是事赶事,脑子装满了事情,无一刻喘息的间隙,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太远,现下女儿轻飘飘一句“是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无需她多说,一被打开思路,他想的就远了。 宋小五见她话后,宋爹思索的脸愈来愈肃穆,她没打扰他,无声起身拿了自己的水钵毛筛洗漱去了。 她走后不久,想事的宋韧回过了神,这才发觉小娘子不在,随即他提起笔,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地写将了起来。 ** 天还没亮,宋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起了早膳,膳桌上有鱼有肉,八个大菜,四个汤素摆了一桌,是往日要过年的时候才有的丰盛。 这次莫叔莫婶都要跟他们去青州送人,只留宋韧一人在家。 膳罢宋韧送他们出城,天刚蒙蒙亮,他带着儿郎们走在马车后面跟他们说着话,宋小五则和母亲坐在莫叔莫婶赶的马车上。 不一会儿,往后看个不休的宋张氏红着眼转回了头,宋小五瞥到,朝她偏了下头。 抱着她的宋张氏吸了下鼻子,方道:“哥哥们哭了。” “爹也哭了?”宋小五懒得回头。 宋张氏眼泪掉了下来。 宋小五靠在母亲的怀里,犹豫了一下,没甚诚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爹把儿子们看的极重,临走父子几人谈心一场不哭才怪,没抱头痛哭已是矜持。 “你爹心里难受。”宋张氏低头擦着眼泪轻声道。 “嗯。”宋小五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懒倦地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知道她以后会有想念这几个萝卜条哥哥的时候,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已遭受过一遭,早看的淡了。 “他这几天晚上就没合过眼。”小娘子显得冷淡,但宋张氏毫不在意,依旧与她说道。 宋小五这次没回她。 “唉。”宋张氏叹气,头埋在小娘子的肩上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那般爱哭,尤其她这个娘那是极爱哭的,宋小五哭不出来,但她挪了挪身,缩了缩瘦小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的舒服一点。 哭吧,能哭就是还有力量,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没见过新来的县太爷,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家人出了城,等出城走了两里,宋韧没停脚,但天已大亮了,红着眼的宋大郎跟父亲道:“您回吧,衙门还有事等着您呢,别送了。” 宋韧哑着声道:“再送几步。” 又走了几步,大郎回首,声音带着泣音,“您回罢。” 一旁三郎四郎抬着袖子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二郎抽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父亲。 察觉到后面动静的马车停了下来,宋张氏牵着小娘子走到后面,红着眼跟丈夫道:“韧郎,回吧,啊?” 宋韧也知不能再送下去了,他点头,朝夫人道:“娘子,就由你送了。” “晓得。” 宋韧蹲下身,与小娘子平视,“你替爹看着你哥哥们点。” 他眼睛腥红,脸色黑中带黄疲倦至极,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宋小五到这时才发现生活的重担已把这个男人压得透支了,她不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脸色显得尤为凝重地与他道:“他们无事,你也无碍才好。” 有他为他们打算,他们才有依靠,才有以后。 “是了,”听出了小女儿话中的担忧,宋韧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去罢,爹等着你们娘俩归。” 宋小五颔首。 等她与母亲上了马车,母亲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马车边上萝卜条们也都擦着眼泪,听着他们的抽泣声,她不由闭上眼,忍住了鼻间的酸楚。 ** 这趟前去青州城,宋家人起早贪黑赶路,省去了两天打尖落脚的功夫,如此一番赶急,本是最早也要六天才能到达青州城,他们花了四个日子就到了。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郊之前借过的农家休整了一晚,一大早宋张氏就亲自给儿郎们新了崭新的新衣,又把之前在家中与路上说过的话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 “娘,我们记住了,你别担心,”宋大郎看着母亲眉间的疲惫不忍心,温言与她道,“孩儿心里也有数,倒是你跟妹妹去大伯家给祖母请安要小心些。” 上次过年那几天,那家人可是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支使她跟个奴仆一样地做事,且不说这个,他们还使计对妹妹使坏,宋大郎那几天当中天天都恨不得扑上去打那两个对他们家极尽尖酸刻薄的大伯夫妇一顿。 宋大郎早不把他们当亲人了,但他拦不住母亲不去,这时也是担心他们。 “娘心里有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宋张氏顺了顺他身上的衣裳,看儿郎精神俊朗,就跟他们爹一样,脸上有了笑,“我们慢悠悠走着去,你们要赶快点。” “知道的。” 等进了城,宋家人兵分两路,一路往师祖秦公家里赶,宋张氏则带着小娘子和莫叔莫婶走着路往宋宅去。 路上他们停了一会,让莫婶拿了头面去了典当铺,过了小个时辰莫婶才找到了在闲逛着买东西的宋家母女,等走到了他们早就寻摸好的无人的大树处,躲在暗角中,莫婶把当了的银两交给了夫人,心疼地与夫人道:“那套大的,无论我怎么求,掌柜就只给六百两。” 比以为的要少一些,但头面是外祖母那代经母亲传到她手里的,是有些老式了…… 宋张氏摇摇头,“没事,是给的银票罢?” “是。” 宋张氏斜着身数了数,心里有了数,她把八张一百两的银票数出了五张,拿准备好的布巾包了,给莫叔道:“大人让你怎么跟秦公说,还记得吧?” “记得。”莫叔诺了一声。 “这些你也拿着,回头我拿给大郎。”宋张氏把小份额也包了起来给了莫叔,不打算带着银子进大伯家。 “是。” “你且拿好了,路上不要多看人,一路往家去,莫作任何停留。”莫婶提醒老头子。 莫叔点头不已,先行一步去了。 宋张氏少了装着银钱的包袱,身上一身轻,她牵着小娘子,带着之前买的几样糕点和几尺布往宋宅那边去。 这要去宋宅了,莫婶紧张不已,跟在小娘子身边躬着背叮嘱小娘子:“等会儿进了他家,要是老婶有个事不在你跟前,你就是去茅厕也要先忍一会儿,等婶儿来带你去你才能去,可晓得了?” 上次过年在宋家,那些坏家伙看小娘子进了茅厕,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就冲了进去,若不是她家小娘子机敏看门栓没了就穿戴整齐地候着,小娘子名节就要不保了,这事哪怕过去好几个月了,莫婶一想起还是咬牙地恨。 “小五……”里头大嫂的声音太大了,宋张氏怕老人家出事,担心地又往回看了一眼。 宋小五拉着她在廊下坐下,靠着她的肩闭上了眼,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五。”小娘子没出声,但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就是让她不要管事的意思,宋张氏哭笑不得,叫了她一声。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但这个家里,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但大可不必,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唉,她毕竟是你祖母。”宋张氏听里头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暂时没吵了,她顿了一下,摸着小娘子的头叹惜道。 “也就我祖母而已,出了事,要进去帮忙的是我,不是你。”宋小五不以为然地道。 宋张氏听了一怔,捏了她的脸,嗔怒道:“又胡说了。” “没胡说,”宋小五拉下母亲的手,伸手拦了嘴边的哈欠,懒懒道:“张娘子,傻子才记吃不记打,你则是连吃都没过她一口好的,要是一点仇也不记,这就让我很操心了。” 宋张氏傻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一把搂住了小娘子,拍着她的背,在女儿的背间轻叹了口气。 婆母对他们一家是过于苛刻了,小娘子心里的那本帐记得清清楚楚,好的她记着,坏的她也记着呢。 这时辰临近中午,日头也凶了,母亲坐正好,宋小五捏了捏鼻梁,打起了精神,跟母亲道:“你外面坐着,我进去一下。” 宋张氏没回话,宋小五站起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她:“能听话吗?” “去罢。”宋张氏差点笑出声来,但这是青州宋宅,她不敢笑,便忍着笑朝小娘子挥了挥手。 小娘子护她护得紧,就算是老太太过了线,小娘子也不会忍。 宋小五见她听话,抬脚去了大堂。 堂内,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的肖氏反而在哭,一身的颓败。 之前宋小五没仔细听她们吵什么,这厢进去一闻见这气息,她两个人都看了一眼,正打算转身就走的时候,就看见宋祖母朝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她过去后道。 “饿了?”宋老夫人看着她坐下。 “嗯。” “英婆,饭菜好了就端上来。” “是。”死抿着一张嘴的英婆松了松嘴,低了下头,退了下去。 堂里宋家站着的仆人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们这边一眼,被老夫人眼睛一扫,又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想撒泼滚出去撒,少到老娘面前碍老娘的眼,”大儿媳妇在哭,宋老夫人无动于衷,冷酷的眼闪着寒光望着她,“还不快走!” 肖氏一听,飞快抬起了脸,看了老太太一眼又别过脸,看着门外道:“有谁家是没到正点就开膳的?” “我要口吃的,还得你同意不成?”宋老夫人冷笑,看着非要往死打才知道怕的大儿媳:“我看你是这大夫人当腻了,非要换个位置坐坐才舒坦!” “您!”宋肖氏站了起来,还想冲老太太说道几句,但一想刚才老太太点拨她的话,想到丈夫在外头养在外头的人可能是她孀居的表妹,她这已是呆不住了,当下就想走,走时她看到板着小脸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宋小五,心气不平的她冷笑了一下,咬着牙扔下了一句:“蠢东西。” 蠢东西,给她几个铜钱两口吃的,她就以为她受老太太的宠了?真是不知死活,哪天老太太不高兴了,让她去死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宋肖氏气冲冲地走了,她那边的下人害怕老太太,在她走后,都踮着脚飞快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退了出去。 剩下宋老夫人死板着脸,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见她盯着她,也朝老太太回望了过去。 “她那张嘴,从来不把门,莫听她胡说。”宋老夫人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 宋小五没所谓地点了下头。 若说她那大伯娘话里的恶意和耻笑她有没有听出来?当然听出来了。 就是连她伯娘的未尽之意,她也听得出。 但这有什么? 宋小五眼神无比清亮,宋老夫人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就调过了头,转过脸之后,她的脸显得更阴沉了。 看来,她私下还得再敲打那肖氏几句才行,她若是敢说错话,说了不该说的,那就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 饭菜很快抬了上来,宋小五吃了两碗饱足后才搁下筷,宋老夫人没胃口,一路就动了几筷子,等宋小五放下了筷子她这才搁筷。 宋小五让母亲先去秦家,她则要到这边午睡过后才去。 宋张氏没带莫婶过来,听小娘子这般一说就摇头道:“娘等你。” “去作甚?”宋老夫人不快了,“下午也别过去了,你就呆在家里。” “睡醒了就过去玩玩,你让英婆送我,晚上由她带我回来。”宋小五道了一句。 宋老夫人不高兴得很,而宋张氏也没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回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沉着脸,比平时还不高兴,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宋小五也没理会,去了老祖母的地方,见老祖母没赶她,就带了母亲去了她在老祖母这边的房里。 宋张氏哄睡了她,就在她身边睡下来了。 宋老夫人那边则在卧室闭眼假寐,英婆坐在她身边给她捶腿,仔细听着侧屋没动静了,她小声地跟老夫人道:“跟她碎嘴的,怕不是一个两个,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数?” 宋老夫人睁开了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 英婆没听明白,看向她。 “她是个聪明孩子,像我。”宋老夫人又闭上了眼,道。 像她?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英婆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以后会如何对你。” “随她。”宋老夫人闭着眼淡淡道。 第15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刚出生的那段时日不愿吃奶, 百无聊赖地等着再死一次, 结果她娘天天以泪洗面,她看人哭得凄凄惨惨扰得觉也睡不好, 便妥协了一次,结果, 妥协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 有一就有二,她就是懒得多想, 本能也让她护着这一家子。 宋小五叹自己本性难移,再活一辈子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只要是自己稀罕的,总想护着, 而宋韧听蹲着小屁股的小娘子叹气却觉得好笑得很, 他拿手肘拐了拐小娘子, 笑道:“觉得你大伯他们可烦人了,是罢?” 闻言, 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离着她十万八千里, 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 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 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四郎哥这个小哥哥就不得了了,读起书来那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骨子里极其大大咧咧,可说是聪明才智都在念书上了,为人做事那叫一个糊涂透顶,是那种早上他三哥把他的糖哄去吃了哭得伤心欲绝,没半个时辰却又亲亲热热叫着三哥跟人一块儿追逐打闹的娃。他生来不记仇不记恨,哪天被人卖了帮人数完钱回头还能被人卖第二次,可以说他是宋家唯一的一个需要费心看管起来的人。 但没有人能说得准谁的一生,最终造就人的是时机、境遇,现在宋家举全家之力给予了他们最好的环境,端看他们谁最把握得住这种机遇了。 宋小五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宋家四兄弟被她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发毛之感,连最不能感觉别人情绪的宋四郎也抬头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但他抬头没看到什么,便挠了挠背,自言自语道:“怎么背痒呀?” 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宋三郎:“三郎哥帮挠挠呗?” ** 这天半夜,莫叔点了灯去套马车,被叫醒的马儿嘶鸣,睡着的宋小五被叫醒摸黑刚穿好外裳,就听莫婶在门外轻声喊:“小娘子,你醒了?”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把门打光,月光恰时洒进来,洒了一地银白的光华,她在月色当中看着背光的莫婶,道:“早。” “早……”莫婶笑着摸她的头,“去我屋里梳,还是在这梳?” 宋小五头朝外抬了抬头,转身去拿了梳子回身出了门去了莫婶屋里。 老人对小辈的喜爱往往透着一种时间的厚重感,她喜欢莫叔莫婶屋里的那股厚重的温暖气息,那让她感觉平静。 宋小五在莫婶屋里梳着头,灶房那边起了声响,莫婶梳头的动作就快了,她跟小娘子道:“夫人醒了,我们梳好头就过去啊。” “你去,我找爹。”她想去看宋爹哭鼻子。 今天萝卜条们就要走了,她不信宋大人心里没感触。 因着小娘子今日要出门跟夫人和哥哥们去青州城,莫婶给她织的辫子比往日的细了点,多分了几条,这般盘作两角可以定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无需梳头。 等梳好头,莫婶赶忙往灶房去了,宋小五回房放好梳子拿了水钵毛筛去了父母屋子,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她没进去,在外面道:“可醒了?” “叫爹。”宋韧在里面道了一句。 “小爹。”宋小五赏脸喊了他一句。 “就不能好好叫?”宋韧在屋里摇头,“进来,爹这还有事。” 宋小五走了进去,看他在灯光下提着笔,放下水钵朝桌子走了这去,在他身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陪爹坐会,爹在给你师祖写信。” “还没写好?” “临时想起点没说的事。”宋韧一夜未睡,之前他千思虑万考虑,以为自己的考量已经够全面了,但一到要出发的日子,他发现他未考量齐全的事还有很多,信必须得重写才成。 宋小五没说话,看着他写,看到一半,看他搁笔揉头,把写满了一张的信张揉成了一团扔掉,又重起了一张再写,她抬头看向了她这可怜的爹。 这傻爹,这信要是如他这般写下去,就是写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写不妥。 他那满腔父爱与担忧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宋韧这几年为马儿沟做了几件事,他带着村里的人修了渠,挖了几个鱼塘,又教会了他们怎么挑地放肥种北方来的麦子,马儿沟多了一季的麦子收获,日子要比以前好过了不少。 他们对宋韧感恩不已,对宋韧甚是不舍,但宋韧以f怕县尊大人看见马儿沟的人有想法,在他走后对马儿沟的事有所懈怠或是拿马儿沟作筏子,就婉拒了老乡亲们的情谊。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向宝梁来送,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先升向宝梁,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向宝梁这话一出,宋韧未有明言相告,伸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向宝梁一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当下肃容朝宋韧拱手,“多谢宋兄美言。” 第15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其实不求他们飞黄腾达万人之上, 只求他们有个好未来,一切皆能得偿所愿, 少尝些人间的苦涩, 人生之中多些快意的瞬间。 “你就不能一起去吗?”宋四郎还是不解,“我们都去了。” “不了。”宋小五朝他摇摇头。 宋四郎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 他沮丧地道:“好吧。” 好像妹妹是不能去了,她连学堂都进不得, 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京城念书? “你等我以后挣到了很多的银子,当了很大的官,就来接你去京城玩,”宋四郎念念不忘要带妹妹玩, 还道:“我挣的钱都给你,就让你管着我。” 宋小五听了忍不住想笑, 白了他一眼:“谁乐意谁管去。” 还想让她管他一辈子的钱?她有那般闲吗?这个小四郎, 想的太美,以后娶了媳妇少不得要被媳妇儿收拾。 宋四郎见她笑了, 跟着傻笑了起来,他靠近宋小五, 喊了她好几声, “妹妹, 妹妹, 妹妹……” ** 为赶儿郎们去京城穿的衣裳,宋张氏每日灯下穿针引线,这些年间她早成了一个连油灯都要算着点的妇人,这厢却不在意浪费油钱,通宵达旦地为儿郎们做衣。 宋韧少不得劝她,但这哪是劝得听的,宋小五见母亲眼睛熬得腥红,那些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不过几天而已,小儿郎们去的日子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今日不尽心,来日不知要有多愧疚,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密密麻麻缝的皆是她对儿郎们的担忧与爱意,宋小五也不忍心劝。 宋韧公事紧迫,梧树县的氏族之争有燃起之势,但他一回来都是笑脸,只有在儿女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才会眉头紧锁。 而青州城里,宋韧的老先生秦公前去燕都之日就在五月初,宋家接到信已是四月中旬之日,从梧树赶去青州城里少不得要个十来日的脚程,就是用马,也需六七日,这前去之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老人家在城里等着他们,但宋韧这时委实抽不开身,只能由妻子带着儿郎们进青州城。 宋张氏也需走这一趟,她还要去青州城把头面首饰化成银子,梧树县是在宋韧治下,他们家不好在这里把东西当了。 宋张氏去了青州就是不跟本家打招呼,但宋祖母那里人到了是必须要报备的,宋韧对他那个兄长脾性知之甚详,不敢在这时候认为他那位大哥对他儿郎们的进学有同喜之心,他思量宋洱要是知情,怕是还会从中作梗,把自己的儿子换了兄弟的儿子的事也作得出,遂他思来想去,还得小五陪着母亲上青州一趟。 宋小五自出生就没把自己小儿看,这厢宋韧找她商量前去青州之事,听宋韧道一进青州她与她母亲就兵分两路,一路由她母亲带哥哥们去师祖秦公之家,坐实前去京城进学之事;一路由她前去祖母那拜见祖母,代他们家行给老人家请安之责之事,她一听罢摇头,道:“不妥,让哥哥们自行去师祖府上,我与母亲去给祖母请安。” 她对宋韧道:“你放心,大郎哥管得住他们。” 母亲要是先去了师祖那,大伯家和本家那就有话可说了。 宋韧一听,略一思索,道:“也好,我与你们师祖书信一封,他老人家会体谅我等的。” 说着他在口间轻叹了口气,自父亲死后,如若没有他视之为父的先生打点体谅,他宋韧就是有万般才能也绝无出人头地之日。 而相衬之下,亲娘的冷漠,亲兄的妒恨就让人齿冷了。 “可先生那就太……”可老先生那就太失恭敬了啊,宋张氏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相公。 “他老人家会体谅的。”宋韧安慰了她一句。 “师祖倒是看得开,不会在意这些个,”那位老人家就是个护短的,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子,父亲早就被他当成半子,要不然他岂会如此劳心劳力?但人家老人家对她爹,对他们家的心意一点也没作假,不过,“不过等爹和哥哥们都出息了,莫只记得亲兄族人,把他老人家的恩忘了就好。” 别等成了上人上,占便宜的都是辜负了他的所谓有血缘的亲人,抬举他栽培他的人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呀……”宋张氏拦住了她的嘴,作势打了她一下,朝相公讨好地一笑,道:“小五就是有点喜欢乱说。” 宋韧不知被小女儿刺过多少次了,这次听了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跟小娘子无奈道:“去了州城要慎言,这次爹就不跟你们去了,你得护着你娘,护着你哥哥们。” 宋小五点点头,不与他争辩她会不会在外头乱说之事。 她在家都没有多说几句的心,在外头岂会。 “小五在外面从不乱说,她跟了我去也好,师祖也喜欢她,母亲那边,看到她也欢喜……”虽说不会因此多给她些脸,但只要小五在,婆母也不会过于恶形恶色,总要端着些,而这这足够了,她在青州也呆不了几天,一等送完儿郎就带着小五回了。 宋张氏之前已跟丈夫商量过了才找小娘子来说,但小娘子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是大人话,就是丈夫从来都是偏疼小娘子,她也有点担心他会不喜小娘子的嘴,就要护着小娘子几分,言语之间也要为她讨两分好。 “是了。”见夫人护犊,在她眼里嘴里小娘子那是千般万般好,人见人爱,人见人疼,就没有不喜她的,宋韧无奈又好笑,看着母女俩的眼分外柔和。 他的这个娘子,嫁给他那时心地柔软善良,与人说句话都会害羞脸红,时日至今,她为了他与儿女们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有心思,学会了为他们毫不示弱,哪怕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一个柔弱没有心机的小女子为他成了如今这等样子,宋韧对她的怜惜与喜爱早要比当年要深厚得多。 宋张氏不懂丈夫这些个心思,只见相公的神色里没有对小娘子的不喜,她抱着小娘子朝丈夫笑了起来。 她那欢喜的样子,不见疲累,不见阴霾,只见纯粹的喜悦。 这让宋韧更是失笑不已。 宋小五坐在他们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看他们隔着她这般大个的一个人也当是没看到一般,眼里只有对方地看着相互傻笑,她不禁心累得慌,闭上了眼。 谁说结婚久了的两个人就跟左手摸右手一样没感觉? 站出来,她要打人了。 **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之所以难以言喻,不仅仅是言语不能完全表达,有时就是肉眼亲见也不能看个明白。 宋小五与这辈子的父亲的关系就有这个意思,她早就觉得宋爹对她是放手了地纵容,那种纵容不是放弃的纵容,而是带着信任和宠爱。 她爹是家里头第一个没把她当无知小儿看的人,自两年前凡事跟她有商有量,遂宋小五就是从来没有那个与他讲明她来历的意思,但在他跟前,她也从无隐瞒她本身的意思。 这天早上她比平时起早了点,宋韧刚好起了,拿了水钵和巾帕水盆去井边打水漱口洗脸,见小娘子拿了她的水钵过来,从井里打好了水的他把自个儿的水钵放下,拿过她的帮她装好水,问她:“怎地不多睡一会儿?” 宋小五喝了口水,仰头清了清喉咙,把水吐到一边,方道:“逮你。” “呃?”给小娘子的毛筛沾青盐的宋县令愣了一下。 “你的事,忙的过来吗?”宋小五接过了刷牙的毛筛。 不逮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溜了,起个大早才赶得上百忙的宋大人。 “忙的过来。”宋韧笑了。 宋小五刷着牙,顾不上说话,抬了只手拉下他半身,抬脚摁了摁他青黑的眼眶。 “唉……”宋韧干脆蹲了下来,手上沾着青盐与她道:“我们俩谁跟谁啊,爹也不跟你说假话,事情有点棘手,要不爹能放着你跟你娘去青州被人咬?对了,小五,你替爹防着你大伯和大伯娘点,爹怕他们做糊涂事,你祖母嘛……” 宋韧不好说自个儿的亲娘,沉吟了下来。 “她对我好,我受了,是我的事;她对你们不好,你们心里有数,是你们的事,”宋小五也蹲下,蹲在他旁边把毛筛扯了出来,喝了两口水咕噜咕噜漱了下口吐出水,接道:“一码归一码,祖母向来分得很清楚,你们跟着她有样学样就是,现在别怕她伤心,到底是你好了她才好,以后我们家好了,多给我几个钱,我供着她就是,不会比大伯那个能把宽路走成窄路的人供着她差。” 她父亲这位母亲在大伯家过的也不见得怎么好,那位祖母大人自身带着几分让人敬而远之的怨狠之气,小孩子都怕她,当年宋小五回青州过年,这位祖母在雪地里滑倒了,堂哥堂姐们见到了都因为害怕她犹豫着不敢去扶,孙子孙女们都不亲近她的祖母,在家里能有多好过? 第15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娘也就是青州城里那边一个小士族的分支出来的女儿,当年嫁给她爹带来的嫁妆, 说来大部份还是外祖母从她自个儿的嫁妆里分出来的,如若不是外祖母当年出身好,嫁妆不少, 她娘都分不到什么。 而这些年母亲那的金银都花到贴补家用上了, 剩的也就是一套大场合戴的头面, 和两三根金银簪子, 这些就算全部变卖, 怕是都值不了一千两, 这还是宋小五预估着那整套贵气的大件能值个八到九百两的结果。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 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 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 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 大舅是个寡淡人, 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 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 过几个月, 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 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 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说罢,想了一下,道:“你今早逼我多吃了半个饼,让我嗓子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这个确乃你不对。” 她给她擦泪,“下次别了就是,哪值当你掉金豆豆。” 宋张氏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了。”宋小五哄她。 她知道母亲为何哭,倒不是被眼前的这点事难住了,而是心里委实难受。这哭一哭其实不错,情绪渲泄出来比闷在心头强,但宋张氏是宋小五的娘,她没法把她娘当是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看之,见母亲哭了,宋小五心头也慌也难受,就想她不哭才好。 “不哭了,不哭了,不还有我吗?你们少的,以后我都给你们挣回来。”宋韧走到了夫人身后,抱住了他的大小两个娘子,也劝宋张氏道。 宋张氏哭声渐渐止了,眼泪一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搂着女儿的手,侧过身擦起了眼泪。 宋韧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等宋韧坐下来,宋小五跟她爹道:“四个儿子都去了,你也不怕没人跟你玩啊?” 因夫人哭泣心头难受的宋韧又哭笑不得了起来,故意板脸道:“是陪你玩儿罢?” “我倒是没事。”反而会觉得清静罢? 宋小五上辈子死前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过清清静静的日子,所以这辈子投生到了宋家遇上一堆天天吵吵嚷嚷的熊孩子,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一天,这头几年把她逼得经常半夜起来到外头坐一会,走几步,听听风看看月,才觉得喘过气来。 但人是习惯性动物,她花了几年习惯了那几个精力充沛的萝卜条们的吵吵嚷嚷,听他们喊惯了妹妹,他们要走了,她会觉得寂寞吧? 会的,这厢,宋小五很清楚地意识到,会的。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再重生活过来也是个游魂,不会因为转世为人就能像个人了,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上辈子的痕迹,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无生趣,是这家人一口一声小娘子,一口一声妹妹,才把她叫得一日一日像了个人。 “银钱不是问题,这些钱能让他们在京城顶两年,有这两年缓冲,爹位置也坐稳了,再想想法子,办法有的是。”还是解决实际问题吧,宋小五捧着箱子过来就是来跟她父母商量事来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上都城后谁照顾,是请人还是如何?” 宋张氏一听,顾不上眼泪没擦好就转过了身,看向了相公。 “这时哪去请人?”宋韧摇摇头,这时请人,花钱是其次,但信得过吗? “那就靠他们自己了,这几天娘带着莫婶好好教教他们,爹你也好好教教?我看他们自个儿去也好,等时机成熟了,家里好了,到时候让他们自己挑人就是……”现在他们这家境,就不打肿脸充胖子给他们买小厮照顾了。 再说,确实也来不及了。 而家里莫叔腿脚不好,也不可能跟他们去京城。 “你看,李家的……”宋张氏犹豫着朝丈夫看去。 “不成。”宋韧果断摇了头,李兄家的两个儿郎是不差,但仅仅只是不差而已,他们跟着去了不是照顾他们儿子,而是他们儿子照顾这两个人。 宋小五也哂然,与母亲道:“就让他们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有大郎哥在,他会安排妥当,我想的是跟他们说开了,就说他们去家里没人跟过去照顾他们,就许他们一月十个铜钱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看住了……” 主要是他们家的小子都钻钱眼里头了,给他们几个子,不说大郎哥,二郎三郎四郎这几个哥哥那准得蹦起来。 至于干活?他们在家时就做的不少了,穿衣洗漱都是自个儿来的,去了都城,打点自己是没问题的。 “你这是哄他们呢?”宋韧拍了下小娘子的小脑袋。 宋小五笑了一下,顿了顿,道:“燕都乃帝都,帝王之所,名士奇人之居,居大不易,在他们学无所成之前,钱财上就莫要让他们费神了,也莫要让几个钱短了他们的志气。” 家里但凡只要有一点办法,就莫要让钱短了他们的胸襟。要知道穷人之所以穷,之所以不容易跨越阶层,就是因为着一日三顿奔走已耗去了他们的时日精力,片刻不得歇气,哪有那个条件和漫长的时日去学有所精? “爹也是这般想的,”宋韧忍不住想抱小女儿,但怕她嫌弃,就忍住了,“好,既然我们家两个当家的娘子都在,那本官就跟你们算一算,这次宋家儿郎前去京城这事银子该怎么花。” 宋韧精神一振,撸起袖子开始算了起来。 宋小五这厢摸住了母亲的手,黑眼安静地看着这世给了她新的生命的母亲:“哥哥们和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所以,不要哭,母亲,你的孩子爱着你。 ** 过了四五日,这天宋小五亲自动手给他们缝钱袋子,她这手一挥,剪刀一来,小半个时辰,四个暗袋就缝上了他们的旧裳里衬。 宋张氏带着莫婶在赶急赶忙给儿郎们做新夏裳带去都城穿,家里存的最好的布全拿了出来。 宋家最好玩的三郎四郎这几天也没去县城里四处玩耍了,而是早上跟着大哥拖两个板车一大早就出城去山里捡柴,到了傍晚近黑才满头大汗拖着两大板车的柴火归家。 他们头一天回来,宋张氏才知道他们捡柴去了,不许他们再去,但大郎他们没答应,第二天不等他们娘发现,就又去了。 捡了几天,县城后衙他们家住的地方的两个柴房都快堆满了柴,这就是烧上两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这几天太阳大,捡了几天柴四个小子皮肤晒得黝黑,这天早上宋小五喊住了他们,说要给他们的衣裳做兜子才把人喊住在家。 宋四郎听说缝个暗袋,是为的以后给他们每个月发十文钱装钱用的,看妹妹飞快把袋子装好了,他实在嘴痒忍不住问了妹妹:“那钱不给你装着了啊?” “不给了,我不去,你自个儿装好自个儿的。”宋小五把缝好袋子的衣裳反过来,道。 “你去吧,多好玩啊,”穿着短打的宋四郎坐在妹妹身前的地上,挠着头道:“你不去多没意思呀?” 宋韧成了青州太守符先勇门下弟子,可谓是平步青云,葫芦县的县令直到他的调令下来,才醒悟去打听宋韧背后之人,等他打听出来,宋韧离走也没几天了。 一打听出宋韧的背后之人,葫芦县县令向宝梁心里对宋韧懊恨又嫉妒,但他们皆是官场中人,现在宋韧这一升与他平级,就是资历差着几年,但宋韧投靠了符家,以后的前程平坦,升得怕是要比靠山不如宋韧强的他快,向宝梁就是厌恶宋韧满腔城府极深,但还是设了酒局给宋韧送行。 宋韧提防得很,这夜婉拒了向县令送给他的小妾,让前来接他的两个好友送了他回去。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宋韧醉得不轻,宋张氏有些慌张,被小娘子提醒,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第16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我给哥哥们拿的,我手里有他们放的钱。”宋小五坐下,跟母亲说了一句。 小娘子拿着钱就会托母亲给他们买点糖, 宋家几兄弟只要得一两个铜钱就会放到小娘子手里,让她替他们攒着花。 但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得几文钱, 就压岁钱多一点,现在都四月了, 几兄妹的那点小钱早早就花完了,不过回了一趟州城,宋小五从祖母那得了两块碎银子一共二两银, 还从几个喜爱她的长辈族亲那里得了几个小红封,一个小红封也就二三个铜钱,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文。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但这次去她拿了, 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 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 要了,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 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 把她爹都逗笑了, 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他们先去了肖捕快家,大郎进去把菜倒好,不等肖家婆婆给他塞吃的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等找到母亲和弟弟妹妹,大郎气都喘不平。 宋张氏好笑,替他拿下背篓,让三郎替哥哥背着,给他顺了顺背。 “肖婆婆要给我拿糖吃,我没接,怕她塞给我我就跑出来了,肖婶子今个儿不在家,说是出门有事去了,婆婆叫你要是赶完街,就去她家坐坐。”宋大郎牵过妹妹的手,带头走在母亲身边跟母亲说道。 “好。”宋张氏牵着四郎,点了下头,“你叫人了?” “叫了。” “诶,”宋张氏应声,又跟三郎四郎他们道:“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可听到了?” “晓得。”三郎背着背篓走在后面,他正弯腰点小娘子的包包头,听到抬头道了一句。 宋小五这走个路都不安生,摸着头回头瞪了宋三郎一眼,转头就朝宋大郎道了一句:“三郎戳我头。” 宋大郎朝三郎怒目瞪去,“你少招惹点妹妹。” 三郎嘻笑,不以为然,又去摸妹妹的发带。 四郎见着好玩,也去扯另一边的。 宋小五这没脾气的也被扯出了三分火气来,顿足摸着她的两个小啾啾发飙,“不能再扯了,我要生气了。” 他们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 “别烦了。”背着一篓菜的二郎见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得很,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三郎的背篓里,他把自个儿的背篓放下,拿过三郎的篓子把宋小五背到了背上,回头跟妹妹道:“你坐篓子里,二哥高,他们够不到你。” 在背篓里虎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宋小五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这是她跟二郎哥道谢的一种方式,她一摸,宋二郎就笑了起来,又跟三郎四郎冷脸子:“招她烦了你们就高兴了?” 三郎四郎朝他扮鬼脸吐舌头,大郎背过菜篓朝他们威胁道:“回家就告诉爹,看他不罚你们。” 三郎和四郎怕父亲,听了都收敛了手脚,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母亲的旁边,不再嬉闹了。 只是安静不了一会,两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的,就是不好好走路,说他们也不听,宋小五高高坐在二郎哥背着的篓子里,见状别过了脸,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还好大郎哥和二郎哥大了,比以前多了几许稳重,要是一家四个一起这般闹腾,这辈子休想她再多活一天。 但下一刻,许是尝到了甜味,他吧唧了两下嘴,吃起了糖,哭声也小了。 宋小五拍了下他的小脸,转身回了,牵上了老祖母的手,还朝母亲招了招手,牵上她的。 宋张氏见到不远处有老仆妇急匆匆地跑过来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顾,方才放心地随了小娘子走。 这小孩儿哭了,老母亲可当视而不见,她要是看见了不管,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么往外宣扬她了。再则,宋张氏也于心不忍,在她来说,不管大人们之间有多少龌龊,是不能计较到尚还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们这刚走两步,那跑来一把抱住小孩儿的仆妇以为宋小五给的是毒*药,掐着小少爷的嘴硬是要把糖从他嘴里掏出来,这一下,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快吐,快吐出来啊,小少爷,这要命的毒*药你也吃得下嘴,你傻啊你,快吐出来,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声比一声嚷得高,也不顾老夫人还没走远。 “哇!”糖出来了,小鬼哇哇大哭。 宋老夫人听到,讥嘲地挑起了嘴,低头朝小孙女道:“这糖是喂了狗了。” 第16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人小鬼大。”宋韧拍了下她的脑袋, 笑骂了道长辈长短的女儿一句。 不过他本身就荤素不忌, 当年被他母兄扫地出门,与本来感情就不太好的兄长后来就更疏远了。在小女儿与憎恨他的兄长的之间, 他毫无疑问是偏着他小女儿的。 “唉。”宋小五则轻叹了口气。 她刚出生的那段时日不愿吃奶, 百无聊赖地等着再死一次, 结果她娘天天以泪洗面,她看人哭得凄凄惨惨扰得觉也睡不好, 便妥协了一次, 结果,妥协这个东西, 只要开个头, 有一就有二,她就是懒得多想, 本能也让她护着这一家子。 宋小五叹自己本性难移, 再活一辈子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是自己稀罕的, 总想护着, 而宋韧听蹲着小屁股的小娘子叹气却觉得好笑得很, 他拿手肘拐了拐小娘子,笑道:“觉得你大伯他们可烦人了, 是罢?” 闻言, 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 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四郎哥这个小哥哥就不得了了,读起书来那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骨子里极其大大咧咧,可说是聪明才智都在念书上了,为人做事那叫一个糊涂透顶,是那种早上他三哥把他的糖哄去吃了哭得伤心欲绝,没半个时辰却又亲亲热热叫着三哥跟人一块儿追逐打闹的娃。他生来不记仇不记恨,哪天被人卖了帮人数完钱回头还能被人卖第二次,可以说他是宋家唯一的一个需要费心看管起来的人。 但没有人能说得准谁的一生,最终造就人的是时机、境遇,现在宋家举全家之力给予了他们最好的环境,端看他们谁最把握得住这种机遇了。 宋小五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宋家四兄弟被她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发毛之感,连最不能感觉别人情绪的宋四郎也抬头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但他抬头没看到什么,便挠了挠背,自言自语道:“怎么背痒呀?” 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宋三郎:“三郎哥帮挠挠呗?” ** 这天半夜,莫叔点了灯去套马车,被叫醒的马儿嘶鸣,睡着的宋小五被叫醒摸黑刚穿好外裳,就听莫婶在门外轻声喊:“小娘子,你醒了?”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把门打光,月光恰时洒进来,洒了一地银白的光华,她在月色当中看着背光的莫婶,道:“早。” “早……”莫婶笑着摸她的头,“去我屋里梳,还是在这梳?” 宋小五头朝外抬了抬头,转身去拿了梳子回身出了门去了莫婶屋里。 老人对小辈的喜爱往往透着一种时间的厚重感,她喜欢莫叔莫婶屋里的那股厚重的温暖气息,那让她感觉平静。 宋小五在莫婶屋里梳着头,灶房那边起了声响,莫婶梳头的动作就快了,她跟小娘子道:“夫人醒了,我们梳好头就过去啊。” “你去,我找爹。”她想去看宋爹哭鼻子。 今天萝卜条们就要走了,她不信宋大人心里没感触。 因着小娘子今日要出门跟夫人和哥哥们去青州城,莫婶给她织的辫子比往日的细了点,多分了几条,这般盘作两角可以定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无需梳头。 等梳好头,莫婶赶忙往灶房去了,宋小五回房放好梳子拿了水钵毛筛去了父母屋子,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她没进去,在外面道:“可醒了?” “叫爹。”宋韧在里面道了一句。 “小爹。”宋小五赏脸喊了他一句。 “就不能好好叫?”宋韧在屋里摇头,“进来,爹这还有事。” 宋小五走了进去,看他在灯光下提着笔,放下水钵朝桌子走了这去,在他身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陪爹坐会,爹在给你师祖写信。” “还没写好?” “临时想起点没说的事。”宋韧一夜未睡,之前他千思虑万考虑,以为自己的考量已经够全面了,但一到要出发的日子,他发现他未考量齐全的事还有很多,信必须得重写才成。 宋小五没说话,看着他写,看到一半,看他搁笔揉头,把写满了一张的信张揉成了一团扔掉,又重起了一张再写,她抬头看向了她这可怜的爹。 这傻爹,这信要是如他这般写下去,就是写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写不妥。 他那满腔父爱与担忧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小娘子?”英婆讪讪地笑,带着讨好。 宋小五见有母亲插手,物什让她带着萝卜条们拿绳索绑得紧紧,她翘了下嘴角,回头看向英婆,“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英婆要说话,宋小五“嗯”了一声,举杯碰唇,喝水之前道了一句:“等着晚上罢。” 等着晚上她回去,自有交待,多嘴作甚? 她随口一句,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英婆更是如此觉得,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英婆不言语,宋小五当她人不在,视若无睹,喝完一杯水出了门。 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没帮忙,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让他们搬上。 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还朝妹妹吐舌头,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 “往后看着他点,”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在小四郎跑掉后,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 第16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没得事, 站站就好了。”他一直背着也辛苦, 宋小五不想让他累着。 怕他多说, 宋小五主动牵了二郎哥的手, 宋二郎眼里除了吃食就只有小娘子最重要,见不爱人碰的小娘子牵了他的手,嘿嘿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宋张氏看着, 摸了下小娘子的小脸, 跟她道:“让二郎哥牵着你走,等会人就多了,别走散了。” 宋小五点头,与她道:“你只管看住那两只泼猴。” 就驻足这一会,宋三郎和宋四郎就在周围嬉戏打闹了起来, 就是两只泼猴无异,宋张氏好笑又头疼, 朝两个看都看不住的儿郎道:“莫要在外面吵闹,快些过来。” 三郎四郎不听,任自玩闹着。 宋小五看得摇头, 见他们挡着路过的人的路了,就朝他们喊:“帮我找块石头罢,我要坐会儿。” “诶, 等着。”小妹妹要石头, 三郎听到, 停了跟四郎的追逐去找石头。 四郎跑得比他更快,妹妹非好石头不坐,还要干净,临近的几块都不够好瞧,小四郎看了又往前跑了几步。 他们站的地方离渠沟近,小四郎不一会儿找到了块能坐的石头,跑过来搬到水里往渠沟里洗干净,搬上来时拿袖子擦了擦往宋小五跑:“妹妹,找来了。” 他过来放了石头低着头不抬腰,宋小五扯出了袖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那压根儿没冒出来的汗水,只擦了两下,得了妹妹关心的小四郎乐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跟妹妹道:“下次四郎哥还给你找,保准找的平坦又干净。” 宋小五“哦”了一声,小屁股坐在石头上,点了下头,道了声:“好坐。” 得了小娘子的喜欢,宋四郎笑得合不拢嘴。 宋三郎在旁边扁嘴,“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宋张氏看小儿郎围着小娘子看着她坐石头,在旁忍着笑由着儿女们玩闹。 这一通闹,宋大郎已回,他又是跑着回的,一跑近就朝母亲气喘吁吁道:“去的时候不巧碰上了婶子家吃早午饭,非要留我吃饭不可,我把菜放下就跑出来了。” “诶?碰得不巧,失礼了。”宋张氏顿了一下,道:“你叫了人罢?” “叫了。” “这就好。” 一家人说着话去了市坊,宋张氏先去了布铺把布扯了,布铺掌柜娘子今日不在,回娘家去了,在的是掌柜,掌柜的就要比掌柜娘子会做生意多了,见到宋张氏这个县丞夫人,就是有大舅子跟宋县丞争位不得这一宿怨,但他是个不得罪人的,见到宋张氏就笑脸相迎,临走前还给了宋张氏半尺布的搭头。 宋张氏得了搭头神色也是淡淡,带着儿女们出了布铺。 家中二郎他们不知道这吴记布铺跟家中的恩仇,但大郎是知道一些的,掌柜的虽然笑了,但笑得太假,甚会察言观色的大郎觉出了味来,等出了门,替母亲拿着布包的大郎忍不住跟母亲道:“为何要在他家买?” “妹妹穿的,他家才有。”要不然,她也不会去找不痛快。 小娘子就是她的心肝儿,宋张氏不能让她过像本家姑娘一样奴过婢簇拥穿金戴银的日子,但不能一年几身新衣裳都是粗布做的。 这也是宋张氏最后的一点念想了,她给不了小女儿像她小时候一样富足安逸的日子,但几身好衣裳是必须要有的,绝不能让人轻看了她的小娘子去。 “下次,去青州城买,我替妹妹买。”好一会儿,宋大郎憋出了这句话来。 他要出人头地,他不想母亲妹妹受委屈。 宋张氏听了心头酸楚,她摸了下大儿的头,“你有心了。” 大郎真的是长大了。 ** 宋张氏带着儿女们在市坊逛了小半个时辰,东西还没买全,先前去送菜的李夫子家的大儿子就找到了他们,说他娘让他来找他们,让他们买完东西去他们家吃了晌午饭再走,还说他娘已经在家把饭煮了,菜都切好了,就等着他们过去吃。 李家是李夫子娘子当家,她对宋家人自来热切,宋张氏跟她很合得来,但李家人没个帮扶的,自家日子本来就难过了,宋家人也就过大节拜访的时候过去叨扰人家一次,这时候万万是不能去的,宋张氏便跟来的李家大郎推托了几句,等什物买妥,就带了儿女们回了马儿沟。 李家大郎不得已归了家,手上还提了宋家伯娘给他和弟弟妹妹吃的半斤米糕,李娘子见了气极打了下他的头,“你怎么就不跟你宋家大哥学学?” 李大郎比宋大郎小半岁,他不过十岁的小儿,小孩气性还在,这厢委屈道:“你教我的我都说了,伯娘就是不来,我又有何法?” 李娘子气得捶胸:“你个愚木桩子,怎么教都教不听呀?你没把人家叫来就罢了,你还拿你伯娘的东西,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等李夫子回来,听李娘子说道了此事,李夫子安慰其妻道:“没事,宋兄与我情如兄弟,他与嫂子都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会在意这些。” 李娘子忍了忍,方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大郎不像宋家大侄子,要是有点像,我以后就不担心他了。” “大郎还小。” “可……” 李家这番辩驳着,这时马儿沟的黄昏,天色近暗,天边的晚霞虚虚在天的尽头那边虚挂着,宋家几口这厢坐在院中,忙和着手中的事,等着宋韧归家。 ** 大燕平昌元年初春,已是两年过去,快年近七岁的宋小五半夜听到父母房里母亲失声痛哭,等到父母房里平静了,半晌后她还是睡不着,不由爬起了床,走去了后院。 她坐在后院的树墩做成的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后院来了人,这夜月光不亮,夜间看不太见东西,不过这宋小五抬眼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前来之人是家中大郎哥宋鸿湛。 宋大郎走过来挨着妹妹坐下,搂了下妹妹,道:“过一阵子,我们就要离家了。” 父亲终于升至了梧树县县尊之位,母亲苦尽甘来,他们家的日子往后也要好过了,家中有着要比以前好的前景,宋大郎之前狂喜不已,待到真要走了,他才发觉他对马儿沟、对他们这个家的不舍有多深。 宋小五挨着宋大郎,许是之前坐的太久了,她有些累,不由靠向了她这辈子的长兄臂膀,口中与他道:“你可舍不得?” “舍不得。”大郎抱住了妹妹,道。 他是舍不得,舍不得看重他的夫子,舍不得把他当亲孙子对待的马儿沟老人,舍不得那些个敬他为兄长,信服钦佩他的同窗…… “舍不得就好。”宋小五道了一句。 父亲以县丞之位在马儿沟得到了甚多优待,他们做为子女也是如此,对这个谁都会给他们家几分薄面的地方,宋小五就是多活了一辈子比谁都看得开,这厢眼看就要离去,也有些舍不得。 地方小,有小的好处,所争的小了,纷扰就小。那些想与她交好的小小人心也赤诚得不带污垢,宋小五与他们相遇在了心地最明朗直接的好年纪,这厢眼前要离去,没想过不舍的她确实生出了几分不舍。 天高水长,自此殊途,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是否再有再见面的时候。 “你也舍不得?”大郎问妹妹。 “嗯。”宋小五应了一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大郎哥。” “在着呢。” 久久,宋大郎没有等到小妹妹的言语,不由低头朝她望去,稀薄的月光当中,小妹妹靠着他的肩头睡得很沉。 宋大郎正犹豫着是否抱妹妹回去,却见后院的小门轻轻“吱呀”一声响了,随即父亲从门里走了出来,朝他们走来。 “她睡了?”小女儿两三岁就有夜游不睡之症,夜半总是一个人在家中到处走,有时还会出门走动,头两年宋韧还带她去看过名医,后来他夜间观察见小女儿躲避他们,等到确定他们安睡了她才出来坐坐,他观看良久,确定于她无甚大碍,就由着她了,也就半夜寒露太深怕她受寒就会假装巧遇上她,温言哄骗着带她回去安睡。 宋韧不把自己的小娘子这症状当病,大郎他们也如是,这厢听父亲轻声言道,他也压低声音小声回了一句:“睡了。” “刚才你娘哭了几句,怕是惊着她了。”宋韧怜爱地抱起小女儿,朝长子轻声道:“我送她回去,你去睡你的。” “好。” 宋大郎回了屋,与他一个屋的宋二郎醒了过来,听大郎说父亲把妹妹送回屋了,他一时半会的睡不着,等过了两柱香,他去妹妹的屋外听了一会,又摸进门看妹妹是睡着了,不由松了口气,回了屋倒下,一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16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在宋家, 四兄弟素来让着妹妹, 吃喝穿戴都是妹妹挑过之后才轮到他们,小娘子是家中唯一的妹妹,几兄弟当这是理所当然, 但宋小五清心寡欲, 凡事只要过得去,她就由着宋张氏替她张罗了, 且多的她得了也没用,最后还是会回到这几个哥哥身上。 别人家的小娘子还喜欢吃个甜嘴儿的, 宋小五一点也不愿意沾, 到她手里的末了都便宜了她这几个萝卜条哥哥。 宋二郎吃得多, 但他几个兄弟的胃口也不遑多让, 宋张氏不好厚此薄彼, 给他们的吃食都差不多,所以他夜半起来喝凉水, 宋小五没见到就罢了, 见到了, 就会化两个鸡蛋给他吃。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 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 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 最后一口了,不好自己都吃到了,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还道:“甜吗?”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小孩儿们喜欢吃,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气得瞪宋二郎,“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板着脸出了门,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又招她烦,她不喜欢你们抱,你们就别抱好了,看看,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冲出去喊:“妹妹,快来,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他们对宋韧感恩不已,对宋韧甚是不舍,但宋韧以f怕县尊大人看见马儿沟的人有想法,在他走后对马儿沟的事有所懈怠或是拿马儿沟作筏子,就婉拒了老乡亲们的情谊。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向宝梁来送,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先升向宝梁,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向宝梁这话一出,宋韧未有明言相告,伸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向宝梁一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当下肃容朝宋韧拱手,“多谢宋兄美言。” “向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多谢多谢,宋兄一路保重,等到了梧树县,一定要给为兄送个消息,若有为兄能帮忙的事,请张口就是。”向宝梁连连拱手不已,一脸感激。 宋三郎坐在车儿拉的板车上,跟妹妹咬耳朵,“现在是宋兄,为兄了,之前是宋……大人!” 宋三郎学着向宝梁以前喊他父亲时那股阴阳怪气的调,靠在母亲怀里的宋小五垂着眼道:“等你比爹还厉害点,让他喊你爷爷也是行的。” 宋三郎朝她扮鬼脸,宋张氏听到捏了捏小娘子的脸蛋,假意嗔怒道:“说什么呢。” 宋小五闭眼,意兴阑珊地躺母亲怀里假寐,这几天为了搬家的事她都忙坏了。搬个家,她娘什么都要,她是除了银子什么都不想带,但身为穷鬼家的小孩子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权力,结果是家里只要能用的都装上马车了,连酸菜咸菜坛子都没放过,她娘连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还要带上,说要以后留给她生的小娘子穿。 第16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再世为人,壳子是小儿身, 但灵魂却是以前那个老灵魂,作不来小儿态。就是当婴儿那段时日,她爹和兄长们抱抱她,她也别扭得很,过不了心里那个坎。遂一岁多出头她能走动了,她就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小枕关找个房间空地打地铺,死活都不睡在她爹娘的房里,她爹娘把她抱回去她也不吭气,他们一个不留神睡着了, 她就又跑了。 来回几次,她爹娘被她气着了,但末了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 把她的小摇床搬到了隔屋, 又收拾了一通, 把房间当了她的卧房, 两个人又守了她几天,几个哥哥也是经常半夜起床来看看她, 怕她睡着出事, 但见她一个人睡的好好的, 还嫌他们来来回回扰了她睡觉, 连着几天见他们都是虎着一张脸不高兴,理都不理他们,宋氏夫妻俩这才无奈地放了手。 小娘子打娘胎出来就主意大,他们为人父母,只能顺着她。 宋小五这辈子刚满周岁没几天就成了有房间的人,她挺满意,对这辈子对她百依百顺的父母也颇为满意,遂她就是这辈子不打算挖空脑袋过日子,也还是把这对夫妻放在了她的心上。 他们对她好,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迷瞪了一会,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打花,拿开水一冲,趁热吃的话,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碗是一般的饭碗,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萝卜条们正在长身体,一到半夜就饿,尤其日后铁定会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萝卜条,晚上要是少吃点得饿得嗷嗷叫,宋小五已好几次看到二郎哥半夜起床喝凉水,掏咸菜罐子捞咸菜吃。 而这些年母亲那的金银都花到贴补家用上了,剩的也就是一套大场合戴的头面,和两三根金银簪子,这些就算全部变卖,怕是都值不了一千两,这还是宋小五预估着那整套贵气的大件能值个八到九百两的结果。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大舅是个寡淡人,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过几个月,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说罢,想了一下,道:“你今早逼我多吃了半个饼,让我嗓子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这个确乃你不对。” 她给她擦泪,“下次别了就是,哪值当你掉金豆豆。” 宋张氏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了。”宋小五哄她。 她知道母亲为何哭,倒不是被眼前的这点事难住了,而是心里委实难受。这哭一哭其实不错,情绪渲泄出来比闷在心头强,但宋张氏是宋小五的娘,她没法把她娘当是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看之,见母亲哭了,宋小五心头也慌也难受,就想她不哭才好。 “不哭了,不哭了,不还有我吗?你们少的,以后我都给你们挣回来。”宋韧走到了夫人身后,抱住了他的大小两个娘子,也劝宋张氏道。 宋张氏哭声渐渐止了,眼泪一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搂着女儿的手,侧过身擦起了眼泪。 宋韧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等宋韧坐下来,宋小五跟她爹道:“四个儿子都去了,你也不怕没人跟你玩啊?” 因夫人哭泣心头难受的宋韧又哭笑不得了起来,故意板脸道:“是陪你玩儿罢?” “我倒是没事。”反而会觉得清静罢? 宋小五上辈子死前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过清清静静的日子,所以这辈子投生到了宋家遇上一堆天天吵吵嚷嚷的熊孩子,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一天,这头几年把她逼得经常半夜起来到外头坐一会,走几步,听听风看看月,才觉得喘过气来。 但人是习惯性动物,她花了几年习惯了那几个精力充沛的萝卜条们的吵吵嚷嚷,听他们喊惯了妹妹,他们要走了,她会觉得寂寞吧? 会的,这厢,宋小五很清楚地意识到,会的。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再重生活过来也是个游魂,不会因为转世为人就能像个人了,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上辈子的痕迹,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无生趣,是这家人一口一声小娘子,一口一声妹妹,才把她叫得一日一日像了个人。 第16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老仆讷讷,躬背不语。 清明祭祖, 宋张氏带着儿女随宋韧回了本家,没少受本家妯娌们和他们这一支的大嫂的气,现在还在气头上, 看什么都不顺眼。 家里家徒四壁, 前个儿攒的几两银子, 又因县令昨日添了一房小妾拿去作礼成了空。宋张氏本来答应给家中小娘子添身新衣, 布都看好了,就等着卖布铺子进来货取了来就可上手做了, 现在不能买不说,还要在那布铺掌柜娘子面前显了短处去, 宋张氏昨天头疼到今天, 见老仆还扯了野菜回来,气得胸口生疼。 外人瞧了去,不得说他们家穷?叫本家和大嫂听了去,下次见了面,不定要怎么埋汰她,说她不会当家,嫌他们家穷,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 恨不得把她生的儿女们踩在脚底下作贱, 说三道四, 一想起这些,宋张氏气得眼都红了,指着门跟老仆道:“扔出去,你扔出去,我们家不稀得这些个。” 宋张氏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跟着宋家不得意的儿子宋韧被分出家来过了好几年苦日子,以前他们小夫妻还住在县城的小房子里,后来她生了两胎四子,宋韧作主卖了房子拿银子在乡下买了田地,她便带着儿子们住到了现在的马儿沟。 她嫁给宋韧后过的日子与她在娘家当女儿时相去甚远,但这也没磨平她一身傲骨,因着家教使然,她不会俯小就低,但也不会因境况不如意用盛气凌人维持往日威风,现眼下就是心中不高兴到了极点,说人的话也不会几句,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两句话。 老仆知道夫人不会罚他,讷讷着不言语,也不动。 宋小五闻声小手背在腰后走了过来,站在门边听她娘口气不对,在心里摇了摇头,抬起小脚踏进了小堂门。 宋家屋子不大,一幢小院子就六间正房,一家七口加上一对老仆夫妻俩就把小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声音一大点,在哪个屋子都能听见声响。 见到她来,宋张氏朝她张开了手,“怎生醒了?” 小娘子一般早上起得甚早,到了偏近中午就要睡一个时辰再起来用午膳,宋张氏抱起人,看了看香,时辰早了半个时辰去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女儿:“可是饿了?” 宋张氏嫁给宋韧六年里生的头两胎得的都是双胞胎儿子,六年后生到第三胎,才生出一个宋小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闺女,儿女双全,成就了一个好字,宋张氏便格外偏疼这个小女儿一些,对其百依百顺得很。 宋小五在她怀里摇了摇头,跟她娘道了一句:“想吃野菜。” 说了一句她就不说了。 宋张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女儿让老仆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从小就懒得很,连生出来的时候都不哭,把宋张氏吓得还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直到宋韧狠心揍了小女儿一屁股,宋小五这才哭出声来,知道不是个哑的,全家人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落回了肚里。 “野菜有甚好吃的?”宋张氏道了一句。 “想吃。”也就这时节的野菜能吃吃了,洗干净了拿点蒜放油里炝一下,把菜过下锅洒点盐巴就端出来,鲜嫩入味,这清炒时蔬凑合着吃吃吧。 想吃炝炒的就省省吧,这年头这朝代没辣椒。 宋小五要不是前辈子活到最后淡了口腹之欲,不一定受得了这什么都缺的异世。 “唉。”小女儿这般说,宋张氏也舍不得责怪她,摸摸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朝老仆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 老仆憨憨一笑,背着背篓出去了。 前几天小娘子就想吃野菜了,就是下雨,不让他去,前两天放晴了等了两天,等到路上的泥巴晒干了才让他出门。 他这一趟出去,鞋也没怎么脏,等明天早上起来把鞋底敲一敲,泥块散了,鞋就又是好鞋了。 “给,花花。”家里现在是真穷,宋小五出生四年了,头两年还好,家里有爹盘算着娘精打细算着还能过,可现在三哥四哥也入了乡塾读书,家中四个儿郎读书,光束修和笔墨纸砚就要花一大笔,当爹的又刚当上县丞,正是要砸银子熟悉衙门抬县令的轿子的时期,家中的田租要到十月秋收后才能收,现眼下家中有出无进,难怪她娘这好性子也被磨出脾气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谁天天锱铢必较被人看不起还能有好性情。 宋小五伸出了小手,宋张氏一看,看到了一支小小的小金钗,不由大吃了一惊,喝了口气,“哪来的?” “奶奶给的。”宋小五见她不拿,往她头上戴。 钗子是宋祖母打给她的,钗子小得很,没一两重,这还是钗头那朵小花占了重去,要不细细的一根细钗子,也就几钱去了。 “奶奶给的,你就收着。”宋张氏这厢心中五味杂陈。 她那个婆母跟着大哥一家过,她对宋张氏从来只有一般,不见得多喜欢,两兄弟分家的时候,婆婆也没为小儿子说过话,两个人都是她一个肚子出来的,大哥那边分了近八成家产,小儿子就得了两分多一点,也不见她说什么,宋张氏的两胎双胞胎儿子出来,也就得了她打的银锁银镯,打的还不重,不值当几个钱,可小五一出来,得了她一套小金锁金镯不说,她时不时地还会给点东西。 虽说是背着大哥一家给的,可也是心意,宋张氏跟婆婆没有什么情份,但婆婆对小五的这份好,她咽了咽还是收下了。 宋张氏一家与对他们家有敌意的大哥一家不和,宋祖母乃是跟着大哥过的,自是站在他们家那边,对宋大嫂欺负弟妹一事熟视无睹,有时候还会偏帮着宋大嫂让宋张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但宋张氏心想多个人喜欢小娘子是好事,也就从不在宋小五面前说她奶奶什么,只道让小五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奶奶。 “娘不要,奶奶对你好,你要记着。”宋张氏随着女儿的小手把钗子拔了下来,“你拿回去,放去你的小箱子里。” “给你,我跟奶奶说了,这支给娘,奶奶答应了。”宋小五确实是说了,而宋祖母在长愣之后点了头。 宋小五又把小金钗叉到了母亲的头上,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醒得有点早,还有点困。 宋张氏本来还要说话,见小娘子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的,她换了个姿势抱着女儿让她躺得舒服一点,轻拍着她的手臂让她入睡,等女儿闭上眼睡了过去,她看着小娘子娇美的面容,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的聪明像了她爹,就是性子有点迷糊散漫,不过她从小就乖巧安静得很,从不吵闹作怪,很是讨人喜欢,宋张氏曾经在婆婆身边的英婆面前听了一耳朵,说小女儿跟婆婆小时候长得挺像的,这听来解释得通婆婆对小女儿的偏爱,但一想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婆婆小时候长得跟她的小娘子一个样,宋张氏身上就生寒,心下道此话若是假还好,若是不假,老天可得保佑她的小娘子以后当祖母了,可不能长成那副刻薄寡淡的模样来。 宋张氏对那个总是对她冷着一张脸的婆婆,素来畏惧恐慌得很。 ** 春末时长,草长莺飞,春光随着阳光一道变得分外灿烂芬芳。 傍晚宋韧归家,夕阳还没落山,待回到家中刚歇下喝口水,就得了他夫人说给他小五给她拿了支钗的话。 “给你,你就拿着罢,小家伙的一片心意。”宋韧搁下茶杯,道了一句,又问道:“小家伙呢?” “嚅,灶房呢。”宋张氏头偏向斜对面的灶房。 “怎地去那了?” “说是要给你弄个菜清清肠。”宋张氏说着也好笑。 宋韧已站了起来,宋家不大,出了小堂屋几步路就到灶房了,宋韧为官者不进灶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往里探,叫了宋小五一声,“懒懒?” 宋小五听到唤声,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打她出生就跟她结下了梁子的爹一眼,“等着。” 灶房开了扇窗,有光,宋韧见小女儿踩在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个勺,不由笑问道:“请问小娘子,要等多久?” 黑心肠的爹又来逗她玩了,宋小五缺乏彩衣娱亲的孝心,把锅里的炒萝卜盛了出来就跳下了椅子,在她爹笑意吟吟的笑颜下,把灶房的门掩了,转身拿碗打鸡蛋去了。 她那几个小萝卜哥哥这个点也快回来了。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第16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是想着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机会既然来了就不可错过, 可儿子们要是在京但凡有一个出了事,这叫他如何是好? 宋小五看他自己把吓得, 人还没去就哆哆嗦嗦了,她看着他腥红的眼睛,青黑的眼眶, 道:“何错之有?” “他们毕竟还小。”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都十岁的人了,可把他们娇气得。 “他们从来没离过家。”宋韧眼睛越发地红了。 宋小五是来看他掉金豆子的, 但真看到, 就有点无语了。 她难得好心肠,想了一下, 道:“那你别慌,多花点心思, 尽早去京城给他们当撑腰的,亲眼看着就好了。” “谈何容易。”宋韧苦笑。 “是吗?”宋小五应了一声。 以前是难,现在未必吧?他新攀上的大腿符太守可是出身大名门,不是说朝廷现在斗争激烈得很?这斗争一激烈, 死的人就多, 这死的人多了, 就需要从下面找人上去补位, 这时候只要是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能看懂人眼色的,都是上峰急需的人才,她看她爹就不错,完全能胜任打手这一职。 而且,师祖现在进京了,还把宋家的四个儿子都带去了…… 她爹可能暂时没想到,但宋小五可是想到了,师祖被人赏识被请去了鸣鼎书院当坐馆夫子,这无形中是抬高了她父亲的身份,她爹这身份上去了点,再加上四个命根子一样的儿子,人家想左右拿捏他容易得很,他这种有家有室有儿子前程要考虑的人,就是为那些上位者贴心打造的心头好,只要他想办法凑上去,这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宋小五想到了,但没想说出来,这种事,她爹要是没存那个心思想不到,她多说无益,毕竟需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不是她。 而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宋韧岂会想不到?只是这段时日他太忙,一上任就是事赶事,脑子装满了事情,无一刻喘息的间隙,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太远,现下女儿轻飘飘一句“是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无需她多说,一被打开思路,他想的就远了。 宋小五见她话后,宋爹思索的脸愈来愈肃穆,她没打扰他,无声起身拿了自己的水钵毛筛洗漱去了。 她走后不久,想事的宋韧回过了神,这才发觉小娘子不在,随即他提起笔,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地写将了起来。 ** 天还没亮,宋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起了早膳,膳桌上有鱼有肉,八个大菜,四个汤素摆了一桌,是往日要过年的时候才有的丰盛。 这次莫叔莫婶都要跟他们去青州送人,只留宋韧一人在家。 膳罢宋韧送他们出城,天刚蒙蒙亮,他带着儿郎们走在马车后面跟他们说着话,宋小五则和母亲坐在莫叔莫婶赶的马车上。 不一会儿,往后看个不休的宋张氏红着眼转回了头,宋小五瞥到,朝她偏了下头。 抱着她的宋张氏吸了下鼻子,方道:“哥哥们哭了。” “爹也哭了?”宋小五懒得回头。 宋张氏眼泪掉了下来。 宋小五靠在母亲的怀里,犹豫了一下,没甚诚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爹把儿子们看的极重,临走父子几人谈心一场不哭才怪,没抱头痛哭已是矜持。 “你爹心里难受。”宋张氏低头擦着眼泪轻声道。 “嗯。”宋小五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懒倦地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知道她以后会有想念这几个萝卜条哥哥的时候,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已遭受过一遭,早看的淡了。 “他这几天晚上就没合过眼。”小娘子显得冷淡,但宋张氏毫不在意,依旧与她说道。 宋小五这次没回她。 “唉。”宋张氏叹气,头埋在小娘子的肩上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那般爱哭,尤其她这个娘那是极爱哭的,宋小五哭不出来,但她挪了挪身,缩了缩瘦小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的舒服一点。 哭吧,能哭就是还有力量,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没见过新来的县太爷,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家人出了城,等出城走了两里,宋韧没停脚,但天已大亮了,红着眼的宋大郎跟父亲道:“您回吧,衙门还有事等着您呢,别送了。” 宋韧哑着声道:“再送几步。” 又走了几步,大郎回首,声音带着泣音,“您回罢。” 一旁三郎四郎抬着袖子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二郎抽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父亲。 察觉到后面动静的马车停了下来,宋张氏牵着小娘子走到后面,红着眼跟丈夫道:“韧郎,回吧,啊?” 宋韧也知不能再送下去了,他点头,朝夫人道:“娘子,就由你送了。” “晓得。” 宋韧蹲下身,与小娘子平视,“你替爹看着你哥哥们点。” 他眼睛腥红,脸色黑中带黄疲倦至极,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宋小五到这时才发现生活的重担已把这个男人压得透支了,她不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脸色显得尤为凝重地与他道:“他们无事,你也无碍才好。” 有他为他们打算,他们才有依靠,才有以后。 “是了,”听出了小女儿话中的担忧,宋韧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去罢,爹等着你们娘俩归。” 宋小五颔首。 等她与母亲上了马车,母亲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马车边上萝卜条们也都擦着眼泪,听着他们的抽泣声,她不由闭上眼,忍住了鼻间的酸楚。 ** 这趟前去青州城,宋家人起早贪黑赶路,省去了两天打尖落脚的功夫,如此一番赶急,本是最早也要六天才能到达青州城,他们花了四个日子就到了。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郊之前借过的农家休整了一晚,一大早宋张氏就亲自给儿郎们新了崭新的新衣,又把之前在家中与路上说过的话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 “娘,我们记住了,你别担心,”宋大郎看着母亲眉间的疲惫不忍心,温言与她道,“孩儿心里也有数,倒是你跟妹妹去大伯家给祖母请安要小心些。” 上次过年那几天,那家人可是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支使她跟个奴仆一样地做事,且不说这个,他们还使计对妹妹使坏,宋大郎那几天当中天天都恨不得扑上去打那两个对他们家极尽尖酸刻薄的大伯夫妇一顿。 宋大郎早不把他们当亲人了,但他拦不住母亲不去,这时也是担心他们。 “娘心里有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宋张氏顺了顺他身上的衣裳,看儿郎精神俊朗,就跟他们爹一样,脸上有了笑,“我们慢悠悠走着去,你们要赶快点。” “知道的。” 等进了城,宋家人兵分两路,一路往师祖秦公家里赶,宋张氏则带着小娘子和莫叔莫婶走着路往宋宅去。 路上他们停了一会,让莫婶拿了头面去了典当铺,过了小个时辰莫婶才找到了在闲逛着买东西的宋家母女,等走到了他们早就寻摸好的无人的大树处,躲在暗角中,莫婶把当了的银两交给了夫人,心疼地与夫人道:“那套大的,无论我怎么求,掌柜就只给六百两。” 比以为的要少一些,但头面是外祖母那代经母亲传到她手里的,是有些老式了…… 宋张氏摇摇头,“没事,是给的银票罢?” “是。” 宋张氏斜着身数了数,心里有了数,她把八张一百两的银票数出了五张,拿准备好的布巾包了,给莫叔道:“大人让你怎么跟秦公说,还记得吧?” “记得。”莫叔诺了一声。 “这些你也拿着,回头我拿给大郎。”宋张氏把小份额也包了起来给了莫叔,不打算带着银子进大伯家。 “是。” “你且拿好了,路上不要多看人,一路往家去,莫作任何停留。”莫婶提醒老头子。 莫叔点头不已,先行一步去了。 宋张氏少了装着银钱的包袱,身上一身轻,她牵着小娘子,带着之前买的几样糕点和几尺布往宋宅那边去。 这要去宋宅了,莫婶紧张不已,跟在小娘子身边躬着背叮嘱小娘子:“等会儿进了他家,要是老婶有个事不在你跟前,你就是去茅厕也要先忍一会儿,等婶儿来带你去你才能去,可晓得了?” 上次过年在宋家,那些坏家伙看小娘子进了茅厕,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就冲了进去,若不是她家小娘子机敏看门栓没了就穿戴整齐地候着,小娘子名节就要不保了,这事哪怕过去好几个月了,莫婶一想起还是咬牙地恨。 第16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大郎被她看得局促不安,干笑了两声, 低头讨好地叫了她一声, “妹妹。” 他还撒娇上了, 宋小五揪住了他的耳朵, 恨极了, “我跟你们说过,我答过一次的话,不要问我第二次, 耳朵是聋的吗?” 宋大郎弯着腰低头让她揪, 怕她揪得不顺手, 头还往下低了低, “再和大哥说次呗,上次没听明白呢。” “不想说。” “妹妹。” “烦不烦?” 宋大郎一脸委屈地看着小妹妹,宋小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不能毒哑又不能垛了, 她只好跺脚, “进来。” “是了。”宋大郎一听,喜笑颜开踏进门,还朝后面呼唤,“快过来。” 躲在斜角的宋二郎立即像只牛犊子一般快跑了过来, 带来了一阵风, 袭到了宋小五的脸上。 宋小五闭了闭眼, 忍住了欲把两个哥哥生吞活剥了的心。 “李叔是着凉了不假,但吃药后还是咳嗽呕吐不止,有肺热燥咳之嫌,生姜辛辣,只会加重他的咳嗽,他这种乃是热寒,与着凉风寒不一样,白糖水就行。”宋小五冷冰冰地看着她两个兄长,“你们再问我一句为何白糖水即可试试。” 两兄弟嘴巴立马闭得紧紧,眼睛瞪直,他们就是很想跟妹妹说他们上次已经全部记住了白糖水的妙用,这时也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宋小五无视他们,拿了梳子出门找莫婶去给她梳头。 宋大郎宋二郎看她走了,大郎跟二郎道:“下次你问。” 宋二郎苦着一张脸:“她不耐烦我问。” “那她耐烦我问了?”宋大郎提高了声音。 “你是大哥啊。”宋二郎憨厚地笑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宋长兄冷笑,“说好了一人一次,下次你来。” 宋二郎又苦下了脸,过了一会儿为难地道:“那,那……好罢。” 他实在不想讨妹妹讨厌,但妹妹懂很多,不问明白了也难受,真是让人两难。 这厢宋小五恨恨地走在了找莫婶的路上,她是真恨不得她爹娘把她当妖女一把火烧了,她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喝茶,也好过天天面对一群“妹妹这个是什么”“妹妹这个为什么”的毛孩子。 既然喊妹妹,那当哥哥的脸在何处? 宋小五进了莫叔莫婶的房还一脸不高兴,莫叔莫婶有看管她之责,所住的房间离她的房间不过三丈远,她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听到了,莫婶见她搬了板凳坐到面前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便宽慰她道:“小娘子莫气了,等他们以后都明白了,就不问你了。” “烦。”宋小五哼哼了一声。 莫婶一梳梳到头,这才另起一梳,梳子的每一根梳叉都碰到了宋小五的头皮,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宋小五舒坦了起来,火气便淡了,等莫叔给她编辫子扎啾啾的时候,她的火气就没了。 老人的手指粗糙丑陋,但编辫子的手法轻柔又缓慢,每一下都细心郑重以待。自她出生这两个老人就围着她打转,莫婶学会了给她梳头,莫叔学会了给她编辫,他们从未因她的奇言怪举惊讶过,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宋家的小娘子,是他们照顾的小姑娘…… 至于这世的父母,打她出生,说是把她捧在掌心疼爱珍视也不为过,所谓掌上明珠不过如此。 不管她是谁,他们都当她是他们的家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宋小五因烦躁起了厌烦的心便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以为了无生趣的再一世,也不是纯然一点意思也无。 这厢宋张氏知道大儿子跟二儿子一早就去讨了小娘子的嫌,不由说了他们一句:“一大早为何招她?等会儿你们爹要说你们了。” “是爹说的要不耻下问。”宋大郎勉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 “我说了吃过早膳再问,大哥不听。”宋二郎兄弟背后插刀。 “宋、鸿、烽。”宋大郎眯眼朝毫不犹豫拖后腿的双胞胎弟弟望去,一字一句道。 “她不高兴,等会儿要是不想吃饭怎办?”宋二郎兄弟倒戈倒得不亦乐乎。 “那你还跑得那般欢快?”宋大郎火了。 “兄长所令,不敢不从。” “那我叫你把你的吃的给我吃了,你怎么就没听过一次?”宋大郎吼出声,脖子都红了。 “你是大哥,岂,岂能与我争食?”护食的宋二郎脖子也红了。 “宋、鸿、烽!” 宋小五梳好头出来,就见这两兄弟吵上了,一听她就扭过背,背着手果断往原路走。 她要收回前言。 她还是想让人把她当妖孽一把火烧了好,清静! ** 自从宋小五就种麦子的事“点拨”了她那个爹几句成事后,宋小五这原本打算随便过过的日子很不好过了起来,宋大人没事就要问宋小五一句“小娘子怎么样”,宋小五懒得回答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半天,把宋小五烦得心浮气躁,眼睛老是翻白。 父女俩的梁子越结越深,宋小五现在一看到宋韧就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偏生宋韧再忙都要早上看她一眼再走,这天早上也不例外,宋韧起床后稍作收拾,拿起昨夜带回连夜看了一夜的文书,顾不上吃早膳还找到了小女儿,与她道:“小娘子,爹今日有事要出门一趟,怕要晚上才归,你莫要等爹,好好吃饭,爹先走了。” 说罢,不等宋小五说话,他就急步走远了。 前头捕头带着两捕快在等他。 宋韧运气不好,他一进梧树县先是李之叙病到有生命之忧,现下李之叙缓了过来,梧树县的一个村子里接连几天出了两条人命闹到了县衙来,看样子是因争执田地之事才失手打死的人,但前来报官那天两家的人马把县衙的门都挤实了,眼看前县令镇压了下来的姓族之乱有重现之势,这才刚上任的宋韧心惊胆跳,连夜看了那个村子的文书记载和村民户册,现在他要亲自前去之前衙门的一个老文书家,讨教这当中的牵系,理清这个中的干系,好清楚怎么下手定审。 宋韧这几夜都没睡好,就是匆匆一现,宋小五也看到了他青黑的眼圈。 宋韧跟小女儿打了声招呼,快走到院子,跟在院子里的儿郎们喊道了一句:“好好帮你们娘看家。” 说罢他快走到了后衙门口,一挥长袖朝站在大门口外面的捕快招呼:“走!” 他急走而去,从灶房跑出来的宋张氏跟在后头慌忙担忧地喊:“相公,粥菜都好了,你吃点暖暖肚再走罢?” 但她喊完人已经走远了,后院的大拱门门口,连宋韧的影子也找不见一个。 宋张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时在院子里坐在一堆正在给妹妹扎稻草人的宋家几兄弟停了手中的事,宋大郎站起来朝母亲走去,扶着母亲往回走,故意逗她玩说道:“宋夫人何以愁眉苦脸?宋大人走了,你不是还有宋大公子么?” 宋张氏不禁莞尔。 “你要相信爹,”宋大郎见母亲担忧,又道:“他是个有成算的人,您看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忙,这说明他有应对之道,您说是不是?” “是。”宋张氏点了点头,这下神情好了很多,这时宋小五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小女儿,宋张氏不想让她担心就笑了起来,朝她道:“饿了罢?娘这就摆饭。” “别担心他,”宋小五点点头,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跟她往灶房走,“他虎着呢,你看他什么时候怕过事?太守他都哄得了给他当保人,他还收拾不了几个老混混?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出点事也好,省的他到时候还要另找人立威,岂不是多事?” 宋张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你们爹也说了,这事他已有主意让人闹不起来,娘就是有点瞎担心。” “应该的,你不担心,县尊大人就该哭了。”宋小五颔首点头,甚是赞同。 像她,她就不担心,就希望他在外头多练历练历,多拿外人练练手,要是能带着他的儿子们一并出去为祸乡邻,那是最好不过。 宋小五想是这般想,但晚上宋韧归家,拿回了一封他之前向他的先生给大郎二郎他们求学的回信。这次机会非常难得,老先生被请去京城有名的学院当坐馆夫子,老先生本来就可怜宋韧这个小弟子的不易,这次就偏心给小弟子要来了四个学额,想把四个小徒孙带去京城进学,但宋韧想着不能给他敬为父亲的老师添太多麻烦,这次只让大郎和二郎去,但宋小五看她三哥和四哥听后低头黯然不语,她再次给自己没事找事了:“既然师祖说能把四个哥哥都带去,我们就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就让哥哥们都去。” 三郎四郎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二郎见母亲低头不语,不由开口道:“我就不去了,我长得最高力气最大,留在家里能帮家里的忙,就让大哥和三郎四郎去罢。” 第16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毕竟还小。”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 都十岁的人了,可把他们娇气得。 “他们从来没离过家。”宋韧眼睛越发地红了。 宋小五是来看他掉金豆子的,但真看到, 就有点无语了。 她难得好心肠,想了一下,道:“那你别慌,多花点心思, 尽早去京城给他们当撑腰的, 亲眼看着就好了。” “谈何容易。”宋韧苦笑。 “是吗?”宋小五应了一声。 以前是难, 现在未必吧?他新攀上的大腿符太守可是出身大名门, 不是说朝廷现在斗争激烈得很?这斗争一激烈,死的人就多, 这死的人多了,就需要从下面找人上去补位,这时候只要是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能看懂人眼色的,都是上峰急需的人才, 她看她爹就不错,完全能胜任打手这一职。 而且, 师祖现在进京了, 还把宋家的四个儿子都带去了…… 她爹可能暂时没想到, 但宋小五可是想到了, 师祖被人赏识被请去了鸣鼎书院当坐馆夫子, 这无形中是抬高了她父亲的身份,她爹这身份上去了点,再加上四个命根子一样的儿子,人家想左右拿捏他容易得很,他这种有家有室有儿子前程要考虑的人,就是为那些上位者贴心打造的心头好,只要他想办法凑上去,这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宋小五想到了,但没想说出来,这种事,她爹要是没存那个心思想不到,她多说无益,毕竟需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不是她。 而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宋韧岂会想不到?只是这段时日他太忙,一上任就是事赶事,脑子装满了事情,无一刻喘息的间隙,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太远,现下女儿轻飘飘一句“是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无需她多说,一被打开思路,他想的就远了。 宋小五见她话后,宋爹思索的脸愈来愈肃穆,她没打扰他,无声起身拿了自己的水钵毛筛洗漱去了。 她走后不久,想事的宋韧回过了神,这才发觉小娘子不在,随即他提起笔,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地写将了起来。 ** 天还没亮,宋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起了早膳,膳桌上有鱼有肉,八个大菜,四个汤素摆了一桌,是往日要过年的时候才有的丰盛。 这次莫叔莫婶都要跟他们去青州送人,只留宋韧一人在家。 膳罢宋韧送他们出城,天刚蒙蒙亮,他带着儿郎们走在马车后面跟他们说着话,宋小五则和母亲坐在莫叔莫婶赶的马车上。 不一会儿,往后看个不休的宋张氏红着眼转回了头,宋小五瞥到,朝她偏了下头。 抱着她的宋张氏吸了下鼻子,方道:“哥哥们哭了。” “爹也哭了?”宋小五懒得回头。 宋张氏眼泪掉了下来。 宋小五靠在母亲的怀里,犹豫了一下,没甚诚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爹把儿子们看的极重,临走父子几人谈心一场不哭才怪,没抱头痛哭已是矜持。 “你爹心里难受。”宋张氏低头擦着眼泪轻声道。 “嗯。”宋小五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懒倦地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知道她以后会有想念这几个萝卜条哥哥的时候,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已遭受过一遭,早看的淡了。 “他这几天晚上就没合过眼。”小娘子显得冷淡,但宋张氏毫不在意,依旧与她说道。 宋小五这次没回她。 “唉。”宋张氏叹气,头埋在小娘子的肩上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那般爱哭,尤其她这个娘那是极爱哭的,宋小五哭不出来,但她挪了挪身,缩了缩瘦小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的舒服一点。 哭吧,能哭就是还有力量,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没见过新来的县太爷,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家人出了城,等出城走了两里,宋韧没停脚,但天已大亮了,红着眼的宋大郎跟父亲道:“您回吧,衙门还有事等着您呢,别送了。” 宋韧哑着声道:“再送几步。” 又走了几步,大郎回首,声音带着泣音,“您回罢。” 一旁三郎四郎抬着袖子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二郎抽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父亲。 察觉到后面动静的马车停了下来,宋张氏牵着小娘子走到后面,红着眼跟丈夫道:“韧郎,回吧,啊?” 宋韧也知不能再送下去了,他点头,朝夫人道:“娘子,就由你送了。” “晓得。” 宋韧蹲下身,与小娘子平视,“你替爹看着你哥哥们点。” 他眼睛腥红,脸色黑中带黄疲倦至极,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宋小五到这时才发现生活的重担已把这个男人压得透支了,她不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脸色显得尤为凝重地与他道:“他们无事,你也无碍才好。” 有他为他们打算,他们才有依靠,才有以后。 “是了,”听出了小女儿话中的担忧,宋韧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去罢,爹等着你们娘俩归。” 宋小五颔首。 等她与母亲上了马车,母亲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马车边上萝卜条们也都擦着眼泪,听着他们的抽泣声,她不由闭上眼,忍住了鼻间的酸楚。 ** 这趟前去青州城,宋家人起早贪黑赶路,省去了两天打尖落脚的功夫,如此一番赶急,本是最早也要六天才能到达青州城,他们花了四个日子就到了。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郊之前借过的农家休整了一晚,一大早宋张氏就亲自给儿郎们新了崭新的新衣,又把之前在家中与路上说过的话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 “娘,我们记住了,你别担心,”宋大郎看着母亲眉间的疲惫不忍心,温言与她道,“孩儿心里也有数,倒是你跟妹妹去大伯家给祖母请安要小心些。” 上次过年那几天,那家人可是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支使她跟个奴仆一样地做事,且不说这个,他们还使计对妹妹使坏,宋大郎那几天当中天天都恨不得扑上去打那两个对他们家极尽尖酸刻薄的大伯夫妇一顿。 宋大郎早不把他们当亲人了,但他拦不住母亲不去,这时也是担心他们。 “娘心里有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宋张氏顺了顺他身上的衣裳,看儿郎精神俊朗,就跟他们爹一样,脸上有了笑,“我们慢悠悠走着去,你们要赶快点。” “知道的。” 等进了城,宋家人兵分两路,一路往师祖秦公家里赶,宋张氏则带着小娘子和莫叔莫婶走着路往宋宅去。 路上他们停了一会,让莫婶拿了头面去了典当铺,过了小个时辰莫婶才找到了在闲逛着买东西的宋家母女,等走到了他们早就寻摸好的无人的大树处,躲在暗角中,莫婶把当了的银两交给了夫人,心疼地与夫人道:“那套大的,无论我怎么求,掌柜就只给六百两。” 比以为的要少一些,但头面是外祖母那代经母亲传到她手里的,是有些老式了…… 宋张氏摇摇头,“没事,是给的银票罢?” “是。” 宋张氏斜着身数了数,心里有了数,她把八张一百两的银票数出了五张,拿准备好的布巾包了,给莫叔道:“大人让你怎么跟秦公说,还记得吧?” “记得。”莫叔诺了一声。 “这些你也拿着,回头我拿给大郎。”宋张氏把小份额也包了起来给了莫叔,不打算带着银子进大伯家。 “是。” “你且拿好了,路上不要多看人,一路往家去,莫作任何停留。”莫婶提醒老头子。 莫叔点头不已,先行一步去了。 宋张氏少了装着银钱的包袱,身上一身轻,她牵着小娘子,带着之前买的几样糕点和几尺布往宋宅那边去。 这要去宋宅了,莫婶紧张不已,跟在小娘子身边躬着背叮嘱小娘子:“等会儿进了他家,要是老婶有个事不在你跟前,你就是去茅厕也要先忍一会儿,等婶儿来带你去你才能去,可晓得了?” 上次过年在宋家,那些坏家伙看小娘子进了茅厕,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就冲了进去,若不是她家小娘子机敏看门栓没了就穿戴整齐地候着,小娘子名节就要不保了,这事哪怕过去好几个月了,莫婶一想起还是咬牙地恨。 只有宋小五无动于衷,伸了另一手,牵着老婶脚步踏踏地往前走。 人都是按自己的喜好偏着心眼儿的,在这两个人眼里,她娇弱容易被人欺负,这没什么不好,她也喜欢这种被她们在意的感觉。 第16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她气得扑上了前去, 跟宋洱打了起来。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 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 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 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 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 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 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 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 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 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 绑了起来, 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 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说罢,她又死死盯住宋张氏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认鬼还是认人当祖宗,你们要走随便,但我家小五只能姓宋,只能是我宋家的人,你们想要带走她,没门!” 第17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弟子的这几个儿郎, 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 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 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 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 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 不多时,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 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 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 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 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 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 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 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 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 她们才来的, 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 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 “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 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朝大郎哥抬了下头。 宋大郎会意,走上前去送客,英婆不得不走。 她回头一禀报,宋老夫人大怒,但也不得不奈何,柱了拐仗亲自去了大儿媳妇房里,阴着脸坐在他们那不动,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请她走也不走,把大儿媳宋肖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外应酬的宋洱被叫回来,怕老母亲在他们屋里一坐就是坐一晚,更怕这事传出去,便不管媳妇还与老母亲置气,先答应了老母亲,说明日弟媳妇他们来了,一定给他们开门。 见他张了口,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力敲打着拐仗走了,这厢她刚走到院子里,宋肖氏就朝宋洱哭吼了起来:“你就是让你娘这样欺负我的?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说啊,你说啊,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这家我不当了……” 她说罢还冲门口吼:“也不想想是谁在养活她,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我张罗,我容易吗我?靠我伺候着还欺负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她是故意吼给宋老夫人听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柱着拐仗走了,等回了屋里,她本还想整治宋肖氏一二,砸了送来的饭菜,但想着明天还得这婆娘开门让人进来,便忍下了这口恶气,挑拣了点饭菜入了嘴。 宋肖氏那边已大闹过一场,把宋洱闹得逃去小妾屋里躲难去了,听到下人道老婆子那边的饭菜吃了一半就端回来了,当下她就冷笑道:“饿不死这老东西,不吃?好得很,明天给我减半!” “不了。”宋小五朝他摇摇头。 宋四郎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道:“好吧。” 好像妹妹是不能去了,她连学堂都进不得,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京城念书? “你等我以后挣到了很多的银子,当了很大的官,就来接你去京城玩,”宋四郎念念不忘要带妹妹玩,还道:“我挣的钱都给你,就让你管着我。” 宋小五听了忍不住想笑,白了他一眼:“谁乐意谁管去。” 还想让她管他一辈子的钱?她有那般闲吗?这个小四郎,想的太美,以后娶了媳妇少不得要被媳妇儿收拾。 宋四郎见她笑了,跟着傻笑了起来,他靠近宋小五,喊了她好几声,“妹妹,妹妹,妹妹……” ** 为赶儿郎们去京城穿的衣裳,宋张氏每日灯下穿针引线,这些年间她早成了一个连油灯都要算着点的妇人,这厢却不在意浪费油钱,通宵达旦地为儿郎们做衣。 宋韧少不得劝她,但这哪是劝得听的,宋小五见母亲眼睛熬得腥红,那些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不过几天而已,小儿郎们去的日子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今日不尽心,来日不知要有多愧疚,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密密麻麻缝的皆是她对儿郎们的担忧与爱意,宋小五也不忍心劝。 宋韧公事紧迫,梧树县的氏族之争有燃起之势,但他一回来都是笑脸,只有在儿女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才会眉头紧锁。 而青州城里,宋韧的老先生秦公前去燕都之日就在五月初,宋家接到信已是四月中旬之日,从梧树赶去青州城里少不得要个十来日的脚程,就是用马,也需六七日,这前去之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老人家在城里等着他们,但宋韧这时委实抽不开身,只能由妻子带着儿郎们进青州城。 第17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母疼爱宋小五,她的箱子早就给宋小五看过。 她娘也就是青州城里那边一个小士族的分支出来的女儿, 当年嫁给她爹带来的嫁妆, 说来大部份还是外祖母从她自个儿的嫁妆里分出来的, 如若不是外祖母当年出身好, 嫁妆不少,她娘都分不到什么。 而这些年母亲那的金银都花到贴补家用上了, 剩的也就是一套大场合戴的头面, 和两三根金银簪子, 这些就算全部变卖, 怕是都值不了一千两, 这还是宋小五预估着那整套贵气的大件能值个八到九百两的结果。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 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 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 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 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 大舅是个寡淡人, 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 过几个月, 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 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说罢,想了一下,道:“你今早逼我多吃了半个饼,让我嗓子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这个确乃你不对。” 她给她擦泪,“下次别了就是,哪值当你掉金豆豆。” 宋张氏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了。”宋小五哄她。 她知道母亲为何哭,倒不是被眼前的这点事难住了,而是心里委实难受。这哭一哭其实不错,情绪渲泄出来比闷在心头强,但宋张氏是宋小五的娘,她没法把她娘当是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看之,见母亲哭了,宋小五心头也慌也难受,就想她不哭才好。 “不哭了,不哭了,不还有我吗?你们少的,以后我都给你们挣回来。”宋韧走到了夫人身后,抱住了他的大小两个娘子,也劝宋张氏道。 宋张氏哭声渐渐止了,眼泪一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搂着女儿的手,侧过身擦起了眼泪。 宋韧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等宋韧坐下来,宋小五跟她爹道:“四个儿子都去了,你也不怕没人跟你玩啊?” 因夫人哭泣心头难受的宋韧又哭笑不得了起来,故意板脸道:“是陪你玩儿罢?” “我倒是没事。”反而会觉得清静罢? 宋小五上辈子死前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过清清静静的日子,所以这辈子投生到了宋家遇上一堆天天吵吵嚷嚷的熊孩子,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一天,这头几年把她逼得经常半夜起来到外头坐一会,走几步,听听风看看月,才觉得喘过气来。 但人是习惯性动物,她花了几年习惯了那几个精力充沛的萝卜条们的吵吵嚷嚷,听他们喊惯了妹妹,他们要走了,她会觉得寂寞吧? 会的,这厢,宋小五很清楚地意识到,会的。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再重生活过来也是个游魂,不会因为转世为人就能像个人了,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上辈子的痕迹,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无生趣,是这家人一口一声小娘子,一口一声妹妹,才把她叫得一日一日像了个人。 “银钱不是问题,这些钱能让他们在京城顶两年,有这两年缓冲,爹位置也坐稳了,再想想法子,办法有的是。”还是解决实际问题吧,宋小五捧着箱子过来就是来跟她父母商量事来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上都城后谁照顾,是请人还是如何?” 宋张氏一听,顾不上眼泪没擦好就转过了身,看向了相公。 “这时哪去请人?”宋韧摇摇头,这时请人,花钱是其次,但信得过吗? “那就靠他们自己了,这几天娘带着莫婶好好教教他们,爹你也好好教教?我看他们自个儿去也好,等时机成熟了,家里好了,到时候让他们自己挑人就是……”现在他们这家境,就不打肿脸充胖子给他们买小厮照顾了。 再说,确实也来不及了。 而家里莫叔腿脚不好,也不可能跟他们去京城。 “你看,李家的……”宋张氏犹豫着朝丈夫看去。 “不成。”宋韧果断摇了头,李兄家的两个儿郎是不差,但仅仅只是不差而已,他们跟着去了不是照顾他们儿子,而是他们儿子照顾这两个人。 宋小五也哂然,与母亲道:“就让他们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有大郎哥在,他会安排妥当,我想的是跟他们说开了,就说他们去家里没人跟过去照顾他们,就许他们一月十个铜钱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看住了……” 主要是他们家的小子都钻钱眼里头了,给他们几个子,不说大郎哥,二郎三郎四郎这几个哥哥那准得蹦起来。 至于干活?他们在家时就做的不少了,穿衣洗漱都是自个儿来的,去了都城,打点自己是没问题的。 “你这是哄他们呢?”宋韧拍了下小娘子的小脑袋。 宋小五笑了一下,顿了顿,道:“燕都乃帝都,帝王之所,名士奇人之居,居大不易,在他们学无所成之前,钱财上就莫要让他们费神了,也莫要让几个钱短了他们的志气。” 家里但凡只要有一点办法,就莫要让钱短了他们的胸襟。要知道穷人之所以穷,之所以不容易跨越阶层,就是因为着一日三顿奔走已耗去了他们的时日精力,片刻不得歇气,哪有那个条件和漫长的时日去学有所精? “爹也是这般想的,”宋韧忍不住想抱小女儿,但怕她嫌弃,就忍住了,“好,既然我们家两个当家的娘子都在,那本官就跟你们算一算,这次宋家儿郎前去京城这事银子该怎么花。” 宋韧精神一振,撸起袖子开始算了起来。 宋小五这厢摸住了母亲的手,黑眼安静地看着这世给了她新的生命的母亲:“哥哥们和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所以,不要哭,母亲,你的孩子爱着你。 ** 过了四五日,这天宋小五亲自动手给他们缝钱袋子,她这手一挥,剪刀一来,小半个时辰,四个暗袋就缝上了他们的旧裳里衬。 宋张氏带着莫婶在赶急赶忙给儿郎们做新夏裳带去都城穿,家里存的最好的布全拿了出来。 宋家最好玩的三郎四郎这几天也没去县城里四处玩耍了,而是早上跟着大哥拖两个板车一大早就出城去山里捡柴,到了傍晚近黑才满头大汗拖着两大板车的柴火归家。 他们头一天回来,宋张氏才知道他们捡柴去了,不许他们再去,但大郎他们没答应,第二天不等他们娘发现,就又去了。 捡了几天,县城后衙他们家住的地方的两个柴房都快堆满了柴,这就是烧上两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这几天太阳大,捡了几天柴四个小子皮肤晒得黝黑,这天早上宋小五喊住了他们,说要给他们的衣裳做兜子才把人喊住在家。 宋四郎听说缝个暗袋,是为的以后给他们每个月发十文钱装钱用的,看妹妹飞快把袋子装好了,他实在嘴痒忍不住问了妹妹:“那钱不给你装着了啊?” “不给了,我不去,你自个儿装好自个儿的。”宋小五把缝好袋子的衣裳反过来,道。 “你去吧,多好玩啊,”穿着短打的宋四郎坐在妹妹身前的地上,挠着头道:“你不去多没意思呀?”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大舅是个寡淡人,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过几个月,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第17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是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机会既然来了就不可错过, 可儿子们要是在京但凡有一个出了事,这叫他如何是好? 宋小五看他自己把吓得, 人还没去就哆哆嗦嗦了, 她看着他腥红的眼睛, 青黑的眼眶, 道:“何错之有?” “他们毕竟还小。”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都十岁的人了,可把他们娇气得。 “他们从来没离过家。”宋韧眼睛越发地红了。 宋小五是来看他掉金豆子的,但真看到,就有点无语了。 她难得好心肠,想了一下,道:“那你别慌, 多花点心思, 尽早去京城给他们当撑腰的, 亲眼看着就好了。” “谈何容易。”宋韧苦笑。 “是吗?”宋小五应了一声。 以前是难, 现在未必吧?他新攀上的大腿符太守可是出身大名门,不是说朝廷现在斗争激烈得很?这斗争一激烈, 死的人就多, 这死的人多了, 就需要从下面找人上去补位, 这时候只要是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能看懂人眼色的,都是上峰急需的人才,她看她爹就不错,完全能胜任打手这一职。 而且,师祖现在进京了,还把宋家的四个儿子都带去了…… 她爹可能暂时没想到,但宋小五可是想到了,师祖被人赏识被请去了鸣鼎书院当坐馆夫子,这无形中是抬高了她父亲的身份,她爹这身份上去了点,再加上四个命根子一样的儿子,人家想左右拿捏他容易得很,他这种有家有室有儿子前程要考虑的人,就是为那些上位者贴心打造的心头好,只要他想办法凑上去,这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宋小五想到了,但没想说出来,这种事,她爹要是没存那个心思想不到,她多说无益,毕竟需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不是她。 而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宋韧岂会想不到?只是这段时日他太忙,一上任就是事赶事,脑子装满了事情,无一刻喘息的间隙,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太远,现下女儿轻飘飘一句“是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无需她多说,一被打开思路,他想的就远了。 宋小五见她话后,宋爹思索的脸愈来愈肃穆,她没打扰他,无声起身拿了自己的水钵毛筛洗漱去了。 她走后不久,想事的宋韧回过了神,这才发觉小娘子不在,随即他提起笔,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地写将了起来。 ** 天还没亮,宋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起了早膳,膳桌上有鱼有肉,八个大菜,四个汤素摆了一桌,是往日要过年的时候才有的丰盛。 这次莫叔莫婶都要跟他们去青州送人,只留宋韧一人在家。 膳罢宋韧送他们出城,天刚蒙蒙亮,他带着儿郎们走在马车后面跟他们说着话,宋小五则和母亲坐在莫叔莫婶赶的马车上。 不一会儿,往后看个不休的宋张氏红着眼转回了头,宋小五瞥到,朝她偏了下头。 抱着她的宋张氏吸了下鼻子,方道:“哥哥们哭了。” “爹也哭了?”宋小五懒得回头。 宋张氏眼泪掉了下来。 宋小五靠在母亲的怀里,犹豫了一下,没甚诚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爹把儿子们看的极重,临走父子几人谈心一场不哭才怪,没抱头痛哭已是矜持。 “你爹心里难受。”宋张氏低头擦着眼泪轻声道。 “嗯。”宋小五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懒倦地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知道她以后会有想念这几个萝卜条哥哥的时候,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已遭受过一遭,早看的淡了。 “他这几天晚上就没合过眼。”小娘子显得冷淡,但宋张氏毫不在意,依旧与她说道。 宋小五这次没回她。 “唉。”宋张氏叹气,头埋在小娘子的肩上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那般爱哭,尤其她这个娘那是极爱哭的,宋小五哭不出来,但她挪了挪身,缩了缩瘦小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的舒服一点。 哭吧,能哭就是还有力量,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没见过新来的县太爷,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家人出了城,等出城走了两里,宋韧没停脚,但天已大亮了,红着眼的宋大郎跟父亲道:“您回吧,衙门还有事等着您呢,别送了。” 宋韧哑着声道:“再送几步。” 又走了几步,大郎回首,声音带着泣音,“您回罢。” 一旁三郎四郎抬着袖子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二郎抽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父亲。 察觉到后面动静的马车停了下来,宋张氏牵着小娘子走到后面,红着眼跟丈夫道:“韧郎,回吧,啊?” 宋韧也知不能再送下去了,他点头,朝夫人道:“娘子,就由你送了。” “晓得。” 宋韧蹲下身,与小娘子平视,“你替爹看着你哥哥们点。” 他眼睛腥红,脸色黑中带黄疲倦至极,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宋小五到这时才发现生活的重担已把这个男人压得透支了,她不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脸色显得尤为凝重地与他道:“他们无事,你也无碍才好。” 有他为他们打算,他们才有依靠,才有以后。 “是了,”听出了小女儿话中的担忧,宋韧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去罢,爹等着你们娘俩归。” 宋小五颔首。 等她与母亲上了马车,母亲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马车边上萝卜条们也都擦着眼泪,听着他们的抽泣声,她不由闭上眼,忍住了鼻间的酸楚。 ** 这趟前去青州城,宋家人起早贪黑赶路,省去了两天打尖落脚的功夫,如此一番赶急,本是最早也要六天才能到达青州城,他们花了四个日子就到了。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郊之前借过的农家休整了一晚,一大早宋张氏就亲自给儿郎们新了崭新的新衣,又把之前在家中与路上说过的话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 “娘,我们记住了,你别担心,”宋大郎看着母亲眉间的疲惫不忍心,温言与她道,“孩儿心里也有数,倒是你跟妹妹去大伯家给祖母请安要小心些。” 上次过年那几天,那家人可是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支使她跟个奴仆一样地做事,且不说这个,他们还使计对妹妹使坏,宋大郎那几天当中天天都恨不得扑上去打那两个对他们家极尽尖酸刻薄的大伯夫妇一顿。 第17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二郎哥, 我下来站会,腿疼。” 听到是她腿疼, 宋二郎马上把她放了下来把她抱出了篓子,弯腰看她的腿,“瘀着腿了?” “没得事,站站就好了。”他一直背着也辛苦,宋小五不想让他累着。 怕他多说, 宋小五主动牵了二郎哥的手, 宋二郎眼里除了吃食就只有小娘子最重要, 见不爱人碰的小娘子牵了他的手,嘿嘿笑了两声就不说话了。 宋张氏看着, 摸了下小娘子的小脸,跟她道:“让二郎哥牵着你走,等会人就多了,别走散了。” 宋小五点头,与她道:“你只管看住那两只泼猴。” 就驻足这一会, 宋三郎和宋四郎就在周围嬉戏打闹了起来,就是两只泼猴无异, 宋张氏好笑又头疼,朝两个看都看不住的儿郎道:“莫要在外面吵闹, 快些过来。” 三郎四郎不听, 任自玩闹着。 宋小五看得摇头, 见他们挡着路过的人的路了,就朝他们喊:“帮我找块石头罢,我要坐会儿。” “诶,等着。”小妹妹要石头,三郎听到,停了跟四郎的追逐去找石头。 四郎跑得比他更快,妹妹非好石头不坐,还要干净,临近的几块都不够好瞧,小四郎看了又往前跑了几步。 他们站的地方离渠沟近,小四郎不一会儿找到了块能坐的石头,跑过来搬到水里往渠沟里洗干净,搬上来时拿袖子擦了擦往宋小五跑:“妹妹,找来了。” 他过来放了石头低着头不抬腰,宋小五扯出了袖中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那压根儿没冒出来的汗水,只擦了两下,得了妹妹关心的小四郎乐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跟妹妹道:“下次四郎哥还给你找,保准找的平坦又干净。” 宋小五“哦”了一声,小屁股坐在石头上,点了下头,道了声:“好坐。” 得了小娘子的喜欢,宋四郎笑得合不拢嘴。 宋三郎在旁边扁嘴,“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宋张氏看小儿郎围着小娘子看着她坐石头,在旁忍着笑由着儿女们玩闹。 这一通闹,宋大郎已回,他又是跑着回的,一跑近就朝母亲气喘吁吁道:“去的时候不巧碰上了婶子家吃早午饭,非要留我吃饭不可,我把菜放下就跑出来了。” “诶?碰得不巧,失礼了。”宋张氏顿了一下,道:“你叫了人罢?” “叫了。” “这就好。” 一家人说着话去了市坊,宋张氏先去了布铺把布扯了,布铺掌柜娘子今日不在,回娘家去了,在的是掌柜,掌柜的就要比掌柜娘子会做生意多了,见到宋张氏这个县丞夫人,就是有大舅子跟宋县丞争位不得这一宿怨,但他是个不得罪人的,见到宋张氏就笑脸相迎,临走前还给了宋张氏半尺布的搭头。 宋张氏得了搭头神色也是淡淡,带着儿女们出了布铺。 家中二郎他们不知道这吴记布铺跟家中的恩仇,但大郎是知道一些的,掌柜的虽然笑了,但笑得太假,甚会察言观色的大郎觉出了味来,等出了门,替母亲拿着布包的大郎忍不住跟母亲道:“为何要在他家买?” “妹妹穿的,他家才有。”要不然,她也不会去找不痛快。 小娘子就是她的心肝儿,宋张氏不能让她过像本家姑娘一样奴过婢簇拥穿金戴银的日子,但不能一年几身新衣裳都是粗布做的。 这也是宋张氏最后的一点念想了,她给不了小女儿像她小时候一样富足安逸的日子,但几身好衣裳是必须要有的,绝不能让人轻看了她的小娘子去。 “下次,去青州城买,我替妹妹买。”好一会儿,宋大郎憋出了这句话来。 他要出人头地,他不想母亲妹妹受委屈。 宋张氏听了心头酸楚,她摸了下大儿的头,“你有心了。” 大郎真的是长大了。 ** 宋张氏带着儿女们在市坊逛了小半个时辰,东西还没买全,先前去送菜的李夫子家的大儿子就找到了他们,说他娘让他来找他们,让他们买完东西去他们家吃了晌午饭再走,还说他娘已经在家把饭煮了,菜都切好了,就等着他们过去吃。 李家是李夫子娘子当家,她对宋家人自来热切,宋张氏跟她很合得来,但李家人没个帮扶的,自家日子本来就难过了,宋家人也就过大节拜访的时候过去叨扰人家一次,这时候万万是不能去的,宋张氏便跟来的李家大郎推托了几句,等什物买妥,就带了儿女们回了马儿沟。 李家大郎不得已归了家,手上还提了宋家伯娘给他和弟弟妹妹吃的半斤米糕,李娘子见了气极打了下他的头,“你怎么就不跟你宋家大哥学学?” 李大郎比宋大郎小半岁,他不过十岁的小儿,小孩气性还在,这厢委屈道:“你教我的我都说了,伯娘就是不来,我又有何法?” 李娘子气得捶胸:“你个愚木桩子,怎么教都教不听呀?你没把人家叫来就罢了,你还拿你伯娘的东西,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等李夫子回来,听李娘子说道了此事,李夫子安慰其妻道:“没事,宋兄与我情如兄弟,他与嫂子都是心胸宽广之人,不会在意这些。” 李娘子忍了忍,方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大郎不像宋家大侄子,要是有点像,我以后就不担心他了。” “大郎还小。” “可……” 李家这番辩驳着,这时马儿沟的黄昏,天色近暗,天边的晚霞虚虚在天的尽头那边虚挂着,宋家几口这厢坐在院中,忙和着手中的事,等着宋韧归家。 ** 大燕平昌元年初春,已是两年过去,快年近七岁的宋小五半夜听到父母房里母亲失声痛哭,等到父母房里平静了,半晌后她还是睡不着,不由爬起了床,走去了后院。 她坐在后院的树墩做成的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后院来了人,这夜月光不亮,夜间看不太见东西,不过这宋小五抬眼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前来之人是家中大郎哥宋鸿湛。 宋大郎走过来挨着妹妹坐下,搂了下妹妹,道:“过一阵子,我们就要离家了。” 父亲终于升至了梧树县县尊之位,母亲苦尽甘来,他们家的日子往后也要好过了,家中有着要比以前好的前景,宋大郎之前狂喜不已,待到真要走了,他才发觉他对马儿沟、对他们这个家的不舍有多深。 宋小五挨着宋大郎,许是之前坐的太久了,她有些累,不由靠向了她这辈子的长兄臂膀,口中与他道:“你可舍不得?” “舍不得。”大郎抱住了妹妹,道。 他是舍不得,舍不得看重他的夫子,舍不得把他当亲孙子对待的马儿沟老人,舍不得那些个敬他为兄长,信服钦佩他的同窗…… “舍不得就好。”宋小五道了一句。 父亲以县丞之位在马儿沟得到了甚多优待,他们做为子女也是如此,对这个谁都会给他们家几分薄面的地方,宋小五就是多活了一辈子比谁都看得开,这厢眼看就要离去,也有些舍不得。 地方小,有小的好处,所争的小了,纷扰就小。那些想与她交好的小小人心也赤诚得不带污垢,宋小五与他们相遇在了心地最明朗直接的好年纪,这厢眼前要离去,没想过不舍的她确实生出了几分不舍。 天高水长,自此殊途,这一次离开,不知道是否再有再见面的时候。 “你也舍不得?”大郎问妹妹。 “嗯。”宋小五应了一声。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大郎哥。” “在着呢。” 久久,宋大郎没有等到小妹妹的言语,不由低头朝她望去,稀薄的月光当中,小妹妹靠着他的肩头睡得很沉。 宋大郎正犹豫着是否抱妹妹回去,却见后院的小门轻轻“吱呀”一声响了,随即父亲从门里走了出来,朝他们走来。 “她睡了?”小女儿两三岁就有夜游不睡之症,夜半总是一个人在家中到处走,有时还会出门走动,头两年宋韧还带她去看过名医,后来他夜间观察见小女儿躲避他们,等到确定他们安睡了她才出来坐坐,他观看良久,确定于她无甚大碍,就由着她了,也就半夜寒露太深怕她受寒就会假装巧遇上她,温言哄骗着带她回去安睡。 第17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莫管。”宋小五见她穷追不舍, 道了两字。 有甚好管的?就是老太太对她偏心, 宋小五也就觉得就她一个受了老太太好的人欠着她点,她爹也还欠着点他娘生他的那点恩,但这个家里, 最不欠老太太的就是她娘了。 当年老太太对她娘下狠手的事, 她娘不可能跟她说,老太太肯定想瞒她一辈子, 但跟老太太有仇的人私底下可是跟她捅穿了。 老太太在宋氏一族当中得罪的人可不少。 她娘顾忌情面担忧老太太, 但大可不必,老太太从来不是那种以德报怨就能讨好得了的人。 “唉, 她毕竟是你祖母。”宋张氏听里头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暂时没吵了, 她顿了一下, 摸着小娘子的头叹惜道。 “也就我祖母而已, 出了事, 要进去帮忙的是我,不是你。”宋小五不以为然地道。 宋张氏听了一怔, 捏了她的脸, 嗔怒道:“又胡说了。” “没胡说, ”宋小五拉下母亲的手, 伸手拦了嘴边的哈欠, 懒懒道:“张娘子, 傻子才记吃不记打,你则是连吃都没过她一口好的,要是一点仇也不记,这就让我很操心了。” 宋张氏傻眼,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一把搂住了小娘子,拍着她的背,在女儿的背间轻叹了口气。 婆母对他们一家是过于苛刻了,小娘子心里的那本帐记得清清楚楚,好的她记着,坏的她也记着呢。 这时辰临近中午,日头也凶了,母亲坐正好,宋小五捏了捏鼻梁,打起了精神,跟母亲道:“你外面坐着,我进去一下。” 宋张氏没回话,宋小五站起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她:“能听话吗?” “去罢。”宋张氏差点笑出声来,但这是青州宋宅,她不敢笑,便忍着笑朝小娘子挥了挥手。 小娘子护她护得紧,就算是老太太过了线,小娘子也不会忍。 宋小五见她听话,抬脚去了大堂。 堂内,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巍然不动,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的肖氏反而在哭,一身的颓败。 之前宋小五没仔细听她们吵什么,这厢进去一闻见这气息,她两个人都看了一眼,正打算转身就走的时候,就看见宋祖母朝她招手,她就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你。”她过去后道。 “饿了?”宋老夫人看着她坐下。 “嗯。” “英婆,饭菜好了就端上来。” “是。”死抿着一张嘴的英婆松了松嘴,低了下头,退了下去。 堂里宋家站着的仆人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们这边一眼,被老夫人眼睛一扫,又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想撒泼滚出去撒,少到老娘面前碍老娘的眼,”大儿媳妇在哭,宋老夫人无动于衷,冷酷的眼闪着寒光望着她,“还不快走!” 肖氏一听,飞快抬起了脸,看了老太太一眼又别过脸,看着门外道:“有谁家是没到正点就开膳的?” “我要口吃的,还得你同意不成?”宋老夫人冷笑,看着非要往死打才知道怕的大儿媳:“我看你是这大夫人当腻了,非要换个位置坐坐才舒坦!” “您!”宋肖氏站了起来,还想冲老太太说道几句,但一想刚才老太太点拨她的话,想到丈夫在外头养在外头的人可能是她孀居的表妹,她这已是呆不住了,当下就想走,走时她看到板着小脸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宋小五,心气不平的她冷笑了一下,咬着牙扔下了一句:“蠢东西。” 蠢东西,给她几个铜钱两口吃的,她就以为她受老太太的宠了?真是不知死活,哪天老太太不高兴了,让她去死也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宋肖氏气冲冲地走了,她那边的下人害怕老太太,在她走后,都踮着脚飞快地跟在了她的身后退了出去。 剩下宋老夫人死板着脸,看向了宋小五。 宋小五见她盯着她,也朝老太太回望了过去。 “她那张嘴,从来不把门,莫听她胡说。”宋老夫人从齿缝间挤出了一句话来。 宋小五没所谓地点了下头。 若说她那大伯娘话里的恶意和耻笑她有没有听出来?当然听出来了。 就是连她伯娘的未尽之意,她也听得出。 但这有什么? 宋小五眼神无比清亮,宋老夫人与之对视了一会儿就调过了头,转过脸之后,她的脸显得更阴沉了。 看来,她私下还得再敲打那肖氏几句才行,她若是敢说错话,说了不该说的,那就莫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 饭菜很快抬了上来,宋小五吃了两碗饱足后才搁下筷,宋老夫人没胃口,一路就动了几筷子,等宋小五放下了筷子她这才搁筷。 宋小五让母亲先去秦家,她则要到这边午睡过后才去。 宋张氏没带莫婶过来,听小娘子这般一说就摇头道:“娘等你。” “去作甚?”宋老夫人不快了,“下午也别过去了,你就呆在家里。” “睡醒了就过去玩玩,你让英婆送我,晚上由她带我回来。”宋小五道了一句。 宋老夫人不高兴得很,而宋张氏也没走,跟在了她们的身后回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太太沉着脸,比平时还不高兴,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宋小五也没理会,去了老祖母的地方,见老祖母没赶她,就带了母亲去了她在老祖母这边的房里。 宋张氏哄睡了她,就在她身边睡下来了。 宋老夫人那边则在卧室闭眼假寐,英婆坐在她身边给她捶腿,仔细听着侧屋没动静了,她小声地跟老夫人道:“跟她碎嘴的,怕不是一个两个,您说,她心里有没有数?” 宋老夫人睁开了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一会儿,她“嗯”了一声。 英婆没听明白,看向她。 “她是个聪明孩子,像我。”宋老夫人又闭上了眼,道。 像她?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英婆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以后会如何对你。” “随她。”宋老夫人闭着眼淡淡道。 随她怎么对她,她这一辈子,对人好,对人坏,哪怕对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留情,也从未后悔过。 她做得出,也担得起。 ** 下午宋小五醒来,跟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往秦家那边去,老太太不快,但她是拗不过她这个孙女儿的,她非要留着宋小五也不是不可,但这一留等孙女儿走了,这小家伙就不会再回头了。 这人要是这般好留,她早留在身边了,若不然哪怕小儿子夫妻俩在她面前一头撞死都没用。 老太太还是让英婆跟了她,宋小五也有此意,她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就不让她娘送她过来了。 出了宋家的门,路上她们还遇上宋氏族人当中的一个大娘,这大娘一家是认宋韧这个人的,跟宋韧一家交好,大娘对宋小五往常也不错,宋小五跟人见了礼,听她娘跟大娘说了会儿话。 “事情忙完了就来我家做客啊,带上小五,我给她蒸几个甜米糕尝尝。”寒暄了几句问好,欲走的宋家大娘跟宋张氏道。 “是了,得空就来。”宋张氏笑着回道。 “那我走了。”宋大娘临走前摸了摸宋小五的头,路过英婆的时候,目不斜视,当没看到人一样。 她是宋氏族人当中最看不上宋老夫人的那一个。 当年这家的老婶子没了,若不是这老婆子的小儿子及时把父亲叫回来,请来天师唤魂没让人成了孤魂野鬼,那只顾着一己私念想让婆婆死不瞑目的老婆子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休弃了,小儿子救了她一命,可她是怎么对小儿子的? 要让她说,这好好的一家现在家不成家,就是败在了这老婆子这根子上,宋洱算是完了,说起来还好宋韧被赶了出去,若不然也要被她败坏了。 宋大娘当没看见英婆,英婆也当没看见她,但英婆心性没宋老夫人好,等人走后埋怨了小娘子一句:“她不是个好的,你跟她好甚么?” 宋小五牵着母亲的手,脖子往前伸,找载客的驴车。 英婆见她跟没听见似的,到底是不敢多埋怨,闭了嘴。 等到了秦家,宋家几个儿郎正在忙和,宋小五进去就见院子里多了两辆马车,见大郎哥朝他们跑了过来就问:“这是定了?” “定了,”宋大郎看了看母亲和妹妹身后的英婆,叫了声“英婆”,等眼睛回到母亲和妹妹身上,笑容又起了,“后天一早。” “师祖回了?” “还没,师祖留在那头还有事商量,让我们先回来整理整理,说东西要先拉过去让他们押在一块儿走,到时候人坐在前面就是。”宋大郎说得含含糊湖,不想让英婆听明白。 第17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老先生那是对宋家堪称是有再造之恩,为了宋韧,为人高洁的一个老夫子大半生都在钻研学问之中从未求过人, 却在弟子落魄后四处打听昔日同窗和相识之人中间有没有能帮得上弟子的忙的人, 打听到了就不远路途辛苦,腆着老脸登门造访, 就为的想给弟子求个以后来。宋韧能有现在, 最初那是他的先生放下身段去求来的,现眼下他被京城书院挑中去当坐馆夫子都不忘他们家, 宋张氏哪撂得开那个脸,不带银子就让孩子跟随师祖上京城进学?老人家一生清贫, 身上哪有什么银钱,他们家的去了岂不是给人添负担? 这还是其一, 等去了京城, 要是四个孩子都去了,每一年都要银子生活, 这就是他们去得起也呆不起。 一直以来, 宋张氏都没有因家中拮拘多想过什么, 安心跟着丈夫操持家务过日子, 当着他的贤内助, 但现在一想到这大好的机会却不能送孩子们去, 心头酸得中被刀子割了一样, 这眼泪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 泪盈于睫。 宋小五坐在她旁边,偏头就看到了她的泪,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机会去那,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宋小五不用看他,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妹妹,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宋韧笑了起来。 他相信儿子会给他争脸,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砸锅卖铁都要送他们去。 这厢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气,但大郎没有,他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了母亲,宋张氏见大儿担心地朝她看来,连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儿笑了起来。 宋大郎看着母亲的笑,心头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为父母分忧。 ** 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个儿东西的小箱子打开,这里头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锁,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见过她送给她的;里头还有一把老重的银锁,锁重得可以拿去当门锁了,这是她父母打给她的长命锁。 里头还有些这些年间宋祖母断断续续给她的一些首饰,老祖母对母亲很冷漠,但对她确实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钗看得出来非常名贵,想来也是老人家的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见到她,得跟老人家告个罪。 首饰盒里还有其它几样,但都是小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有那几样值钱的,宋小五目测也能值个三四百两,快及得上她家卖田卖房的钱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钱的宋小五。 宋小五数了数,合上小箱子抱了起来,来照顾她睡觉的莫嫂看着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会回了我自个儿睡觉,你不用管我。” “诶。”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点儿,看着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着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爷夫人房前,她转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们能拿得出来几两,这些年她也攒了几个钱,但也无非就三四十两,帮不上什么大忙。 宋小五敲了父母的门,在里面哭的宋张氏忙擦了泪,提了嗓子喊:“谁?” “小五。”宋小五应了声。 “怎么不睡?”宋张氏忙起身擦着眼泪往门边走。 宋小五没出声,等到门开了,她抱了箱子里往里走,等走了几步,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只大箱子,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朝前走了过去。 宋小五过去把箱子给了坐着的父亲,扶着凳子坐下,问他:“算帐呢?” 宋韧把她的箱子摆到桌上,“嗯,你娘的嫁妆。” 说是以后不能传给小五了,哭到不能自已,没想转眼小五就来了,宋韧摸了摸小娘子生嫩的小脸蛋,“你来是作甚?” “送银子呗。”大晚上不睡觉,除了干点正事还能作甚? “你啊……”宋韧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好说话。”老动手动脚作甚?宋小五嫌弃地把捏完了她脸又捏她鼻子的手拿开。 “有多少啊?”宋韧收回手,就去开箱子,等把箱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金锁玉钗,他沉默了一下,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跟小娘子笑道:“这是家底都搬出来了?” 宋张氏关了门过来,宋韧跟她接着笑道:“娘子,你快来看看,我们小娘子把她的小家底都搬来了。” “用不上你的,”宋张氏听了更想哭,忍着泪脸上跟小娘子笑道:“娘这边的够了,哪用得着你的。” 母亲那有多少值钱的,宋小五心里有数。 宋母疼爱宋小五,她的箱子早就给宋小五看过。 她娘也就是青州城里那边一个小士族的分支出来的女儿,当年嫁给她爹带来的嫁妆,说来大部份还是外祖母从她自个儿的嫁妆里分出来的,如若不是外祖母当年出身好,嫁妆不少,她娘都分不到什么。 而这些年母亲那的金银都花到贴补家用上了,剩的也就是一套大场合戴的头面,和两三根金银簪子,这些就算全部变卖,怕是都值不了一千两,这还是宋小五预估着那整套贵气的大件能值个八到九百两的结果。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大舅是个寡淡人,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过几个月,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说罢,想了一下,道:“你今早逼我多吃了半个饼,让我嗓子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这个确乃你不对。” 她给她擦泪,“下次别了就是,哪值当你掉金豆豆。” 宋张氏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了。”宋小五哄她。 她知道母亲为何哭,倒不是被眼前的这点事难住了,而是心里委实难受。这哭一哭其实不错,情绪渲泄出来比闷在心头强,但宋张氏是宋小五的娘,她没法把她娘当是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看之,见母亲哭了,宋小五心头也慌也难受,就想她不哭才好。 “不哭了,不哭了,不还有我吗?你们少的,以后我都给你们挣回来。”宋韧走到了夫人身后,抱住了他的大小两个娘子,也劝宋张氏道。 宋张氏哭声渐渐止了,眼泪一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搂着女儿的手,侧过身擦起了眼泪。 宋韧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等宋韧坐下来,宋小五跟她爹道:“四个儿子都去了,你也不怕没人跟你玩啊?” 因夫人哭泣心头难受的宋韧又哭笑不得了起来,故意板脸道:“是陪你玩儿罢?” “我倒是没事。”反而会觉得清静罢? 宋小五上辈子死前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过清清静静的日子,所以这辈子投生到了宋家遇上一堆天天吵吵嚷嚷的熊孩子,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一天,这头几年把她逼得经常半夜起来到外头坐一会,走几步,听听风看看月,才觉得喘过气来。 但人是习惯性动物,她花了几年习惯了那几个精力充沛的萝卜条们的吵吵嚷嚷,听他们喊惯了妹妹,他们要走了,她会觉得寂寞吧? 会的,这厢,宋小五很清楚地意识到,会的。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再重生活过来也是个游魂,不会因为转世为人就能像个人了,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上辈子的痕迹,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无生趣,是这家人一口一声小娘子,一口一声妹妹,才把她叫得一日一日像了个人。 “银钱不是问题,这些钱能让他们在京城顶两年,有这两年缓冲,爹位置也坐稳了,再想想法子,办法有的是。”还是解决实际问题吧,宋小五捧着箱子过来就是来跟她父母商量事来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上都城后谁照顾,是请人还是如何?” 宋张氏一听,顾不上眼泪没擦好就转过了身,看向了相公。 “这时哪去请人?”宋韧摇摇头,这时请人,花钱是其次,但信得过吗? “那就靠他们自己了,这几天娘带着莫婶好好教教他们,爹你也好好教教?我看他们自个儿去也好,等时机成熟了,家里好了,到时候让他们自己挑人就是……”现在他们这家境,就不打肿脸充胖子给他们买小厮照顾了。 再说,确实也来不及了。 而家里莫叔腿脚不好,也不可能跟他们去京城。 “你看,李家的……”宋张氏犹豫着朝丈夫看去。 “不成。”宋韧果断摇了头,李兄家的两个儿郎是不差,但仅仅只是不差而已,他们跟着去了不是照顾他们儿子,而是他们儿子照顾这两个人。 宋小五也哂然,与母亲道:“就让他们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有大郎哥在,他会安排妥当,我想的是跟他们说开了,就说他们去家里没人跟过去照顾他们,就许他们一月十个铜钱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看住了……” 主要是他们家的小子都钻钱眼里头了,给他们几个子,不说大郎哥,二郎三郎四郎这几个哥哥那准得蹦起来。 至于干活?他们在家时就做的不少了,穿衣洗漱都是自个儿来的,去了都城,打点自己是没问题的。 “你这是哄他们呢?”宋韧拍了下小娘子的小脑袋。 宋小五笑了一下,顿了顿,道:“燕都乃帝都,帝王之所,名士奇人之居,居大不易,在他们学无所成之前,钱财上就莫要让他们费神了,也莫要让几个钱短了他们的志气。” 家里但凡只要有一点办法,就莫要让钱短了他们的胸襟。要知道穷人之所以穷,之所以不容易跨越阶层,就是因为着一日三顿奔走已耗去了他们的时日精力,片刻不得歇气,哪有那个条件和漫长的时日去学有所精? “爹也是这般想的,”宋韧忍不住想抱小女儿,但怕她嫌弃,就忍住了,“好,既然我们家两个当家的娘子都在,那本官就跟你们算一算,这次宋家儿郎前去京城这事银子该怎么花。” 宋韧精神一振,撸起袖子开始算了起来。 宋小五这厢摸住了母亲的手,黑眼安静地看着这世给了她新的生命的母亲:“哥哥们和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所以,不要哭,母亲,你的孩子爱着你。 ** 过了四五日,这天宋小五亲自动手给他们缝钱袋子,她这手一挥,剪刀一来,小半个时辰,四个暗袋就缝上了他们的旧裳里衬。 宋张氏带着莫婶在赶急赶忙给儿郎们做新夏裳带去都城穿,家里存的最好的布全拿了出来。 宋家最好玩的三郎四郎这几天也没去县城里四处玩耍了,而是早上跟着大哥拖两个板车一大早就出城去山里捡柴,到了傍晚近黑才满头大汗拖着两大板车的柴火归家。 他们头一天回来,宋张氏才知道他们捡柴去了,不许他们再去,但大郎他们没答应,第二天不等他们娘发现,就又去了。 捡了几天,县城后衙他们家住的地方的两个柴房都快堆满了柴,这就是烧上两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这几天太阳大,捡了几天柴四个小子皮肤晒得黝黑,这天早上宋小五喊住了他们,说要给他们的衣裳做兜子才把人喊住在家。 宋四郎听说缝个暗袋,是为的以后给他们每个月发十文钱装钱用的,看妹妹飞快把袋子装好了,他实在嘴痒忍不住问了妹妹:“那钱不给你装着了啊?” 第17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大郎弯着腰低头让她揪, 怕她揪得不顺手, 头还往下低了低, “再和大哥说次呗, 上次没听明白呢。” “不想说。” “妹妹。” “烦不烦?” 宋大郎一脸委屈地看着小妹妹,宋小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不能毒哑又不能垛了, 她只好跺脚, “进来。” “是了。”宋大郎一听, 喜笑颜开踏进门, 还朝后面呼唤, “快过来。” 躲在斜角的宋二郎立即像只牛犊子一般快跑了过来, 带来了一阵风,袭到了宋小五的脸上。 宋小五闭了闭眼,忍住了欲把两个哥哥生吞活剥了的心。 “李叔是着凉了不假, 但吃药后还是咳嗽呕吐不止, 有肺热燥咳之嫌,生姜辛辣,只会加重他的咳嗽, 他这种乃是热寒, 与着凉风寒不一样, 白糖水就行。”宋小五冷冰冰地看着她两个兄长, “你们再问我一句为何白糖水即可试试。” 两兄弟嘴巴立马闭得紧紧, 眼睛瞪直,他们就是很想跟妹妹说他们上次已经全部记住了白糖水的妙用,这时也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宋小五无视他们,拿了梳子出门找莫婶去给她梳头。 宋大郎宋二郎看她走了,大郎跟二郎道:“下次你问。” 宋二郎苦着一张脸:“她不耐烦我问。” “那她耐烦我问了?”宋大郎提高了声音。 “你是大哥啊。”宋二郎憨厚地笑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宋长兄冷笑,“说好了一人一次,下次你来。” 宋二郎又苦下了脸,过了一会儿为难地道:“那,那……好罢。” 他实在不想讨妹妹讨厌,但妹妹懂很多,不问明白了也难受,真是让人两难。 这厢宋小五恨恨地走在了找莫婶的路上,她是真恨不得她爹娘把她当妖女一把火烧了,她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喝茶,也好过天天面对一群“妹妹这个是什么”“妹妹这个为什么”的毛孩子。 既然喊妹妹,那当哥哥的脸在何处? 宋小五进了莫叔莫婶的房还一脸不高兴,莫叔莫婶有看管她之责,所住的房间离她的房间不过三丈远,她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听到了,莫婶见她搬了板凳坐到面前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便宽慰她道:“小娘子莫气了,等他们以后都明白了,就不问你了。” “烦。”宋小五哼哼了一声。 莫婶一梳梳到头,这才另起一梳,梳子的每一根梳叉都碰到了宋小五的头皮,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宋小五舒坦了起来,火气便淡了,等莫叔给她编辫子扎啾啾的时候,她的火气就没了。 老人的手指粗糙丑陋,但编辫子的手法轻柔又缓慢,每一下都细心郑重以待。自她出生这两个老人就围着她打转,莫婶学会了给她梳头,莫叔学会了给她编辫,他们从未因她的奇言怪举惊讶过,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宋家的小娘子,是他们照顾的小姑娘…… 至于这世的父母,打她出生,说是把她捧在掌心疼爱珍视也不为过,所谓掌上明珠不过如此。 不管她是谁,他们都当她是他们的家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宋小五因烦躁起了厌烦的心便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以为了无生趣的再一世,也不是纯然一点意思也无。 这厢宋张氏知道大儿子跟二儿子一早就去讨了小娘子的嫌,不由说了他们一句:“一大早为何招她?等会儿你们爹要说你们了。” “是爹说的要不耻下问。”宋大郎勉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 “我说了吃过早膳再问,大哥不听。”宋二郎兄弟背后插刀。 “宋、鸿、烽。”宋大郎眯眼朝毫不犹豫拖后腿的双胞胎弟弟望去,一字一句道。 “她不高兴,等会儿要是不想吃饭怎办?”宋二郎兄弟倒戈倒得不亦乐乎。 “那你还跑得那般欢快?”宋大郎火了。 “兄长所令,不敢不从。” “那我叫你把你的吃的给我吃了,你怎么就没听过一次?”宋大郎吼出声,脖子都红了。 “你是大哥,岂,岂能与我争食?”护食的宋二郎脖子也红了。 “宋、鸿、烽!” 宋小五梳好头出来,就见这两兄弟吵上了,一听她就扭过背,背着手果断往原路走。 她要收回前言。 她还是想让人把她当妖孽一把火烧了好,清静! ** 自从宋小五就种麦子的事“点拨”了她那个爹几句成事后,宋小五这原本打算随便过过的日子很不好过了起来,宋大人没事就要问宋小五一句“小娘子怎么样”,宋小五懒得回答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半天,把宋小五烦得心浮气躁,眼睛老是翻白。 父女俩的梁子越结越深,宋小五现在一看到宋韧就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偏生宋韧再忙都要早上看她一眼再走,这天早上也不例外,宋韧起床后稍作收拾,拿起昨夜带回连夜看了一夜的文书,顾不上吃早膳还找到了小女儿,与她道:“小娘子,爹今日有事要出门一趟,怕要晚上才归,你莫要等爹,好好吃饭,爹先走了。” 说罢,不等宋小五说话,他就急步走远了。 前头捕头带着两捕快在等他。 宋韧运气不好,他一进梧树县先是李之叙病到有生命之忧,现下李之叙缓了过来,梧树县的一个村子里接连几天出了两条人命闹到了县衙来,看样子是因争执田地之事才失手打死的人,但前来报官那天两家的人马把县衙的门都挤实了,眼看前县令镇压了下来的姓族之乱有重现之势,这才刚上任的宋韧心惊胆跳,连夜看了那个村子的文书记载和村民户册,现在他要亲自前去之前衙门的一个老文书家,讨教这当中的牵系,理清这个中的干系,好清楚怎么下手定审。 宋韧这几夜都没睡好,就是匆匆一现,宋小五也看到了他青黑的眼圈。 宋韧跟小女儿打了声招呼,快走到院子,跟在院子里的儿郎们喊道了一句:“好好帮你们娘看家。” 说罢他快走到了后衙门口,一挥长袖朝站在大门口外面的捕快招呼:“走!” 他急走而去,从灶房跑出来的宋张氏跟在后头慌忙担忧地喊:“相公,粥菜都好了,你吃点暖暖肚再走罢?” 但她喊完人已经走远了,后院的大拱门门口,连宋韧的影子也找不见一个。 宋张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时在院子里坐在一堆正在给妹妹扎稻草人的宋家几兄弟停了手中的事,宋大郎站起来朝母亲走去,扶着母亲往回走,故意逗她玩说道:“宋夫人何以愁眉苦脸?宋大人走了,你不是还有宋大公子么?” 宋张氏不禁莞尔。 “你要相信爹,”宋大郎见母亲担忧,又道:“他是个有成算的人,您看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忙,这说明他有应对之道,您说是不是?” “是。”宋张氏点了点头,这下神情好了很多,这时宋小五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小女儿,宋张氏不想让她担心就笑了起来,朝她道:“饿了罢?娘这就摆饭。” “别担心他,”宋小五点点头,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跟她往灶房走,“他虎着呢,你看他什么时候怕过事?太守他都哄得了给他当保人,他还收拾不了几个老混混?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出点事也好,省的他到时候还要另找人立威,岂不是多事?” 宋张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你们爹也说了,这事他已有主意让人闹不起来,娘就是有点瞎担心。” “应该的,你不担心,县尊大人就该哭了。”宋小五颔首点头,甚是赞同。 像她,她就不担心,就希望他在外头多练历练历,多拿外人练练手,要是能带着他的儿子们一并出去为祸乡邻,那是最好不过。 宋小五想是这般想,但晚上宋韧归家,拿回了一封他之前向他的先生给大郎二郎他们求学的回信。这次机会非常难得,老先生被请去京城有名的学院当坐馆夫子,老先生本来就可怜宋韧这个小弟子的不易,这次就偏心给小弟子要来了四个学额,想把四个小徒孙带去京城进学,但宋韧想着不能给他敬为父亲的老师添太多麻烦,这次只让大郎和二郎去,但宋小五看她三哥和四哥听后低头黯然不语,她再次给自己没事找事了:“既然师祖说能把四个哥哥都带去,我们就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就让哥哥们都去。” 三郎四郎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二郎见母亲低头不语,不由开口道:“我就不去了,我长得最高力气最大,留在家里能帮家里的忙,就让大哥和三郎四郎去罢。” 他吃的最多,太费银子,就不去了。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第17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人都是按自己的喜好偏着心眼儿的,在这两个人眼里, 她娇弱容易被人欺负,这没什么不好, 她也喜欢这种被她们在意的感觉。 上次那事,是宋家的那几个小子算计她,但她吧, 无意教人怎么做人, 更不是什么善茬, 当时她一看门栓没在心里就了然, 便把扫茅厕的扫把踢到了粪坑前, 随后站在了门后, 所以那位被支使过来使坏的小堂弟冲进来后一脚绊到了扫把,一个趄趔就倒在了地上, 脸正对着粪坑。 颇为遗憾的是,粪坑可能因为过年处理过, 积的粪便不深,小堂弟也就脸上蹭了点边边儿的粪便, 没吃上一嘴。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 晚上还起了高烧, 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 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 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宋韧一家走时,那小鬼还在吃着药,宋大娘恨死了宋小五,宋小五和宋张氏出门的时候她抓了宋小五的手一把,低头咒骂宋小五:“死崽子,赔钱货,滚。” 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遂宋张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扎了宋大娘几下,末了,在宋老太太赶到之前,宋小五一挥手,让萝卜条们护着母亲,然后一家人就上了马车,打了个短短的小胜仗就走了。 这次去,宋家人不定怎么等着她们呢,所以宋爹说让母亲一个人去请安,宋小五觉得这事还是算了。 论心狠手辣弄死人这种事,十个她娘也比不得她一个。 果然,宋家大伯娘宋肖氏一听是他们家来了,就等着收拾他们报仇的她就没让下人回她们的话,就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宋小五站了半个时辰,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抬头跟宋张氏道:“娘,走。” “这……”宋张氏犹豫。 “我回头跟祖母告罪。”不比那对想生吃她的夫妇,老祖母却是极喜她,她愈表现得不良善,那位老人家就觉得她愈像她,宋大娘怎么作弄她娘,那位对她娘没好感的老人家可不会管,且会火上浇油,但她要是把事儿非揽到身上,那位对她偏心得没边儿的老人家就是再不喜她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而宋大娘想在其中作妖,想在这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对她有个什么,那位不好伺候的老人家可就不会饶人了。 “小五,成吗?”宋张氏一时没个主意,又问了一句。 “成。”宋小五作了她的主。 “那,那成罢。”要是平时宋张氏还想等一等,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等了多久她才走,但她现在心思都在儿子们那边,就想早点过去秦家给老先生请安,再则,她也不想被宋家的人问到他们母子几人上青州城来是干什么的。 遂宋小五脚一动,就把她娘和莫婶儿带走了。 她们走得极快,连个让宋家下人拦住她们的时间也没给,宋肖氏在家里一听到消息,本来哼哼冷笑着咒骂这一家子的人顿时气得砸得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手指着大门口破口大骂道:“biao子养的,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这辈子就别踏进我家的门!不要脸的东西!张月华,你等着,你看我弄不死你!” 在后面屋子里的宋老太太过了一会儿才从侍候了她半辈子的英婆那知道宋张氏母女来了的消息,她问英婆道:“知道是来作甚的?” “都没进门,顾不上问,我看是来买什么的罢?我们家没什么大事,本家那边也没听说有,至多,可能是秦老夫子那边?”英婆想着回道。 “嗯。”应该是那个老夫子那边的事了,八*九不离十。哼,那小儿子,见老东西死了没有靠山又巴上了一个,不是亲爹当爹待,惯会见风使舵,对一个外人比对她这个亲娘还亲,打小就不是个玩意东西。 宋老太太想起那个从小就招她厌的小儿子就厌烦得很,不愿想他,这厢想起那个无论性情长相都像她的小孙女,这阴鸷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你等会打听下她们住哪,把小五带过来。” “那住家里吗?”英婆颇有点小心地问。 老太太顿了一下,随即老脸一沉:“住我屋里,谁还敢当着我的面针对她不成?” 英婆“诶”了一下,想了下又道:“怕是她不愿过来,她跟她娘……” 感情历来好得很,都不愿意分开的。 “废话恁多!带过来就是!”老太太恼了。 她一恼,英婆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下来。 ** 这厢宋小五与她娘,还有莫婶儿赶往了秦家,离了宋宅那边近闹市的时候看到载人的驴车,还花了三个铜板坐了车,赶往了秦家。 莫婶身子不好,连天的赶路和这一大早的奔波让她疲倦得很,遂上了驴车,宋小五拉着莫婶坐在了草蒲上,她则坐在了高一点的车檐上,抱住了莫婶的头,让老婶儿靠着她。 莫婶被她这一抱,眼花儿都出来了,老泪差点掉下来。 她刚才走路就有点虚了,本来想忍着的,没想成小娘子看出来了。 宋张氏这时才明白过来,担心地问莫婶:“婶,哪儿不舒服呀?” 宋家一家子大的小的叫他们莫叔莫婶,但莫叔莫婶实则要比宋韧还要大上十几岁,年纪已经不小了。 莫叔莫婶是早年逃灾逃到青州城的,本来他们有一对儿女,但进了青州城没多久就病没了,为偿药债两夫妻卖身为奴把自己卖进了宋家,那时宋韧已有十岁出头了,后来宋父急病而去,宋韧被分家,这两个身子不太好,使不上什么用的老奴就被分到了他手里占了两个人头。 两人身子不好,时不时还要吃点药,但他们帮宋韧一家带大了大郎他们,后来小娘子出生,他们更是把小娘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围着她团团转,遂小娘子喜欢他们,宋韧夫妻私底下也是说好了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厢见主母关心,莫婶摇摇头,笑道:“没哪儿不舒服。”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宋小五拍了下头,斥了声“别动”,宋张氏见着也连声说让她好好坐一会,她犹豫着还是坐下了。 宋张氏与小娘子半坐着,见小娘子抱着莫婶儿的头给她按起了额头,她脸色一柔,眼睛一弯,柔柔地微笑了起来。 她要是累极了,小娘子也是这般为她按头解乏的。 记得小娘子小小的时候带她来州城见人,本家的那些人见她面无表情轻易不说话也不笑,就背后说她跟蛇一样,一看就是个长大了就冷酷冷血的主,宋张氏当时听了气得心里发疼,因此她还跟那些长舌妇大闹过几场,不过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自家小娘子的好,自家知道就好。 青州不小也不大,驴车走了两柱香,秦公家就到了。 宋韧的先生在青州城当了半生的坐馆夫子,半生教出了不少学生,但正式拜到他门下,被他开口收为弟子的只有宋韧一人。他生性淡泊,早年视金钱为粪土一心只沉迷于教书育人之事,只是俗世打滚,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为己也会有为他人的一日,他早年丧妻,亲人早离,后来实在不忍心唯一的一个弟子被尘埃所掩,就低下了昂了半生的脑袋,与以往不曾想过要联络的师兄弟们联络了起来,腆着老脸为弟子求起了人。 倒也因此,他也出现在了一些人的眼前。在他的学堂跟他随念过书的学生有几个在燕都还当了点小官,有一个还小有点名气,这众口交传之下他们也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他们的老师如今的处境。 秦公半生清贫,人至老年家中也无积蓄。这倒不是他教书的修金少,他坐馆的学堂一直都对他尊重有加,除了给他学堂众坐馆夫子当中最高的修束,逢年过节皆会给这个老夫子送上大礼,米粮肉油都是一担一担抬上门去的,只是秦公历来不是个能积财的人,他有些钱就给了要出门游历需要金银的贫穷学子,有些吃的就给了饿着肚子上学堂的家困之人,他对但凡他认为有上进心需要扶持的学生从不吝啬,因此为自己和他坐馆的学堂博了个好名声,也因此,他在京的几个学生在多年后再次听到了他们老师的名字,跟老师书信过几次知道老师现今的打算后,这几个受过他恩如今有了些出息的学生一合计,上下走动奔波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帮他们老师谋了鸣鼎书院的坐馆夫子一职。 第17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毕竟还小。”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 都十岁的人了, 可把他们娇气得。 “他们从来没离过家。”宋韧眼睛越发地红了。 宋小五是来看他掉金豆子的,但真看到, 就有点无语了。 她难得好心肠, 想了一下, 道:“那你别慌,多花点心思,尽早去京城给他们当撑腰的,亲眼看着就好了。” “谈何容易。”宋韧苦笑。 “是吗?”宋小五应了一声。 以前是难, 现在未必吧?他新攀上的大腿符太守可是出身大名门,不是说朝廷现在斗争激烈得很?这斗争一激烈, 死的人就多, 这死的人多了, 就需要从下面找人上去补位,这时候只要是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能看懂人眼色的, 都是上峰急需的人才, 她看她爹就不错,完全能胜任打手这一职。 而且, 师祖现在进京了, 还把宋家的四个儿子都带去了…… 她爹可能暂时没想到, 但宋小五可是想到了, 师祖被人赏识被请去了鸣鼎书院当坐馆夫子, 这无形中是抬高了她父亲的身份,她爹这身份上去了点,再加上四个命根子一样的儿子,人家想左右拿捏他容易得很,他这种有家有室有儿子前程要考虑的人,就是为那些上位者贴心打造的心头好,只要他想办法凑上去,这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宋小五想到了,但没想说出来,这种事,她爹要是没存那个心思想不到,她多说无益,毕竟需要努力创造机会的人不是她。 而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宋韧岂会想不到?只是这段时日他太忙,一上任就是事赶事,脑子装满了事情,无一刻喘息的间隙,没有时间想得太多太远,现下女儿轻飘飘一句“是吗”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无需她多说,一被打开思路,他想的就远了。 宋小五见她话后,宋爹思索的脸愈来愈肃穆,她没打扰他,无声起身拿了自己的水钵毛筛洗漱去了。 她走后不久,想事的宋韧回过了神,这才发觉小娘子不在,随即他提起笔,下笔如神洋洋洒洒地写将了起来。 ** 天还没亮,宋家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起了早膳,膳桌上有鱼有肉,八个大菜,四个汤素摆了一桌,是往日要过年的时候才有的丰盛。 这次莫叔莫婶都要跟他们去青州送人,只留宋韧一人在家。 膳罢宋韧送他们出城,天刚蒙蒙亮,他带着儿郎们走在马车后面跟他们说着话,宋小五则和母亲坐在莫叔莫婶赶的马车上。 不一会儿,往后看个不休的宋张氏红着眼转回了头,宋小五瞥到,朝她偏了下头。 抱着她的宋张氏吸了下鼻子,方道:“哥哥们哭了。” “爹也哭了?”宋小五懒得回头。 宋张氏眼泪掉了下来。 宋小五靠在母亲的怀里,犹豫了一下,没甚诚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宋爹把儿子们看的极重,临走父子几人谈心一场不哭才怪,没抱头痛哭已是矜持。 “你爹心里难受。”宋张氏低头擦着眼泪轻声道。 “嗯。”宋小五感受着马车的颠簸,有些懒倦地应了一声,不为所动。 她知道她以后会有想念这几个萝卜条哥哥的时候,但人生的悲欢离合她已遭受过一遭,早看的淡了。 “他这几天晚上就没合过眼。”小娘子显得冷淡,但宋张氏毫不在意,依旧与她说道。 宋小五这次没回她。 “唉。”宋张氏叹气,头埋在小娘子的肩上哭了起来。 女人就是那般爱哭,尤其她这个娘那是极爱哭的,宋小五哭不出来,但她挪了挪身,缩了缩瘦小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的舒服一点。 哭吧,能哭就是还有力量,不是什么大事。 等到了城门,守城门的人没见过新来的县太爷,打了个哈欠看着这一家人出了城,等出城走了两里,宋韧没停脚,但天已大亮了,红着眼的宋大郎跟父亲道:“您回吧,衙门还有事等着您呢,别送了。” 宋韧哑着声道:“再送几步。” 又走了几步,大郎回首,声音带着泣音,“您回罢。” 一旁三郎四郎抬着袖子擦夺眶而出的眼泪,二郎抽着鼻子别过头,不敢看父亲。 察觉到后面动静的马车停了下来,宋张氏牵着小娘子走到后面,红着眼跟丈夫道:“韧郎,回吧,啊?” 宋韧也知不能再送下去了,他点头,朝夫人道:“娘子,就由你送了。” “晓得。” 宋韧蹲下身,与小娘子平视,“你替爹看着你哥哥们点。” 他眼睛腥红,脸色黑中带黄疲倦至极,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宋小五到这时才发现生活的重担已把这个男人压得透支了,她不禁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脸色显得尤为凝重地与他道:“他们无事,你也无碍才好。” 有他为他们打算,他们才有依靠,才有以后。 “是了,”听出了小女儿话中的担忧,宋韧笑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去罢,爹等着你们娘俩归。” 宋小五颔首。 等她与母亲上了马车,母亲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马车边上萝卜条们也都擦着眼泪,听着他们的抽泣声,她不由闭上眼,忍住了鼻间的酸楚。 ** 这趟前去青州城,宋家人起早贪黑赶路,省去了两天打尖落脚的功夫,如此一番赶急,本是最早也要六天才能到达青州城,他们花了四个日子就到了。 进城之前,他们在城郊之前借过的农家休整了一晚,一大早宋张氏就亲自给儿郎们新了崭新的新衣,又把之前在家中与路上说过的话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 “娘,我们记住了,你别担心,”宋大郎看着母亲眉间的疲惫不忍心,温言与她道,“孩儿心里也有数,倒是你跟妹妹去大伯家给祖母请安要小心些。” 上次过年那几天,那家人可是指桑骂槐地骂了她好几天,支使她跟个奴仆一样地做事,且不说这个,他们还使计对妹妹使坏,宋大郎那几天当中天天都恨不得扑上去打那两个对他们家极尽尖酸刻薄的大伯夫妇一顿。 宋大郎早不把他们当亲人了,但他拦不住母亲不去,这时也是担心他们。 “娘心里有数,这个你们就别管了,”宋张氏顺了顺他身上的衣裳,看儿郎精神俊朗,就跟他们爹一样,脸上有了笑,“我们慢悠悠走着去,你们要赶快点。” “知道的。” 等进了城,宋家人兵分两路,一路往师祖秦公家里赶,宋张氏则带着小娘子和莫叔莫婶走着路往宋宅去。 路上他们停了一会,让莫婶拿了头面去了典当铺,过了小个时辰莫婶才找到了在闲逛着买东西的宋家母女,等走到了他们早就寻摸好的无人的大树处,躲在暗角中,莫婶把当了的银两交给了夫人,心疼地与夫人道:“那套大的,无论我怎么求,掌柜就只给六百两。” 比以为的要少一些,但头面是外祖母那代经母亲传到她手里的,是有些老式了…… 宋张氏摇摇头,“没事,是给的银票罢?” “是。” 宋张氏斜着身数了数,心里有了数,她把八张一百两的银票数出了五张,拿准备好的布巾包了,给莫叔道:“大人让你怎么跟秦公说,还记得吧?” “记得。”莫叔诺了一声。 “这些你也拿着,回头我拿给大郎。”宋张氏把小份额也包了起来给了莫叔,不打算带着银子进大伯家。 “是。” “你且拿好了,路上不要多看人,一路往家去,莫作任何停留。”莫婶提醒老头子。 莫叔点头不已,先行一步去了。 宋张氏少了装着银钱的包袱,身上一身轻,她牵着小娘子,带着之前买的几样糕点和几尺布往宋宅那边去。 这要去宋宅了,莫婶紧张不已,跟在小娘子身边躬着背叮嘱小娘子:“等会儿进了他家,要是老婶有个事不在你跟前,你就是去茅厕也要先忍一会儿,等婶儿来带你去你才能去,可晓得了?” 上次过年在宋家,那些坏家伙看小娘子进了茅厕,一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就冲了进去,若不是她家小娘子机敏看门栓没了就穿戴整齐地候着,小娘子名节就要不保了,这事哪怕过去好几个月了,莫婶一想起还是咬牙地恨。 别人家的小娘子还喜欢吃个甜嘴儿的,宋小五一点也不愿意沾,到她手里的末了都便宜了她这几个萝卜条哥哥。 宋二郎吃得多,但他几个兄弟的胃口也不遑多让,宋张氏不好厚此薄彼,给他们的吃食都差不多,所以他夜半起来喝凉水,宋小五没见到就罢了,见到了,就会化两个鸡蛋给他吃。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最后一口了,不好自己都吃到了,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第17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他们对她好, 她便也对他们好。 宋小五起来天还黑着, 她先去了灶房,摸黑吹燃了灶火。 火一起,灶房亮膛了起来。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 迷瞪了一会, 听见温在灶火上的铁锅起了声响,慢吞吞地起了身去灶房旁边的小屋碗柜里摸了两个小碗, 在碗柜旁边的坛子里摸了两个鸡蛋,拿了两根筷子出去。 把鸡蛋叩了, 打花,拿开水一冲, 趁热吃的话, 勉强能吃吃,腥味不大。 两个鸡蛋就是两碗, 碗是一般的饭碗, 不大,不过宋小五手小拿不住, 正打算出灶房门的时候, 宋韧就过来了。 宋韧进来就想抱她,被宋小五躲过, 还瞪了他一眼。 她老早就告诉过他男女有别, 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宋韧被小娘子瞪得还挺高兴, 哈哈笑了两声,端起了碗往他们夫妇的屋内走。 原先他买了这处房屋拿了一间屋子当书房,但当书房用的屋子给了小五,宋韧就把书桌搬到了他们夫妇俩的屋子,从此读书就在自己卧房内读了。 宋韧谋了县丞的位置,也没放下对书经的钻研,每日一早都要读近一个时辰的书。 他志不仅仅在一个葫芦县,他深信他宋韧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走出这个地方。 屋内宋张氏也快起了,正靠在床头,看到父女俩进来,她忙坐了起来,拿水清了清口,接过相公递过来的鸡蛋汤喝了半碗,这才放到了自家小娘子的手中。 她半碗,小娘子半碗,两个人喝一碗恰恰好。 宋张氏以前是不喝的,总想让着给小女儿一个人喝了,但她不喝小女儿也不喝,后来她半碗小娘子半碗,皆大欢喜,两人便共用一碗了。 宋小五端过碗检查了一下,见她娘确实是喝了半碗,没多让着她,便喝了一口汤含着,跟在了宋韧的屁股后,走去书桌。 女人就是不爱惜自己,不是想省给儿女用,就是想省给丈夫用,省来省去把自己省出一身病,省出一个黄脸婆来,谁都对得起就是对不起自己,何苦来哉。 宋小五把宋张氏放在心里,见不得她娘亏待自己,她没法改变她娘早已根深蒂固的想法,便身体力行,看住一点是一点。 宋张氏一脸笑,看着小娘子一扭一扭地跟着父亲后面,心里高兴得很。 宋韧早上以前从来没有这早上喝碗鸡蛋汤的习惯,但有一天小娘子给他端来了一碗鸡蛋汤,他欢喜得一天走路都是飘的,后来天天早上喝一碗,这早中午神清气爽,精神气明显要比以前好,慢慢地他也喝了下来。 宋家养了一堆鸡生蛋,就是为的给自家人吃,家中人多,生的鸡蛋赶不上吃的速度,还时不时要去村里买一些回来,而这个钱,宋张氏是从来不省的。 这厢宋韧看书,宋小五就拿了一本三字经在旁边看着,等汤喝完了,就拿起了笔,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练着字。 宋韧在看书的间隙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写得心无旁骛,心忖后天得教小娘子新字了,若不然不教她,她一个人慢腾腾地写上十天半个月也不吱声。 宋张氏出了卧房的门去做早膳,她想给儿郎们烙几张饼带去学堂,手脚便比平时快了一些。 莫叔这时也起了,他背了背篓,跟主母打了声招呼,去外头扯草喂鸡。 这时鸡啼声起了,宋大郎和宋二郎的屋里,宋二郎巴唧着嘴坐起了身,揉着眼睛问他大哥:“大哥,娘今早做甚好吃的?” “许是饼,”宋大郎衣裳快穿好了,他要去灶房冲他们兄弟几个的鸡蛋汤,“你快点穿好,去带三郎他们洗漱。” “诶。” 宋大郎出了门去,洗好脸刚把鸡蛋汤冲好,二郎他们就洗漱好了,他们鸡蛋汤一喝,宋张氏就赶他们出去,道:“大郎,你带着二郎让三郎四郎把夫子昨日教的默读一遍,不懂的去问你们爹,过一会早膳就好了。” “是了。”宋大郎应了一声,用手赶二郎他们,“出去出去,把你们的书袋拿来,我要考校你们。” 二郎看母亲要烙饼,咽着口水走在最后一个,回头看着木案上的鸡蛋和面团恋恋不舍,舍不得离去。 二儿这馋劲哟,生的都让他馋成这个样儿了,难怪小娘子老捂着眼睛不想看她这个二哥,宋张氏哭笑不得,伸手赶他,“快些去,等会就好了,做好了让你们带去学堂吃。” “诶。”宋二郎羞赧地挠挠头,终跨过了门槛。 宋家四兄弟,他比大哥长得还要高一个头,他不过十一岁,却是方圆几个村里长得最高的孩子,有些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都比不上他的个头。 他长得高,吃的也多,家里已紧着他来吃了,但二郎饿得快,老觉得没吃饱,很是馋吃食。 等宋张氏做好早膳,莫叔带着一身清晨的水气背了一背篓的草回来了,宋张氏把早膳端上了饭桌,一家人吃着,她去灶房拿布包烙饼,还拿了一块比较新的布另外包了六张放在一边。 这是给学堂坐堂的夫子的,他跟相公也有些交情,前几天相公还去他那借了书,宋张氏便给他多包了两张。 这烙饼在他们葫芦县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 宋家一早烙了饼,宋张氏心灵手巧,加了葱的饼被她用油烙成了葱香味,这味道香得宋韧都咽口水,忍不住氷着香味多吃了一个窝窝头。 等膳罢,宋大郎挎着书袋拿着布包带弟弟们去上学,二郎看大哥拿着吃的眼睛瞄个不停,等出了门,忍不住道:“大哥,东西重不重?” “不重。” 等走了半里地,三郎四郎嬉戏追逐着往前头去了,二郎紧跟着大哥不放,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朝大郎道:“大哥,你拿两个包,重不重啊?” 宋大郎这次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馋得没边儿了的二郎:“你想拿着啊?好,给你拿着。” “小包是给楚夫子的,大包的这包我们中午吃,不过等会要放到楚夫子那,不能带去学堂里,知道吗?”他们中午是在学堂吃的,这个家里早早是交了粮食过去的,只是他们娘心疼他们在学堂吃不饱,经常多做点窝窝头,或是煮几个鸡蛋让他们带着来吃。 他们家里没什么银钱,但母亲舍得让他们吃又让他们穿的干净,这在乡塾的同窗当中极为打眼,同窗们以为他们家当着官很有钱,一般的也不想多的,但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老想着占他们的便宜,二郎三郎还好,二郎极为护食,三郎聪明,可四郎那个大大咧咧心大的,借出去的纸算起来都不知道有几刀了,娘给他添的吃食他也分过多次给别人,有时自己都吃不到一口,他没得吃,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要,而大郎身为兄长岂能弃他不顾,只能把自己的那份分一半给他。 这已是多次了。 “知道。”这个二郎懂,他忙接过大哥的包就双手抱着怀里,“我等会从后门进,躲着人去楚夫子房里,不会让人看到,你只管放心就好。” “那就交给你了。”宋大郎放心二郎,他不放心的是四郎,他往前跑去,朝前喊道:“四郎,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四郎闻声在前方停了下来,双腿跳着嚷嚷着嗓子跟大哥道:“大哥,大哥……” 他快活得不行。宋家人当中最大方最不记仇的人就是他,看着老实等他过去的四郎,跑去打算去说他的宋大郎嘴角不由挑高。 他不想说四郎,但四郎不长记性,不说不行。 这厢宋家四儿郎去了学堂,宋韧也要去衙门坐堂了,临走前他又逗小娘子:“可要爹爹买糖回来?” 从不吃糖的宋小五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买一点罢。” 说完,她沉默了一下,又道:“身上可还有钱?” 宋县丞嘴边的笑顿时僵了。 他身上是没钱了。 他身上拿来走人情的银钱,去本家一趟全花完了。 不过,买糖的几个子还是有的,不过得少买一点,遂宋韧摸着小娘子的头颇为大气地道:“有,爹买回来给你吃,你且盼着我归就是。” 宋小五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往门边走,等把他送到门口,她把挂在腰间的粉红色小荷包解了下来,往他腰间挂,“称点米糕回来。” 萝卜条们正在长身体,一到半夜就饿,尤其日后铁定会长得牛高马大的二萝卜条,晚上要是少吃点得饿得嗷嗷叫,宋小五已好几次看到二郎哥半夜起床喝凉水,掏咸菜罐子捞咸菜吃。 第18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 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小孩儿们喜欢吃,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 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气得瞪宋二郎,“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 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板着脸出了门, 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 “又招她烦,她不喜欢你们抱, 你们就别抱好了, 看看, 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冲出去喊:“妹妹,快来, 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 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 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第18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韧带着李家一家离城,向宝梁来送, 宋韧假意感谢向县令的重情重义, 一脸感激涕零地感谢县尊大人上任以来对他的照顾,临走前又低声跟向宝梁道上方已经知道了他为葫芦县老百姓所做的民绩,含蓄地透露出了向县令不日任期一到就会上升的意思。 向宝梁闻言惊呆, “果真?” 这厢他褪去了之前的假模假式,靠近宋韧跟宋韧称可兄道弟了起来:“宋兄这话是从……” 宋韧要走,但他不想为他尽力了数几年的葫芦县留下隐患。向宝梁不是糊涂之人,但此人擅长的是向上钻研之道,其心在政不在民,他得罪向宝梁而去,向宝梁要是存了有跟他争意气的心,那他这些年为葫芦县百姓定下的几条方便之道就会有始无终, 最终可能会白忙几年得一场空,宋韧思来想去不能让他和他死去的师叔, 也就是前任县尊大人好几年的心血坏在了向宝梁手中, 就跟他现在认的老师, 现在的青州太守符先勇写了一道密信,把葫芦县的情况说道了个清楚,而符先勇也同意了他的打算, 先升向宝梁, 然后让门下弟子前来葫芦县当县令, 坐等收获葫芦县接下来几年会破土而出的民绩。 向宝梁这话一出,宋韧未有明言相告,伸了手指往上指了指,向宝梁一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当下肃容朝宋韧拱手,“多谢宋兄美言。” “向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多谢多谢,宋兄一路保重,等到了梧树县,一定要给为兄送个消息,若有为兄能帮忙的事,请张口就是。”向宝梁连连拱手不已,一脸感激。 宋三郎坐在车儿拉的板车上,跟妹妹咬耳朵,“现在是宋兄,为兄了,之前是宋……大人!” 宋三郎学着向宝梁以前喊他父亲时那股阴阳怪气的调,靠在母亲怀里的宋小五垂着眼道:“等你比爹还厉害点,让他喊你爷爷也是行的。” 宋三郎朝她扮鬼脸,宋张氏听到捏了捏小娘子的脸蛋,假意嗔怒道:“说什么呢。” 宋小五闭眼,意兴阑珊地躺母亲怀里假寐,这几天为了搬家的事她都忙坏了。搬个家,她娘什么都要,她是除了银子什么都不想带,但身为穷鬼家的小孩子哪有说不要就不要的权力,结果是家里只要能用的都装上马车了,连酸菜咸菜坛子都没放过,她娘连她小时候穿过的旧衣裳还要带上,说要以后留给她生的小娘子穿。 宋小五心累得很,她都还是小娘子,过一天算一天,结果她娘连她以后生的小娘子都惦记上了,这展望让她觉得沉重。 这厢宋韧跟向宝梁又打了几句机锋这才告辞,向宝梁这趟行程送得满意,宋韧心下也稍稍松懈了下来。 葫芦县打下的根基太浅,实在经不住父母官的糊涂,哪怕只是一任父母官的一时糊涂,于靠田地过活的黎民百姓来说就是一年几年的生计问题。 宋家李家两家一共是四张马车和两张牛车上路,马车拉的全是家什,两张牛车上拉的是两家的人。 马车上面装的家什重,马儿走得慢,牛车上坐的人稍微轻一些,牛儿就走得快一些,两相下来,前后两者速度差不多能走在一块儿。 因着有四张马车要赶,宋李两家都没有壮仆,宋家是大郎二郎赶车,李家是李之叙带着大儿子赶,两家的牛车上是宋韧和李家的二郎赶,李家的二郎要比宋三郎和宋四郎大两个月,但他比宋三郎两兄弟要瘦矮不少,力气也是,宋张氏就让三郎和四郎轮流过去替李家二哥一程,让孩子歇口气。 三郎四郎性子皮,可喜这种驱车之事了,吆喝一声不用催就去了。 这年代的路大多是人踩出来的泥道,只有经过朝廷修缮的官道才有石板路可言,不管是人走的路还是官道皆颠簸不平,只有好走一点与不好走一点可说,车走的慢一点的还好,要不然连五脏六腑都能颠出来,宋家几口每两三年就要来回州城一趟,对路上的颠簸倒也习惯,但李家人没走过这种一连几天的远路,前两天他们尚且撑得住,到第三天,李家五口除了出过远门的李之叙好一点,李娘子跟李家的三个儿女皆吐得一塌糊涂,奄奄一息。 两家因为拖的家什重,走的也不快,梧树县那边还等着县令上任,歇是没法让李家人歇了,但车让宋家三郎四郎接手赶,所以到后面几天宋三郎宋四郎全天赶马,到了晚上休息,他们还能跟着两个哥哥扛锄头挖野菜,见到长得好看的花,还会挖回来给妹妹献宝。 下面一路都如此,等到李家人缓过气来半个月就过去了,他们离梧树县只有五十里,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 梧树县是青州靠近西边昌西州的一个边县,之前那个县令明面上因草菅人命被抄的,实则上不仅仅是草菅人命那么简单,他是因他治下不明死了几百条人命才被抄了全家,他之所以下场凄惨是因为这件事闹到了新帝面前,新帝大怒所致。 新坐上龙位的新帝一上位就重酷吏施严法,新任的青州太守符先勇是法家一派为首的符家子弟,也是因为梧树县一事所出,才被新帝指派到青州统管一州。 符先勇一来青州,与新帝上位一样动静不小,他先是动了州府与青州的两个大县上的人,而他派往梧树县坐镇梧树县的县令是他符家的青年才俊,但过年那段时间法家一派在朝廷告急,急需他们法家这位名震京城的青年才俊回去找回场子,遂符先勇在考虑再三后,终于下嘴把心眼不小的宋韧提拔到了他这方接管梧树,又等不及宋韧到任,京城那边新帝急需他们法家那位把儒家一派为首的老酸儒气死的才俊回去跟卷土重来的儒家大战三百回和,所以宋韧还没接到调令,先得到消息的梧树县前县令就回了京城。 符太守给宋韧的信里跟宋韧谈了条件,只要宋韧在上任一年之后确保当地的两族之乱不会死灰复燃,那么一年后,他的县丞就让他举荐的人担当,不然,宋韧不仅是不能安插他自己的人手,且得退居县丞之位。 这次宋韧赶马赴任,最为着急的不是宋韧而是李之叙。宋韧就是不被青州城的宋家接纳,但他是士人出身不假,有为他见缝插针盘算的老先生在为他暗中打算,而他李之叙认识的最有能耐和门道,且能助他一把的就只有宋韧了,宋韧一倒,等于他的希望尽灭,所以这一路李之叙就是身体不适,他也咬着牙在赶车,等到了梧树县一放松,他人就倒了,他这一倒病势汹汹,人差点没了,最后还是宋小五看人吃药不管用,看那跟她爹一样心比天高不想认命的李叔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就暗中支使了她家大郎哥去给了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法子,瞎猫碰老鼠碰了一翻,这才让李之叙捂了两身大汗撑了过来。 李之叙这一缓转过来,李家人绝路逢生,一家人大哭一场不说,宋大郎这边一连两天都鬼鬼祟祟围在宋小五身边,欲语还休。 这早宋小五刚醒过来爬下床,叉着手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到一半,就听宋家的大萝卜条异常谄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好妹妹,你醒了没有啊?” 好妹妹哈欠没打完,改而打了个冷颤,她冷着脸看着门,心里计算着把她这大哥毒哑了而她娘不哭的可能性有多大。 别人家的小娘子还喜欢吃个甜嘴儿的,宋小五一点也不愿意沾,到她手里的末了都便宜了她这几个萝卜条哥哥。 宋二郎吃得多,但他几个兄弟的胃口也不遑多让,宋张氏不好厚此薄彼,给他们的吃食都差不多,所以他夜半起来喝凉水,宋小五没见到就罢了,见到了,就会化两个鸡蛋给他吃。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最后一口了,不好自己都吃到了,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还道:“甜吗?”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小孩儿们喜欢吃,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第18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 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 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 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 最好的资源, 最好的机会, 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 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 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机会去那, 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 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 宋小五不用看他, 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妹妹,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宋韧笑了起来。 他相信儿子会给他争脸,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砸锅卖铁都要送他们去。 这厢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气,但大郎没有,他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了母亲,宋张氏见大儿担心地朝她看来,连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儿笑了起来。 宋大郎看着母亲的笑,心头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为父母分忧。 ** 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个儿东西的小箱子打开,这里头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锁,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见过她送给她的;里头还有一把老重的银锁,锁重得可以拿去当门锁了,这是她父母打给她的长命锁。 里头还有些这些年间宋祖母断断续续给她的一些首饰,老祖母对母亲很冷漠,但对她确实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钗看得出来非常名贵,想来也是老人家的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见到她,得跟老人家告个罪。 首饰盒里还有其它几样,但都是小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有那几样值钱的,宋小五目测也能值个三四百两,快及得上她家卖田卖房的钱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钱的宋小五。 宋小五数了数,合上小箱子抱了起来,来照顾她睡觉的莫嫂看着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会回了我自个儿睡觉,你不用管我。” “诶。”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点儿,看着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着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爷夫人房前,她转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们能拿得出来几两,这些年她也攒了几个钱,但也无非就三四十两,帮不上什么大忙。 宋小五敲了父母的门,在里面哭的宋张氏忙擦了泪,提了嗓子喊:“谁?” “小五。”宋小五应了声。 “怎么不睡?”宋张氏忙起身擦着眼泪往门边走。 宋小五没出声,等到门开了,她抱了箱子里往里走,等走了几步,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只大箱子,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朝前走了过去。 宋小五过去把箱子给了坐着的父亲,扶着凳子坐下,问他:“算帐呢?” 宋韧把她的箱子摆到桌上,“嗯,你娘的嫁妆。” 说是以后不能传给小五了,哭到不能自已,没想转眼小五就来了,宋韧摸了摸小娘子生嫩的小脸蛋,“你来是作甚?” “送银子呗。”大晚上不睡觉,除了干点正事还能作甚? “你啊……”宋韧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好说话。”老动手动脚作甚?宋小五嫌弃地把捏完了她脸又捏她鼻子的手拿开。 “有多少啊?”宋韧收回手,就去开箱子,等把箱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金锁玉钗,他沉默了一下,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跟小娘子笑道:“这是家底都搬出来了?” 宋张氏关了门过来,宋韧跟她接着笑道:“娘子,你快来看看,我们小娘子把她的小家底都搬来了。” “用不上你的,”宋张氏听了更想哭,忍着泪脸上跟小娘子笑道:“娘这边的够了,哪用得着你的。”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晚上还起了高烧,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宋韧一家走时,那小鬼还在吃着药,宋大娘恨死了宋小五,宋小五和宋张氏出门的时候她抓了宋小五的手一把,低头咒骂宋小五:“死崽子,赔钱货,滚。” 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遂宋张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扎了宋大娘几下,末了,在宋老太太赶到之前,宋小五一挥手,让萝卜条们护着母亲,然后一家人就上了马车,打了个短短的小胜仗就走了。 这次去,宋家人不定怎么等着她们呢,所以宋爹说让母亲一个人去请安,宋小五觉得这事还是算了。 论心狠手辣弄死人这种事,十个她娘也比不得她一个。 果然,宋家大伯娘宋肖氏一听是他们家来了,就等着收拾他们报仇的她就没让下人回她们的话,就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宋小五站了半个时辰,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抬头跟宋张氏道:“娘,走。” “这……”宋张氏犹豫。 “我回头跟祖母告罪。”不比那对想生吃她的夫妇,老祖母却是极喜她,她愈表现得不良善,那位老人家就觉得她愈像她,宋大娘怎么作弄她娘,那位对她娘没好感的老人家可不会管,且会火上浇油,但她要是把事儿非揽到身上,那位对她偏心得没边儿的老人家就是再不喜她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而宋大娘想在其中作妖,想在这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对她有个什么,那位不好伺候的老人家可就不会饶人了。 “小五,成吗?”宋张氏一时没个主意,又问了一句。 “成。”宋小五作了她的主。 “那,那成罢。”要是平时宋张氏还想等一等,至少也要等到天黑,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等了多久她才走,但她现在心思都在儿子们那边,就想早点过去秦家给老先生请安,再则,她也不想被宋家的人问到他们母子几人上青州城来是干什么的。 遂宋小五脚一动,就把她娘和莫婶儿带走了。 她们走得极快,连个让宋家下人拦住她们的时间也没给,宋肖氏在家里一听到消息,本来哼哼冷笑着咒骂这一家子的人顿时气得砸得了手中的杯子,站起来手指着大门口破口大骂道:“biao子养的,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这辈子就别踏进我家的门!不要脸的东西!张月华,你等着,你看我弄不死你!” 在后面屋子里的宋老太太过了一会儿才从侍候了她半辈子的英婆那知道宋张氏母女来了的消息,她问英婆道:“知道是来作甚的?” “都没进门,顾不上问,我看是来买什么的罢?我们家没什么大事,本家那边也没听说有,至多,可能是秦老夫子那边?”英婆想着回道。 “嗯。”应该是那个老夫子那边的事了,八*九不离十。哼,那小儿子,见老东西死了没有靠山又巴上了一个,不是亲爹当爹待,惯会见风使舵,对一个外人比对她这个亲娘还亲,打小就不是个玩意东西。 宋老太太想起那个从小就招她厌的小儿子就厌烦得很,不愿想他,这厢想起那个无论性情长相都像她的小孙女,这阴鸷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你等会打听下她们住哪,把小五带过来。” “那住家里吗?”英婆颇有点小心地问。 老太太顿了一下,随即老脸一沉:“住我屋里,谁还敢当着我的面针对她不成?” 英婆“诶”了一下,想了下又道:“怕是她不愿过来,她跟她娘……” 感情历来好得很,都不愿意分开的。 “废话恁多!带过来就是!”老太太恼了。 她一恼,英婆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下来。 ** 这厢宋小五与她娘,还有莫婶儿赶往了秦家,离了宋宅那边近闹市的时候看到载人的驴车,还花了三个铜板坐了车,赶往了秦家。 莫婶身子不好,连天的赶路和这一大早的奔波让她疲倦得很,遂上了驴车,宋小五拉着莫婶坐在了草蒲上,她则坐在了高一点的车檐上,抱住了莫婶的头,让老婶儿靠着她。 莫婶被她这一抱,眼花儿都出来了,老泪差点掉下来。 她刚才走路就有点虚了,本来想忍着的,没想成小娘子看出来了。 宋张氏这时才明白过来,担心地问莫婶:“婶,哪儿不舒服呀?” 宋家一家子大的小的叫他们莫叔莫婶,但莫叔莫婶实则要比宋韧还要大上十几岁,年纪已经不小了。 莫叔莫婶是早年逃灾逃到青州城的,本来他们有一对儿女,但进了青州城没多久就病没了,为偿药债两夫妻卖身为奴把自己卖进了宋家,那时宋韧已有十岁出头了,后来宋父急病而去,宋韧被分家,这两个身子不太好,使不上什么用的老奴就被分到了他手里占了两个人头。 两人身子不好,时不时还要吃点药,但他们帮宋韧一家带大了大郎他们,后来小娘子出生,他们更是把小娘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紧,围着她团团转,遂小娘子喜欢他们,宋韧夫妻私底下也是说好了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这厢见主母关心,莫婶摇摇头,笑道:“没哪儿不舒服。” 说着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宋小五拍了下头,斥了声“别动”,宋张氏见着也连声说让她好好坐一会,她犹豫着还是坐下了。 宋张氏与小娘子半坐着,见小娘子抱着莫婶儿的头给她按起了额头,她脸色一柔,眼睛一弯,柔柔地微笑了起来。 她要是累极了,小娘子也是这般为她按头解乏的。 记得小娘子小小的时候带她来州城见人,本家的那些人见她面无表情轻易不说话也不笑,就背后说她跟蛇一样,一看就是个长大了就冷酷冷血的主,宋张氏当时听了气得心里发疼,因此她还跟那些长舌妇大闹过几场,不过现在她已经释然了。 自家小娘子的好,自家知道就好。 青州不小也不大,驴车走了两柱香,秦公家就到了。 宋韧的先生在青州城当了半生的坐馆夫子,半生教出了不少学生,但正式拜到他门下,被他开口收为弟子的只有宋韧一人。他生性淡泊,早年视金钱为粪土一心只沉迷于教书育人之事,只是俗世打滚,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为己也会有为他人的一日,他早年丧妻,亲人早离,后来实在不忍心唯一的一个弟子被尘埃所掩,就低下了昂了半生的脑袋,与以往不曾想过要联络的师兄弟们联络了起来,腆着老脸为弟子求起了人。 第18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小五坐在她旁边,偏头就看到了她的泪, 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 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 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 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 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 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 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 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 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 能有机会去那, 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 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宋小五不用看他,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妹妹,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宋韧笑了起来。 他相信儿子会给他争脸,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砸锅卖铁都要送他们去。 这厢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气,但大郎没有,他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了母亲,宋张氏见大儿担心地朝她看来,连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儿笑了起来。 宋大郎看着母亲的笑,心头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为父母分忧。 ** 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个儿东西的小箱子打开,这里头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锁,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见过她送给她的;里头还有一把老重的银锁,锁重得可以拿去当门锁了,这是她父母打给她的长命锁。 里头还有些这些年间宋祖母断断续续给她的一些首饰,老祖母对母亲很冷漠,但对她确实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钗看得出来非常名贵,想来也是老人家的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见到她,得跟老人家告个罪。 首饰盒里还有其它几样,但都是小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有那几样值钱的,宋小五目测也能值个三四百两,快及得上她家卖田卖房的钱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钱的宋小五。 宋小五数了数,合上小箱子抱了起来,来照顾她睡觉的莫嫂看着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会回了我自个儿睡觉,你不用管我。” “诶。”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点儿,看着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着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爷夫人房前,她转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们能拿得出来几两,这些年她也攒了几个钱,但也无非就三四十两,帮不上什么大忙。 宋小五敲了父母的门,在里面哭的宋张氏忙擦了泪,提了嗓子喊:“谁?” “小五。”宋小五应了声。 “怎么不睡?”宋张氏忙起身擦着眼泪往门边走。 宋小五没出声,等到门开了,她抱了箱子里往里走,等走了几步,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只大箱子,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朝前走了过去。 宋小五过去把箱子给了坐着的父亲,扶着凳子坐下,问他:“算帐呢?” 宋韧把她的箱子摆到桌上,“嗯,你娘的嫁妆。” 说是以后不能传给小五了,哭到不能自已,没想转眼小五就来了,宋韧摸了摸小娘子生嫩的小脸蛋,“你来是作甚?” “送银子呗。”大晚上不睡觉,除了干点正事还能作甚? “你啊……”宋韧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好说话。”老动手动脚作甚?宋小五嫌弃地把捏完了她脸又捏她鼻子的手拿开。 “有多少啊?”宋韧收回手,就去开箱子,等把箱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金锁玉钗,他沉默了一下,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跟小娘子笑道:“这是家底都搬出来了?” 宋张氏关了门过来,宋韧跟她接着笑道:“娘子,你快来看看,我们小娘子把她的小家底都搬来了。” “用不上你的,”宋张氏听了更想哭,忍着泪脸上跟小娘子笑道:“娘这边的够了,哪用得着你的。” 莫婶的话让宋张氏也紧张了起来。 只有宋小五无动于衷,伸了另一手,牵着老婶脚步踏踏地往前走。 人都是按自己的喜好偏着心眼儿的,在这两个人眼里,她娇弱容易被人欺负,这没什么不好,她也喜欢这种被她们在意的感觉。 上次那事,是宋家的那几个小子算计她,但她吧,无意教人怎么做人,更不是什么善茬,当时她一看门栓没在心里就了然,便把扫茅厕的扫把踢到了粪坑前,随后站在了门后,所以那位被支使过来使坏的小堂弟冲进来后一脚绊到了扫把,一个趄趔就倒在了地上,脸正对着粪坑。 颇为遗憾的是,粪坑可能因为过年处理过,积的粪便不深,小堂弟也就脸上蹭了点边边儿的粪便,没吃上一嘴。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晚上还起了高烧,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宋韧一家走时,那小鬼还在吃着药,宋大娘恨死了宋小五,宋小五和宋张氏出门的时候她抓了宋小五的手一把,低头咒骂宋小五:“死崽子,赔钱货,滚。” 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遂宋张氏拔下了头上的簪子狠扎了宋大娘几下,末了,在宋老太太赶到之前,宋小五一挥手,让萝卜条们护着母亲,然后一家人就上了马车,打了个短短的小胜仗就走了。 这次去,宋家人不定怎么等着她们呢,所以宋爹说让母亲一个人去请安,宋小五觉得这事还是算了。 论心狠手辣弄死人这种事,十个她娘也比不得她一个。 果然,宋家大伯娘宋肖氏一听是他们家来了,就等着收拾他们报仇的她就没让下人回她们的话,就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第18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春天树上的花朵飘了下来,落在了碗里, 王阿宝流出了泪,掉进了碗里, 觉得这碗糖蛋也没有那般好吃了。 不一会儿, 屠老大的妹妹小花找到了宋家, 说娘找他回家干活, 屠老大埋着头走,王阿宝他们也要走,最后这几个宋小五跟在他们后面送了一程,到门口的时候,王阿宝怯怯回头, 小声跟宋小五道:“那我来找你, 你认我吗?” “嗯。”认, 只要他还记得。 小孩儿忘性大, 但假如他记得她,来找她, 她岂能不认? 怕就怕, 到时候就是还记得,但就是没有勇气找, 没有勇气见。 “那我来找你。”王阿宝抹着泪去了。 宋小五目送了他们离去, 只见他们走到要下坡到村里的那条路上, 阿福跟另一个小子不好好走路, 跳了下去,随即追逐打闹着去了。 王阿宝走的慢,他生性胆小,沿着路小心地一步一步走着,生怕摔下去,一个人走在了最后面。 她不知道这些人过几年还会不会记得她今天说的话,但如果忘了,也挺好。 ** 上午李之叙和楚景就来了,宋韧在树下摆了张桌子,烧了盆炭在炉上煮了一壶水,要给两位好友在春天的花树下泡茶喝。 李之叙和楚景很是喜欢。他们两个人出身不太好,李之叙家境还好一点,父亲之前还是县城里大铺子的帐房先生,一直住在县里,跟着父亲见了不少人,酒楼饭肆没少去过,还算有点见识,而楚景是农家出身,他们楚家举全族之力才供出了他来,他至今也没回馈族亲多少,而附庸风雅的事都要花钱,哪怕他买二两茶叶,那也是用来待客的,平常他自己是不舍喝的。 两人是宋韧的穷友,宋韧这个人见到长官恭敬谦卑,殷勤热切,但结交朋友却不怎么问出身,而李之叙和楚景能与他结交,也是几人脾性相符,他们都不是心胸狭窄的迂腐之辈,更不是无视淡薄功利之人。 宋韧等他们坐好,烧水的时候跟他们炫耀,“早春不是下了场雪?我家小娘子邀我雪树下煮茶,我们用的就是这个壶,这套杯,茶是我从青州城带下来的青城茶,还剩一点,正好今日我们好友几人把它泡了。” “这杯子,也是我家小娘子选的,去年带她去州城逛大街的时候她看上了这套,指名要这个,窑铺掌柜的直夸她眼光好,还给我们父女少了二两银子……”宋韧所杯子摆给他们看。 李之叙和楚景端起了杯子认真打量了起来,看了一会,李之叙就首先语气中肯地道:“此杯朴净素雅,尤其这杯里的这枝梅画得生趣灵动,大雅,大雅!” 楚景颔首,摸着手中如玉一般光滑的青杯道:“玉杯青梅配青茶,相得益彰,小五这是有七巧玲珑心,慧眼识珠。” 在旁边被她爹按了个小凳子坐着强行陪客的宋小五脸抽了抽,麻木地听着这两个叔叔绞尽脑汁附应她爹,没出口拆她爹的台。 杯子还算不错,尤其茶水进了杯里,里头的梅花闪动,生动得就跟真的一样,想来工匠制造它的时候没少用心。 大燕上了等级成套的杯子是八个一套,就这套摆出来是四个,店家忽悠他们说是这套只做了四个,四谐音死字,大燕是避四的,做什么都不会做四个出来,谁做了这么个大活计出来犯忌讳,也不怕白干?而且这套杯子做得极巧,不如它的都是叫价十五两银子以上,这套就卖五两,想来就是残杯,掉价卖呢,但杯子是不错,所以宋小五也没怎么侃人的价,叫来伙计问三两卖不卖,伙计当时说不卖,但他们父女看了高价杯买不起手牵手要走时,掌柜的出来了,夸了她一顿,还想五两银子卖给他们,她爹傻,人家几句好话就想买,宋小五猛跺了他的脚,才把宋县丞那颗想捡便宜的心踩熄,最终以三两银的价把这套残杯纳入了手中。 这也是人家卖不出去当处理价给他们了,她傻爹却当捡了个大便宜,隔三差五就要把杯子拿出来摸两下,说是赏玩。就宋小五看来,这是没钱没买过好东西憋的毛病,家里有个看着贵一点的玩意,恨不能时时摆着,拿香供着,来个人就要炫耀一番。 她这爹也挺可怜,刚三十出头的大好青年,家有一堆一顿能吃五碗饭的小子要养,外有上峰要打点讨好,这正在上升期,憋屈的时候多,痛快的时候少,这点想跟人炫耀的虚荣心,就成全他罢,遂宋韧唾沫横飞跟那两个好友讲述他们买杯子的过程,宋小五就当自己没听见,由着他添工加料渲染过程。 这去年的事了,到今天拿出杯子来才说,也不知道憋多久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宋韧把小女儿跟人侃价一波三折的过程说道了出来,尤其把人家掌柜夸他女儿聪慧的话多添了几句,把他家小娘子夸得跟小天仙似的,李之叙跟楚景听着还甚是真诚地颔首点头,一口一句“那是”“那可不是”不要钱地往外蹦,宋小五听了一半实在听不下去了,木着脸往灶房走,找她活得实实在在,从不弄虚作假的亲娘去了。 看到她进来,宋张氏问:“怎么不陪你爹坐着?” “吹大牛呢,懒得听。”宋小五搬了个板凳坐到门口,把韭菜篓子拉过来捡韭菜。 “不用捡了,够用了。”宋张氏揉着手中的面团道。 “多做几个韭菜饼,放到晚上吃。”中午一顿花了她娘大半天功夫了,晚上就简单点,热点中午剩的吃吃就好了。 “也好。”宋张氏想想也是。 她做着手上的事,看着小娘子,“可渴?” “不渴。” “渴了跟娘说啊。” “嗯。” 小娘子垂着脑袋认真捡着韭菜,宋张氏看看她就不累了,脸上起了点笑,莫叔蹲在灶前烧着柴火,跟主母道:“扔几根芋头烤着罢,小娘子好这口。” “好,你看着捡。”宋张氏应了。 说话间,被宋张氏叫去县里买肉的大郎他们回来了,他们一冲回来,宋家就热闹了,宋韧见他们一回来屋子都抖了三抖,再好的意境也没了,便跟李之叙他们叹道:“想要过得雅致,就得少生两个儿子。” 李之叙和楚景闻言,“噗”地一声,把刚入口的茶喷了出来,呛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宋兄果真敢言。 ** 等午饭一过,李之叙他们告辞而去。 他们走后,宋韧拉了要走的小娘子坐在堂屋,看她哥哥们练字。 “房子说好了?”宋小五靠着他肩头想打盹,但一时半会睡不着,便问了句。 “说好了,”以前宋韧不跟她说这些个事,但家中的事小娘子现在都知道一点,便也不瞒着她了,“等后天就过契,连带田一共卖了五百八十两,你李叔家举家跟我们过去,我们家要帮衬一点,爹打算借他们家五十两,剩的那些爹拿二百两,余的就交给你们娘俩,你们看着家用。” “那夫子什么时候过去?”三郎听着问了一句。 李叔跟了他们家过去,那他们夫子呢? “他就不跟我们过去了,他那边爹另有打算。”他身边只放得下一个,楚景的前程,宋韧还得替他再盘算一番才能成事。 “夫子对我们可好了。”宋四郎在旁补道了一句。 楚景对他的儿郎们确实用心,大郎他们的一笔好字就是他严加督促而成的,没少让他费心思,宋韧心里有数,听儿子们为他说话,便笑言道:“爹知道,你们尽管放心。” “爹,李叔以后就跟着我们家了吗?”宋大郎这厢问道。 这两年随着儿女们年纪渐长,宋韧有事就会跟他们多说几句,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不把他们当愚钝小儿看。 他自知他身在劣处,他的儿女们没有本家那等出身的孩子应有尽有的福气,往后他们要靠自己闯出一番家业来,那就得精通人心和俗务,这时候正是教他们的好时候,宋韧对他们不缺耐心,只要他的儿女们问的,皆会细心解答:“你们李叔那边没有几个亲戚,且都是农家出身,他坐馆只能养家糊口,没有赏识他的人他这路就到教书先生为止了,跟着为父他尚还有前程可问,且你们李叔不是那等坐以待毙之人,为父看中他的勤勉变通,他跟了我,我也多了个稳妥安心的相助之人……” “嗯,一条绳上的蚱蜢,谁也别嫌弃谁。”更是谁也别想摆脱谁,这个进一步那个就能进一步,要倒霉也是一块儿倒霉,利益捆绑是最好的合作方式,整个天下都是这般运作的,古往今来皆如此,就没变过样,宋小五打了个哈欠道。 宋小五这话一出,别说宋韧,就是宋大郎四兄弟闻言嘴角也抽了抽,想笑不敢笑,个个憋着劲低下了头。 他是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机会既然来了就不可错过,可儿子们要是在京但凡有一个出了事,这叫他如何是好? 宋小五看他自己把吓得,人还没去就哆哆嗦嗦了,她看着他腥红的眼睛,青黑的眼眶,道:“何错之有?” “他们毕竟还小。” “小什么?大郎哥过两年就可娶妻。” “小三郎小四郎还小。” “也就你觉得小。”还小三郎小四郎呢,都十岁的人了,可把他们娇气得。 第18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一早宋肖氏只叫人给宋老夫人送了稀粥咸菜去,稀粥一碗, 咸菜半碟, 宋老夫人刚一瞥见, 不等丫鬟手中的盘子落桌就掀翻了盘子, 砸了丫鬟一脸,丫鬟额头都砸出了血来, 宋老夫人则摸着心口喊疼,英婆顿时就冲出去叫人请大夫, 不过眨眼间把宋肖氏欺负老母亲的事声张得街坊邻居都耳闻了。 宋家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场,这好事的邻居马上就上了门, 假意劝和实则来看热闹来了,宋洱这一早还跟小妾搂作一块睡得香甜,一被下人叫醒听说家里又闹起来了, 顿时气急败坏起床,连衣裳都没穿好回了大屋。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 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 她气得扑上了前去, 跟宋洱打了起来。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 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 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 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第18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一打听出宋韧的背后之人, 葫芦县县令向宝梁心里对宋韧懊恨又嫉妒,但他们皆是官场中人, 现在宋韧这一升与他平级, 就是资历差着几年,但宋韧投靠了符家,以后的前程平坦,升得怕是要比靠山不如宋韧强的他快, 向宝梁就是厌恶宋韧满腔城府极深, 但还是设了酒局给宋韧送行。 宋韧提防得很,这夜婉拒了向县令送给他的小妾,让前来接他的两个好友送了他回去。 他见到人才放松倒下,来接他的李之叙和楚景两个人来回背他,一路把他背回了马儿沟。 宋张氏等回了满身酒味的相公, 李之叙和楚景把人送回就要走,楚家离宋家不远,便李之叙去他那边住一夜。 宋家不方便留客, 大郎和二郎不等母亲吩咐, 两兄弟点了灯笼就说送楚夫子和李叔回去, 宋韧醉得不轻,宋张氏有些慌张, 被小娘子提醒, 在两人出门前请了他们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李之叙要带全家一家跟宋韧去梧树县走马上任, 明天他回县城,路过宋家他是要过来打声招呼的,而楚景这边跟宋韧也有话要说,听了宋嫂子的话,两个人都应了下来。 “就不留你们了,大半夜的辛苦你们了,明天嫂子多做两个拿手菜犒劳你们。”宋张氏送了他们到门口道。 “哪儿的话。”李之叙和楚景对宋张氏这个贤惠人历来敬重,跟宋张氏作揖行了礼这才离去。 宋韧没回来之前,宋张氏就煮了醒酒汤,一碗醒酒汤下去,尚未清醒的宋韧吐得满地都是,等他醒过来睁开眼,床边只见自家的小娘子。 “你娘呢?” “灶房里烧水,等会给你沐浴用。”宋小五把稀粥端过来,“你没招狐狸精吧?” “说什么呢?”宋韧打了下她的头。 “一身臭味。”宋小五皱了下鼻子。 宋韧闻了闻身上,他的外袍脱了,身上仅着内衫,除了酒臭味,还有一股引人恶心的浓香,这是向宝梁推到他怀里的那个小妾留的。 “小孩儿,不懂。”宋韧把稀粥一口喝了,肚子里舒服了点,放下碗捏了下小娘子的鼻子,拍拍床让她接着坐,“我夫人可有不高兴?” “没看出来,顾不上吧,你回来一身的味,又死沉死沉的,她哪顾得了这么多,忙着侍候你去了。”宋小五坐着,跟宋韧有话说话。 “诶……”宋韧说着话往门边看去,这一看,门边起了细微的急步声,只见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宋张氏端了盆热水进来。 “醒了?”宋张氏把水放下,挤出热帕过来,“莫叔莫婶他们把水烧好了,你等会洗一下就赶紧睡,先擦把脸。” 她把帕子给了宋韧,宋韧瞥到了她额头上冒出来的热汗,接过帕子擦起了脸。 “小五,你爹醒了,你先去睡好不好?多睡一会,明早不要起太早了,等早膳做好了娘叫你?”宋张氏抱着女儿拍了拍她。 宋小五点点头就起了身。 这没她什么事儿了。 她一起身就起了,连回一头也未曾,宋韧擦好脸坐起身把帕子给了夫人,与夫人道:“也不问问她爹好受了点没有。” 走得也太快了,跟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午夜了。”都半夜了,往常这个时候,小娘子都睡了好久了。 “还是夫人好。”宋韧摸到了夫人的手,捏着不放。 宋张氏轻笑,摇摇头道:“我也想睡了,你快些去洗洗,明日一早我们家还一堆的事呢。” 宋韧抱了下她,道了一句:“辛苦你了。” 宋张氏未语,轻拍了拍他的胸。 这厢主房这边响了一会动静就安宁了下来,宋小五睡得模模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房门起了动静,她懵懵懂懂的开口问了一句:“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宋二郎在门边压着嗓子回了一句,“大郎哥和二郎哥都回了。” “那去睡罢。”宋小五总算安心,翻了个身,脸对着床里头那边,撅着屁股彻底安睡了过去。 ** 宋小五昨夜耽误了点睡眠,这一早醒得晚了一点,一起来就发现家里多了村里的几个孩子,就是平时那个对着她最不服最凶恶的屠老大也来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蹲在水井边,帮莫叔洗菜。 “小五,屠壮和阿蛋他们几家给我们送菜来了,你洗好脸帮娘招呼他们一下。”宋张氏在灶房忙和,听到小娘子醒了,探出头跟她说了一句。 宋小五朝她点点头,走过去抱臂看着那几个小鬼头,“怎么洗上菜了?” 平时他们爹娘让他们多扯把菜,他们都鬼哭狼嚎,今个儿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他们还跑别人家来干活来了? 屠老大朝她吐舌头扮鬼脸。 “等饭吃是罢?” 她这一说,几个等着看她的小子蹲不住了,不说话一个个就往门边溜,宋小五瞪他们:“溜什么溜,给我把菜洗了,我去洗把脸,蹲好了,等会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说罢,她扭身就走了,留下那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蹲下屁股,老实地洗起菜来。 他们平时也没那么听话,但自从知道宋小五要跟着他们爹娘走了,他们每个人都在家里偷偷哭过鼻子,连自信天老大他老二的屠老大都抹了一把狗泪,觉得宋小五要跟她爹娘走这事太不应该,都说好了他今年不随便打人,明年过年她还是会给他多发一把糖豆子的。 屠老大今天是鼓足勇气来跟宋小五算帐的,但到了宋家,莫叔洗菜的水都是他先老人一步把水打上来,勤快得他亲爹亲娘见了都怕认错人。 宋小五漱好口洗好脸回来,把人叫了起来,一个叫去厨房提开水,一个去拿碗,一个去搬桌子,两个去拿椅子,来的五个小子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水井边一下就没人了,莫叔洗着菜,露着掉了门牙的嘴对着小娘子咧嘴笑。 还是小娘子有办法,把这群一把菜能洗成两根菜的浑小子支走了。 虽说菜是他们几家送来的,但也不是这个洗法啊。 等桌椅开水碗齐全,宋小五的鸡蛋篮子和白糖罐也拿过来了,她打算给他们冲糖水鸡蛋喝。 往日这群小子压根就没这待遇,但谁叫他们来日无多,下次见面可能得是阎王殿里相逢了。 她那个爹是不可能再回到葫芦县的,她随这家飘流,也不可能有飘回葫芦县的一天。 “给我们吃啊?”宋小五放白糖打鸡蛋,还没冲,就有小子咽着口水小声地问了起来。 他只问了一句,就被王阿蛋狠狠地打了下头。 宋小五一路没说话,等把鸡蛋汤冲好才开口:“喝吧。” 她一说,还是最小的那个叫王阿宝的小子最先拿过碗,甜滋滋地喝了起来。 他比宋小五还要小半岁,是村里最听宋小五话的那一个,就希望他听话点宋小五能多喜欢他一点,给他点吃的。 他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的,这闻着香味顾不上太多,不等人就先喝了一口,王阿蛋见了恼火,抽了下他的头嚷嚷道:“你傻啊王阿宝,你这一喝了就跟她没关系了你知道不?她一碗鸡蛋打发了我们,以后都不管我们了,你傻不傻,你说你傻不傻……” 王阿蛋连打了王阿宝这个堂弟好几下,王阿宝都被他打懵了,他发着懵往宋小五望去,眼睛里泛起了泪。 宋小五被他看得不敢看他,皱眉朝王阿蛋看去,“喝吧,再吼门边儿去。” “走就走,怕你不成?”王阿蛋冲着桌子喊了一句:“我还稀罕一碗蛋了?” 说着他冲了出去,冲出门没多远他蹲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就是难受得很,眼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这厢屋内,宋张氏听到声音,担心地走了出来,宋小五看了母亲一眼,收了回眼,朝闷闷坐着不说话的那几个道:“喝完了就回家去。” “你……”屠老大张口间鼻子红了,“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你要是有个时间,我们就不怪你了,等你过年回来了也一样,到时候我们还跟你一块玩,我带着他们听你的,成不?” 小孩儿的逻辑就是这样,说有理没道理,说怪也怪得很,就好像有个安慰,他们什么都能接受。 但宋小五是不可能回来的,她不想骗他们,与其让他们以后失望,她想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先失望。 她看着他们,道:“不,我不会回来了,离开后,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她定定地看着他们,“你们想要再看到我,只能来我在的地方。” 去梧树县,去州城,她爹爬到哪步走到哪步去往的地方,那就是他们能找到她的地方…… 赶紧走吧,大老爷们,腻歪得慌。 宋韧看着小女儿一扭一扭地像小鸭子一样踏进了屋,这小手一挥,步子踩得更像小鸭子了,这模样滑稽得不由让他笑得捂了眼。 小娘子太招人喜爱。 家中宋张氏收拾房屋,莫叔斩草喂鸡,宋小五拿了篮子去后院巡视那群在啄草的鸡群,闲得无聊数了数只数,这才去翻鸡窝捡鸡蛋。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宋张氏又疼她得很,让她做点小事都跟哄着她玩儿似的,怪没趣的,她又不想跟马儿沟里的那些真正的小孩儿玩到一块去,就只好自个儿找点事做,打发下时间。 宋小五捡好鸡蛋,莫叔端着草盆来了,宋小五站一边看他放好,问他,“你等会要作甚?” “没的事,没的事。”莫叔说罢,想了想,转头问她,“小娘子要作甚?” “你得空,就跟我去换鸡蛋。”这两天莫婶不在,家里的鸡蛋不多,吃到明天就没了,得去换。 第187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小娘子拿着钱就会托母亲给他们买点糖,宋家几兄弟只要得一两个铜钱就会放到小娘子手里,让她替他们攒着花。 但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得几文钱, 就压岁钱多一点,现在都四月了,几兄妹的那点小钱早早就花完了, 不过回了一趟州城,宋小五从祖母那得了两块碎银子一共二两银, 还从几个喜爱她的长辈族亲那里得了几个小红封, 一个小红封也就二三个铜钱, 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文。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 但这次去她拿了, 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 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 要了, 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 把她爹都逗笑了, 但宋张氏算算, 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 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以前家用的银子用来是够的,但随着儿郎们长大,读书吃穿的花费不少,用钱的地方多了,这日子就紧了,宋张氏不想在这时候朝丈夫多要钱,也不舍短儿女们的吃穿,便从自个儿身上省,她的嫁妆也被她一点一滴的拿出来贴补家用。 这个宋张氏对她的小娘子还有些愧疚,她偷偷当掉的一根三两重的金钗,原本是想的以后拿来给小娘子当嫁妆的。 这厢等一家人吃饱,就前行去县城当中宋家两家相交好的人家送菜,等快要到了地方,就由大郎背着背篓送过去,宋张氏就带着儿女们在隔着一点的地方等。 她是不跟着过去的。她要是过去了,人家就要打发点东西,几个鸡蛋半包糖都是钱,人家一家老少要养,这可不好。 宋家交好的这两户人家一户是宋韧在衙门交好的同僚,一户是已博得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家,但两家家境都不宽裕。是宋韧同僚的捕快家老少一家八口人,就靠他一份俸禄养活;书生家一家只有五口,但他没钱打点,至今都没谋得一份官职,现在在县城的一家私塾坐馆当教书夫子,他就是再往上去京城赶考,要是没有儒士替他写举荐信,那也是不能够的。两家都住县城,手里也没田地,住的家中狭窄也腾不出地来种菜,吃一把菜也是要去买的,宋家一家住在马儿沟自个儿也不种菜,但村里菜便宜,这个时节一文钱能买半篓,一家送过去一篓,也能吃个三四天。 他们先去了肖捕快家,大郎进去把菜倒好,不等肖家婆婆给他塞吃的就一溜烟地跑了出来,等找到母亲和弟弟妹妹,大郎气都喘不平。 宋张氏好笑,替他拿下背篓,让三郎替哥哥背着,给他顺了顺背。 “肖婆婆要给我拿糖吃,我没接,怕她塞给我我就跑出来了,肖婶子今个儿不在家,说是出门有事去了,婆婆叫你要是赶完街,就去她家坐坐。”宋大郎牵过妹妹的手,带头走在母亲身边跟母亲说道。 “好。”宋张氏牵着四郎,点了下头,“你叫人了?” “叫了。” “诶,”宋张氏应声,又跟三郎四郎他们道:“见到长辈要先打招呼,可听到了?” “晓得。”三郎背着背篓走在后面,他正弯腰点小娘子的包包头,听到抬头道了一句。 宋小五这走个路都不安生,摸着头回头瞪了宋三郎一眼,转头就朝宋大郎道了一句:“三郎戳我头。” 宋大郎朝三郎怒目瞪去,“你少招惹点妹妹。” 三郎嘻笑,不以为然,又去摸妹妹的发带。 四郎见着好玩,也去扯另一边的。 宋小五这没脾气的也被扯出了三分火气来,顿足摸着她的两个小啾啾发飙,“不能再扯了,我要生气了。” 他们就不能有个安生的时候? “别烦了。”背着一篓菜的二郎见她气得小脸都红了,心疼得很,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三郎的背篓里,他把自个儿的背篓放下,拿过三郎的篓子把宋小五背到了背上,回头跟妹妹道:“你坐篓子里,二哥高,他们够不到你。” 在背篓里虎着脸,一脸不高兴的宋小五伸手摸了下他的耳朵。 这是她跟二郎哥道谢的一种方式,她一摸,宋二郎就笑了起来,又跟三郎四郎冷脸子:“招她烦了你们就高兴了?” 三郎四郎朝他扮鬼脸吐舌头,大郎背过菜篓朝他们威胁道:“回家就告诉爹,看他不罚你们。” 三郎和四郎怕父亲,听了都收敛了手脚,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母亲的旁边,不再嬉闹了。 只是安静不了一会,两兄弟又打闹了起来,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的,就是不好好走路,说他们也不听,宋小五高高坐在二郎哥背着的篓子里,见状别过了脸,看都不想看他们一眼…… 还好大郎哥和二郎哥大了,比以前多了几许稳重,要是一家四个一起这般闹腾,这辈子休想她再多活一天。 宋四郎低下了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道:“好吧。” 好像妹妹是不能去了,她连学堂都进不得,又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去京城念书? “你等我以后挣到了很多的银子,当了很大的官,就来接你去京城玩,”宋四郎念念不忘要带妹妹玩,还道:“我挣的钱都给你,就让你管着我。” 宋小五听了忍不住想笑,白了他一眼:“谁乐意谁管去。” 还想让她管他一辈子的钱?她有那般闲吗?这个小四郎,想的太美,以后娶了媳妇少不得要被媳妇儿收拾。 宋四郎见她笑了,跟着傻笑了起来,他靠近宋小五,喊了她好几声,“妹妹,妹妹,妹妹……” ** 为赶儿郎们去京城穿的衣裳,宋张氏每日灯下穿针引线,这些年间她早成了一个连油灯都要算着点的妇人,这厢却不在意浪费油钱,通宵达旦地为儿郎们做衣。 宋韧少不得劝她,但这哪是劝得听的,宋小五见母亲眼睛熬得腥红,那些想劝的话到了嘴边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不过几天而已,小儿郎们去的日子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今日不尽心,来日不知要有多愧疚,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密密麻麻缝的皆是她对儿郎们的担忧与爱意,宋小五也不忍心劝。 宋韧公事紧迫,梧树县的氏族之争有燃起之势,但他一回来都是笑脸,只有在儿女们都看不到的地方才会眉头紧锁。 而青州城里,宋韧的老先生秦公前去燕都之日就在五月初,宋家接到信已是四月中旬之日,从梧树赶去青州城里少不得要个十来日的脚程,就是用马,也需六七日,这前去之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老人家在城里等着他们,但宋韧这时委实抽不开身,只能由妻子带着儿郎们进青州城。 宋张氏也需走这一趟,她还要去青州城把头面首饰化成银子,梧树县是在宋韧治下,他们家不好在这里把东西当了。 宋张氏去了青州就是不跟本家打招呼,但宋祖母那里人到了是必须要报备的,宋韧对他那个兄长脾性知之甚详,不敢在这时候认为他那位大哥对他儿郎们的进学有同喜之心,他思量宋洱要是知情,怕是还会从中作梗,把自己的儿子换了兄弟的儿子的事也作得出,遂他思来想去,还得小五陪着母亲上青州一趟。 宋小五自出生就没把自己小儿看,这厢宋韧找她商量前去青州之事,听宋韧道一进青州她与她母亲就兵分两路,一路由她母亲带哥哥们去师祖秦公之家,坐实前去京城进学之事;一路由她前去祖母那拜见祖母,代他们家行给老人家请安之责之事,她一听罢摇头,道:“不妥,让哥哥们自行去师祖府上,我与母亲去给祖母请安。” 她对宋韧道:“你放心,大郎哥管得住他们。” 母亲要是先去了师祖那,大伯家和本家那就有话可说了。 宋韧一听,略一思索,道:“也好,我与你们师祖书信一封,他老人家会体谅我等的。” 说着他在口间轻叹了口气,自父亲死后,如若没有他视之为父的先生打点体谅,他宋韧就是有万般才能也绝无出人头地之日。 而相衬之下,亲娘的冷漠,亲兄的妒恨就让人齿冷了。 “可先生那就太……”可老先生那就太失恭敬了啊,宋张氏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相公。 “他老人家会体谅的。”宋韧安慰了她一句。 “师祖倒是看得开,不会在意这些个,”那位老人家就是个护短的,他早年丧妻膝下无子,父亲早就被他当成半子,要不然他岂会如此劳心劳力?但人家老人家对她爹,对他们家的心意一点也没作假,不过,“不过等爹和哥哥们都出息了,莫只记得亲兄族人,把他老人家的恩忘了就好。” 别等成了上人上,占便宜的都是辜负了他的所谓有血缘的亲人,抬举他栽培他的人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呀……”宋张氏拦住了她的嘴,作势打了她一下,朝相公讨好地一笑,道:“小五就是有点喜欢乱说。” 宋韧不知被小女儿刺过多少次了,这次听了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跟小娘子无奈道:“去了州城要慎言,这次爹就不跟你们去了,你得护着你娘,护着你哥哥们。” 宋小五点点头,不与他争辩她会不会在外头乱说之事。 她在家都没有多说几句的心,在外头岂会。 “小五在外面从不乱说,她跟了我去也好,师祖也喜欢她,母亲那边,看到她也欢喜……”虽说不会因此多给她些脸,但只要小五在,婆母也不会过于恶形恶色,总要端着些,而这这足够了,她在青州也呆不了几天,一等送完儿郎就带着小五回了。 宋张氏之前已跟丈夫商量过了才找小娘子来说,但小娘子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是大人话,就是丈夫从来都是偏疼小娘子,她也有点担心他会不喜小娘子的嘴,就要护着小娘子几分,言语之间也要为她讨两分好。 “是了。”见夫人护犊,在她眼里嘴里小娘子那是千般万般好,人见人爱,人见人疼,就没有不喜她的,宋韧无奈又好笑,看着母女俩的眼分外柔和。 他的这个娘子,嫁给他那时心地柔软善良,与人说句话都会害羞脸红,时日至今,她为了他与儿女们学会了精打细算,学会了有心思,学会了为他们毫不示弱,哪怕与人争得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一个柔弱没有心机的小女子为他成了如今这等样子,宋韧对她的怜惜与喜爱早要比当年要深厚得多。 第18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大郎想问妹妹的就是这个,但宋小五已经作答过了,这起个早还被堵,她开了门,抱着手臂看向了她哥。 宋大郎被她看得局促不安, 干笑了两声, 低头讨好地叫了她一声,“妹妹。” 他还撒娇上了,宋小五揪住了他的耳朵, 恨极了,“我跟你们说过, 我答过一次的话,不要问我第二次, 耳朵是聋的吗?” 宋大郎弯着腰低头让她揪,怕她揪得不顺手,头还往下低了低,“再和大哥说次呗,上次没听明白呢。” “不想说。” “妹妹。” “烦不烦?” 宋大郎一脸委屈地看着小妹妹,宋小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不能毒哑又不能垛了,她只好跺脚, “进来。” “是了。”宋大郎一听, 喜笑颜开踏进门, 还朝后面呼唤,“快过来。” 躲在斜角的宋二郎立即像只牛犊子一般快跑了过来,带来了一阵风,袭到了宋小五的脸上。 宋小五闭了闭眼,忍住了欲把两个哥哥生吞活剥了的心。 “李叔是着凉了不假,但吃药后还是咳嗽呕吐不止,有肺热燥咳之嫌,生姜辛辣,只会加重他的咳嗽,他这种乃是热寒,与着凉风寒不一样,白糖水就行。”宋小五冷冰冰地看着她两个兄长,“你们再问我一句为何白糖水即可试试。” 两兄弟嘴巴立马闭得紧紧,眼睛瞪直,他们就是很想跟妹妹说他们上次已经全部记住了白糖水的妙用,这时也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宋小五无视他们,拿了梳子出门找莫婶去给她梳头。 宋大郎宋二郎看她走了,大郎跟二郎道:“下次你问。” 宋二郎苦着一张脸:“她不耐烦我问。” “那她耐烦我问了?”宋大郎提高了声音。 “你是大哥啊。”宋二郎憨厚地笑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宋长兄冷笑,“说好了一人一次,下次你来。” 宋二郎又苦下了脸,过了一会儿为难地道:“那,那……好罢。” 他实在不想讨妹妹讨厌,但妹妹懂很多,不问明白了也难受,真是让人两难。 这厢宋小五恨恨地走在了找莫婶的路上,她是真恨不得她爹娘把她当妖女一把火烧了,她两腿一蹬去找阎王爷喝茶,也好过天天面对一群“妹妹这个是什么”“妹妹这个为什么”的毛孩子。 既然喊妹妹,那当哥哥的脸在何处? 宋小五进了莫叔莫婶的房还一脸不高兴,莫叔莫婶有看管她之责,所住的房间离她的房间不过三丈远,她那边的动静他们已经听到了,莫婶见她搬了板凳坐到面前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便宽慰她道:“小娘子莫气了,等他们以后都明白了,就不问你了。” “烦。”宋小五哼哼了一声。 莫婶一梳梳到头,这才另起一梳,梳子的每一根梳叉都碰到了宋小五的头皮,不轻不重的力道让宋小五舒坦了起来,火气便淡了,等莫叔给她编辫子扎啾啾的时候,她的火气就没了。 老人的手指粗糙丑陋,但编辫子的手法轻柔又缓慢,每一下都细心郑重以待。自她出生这两个老人就围着她打转,莫婶学会了给她梳头,莫叔学会了给她编辫,他们从未因她的奇言怪举惊讶过,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宋家的小娘子,是他们照顾的小姑娘…… 至于这世的父母,打她出生,说是把她捧在掌心疼爱珍视也不为过,所谓掌上明珠不过如此。 不管她是谁,他们都当她是他们的家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宋小五因烦躁起了厌烦的心便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她以为了无生趣的再一世,也不是纯然一点意思也无。 这厢宋张氏知道大儿子跟二儿子一早就去讨了小娘子的嫌,不由说了他们一句:“一大早为何招她?等会儿你们爹要说你们了。” “是爹说的要不耻下问。”宋大郎勉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 “我说了吃过早膳再问,大哥不听。”宋二郎兄弟背后插刀。 “宋、鸿、烽。”宋大郎眯眼朝毫不犹豫拖后腿的双胞胎弟弟望去,一字一句道。 “她不高兴,等会儿要是不想吃饭怎办?”宋二郎兄弟倒戈倒得不亦乐乎。 “那你还跑得那般欢快?”宋大郎火了。 “兄长所令,不敢不从。” “那我叫你把你的吃的给我吃了,你怎么就没听过一次?”宋大郎吼出声,脖子都红了。 “你是大哥,岂,岂能与我争食?”护食的宋二郎脖子也红了。 “宋、鸿、烽!” 宋小五梳好头出来,就见这两兄弟吵上了,一听她就扭过背,背着手果断往原路走。 她要收回前言。 她还是想让人把她当妖孽一把火烧了好,清静! ** 自从宋小五就种麦子的事“点拨”了她那个爹几句成事后,宋小五这原本打算随便过过的日子很不好过了起来,宋大人没事就要问宋小五一句“小娘子怎么样”,宋小五懒得回答他,他也能自言自语半天,把宋小五烦得心浮气躁,眼睛老是翻白。 父女俩的梁子越结越深,宋小五现在一看到宋韧就觉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看他哪儿都不顺眼,偏生宋韧再忙都要早上看她一眼再走,这天早上也不例外,宋韧起床后稍作收拾,拿起昨夜带回连夜看了一夜的文书,顾不上吃早膳还找到了小女儿,与她道:“小娘子,爹今日有事要出门一趟,怕要晚上才归,你莫要等爹,好好吃饭,爹先走了。” 说罢,不等宋小五说话,他就急步走远了。 前头捕头带着两捕快在等他。 宋韧运气不好,他一进梧树县先是李之叙病到有生命之忧,现下李之叙缓了过来,梧树县的一个村子里接连几天出了两条人命闹到了县衙来,看样子是因争执田地之事才失手打死的人,但前来报官那天两家的人马把县衙的门都挤实了,眼看前县令镇压了下来的姓族之乱有重现之势,这才刚上任的宋韧心惊胆跳,连夜看了那个村子的文书记载和村民户册,现在他要亲自前去之前衙门的一个老文书家,讨教这当中的牵系,理清这个中的干系,好清楚怎么下手定审。 宋韧这几夜都没睡好,就是匆匆一现,宋小五也看到了他青黑的眼圈。 宋韧跟小女儿打了声招呼,快走到院子,跟在院子里的儿郎们喊道了一句:“好好帮你们娘看家。” 说罢他快走到了后衙门口,一挥长袖朝站在大门口外面的捕快招呼:“走!” 他急走而去,从灶房跑出来的宋张氏跟在后头慌忙担忧地喊:“相公,粥菜都好了,你吃点暖暖肚再走罢?” 但她喊完人已经走远了,后院的大拱门门口,连宋韧的影子也找不见一个。 宋张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时在院子里坐在一堆正在给妹妹扎稻草人的宋家几兄弟停了手中的事,宋大郎站起来朝母亲走去,扶着母亲往回走,故意逗她玩说道:“宋夫人何以愁眉苦脸?宋大人走了,你不是还有宋大公子么?” 宋张氏不禁莞尔。 “你要相信爹,”宋大郎见母亲担忧,又道:“他是个有成算的人,您看他这几日马不停蹄地忙,这说明他有应对之道,您说是不是?” “是。”宋张氏点了点头,这下神情好了很多,这时宋小五走到了院子里,看到小女儿,宋张氏不想让她担心就笑了起来,朝她道:“饿了罢?娘这就摆饭。” “别担心他,”宋小五点点头,走过去牵了她的手,跟她往灶房走,“他虎着呢,你看他什么时候怕过事?太守他都哄得了给他当保人,他还收拾不了几个老混混?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看出点事也好,省的他到时候还要另找人立威,岂不是多事?” 宋张氏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脑袋笑道:“哪有这样的说法,不过你们爹也说了,这事他已有主意让人闹不起来,娘就是有点瞎担心。” “应该的,你不担心,县尊大人就该哭了。”宋小五颔首点头,甚是赞同。 像她,她就不担心,就希望他在外头多练历练历,多拿外人练练手,要是能带着他的儿子们一并出去为祸乡邻,那是最好不过。 宋小五想是这般想,但晚上宋韧归家,拿回了一封他之前向他的先生给大郎二郎他们求学的回信。这次机会非常难得,老先生被请去京城有名的学院当坐馆夫子,老先生本来就可怜宋韧这个小弟子的不易,这次就偏心给小弟子要来了四个学额,想把四个小徒孙带去京城进学,但宋韧想着不能给他敬为父亲的老师添太多麻烦,这次只让大郎和二郎去,但宋小五看她三哥和四哥听后低头黯然不语,她再次给自己没事找事了:“既然师祖说能把四个哥哥都带去,我们就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了,就让哥哥们都去。” 三郎四郎一听,眼睛一下就亮了,二郎见母亲低头不语,不由开口道:“我就不去了,我长得最高力气最大,留在家里能帮家里的忙,就让大哥和三郎四郎去罢。” 第18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不过他本身就荤素不忌,当年被他母兄扫地出门, 与本来感情就不太好的兄长后来就更疏远了。在小女儿与憎恨他的兄长的之间,他毫无疑问是偏着他小女儿的。 “唉。”宋小五则轻叹了口气。 她刚出生的那段时日不愿吃奶, 百无聊赖地等着再死一次,结果她娘天天以泪洗面, 她看人哭得凄凄惨惨扰得觉也睡不好,便妥协了一次, 结果, 妥协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有一就有二,她就是懒得多想, 本能也让她护着这一家子。 宋小五叹自己本性难移,再活一辈子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只要是自己稀罕的,总想护着,而宋韧听蹲着小屁股的小娘子叹气却觉得好笑得很,他拿手肘拐了拐小娘子,笑道:“觉得你大伯他们可烦人了,是罢?” 闻言, 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 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 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四郎哥这个小哥哥就不得了了,读起书来那是聪明绝顶过目不忘,但骨子里极其大大咧咧,可说是聪明才智都在念书上了,为人做事那叫一个糊涂透顶,是那种早上他三哥把他的糖哄去吃了哭得伤心欲绝,没半个时辰却又亲亲热热叫着三哥跟人一块儿追逐打闹的娃。他生来不记仇不记恨,哪天被人卖了帮人数完钱回头还能被人卖第二次,可以说他是宋家唯一的一个需要费心看管起来的人。 但没有人能说得准谁的一生,最终造就人的是时机、境遇,现在宋家举全家之力给予了他们最好的环境,端看他们谁最把握得住这种机遇了。 宋小五看了他们一眼就低下了头,但宋家四兄弟被她这深沉的一眼看得不知为何心里有发毛之感,连最不能感觉别人情绪的宋四郎也抬头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了一眼,但他抬头没看到什么,便挠了挠背,自言自语道:“怎么背痒呀?” 他扭过屁股,背对着宋三郎:“三郎哥帮挠挠呗?” ** 这天半夜,莫叔点了灯去套马车,被叫醒的马儿嘶鸣,睡着的宋小五被叫醒摸黑刚穿好外裳,就听莫婶在门外轻声喊:“小娘子,你醒了?”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往门边走去,把门打光,月光恰时洒进来,洒了一地银白的光华,她在月色当中看着背光的莫婶,道:“早。” “早……”莫婶笑着摸她的头,“去我屋里梳,还是在这梳?” 宋小五头朝外抬了抬头,转身去拿了梳子回身出了门去了莫婶屋里。 老人对小辈的喜爱往往透着一种时间的厚重感,她喜欢莫叔莫婶屋里的那股厚重的温暖气息,那让她感觉平静。 宋小五在莫婶屋里梳着头,灶房那边起了声响,莫婶梳头的动作就快了,她跟小娘子道:“夫人醒了,我们梳好头就过去啊。” “你去,我找爹。”她想去看宋爹哭鼻子。 今天萝卜条们就要走了,她不信宋大人心里没感触。 因着小娘子今日要出门跟夫人和哥哥们去青州城,莫婶给她织的辫子比往日的细了点,多分了几条,这般盘作两角可以定好几天,一连几天都无需梳头。 等梳好头,莫婶赶忙往灶房去了,宋小五回房放好梳子拿了水钵毛筛去了父母屋子,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打开着,里面亮着灯光,她没进去,在外面道:“可醒了?” “叫爹。”宋韧在里面道了一句。 “小爹。”宋小五赏脸喊了他一句。 “就不能好好叫?”宋韧在屋里摇头,“进来,爹这还有事。” 宋小五走了进去,看他在灯光下提着笔,放下水钵朝桌子走了这去,在他身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陪爹坐会,爹在给你师祖写信。” “还没写好?” “临时想起点没说的事。”宋韧一夜未睡,之前他千思虑万考虑,以为自己的考量已经够全面了,但一到要出发的日子,他发现他未考量齐全的事还有很多,信必须得重写才成。 宋小五没说话,看着他写,看到一半,看他搁笔揉头,把写满了一张的信张揉成了一团扔掉,又重起了一张再写,她抬头看向了她这可怜的爹。 这傻爹,这信要是如他这般写下去,就是写到明年这个时候也写不妥。 他那满腔父爱与担忧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 不过就是如此,那小子鬼哭狼嚎了一天,晚上还起了高烧,把那对夫妇气得看到她就青筋爆起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她。 而这事理不在他们那,宋家茅厕分男女,一个小儿子冲进女茅厕,细究起来固然因为他小怪罪不上,但他冲进了不应该进的茅厕摔了一跤,这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所以宋洱夫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且那些支使小堂弟来作弄她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庶子,这庶子大过年的就被迁怒的嫡母打了个半死,小妾作天作地在大老爷面前哭着给儿子申冤,宋家一时鸡飞狗跳,跟外面的鞭炮声交相互应,热热闹闹的,让宋小五好生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息。 宋韧一家走时,那小鬼还在吃着药,宋大娘恨死了宋小五,宋小五和宋张氏出门的时候她抓了宋小五的手一把,低头咒骂宋小五:“死崽子,赔钱货,滚。” 宋张氏听到,当场气得跟宋大娘打了一架。 当时宋小五拦住了愈要上前的哥哥们,让他们挡着宋家的仆人,还示意出了门的宋爹不要再进大门来,并抽空提醒了她娘一句:“娘,簪子。” 第19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今个儿摘了野菜, 这野菜味苦,就现在这长出点尖尖芽的时候能吃。 就是这般嫩了,要是一个处理不当,这菜就只见苦瞧不见鲜了,入不了人的嘴。但假若不是如此, 这野菜早被当成主菜了,老百姓们哪容得了它野在外头一到春天浪着长。 如果不是她张的口让莫叔去挖的野菜, 宋小五也不会下厨。 她五岁都没满, 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 这一脚要是落空,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 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 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 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不稀奇, 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 疼在她身上, 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 不费力气,不用脑子, 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 死到临头算算帐, 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她不怼天怼地了,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本家势大,宋韧大哥宋洱还要靠着本家的关系提携,宋张氏在本家大闹要个说法,宋祖母赶到后把她拉了回去教训了她一顿,宋韧一家临走前,宋祖母背地里给了宋小五一支小金钗,未尝不是没有补偿这个她十分喜爱的孙女的意思在里头。 她以为宋小五不懂,但宋小五不是真正的小孩,都懂。 这厢宋小五在灶房里慢吞吞地说着话,教莫叔怎么摊鸡蛋饼,宋韧在外头脸上带笑听了两句,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堂屋。 宋张氏做着针线活看着他归,等他落坐,白了他一眼,“你别老逗她,要不见你要躲了。” “没逗。”宋韧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斜躺在椅子上,长纾了口气。 宋张氏跟他商量着家事,“我打算把钗子换了,这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去年的春裳小五穿着小了,新衣裳要赶紧上手做才好。” “做吧,多做两身。”宋韧翘着腿喝着水,颇为悠闲。 如若他喝的不是水,坐的不是连桐油都未曾刷过一道的普通木椅,他这样子,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 闻言,宋张氏没吭气。 多做两身,她也想,但钱从哪里来? “不急,先做两身,”宋韧未看夫人,又喝了口水,“等过几天我拿银子回家,你看着再给她添两身。” 宋张氏看着他,本来想问他从哪能拿回银子,但这时她听到外头响了动静,闻着是大郎二郎他们四兄弟归家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门走去,朝外扬声道:“跑慢点,莫要跌着了。” 宋韧笑看着夫人去迎孩儿们,没多时,就见几个小子一窝蜂地跑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喊着“爹”,步子又急又响,声音震天,跺得小院子嗡嗡响。 “爹,爹,爹,我们回来了。” 看着朝他扑来的儿郎,宋韧笑得更深了 这厢在灶房烙饼的宋小五坐在板凳上,眼睛一时之间翻得只见白不见黑。 一个家有一个熊孩子就是灾难,但如果有四个呢?那叫灾难片。 她现在就生活在灾难片里。 **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家几个儿子一上桌,没半晌就把宋小五跟莫叔烙的三十张饼吃完了。 宋韧还好,吃了五张,宋张氏让着儿女,吃了一张就不拿了,她吃的第二张还是宋小五见哥哥们快把饼吃完了,从他们手下抢了一张放到她手中的。 这顿晚膳做的扎实,放足了油,饼里还放了葱,宋大郎他们晚上就没吃得这么饱足过,吃完宋家那性子外向的宋三哥捧着肚子头凑到妹妹面前,讨好地道:“妹妹,明个儿还给三哥做呗?” 宋二哥也想吃,护食的他嘴里还有着一口,舍不得咽地含着看着妹妹,那副馋样子,宋小五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宋小五没吭声。 小五不爱说话,家里人都知道,宋三哥不以为然,头凑妹妹跟前,额头就快挨着她的鼻子了,“妹妹,做呗,好吃,三哥喜欢。” 你喜欢?你还喜欢银子,怎么不见银子飞到你手里?凡事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年轻人。 宋小五抬了抬眼皮,拿筷子抵住宋三哥的头,推着他往后退,“油。” 宋三哥嘟着油嘴,“妹妹,三哥明个儿得空给你做小泥人呢。” 宋小五不搭理他,张开嘴,让宋张氏喂了她一口菜。 这个家里,宋张氏最疼她,宋小五也跟她最亲,从这个家里她现在只允许宋张氏还抱抱她就可看出。 宋小五跟母亲最亲,得来的是宋张氏毫无保留的偏爱,她这头见三儿诓妹妹明个儿也烙饼吃,便说道:“小五还小……” “且懒。”宋韧在旁插了一句。 宋张氏本来想说小五还小,怎么能让小妹妹给你们做饭吃,得了相公的打断,啼笑皆非地看向了说话的宋韧。 对于这个老说她懒,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懒懒,甚喜逗着她玩儿的爹,宋小五一贯把他当高龄熊孩子看待,这厢她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无动于衷地吃着她那块还没咬完的饼。 “磨的麦子粉还有很多,娘明个儿给你们烙。”宋张氏怕相公又叫自家小娘子懒懒,一个小娘子叫懒懒,这小名儿可不好听,便连忙跟儿子们道。 “娘也会做?”宋小二郎赶紧咽了口中含了半天的饼。 “会的。”看了几眼就会了,这个不难,且还有莫叔帮忙。 “那娘多做几张,我们中午带去学堂去,可香了,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好,也不等明儿了,等会娘去灶房做些,给你们明儿带去。”宋张氏以前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长大不愿意呆在家里了,哭着求去,她拿了她们的那点赎身银子就放了她们走,省得强留反成仇,现眼下家中只有莫婶这个老婆子帮着她一道做家事,但莫婶昨天被她打发到隔县的姐姐家那去送东西了,不在家,这几天家事得她一个人忙。 “天黑了,娘,今儿就算了,”一家人快吃完了,就小妹在咬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饼,她历来吃的慢,饼拿在手上也不占碗,宋大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明儿再做也不迟。” 宋大郎已有十一岁了,家里是个什么样,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遂他念书向来刻苦,这次去本家祭祖回来,他更是异常努力。 “没事,烧着火有光,看的见。”宋张氏想给儿子们做些吃食带去学堂明儿吃,辛苦一点也无妨,不是什么事。 “明儿做吧,你今儿也忙一天了。”这厢宋韧开了口。 他这一说,宋张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靠近宋韧轻声道:“今儿下午洗衣裳小五怕水冰了我的手,来来回回给我打了不下十次的灶水。” 黄昏又说要给爹做菜吃,其实是想让她歇一会。 昨日天气好,一家人都沐浴了一翻,里里外外换下来的衣裳有好几桶,洗起来是有点多,但有儿女心疼,相公体贴着,宋张氏就熬得住。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大舅是个寡淡人,跟几个妹妹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过几个月,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第191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英婆要说话,宋小五“嗯”了一声,举杯碰唇,喝水之前道了一句:“等着晚上罢。” 等着晚上她回去, 自有交待, 多嘴作甚? 她随口一句, 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 英婆更是如此觉得, 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 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 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英婆不言语, 宋小五当她人不在,视若无睹,喝完一杯水出了门。 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 没帮忙, 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 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 让他们搬上。 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 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 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 还朝妹妹吐舌头,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 “往后看着他点,”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在小四郎跑掉后,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 宋二郎在旁听着挠头不已,大郎哥则眯眼,在思考着妹妹这法子的可行性…… 末了,他道:“要得。” 三郎在旁边路过,走了两步,觉得屁股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摸着屁股走了。 ** 宋小五离开秦家时,秦公还未回。 她提早了点回去,走前她跟她母亲商量了明天上午带萝卜条们去宋家跟宋祖母辞别的时辰。 这事得正式一点,该做的还是得做足了,毕竟宋爹还在青州内当着县令,在他还没把宋家踩到脚底下让人求着的时候,宋家可以不仁,但他不能不义。 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个权力,历来只属于强势的一方。 宋小五回了宋宅,让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带了她去洗脸洗手,等她洁净回来,想来英婆跟老祖母说的也差不多了,宋小五见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前头脸色阴鸷地看着她,她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回视着老太太。 宋小五从未没害怕过这个光凭脸色就能吓哭人的老人家。 现在亦然。 她平淡漠然回视,宋老夫人的嘴抿得更紧,嘴角的法令纹深深地陷塌了进去,让她的脸色显得愈发地阴沉…… 她不言,宋小五不语。 良久后,宋老夫人开了口:“你们家要把那几个小的过继给秦家?” “没有的事。” “那是为何?” “师祖要去燕都,哥哥们跟随。” “是吗?”宋老夫人声音提高,声音中带着刺人的锋利:“去燕都作甚?” “求学。” “哦?”宋老夫人冷酷地看着小孙女儿,“四个都去?” “四个都去。” “也不怕都死了?” “我们家养的孩子,死不了。” “是吗?”宋老夫人冰冷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宋家的种。” 宋小五没应她,径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诡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后,垂下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开了口,这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许多了,“是怎么个事,跟我说说罢。” 这次,宋小五斟酌了一下,方道:“师祖谋得了京城一个书院教书夫子之职,他求了人,想带我家那四个哥哥一道去,人家应了,我爹舍不得丢了这个机会,就作了打算要把他们送去。” “现在才由你告诉我?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前几天的事,收到信就赶上来了,昨天一到就想跟您说来着。” “呵。”老太太冷笑,转头对躬着背的英婆道:“叫人去秦家把张氏叫来,还有叫人去请老爷回来,就说我有事,让他马上回来,天大的事也给我放下回来,听到没有!” “是。”英婆抬眼跑了出去,她一抬眼睛就看着门,不敢看小娘子。 这厢,宋小五则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个家,毁也老太太,成也老太太。 老太太要比她大儿子聪明太多了。 宋爹的聪明阴险狡诈,怕是随了她。 可惜,最像她的儿子,最遭她的厌。 小孙女笑瞥她的那一眼,看得宋老夫人极其不舒服,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一想这件事绝不能好意了宋韧那几个儿子,秦公那人她是知道的,那个人有他的造化,听说燕都有几个大员还是他教过的弟子…… 宋老夫人恨不得宋家分崩离析,但有好事的时候,她岂会只便宜那个小儿子?就是抢的,她也要抢给她的大儿子。 宋韧从小就是那老婆子带的,老婆子死了就是他爹带在身边读书教管,宋老夫人早早没把他当儿子看了,这厢一想到她那个小儿子打的主意她就想冷笑,他想只把他的儿子送去燕都读书这事,真是想得太便宜了。 利益之下,小孙女就不是小孙女了,不过宋小五早领教过了,也就不奇怪。 她悠悠地看着老太太,等着这家人在他们家四儿郎离州城之际闹次大的。 不闹,他们就不是宋家人了。 那厢英婆着人匆匆去请人,等到天都黑了,宋大老爷没回来,宋大夫人也不在家,反倒是去秦宅那边请人的仆人回来回话说了,说二老爷夫人明早早早就来,今日天黑不好走夜路,就不回了。 宋老夫人一听笑了,凉凉地道:“就说老婆子我快死了,让他们早点回罢。” 她气极,说话的声音如寒风入骨。 下仆瑟抖而去。 不多时,在外面守着消息的英婆气喘吁吁回来,跟宋老夫人报:“老夫人,不好了,夫人跟老爷在娘家闹起来了……” 宋老夫人自然想到了中午她跟肖氏提起的事,眉头不禁深锁,跟英婆道:“去几个人,把他们拉回来。” “诶诶诶。”英婆又满头大汗地去了。 宋老夫人这厢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她看着屋子两旁点的灯笼,她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她回头,走回屋子,看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打盹的孙女。 宋小五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刚刚点起不久的灯火下,她的小俏脸因黄红跳跃的的灯火显得分外俏丽…… 她的眼里倒映火光,就像跳跃着两簇小火苗,美极了。 宋老夫人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在她身边坐下,等到坐定后,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有何好担心的。”这厢天色不早了,宋小五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 这家人,相互残杀就够他们忙的了。 “累了就去睡罢。”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脸,随着视线在她的脸上滑下,眼睛在她的小脖子上看了看,方道。 “那我去睡了。”宋小五站了起来。 守在门边的丫鬟带了她去,临走前她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无所表示,究竟是不敢提起小娘子还未用晚膳这事。 等随了小娘子回屋,丫鬟在门边看了看,见没人,她踌躇了两下,问小娘子:“饿了吗?” “莫忙,我这就睡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个个都管得胆小如鼠,能问出这句话来怕是想了一路,宋小五懒得为难这些主子一句话就能被打个半死的奴婢,就让她走。 “老夫人让我守着您。”丫鬟不走,但也不敢提起往厨房去拿吃的事。 晚膳老夫人都没用,小娘子哪能吃得?只能饿着了。 这厢宋小五躺到床上也没睡意,等着宋家热闹起来,但等了两个时辰她眼皮重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她勾了勾嘴角,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宋小五早早就起了,天还黑着,宋宅死沉一片,没甚动静,宋小五坐在祖母院子廊下中间的台阶上,等着天亮。 天微微亮的时候,院子的门响了,就听有人敲响了门,守门的婆子从旁边的小屋出来开了门,只见一个老仆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宋小五坐在屋前台阶上,他吓了一大跳,脚步往后滑了两步,待到看清人,他挥了下袖子:“怎地是你?” 说罢,他从侧边跑上了门廊,对着里头轻声喊道:“英婆英婆,快跟老夫人说,大老爷回来了。” 门内传来急步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小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眯眼看着微白的天际。 她的肚子好饿,饿得她能一口吃一块肉。 ** 宋洱昨晚跟大舅子喝了半夜的酒,这一早还是肖氏叫醒的他,他还有些不愿意回,但肖氏又哭了起来,唯恐在岳家又因这臭婆娘失了面子,宋洱还是回了。 他那岳家对他不薄,他又跟大舅子合的来,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而肖氏昨晚也被娘家母亲和嫂子劝住了,这在外头养着个表妹又如何?这表妹还是自家人,左右是一家人,比家里的狐狸精要强,那表妹想进宋家的门还得看她的脸色,小心侍候着她,她要是看得顺眼把她抬进门来,还多了个听话的帮手,不喜欢就扔在外头,谁还敢说什么? 宋肖氏一听,心里权衡了一下,便忍住了。 家里有个不安份的想把娘家的妹妹带进来,上次还故意让娘家的妹妹趁老爷在家的时候上门来送东西,如若不是她提了个神,没让他们见着,这事就让她得逞了。 男人是管不住下半*身那根的,当正房的,守住了钱财才是正理,肖氏的母亲是这般过来的,肖氏从小被母亲这般教养,看的也多,就是心里怨恨丈夫,也不得不把这口气吞下,遂了他的意。 没着这个,总有下一个。有个能拿捏在手的,比抬个跟她进门对着干的小狐狸精强。 肖氏被家里人劝了半宿,刚睡下不久,下人又来道家里的仆人来请,她气得满眶眼泪:“还让不让人活了!” 儿子折磨她,老虔婆也不放过她!她真是命苦! 但老婆子昨晚派来的人她没见,今早又来,肖氏也知道轻重,生怕真有个什么事,就让人进来了。 等听到是宋韧的几个儿子要随他们的先生去燕都读书这事,昨晚哭了半夜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肖氏听了还迷糊,不懂这事怎么值得老太太火急火燎地催着他们回去,突然燕都两字在脑袋里划过,她顿时就清醒了起来,把宋洱推醒了过来。 宋洱只得一大早带着浑身酒气归了家,等进了母亲的房,也懒得跟老太太请安,一进去就坐下,示意下人给他捏肩,方打了个哈欠道:“又有什么事了?” 宋老夫人昨晚差人请了三次也没把人请回来,今早这人是回来了,一回来跟大老爷似的,连声娘都不叫,宋老夫人不想动气,便闭了眼睛强忍。 “有事您就说,我这喝多了有点醉,得回去睡会儿。”宋洱花天酒地的,就没这么早醒过。 这些年宋老夫人管着她房里的钱不给大儿子花,宋洱几次讨要不成,母子俩之间的情份也不比当年了。 宋洱也在冷着他这娘,他三年前因做买卖被人卷走了一大笔钱,当娘的就硬是狠得下心来不给他钱,宁肯钱放烂了也不给他这个给她养老送终的儿子花,让他最后卖了两个旺铺才还上大舅子借给他周转的银钱,当真是让他气狠了。 后来宋老夫人跟施舍似地给了他几次几百两,一千两的银钱,宋洱也是觉得他娘好笑得很,几百两的居然想把他哄回来?早干嘛去了? 遂他对他娘也不如以前亲近恭敬了,也任由媳妇爬到她头上去,由着她们两个人斗。 第19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她五岁都没满,够个灶台还要爬个椅子,这一脚要是落空, 又得去阎王殿给阎王爷老人家请安,且这见阎王爷还算好的,不过是再死一次而已, 她死过的人再死一回, 不稀奇, 但要是摔个断腿断手,疼在她身上, 何苦来哉。 宋小五这世只想随随便便地活, 不费力气, 不用脑子, 不挨疼。她上辈子活得太用力了,死到临头算算帐,真没比不带脑子活着的人好到哪去,反倒惹了一身是非,就是死都死得不清净,一生总结下来唯有“大悲剧”三字才称得上她的一生。 这辈子她要随波逐流地过, 活到哪天算哪天。 不过老天就是见不得她好过, 她不怼天怼地了, 她这辈子的爹就成了那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生, 宋小五已在心里真挚地为她这辈子打算“生命不止, 奋斗不休”的亲爹点了一根香。 宋小五拿筷子打着鸡蛋,嘴里让烧火的莫叔起身,把加了水的麦子粉搅快一点。 这麦子粉是买的北方运过来的麦子,自己拿推磨磨的。现成的面粉是没有的,不要小看古代农耕社会的闭塞,北方的产物走到快临海的南方地界,不经九九八十一难,也得花九九八十一天。这要是光运这个卖钱,挣的那点铜钱还不够路上消耗的,这占量又占地方的东西能捎带着来到南方只能走官船,还得城里的粮铺才有得卖,能在州城买到这个还带到葫芦县来,宋小五已经觉得够荣幸了。 不过最给她面子的是她爹,不过她一句“想吃”,这位爷就给她买了一袋,把她那几个萝卜哥哥心疼得哟,当场直抽气。 没见过钱的小孩儿,就是经不住吓,一麻袋五两多银子的麦子能让他们心肝疼上好几天,做梦喊的都是我们家的银子。 这麦子是上次去州城本家祭祖带回来的,他们回来好几天了,一回来萝卜们就去上堂了,许是在学堂被先生虐惨了,先生给予的痛苦后来居上占据了他们的身心,这两天他们忘了这袋银子,没有再提起。 前天转晴,宋小五就让莫叔磨了,磨出来她让宋张氏闻麦香,宋张氏闻着时说怪香的,没问自家小娘子为何要让她爹买这个。 这个家中最宠宋小五的,不是小女儿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宋韧,反倒是宋张氏这个当娘的。 之前三月上旬在本家的那几天,本家有几个小孩连手把宋小五推到了河里,从不跟人脸红的宋张氏在本家张牙舞爪了一番,差些把本家的天掀翻。 不过宋张氏没在本家讨着什么便宜,只能忍了这口气。 本家势大,宋韧大哥宋洱还要靠着本家的关系提携,宋张氏在本家大闹要个说法,宋祖母赶到后把她拉了回去教训了她一顿,宋韧一家临走前,宋祖母背地里给了宋小五一支小金钗,未尝不是没有补偿这个她十分喜爱的孙女的意思在里头。 她以为宋小五不懂,但宋小五不是真正的小孩,都懂。 这厢宋小五在灶房里慢吞吞地说着话,教莫叔怎么摊鸡蛋饼,宋韧在外头脸上带笑听了两句,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堂屋。 宋张氏做着针线活看着他归,等他落坐,白了他一眼,“你别老逗她,要不见你要躲了。” “没逗。”宋韧端起杯子喝了口温水,斜躺在椅子上,长纾了口气。 宋张氏跟他商量着家事,“我打算把钗子换了,这天气眼看就要热起来了,去年的春裳小五穿着小了,新衣裳要赶紧上手做才好。” “做吧,多做两身。”宋韧翘着腿喝着水,颇为悠闲。 如若他喝的不是水,坐的不是连桐油都未曾刷过一道的普通木椅,他这样子,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气度。 闻言,宋张氏没吭气。 多做两身,她也想,但钱从哪里来? “不急,先做两身,”宋韧未看夫人,又喝了口水,“等过几天我拿银子回家,你看着再给她添两身。” 宋张氏看着他,本来想问他从哪能拿回银子,但这时她听到外头响了动静,闻着是大郎二郎他们四兄弟归家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门走去,朝外扬声道:“跑慢点,莫要跌着了。” 宋韧笑看着夫人去迎孩儿们,没多时,就见几个小子一窝蜂地跑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喊着“爹”,步子又急又响,声音震天,跺得小院子嗡嗡响。 “爹,爹,爹,我们回来了。” 看着朝他扑来的儿郎,宋韧笑得更深了 这厢在灶房烙饼的宋小五坐在板凳上,眼睛一时之间翻得只见白不见黑。 一个家有一个熊孩子就是灾难,但如果有四个呢?那叫灾难片。 她现在就生活在灾难片里。 **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宋家几个儿子一上桌,没半晌就把宋小五跟莫叔烙的三十张饼吃完了。 宋韧还好,吃了五张,宋张氏让着儿女,吃了一张就不拿了,她吃的第二张还是宋小五见哥哥们快把饼吃完了,从他们手下抢了一张放到她手中的。 这顿晚膳做的扎实,放足了油,饼里还放了葱,宋大郎他们晚上就没吃得这么饱足过,吃完宋家那性子外向的宋三哥捧着肚子头凑到妹妹面前,讨好地道:“妹妹,明个儿还给三哥做呗?” 宋二哥也想吃,护食的他嘴里还有着一口,舍不得咽地含着看着妹妹,那副馋样子,宋小五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宋小五没吭声。 小五不爱说话,家里人都知道,宋三哥不以为然,头凑妹妹跟前,额头就快挨着她的鼻子了,“妹妹,做呗,好吃,三哥喜欢。” 你喜欢?你还喜欢银子,怎么不见银子飞到你手里?凡事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年轻人。 宋小五抬了抬眼皮,拿筷子抵住宋三哥的头,推着他往后退,“油。” 宋三哥嘟着油嘴,“妹妹,三哥明个儿得空给你做小泥人呢。” 宋小五不搭理他,张开嘴,让宋张氏喂了她一口菜。 这个家里,宋张氏最疼她,宋小五也跟她最亲,从这个家里她现在只允许宋张氏还抱抱她就可看出。 宋小五跟母亲最亲,得来的是宋张氏毫无保留的偏爱,她这头见三儿诓妹妹明个儿也烙饼吃,便说道:“小五还小……” “且懒。”宋韧在旁插了一句。 宋张氏本来想说小五还小,怎么能让小妹妹给你们做饭吃,得了相公的打断,啼笑皆非地看向了说话的宋韧。 对于这个老说她懒,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叫懒懒,甚喜逗着她玩儿的爹,宋小五一贯把他当高龄熊孩子看待,这厢她连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无动于衷地吃着她那块还没咬完的饼。 “磨的麦子粉还有很多,娘明个儿给你们烙。”宋张氏怕相公又叫自家小娘子懒懒,一个小娘子叫懒懒,这小名儿可不好听,便连忙跟儿子们道。 “娘也会做?”宋小二郎赶紧咽了口中含了半天的饼。 “会的。”看了几眼就会了,这个不难,且还有莫叔帮忙。 “那娘多做几张,我们中午带去学堂去,可香了,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好,也不等明儿了,等会娘去灶房做些,给你们明儿带去。”宋张氏以前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但丫鬟们长大不愿意呆在家里了,哭着求去,她拿了她们的那点赎身银子就放了她们走,省得强留反成仇,现眼下家中只有莫婶这个老婆子帮着她一道做家事,但莫婶昨天被她打发到隔县的姐姐家那去送东西了,不在家,这几天家事得她一个人忙。 “天黑了,娘,今儿就算了,”一家人快吃完了,就小妹在咬着最后的那一小块饼,她历来吃的慢,饼拿在手上也不占碗,宋大郎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明儿再做也不迟。” 宋大郎已有十一岁了,家里是个什么样,他看在眼里心里有数,遂他念书向来刻苦,这次去本家祭祖回来,他更是异常努力。 “没事,烧着火有光,看的见。”宋张氏想给儿子们做些吃食带去学堂明儿吃,辛苦一点也无妨,不是什么事。 “明儿做吧,你今儿也忙一天了。”这厢宋韧开了口。 他这一说,宋张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后点了头,靠近宋韧轻声道:“今儿下午洗衣裳小五怕水冰了我的手,来来回回给我打了不下十次的灶水。” 黄昏又说要给爹做菜吃,其实是想让她歇一会。 昨日天气好,一家人都沐浴了一翻,里里外外换下来的衣裳有好几桶,洗起来是有点多,但有儿女心疼,相公体贴着,宋张氏就熬得住。 闻言,宋小五垂下眼。 他们是烦,但你跟你的儿子们更招我烦。那些人是外人,离着她十万八千里,就是哪天他们死在她面前她连眼皮也未必会掀一下,可不比这些杵在她跟前的人招她烦。 宋小五木着脸洗着毛筛,心想,最初没把自个儿饿死,真是亏大发了。 不过,嫌弃归嫌弃,宋小五刷完牙,跟着起了床的宋张氏去厨房给她娘烧火,给宋韧下了碗小混饨。 小混饨里放了点虾皮,格外地鲜,宋韧一连吃了两大碗,把最后一口汤都喝了,痛快地搁下了碗。 宋张氏在旁边眉开眼笑,送了他出后院的门。 这时天色稍微有点亮堂了,早间清凉的风微微吹着,吹乱了宋张氏颊边的发,宋韧给她别了别脸前那凌乱的黑发,跟她说:“这两日你就不要起太早了,睡足点养好精神替我送儿郎。” 宋张氏点头,“知道的。” 她目送了丈夫远去,回首转身回了院子,就见小娘子带着哥哥们在吃早膳,一如往常,总会关照着兄长们一二的小娘子眼睛一直在瞅着他们,看谁碗里空了点,就给谁碗里再打一勺。 儿郎们那是又饿又馋,狼吞虎咽吃得稀里哗里,小四郎手不稳把汤洒到了衣襟上,被她眯眼看了一眼,顿时,小四郎就端着碗拦住了脸,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宋张氏不由笑了起来,笑罢,她又轻叹了口气。 儿郎们即将要远去求学,不知何时他们兄妹才会聚在一堂,再复此光景。 ** 早膳一完,宋小五带了四兄弟去了灶房,亲手教他们做些简单快速的吃食。 她教比她娘和莫婶教要快,她跟萝卜条们一块儿长大,她的话他们容易听进心里。 果然一个上午,就是手最笨的宋二郎也知道怎么下油炒菜了,就是还是有点掌握不住火候,炒出来的菜还是有点糊,但比之前炒出的黑糊糊那是不要强太多。 下午宋小五带他们整理带去青州和京城的干货,这其中一半是几兄弟自己吃的,还有一半是孝敬他们师祖爷的。 “师祖是进都教书的,人家请他去,就是希望他多育人子弟,他做的好,在书院呆的时日长,你们也能跟着他多念几年,”鸣鼎书院是大燕的最高学府,王公贵勋子弟扎堆的地方,他们这一去,露个脸在以后的权贵面前那里记个号固然可贵,但真要出人头地还是要以真材实学才能立足,多好好念一年的书就是他们多偷来的一年福气,“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为了你们能跟他去,怕是没少花心思,你们要照顾好他,不要反着来。” “知道了。”三郎是头一个应声的。 “嗯。”宋小五没有多说,她只抓大不抓小,成长这个过程是需要萝卜条们自己去亲自体会经历感受的。他们这几个穷小子闯进大书院,要面对这个王朝最富贵也最瑰丽的一面,到时候这几个最大的眼界也只在青州的小子震撼不震撼她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不少,过大的差异会不会让他们惊慌失措,就要看他们的心性究竟如何了。 而心性这个东西坚固不坚固,也得靠时间去磨。 这都是他们以后能走到哪步,能走得有多远的必备条件,宋小五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头汗打包着干货海物的兄弟,头一次认真分析了一个他们这几人的性格和以后可能会发生的走向。 大郎哥稳重有担当,但这是因他是宋家长兄。无形中他给予了自己很大的压力,他的这种稳重是因身份而起,不是本性,他本身是非常活泼火爆的性子,小时候宋家兄弟在外打的架都是他领着弟弟们打的,而他是四兄弟当中最想改变家境的那一个,因而他也是最急于求成的那个,从他为了他们这个小家收敛性子可以看出,他是四兄弟当中最容易会为家牺牲自己个人的那个人。 二郎哥看样子憨厚愚钝,但心志却是四兄弟当中最好的那个,粗中有细,且但凡只要他认定了的事谁也不可能改变他,就是他有所改变那也是通过他自己本身,他是四兄弟最不受外物撼动说服的那个,他其实很适合当几兄弟暗中的掌舵手,因为他太会蒙蔽人,不易被人看穿。 三郎哥非常聪明,一点就透,也是性格最像他们爹的那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只要他想讨好人,里里外外都能被他哄得服服贴贴。但事情都有正反两面的效果,太会哄人面面俱到,在有些人的眼里也就显得过于圆滑,这种左右逢源两头都讨好的性格很容易出大事。他们爹是已经出师了,应该说是学乖了,知道天下没有谁都能讨好不出事这种事情,但三郎没有,他太自信,在马儿沟葫芦县自家的地盘当中更是滋养了他这种自信,不去外面吃个大亏,他骨子里的狂气不会有改变。 第19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小娘子?”英婆讪讪地笑, 带着讨好。 宋小五见有母亲插手,物什让她带着萝卜条们拿绳索绑得紧紧,她翘了下嘴角, 回头看向英婆, “你打听这么多作甚?” 英婆要说话,宋小五“嗯”了一声, 举杯碰唇, 喝水之前道了一句:“等着晚上罢。” 等着晚上她回去, 自有交待, 多嘴作甚? 她随口一句,但英婆不敢再多言。 老夫人说小娘子像极了她,英婆更是如此觉得, 明明小娘子不过六七岁之人,英婆看着她就已有种看到老夫人的感觉,打骨子里对她忌惮得很。 英婆不言语,宋小五当她人不在, 视若无睹, 喝完一杯水出了门。 有些人,给三分颜色就能开出间染房来。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没帮忙, 但帮着清点了下东西, 等母亲他们把东西都搬上去后, 她把放在角落桌底的漏网之鱼指了出来,让他们搬上。 大郎他们被妹妹提醒,才发现昨日打包好的包袱还真是落了两个,这是忘性大的四郎塞的地方,因此小四郎见到妹妹怪羞得很,还朝妹妹吐舌头,被大郎哥敲了两个爆粟,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一脚。 “往后看着他点,”掌大局的宋小五自然不会跟毛头小子计较,在小四郎跑掉后,她跟大郎哥道:“非常时刻往死里揍一顿,屁股打肿了看他怎么跑。” 宋二郎在旁听着挠头不已,大郎哥则眯眼,在思考着妹妹这法子的可行性…… 末了,他道:“要得。” 三郎在旁边路过,走了两步,觉得屁股疼,嘶嘶地抽了两口气,摸着屁股走了。 ** 宋小五离开秦家时,秦公还未回。 她提早了点回去,走前她跟她母亲商量了明天上午带萝卜条们去宋家跟宋祖母辞别的时辰。 这事得正式一点,该做的还是得做足了,毕竟宋爹还在青州内当着县令,在他还没把宋家踩到脚底下让人求着的时候,宋家可以不仁,但他不能不义。 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个权力,历来只属于强势的一方。 宋小五回了宋宅,让祖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带了她去洗脸洗手,等她洁净回来,想来英婆跟老祖母说的也差不多了,宋小五见老太太坐在八仙桌的前头脸色阴鸷地看着她,她坐到了老太太的对面,回视着老太太。 宋小五从未没害怕过这个光凭脸色就能吓哭人的老人家。 现在亦然。 她平淡漠然回视,宋老夫人的嘴抿得更紧,嘴角的法令纹深深地陷塌了进去,让她的脸色显得愈发地阴沉…… 她不言,宋小五不语。 良久后,宋老夫人开了口:“你们家要把那几个小的过继给秦家?” “没有的事。” “那是为何?” “师祖要去燕都,哥哥们跟随。” “是吗?”宋老夫人声音提高,声音中带着刺人的锋利:“去燕都作甚?” “求学。” “哦?”宋老夫人冷酷地看着小孙女儿,“四个都去?” “四个都去。” “也不怕都死了?” “我们家养的孩子,死不了。” “是吗?”宋老夫人冰冷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宋家的种。” 宋小五没应她,径直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诡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后,垂下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开了口,这次开口她的声音平和许多了,“是怎么个事,跟我说说罢。” 这次,宋小五斟酌了一下,方道:“师祖谋得了京城一个书院教书夫子之职,他求了人,想带我家那四个哥哥一道去,人家应了,我爹舍不得丢了这个机会,就作了打算要把他们送去。” “现在才由你告诉我?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前几天的事,收到信就赶上来了,昨天一到就想跟您说来着。” “呵。”老太太冷笑,转头对躬着背的英婆道:“叫人去秦家把张氏叫来,还有叫人去请老爷回来,就说我有事,让他马上回来,天大的事也给我放下回来,听到没有!” “是。”英婆抬眼跑了出去,她一抬眼睛就看着门,不敢看小娘子。 这厢,宋小五则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这个家,毁也老太太,成也老太太。 老太太要比她大儿子聪明太多了。 宋爹的聪明阴险狡诈,怕是随了她。 可惜,最像她的儿子,最遭她的厌。 小孙女笑瞥她的那一眼,看得宋老夫人极其不舒服,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一想这件事绝不能好意了宋韧那几个儿子,秦公那人她是知道的,那个人有他的造化,听说燕都有几个大员还是他教过的弟子…… 宋老夫人恨不得宋家分崩离析,但有好事的时候,她岂会只便宜那个小儿子?就是抢的,她也要抢给她的大儿子。 宋韧从小就是那老婆子带的,老婆子死了就是他爹带在身边读书教管,宋老夫人早早没把他当儿子看了,这厢一想到她那个小儿子打的主意她就想冷笑,他想只把他的儿子送去燕都读书这事,真是想得太便宜了。 利益之下,小孙女就不是小孙女了,不过宋小五早领教过了,也就不奇怪。 她悠悠地看着老太太,等着这家人在他们家四儿郎离州城之际闹次大的。 不闹,他们就不是宋家人了。 那厢英婆着人匆匆去请人,等到天都黑了,宋大老爷没回来,宋大夫人也不在家,反倒是去秦宅那边请人的仆人回来回话说了,说二老爷夫人明早早早就来,今日天黑不好走夜路,就不回了。 宋老夫人一听笑了,凉凉地道:“就说老婆子我快死了,让他们早点回罢。” 她气极,说话的声音如寒风入骨。 下仆瑟抖而去。 不多时,在外面守着消息的英婆气喘吁吁回来,跟宋老夫人报:“老夫人,不好了,夫人跟老爷在娘家闹起来了……” 宋老夫人自然想到了中午她跟肖氏提起的事,眉头不禁深锁,跟英婆道:“去几个人,把他们拉回来。” “诶诶诶。”英婆又满头大汗地去了。 宋老夫人这厢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外,她看着屋子两旁点的灯笼,她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有人回,她回头,走回屋子,看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脑袋打盹的孙女。 宋小五睁开了眼,抬起了头。 刚刚点起不久的灯火下,她的小俏脸因黄红跳跃的的灯火显得分外俏丽…… 她的眼里倒映火光,就像跳跃着两簇小火苗,美极了。 宋老夫人摸着她的头,缓慢地在她身边坐下,等到坐定后,她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有何好担心的。”这厢天色不早了,宋小五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 这家人,相互残杀就够他们忙的了。 “累了就去睡罢。”宋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脸,随着视线在她的脸上滑下,眼睛在她的小脖子上看了看,方道。 “那我去睡了。”宋小五站了起来。 守在门边的丫鬟带了她去,临走前她偷偷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无所表示,究竟是不敢提起小娘子还未用晚膳这事。 等随了小娘子回屋,丫鬟在门边看了看,见没人,她踌躇了两下,问小娘子:“饿了吗?” “莫忙,我这就睡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个个都管得胆小如鼠,能问出这句话来怕是想了一路,宋小五懒得为难这些主子一句话就能被打个半死的奴婢,就让她走。 “老夫人让我守着您。”丫鬟不走,但也不敢提起往厨房去拿吃的事。 晚膳老夫人都没用,小娘子哪能吃得?只能饿着了。 这厢宋小五躺到床上也没睡意,等着宋家热闹起来,但等了两个时辰她眼皮重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她勾了勾嘴角,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宋小五早早就起了,天还黑着,宋宅死沉一片,没甚动静,宋小五坐在祖母院子廊下中间的台阶上,等着天亮。 天微微亮的时候,院子的门响了,就听有人敲响了门,守门的婆子从旁边的小屋出来开了门,只见一个老仆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宋小五坐在屋前台阶上,他吓了一大跳,脚步往后滑了两步,待到看清人,他挥了下袖子:“怎地是你?” 说罢,他从侧边跑上了门廊,对着里头轻声喊道:“英婆英婆,快跟老夫人说,大老爷回来了。” 门内传来急步声,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宋小五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眯眼看着微白的天际。 她的肚子好饿,饿得她能一口吃一块肉。 ** 宋洱昨晚跟大舅子喝了半夜的酒,这一早还是肖氏叫醒的他,他还有些不愿意回,但肖氏又哭了起来,唯恐在岳家又因这臭婆娘失了面子,宋洱还是回了。 他那岳家对他不薄,他又跟大舅子合的来,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而肖氏昨晚也被娘家母亲和嫂子劝住了,这在外头养着个表妹又如何?这表妹还是自家人,左右是一家人,比家里的狐狸精要强,那表妹想进宋家的门还得看她的脸色,小心侍候着她,她要是看得顺眼把她抬进门来,还多了个听话的帮手,不喜欢就扔在外头,谁还敢说什么? 宋肖氏一听,心里权衡了一下,便忍住了。 家里有个不安份的想把娘家的妹妹带进来,上次还故意让娘家的妹妹趁老爷在家的时候上门来送东西,如若不是她提了个神,没让他们见着,这事就让她得逞了。 男人是管不住下半*身那根的,当正房的,守住了钱财才是正理,肖氏的母亲是这般过来的,肖氏从小被母亲这般教养,看的也多,就是心里怨恨丈夫,也不得不把这口气吞下,遂了他的意。 没着这个,总有下一个。有个能拿捏在手的,比抬个跟她进门对着干的小狐狸精强。 肖氏被家里人劝了半宿,刚睡下不久,下人又来道家里的仆人来请,她气得满眶眼泪:“还让不让人活了!” 儿子折磨她,老虔婆也不放过她!她真是命苦! 但老婆子昨晚派来的人她没见,今早又来,肖氏也知道轻重,生怕真有个什么事,就让人进来了。 等听到是宋韧的几个儿子要随他们的先生去燕都读书这事,昨晚哭了半夜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的肖氏听了还迷糊,不懂这事怎么值得老太太火急火燎地催着他们回去,突然燕都两字在脑袋里划过,她顿时就清醒了起来,把宋洱推醒了过来。 宋洱只得一大早带着浑身酒气归了家,等进了母亲的房,也懒得跟老太太请安,一进去就坐下,示意下人给他捏肩,方打了个哈欠道:“又有什么事了?” 宋老夫人昨晚差人请了三次也没把人请回来,今早这人是回来了,一回来跟大老爷似的,连声娘都不叫,宋老夫人不想动气,便闭了眼睛强忍。 “有事您就说,我这喝多了有点醉,得回去睡会儿。”宋洱花天酒地的,就没这么早醒过。 这些年宋老夫人管着她房里的钱不给大儿子花,宋洱几次讨要不成,母子俩之间的情份也不比当年了。 宋洱也在冷着他这娘,他三年前因做买卖被人卷走了一大笔钱,当娘的就硬是狠得下心来不给他钱,宁肯钱放烂了也不给他这个给她养老送终的儿子花,让他最后卖了两个旺铺才还上大舅子借给他周转的银钱,当真是让他气狠了。 后来宋老夫人跟施舍似地给了他几次几百两,一千两的银钱,宋洱也是觉得他娘好笑得很,几百两的居然想把他哄回来?早干嘛去了? 遂他对他娘也不如以前亲近恭敬了,也任由媳妇爬到她头上去,由着她们两个人斗。 也该让老太太知道点厉害,若不然,她还当这个家还是她的。 但他们一年到头也就得几文钱,就压岁钱多一点,现在都四月了,几兄妹的那点小钱早早就花完了,不过回了一趟州城,宋小五从祖母那得了两块碎银子一共二两银,还从几个喜爱她的长辈族亲那里得了几个小红封,一个小红封也就二三个铜钱,但加起来也有二十来文。 以前宋小五是不要的,但这次去她拿了,并与人多道了一声多谢,给人鞠了躬。 她不是凭白要人银钱的人,要了,就记人的好。 宋小五拿的小红封不多,又是族中几个性子好的长辈和嫂子给她的,宋张氏就由着小娘子拿了,她也不拿小娘子的钱,由小娘子自个儿收着。 之前小娘子给了她爹一个银角子买米糕,把她爹都逗笑了,但宋张氏算算,小娘子手中的私房钱怕是快都要花完了,上次从州城回来途中,她给她几个哥哥买了糖糕,一次就花了三十文去。 “晓得了,等会娘付钱。”宋张氏岂会花小娘子的那几个小铜钱。 宋小五想了想,点了头。 她手里就那几个子,留着也好,回头再称几斤米糕就是。 苏记的杂粮饼足有二两重,大郎他们就是吃了一大碗米粉,这饼说来他们还吃的下,但他们舍不得一次吃完,大郎就去拿了几纸油纸过来,吃半块,包半块回去晚上吃。 马儿沟的人家一般一天吃两顿,县城里大多数人家也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一日三顿,顿顿不落,宋韧是州城下来的秀才少爷,家里再紧巴他也没短过妻子用来持家的家用,宋家一天三顿饭就维持了下来。 第19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宋二郎吃得多,但他几个兄弟的胃口也不遑多让, 宋张氏不好厚此薄彼,给他们的吃食都差不多, 所以他夜半起来喝凉水,宋小五没见到就罢了,见到了, 就会化两个鸡蛋给他吃。 他们一回来,宋小五就把她的那份米糕塞到他手中了, 倒不是她偏心宋二郎, 而是宋二郎是几兄弟当中最需要多吃点的那个,宋二郎却当小妹妹是偏心他, 最后一口了,不好自己都吃到了,就塞到了妹妹口中。 此时吃了米糕的他心中欢喜, 人高马大快及父亲高的他伸着大掌小心地拍了妹妹的背两下,还道:“甜吗?” 米糕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粗粮制出来的一种糕点,不过是加了点糖而已, 小孩儿们喜欢吃, 但对宋小五这上辈子什么精细东西都吃过了的人来说, 这东西刮嗓子得很…… 宋小五好不容易咽下, 气得瞪宋二郎, “说了我不吃这些个。” 说着还不忘从他腿上跳下来,气极道:“成何体统!” 说了不许碰她,更别说抱了。 “我也抱个。”宋三郎在一旁还笑嘻嘻地伸手,宋小五烦了这群小鬼头,不想跟他们呆在一块,板着脸出了门,去灶房找莫婶去了。 宋张氏看着他们叹气,“又招她烦,她不喜欢你们抱,你们就别抱好了,看看,不高兴了。” “我给她赔礼道歉去。”宋三郎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冲出去喊:“妹妹,快来,三哥带你后面爬树掏鸟窝。” “我也去,我背她。”宋二郎也去了。 “别听他们的。”宋大郎头疼三郎老爱带着家中的小娘子调皮,便出去拦人。 宋四郎走在最后,跟宋张氏道:“把我的也给妹妹,我不穿新衣裳。” 说着就冲出去了,嘴里嚷嚷道:“妹妹,四哥给你多掏几个鸟窝烤鸟蛋吃。” 宋小五还没走到灶房就听到背后一阵阵的嘈杂声,听着她就想叹气。 熊孩子们啊,还一窝就是四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头? ** 几天一过,乡塾休沐一天,一早宋家几兄弟就起来了,三郎四郎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着,大郎带着二郎帮莫叔莫婶把一些刚才村里人送来的青菜用井水洗好,拿草绳打好结,这些等会要一一送去县城里家中认识的人家。 宋家住在马儿沟但并不种菜,家里忙不过来,也无意花钱买奴请长工,就收着租子养点鸡下点蛋,但饶是如此,家中的活计也让宋张氏每天从早忙完,得闲的时候不多。 宋韧老家不在葫芦县,而是在青州的主城青州城,当年他被分出来身上没什么银子,所幸他老师一个同窗来了葫芦县当县丞便带了他来打下手,虽没官职在身,但也是个文书,只等县丞三年期满走前替他举荐,这县丞位置就是他的了,但好景不长,他这位他要叫师叔的长官死在了任上,宋韧未经他举荐与县丞位置无缘,后来又等来一位县丞,宋韧蹉跎了又三年,把后来的县丞送走,迎来了新的县尊,他这才把县丞之位谋划到手。 宋韧是经过了大燕新制科举考核之人,乃秀才出身,但他刚得秀才之名,他父亲就病逝而去,有算命的术师言下之意道是他夺了其父的福气,他母亲兄长便在父亲死后把他分了出去,族亲也当他是会夺运之人,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母兄把他驱赶出了家中,此事皆因宋韧年少成名,夺了本家一位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堂兄的风头被上官欣赏所致,他父亲一死,他没了护着栽培他的父亲,从少年俊秀变成了丧家之犬,还遭母兄厌弃,如若当初他不是娇妻幼子在侧还要护着,宋韧未必能忍得了那口气。 这厢本家那位只比他大两个月的堂兄早已被其舅父带去了京中,听说已在京中谋了一个位置,而在葫芦县默默无名的宋韧早已没有了当初要找堂兄道个黑白分明的血气方刚,这时他想的是就着新县令的手,再往上爬一步。 宋韧心有成算,之前他师叔突然病逝,如若不是他手段了得,他这辈子也就与官途无缘。后来他孤注一掷搭上了新的县丞,把人伺候得当又推了人一把,其高升去了他县当了县尊,也让宋韧在葫芦县如愿所偿当上了县丞,但这些年宋韧也花了不少银子,苦了的是他的家人,他妻子本是殷实之家出来的小娘子,却在跟他出来后,早早学会了一个铜板掰作两半花。 因着宋韧打点所花的银子不少,这日子一年过得比一年紧,在外人眼里,宋韧作为一县的县丞,家中没奴婢侍候,住的还不是县城,难免被人说道,但宋张氏沉得住气,在马儿沟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只为能好好养育儿女,待到年末把租子收了把银子留下来存着以备相公日后之用。 他们家凡事只能靠自己,宋张氏这些年过得越发精细,但对儿女她还是舍得的,私塾一月才休沐一天,她便每月趁这天带儿女们进趟县城来,去食馆给他们点几碗米粉吃,再置办点家里要用的回去。 宋韧送了他们到了相识的食馆就先一步走了,小食馆是县衙退下来的师爷女婿开的,掌柜的就是那个女婿,宋韧他们一家一到,就领了他们一家到后院自家住的地方给他们腾了一张桌子出来,等米粉端上来,上面的骨头肉都码到尖尖了,跟小山一样。 看到肉,宋家四兄弟眼儿都绿了,宋二郎这个没出息的,“咕噜咕噜”猛咽口水,听得来送碗的掌柜儿子憋着笑劝他:“小二郎,赶紧趁热吃。” 大家都是熟人,宋家人是每个月都要来一次的,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宋大郎还是怪不好意思,抽了弟弟的脑袋一下,朝人道:“苏大哥,麻烦你了。” “哪儿,你们赶紧吃……”苏大郎是跑堂的,忙得很,说完朝宋张氏叫了声“婶子”就出去了。 “吃吧。”一个月就等着这一天打牙祭,做梦都盼着,宋张氏哪有不懂儿子们的理,张口朝他们说了一句。 宋家五兄妹,就点了五碗米粉,一碗米粉五文钱,这银钱不算多,但宋张氏是不给自己点的,宋家几兄弟见妹妹正把她的那碗分给母亲,便拿起筷子,安心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记米粉一份要五文钱,但碗大料足,那海碗有宋小五一张半脸大,宋小五吃一半都吃不下,就给自己挑了小半碗,把大碗推到了母亲身前。 她挑米粉的时候,还夹了几块骨头肉送进宋张氏的嘴里,宋张氏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娘子挑捡,这厢小娘子给自己挑了小半碗,看着确实也够她吃的了,但还是又往女儿碗中夹去:“太多了,娘吃不完,你再吃点。” “你先吃着,”宋小五拦了她的手,黑白分明清澈无比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宋张氏,“我的够了,你替我吃了。” “诶。”宋张氏知道她胃口,知道她吃这点也够了,便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肉挑了一半到她碗里就没说了。 苏记米粉份量本来就大,因为来的是宋家人,他们又往里头多加了点量,端来的时候汤水都溢出碗了,而宋家中兄弟吃到最后连一口汤都喝完了,碗干净得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吃饱了?”见小四郎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叹了口气把碗放到桌上,宋张氏笑问了一句。 “吃饱了。”宋四郎拍了拍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得很。 “二郎呢?”儿郎满足,宋张氏便满足,又看向了二郎。 “娘,饱了。”宋二郎是四兄弟当中碗里还有一口汤的,他吃到最后怕没了,最后那点他吃得很慢。 “妹妹哪去了?”这时宋大郎往外探头,刚才小五出去了,这时也不见回来。 他正起身要去找小娘子,就见小娘子手上端着个装着粮饼的小木箕挪着小步子进来了,宋大郎忙过去接,“怎么不叫大郎哥?” 苏记的杂粮饼是用猪油煎的,煎到金黄很是香脆,再配点骨头汤,吃下去能吃个实饱,就是她家这几个半大小子的肚子也能扛一天。 一个饼三文钱,宋小五买了五个,骨头汤是苏记白给的,多喝一碗是一碗,正好给这几个小子多补点钙。 下次再过来吃,就是下个月了。 “汤来了……”不等宋小五说话,苏大郎就端了大盘子吆喝着过来了。 “苏大哥,劳烦了。”宋大郎马上端起了张笑脸。 宋三郎则眼明手快地把妹妹拉到跟前护着,怕苏大郎手中滚烫的汤把妹妹淋着了。 宋家现在手头上有的就是之前卖田卖屋剩的那笔银钱,但那近六百两银先是借了五十两让李家迁家,李之叙一病,就又借给了他们家五十两,这笔钱宋张氏也知道是有去无回,至少这几年是拿不到的,不等李兄弟站稳脚跟,他们家哪拿得出银钱出来还?但宋张氏不是小气之人,相公要帮李兄弟的忙,好日后官场当中有个自己的人可以用,她又不是那等目光短浅的妇人,拿出去了就没想过要回来。这头去了一百两,宋张氏迁家那是左省右省,能不花钱的地方绝不花钱,她连酸菜坛子咸菜罐子都搬来了,就为的能省一点是一点,饶是相公给她的钱到了她手里她拢共就花了十多两,她手头上有的银子也就二百六十两多一点。 老先生那是对宋家堪称是有再造之恩,为了宋韧,为人高洁的一个老夫子大半生都在钻研学问之中从未求过人,却在弟子落魄后四处打听昔日同窗和相识之人中间有没有能帮得上弟子的忙的人,打听到了就不远路途辛苦,腆着老脸登门造访,就为的想给弟子求个以后来。宋韧能有现在,最初那是他的先生放下身段去求来的,现眼下他被京城书院挑中去当坐馆夫子都不忘他们家,宋张氏哪撂得开那个脸,不带银子就让孩子跟随师祖上京城进学?老人家一生清贫,身上哪有什么银钱,他们家的去了岂不是给人添负担? 这还是其一,等去了京城,要是四个孩子都去了,每一年都要银子生活,这就是他们去得起也呆不起。 一直以来,宋张氏都没有因家中拮拘多想过什么,安心跟着丈夫操持家务过日子,当着他的贤内助,但现在一想到这大好的机会却不能送孩子们去,心头酸得中被刀子割了一样,这眼泪是怎么忍都忍不住了,泪盈于睫。 宋小五坐在她旁边,偏头就看到了她的泪,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这去是肯定是要去的。 听说大燕京城那边名人儒士如云,燕都还有繁华市井,琼楼玉宇,但凡听过燕都繁华的都想去,家里没有什么来头,或是来头不大的读书人就更想去了。 在大燕这个讲究门第身份,连当个县令都要有人举荐的地方,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赏识他们的人。现在连葫芦县都流传着两三个寒门子弟在那被朝廷官员看中然后平步青云的话本,这更是让读书人向往不已。 就宋小五这种已经打滚过一辈子的人来说,她不信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就算掉也是掉在有利可图的天才身上,一般人是别想了。但聚众效应让燕都那个地方聚集了天下最有才华的人,最聪明的人,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她爹在地方上苦熬十年做的功绩,都未必比一个初出茅庐的人得人一句话来得升得快。是金子总会发光这种事,在后世还可以想一想,但在大燕这种地方是不用想了,能有机会去那,不管是有打算的没打算的,都会想去。 宋韧沉默不语,宋小五不用看他,光闻着味就知道他心里是想让四个儿子都去。 多好的机会,浪费了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但宋家确实供不起,哪怕只供两个都吃力。 她这个爹,从来就不是天真之人,她能想到的好处,他都能想到;她娘所担心的,他这个一家之主只会比她娘更担忧沉重。 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妹妹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妹妹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妹妹,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第19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 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 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 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 更是让她得寸进尺, 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 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 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 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 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 救了妻子一命, 但从此, 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 “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说罢,她又死死盯住宋张氏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认鬼还是认人当祖宗,你们要走随便,但我家小五只能姓宋,只能是我宋家的人,你们想要带走她,没门!” 宋小五见老祖母没两句话又把话说死说绝了,不禁一哂。 老人家这嘴,这天下能受得了的没两个。 “祖母,你饿了吗?”宋小五这厢站了起来,道:“我有点饿了,大伯娘给不给我饭吃的?” “她敢不给!”宋老夫人一听,脸又一横,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大堂,我们堂面吃,给你整一桌子的菜,想吃什么跟祖母说。” “成。”宋小五点点头,让她牵着去了。 宋张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前去宋家大堂的路上,宋小五不巧遇到了那个小堂弟。 那小堂弟本来是跟宋家的一堆孩子玩在一块,见到老祖母来了,这家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有那小堂弟见到了恶鬼一样的堂姐,当时吓得忘了动了,等她们走近,宋家一老一小最可怕的两个人近在他的跟前,腿软得提不动脚的小鬼裤裆一湿,哇哇大哭了起来。 宋张氏见到不远处有老仆妇急匆匆地跑过来抱人,看小孩子有人照顾,方才放心地随了小娘子走。 这小孩儿哭了,老母亲可当视而不见,她要是看见了不管,她那嫂子指不定要怎么往外宣扬她了。再则,宋张氏也于心不忍,在她来说,不管大人们之间有多少龌龊,是不能计较到尚还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的小孩子身上去的。 她们这刚走两步,那跑来一把抱住小孩儿的仆妇以为宋小五给的是毒*药,掐着小少爷的嘴硬是要把糖从他嘴里掏出来,这一下,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快吐,快吐出来啊,小少爷,这要命的毒*药你也吃得下嘴,你傻啊你,快吐出来,若不夫人打你我也救不了你了……”老仆一声比一声嚷得高,也不顾老夫人还没走远。 “哇!”糖出来了,小鬼哇哇大哭。 宋老夫人听到,讥嘲地挑起了嘴,低头朝小孙女道:“这糖是喂了狗了。” “没碍。”宋小五无所谓。 小鬼哭与不哭,长大了是成鬼还是成人,到底是他父母的锅,他们怎么教养他的,以后“回报”他们的就是他们这个这般教养出来的孩子,与她这外人何干。 宋老夫人就是稀罕她这个干脆模样,哼笑了一声,也不多说。 宋张氏爱怜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头,她的小娘子,面恶心善,从来不与人计较,只是他们这本家的兄弟姐妹受了大人的指使总是与他们兄妹作对,每次来了都不与他们好好一道玩,久而久之,小娘子都不愿意见他们。可饶是如此,小娘子对他们也没成见,可惜小孩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事,偏偏大人却不懂得,非要把好好的兄弟姐妹,至亲亲人弄得跟仇人一样,像他们一样仇恨鄙夷对方,这日子一久,一代一代都如此,这家不散也得散,哪成得了气候。 这厢他们走去了大堂,英婆听罢老夫人点完菜,亲自去了厨房盯着人做饭。 宋肖氏那边还在跟宋洱吵着,仆妇恰时把幼子抱过来说道了之前的事,她便把气都撒到了幼子身上,把他翻到长椅上大力扇着他的屁股,还边哭边道:“教你不要靠近她,你还吃她给的糖,把你药死了你就知道厉害了?跟你爹一样,都不是让我省心的东西。” 她的幼子宋晗青被她打得哭得凄厉无比,她哭,他也哭,宋洱看了糟心得很,挥袖而去,出去躲清净去了。 “你干脆死在外头,别回来了!”宋肖氏见他往外走,在他背后歇斯底里地吼。 宋洱走的步伐便更快了。 宋肖氏见状,掩面痛哭了起来。 等到下人来报老夫人房里人盯着厨房做大菜,她顿时就收了眼泪,气急败坏地往外走,“我看谁敢在不是正点的时候动厨房里的东西!” 她走了,房里的仆人也急轰轰地跟着走了,照顾宋晗青的老仆妇看看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躺在长椅上哭得奄奄一息的小少爷,尔后咬牙顿了下足,朝小少爷道了句:“少爷你乖,睡会儿啊,我等会儿就回来。” 说罢,就跟随在了他们夫人的身后,还是跟着夫人去看热闹要紧。 他们这一走,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屋子静极了,宋晗青听着屋外的虫鸣蝉叫声,脸趴在微凉的椅面上舔了舔嘴。 他在嘴里尝到了泪水的咸味,还尝到了一点隐藏在牙缝里的糖的甜味,哭着哭着,他便在一片静凉当中睡了。 ** 这厢宋小五坐老太太沉默地坐在一块儿,平常的几句话问完了,祖孙俩都不是没话拣话说的人,遂这场面在话毕后就安静了下来。 宋老夫人是一个人已度过了漫长的沉默日子,一个人从天亮坐到天黑,不发一语的日子数不胜数,不说话于她再正常不过,而宋小五无所谓她说话与否,她要是呆在老太太身边,她坐的时候就坐着,渴了的时候就自行去倒水喝,想看看书就看看书,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会看老太太的脸色行事,但也不会远离这老人家的视线,给予她能做到的陪伴。 宋老夫人要的也仅是如此。 祖孙俩看似孤静实则契合地坐在一块儿,宋张氏陪过几次都觉得格格不入,这次也一样,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坐立不安,就走到了廊台往厨房那边方向的门,看着那边门里的人的进出。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大嫂气冲冲地冲进了厨房,顿时她就急促了起来,等看到她大嫂带着人又走出来,看样子要往大堂这边来了,顿时她就往大堂跑,冲进门里朝婆母福了下腰,道:“母亲,大嫂往这边来了。” 闭眼假寐的宋老夫人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屑地别过脸,看向了孙女儿:“你随你娘出去玩会儿,饭菜好了就进来。” 宋小五也在打盹,这一早起的太早了,有些困,被老太太的话叫醒,她揉了揉眼,下了椅子走到她跟前,问她:“对付得过来吗?” “嗯。”有什么对付不过来的?那肖氏不过是个蠢物。 “我跟娘就在边上,有事叫我。”宋小五说罢,去牵了她娘的手。 宋张氏犹豫,但被她牵了出去。 宋老夫人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她们从大堂的侧门出去后调回了眼,眼睛阴沉地看向了正门大门。 宋老夫人跟她这大儿媳宋肖氏这些年也就一致对外的时候还能合个手,往常那也是谁也不想看见谁。 宋肖氏也是小士族出身,娘家是有家底的人家,她嫁进来也是头两年肚子里没消息,那时宋韧正好娶了妻,宋张氏进门没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宋肖氏便着急了起来,宋老夫人对她这事本不言语,见大儿媳妇急了,偏心大儿子家的她出言安慰了大儿媳妇一句,让宋肖氏不要急,道她肚子里出来的才是宋家的长孙,但弟媳妇进门就了有身子这事让宋肖氏焦虑不已,往娘家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抬了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和娘家带来的一个丫鬟给丈夫作妾。 第19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此章为防盗章,订阅本文60%者即可看到正文 弟子的这几个儿郎, 打他们出生他就没少为他们费心思, 他一把年纪还要远离故土前去燕都,为的也是这几个小儿郎, 想在临死之前再为这几个小徒孙尽把力,让他们以后好过点。 等宋大郎带着二郎他们把东西搬好,先前被秦公叫去街上买肉买菜的仆人老鲁头回来了, 不多时, 宋家的莫叔也来了秦宅, 宋大郎跟师祖说了他们一家和父亲在梧树县的情况, 看天色不早了,就使唤起了二郎去灶房生火做饭, 他撸起袖子说要给师祖做几道好菜,秦公说了好几声使不得,但等徒孙进了灶房, 不怎么去灶房的老师祖背着手凑到门边不停地探头看,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宋张氏她们到的时候,大郎他们正好做好了午饭,看到母亲妹妹很是惊喜, 听说是宋家不见她们,她们才来的, 大郎脸就拉下来了。 二郎挠挠头不说话, 三郎在旁边冷嗤不已, “不让进门就不让,还稀罕进他们家的门不成?” 小四郎则高兴不已,“不让进的好,不让进,娘和妹妹就来了。” 他这话一出,大郎他们几个都笑了。 宋小五拉着老师祖的手瞅着他们,没出声。 等一家人吃了饭说了会儿话,宋张氏打发了儿郎们去屋子里补觉,宋小五也有些发困,但没去睡,依在师祖秦公的身边打盹。 秦公让她靠在怀里,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臂膀哄她睡觉,嘴里问着徒弟媳妇:“这事你娘他们还不知情罢?” “还没来得及通气。”宋张氏恭敬回道。 “我这几天等你们来,家里已收拾好了,该交待也交待好了,不日就可随押镖进都的镖队启程,这走之前,你还是要带孩子去跟长辈告个辞。” “是。” “也不急,等我去问问镖队哪日启程,你提前半日带他们去就行。”为恐宋家人那边闹事,秦公决定的也慎重。 弟子其兄和其嫂,都是胡来之人。前些年非要把亲戚家的孩子塞进他教书的学堂来他家大闹过几次,连学堂那等清静之地他们也敢闹过去,态度嚣张言语粗鄙,秦公不堪受扰,自此不敢与他们家有什么来往。 “是,相公说了,让我上来了就都听您的安排。”宋张氏低头应道。 “之前你让老莫给我的银子……”秦公说到这,沉吟了一下,看着徒弟媳妇道:“家里都掏干净了罢?” 宋张氏困窘一笑,“没有的事。” 说到这,秦公回头,看着依偎着他的小女徒孙,眼神慈爱地望着她道:“小五是个好孩子,我走前也没什么好留给她的,我装了两箱子的书,你给她带回去。” “诶。”宋张氏诺了一声。 “要好生待她。” “晓得的。” 两人小声地说着话,都以为宋小五睡了,等到说完,宋张氏欲要伸手抱她,宋小五就睁开了眼,揉了揉眼,双脚利落地落地站了起来,去扶老先生:“您起,我扶您回房。” 秦公揉了她的头一下,笑道:“小机灵。” 宋小五打了个哈欠,扶着他回了屋,帮着他脱了外袍,等他上了床给他盖好被子。 她要走时,发现老师祖还看着她不放,她拍了拍被子,道:“睡罢,睡醒了起来我给您泡茶喝,晚膳还给您整两个好吃的。” 秦公“诶”了一声,探出手来拉了她的小手一下,“小家伙,以后你爹就得靠你看着一二了。” 宋小五看他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床侧,握手捏拳拦了嘴边的一个哈欠,方道:“您别担心他,都老大一个人了,别惯他,老儿子惯坏了如何了得。” “唉……”秦公被她的话逗得笑叹了一声。弟子这些年到底如何艰难,是如何低声下气才爬到这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官途,岂是有家累却无家底的人好爬的?他这当先生的,能帮的也就是几句话,别说拿出金山银山支持他了,就是三五几百两也拿不出,且就是他把有的都给了,他也知道他那个骨子里有几分傲气的弟子不会要他这个老先生的银钱,他所能做的就是多活几年,尽力为他再铺点路出来,也好往后不必那般艰难。 “晓得了,他有我们娘俩看着呢。”她爹是个好命的,有个一腔赤诚真心对他的老人。不过这大概也是他没不择手段踩低捧高,一条黑道走到底的原因罢,有这么个先生在,宋爹就是想干尽丧尽天良事,也得先摸会儿良心,问问良心过不过得去再说。 “诶。”因她的话秦公笑眯了眼,拍了拍她的手,对弟子的不放心消减了几分,有贤妻娇女在侧,想来再难宋韧也会捱过去的。 ** 这日傍晚,英婆打听寻摸到了秦宅家中来,要请宋小五回宋宅。 宋小五自行上前与她作答:“婆,你且回去跟祖母说,我明日去看她。” “如何使得?”英婆劝她,“她在家中等你大半日了,就盼着你。” “待明日罢,明日我随我娘再行去跟她请安。” “可是,老夫人等你大半日了呀,她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怎能让她老人家等你呢?”英婆怕她倔,说话间脸带哀求之色。 “明日去,天快黑了,您早些回,您眼神不好就别走夜路了,就不留您了。”宋小五面无表情道,眼睛也冷冷的。 “小祖宗,您行行好,随老奴回罢。”英婆怕了她,连连给她作揖。 英婆跟老夫人一样,经常强人所难,为人耳根子软的,性子软的为免过不去会遂了她们的心意,但宋小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是漠然回道:“明日,回罢。” 说罢,她转身就走,还朝大郎哥抬了下头。 宋大郎会意,走上前去送客,英婆不得不走。 她回头一禀报,宋老夫人大怒,但也不得不奈何,柱了拐仗亲自去了大儿媳妇房里,阴着脸坐在他们那不动,让她吃饭她也不吃,请她走也不走,把大儿媳宋肖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外应酬的宋洱被叫回来,怕老母亲在他们屋里一坐就是坐一晚,更怕这事传出去,便不管媳妇还与老母亲置气,先答应了老母亲,说明日弟媳妇他们来了,一定给他们开门。 见他张了口,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大力敲打着拐仗走了,这厢她刚走到院子里,宋肖氏就朝宋洱哭吼了起来:“你就是让你娘这样欺负我的?这个家里还有没有我的位置了,你说啊,你说啊,你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这家我不当了……” 她说罢还冲门口吼:“也不想想是谁在养活她,一家子老的小的都靠我张罗,我容易吗我?靠我伺候着还欺负我,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话她是故意吼给宋老夫人听的,宋老夫人冷哼一声,充耳不闻柱着拐仗走了,等回了屋里,她本还想整治宋肖氏一二,砸了送来的饭菜,但想着明天还得这婆娘开门让人进来,便忍下了这口恶气,挑拣了点饭菜入了嘴。 宋肖氏那边已大闹过一场,把宋洱闹得逃去小妾屋里躲难去了,听到下人道老婆子那边的饭菜吃了一半就端回来了,当下她就冷笑道:“饿不死这老东西,不吃?好得很,明天给我减半!” 她刚出生的那段时日不愿吃奶,百无聊赖地等着再死一次,结果她娘天天以泪洗面,她看人哭得凄凄惨惨扰得觉也睡不好,便妥协了一次,结果,妥协这个东西,只要开个头,有一就有二,她就是懒得多想,本能也让她护着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