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荣华》 第1章 陈嬷嬷抱着手臂走过廊下,脚步匆匆。 天上飘着点点的小雪,晶莹剔透,衬着墙里墙外横枝怒放的几株红梅格外地好看。 然而此时,陈嬷嬷却无心欣赏。走过了有些破败的抄手游廊,随便看了看这没有人收拾的院子,心里到底腹诽了一声。 明明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回京,京城的门都能看见了的,谁知道自家主子偏偏不肯快走几步路回京,说什么累了非要在京郊的驿站留宿,还一住就是好几天。 亏了国公爷疼惜妻子,对于主子的无理取闹大半都不在意的,虽驿站破败也舍不得叫妻子累着因此留宿,不然叫陈嬷嬷自己说,自家主子也实在叫人有些心寒了。 多少年的疼惜,一颗石头心也都能捂热了,怎么主子就…… 心里想着这个,陈嬷嬷的脸上就露出了些痕迹,然而目光落在前头一排屋子上,急忙掩了掩神色,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搓着手就挑了帘子进去。 才进了屋,就感觉一股子温暖热气扑面而来,叫在外头也实在有些冷的陈嬷嬷口中发出了些舒服的喟叹,之后,就见一个笑吟吟的美貌丫头迎了出来,见了是她,这丫头急忙赶上前来扶住,一边给她拍着身上的积雪,一边笑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若有什么,只叫个小丫头来,吩咐咱们什么知道就是,这天寒地冻的……”她顿了顿,隐蔽地将一个不大的荷包塞进了陈嬷嬷的袖子里,小声儿说道,“郡主说,嬷嬷平日里辛苦,给您喝茶呢。” 她说完这个,偏头一笑,颤巍巍露出了几分可爱与柔顺来。 陈嬷嬷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却也叫这等貌美震了震,之后捏了捏袖子里的荷包,脸上的笑容就热切了几分。 都说郡主行事极大方可亲的,她平日里也没少得郡主的赏,虽然不多,不过是个客气的意思,却叫人心里乐呵不是? 怨不得主子身边儿的丫头们得了什么巧宗儿,都不爱往世子面前去的,专爱往郡主面前来。 本按理说,丫头们最喜欢的,不是该是世子爷么? 想到了这个,陈嬷嬷猛地想到自家行事手段跟阎王似的世子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到底觉得还是郡主好些。 虽平日里也有雷霆,却不会出手要人命不是? “哪儿的话,郡主是公主与国公爷的心尖尖儿,咱们平日里侍奉来不及,这叫什么辛苦呢?” 这丫头是郡主身边得意人,陈嬷嬷也不敢怠慢的,赔笑说了些好话,目光在这丫头的头上飞快地掠过,见她的头上果然换了与之前几日不同的首饰,此时竟是一只凤凰吐珠的金钗插在发间,珠光点点,心里就生出了几分计较,只想着家中是不是有哪个出息点儿的侄儿与她匹配,脸上更生出了些笑容来。 若能娶一个郡主身边儿的管事丫头…… 这丫头见她目光闪烁,心中就猜出了几分,却只做不知,引着她往侧间儿去,口中只含笑问道,“嬷嬷这匆匆地来了,究竟所为何事?” “与郡主有些话儿回。”见这丫头挑起了侧间儿的帘子,陈嬷嬷还未见人就嗅到了隐隐的白梅香气透了出来,就见侧间里头一张不大的案桌前头,一个眉目秀致绝伦的女孩儿不施粉黛立在桌后,此时穿着一身儿湖水绿的衣裙,正握着身前一个容貌与她有八分仿佛,白皙可爱的八岁上的男孩儿的手提笔在桌前写着什么,那目光与神态都静美温柔,仿佛见了她,连心中的烦躁都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桌前还有一个一双秀眉微挑透着几分精明厉害的娇俏丫头,手中捧着一个插着开得极盛的红梅的白璧琉璃瓶儿,笑嘻嘻地正说着什么。 那女孩儿嘴角含笑,正微微摇头,听见了响动抬头看来,见是陈嬷嬷正给自己施礼,便撒开了怀里那男孩儿的手走下来,温声道,“嬷嬷怎么有时间过来?”见她身后的那男孩儿走下来拉着自己的衣袖一同疑惑地看着陈嬷嬷,她顿了顿,牵着这个孩子的手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公主还没起身呢。是奴婢来给郡主,给二爷请个安。”这女孩儿正是自家主子恭顺公主唯一的嫡女荣华郡主沈明秀,一旁的男孩儿就是公主最疼爱的幼子沈明嘉,这都是公主的心肝儿,陈嬷嬷自然不敢怠慢的,认真地给请了安,目光落在目光清澈的沈明嘉的脸上一瞬,到底忍住了心中要出口的话,只带着几分笑意与沈明秀笑道,“前儿天冷,公主说吃不住这风雪,因此倒在驿站住了几日,郡主和二爷可习惯?” “关外那样大的风雪都住了十几年,这点儿算什么。”沈明秀见她仿佛有话要说,却顾虑弟弟,心中一动,也不愿叫外头的肮脏事儿污了弟弟的心,低声劝他往里屋去自己写字,转头命人上茶,叫陈嬷嬷坐了,这才和声笑道,“母亲身子骨儿可好些?前儿就说不爽利,可怜这在外头连个好些的大夫都不见,不如赶紧回京,叫御医给好好儿看看,才叫父亲与我们都安心?” 这话中带着几分绵里藏针,也带着几分不明的含义,陈嬷嬷脸皮都抽搐了,只是见沈明秀依旧和气地看着自己,到底含糊地应了。 “母亲这是近乡情更怯,只是嬷嬷们都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忠心耿耿的,也得劝着母亲些,不好伤神,是不是?” 沈明秀想到这些年都不肯展颜,总是执拗着的母亲,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握住了自己手上的琉璃杯出了一会儿的神,这才继续说道,“有些话,做女儿的不好劝,嬷嬷们也替咱们尽了这心意,我也只有谢的。”她转头与那前头的美貌丫头低声说了一句,就见那丫头往里屋去了,片刻回来,手上竟捧着一个匣子。 “前儿恍惚听人说,嬷嬷家中有喜事儿,这是我给嬷嬷的添妆,到底是心意。” 陈嬷嬷一双还没有老眼昏花的眼睛落进沈明秀了然的目光里,心里突然一紧,只觉得腿肚子都哆嗦,双手颤抖地接了这匣子,一打开就见里头是一套打造精巧的宝石头面,灿烂耀眼,然而心里却发苦。 郡主这是……知道了什么…… 叫她来劝公主?若能劝得动,劝得公主回转心意,这还用愁了十几年? 不想知道郡主是怎么知道当年旧事,又知道了多少,左右自家主子行事言谈总透出几分来,一句话,就是不肯与国公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是了,陈嬷嬷陪着笑与沈明秀道了谢,微微犹豫,这才低声说道,“公主……总是看重郡主与二爷的。”至于性情容貌与国公爷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世子…… 真是不提也罢。 “既然母亲处无事,嬷嬷这是……”沈明秀见了陈嬷嬷这副笑脸,敛目掩着心中的翻腾,轻声问道。 她的母亲恭顺公主是个极慈爱疼惜儿女的母亲,生得美貌俊伦,罕见的倾国色,自己与弟弟沈明嘉不过是有了母亲的几分美貌,就已经叫人称一句美人。父亲沈国公手握兵权,功勋显赫,又是个疼惜妻子疼爱儿女的人,又因夫妻情深,因此后院儿除了母亲并无姬妾,干净得厉害,这些年说一句老实话,一点儿苦头都未给人吃过的,然而就是这样儿,她历经两世到底更仔细些,总是能看出母亲眉目间的郁色。 儿女不在的时候,母亲对父亲的那冷淡疏远,叫她心中疑惑,因好奇仔细地留意,却叫她知道了些从前的旧事。 她是儿女顾忌父母脸面不好说的,只是却也希望叫母亲亲近的这些嬷嬷好好儿劝劝。 好好儿过日子,一家和美,这才是正道不是? “京里知道咱们到京,因此来了些人与公主与国公爷请安的。”沈国公一心一意十几年,拿妻子当祖宗一样捧着爱着,陈嬷嬷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主非要拧着过日子,此时心里苦,却不敢在这位聪慧的郡主面前露出痕迹来,急忙打叠了精神,想了想方才说道,“除咱们府里两位老爷使人来迎主子回京,还有平王府与安固侯府,也有人来请安。因公主没起身,这都在前院儿国公爷处呢。” 不说自家的沈国公府,沈明秀的两位嫡亲的姑母一为平王妃,一为安固侯夫人,这两府使人来请安也是正理,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见陈嬷嬷脸上为难的模样,沈明秀叫身边捧着梅花儿的那丫头去里屋给自己取出门的衣裳,这才轻声问道,“嬷嬷为难什么?” “侯夫人……”这说的就是沈明秀做了安固侯夫人的二姑母了,陈嬷嬷见几个丫头动起来,捧着衣裳首饰匣子来服侍沈明秀更衣,知道这位是要往前头替公主见客的,又见她眉目间听见“侯夫人”三个字就露出了几分了然,显然知道这不省心的安固侯夫人又起了幺蛾子,这才面上带着几分同仇敌忾地说道,“明知道国公爷的性情的,侯夫人还不肯完,这……” “又给父亲送丫头了?”想到当年塞外,被沈国公当场打死的安固侯夫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扬州瘦马,沈明秀竟忍不住戏谑地笑了。 “屡败屡战,说的就是咱们的二姑母了。这人呐,总得给自己寻点儿孜孜不倦的寄托不是?”她用最可亲的语气和声地说道,“不然素日里只知道管家跟姑丈的姨娘们姐妹情深,这多单调呀?” 嘴巴这么毒,怎么嫁得出去哟! 沐浴在自家郡主端庄淑女还带着几分小白花儿的理解的目光里,陈嬷嬷好发愁。 第172章 “芷兰身上不好,我去瞧瞧,你先歇着罢。”慕容敬转头看着正对他露出期待表情的沈明珠,淡淡地说道。 可怜方芷兰还怀着他的孩子,今日早上起来就身上不好叫了大夫来,然而知道他今日成亲,竟转头抹了眼泪很坚强地叫他不要耽误了吉时赶紧把沈明珠给娶回来。这样通情达理一心为他为了姐妹的好女孩儿可不多了。 想到自己走的时候那个柔弱可怜的女子挣扎着趴在门板痴痴地目送他远走,眼里全是眼泪却还是对他露出坚强笑容,慕容敬的目光便温柔了许多,甩开了沈明珠越抓越紧的手。 “可是今晚!”今日是成亲第一次,若慕容敬不与她洞房,那她岂不是要被王府嗤笑?! 都说她是世子的真爱,新婚第一天就不给她做脸,去别的女人的房里,她日后怎么在王府立足? 沈明珠本不是一个很温柔的性子,况因太夫人之事,因沈国公的威胁,她心里憋得够呛,从前又常与慕容敬拿娇娇嗔的,一时忍不住便顿足高声叫道,“她是个什么身份?!我才是世子的妻子,她身上不爽利就叫大夫来看!莫非世子去就好了?!”见慕容敬诧异地看着自己,沈明珠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能与世子成亲,世子的心里,我算什么?!” 说好的真爱呢?! 为了娶自己都敢跪在闵王妃面前的,他的心里不是该自己最重要么?! “明珠,你竟然如此狠心?”慕容敬顿时用陌生的眼神看住了十分冷酷的沈明珠,不可思议地说道,“芷兰可是你表姐。” “我没有这样下贱的表姐!”沈明珠高声骂道,“有没有在妹妹成亲却偏要闹事的表姐?!” 她面上扭曲,本是绝丽的姿容此时竟扭成了一团,叫人不敢直视。 慕容敬也觉得自己不敢看这样的沈明珠,退后了一步,目光变得冷淡起来,冷冷地说道,“芷兰可从未说你一句恶言。”方芷兰嘴里沈明珠样样儿都是好的,是叫她感激的,说要把她当主母侍奉,卑微若斯,叫慕容敬心里怜惜极了。 “她心中藏奸,最会装好人的了。我叫她唬住这么多年,从没有怠慢她的时候,她却夺了世子。这样的人,世子觉得可是好人?!”沈明珠踉跄了踉跄了一下,觉得自己头晕,摸着手腕儿上一串儿鲜红的手串儿给自己静心,见慕容敬抿着嘴角看着自己,心中一凛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性子虽然极不好,可是却是聪明人,顿时知道自己叫方芷兰给下了套,沉默了一会儿便换了面孔柔声说道,“要不,我陪着世子去看看她?” 慕容敬诧异地看着突然换了一张脸似的沈明珠,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竟心里头发凉,退后了一步看着自己倾心爱慕过,本觉得是世间最温柔善良的女子,目光狐疑。 他是不是,看错了人? 想到方芷兰背着人的时候忧心的哭泣与惶惶不安的表情,每每听到沈明珠嫁过来以后会与她继续做姐妹的惊惧,慕容敬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她并不是一个真正善良的女人,这在他面前贤良纯善都是骗他的! 不然方芷兰背地里怎么会那么怕她? 心中已经对沈明珠有了怀疑,慕容敬的心就冷淡了起来,将沈明珠推到了一旁,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子!”见慕容敬竟甩开自己走了,王府里的丫头还出来拦着自己叫她不要跟着,沈明珠追了几步追不上不得不停住,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心里竟生出了很不好的感觉, 仿佛……她嫁过来的日子,未必如想象的那样好。 一夜坐在本该是喜床的边缘熬过了漫漫长夜,慕容敬一直都没有回来。沈明珠只好自己换了新妇的衣裳独自往上房去给长辈请安。然而闵王妃却并不见她,却也不肯叫她回去休息,只叫她守着做儿媳妇儿的本分立在空无一人的上房,美其名曰立规矩。 跟傻子一样站了一早上,沈明珠又饿又累回了慕容敬的院子,才要叫人上饭,就见姹紫嫣红穿得各色好看衣裳戴了不知多少金银首饰的女人带着几个小孩子过来,纷纷给她见礼请安。 这些都是慕容敬的妾室,沈明珠心里跟火烧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妾室对她并无恭敬,一则是因这几个女人大多都已经有了儿子,站住了脚跟,另一个却是昨夜慕容敬没有圆房是瞒不了人的,无宠的沈明珠自然不叫她们看在眼里。 “当日多谢奶奶照拂,不然,怎有妾身立足之地呢?”其中一个一脸妖娆地给脸色僵硬的沈明珠福了福,拉过了一个看着已经四五岁的孩童来,推到了猛地捂住心口的沈明珠的面前方才笑着说道,“不是奶奶,大哥儿也养不下来,妾身谢您。” 她虽然口中笑说着谢,然而目光却越发地鄙夷讥讽,还穿着大红看着比沈明珠还喜庆,见沈明珠看着她说不出话来,便笑看她头上的首饰笑道,“奶奶的首饰都不鲜亮了,回头,妾身叫世子给奶奶置办些。” 她说笑完了,后头的妾室们也都低低地笑了起来。 沈明珠看着这个当年自己救下来的慕容敬身边的有孕的大丫头,花容惨淡。 “奶奶这是昨晚累着了?也是,不知世子多疼爱奶奶呢,不是说心里只有奶奶么?”哪怕知道慕容敬昨晚之事,这些妾室却还是装作不知来刺沈明珠的心。 方芷兰因身子不好,慕容敬特别传话儿来,叫她不要来给沈明珠请安。 左右都是表姐妹感情最好的,方芷兰这点小小的失礼,想必宽和大度的明珠都会明白的,不是么? 慕容敬的原话就是如此,还是当着所有妾室的面传话,沈明珠愣愣地仰着头听完了,一颗心就灰了大半。 这一刻她想喊叫,想杀人,可是却觉得都堵在心里头出不来,那一瞬间,她默默地恨上了慕容敬与方芷兰,甚至比当年的荣王更甚。 荣王也曾经抛弃过她,可是却远没有慕容敬这样伤了她的脸皮! 沈明珠刚刚嫁入闵王府就被扫了脸面,从此竟忍住了小性儿对慕容敬周到起来。她本就是聪明人,一时倒也哄得慕容敬转圜,与方芷兰在王府之中各有胜败。 明秀却管不了这么多了,盖因皇帝的病情越发沉重,虽然还吊着命,可是却仿佛有江河日下的意思。 皇子与皇子妃们都留在宫中,旁人还好,荣王却一日比一日焦躁起来,时常想要出宫却叫人阻拦,不得不在皇帝面前做个孝子。 这一日明秀陪着皇后正在宫中说话,就听见外头宫人说荣王求请安,便试探往皇后的脸上看去。 皇后正一脸愉悦地执着一枚棋子与气哼哼的昭贵妃下五子棋,听见荣王有事,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明秀,这才淡淡地说道,“不必叫他进来,我都知道他想求什么。”见明秀也跟着笑了,皇后便懒洋洋地说道,“真是个蠢货,我若是他,就老老实实留在宫中,日后许还会保住这条命。这个时候出去,本宫将来,可是护不住他的。” 这话意味深长,明秀心中想了想,便摇头说道,“荣王只怕看不清。” 眼瞅着皇帝要不好,荣王只怕是要往外头去清点自己的兵马人马,来与太子相争了。 只是荣王不动,谁都不能拿他如何,一动就有了把柄,这条命就差不多了。 “此时还不缩着头做人,活该去死。”昭贵妃冷哼了一声,见皇后低头喝茶,眼珠儿转了几转,宽大的水袖拂过棋盘,棋盘上顿时少了几枚棋子。 皇后垂着的眼睛对明秀眨了眨。 对于一个连偷棋子儿都很没有水平的家伙,皇后已经喝了两碗茶,放水放得很艰难呀。 见昭贵妃不动了,皇后方才抬头,一边将手上的棋子一无所觉般地放在一个空出来的位置,一边笑道,“到底是孝心,叫他进来。” 虽然皇帝病了,不过皇后懒得去照顾他,只叫些太医宫人守着,自己是看都不去看一眼的。 须臾之间,一个容色极美仿佛将整个宫室都照亮了的青年脚步迟疑地走进来,见了上手的皇后与昭贵妃急忙请安,之后又给明秀拱了拱手,这才一脸担忧地落泪道,“儿臣方才往父皇的宫中去了,父皇人形憔悴,叫儿臣瞧着心里难受,竟不忍多看。”他默默地给自己擦了擦眼睛,见皇后含笑看着自己,心中一动便低声叹道,“儿臣也不会医术,在宫中也无用,想求娘娘叫儿臣出宫去,去请天下的神医,来为父皇看诊。” “你父皇最疼爱你,只怕是舍不得你出去的。”皇后便温声说道。 荣王脸色一白,越发认定皇后是要将自己扣在宫中瓮中捉鳖,急忙说道,“若父皇召见,儿臣再进来。” “你这么急着走?”皇后脸上露出不满,将手上的棋子往地上一掷冷冷地说道,“你就是这样的心来待你父皇?!” 这话说得厉害些了,荣王竟觉得有些不好,却还是勉强地说道,“儿臣还是想出宫去!” “诸皇子,连太子都在陛下的床前不肯离开,五弟这匆匆而走,实在叫人心里生寒。”明秀温声说道,“五弟这样走了,岂不是叫人非议五弟不孝?” “嫂子这样说,我是不敢应的。”明秀这话实在是太厉害了,直指自己是不孝之人,荣王汗都出来了,心一横,便继续说道,“孝顺自在人心,如何能用这些肤浅表面来看呢?”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抬眼用诚恳的眼神看着皇后,殷切地说道,“我心里都是父皇,在宫外心里也记挂得很,不如,将我的王妃留在宫里,好好儿服侍父皇。我与她夫妻一体,有她在父皇面前尽孝,与我无异。” 当然,如果皇后能宰了他这个王妃,那就更好了! 每次两人同榻就跟上刑,家中侍妾这两日又叫荣王妃给打死了两个的荣王默默磨牙。 左右他不喜欢她,不如叫她留在宫里给做个人质才好。 皇后果然忖思了片刻,方才微微颔首道,“既如此,你就留她在宫里。”说完了这个,见荣王面露喜色,皇后就挑眉笑了笑,又笑道,“大公主前儿没了,可怜见的,淮阳侯府的婚事只怕是不成了,你回头与你姑母告恼,叫淮阳侯府不要太过悲伤。” 又问荣王可去冷宫见了生母,见荣王听见庞氏脸都白了,显然是不敢去看的,皇后就觉得与荣王无话可说,挥了挥手叫他下去。 荣王听说大公主没了也没有什么表情,反正没见过这个妹妹,只是想到淮阳侯府,便皱了皱眉。 永乐公主因应了这婚事已经与侯府交恶,本以为这亲事成了也就罢了,可是如今鸡飞蛋打,又叫侯府记恨,也不知这姑母加岳母的日子怎么过。 怎么过荣王也懒得管了,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呢。他匆匆地出了宫来,暗地里见了如理国公等等朝臣,又许诺了许多,如日后立理国公府的小姐为皇后等等,说得天花乱坠一心等着即位大统。 只是荣王也知道这京中被守得极严,承恩公与沈国公虽然在朝中不和各为其主,然而都不是吃素的,没有一个对荣王有好印象,虽然迟疑,却还是买通了兵部管理兵器的司官,暗藏了兵器与各家各府,就等皇帝驾崩京中混乱之际就骤然发难,许会打得皇后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皇帝若没死,荣王到底是不敢的,只好又遣人暗中往荣王妃处求证,好知道皇帝每一日如何。 荣王妃叫荣王甜言蜜语给留在宫里为了正义与邪恶的皇后妯娌们做着斗争,因荣王若能登基,自己就是皇后,越发积极起来。 皇后只当看不见荣王这诸般谋算,由着这后宫乱套,每日只与明秀等人说话,待知道留在宫外的唐王身上渐渐好转,便松了一口气去。 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唐王,旁人的死活,并不在她的眼中。 慕容宁也不上朝,每日就在宫中当孝子贤孙,只是看着皇帝那张沉睡的脸,却有些复杂。 这是他上辈子一心仰慕的父亲,本以为是对他最好的人,可是原来看透了才发现,他对他全是算计利用,死活都不放在心上。 他看透了,所以成了安王。可是另一个还看不透,就在荣王这个仿佛是代表了天地间宠爱极致的位置上连连不去。 荣王在外头折腾了什么,他都知道,看着他去送死,再看看宫中一无所觉的荣王妃,却觉得可笑。 他上辈子再王八蛋,也做不出来拿妻子做人质这种混账事。 荣王却不知道兄长在心中如何鄙夷他,忙着串联朝中给自己拉拢帮手。 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荣王殿下满心激动的时候,一盆冷水哗啦一声,泼了他一脸。 都说不好了,昏迷了多日就差去死的皇帝陛下,他醒了…… 第173章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啊! 荣王叫这一个雷差点儿给劈傻了,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往宫里去了。 进了宫他就知道这事儿是真的,宫中宫人都带着几分轻松,走道儿都轻快了。 明秀正立在皇后的身后恭敬地看着床上虽睁着眼睛却带着几分虚弱无力的皇帝,一转头就见荣王美丽的脸上复杂到了极点,几乎要笑出声儿来。 裤子都脱了您就给荣王殿下看这个?! 说好的转眼就挂呢?! 虽然荣王没有明说,不过透过那幽怨的表情,安王妃觉得自己全都懂了。 慕容宁一脸无所谓地立在明秀的身边,专心地拿自己的小手指去勾媳妇儿的,别的一点儿都不在乎的。荣王之后太子并太子妃匆匆而来,唐王因伤好了许多,也靠着唐王妃一同进来了。几个儿子立在皇帝的床前,皇帝面上几乎是灰败,挣扎着看了看面前的几个儿子,对荣王复杂的脸色完全不在意的,努力笑了一声儿,转头吐出了一口血来,伏在床上虚弱地喘气。 虽然他醒了,可是却也知道自己油尽灯枯,是要不好的了。 时到今日他觉得自己并无遗憾,只是看着远远里在对面不肯上前的皇后,皇帝的眼里就透出了淡淡的涟漪。 “皇后……”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因声音小,竟无人能听见。 可是皇后却看明白了,不肯上前。 “舅舅!”见皇帝这是转眼就要咽气,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的节奏,荣王妃眼睛一转急忙扑到了皇帝的踏前,见他转头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就是一定,目光落在了四周跪着的太医及几个要紧的勋贵的身上,她转头就给皇帝磕了一个头大声叫道,“皇后歹毒凶残,迫害我家王爷!从前有舅舅庇护,王爷才能避过,如今舅舅若死了,咱们可怎么办?难道要我家王爷跟舅舅一起死么?!” “放肆!”虽然很想皇帝死,不过荣王妃这样说出来,太子还是厉声呵斥起来。 他虽然在呵斥荣王妃,可是看着皇帝的眼神却冰冷极了。 “朕自己都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你们。”皇帝哼笑了一声,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荣王妃听到这句话,仿佛傻了。 这,这话太渣了啊! “舅舅?”荣王妃转头见荣王脸上都没有血色了,见他突然恼怒地看了自己一眼,知道这是怪自己唐突多嘴叫皇帝恼了,心里也觉得愤恨,顿时起身叫道,“舅舅还能救咱们的!”她一指一旁的太子大声叫道,“您不是很讨厌他,说太子无能么?!您废了他,现在就废!叫我家王爷登基呀!”她本不敢这样放肆,然而皇帝若死了,太子绝不可能饶了她,此时只能破釜沉舟。 皇帝曾经最疼爱她,想必不会想叫她去死的。 太子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迎着皇帝含笑看过来的眼睛,只稳稳地看着荣王妃生事。 他的身后,几个一身甲胄的高大青年大步而来,将众人都给护住。 见了这几个东宫武将杀气腾腾的阵势,那几个勋贵都相互看了一眼,往后退了退。 太子的人马都进来了,还废个屁啊!再啰嗦,这是要跟皇帝一去去死的节奏。 “这宫里,早就是你们的天下啊。”皇帝笑了一身,咳出了大把的血沫子,却仿佛跟没有看见似的,只是迎着太子阴郁的目光挑了挑眉,轻轻地说道,“太子无德不孝,朕真是很讨厌。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杀太子。杀了他,朕就叫你为皇。”他说完了这个,见荣王张了张嘴,便哼笑道,“都是饭桶,朕这样提携你们,你们竟都不能成事。” 他给了这个儿子这么多的荣宠,就是一只猪,也能干掉太子了不是? 既然这样无能,生死,他就懒得再管。 尊荣宠爱,他对得起他了。 “老二的伤好了没有?朕真是没有想到,你的命这么大。”这话,就是承认是自己刺杀的唐王了。 唐王本是最无情的性子,对这个父皇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听了这个,面上露出肃杀之色,目光冰冷踏前了一步。 “阿沈呢?”皇帝闭目仿佛死了一样,许久之后,突然在这寂静的宫室之中问道。 “沈国公在外与舅父对持,被拦在了内城之外。”太子对明秀歉意地微微颔首,见她不以为意,心里就松快了许多,此时见皇帝的眼睛微微张开,闪着淡淡的光亮,便冷淡地说道,“父皇不必等待沈国公。舅父关了内城的大门,沈国公就算天生勇武,也破不开这城门。”仿佛是感觉到了皇帝的动静,沈国公今日带着人马冲击内城,承恩公带着人当机立断关了城门,如今剑拔弩张。 京中已然风声鹤唳,神经都绷紧了。 只有荣王这样的蠢货才会感觉不到这样的气氛,该留在宫中的时候要出宫,这如今该留在宫外等着与太子一较高下,却又傻乎乎地进来送死了。 何其愚蠢! “阿沈,还是对朕忠心。”皇帝轻轻地笑了一声,仿佛很愉悦,见明秀静静地立在慕容宁的身边,便招了招手温声道,“阿秀过来。” 明秀目视皇后,见她微微颔首,便慢慢走到了皇帝的床前,低头看着这个一脸衰败,仿佛连手指都抬不起来的皇帝。 他带给了她母亲十几年的痛苦与屈辱,可是却一直对她的父亲恩宠有加,对她也十分和气,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可是明秀还是要承认,这个人,并没有伤害过他。 他甚至给了她荣耀,叫她做了郡主,最后,做了安王妃。 不是每一个公主的女儿,都做的了郡主的。 “到了现在,你还不愿唤我一声父皇?”皇帝却说起了不相关的话。 明秀敛目,轻轻地给他福了福,却并没有说话。 皇后待她更慈爱看顾,她就算是为了皇后,也不会唤这一声。 许这有些傻,可是明秀却觉得是自己的坚持。 “你的性子,与阿沈真的很像。”皇帝艰难地歪头,见明秀的脸上肃穆,就忍不住笑了,一笑就又咳出了一口血来,望着头上的一块小小的窗幔轻轻地说道,“真像。当年,朕的面前,有两个性子与你最像,又倔强,又不讨喜,可是朕却最信任这两个。”他目光艰难地转向皇后,见她面上无动于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颓然地将自己抛在床上,也不许跪在床边的太医给自己医治,喃喃地说道,“可是朕,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总是不肯顺着他呢? 为什么要守着自己的那一套不肯放开呢? 低个头,能死么?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明明只要对他说一句软和的话,他就会很高兴,把从前那些都抛开的…… “阿秀。”慕容宁跟在明秀身后,见皇帝的脸上奇异,急忙将明秀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平日里只要一动就会给人伤害的皇帝,又对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太医吩咐道,“去给父皇瞧瞧。” “不必,朕要死了,朕知道。”皇帝挥手叫太医退下去,笑眯眯地说道,他的手艰难地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哼笑了一声,手伸出来,竟摸出了一件筒状物无力地抛在了明秀的脚下,仿佛这一下用尽了他的力气,他喘息了许久,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见明秀迟疑了一下捡起了这个,便咳嗽着笑道,“这个是……给阿沈的。朕死了,也不知他日后如何,就给他,做保命符。” 明秀颤巍巍捡起这个,就见这个仿佛是铁铸的圆筒之上,用丹砂洋洋洒洒地写了几行字。 丹书铁劵! 她目中微微一缩,没有想到皇帝竟然给沈国公预备了这个,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家父功勋并不足以承载陛下此物。” “给他罢。”皇帝合上眼轻声说道,“就当我临死,最后做一会好事。”若是寻常,他管他死了洪水滔天! 可是阿沈,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他再讨厌他,却一直对他很忠心,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哪怕他侍奉的是最坏的帝王,也没有放开过他的手。 皇帝很想笑一笑,却笑出了一嘴的血,满嘴的血腥味儿。 他不必叫太医看了,因为皇后若铁了心想要毒死他,太医是解不了这□□的。 他要杀了她的儿子,终于叫她忍不住了么?原来,这就是她的底线。 皇帝一边咳血一边笑得很快活,视线都模糊了,可是却还是能敏锐地寻找到皇后的身影。 直到如今,他都没有再问庞氏女一句,荣王在一旁看着他施恩沈国公府,看着他只是笑着却不肯说句有用的,猛地扑到了床边嚎啕大哭! “父皇!”他就跟从前一样抓着皇帝的手,十分悲伤地哭道,“父皇若不在了,儿臣怎么办?求父皇振作,父皇千秋鼎盛啊!”见皇帝不语,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心中一动急忙叫道,“还有母亲!父皇最爱母亲,如今母亲吃苦,您不想看见她么?!”他哭了一回,见皇帝无动于衷,仿佛对庞氏没有什么兴趣,心中咬牙,又央求道,“母亲知道父皇身子不好,日日啼哭,只求能来照顾父皇呀。” “朕不想看见她。”皇帝哼笑道,“愚妇,这样爱慕朕,死了……”他突然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叫庞氏殉葬的话。 那诺达的帝王陵寝之中,他要与人合葬,可是那个人,不该是庞氏,而该是…… “舅舅是要母妃殉葬么?!”荣王妃见他说到一半儿,急忙大声问道。 荣王听荣王妃竟有主动叫庞氏殉葬的意思,顿时大怒,将她推搡到了一旁,紧张地看住了皇帝。 “她不配。”皇帝轻轻地咬着牙笑着,喃喃地说道,“太子无德,原是皇后的错,皇后……”他浑身瘫在床上,温和地与皇后招手道,“你过来……” 皇后本冷眼旁观,见他已经日薄西山,目中闪过淡淡的冰冷,只觉得自己叫昭贵妃飞快地拉扯了一把,转头见她对自己露出担忧的表情,知道昭贵妃是不愿叫自己过去的,却只是笑了笑,缓缓走到了皇帝的床边,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要自己仰视,曾经当做山一样依靠的男人,许久之后,方才漠然地说道,“太子无德?陛下还想说什么?”若不是为了这一句,她不会走过来。 皇帝笑着张了张嘴,声音虚弱。 皇后却不肯低头,冷冷地看着他,之后就要转身。 她方才要离开,却只觉得眼前黑影扑来,竟是方才十分虚弱的皇帝猛地到了她的眼前,就觉得颈间一紧竟叫皇帝双手死死地掐住,整个人被扣在了床上! “母后!”明秀离得更近,见皇帝整个人都压在皇后的身上,仿佛是要掐死皇后,丢了手中的铁劵就往皇帝的方向而去。 荣王目中一闪,往外一撞,竟将慕容宁撞得往后头倒去。荣王妃高声叫了一声,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撞在了明秀的身上,四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谁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还能发难,一时竟傻了一般,昭贵妃猛地上前叫了一声,一把就抓住了皇帝的手臂! “你撒手!畜生!”她高声叫道。 皇后只觉得自己叫一双大手掐住,转眼就几乎被掐断了脖子。皇帝懒得理睬昭贵妃,目光诡异地看着手下的皇后用力收紧,见她慢慢没有了呼吸,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母后!”几声呼喊,那几个皇子都扑了过来,皇帝就见皇后本已经垂死的眼睛竟猛地张开,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神采。 他一怔,却在此时猛地呕出了一口气,之后往一旁栽倒。 “你怎么样啊?!”昭贵妃推开了无声无息的皇帝,哭着推脸色发青的皇后道,“我说不叫你过来,你偏要过来,你瞧瞧你!” “混账!”明秀叫荣王妃给缠在地上跟疯子一样厮打已经暴怒,听见昭贵妃的哭声心中一急,一脚将荣王妃踹翻骂道,“若母后有事,我饶不了你!” “舅舅厌恶太子,还叫皇后陪葬,她就该死!”荣王妃见宫室之中那几个当小透明儿的勋贵在惊疑不定,顿时高声叫道,“舅舅本要废太子,要皇后死。这群乱臣贼子,竟连舅舅的旨意都敢违背,当杀……”她才高声叫到这里,却只觉得自己的后心一凉,一点亮晶晶的锋利的剑尖儿从她的胸口突出,她仿佛是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这剑尖儿,这才感觉到一股很厉害的剧痛传遍了全身。 “妖言惑众,孤赐你死罪!”太子冷冷地将手中的宝剑拔出丢在一旁,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荣王妃。 她先来祸害他的儿子,又敢来伤害他的母亲,这样的女人,何必还活在世上! 看着躺在流了满地血的荣王妃,太子的脸上挑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一抬手,身后的甲士将一柄重剑托在他的手上,他向下一挥,荣王妃的头便滚在了地上。 荣王见此□□,迎着太子冰冷看来的眼神,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174章 巨大的丧钟声在京中飘荡。 皇帝……驾崩了…… 沈国公听到这钟声几乎是瞬间就叫人放下了兵器,目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与暗淡。 他总是很想抽死皇帝这个家伙,也背后算计过他,可是知道他死了,心里却有些难过。 承恩公打开了城门,对沈国公很友好地微微一笑。 沈国公试图冲入内城护驾,这是忠心的表现,虽然看似太子的对头,可是只怕日后会叫太子记在心中了。 此时不交好,莫非还要结仇不成?皇帝都驾崩了,大家就不必你来我往地仇视彼此了。 况沈国公一女嫁入安王府,说起来这是亲家来的,承恩公对沈国公的笑容越发温柔了,温柔得叫人菊花儿一紧。 沈国公可来不及跟承恩公当个好基友什么的,带着一身甲胄的沈明程与罗遥匆匆入宫,见了坐在皇后身边气色很好的明秀,方才吐出胸口的一股子气来。 虽然他知道皇后不可能伤害明秀,可是却一直很担心这个。 “父亲。”皇帝驾崩之事大家还没回过神儿来呢,且荣王妃方才死得太惨了,满地都是血,明秀只觉得眼前都发花正在皇后的身边醒神儿,见了沈国公的身影竟眼睛都红了,冲进了自己父亲宽阔的怀里,拱了拱方才低声说道,“我在宫里,很担心父亲。” 她就担心沈国公打出真火儿来,真为了皇帝来个肝脑涂地同生共死啥的,感觉到沈国公的大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她忍不住拱了拱,眯起了眼睛。 哪怕是亲爹死了还没回神儿,安王殿下见了老岳父抱着自家媳妇儿那温柔样儿,也酸得掉牙。 他媳妇儿方才都没有往他怀里扑! “岳父大人。”慕容宁含笑上前,将明秀轻轻地拉到自己怀里轻声安慰,这才迎着老岳父冰冷了然的眼睛赔笑道,“父亲辛苦了,快来坐。”他心虚地不敢看岳父身后大哥表姐那同样漠然无声的眼光,咳了一声赔笑讨好了一会儿,听见阿秀缩在自己怀里小声儿笑了,这才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媳妇儿最心爱的人,撅着尾巴就拉着明秀回了皇后身边,这才看了一眼方才在皇帝宫室之中的勋贵们。 能在皇帝面前有一席之地的,不是宗室就是勋贵,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完全不提方才皇帝与皇后的异动。 没见提了这个的荣王妃叫给剁成饺子馅儿了么。 这皇帝的家事大家管不着,且比起荣王,还是太子更招人喜欢,大家都决定把此事永远埋在肚子里,再也不提了。 皇后却并不在意这个,只是轻轻地摸了摸还带着手指印淤痕的雪白脖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昭贵妃正在一声一声地冷哼,一脸不高兴,似乎是叫大家都别招惹贵妃娘娘。 “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该早日登基,稳定天下民心。”沈国公就是来卖好儿的,不然在新朝可怎么混呢?此时就头一个板着冷漠的脸在一旁淡淡地说道,“先帝的丧事要办,只是无人能名正言顺操持。只有太子登基,方才合适。”他十分正直地说了这些,果然迎来了太子温和的目光,顿了顿,又起身想要去最后给皇帝磕个头,这虽然看似有些不识时务,然而太子却越发温和了。 此时还不忘旧主,沈国公,果然是个纯粹的忠臣。 明秀与慕容宁急忙引着沈国公往里走,走到了内室,就见内监们正在最后给皇帝打理身上,沈国公沉默着看了皇帝许久,收回了眼睛。 所有当年的一切,都在皇帝驾崩之后成为过眼云烟,日后,都不必提及了。 “陛下给父亲留了这个。”明秀垂目将丹书铁劵交到沈国公的手上,见父亲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多问,只低声问道,“日后,父亲可有什么章程?”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手下也有许多的武将,太子若登基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到时候沈国公只怕就要受到冲击。明秀不担心别的,只担心戎马一生的父亲会心里生出失落与寂寞,会难过。 “太子还是会大用我,谁都不如我来的叫人放心。”沈国公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明秀一怔,想明白了,便微微点头。 “我听说荣王妃死了?”沈国公抬起身,仿佛是在用唠家常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问道。 听见荣王妃这样简单就死了,罗遥的眼里露出淡淡的遗憾,仿佛还想追出去再给荣王妃两刀。 “她御前无状,因此被赐死了。”明秀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地说道。 “荣王呢?”沈国公沉默片刻,便问道。 “荣王被拘押在了别宫里。”荣王当时腿一软,就知道大势已去,为了不叫太子反手给他一剑急忙用力磕头给太子求饶,完全没有风骨。然而他跪得快还是跪对了,太子有些遗憾地收了手,饶了他一命,却因荣王到底是心腹大患,因此被押在了无人的宫中叫人严加看管,就为了日后再审。 明秀想到荣王灰败的,甚至看荣王妃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模样,到底在心中鄙夷。 这样的无胆鼠辈,竟然压过了慕容宁的风头,实在叫人恶心! “荣王……”沈国公哼了一声,到底对荣王的死活不感兴趣,见太子心中有所决断,点了点头,叫明秀在宫中好生打理,自己方才带着人退出了宫中。 皇帝驾崩第二日,太子登基,奉生母为太后,太子妃为皇后,又册嫡长子慕容斐为太子,其余东宫诸妃诸庶子虽然迎入宫中,却并未册封。 宫中乱成一团。 虽然皇帝多年前只有庞氏一个真爱,然而这两年到底收了许多年轻的美人,又都宠幸过因此不能放出宫去,自然是要看守起来,免得日后给皇帝陛下戴个绿帽子啥的。 因宫中狭小,按宫中的祖制无子的妃嫔都要迁到别宫去日后再也不许出宫。一时这宫中诸妃都哭哭啼啼央求到了太后的面前,想求留在宫中抑或是先有个更好的待遇,太后有些同情这些年少就要凋零在宫中的美人,与皇后商议了一回,虽然依旧将这些美人迁出宫去,却寻了一个极宽阔华丽之处,也叫人不许苛待。 宫中叫人腾出了位置,东宫诸妃便入宫,暂且住在一处,等着皇帝册封之后赐予宫室。 因皇后有孕,皇帝竟舍不得叫皇后劳累,与两个弟弟笑里藏刀地谈了谈人生,叫弟弟们出宫滚蛋,留了两个弟妹在宫中打理宫中事务。 唐王掀了桌子,安王殿下哭哭啼啼扒着宫门往里头悲情地呼唤自己媳妇儿,却被皇帝无情地关上了大门。 明秀在皇后宫中都听见慕容宁悲悲戚戚幽怨的哭声了,就在唐王妃与皇后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很有些坐立不安。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弟这也差不多了。”唐王妃便嘲笑道。 “嫂子何苦消遣我?二哥珠玉在前,我家王爷是不敢攀比的。”那叫一个黏糊,唐王殿下更恶心呢。 至少比起五大三粗的唐王,柔柔弱弱的美人儿安王哭起来也挺美的。 “这张嘴就是这样厉害,我是说不过的。”唐王妃从唐王遇刺就搬回了唐王府,虽然与唐王看着和好,只是却冷情了许多,再也不大将唐王放在心上,也没有那样爱慕他了,如今搬回来,不过是权衡利弊,又有为慕容复打算的意思在里头,听了明秀的揶揄只是挑眉笑道,“只是再厉害,怎么遇见四弟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呢?怪道都说一物降一物呢,嫂子说呢?” 慕容宁哭声一起,明秀这头儿的笔锋都乱了,显然很在意的。 “你还是嫂子呢,这样欺负人,我是不许的。”皇后此时还不显怀,只是皇帝很看重她这一胎,不许劳神的。 “这就与咱们充上皇后娘娘的款儿了不成?”唐王妃便挑眉笑道。 “我还要谢你帮衬,怎敢在你面前摆谱?”皇后就笑了,叫人去端了血燕来给唐王妃明秀,这才叹气道,“也是我如今精神不好,不然,也不会劳累你们了。” 皇后这一胎虽然看着稳当,到底要小心些,先帝驾崩新君登基,宫里宫外不知多少的事要忙碌,若皇后一个人实在是劳累人的,不是皇帝捞了两个苦力给自己,皇后竟只好去求太后给做主了。想到太后从先帝驾崩就精神不好,她便有些担心。 “母后受了惊,自然是精神短些,嫂子不必担心。”唐王妃知道皇后忧心什么,便宽慰道。 “有贵妃娘娘与顺妃娘娘陪着开解,我也觉得安心。”皇后柔声说道。 皇帝如今诸事繁忙,还没有来得及加封先帝妃嫔,如今也只好这样胡乱地叫着。 “那几个侧妃,陛下是个什么意思?”唐王妃吃着燕窝,觉得自己被滋润,就跟活过来了似的,见皇后一怔,便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那几个我冷眼瞧着竟十分欢喜,想来以为自己能有大造化呢!我看着有些猖狂的意思,只是到底身份不同了,竟不能多说,只是嫂子得心里有数。”她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冷冷地说道,“若有人心怀不敛,就跟那个姓许的似的,断断不能容她!” 许侧妃入宫之后竟然还闹了一回,仗着自己生了皇子身份尊贵,还要大刺刺给太后来请安,顺便给太后瞧瞧自己的龙凤胎。 早前因太后不大看重庶出的孙子,因此竟从未看过这两个孩子。 当然,如今也是不见的。 许侧妃竟然骚扰太后,实在胆子太大了。太后可不是心存顾忌不愿对诸妃庶子下手的皇后,毫不客气地叫了皇帝过来,只问是什么意思。 皇帝真没什么意思,冤枉得很,只将敢背着自己玩儿花样儿的许侧妃送进了冷宫,顺便夺了她的一子一女分别与两个位份低微,平日却十分老实早就无宠的妾室养着。 这两个孩子本年纪就不大,虽然初时没了母亲啼哭不已,然而就这么几日就已经开始忘记生母,转而与精心养育自己的养母亲近起来。 皇后听了这个已经在苦笑,摇头叹道,“这个怎么防得住。”莫非她要收拾日后进宫的每一个妃嫔,捏死每一个庶子庶女么? 她是做不来这个的。 唐王妃也知道皇后温和的,闻言叹道,“如今,只能看陛下的良心了。” 明秀听了就忍不住噗嗤一笑,见皇后也叫这句话给逗笑了,便笑道,“陛下看起来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见诸妃皆未册封,只嫂子做了皇后,斐儿做了太子,这就是最好的态度了。”她顿了顿便柔声说道,“且看在陛下竟扣了我们两个在宫里,莫非还看不住陛下对咱们皇后娘娘的爱重来?”这话听得唐王妃抚掌大笑起来,也叫皇后脸上绯红,取了桌上的果子来丢她。 “你也这样促狭。”皇后便嗔道。 明秀急忙诚惶诚恐请罪,又叫人笑了一场。 皇后已经笑得不行了,急忙抚着小腹笑道,“可不好再说笑了,不然,都要笑坏了。” 她们几个难道有这样肆意欢笑的时候,先帝驾崩就仿佛是乌云散去了一样,十分叫人自在,明秀理清了手上的几本册子,又叫人进来吩咐了些迁宫修缮宫中宫舍之事,又听见几个侧妃来要给皇后请安,因皇后都不见叫人回去了,沉吟了片刻方才与皇后说道,“斐儿做了太子,固然是极好的,只是我想着他年纪还小,是否可以时常回宫来居住,不至叫他一个人在东宫冷冷清清的?” 太子被册封就要去东宫居住,只是慕容斐年纪很小,实在不大人道。 又不能跟他爹似的娶了媳妇儿一起,还热闹些。 “你说的这话极对,这些时候,我也想他。”皇后叫明秀说到了心事便笑道,“亏了有明儿在他身边陪着,不然,我就更担心了。” 她正说着话儿,就见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之后就见慕容斐与慕容明两兄弟冲了进来,慕容明到底还是个孩子,欢叫了一声,迟疑地看了一眼皇后,扑进了明秀的怀里。 “瞧瞧这满头是汗的,吹病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见慕容明很有自觉不去闹有孕的皇后,明秀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给他擦汗,笑问道,“这是从哪里回来?” “给皇祖母请安去了。”慕容明仰着小脑袋由着明秀给自己擦脸,小嘴儿里巴巴儿地说道,“只是瞧着皇祖母不大笑。” 明秀的手就一顿。 此时太后静静地立在窗边,看着外头已经开始融化的冰雪,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她的手轻轻地摸过了已经没有痕迹了的脖子,却觉得仿佛那双手还掐在上头一样。 那个时候,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最后关头,他对自己笑了。 然后松开了手…… 身后传来昭贵妃很有精神的要求下棋的呼唤,太后转头看了看傲气凌然的昭贵妃,笑了笑放下了自己颈间的手,关上了窗。 第175章 因皇帝驾崩,因此京中就少了许多的乐事,各家都在观望新君是个什么态度。 是恨先帝冷落皇后太子预备翻旧账呢,还是想要先叫大家领点儿功劳呢? 新君在宫中猜不透,出了宫的皇帝的心腹弟弟们就吃香了起来。 唐王府与安王府都叫人踩破了大门,不知多少人想要进来与慕容宁唐王殿下谈谈人生理想啥的。 这其中也有想给翻身了的两位皇弟当个老岳父的,只是可怜当初庞氏在安王门前碰了钉子,那还是表妹呢,都叫安王给亲手打死,别人……只怕还没有这么个体面。 唐王殿下更别提,据说把后院儿都给隔开了独宠自家王妃,可见是得多惧内呀。 托唐王妃先头彪悍的名声,唐王回头是岸落在大家的眼里,这都是夫妻俩掐起来,唐王殿下被唐王妃给打服儿了的意思。 夫纲不振呀! 况连唐王都给揍趴下了,那唐王妃得是个什么样儿的母老虎?各家回头看看家里花儿一样柔弱的姑娘,觉得还是不要送闺女送去去死了。 一时各家往两个王府只送金银财宝,从来都没有别的了。安王殿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来者不拒,回头就猫在家里数钱,发了一笔横财。 虽然这横财在过几日皇帝亲哥又与他谈谈人生之后,贡献出去了大半。 慕容宁瘪着嘴儿坐在笑眯眯的皇帝面前,看着他大哥对他翻开了手,有些不甘愿地将一打儿银票放在了皇帝的手上,一边将谁来与自己送过礼毫不犹豫地给卖了,这才有些不乐意地说道,“皇兄如今富有四海,竟还与弟弟计较这点儿小钱?”他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见皇帝心情不错地点了点揣进了龙袍里,这才巴巴儿地说道,“弟弟还有媳妇儿,以后儿子要养活呢,皇兄是不是……” “等你生了儿子再说。”皇帝是富有四海,不过这年头儿有钱人也不容易,诺达的家财都是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攒出来的,皇帝拒绝当给弟弟们扯虎皮没好处的冤大头。比起这过的很滋润的弟弟,皇帝陛下的私库还在皇后手里攥着呢,不自己找点儿私房钱,日子怎么过? “想要我生儿子,您把阿秀放出宫呀!”才新婚就成了牛郎织女,这合适么?人道么?! “等我儿子生出来,就放她出宫。”要不怎么说人往高位走就变了模样儿呢,皇帝这话得多渣呀。 “什么?!”皇后才有孕,天赋异禀也得等几个月才能生出来,安王殿下顿时眼前一黑! “呵呵……”皇帝最近心情不错,看见了弟弟的苦逼脸越发高兴了,觉得这样儿不好,不大兄友弟恭,可是皇帝陛下忍不住哇! “你放心,好吃好喝的不会委屈了她。只是可怜了你,每天孤枕难眠,有些凄凉。”见弟弟被自己一刀一刀捅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皇帝爽了,见慕容宁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来咬牙切齿地往上写着什么,便觉得有趣笑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弟弟可比冷酷没有什么表情的唐王好玩儿过了,皇帝本今日见了些不大可爱的人,见了弟弟这么可爱,不由乐了。 “小黑账!”慕容宁用怨恨的眼神看着现在越来越惹不起的大哥! 皇帝咳了一声,笑得浑身发抖,许久之后才摆了摆手温声道,“罢了,你们夫妻真是像得很。” 安王叫他很开心,明秀在后宫叫皇后的心情很顺畅,就是因为这个,皇帝都不愿意叫明秀离开后宫了……这话说得有点儿邪恶,不过作为皇帝,自家媳妇儿的喜乐才是最重要的,弟弟弟妹这点儿小小的孤单凄凉什么的,皇帝也只好当做看不见,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了。 这想法越来越渣,皇帝可不敢叫弟弟知道。 不然弟弟还不谋朝篡位啊。 “今日叫你进宫,是另有一事。”皇帝记得自己儿子们也很喜欢明秀,摸着下巴看着下头一脸愤怒意图力透纸背的弟弟,便温声道,“老五,该有个了结了。” 荣王生事虽然没成,不过外头的手段都已经使出来了,不过是人傻手段输了一筹,这个时候自己傻乎乎地进宫叫人给扣了,既然扣了人,皇帝自然不会来做兄弟情深优柔寡断放虎归山这等蠢事,见慕容宁停了笔仰头静静地看着他,皇帝便和声道,“将他禁闭废宫,这辈子,就不要出来了。” 严加看管,这一生只能住在那囚笼之中,荣王的日子会过得好不好,皇帝就不管了。 这个弟弟的存在对他来说如鲠在喉许多年,如今□□也叫他心中痛快。 “那他的王位……” “废了罢,无功无德,怎敢用荣这样尊贵的封号?”皇帝哼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他正妃死了,那些侧妃就送去与他作伴,咱们也不是分离夫妻的冷酷之人。”见慕容宁一一记下,皇帝的目光便温和了许多,许久之后方才继续说道,“庞氏,都叫出京,永生不许回来。”他见慕容宁沉默地看着自己,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总不好叫你有一个罪人的母家。” “我不在乎这个。” “可是我在乎。”皇帝笑叹,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我的弟弟。” 他登基为皇,是为了守护家人,而不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叫家人受到伤害。 “多谢皇兄。”慕容宁觉得眼角有些湿润,低头小声儿说道。 “莫非叫我感动得哭了不成?” “若我说是,大哥会不会把阿秀先还给我?”慕容宁一抬头,眼睛好亮地问道。 “这个不行!”皇帝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挥手道,“赶紧去安置老五去!”见慕容宁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仿佛与自己还有许多的话要说,皇帝哼笑了一声说道,“若你这事儿办的快,还能回来与你媳妇儿吃口饭。还有,你与老五说件事儿。”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笑着说道,“他最上心的理国公的姑娘知道他如今落难,已经说不认识他,想要去另一个好人嫁了。” 真是改得好快,前些日子还非他这个弟弟不可呢,转头,成了陌生人了。 只怕这才叫最后一击,也叫荣王明白明白,什么真爱,都不过是看在他的从前的权势罢了。 真以为自己挺美呢! “如此背信弃义,这姑娘真是不提也罢,叫人耻笑。”慕容宁一怔,想到这女子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变了人心就觉得恶心道,“识时务虽然叫人会一声聪明,可是这样的人……”他沉默了一下方才淡淡地说道,“就算她如今与老五撇清了关系,莫非就能有好了不成?满上京谁不知道他们这点儿事儿,沸沸扬扬的,是个好的都不会看上她!” 如此背信弃义,谁家娶了不得有一头冷汗呀。 能抛弃一个荣王,谁知道这姑娘日后还会背弃谁? “这就是蠢货了。”皇帝便温声道,“若是我的话,老五既然落难,她的名声也完了,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还能博一个忠义之名,叫家中也有光。” 不离不弃,虽然很傻,却叫人钦佩,理国公府的门楣也会亮堂许多。 况谁知道日后荣王会不会翻身被放出来呢? 鼠目寸光,怨不得理国公很多年不能在上京立足脚,只能在蜀地厮混。 厮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想明白。 慕容宁也笑了,挑眉道,“这样明白的人,也少了……”他觉得心里隐隐咯噔了一下,有些发虚,却不知是因为什么,只是突然一颗总是很踏实的心忽悠悠的,浑身不由自主地发凉,竟叫他有些笑不下去的意思。只是不明白这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宁心口疼的慌,急忙转头喝了一口热茶努力将方才与皇帝的对话想了想,并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对,却情不自禁地双手发抖。 “怎么,你病了?”见慕容宁突然脸上发白,皇帝急忙问道。 “不是,只是突然心里不踏实,慌得很。”慕容宁想要起身,却双腿发软,脸上冒出了冷汗。 他勉强扶住了桌子撑起身,迎着皇帝担心的眼神勉强笑着说道,“大概是急着想见阿秀了,皇兄你知道我的。”此时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敢想……仿佛有什么,若是一旦想明白了,就会叫他跌进深渊。 “你呀,弟妹都是你的了,莫非还会飞了不成?”皇帝早就见识过弟弟对弟妹的死缠烂打一刻都不想离开的,便撑不住笑了,摆手笑道,“赶紧去安置老五,回头……”他想了想笑道,“还有你二嫂在宫里。罢了,你运气好,叫你媳妇儿一会儿跟你出宫去。”见慕容宁用力点头,果然精神了许多,大步地往外走了,又忍不住追在身后道,“放你两日的假,不许真病了!” 不过这弟弟不会是苦肉计,骗他把明秀给放出来罢? “皇兄好啰嗦!”慕容宁方才那变得莫名慌乱的心听了这个就稳当了,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有些多愁善感,竟忍不住笑了一声儿,之后脸色一沉就往关押荣王之处去了。 荣王此时被困在宫中,目光所及都是面无表情的铁甲卫士,不仅如此,哪怕是沐浴如厕,身边也都跟着人,形同犯人。 他呆呆地仰头看着宫室上头的横梁目光散乱,顾不得身上的锦衣已经好几天没换了,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田地。 明明前几日,他还是帝王最喜欢的儿子,是高高在上的荣王,与皇位不过是一步之遥。可是一转眼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变成了阶下囚。 他目光散乱的时候,就见门哗啦一声敞开了,一个与他容貌相似,美貌绝伦的青年踏着日光缓缓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五弟。”慕容宁看着荣王,仿佛是在看着前世的自己,轻轻地唤了一声。 荣王眼睛一亮,顾不得众人的呵斥与从前与慕容宁的仇恨,竟猛地扑到了慕容宁的脚下用力地磕头,眼泪流了一脸叫道,“四哥!四哥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以为慕容宁是送自己上路的,巨大的恐惧叫他忍不住脸色都扭曲了起来,抓着慕容宁的袍子叫道,“四哥放我一条生路,我是你弟弟啊!”他哭得鼻涕眼泪都出来,哪里还有半分美丽,呜咽地叫道,“我给陛下磕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陛下绕过我吧!” 他缩成一团,哭得可怜极了。 慕容宁静静地看着脚下的弟弟,才发现自己与他并不像。 上辈子,哪怕到死,他都没有求过新君一个字。 他宁可死,也不会对别人低头…… “你不会死,放心。只是一辈子不能出来了。”慕容宁笑了笑,见荣王委顿在地上目光僵硬地看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俯身将手放在了这青年的消瘦的肩膀,带着几分怜悯地说道,“皇兄不会杀了你,只是……”他轻声道,“如果一切都能重来,不要相信父皇了。” 他与眼前这个青年的悲剧,或许都来自驾崩了的先帝,他用父爱抑或是别的感情束缚他们,然后将他们送上死路。 他一定从来都没有想过若他驾崩之后儿子会怎么办,因为他从来都不在乎。 “你真傻。”他这句话,不知是在对眼前的荣王,还是在对上一辈子的自己说。 荣王付出了一生的自由,自己付出了的,是他与明秀曾经的两条命。 “真的?”荣王瑟缩发抖地问道。 “当然,不仅如此,你的姬妾也会跟着你,你不必担心。”慕容宁沉默了片刻,突然觉得心里又开始空荡荡的,有些茫然地说道,“理国公府的那个,她说不认识你,就要嫁给别人了。”见荣王呆了呆,突然泪流满面,他一抹脸竟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也哭了,他有些不明白地看着手上的眼泪,之后急忙松开了荣王身上的手几乎是仓皇地不敢再去看这个弟弟,转身淡淡地说道,“带他出去。” 荣王还与他不同的是,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问庞氏一个字。 对他的母亲,他并没有那样孝顺。 身后的护卫大声应了,呼和着将荣王给押出去,慕容宁目光落在这空荡荡的废宫,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心里生出些惶恐,竟再也等不及就往后宫的方向过去,匆匆地穿过了开始有些温暖之意的御花园,他就听见了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儿。 他看见远处,明秀一脸温柔地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仰着胖嘟嘟的小脸儿,用孺慕亲近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看着最重要的人。 “最喜欢姑姑了!”他抱着俯身下来的明秀,用力地啃了一口。 这从前会叫慕容宁大怒跳脚儿的一幕,却叫这青年远远地看住,笑了一下,之后心中一凉,脑中清明一片。 聪明人,总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是识时务划清界限叫自己半生叫人轻贱辱及家门,还是破釜沉舟,博一个美名? 第176章 明秀今日难得清闲。 也并不是闲着了,而是唐王妃大包大揽,将事儿给包了。 皇帝在宫中也住了一段时日,前朝都差不多理顺了,自然要理一理后宫。 不然新君的太子都立了,这宫里还都住着“太子侧妃”,这也不像样儿呀。 皇帝从前在东宫的姬妾不少,废了一个许侧妃去了冷宫,还有不少等着呢,那远远儿的期待的眼神儿看得明秀眼睛都疼。 都等着皇帝能给一个好一点儿的位份。 只是皇帝这一回倒是很果断,只一个入东宫服侍最早,没有子嗣的老实侧妃封了妃,之后都封了嫔美人等等,有儿子没儿子的都一样儿。 想要高位,慢慢儿熬着罢。 就有人不服想往皇帝皇后面前哭诉,然而皇帝最近只歇在前头,皇后有孕谁敢此时打搅呢?出了事儿怎么办?况还有一个太后,虽然如今美其名曰不大管事儿,可是从前的手段谁敢小瞧呢?硬是顶着先帝的折腾熬到了先帝驾崩,那从前的真爱什么的如皇贵妃芳嫔等等眼下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这么一个猛人在后宫镇着,宫中新君的妃子们就不敢闹得太厉害,不过是哭了一场,就认了。 因还要给妃嫔们分拨宫女按例处置待遇等等,明秀就一个头两个大。 女人多了就是这点不好,太糟心了。 唐王妃却觉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她本是京中最出名的母老虎,从前的妃嫔就没有不怕她的,又因皇后宽和明秀温顺,都不是干这个的料 ,因此就自己接下来了。 她最看不上侧室大家都知道,竟不敢落在她手中没脸,因此新君的诸妃嫔就十分老实。 大家都等这母老虎滚蛋好继续在皇帝面前邀宠。 皇后有孕,皇帝守过了先帝的丧期总要往后宫来消遣,到时才是最要紧的时候呢。 明秀得了清闲就往御花园里来了,就见雪慢慢地融化,有的地方显出了淡淡的嫩绿,还有一些树枝都变得柔软了。想到之前给先帝哭丧的时候还有些冷呢,明秀还是觉得此时有些阴冷,裹住了身上的雪白的狐皮披风坐在花园里头四处看着,见四处都是满眼的绿意就忍不住笑了,又带着几分憧憬地望着远远的湖水,心里有些期待,想着赶紧将宫里的事儿完了,回自己家去。 她在后宫也听到些前朝的事儿,虽然沈国公冲撞了新君,不过新君十分大度,还叫沈国公领着如今的军权,且厚赏夸沈国公为忠臣。 罗遥官升一级,领神机营,却是名正言顺的武将,而不是宫中的女官衔了。 家中越过越好,她自然也是高兴的,更高兴的是新君虽然对弟弟们已经封无可封,可是却叫两个弟弟领双亲王的俸禄,又赐了皇庄等等,虽然明秀不是眼皮子浅的人,然而想到慕容宁最喜欢与兄长亲近,这如今皇帝登基也并没有冷落他,就为慕容宁开心,不然安王殿下心里失落又哭了起来,这个可怎么办呢?安王妃觉得有一个爱哭的王爷好操心,虽然这心操得挺乐意的。 她正想着呢,就见假山之外探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来。 “明儿过来。”见竟是慕容明,明秀就笑了,对他招了招手。 慕容明眼睛顿时就亮了,迈着小胖腿儿都冲到了明秀的面前,伸出两只小爪子眼睛亮晶晶地仰头叫道,“姑姑!” 明秀将他抱在怀里,觉得这小肉球儿肥嘟嘟暖呼呼的,小暖炉似的,便摸着他的头笑问道,“怎么一个人?你大哥呢?” “大哥,去东宫了。”慕容明垂着头揪着明秀的衣带,仰头看一眼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急忙垂头,不大一会儿,又偷偷儿地抬头看了明秀一眼。 “心里有心事?”见慕容明眼眶湿润了,明秀心中微动,只叫服侍自己的人往远处去了,这才柔声与他问道,“有什么人怠慢你了不成?” “有大哥在,她们不敢怠慢我。”慕容明却眼睛慢慢儿地红了,拱着明秀的脸小声儿说道,“母后有孕了,她们都说还是一个弟弟。大哥也开心。”见明秀怔了怔,这小小的孩子就吸着鼻子抱着她的脖子小声儿说道,“她们说,那才是大哥的亲弟弟,我,我不是……”他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进了明秀的脖子里,有些怯怯地说道,“她们还说,等弟弟出世,大哥心里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他与慕容斐从小儿一同长大,叫慕容斐护在羽翼之下,比仰慕父亲还要仰慕这个兄长,听说兄长以后不会亲近自己,就觉得害怕。 “明儿问过兄长没有?”明秀有些心疼这个孩子,温声问道。 “不敢。”慕容明摇着头说道。 “多少的误解,都是因不敢不问而出,其实这些都不过是明儿自己的猜测,不是你大哥的心情。”慕容明仰头看着明秀,明秀便微笑道,“近乡情更怯,有时候明明一句话能问到的,却不敢问,因为明儿怕你哥哥说出叫你伤心的话么?”见慕容明抹着眼泪点头,她便笑了,摸着他的小脸儿柔声道,“可是明儿也可以想,你如今在心里猜的,她们嘴里说的,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就算听到,又能如何呢?” 其实,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才不愿被人盖棺定论,宁愿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比这更坏的了。”明秀笑道,“明儿不相信你哥哥?” 慕容明小小的脑袋装不下这么多的事儿,已经呆住了,张着小嘴儿看着明秀。 明秀见他傻傻的样子,便笑了一笑,轻声道,“而且明儿有了弟弟,不是该开心?” “他抢走大哥,我讨厌他。”慕容明瘪着嘴儿小声儿说道。 “你哥哥是抢不走的,明儿以后也要如哥哥对你一样对弟弟好。”见慕容明转头,她便柔声笑道,“明儿想想,等以后弟弟长大了,就像明儿跟在哥哥身后一样追在你的身后跑,叫你哥哥,谁与你说话就很不开心。也像明儿今日一样,也会担心明儿不喜欢他了,会不会也很幸福?”见慕容明歪着小脑袋想着自己勾勒的画面,眼睛都亮了,便温声道,“你们是同胞兄弟,以后也要在一处,什么都不要改变。” “那以后,我也能带着弟弟玩儿,可以摸他的头?”慕容明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能。” “能叫他听我的话,喜欢我?” “只要你喜欢他,他自然会喜欢你。” 慕容明咬着自己的胖手指笑了,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觉得方才自己哭了,还说了那样任性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跟姑姑说,别人,我都不说的。”他抱着明秀的脖子小声儿说道,“母嫔可烦了,总是叫我努力,要我比大哥还强,说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也能坐上那个位置。可是明儿不喜欢母嫔这样说。” 他静静地歪在明秀的怀里小声儿说道,“明儿想做唐王叔,安王叔那样的弟弟,做大哥的臂膀,以后跟大哥一辈子做兄弟。”可是陈嫔不愿意,总是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叫他长点心,可是出了宫门,陈嫔却对皇后恭敬有加,脸上还带着叫慕容明感到可怕的温顺。 母亲的两面叫他感到害怕,竟不愿意面对她。 “我不想见母嫔。”他低声说道。 “辅助你大哥,这是对的,姑姑很高兴。”明秀将这个总是有许多心事的小包子给抱在怀里温柔地说道,“你心里有许多的话,都要一点一点与陈嫔娘娘说来。逃避,只会叫你与你母亲都受伤。你得告诉她,你不喜欢她为你制定的那条路,叫她安心在宫中。也不要不见她。”她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是她的儿子,她这一生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叫你往上爬,都不过是为了你。她再坏,在外头再叫人害怕,可是对你,她却总是用心在爱你。” “姑姑不是也不喜欢母嫔?”明秀不与后宫妃嫔来往,显然是不喜欢的。 “我可以不喜欢,可是作为她的儿子,你不能不喜欢她,知道么?”明秀笑着顶了顶慕容明的大脑袋问道。 慕容明觉得自己懂了,又有些不懂,却觉得自己在心里的那些憋闷都不见了,忍不住扑上去拱着叫道,“最喜欢姑姑了!” “叫婶子。”这要是叫安王看见还不咬死狼崽子呀,明秀戳了戳他的大脑袋笑道。 “不,明儿的,姑姑!”才不是婶子呢! 明秀正笑着要再说些别的,却见远远的不知何时,一个身上穿着素净锦衣的美貌青年看着自己,见是慕容宁,她忍不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又把慕容明给放下了。 慕容明转头见是四叔,歪头想了想笑嘻嘻地跑了。 他还要去见大哥,见弟弟,很忙碌的。 “脸色这么不好看,这是累着了?”明秀见慕容宁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面前,脸都是苍白的,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怔忡,急忙握了握他的手,只觉得满手冰凉,便将身上的披风解开与他披上,嘴里就有些责备地说道,“虽然暖和了些,到底还不是春天,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她要给慕容宁系上衣带,却叫一只冰冷的手给猛地握住,一仰头,就见到了一双定定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明秀笑问道。 慕容宁看着面前对自己笑靥如花的女子,想要笑一声,却轻轻地落下一滴眼泪,他急忙低头把披风拉下来围在明秀的身上,低声道,“我还好,只是别冷了你。” 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却问不出口。 他很害怕,害怕得手脚都冰凉,害怕到不敢放开这个女子的手。 她对他……是喜欢,还是不得不陪着自己去死? 她原来并不喜欢他么? 可是如果她不喜欢他,那他该怎么办? 他喜欢她,喜欢得心都疼了呀…… 还是上辈子,原是他逼死了她?她本可以不死,却是他不肯对新君低头,总想拼死一搏,叫她不得不踏上一条死路,没法儿回头? 是他逼死了她。 慕容宁想要笑一笑叫明秀安心,可是心里有不知多少的暗流,叫他心都乱了。 如果她知道,眼前她关心的这个人逼死了她,或许她并没有爱过他,那会怎么样? 会不会恨他?会不会离开他? “我就是去见了老五,有些难受。”慕容宁不敢去看明秀那双清澈的眼睛,低着头轻轻地说道。 “他跟咱们不一样,何必搅乱心情?”明秀知道慕容宁没有说实话,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痛苦与恐慌,仿佛是有什么异样不敢放开自己的手指,心中默默地想着慕容宁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却只当做不知道,反手握紧了慕容宁的手轻轻地说道,“都过去了。从前的那些,都叫它过去,以后都不要再想。”她感觉一滴眼泪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烫得手疼。 “如果过不去呢?”慕容宁声音嘶哑地说道。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就算有,咱们一起面对。”明秀见慕容宁猛地抬头,便笑着说道,“我陪着你。” “陪着我?” “我嫁给你,就永远都陪着你。” “阿秀……”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两辈子加起来,有没有喜欢过,哪怕一点点? 这话到了嘴边,慕容宁看着明秀温柔看着自己的眼神,却觉得不重要了。 她在他身边,就够了。 不要想那些年叫自己痛苦的猜想,他什么都不想知道,只要她在身边,能温柔地对他,关心他,就已经都足够了。 他已经很幸福。 “怎么了?”见慕容宁眼泪又落下来,明秀便含笑问道。 “没有,只是觉得,我能留在你身边,真是太好了。”慕容宁一边笑一边流眼泪,弯下腰将头抵在了明秀的肩膀上,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肢轻声说道,“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 他此时有一种叫人迷惑的脆弱,明秀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却抬手将手臂环在了这个青年单薄的后背上,轻轻地说道,“我也觉得,有你在身边,很好。” 她很幸福,也很欢喜。 慕容宁哽咽了一声,之后笑着放开她的手抹了脸上的眼泪,声音还是嘶哑,却有些精神了地说道,“咱们出宫去。” 明秀微笑颔首,第一次十分柔顺地跟在他的身边,手拉手一同回了安王府。 这一夜夫妻俩什么都没有做,相互依偎地睡去,可是明秀睡梦里,却还是觉得这一夜,有一道视线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一直都没有放开。 她有心想要睁开眼,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身边这个不安的青年。 他迟疑地动了动,之后用力地将她抱住,仿佛永远都不会松开。 他还是相信她。 那些年,与这些时光,都不是假的。 她心里有他,他知道,也一直会相信下去。 这一夜明秀睡在这人的怀里,却觉得很踏实,直到了第二日起身,端着慕容宁笑眯眯递给自己的粥,她笑看了这青年一眼。 看起来,这是好了,还会跟以前一样儿笑得很讨好很谄媚了。 有心想要调侃一句,她才要说话,却见外头鹦哥儿喜气洋洋地叫道,“王妃!” “做什么这么嚷嚷。”慕容宁一边给明秀擦嘴,一边小心眼儿在明秀面前给这丫头上眼药儿道,“惊了阿秀怎么办?!太不小心!”这么碍眼的丫头,就该早点儿嫁出去呀! 鹦哥儿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理睬他,转头就对明秀喜道,“咱们公主,被封了大长公主了!”她顿了顿,又很解气地说道,“淮阳侯府的那位,还是公主。” 第177章 皇帝登基之后,除了灭了几个叫自己看不顺眼的,自然也要分些好处给自己身边儿的人。 恩赏了很多人,眼下就轮到公主们了。 矮胖矮胖的二公主不必说的,已封了慧敏长公主,当然怀恨在心的长公主她四哥背地里跟自家媳妇儿吐槽,说一个肥仔儿圆滚滚胖嘟嘟,什么聪慧机敏那都是天上的浮云啥的,只是新君对这个异母妹妹的宠爱真是大家都看出来了的,然而皇帝陛下的姑姑们等着呢。 到了眼下,皇帝活着的姑母一共四人,两个姑母在京中就是恭顺公主与永乐公主了,另两个一直在地方,大家都不常见的。 虽然不常见,不过这时候也不好落下她们不是?索性一起加封了。 恭顺公主封了之后又加了三百食邑,这个是别人没有的,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大家都加封了大长公主,然而只有永乐还是从前那封号,就仿佛皇帝将这个姑母给忘了一样,亦或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此圣旨一出来,京中就一静。 永乐公主,这位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只怕要不好了。 这猜测还没有两日,荣王妃早前御前不敬的后续就来了。 太后亲自下懿旨呵斥永乐公主教女不严无德无行不堪,又历数永乐在京中数十罪过,命叫闭门家中思过,没有懿旨,就不许出来。 这懿旨一下,大家就都知道,至少在本朝,公主殿下是翻不了身了。 至于日后如何,如果公主殿下能熬过得她侄儿,或许还能有点儿希望,只是希望不大,大家都留给念想儿罢了。 因永乐公主从前得宠时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先头先帝未驾崩,因顾虑她是先帝亲妹,哪怕先帝待她不如从前却也不敢太踩她。如今永乐完全失势,大家就更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不仅永乐公主在京中被排挤轻贱,连淮阳侯府都越发江河日下。又有前头先帝下旨淮阳侯府子弟尚大公主,谁知道大公主竟然就没了。这岂不是克妻?一时间这子弟虽然是侯府名义上的老大,却娶不上媳妇儿了。 这时候好人家的也不敢把闺女给淮阳侯府,都担心被皇帝迁怒。 永乐公主从皇帝封了几个姐妹却当她是隐形人那一日,就已经傻了。更何况荣王妃死在了宫里,叫她已经痴痴地,万念俱灰。 昨日淮阳侯又因一事与她争执,一个耳光抽得她眼下还脸上红肿,叫她心中苦闷。 她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走到园子里头,就见远远地仿佛是家中的两个妯娌在亲近地说话,如今她心里难受,对平日里看不起的妯娌也有了几分想要说话的想法,况在侯府之中被看人下菜碟儿的下人给苛待了几日,永乐公主才知道从前自己能在府中横行不过是因先帝之故,急忙露出了一个有些亲热的笑脸来往哪儿走去,还未走近,却见那两个妯娌看向自己,目光厌恶冰冷。 因她之故,淮阳侯府倒了血霉了,怎么还能笑出来。 “我屋里还有点子内造的珠花儿,一会儿给两位弟妹戴?”永乐公主艰难地说道。 她女儿已经死了,淮阳侯在荣王妃死后对她就再也没有了牵连,她不得不来讨好这些妯娌,叫她们在淮阳侯面前给自己说说好话儿。 她只剩下他了。 “嫂子还是收着罢,都是从前的样式,谁稀罕呢?”其中一个就是倒霉的贡献一个儿子尚公主,谁知道公主没尚着却多了一个克妻恶名如今还娶不上媳妇儿的倒霉蛋儿了,看永乐公主就跟看仇人也差不多了,简直恨不能吃了她,又见这平日里高高在上,还卖了她儿子的女人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示好,便冷笑说道,“这京里谁不知道嫂子早就近不得宫了呢?什么内造外造的,都还是自己留着,以后当个念想罢!” “你忘了,太后懿旨,叫嫂子以后都不必入宫了。”另一个就越发地笑道。 永乐公主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着这两个妯娌偷笑看着她,仿佛完全不把她放在心里,心里委屈极了,忍不住就往淮阳侯的屋里去了。 这个时候,他是唯一属于她的了! 此时淮阳侯屋里,却并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 “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娶了一个祸家之人。”淮阳侯太夫人此时脸都是灰败的,想到因永乐公主之故,新君冷落淮阳侯府,京中勋贵多有恩赏,却在淮阳侯府这儿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还屡屡下旨呵斥永乐公主叫淮阳侯府蒙羞,太夫人便叹息说道,“早知道,不如叫你娶了恭顺就好了,”她充满了后悔地说道,“这才是兴旺家族的人呢!看着她娇怯怯不好生养,可是你瞧瞧,两子一女,都成才!” 永乐公主一辈子就生了一个闺女,还是个坑爹货。 恭顺公主再像个狐狸精,然而长子如今在军中声名赫赫,一女也为王妃,可是那王妃可比荣王妃招人喜欢多了,长袖善舞的伶俐人儿,多少家内外贵妇都与她亲近。更有一个小儿的,淮阳侯太夫人曾远远地见过,跟观音座下的金童一样,听说读书也是极好的,叫人赞一声早慧。 沈国公那五大三粗的,恭顺公主都给生出了这样的好孩子,若当年嫁给的是她的儿子,那生出来的,还不知得多叫人称赞。 淮阳侯,可比沈国公好看温润多了。 淮阳侯如今性情平和了许多,对朝中沉浮也看开了,敛目轻声道,“母亲何必再提从前。” 他折腾这一生已经累了,不想再折腾下去。 如今彻底断了念想,也好。 “怎么不能提?如今咱们家都成了什么样儿了。”淮阳侯平和,可是太夫人却忍不住,见儿子只是笑笑不说话,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莫非以后,叫你侄儿们就这样跌进泥土里?他们这么年轻,就叫他们没了前程指望,以后就在家里憋着?”见淮阳侯沉默,太夫人便忍不住滚下泪来,握着儿子的手伤心地说道,“事到如今,母亲要跟你说对不住。若不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你怎么会,怎么会抑郁了半生……” 她老泪纵横,不知是哭儿子,还是在哭自己的孙子们。 淮阳侯手颤动了一下,眼角闪过了一丝明亮的泪光。 他从前,只在梦里想过,若是当年自己没有背弃婚约,如今是不是就会很幸福? 她给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共享天伦,他在朝中一步一步往上爬,她在后头操持家中,每日他回来,就能看见她的笑脸。 岁月静好,原来他要得并不多,只是这小小的温暖与幸福。 “都是从前的事了。”他垂头抹了眼角的泪光,勉强笑道。 见他伤心,太夫人越发捶胸哭道,“可恨我老天拔地地活着,看着这家业就这样败了呀!我以后闭了眼,怎么能有脸见你的父亲!”见淮阳侯上前安慰自己,她急忙抓着儿子的手哭着说道,“事到如今,母亲只求你最后一件,日后你若恨我,怨我,我都认了!”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又头发花白,叫人看着就生出几分可怜,淮阳侯急忙扶住她轻声说道,“母亲有话吩咐就是,不要如此。” “你休了她罢!”太夫人就哭道。 淮阳侯手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太夫人的手,仿佛不敢认自己的母亲。 “她就是个灾星!”太夫人声嘶力竭地叫道,“若不休了她,陛下与太后娘娘对咱们侯府永远都要厌恶,你侄儿们就一辈子都没法儿翻身了!”见儿子脸色苍白,太夫人也知道这儿子虽然不喜永乐公主,只是此时若舍弃也有些可怜她,急忙说道,“她招惹了多少人?这些都咱们侯府给背着呢!还有沈国公府,安王府,这都是仇人,你若留着她,只怕日后,死无葬身之地呀!” “不行。”淮阳侯皱眉道。 此时休了永乐,那他岂不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 “还不如叫我死了!”太夫人见儿子不肯,顿时哭着倒在了地上,脸色都发青,竟仿佛发了旧疾。 “母亲!”淮阳侯急忙抱起她,要去寻大夫。 “你不休了她,我还治什么病!”太夫人哭道。 见她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淮阳侯沉默了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喜笑颜开,这才叫儿子托自己往卧房去,谁知道一开门,就见脸色绝望的永乐公主立在门外,不知听到了多少去。 淮阳侯此时没有时间理会她,撞开挡路的妻子,将太夫人送到了卧房,叫了大夫来,好好看了见无事,这才转身,却见永乐公主一直立在那里没动。 “你听到了,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淮阳侯沉默片刻,看着这个对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女人,然而眼前看见的,却是很多很多年轻,那个妩媚倔强的少女转身流泪,不肯再见他的模样,心里竟生出了不知多少的快意,脸上露出凉薄来,慢慢地说道,“咱们没缘分,这些年,我是对不住你,可是淮阳侯府如今境地,也算是还给你了。”他侧身避过了永乐公主央求来拉自己的手,冷酷地说道,“我不休你。” “侯爷?”永乐公主心里又生出希望来。 “和离罢。”淮阳侯冷冷地说道。 这句话打碎了永乐公主最后的希望,见她顿了顿,突然尖叫着冲进了他的怀里,哭着央求道,“侯爷!我只有你了!” “或许当年,本就是错的。”淮阳侯知道这辈子自己休了永乐公主,自己的名声与前程也算是完了,谁会信任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呢?可是他还有弟弟侄儿要保护,哪怕用的是自己的名声,也得把家族给托起来。 她嫁给他半生,可是最后只有这一句盖棺定论? 她与他,是错的? 永乐公主见淮阳侯转身就走了,没有看自己一眼,伏在地上竟忍不住失声痛哭。 哭到最后,看着府里的人都在嘲笑地议论纷纷,用轻贱的眼神看着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年。 她兄长即位,她成了最尊贵的公主终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地拥有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看着从前把自己比下去的妹妹趴在地上被人嘲笑,什么都没有,绝望得要去自尽。 那时她是多么快意呀。 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以为的幸福,却落到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夫君,女儿,家,都没了。 永乐公主哭着缩成了一团,不知哭了多久,却见侯府的管家带了自己被快速收拾好的家当,一脸不屑地笑道,“奴才送公主回公主府去!” 她从来都没有住过的公主府,如今,成了她最后的归处。 永乐公主想要叫,却叫不出来,这一刻,她仿佛明白了当年恭顺公主众叛亲离的心情。 可是她没有一个沈国公那样的人,来救她了。 恭顺,她总是被人护着,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 永乐公主慢慢地将双手放下,露出了一双冰冷怨恨的眼睛,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的笑声。 她得不到的幸福,恭顺也别想得到!恭顺幸福着什么,她就打碎什么。 她还有一个把柄,能叫恭顺这辈子,都不能安稳! 想到这里,永乐公主觉得自己有了些力气,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从来不曾接纳自己的淮阳侯府,之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京中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淮阳侯与永乐公主和离。 这事儿在京中反响不大,因永乐公主早就是地上的泥,已经被踩得稀烂了,大家对她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兴趣。 只有慕容宁把玩着手上的帖子露出了几分疑惑。 他与永乐公主从来没有什么交际,为什么会来请他往公主府上去?恐这其中有什么内情会伤及明秀,慕容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一趟。 “何必生事?不必理会她就是了。”明秀见他真的要去,便柔声道。 “她如今就是个疯子,我不放心,得去看看,若她真疯了,我也得早些叫她闭嘴。”慕容宁知道永乐公主与恭顺公主的纠葛,一则恐她拿住岳母的把柄,一则当年明秀与荣王妃屡有冲突,没准儿也有什么把柄被拿住,慕容宁目中冷光一闪,安慰明秀笑道,“若她真的敢说出什么,我一刀捅死她就完了,就说她怀念先帝去陪伴兄长去了。”见明秀无奈地推了他一把,他便笑道,“开个玩笑罢了。” 是不是开玩笑明秀看得出来,慕容宁目中十分认真的,她顿了顿便柔声道,“捅完了,记得擦了血再回来。” “嗯!”慕容宁觉得之前的那点儿悲伤春秋纯属吃饱了撑的,笑嘻嘻啃了明秀一口,转身走了。 明秀也只是笑笑,拿着手上的信纸听着面前下人的回话,心里叹了一声。 这一日到底是来了。 没有想到先帝才驾崩,闵王就忍不住,竟已经上书要废了世子了。 也不知沈明珠这一回该怎么办。 她才心中叹息了一声,就得了闵王妃与自己的帖子叫她往闵王府去,觉得自己不好去见人家家的家事,这不是瞎参合么,只是见帖子上说苏蔷从庄子上回来了,明秀就有些不放心。 闵王妃也是不放心这个,因此才叫明秀来护着苏蔷些,不要叫人冲撞了。 也有沈明珠是沈家姑娘的缘故。 明秀到了闵王府的时候,皇帝准了闵王请求废了世子改立次子的诏书已经进门。 闵王府里此时乱糟糟的,明秀才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慕容敬不敢置信的咆哮,还有愤怒的吼声。 这个时候若还能心平气和,那一定不是人! “父王,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慕容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从妾室的床上爬起来,此时头发都是散开的,胡乱地披着一件儿衣裳,虽然有些不恭敬,只是这时候谁还记得这个呀,正一双手掐在冷冷地看着自己的闵王的衣襟上一脸悲愤地叫道,“父王怎会这样对我?!”他没有想到自己说被人废了就被人废了,从前闵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且原因还是告了自己忤逆。 他忤逆什么了? “大哥,先放开父王。”慕容轩急忙上前抓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父王面前进了谗言?!”慕容敬从来没有将弟弟放在眼里,因为这个弟弟容貌不如他,看着也不如自己聪明,虽然同母所出,却一点儿都不像。 这个弟弟对他还十分恭敬,一副好弟弟的样子,谁会想到背后插刀的竟然是他! “不是我进了谗言,是大哥做得不对!”慕容轩并不是非要闵王府的爵位不可,他如今在御前十分得用,皇帝拿他当能大用的宗室子弟多有看顾,就算没有闵王的爵位,他日后未必挣不出一个前程来,又何必与兄长抢一个位置呢?只是慕容敬做得太过,没有眼力见儿不说,这京中得罪的海了去了,娶回来的女人也都是败家货,想到这里,慕容轩的眼前一冷,看着冷笑连连的兄长认真地说道,“大哥若继承王府,闵王府日后只怕就要败了。” 他不能眼睁睁叫闵王府淹没在京中,哪怕慕容敬能守成,他都不会眼看着闵王将废世子的折子递上去。 可是如今,他只能请兄长退位让贤。 他以后好好儿养着他,养着他全家都可以。荣华富贵,什么都有,只是不能叫他做闵王府的主。 就是这样简单,然而看着慕容敬一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慕容轩心里也难受,努力地说道,“大哥放心,咱们一定不亏待你。” “不必多说。既然陛下已经允许,敬儿从今以后,就不要留在王府!”闵王妃的心更硬一些,不会叫闵王府日后多出一个主子来,见儿子们都看着自己,将明秀拉到自己的身后叫她看顾一脸惊容的苏蔷,这才对慕容敬冷冷地说道,“你行为不肖任意妄为,耗干了我对你最后的情分!”她看着冲进来的几个女眷,对着慕容敬冷笑说道,“连女子的忠奸都看不出来,日后闵王府落到你的手里,就是大祸!” “母亲。”慕容敬没有想过对自己那样纵容的母亲怎么会翻脸。 “我早就想废了你,忍到现在,已不能再忍。”慕容敬到底是亲子,闵王妃说着刻薄的话,可是眼里却露出了几分伤感,摆摆手叹气道,“罢了,日后,你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去。”就算纳上一百个女人,她都不管了。 “母亲这是不要大爷了么?!”沈明珠冲进来见了这个,急忙扑到了闵王妃的脚下,吓得浑身发抖。 她嫁给慕容敬就是为了闵王世子的名位,若慕容敬被废,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你?不孝的东西!”闵王妃冷笑了一声,将沈明珠给一脚踹开,冷笑与慕容敬道,“这样的女人你当做掌上明珠,你还叫我信你?!” 明秀将苏蔷掩在身后,目光落在趴在地上哭泣的沈明珠的身上,竟忍不住诧异了一下。 总是明艳照人的沈明珠此时形容消瘦苍白,透着一股子垂暮之气,明明正是新婚,可是却没有半点儿新婚的喜色与娇艳,反而有惶惶不安的模样。她穿着的虽然是簇新的衣裙,然而却并不十分光鲜,整个人疲惫得不行,又因今日突生事端,露出了慌张恐惧来,明秀见她哭了几声就叫着慕容敬往他的方向爬去,然而慕容敬竟毫不犹豫地将她踹到一旁,就知道这夫妻俩只怕生出了嫌隙。 哪里只是嫌隙呢? 沈明珠没有多看明秀,抓着地面哭着。 不知是谁将太夫人没了,自己却隐藏祖母死讯的秘事密告给了闵王妃,当日当着王府许多人,闵王妃骤然发难,将她问得哑口无言,不能反驳。 那时起自己就成了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不在乎的畜生,不仅闵王妃喝令她滚出去,慕容敬知道了,也痛骂她不孝,说看错了她。 还因为方芷兰知道太夫人这样凄惨当场就伤心晕厥,因此慕容敬更加心疼了,都将这些赖在了她的身上。 她嫁给慕容敬这么久,竟都没有圆房。王府里的下人都是踩低捧高的,见她被闵王妃慕容敬厌恶,将她欺负得不成样子,连平日里的吃食都是冰凉馊坏的,不能下嘴。这天儿还有些寒冷,却只给她一点点黑漆漆的木炭,烧起来满屋子都是烟。闵王妃明明都能知道,却不肯管。方芷兰如今得宠,又在慕容敬耳边吹了风,竟眼看着别人作践她,还要叫人说一句活该。 这样的日子她过的艰难,能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世子正妻的名分,可是如今,连这个都没了。 沈明珠满心绝望,眼前黑暗一片,抬起头来看着这屋里目光冰冷的众人,看着慕容敬又在发疯,垂头吐出一口血来。 闵王妃见她吐血,冷哼了一声,转头对明秀歉意颔首,这才叫人拖了她下去,与明秀抱歉地说道,“并不是有意作践她,而是……”她有些厌恶地说道,“国公府的老太太到底是她亲祖母,然她竟然为了嫁到王府来,明明祖母没了还若无其事,这样的心性,实在叫人心中发凉。”闵王妃只担心日后,自己若有这一日,凉透了外头还不知道呢,想到这个便叹气道,“真是冤孽!” “老太太没了?”明秀还不知道这个呢,顿时一惊。 “没了许多天,她那娘家母亲也跟着瞒着,只怕这一回是要被休。”闵王妃才懒得给儿子休妻呢,慕容敬想怎么折腾日后她是不管的,只说沈家三房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太太莫非还能好的了?哪怕她真无辜呢也自身难保。三老爷本就不是个东西,听见妻子竟然隐瞒老娘的死,顿时就拿住这么个把柄,嚷嚷着休妻。 只是三房如今不过是京中寻常的人家,明秀也早就不与三房来往,因此不知道罢了。 “老太太这一辈子。”明秀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心里却并不同情。 太夫人做了许多的坏事,如今却被真心疼爱的子孙这样对待,也不知临死之前,有没有后悔。 三老爷就算休妻再迎了他外头喜欢的那个进门,莫非就好了?她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一个瘦马,养在外头也就罢了,若做了妻,不怕头上变色儿? 三房的事儿明秀管不着,听到这已经觉得不管什么都不必再管,她看着沈明珠被人拖出去,又听到隐隐地传来了一声哭嚎,之后仿佛是方芷兰冲了进来,捧着肚子惊慌失措,花儿一样的容颜都衰败了,想到她机关算尽偷了妹妹的丈夫,还想着荣华富贵亦或是被扶正,再看看她眼前一切皆空的绝望模样,明秀没有什么快意,只觉得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多看一眼。 她如今不想再看这些人的结局,只想回到自己的王府去,安安静静地与慕容宁腻在一起,悠闲又自在。 不去看这些争斗,因为不管看着谁的输赢,都叫人心里不自在。 “你吓着了不成?”见明秀抿嘴垂头,闵王妃便怜惜地说道,“这家里头的事儿,我本不想叫人看见,只是……”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看着明秀身后脸色发白的苏蔷,轻声道,“阿蔷最信你,你在她身边,她能好些。”慕容轩也能叫苏蔷安心,可是她也知道,有许多的话,苏蔷或许会与明秀说,却不会与自己的夫君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不愿叫夫君看到自己难看的心态。 “我明白王妃的心。”明秀握了握苏蔷发白的手,轻声说道。 方芷兰绝望的哭声变成了尖叫,外头有人冲进来说见了红,慕容敬冲出去看了,乱哄哄的屋里空了下来,苏蔷将头抵在了明秀的肩膀上。 慕容轩在远处对明秀深深一揖,这才跟着父亲母亲走了。 “我并不害怕,这点子闹腾算什么呢?”苏蔷虽这样说,却还是浑身颤抖地说道,“我家里也不是一团和气,几位叔父与父亲相争的时候还拔刀要杀人,只是……”她轻声说道,“我看着他们这样儿,就想着,若有一日我生下来的孩儿也如此,又会怎样?” 她捧着自己的小腹与明秀慌乱地问道,“谁得孩儿一定会是好的呢?若是他不好,难道就要逐出去?那我还生下来做什么?” “母亲当年,也是疼爱过他的罢?”她轻轻地说道。 “谁都不能保证日后孩儿如何,只是你要相信你的丈夫。”明秀柔声说道,“相信他不会伤害你的孩儿,不会叫你伤心。” “可是他对大哥……” “他夺了能要他大哥性命的东西,给了他一生富贵,叫他一辈子都能安逸享乐。”明秀轻声说道,“或许这不是他大哥想要的,可是却能叫他自在。又多大的能力,就承担多少的事,他大哥不能承担,或许日后赔上的就是性命。王妃与他看似无情夺走一切,又如何不是一种保护?”她摸了摸苏蔷的小腹轻声说道,“你想想看,有你,有王妃一家,你的孩儿,怎会变成那样?” 苏蔷沉默了一会儿,努力地对明秀笑了笑。 “仿佛你说得都对,也或许,我并不应该想这样多。”她轻声说道。 “他大哥就是例子,有了他在前头,谁敢将孩儿养成这样呢?”明秀便笑道,“你得相信他,对不对?” “我信他。”苏蔷抬眼,目光变得清明了起来。 知道她是遇上了大事,虽然从前嘴里说得很强硬,到底是不安的,明秀也不笑她,只拿皇后在宫中的点滴来与她说笑,还笑着说道,“你这回回来,就该往宫中请安去,皇后心里记挂你,还在我面前说起。”苏蔷是皇后亲妹妹,自然情分不同。皇后如今地位稳固,连苏蔷在闵王府都超然了起来。闵王妃本就喜欢她,如今有了这样的姐姐与太子外甥,更会对苏蔷极好。 好日子都在后头,何必还想不开心的事儿呢? 做人,不要纠结那些会叫自己心伤的事儿,难得糊涂,也是极好的。 明秀劝了苏蔷破涕为笑,这才与感激自己的闵王妃告辞出了王府,才出门就见自己的车前,拦了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见慕容宁看向自己的目光异样,明秀一怔急忙叫他进来,却见他进来的瞬间,猛地将她扣进了怀里,就跟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一样。 “又想我了?”明秀笑着摸了摸这个粘人的家伙,只听到这青年哽咽地应了一声。 慕容宁的眼睛落在明秀的发间,看见了自己亲手打的丑丑的簪子,心里疼得难受。 他想到自己见到永乐公主之后,这个缩在公主府昏暗角落里的,头发全都白了的女人带着恶意与自己说出的一切。 “八字不合,相冲相克,你真以为这是命?”迎着慕容宁惊恐的眼神,永乐公主只是在狂笑,嘶哑,几乎是破釜沉舟一样地指着慕容宁尖锐地笑道,“都是我做的!其实他们俩的八字好着呢,天作之合,白头到老的命格!”她仿佛是疯了,都不看慕容宁的脸仰着头嘻嘻地笑着说道,“我就是想看恭顺痛苦,果然她就很痛苦。她的爱女被退亲被伤害,若是没有你,这一辈子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就是要叫沈明珠也跟自己娘一样叫人退亲,叫人嫌弃,叫满上京的勋贵都笑话她,叫她日后就算能嫁出去,夫君也会介意她订过亲! 她一生都不会幸福。她不幸福,恭顺就得日日悬心,也不会快乐。 她打算得好好儿的,可是却叫慕容宁给毁了! 他怎么能这样喜欢沈明秀,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理会?! 凭什么?!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慕容宁记得那时自己颤抖地问道。 “因为我要叫你心里记住这些,心里难受,以后面对沈明秀,永远都带着心结。”永乐公主伏在地上大笑道,“那时,你们之间,一辈子都不会心无芥蒂!” 慕容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永乐公主的府中走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出来之前,叫人将永乐公主所在的那屋子门窗都钉了起来,叫她永远都在黑暗里疯狂,永远都不能自由。 他不会杀了永乐公主,只会叫这个伤害了明秀的女人活受。 没人与她说话,没人照顾她,叫她在那个黑屋子里自己腐烂,到死都凄凉一个人。 可是这样对待永乐公主之后,他却更觉得恐惧。 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去问皇帝,去问唐王,可是得到的是更叫他崩溃的回答。 他的哥哥们,原来早就知道。 不是事后知道,而是永乐公主动手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阻拦,叫这一切发生。 “我们都是为了你。”皇帝轻声叹息道,“你多喜欢她,我们都知道。”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回去过日子去罢。”唐王冷冷地说道,“就算是罪孽,我与皇兄都给你背了,你只要幸福就好。” “对不起,阿秀,对不起。”原来都是因为他,所以她才会在当年伤心若斯。 若没有她,其实她本可以更早地幸福圆满。 他不能瞒着她过下半辈子,哪怕她知道了会愤怒,会怨恨,会离开她,他也得告诉她真相。 慕容宁的眼泪落在明秀的衣襟上,这个从来笑嘻嘻的青年第一次哭得像一个孩子,喃喃地说道,“是我的错,对不起。”他坏了明秀与堂弟的姻缘,还以为这是上天的安排,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阴谋。疼爱他的兄长冷眼旁观,也都是为了叫他能够得到自己喜欢的女子。 明秀身上有些发凉,静静地看着一声声对自己说抱歉的青年,许久之后,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没关系。”她听到这个的那一瞬,或许有恨意,或许会有怒气,可是一切都化作了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点点滴滴,还有他对自己的眼泪。她伸出手给仰着头看着自己的青年轻轻地擦眼泪,万般的言语都在嘴边,可是很久之后,却化作了一句话,“我不怪你。”她闭着眼睛轻轻地说道,“若是,我并没有想过要嫁给你,就算当年与表哥的婚事不成,我也不会将就嫁给你。” 她想嫁给他的时候,就是自己的心意了。 或许……从前的那些很叫人痛苦,可是错不在他。 错在永乐心存狠毒,错在……很多的错交织在一起,永乐与恭顺两代人的恩怨…… 她只是与慕容南,到底缘浅。 “我,我……”慕容宁握着明秀的手颤抖地哭道,“我……” “我现在喜欢的是你,那就够了。”明秀突然笑了,掐了掐慕容宁的脸笑道,“哭得真难看。” 她说,她喜欢的是他…… 慕容宁急忙转头去擦自己的眼泪,又开了车帘子叫风吹一吹自己脸,却见外头一个女子正在大叫,后头有许多人拉着劝着。 “我记得她,那是理国公家的小姐。”明秀也看了那个容颜憔悴的女子,收回目光轻声说道,“我听说,她弃了你五弟?” “都说若她忠义,就该跟着五弟一起呢。”慕容宁忍不住哼道,“如今,就算没有叫五弟祸害,也没有什么好儿。”理国公家的小姐背信弃义,连累了家中所有女孩儿,京里都传开了。 “她只是为自己罢了。”明秀见慕容宁将手臂迟疑地伸过来,由着他将自己紧紧地抱住,见他脸上露出安然,便妥协地笑了。 她果然,更喜欢看见他欢喜的样子啊…… “若五弟死,她是不是也死了才对呢?才是忠义,叫家门荣耀?”慕容宁轻轻地说道。 “死有很多办法的。”明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个,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牵引,仿佛是什么,这回答仿佛就在心中很多年一样熟悉自然,她看着理国公家的小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仿佛眼前晃过了一片片的血色,看慕容宁诧异地看着自己,便柔声说道,“死并不是结束。”她敛目,与慕容宁十指相扣,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圆满,心中那隐隐的缺憾都被填满,柔声说道,“若不愿意为他一同赴死,诈死,隐姓埋名就好了。” 她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轻声说道,“对外头都说为那个男人死了,谁又知道真相呢?她出身豪族,总会有许多办法保住自己的命。真的愿意为他死,生死也不离开他,大概……”她一滴眼泪落在这双交握的手上,仿佛有什么释然,有什么叫人心伤的东西离开了自己,喃喃地说道,“大概,她是真的很爱他。” 永远都不会说出口,可是却愿意生死都陪着他,永远都不离开他。 慕容宁仰着头看着明秀目光温和地落泪,张了张嘴,却露出了一个带着眼泪的笑容。 “我知道的,都明白。”他虔诚地将额头抵在了妻子的手上,轻轻地说道。 他也是爱着她的,所以,才会愿意,跟着她一起死去。 往日种种,都过去罢。 以后,他握着她的手再也不松开,就这样幸福地走下去,白头到老。 “咱们回家去?”明秀笑了,如从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回家。”青年用力点头。 回他们两个人的家去,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