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成凰》 第1章 公子云玠(1) 云月楼,济州有名的青楼。 季春和站在暗处,遥望着人来人往的云月楼,心中又计算了一下时间。 心中估摸着差不多了,人快到了,她便抬脚往云月楼里走去。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收敛了光芒,云月楼前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突然,一个身着破烂的人挤进了这人海中。 “站住!”楼外驻守的小厮拦住了她,“哪里来的乞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往里闯。” “我找东家有事相商,烦请小哥通传一声。” 见着季春和谈吐不俗,虽穿着破烂,小厮也不敢轻视,只得带她进了后门,然后差人进去禀报。 等待间,他也在偷偷打量眼前的男人。 一身破烂,脸还用一条刮花了的围巾捂住了,看不出样貌。一眼看去,只觉得身量略低,还可能有些病。 季春和挨不住秋日的冷风,忍不住咳了几声。见旁边的小厮在打量她,便落落大方地转头一笑。 小厮:“······”这人恐怕不简单,乔装至此,说不定与东家有阴谋在谋划! 不能得罪了他。 正要开口请他进去,就听见老鸨石妈妈扭着腰走来了。 “是谁要见东家啊?” 石妈妈小眼一瞥,见是个乞丐,语气立马转为不满,“就是你要见东家?来干什么?” “请妈妈移步旁边。” 石妈妈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不觉有危险,便跟着他走到了旁边角落。 季春和倏忽拉下围巾,露出脸来:“来卖身!” 石妈妈只觉得一瞬间天昏地暗,复见光明,只觉得空中的风都有了喜怒,在她耳边跳起舞来,“竟真有这般的人儿······” 好一会儿,她才从那惊心动魄的一瞥中回过神来,忙执住季春和的手,心急道:“来来来,我们进去谈。” 季春和立马扯住石妈妈热切拉着她的手,眼见着石妈妈开始着急,才慢条斯理地拉上围巾捂住口鼻。 “这位妈妈,我这事儿比较急,我还要拿银子去埋葬我爹呢,您给多少钱,给个准话呗。” 原来是卖身葬父啊,石妈妈从刚才的热切中退出来,头脑也慢慢恢复了精明的商人状态。 刚才是怕有人跟她抢,她才急冲冲的拉着人去签卖身契,现在眼见对方更加着急,她反而冷静了下来,想着压价。 “妈妈我也是个善人,看你可怜······” “五十两银子。” “成交!”石妈妈眼珠一转,立马唤人去拿卖身契,转头对季春和温和道,“我们云月楼进出的都是达官贵族,虽然你出身低了些,可待到来日经过我们云月楼的调教,也不是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来,这是你的卖身契,签上字,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石妈妈笑容和善,随手便从衣襟里拿出五十两银票,拿着扇了扇风。 济州商贸发达,但寻常百姓一年也收入不了五十两银子。可云月楼接待的都不是寻常客人,进出云月楼的,不仅富裕非常,还有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癖好,因此云月楼的价格也一直处在高处,石妈妈常常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但是银子总能治愈她的内心,让她忘记刚刚抬出去的尸体和短暂复苏的良心。 季春和笑了起来,拿起卖身契仔细端详。在济州,这样一份卖身契就能杀死一条人命,无论是用刀,还是用唾沫。 “还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什么?” 季春和看了眼身后,后院的门还没关紧,站在旁边的小厮也已经走开。初来乍到,她便听说云月楼后台强大,旁人不敢招惹。石妈妈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她女扮男装,更显瘦弱,石妈妈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掂量了掂量手中的茶杯,粲然一笑。 石妈妈刚稳住的心神又开始摇晃······ “还有这个!” 季春和将杯子猛地朝石妈妈掷去,只听“嘭”的一声,石妈妈应声倒地,随后便发出一阵哀嚎。 季春和眼疾手快,抓起卖身契就往大路跑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看我不剥了这小杂种的皮!” ······ 从云月楼的后院到前门的大路需要拐两个巷子,季春和一边跑,一边把路过的竹竿稻草推倒,用来拖慢后边紧追不舍的众人的脚步。 金乌西垂,染红了一片晚霞。 一辆金丝楠木的华贵马车打这经过,人们看到马车上晃动的“云”家标志,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连整日嬉笑怒骂的秦楼楚馆的红娘,都收敛了声音,收起了调情的手段。 在济州,没人会不认识云家的马车。 突然,原本还平和的马蓦地发起狂来,朝着人群横冲而去,人群一冲而散。马夫眼见不妙,立马拉紧缰绳,跳到骏马身上。几个呼吸之间,发狂的骏马就跃过一个跌倒的小男孩,在原地打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训练有素的马夫调停了马车,立刻跪下请罪。 即便是刚刚那么危机的情况,马车里的人也依旧安之若素,不见慌乱。 人们只见一双手掀开竹帘,一位大约二十几岁,一身月色锦袍,清冷如玉佛般的男人便从马车上走了出来。 “是大公子!”人群中有人喊道。 人群又沸腾起来,人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想一睹云家大公子的英姿。毕竟听说云家大公子端方正直,待人从不以贵贱相处,有世间少有的古君子之风。 云玠走下马车,扶起了跌倒在地的小男孩。这时,小男孩的父母才慌忙找过来,对着云玠千恩万谢。 人群又沸腾起来。 这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便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注入了一股泉水,干净泠冽,让人忘却了此时的浮华烦躁。 “公子救命——” 正在云玠转身之际,一道灰色的身影奔到了他的脚下。 季春和扯住云玠的衣袍,大声呼救:“公子救我!” 云玠转身回看,审视着腿边的凄凄惨惨的男人。 他应该还是个男孩,身量纤细,骨瘦如柴。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灰色衣袍,满身泥垢。看着他,就放佛闻到了汗液混合着泥垢的酸臭味。 “缘何求救?” 第2章 公子云玠(2) 云玠看着白袍染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云月楼强抢良民,逼良为娼!”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群众站不住了。在流传的云月楼的东家是谁的猜测中,猜测云月楼是云家产业的言论一直是甚嚣尘上。 在楚国建国以来,云家宗族就盘踞济州,云家不仅有宗族子弟在朝中为官,光是在济州的势力,就盘根错节,不可撼动。 “荒唐!云月楼成立这么多年,什么美人没见过,还没听说哪个魁首是强逼而来。” “就是,一个乞丐,竟也敢讹到云月楼头上,真是不知深浅。” “怕不是故意栽赃。” ······ 五名追逐季春和的云月楼护院也赶来了,他们气喘吁吁,恶狠狠地盯着季春和。 “公子,小人没有说谎。就是他们把我绑来这里,还逼着我签什么卖身契,这是证据。”季春和举起手里捏得皱巴巴的卖身契,举过头顶。 云玠接了过来,“确实是云月楼的卖身契。” “公子莫要被他骗了,”追过来的护院急忙辩解,“是他自己来的云月楼,自己要卖身葬父的。石妈妈看他可怜,才给了他五十两银子,想救济他的。谁知道这歹人心思阴毒,竟然打伤了石妈妈逃走,石妈妈现在还躺在我们云月楼的后院呢。” “胡说,你说我拿了银子,那银子呢?可在我手上?还有,明明是你们联合人贩子把我绑来,现在竟说我是卖身葬父,我父亲呢?” 这时,捂着头的石妈妈才姗姗来迟。 她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扬起手就想打她,嘴里还念念有词:“贱皮子,竟然敢打我,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发配到最下等的娼馆······大公子?” 见到云家大公子,石妈妈腿都软了一节。 “是你逼良为娼?”云玠语气温和,说是质问,却丝毫不见凌厉,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这样的态度,让围在外面的人们也不禁暗叹:看来云月楼果真是云家的产业。 石妈妈大喊冤枉,秦楼楚馆进人的方式就那么几个,不是自愿来的,剩下的可不就要她多费点心,下个套,绑个人什么的,都是平常。往日里来往的贵人,自己舒服了,也都愿意让她们云月楼舒心,谁会在意一个妓子愿不愿意。青楼这种地方,说的好听点叫你情我愿,那是因为跪在贵人面前,不情愿的人都死了。 虽然之前她确实干过这种勾当,但今天这个打了她一茶碗的男人真不是她绑来的呀。她到现在都没问过他叫什么呢! “公子明鉴,真是他自己来的。” 云玠俯下身,语气变得低沉,“你是说,他自愿做妓子?” “小人不愿!”季春和重重的磕在地上,霎时额角就渗出了血。 围观群众有人不忍,默默的转过了头。 这世间多不公,有人趋炎附势,便有人颠倒黑白。 “说不定他就乐于此道呢。”一人喊道,周围稀稀落落传出几声笑声。 云玠环顾四周,见说话的男子是一位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颧弓突出,体型瘦削,穿着秀才的儒巾襴衫。 看到云玠看他,老秀才立马作辑还礼,脸上一片骄矜之色。 云月楼是五年前开到济州的,云月楼广纳天下之客,各地官员都与他有所牵扯,即便云家在济州可谓是只手遮天,也不得不顾及上京的各位大人,况且云月楼背后之人出手也极其狠辣,这些年派出去探查的人无一生还。 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其幕后之人,至今却只有一点线索。和云家出手却不落下风,这幕后之人可见一斑。 最近一年,济州又传出了云月楼是云家的传言。这种传言并无实证,若直接解释云月楼非云家所有,不仅会有监守自盗之嫌,还会失了云家士族的风度。 今日,正是好时机。 不管这男子是不是被逼良为娼,这都是云家向济州百姓证明自己并非云月楼的靠山的好机会,顺便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云玠扶起颤颤巍巍的石妈妈。 石妈妈心下一松。 众人神色各异。 “府尹可到了?”云玠看向身侧侍卫,不疾不徐的说,“云月楼涉嫌买卖人口,逼良为娼,这种大事当然要移交济州府衙侦察办理。” 这些年,济州府衙铁面无私的形象深入人心。 衙卫们正要带走季春和,她却疯狂挣脱束缚,奔向云玠。 见事情解决,云玠抬脚要走,却被季春和拽住了裤子。 “大人,带我走吧。我这个样子,在哪里都活不下去的。” 云玠冷笑,却见季春和突然摘下围巾,一张美得得天独厚的面容突兀的出现在他面前,连他都不禁晃了神。 这样一张脸,确实在哪里,都活不下去。 ······ 对面高楼上,目睹了全程的一男一女表情肃穆。 “她既然已经混进云家了,我们也按照计划行事吧。” 穿过九曲回廊,季春和随着云玠来到了他的住处。 进了屋内,云玠端坐上方,打量她的眼神毫不掩饰。 季春和故作拘谨,朝云玠讨好一笑。 “去洗干净。” 云玠话落,就有貌美婢女领她离去。 季春和亦步亦趋的跟着婢女,心中默默记下云府的布局。 士族多喜好风雅,云家同样如此。一进云府的大门,回廊错落,茂林修竹,如临仙境。云玠的院子更是如此,墙上不仅挂着前朝大家的字画,连桌椅板凳都是由价值千金的南岳乌木制成。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唤我初二就好。”初二举手投足优雅知性,脾气也是出奇的好。 “我们这是去哪?” “公子吩咐,要带小公子去沐浴。”初二微微颔首,继续带着她前进。 等到了浴房,她才停下脚步,“东西都已备好,小公子若有要求,尽管唤我就好。” 季春和虽然跟着云玠进了府,但并没有签卖身契,所以初二并不拿她当奴才对待。这样的礼数,非世家大族的底蕴供养不出来。 季春和道了谢,便独自进去了。 此间并非温柔乡,为防意外她也不敢多待,匆匆洗干净便跟着初二回到了云玠身边。 第3章 公子云玠(3) 来济州前,她就派人探听过云家的名声。云家世代望族,盘踞济州日久,实力不容小觑。况且,云家这些年又出了一个云玠,君子芝兰玉树,如切如磋,在济州名声日显,不仅文人墨客竞相追逐,连久居深闺的小娘子都对他爱慕难舍。听说前些年,有一名小姐因对云玠思念成疾,竟然病故了。 这般痴情,不仅在济州传为佳话,更为云玠的风流添上一笔。 “公子,人带来了。”初二低着头,耳廓通红,却也不敢再看她。主人家的东西,即便是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云玠正端坐在榻上,一手执卷,闻言轻轻转头,眼中惊艳一闪而过。 “都下去吧。” 三五个婢女小厮纷纷退下,院门也被关了上来。 季春和站在堂下,感受着云玠炙热的视线。 “过来。”云玠命令道。 她缓步上前,在云玠身前站定。 云玠扫视着眼前的男人,身量纤瘦,眉眼秾丽,若一个人能美成这样,是男是女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在此之前,他并无断袖之念。 云玠捏起她的下巴,清冷的丹凤眼中墨色翻滚,他摩挲着她的下巴,享受着她的战战兢兢。 “想跟着我?” 这位素有美名的君子似乎觉得,在一个毫无背景的下人面前,无需顾忌什么君子之礼。 “求公子垂怜,收下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想整日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恶人抓去搓磨致死。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公子莫要怪罪,要不是不愿过以色侍人的日子,小人也不至于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深山不敢出来。可谁知,就算是待在深山,也会遇到这样的事。” “你倒是对自己的姿色颇有自觉。”云玠玩味地拉她,玉色的面庞透漏出一丝轻蔑。 季春和连忙跪下,频频磕头,“小人实在是没法子······” “你如何确定,我不会······”云玠蹲下身来,凑近她的耳朵,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搓磨你呢。” 季春和抖如筛糠,强自镇定地拉开与他的距离。云玠也并未阻止,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公子······是君子······” “圣人言,食色性也。” “公子这样的人,是小人高攀。” “呵!” 云玠径自起身,又恢复了往日端方君子的模样。 “起来吧,”他坐回榻上,“以后你就留在云家,跟着初二好好学学云家的规矩。现在,跟我过来。” ······ 夜幕降临,季春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低垂着头默默的跟在后面。 云玠出了院子,朝外间走去。园中假山小径蜿蜒曲折,树叶飒飒作响。行至桥上,却突兀停下。 季春和瞧着他停下,却故作不察,一头撞了上去。 “啊——”脚下不稳,眼看便要摔倒。 云玠冷眼瞧着,本想扔下她不管,却不期然瞧见她雪白的脖颈,心念一动,便将她搂进怀里。 “不想以色侍人?”云玠眸中嘲讽之情愈盛。 季春和慌忙跪地,“小人莽撞······” 见她这般惶恐,云玠心下不喜,拽着她的手一扔,也不管她站没站住,就抬脚往前走。 季春和心中紧张,她摩挲着袖中的云龙玉玦,一边跟上一边悄悄用紫河泥将它的纹路拓印下来。 她实在没想到,云玠将她带去了清泉汤池。 美玉做底,金砖铺地,烟雾朦胧,云家的清泉汤池果真奢华。 季春和心中打鼓,这云玠应当不是如此急色之徒?她的身份不明,云玠肯定要派人去查,若无问题才会真正的把它留在府上。此前的拉扯,不过都是试探罢了。 在没有搞清楚她的身份前,云玠不会让她离开,也不会碰她。 季春和对自己的伪装很有信心,对比她原来的样貌,她可以将五官都往硬朗的方向画了,虽然整体改动不大,但对比之前,已经不会让人怀疑她的女儿身份了。更何况,她还垫了身高,装了喉结。 “进来。” 季春和悚然一惊,他不会真的想在这里······他就不怕她身带剧毒借此杀他吗?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她还是要进去。 借着轻纱笼罩,她不动声色地将云龙玉玦放回他的衣裳里,然后才轻步走到他身边。 清泉汤池引山间活水来此,雾气弥漫,如真似幻。 “公子有何吩咐?”季春和跪在云玠身侧。 距离太近,已无雾气遮挡,云玠沐浴在池中,一片亮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他的脸微侧着,两眼微闭,头发濡湿了贴在后背,眉眼处沁出了微凉的清晖。 “知道如何伺候人吗?” “!!!” 季春和手指僵直,若是在此行此事,她的身份可真的要暴露了。到时候,不仅任务失败,再也回不了京都,恐怕性命都难保。 更何况,此行还牵扯国运。被骂了那么多年的祸水,难不成真的要做实了? “小人卑贱,怎配侍候公子,不如小人替公子唤初二姐姐来······” 云玠蓦地睁开眼,眼中冷意迸发,“你在替我做决定?”他冷笑一声,“哗”地从池中站起身来,扯过季春和的脖子,一把将她回按在地上。 温热的池水溅出了一些,稀稀落落地洒在她的脸上。地面坚硬,骨头猛地被碰撞,疼得她恨不得蜷缩在一起。 可云玠根本不给她机会,他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传闻中的云玠,可不是这个暴虐的样子。不过,男人的君子之道,也从不顾及下人和女子。 季春和双手抱住云玠的手臂,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丝呼吸,“小人不敢······公子金尊玉贵······” 你这个伪君子!欺世盗名! “小人泥淖之身······” 好色之徒!心思龌龊! “实在是怕玷污了公子······” 早晚阉了你! 云玠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却没有拿开,依旧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这样一张脸,实在是太魅惑人心了。 清风明月,亦是色尘。 他还滴着水的手指轻拂季春和额角。 “有名字吗?” “春和。” 缓慢往下,触到她的眉眼。季春和感受到了一股痒意在指尖盘旋。 “哪里人士?” “琴川阳城人。” 出水的时间久了,粘着水的指尖变得冰冷,那股冷意徐徐往下,抚摸上她的唇,用力一碾。 “嘶——公子?” 云玠描摹着她的唇,看着她的唇因为充血而变得嫣红,神色难辨。 “去过颍州吗?阳城离那很近。” 季春和摇头。 错了,颍州地处西南,而阳城却在济州东侧,漯河附近。两地相隔千里,但阳城城内却有一条河,名叫瀛洲河。颍州和瀛洲河,两字同音。 第4章 公子云玠(4) 云玠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充满力量,并不像是一个只知绘画丹青的书生的手。他的指尖缓缓向下,在季春和的脖颈上留下了一串水渍,直至停留在她假装的喉结上。 她的心都要停住了。 “在家中没有替长辈推拿按摩过?” “啊?” 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季春和一时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会儿,才道是家中长辈早亡,但她平日里粗活做惯了,推拿的力气也是有的。 云玠放开她,又坐回水里,施施然道:“试试。” 季春和从地上爬起来,突然被摔在地上,又躺了那么一会儿,她的骨头都透着酸胀感。 不敢停歇,她立马爬到云玠身后,双手朝他身上按去。 她的手法粗糙,乱按一气,丝毫不懂经络指法。所幸如她所言,力气还是有的。 寻常布衣,终日劳作已是精疲力竭,自然不会有精力去钻研这些精细的推拿之道。这一点,她倒没有错漏。 “春和?是哪两个字?”他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我出生于春日,娘亲说,我出生那日,连绵了几日的春雨骤放了晴,所以给我取名春和。” “春和景明,是个好寓意。你母亲,读过书?” 季春和明白,他的试探还没有结束,便继续回答道:“家中确实有两本书籍,常年翻阅,已经看不出封面是什么了。” 云玠点点头,便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半晌后,云玠从汤池中起身,几名婢女陆续而进,替他更衣。 季春和低着头,云玠瞥她一眼,“下去吧,会有人安排你住处的。” “是。” 月色朦胧,云玠站在石桥上,暗卫隐没在黑夜里。 “少主,查到了。” 不是所有居心叵测接近他的人都有这样一个可以被查证的机会,云家暗卫的刀可从不容情。 幸运的是,她很特别,有被活着证明是无辜之人的机会。 “此人是三天前来到济州城的,今日傍晚出现在云月楼,云月楼老鸨没有说谎,他确实是自己进的云月楼,打伤人后就夺路而逃,而后就出现在了公子面前。” 云玠略一思索,沉吟道:“果真是来找我的。”就是不知又是哪一方势力,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留下他,顺藤摸瓜,他倒要看看幕后之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暗卫继续道:“云月楼的老鸨在牢内关于幕后之人的什么消息都没吐出来,府尹差人来报,要不要继续捉拿楼内其他人拷问。” 五年内,他始终没能抓住云月楼一点辫子。云月楼牵涉甚广,所行之事又太过隐蔽,没有一个好由头,他还真不好贸然追查。 不过这一次,也和云家没有关系。云月楼的案子,该由官府负责。 “为民请命,不是官府的职责所在吗?” “明白了。” 少主的意思,恐怕是要将云月楼追查到底了。一个人嘴硬吐不出东西来,那几十个人总有几个嘴软的。只要撬开了云月楼的一个口子,它就在济州待不下去。 暗卫领命退去。 云玠望着沉沉夜色,兴致盎然。果然,与人斗,其乐无穷。就是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这么大手笔了。 “云彬,找人密切注意此人的行踪,他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要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云玠唤出小厮,又拿出腰间的云龙玉玦,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语气阴沉,”另外,派人去四围商号守着,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报。“ 他放任季春和偷拿玉玦,总要看看他所行为何吧! “初二姐姐,公子要蜜浮酥。”季春和来到厨房,对着正在做糕点的初二说道。 不过刚吃完早饭,云家的厨房便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刚做好的,给你。”初二将点心端给她,白嫩的面庞上还沾着面粉,看着倒比之前更加灵动了。 季春和抬手,又想起自己现在男子的身份做这些事恐怕引人误会,便指了指初二的脸,笑着说:“姐姐脸上沾上了东西。” “啊?”初二一愣,连忙抬手擦拭,“公子近些天胃口不好,好不容易想吃点东西,我便忙不迭来做了。做得急了些,没顾上这些,让你看笑话了。” “姐姐这么漂亮,是我占了便宜。”季春和故作姿态,又指着案板上另一盒蜜浮酥,问到,“公子早饭多吃了些,恐怕吃不上两盒了。” 初二失笑:“哪里就要公子吃两次点心了,况且就算公子早上食欲不佳,为防公子口腻,这三天内也不会再上这道点心了。你以后跟着公子,可要多长心。” “原来如此。那这一盒又是给哪位贵人呢?” 食盒镶嵌着玛瑙,精致非常,不像是管家之流可以用的。 “那是给二公子的。平时公子这边吃了什么,都是要给二公子备上一份,送到风荷院去。” 季春和告别初二,提着食盒往伽师院走去。 云家在楚国是贵族,其宗室又不在京都,而是盘踞济州。这样一个世家,这样一块宝地,能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外面的人只知道云家,但云家子弟有多少,真正掌权者又是谁,又与何方势力相勾结,是一概不知的。 雾中看花,看不清楚。只有走进来,才能窥得一二。 季春和现在想要看清的东西不多,她只想要知道云家与济州知府的关系有多深,是否能染指济州军权就好。 她又想起那枚云纹龙身玉玦,她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她一路走着。 突然,身侧伸出一双手想要拉她,她紧急回避,一抬眼,却撞见了一双深色的眸子里。 还未等她稳住身形,那人便先声夺人,“你是哪个院里的?” 季春和观他一身锦衣华服,脚步虚浮,手里还攥着一封书信,又瞥见他的靴子上粘了些许红泥,猜想他应当与济州的飞鹰军有关。 季春和行过礼,不亢不卑地回答:“奴才是伽师院,大公子的人。” “云玠?”男人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她,“他也开始玩男人了?你是个有本事的。” 他往前一步。 季春和往后退一步。 他再上前一步。 季春和再退,直至无路可退。 第5章 公子云玠(5) “你是靠这张脸迷惑了他,还是床上功夫了得啊?”李继凡状似请教,手却往季春和身上袭去。 “公子,这里是云府!”季春和躲过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奴才虽位卑言轻,可到底是云府的人。” “你是觉得搬出云家,我就会怕?” “奴才惶恐,奴才是下人,公子即便在这里杀了奴才,我家公子也不会为了奴才与公子为难的。” 李继凡继续盯着她这张动人心魄的脸,心中瘙痒难耐,忍不住又往季春和身上招呼去。 “你知道就好。”他一边说,一边朝季春和扑来。 季春和扭身躲开。 李继凡面露不悦,几次三番都被她躲了过去,只是一个奴才,竟敢忤逆他。 “想死?” 看他发怒,四周假山林立,也没有其他人经过,不好脱身,季春和忙朝李继凡解释,“奴才死了倒不可怕,只是公子等了许久,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况且奴才身份卑微,虽万死不足以一提,但终归是云家的人,小人是污了公子的名声。公子,大公子正在上房等着您呢。” “他如何知道我要来?” “这奴才就不知了。” “也不要紧,今天这事儿,他可是要欠我一个人情。”李继凡荡漾着笑意,心情舒畅,“到时候我要是跟他要你,你觉得自己能躲得过吗?” 若他真的向云玠要她,以云玠的个性,会把自己给他吗? 季春和暗自思索,他昨天的表现,究竟是对她有意还是无意。 济州势力复杂,她尽量不想暴露身份。若是真到了那一刻,直接杀了他算了。快刀斩乱麻,剩下的烂摊子,就让引起这件事的皇帝去处理吧。 看着李继凡洋洋自得的表情,季春和杀心又起。她微微一笑,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回复他的问话,“公子还是先随我见我家公子吧。等见了公子,一切再做定夺。” “倒是个好奴才。” 好狸奴~真是好样的······ 耳边又响起了那人的嘲讽,她几乎不可控地记起了那些不见天日的折磨,皮肤蹿起来一串鸡皮,皮鞭抽过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 季春和几乎隐藏不了自己的戾气,她从袖中抽出刀刃,一步一步朝着前面走着的李继凡挪去。 此处无人······ 可以把他埋在这里······· 死在这里云家也脱不了关系······ 届时济州城乱,他们便应接不暇······ 举刀。 这种人就该死······ 前面就要走出庭院,再无假山遮挡。 就是现在! “李公子,我家郎君有请。”是云玠身边的侍卫云彬。 季春和收起了兵刃,李继凡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回。 云彬看向她,她也礼貌一笑,“公子等着急了吧?我这就拿过去。” 云彬颔首。 季春和从李继凡深身旁走过。这么多年,她体会最深的就是把自己的情绪收起来,否则便是死路。 从家乡出来,无论哪个男人说多么爱她,她都没有真正的表露过自己真正的喜怒。她知道,只有色相没有权势傍身的爱意,就如同空中楼阁,看得见却摸不着。 进了正厅,季春和把点心摆好。她的手有些不稳,身上似乎还停留着鞭笞的痛意。刚才,她是真的打算杀了李继凡。 “手怎么了?”她没想到云玠观察这般敏锐,她强自镇定的手臂也被他看了出来。 “刚才吓到了。” “是吗?”他执起她的手,拿在手中仔细观摩,“不想跟他,想跟我?” “是。” “那李郎可是飞鹰军李千将军的独子,家世显贵,况且他也是品貌不凡,怎么就不想跟他了?” 季春和猜到他与济州的飞鹰军有关系,因为他靴子上粘的红泥,只有廊苍山才有,而那里是飞鹰军的驻地。可她没想到的是,今日无意间碰上的,竟然会是李千将军的独子。 李千将军身负皇命驻守济州,他的儿子却与当地门阀往来甚密······ 想归想,云玠的话还是要回的。季春和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低头沉声道:“公子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是我在问你,春和。”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调缱绻暧昧,仿佛一杯香甜诱人的甜水。 “公子······我想留在您身边。”她没有回答他原因,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她的乞求。她的背沉的很弯,跪在云玠面前,只留下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云玠挑起她的脸,不期然的看见了满脸泪水的她。 即便知道她心存不轨,所言所行皆是谎言,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她凄厉的姿态给蛊惑住了。 他语气低沉喑哑,语调不明,“跟着我,你知道会面对什么吗?” “只要跟着公子,小人什么都愿意做。”见云玠似乎又留下她的意思,季春和眼中又亮起了光,带着希冀忙不迭地表明衷心。 “暖榻也行?” “公子是君子。” “我说过,食色性也。” “小人卑贱······” “你这是不愿?”云玠打断她,复又撤回了身体往后倚去。 季春和膝行一步,抓住了云玠的衣摆。 “我抓不住明月,但能触碰月光也是好的。” “云兄,这次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李继凡跟在云彬身后,大步跨进来。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他嘴角的笑意都滞住了一瞬。 云玠看见他,唇角勾起,“上坐。”他拂下了季春和拽着衣摆的手,淡淡起身,“这次是什么消息,竟劳驾你这么远跑来。” “哎我说······”李继凡斜倚在椅子上,一下子就要说出来,可又想到了这里还有人,又把嘴巴闭上了。 云玠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人就纷纷退了出去。季春和跟在云彬后面,等退到了长廊外,才跟着众人站定。 “云彬大哥,刚才在花园,谢谢你啊。” 云彬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刚才那人是谁啊?” 云彬本要训斥她莫要多问,可少年清亮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刚才要不是你来了,我恐怕会坏了云府规矩,也会······小命不保。现在想来,真是心有余悸啊。” 云彬默了默,终于开口:“以后你见了他躲着走。” “那我岂不是要天天担惊受怕?” “不是天天。”说完这句话,云彬才觉得不妥,故又沉默起来。 季春和挠挠头,腼腆笑笑,“就是不天天来,为了能躲开他,我也要天天躲啊。” 云彬看了眼她,即便知道她来云府目的不纯,可这样注视着少年青涩的面庞,心还是会止不住的心软。 少年身量还未张开,正生初生牛犊的年纪,却来到这高门大院来做人娈宠,实在可怜。 许是想到了自己那刚满五岁的儿子,云彬的心蓦地软了一瞬,他情不自禁的开口:“李公子有军务在身,并不常来。即便是来云府,也不会大张旗鼓,但门房那边会差人来禀报,你注意听着就是。或者可以去找徐管家,托他帮帮忙······” 此时的伽师院正厅内,云玠正读着李继凡拿来的信。 第6章 公子云玠(6) “这是郾城郡守的信,他是说陛下已经来到了江南?” 江南地域宽广,道路发达,济州、琴川、颍州以及郾城都属于江南一带。皇帝若是来了郾城,没道理不来距离郾城一百里地的济州走一走。 李继凡翘着二郎腿,自豪地点了点头,“正是这个意思。祁宏轩给我家老头子的消息,说是让我们早做准备,迎接圣驾。” “不是说陛下正在京都准备祭天大典吗?如今已经是秋分了,日子近在眼前了,怎么会有想到南巡江南呢?京中也没有传出消息。” “陛下的心思有谁敢猜。不过有流言说,陛下南巡,是为了在途中迎接五年前去往陈国和亲的安黎公主。那位安黎公主在和亲前,可是与还在潜龙之际的圣上有一段旧事啊,而且听闻她还是如今公认的三国第一美人,也不知是何绝色······” 云玠素来知晓他有男女荤素不忌,只爱美色的毛病,闻言不置一词,倒是陛下此次来江南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几年前的旧爱这么简单? 突然,云玠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陛下的行踪,郾城郡守就这样透漏了出来?” “昂,不然呢。那个郾城郡守,就祁宏轩,早年与我家老头子有过命的交情,这些年我们两家也一直往来着,你不必担心。况且,就算这个消息是假的,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云玠思忱着,虽然这个消息无论真假,都对他并无坏处,若是真的,他也就只管准备着皇帝下榻济州的一应事宜,再把该藏的藏,该让出的利便让便是,但如今陛下手段强硬狠戾,目光长远,若他下定决心要打压世家扶持寒门,恐怕要对云家下手。 “祁宏轩除了派人交代了这封信,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李继凡不耐烦的挪了挪身体,以便让自己靠的更加舒服,他一边想,一边说:“祁宏轩派人来的时候我并不在场,不过老头子得了消息,便立即把我叫过去了。为防信中还有什么关窍我看不明白,我可是在老头子将信烧毁前偷偷抄了一份,一字不差。” “是谁来送的信?” “哦,这个呀,人我倒是不认识,反正一男一女。老头子倒和他们相谈甚欢,还拨给了他们一队人找那女的逃婚到济州的表妹和书生。” “逃婚?” “可不是嘛,”谈到这个,李继凡的眼睛都要冒光了,“昨晚老头子设宴款待他们,我特地在在酒席上灌了他们几坛好酒,那女的舌头都捋不直了,在酒桌上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说是自己本家的表妹,不满意他父亲给她订的婚约,非要追求什么自由,结果一天傍晚,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卷着铺盖就跑了。同一时间失踪的,还有那刚来府上不久的教书先生。” 李继凡一边说,一边掏出自己的折扇。他一个行伍之人,偏偏爱好这些附庸风雅的事物,他“欻”的一声打开折扇,摇摇晃晃的说:“这他们才知道,原来这表妹和新来的小白脸暗通款曲,怪不得看不上家里给定的婚约。这小两口还挺能跑,硬是从郾城一路向北,跑了这些天,应该也到了济州附近。老头子也喝大了,一听这事,当即拍板,拨给他们一队人马用来寻人。” “他们没主动要?” “那哪能呢。这种事情,家里人都恨不得摁在府里,一丝声响也别传出来。要不是喝醉了酒,她是一个字也不会吐出来的。你是没看见,今天早上她见了我,那表情可真是五彩纷呈,妙不可言呐!” 云玠仿佛无意,神色间却深以为然,有些话若是不方便说,便可借助别人的嘴说出来,以便大小旁人怀疑。 这来飞鹰军传信的两位,不可尽信。 他微眯了眯双眼,心中盘算着近几日济州发生的不寻常的地方。 除了五天前春和的到来,济州的水也一直没有平静下来。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在底下的波浪一刻都不曾停歇。 在济州搅弄风云的几方势力中,哪一个与陛下南巡有牵扯,又或者说,哪几个势力想在济州翻云覆雨! 春和,又和如今的事情有几分关系? “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向你讨一样东西,不过分吧?” 云玠转身望向他,摇头轻笑,“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凡是我有的,你尽可以拿去。” 云家是门阀士族,底蕴深厚,云玠的这个承诺,不可不谓是真正的价值千金。 “哈哈哈,我果然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老头子人老了,早就没有年轻时的锐气了。” 云玠替他斟满茶,一举一动,尽显君子风流。 “老将军身负皇恩,在所难免。请!” 李千奉命驻守济州,未免皇帝猜忌,从来都对济州的世家和官府敬而远之。只是他这唯一的儿子,却总是违抗父命,与云玠交好。 得了云玠的承诺,李继凡神清气爽,一口喝完茶水,放下杯子看着云玠,“你身边新得的这个奴才,借我玩两天。” “你是说春和?” “原来他叫春和,倒是很配他。”想起少年那张艳若桃李,却还带着一层冰霜的脸,李继凡不禁更加燥热。 云玠又想起了几日前在汤泉里和她的对话。 母亲说我出生的那天连绵了几日的春雨骤放了晴,便给我取名为春和。 这样的名字,想必也包含了父母对小儿子最美好的期盼了吧。可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要被贵人当作妓子调戏作弄了呢。 廊下长亭。 季春和与云彬站在一起,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眼瞧着房门打开,丫鬟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有丫鬟出来,叫他们进去。 进去前,初二拉住她的衣袖,问道:“二公子的蜜浮酥送过去了吗?” 季春和惊诧。她记得,当时在厨房,初二曾告诉她,另一份蜜浮酥是为二公子准备的。但并没有安排她把点心给送过去。 初二似乎也只是一问,也没在乎季春和回答,便自顾自的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这下可要晚了,二公子脾气可不太好。” 季春和怀着疑问,亦步亦趋地进了正厅。 云玠和李继凡已经谈完话了,正坐在上方品茶。闻这味道,却突然使季春和震悚起来。 这是陈国苍山独有的疾翠云茗! 疾翠云茗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只有在苍山的南侧才有生长。因为生存地太小,疾翠云茗每年的产量只有不足十斤,因此除了陈国皇室,普通贵族也难以拥有。 这可真的是一两值万金啊。 可云家怎么会有陈国的茶?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李继凡的话打断了。 “春和,”他轻摇纸扇,笑容轻浮,“不用收拾东西了,直接跟我走吧。” 她蓦地看向云玠。 第7章 公子云玠(7) 云玠神态自然的品着茶,不曾将目光分给她。 呵!他确实不曾承诺与她,他只不过是逼着她在他面前在李继凡与他之间做了个选择罢了。 高高在上的云家大郎,只是享受着下等人在他面前剖去自尊,挣扎求生的姿态罢了。至于她苦心挣扎的选择,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主子还需要顾忌奴才的情绪吗,可笑! “李公子说的对······” 等出了云府,就送你上青天! 云玠捏起了一块蜜浮酥,放在嘴里。 季春和灵光一闪,硬生生的转了话头,“不过请李公子稍等片刻,奴才去给二公子送完点心就回来。二公子现下见不到奴才,可能会发火。” “那个小疯子?”李继凡好像吃了只苍蝇一样脸色难看,又考虑到人家兄长还在这里,当面骂人家弟弟是疯子不好,他硬生生的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憋了进去,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他站起身来在堂前踱步,似是不甘心,又问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又成了云恒因的人了?” 听到这里,云玠倒是替她解释了一句:“不过是阿因跟我要过几次,继凡不必在意。” “那个小······云恒因要过的人,你也给我?”他脸上嫌弃的表情太深。 李继凡停住了脚步,认真思索过后,回道,“这次就算了,军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好像后面有疯狗在追他。 这位二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物,竟能让李继凡怕成这个样子。季春和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正在想着,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季春和抬头,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云玠的眼睛很干净,你很难从他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中看到他潜藏在心底的阴谋算计。 “公子。”她唤道。 云玠没有碰她,其实,自从清泉汤池之后,云玠再也没对她动手动脚过,最多就是让她站立在他的身侧。 “从今日起,你便去伺候二公子吧。” 季春和不动声色,点头应是。正当她即将退下之际,却听到云玠讽刺的声音:“不过,你也太过聪明了吧!” 二月初二,龙抬头。 在这个日子里,世家子弟有穿布衣,背编篓,相约踏青的传统。 那一日,她才十四岁,跟随在哥哥身后去往乡野郊下踏青。山青草绿,莺飞蝶舞,她站在悟生桥下,一抬头,就看见了君子长身玉立,恰然回身,弯唇一笑,她一见便误了终身。 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她为了他不惜以表妹的身份搬进云府,即便得知他新婚不久也不曾放弃。因为她知道,他新婚的妻子久病缠身,寿数不永,而她等得起。 七年了,她从青葱少女等成了一直待字闺中的老姑娘,那个病秧子还没死,他也从来不提娶她。她心怀怨怼,不过尚可调节,因为云玠从来都不喜这位原配。 可是,为什么云玠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贱人,一个出卖色相出生泥土的下等人! 凭什么!他怎么配! 褚商华攥紧了桌上宣纸,脸上似悲似笑,形容癫狂。 她已经不年轻了,她再也不能像豆蔻之时那样单纯痴望着他了。 “表小姐,门房那边传话,说是李公子是一个人出府的。” “哗——”桌上的茶具被一扫而空,摔碎在地。 “一个人?哈哈哈那个蠢货竟然连一个奴才都要不出来。表哥也是,竟然护着他······”她猛地站起身来,来到卧室挂着一副踏春图的桌案前,泪流满面。 她抓住丫鬟的胳膊,指甲刺进了皮肉,“你说表哥,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下贱坯子,他长成那个样子······” 丫鬟吃痛,忙说:“小姐宽心,少爷虽然没把他送走,但是听里面扫洒的丫鬟说,已经把他送给了二少爷,想必是他已经在少爷面前失了宠。” “啪——”褚商华猛的扇了丫鬟一巴掌,气急败坏道,“你懂什么!表哥是在保护他啊。要不是把他送给了那个疯子,李继凡怎么会罢手。表哥啊,你竟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你难道忘了,云家如今的处境,最需要谁的支持了吗?” 丫鬟强自忍耐着眼泪,继续上前安抚。 褚商华甩开丫鬟的手,自顾自的看着踏青图上的人,她问丫鬟,“你说,在表哥心里,我比不上那个病秧子,连一个刚入府的娈宠,也比不过了吗?” 丫鬟忙跪地求饶,她知道表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怎样折磨人的,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发抖的身体,战战兢兢的回答:“表小姐,您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相比。无论是少爷屋里的那位,还是一个下人,都不可能越过您去,大夫人可是永远站在您这一边的。” 闻言,她情绪稳定了下来,可神情却格外讽刺,“姨娘?她若是真的管用,就不会让我在云家没名没份的待了七年,硬生生的搓磨了年华。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人还是要这个家的主人去处理了。” ······ 季春和被云玠的话惊起了一身冷汗。他太过敏锐,一步行差踏错便会引起他的怀疑。 世上为什么不能多一些蠢人,好让她也活得轻松些。 云玠既然发了话,当天下午她就被送到了二公子的住处。 云家宗族势力复杂,云玠父亲这一支便是嫡系。从外界的传言来看,云玠父亲风流成性,府中姬妾无数,但他却只生了云玠和二公子云恒因两个孩子。外界对于这位不爱抛头露面的二公子,并无多少评价。总不过是提到这位芝兰玉树的大公子时,顺便提一嘴他还有一个弟弟。 而从李继凡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位二公子似乎不太好相处。 季春和站在风荷院门口,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便有些踌躇不定。 她试着往院内走去,进了正门,只见满园翠竹,石路曲折,走进去便有一股凉风自东南角袭来,令人心情开阔,心旷神怡。她沿着石路,自东南方向前进,进了内院。 一路上还是一个人都没有。这位二公子到底是何种人,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第8章 公子云玠(8) 季春和一边腹诽,一边思忱着:若是二公子是个傻的还好说,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那可就比较难办了······ 内院池水环绕,清澈的池水从假山处倾泻而下,池中鱼儿嬉戏,如在空中无所凭依,草木郁郁葱葱。 还是没人! 这也太奇怪了! 突然,从左厢房内传出了一丝凿木头的声音。 季春和顺着声音,缓慢的推开了门。 房内摆放着三张大桌子,桌子上都摆放着许多木块:有些已经雕刻完成,可以看出原型;还有一些初具形状,但具体是什么还看不出来;但更多的是还没开始雕刻的各种形状的木块。 最引人注目的,是左侧桌子上摆着的半人高的人形雕塑: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看样子应该是个成年男子,束着发,面庞五官还没雕刻上去。 声音便是从这个人形雕塑旁传来的。 季春和上前走了一步,雕塑旁的人影才显现出来。 男人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袍,随意地坐在地上。他正在专注地拿着锉刀打磨着手里的木羊,连有人过来了都不曾发觉。 “二公子?”她试探性地喊了男子一声,男子闻言转身,却把季春和愣在了当场。 这个人,长得和云玠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季春和稳住倒退的身体,直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判断出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云玠。 “奴才春和,是大公子派来伺候公子的。” 云恒因起身,站到季春和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平静,古井无波,仿佛万事万物不入心。这样的眼神,并不适合放在一个高门子弟身上,反而适合放在一个和尚身上。 很像,又有些不同,他不是云玠。他的眼睛好像没有什么情绪,望向你时仿若月光下的暗影,平白让人出了一身冷意。细细看去,又好像只是地上的麻木树影。 “你是兄长的人?” “是。” “兄长从来不会安排下人给我。但你,长得很好看。” “公子谬赞。”季春和叉过话题,“公子这是在雕刻羚羊吗,刻的和真的一样。” “真的吗?从没有人这样说过。”他一脸冷静的说出这样的话。 太违和了,也太谦虚了。 不过在第二天云府的宴会上,季春和遇见了来的客人把他误认为云玠而称赞他,他也是这样一脸平静地说了句“真的吗,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才明白这不过是他应付别人的语言而已。 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季春和笑着点头,“不过,”她歪着头作思考状,“好像有点奇怪。” “是哪里?我也总有这种感觉。” 季春和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是眼睛!羚羊低着头,看到的应该是草地。所以它的瞳孔应该是散开的,是无害的。” 云恒因闻言眼睛一亮,抓住她的手如遇知己,“你说的对。” 说完,又立刻拿起锉刀,马不停蹄的进入到无我之境。 季春和看着他,心中的警戒一刻也不曾减少。即使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温柔可亲,没有什么攻击性,但被人那样忌惮的存在,一定有其可怕之处。 看着他忘我地开始雕刻,季春和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声说了句“公子先忙我去为你准备点糕点”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厨房内,人们热火朝天的准备着晚宴的吃食。她进去环顾一圈,看见厨房内没有菠菜,便朝旁边做菜的人问道:“今晚厨房没有菠菜了吗?二公子今日眼睛疲累,正想要吃个玉芙蓉。” 帮厨回道:“今中午二夫人点了全素宴,所有的菠菜都用完了。不过这个时辰,送菜的应该会再来一次,你可以去后院看看。” “多谢。” 季春和不紧不慢的在厨房里挑了几样点心,又跨着篮子往后院走去。到了后院,果真有送菜的在那里往下搬货物。 “今日还有菠菜吗?” 搬菜的男人佝偻着身子,忙回答道:“有的有的。” 季春和走过去,就着篮子开始挑选起来。 “云玠与飞鹰军李千的儿子交情不浅,飞鹰军的人不可尽信。” “这几日我们到了飞鹰军,和李千以及李继凡有过短暂的接触,李千对飞鹰军的把控的并不严,有不少士兵逃走了,军内士兵和账簿上的名额并不相同。” “多少人?户籍哪里?” “近千人,大多是服军役的佃户,具体哪里并不清楚。” “陛下有踪迹了吗?” “找到了一点线索。” “这是云玠佩戴在身上的云龙玉玦的拓印,找个可靠的工匠做出来。不出意外,那些逃走的士兵,应该和云家有关联。” “好,你什么时候撤出来?” “陛下平安无虞的时候我再离开。” 黑丹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想不到她竟然愿意为了陛下孤身入虎穴。当初遇到刺杀,陛下自己直面敌人,却把自己推去保护她,致使陛下受伤失踪,他还对她心存轻蔑和不满。可这一路上躲避追杀,又要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陛下踪迹,都仰仗这位的谋断,他现在是彻底信服她了。 果然,能得陛下真心,并与之相知相许的女人,又怎么会只是一位一无是处的花瓶呢? “保重!” 季春和并不是没有看见黑丹对她的轻蔑和不满,但在生命受到威胁之际,她不介意和厌恶她的人组成盟友。毕竟没有什么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所有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都会在她重回巅峰时得到补偿。 ······ 城外破庙。 白茉怜拿着手边仅有的工具,将草药捣成泥,然后敷在姜景策被箭矢射伤额的大腿上。他刚刚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和追踪,身边的暗卫都已经在那场大战中身亡。敌人有八千之数,且出其不意来势汹汹,他本来在返京途中为了隐藏行踪就没带多少人手,还要顾及······那位,即便皇室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也对此应接不暇,他更是身中箭矢后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她独自下山崖寻找了他两天,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洞旁找到了失血过多藏身于此的姜景策。 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发起了高烧。她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听见声响,便在她出现后出其不备的朝她袭来。 看清是她后,才后知后觉的倚倒在洞穴墙壁上。 第9章 公子云玠(9) 有太多的人想杀他了,他不该做出这样的决定,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有可乘之机。在他发动楚陈大战前,他们已经相伴彼此三年了,即便这样,她还是无法看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感受到疼痛,他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看见他醒来,白茉怜才绽开笑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箭伤已经处理,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姜景策缓了口气,“这是哪里?” 白茉怜环视了一下四周,疑惑地回答:“这是一间破庙啊。” “何方地界?” “不清楚,不过我们是在济郾之间遭到埋伏的,应该现在也差不太多靠近济州了吧。” 姜景策忍耐着疼痛站起身,摇晃了一下身形,“我们进城。” “不行!”白茉怜立马扶住他,严词拒绝,“现在进城太危险了,想杀你的人还没有揪出来,你进了城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况且此次刺杀如此靠近济州,说不定背后之人就藏在济州,甚至和济州城有关系。你的身份不容有失。” 姜景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从地上捡了根棍子拄着,拂开了白茉怜的手,“朕出现在济州,暗地里的人便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动手,没有人敢背上弑君的骂名,可若是在此地,人迹罕至,他们便可毫无顾忌的杀了朕。” “可你的身体这样,怎么撑得住?”姜景策早年一直以玉面公子的面目示人,为了打消先太子的怀疑,他并不精于武道。 “你是不是在担心她?”白茉怜心中苦涩,说实话她并不是没有私心。她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因为她知道,一旦提起她,姜景策就不会再属于自己,他们相伴的这些年,那些情意便都烟消云散了。刚刚她还在为和他的单独相处而感到窃喜,可这一切却这么短暂。 她饱读诗书,教养不允许她去厌恶另一个什么坏事都没做的女子。可她不相信,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的三年,比不上另一个只是年少情动的影子······ 姜景策没有回答,她也没再追问。 ······ 春风楼是济州城最大的酒楼,据说是当年高中的状元沈琅为了庆贺自己金榜题名在此修建的,取自“春风得意须尽欢”之名。春风楼自此也成为了众多文人墨客竞相追逐之地。 季春和跟着云恒因进了三楼包间,不一会儿,就有身材窈窕的侍女端着瓜果点心上来了。 云恒因走到外间露台,看着楼下推杯换盏的人群。“昨日你做的那道玉芙蓉清脆爽口,不过要论起玉芙蓉之最,当属这春风楼一绝。” “公子人真好,还带小人来这样繁盛的酒楼吃菜。”季春和附和着他,心中却默默推测着逃生的路线。 云恒因清正雅趣,对待下人也不失温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院中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要不是自己是大公子送过来的人,恐怕她也留不下。 春风楼的效率极高,不一会儿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 云恒因夹了筷子青菜,放到对面的碗碟里,“快来坐下尝尝。” 在云恒因面前,她也不必故作下人扭捏姿态道谢,直接便坐了下来。 吃到一半,有琴师入场。 云恒因不喜有人看见他的面容,便让他在帘外演奏,季春和给他倒了一杯酒,被他推开了,“我并不喜饮酒,清茶即可。” 季春和转身去倒茶。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白刃就这样直直的朝着云恒因刺去。还未近身,就被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当场毙命。 季春和吓得跌了杯子,瑟瑟发抖的赶到了云恒因身边,查看他有无受伤。 琴师的尸体就在脚下,死不瞑目。 “公子可有伤到哪里?”季春和关切的问。 “还没来得及。”云恒因淡然处之,他看了一眼暗卫,默念了一声佛号。 他并没有被吓到,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暗卫回话:“大公子吩咐属下来寻公子,说今日有高僧来到济州城,公子若有兴趣,便可直接前去谈经论道。” 这话可能是真的,但是他能在云恒因危急之间一击必胜,说明他早就跟在云恒因身边了。云玠对他这个弟弟,可真是宝贝得紧。 听到有高僧来此,云恒因来了兴趣,抬腿便要前去。 “马车就在外面,”那暗卫起身回话,“大公子吩咐,公子若想去直接上马车就好,车夫会带着公子到地方的。只是,公子请春和小哥回府,另有安排。” “!!!”季春和不动声色,云玠此时喊她回去,恐怕不是好事。这春风楼刺杀······ 云恒因闻言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暗卫,暗卫立马躬身抱拳。 “你想去吗?”云恒因问她。 从来不会有人问她想不想,她是被别人所想左右的人,但眼前这个人、这句话,她该信吗?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暗卫,接触到他凶横的眼神,佯装被吓到。 暗卫:“这是大公子的命令······” “他现在是我的人。” “属下不敢抗命。” “你可以试着带走她,”他目光凛然,暗卫顿时不敢再有动作。 他转身看向季春和,“春和,跟我走。” “是。”季春和笑着看了一眼暗卫,耸耸肩便跟着出去了。 眼见着云恒因他们离开了,暗卫才唤出手底下的人,冷声下令:“公子密令,济州城内来了些不干不净的人,既然来了,就别让他们活着离开了。” 季春和跟着云恒因上了马车,看着云恒因恬静的面容,她未泯灭的良心竟然有一丝歉疚。 今日这场刺杀,确实出自她的手笔。 经过这些天她在云家明里暗里的探查,她发觉云玠似乎对济苍山下的刺杀并不知情。当日,她们为了早日抵达京都,从郾城西侧绕路而去,却在济郾之间的济苍山遇到埋伏。随行禁军三百人,与敌人殊死一战,几近覆灭。而她却一路颠簸,逃来了济州城内。 第10章 公子云玠(10) 黑丹是陛下的人,他本想直接去府衙找救兵搜寻陛下的下落,被她拦了下来。一则她们在途中看见过陛下放出的信号箭,得知陛下此时安全。二来,若是陛下失踪的消息传了出去,并定会引起朝堂动荡,彼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必定会有所动作,让陛下失踪的消息变成真事。 况且,谁也不能保证远离京都的江南一带,有没有世家参与其中······ 这次刺杀,是她安排黑丹放出的消息,说是陛下微服私访,已经到了济州。旁人没有见过她,但上次刺杀的人却见过她的真容。她与云恒因同行,即便隐藏身份女扮男装,背后之人也一定会认定是陛下为了隐蔽身份特意为之,加上云恒因不喜欢有人窥见他的脸,常带闱帽出行,更加使消息真实可信。 简而言之,就是背后之人把云恒因当做了陛下,想要在陛下还没在官员面前露面之前弑君。 而她,便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借云家的势力肃清济州城的叛党。 她想,无论遇到什么,为了自保,姜景策也会来济州城的。因为只有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才能真正平安。 姜景策这个皇帝当的,不太稳固啊。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季春和看着在车上看书的云恒因,状似犹豫了很久,才纠结开口,“公子,大公子唤奴才前去,恐怕是怀疑奴才和今日的刺杀有关联。公子就不怀疑吗?” “那是你吗?” “我说不是,公子会信吗?毕竟公子是为了我才决定今日来春风楼的。”季春和殷切地注视着他,面上满是愧疚。 “来春风楼是兴致所至,与你无关,所以不必愧疚,”云恒因放下书,反过来安慰她。 季春和一时无话,这个人长得和云玠如出一辙,行事作风却完全不同。云玠是世人口中赞叹的君子,可他的善却是披着一层外衣的表象;而云恒因,哪怕在济州,人们都少有提及,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透明的人,确有真正的君子遗风。 他这样的人,倒和书上所记载的那位末代女帝很是相像。身处高位的人,更难得慈悲。因为他们所面临的尔虞我诈,刀枪剑雨,受到波及伤害的永远是底下的百姓。而百姓在许多上位者的眼中,不过是大好河山的点缀。有了江山,便有了努力求生的百姓,他们取之不竭。 季春和见过太多这样的上位者,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做好取舍。 她还是不死心,追根究底,“可公子就不怕我是故意利用你吗,故意引起公子兴致的吗?我若心寻歹意,或者今日那暗卫来的不及时,公子的性命可就交代在那里了。” “活着哪能不被利用,既然没有受伤,那又何必去怀疑身边的人呢?好了不要再说了,别再打扰我看书。” 季春和安静下来。 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些事情,也改变了自己的一个决定。可这件事,还需要等到皇帝出现才好有所作为。 她掀开窗帘,看着路边的菟丝子,扬起了一个莫名的微笑。 这样好的艳阳天,可要多留几日才好。 ······ 云府长房院落,褚商华正陪着大夫人赏花。 进了秋季,许多花都落败了,只有这各色菊花还在傲然挺立。 “姨娘素来最喜欢菊花,这几盆都是寻找最好的花匠养出来,不仅有绿色,橙色和粉色,更难得可贵的是这些菊花要比寻常花朵更大一些。”褚商华扶着大夫人,漫步在这菊花海中。 “你有心了,”大夫人拍着她的手,心情愉悦,“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却终究无缘得到,还好有你陪在我身边,也慰藉了我这颗爱女之心。” “姨娘已经有这般优秀的表哥了,若再有一个表妹,肯定美若天仙,那华儿可是要吃醋的。”褚商华娇嗔着依偎着大夫人,一番话把大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大夫人出自济州褚家,虽说门第也是朱门,但族内并无优秀子弟在朝为官,这些年已是在走下坡路了。幸好当年的云家长房长子也是如今的云家家主云释怀,对大夫人一见倾心,两家结成姻亲,这才使褚家缓住了颓势。 这些年大夫人把褚商华留在身边,也是存了想要云玠娶了她,扶持褚家的意思。只是云释怀对褚家其他人并不满意,也不想再帮扶这败落的亲家,所以自从褚商华住进了云府,他干脆眼不见为净,搬了出去,整日和他的姬妾们纠缠在一起。 因为丈夫这个态度,大夫人也感到心寒,幸好有褚商华在身边一直陪伴着她,在儿子身上没享受到的孺慕之情天伦之乐,也终于在这个侄女身上得到了慰藉。只是云释怀对褚商华这个态度,使她更加心疼起自己这个温柔娴静,又对自己儿子一片痴心的侄女了。 “可惜表哥不爱赏花,要不然就能陪在姨娘身边一起共赏菊花了。”褚商华故作遗憾地说。 听了她的话,大夫人也有些伤怀。自己这两个儿子,一个秉持着君子之礼,从不逾矩,另一个差一点就要遁入空门,还要学佛祖割肉喂鹰那一套,差点因为一个贱婢伤害自己父亲。这两个儿子,对她都不亲近,也常常使她一番慈母之心无处安放。 “不过前日我从外面寻来了一幅《采菊图》,想着表哥虽然不爱赏花,但他喜爱丹青,即便不能和姨娘共赏,但看着这幅画中的菊花,也算是和姨娘心意想通了。” 大夫人看着侄女那善解人意的样子,心中喜爱更盛。 “不过,”褚商华话说了一半,抬头看看大夫人,又犹豫地说,“我去送的时候,见到一个人,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男人。” “什么!”大夫人攥紧褚商华的袖子,脸上爬满怒火。 云府内谁人不知,大夫人对待大公子的名声看得极严,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成为她风光霁月的儿子的污点。 这也是这么多年,她没有让云玠停妻再娶的原因。 “哪里来的?” “好像是从云月楼里赎出来的。”褚商华身边的丫鬟回答。 第11章 公子云玠(11) 大夫人闭了闭眼平复心情,然后睁开眼,拉着褚商华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华儿,你以后早晚会嫁给阿玠为妻,往日姨娘怕你心软没有教你,今天你要好好学着,对待这种卖身求荣的奴才,应该怎么做才不会失了大家气度。” “姨娘,”听到大夫人承诺让云玠娶她为妻,褚商华脸上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华儿明白姨娘的苦心。” 大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唤了一个黑黑壮壮的手下进来。 “石大是家生子吧?” “回大夫人,奴才父母都是云家的奴才,奴才也是受了云家的恩惠,才得以在云府长大。” “家中兄弟几个?” “就俺一个。” “延续香火,要你还是你爹?” 石大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明白大夫人的意思。 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站了出来,朝大夫人一福身,便领着不明所以的石大下去了。 褚商华有些不明白,便问大夫人:“姨娘是想让他去对付那个奴才?可为什么不直接吩咐清楚?” 大夫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奴才的事,咱们掺乎什么?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狗伤了人,人可以杀狗,但不能学着狗去咬狗。” 石大跟着丫鬟走了出来,等出了房门,才站定对着他说,“夫人有一张差事需要你去办。” 石大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得了大夫人的青眼,想着只要办好了差事,夫人的赏银肯定不会少,常年被肺痨折磨的年迈的父亲也终于有钱买药了,他黝黑的脸上开出憨厚的笑容。 “夫人吩咐,这件事只能是你自己所为······” “杀人?”石大听到丫鬟的吩咐,明显吓了一跳,忙摆手回绝,“不不不,我不会杀人,夫人还是找别人吧?” “你不会杀,你父亲总可以杀吧?” “我爹都五十了,怎么可能能提的起刀?” 丫鬟神情有些不耐,看着石大愚蠢的样子威胁道,“你觉得你知道了夫人的秘密,夫人还能让你和你的家人活吗?你若不想杀人,死的就只有你自己。” 石大愣在当场。 她们在逼着人杀人。 “我明白了。” 人是会杀人的。 “我会照做的。” 物伤其类。 “与大夫人无关。” 这世道何其荒唐,不想杀人的人却成了刽子手,发出这道命令的却依旧端坐高台,只是不知道,会成为刀下亡魂的人又是谁? ······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高僧所在的住所。 季春和率先跳下马车,对着四周观察了一下。 她本以为云玠款待高僧应该会在一个远离喧嚣幽静的地方,没想到这位高僧竟然住在了闹市里。 出了小巷,便是人潮如织的集市,各路货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屋门开着,里面无人,季春和跟着云恒因进了屋子。 云恒因到了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主人要出来开门声音。 只是那声音却让季春和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是个熟人! 此时她在云恒因身边潜伏着,不能暴漏身份。若是两人甫一见面,露了马脚,后果不堪设想。 三十六计,先走为上。 “哎呦,公子,”季春和捂住肚子,眉毛皱在了一起,“小人肚子疼,恐怕要先去如厕一下。” 听着屋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季春和也顾不得其他了,捂着肚子就往外面跑去。 “他是怎么了?”屋内人出来,看着跑远的人问道。 “吃坏了肚子吧。” “茅厕可不在那边。” 云恒因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和尚,拱手行礼,“在下云恒因,冒昧前来,阁下莫怪。请问阁下名讳?” 眼前的和尚穿了一件月色僧袍,手中拿着一串菩提,身姿挺拔,可那过分精致的眉眼却让他这方外之气沾染了一丝红尘,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妄念。 “在下不悟,施主请进。” 季春和在小巷徘徊着,她实在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陈国旧人。在陈国时,他们除了喊她公主,便是都叫她静安王妃。幼时父亲厌恶她,根本没想给她起名字,春和这个名字是母亲给她取的。 其实说到底,一个私生子原也不配冠上父族的姓。 季春和本就不是被期待生下的孩子。她的父亲是楚国礼部侍郎春越校,他与自己的妻子曾定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两人恩爱非常,是京都人人都艳羡的一对佳偶。 可是这个誓言竟然被一个下贱的舞姬打破了。 春越校外派出京,在当地与朋友共饮,朋友看春越校形单影只十分孤寂,把把自己养在府中的舞姬送给了他。春越校推脱不掉,又不想辜负朋友的好意,再三为难下才将其收入房中。 原本想着只是这段时间慰以无聊的玩意儿,等他回京再转送他人。可谁能料到,那下贱的舞姬竟然有了身孕。 为避免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春越校把她带回了春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消息不仅在春府前起了惊天巨浪,也在京都炸开了锅。 春越校与妻子一直是京都许多少妇少女心中理想的夫妻形象,谁不羡慕春夫人嫁得了一个待她如此好的如意郎君,谁不想嫁给一个与自己想约永不纳妾的夫君。 那舞姬竟敢破坏了这一切,真该碎尸万段,她也一跃成为全京都女子最厌恶的存在。 没人在乎这个舞姬是怎么想的,就像人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她身份卑贱,便一定会恬不知耻地往上爬。 春夫人气得几近自绝。 春夫人要上吊,春越校就在旁边手忙脚乱地解绳子。 春夫人要跳河,春越校也跟着下了河。 春夫人要喝毒药,春越校便拿起同样的毒药,说:“夫人若喝下去,也只能是一尸两命,到时候恐怕只会便宜了旁人。” 这个旁人大概就是初到春府的舞姬。 春夫人没了办法,伏在丈夫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夫人能原谅丈夫,却怎么也无法原谅这个趁自己不在勾引了自己丈夫的狐媚子。她把舞姬安排在下人的院子里,任由府内下人对她进行打骂,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春和出生。 舞姬生产那天,府内正在庆贺春越校升迁,后院一个人也没有,连往日一直辱骂她的下人都去前面讨一杯喜酒。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女人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了下来。 所有人都是抱着一声两命的想法,即便是春越校心中也有这个期盼,他的官声不允许他做出抛弃姬妾的做法。 可她偏偏出生了下来,偏偏母女平安。 第12章 公子云玠(12) 季春和在小巷间犹豫,不说若是被云家发现她真实身份的刑罚,仅仅是消息泄漏导致姜景策受伤或者身死,那她即便是活着回了京都也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 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太少了,要想为自己报仇雪恨,只能借势。 在陈国五年,她受尽了折磨,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活在这个世上享尽美名,这让她怎么甘心。 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把你们一起拖下去的! 季春和观察着四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突然,她被远处的面具摊吸引住了目光。 云恒因和不悟坐而论道,相谈甚欢。 云恒因从小就学不来书上的孔孟之道,也不爱舞刀弄枪,他就爱独自坐在一处胡思乱想。 这可愁坏了大夫人,她甚至一度以为是云恒因撞见了云府责打下人的凶残景象被吓到了,为了使云恒因好起来,大夫人甚至一度求仙问卜,还将行刑的地点转移到城外,只当为云恒因祈福。 大夫人各种方法都试了,最后歪打正着,带着云恒因去往佛庙拜佛时,遇到了一位老住持。老住持和他聊了几句,便对大夫人说:“这孩子心有沟壑,非凡尘所留。” 大夫人自然不信,可后来的一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云恒因说话太多了口干舌燥,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咦?春和怎么还没回来?” 不悟抬杯子的手一顿,而后将茶杯放下,他的指尖还搭在杯沿上,手指瘦削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淡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蓬勃的青色纹路。 “春和?”他状似不经意的重复,“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这个名字寓意极好。” 他有一个故人,也叫这个名字。 云恒因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想着刚刚经历的刺杀,害怕她因自己之故受到伤害,忙起身前去寻找。 “公子,我回来了。” 一个黑把花纹相间的大花脸冲到了云恒因面前。 云恒因眼睛受到了冲击,缓了一会才耐着性子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季春和得意的摇着脑袋,语气轻快,“我专门去买了个黑脸包拯的面具,给公子去去晦气。” 云恒因无奈反笑,伸手去摘她的大花脸面具,“用不着,今日的事已过,你不必如此紧张。” “嗳~”季春和躲开他的手,笑着说,“这可不行,奴才家乡有个习俗,要是遇到了不公的龌龊事,就一定要身边人带上包公脸,然后用柳树枝打几下才好。” “这是哪里的风俗?” 身后传来了不悟的声音。 即便做好了准备,可真当她听到不悟声音的那一刻,她还是不可控的心颤了一下。 玉华寺,观音座前,她手染鲜血,他却真心期盼着她长命百岁。 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她全部丑恶心思却依旧对她心存悲悯的人。 不悟看着男人身前藏的严严实实的那个身影,都不需要听见她的声音,在她蹦蹦跳跳跑进屋内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她。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她比在陈国时瘦了一些,头上扎了一个不太适合她的发髻。 她又在为了活下去而委屈自己。 他的心也跟着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季春和慢慢的露出身形,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忐忑。 本不该如此的,在他身边时她最是快意潇洒。 季春和稳住心神,目光平和语气平静,“是阳城那边的风俗,大师恐怕没听过,这是我娘亲自己跟我讲的。” 云恒因通过和不悟的交谈,知道不悟和他两人志趣相投,都不在意世俗之见,因而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 云恒因赤子之心不在意这些,可今日若是云玠在场,季春和这异样的反应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悟看着带着包公面具的季春和,低头浅笑。 “这个习俗,当真妙极。” 季春和附和点头,她并不能确定不悟认出了她没有,毕竟不悟游列各国,肯定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自己与他相处不过几日,他未必能记得她。 “今日与兄相见,实在是恒因之幸事,也感谢阁下为我解惑,非惟观世音,我亦游其中,在下受教了。” 眼见云恒因和不悟道别,季春和也终于松了口气。 为防夜长梦多,季春和根本不敢耽误,连忙跑出去为云恒因收拾马车。 云恒因戴上闱帽,和不悟道别。 不悟看着匆匆跑出去的季春和,想起了自己剃度前和师父的一次对话。 “你可想好自己的道了,是为一人还是为众生?” “为众生,更为一人。” “这样的道,古来未有。你可知,你所选的道,是一条注定两难的路?一朝行差踏错,便会遭到两方的责难。这样的路不会有人理解。” “我明白,师父。可弟子难以忍受她深陷囹圄,她也是众生。师父可是觉得弟子这样选择太过自私了?” “为一人,或是为众生,是一样的。救人不分大小,都是自己的因果罢了。你既然愿意承担着因果,便顺意而为吧。人活着,最难的便是顺意,所以如果可以,便不要为难自己。” ······ 季春和收拾好了马车,等着云恒因上车回云府。 云恒因看着她跑前跑后的样子不禁失笑,他拉住了季春和搬凳子的手,叹气道:“我习惯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你来到我身边可要适应一下。” “我适应······不干活吗?”季春和一时有些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了。 云恒因挑眉笑笑,赞同的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毕竟我不习惯别人这样事无巨细的伺候,也只能劳烦你习惯了。” 季春和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样的人,是怎么养成的?不想让她忙前忙后,却来跟她说什么劳烦,这般为人,实在是······ 季春和勉强一笑,也不敢真的相信,便说道:“公子快上车吧,都已经收拾好了。” 突然,一抹茶白弹墨水纹云锦长袍映入眼帘,还没等她看清,就感受到一股大力将自己的面具摘了下去。 第13章 公子云玠(13) 怎么是他! 云玠冷傲地站在她面前,表情不善。 偏偏是现在! 季春和往后退了几步,暗中观察周围的人。 云玠这次应该是轻便出行,身边只有几个小厮再无其他。看样子,他是为了今中午春风楼的事情而来。 “公子······” 她喊了他一声,看着他冷若冰霜的眸子,一时没想好自己该说什么话。 解释她为什么违抗他的命令不去找他,还是解释她与春风楼刺杀一点关系也没有。 季春和实在是身边无人,如若不然,她可以将这个局布得更完美些。 其实说这些话无用,如果要这样比,她倒宁愿姜景策没有遇到埋伏,她也好安稳回到故国。 “怎么不继续说了?”云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充满了玩味。他知道,在济州的地盘上,大部分人都无法忤逆他,更何况一个诱敌深入的暗探。 从一开始,云玠便不信任她。留着她不过是想顺势而为,看清楚背后之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季春和不再言语,在这一刻,她说什么云玠都会抓住话柄。 “兄长?”万幸,云恒因听到了云玠的声音,揭开帘子便看见了他,“你怎么在这?” 云玠睨了他一眼,缓了缓语气问道:“这次可谈出些什么了吗?” “有所感悟,”他看向身边站着的季春和,抬头质问,“兄长这是在干什么?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我了吗?” “阿因,你并不在乎他。”云玠那张和云恒因一模一样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君子如玉的模样,让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的季春和都产生了恍惚之意。 当他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时,二人相对,倒真有对镜自赏的感觉。 云恒因并未因云玠的话而改变脸色,他只是叹了口气,“这不重要,兄长。” 季春和如坠冰窖,她此刻因为云恒因的话而有些看不懂他了。 明明前一刻他还是一副善解人意彬彬有礼的样子,可后面就能毫无波澜的承认他的不在乎。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云玠闻言轻笑,他看着季春和惊住的表情,竟然觉得有趣。做君子久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捉弄人的快乐了。 他贴近季春和的脖颈,语气平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小骗子,你说你进了云家,是完成了任务,还是充当了养料?” 不出意外的看见她的脖颈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疙瘩,云玠心中的恶气总算找到了一点。 他捏住季春和往后退缩的下巴,逼近她,“我现在竟然不舍得杀你了,等我把幕后之人都铲除干净,留着你也未尝不可。” “兄长!”云恒因喊住他,面上是不赞同的神色,“你吓到他了。” 所以现在,你们都要杀了我了,还在乎我有没有被吓到? 云玠放开了她,目光转向小巷内的房门。 不要!不能被他发现不悟,否则她的身份可就真一丝不挂了。 她刚要想法子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再注意那间房屋,却没想到云恒因出声了。 “别想着进去。” “喔?” “你没有慧根,别沾染了我的因果。” 堂堂云家大公子,无数文人墨客的偶像,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竟然在一个破巷子里被自己亲生的弟弟说没有慧根! 云玠顿住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云恒因一眼,最终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季春和观察着兄弟二人的相处,始终觉得怪异非常。 云恒因见他离开,随即也放下了帘子,对着还在外面发呆的季春和说道,“上车,春和。” 这是这一次,听到他温和的语气,季春和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下来。 他果然是个疯子。 这世道,盛产疯子。 在回云府的路上,云恒因依旧如同来时那般,八方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书。 季春和的心态却发生了变化。 当初她们一行人遭遇刺杀,逃亡途中她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人。为了找到姜景策,她们决定到济州来寻人帮助。 可这件事有那事这么简单的,天子失踪的消息一旦暴露,不仅是举国震惊,还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她们不能直接找官府派人搜寻,只得迂回前进。济州最大的势力是云家,可云家固若金汤,身为外来者的她们没有人脉根本打听不到云家的秘辛。 为了确保云家是否忠君,更是为了借力打力,她决定潜入云家,里应外合。 她们三人兵分两路,她佯装失足少年进了云府,黑丹和黎骅则假借郾城太守之名,借飞鹰军暗中搜查陛下下落。 事情很顺利,她也早就知道云玠在怀疑她。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云玠既然选择了留下她,她便可以继续借云家的势力扫清障碍,即便云玠最后想要杀了她,只要陛下回归,她就还是那个从陈国迎回来的和亲公主,是陛下的心上人。到那时,云玠想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可若是没有陛下,这天下人不会容得下她。 姜景策是为了她,才答应退兵,将拱手可得的天下让人。 这骂名在她的身上背着呢。 自己的家人也早就抛弃了她,甚至在姜景策向陈国发出“交还安黎公主即刻退兵”的交涉时,她那位重情重义的父亲便让线人通知自己为了春家的名声自尽。 可这一行出了两个意外。 她真的以为,云恒因是一个主张人人平等的好人。 季春和看着云恒因的侧脸,这张脸真的长得和云玠相差无二,此前她还能靠言行举止的不同分辨他们,可经此一事,她有些混乱了。 “怎么一直看着我?”云恒因温柔笑着。 “公子早就怀疑我?可又为什么要在今日的那趟马车上和我说那些话?” “没有怀疑你。”云恒因叹气,将书搁到一边,认真的看着春和说道,“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利用谁,你利用了我,或者我利用了你,都是常事,所以不必大惊小怪。” “我看不懂公子了。”季春和不知信没信,苦笑一声。 云恒因摇头,“我也看不懂自己,不过没关系,看得太清反而会伤到自己,难得糊涂。” “那公子打算杀我吗?” 云恒因失笑,“还没这个打算,你且放宽心。我跟你说过,你长得很漂亮。在你死之前,我一定会把你的样子给刻下来的。” 季春和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云恒因一脸认真的说着这么可怕的话,试探的问道:“公子为什么这么喜欢雕刻?” “因为需要。” “需要什么?” “随葬。” “为谁随葬?” “我啊。” “!!!” 第14章 公子云玠(14) 阳光毒辣辣炙烤着大地,风声静默。 密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飞鸟离巢而去,好像有一大批人正在朝这个方向赶来。 姜景策和白茉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他们飞快地朝着声音相反的方向逃去,树木参天蔽日,布满青苔的树干也留下了人来摩擦的痕迹。他跳下深沟,拉住白茉怜的手一翻滚,躲进了一棵约有百年的横断在密林深沟的中空的树木内部。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加近了,他们屏息凝视,两人在黑暗中均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树林里幽深莫测,光线随着时间逐渐变得昏暗。突然,刚刚姜景策站立的地方聚集了三十多名穿着黑衣的刺客。 刺客首领观察着青苔磨损的痕迹,判断道:“他们就在附近,跑不远。三步一人,布好搜落网,抓住他。” “是!” 刺客们立刻领命,遵照首领的命令三步一人紧锣密鼓地对这片土地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姜景策听着上方传来的脚步声,把匕首握得更紧了。 白茉怜握住了他的手,手心出汗变得滑腻。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默契点头,便趁机从地下冲了出来,眨眼间就将上方搜索的刺客一刀毙命。 “他们在这!” 话还没喊完,姜景策就将匕首刺入他的喉咙,汩汩血液立刻就流了出来。 其他刺客闻言也纷纷向这边聚拢而来,试图把他们围困在一个包围圈内。白茉怜将随身携带的毒药往空中一撒,三四名刺客顷刻脱力跪倒在地上。 他们两个人杀出了重围,马不停蹄地便向前方奔去。 剩下的刺客紧追不舍,树林中各色身影在光影中穿梭。 白茉怜加快了脚步,额角的汗流入眼中,刺激的她几乎看不见前方事物。姜景策一直不曾放开她的手。 在这场你追我赶你死我活的追杀中,她竟然看见了流动的时间:树影婆娑,碎光影动,有人在时间里求生,有人在时间里杀人。 “嗖”的一声刺破长空的声音—— 刹那间,白茉怜几乎看见了那柄利刃插进自己后背的样子,可她突然被人抱在了怀里,两人身形转换,破空而来的那柄利刃精准无误的刺入了姜景策的肩膀。 他闷哼一声,身影不由得一晃。 “阿策!”她惊呼出声。 姜景策只是脚步一顿,接着不敢停歇地往前方奔去。 在这里停下,只有死路一条,只有逃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白茉怜的心神几乎被慑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们也只剩下了逃跑的本能。 脚步不停,可眼前竟是悬崖。 又是悬崖! 姜景策停住脚步,看来只有殊死一搏了。 两人对视一眼,借着地势率先将先追上来的刺客击杀。白茉怜也拿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她并不精通武功,却异常喜欢行侠仗义的故事,家里人怕她真有一日自己跑出去仗剑天涯,就给她请了师父教她基本自保的功夫。 她将长剑一甩,锋利的剑身顷刻间便刺破了欺到身前的刺客的脖颈。两人将后背贴合在一起,交付生死。 几经酣战,姜景策才将眼前的刺客击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撑住身体,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昔日残疾的双腿强撑不住入软了下来。 白茉怜托住他跪地的身体,却看见了他胸前几近见骨的伤口。 “阿策!” ······ 季春和跟着云恒因回了云家,还没进风荷院,就被大夫人叫了过去。 进了大夫人的院里,大夫人问了他几句今天与闹市小巷的高僧交谈的怎么样,就看着他不小心磨损的衣袍,嗔怪他过得太过粗糙,身边的下人不尽心。 季春和立在堂下,听着大夫人对云恒因的抱怨,“这下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公子的衣袖都磨破了,你也不见提醒。” 她犀利的目光投向她,张口就要把他打发了。 云恒因按住了大夫人指向她的手,无奈的笑着回话,“是我自己不小心,怎好让别人替我承担因果,母亲就别操心了。” 大夫人听他这样说,立刻头痛起来,“又说什么因不因果,你可要愁死你母亲了。要我说小时候就不该带你去烧香拜佛,也就不会让你有了这些奇怪的想法,甚至和你父亲都疏远了。” “因儿,你听为娘的,去前院和你父亲认个错,和他保证你再也不听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你父亲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云恒因看着为自己操劳的母亲,握住她保养得宜的手说:“母亲,你就不要再为儿子操心了,儿子向你保证,有生之年绝对不会遁入空门的,至于和父亲的事,我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害了别人的性命,便以相同的方式偿还······” “因儿!为娘看你又不清醒了,一个丫鬟的命去了就去了,顶破天了五十两银子,身为人子,怎能说出让父亲为一个丫鬟偿命这种话。”大夫人缓了缓气,严肃地对他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你不为了你自己,也该为了你哥哥的名声,莫要再说胡话了。” 云恒因并不回应,大夫人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与他说不通,便让他离开了。 季春和跟在他身后,贴心的留了一段距离,好方便他自己消化情绪。 金乌西坠,残阳铺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感觉。他走在前面,显得温暖又落寞。 等到回了院子,他便一头扎进木雕房不出来了。 她推开房门,看着坐在角落的云恒因走过去和他并排坐在了一起。 云恒因转头盯着她看了几刻,心中突然一松,也有了想开口倾诉的欲望。 “春和。” “我在呢。” “你是为什么来的云府?” 云恒因都已经知道她来云府目的不纯了,有些事情她也不再隐瞒。 “算起来,应该是为了救人吧。” “是什么人值得你以命犯险,不惜独自来到云家。” 不值得啊,可是如果那个人死了,她想要的东西就再也得不到了。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满足自己的欲望,是不惜会拿命来赌的。 “公子,那你想杀我吗?”季春和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的问道。 在云玠面前,她无数次的面对过死亡,因为云玠眼中有欲望,有欲望便会杀人。而在云恒因眼中,她看不到这种欲望,和他在一起即便心中压着千斤巨石,也会让人心情轻松。 她对他感到好奇。 第15章 公子云玠(15) 云恒因摇头,“想过,但我不喜欢杀人,也不愿意看到有生命在我眼前逝去。在我眼中,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发着光的,这不是比喻,而是我真的那样看见的。可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他身上的那道光便会消失,变得暗淡,那种暗淡让人手脚发麻,会很难过。” 在云玠把她送过来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人可能会对云家不利,但兄长还想留着她。为了云家,他是真的想过杀了她,可他总会被自己的想法绊住手脚,比如那时他脑海中就有一个声音在徘徊,“凭什么为了云家的万无一失就要杀死别人的生命”,就这样,他犹豫着放过了她。 季春和呆愣了一瞬,她没想过他真的这么有佛缘。 他少年时,曾差点杀了自己的父亲。 那一日,他亲眼看见父亲将他房内的丫鬟折辱致死。 那个丫鬟还有个妹妹,前些日子她还幸福地将自己赏的点心包起来想要送回家给她妹妹尝尝。可才过了一天,那个鲜活的姑娘就成了一具灰扑扑的尸体。 那样的灰色快要把他笼罩,他觉得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 父亲身上酒气熏天,显然是刚参加完聚会才回来的。那丫鬟见他晚饭吃的不多,便去厨房为他端糕点,路过花园正好撞见了酒醉的云家主,云家主喝了酒精虫上脑,或许不是这个原因,只是因为她仅仅是一个丫鬟,而他根本不必在乎一个丫鬟的意愿,有了想法便立即实施,想要在花园内将丫鬟就地正法。 谁料丫鬟拼死不从,挣扎中激怒了云家主,将她一把推向了假山石块上,撞死了。 云恒因找过去的时候,还能从地上流淌的鲜血中看见昨天他赏下去的点心碎渣。 可那仅仅是父亲手下最不值得一提的性命。 云家下人的嘴巴很严,但她还是从一些人的交谈中窥得了一些细枝末节。他们称云恒因为小疯子,应当不只是因为他独一份的处事原则,还有他曾经与云家家主发生的矛盾有关。 季春和拉起他的手,走到院落里来,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几颗星星在天边不远不近的挂着。 她抬头仰望夜空,从他的视角看去,眼中便出现了她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那种光芒,与人身上的生命好像。那一刻,他沉静多年古井无波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一下,两下······直至越来越快······直到她的眸子突然直接望向他,他的心脏才突兀停止,还漏了一拍。 季春和看向他,语气充满向往,”我觉得很神奇,生命竟然是可以有颜色的。“ ”其实,我没有撒谎,我真的叫春和。小时候,我和娘亲住在一起,家里其他姊妹都不喜欢我们,我没有朋友,娘亲为了安慰我,总是会给我讲各种神话故事,我最喜欢的就是哪吒的故事。“ ”哪吒闹海吗?“ 季春和摇摇头,“不是,是哪吒割肉还父剔骨还母。” “那时候我特别羡慕哪吒,他可以把自己的一身血肉还给父母,从此,他便还了父母恩,只是他自己。那时候,我恨着自己的父亲,可心中又纠结,按照伦理道德,他给了我生命,这样的恨是世所不容的,所以我就想,干脆将自己的血肉还给他,好让自己的恨干脆一些。” “后来呢?” 季春和失落一笑,“我又不是神仙,做不到割肉换还父,没有后来。” “我是说,你对父亲的恨后来怎么样了?” 季春和低头不语。 云恒因也说起来自己的故事,“从前我读佛经,看到过这样一则故事:释迦牟尼未成佛前,曾在一座森林外面打坐。这时,天空中飞来了一只鸽子。这只鸽子正在被老鹰追逐,逃亡中看到了释迦牟尼,就飞到他的衣袖外面,希望能够躲过一劫。“ “于是,释迦牟尼就对老鹰说:‘请你放了这只鸽子,上天有好生之德。’” “‘老鹰却回答他说:’如果我放了这只鸽子我就会饿死,又哪里来的好生之德呢?” “佛祖为了救鸽子的命,便说自己愿意用自身同等分量的肉来换取鸽子的性命。于是他就拿了一杆秤,把鸽子放在另一端,然后用刀割开自己的肉放到另一端。” “奇怪的是,鸽子明明不重,但释迦牟尼割了好多肉还是无法使秤砣平衡,直到他本人跳进秤的另一端,秤砣才终于平衡了。” “读到那个故事才使我明白,原来的人,生命的份量都是相同的。可这个世界教我的却是人有贵贱之别,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会产生混乱,到底哪个是正确的,哪个是错误的?”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选择了向自己的父亲举刀,想让他以同样的方式为另一条生命赔罪。” 季春和震惊的看向他,原来那些仆人口中讳莫如深的秘密,竟然是云恒因曾经弑父啊。 云恒因看着她,心中产生了一种淡淡的难过,他被世俗伦理亲情困扰终不得解脱,幸好在此刻遇见了一个和他一样离经叛道的人。 伯牙和钟子期相遇,怕不就是如此吧! 只是可惜,自己就快要死了。 要是再早一点遇见就好了。 云恒因快死了。 今天早上他起床穿衣,对着一件金绣月白色长袍发起了呆,而后又拿着这件衣服进了里间,半天都不出来。 季春和左右见他不出来,试探着推开门,便看见他坐在床边一脸纠结。 “公子怎么了,可是这衣服有什么问题?” 听到声音,云恒因才如梦初醒,他矜贵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出去等候。 季春和会意,便退了出去。不知为何,她在他脸上竟然看到了云玠的影子,真是荒唐。 季春和在院落四周闲逛,云恒因的院子风致雅趣,有流水翠竹相伴,人处在其间,心境便自然开阔。 她数着步数,丈量着风荷院的面积。 从前院门到后院,需要九十九步,左右三十三步,风荷院布局呈矩形,十分规整,换算成她一步多少米,那这一个风荷院便占了五百多平方米。风荷院在云府的西南方,若是有人想清算云家,没有千五百人是很难把人一网打尽的。 第16章 公子云玠(16) 本朝开国以来,便严禁贵族私蓄甲兵,云家盘踞一方,又和飞鹰军有牵扯,即便形式隐蔽,但树大招风难免会走漏风声,一旦朝廷开始清算,云家百年基业便不保,他这么到底图什么呢? 想起云玠那块云纹龙身玉玦,她的疑惑更大了。 她想起来了,那块玉玦,她在陈国皇室的藏书室曾见过,当时佩戴它的,是闽南王世子庾信然! 闽南王就是因为私铸青铜鼎举行人祭被陈国皇帝灭族的。 云玠想干什么?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她曾与瘐信然有过接触,他曾说起过那场引发他全族尽灭的祭祀,是为了呼唤某位远古神只,而要求得神明降临,不仅需要三万亡魂,还要一把钥匙。 在那之后,为了替父赎罪,瘐信然每天都取血诵经,而身上也再也不见这块玉玦了。 现在看来,那块玉玦便是举行人祭的钥匙。回忆起那时场景,瘐信然说起那场祭祀时的恨意和紧握玉玦的手,她才恍然大悟。否则以当时的情形,瘐信然不会选择留在陈国王宫。 想必是那位神明的信徒太多,他一旦出宫便会被他们找到,她尚且还猜不出来这些人的目的,但是无论这个目的是什么,瘐信然都不想让它实现。 那云玠也是那位神明狂热的信徒吗? 不然怎么解释他身为楚国贵族,却与陈国暗中往来,又结交陛下放在济州的飞鹰军呢? 突然,季春和脑中突然炸开一响,一个模糊的猜测浮现脑中,她被这个猜测震得头皮发麻。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恐怕整个济州都会遭此一劫。 越危急的时刻,她的头脑会越清晰。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她马不停蹄地便向外面走去。 ······ 黑丹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继凡,神情颇有一些无奈。 这人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明明他们不过是送信收信的泛泛之交酒桌朋友,他却偏偏三番四次地来邀约他一起饮酒戏耍,为防止李千察觉,他也是硬着头皮跟他去了几次。 可这人一直不算完,为了早日寻找到陛下的踪迹,他只能装病,让黎骅为他做掩护,出去和陛下的影卫接头。 谁料李继凡看着平日里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却在他出门后便偷偷尾随。今日若不是他出身影卫耳力惊人,换了其他人来,未必能发现李继凡的跟踪,那这些日子的伪装便全数崩塌了。 他把李继凡打晕绑了起来,扔到了青楼后面的柴房里。 楚皇手里握有一支武艺超群的影卫,平日里替皇帝监察百官,记录各部大臣的言行往来,这是楚国朝廷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黑丹便出身于此。 但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便不太喜欢这支影卫,便把他们都闲置了。此次陛下南下亲往楚陈边境,是为了迎接当年前往陈国和亲的安黎公主,而他并没有带走这支影卫,只带了他一个。 京都那边有丞相坐镇,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各方势力也只能蜷缩爪牙不敢出手。 陛下登基不满一年,能信任的人太少,如此情形,他也只能和散落在江南的影卫先牵上头,让他们先去清除刺客的残存势力,他好沿着线索继续寻找陛下踪迹。 任何人都无法想到,他们竟会大胆到用明面上的飞鹰军搜寻陛下,而不是启用江南的影卫。 说起这个,今天他明显感觉到济州城内窥探的人少了很多,虽不知原因,却也是个好现象。 刺客越少,陛下的处境便会越安全。 如果季春和在这里,她一定会对他的想法嗤之以鼻:若真是济州城的刺客无故减少,那必然是刺客已经得手,或者是派出刺客的人突遇急事有性命之危,否则他冒着阖族尽灭的风险弑君,怎会会轻易收手? 此时,带着一队飞鹰军进山搜索的黎骅打了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纳闷道:“不对啊,现在谁在骂我?走之前不是把他家的鸡蛋都摇匀了吗?哎各位兄弟都辛苦受累啊,我好像看到我妹掉的发带了,咱们再往里走走,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 季春和走在云府的石子小路上,越走身上的汗就越密。 突然,一只黝黑粗壮的胳膊伸了出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挣扎间,她扯下了那人蒙得并不严实的面巾。 那人长得又黑又壮,左眼角处还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她并未见过这个人! “你······咳咳······是谁?” 听见季春和断断续续的问题,他的双手抖个不停,他一边用力一遍不住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想杀你······我也是没办法······你不死我全家就完了······” 季春和用力扒着他的双手,几息之间,她就慢慢停下了挣扎,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那男人看着她的死状,慌乱地松开了手,她的身体顺势躺在了地上。 他不敢再看,慌乱地转身就要逃跑,脚步混乱,他甚至左脚绊了右脚一下。 季春和听到他的脚步远去,爬起身就往风荷院跑去。 能在云府杀人,这个人背后一定有所依仗,现在还没找到皇帝,她的性命在云府还无足轻重,她不能死在这里。 石大刚走两步,就想到大夫人的安排,要做成意外冲突的样子,到时候即便查到了他身上,他就说是无意间起了冲突失手所致,公子是大夫人的儿子,大夫人出面保下他,公子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折身返了回去。看见原地没人,也没尸体,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被那人给骗了。 他飞快地追了过去。 季春和拼命地向前跑,空气挤压进肺部,刺激的她喉咙干痒,止不住的想咳嗽。 眼看就要逃离凶手的掌控,她曾受过伤的腿却坑了她一把,几乎是突然腿软,她便摔倒在地。 石大很快地追了上来,他又想故技重施去掐她的脖子,在他伸手的一刻,季春和飞快地从袖中抽出一片利刃,瞬间刺进石大的手掌。 在石大手掌吃痛之际,她脱手已经刺入手掌的利刃,抬手就将自己束发的发簪拔了下来,朝石大的眼睛刺去。 面对危险,石大本能地抬胳膊躲避,他一手握着受伤的手掌,一手抬起挡刀,左右为难,就是现在! 季春和将手中的发簪用力往他身上刺去,腿却向他的下三路猛地踹去。 “啊!!!” 果然,这个位置才是男人最脆弱的部分。 听着他的惨叫声,季春和又补了几刀,才站起来准备逃命。 她刚站起身,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云恒因······ 或者说,是云玠? 第17章 公子云玠(17) 他穿了那件月白色的衣裳,玉冠束发,矜贵异常。他嘴唇微抿,神色冷傲。 这样的表情,不会出现在云恒因的脸上。 这兄弟俩,是做了一模一样的衣裳吗?他们还嫌自己长得不够像吗?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微抿的唇有所松动,嘴边浮现出了他惯常戏谑的笑。 “过来!” 季春和刚经历过殊死搏斗,心中燃起的愤恨还没消失,也懒得在他面前演什么谦卑的戏码。 他不是还没想杀她吗? 留着她,他才能窥破她,或者说她背后之人的阴谋,她在明处要远比隐藏在暗处的作用大。他们彼此忌惮、纠缠,也彼此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搏斗! 在这场搏斗中,看似她处在弱势,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可他同样,身处在迷雾当中,因此投鼠忌器。 “你在这看了多久?” 见她不过来,云玠便自己走了过去。他身后没有跟着人,但谁也不敢相信他身后没人。 石大爬了起来,他看着慢步走来的云玠,害怕的浑身都在发抖。 云玠没理他,径直走到季春和身边,执起她的手,问道:“怎么不过来,没看到我正在关心你吗?” 季春和抽出手,话说得谦卑,可身体却一点也没动,“连累公子受累关心,是奴才的罪过。” 她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却在主子面前一点奴才的样子都没有。 云玠也不介意,他逼近她,“是我最近太宠着你了,最近越发没有规矩了。” 他拉近她的腰,靠近她的耳边,“春和,我不杀你,不代表你的身份暴露别人不会杀你。” “况且,”他站直了身体,俯视着她,语调漫不经心,“我留你在这,是为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为了什么?”她迟疑着重复这句话,突然她灵光一闪,明白了云玠说的是什么。 他要她暖床来着,这个色鬼! 她都忘了这件事了。 看着她想了起来,云玠才真正笑了起来。 “如今你可要兑现诺言?” 云玠笑得风流。 “公子不是把我给了二公子了吗?”季春和推拒道。 “那又怎样,我要是要你,阿因会不给?”他信誓旦旦。 季春和想到上次在闹市小巷,反唇相讥:“那可未必,上次二公子就没让你带走我。” 提到这件事,云玠的脸上浮现出仲愣的神情。 上一次,在闹市里,他说了什么? 是带她走? 不对,那是兄长说的。 兄长是他,那我是谁? 他的脑子出现了两个记忆,他究竟是谁,是云玠还是云恒因? 他的脸上出现了痛苦挣扎的表情,季春和看着他奇怪的样子,顿感意外。 云玠怎么了? 在她和云玠说话的功夫,石大忍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想从另一边逃跑。 季春和时刻观察着他,她倒不是很想知道是谁想杀她,只是自己刚刚性命不保,她总要找出幕后之人出口恶气。 “别跑!” 她想要去追,却被云玠拉住了胳膊。 ”别去,他活不了,也开不了口。“ 季春和转身看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人在云府杀她,还一路无碍,说明他本身就是被云府的人指使的。而指使他的这个人在云府位高权重,就算抓住了他,幕后之人也不会让他把真相说出口。 这是云家,云玠是云家的人,维护的也自然是云家的利益。 她放弃了追凶。 云玠扶住她的肩膀,将头放到了她的肩上。 还不待她有所反映,拐角处就走出来一位身着华服的夫人。 她似乎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她身后的丫鬟反应机敏,一下子上前扶住了她,还朝季春和狠狠地瞪了一眼。 季春和:??? “公子,”那丫鬟正要喊云玠,就被身边的夫人拉住了手,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喊他。 云玠头痛欲裂,耳鸣目眩,一时间竟没有听见。 季春和抬手摇晃他,想要把他摇醒。 那夫人制止了她,她看了他们一眼,温婉一笑,轻声道:“不用喊他,我们先走了。” 说着便拽着还在愤愤不平的丫鬟离开。 假山石后,褚商华盯着云玠和她的背影,表情阴沉。身边的丫鬟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惴惴不安。 表小姐这么生气,回到院里她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 ······ “夫人,您别难过,公子他也许是一时兴起,他早晚会明白您的好的。”丫鬟晓虹安慰着眼前温婉病弱的女子。 这女子便是云玠弱冠之时娶的妻子徐氏。 徐氏素来淡泊,对府里的各种事务并不上心,平日里也对他并不热切。 可是,这平时不见面是一回事,让她看到自己丈夫和别的人,还是跟男子举止亲密,任谁也接受不了。 丫鬟晓虹心疼死了自家夫人,平日公子不来夫人这里也就罢了,今日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那种事,还忽视了夫人,她心中不免对公子心怀不满,也恨死了那个勾引公子的狐媚子。 徐氏看着这丫鬟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不由失笑。 她伸手戳了戳丫鬟气鼓鼓的腮,“像个小河豚。” “夫人!”晓虹不满得喊道,“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啊,今日公子这般作态,明显就是打了您的脸······” “好了好了,”徐氏捏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巴,笑着哭安慰她,“你家夫人的脸好好的,谁也打不着,小小年纪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快去把昨日新买的话本子拿来,夫人我要学习了。” “可是······”嘴巴还被徐氏捏着,她开不了口只能作罢。 徐氏拍了拍她的背,催促她快去。 她边走边嘟囔:“那也不是什么学习的书啊······” 徐氏拿了话本子,把伺候的人都赶出了屋,她抱着话本使劲一亲,顺势躺倒在柔软的床塌上,姿势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一点平日里的大家闺秀风范都没有。 “可累死我了,”她长舒一口气,捧起自己心爱的画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突然,今日在花园中看到的那一幕又闯入她的脑海中,一位绝色瘦弱的男人站在那里,高大俊美的郎君却剖开了自己,在他面前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脆弱,那样无所不能的他,却靠在了他的肩头······ “不能再想了不能想了,”徐氏笑得鬼鬼祟祟,她拍了拍自己笑得僵硬的脸,又忍不住想,“我早说,云玠那玩意儿就该和男人站在一起,你看着不绝配嘛,也不知道两人谁在上······” ······ 季春和看着趴在她肩上已经昏迷的男人,颇有些无语。 这人怎么倒头就睡,都不考虑时间地点? 第18章 公子云玠(18) 实在想睡,也可以等她离开再睡嘛,现在倒在她身上,她抗又扛不回去,扔又扔不下。 想到扔,季春和眼睛一亮,她再次张望了四周,见没人经过,便把他往前一推······两推······怎么推不动? 云玠手攥紧了她的衣裳,感受到她想推开他,他攥着她衣裳的手松开,转而变成了搂住了她的腰。 季春和:······ 她试着将他撕扯下来,奈何他越抱越紧,勒的她的腰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于有经过此地的奴仆了。季春和忙喊他们过来,终于把这项重担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好不容易把云玠从她身上扒了下来,季春和呼出好大一口气。 “敢问,要把公子送到哪个院子里?”这个奴才明显是分不清自己背着的到底是云府的哪位公子。 “伽师院······等等,”她扒开他的衣领,看到了刚刚一闪而过的红痕,这是一处被蚊虫叮咬过的红痕,而昨天晚上,云恒因正是在院子里被叮咬到了此处,还是她上的药。 这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人究竟是谁? 是云恒因? 背着他的男人没听到季春和的指令,一时有些混乱,“到底去哪啊?” 季春和默了默眼,深呼一口气,开口道:“去风荷院。” 季春和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神情是难得的严肃。 她今日丈量了云府各院落的方位,有些地方她并不能去,但凭借着现有的布局,粗略估计,这诺大的府邸,竟然呈现出了一个八卦爻阵。 八卦爻阵,别名引神阵。 若不是她对云玠那块玉玦起了疑,又恰好接触过这件秘辛,除非有人能在空中俯瞰云府,怕是谁也不会发现云府藏着的这个秘密吧。 可是,云家府邸世代在此,这个阵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的?难道云家从祖上开始便想做这件事吗? 从陈国闽南王到世家云家,他们都如此狂热的追逐着这个神明,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 拜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得以实现,那这跨越国家的这场引神,不同身份的人,他们有什么共同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驱使人们走向一条抄家灭族之路? 而云恒因又为什么会有刚才的举动? 他说他要死了,云家对此却并无反应,难道他是得了一种怪病,时日不多? 隐藏在云恒因和云家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突然,外面放起了烟花。 季春和一愣,走出去看着漫天流光肆意的烟火在夜空中绽开,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 “快,快,快,少夫人吐血了!” “府医呢,来了没?” 云玠大婚后鲜少来到这个院子,要不是下人来禀报徐氏中了毒,他恐怕是不会想起来这里。 院内各色人慌慌忙忙,进进出出。 府医匆匆赶来,赶紧为少夫人搭脉,他面色凝重,沉吟片刻方开口:“夫人这脉象,怕是中毒了。” “如何解?”云玠看着床上苍白的妻子问道。 “不难,我这就为夫人调配解药。” 府医说完便匆匆下去配置解药了。 芳菲苑的情况不小,还是把大夫人给惊动了。她挽着褚商华的手赶来,看着儿媳受苦,顿时火冒三丈,说着就要发买院内的仆人。 仆人们纷纷跪地求饶。 褚商华看着大夫人如此生气,忙为她顺气,然后开导大夫人道:“姨娘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姐姐遭此一劫肯定十分难受,若是看到姨娘为此受累,想必更要惹得姐姐难受。” “这群下人翻了天,少夫人是在他们的伺候下被下毒,不是他们下毒,也是他们平日里不尽心,竟然让主子在他们眼皮下中了毒。若不惩治,以后下人会更加猖狂,府内再有人中毒,他们也会觉得与自己无关了。” “姨娘顺顺气,惩罚肯定是惩罚的,但若是现在惩罚,可能会让下毒之人把痕迹全部抹掉,我们不如先找到罪魁祸首如何?” 大夫人听了她的话,才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以前慈眉善目的样子,“好孩子,还是你贴心,我和你表哥啊,都离不开你。”说着,她含笑看了云玠一眼,眸中深意不言自明。 云玠没有回复她的深意一眼,只是站在那里,他来到这里便是尽了自己与徐氏的夫妻情分,至于其他,他并不打算参与。 褚商华见他并无反应,心中一痛,但很快便装作若无其事,热心的帮忙盘问院里的丫鬟。 “你们夫人今晚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全部说出来。” 晓虹上前,慌乱中兀自镇定下来,拼命回想着夫人的饮食,“今日夫人胃口不好,除了吃了厨房送来的松鼠鳜鱼,糯米藕,还有几片肉脯,就不曾吃过其他了。” 其他人:······这叫胃口不好? “哦哦哦,还有,夫人说秋天要吃蟹,中午的时候让奴才亲自去档口挑的蟹子,做成蟹黄豆腐吃的。还有早上,夫人······” 府医进来,对着大夫人和云玠一辑礼,然后开口:“我观夫人这脉象,中毒不深,应当是时间不久,大约在两个时辰内。” 褚商华抬眸看着云玠,作思考状,“这么说来,姐姐应当是在晚饭前就被贼人毒害了,为防万一,你去把姐姐今晚吃的饭再端上来让府医查验一番。” 吩咐完,她又转头看着晓虹,声色严厉,“你来把姐姐这几个的时辰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一一说清楚,若有错漏小心你的性命。” 晓虹忙磕头以示忠诚,“奴才不敢,夫人晚饭前的时间一直呆在屋子里,只是在往前几刻钟的时候,夫人说要先消消食好吃晚饭,才去花园里走了走,还遇到了······” 她小心抬眼,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云玠,才颤颤巍巍开口,“遇到了大公子。” 云玠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还遇到了谁?你可要想清楚!” 晓虹忙磕头,青嫩的额头马上就磕出了血印,“没有别人了,真的没人了!奴婢不敢说谎啊!” 这时,云玠派去搜查的人走了进来。 “回公子,小人在院子东边的围墙下捡到了这个。”说着,他就把一片青色的粗布递了上来。 第19章 公子云玠(19) 云玠看着这明显是从男人衣服扯下来布,发出一声冷笑。 “这······”大夫人也看到了这块布条,她想的明显更多,她拿起布块放在眼前端详。 后院是家眷们居住的地方,从不许男子随意进出,除了云玠身边有男的奴仆,就只有云恒因身边跟着的那个奴才了。厨房杂役没有吩咐是一律不能进来的。 这云府少夫人的院子里出现了男人衣服残布,这可不好听! 自己这个儿媳素来对玠儿不热切,她平日里也没多想,如今这······难不成她偷人了? 褚商华看着大夫人纠结的表情,也跟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云玠倒没想到此处,他不过是没想到,针对徐氏下毒一事,竟会牵扯出外人。 在云家,也有这个胆量? 他看着底下跪了一片的人,吩咐道:“都带下去,细细拷问。” 季春和抬眼看了眼他,眼中爱慕难舍。 突然,一个跪在后面的丫鬟似乎是受不了了,不停的磕头求饶,“公子,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瞪向她,“把她带过来。” 那丫鬟被带到了晓虹旁边,还在不停地磕头。 “奴婢并不是故意隐瞒的,实在是怕······” “你隐瞒了什么?”大夫人忙问道。 晓虹也在一旁干着急,小声地催促着她:“你快说呀,夫人还躺着呢,究竟是谁谋害夫人?” 丫鬟伏跪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声音细若蚊蝇,她说了一遍,谁也没听清到底是什么。 大夫人心急,厉声呵斥:“大些声!” “奴婢瞧见,夫人前几日和一男子在墙下私会,还说什么‘早该想办法进府’之类的话······奴婢该死!” “你胡说!”晓虹率先暴起,为她们夫人申冤,“夫人不曾与外男有任何往来,你这般污蔑夫人,是何居心!” 她爬到云玠脚边,声泪俱下为她们夫人辩白:“公子,奴婢一直跟着夫人不曾有过离开,奴婢能证明她说的是谎话,夫人冰清玉洁,怎会做如此事?” “难怪姐姐平日不太······”褚商华小声自言自语,又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忙闭上了嘴。 大夫人脸色铁青,她平日里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媳多有怜惜,虽然她不是自己中意的儿媳,但还是怜她体弱,免了她的请安。可如今她竟做出这种事来,这般羞辱她儿子,她实在是不能忍。 云玠看着脚下的晓虹,神色不变,他看着褚商华,发出一声嗤笑。 “好极,好极!” 他神情戏谑,看着跪在地上告发的丫鬟,散漫开口:“你既然看见了夫人与男人私会,为何不来报?” “奴婢不敢。” “那现在怎么敢了,是看着你们夫人躺在那里说不了话,所以才敢开口?” 他摩挲着手中的戒指,失了耐心,“算了,你直接说你看到谁了,你应该看清楚了吧,兜了这么大个圈子。” 那丫鬟纠结半天,终于开口:“天色太黑,奴婢没有看太清楚,但奴婢后来在后院看见了他,那身形奴婢不会忘记的。” “是谁?快说。”大夫人上前一步。 “是······二公子身边的下人!” 这时又有另一个丫鬟膝行至前,对着大夫人磕头请罪,“大夫人,奴婢之前守夜,也听到过少夫人梦中呓语,说什么‘有缘无份’‘来世再续前缘’之类的。” “荒唐!”大夫人震怒。 她杏眼圆睁,环视周围站着的下人们。 下人们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去,谁也不想听到主人家的这等秘辛。 谁也没有想到,少夫人中毒,竟然引出了少夫人与人偷情一事,看样子少夫人与那人早在进府之前就认识了,如今那人竟能委曲求全来到了云府做下人,只为能看到少夫人。 唉,造化弄人啊。 不过这少夫人,也真是祸不单行,这才中毒,还没查出凶手呢,就被人发现了红杏出墙。 褚商华和跪着的丫鬟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收回眼,蹙眉道:“姨娘,这些都是丫鬟们的一面之词,当不得信。刚刚我也是被这丫鬟的话给吓到了,如今反应过神来想想,姐姐也不是这样的人呢。如今当务之急,是查出是谁给姐姐下毒,毕竟那人一日没被揪出来,云家就有再次被投毒的危险。华儿可受不了姨娘和表哥受到任何伤害,这比杀了华儿还难受。” 褚商华的话提醒了大夫人,徐氏是否红杏出墙可以容后再议,到时候这些下人一死,保证什么闲言碎语都传不出去。可若是下毒之人一日不除,她便一日不能安眠。 云玠走到晓虹身边,蹲下身来,神色莫名:“你说你家夫人今日在花园遇到了我?你可还记得我在做什么,跟谁一起?” “您当时趴在一个男子肩上······” “那男子是谁?” “奴婢没见过,只是那人长得太过好看了些。” 云玠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玠儿,你要去哪?” 见云玠要出去,大夫人连忙唤住他。 云玠向大夫人行过拜别礼,“孩儿还有事,要先去处理一下。天夜深了,母亲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明日再处理。” “这怎么行······” 不等她说完,云玠就走了出去。 为防止丑闻泄漏,她下令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关在了屋子里。 “来人,把恒因身边的那个奴才带过来。”为防夜长梦多,大夫人连忙派人把春和带过来。 ······ 云玠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着。今日徐氏遇见的不是他,那便是神志不清的阿因。阿因虽与他长的一模一样,可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他素来自持,穿衣一丝不苟;而阿因不喜欢拘束,衣袍总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若是外人也就罢了,让嫁进云家多年的徐氏都将他错认,这只能说明,阿因又犯病了,将自己与他搞混了。 还让春和给看见了! 这个人底细不明,若是被他发现端倪······那就只能杀了他了。 在真正切肤的利益面前,再喜欢的东西都不值一提。 云家这艘大船向着这个方向行进了这么久,尾大不掉,连他都无力调转船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进了风荷院,他便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云恒因,他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没有发现异常,又环顾四周,没有找到春和的踪迹。 ······ 第20章 帝王假爱(1) “你说什么?春和跑了?”大夫人气急败坏。 “遵照表小姐的命令,属下们翻看了他的衣橱,确实找到一件青色的衣衫,这衣衫藏在被褥下面,还被撕毁了。” 下人将衣袍呈放在桌子上,便不再发一言地出去了。 褚商华拿起衣袍细细查看,果真发现在衣袍的下摆处缺了一出,拿出那块碎布比对,刚好对上。 大夫人气狠了,将茶杯摔了出去,恶狠狠地骂道:“好个奸夫淫妇!” 褚商华在旁引导着大夫人,“这春和跑了,想必是真的有鬼,就是可怜了我表哥,被人利用他的善心,将贼人引了进来。要不然也不至于受此等大辱啊!” “这话怎讲?” “先前怕姨娘生气,华儿便没说,那春和是表哥从云月楼的老鸨手里带回来的。” “什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果真是下贱皮子,竟是从那种腌匝地方出来的!” 想到自己的儿子受这样下贱的两人蒙骗,她便怒不可遏。 褚商华在旁给她顺着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表情阴狠,语气却是关切的,“春和虽然跑了,但仔细拷打芳菲苑的丫头们,应当能问出蛛丝马迹。要是证据确凿了,任是谁也不敢置喙。” 徐氏的爷爷是徐国公,位高权重,这么多年她压在她下面,眼看着她病弱,却仍旧坚强的活着,她的心里就怄了一口气。 可恨她没有生在一个好家庭,没有位高权重的父辈。褚家这些年是越发不济了,险些维持不住她世家大族的体面。 还好这大夫人是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看似事事都指向了徐氏私通,实则没有一个实证。没有证据,就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毕竟话是徐氏身边的丫鬟说的,真相是你们自己猜测的,就算查出来徐氏的清白,这根刺也是扎下了。 徐氏家世显赫,她一时动不了她没关系,这高门大院里,谁也容不下一个会给家族带来丑闻的女子。人的想象是一把刀,它会不断的重复着今日徐氏私通的耻辱,直到人们信以为真。 到时候,不用她出手,就算是表哥能容她,大夫人也会为了云家的名声下手。 动手的不是她,杀人的也不是她,她仍旧干干净净的。 只是,那个奴才春和怎么会逃了呢。他又逃去了哪里? 不过,这倒是无形之中帮了她,现在所有人都会怀疑他真的和徐氏有私情所以才会畏罪潜逃。 如今,他就要成为一个不会辩白的死人了。 季春和赶到了医馆,医馆附近已经被重军把控,飞鹰军将军李千站在门前等候诏令。 她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找到了黎骅询问情况。 黎骅和她一起从陈国回来,对她而言,不仅是她的丫鬟,更是她的朋友。 黎骅告诉她,当日他们在山上找到了陛下的踪迹,顺着线索一路追寻,在一座荒败的民舍里找到了陛下。 “之前你传信说,飞鹰军不可尽信,我们便联系了皇家在江南的影卫,留了一部分精锐尾随在后面,以防他们对陛下不利。我们找到陛下的时候,陛下身边还跟着之前在军帐里的那位姑娘。”她担忧的看着季春和。 她们是一起从陈国的明枪暗箭中走过来的,她比谁都明白季春和遭遇的苦楚,也明白她选择回来的目的。 季春和握住了黎骅的手,她的手不如寻常闺秀那般纤细白皙,反而更加修长骨感,充满力量感。 黎骅明白她传达的信息,她是让她别担心。 黎骅点了点头,目送她走进屋内。 季春和深呼一口气,在这个如今的皇帝曾经的旧爱面前,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骗得过他。 索性,今日可以说些事实,说些真话。 她一踏进屋内,在外屋熬药的白茉怜就站了起来。 她还是来了,她早该知道的。 白茉怜满面苦涩,那段相依为命的逃命时光,竟成了她日后忘不掉的甜蜜时刻。 季春和穿着下人式样的男装,看起来落魄又挺秀。 她快步走进内屋,步伐凌乱又急切,等那个人进入眼帘,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姜景策斜靠在床塌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但因为伤势严重,他还是有些虚弱。 那日再次遇袭,他在白茉怜面前已经展示出了他会武功的事实,想必她也已经发觉了。 他还在思考着,便听见了一串凌乱无序的脚步声······ 一抬头,朝思暮想的人便出现在了眼前。 “阿和。”他情不自禁地唤道,甚至忘记了自身的伤势作势要起身,熟料他一动便牵扯了胸前的伤口,白衣渗出血来。 经年朝思暮想的人扑入他的怀中,他抬手怀抱住她,那些阴谋算计顷刻消散,只余怀中感受到的温度在温暖着他。 我的妻子,一别经年,现下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她哭得够了,才颤抖着从他的怀里起身,他轻柔地替她擦拭眼泪,摄人心魄的丹凤眼此刻盛满了柔情。 “阿策,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姜景策安抚着她,看她穿着一身破旧男装,灰尘仆仆的样子,他的心好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我又让你受苦了,是我的错。” 季春和摇摇头,两人从陈国城下相见时的小心翼翼和陌生,在此刻历经生死诀别后尽数消弭了。 他们好像又回到五年前两人相处的情景了。 季春和看着他,心中却冷然。 他们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白茉怜端着药走进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绝色容颜的女人坐在床边,男人为了和她说话方便,强撑起身靠近她,眸色缱绻,他刚刚包好的伤口又裂开来了。 “陛下!”她走到他身边放下药,心疼地看着他渗血的伤口,她有些埋怨季春和,“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无妨。” “那怎么行,大夫说你的伤势很重,只能静养,怎么还坐起来了呢?” 她看着姜景策,将身边的女人忽略了个彻底。 季春和看着她,对她很有印象。 当日,楚国大军陈兵陈国城下,大军压境。她被人押着来到了城门口。 第21章 帝王假爱(2) 沉重的城门大开,她看到的就是一片黑压压披坚执锐的士兵。 她和黎骅牵着手走过时,士兵自动向两边分开,留出一条道路来。 走过千军万马间,她被迎上了一辆装横豪华的宽大马车,骑在马背上的将军阻止了黎骅入内。 她走了进去,没想到看见的竟然会是登基称帝的姜景策。 他端坐那里,一袭黑金束腰龙袍尽显帝王威仪。比起五年前,他看起来阴鸷了不少,俊美的脸上是他从前不会有的深沉。 其实,她对之前的他也不算很了解,当年的姜景策,风流恣意,是整个京都少女都喜欢的情郎。他精通音律,待人彬彬有礼,不涉俗事,最喜欢的就是在十里街头打马折柳而过,与友人举杯痛饮。 那时的他,似乎对那至尊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一心想要做个逍遥于山水间的富贵闲人。 他的爱来得热烈而赤诚,从不避讳男女有别,总是喜欢带她去体验各种各样的美食美景,京都风情。也不在意嫡庶尊卑,即使全京都都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舞姬之子,他也不会轻视怠慢她,反而会在各路达官显贵面前不断的抬高她,给她撑场子,让那些拜高踩低的人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尊重她。 可那样的姜景策又是否是真实的他,随着她深入陈国,疲于应对各色人等,她也无力去探究了。 可现在,她又和他见面了。 他端坐在马车上,目光炯炯充满了侵略性。 马车外是楚国的百万大军,还有被围困的陈国城内数万百姓。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亲临战场,在这样一辆显然达不到帝王仪仗要求的马车里亲自接他的白月光回家。 “阿和,我很想你。”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在等她的反应。看着她明显有些陌生拘谨的眼神,他才微微一笑,直抒胸臆。 少年不再是少年,可他的爱依旧赤诚。 季春和适时地眼眶微微湿润,她好似有千般苦楚万句话堵在喉头,却吐不出来,只能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的帝王熟悉的笑容,她那一瞬间好似也回到了五年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身上还没有那么多伤痕,心也没有现在的疲累,真怀念啊,从前的自己! 好像那个时候自己还善良一些。 她缓缓的抬起手,想要靠近眼前男人的眉目,可到了空中,她又迟疑了。 她好像想到了如今时移世转,眼前人已经不是当初能和她踏马同游的少年皇子,而是威震四方的君主了。 她蓦地把手伸回来,却在半路被他抓住了手掌,他拉着她靠近自己,将手慢慢贴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想让她明白自己的思念,可除了变成自己以外,谁又能真正体会到他的思念呢?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陈国放还了公主回国,楚皇也信守承诺退兵回京。 季春和跟着楚国大军一起,踏上了去往故乡之路。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简单美好。 从此地回到京都最少也要三个月时间,最开始,季春和是和军队一起的。她伴随着姜景策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行军路途艰苦,她硬是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变故发生在她回到故国的第十天。 她看着一路上军队开的灶越来越少,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份太过显眼,为验证心中猜测,她便让黎骅前去将士们之间打探消息。 军队这时恰好行过一处村落,他们在此休整。 好不容易能好好休息了,姜景策陪着她在村落旁搭的帐篷内休息,顺便让士兵去村子里买些新鲜蔬菜给她改善伙食。 “你说成过亲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走起路来都一扭一扭的,真他妈骚。 两个士兵到草丛里撒尿,其中一个一边尿一边神情猥琐地说。 “草,你又想女人了!大晚上的发情!” “不是,你说,一个成过亲的女人,那不就是被人骑烂的婊子吗?再好看,睡两觉得了,用得着这么……” 另一个明白了他说的谁,一下子吓得他尿不出来了,他压低音量,“你想死吗!那位的事你也敢嚼舌根!” 男人满不在乎,他撒完了尿,抖了抖身体提上裤子说道:“我说谁了,我可谁都没说!我就是和你说说……” “你可别和我说!”另一个士兵不想再听他说这些足以杀头的大逆不道的话,怕他连累到自己,提上裤子就赶紧离开了。 “呸!孬种!”男人回想起陪伴在陛下身边的那抹倩影,嘴边露出了猥琐的表情。他四下环顾,见左右无人,便把手伸进了裤子里,嘴里尽是些淫辞浪语。 他大汗淋漓间,又想起了自己老家的那几个相好,顿时气愤起来,骂骂咧咧道:“不过就是几个庸脂俗粉,连楼里的姑娘都不如,竟敢拒绝我,哼哼,到了床上还不是老实地跟鸡一样,这样的女人,杀她几个家人就老实了,皇帝的女人不也是这样吗……” 黎骅探听完了消息,刚好从这边经过。见草丛边有响声,便走近去瞧瞧,没想到听到了这个无耻之徒的这些意淫之语。 她顿时怒不可遏,拔出短剑就朝他刺去。 王老四刚要泻火,就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朝他扑来,他顿时吓得三魂丢了气魄,裤子都没提,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妈呀,有鬼……” …… “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你不肯另外开火,非要和将士们吃一样的饭,这几日都轻减了不少。我已经派人去买一些新鲜的蔬菜了,到时候给阿和改善一下伙食。”姜景策温和地说。 “陛下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妾身又怎能例外。”季春和这几日确实没有吃好,但她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这点苦不算什么。更何况,姜景策此次无论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明面上都是为了她才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陈国,这些士兵跟着他打天下,自然不会对皇帝的命令有不满,可心中对她想必是厌恶透了,背后指不定怎么骂她红颜祸水呢。 第22章 帝王假爱(3) 她心中虽有些无奈,但也不是会因为这些已经发生的事耿耿于怀的人。 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与其在情绪上投入过多时间,还不如弄清真相慢慢寻找破局的办法。 即便是找不到破局的办法也没关系,在她的计划里,这些人的喜恶并不重要。 “等明日过了边境,我便带着你先行回京,阿和。”他的表情太过温柔,像极了在戏台上扮演的假面,让人窥探不出真心。 姜景策自己也清楚,现在自己的样子都是伪装。只是除了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放下戒心不再害怕。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争吵的声音。 姜景策眉头一皱,黑丹走过来和他报告了什么,他便站起身来,对季春和说道:“我先出去看看,阿和先吃饭,不用等朕。” 黑丹眉毛一挑,陛下对这个女人还真是宠信,也不知那位在她面前能不能占到便宜。 他向季春和一行礼,便跟在姜景策后面走了出去。 此时夜幕降临,营地周围都点上了火把照明。 都不用他开口,之前在马背上挡住黎骅的将军就把吵闹的几人押到了他面前。 “怎么回事?”姜景策开口问道。 这种事本不必传到他耳朵里的,只是此时牵扯到了那位安黎公主的婢女,为了避免引起陛下和那位公主的不满,董沉才让人和跟在陛下身边的黑丹说了一下,请示圣意。 “启禀陛下,刚才王老四一路惊慌地跑过来,大喊着有人要杀他,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安黎公主身边的婢女在拿着剑追赶他,为了避免动乱,臣便将此二人都拿了下来,听后陛下发落。”董沉解释道。 “陛下,陛下,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正在方便,这位姑娘二话不说就冲出来要杀小人呢。”男人在皇帝面前不敢言辞粗鲁,好不容易憋了几句能听得过去的词便一秃噜全说出来了。 “你胡说,你刚刚明明在……” 黎骅卡了壳,她不能将这恶心男人意淫的话说出来,否则会坏了公主的名誉。 明明这件事一点也挨不着公主的事,这个恶心的男人更是连见她一面都难以登天,可就因为他嘴里不干不净的意淫几句,在别人眼里,他就和天人一般的公主扯上了关系,其他人也会用这样的目光去打量她,好像她真的被他玷污了一样。 黎骅心中愤恨难平,这样的恶心的东西,就该剐了皮扔到油锅里去滚一滚,好绰一绰身上的尿骚味。 她们刚踏上故国的土地,她不该给公主添麻烦的,早知道就先忍下来在偷偷找机会杀了他呢。可他那样说公主,她实在气不过,不让他受到惩罚,她的身上就想爬了几十只蚂蚁那样刺挠。 她看着这个高大威严的帝王,眼珠一转便想到了理由。 “他要非礼我!” “你扯淡!”王老四炸毛了,他明明在那自娱自乐,这个女人像疯子一样的冲了过来就要砍他,吓得他都软了,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传宗接代,可这还没完,她竟然污蔑他! 王老四这个人虽然年过三十,媳妇没娶上,军功也没立着,但是他和大多数男人都一样,认为自己是英武不凡,只是没有遇到赏识他的人,要是能遇上赏识他的人,凭他的才干干出一番事业不在话下,到时候什么样的女人买不到。 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婢女,身在奴籍,怎么配得上他! 她这样污蔑他,怕不是看上他了,想借此机会求皇上让自己收了她吧? 王老四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看黎骅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加掩饰。 他露出猥琐打量的眼神,让人看了心里发毛,他突然朝姜景策磕头,“陛下,这娘们撒谎,我怎么会看上她啊,这样的就是给我做妾我也要考虑考虑。” 他跟着陛下南征陈国,在皇帝面前都露了脸,回来后肯定会加官晋爵,怎么能找一个丫鬟做妻子。 姜景策听了直皱眉。 军中知道他亲临战场的人不多,但董沉拨了一队人马随侍他左右,里面竟然有这种狂悖且形容猥琐的人。 董沉大汗淋漓,生怕陛下生气,往前狠狠踢了王老四一脚,把王老四一下子给踹倒在地上。 “陛下面前,言行无状,你找死吗?” 王老四滴溜乱转的眼神立马老实了,他虽然粗俗蛮横,但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应该收敛的。 姜景策看着这个阿和从陈国带回的婢女,冷漠开口:“你来说。” 黎骅立马磕头然后郑重得阐明:“奴婢刚才经过那处,谁知道他突然冲了出来就要抱奴婢,奴婢实在害怕,才拿起短剑来保护自己,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检查他的衣裤,刚才他脱了裤子,现在应该还没有系起来。” 王老四听到此,心中慌乱,又火冒三丈,这死丫头竟敢构陷他,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黎骅一巴掌就扇了下去。 “啪——”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人竟敢在陛下面前出手伤人,董沉看他的眼神已经是看死人的眼神了。 “唰——”黑丹抽出剑,横在王老四的脖子上,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砍了这个目无尊上的家伙。 黎骅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不说话。 刚刚她是能够躲过的,但这个人竟然蠢到了这种地步在陛下面前动手,要想杀死他,她需要承受着一巴掌。 若是她与楚国的士兵起了冲突,楚皇未必会饶了她,也未必会真正惩罚这个好色之徒,可若是他打了她,那这一巴掌不仅仅打在了她一个奴才的脸上,还是打了安黎公主的脸面,更是扇在了迎接公主回国的陛下脸上。 只有这样,才能让王老四受到惩罚。他既然能够在背地里编排侮辱女人,那就应该为这个罪名去死,这个世道总不能一直饶了这种卑鄙无耻、瞧不上女人嘴里却常挂着女人的畜牲吧? 可姜景策示意黑丹退下,他并打算杀了王老七。刚下战场却斩杀士兵,非明君所为。可他又不能驳了阿和的面子。 他看向董沉,将问题抛给了他,“董将军,你怎么看?” 董沉:“事情既然闹到了陛下面前,这事也总该有个了断。依臣看,结仇不如结亲,一场喜事也可以让军中士兵同乐一下。” “这个提议好!”军中士兵纷纷支持。 还有人在后面踢了王老四一脚,笑骂道:“陛下赐婚,倒让你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第23章 帝王假爱(4) 王老四闻言也是一脸喜气,虽然他觉得这个奴婢配不上自己,但是陛下赐婚,这也不是谁能得到的殊荣。他立马就要磕头谢恩,剩下黎骅一脸错愕。 这时,季春和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刚刚她在里面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听了个大概。她走出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其他人的注意,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被陛下从陈国接回来的公主,是个怎样的脾气? 董沉看了她一眼,就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想,这个女人究竟会不会仗着陛下的宠爱仗势欺人胡作非为? 在他们眼中,自己与王老四是一起的,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攻下了陈国的七座城池,是楚国的功臣。这样一个以色侍人的女人,除了陛下喜欢,哪能和他们建功立业的功臣相提并论? 他们都选择性的忘记了,要不是五年前季春和前往陈国和亲,给了楚国休养生息的机会,恐怕今日的战场就不是这种压倒性的胜利了,也或者他们会更早死在楚陈两国的战场上。 黎骅心中一紧,她了解公主的个性,可今日这个人再该死,也不能死在公主手里,否则她就真的惹起军愤了。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呆在帐篷里隔岸观火才是。 “陛下!”她喊住了姜景策,也阻止了这场闹剧的继续,“刚刚妾在营帐里听得不清楚,还有些问题要请教董将军。” 她转头看向董沉,表情温和,看不出要发怒的痕迹。 董沉低头:“公主直问便是,臣知无不言。” “那就好!”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观察着眼前穿着铠甲的将军,“第一个问题,刚才在这里,判的是什么案?” 这件事的事实很清楚,只是所有人都把关注点看歪了,他们都在关注王老四在皇帝面前贸然动手,言行无状的罪了,而忽略了他猥亵婢女的事了。 董沉沉思片刻,回答道:“是王老四对您身边的婢女无礼的案子,也是这个奴才持刀伤害将士的案子。” 这个董将军好厉害,一句话点出这个案子中的持刀之人是她身边的人,激起了围观士兵对她的抵触情绪,可真是一位爱兵如子的人物。 他派去保护皇帝的这一百人,都是各军营里选出来的,虽然里面也掺杂了几个各军官送上来镀金的混子,但皇帝在这么多的士兵的保护下也不会有意外发生。 王老四看着季春和三言两语就将自己刚要接下的喜事打断,一时心虚至极。 他好不容易才给长官塞了钱,又献出了自己的妹妹给长官做小妾,才混进的得以见天颜的队伍中,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丢了性命。 他跪在地上,冷汗直冒。 季春和微微一笑,刹那间,便晃花了偷偷抬起头来的士兵的眼······ “第二个问题,既然是喜事,便要两厢情愿双方都满意才好,你问过她愿意嫁给想要猥亵她的男人了吗?” “出了这种事,两人接亲也是对女人名誉的保护……” 季春和冷笑:“你凭什么认为,女子就应当嫁给玷污她名誉的罪魁祸首,还是你认为,一个女子的声誉,要比她的性命更加珍贵?” 围观的士兵窃窃私语起来,在他们看来,女子的名声肯定是要高于性命,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了保全贞洁而死的女人,又哪会有那么多的贞节牌坊? 如果一个女子连自己的贞操名声都不在乎,那这样的女子要是被他们娶到了,可不是天天绿云罩顶? 这个女人想要干什么? 这是此时所有士兵的心里话。 在这些士兵之间,一个小个子士兵挤在人群之间,努力想要看清楚当前的形势。 董沉沉默下来。 姜景策看着人群中的季春和,眸中带笑,她的身影和五年前在铁匠面前叉着腰据理力争的少女重合起来。 “好,你不回答,”季春和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第三个问题你总能回答我了,依照楚国律法,当街调戏侮辱良家女子,该当何罪?” 董沉虎躯一震,他没想到季春和会拿楚律来说事。 楚国的律法沿袭了前朝,甚至受到前朝最后一位女帝的影响,加上了很多保护女性权益的法条。可那毕竟只是书上的内容,在实际的判案中,各官员都会根据当地实际酌情相判的。 “按律……当黥墨斩首。” “既然如此,那便免了他的黥面之刑,直接赐死吧!” 季春和清楚的知道,若在此时杀了王老四,必会激起军中将士对她的不满,彼时旧火未灭又添新油,只怕楚国上下都会对她有意见。 第24章 帝王假爱(5) 既然世事难两全,那就先全了自己这一口气吧! 她转身走回到姜景策身侧,等着董沉动手。 “王老四的确该杀,可是一个奴才竟敢持刀伤人,以下犯上按律也该受罚。”董沉眼见季春和占了上风,便不再纠结王老四的事情,想着从另一个方面打击一下她的气焰。 “黎骅陪了我五年,”季春和看着姜景策,面上苦涩,却还是强颜欢笑,“要不是她,妾那五年根本坚持不下来,她对妾来说,不是婢女,而是朋友。” 底下有人在不满地应声:“法总该一视同仁吧!” 姜景策握住了她的手,“若是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了,朕登上这个位置,还让你受委屈,那朕还算什么皇帝。” 姜景策没有避讳地表达出与她不同寻常的关系,即便坊间早有传言,可是如今亲耳听着皇帝亲口承认一个成过亲的女子是他心上人,属下们还是觉得不适,一个残花败柳怎么配! 季春和皱眉,姜景策如今这么大张旗鼓地向天下人证明她是他的心上人,实在太过怪异。况且,说得难听些,他在这里这般维护她,并不会让人们尊重她,只会增加她的艳闻罢了。 她手里没有权势,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她退后一步,脱离他的桎梏,微微福身,“阿和感念陛下因幼时情谊而怜悯妾身,不过此事不敢让陛下为难。在陈国时,妾身便自作主张解了黎骅的奴籍,如此,便不存在董将军的‘以下犯上’了。” 姜景策眼底微暗面色不虞,他有些诧异,他的阿和好像变聪明了一些,他微微一顿,而后才恢复笑容,“如此,便好。董沉,将人拖下去。” 他做了一个手势,董沉领命。 “住手!” 突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矮个子士兵,季春和闻言打量着他,见他虽然穿着不合体的军装,但并没有做任何掩饰,让人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一个女子。 “小怜,回去!”董沉厉声呵斥,而后又转身隐晦地看了眼姜景策。 “军国大事,不是你一个小女子能掺合的,听话,回去。” 这话一语双关,借着教训这个士兵的由头,暗讽了她插手军国大事。 “一个死刑犯,也够得上军国大事四个字?”季春和讽刺着看着董沉,她不想猜测为什么军纪严明的军队里会混进一个女子来,在这里她可以直接问。 “她是谁?护卫陛下的亲兵里面,怎么会有女子?” 董沉跪地请罪,那名叫小怜的女子连忙拽住了他,朝着姜景策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来的,舅舅并不知道。我只是想……” 说到这,她又不说了,只是神情落寞地在那站着。 得,不用问了。 季春和打量着她和姜景策的互动,暗自好笑:这女子恐怕和姜景策关系不浅……能这般大张旗鼓地塞在皇帝的亲兵里面还无一人揭发,应当是不止她舅舅的缘故,想必姜景策也早就知道了,就是放任她不管。 这种程度的宽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不说话,就站在那默默看着,这件事从头到尾,她在乎的不过是黎骅是不是受了委屈而已! 姜景策盯着白茉怜,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阴沉着脸开口:“退下!” “为什么要我退下?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为这个士兵主持一下公道而已。陛下,你之前承诺过我,说我可以在你面前直言的。” 白茉怜幽怨地看着他,不自觉向他靠近了几步。 主持公道? 原来是来拆她的台的,季春和默默地想。 白茉怜似乎是找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底气,转过身面对着围观士兵,慷慨激昂地说:“诸位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功臣,你们是楚国的功臣,请你们相信你们的王不会抛下你们的。” 军中将士因为她的话而沸腾起来。 说完了这番话,她又转过身直视姜景策,“陛下,无论原因是什么,您都不应该杀死一个刚刚为您从战场下来的子民,不是吗?” 姜景策面色动容。 季春和讽笑,弧度很小,几乎没人看到,也或者说大多数人都不见得会关注她的表情,他们只要看见这张脸就够了。 “他是陛下的子民,黎骅就不是了吗?” 姜景策听见她说话,便走到了她身边去。 白茉怜看到这一幕,眼眶立刻就红了。董沉在旁边欲言又止,他这个外甥女,至纯至性,就是凡事不过脑子,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皇帝的话,不要命了。就算你和皇帝情投意合,有些话也只能在私下说,况且皇帝身边又来了这么一个妖孽,如此下去,怎么能讨得了好? 白茉怜红着眼眶,倔强地反驳她,“王老四是上过战场为楚国做过贡献的人,她不过是一个丫鬟,两人怎么能比?” 王老四感激地看着她,他之前还以为她是董将军耐不住寂寞带到战场上的情人,为了讨好董将军,他这几日对这女子很是殷勤。现下,看这情形,这人竟是董沉的外甥女,还好像与陛下有情况,简直赚大发了。若是傍上她,不比他那个只会要他三个妹妹的姐夫强。 可这时,季春和却开口反驳她了。 “怎么不能比?他一个男人能上战场,是因为国家允许男人入伍,允许他们建功立业,而你看一看,被困在后宅的女人,有这个机会吗?黎骅陪我离国去都五载,不也算为国家做贡献吗?” 人人都说,人命本就分了三六九等,有些选择只是牺牲了最不重要的那部分人,这便是正确的。她不太懂,虽然在半梦半醒间也曾认下这个道理,试着说服自己这便是世道,只是自己太无足轻重了而已,谁让她不够努力冲破这一切,或者遵守规则变得更重要一点的? 可是,被牺牲的人不甘心,被认为不重要的人不服! 凭什么他们说的便是对的,世间的高低贵贱不还是由那些人定的吗? 她不是生来卑贱,她是被认为生来卑贱! 季春和没有动,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白茉怜,云淡风轻地开口:“你若真的为他打抱不平,不妨今日就在这为他论功行赏,赏是赏,罚是罚,功过不相抵,如何?” 她转身,将手轻搭在姜景策的大手上,美目一动。 这件事还是要看他的意思,拥有权势可太好了,她不禁心中腹诽。 姜景策没料到她会做此动作,心头一动,欣然应允。 白茉怜看见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喉头酸涩,但她安慰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并没有因为情爱而变成那种嫉妒的女人,她是对的。 姜景策让人搬来两个凳子,牵着她的手过去坐下。 季春和顺从着他,顺便跟黎骅使了一个眼神,让她自己站起来。黎骅接收到了她的信息,便故作踉跄地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董沉上前,对着黑丹抱拳道:“他们既然归了黑统领的管辖,受黑统领调遣,那便理应由黑统领来论功才是。” 黑丹懵懂:“好啊。” 董沉:……他不推脱一下吗?论功行赏可是大事。 黑丹走上前,思考了片刻,拿出人名册读道:“王老四,颍川人,十年从军,是由普通士兵升任校尉,在三个月前调到护卫队中负责包护陛下的。十年间,斩杀敌人头颅三颗,分别在六年前的恶人谷、八年前的颍川守备军中……” “什么?十年才杀了三个敌人!这人是怎么混到和我们一起的!” 底下议论纷纷,王老四一时被人揭了老底,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黑丹也没管底下人的议论,继续他那四平八稳的读音:“……论功当赏四十两白银。” “哈哈哈哈哈……” 底下的都是一群兵痞子,平日里互相拆台揭短都是常事,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留,也不顾陛下在场纷纷大笑起来。 “一个人头十两,这还多给了他十两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你懂什么,这是王老四的十年的青春钱。” …… 看着现场毫无顾忌的大笑声,白茉怜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保家卫国的士兵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她也跟着涨红了脸,觉得颜面无光。 她不敢看姜景策,她维护的人竟然是一个如此不中用的人,他会不会在自己失望? 季春和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她本来也不过是想着在前面钻个空子,功过不相抵,就算他有军功,也要为自己强暴妇女的罪行负责。 姜景策修长的手包裹着她的手,她感受到他的食指轻微的动了一下。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白茉怜手足无措的表情。 第25章 帝王假爱(6) 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季春和辞别了姜景策,回到营帐当中休息去了。 姜景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的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在春家并不受宠,穿着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她堵在铁匠铺门口,和铁匠老板据理力争。 “我要的不是这个,你给我做坏了。” 铁匠铺老板大约看她是个孩子,不是很想搭理她,对她十分不耐烦,“你给的图就是这样的,爱要不要,别挡着我开门做生意。” “我的图不是这样!你不能做早说啊,我又不是很有钱!” 他在楼上开窗吹吹风,散散酒气,没想到看到了这么有趣的一幕,那时的她还没有张开,脸色蜡黄,看起来干巴巴的,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他也并没有在意这个小孩,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他倚在窗台,俯视着她,然后叫了她一声,从楼上、扔给她一块银子。 “嘿小孩,给你的,再去找人打一把。” 她瞪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捡起了那块银子,擦拭干净藏在袖中,然后朝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扯着她清脆的嗓子喊道:“谢谢你的银子,我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这就当你投资了。” 他觉得好笑,也和她胡扯了几句,“投资你?你有什么值得投资的地方?”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有钱人,你既然愿意给我钱,就说明我是一个会吸金的人,我相信你的眼光。” 她明明在夸自己,却恭维了他。 他听了也觉得很开心,后面有人劝他归席,他也就不再管她跟着友人离开了。 后来再次遇见她,她已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了,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在楼下喊着夸耀自己吸金的孩子的影子。 …… “陛下,刚才你是故意帮她的对吗?” 姜景策从回忆里抽身,便看到了来到他面前的白茉怜。 看着穿着明显不合身军装的白茉怜,他眉毛一挑,呼出一口气道:“朕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不让朕发现。” “陛下早就知道了吗?”听到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她心中的委屈便抑制不住冒出来。 姜景策叹气,“你不该来。” “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来到了战场,刀剑无眼,我看不见便会更害怕,”她哽咽着,“我怕你会受伤,怕你会为了别人而不顾自己的性命!” “陛下,我太害怕了,我做不到安然地坐在京都等着你的消息……” 她是北漺军守备白裘的女儿,金枝玉叶的小姑娘,因为对他一见钟情而毅然决然地跟着他离开了家乡来到了京都,他们一起躲避了京都那么多的明枪暗箭,同生共死,她以为即便不用说,他们也已经是对方可以托付生死的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他爱的人不是她,他甚至不顾她人妻的身份,举兵讨伐,只为迎娶她回家。 可她明明已经是别人的了,他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姜景策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以及她弱小的身躯上却担着这么重的铠甲,心头不忍,他想扶起蹲在地上哭泣的女子,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他收回了手,闭眼转身,强硬道:“去你舅舅那里,他会保护你,之后就跟着他回绥远吧。” 听到他的话,白茉怜擦干眼泪站起身,仰着头倔犟道:“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也不相信,我感受到的爱也是假的。我们的爱情,我能感受到,你也能感受到的,对吗?” 姜景策垂眸看她:“不,我没有。” 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徒留白茉怜在那里哭得惨烈…… “你不爱我,那我也不要爱你了……” 她哭够了,便收拾好自己回到舅舅那里去了。 既然他说他不爱我,那我又何必留在这里呢?她不是一个会苦苦哀求别人留下的女孩,她敢爱敢恨,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之前,是她以为自己和他两厢情悦,可如果他不爱她,她也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去过自己的生活。 回到了舅舅那,她坐在榻上冷静了一会儿,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这时,刚刚处置完王老四的董沉回来了,看见她在收拾东西,就走过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她不太好意思跟舅舅说自己的私情,当年她私自跟着姜景策回京都,舅舅知道了差点打断她一条腿,后来也是看她执迷不悟,也就放任了。 可她实在央不住舅舅的逼问,便简单地跟他讲了自己的决定。 舅舅一听,便戳着她的脑袋骂她糊涂。 “陛下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没名没份跟了他五年?你见陛下对谁有对你这般耐心?那个安黎公主,你不必在意,她一个嫁过人的妇人,陛下再喜欢也不可能真正纳她为妃的。” 白茉怜反驳:“这么说,陛下还是喜欢她?” 董沉晃了晃她的头,宠溺地说:“你怎么还不懂,喜欢不重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茉怜打断,“喜欢当然重要!” 董沉看着外甥女执拗的模样,想起她从小便执着于话本中纯粹的爱情,便换了一种说辞,“舅舅的意思是,陛下未必是真的喜欢那位,他是个男人。” “我当然知道陛下是男子。” “男人,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你忘记自己看的话本子里说的,那个男主人翁因为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而错过了自己最爱的人,痛苦终身的故事了。” 白茉怜陈默下来,她却是看过很多这种话本,每次都被里面的故事虐的痛心不已,为里面男主人翁的深情感到遗憾和心痛。 董沉看着她动容的神色,徐徐善诱道:“你想让陛下也受到这种惩罚吗?” “当然不!”白茉怜立刻回答道,她宁愿自己受苦,都不愿意看到姜景策痛苦。 看着舅舅鼓励的表情,她沉重地点头。 董沉在旁看着她如此单纯的模样,心下叹气:对不起了怜儿,为了保住我们家族,就只能牺牲你了。也只有你这般赤诚的性子,才会走进皇帝充满防备与冷漠的心里。 第26章 帝王假爱(7) 进了帐内,黎骅吹灭了蜡烛,检查了四周有没有人在探听,然后才走到季春和身边蹲下。 “这是怎么回事?” 季春和拉着她坐在了榻上,望向她询问。 黎骅不想让这些龌龊肮脏的事污了她的耳朵,她摇摇头,对她说:“不是大事,是我处理不当,才会让你为难。” “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什么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我知道,”黎骅反握住她的手,“只是这件事太过恶心,既然不重要那便不要污了耳朵,我不会对你说谎。” “我了解你,那个人不是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而是说了我的坏话吧?你不说我就不问,但下一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一个该死色男人不值得你涉险。” “好,下一次我会忍下来再找别的机会杀人的。” 季春和这才真正宽心,会意一笑。 “查的怎么样了?” ”确实如你所料,这一路上军中开火的灶台越来越少,今日我去熬粥的营房看了,米粥稀的很,我问了其他人,他们说这样的粥已经有一个月了。“ 季春和沉吟片刻,像是看开了笑得很轻松。 “大战不是小事,不是一个皇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做主了的。两军开战需要足够多的物资,人、军甲、武器、食物和医药都要做好准备。我虽然不知道楚国今年是否风调雨顺,国库有没有足够的银子来支撑军队打仗,但这场战争打了三个月,楚国的军队从边境一路打到了靠近陈国中心的地方,历时太长,路途又远,若是军中没有补给,将士们在异国他乡根本坚持不下来。” “难道军队早就弹尽粮绝了?” “之前我观察过运送战备物资的马车,按理说,这次楚国发动了五十万大军来攻城,需要的粮食一定很多,可是这些马车的车辙都不深,看起来充裕,实则……怕是粮食已经不够了。” 黎骅秀眉拧出一股不悦,“五十万大军千里迢迢打到陈国中心,要真的没了粮食,恐怕不出一月就会被陈国反扑,到时候这些将士可回不来了。” 季春和站起身,在黑暗中慢慢踱着步,她眉头皱起,神色不明。 “我也好奇,朝廷打这场仗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得到什么?” 从二百年前的姜王朝分崩离析之后,这片大陆上经历了数不清的战争,才变成了如今三个大国鼎立数个小国依附而生的相对和平的局面。 陈国和楚国两个大国比邻而居,时常会爆发一些不大不小的战争,除了六年前那场战争,两国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的摩擦了,两国的人民也习惯了和平的生活,厌恶透了战争带来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了顺应民心,因此这些年几个国家都很少出现主战的声音。 这次楚国宣战,讨伐陈国,也并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只是民间传言,楚国新帝心系旧爱,才不惜发动战争来夺回爱人。季春和是三国人尽皆知的第一美人,这样的人也为这个理由增强了信服力。人们讨论起这场战争,都会说起楚皇的风流肆意,这也相应地消解了战争的严酷。 季春和的瞳孔慢慢聚焦,脸色却越发冷凝,她突然快速地走到黎骅身边,神色复杂,“你还记得之前在仪狄,你买到的来自欻家的那块兰花布料吗?掌柜的说,这块布料是从哪里来的?” “那块布料纺织工艺特殊,好像是从……”黎骅对那块印有兰花的布料很喜欢,可它数量有限,她和掌柜的聊了很久才拿到一块,她努力的回想着,突然灵光乍现,“想起来,那是掌柜的两个月前从西吴的商贩手里进来的。” “那个时候楚军已经攻占了陈国誉城,可陈国还能和西吴通商往来,这说明什么?”季春和语气严肃。 黎骅迟疑着,不确定地猜测,“商人逐利而来,既然两国仍有商人往来,说明在这些商人眼中,陈国,或者最起码在仪狄是安全的。可是,楚军都打进来了,他们又怎么敢确定这场战争不会长久呢?只有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们便不会为此冒险的啊。” “楚陈开战,在谨慎的商贩眼中的确危险,因此大部分的北吴商贩会停止商业往来,可即使这样还有小部分商人逐利而来,北吴和其他小国也并没有发表檄文讨伐楚国的不义之战,他们选择袖手旁观,这便能看出,在天下人心中这场战争是多么儿戏的了。” 黎骅顺着她的猜测往下推测,慢慢在心中形成一个不可置信的真相,“别的小国也就罢了,能让西吴袖手旁观,说明他们并不怕楚国会吞并陈国,再次发动战争致使天下大乱,能让他们这么想的原因,是……那个流言!” 周身的空气凝固起来,让人感受到窒息般的寒冷。 一个流言,一段艳闻,便蒙蔽了天下人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这场战争真正的目的,也给楚国攻占陈国留出了喘息的余地,避免了同时对战两国的后顾之忧。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天下人在谈起这场战争的时候,记起的就只是楚帝的风流以及他和那位安黎公主的艳情。 只是这样,让她本就不好听的名声更加雪上加霜。男人为情是至真至性,要是放到女人身上就只能是淫荡无耻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世道! “事到如今,楚国大胜,陈国惨败,不得不割让城池给楚国,这场战争打到这里,既扬了楚国的国威,其他国家只会对楚国更加畏惧,不敢进犯,还扩大了疆土,使楚国更加强大。这才是他的目的,他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一个陈国。” 姜景策从来就不是安稳守成之人,片刻的蛰伏是为了更大的目标,他要的,或许是整个天下! “如果是这样,一切便能说通了。姜景策不是会为美色迷惑之人,我在陈国五年他都没想过要我回来,他又怎么可能为了我调动五十万大军来救我回去呢?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迷惑其他人的幌子,这个幌子可以让他在史书上继续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明君,而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分析,“五十万大军陈兵陈国京都,他要是没有一个足以说服他国的理由,就贸然退兵,无论是陈国还是北吴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弹尽粮绝无力为继,他们就会立刻反扑,将楚国大军剿杀在陈国的土地上。而我这个幌子,从一而终,最合适不过。” 她这个理由能骗过一部分人,可只要能骗过一些人,其他人便会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毕竟楚国强大至斯,谁愿意与他为敌呢? “他在利用你,那他真的爱你吗?如果不爱你,你回到楚国还能达成所愿?”黎骅并不是一开始从楚国跟着她到陈国和亲的婢女,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了,所以她对于姜景策这个帝王究竟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并不清楚。 “他能爱我最好,就算不爱我,为了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想必他也会对我有所容忍,能容忍我,这就够了。” 她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来达成心愿! “我还有一事不明,楚军既然攻占了陈国十座城池,为何不在沿途搜获粮食呢,这样不就可以解决兵多路远粮食运送困难的问题了吗?” 季春和恍惚了一瞬,她曾经也经历过一场战争,对于战争的残酷有所了解,这种残酷不仅仅是敌军的残忍,有时候自己人更会杀人诛心。 “没有那个机会的,在发觉守不住城池时,城内的官员便会烧光所有的粮草,甚至房子,就是为了不给敌人留一点东西。” “可那样百姓怎么活?战争总会结束的,这里的百姓吃什么?” “他们不在意这些的,黎骅。” 她们都沉默起来,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为百姓感到悲哀。 从陈国城下到现在,姜景策一直对她小意温柔,仿佛真的把她放在了心尖上。他时时陪着她,在她面前从没有君王的架子,他愿意在所有人面前给她体面,甚至无论发生什么他好像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站在她这一边。 自从她长开之后,男人的这种偏爱她已经见过太多了,可不要认为这样偏向就是真心,他们顺应自己心意去关怀令自己开心的女子,追根究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 这世上的真心是最难得的,就好像她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不舍得他的一丝一毫被人觊觎污蔑,她会恨不得杀光所有伤害他的人。 而她不觉得姜景策会为她做这些,她的艳闻会成为他手中的利器,他又怎么会舍得让她清清白白呢? 现在的姜景策是皇帝,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看到的风景和她早就不同了。 第27章 帝王假爱(8) 第二天一早,楚国大军正式过了边境,姜景策带着她先一步往京都走去。 她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欣赏着故国秋日的好风光。 绿意从天边漫来,青峰峦起,马蹄声惊起一树飞鸟,在蓝天上无奈地盘旋。 姜景策踏马而来,与马车同行。 他穿着银甲,肆意飒沓,高高束起的马尾在空中划过,难得笑容明朗。 “阿和,在马车里闷的慌吗,要不要出来与朕同乘?”他眼眸明亮,快意洒脱地向她发出邀请。 季春和低头浅笑,神情也是难得的轻松明艳,仿若檐上初雪消融,勾得人心头一动,泛起痒意。 此时跟着的护卫已经没有那么多了,他难得轻松,季春和也不想拂了他的意,便轻声应允,马车停下,她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姜景策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向她伸出手来。 “阿和,来!” 季春和嘴角微顿,便伸手放入他的掌中。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完整地将她包裹起来。 他放肆一笑,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另一只手环抱住她的腰,在马背上凌空一旋,顷刻她便上了马落入他怀中。 他贴近她,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神态,“我带你去前面看风景,驾!” 黑丹骑马跟在后面,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帝王为博美人一笑竟做出这种少年般求爱的姿态,一时竟觉得不真实。旁人或许不清楚,他作为皇帝的侍卫随侍帝王身侧多年,从来只见他微微一笑间定人生死的模样,那样的他才符合大臣眼中阴晴不定心狠手辣的帝王形象。 若是让京中那群老顽固见了陛下这般模样,还不得烧香拜佛沐浴净身几日来叩谢圣恩。 姜景策带着她策马驰行,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风景,他的强烈的心跳贴着她的皮肤渗过来,连她的心也不由得跟随着跳动的节奏一起一伏。 风渐渐弛缓,他拉紧缰绳迫使马儿停了下来,然后搂住她的腰从马上跳了下来。 这里漫山遍野的野花恣意地开放着,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各种颜色和谐地拥抱在一起,散发着生命的无限活力。 季春和被眼前的景色俘获,她惊奇道:“这儿竟有如此美的景色,真让人想不到,陛下是怎么知道的?” 姜景策信步到她面前,望着眼前的姹紫嫣红,“五年前父皇派我来江南巡查时我便发现了这里,我给你写信,中间还附赠着这里的花,虽然我们不在一处,但若是共闻花香,也当是一起出游了。” 季春和摘下一朵蓝色的野花,平放在手中端详。说实话,她早就已经忘了当年与他书信往来的细节,那时候他在明面上都是被陛下贬黜之人,春家怕她与姜景策往来祸及自身把她关在府中不让出门。 她一个被春家所有人讨厌的庶女,本就是借着当朝皇子的势才让自己在春家好过了一点,现在眼看着姜景策倒台,她被关在春家,叫天天不灵,那个恨她入骨的嫡母和妹妹,早就忍不了拿她出气了。 那时候她为了逃出府去,想了不少办法,后来终于逃了出去,伤痕累累的她似乎是收到了一封信……她拿到那封信的时候,那封信已经被人打开了,她只记得信上是些无关紧要的问候之语,应当再无其他。 可如今他这样说,到底是真的送了花,还是在试探她对他的情谊,是否还记得过去的回忆? 季春和凝视着掌上的野花,记忆好像被拉得很远,她落寞地说:“这样美的花,可惜在我年岁最好的时候没能看见……” 这样美好的情谊,可惜她没能见到。 姜景策皱眉,明白了她没说口的话。 “当年我收到信的时候,那封信早就被打开过了,我也没缘见到陛下从千里之外带给我的鲜花。” 略一思索,姜景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年他被贬黜下江南,他的皇兄们仍忌惮着他,所以自己那封寄给爱人的信在交给它真正的主人前,早就被人翻来覆去的研究过好几轮了,防的就是他暗中向京都传递消息。 五年后突然让他知道当年的真心没有被送到,他心中戾气横生。 那些人还真是死不足惜! 五年前的他还尚能有一分真心,可现在的他连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还有真心这个东西。 他靠近她,低头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那份戾气化作欲望向他袭来。 季春和后退一步,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陛下?” 姜景策盯着面前的美人,冰冷的心泛起涟漪,为什么在他还有真心的时候他想要的人不在他身边,他那时的爱那般赤诚,是足以捧得出手拿到心爱的人面前的。 “可惜了,这份心意还没让你知道你就不属于我了。” “陛下……”季春和脸上浮现出一抹哀愁,她似是难堪地侧过脸去,咬唇不语。 他是在试探她吗? 帝心难测,曾经她不在眼前,她或许还能是他心中的皎皎明月,可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她,对于自己曾远嫁和亲的事情,他难保不会心存不满。 她在试探他的反应,若是他介意她曾嫁为人妇…… 姜景策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情绪压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会吓到她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抱住了她,死死地抱着,好像要把这五年的时光的拥抱都弥补回来。 季春和有些不知所以,她不喜欢拥抱,不喜欢别人靠她那么近,可她要报仇就不能那么考虑自己的心愿,起码现在,她要先稳住他。 她回抱住他,看着漫天遍野的野花在秋风中还竞相开放,不见颓势,心中也慢慢沉静下来。 回去后,他们继续赶路。 车队在山路上浩浩荡荡地行驶着,她坐在马车上和黎骅说着什么。 “到了京都你便自行离开吧,我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是一条死路。离开这里,去完成亡夫的遗愿看看这大好山河。” 黎骅摇头,“我知道这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也知道在这条荆棘丛生的道路上一朝行差踏错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你的仇人还在京都逍遥自在,你要去复仇,会杀人,也会受伤。自从越藏走后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最重要的是顺从自己的心愿,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看你大仇得报,杀光那些鼠辈。” 季春和苦笑,她自嘲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样一双不属于贵女的手,它坚韧有力,它拿的起刀写的了字,也能做活养活自己,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它却还是要依靠着别人的力量才能为自己报仇雪恨,多么讽刺! 黎骅的丈夫在弥留之际留下遗愿,说让黎骅代替他去看看大漠的月色、江南的行舟,再去雪山看一眼雪狐的踪迹,他们夫妻情深,他留下这样的遗愿为的是不让黎骅随他而去,只有这样她才能为了他的愿望而活下去。 它也确实救了黎骅,她为了这个目标才堪堪阻止了自戕的手。最开始,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要替他看一眼这世间的风景,可后来慢慢地,她明白了他真正的未尽之意:他要她活着,自在的活着,不要为仇恨所困,要走自己的路。 现在,她想要看到她报仇雪恨,这便是她想走的路。 季春和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马鸣声响起,一支箭矢贯穿了她的马车,她也被这股力道震了出去。 “怎会回事?” “有刺客,护驾!” 第28章 帝王假爱(9) 马车剧烈的晃动,外面厮杀声也响了起来。 季春和抓住窗棂,勉强稳住身形,她与黎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严肃。 她飞快地推开车门看向外面,却被眼前密密麻麻厮杀的人群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黎骅:“这也太多了吧!” 说着,四五名穿着黑衣的刺客就朝她们马车的方向袭来。 季春和拽住黎骅的衣服往后一拖,“砰”地一下关上门来,刀剑砍在了车门上,木质的车门立马被划开一个口子。 她拿起车里藏着的箭弩朝着外方射去,顷刻就击毙了摸过来杀她的刺客。箭弩的弓箭不多,杀掉了这一批刺客,再来一批就难了,呆在马车里也不安全,若再有人来她们只会是被瓮中捉鳖。 季春和当机立断,她拔下发中被磨的锋利的发钗,破开门狠狠地朝马儿刺去。 马受了惊不顾一切地朝前面冲去,把人群冲得四分五散,马车也被带得冲出了重围。 马儿在山路上疾驰,她拉紧了麻绳,后面仍有刺客紧追不舍。 姜景策一行人被刺客们团团围住,数千名将士拼死护卫,厮杀不断。 “嘭——” 刺客砍断了马车左侧的车轮,失去平衡的马车立刻向侧方翻滚下去,季春和也被摔下了马车。 她身体被摔的剧痛难忍,想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眼看着刺客的刀就要落下,她心一横便转动身体朝山下滚去。 刺客就要再追,却发现身体动不了了。 山体崎岖陡峭,她滑落的身体根本控制不住速度,只能朝着不见底的山坡滚去。她身上带着毒药,趁着滚动的间隙撒了出去,保证让追来的人在此毙命。 姜景策分神关注着她,眼见她遭遇危险,挥剑杀死了靠近的刺客,厉声命令黑丹,“去把保护阿和,快!” 黑丹是侍卫首领,他的职责是保护陛下不受伤害。现在刺客太多了且都报了必死的决心,陛下身边的人本就不够,要是再把人分出去保护安黎郡主,陛下这边恐怕应接不暇。 但陛下向来最忌有人忤逆,即便他再不想,也只能去保护安黎郡主。 他带着两个人飞快朝季春和的方向赶去。 季春和的身体极速下坠,她试着抓住什么,手指被石块磨出血来,突然她翻滚到一处树根,身体一个颠簸她也趁机抓住了凸出的树根,手指连着指甲狠狠地刺入泥土,往下滚落的身体也终于被吊地停了下来。 她缓了一会儿,才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后面没有追兵,她开始踉踉跄跄地朝着山下走去。 此处在山的南面,只要顺着往下走就能走到官道上,到时候就能进城。 她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木棍,拄着它尽量快步走下去。 不知道上面什么情况了,这批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看他们围攻的方向,倒像是冲着姜景策来的。 从山坡上滚下来,她身上受了不少的伤,一动便浑身痛,她心中郁气难解。 在她滚下来之前,刺客已经死伤过半了,不知道姜景策能不能突出重围活下来,还有黎骅,她们从马车上摔下来,她现在又怎么样了? 心头累积着太多的事情,加上从山上滚落,她头痛欲裂,几乎就要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但活下去的信念不断地拉扯着她,让她再走一步,再坚持一下。 黎骅眼见着季春和滚落山崖,忙不迭地追着往下面跑去。 …… 她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艰难地往下走,为防还有刺客追来,她不敢走小路,只能在荒草密布的林间行走。 她在中途先后遇到了赶来的黑丹和黎骅,等到他们三人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要去搬救兵的时候,就遇到了来寻找陛下踪迹的护卫。 据他所说,他们与刺客拼死相搏,几乎全军覆灭才将敌人消灭,他也身负重伤。 “陛下在与敌人缠斗的过程中不幸坠下悬崖,我们正要去崖底寻找陛下踪迹。” 黑丹闻言也想加入去找寻陛下,季春和拉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他恶狠狠地盯着她。 季春和:“加上你也不过才五人,要找到陛下需要多长时间,陛下等不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城里寻找救兵,人多力量大,才好找到陛下,也免得了敌人再次偷袭。” 黑云点点头,赞同道:“公主说的对,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搬救兵,我去崖底寻找,以防陛下伤势过重无人在身边照料。” 黑丹这才同意。 他们火急火燎的赶往城里,眼前便是济州城,季春和望着城门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现在我们并不清楚,济州城内是否有势力想对陛下不利,若是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恐怕会引起幕后之人更加猛烈的反扑。我们势单力孤,到时候恐怕更加保护不了陛下。为今之计,我们只能隐藏这个消息,不能让旁人知晓。” “那我们如何搬救兵?” 季春和看着他,目光坚定,“有一个办法可行,不过要看你会不会撒谎了。” 他们商议好,兵分两路,一路人假传郾城郡守的密令进入飞鹰军,借此调兵,搜救陛下。 济州城是云家的天下,陛下在此处遇袭,难保不会有他们的手段。可云家固若铁桶,寻常人根本进不去,更不用说探听消息了。 季春和便想着找个机会潜进云府,若云家真和这次刺杀有关,她也能在云家寻找蛛丝马迹,或者借此散布假消息引起敌人的忌惮,若是和此次刺杀无关,她也能借着云家的势,为陛下清除在济州城的刺客。 庞然大物的摆尾,总要好过她们这些手无权势的小喽啰的拼死挣扎。 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事情也很顺利地朝着计划的方向进行。 从那次刺杀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日了,他们也终于找到了陛下! 季春和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似乎在怨她的小姑娘,感到十分有趣。 她看着这个气鼓鼓的小姑娘,面上染上笑意,开口道:“我见你十分眼熟,你是不是那日在帐篷前面为王老四据理力争的那个小兵?” 第29章 帝王假爱(10) 白茉怜一瞬间脸色变得难看,她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看向她,回答道:“是我又如何?” 季春和笑意更浓,继续追问,“你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们在边境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听到这个问题,白茉怜脸色不太好看,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偷偷跑出来跟着他们的,虽然上次的事她没有为难自己,但两人观念不同,加上中间又隔了争夺所爱这么一层,她还是不喜欢她,更不想在她面前落了下乘。 姜景策看到白茉怜这个样子,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了。念及他们刚刚一起历经生死,他握住了季春和的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阿和,我有些疼,你抱抱我。” 季春和从容地露出了心疼的神情,她替他放好枕头,让他躺下休息。 白茉怜早就被气得离开了。 季春和陪伴着他,看着他渐渐睡熟。 心中却觉得讥讽,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刚才姜景策此举是为了帮那个女孩解围,在他眼中,自己才是那个咄咄逼人多思善妒的人。 是了,她从来都以柔弱示人,却从不肯以德报怨,在别人眼中可不是心思深沉嘛。 不过他们大约都想错了,她并不是多思善妒,她是阴狠毒辣,只要有一点机会她就会利用所有因为她的美貌而想要得到她的人,吸取他们的养分来供养自己。 …… 与此同时的云家,却因云玠夫人中毒而闹得人仰马翻。 褚商华连夜拷问了丫鬟,最终从徐氏的贴身丫鬟晓虹的嘴里拷问出了少夫人与那个下人的奸情,丫鬟晓虹也因为受不住内心的责难而自戕了。 她把拷问的结果告知了大夫人,惹得大夫人大动肝火,连着摔了几套茶具。 “据晓虹那丫鬟说,姐姐再嫁入云家之前便与此人相识,互许终身,后来嫁入了云家,更是思念成疾,对表哥也不甚上心。” 大夫人气急怒骂,“怪不得她总是一副人淡如水的样子,玠儿不去她房里也不见她着急,我原先还以为她恪守女则,贤良大度,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她,她,她竟然还敢看不上我儿!” 大夫人气得狠了,把桌上的茶壶都甩了出去,丫鬟们听到动静,只得上前收拾,再去端来了一套新的茶具。 大夫人缓和了一会儿,家丑不可外扬,还是等到丫鬟们都下去了褚商华才继续说道。 “姨娘,消消气。”褚商华替她斟上水,继续道,“这个男人后来为了她,使了计让表哥把她带回了府,留在了表哥身边,好让他们继续偷情。” 大夫人又摔了茶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褚商华没有停,继续往她的怒火上浇油。 “今日,姐姐她······” “别叫这个娼妇姐姐!她也配!什么名门贵族的小姐,竟这般不要脸!” 褚商华嗤笑,很快又藏了起来,“徐氏她见到了那个男人与表哥在花园里······” 大夫人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怒火更甚,又摔了新上来的茶具。 “这对奸夫淫妇,竟引得我儿堕落,我要杀了他们!”她站起来就要出去,褚商华立马拉住了她。 “徐氏是因为亲眼看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为了见自己而做了表哥的娈宠,心中积郁,才给自己下了毒。” “这毒是她自己下的?” “是她的贴身丫鬟晓虹亲口所说的,至于是真是假,还要姨娘来辨别。” 大夫人站起身来,“这还用说,肯定就是这样。我就说在云府,还能有谁给她下毒,原来是自己。她要是自己想死,又何苦来祸害我儿子。” 说着,大夫人竟在那悻悻地哭了起来,褚商华安慰了她半晌,才堪堪止住眼泪。 她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握住了她的手,褚商华感受到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既然她想死,我们便成全她,让她死在这里。” 褚商华犹豫着,“可是徐氏是徐国公的孙女,若真的在云家死了,徐国公一定会派人来查她的死因,到时候就算是说明这毒是她自己下的,他们也不会信啊。” 她们商量了半宿,最终决定先帮她解了毒,再让她真的病入膏肓而亡。 天快亮了。 云玠守在弟弟身边,静静地等待着他醒来。 昨夜济州城里大约是出了大事,飞鹰军竟一夕全部出动来到了城内,但究竟是什么,飞鹰军瞒得太紧,李继凡也没消息,他没探听到。 春和逃了,想来也许和这件事情有关。 看来计划要暂且搁置了。 云恒因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发着光的道路,道路前方是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尝试向前走去,走进白光,突然,一个下坠把自己吓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云玠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床边。 “兄长,你怎么在这?” 云玠看到他醒了,才站起身来,嘴角微勾,压低了声音说道:“春和跑了。” 云恒因起身,缓解了一下头痛,用那张和云玠相差无几的脸说道,“逃?” 他想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点印象也没有,于是了然。 “昨日,我又把自己当作兄长了?春和在我身边,他素来聪明,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兄长这次打算怎么做?” 云玠眯起眼,到了现在怎么处置春和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济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守在廊沧山的飞鹰军几乎全军出动来了城内,这样的阵仗,绝对不是小事。李继凡也失去了联络。 他将现有的情况跟云恒因讲了一遍,即便他们兄弟俩性格各异,但在云家的事情上立场是一致的。 云恒因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异状,推测道:“李千坐镇飞鹰军,他素来不和城内任何勋贵联系,只守着皇命在此守着济州,也是检察济州的世家贵族。能让他出动的,很难是私事,那就只能是两个原因了。这两个对于云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莫不是皇帝从郾城来了济州,或者是他发现了什么。”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云家的秘密,那对于云家来说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不像是两个人在谈话,反而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若真是皇帝来了济州,你觉得这件事会和春和有关系吗?”云恒因问道。 云玠不屑,他几乎不可控地想起了春和那张冠绝天下的脸,还有氤氲在水汽中紧绷的纤细的脖颈,水滴顺着他的喉结往下划去…… “能培养出那样的尤物还舍得送他出来探听消息,他的主人应该实力不小,若是皇室培养出来的,倒也符合情理。” 他拿起腰间挂着的云龙玉玦,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出声。 “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第30章 帝王假爱(11) 另一边,大夫人还是被徐氏和春和的事气得发慌,她派出奴仆,誓要把春和捉住乱棍打死,好解她心头之恨。 经过一晚上的救治,徐氏已经悠悠转醒。她唤晓虹,来到的却是另一名陌生的丫鬟。 “你是谁,晓虹呢?” “回禀少夫人,奴才春和,是大夫人派来伺候夫人的。”婢女恭敬地回道。 “你说你叫什么?”她如果没记错,她那便宜夫君的男相好不就叫这名吗? “大夫人刚给奴婢改的名字,春和。” 徐氏无语凝噎,她倒在床上望着上面的吊坠,心想:大夫人这是要干什么?送这样一个丫鬟给她,难不成是想提醒自己要笼络住夫君的心,别让他被男人勾走了? 她不理解,便挥挥手让这个丫鬟下去,“你下去吧,让晓虹和孝玉过来。” 那婢女跪在地上,回道:“少夫人,晓虹和孝玉姐姐都不在院内,夫人需要什么,奴婢去为您准备。” 这时,一向大条的徐氏也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表情严肃,“她们人呢?还有,我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呢,怎么就你一个?”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昨夜少夫人中毒,大夫人为了少夫人追查凶手,发落了院内的所有人。” “什么!”她昨日中毒了,她怎么不清楚? 徐氏大惊,她从床上走下来,披上外衣就往外面走去,谁知房门外竟有人把守,阻止她出去。 她们竟敢越过她私自处置自己的婢女,还把她关在这里不让出去,她是性格随和,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 “开门!” 徐氏厉声呵斥,谁知门外的两个粗使婆子竟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把她关在屋子里。 “好大的胆子,竟敢关押主母,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我若是撞门受伤,你们可要想好到时候受责罚的是谁?即便云家护着你们,我徐国公府也断断容不下欺主的奴才。” 她说完,就不顾丫鬟的阻拦,奋力朝门撞去。 门外的两个婆子也是真怕她出什么意外,大夫人命她们守在这里不让少夫人出来,可没说要让少夫人受伤啊,谁不知道少夫人的娘家是当朝得势的徐国公府,她们是万万开罪不起。 就在她要往门撞去的那刻,门外的婆子终于把门打开了。 她大步迈出房门,拎起丫鬟的衣裳往外走,“带我去找晓虹。” “奴婢不知道呀……” 她拔下发簪抵在她的脖颈,威胁道:“带我去,否则你的小命难保。” 丫鬟哭得涕泗横流,“奴婢真不知道啊,今天奴婢才被调来伺候夫人的。” “是吗?”她弯下腰俯视着她,不怒自威,“你说你叫春和是吧?” 那丫鬟点头。 “你知道你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那丫鬟的眼睛左右偏移了一瞬,紧接着又作出无辜的样子摇头。 徐氏嗤笑,“不知道没关系,那你总知道你手上戴着的镯子是我送给表小姐的吧?她把你送过来,不就是想让我因此失态和大夫人对峙吗?你不带我去找我的丫鬟,我怎么和大夫人对簿公堂啊?” 丫鬟被她准确的猜测惊到了,她停止了抽泣,抬头瞧了瞧台阶上站着的两位婆子,心下一狠,指着柴房的方向,“在那!” 徐氏知道了地点,忙往柴房的方向走去。她是徐国公的外孙女,他们不敢碰她,可晓虹这些丫鬟就不一定了,现在她们既然能在明面上和她闹掰,她们就绝对不会轻易饶了晓虹她们。 她疾步跑着,来不及思考现在这种局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能知道的信息太少,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她们的性命,她曾经也见过云府搓磨人的手段。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柴房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一具失了生机的尸体。 她惊惧过当,晕了过去。 褚商华听着丫鬟的禀报,慢慢地喝着甜水,心情很是愉悦,她扔给那个名叫春和的丫鬟一锭银子,笑着说,“做得不错,回去吧。” 徐氏这身体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心腹被折磨得那么惨的尸身,为的就是让她自己杀了自己,这样无论谁来查,都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体弱多病的她心悸而亡,怪不了任何人。 “表小姐真聪明,手不沾血便一下子除去了两个拦路虎。” 褚商华瞥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谁让老天都在帮我呢,要不是表哥带回来了这么一个男人,大夫人就不会派石大去杀他,我也就不会发现徐氏院内的人竟和石大勾搭了起来,那丫鬟为了帮自己的情郎,可不是要对我言听计从。就是可惜了那个叫晓虹的,嘴真硬,到死也不肯改口,是个衷心的。” 她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吓得她一个激灵跪在地上表忠心。 褚商华扶起来她,笑着说:“我自然是相信你,只是表哥那边……” 她犹豫了一下,只要徐氏不死,表哥是不会插手后宅之事的,可若是徐氏死了,要怎么才能过了他那一关呢? …… 第二天一早,季春和就梳洗好来到了姜景策的院子。她没想到,即使受了伤姜景策也早就起了,他穿戴好衣服在院子里走动,拿着剑熟悉着招式。 她没有先去找他,而是来到了黑丹身旁。 黑丹朝她抱拳行礼。 “黑丹统领,之前我让你查的一块云纹龙身玉玦,可有线索?” “回殿下,这几日属下去找了一直潜藏在济州的暗卫,从他口中终于打听到了。这块玉玦应当是四围钱庄信物,据说凭此可以从四围钱庄拿到任何东西,也可以让四围钱庄的人做任何事。” 季春和点头,便不再言语。 云家,云龙玉玦,瘐信然,和四围钱庄,以及那个引神的祭祀,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想得入神,其实在济州发生的这些事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马上就要跟着姜景策回京了,那里才有她的仇人,这里一切的事情都会过去,她只要把知道的一切告诉姜景策就好,他会去查的。 可是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若是这个猜测成真,那…… “陛下,药好了。” 白茉怜端着刚熬好的药从后厨走了出来,姜景策收了剑,走过去拿起药就往嘴里送。 喝完了药,他打趣着,“这要比昨天的要苦,你加黄连了。” “我没有。”她大声反驳着。 看着姜景策对白茉怜送过来的药如此不设防地一饮而尽,季春和对两人的关系的猜测又作出了修正。 姜景策还想说什么,侧身却发现了来到这里的季春和,他表情一滞,而后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他离开白茉怜身边,走到她面前,眉眼温柔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昨夜可休息好了?” 又来了,这个虚假的笑容。季春和默默地想着,也不得和他虚与委蛇,“妾身担心陛下就过来了,可是打扰了陛下练剑?” “没有,我正想着你,你就来了,太令我惊喜了。” 季春和也不拆穿他,只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和他谈话。 他利用她,她也利用他,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第31章 帝王假爱(12) “你受了伤就不要练剑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白茉怜经过了一个晚上的自我排解,对待姜景策的态度也恢复了自在。 她想好了,就算他真的喜欢她也没关系,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让他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爱他能和他相守此生的人。而且,安黎公主之前是为了楚国才去异国他乡和亲的,现如今回来了她也要对她好一些,让她感受到宾至如归才是,好弥补她这些年在陈国受的苦楚。 她转过身,坦荡地直视着季春和,“安黎公主,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白茉怜,我的父亲是镇远大将军白裘,之前和你有些误会,现在既然误会解开了,我们也冰释前嫌了。” “她这个人便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孩子心性,阿和不要介意。”姜景策在旁适时插话。 “陛下哪里的话,我与白姑娘无冤无仇,方才白姑娘也解释了不过是误会一场,陛下又何必多心。”她笑着朝白茉怜颔首,她又不傻,这人一看便是姜景策喜欢的人,她和她没有利益冲突,才不会和她为难。 “白姑娘,就别叫我安黎公主了,我本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直接叫我的名字即可,我叫季春和。” 姜景策挑眉。 “季春和?你不是姓春吗?我一直以为你叫春魏和!”白茉怜惊讶道。 季春和耐心解释,“季是我的母姓,我从小跟随母亲在老家阳城长大,春和这个名字是我母亲给我取的,我自己后来又给自己加上的姓。至于春魏和这个名字,是我十四岁到了京都父亲又给我取的,只是时间太长习惯了,也不好改,所以一直这样叫着。” “可是你的母亲不是一个妾室吗?你还能用她的姓?” 季春和眸色一凛,她从来没想隐藏自己娘亲是妾室的事实,什么嫡庶她不在乎,她的娘亲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又怎么会成为她的耻辱? 她感到了冒犯,温柔地反唇相讥,“是娘亲九死一生地生下我,难道连冠她的姓都成罪过了吗?人世间不是只有嫡庶尊卑的道理,还有孝悌。” 白茉怜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笑笑,她平日里说话就喜欢这样有话直说,常常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阿和,听黑丹说,此次你来到济州城潜进了云家,可有受伤?”姜景策打断了她们的谈话,问起她在云家潜伏的事。 看着他故作姿态的温柔模样,她心中止不住地别扭。 五年前他也是这般温柔的做派,但与此时很不一样。姜景策贵为楚国五皇子,即便当年不拘小节肆意风流,也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给你的温柔也是他自己想要给你的,而不管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或者不要,想或者不想。 他从未真正低下头来聆听她心中真正的祈求,他想要给的,她就必须心存欢喜地接受。 那个时候的他,她尚且能猜到他的一分想法。可如今他这个样子,明明就做不了温柔的模样,却偏偏戴上这样一张假面,他明明难受得很。 姜景策紧盯着她,俊美的脸上隐有猜忌浮现。 若是以前她自以为聪明实则蠢笨的时候,还真察觉不了他的猜忌,可后来季春和见多了这样的神情,也长了点记性,再从别人脸上来判断隐藏的喜怒哀乐,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她垂眸轻咳了一声,才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回答道,“当日陛下受伤失踪,妾身手中有没有足够的人去寻找陛下,只得先来济州城寻找办法。可济州城内又是否安全,是否和这次的刺杀有牵扯,妾不敢拿陛下的安危做赌,所以妾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妾身和黑丹首领便兵分两路,他去了飞鹰军,妾身进了云府,想着借云家的势,到时候在济州行动也能自如一些,陛下可曾怪妾身自作主张?” 姜景策拉住她的手安抚着,“朕怎会怪你,朕的阿和就是最聪明的。” 季春和也跟着他假笑,不过她假笑训练的时间够长,练习得也够久,看着也更赏心悦目一些。 白茉怜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难受。 明明是她涉入险境找到了他,也是她和他一起躲避刺客的追杀,他怎么就不对她那样笑,在她面前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什么事都是她逗他开心。 季春和这边和姜景策虚与委蛇,又不期然想起来来此的不悟,心中蓦地一软。 他一个陈国的和尚,千里迢迢来到楚国干什么? 在这里也不容她多想,她还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去应付眼前深不可测的帝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苍山不是云。在真正的磨难降临之前,人们总以为自己保留着真诚的爱和天真。 可当真正的痛苦降临,前面再走半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你所在乎的一切都在逼着你往前走,肉体受到剜肉剔骨般的折磨,灵魂也不得安息,永远有声音在你耳边哀嚎,你仔细听,那是什么?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如附骨之蛆般的欲望……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让自己的灵魂好受一些,你不得不选择丢掉一些东西。 可能丢掉什么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呢? 丢掉一点良心,再把那无用的天真和爱丢掉,这样心灵的负担就轻了许多,手起刀落的也快了许多。 姜景策还想和她说什么,他们阔别五年,即便心中还爱着对方,信任也难以为继。 她是他年少时最爱的女人,是他真正想要娶为妻子的人,可她却在他最痛苦也是最爱的时候离开了他,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从地狱爬出来。 如今他得到了天下,想要的一切都握在了自己手里,可他还是觉得空虚,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他想要得到她,想要把自己曾经位卑言轻时丢掉的爱人抢回到自己身边。 他做到了,他得到她了。 可当她在他眼前时,帝王的多疑又在此时冒出头来,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夺嫡之路充满了阴谋背叛,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第32章 帝王假爱(13) 姜景策微微侧目,唇角微抿,“朕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回京都。” “啊?这么快?”白茉怜大喊。 他看向季春和,眼中带着晦涩,“阿和想家了吗?” 听到他的话,季春和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地低下了头,语气中带着怀念,“离家五载,也不知道家中人过得怎样,确实很思念。” 不知道她的家人这五年这些人过得怎样,要是太幸福,她可是很生气的。 “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 “陛下明日便走,是不打算见江南的官员了吗?”季春和问道。 “这次出来的太久,也是时候回去了,京中一直让熙川照料着,再不回去怕是要埋怨朕。” 姜景策在潜龙之时,就与当今徐国公的嫡孙徐熙川结为至交,为保姜景策登上皇位,他可谓是殚精竭虑地为他筹谋,为他的登顶之路扫平了不少的麻烦与障碍。 姜景策登基后,他便入朝为官,短短一年就官拜宰相。 想到此人,季春和浅笑不语。 “听说今晚上城里有个庙会,不仅有诸般杂耍,还有神像游城,陛下,我们明天就要回京,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济州的风土人情,实在太可惜了。不如我们今晚上去逛逛吧。”白茉怜眼睛闪着光,像个孩子一般缠着姜景策去玩。 姜景策露出无奈的神情,央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于是便答应了。 “耶!”白茉怜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宠溺地摇摇头,又偏过头来邀请她,“阿和也没有来过江南,这次有机会便一起去看一看吧。我们也很久没有机会一起逛庙会了。” “妾的身体虚弱,恐怕会扰了陛下的兴致……” “我在你旁边,会护住你的,阿和只管放心去玩就好。” 姜景策目光殷切,她拒绝不了,推拒几番之后便只能同意了。 “还有,在朕面前不要再自称妾身了,直接称‘我’即可。” “这于礼不合,陛下。”季春和推拒道。 “没有什么合不合的,朕不想听你自称‘妾身’,不想你时时刻刻提醒朕你曾嫁为人妇了。” 季春和落寞地低下了头,语气沉沉,“可这是事实,陛下,我确实不是以前的那个季春和了,我不能……” “阿和!”他阻止了她未说出口的话,那五年成为他们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题,他不想听,也只当没发生过一般。 季春和也不再争论,顺从地回去准备今晚的庙会。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我们直接去不就行了吗?”白茉怜对此感到不理解,季春和也没解释,施施然就离开了。 白茉怜这个人,从小在家人的宠爱下长大,这才养成了她这般天真烂漫的性格。虽然她们两人性格并不相投,成不了朋友,但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心计的人,她也没必要与她交恶。 看姜景策对她毫不设防的样子,应当是很喜欢她,又或者是和这种把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相处,会让一直处在阴谋算计中的他轻松一些。 季春和回去添了一件衣服,黎骅又装了一些银两在身上,想着看到喜欢的东西可要毫不犹豫的买下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等到了晚上,她们做了寻常打扮,季春和更是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面纱。 姜景策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裳,看起来少了一分帝王的威严,倒像个体态风流的世家公子。白茉怜穿上了她早早挑好的暗红色团蝶百花裙,看起来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蝶,明艳动人。 看到季春和穿得如此普通,不过就是一件灰色的罩衫,脸上还带着面纱,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不过她体态高挑,腰细腿长,就算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也被她穿出了一种落拓书生的样子。 白茉怜什么也没说,她拉着姜景策的袖子,风风火火地朝庙会赶去。 黑丹几个侍卫也做了寻常百姓的打扮,护卫在他们身侧。 到了庙会,果然人山人海,傩戏的,杂耍的,卖糖人的,一个接着一个,人挤着人,应接不暇。她们挤在人群里,淹没在热闹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糖葫芦的甜香,与远处摊贩上的香味交织,令人垂涎欲滴。 夜幕降临,庙会上的灯笼逐渐点亮,红黄相间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生姿,为这片古老的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人们在这欢腾的氛围中流连忘返,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梦境之中。 人们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置身其中,竟也会让人染上这种没有目的的快乐。 季春和挤着人群往前移动,庙会的中心,一座巨大的舞台正上演着精彩的戏曲表演,演员们身着华丽的戏服,唱念做打,将故事演绎得生动传神。 白茉怜扯着姜景策的袖子,央求他陪她画一个他们样貌的糖人,卖糖人的老人慈祥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对正处在朦胧期的恋人。 季春和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她站在卖首饰的摊贩前挑选着,耳边是年轻小姑娘嬉戏的声音。 “游神来了!” 突然有人喊道,人群沸腾起来,本就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更加拥挤,她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方向,随着人群被挤到了别处。 好不容易脱离“随波逐流”的人群,她这才发现她被挤到了庙会的另一个方向,她和姜景策他们分开了。 她环视四周,发现这里颇为熟悉,往前走了几百米才豁然开朗,这不是不悟租的院子所在的那条街吗? 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 她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走进了巷子,巷子外人声鼎沸,里面却安静得很,仿佛把外面的喧闹都隔绝在外,这里不受影响。 这倒很适合出家人清修。 她数着自己的步子,慢慢地移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心情究竟是什么,或许是对唯一没有理由就对她抱有善意的人的感激吧。 她走到了他的房门前,轻轻一推,房门就打开了。 出家人都是这般夜不闭户吗? 她有些纠结,不知是否应该进去和他打一声招呼。上一次他们见面,她没能以真实面目见他,她还是想让他再看看自己,记起自己来的。 屋内点着蜡烛,透过窗户,烛光下竟映出云玠的身影。 不悟似乎是倒在了桌子上,云玠举着烛火靠近他,似乎是要脱他的衣裳。 第33章 帝王假爱(14) 这个淫贼! 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地朝屋内奔去,摸出匕首,气势汹汹地朝着云玠的背后刺去。 他怎么敢! 匕首破风,云玠立刻就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故作不知维持着原动作,待破风声接近,他才蓦地转身一掌拍落匕首,旋身捉住她的手腕,死死地将她逼在墙上。 他拉下她的面纱,意外地发现竟然是她。 “是你?” 他实在有些意外,这个逃奴不仅在深夜出现在了这个和尚的屋里,还似乎……是个女子? “放开我。” “你竟是女子?”他失笑,“我竟然没发现。” 季春和的手腕被他捏住,双手挣脱不开,索性就这样的姿势和他谈判。 “云公子,你现在杀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你,不如我们坐下心平气和地谈谈?” 云玠嗤笑,“你刚刚都要杀我了,我们还谈什么?谈你是怎样欺瞒于我的吗?” 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竟然轻柔地为她理顺凌乱的头发,他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口说出,“不如,你和我谈一谈,近日在济州的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谁吧?” 季春和感受着他的靠近,两人眼神交锋,谁也不让谁。 “这倒也不是难事,”季春和弯了眉眼,言笑晏晏,“只是你知道那人是谁,云家能承受得住这个代价吗?” 她没有明说,但以他的才智,才到这个应该不是难事。 云玠挑了挑眉,似有所悟,他将她的手腕别到身后,不顾她的疼痛,贴近她,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 “原来是这样,”他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露出了獠牙,“春和,你真实姓名是什么?” “我就叫春和,没有骗你,”假话也要半句真,在这些很容易露馅的细节上,她从来没必要说谎。若是在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漏了破绽,那才是一个笑话。 “不过,你或许听过我另一个称呼——你有病啊!” 他咬上了她的脖子,尖牙刺入皮肤产生了明显的痛意,伴随着酥麻,让人难受。 “哈哈哈哈这是你的另一个名字吗,还挺别致的。” 他放开了她,爽朗地笑了出来。 季春和气急反笑,她猛地推开他,“我竟不知道大公子还有做狗的癖好。”说着,她就要去扶不知什么原因晕倒在桌上的不悟。看着他面色如常,不像是中毒或着生病,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哪有骂自己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紧接着道,“安黎公主。” 季春和:!!! “你猜到是我了?” “殿下提示的都这么明显了,我再装傻可不是显得太没诚意来吗?” 她敢只身前来与他对峙,且笃定他不敢杀她,想必是背后依仗之人势力强大,连云家都无法撼动,或者与之抗衡会两败俱伤。在这个时间点上,能和本地的士族对上的,就只有南下的皇帝了。 皇帝的消息从来都是绝密,外人无从知晓。而济州外来的势力错综复杂,他能从现有的信息中判断出眼前的局势,不得不承认他很厉害了。 季春和将不悟扶到榻上,质问他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玠作出无辜的样子,“我能对他做什么?你对他这般在乎,他是你的什么人?” “这和你没有关系,”她坐起身,直视着他,“不过我可以帮你。” “帮我?” 季春和看着外面的夜色,在谈判时,她又恢复了那副纯善的样子。 “四围钱庄遍布全国,今日才知是云家的产业。” “这又如何?这种事情朝廷但凡是有门路的人都会知道,不算什么秘密。” 虽然朝廷不允许官场私营钱庄,以防官商勾结祸乱楚国朝纲,但开这个不是在朝为官的云家人,就算这钱庄是云家的产业又如何,云家有没有结党营私,也没有借此扰乱楚国钱市,只是赚点利息而已,任谁也说不出他的罪来,最多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况且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大臣们也都相互理解。 “开个钱庄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钱庄要是和陈国的人做上了买卖,那可就是通敌叛国的大事!” 云玠这才正式起来,他盯着季春和,眼神锐利,“这话可不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季春和微笑,“云府的苍山云茗是陈国皇室都难得一见的茶叶,你能有这个,说明和你交往之人的身份不低。” “茶叶而已,能说明什么?在名贵的茶花钱总能买得到。” “找谁买?” “游商而已。” “那游商姓李?” “你什么意思?” 季春和伸手抽出他那块云龙玉玦,摆在他面前,“这块玉玦,我在陈国时见到过一块一模一样的,公子想知道它在谁身上吗?” “玉玦而已,工匠们想出来的造型都差不多,能说明什么?你知道,要是没有绝对的证据,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开罪士族。世家大族间,利益、血脉都打断骨头连着筋,错综复杂,一脉相连,谁也不会对谁袖手旁观。皇帝若真的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处置云家,那便是与整个世家为敌,到时候他的江山可就动荡了。” 云玠轻蔑地看着她拿着自以为是的把柄,觉得有趣极了。 果然,愚蠢的事还是要美人来做才会赏心悦目,要不然只会让人连听下去的耐心也没有。 “云家和陈国静安王勾结,我就是证据。” 云玠掐住了她的脖子,逼她抬头仰视着他。 季春和扒开他的手,“你知道现在不能杀我灭口,就不要再做无谓的举动了。” “若如此,在朝臣眼里,你也是目睹着云家与陈国交易损害国家利益的人,你觉得那群老顽固会放过你?” “我不一样,他是我夫君,被扔到陈国和亲又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逼我的,在别人的地盘上,我能做得了什么呢?” “太天真了,你要是真的一口咬定云家和陈国有牵扯,就算是与你无关,那群世家也会咬下你一层皮来向皇帝宣示世家的决心,你想着拿云家来讨好圣上,别得不偿失。” 他握住她扒下他手的手指,一动不动地逼视着她。 季春和惬意地将下巴搭在了他的手掌上,作出了柔弱的姿态,说出的话却字字讥珠。 “所以,我不会这样做的,”她从来就没打算将云家与陈国暗中往来的事作为把柄毁了云家,她想的是另一件事,“只是为何云家要和陈国的阶下囚布置一样的引神阵啊?” 她眸色深黑,好像深不见底的深渊中闪烁着几颗星子,引人坠落。 云玠不说话了,他沉默半晌。 半晌,他开口,“你刚刚是在试探我的底牌?” 季春和不置可否,她走到云玠身边,又来到了她熟悉的场域,她低下身子,灰色的罩衫掉在地上接触着地面,“我说过我想要帮你。” 在这场博弈中,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愉悦。 第34章 帝王假爱(15) 他搂住她的腰身往床上一扔,倾身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桎梏住她挣扎的双臂,贴近她的耳朵,“春和,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我都兴奋了。你真该困死在这里,和我一起。” “我不会死,你要是让云家为你陪葬,你就继续发疯吧。” “你要是死在了这里,谁还能让云家陪葬?” 季春和扬起脖颈,挑衅道:“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留后路。” “哈哈哈哈哈,”他胸腔发出剧烈的震动,然后更紧地抱住了她,“说说,你想要什么?” 季春和拿起发簪,抵在他的胸口,“我要云家为我所用。” …… 云玠起身,整理好衣裳,端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你好大的口气,要世家为你所用,你有什么能驱使动世家的东西?” 季春和不看他,她有些生气他这种随时发疯的行径,也不知道他“古君子”的名声是怎么吹嘘出来的? “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不就够了,”而且,咱们这位陛下英明神武,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就此收手,无论是对陈国退兵,还是与世家和睦相处,如今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而她要做的,可仅仅不是在京都就能完成的。 “云家需要有人在京都照应,陛下猜忌你们,仅仅是朝堂上的人并不够为你们探听到足够的消息,要不然你也不会在此拉拢飞鹰军来探听消息了。我在皇宫可以帮你留意,而你只需要借我一点势力,做一些小事而已。” 对姜景策而言,世家是毒瘤,他要想真正地掌握天下,这些各自为营盘根错节的世家是肯定要铲除的,这也是为什么单独派遣军队驻守各州的原因。 世家想要和皇室打擂台,就一定会守望相助。 “你想要什么?” 她是局外人,无论世家和皇室谁赢,她只要能从中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就好。 譬如说,“我要春家家破人亡,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为我陪葬。” …… 人群喧闹,季春和站在人流之中,来来往往的人不断经过她,她僵尸般的走着。 明月皎皎,伴着夜色她的眼眸更加明亮。 人群中,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她。他捅了捅身边人,示意他看前面。 “你看那个人想不想大夫人要找的那个逃奴?” 另一人眯起眼仔细辨认,等看清了之后犹疑道:“那不是个女人吗?我们要找的人是男的。” “你傻啊,他犯了错想逃出济州城,肯定要假扮一下的,依我看他就想男扮女装逃出去,走,我们去禀报大夫人。” 她出来的时间够久了,姜景策忙着和白茉怜打情骂俏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想起她,可为防意外她还是要早些回去。这次出来,收获的要比她想的要多。 身无一物不要紧,当年她被玉安公主下药塞给了来楚国出使的静安王,被迫和亲之时,她面对的局面要比现在更糟。因为她不是陈国想要求娶的真正的金枝玉叶,而是以下药那种卑劣手段不得不迎回来的高门贵女,陈国自觉颜面有失,对突如其来的她十分嫌弃。 本来,陈楚两国联姻是为了两国边境不再有战争,陈国求的公主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可当时来出使的不是太子,她与静安王在国宴上传出了不雅之事,致使陈国颜面尽失,逼得静安王捏着鼻子娶了她,连本来想要求娶的太子妃也泡汤了。 那时的她,几乎是没有任何准备就被塞上了去往陈国的花轿,因着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她能带去的东西也不过是十几箱不能变现的珠宝玉器而已。 在那种境遇下她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更不用说现在回到自己熟悉的故地,见到她熟悉的人了。 姜景策姗姗来迟,他有一些歉意,对自己忘记与她共赏庙会的约定。 季春和不置可否,姜景策本还想带她去逛逛,但她推脱自己身体乏累,便自行回去了。 黎骅陪着她,一步一步朝着驿馆的方向走去。 刚才陛下不让他们跟着,她也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可谁能料到公主竟会被人流冲散,她在后面挤不过去,担心济州城内还有隐藏的刺客会对她不利,陛下和白姑娘也不见了踪影,她只能在城内盲目地寻找。 皇帝要逛庙会,飞鹰军的人一定会扮成百姓混入其中保护圣驾,只是此次人这么多,不知道她与云玠的见面有没有被人发现? 这次是个意外,她被人群挤到了那里,神使鬼差的心生妄念,想要让他记起她来,连她自己都解释不出这种想法究竟是哪里来的。 突然,她脑子如针扎一般疼痛起来,她控制不住身体将要倒下,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黎骅一跳,她扶住她颤抖不已的身体,心急如焚。 季春和冷汗涔涔,她握紧了黎骅的手,忍受着剧痛安抚她,“别怕,送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老毛病了,不要命。” 黎骅架起她的臂膀,急匆匆地往回赶。 驿站离这不远,她勉强还能坚持,可路上总有意外发生。 一群拿着棍子的家丁把她们围住了,他们表情凶恶,朝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人就要过来。 季春和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在疼痛之间她隐约感受到了危险来临。 “就是他,抓他回去!” 黎骅警惕地望着来势汹汹的这群人,袖中的短刃紧紧握在手里。 他们一拥而上,黎骅扶着季春和不方便,左支右绌,在踹到了三名家丁之后,还是被人多势众的家丁给捉住了。 季春和摔倒在地上,汗水刺激得她眼睛发痛,她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耳鸣声也阻碍了她探听世界的声音,这样几乎无感尽失,扩大了她内心的不安。 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痛苦,可以逐渐变得麻木,可每一次痛苦降临的时候,她还是那般清晰的感受着苦痛,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 她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粗暴地拽起,感受到腿脚踹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不能睡,不可以坐以待毙…… 浑浑噩噩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一击……她不会等着别人来救她,无论挣扎的结果怎么样,她都不要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第35章 帝王假爱(16)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围着她最近的几个人率先受到了伤害,他们的眼睛一阵剧痛,疼得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满地打滚起来。 黎骅早就闭上了眼,她推开桎梏住她的几人,飞快地跑到了季春和身边,趁着他们眼睛受到雷山弹的攻击无暇自顾,架上她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姜景策刚扯着白茉怜远离了焰火,白茉怜朝他调皮一笑,黑丹就来到了他身边。 “主公,刚刚李千来报,说是公主在返回途中受了伤,正在驿馆接受治疗。” 姜景策本来轻松的心情倏忽一紧,自他登基以来,面前摆着的折子像座小山,源源不断地送到他案上来,他又计划着攻打陈国,调兵遣将,已经很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刻了。 在白茉怜身边,他可以完全地放下心防,因为他能确定她伤害不了他。 他面色冷凝,让人心存畏惧,黑丹不敢直视天子龙颜,心虚地低下头来。 姜景策赶了回来,一进门,他就看到在床榻上汗涔涔的季春和。他跑过去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眉头微微拧紧,如同紧织的蛛网,流露出内心的不安。 季春和疼得昏天黑地,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个更加干燥的手掌包裹了起来,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推开了握着她的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姜景策眉峰微弯,他喊来正在救治她的大夫,心急如焚地询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好好的突然成了这样?” 大夫知道他身份不凡,于是战战兢兢地回话,“回禀这位大人,老夫观夫人的脉象脉沉而涩,是血行不畅、瘀滞有阻,加之面色晦暗,恐怕是有血瘀之状。再者这位夫人恐怕经年受到过冻害,至今体内仍有隐疾未除,这才引发了头痛之症。” 听到大夫的回话,他一时有些怔忡。 她这隐疾,是与他有关。 三年前,他为治腿疾需要陈国皇室密宝雪山翠做药引,于是他便乔装打扮跟随着楚国使团秘密前往陈国盗取此宝。为得到这个宝物,他联系了潜伏在陈国的密探,几经波折才探听到雪山翠的大体位置。 雪山翠被放在皇宫的藏宝阁里,他几次潜伏都无疾而返。最后没有了办法,他去见了她。是她帮他拿到了那株雪山翠,她也因此受到牵连在雪夜里跪了一整夜。 他沉默地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的人。 季春和感觉到自己置身于一片火海,她的口鼻被烟火呛着,四肢充当了燃料来助长着这场火,血液好似凝固在了一起。她模模糊糊地想跑出去,可她无论怎么跑,就是离不开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 在这场火海里,她记起来很多人。她那被京都妇人羡慕的嫡母将滚烫的热水浇到她的身上,她们还笑着说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想走近一些,却发现眼前的人换了一个。这个人应当是她的父亲,她小时候没怎么见过他,等她长大了他又来嘱咐她,让她把握好如今圣眷正浓的五殿下,要记得她是春家人。她摇了摇头,想一拳捶死这个恼人的老头,可她这一拳却把他打得四分五散,等到白影在此凝聚在一起,她眼前的人又换了一个。这次谁呢?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可那个人的身形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能听到人影在喧哗,喧哗着什么呢? “泥腿子就只能生出泥腿子,还想着攀高枝,掉下来的时候也不怕摔成泥浆!” “真是随了她那个狐媚子娘亲,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 “果真是下贱,竟然喜欢那下贱舞姬的舞蹈,是想搔首弄姿做给谁看呀!” “代替我去陈国,也算是你的造化。” “你生了这般的样貌本就是祸患,殿下身边不能有你这样的祸水。” …… 是些什么人呢?好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又好像是许多人的话从那个白色的影子嘴里说出,她看不清他们的样貌,觉得吵闹。 闭嘴! 再说杀了你们! 她头痛欲裂,火海还在蔓延。她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但她不想放过任何人,她转来转去想要找到一张纸,把那些骂她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等着秋后算账。 突然,漫天的火光中她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衣袍,他走过来,手里还牵着一个瘦弱可怜的盲人小孩。 这又是谁呢? 那个人朝着火海走过来,她看清了那个小孩的脸——皮包骨的蜡黄的脸上突出了两个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像鬼一样! 真丑! 那个人牵着这个小女孩,一步一步朝着火海走去。 她呼喊他,想让他停下,前面是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火海,可那个人充耳不闻,直直的朝着那死地走去。 她也跟着跑了进去,走到火海深入她才发现,这不是火海,这是一个人的身躯,在皮肉的覆盖下燃烧着熊熊火焰,火焰浓重得发出黑色的光,人的骨骼被烧得噼啪作响,像是篝火里被烧裂的竹子,在火焰的炙烤下,血液浓稠得停止了流动…… 这场大火没了燃料,就快要熄灭了。 …… 经过一天一夜,她才悠悠转醒。 在她昏迷期间,整个云家都处在高压之下。 李千坐在高位之上,重兵把控的云府此时乌云密布,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口,眼观鼻鼻观心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擅动。 云玠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品着茶。 一个士兵快步走到李千面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李千听后,沉吟片刻便站起身,朝云玠一辑礼,神色严肃道:“云公子,叨扰了,给云家带来的不便,本官深感歉意。” “将军客气了。若还有需要云家协助的地方,将军尽管开口,云家一定鼎力相助。” 一日前,李千在夜里突然率兵围困了云府,之后什么理由也没解释,只是和云玠密谈了几句,要求云家配合,便这样一坐便是一天一夜。 即便现在要撤兵,他也没有解释一句。 李千是孤臣,他只能忠于陛下。 云玠送别了李千,转身就去寻了昨日出府的人来拷问,这样不明就里的围困云府,一定是陛下那边出什么事了,或者是陛下身边的人出了事。 无论是谁,他都要弄清楚,也好判断当前的局势。 与此同时,黎骅服侍着季春和喝了药,陛下刚刚出去,她趁着这个空当,问道:“殿下为何要替云家求情?” 第36章 帝王假爱(17) 夜幕低垂,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季春和精致的脸庞上。她的目光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心中那份关于云家的疑惑,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云,让她面色晦暗如墨。 “陛下能如此轻易地查出是云家动的手脚,这其中的关系我还看不清楚,这背后必然有我所不知的事情。”季春和低声自语,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决然,“我离开云家不过两日光景,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云家为何会突然如此疯狂地行动?” 她回想起在云家的日子,在那些伏低做小、步步为营的几日里,就有云家的家丁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她,企图置她于死地。而此次庙会上的围捕更是前所未有,大批家丁如潮水般涌来,势要将她生擒活捉。 “若是为了我擅自出逃,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季春和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况且,我已在庙会中与云玠打过照面,他若是真心要抓我,为何当时不动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蹊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季春和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她必须亲自去云家一趟,揭开这一切的真相。 夜色如墨,浓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她站在窗前,思绪如乱线般纠缠不清。那未解的谜团,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狡猾而危险,让她无法安心。既然心中的疑虑如此沉重,她决定不再被困扰的迷雾所束缚,而是勇敢地踏出那一步,亲自去探寻真相。 她深知,回到故国,这片土地上还隐藏着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危机。然而,她更清楚,唯有直面恐惧,才能找到生还的出路。 既然想不明白,不妨自己亲自去看一看,以防还漏了什么足以置她于死地的危险没有发现。 况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与云玠做好了交易,她需要云家的势力来帮她做一些她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情。 ······ 因为季春和突发隐疾的缘故,他们回京都的行程又压了五日。 季春和的身体看起来已无大碍,那场突如其来的针扎般的疼痛似乎只是昙花一现,找不到源头,也没对她造成什么更多的伤害。 这几日,她身子不便,姜景策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还从外面给她买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只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姜景策再对着她的时候,时常心不在焉的。 白茉怜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几日都未曾露面。 这天天气明媚,在姜景策第六次对着窗外的一盆绿萝出神时,季春和便遮掩住真实情绪,善解人意道,“陛下可是有旁的事情要忙,要是这样陛下尽管去就好了,不必留在这里陪着我。” 姜景策犹豫了一会儿,略带歉意地看向她,“这次朕不能陪你,下次朕再补偿你。” 季春和笑着和他虚与委蛇,“陛下尽管去忙,不用担心妾身,有黎骅陪着,这边一切都好。” 与此同时,黑丹和黎骅站在屋外,黑丹盯着在他面前飞了三圈的飞虫,终于忍不住一把把它抓住了。 “啧!” 他猛地把手一甩,手中的蜜蜂“嗡”地一声冲向天空。 目睹了全过程的黎骅无语转头。 黑丹兀自处理自己被蜜蜂蛰过的手,然后实在忍不住,又转向黎骅的方向,疑惑的问道:“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黎骅,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黎骅无语望天,并不想理他。 其实,她最开始的名字,不叫黎骅,而是梨花。现在这个名字是在她识字之后自己取的,她很喜欢。 又过了几日,季春和的身体已经全然无碍,她辞别了想要和她一起来的姜景策,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带着黎骅来到了云府。 一进云府,就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压抑。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上次她是作为奴才被人带到了云府,这一次她是以自己女子的身份在飞鹰军李千将军的带领下来到了云府。 她端坐在高位上,等着姗姗来迟的云玠和云府众人。 云玠依旧是君子端方,长身玉立,面对她真实面目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前几日在夜色笼罩下,虽然已经见识过她穿女装的样子,可今日阳光明朗,她纤细的腰身被月白色的衣裙束起,看起来盈盈不足一握,像只翩跹的蝶儿飞到他身边。 这样耀眼夺目的美貌,竟让人产生了名器困于乡野般的可惜的错觉,在她面前,似乎作为名门望族的云府都像是未开化的乡野之地了。 也难怪皇帝五年了还念念不忘,费了千钧之力把她从陈国接回来。 褚商华跟随着大夫人一起到了前厅。按理说,她一个外姓人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宜与云家人一起见客的,但这次云玠单独遣人来叫她一起出席,她也只能听从。 大夫人神色不属,前几日她的大儿子气势汹汹地来到她屋里,质疑问难她为何要派人伤害已经离开云府春和,她与云玠说明了缘由,语气不善地质问他“这是侍奉母亲的礼数吗”,云玠只得向她请罪,又把事情跟她交代了一遍。 她一个妇道人家,对于什么济州城来的大人物不感兴趣,她只知道,在济州,没人能越过云家,没人能大得过她!什么大人物,和她们云府的逃奴竟扯上了关系,一定是居心不良。 不过看云玠的态度如此正式,她的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幸好她的侄女褚商华还陪着她。 她们一起走进大厅,却被眼前的绝代佳人晃了神,她愣了片刻,才从那张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脸上辨认出昔日云府下人的痕迹。 “是你?”大夫人大惊,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女子焕然一新的样子,怔怔望着她,“原来你是女人!” 褚商华也震住了,她没想到自己表哥身边养的娈宠竟会是女子,这比她是男子带给她的威胁更大! 况且,她若是个女子,那她辛苦设下的局就会不攻自破! 她恨极,可此时她身侧有人在守护着她,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有些紧张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愣了片刻,想到自己儿媳与她的丑闻,这个奴才是女子的话,怎么和她儿媳偷情?难道是磨镜之癖吗? 她突然发觉自己被骗,脸色变了几遭,恨恨的将褚商华的手甩开。 季春和观察着几人的反应,不发一言。她眉头微蹙看向云玠,她相信经过了这几日的时间,云玠一定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37章 帝王假爱(18) 云玠长身玉立,堂前轻风吹起他的发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君子遗风。 季春和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他顿了一下,今日的云玠穿了一身鎏金丝线暗纹的白衣,好像是要去参加名流的曲水流觞宴需要在竹林中演奏古琴的名士。 今日的他怎么这般风骚? 云玠感受到她的视线,微不可察扬了扬嘴角上扬。他抬眸看向她,眼眸是能溺死人的温柔。 褚商华捏紧了衣角,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一个低贱的娈宠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李千将军的座上宾,还变成了女人? 她那么完美的计划就这样不攻自破了?凭什么! 就差一点,就一点,她就可以除掉她长久以来横在她前头的阻碍,就可以嫁给云玠表哥了。 都怪她! “各位大人,今日我来此是为了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误会!” 堂前众人闻言,都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眸不肯与她对视。 大夫人还不知她的身份,但想到她以前女扮男装隐藏在自己儿子身边,肯定是想另辟蹊径蓄意勾引,这样淫贱狐媚的贱人,纵然攀上了飞鹰军将军李千,也不配在她面前叫嚣。 大夫人神色如常地走到高位,径自坐下,从前不知来的是什么大人物,竟还让她担忧了一阵子。 她掸了掸衣袍,斜着眼瞅她,“恕老身眼拙,李将军今日前来带的人是哪家的小姐啊?怎么看着这么像云府的丫鬟呢?” 此话一出,庭前跟着李千的几名士兵都屏住了呼吸,连李千都诧异地转头看向了云玠。 云玠似笑非笑,等着看她的反应。 李千向大夫人抬手做了个礼,并不回她的话,大夫人脸色登时就变黑了。 季春和笑意盈盈,完全没有被忽视的不快,她起身走到大夫人面前,笑道:“大夫人的记性还真好,竟然连一个下人长什么样子都记得,怪不得府里的人都夸赞大夫人宅心仁厚,最体贴下人呢!” 大夫人看到她,心里还是不舒服,但看在她说话还算中听的份上,就勉强搭理她一下吧。 “我执掌府内中馈,统领全家,自然要做到心里有数。不过你作为我云家的丫头,是怎么另攀高枝,竟攀到李将军那去了?” “云夫人……”李千刚要解释,就被季春和挡了回去。 季春和看向云玠,见他悠然地在一旁看戏,便恶劣一笑。 “夫人,我敬你为老,愿意叫你一声大夫人。只是,我可从来不是云家的下人,不信你问云玠,我什么时候签了卖身契到你家?云公子把我带回来,不过是看上我是个男人罢了!” !!! 什么?云玠??断袖之癖? 堂下众人神色各异,都恨不得自己的耳朵聋掉了,谁也不想听到这等秘辛。 大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等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顿时火冒三丈,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胡言乱语!我儿端方如玉,美名远扬,你这个贱人竟敢玷污我儿名声!就算是你攀上了李将军,我也照样可以杀了你!” “怎么杀我?你又能如何杀我?” “哼!”大夫人“噌”地一下站起身,她恨不得撕烂这个女人的嘴,她一甩衣袖,走到李千面前,疾言厉色道:“李将军,你今日来我云家,可是要为这个女人撑腰?” 李千隐晦地看了一眼季春和,见她面色如常,也不敢多说什么。陛下让他保护这位公主,即便他不愿得罪世家,为了不让陛下猜疑他的衷心,他也只能这样行事。 他不敢多言,只得回答:“是!” 大夫人气得狠了,自从她嫁到云家来后,在济州境内就没人敢这般忤逆她! “好好好,我再问一遍,李将军是打算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与云家为敌,与整个济州为敌吗?” “母亲慎言!” 还没等李千说话,云玠就制止了他的母亲,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态终于破裂了。 皇帝还在济州,今上自登基以来,屡屡提拔寒门,这本就是一个信号:陛下不满世家久矣。 皇帝本就忌惮世家的权利,在这个时候他们更不能给皇帝一个幌子来对付世家。 他快步走到李千身边,拱手道:“李将军莫怪,家母今日有些累了,言语上有些不周全的地方,还请李将军见谅。我来日一定请继凡兄和将军一起喝酒赔罪!” 云玠动作行云流水,一举一动尽是世家风流,连久处行伍的李千见了,都不得不赞叹他的气度风华。 果真是世家培养的天之骄子,和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一样! 李千:“云公子客气了!” 季春和默默地关注着他们,她并没有阻止李千对云家的宽松,也只当没听出大夫人脱口而出的话有问题来。 “大夫人,”季春和叫到,“我说过,我今日来此只不过想解决一下我们之间的误会,毕竟我总要知道,您莫名其妙地派人刺杀我,原因为何啊?” 褚商华:!!! 第38章 帝王假爱(19) 褚商华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她温柔地走向大夫人,轻轻握住了那双微颤的手,轻声安抚:“姨娘,您可是云府的长辈,哪里有让长辈站着听晚辈诉说的道理。请您宽心,有我在,必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 她的目光转向那位站在对面,表情复杂的年轻小姐,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冽:“小姐,无论你之前为何假扮男儿进入云府,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然而,此刻你站在这里,质疑姨娘的决定,无疑是对云府规矩的僭越。” 大夫人虽然心中对褚商华的欺骗感到一丝不悦,但看到她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能如此体贴自己,为自己解围,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褚商华始终是自己的家人,即使她犯了错,也值得自己去原谅。 褚商华扶着大夫人的臂膀,缓缓地向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坚定,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有能力也有决心守护这个家。大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她知道,只要有褚商华在,云府就永远不会倒下。 大夫人的面色渐渐回暖,如春雪初融,她轻轻地将手覆盖在褚商华的手背上,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她未曾察觉,尽管此刻身处云家的领地,但在与众人交往之间,她心底深处仍旧有一种莫名的孤寂感,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让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孤岛之上。然而,唯有在褚商华的身边,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属于主人的尊严与力量,仿佛所有的迷茫与不安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表小姐,你们此刻离去,恐怕并非易事。我此番前来,只为寻求一个明确的解释——云家究竟是谁屡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原因又是什么?" "昔日,你不过是云府的一名下人,云家对你如何处置,都合乎情理。然而,即便如此,杀人终究需要一个充分的理由吧?"褚商华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她的言辞比大夫人更为犀利。 "今日,你如此阻挠我探寻真相,是否想要掩盖什么?或者,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其实与你有关?"她的话中透露出几分冷意,像是秋夜的寒风,让人不寒而栗。 她敏锐得仿佛能洞察人心,寥寥数语间,便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洞悉无遗。 褚商言深知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在云玠面前无所遁形,她竭力掩饰,紧张地瞥向云玠。然而,云玠只是悠然自得地注视着季春和,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从容与淡定,让她心中充满了无法名状的怒火,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季春和感受到褚商言的视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云玠。云玠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她在这云家不过逗留了短短的日子,却已经有人动了杀心,这其中缘由,恐怕与这云淡风轻的云玠脱不了干系。 她在云家不过短短十几日,能引得云家人杀她的理由,怎么想也不会和他没关系。 "公子,您意下如何呢?"季春轻轻抬眼,目光落在云玠的脸上,她的眉梢微微上挑,如同一只狡黠的小狐狸,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皮。 云玠对上她那双灵动的眼眸,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扩大,仿佛春风吹开了冰封的湖面。他深深地看了季春一眼,声音温和而坚定:"自然是公主说了算。公主无辜受伤,云家岂能置身事外,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来人,将伤害公主的罪魁祸首带上前来!" 随着云玠的话音落下,原本平静的大堂内顿时掀起一阵波澜。大夫人和褚商华几乎同时站起身来,脸色惊变,她们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解。 “她……你……你说的她,究竟是何人?”大夫人颤抖的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原本刚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庞,此刻再次变得苍白如雪。她的双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带来的冲击。 这个平日里看似低微的下人,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的公主?她怎么可能是公主?她难道不应该与李千…… 云府的大公子,此刻站在大夫人身旁,神情中带着一丝歉意,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道:“母亲,这位正是我们国的安黎公主。处处在府中借住,因某些缘由,不得不隐瞒了身份。还请母亲能够体谅,莫要责怪公主。” “她……她是公主?”大夫人仍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消息对她来说太过震撼。她虽算不得真正的世家望族出身,但也知晓皇族的尊贵与威严。此刻,一个曾经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过的下人,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安黎公主,这怎能不让她感到震惊与不安? 然而,在这震惊与不安之中,大夫人也意识到,自己需要尽快调整自己的态度,以应对这位突如其来的公主。毕竟,无论她以前如何看待这位“下人”,现在,她都必须以公主之礼相待。“她······你说她是谁?” 褚商华的面色此刻显得尤为沉重,她紧紧握住大夫人的手,那份力量仿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直至大夫人痛得轻声叫了出来,她才如梦初醒,急忙松开手,连声道歉。 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被几名家丁推搡着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早已不复当日的嚣张。此刻的他,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在身后,手指因过度扭曲而显得异常扭曲,嘴里更是被一块破烂的抹布塞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声。 季春和的目光一落在他的身上,便立刻认出了他——那日在云家花园中企图对她不利的男子。那日云恒因突然犯病才使他逃走,此刻,这男子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却是如此的狼狈不堪。 此事虽微不足道,却如同一个未解的谜团,悬挂在心头。 她微微侧目,向身旁的人投去一个微妙的眼神。那人立即领会,迅速走上前去,大力地拔出了塞在石大口中的抹布。 突如其来的空气涌入,让石大猝不及防。他被呛得猛烈咳嗽,脸色瞬间变得紫红,仿佛被烈火灼烧。他艰难地抬起头,眯起眼睛,试图在模糊的视线中辨认出眼前这位发问者的身份。 季春和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叫什么名字?五天前,你为何要对我下杀手?” 石大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惊恐,他努力想要回应,但喉咙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开口。他挣扎着,想要挺直身躯,但膝盖上的重压让他无法动弹。 云玠直直看向他,眼神深邃,似乎能洞察人心。 “五天前,在花园中,你为何要用绳子去勒她?”云玠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人瑟缩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声音颤抖:“大人,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了如此荒唐之事。我……我求大人饶我一命啊!” 云玠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如炬地看向那人:“一时鬼迷心窍?那究竟是怎样的鬼魅,让你动了如此狠心?细细道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那人被云玠的气势所摄,不敢有丝毫隐瞒,颤抖着声音,开始讲述那天在花园中的一切。 第39章 帝王假爱(20) “那日小人父亲的咳疾愈发严重,他日日夜夜地咳嗽,愈演愈烈,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喘息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我,手中空无一物,无法为他换来那救命的良药,心中如同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可小人却没有银子为父亲治病,心中难过,正好我路过还原花园,却见其中一个男人人,不,或许是个小姐。然而,在那刻的我看来,她并非画中人,而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深知自己行为不端,但我已走投无路,为了父亲的病,我只能铤而走险。于是,我起了那不该有的念头,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些钱财。”他说着涕泗横流,往季春和的方向又爬了几步,不停地磕头求饶。 “非是小人有意冒犯,只是家父病重,我无钱医治,心中实在难过。路过此地,见您独自一人,才生了这不轨之心。请您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我的声音颤抖,声音中充满了忏悔和无奈。 大夫人和褚商华隐晦地对视,双方均松了一口气。 夫人与褚商华之间,那微妙的目光交汇,如同在深夜的湖面上轻泛的两片落叶,带着无尽的深邃与释然。双方的眼神在空中碰撞,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无需多言。 “玠儿,终究是我的骨肉。”大夫人的内心轻语,仿佛一道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带起层层涟漪。她感到一阵暖流在心间荡漾,那是作为母亲特有的自豪与满足。 “表哥,终究还是在意我的。”褚商华则在心中低吟,她感到自己那沉甸甸的胸口似乎轻了几分,那是被理解和接纳的轻松与释然。 季春和听他这番说辞明显不信,此人当日拿绳子勒住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在她窒息之际她亲耳听到他说受人吩咐,让她做鬼后找清真正的仇人,今日在此却换了一套说辞,一定是有人逼他的。 这位人物的出现,实则是云玠精心布局的一环。云玠,这位心思缜密、狡猾如狐的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都似乎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此番行动,他显然意在维护某个隐藏在幕后的身影。 能让云玠费尽心机保护的人,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那人是整个事件背后的真正元凶,其曝光会严重损害云玠的利益;要么,那人是云玠的至亲至爱,是他真心想要守护的人。 季春和听闻石大的分析,并未露出丝毫反驳之意,反而脸上浮现出一抹信任之色。她缓缓走下台阶,目光如炬,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如同被放大镜放大,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走到石大的身边,目光投向他,再次确定道:“你的意思是,当日杀我是一时兴起?” “是,小人该死。” “你叫什么名字?” “石大。” “家中只有一个父亲了?” “小人双亲都在。” “你父亲得了咳疾,母亲可还安好?” “小人老娘年纪也大了,家里就我一个壮汉,还请小姐大发慈悲饶了小人吧,我家要是小人死了,可就全完了啊!”他一个高壮的汉子,竟哭成这样,难免惹人动容。 季春和的脸色也变得不忍,她轻叹道:“也是个可怜人,念在你一时走错了路,我这次就不再追究,你以后可不要再做这样的恶事了。” 听到季春和赦免了他,这高大的汉子忙不迭磕头致谢。 季春和怜悯地叹了口气,亲自扶起他来,担忧地问道:“咳疾最是难以根治,你的月俸可还够,这病需要长久仔细地将养,家中可有盈余?” 石大本以为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当日被大夫人叫过去安排差事的喜悦早就被安排杀人的事冲淡得一丝不剩,他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想沾染这些是非,可奈何大夫人非选中了他呢?他要是不杀人,大夫人一声令下,他从此在云家还会有什么好差事! 他也不断安慰自己,也许这一次的杀人,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呢?他要是把这件事办好了,得了大夫人的青眼,说不定富贵就在眼前呢? 更何况,这世道谁不杀人! 昨日他被云玠公子捆了起来,还被拷打,云公子不允许他说出真相,他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谁知道这个男、女人竟会放了他。 他逃出生天性命得救,不住地躬身道谢。 对于季春和此次的文化,他明显要比刚进来时精神好了很多,不再那么萎靡不振,他回答道:“回小姐的话,我的月俸是三两银子,这些日子父亲没有钱买药,咳疾确实更加严重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没能孝顺好父亲……” 季春和似是不忍他这般模样,眉头微蹙。 她这样的美人,即便是做这种忧愁的表情,也足够吸引旁人的心神。 “有一株草药名叫月桂,对治疗咳疾有奇效,你可有给你父亲抓到这味药?” 石大点了点头,憨厚地笑道:“还是小姐见多识广,小人父亲这几日刚好开的药中有这味药材,现在已经好多了。” 季春和此刻终于展露了笑颜,她的语调如春风拂面,轻柔而带着几分俏皮,她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问道:“月桂之珍贵,可谓千金难买,一克便要三十两银子。若欲以其入药,以治咳疾,非两个疗程不能见效,合计下来,便是二百多两银子。而你,方才言及你的月俸不过三两之银,我且问你,这笔不菲的银钱,你是如何得来?莫非又是重操旧业,做了那抢夺的勾当?” 他闻言,脸色骤变,急忙辩解道:“小人真的没有,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 石大未曾料到,那位总是和风细雨般温柔的女子,竟会突然之间变换了脸色,如暴雨前的乌云般阴沉。他的内心瞬间被恐惧占据,六神无主,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不知所措。他尝试寻找合适的言辞来解释这一切,然而心中的慌乱却让他无法组织起一句完整的话语。 云玠同样对她的奇特切入角度感到惊愕。身为云家的继承人,他自幼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对于几百两银子的琐事,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然而,这次他却疏忽了这一点,未曾预料到这样的变故。他心中不禁反思,是否自己过于自信,忽视了某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从而导致了如今的尴尬局面。 正当石大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之际,季春如同狂风骤雨般疾步逼近,没有丝毫停歇的余地。她的声音犹如冰雹般砸下,严厉而尖锐:“说!你,是不是犯下了盗窃的罪行?”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与伪装,直逼石大的内心深处。石大在他的逼视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无法动弹,更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 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气息,仿佛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季春和,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如同锋利的刀刃,直刺石大的心脏。 这时,终于再也没有人关注起她的美貌! "我,我真的没有拿那笔钱啊……"他低声辩解,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与绝望。 "既然没有,那便是犯了抢劫之罪。你可知道,抢劫他人财物,按照律法,是要被判处流刑的。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好!"审问者的声音冷硬如铁,毫无同情之色。 "我……我真的没有啊!"他几乎要哭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助,"我爹,我爹他可以为我作证的,我真的没有偷,也没有抢啊!" "你爹的证词?谁会相信一个老糊涂的话?若你真想洗清罪名,那就去找大夫人吧,那笔银子是她的,她若肯为你说话,或许你还有一线生机。"审问者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他的心脏。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没错,没错,正是大夫人的银两,她可以为我作证!”石大急切地辩解,试图挽回那已经失控的局面。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大夫人手中的茶盏却突然碎裂,犹如一颗被击中的冰晶,瞬间四溅。那滚烫的茶水,如同被激怒的火龙,四溅而出,溅落在四周的茶几和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痕迹。 石大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惊恐地看着大夫人,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冰冷与愤怒。他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他的命运将因为这一句话而彻底改变。 “也就是说,这银子是大夫人给你的,让你来杀死我!”季春和终于真正的笑了! 第40章 帝王假爱(21) 云玠心知肚明,对她来说,那日暗中窥视的敌人已浮出水面,真正的主谋已被她洞察。无论他再怎么隐藏,按照她的性格,这般如同山岳坚韧,一旦锁定了目标,便决计不会放手。这次,她定要追根溯源,将真相大白。 而此刻,她心中唯一的疑惑,便是那两日前在繁华庙会中,如影随形、对她穷追不舍的云家家丁。这些家丁背后的主人,是否也和石大的主人是一样的? 如果真的是大夫人,那她杀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这些疑问,如同隐藏在浓雾中的影子,模糊不清,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季春和深知,只有揭开这层迷雾,才能彻底摆脱这无休止的追杀,还自己一个清白,也为自己未来的道路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 而此刻,听闻石大那毫无心机地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的大夫人,胸膛仿佛被狂风肆虐,波涛汹涌。这人心智何其浅薄,竟然如此轻易地被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斜睨着季春和,心中的怒火如火山即将爆发,欲破口大骂。然而,当她意识到季春和乃是公主之尊时,那怒火又瞬间被冷水浇灭,脸色在愤怒与敬畏之间来回变幻,仿佛调色盘般丰富多彩。 她抬起的胳膊,在季春和那尊贵的身份面前,仿佛变得无比沉重,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显得异常尴尬。堂下众人目睹此景,脸上不禁浮现出讥讽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云玠见状,不动声色地走到大夫人身边,轻轻地将她的胳膊放下,巧妙地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与反驳之意,她声音略显尖锐地回应:“你这话是何意?凭空捏造,诬陷我指使仆人对你下手,即便是身为公主,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独断专横。我给家中的仆人一些银两,不过是出于对他们父子多年来为云府辛勤付出的怜悯与补偿,此乃家事,即便是皇家,也不该插手其中!” 季春和的笑容在此刻如同被寒风扫过的花朵,瞬间凋零。当那层虚假的笑容褪去,她原本就荒凉而冷漠的真实面容便显露无遗。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冷漠而沉寂。 “李将军,劳烦您暂且移步堂外稍作等候,我有一番话,需得私下与大夫人倾诉。”季春和的声音低沉而平稳,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千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随后他沉稳地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出了大堂。 云玠也看向其他人,吩咐道:“其余人等,也请退下吧。” 大夫人在旁微微点头,示意身旁的丫鬟和仆人退下。随着众人鱼贯而出,这原本宽敞而热闹的大堂,转眼间便只剩下云玠、大夫人和云玠自己三人。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堂中回响。 “大夫人,此刻此地,四下无人,我们何妨坦诚相待,直言不讳。我今日造访,并非为了追根溯源,探寻那背后欲置我于死地的黑手。你我之间,也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倘若存在些许误会,解开便是,何必让这疑云在心中徘徊,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毕竟,心存芥蒂,于你我均无益处。” 她的话语如流水般自然流淌,既不显得过于尖锐,也不失坚定。 "嘭”你这话是何意?我与你之间,又怎会结下仇怨?”“大夫人,您是聪明人,自当明白聪明人之间有些话无需多言。” 大夫人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她转向儿子云玠,希望他能站出来为她解围。然而,云玠却仿佛一座雕塑,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要为她出头的意思。 见儿子无动于衷,大夫人心中一凉,只得将满腔的愤怒和无奈,一股脑地倾泻在季春和身上。 “公主殿下,您这话真是说得轻巧。仿佛您自己是个多么宽容大度的人一般。当初,若非您隐瞒了身份,女扮男装跟在玠儿身边,害得我以为玠儿染上了断袖之癖,我又何必染上一身骚呢?我是个母亲,为自己儿子考虑有什么错!” “你是因为害怕云公子有断袖之癖才想杀我的吗?” “这里也没有别人,我这样说您也就这样听了,反正您要是逼我承认我指使手下害你姓名,我是不认的。” 季春和也没在纠结这些,紧接着追问,“可我都已经离开了云家,也离开云玠了,不会再影响他,你为什么还派人来杀我?” 她没有问这件事是不是大夫人做的,而是直接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大夫人也没考虑到这一点,没了褚商华在身边,她相当于没了自己的智囊。 她顺势回答道,“不过是些误会而已,现在已经解开了,公主殿下又何必再问?” “你的误会解开了,我的还没有。能让你连离府的下人都不放过想要斩草除根的原因,一定不仅仅是这个,这里发生了什么关于我的事了吗?” 第41章 帝王假爱(22) 大夫人被逼至绝境,心中的疑云和愤怒如潮水般涌动,却又不敢轻易言明对儿媳不忠的猜疑。她只能含糊其辞,企图以谎言掩饰内心的波澜,声音略显颤抖地回应:“哪…哪有什么别的事,殿下,不过是些家务琐事罢了。再者,我们云家的事务,又怎能劳烦您过问呢?” 云玠则显得坦荡而直接,面对大夫人的遮掩,他毫不避讳地揭露了真相:“殿下离开的那日,徐氏不幸中毒了。” 季春和听闻此言,不禁面露惊讶之色。她虽来云府时日尚短,但对于这位少夫人也略有耳闻。传闻中,她身体孱弱,却心地善良,对待下人总是格外宽厚,不仅赏赐丰厚,更从未有过半分刁难。这位备受众人爱戴的少夫人,竟在她悄然离去的那一刻,中了毒。 “这与我,季春和,并无半点瓜葛。”季春和轻启朱唇,声音里透着一丝坚定的不解。她微微向前迈步,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无辜,“我根本连少夫人的面都未曾得见,又何来机会给她下毒?你们难道仅凭我离去的时机,便断定我是那幕后黑手?” “若你们真的怀疑是我下的毒,理应将我捉回,细细审问。然而,那日来抓我的人中,有人眼中分明闪烁着杀意,似乎恨不得我当场毙命。”季春和继续述说,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殿下,或许您误解了某些细节?"云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与解释,"我已经命人详细审问了那日前来围捕您的家丁。他们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失当之处,但那不过是他们在执行任务时失手所致,绝无谋杀殿下之意。" 季春和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眼神如刀,锐利而深邃。"只是下手重了些?"她轻描淡写地重复着,声音里却藏着不容忽视的寒意,"云家的下人,平日里对待他人也是这般毫无顾忌地'重手'吗?这样的力度,在寻常人眼中足以致命,而他们却仅仅视之为力度问题。看来,云家的下人,还真是习惯了这种仗势欺人的做派啊。" 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剑刃,刺入大夫人的心中,让他无法反驳,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无形的压力。 "殿下,今日您亲临云家,也只是为寻回那被践踏的尊严与公道。我们已将真凶呈上,愿以此平息您的怒火。此事,就此了结,对彼此而言,都是最佳的体面之举。"云玠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柔而和煦,然而那言辞之下,却掩藏着冷酷与无情。 在他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将贱民的生命视为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看待此事,就如同看待一场无关紧要的戏码,那生死轮回,于他而言,不过是云卷云舒的片刻而已。 季春和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那原本就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此刻更是如画般生动起来,仿佛每一丝情绪都在她精致的面庞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发号施令的人是大夫人,你找的那个人替罪羊不过是个打手而已,云家现在只是交出一个打手,您以为,这样的处置,能让我心服口服吗?”季春和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冷淡,却又不失威严,仿佛一颗在寒风中摇曳的梅花,既清冷又坚韧。 大夫人闻言,脸色一僵,怒气在胸中翻涌。“你还想怎样?季春和,我告诉你,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是皇帝亲临,也不能随意对世家动手!”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准备随时扑向猎物。 季春和却不理她,继续说道:“还有,你夫人的毒可解了,性命无恙吧?” “无碍。” “真正的凶手找到了吗?” 她这样一问,大夫人才猛地想起来,既然徐氏不可能和季春和偷情,那她自己为情服毒自尽的事就站不住脚,那她中毒的真正凶手就只能是和这件事紧密相关的…… 不,褚商华是她的侄女,她们是一家人,绝不能说出是她,否则褚商华还怎么嫁给玠儿? “找到了。” 云玠的话语,犹如寂静夜空中突然划过的闪电,瞬间将大夫人原本平静的心湖搅得波涛汹涌。 “玠儿……他难道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大夫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焦虑,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紧紧揪住了心脏。 “那个人是谁?” 云玠的脸色依旧波澜不惊。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奴仆而已,心中对主家不满,才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如今,她已选择了自我了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季春和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他,她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质疑与审视。尽管他的言辞似乎诚恳,但季春和的心底却并未全然接纳。她知道,这里终究是云家的地盘,而她自己终究是要回到那繁华的京都,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此刻,季春和的心中已经明确,云家对她而言,已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与隐患。过去的种种,虽然让她心生警惕,但既然已经确认安全,她也不打算再深究下去。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京都的一切都在催促她尽快回去。 于是,季春和轻轻地收回了目光,只是大夫人几次三番置她于死地,她总要从云玠这里讨回来。 季春和轻抬皓腕,目光仿佛凝聚成了一束细光,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手掌。她的话语虽是对大夫人说的,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飘向了云玠。 “我身不由己,方至云府,这其中所藏之辛酸,云公子或许能感同身受?”季春和的声音低沉,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云玠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一丝淡淡的释然,“殿下言重了,您能屈尊至云家,实乃我云家之荣幸。若有任何需要,云家必定倾尽全力,助您度过难关。”他的回答既得体又充满诚意,仿佛一颗定心丸,让季春和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踏入云家大门以来,自问未曾做出任何有损云家之事,”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屈与坚持,转而凝视着云玠,眼神中似乎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情感,“然而,大夫人仅凭一些无凭无据的猜疑,就屡次对我下狠手,试图置我于死地。难道,这就是云家所谓的待人之道,轻贱人命的家风吗?” 云玠几乎要被那双眼睛蛊惑了。 大夫人听后,脸色骤变,怒火中烧,她厉声反驳道:“我怎知你是公主?当日你不过是府中的一名卑微奴仆!” 在季春的口中,字句如利刃般凌厉,她严词厉色,咄咄逼人,振聋发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人,你可知这天下皆是天子的疆域,这四海之内的百姓,皆是天子的子民?你今日这番话,莫非是在暗示,天子的子民,便可如蝼蚁般随意践踏,任人宰割吗?” 大夫人被他这番话逼得脸色惨白,胸腔起伏如同波涛汹涌,她试图反驳,但声音却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楚:“你……你怎可如此曲解我的意思!我何时说过要……要……” 然而,季春并未给她辩解的机会,她深知有些事,虽然心知肚明,但一旦说出口,便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是对天威的公然挑衅。 她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大夫人,有些事,做与不做,皆在人心。但话,一旦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今日你之言辞,若是传至圣上耳中,只怕会有损云家之声誉,还望你三思。” 大夫人被他这番话逼得哑口无言,只得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云玠望着她此刻咄咄逼人的姿态,竟有些恍惚,仿佛那初到云府,藏身于低调谦卑之下的她,已是遥远的记忆。她的变化之大,让他不禁惊叹,这女子真是能屈能伸,为了达成心中目标,竟能如此变换形象,游刃有余。 “殿下,请您息怒。”他声音平和,试图缓和气氛,“公主殿下宅心仁厚,愿将此事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云家也定会让殿下此次来访,有所收获,不虚此行。”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云家的诚意,同时也暗示了云家对这位公主的尊重与重视。然而,他心中却对她充满了警惕与好奇,这位女子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面貌,等待他去揭开? 听到他的话,季春和才转过去正视他。 趁火打劫当然是在敌人最需要的时候了。 “那公子的意思是?” “云家的四围钱庄遍布全国,在京都也有分号,济州距京都太远,云家总有些鞭长莫及,难免底下的人有所疏漏,不如烦劳殿下给管一管?” 云玠的意思是将京都的四围钱庄给她! 季春和惊讶地抬起了头,她没想到云玠会这样大手笔,竟直接把京都的四围钱庄给了她。 要知道,有了这钱庄不仅仅是有了数不完的金钱,还拥有了掌握京都情报的组织,这样的一枚利器,云玠可真舍得。 季春和眉眼弯弯,狮子大开口道:“既然四围钱庄给我了,不如再给我几个人吧!” 世家培养的暗叹,可不是有钱就能拥有的。她既然要回京都,总是需要有人来帮她做些事情的。况且,有了云家的人和钱庄,他们两个才算是真正地绑定在了一起,以后便可以消息互通。云家的情报网可远比她自己搜集方便得多。 “公主可是真是……慧眼识珠啊!” 第42章 帝王假爱(23) 徐氏心悸过度,躺在床上无力行动。她想要爬起来,可奈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心脏还动不动地抽痛。 她深呼一口气,不肯放弃任何一丝自救的机会。 她的奴仆都被杀害殆尽了,大夫人为了困住她,身边遍布了她的人,她要想把自己的消息传回徐家,难如登天。 她的这幅身子本就是病体沉疴,早一步死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可她身边的丫鬟无缘无故地被处决,她心绪难平。 她奋力地想要爬下床,却听到屋外丫鬟走动的声音。 “今天府外围了好多兵,真吓人!” “可不是,从没有人敢这样围过云家,谁这么大胆,不想活命了吗?” “可不是。” 两名丫鬟端着果盘打徐氏的窗下走过,还在讨论着难得一见的云家被围。 徐氏呼吸加重。 围困云府? 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现在这种情况,大夫人明显是想逼死她,让人守着她自生自灭,好应付徐家的查问,若她再不行动,不仅没有生还的可能,徐家也不会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伸直了手去够烛台。她的屋子门窗都被封住,昏暗无光,只有这点点烛火。 她用力一推,终于将烛台打翻。烛台的火苗沿着纱窗向上攀爬。她捂住口鼻,拼着全身的力气将烧着了的纱窗推到窗下,自己则躲在门后等待着。 这样就够了,无论今日来的人是谁,看到这熊熊火光都会来救火,就算没人来救她,爷爷也一定会根据自己的死状查处她遇害的原因,她不会如他们所愿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 季春和得了这样大的一笔财富,也敲打了大夫人,便心满意足地想要离开。 她刚走出门,便看到了云府一处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 云府瞬间慌乱起来,一桶一桶的水往水灾处送去。 季春和拽住一个慌里慌张的小丫头,问道:“这是哪里着的火?” “是少夫人的房间。” !!!那个刚中了毒的少夫人? 她叫上人抬脚便往火灾的方向跑去,这人与她也算有几分关联,此时失火,怕不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徐氏的院子里进进出出许多下人,季春和也加入到了救火的大军中,他们齐心协力,终于将火灾扑灭了。 “快看看,人怎么样了。”季春和望着被救出来的徐氏急切地问道。 云玠也赶了过来,他带了医师为徐氏救治。 徐氏的呼吸微弱,但好在还有意识。见人性命无碍,季春和也打算离开。 云玠想要抱她回去医治,却不想她抓住了季春和的衣袖。 “不……带……” 季春和吃惊,她仔细辨认徐氏想说的话,但奈何她的声音太过微弱,季春和只好猜道,“你的意思,跟我走?” 徐氏艰难地点了点头。 季春和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徐氏与她并无交集,却在遇难之后不想要跟云玠回家,反而要跟着她这个陌生人走。 云玠的脸色难看,徐氏这番举动,显然是对云家不信任。云家和徐家的联姻也是世家之间的联合,他们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殿下今日也累了,云家突遇火灾礼数不周不便招待,就不留殿下了。”云玠的意思明显是劝季春和不要管这事。 确实,这是云家自己的家事,他们二人是夫妻,她没有立场去管。况且,她和云玠有合作,她也不能这般过于损害他的颜面。 离开不管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这样既不会惹祸上身,也不会伤害了同盟的情份。 徐氏抓住她的关节用力不肯松开,季春和望向她不屈的眼神,还是回握住了她的手。 就算是她解读错了徐氏的意思也罢,徐氏既然看起来不想留在这里,想必云府对她而言便是危险的,她今日抓住了她的衣袖,向她求救,她便不能坐视不管。 “云公子,还是我先带她去医治吧!” 第43章 楚国旧事(1) 季春和将受了伤的云家少夫人带回去这件事,属实惊得黎骅不轻。 “这可是云家的少夫人,徐国公的孙女,你这无缘无故地把她带出来,要是她在我们这里出了意外,云家和徐国公都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还怎么复仇!” 黎骅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她比谁都知道季春和回到京都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副局面,她的对手又是怎样的位高权重。即便她现在有皇帝的宠爱,可面对那些真正拿着实权,且在京都经营日久的敌人,帝王的宠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先不说这位陛下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就算是真心对她,面对着重重阻挠,有几个帝王能做到真心不移,护她周全?唐玄宗和杨贵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位少夫人抓着我的袖口不放,她应当是不想继续留在云家了,其中原有虽然不知,但她与我们遇袭一事有关,也不好让她有个闪失”季春和解释道,黎骅一心为她,所以才这样担忧! 黎骅站起来围着屋子走了两圈,又突然停在季春和面前,“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担心!你现在仍然会为了别人而把自己置于险地,到了吃人不眨眼的京都你还能保护好自己吗?” 季春和一愣,她没想到黎骅担心的竟然是这个,她的心情有些微妙,原来在黎骅的心中,她竟然还是一个存有良知的人! “黎骅,今日我在云府,谈及这位少夫人时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奇怪,这位少夫人在我离开云府的时候才被人投了毒,云家也是因此才派人追杀我,误会解除后,我向云玠询问她的近况,云玠却告诉我她安然无恙,可就是这个本应安然无恙的云家少夫人的院子,却在我即将要离开云府时失了火,少夫人也受了伤” 黎骅沉思道:“你是怀疑,这其中有蹊跷?” 季春和点了点头,分析道,“云家少夫人中毒的时间太过巧合,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说是我故意去投毒杀她,在云家少夫人已经中毒离世的前提下,悲愤交加的徐家人不一定会相信此事与我无关。所以,少夫人她一定要活着,起码她的死不能死在我还在济州的日子里!” “这么愚蠢的骗局也会有人相信?你根本没有杀她的理由嘛?”黎骅为了这种可能为她打抱不平,在她看来这场骗局太过简单,又有谁会相信呢? 季春和想起了此前她从老家刚来春府时,她的嫡亲妹妹春魏欣就曾经编织了一个漏洞百出毫无逻辑的谎言来诬陷她与人私通,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是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假的谎言,却让她差点是声名尽毁,被逼着嫁给那个纨绔子弟。 高位者不屑于听她的自辩,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他们只关注自己的利益,若是合乎自己的利益,就算是指鹿为马,他们也只会说“这小儿顽皮”而已。 在那场针对她的审判里,她的声音被漠视,好像在场的那么多人,只有她被关在了一个透明的隔绝一切的空间里,她的争辩疾呼被漠视,被忽略。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若是她没有足够的分量,即便站在一块清白的地方,都会被人泼上脏水,拉进泥潭。 黎骅自小生活的环境单纯,她很难想到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并没有道理可讲。 季春和叹了口气,她们此次回京荆棘丛生,困难重重,面对的人心叵测,为了自身的安危,她不能在让她保持她的天真了! 她有些愧疚,如果可以她不想黎骅接触这些。 “如果云少夫人真的死了,以徐国公的权势,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与害死他孙女有关的人,即便不是为了真相,他也会自己的愤怒找到一个出口。” “徐国公是这样蛮横不讲理的人吗?”黎骅感到自己的思想收到了冲击,能做到那样高的位置的人,竟然也会这样的滥杀无辜,只为自己泄愤? 季春和点点头,她在陈国时见到过太多这样的位高权重又视人命为草芥的高官贵族,别管他们在官场多么的通情达理,文质彬彬,但在面对自己下面的人时,鲜少人会为了他们动用他那难得可贵的理智。 “若是云少夫人的死真的和我牵扯上了关系,就算是理由多么的天方夜谭,有心之人也会让这个理由变得真实可信。徐国公远在京都,对济州的事不能全知,难免会被人蒙骗,认定我是杀人凶手!” “那你杀她的理由是什么呢?”黎骅好奇地追问。 “这可就要看想害我的人了。”季春和走出门外,看着天边红霞如滚滚江水般纵横千里,神情也跟着变得悠远。 窗外的虫鸣声不断,让这片土地都不由地沉静下来,想要和它慢慢的共度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黎骅,我从未和你讲过,我在远嫁陈国之前,我在楚国的故事吧?” 黎骅点头,她并不是跟着季春和从楚国和亲的侍女,也不是一直在静安王府的下人,要不是因为她去刺杀静安王,她也不会被她所救,留在了她的身边。 季春和几乎从不讲她在楚国的旧事,她习惯了向前看,所以她也无从知晓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曾经的童年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度过的。 季春和沉淀了一会儿,开始回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不愿回想的往事。 “我不是被父亲期待生下的孩子!” 第44章 楚国旧事(2) 黎骅看着她逐渐放空的脸,也跟着她的声音进入到了她曾经的生活中去。 季春和的母亲不过是一个高官养在家里用来招待客人的舞姬,她没有来历,也没有家人,但她却有一个名字,叫做季娓。 一个伺候人的舞姬,她的人生本也应当在这样籍籍无名中度过。可一个人的到来,却让这个籍籍无名的舞姬,一跃走到了千万人前。 二十四年前,春越校还是京都的一个六品小官。在掉下个砖头就能砸死一个大官的京都,他本也不至于那么赫赫有名。 之所以他能以一个六品官员的身份驰名京都,是因为他与他的夫人的爱情佳话。 春越校与他的夫人伉俪情深,无论走到哪里两人都黏在一起,羡煞旁人。甚至他们成婚三年还无子嗣,他也拒绝纳妾,春越校还扬言,说即便无子,此生他只会有一位妻子,他的孩子也只会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 他们夫妻二人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这样的誓言也让京都的众多妇人为他们坚贞的爱情所感动,纷纷羡慕春夫人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深爱她的男人。 那段时间,春越校甚至成为了所有女子最想嫁的男人的典范,他也因此获得了声望,官场上也一路如鱼得水,节节高升。 可他毕竟没有实绩,为了能够更进一步,春越校便上奏请求外放,皇帝很快就准了。 路途遥远,行路不便,他不忍心妻子受苦,便辞别妻子上路了。 他这次外放公干的地方是琴川的隗云县,在外放的这几年的一个宴席上,琴川太守见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担心他孤枕难眠,便执意要将府中的舞姬送给他。春越校推脱不得,只好收下了她。 一年后,春越校被调回京都,他本想着把这个舞姬转送他人,可谁能料到,这个舞姬竟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想到他并无子嗣,春越校犹豫再三,只能将她留在了阳城老宅。 可纸终究瞒不住火,舞姬也就是她的母亲季娓的事还是被春夫人知道了! 春夫人悲痛欲绝,多次都想绝望自杀,春越校只能不住地道歉赔罪,乞求妻子的原谅。 好不容易春夫人情绪稳定了,她不再寻死,只是要求春越校把那个女人带回来,她要亲眼看着这个女人生产。 春越校好不容易哄住了妻子,不想再惹她难过,便慌忙把在老宅备产的季娓接了回来。 春府这样大的动静,其他人岂会不知,就这样,最佳丈夫模范在外面被一个狐狸精缠上了的消息迅速蔓延京都,不少贵妇人都特地来到云府,来安慰这位悲痛欲绝的春夫人,顺便看看不知死活的狐狸精究竟长什么样子。 季娓虽然是舞姬,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样貌身姿都是拔尖的,贵妇人们见了她这般狐媚,便一口料定一定是这狐媚子勾引,才致使春大人一时走岔了路。 她们一口一个狐媚子骚狐狸地骂着,春夫人坐在上位,看着堂前低着头被羞辱的季娓,心中的火气更加难以磨灭。 等众人走了,她才对着季娓发泄了一通,可谁知季娓的身体太过脆弱,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就差点流产。 春夫人更是憋屈,不能打骂,她也不愿意让她在她眼前晃悠,便打发她去了下人的屋子里,和五六个低等丫鬟挤在一起。 后来,春越校举办升迁宴的时候,在丫鬟房里的季娓也独自一人生下了她。 在季春和五岁前,她都是听着这些丫鬟小厮们辱骂嘲讽她母亲的声音中长大的。 那时候京都谁人不知,春府来了个不知廉耻妄图攀龙附凤的下等人,不仅狐媚勾引,还妄图伪装流产嫁祸主母,实在是品行恶劣,不足为提。好在春大人明辨是非,尊重发妻,不受狐狸精蛊惑挑拨,充分信任春夫人,把她扔在了远离自己的角落自生自灭。 他这样的做法也让京都的妇人都感到了畅快,好似自己家的狐狸精也被丈夫识破,离开狐狸精妾室,回到自己身边一样。 季娓的到来不仅使得京都妇人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摔下泥潭,还让她们感受到了被底层人冒犯的愤怒。 那个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能来骂一骂她们母子俩,春越校也从未再来看过她们。 季春和的名字是季娓自己给她取的,自她生产后,春越校一次也没来看过她,更别提给她取名字了。 季娓读过几本书,认得字,她怕春家人不认她,便自己偷偷给她取名春和,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被春家接纳。 后来,季春和长大以后便给自己改了名字,随了母姓,叫季春和。 这样被人虐待嘲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季春和五岁,那时候的她像个小刺猬,见谁刺谁,谁也别想从她那占到便宜,即便是遇到春夫人的亲生女儿春魏欣的欺辱,她也毫不退让,即便过后会被春夫人身边的嬷嬷打得皮开肉绽。小小的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保护着自己和病弱的娘亲。 后来,大概是嫌弃她们娘俩人憎狗厌,春夫人便命人打发人把她们送回了阳城老宅。 在这里,即便老宅的人同样不待见她们,但她们过得也比在京都春府要好上太多,起码不会是所有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不分缘由地责骂她们,不给她们饭吃了。 在老宅的日子里,她们过得很开心。母亲会教她读书,讲书里的故事给她听,还会和她一起种菜,她们守着自己小小的菜园子,期待着每一颗菜长大的那一天。 这样的日子,是季春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能和母亲在一起,能够通过书里的文字去认识她没见过没走过的人间,生活畅意无比。 那时候的贫困,没能压弯她的脊背,她和无数个不知世事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一样,真诚地爱着这个不怎么善待她的世界。 可是后来,母亲走了,再后来,琴川发生了战争,阳城被敌军围困了一个月,弹尽粮绝的阳城沦为了人吃人的炼狱。 春家举家搬走,回到了京都,独留她了一人在这炼狱般的阳城艰难求生。 她不甘心寂寂无名地死在阳城,他们不带她走,她就自己去!她从阳城一路奔波,走累了就找个草丛隐蔽自己眯一会,饿了就抓点野草吃,咀嚼着那苦涩的味道以维持生命,她不敢停下,因为她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成为别人的食物,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在这从阳城到京都五百里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前行。 可这条路实在太长了,仿佛是无尽头的深渊,吞噬着她的意志。她磨破了脚,瞎掉了眼,也没能走出这偌大的琴川。 她饿倒在路上,她就要死了,她无数次地这样想,可她又不甘心这样死去,凭什么死的人是她呢?她开始恨这一切,恨自己生而不养的父亲,恨伪善恶毒的嫡母,恨打她骂她趋炎附势的小人,恨抛下她举家逃命的云家老宅,更恨发起这场战争的离戎人! 第45章 楚国旧事(3) 她的思绪渐渐飘离,她想起了娘亲曾经给她讲过的关于前朝的故事,那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人间乐园。 姜王朝曾经是个被神眷顾的王朝,七百年风调雨顺,既无天灾肆虐人间,也无灾祸瘟疫。这个被神眷顾的国度,一时间成为各地百姓纷纷投向的梦乡。在这里,人们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暴雨洪水会冲毁家园,让他们流离失所,也不必担心干旱会收走他们的庄稼抢走他们的粮食,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 七百年,足够一个小国家变成横阔百川湖海的史前王朝。 终于在某一日,神遗弃了这个王朝。于是这个人人向往的梦乡,迷失在了战乱之中。这个庞然大物的轰然崩塌,溅起的灰尘都成了压在命运齿轮上的人挪不开的生命巨石。 战乱开始了! 最开始,人们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会停下了。可后来的人们,再也记不起原本和平的模样了。各地割据群雄纷起,这份辽阔的大地被割裂成数十个国家,后又战争迭起,数十国家又成了九个国家,九个国家又变成了三十三国,二百年已过,这片大地只留下了陈楚穆三国,沸反盈天的大地终于迎来了暂时的平静。 当然,浩瀚无边的历史画卷中,没人会注意到逃亡路上那一双抬起的求救之手。 她大概是要死了,要知道今日会死,还不如早死了。 死在三个月前阳城还没被攻破的时候,那样就不用见到人间吃人的惨象了:上等人吃下等人,士兵吃平民,父子吃妻儿······只要手里有足以掌控一人的权利,便可以化身野兽,抛弃伦常,吃掉可以被掌控的人。阳城到处都是血,城未破,却已是尸横遍野。 或者死在五年前趴在假山后面偷学贵族礼仪的时候,早要是知道那些贵女礼仪一点都帮不上忙,甚至会让她逃命增添枷锁的时候,她就不必顶着烈日在五九天趴在假山上学那些排挤她在外的仪态了。贵女们在学习仪态端庄和女则女训的努力,和寒窗苦读的书生也差不多了。再或者死在十五年前,娘亲也不必为了生她而落下终身的病根······ 听说人死前,眼前便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可她的一生才十五年,被关在深宅大院里许久,是再也没什么可回忆的了。 这一生也遇见过好人,她教她善待弱者,做个好人。可为了活下去,她自己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弱者要想活着,便做不成好人。 可她不甘心,父亲生她十五年,她还没能杀了他呢! 活下去! 再坚持一会儿! 活下去! 手又艰难的抬了起来。 三秒,五秒,八秒······到极限了······ 在她掌心落下的瞬间,有一双干净温暖的手接住了她。 “阿弥陀佛。” 她想:或许真的能活下去。 黄土飞扬的道路上,一位身穿青色僧袍,却束着发的少年接着了浑身邋遢得看不出样貌的伤者的手。 路上行人纷纷,他们带着包袱,满脸疲惫,风尘仆仆的赶着路。这些都是阳城跑出来的难民。 在昏睡过去的最后一秒,她听到了清朗的男声,“秃头大师,这个人还活着。” ······ 七岁那年,听院里的丫头说,爹爹回来了。她长到七岁,还不曾见过自己的爹爹。那时候,她对父亲这个身份还心存妄念。总以为,就算爹爹不喜欢她,可也会像其他人的爹爹一样,和她同桌而食,若是心情好,也会给自己加上一筷子菜,然后告诉自己,要懂事不要让母亲太过操劳。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天刚下了雪。她见到了爹爹,一身酒气的爹爹。 她们说,爹爹是京都大官,为人端正持方,最君子不过。 可她第一次见到的爹爹,却是那样的可怖。满身的酒气,动作粗鲁地把她丢到门外,她拼命拍打房门,却被侍卫丢的更远。娘亲大约是怕她担心,竟然除了最开始的痛呼,再没有其他声音。 那天晚上,她差点冻死在雪夜里。 第二天,父亲就走了。 她还是不知道父亲的样子,却不再期盼。 季春和醒来的时候,感受到自己身上都被包扎过了,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却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还是看不见。 她攥紧拳头,暗自发誓,只要能活下去,能为自己和娘亲报仇雪恨,她可以去做任何事。这一辈子,绝对不要再为人鱼肉,哪怕付出再多。 她镇定下来,开始思考下面要走的路。昏迷前,她听到了一声佛语,大概救她的人是位僧人。僧人慈悲,或许可以帮她回到京都。这样想,自己还真是一个坏人。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不想着如何回报,却在这里算计利用。 她自嘲一笑,自己这样的人生,突然让她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第46章 楚国旧事(4) 那人救了她,她却还在猜疑对方是不是好人,想着如何利用人家的善心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唾弃这样满腹算计的自己。 可如果不这样,她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好自己。 万幸的是,那人是个好人。他不仅救活了她,还许诺带她回京寻找家人。在回京的路上,那个男人带着她不断地寻医问诊,想要治好她的眼睛。 可惜的是,等到她回了京都回到了春府,她的眼睛都没彻底痊愈,她也始终没能看清楚救命恩人的脸。 回到了春府,他们还是不待见她,他们谁都不愿意承认她就是春越校的女儿,想要将她赶出门去。 要不是她拿出足够多的证据,她怕是就要被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赶出春家,她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她出生的地方,来到她一切仇恨的起点,来到了京都贵人们生下来就站到的地方。 刚到春府的她,又黑又瘦,又瞎又瘸,春府的人也就没把她当回事,虽然春魏欣她们几个京都贵女们还是时不时的来嘲讽她和她的母亲不自量力,野鸡也想变凤凰,还联合其他人一起捉弄她看她出丑,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和当日面对的生死威胁比起来不足为提。 直到她的眼睛恢复,人也慢慢长开了,变得越来越漂亮,她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起来。 春魏欣对她的刁难越来越过火,几次三番想要毁掉她这张脸,春越校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却又视而不见。 直到那一次,春魏欣在韶华郡主举办的春日宴上,联合其他贵女将她和一个纨绔子弟关在了一间屋子里,还引来了其他贵妇来揭露他们的私情。 在韶华郡主和其他宗室贵妇面前,季春和据理力争,她想着这么浅显又粗陋的局,只要自己能解释清楚自己与那个浪荡子并无干系,就能揭穿春魏欣她们的阴谋。 可她却没有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听她说话,她们也并不是真的相信春魏欣的诡计,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听一下这个身份卑贱之人的自辩,因为没有必要,这个卑微的庶女带不给她们任何的利益,同样,害死她也不需要承担任何结果。 春魏欣在一旁笑得开怀,她早就想除去了这个伤害她父母感情的贱种了,季春和这个庶女的存在,就是父亲的污点,也是他们家的污点。 一开始,她是站在那里将这场阴谋的漏洞分析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直指这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之心脏,每一个细微的漏洞都被她巧妙地捕捉并剖析,以此证明自己的无辜与清白。 后来她跪在地上承受着韶华郡主的怒火,无论她怎么解释、自证,她拼尽全力,将那个精心设计的阴谋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一剖析,每一个漏洞都如同被放大的瑕疵,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她甚至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幕后,操纵一切的真正主谋,试图用这最后的证据来换取一丝公正。 然而,这个世界的规则并非总是那么公平。她的努力,她的坚持,她的泪水,都无法改变那已经注定的结局。她只能无助地跪在那里,承受着这无尽的痛苦与屈辱,任由命运的车轮无情地碾过她的身躯。 那场春日宴,那场盛大的宴会原是韶华郡主精心策划的一场选婿盛事,意图从中挑选出能与之共度一生的良人。 然而,未曾想到,这原本应充满欢笑与期待的场合,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狗男女私情所玷污,使得她不仅丢了面子,让她大为火光。 这场意外,如同尖锐的刀刃,深深地刺入了韶华郡主的心中。她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季春和这个受害者身上。 然而,更为讽刺的是,面对这样的局面,几乎所有人都对韶华郡主的做法表示了理解。毕竟,谁又会愿意自己的相亲大会被这样的丑事所破坏呢?她们的理解,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季春和更加无法挣脱这痛苦的桎梏。 可没有任何人意识到,破坏这场宴会的凶手不是她,她只是被牵扯进了这场丑闻里,在所有人中,只有她是受害者。 季春和的目光在那群衣冠楚楚的贵族间穿梭,她们宛如盛开的牡丹,华服锦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珠宝首饰犹如繁星点缀,价值连城。她们的言谈,尽是那些底层人望尘莫及的贵族琐事,仿佛一片遥不可及的云端世界。 在这璀璨的光环下,她们享受着世人的顶礼膜拜和无尽的艳羡。然而,在她们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颗冷漠的心。尽管她们口若悬河,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三从四德,但在真相面前,她们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这群贵人,她们的共情能力似乎仅限于同等阶级的人。她们对底层人的疾苦漠不关心,对真相的探寻毫无兴趣。她们的世界,只存在于那个由金钱和地位构筑的华丽囚笼中,而外面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就在这一刻,季春和的内心犹如被一盏明灯照亮,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身处这个本就充斥着不平等规则的世界,渴望正直、独立地活着,似乎本身就是一场徒劳的挣扎。 她望着眼前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坚韧和毅力,可以在这不公的规则中寻得一线生机,但现实却像一把无情的铁锤,一次次地将她的希望击得粉碎。 曾经在阳城老宅时,一位女游医教过她,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身份如何卑微,人,即便是女子,也应当拥有独立生活的勇气与力量。 那位女游医,她自己就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解。她如同沙漠中的一朵顽强之花,独立于世间的喧嚣与繁华,还用她那不亚于俊杰的力量,拯救了无数陷入悲惨境地的女子和被遗忘在风尘中的妓女。 她的话给少女的心中燃起了这样的火焰。她渴望像那位游医一样,活得坚韧而自由。然而,当她真正踏入这复杂纷扰的世界,她才发现,独立生活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实现的。她曾在梦中描绘过的种种景象,那些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日子,在现实的压力下变得如此遥不可及。 在这场算计前,她面对着无数的刁难和算计,她试图挣扎,试图反抗,她想要靠自己去解决这些腌臜事,但每一次的尝试都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她感到疲惫,感到无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像那位游医一样,独立地活在这人世间。 直至此刻,她才如梦初醒。那些她心中奉为圭臬的规则,不过是高位者手中的棋局,他们精心编织的网,只为维护自身的权益,统治那些盲目遵循的棋子。 人,固然可以保持独立、正直与善良,但在这权力交织的世界里,若想活出自己的色彩,活出那份无拘无束的畅快,便需要有那么几分叛逆,几分不羁。 她终于明白,只有敢于挑战那些既定的规则,敢于跳出那些为上位者所设定的框架,才能真正地活出自我,活出真正的精彩。 她冷眼旁观,那些衣着华贵的妇人,仅凭几句轻描淡写的言辞,便擅自定了她的人生命运。她们指责她,她们说自己一个贱籍之女,没能养在春夫人身边才染上了这些自轻自贱的习气。她们的口吻,宛如高高在上的施舍者,将她如同赠品一般,随意地送给了那个满身酒气、家中妾室成群的浪荡子,让他纳她为妾。 第47章 楚国旧事(5) 那是一个清晨,阳光如丝如缕地洒落,温暖而柔和。五皇子姜景策正漫步于山间绿地,突然,一位素雅如兰的女子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女子轻轻调试着她那心爱的琴,身旁跟随着贴心的丫鬟,她像山间自由的精灵,让人感到宁静与自在。 大自然的景色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青山翠谷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季春和轻轻地将琴置于一片青草之上,仿佛是在与大自然对话。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过,试音的动作显得如此优雅而专注。每一声琴音,都如同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落在心间,泛起层层涟漪。而那丫鬟,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中满是钦佩与敬仰,仿佛也被这美妙的琴音所感染,忘却了尘世的喧嚣。 在这宁静的郊外,季春和与她的琴,还有那陪伴她的丫鬟,共同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阳光、青山、琴音。 她的指尖轻抚过古琴的琴弦,伴随着微风的吹拂,一串悦耳的音符跳动而出。她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如同山间清泉在石上跳跃,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生命,在空气中舞动。琴声悠扬,起初如同细雨润物,渐渐变得激越起来,如同江河奔流,波澜壮阔。 四周的草木似乎都被这琴声所吸引,纷纷随风摇摆,仿佛是在为这绝美的琴音喝彩。 在这萦绕心间的琴音之中,姜景策的心湖被悄然激起层层涟漪。他的思绪飘远,如同这琴声一般悠扬,却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想到了自己多年来的隐忍,那种在兄弟面前不得不藏拙的无奈与苦涩,仿佛都融入了这悠扬的琴音之中,让人不禁心生共鸣。 琴音缭绕,犹如细水长流,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它勾起了人们深藏心底的伤心往事,让人在短暂的宁静中感受到无尽的哀伤。姜景策的心,也在这琴音中变得越发沉重。 朝堂之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仿佛永无止境。姜景策身处其中,却只能冷眼旁观,无法置身事外。他深知自己在这场权力斗争中无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以寻求片刻的宁静。 然而,即便是在这山水之间,姜景策的心中也无法摆脱朝堂上的纷扰。他时刻关注着朝堂的动态,思考着如何应对这场愈演愈烈的权力斗争。 突然,琴声骤变,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又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热。人们的心也随之被紧紧揪住,仿佛被卷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中。在这紧张激烈的氛围中,人们仿佛看到了生死离别,感受到了爱恨情仇。 然而,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琴声又渐渐平息下来,如同湖水般平静。人们的心也随之放松下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琴声渐远,最后化为一片寂静。但人们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仿佛仍被那绝美的琴音所萦绕。 一曲终了,季春和按住琴弦,久久不语。 身边的丫鬟站在一侧,神情不忍,“小姐,他们执意要将小姐送给王侍郎的儿子为妾,老爷竟然也同意了,他们这般逼迫小姐,是一点也不顾小姐的死活啊!” 季春和的脸上挂满了落寞,她低垂眼眸,神情忧伤,好似古画中幽怨的神妃仙子,“我原本以为,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明白我与李公子的事是清白的,就会放过我,可终究还是这般。” “都是二小姐的错,要不是她故意构陷小姐,小姐又怎么会嫁给那样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呢?二小姐年纪这般小,就这般恶毒,丝毫不顾及骨肉亲情,真是可恨!” 季春和苦笑,她自嘲道,“什么骨肉至亲,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不过是个妾室的女儿,谁会把我放在眼里?” 秋雨看着自己小姐难过,也跟着伤心起来。明明小姐人这么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她? “小姐,您真的打算嫁给那王同文吗,您甘心吗?” 是啊,她甘心吗?她这么多年来苦读诗书,勤学礼仪,甚至为了活下去不远千里徒步回到了京都,她做了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做玩物的吗? 她抱起她的琴,遥望远方的山涧,语气慢慢变得坚定,“如果非要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宁愿抱琴投江。将自己的尸骨去喂鱼也不葬在春家的土地上!” 姜景策从暗处走出,不期然就听到了她们主仆俩的对话,更听到了她以死明志的剖白。 “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第48章 楚国旧事(6) 一袭白衣的郎君从暗处走出,惊得季春和站了起来。 姜景策轻步踱至她的古琴旁,目光似春风般温柔地落在那位缓缓后退的绝色佳人身上。他唇角微翘,勾勒出一丝浅浅的弧度,仿佛是在安抚一颗不安的心。 “姑娘,切莫惊慌,我并非恶徒。只是在这静谧之地,偶然被你的琴声所迷,故而想上前结识。” 季春和轻侧过头,目光在姜景策身上细细打量。见他衣袍华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贵气,心中那份紧张才稍稍缓解。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涟漪,而后款步走向自己的古琴。 微风轻拂,带着几分初春的暖意,轻轻掠过两人的身旁。方才,姜景策在无意间捕捉到了一缕愁绪,似乎从季春和的眉间轻轻掠过。他眼眸清亮,如同秋水般深邃,此刻正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望向季春和。 “方才在下无意中听见姑娘似乎遇到了麻烦,在下不才,可若是姑娘有难,在下也能帮得上一二。”他眉目清朗,对着季春和温柔浅笑。 季春和微微垂下眼帘,轻摇螓首,那动作间透着一丝婉约与坚韧。她轻启朱唇,声音如同清泉般悦耳:“多谢公子好意,然而我的困境,恐怕非寻常人所能解。” 姜景策闻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探究的欲望。他深知,能弹奏出那般动人琴音的女子,必定不是一个俗人。为了一个“雅”字,他也愿意出手相助。 他微微倾身,向前一步,试图更深入地了解她的心事:“姑娘何妨倾诉一二?或许在下能尽绵薄之力,为你分担一二。” 季春和轻轻叹息,似乎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她抬起头,那双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困境,涉及到一些难以言明的缘由,非三言两语能够解释清楚。” 季春和的心头,如同被冬日的寒霜覆盖,沉重而冷寂。她闭口不言,对于女儿家的婚事,更是避之不及。这其中牵扯的,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婚约,更有那不堪入耳的与人私通的丑闻,如同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如何能够启齿,将这样的污点公之于众? 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他们的世界,从未有过交集,她的心事,她的苦楚,又如何能轻易向一个外人倾诉?季春和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挣扎,她只能将那些沉重的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任由它们像野草一样,在心田里疯狂生长,却无法向任何人提及。 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温和:“姑娘若是不便明说,在下也不会强求。但请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姑娘需要,在下都愿意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季春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她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了姜景策的好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更加融洽起来。 季春和悄然回到她的琴旁,手指温柔地抚过那冷硬的琴弦,如情人间的呢喃。她轻轻地一拨,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旋律,那琴声瞬间清脆而悠扬,充满了整个空间。 姜景策低垂着眼帘,专注地看着季春和调试她的琴。他默默地从身旁拿起那只古朴的埙,用布轻轻地擦拭,埙身逐渐发出微微的光泽。他深吸一口气,将唇贴在埙口,开始吹奏。 那乐声初起时,如秋风扫过落叶,带着淡淡的哀愁。季春和被这凄美的旋律深深吸引,一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原地。过了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迅速将手指按在琴弦上,开始了她的弹奏。 她的琴声与姜景策的埙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两条溪流在山间相遇,共同谱写出一首动人的乐章。旋律在空气中弥漫,情感在琴弦和埙声中流转,诉说着他们的故事和心境。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们的音乐所感染,沉浸在这份深情厚意之中。 那琴声,悠扬而凄婉,如同泣血的怨诉,深深地刺入人心。它低回婉转,如同在无言地控诉着这世界的种种不公,那音调中蕴含的哀愁,仿佛能触动每一个人的灵魂。 琴弦振动,音波在空气中弥漫,如同锋利的剑刃划破长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意图斩断这世间所有的不公与邪恶。那琴声,仿佛就是一首壮丽的史诗,书写着对不公不义的抗争与抗争的坚定。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两人仿佛被那琴声深深吸引,久久不能回神。他们眼中闪烁着深深的震撼与感慨,仿佛看到了那琴声背后的世界,一个充满不公,但又充满抗争与希望的世界。 姜景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这位看似娇弱的女子,竟能奏出如此气势磅礴的琴声,仿佛一股洪流冲击着他的心田。 他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了笑意,那是久经朝堂纷争、尔虞我诈后,难得一见的真心愉悦。这份快意,如同久旱逢甘霖,让他的心灵得到了片刻的慰藉和安宁。他仿佛在这琴声中找到了久违的平静和力量,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在一旁的侍女,声音如同晨露般轻柔,细声细气地提醒自家小姐:“小姐,日头已斜,您在此间逗留的时间已是不短,是时候回府了。” 季春和微微颔首,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舍,却仍旧保持着那份应有的端庄。她优雅地站起身来,轻轻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姜景策,手指轻轻拂过裙摆,整理着那因久坐而微乱的衣裙。 随后,她转过脸来,对着姜景策微微欠身,双眸中闪烁着复杂而深沉的情感:“公子,今日相聚甚欢,然时光匆匆,不得不别。愿君安好,他日再会。” 话语间,她已迈出那轻盈的步伐,向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倏忽,她又转过身来,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对着姜景策说:“公子的埙吹得极好,今日能听此一曲,也不虚此行了。即便前路困顿,有公子的埙声萦绕在耳边,便也觉得这条路不是那么难走了。” 季春和微微欠身,面对着姜景策不由自主的靠近,她轻轻地后退一步,仿佛是在维护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季春声音如溪水潺潺,轻声细语,“公子留步,今日相逢是缘,来日若再得机遇,希望还能再听到公子的埙声。只是此时虽乌云遮日,但天不会久久阴沉,公子或可放宽心,静等风来,自有乌云尽散,长空万里的一日。” 姜景策的心,如同战场上擂动的战鼓,澎湃而激烈。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犹如夜色中的星辰,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情感。他不再犹豫,迈开坚定的步伐,向季春和逼近,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49章 楚国旧事(7) 季春和的心中猛地一颤,如同被冷水浇头,惊愕不已。她几乎是本能的挣扎,试图挣脱那如同铁钳般的手。她奋力一扯,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急忙向后退去,脚步匆忙而慌乱。 她的侍女见状,立刻飞奔过来,护在她的身前。她面对姜景策,虽然心中忐忑,但仍旧坚定地站在那里,守护着季春和的安全。 姜景策的眼眸,如深邃的古井,不动声色地探寻着她脸上的每一寸细微变化。他试图从她的面庞上解读出她的情绪,然而,他所能捕捉到的,只有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泛起的惊慌失措和隐约的不悦,其余则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片刻的静默之后,他似是从沉思中抽离,微微后撤一步,那双深邃的眼眸随之微眯,仿佛藏起了所有的情绪和算计。紧接着,从他那低沉的嗓音中,溢出一丝低沉而略带自嘲的笑声。 “是我唐突了,今日之举,确实冒昧,惊扰了姑娘。来日,我必定亲自登门,向姑娘致以诚挚的歉意。 季春和颔首,侍女见状立马抱上她的琴,两人步履匆匆,仿佛追逐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旋律,悄然离开了这里。 姜景策的目光追随着季春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容中藏着几分欣赏、几分探究,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思绪随风飘远,仿佛被季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所吸引,陷入了沉思。 ······ 坐上那摇晃的马车,侍女终于让那悬挂在嗓子眼儿的心缓缓落地。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轻抚着胸口,似乎想要驱散那刚刚涌起的惊恐与不安。 她轻声细语,带着一丝余悸道:“方才可真是吓煞我也,倘若那男子真对小姐存了不良之心,小姐岂不是要······” 话到此处,她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将那些可能触及小姐心房的忧虑之词,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她转头,满眼的忧虑望向身旁的小姐,柔声问道:“小姐,您无事吧?可是被吓到了?” 季春和温和地摇了摇头,她抚摸着自己的琴,脸上是秋雨看不懂的神色。 秋雨也从先前的惊恐中逐渐平复了心情,她凝视着季春那张如春花般娇艳的面庞,心中充满了忧虑。 她轻声细语道:“小姐,您以后还是少出门吧。您这般倾城之姿,难免引来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的觊觎。虽然这次和上次都平安无事,但世事难料,谁又能保证不会有下次呢?若是一不小心着了坏人的道,那小姐您的一生,可就……” 说到此处,秋雨的声音不禁有些哽咽,她实在不愿想象那样的场景。 季春和的目光投向秋雨,她瞬间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脸色一僵,随后迅速反应过来,急切地道歉:“小姐,我并非有意诅咒您,真的是口误,请您原谅我,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秋雨那张白嫩的小脸,此刻更添了几分委屈和自责。 季春和见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温柔,她轻声安慰道:“秋雨,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是担心我。这世间险恶,人心难测,少出门确实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风险。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 秋雨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更加用力地点头。 季春和看着她不住点头的样子哑然失笑,她指节分明的手拂过琴身,手指上的茧子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像是一层淡淡的霜,和琴弦相触的时候,从指腹传给她绵长的痒意。 “确实,少出门,少出现在人眼前,确实能少一些是非。可是,我们是人,不是关在笼中的鸟,人要是总被关在一个地方,会被活活困死的。外面确实有很多是是非非,有许多坏人,也有许多好人啊。那广袤的天地,五彩斑斓的世界,岂能轻易让给那些心怀不轨之辈?” “小姐说得对,”秋雨轻声附和,“可是要是再遇到像韶华郡主宴席上的那个无耻之徒可怎么办啊?” 季春和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被酒精熏染的醉醺醺的男人身影,那种厌恶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春魏欣,她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将她推向深渊的人,选择这样一个品行低劣的男人作为她的伴侣,无非是想要更加彻底的毁掉她。 每当想起那个男人脖颈上蔓延出的花柳病痕迹,季春和对春家的恨意便如同烈火般炽热。 秋雨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季春和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无意中触碰到了小姐那段不愿提及的往事和那段荒唐的婚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内疚。她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而懊悔,她知道,那些记忆对小姐来说,如同利刃刺心。 她想着在说些什么,好让小姐暂时从伤心中走出来,暂时驱散小姐心头那片厚重的阴霾。 于是,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小姐,今日怎的起了这般的雅兴,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郊外散心呢?” 昨日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季春和会难受得闭门不出,可谁也没想到,经历了昨日宴会上如此丢人的事,季春和还能换上一身淡雅的新衣,带着她的琴出门。 这也是今日一早府内众人能放任她出府的原因,因为几乎是所有人都没能料到她会有如此的举动,也就没有在这方面防备她。 季春和也微微出神,她想起之前无意中偷听到父亲和下属的对话,嘴角露出了微妙的讽刺。 第50章 楚国旧事(8) 季春和她们回到春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李管家站在春府的大门外,姿态倨傲,正在不耐烦地等着季春和回府。 终于,街道的尽头,春府的马车缓缓驶入视线。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李管家见状等到街道尽头终于出现了春府的马车,李管家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他微微侧过头,朝着马车前进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狠狠地吐出一口唾沫。 他身边的小厮中稳稳地提着一只精致的茶壶,在一旁殷勤地站着。每当李管家轻咳一声,或是微微张口,似乎有吐痰之意,那小厮便如同心有灵犀一般,迅速而平稳地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茶,以备着李管家饮用。 只见李管家轻吐一口痰后,小厮立即行动起来,他迅速地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色泽清亮的茶水,双手捧着,脸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趋步上前,“李管家,您辛劳站立,必定干渴,还是喝口茶,润润喉咙,解解乏吧。” 李前海正极其不耐地眺望季春和的马车,听到对方的话语,他微微侧过头,用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眸冷冷地扫视了对方一眼。 他悠然地伸出手,瘪着嘴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他将茶杯移至唇边,轻轻地吹了口气,努力将动作做得优雅而从容,仿佛连品茶都是一场仪式。然后,他微微张开嘴,咂摸了一口,细细地品味了一口茶,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令人陶醉。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扫向对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赞赏道,“你小子倒还算聪明,懂得察言观色。不像某些人,明明在京城臭名昭着,还敢如此张扬地招摇过市,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荀日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过分刻意的谄媚笑容,如同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令人感到几分滑稽与不自在。 见李前海喝完了茶水,忙不迭地双手接过,“大爷说得对,有些人自己不要脸,还连累别人大中午地站在这里等她,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也敢让大爷亲自等她?”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对那位庶女的深深不屑与鄙夷,仿佛那人在他眼中,连一粒尘埃都不如。他的这番话,既满足了李前海的虚荣心,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对李前海的忠诚与顺从,他对自己的这番话感到十分的满意。 听到荀日的恭维和附和,李管家的脸色好了不少,他赞赏地扫视了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他挺直自己那因为常年躬身驼背而弯曲佝偻的腰,洋洋得意却又故作谦虚,“咱们是奴才,原本等一等主子也是分内之事,可是这大小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出了这样的丑事,连累整个春府蒙羞不说,还累得老爷午膳都吃不好,在屋里等她回来。” 话语间,李管家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仿佛是对大小姐的失望,又似是对春府规矩的坚守。身边的下人见他一副为春家着想的样子,也都顺着他的话,重新审视这位大小姐的行为来。 正当众人交头接耳之际,一辆略显陈旧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身摇摇晃晃,季春和坐车马车回来了。 荀日翻了个白眼,模仿着李管家的样子,尖酸地说道:“哎哟,瞧这大小姐,出门居然驾了这么一辆破旧的马车,真是丢了我们春府的脸!” 李管家啐了一口唾沫,满脸不屑。他扬起下巴,双臂环抱胸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季春和走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等着季春和走过来。 秋雨犹如一只轻盈的燕子,率先从马车上跃下,她伸手稳稳地扶着季春和缓缓走下马车。 季春和的目光看向街道,那些忙碌的百姓如同流水般匆匆而过,各自承载着生活的琐碎与繁忙。 她的视线再次转移,看向了春府庄重的朱红色大门,那扇门仿佛是一道无形的界限,门的内外是两个世界,门内外的人也是不同的人,一个人进到门内外也是不同的样子。 季春和抬脚走上了春府大门前的台阶,秋雨也紧紧抱着她最喜欢的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早就看到了伫立在大门一侧拉着个死鱼脸的李管家,秋雨看着他就来气,她微微皱眉,嘴角勾起一丝不满的弧度,轻声嘀咕道:“真倒霉,又看见这个瘟神了!大中午的不在大夫人身边趴着做他的哈巴狗,出来给别人找晦气!” 季春和听到秋雨不满地嘟囔,忍俊不禁。她的视线穿过秋雨的肩膀,瞥见了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的李管家。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李管家正等着季春和走过来,他好帮着老爷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恬不知耻的女儿,他教训的话都吐到嘴边了,谁知道季春和竟然连看都不看他,直接走去了! 直接走过了······ 他嘴里的话都吐到嘴边了,她人竟然直接走过去了,这让他还怎么说? 他的嘴抽动了好几秒,才终于把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眼见季春和就要这样旁若无人地进入相府,他也顾不得摆架子,忙不迭地叫住了她。 “大小姐!” 季春和的脚步在听到呼唤后微微一顿,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她眉毛微挑,状似不解,“李管家?都已经到晌午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用去伺候母亲吗?” 李管家的脸颊抽搐,荀日也心虚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谁家的管家整日无所事事,就知道跟在当家主母身边? 李管家是夫人的亲信,平日里最喜欢陪在夫人身边献媚取宠。府里的人谁不知道,李前海这个总管的位置,就是靠他捧夫人的臭脚得来的。要不然,他一个一点真才实干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当上这春府的大管家? 这是这话他们也只能私下说说,谁也不敢当面说这种话,咱们这位李管家可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上一个当面阴阳他的人,可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马厩里! 李管家被噎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悦,那两颊的肥肉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微微颤动起来。但他毕竟是久经世事之人,很快便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转而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回应:“大小姐既然问了小人为什么站在这里,那小人也只得据实相告。小人是奉老爷之命,来接擅自出府的大小姐到清正堂的,老爷正在清正堂等着大小姐呢。” 季春和点点头,不等他说出下一句话,便直接道:“既然父亲等了,我便不应再耽搁,我们这就过去。” 言罢,她转身,裙摆轻扬,仿佛一朵即将飘向远方的云。 李前海一噎,他话还没说完,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 于是,他提高了声音,试图用话语将季春和留住:“大小姐啊,您今日清晨怎能不告知家中一声,便私自出府去了呢?要知道,您即将成为王侍郎家的王同文公子的妾室,如此私自外出,抛头露面,只怕会坏了规矩,落人口舌。” 他故意重读了“王同问”的名字,引得路上的行人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开始注意这春府门口发生的事情。 第51章 楚国旧事(9)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王同文的大名! 这位王公子,时常流连于那些莺歌燕舞之间,不仅是各个红楼楚馆的常客,当街为了个妓子与人斗殴更是常事,不仅如此,他还经常调戏良家妇女,甚至抢了人家已经成婚的妻子回府,这样的荒唐事,放在这位红楼常客王公子身上,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最让人觉得好笑的是,这位王公子每次斗殴打架前,都会吼上一嗓子: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当朝的吏部侍郎!惹了我,你们的官途算是到头了! 惹得平头百姓其他大官不认识,然而对于那位吏部侍郎,却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同文的做派实在令人恶心,但凡好人家的女孩,没一个想要嫁给他的。好的女子他够不着,差的他又瞧不上眼,这般高不成低不就,使得他今年已至三十三岁了,仍未能娶得正妻。 这一次又是哪家的倒霉鬼被他看上了,又要被塞进那个虎狼窝? 李前海本想看着季春和不堪受辱落荒而逃的样子。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季春在听到这句话后,非但没有一丝逃避的迹象,反而稳住了脚步,转身走了回来。 李前海惊诧,平常的小娘子碰上这种谈及婚事的私密话题,不都恨不得快些逃开吗?尤其是当被提及的对象是声名狼藉、品行败坏的王同文时,大多数都会选择避之不及,以免沾上一点是非,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毕竟,与王同文有任何的瓜葛,都足以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即便是清白的,也难以摆脱那些带着有色眼镜的审视和误解。王同文淫荡不堪,哪个女孩要是和他扯上了关系,即便真的没有什么,也会被人用色情的眼光审视,好似她真的脱光了站在了男人面前一样。 季春和面色不变,她依旧挂着恰如其分的微笑,步履从容地走回到李管家身旁。 街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都想看一看这高门贵族发生的秘辛。之前他们都不敢在这种官宦人家门前驻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到了贵人不快,引来无妄之灾小命不保。 李前海的一嗓子把路边的人都震住了,他们三五个一堆,抱团围在春府门前都想看一下这光天化日下的八卦大戏。 他们翘足眺望,见走进高门的小女郎又退了回来,人群中的气氛高涨。 季春和没有到朱门的正门口,反而站在了侧边铜钉的位置,百姓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到春府门口偷看,只能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在街道的两侧偷偷观察着春府门前的情况。 借着门两旁的石狮子的遮挡,人们互相偷偷地传递着眼神,同样地,他们也看不真切季春和的模样,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素色的身影笔直地侧身站在门前。 “李管家,父亲就是让你这样等我的?让你在春府门前故意大声毁掉春府的名声的吗?”季春和的脸上还挂着笑,似乎没有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可她说出口的指责又是那么严厉。 李管家丝毫不惧,他仰起脖颈,语气傲慢,“大小姐这说的什么话?老爷已经在清正堂等你多时了,身为人女无故让父亲等这么久,怕是说不过去吧?” 秋雨气急,她仿佛一阵疾风般冲到了李前海的面前,急切地维护自家小姐,“李管家!你一个奴才,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给我家小姐摆谱?难不成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前海横眉一竖,荀日立马冲上来,扬起手就要打在她的脸上。 秋雨身形敏捷,见他动作立即往后退了一步。荀日铆足了劲,誓要给这个口无遮拦丫头一个教训,可他没料到这小丫头竟然会躲,他胳膊抬得太高,力使得太大,一时收不住,伸出去的胳膊拽着他整个身体向前倾去,一下子狗啃泥般地摔倒在地上。 秋雨站在边上嗤笑,“你傻呀,我难道还会站在原地让你打吗?真蠢,一蠢蠢一窝!” 秋雨和季春和对视一眼,季春和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秋雨骄傲地翘起了尾巴。 李管家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洋洋得意的小丫鬟,顿时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调转枪口,冲着秋雨大声斥责:“反了你了,你信不信我即刻发卖了你!” “我的丫鬟,你也能随意发卖?” 李管家冷哼,“我是春府的大管家,帮着夫人统领全家,发卖一个丫鬟这样的小事还做不了主吗?” 季春和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秋雨立马会意,踮起脚扯着嗓子喊:“了不得了,春府的管家竟能发卖主子的丫鬟了,这不骑在了主子头上吗?” 躲在石狮子一旁的百姓也听到了两人的争执,互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原来这种大户人家也有奴大欺主的事啊?” “这不是正常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也请不起奴才啊!” “去去去,我说真的,你别在一旁乱插话。这家人是哪位高官啊?” “你这都不知道,我在这附近摆摊了好几年,对这里的住的人可是了如指掌。” “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这里住的啊,可是那位着名的痴情郎,春侍郎春大人。” “就是那位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春大人?”一个荆衣布钗的妇人瞪大了眼睛,抻过头去追问。 得到对面人的肯定后,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是那位大人啊,真是羡慕啊。” 跟在她身边的女儿小声嘟囔,“有什么好的,最后不也是没管住自己找了个外室吗?” 得到当头爆锤后,她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 李管家斜眼瞅着一旁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暗叫不好,只得先退一步,带笑说道:“大小姐误会了,奴才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就算是打死奴才,挖出奴才的心,奴才的心也是向着春家,向着老爷的!刚才只不过是见这小丫头没有教养,想着这丫头指定是还没教好,怎么能送到大小姐身边呢,这才想着叫她回来再教一下,也再给大小姐挑好的送过去。” 李前海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季春和没教好自己的丫头,让她这么没有教养,也在暗讽她没有管好下人的本领。 第52章 楚国旧事(10) 当今大户人家娶妻,谁也不会要一个连管家之能都没有的人。这李管家可是在不遗余力地抹黑她啊。 季春和冷冷地看着他,语调平静无波,“李管家,你方才这话被我听见也就罢了,我素来不喜欢计较这些。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怕是会以为我们春家的奴才都是这样跋扈的,要是借此攻击父亲治家不严,就不好了。” 李前海听得冷汗涔涔,他的心头涌起一股寒意,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在春家无所依仗的大小姐,有这样厉害的口舌。三言两语就他把这个忠仆给驾到了不忠不义的火上烤。 他不敢再和她争口舌之快,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季春和与那个浪荡子扯上了关系,就算她再怎么有手段,也逃不过要嫁到王家的命运。 只要把她的名声和王同文扯上关系,那么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个躺在王同文床上淫浪的女人,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能在保持自己这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了。 男人就是这样,哪怕她什么也没做,她和王同文清清白白,只要她和王同文的名字放在了一起,那他们看她的眼神就不会再是一个人,他们会自动想象她脱了衣裳匍匐在人身下的模样。 在这事之前,人们看她或许还觉得她容色倾城,是朵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可如今任她再怎么装模作样地拔高自己的身价,在男人眼中她也只不过是配王同文那个蠢货的下贱女人罢了。 “大小姐,老爷还在等着您呢,您赶快过去吧,别让老爷等急了。”李管家阴险地笑着说。 季春和知道他们的图谋,他们想要毁掉自己的名声,让昨日的事情再也没有转圜之机。 昨日春日宴的丑事,说到底不过是将她和王同文关在了一间屋子里,春魏欣引着几个贵妇人来的时候,季春和早就把王同文打晕在地,自己也从窗户里逃了出来。 要不是那时她的身旁再无旁人,只能由着几个贵夫人的丫鬟把她拖到一间屋子里,逼着她承认与王同文的私情。 那时她孤立无援,即便那些贵人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证据,可她们就是那样轻易地相信了春魏欣的话,没有一个人听她的辩词。 王同文还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王夫人见状怒不可遏,冲上来就要撕打她,她左右躲避还是被像疯子一样的王夫人打倒在地。 韶华郡主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她只能将季春和关在屋内,以免其继续搅乱这原本应该欢乐的春日宴。 同时,她将其他男女宾客引导至别处,尽力让这场宴会免受这污浊之事的玷污。 等她处理完这里的事回到这里,对着春家人也没了好脸色。 春魏欣不顾及她的尊严,公然在此施展诡计,差点害她也坏了名声,她心里极度不满。但春越校如今是皇上眼中的红人,连她也不能得罪他。春魏欣是他最宠爱的嫡女,她也不好朝她发泄,只能把怒气发泄在这个不受宠的庶女身上。 王夫人的身影在光影中显得尤为扭曲,她犹如一只失去理智的母狮,疯狂地扑向季春和,看着王夫人状似疯魔的模样,韶华郡主淡淡地瞥了一眼这场闹剧,嫌弃地抬起衣袖遮了遮鼻子,虚情假意地劝解,“王夫人快消消气,我已经派医师去看王公子了,医师说王公子并无大碍,只需要睡一觉酒醒了就可以了。” 如果不是看在王同文的父亲是吏部侍郎,掌管着官员的升迁调动,她不好得罪的份上,她是绝不想这个恶心的男人睡在她府上的。 今日她的春日宴,王侍郎竟然让他这个儿子也跟着过来了,虽然他没有想着觊觎她的意思,但还是把她恶心得够呛。 王夫人听闻自己儿子无事,才停下了殴打季春和的动作,然后任由侍女将她扶了起来,她失力地跌坐在座位上。 季春和发髻凌乱,她缓了口气,不顾自己浑身的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她的脊背挺拔,不肯在这种境遇下示弱。 韶华郡主瞥了她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便抬脚姿态优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春魏欣站在春夫人身旁,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嘲讽着季春和此刻的狼狈。春夫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春魏欣委屈地扯着春夫人的衣袖不住地摇摆。春夫人被她弄得没了脾气,也只好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春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怕,母亲在呢。” 春魏欣的脸上满是孺慕之情,她开心地点了点头,撒娇道:“母亲最好了,有母亲在女儿什么也不怕。” 春夫人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故作严厉,“下次可不许这么冒险了。” 春魏欣顺从地点点头,春夫人这才放心地转过身去。 她们两人母女情深,谁也没有看站在大厅中央的季春和一眼。春夫人转过身,抬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便气定神闲地放下。 春魏欣回头嘲讽地看向季春和,眼底的恶意怎么也藏不住,她微微张口,做口型道:“你要完了!” 说完,她便笑嘻嘻地回头去给春夫人按摩肩背,春夫人惬意地闭上了眼。 身边的贵夫人羡慕道:“春夫人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这么孝顺,真让人羡慕。” 春夫人睁开眼,朝着刚刚开口的夫人苦笑道,“你可别在这夸她了,就这个孩子最是顽皮,我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母亲~”春魏欣不干了,她憋着个嘴气哄哄地站在一旁。 春夫人调笑道:“你看,这不是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身旁的贵夫人纷纷摇头调笑,“还是个孩子嘛。” 季春和站在中间无人问津,她看着坐着的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她被几个强壮的丫鬟拖到这间屋子里来,在这中间,她一遍遍地解释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关系,这些贵妇人却没有一个搭理她,任凭疯子一样的王夫人把她拖拽殴打,他们还在上方谈笑自如。 看着这荒唐的场景,季春和竟然产生了这是一个梦境的恍惚之感。否则又怎么解释,眼前这一面其乐融融,一面疯狂暴力的场面呢? 第53章 楚国旧事(11) 她抬脚就往外冲去,这屋子的光线太过昏暗,她倒要去太阳底下看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季春和的步子太快,又是突然之间的事情,屋内的几人还有些反应不及,眼看着她就要冲出屋外,韶华郡主立刻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尖锐而果断,对周围的奴仆下令:“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拦住!”” 季春和的手指刚触及那扇木门,一记沉重的打击便从天而降。那是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如疾风骤雨般猛地抡下,带着凛冽的劲风,“嘭”的一声巨响,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纤细的手背上。她的身后冒出了几名粗壮有力的奴仆,季春和被他们牢牢抱住,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与地面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试图挣扎,但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其中一个奴仆粗暴地拎起,如同拎起一只小鸡,毫不留情地拖回到了屋子中央。 整个过程中,季春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韶华郡主冷笑一声,“你做出了这种丑事,还想要跑,想出去丢人吗?你丢得了这个人,我郡主府可丢不了!” 几名贵妇见状,纷纷上前,轻声细语地劝慰:“郡主,还请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季春和跪在地上,脊背倔强地挺直,她眸色清冷,透露出一种不卑不亢的坚韧,她不卑不亢道:“郡主把我关在这里,无非是不想这春日宴受影响。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位公子,也没有跟他共处一室,仅凭我妹妹的一己之言就断定人是我打伤的,,这样的判断,未免太过草率,太过偏颇。” “你还敢不承认?”王夫人眼见着就要暴怒,被身旁的人给劝解下来。 “今日是欣妹妹把人给带过去的,诸位夫人到了现场也只是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那位公子,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欣妹妹说的我与人在后院私通一事是真的。”季春和看着上位的韶华郡主,她的声音轻柔却有力,不急不躁,“郡主不想在自己的宴会上出现这样的丑闻,我也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医师不也说那位公子不是因为醉酒才长睡不起的吗?既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将这误会扩大化,凭空污人清白呢?” 季春和微微停顿,语气坚定地继续道:“那么,郡主的宴会,岂非依旧风平浪静,一如往昔,未曾有任何波澜?” 韶华郡主沉思片刻,觉得她说得有理,今日这场宴会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她一直期盼的那个人还没来,这场宴会也不能够因为一个季春和而染上污点,她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个人实在让她太过讨厌,韶华郡主盯着季春和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色如春花的脸,心里厌恶非常。 这场宴会是她的主场,此人打扮成这样来此,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难怪春府的众人都不理她。 韶华郡主不知道的是,今日季春和能来这场宴会是春魏欣的主意。她早就打好了让她在众人面前身败名裂的准备,因此才带上她前来。 出发前,季春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样一身没有破损的衣服。 见韶华郡主似乎准备认同季春和的话,春魏欣急得跳了出来,她指着季春和说道:“巧言令色!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害你?明明就是你不检点,在郡主的宴席上与男人私通,做出了这等丑事,还想着隐瞒。” 韶华郡主虽然不喜季春和的张扬,但更不想自己筹备了多日的春日宴毁在一个大臣家眷的宅斗上,故而对咄咄逼人的春魏欣更加不喜。她想着打断春魏欣这个愚蠢脑袋的话,就听到了季春和的反驳。 “欣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为何要这般陷害我?说我与男人私通,那你又能说出来那个男人是谁,我几时与他见面的,又为何要在郡主的好日子里做出这样的事?” “当然是······是你不检点、不安分,才会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丑事。况且,当时你就出现在那间屋子旁,你又作何解释?” 当时她在桃林处歇脚,春魏欣走过来和她拌了几句嘴,她不想和与她纠缠,正待离开,就被人用粗麻袋子套住了头,一路拖拽到这个离桃林最近的屋子里,还被反锁住了门。 现在这幅情景,她当然不能承认是春魏欣派人抓她过来的,这相当于承认了她曾经和那个男人共处一室的事实。到时候即便她是清白的,她也会因为什么女子狗屁的名誉而逼着她去死。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咬死不承认她曾待在那间屋子里,她只是无意路过而已。 “我只是无意间游到了此处,就看到几位夫人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还没等我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便被几名奴才给拖到了这里。” “这么说你是无辜的了?”春夫人身旁的那位夫人问道。 季春和无辜地点头,她琉璃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撒谎!”王夫人啐了她一口,面目狰狞道,“难不成我儿子是自己晕倒在那里的?” “对啊,王二公子总不能是自己喝醉了酒,把自己摔晕的吧?”春魏欣急急喊道。 春夫人又拍了她的手一下,春魏欣吃痛,不解地看着母亲。 春夫人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正待开口,就听到了季春和清洌的嗓音。 “欣妹妹认识那位公子啊?要不怎么叫得那么熟悉?”季春和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春魏欣绊住了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僵持了一会才外强中干地说道,“我······我是看到王夫人的反应,才知道那是王夫人的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王夫人的儿子,一定是二儿子吗?” 王夫人也慢慢反应过来,狐疑地打量着春魏欣这个小姑娘。 自家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也不是一个小女郎能够算计的! 她的语气变得不好,她怀疑地问道:“是啊,你怎么知道躺在里面的那个是我的二儿子呢?我可从未说过。” 春夫人安抚住了她,她嗔怪道:“夫人忘了,你之前和我说的,说是大公子定了亲,今年秋天就要成亲呢,大公子又怎么会来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 她大儿子定了亲不假,可对方的门第不高,她一直不喜欢,她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一直存着心想着让儿子再找一个,故而今日的春日宴,她的两个儿子都到了。 可这话被春夫人挑破了,她也不好再继续说自己的大儿子也在宴会上,这不是打郡主的脸吗? 她只能苦笑。 到了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有谁不明白?在场的都是在后宅里讨生活的女人,对于我与这些幼稚的伎俩,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季春和站起身来,她在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一个人会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第54章 楚国旧事(12) “是啊,欣妹妹可能只是无意中看到王二公子醉酒来到此处,孤男寡女多有不便才找来了各位夫人。毕竟要是传出去,欣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女郎,竟然与王公子有私,还在韶华郡主的宴席上相见过,即便真的没有什么,也确实会影响春家和韶华郡主的声誉。” 季春和将春魏欣和韶华郡主和她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要是不想毁了自己的声誉,她们也必须承认她和王同文没有牵扯。 若非如此,这里的贵夫人可不是个个嘴上都有把门的!要想着把自己从这场阴谋中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她们也必须要拉自己一把。这是她们唯一的选择,因为在这京都的社交圈中,贵妇人们的口舌之利如同锋利的刀刃,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卷入无休止的漩涡。 这对春魏欣来说无异于把塞到她嘴里的蟑螂自己咽下去,她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那张平日里总是洋溢着阳光与可爱的面庞,此刻却扭曲而痛苦。 事情的真相大体已经明了,不管王同文是怎样到的韶华郡主的后院,这件事也该到此为止,告一段落。 韶华郡主身侧的贵妇人优雅地起身,唇角轻扬,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柔声打破了方才的紧张氛围:“诸位,原是虚惊一场,大家也都别拘着了。韶华郡主府邸景致如画,我们也不可辜负这良辰美景。就让我们一同去欣赏吧。” 韶华郡主眼见棘手的事情就要解决,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场宴会是关乎她终身大事的一场盛宴,她怎能容忍这庄重的场合,被几个浅薄女郎的私怨所玷污? 不过,她看着眼前站在大厅身姿笔挺如青松的女人,经历了刚才种种的谩骂羞辱,甚至是殴打,她的衣衫都被扯破了,可她还能抓住漏洞为自己找到翻身的机会,这样的沉着冷静和智慧,确实不容小觑。 更何况她还长了那样一张不安于室的脸,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在京都的贵女堆里,也绝对是让人不容忽视的威胁。 难怪她的妹妹要这么着急铲除她呢?这样一个满腹心机、聪慧过人的女子,若是留在身边,无异于养虎为患。留着这样的女人在身旁,确实不能让人安枕。 春夫人亦随之站起,唇角轻扬,带着一股春风般的暖意,向王夫人投去一个安抚的微笑,“王夫人,这韶华郡主的留香园,可是京都一绝。我们难得有此机会来此欣赏,可不能在这里为了些小孩子家家的事而耽误这么好的春景。” 春夫人轻轻一笑,寥寥数语之间,便已将春魏欣对她的陷害轻描淡写地化作了孩童间的嬉戏打闹。如此这般,即便日后有人深究此事,也无法撼动春魏欣在众人心目中单纯善良的形象。 夫人听了,尽管心中仍有些不快,却也只好强颜欢笑,缓缓站起,与春夫人交谈起来。 韶华郡主目光在季春和身上流转,心中微微一动,随后唇边漾起一抹和煦的笑容,对众人道:“诸位夫人,稍安勿躁。眼前王二公子的事已然有了圆满的解决,春大小姐的清白也得以昭雪,实乃喜事一桩,皆大欢喜。不过,话说回来,王二公子与春大小姐虽未曾逾越礼数,但两人能在这诺大的园中,于同一地点相遇,也堪称一段难得的缘分。”季春和微微蹙眉,察觉到了韶华郡主话中的深意。果然,韶华郡主紧接着说道:“春夫人,您与王夫人何不借此机会,好好商议一番?或许,这样的缘分,正是上天赐予两家的美好预兆,也不应辜负了这段姻缘。” 韶华郡主的话语,如春风拂面,轻柔而又不失分量,恰到好处地引导着众人的思绪。 在那瞬间,季春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她愣住了,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韶华郡主口中那轻描淡写的“缘分”二字,对她而言,却是如此的荒谬与不可思议。 她心中泛起层层涟漪,缘分?难道这世间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两人曾同行一段路,或共赴一个地点,便能被如此轻易地定义为缘分的纽带,以至于足以牵动两颗心,让它们紧紧相连,直至步入婚姻的殿堂? 季春和苦笑,若是这样,那韶华郡主岂不是应该凭借这些微不足道的“缘分”,将自己嫁给任何一个她曾与之擦肩而过的路人?那这精心筹备的春日宴,岂不是成了一个多余的笑话? 他望着那站在上位中的郡主,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这么荒唐的言论韶华郡主是怎么得出来的? 季春和紧咬着牙关,她深知自己孤立无援,在这个场合,公然挑衅韶华郡主无异于自寻死路。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火焰压抑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为从容。 “今日是郡主的大日子,月老恐怕正忙不迭地为郡主编织着红线,哪还有闲暇去关心我们这些凡尘俗世中的小事?郡主所言不如暂且搁置,也不好让月老在这样的日子里手忙脚乱。”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倒是对这个庶女有了一丝欣赏。 韶华郡主目光如冰,冷冽地投向她,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丝丝不悦,“春大小姐真是伶牙俐齿,今日倒是教育起我来了。” “是民女的过失,言辞笨拙,未能清晰地表达心意。”季春和轻轻摇头,她的语气依旧平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民女原本只是想,今日百花争艳,如此美景理应与郡主您的喜事同庆。然而,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身份卑微,又如何能够有资格蹭到郡主您的荣光呢?” 林夫人想要上前打圆场,却被身旁的许夫人拉住了,许夫人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去蹚这趟浑水。林夫人顿了顿,还是放弃了上前。 这么聪慧的姑娘,要被许给那个人憎狗厌的嫖客,真让人觉得惋惜。 第55章 楚国旧事(13) 韶华郡主听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对季春和的恭维显得漠不关心。她对这个女子并无好感,自然她说出去的话也令她厌烦。 春夫人款步上前,轻轻握住了王夫人的手,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郡主真是深谋远虑,思虑周全。我家老爷平日里对王侍郎的才情与品行赞不绝口,今日若能得此机缘,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春魏欣原本笼罩在阴霾中的心情,此刻仿佛被阳光驱散,她抱臂而立,目光中带着明显的轻蔑与不屑,直勾勾地盯着季春和。 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故意提高了声音,甜美而又尖刻地说道:“姐姐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呢,这般好事降临,恐怕姐姐要高兴地哭出声来了吧?”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几分挑衅与戏谑,让人听来不禁为之一愣。 王夫人凝视着季春和,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心中仍旧萦绕着几分犹豫。这女子,她的出身确实不够光彩,言谈举止间又带着一股刚硬之气,少了那份应有的恭顺与谦逊。 方才她一时情急,挥手打了她,然而她竟敢闪避,这般不知进退、不懂规矩的女子,如何能与她历经十月怀胎、千辛万苦诞下的文儿相匹配呢? 王夫人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身为一个母亲,自然是希望文儿能娶到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妻子,而不是一个举止粗犷、言辞无忌的女子。 春夫人瞥见王夫人眼中明显的轻蔑,她迅速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转而紧握住王夫人的手,仿佛闺中密友一般。 她贴近王夫人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好姐姐,我知你家的小公子才貌双全,是难得的佳儿。我家这女儿,虽然身份庶出,但性情温婉,若是能入你家为妾,也是她的福分,更是两家情谊的延续啊。”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惊愕之色。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春夫人居然提出了如此大胆的提议。 她们两家都是朝中重臣,尤其是她的丈夫,身为礼部侍郎,地位也算尊崇,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呢?即便是同为侍郎的同僚,这样的提议也未免太过荒唐了。 春夫人似乎并未察觉到王夫人的震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仿佛这一切都是她早已计划好的。 她继续轻声细语:“姐姐,我也是为了两家的将来着想。你我都知道,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呢?” 韶华郡主眼见事情发展如她心意,便微微颔首,笑着对各位夫人说,“既然这已经是你们两家的私事了,我也不便多听,各位夫人,何不与我共赏这满园春色,一同赏花去?” 众位夫人闻言,纷纷欠身施礼,以示应允。她们的脚步轻盈,似乎被这满园的春色所吸引,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然而,在这和谐的一幕中,季春和却显得尤为突兀。她知道要是继续呆在这里,事情更加不会转圜。 她想着冲出去,却被一个眼疾手快的奴仆一把抓住,动作粗鲁地拖了回来。 那扇透进一线生机的木门再次无情地闭合,将外界的温暖与光明一并隔绝。随着木门的闭合,她眼前的光亮也如同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无尽的寂寥和黑暗。 那个奴仆如枷锁般牢牢束缚住她,强迫她跪倒在地,春魏欣笑语盈盈地从她身边走过,飘扬的裙裾在她眼前划过一道刺目的痕迹。 就在春魏欣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停下脚步,俏皮地蹲下身,望向跪在地上的季春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贱种的女儿又要走贱种的老路了,你们也只配过这种下贱的生活!要不是你不知死活非要高攀我们春家,你或许还能多活几年,找个庄稼汉嫁了,生几个放牛娃,这才是你的命!” 语间,春魏欣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她站起身来,轻飘飘地离开,连背影都透漏着雀跃。 季春和还想喊些什么,春夫人一个眼神,一旁的奴仆瞬间领会。她迅速上前,双手紧紧捂住季春和的嘴巴,那动作如此决绝,以至于连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无法从中逸出。 春夫人还拉着王夫人的手,脸上温柔的笑容仿佛刻在上面,一度也不曾偏离。 ······ 昨日的光景清晰地刻在季春的心头。她回想起自己那日的狼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昨日她这个嫡母不用和自己父亲商量就把她送给了王侍郎的儿子做妾,回府后,她还痴心妄想着,父亲会觉得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同僚儿子做妾这种事会损害他的颜面,即便不是为了他这个女儿,他也会为了自己的颜面出言阻止。 但父亲的院落却静得出奇。她明白了,父亲也早已默认了春夫人的决定。也是,那对在京都中被誉为模范夫妻的春侍郎夫妇,从来都是如此,夫唱妇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也是,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春侍郎夫妇从来都是夫妻一体、进退与共呢?春越校那么爱他的妻子,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生下来七年都没看过的女儿而去打春夫人的脸呢? 他们两个还真是一对伉俪情深、狼狈为奸的京都夫妻典范呢!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父亲那般喜爱他的结发妻子,又为何要在外放之时要了她的母亲呢?即便推脱不得,他完全有能力不碰她,也好守护自己那坚贞的爱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面标榜着自己对发妻情深似海,一面又几次三番地孤枕难眠找人作伴。他一面在世人面前,高扬着对原配妻子的深情厚意,仿佛他们的爱情能跨越千山万水,历久弥新;而另一面,他却又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孤枕难眠,转而寻找其他女子的慰藉。 就这样两面三刀的虚伪模样,春夫人还能沉浸在他编织的爱情谎言中,这其中的矛盾,难道她真的未曾察觉?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若非男子有心,又怎能轻易点燃? 连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其他人又会不明白吗? 可是如果他们明白,为什么还会那般厌憎和排斥她和她的母亲,甚至多次凌辱取乐,不惜杀死她们泄愤呢?难道她们便不无辜吗? 季春和没能想清楚,眼下父亲这么匆忙的叫她过去,怕也不是为她撑腰,而是要责怪她出了这种事还往外跑,丢了春家的颜面吧? 第56章 楚国旧事(14) 季春和盯着李管家,她并不打算就这样跟着他过去,她要是一句话也不反驳,不到明日她要嫁到王家为妾的消息就会传遍京都,到了那时,她的名声才是真正的毁了。 他们既然打算利用舆论毁掉它,就不要怪她用同样的方法给她们泼脏水了。 季春和蓦然转头,故作疑惑地问秋雨,“府里已经给欣妹妹议亲了吗?” 李管家还在不明所以,秋雨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放开嗓子,故意大声喊道:“欣小姐还没议亲呢,小姐。夫人最最疼爱欣小姐,这种事情当然会先考虑欣小姐,不过一直也没传出风声说给欣小姐议亲,那什么王公子,欣小姐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她扯着嗓子喊,让原来偷听得不真切的众人终于听清楚了一些,他们环环相顾,这种高门大院里面的事,他们就算知道,也清楚不到哪里去。 此时听到那个丫鬟一直在说什么“欣小姐”“议亲”“王公子”之类的话,众人便点头猜测道,“看来这春家的欣小姐要和那个禽兽定亲了,不过这个欣小姐又是哪一个?” “你傻啊,欣小姐不就是春家嫡女嘛,这都不知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早说了,我在这里摆摊十多年了,春夫人每次出门都带着她那个宝贝女儿,这里的人谁不知道?” “那春夫人这么宝贝她的女儿,怎么还忍心把她嫁给王同文那个杀材?” “这种人家,里面的腌臜事多着呢。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啊,啧啧啧,根本不能看!”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说说!” ······ 李前海看着春府门前的人群因为秋雨的一番话开始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被季春和这对主仆给坑了。 秋雨刚才那一阵吆喝,又是“欣小姐”又是“王同文”的,成功将围观的百姓给带偏了。现下,恐怕这些人都把欣小姐和王同文绑在了一起,以为同王公子定亲的人是二小姐了! 这下怎么办? 办砸了夫人的差事,他怎么给夫人交代? 李前海这才真正地不敢再小觑眼前这个女孩,他还想再补救一下,正要大喊“大小姐”,就听到季春和不痛不痒的声音传来。 “李管家,父亲已经等得够久了,我们也该过去了。再晚就不好了。” 李前海左右为难,无法,他只能跟着季春和一起去往老爷的清正堂。 他在前面引路,一面在心里暗暗咒骂:“现在先让你伶牙俐齿,等你见了老爷,有你好受的!” 季春和看着前面走着的李管家,轻微侧头给了秋雨一个眼神,秋雨领会,便悄悄离开了。 跟着李管家来到了春越校的清正堂,李管家先进去禀报了春老爷一声,得到允许出来,对季春和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暗笑着退在一旁。 季春和也没看他,提起自己的裙摆大步走进了清正堂。 春越校端坐在书案旁,听见季春和进来,眼皮都不动,淡定地翻了一页书。 季春和看着自己这位素有美名的父亲,春越校今年已接近四十,他蓄着胡须,依旧美仪容。 季春和问过安,便在旁边站着,不发一言。 春越校兀自等着她先开口请罪,等了半天却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他气急地扔下书,疾言厉色道:“今日谁允许你出府的?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待在家里好好反省,还敢出去抛头露面,你是嫌春家丢的脸面不够多吗?” 自季春和回到京都进入春家以来,她从来都是恭敬待人,无论是她这位虚伪至极的父亲,还是那位佛口蛇心的嫡母,连整日欺负她的春魏欣,她都抱有最亲善的样子。 她做这些不是真的善良,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进到春家已经接近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她汲汲营营,世人都说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可她却不这么想。如果寂寂无名地待在这深宅后院,她被人悄无声息地磋磨死都无人知晓。她只要在京都闯出名字,让京都贵人能够记得春府里有这样一位庶女,春家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害死她,因为他们不敢赌这人心猜忌,悠悠众口。 而她这一点做得很好。 春家不敢真的让她死在春府,所以她的嫡母才会那么沉不住气地把她许给王家。只是这样太过急功近利,任谁看了也会清楚春家对待庶女的态度,更会影响春越校的官声。 季春和恭敬得太久了,反正自己的情况也不会变得更糟了,她反而不想再装了。 她毫无畏惧地直视春越校,“春府的颜面是女儿丢的吗?昨日春日宴上,本可以没有让我嫁给王同文做妾这档子事,是谁不顾父亲的官声,硬要把我许给父亲同僚的儿子?” “你说什么?”春越校对季春和的反驳感到十分吃惊,他没想到这个女儿竟敢忤逆他。 季春和讽刺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您的女儿就要送给同僚儿子做妾了,您的心里又是什么感受,不觉得自己低了王侍郎一头,不觉得羞耻吗?” 春越校“腾”地一下站起来,“啪”地一声打在季春和的脸上。 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脸色涨红,“谁叫你这样忤逆你的父亲,你还有没有为人子女的样子?” 春越校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季春和捂着红肿的脸颊,一丝血迹从嘴角留下,她偏着头,斜眼看他,“父亲!您本可以没有一个给同僚儿子做妾的女儿的,要不是嫡母和二妹妹急着铲除我,春日宴的风波绝对不会在京都有一丝风声,您应该清楚,不是吗?” 春越校额头的青筋直跳,他不是不知道是李氏自作主张坏了他的筹谋,李氏既然已经与王侍郎夫人订下了这门亲事,他也不愿意再出尔反尔。 况且,王侍郎的岳父掌管吏部,自己的升迁还要仰仗他。牺牲一个庶女换自己与王侍郎家交好,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他素来在乎自己的名声,李氏自作主张的事,还是引起了他极大的反感。不过这些就不需要叫他这个女儿知晓了。 他坐了下来,冷静了片刻,貌似为她着想地说道:“王家也算名门,你嫁过去也不算委屈了你,只是这妾的名分终究不好听,为父会去找王侍郎商议,为你争取正妻之位的!” 第57章 楚国旧事(15) 听到此言,季春和讽刺的嘴角再也压制不住,她站直身体直视着自己父亲,眉头紧皱,“父亲啊,我与王同文的婚事本就是嫡母的口头之约,京都中也不会有人知晓,您若是愿意解除掉这桩荒唐婚事,连婚帖都用不着,不为了女儿,为了父亲自己,您能去和王侍郎商议让我为正妻,为什么不去直接解除了它呢?这不是对春家的声名更好吗?” “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此事就这么定了,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备嫁,别再出去丢人现眼!” 季春和突然大笑起来,“您是为了守约吗?您不过就是觉得用一个不在意的女儿,换取您的官运亨通。在你的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我娘又算什么?您既然不喜欢她,九年前又为什么去找我娘,让她再次有孕,被人······” “闭嘴!”春越校拿起镇纸就往季春和身上砸去,季春和躲都没躲,直直地站着,盯着那镇纸往自己身上飞来。 她觉得好累,原来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娘亲是因何而死,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发妻是个怎样的人,他只是不在乎。 一条贱命而已! 镇纸砸到她的膝盖上,她痛倒在地上,她哭着笑,笑着哭,神若癫狂。 她不在乎疼痛,继续说道,“我娘是被人在怀胎七月的时候活活打死的,她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她一直喊疼,可她们就是不停手······” “来人!堵上她的嘴把她关到柴房里好好冷静一下!” 季春和被人堵住了嘴拖出去的时候,刚好与走进来的春夫人擦肩而过。她被泪水糊住眼眶,口不能言的时候,听到了春夫人善解人意的声音。 她说,“夫君可是怪我自作主张了吗?” 他回,“夫人善解人意,为夫又怎会怪夫人呢?夫人莫要多虑。” 季春和讽刺地闭上了眼。 ······ 季春和被关到柴房里的第二天,秋雨偷偷地趁着夜色给她送来了干粮和水。 两天滴水未进的她迫不及待地喝着秋雨送来的水,她喝得太急,不小心呛了一下。 秋雨蹲在门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她看不见自家小姐,心里难受,“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老爷将你关在柴房里,那小姐不就要被逼着嫁给那个男人了吗?” 季春和从门缝里伸出手,安抚她,“别怕,我有办法脱身。” “那我们快走吧,小姐!” 季春和顿了顿,她收回了手,反靠在门上,“不行,还要再等等。” “小姐,”秋雨着急道,“您还等什么?在过几日夫人就要把您送到王公子的府上了,您要我等的那位公子至今也没来,他要是不来了可怎么办啊?” 季春和笑了笑,笑容牵扯起伤口,她却浑然不觉,“他不来,也会有别人来!我只是在等,等一个最好的出路罢了!” 季春和从不会把自己的路堵死,她昨日能和春越校撕破脸,她便做好了被春家放弃的准备。 可只要春越校没有昭告天下说她不再是春家的女儿,她就可以借着春家这棵大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等到她有了足够的实力,她便会让那些害死她娘亲的凶手以及欺辱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并没有和秋雨说,昨日她们见到的那位公子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姜景策。之前她曾经在远处瞧见过他,也暗中听闻了他的喜好。 姜景策是当今的皇子中唯一没有娶妻的皇子,也只有他最喜欢在京都的坊间戏耍取乐。他喜爱音乐,最常去的是清净台与他的朋友们饮酒取乐,策马出游。这位五皇子是最风流恣意、潇洒不羁之人。 季春和瞧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地握成拳,她的眼中透漏出一种势在必得。 这位看上去对皇位没有一点心思的五皇子,他接触的大臣、手中的势力可是一点也不少。这样的人,不会是真的意在山水的逍遥客。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角逐已经进入到了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地步,他要是想要在这个时候明哲保身,让他们相信他真的没有威胁,要做的事可是太多了! 对她来说,姜景策就是她最好的出路! ······ “母亲,你说今日我去见林哥哥,是穿这件黄色的衣衫好看,还是这件粉色的?可是林哥哥更喜欢哪个颜色呢?你快来帮我参谋参谋。” 春魏欣站在铜镜前,拿着两件衣裳犹豫不决。春夫人坐在上案,慈爱地看着女儿。 她身边的的陈嬷嬷笑着说:“小姐年纪轻,又长得如花似玉,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春魏欣皱起鼻子,不开心道:“哎呀,你们真是的,林哥哥今天就要回来了,你们也不给我提点建议,人家要急死了。” “行了,寻安回来你也不要表现得这么热切,要矜持才能把握住男人的心。” 春魏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撒娇道:“知道了,我和林哥哥也会和父亲母亲一样这么恩爱的。” 说完,她又想起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季春和,厌恶道:“只要那样的贱人不出现!” 春夫人也笑了笑,跟着说:“这次你做得太过冒险,下次若想惩治她,可以换些小心一点的法子,别牵扯到自己。” “知道了,我就是实在厌恶她,恨不得把她拆皮剥骨,要不是她我们家也不会有这样大的一个污点。泥点子就该待在泥潭里,既然她不知好歹非要妄图攀附不属于她的富贵,也别怪我把事做绝!只要她一进王家,我们家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泥点了。” 春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满怀宠溺地看着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姻缘圆满,不要再像她那样被一个狐狸精给破坏了爱情! 说着,一个下人便急匆匆地跑进来,跪下对春夫人禀报,“夫人,五皇子来我们家了!” 春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五皇子与他们家素来没有交集,怎么今日突然到访,究竟为何? 第58章 楚国旧事(16) 夜色如墨,姜景策独自一人坐在宽敞的大堂之上,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他俊美的脸庞上,为他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华。他的眼神深邃,春越校站在他的下侧,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贵客感到不安。 “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啊?”春越校小心翼翼地询问。 姜景策自在地喝了一口茶水,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玉色的指尖轻轻划动杯壁。 “本王今日进宫求得了一张琴,寤寐思服,想着要和春小姐探讨一二。不知,春小姐可是休息了?” 春越校的脸上精彩纷呈,他看着姜景策敢怒不敢言,他倒是自在闲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宴饮取乐是常事。可他们是清流人家,哪有男子大晚上的来找闺阁的小姐弹琴的?他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想着要拒绝,可对方的身份他实在不敢得罪。于是挣扎片刻,便吩咐下人,“去请夫人和小姐过来。” 姜景策不置可否,他今日进宫,敏锐地察觉到了父皇对他的试探。在父皇心中,他的两个儿子正在为了他底下的龙椅斗得你死我活,只有这个小儿子还算让他安心。 的确,一个既无世家支持,也无寒门辅佐的皇子,有什么资格去争夺皇位呢? 可是近期三哥和四哥的争斗实在太过激烈,皇帝乐见其成的同时,又开始猜忌他这个从来都贴心的小儿子是否真的如他表现得那样放浪不羁呢? 为了打消父皇的猜疑,也为了不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他想到了前日在郊外见到的那名女子。 那样的美貌,惹得他这个皇子行事没了分寸,也是常理之中的吧! 春夜,月光如水洒落在春府古朴的庭院中,银白的光斑点缀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春魏欣独坐闺房,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玉簪,心中却如波涛汹涌。 刚刚父亲身边的奴才来报,说是五皇子姜景策深夜造访想要见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她并不喜欢那位声名远扬的五皇子,但他的尊贵身份和风华绝代的容颜,却在无形中牵引着她的心神。 魏欣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她想象着与五皇子相见的场景,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她急忙换上了一袭华美的衣裙,轻施粉黛,将自己打扮得如同春日里的桃花般娇艳。然后,她怀揣着忐忑与欣喜,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前厅赶去。 春夫人看着女儿如娇花一般的容颜,想着连皇子都为了她来到春府,心中激动之情更甚。她就知道,她的女儿和她一样都是最好的存在。 然而,当她兴致勃勃来到前厅时,却对上了五皇子不解的眼神。 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发问,“殿下深夜到访来找臣女,所为何事啊?” “你是何人?” 姜景策的话让春越校和她俱是一惊,春越校小心翼翼地试探回答,“这就是小女啊,殿下。” “春府没有别的小姐了吗?” 春魏欣屈辱极了,她咬着唇瓣,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她不敢真的哭出来,眼前的人是真正的皇子龙孙,她不敢在这样尊贵的人面前失了体统。 春越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五皇子要找的是他另一个女儿。想到大女儿还被关在柴房里,他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下官马上派人把她带来,殿下稍等。” 春越校快步走出去,跟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带大小姐出来,让她换一身得体的衣裳,切不可被殿下看出点什么!” 小厮得令,快跑着冲向柴房。 春魏欣还站在大厅,没人叫她离开她不好轻易离去。此时,她的内心却如同被烈火焚烧一般,痛苦而煎熬。她不明白,为什么季春和的身份那么低贱,却还能吸引男人的注意,而自己明明哪里都好,就因为季春和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就要处处输给她,凭什么?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突然,五皇子姜景策的目光扫向了她。他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春魏欣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她不知道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但她却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姜景策在上面无聊地等着,他想起那段琴声,两人合奏的山间,紧绷着的心松快了一下。如果是那个人,好像这场戏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看向春魏欣,微微一笑,“春小姐在家中行几?” “回殿下,臣女在家中排行第二。”她心回暖了不少。 “你有个姐姐?” 又听到五皇子询问季春和,春魏欣的指甲都要抠破了。她不情不愿地回答:“是!” 她心里难受,也不想让季春和好过。她不是想要勾搭皇子吗,要是五皇子知道了她和王同文的奸情,看她怎么交代? 她故作为难,“殿下找庶姐是什么事?” 姜景策一愣,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兄弟姐妹,把嫡庶尊卑都挂在了嘴上,实在是小家子气。身为皇族,他对嫡庶尊卑这一套,要比寻常人更加不屑。 要是只看嫡庶,那他的皇位还争不争了?干脆直接瞅着皇后的肚子得了!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重新审视了起来春家。 “不过庶姐昨日犯了错被关到柴房里去了,殿下还是要等一等。” “你说什么?”姜景策的眼睛突然瞪向她,春魏欣一惊,感到有些害怕。 她喋喋不休地想把话说完,“庶姐和王侍郎的儿子定了亲,却又出门和别的男人见面,父亲生气庶姐这么不守妇道,才把她关起来的······” 春魏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跌坐在地,姜景策拽过一个小厮,命令他带路,竟是连看都不看春魏欣一眼,径直垮了出去。 春越校正走进来,就看见五皇子如一阵疾风般地走了出去。 姜景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他直奔柴房而去。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姜景策来到柴房前,小厮正在焦急地开门。这柴房的锁不知被谁塞上了东西,怎么也打不开。 姜景策见状,立刻推开了小厮。用力一踹,那扇破旧不堪的门就倒了下来。 他一进去,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环顾四周,只见季春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和无助。她的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看到这一幕,姜景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他走过去,轻轻地将季春和扶起,用温柔的声音安慰着她:“别怕,有我在。”季春和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仿佛找到了最后的依靠。 姜景策紧紧握住季春和的手,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会为你出头,让你重新获得自由。”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春越校急匆匆地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第59章 楚国旧事(17) 姜景策毫不犹豫地俯身,将季春和轻柔地抱起,他的眼神坚定,步履如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阴暗潮湿的柴房。 春越校在一旁,目睹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犹如翻江倒海。震惊与恐惧交织,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然而,在这短暂的慌乱之后,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精光,仿佛看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机会。 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让他从此平步青云的机会! 于是,春越校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不安,开始暗中筹划起来。 ······ 春夫人还未梳洗,五殿下深夜来到春府,老爷虽没让她过去,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时刻准备着。 她想到女儿和五殿下的缘分,心头一动。要是女儿能嫁入皇室,那她的身份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那时,就算是李家嫡系见了她,也要低头问安。这也算是出了她这么多年在李家嫡系面前伏小做低的一口气。 若是有机会,五殿下登基,欣儿不就成了皇后,那时的她不就是皇帝的岳母?凭着五殿下对欣儿的宠爱,她可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再不济,五殿下没有当成皇帝,就算做个富贵王爷,欣儿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到那时,还有谁敢瞧不起她? 这些年因着她不是李家的嫡系,没少被人阴阳自己攀李家的关系,要是自己的女儿成了王妃······ “娘~” 春魏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外面冲了进来。 春夫人一看,立马心疼得把她搂过来,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殿下欺负你了?” 春魏欣只是哭,急得春夫人恨不得扒开她的嘴问出话来。 春魏欣羞红了脸,她一想到今日五殿下来不是为了找她,而是为了季春和,她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快说啊,究竟怎么了,可急死为娘了!” “今日,今日五殿下来,不是找我,而是······”她抽抽噎噎,说到这再也憋不住大哭起来,“找季春和的!” “什么!” ······ 季春和悠悠转醒,她的头还有些钝痛,不知道是不是在小厮来找她的时候往桌子上磕得太狠了,休息了一夜还是有些头晕。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强撑着自己这副因营养不良而过分瘦弱的身体坐起来,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桌子旁悠然自得喝着茶水的五皇子。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不知道他的真实真份,于是季春和捂着脑袋故作震惊地抱紧了被子,疑惑道:“公子?” 姜景策转过身,轻扬嘴角,“你醒了。” 季春和不知所措地打量着房间,“昨日发生的竟然是真的?不是做梦?” 姜景策笑着站起来,轻摇折扇,慢慢踱步到她床边,在她迷茫的眼神中坐了下来。 季春和从未与男人离得那么近,她的脸霎时爆红,动作迅捷地转过身去,颤着声音说道:“多谢公子救我一命,只是我们现在这样实在于礼不合,我······” 姜景策看着她红透了的耳廓,戏弄之心渐起,他故作为难,“说到与礼不合,只怕是经过昨夜,姑娘和我的名声都要······” “昨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 季春和都要哭出来了,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只漏出一个脑袋,脸色爆红,却又不得不追着姜景策询问,眼中的泪珠将落不落。 她这副脆弱无助又故作坚韧的样子,实在引人垂涎。哪怕他见惯了美人,也不由得为她心神一荡,险些失了分寸。 姜景策本意是想逗弄一下她,看她小小年纪却一板一眼的样子,总想让她露出些别的生动的表情来。可谁知道,他低估了姑娘的羞耻心,也高看了自己的自制力。目的是达到了,可他被她的神情看得不上不下,甚是难受。 季春和见他不语,伤心地捂住了嘴巴,眼中的泪水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姜景策忙哄住她,“我们昨晚什么也没发生,春小姐不必担心,昨夜是太医给你包扎的伤口,其余的什么也没发生。” 季春和收起了哭声,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景策,抽抽噎噎地说,“我知道是公子救了我,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方才我不是有意要怀疑公子的。” 姜景策见她不再哭泣,才又恢复了他潇洒的模样,“我明白,姑娘家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在正常不过的了,是在下荒唐了。” “公子不要这么说,要不是公子我怕是要被困死在柴房里,”她正说着,肚子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她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瞬间爆红,她羞耻地蜷缩起来,喏喏道,“对不起,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姜景策握着折扇的手一紧,“他们不给你饭吃?” 他脸色阴沉,春家这些人看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竟然如此欺压庶女,实在是令人不齿!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她。 “来人,准备早膳!” 季春和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便试探地问道:“不过,公子是如何把我带出来的?您又是谁?” 姜景策看着女孩乖顺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季春和瞬间定住,这是她真实的反应。 “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姜景策看着女孩这张过分漂亮的脸,按下心思,温和地笑了。 第60章 楚国旧事(18) “你是五皇子?” 吃完早膳,季春和震惊地看着姜景策。 她怎么也没能想到救自己于水火的人有如此显赫的身份,可他能直接从春府带走她,除了这个身份外,也没别的人能够做到了。 季春和喝了一口茶,为自己压压惊。她喝了一口茶,又放下,正襟危坐。 “五皇子殿下······” “叫我景策就好,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叫我阿策!” “什么?”季春和再次被他的言论震住,这么亲密的称呼,他们之间怕是不合适。 她刚要拒绝,就又听到他说,“我还不知道春小姐的名字呢?方便告知吗?” 他身体前倾,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水意弥漫,季春和仿佛受了他的蛊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季春和。” 姜景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移开依旧看着她的眼睛,“春小姐姓季?” 这时,季春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脸上写满了慌乱,对着姜景策不知所措。 “姑娘不要紧张,本王只是好奇。春小姐的父亲是春侍郎,为什么不随父姓,这里面可有什么隐情?” 季春和看了他一眼,羞赧道:“其中缘由,民女······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相信我,在我面前你什么都可以说。” 季春和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话,她犹豫片刻,还是据实告知。 “我是去年才来的京都,之前父亲并没有给我取过名字,这个名字是母亲给我取的,叫了十五年,我还改不过来。” 她并没有说春越校为什么没有给她取名,也没有说为什么作为春家的女儿却一直不在京都。这些事姜景策早已查到,他知道季春和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可这个女孩言语中并没有对父亲的埋怨,仿佛只是不想骗他才避重就轻的和盘托出。 他生在皇家,对于这种事的体会要远比任何人深刻。皇宫里的孩子,如果得不到父皇的喜爱,他的日子将会比寻常百姓更加难捱。 季春和微微低着头,看着她这般懂事的模样,他仿佛也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心中也不由的心疼起这个女孩来。 “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 “你娘亲很爱你,”姜景策打断了她言不由衷的话,“你不必为此感到羞耻。” 季春和愣住了,他似乎是没想到姜景策能够理解她,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感到难过。她低下了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姜景策把手放到了她的手上,季春和抬头看着他。 “阿和,和我站在一起,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季春和不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于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刚刚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一个你什么都不熟悉且位高权重的人说这种话,她确实也没能料到。 姜景策握住了她的手腕,“阿和,我能听懂你的琴,也能陪你赏画下棋。之前在天和院举办的围棋比赛,我见过你。人们都说闻香识人,可我偏偏是先看懂了你的棋,又听懂了你的琴,我能懂你的未尽之言,你也能明白我的心之所向,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们还志同道合的人了。” 他顿了顿,看着季春和的眼睛,“阿和,这世界上的缘分不是由时间定夺的,我们才是这世上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季春和愣愣地看着他,她的脸上闪过无措、羞恼和感动等情绪,她猛地抽出了手,背对着他,“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妾!” “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季春和站起来,走到窗边,她的手无意识地扶着窗棂,“可我身份低微······” 姜景策走到她身边,把她的身体摆正,迫使她看向他的眼睛,“阿和,我会娶你,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地娶你过门,让你做我堂堂正正的王妃!” “殿下······”季春和无法不动容,她抓紧了姜景策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殿下,我不值得的······” “阿和,人的出身无法选择,可你做的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好了,你当然值得!”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明明他们相识不过几日,明明每个人都另有所图心怀鬼胎,可在这一刻,她还是会被一个陌生的人的开解而感到心酸。 她真的太久太久没有真情实意地哭一场了! 姜景策抱着哭得上气不接大气的季春和,神色动容。 他们都是踩在钢丝绳上求生的人,这样的他们才最应该站在一起。 ······ 几日之间,几乎是整个京都都知道了风光霁月潇洒不羁的五殿下,喜欢上了春家那位生母是低贱的舞姬,容貌惊为天人的大小姐。,而春夫人和王夫人为她定下的婚事则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虽说这春家大小姐长得确实好看,可有那样一个卑贱的出身,让人怎么看也配不上五殿下,人们虽不敢在五殿下面前多嘴,可在背后谁不是那样议论着她,连带着把十几年前季春和母亲是怎样勾搭春大人的事又提了起来。 自从姜景策明确自己要娶季春和后,他再也没有和他的各种朋友去酒肆红楼宴饮,反而整日带着季春和遍访名山大川。 不得不承认,和他在一起,季春和接触到了她这一辈子都很难接触到的新鲜事物,也见识了贵族子弟真正一掷千金的爱好。 她像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吸收着姜景策这个位置带给她的知识和见解。 这日,姜景策带她来到了隐匿在六合山上的贵族宴会。在这里,她再一次见到了韶华郡主。韶华郡主坐在一个男人身侧,那男人身穿白衣,一条鎏金的腰带系在腰间,仙气中带着矜贵。 姜景策带着她直接走了过去。 “子玉!” 那个男人看见姜景策来,脸上绽开笑容,“殿下来了。” 看起来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季春和暗自猜测。 韶华郡主屈膝行礼,“见过五殿下。” “既是私宴,便不必拘礼了。”姜景策看向季春和,“这位是徐子玉,我的至交好友。” 听到姜景策对季春和自称“我”,徐子玉惊讶地挑了挑眉头。 “徐公子。”季春和打过招呼,她看着韶华郡主看向这位徐公子的眼神,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韶华郡主的心上人! “这是阿和,我跟你提起过的。” 他先是对季春和介绍的徐子玉,然后才向徐子玉介绍季春和。韶华郡主注意到这点,对近日京都的传言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看来五殿下是真的喜欢这位春大小姐,韶华郡主面不改色地和她打过招呼,好似前几日春日宴的不愉快不存在一般。 第61章 楚国旧事(19) 姜景策细心安排了一位侍女陪伴在季春和的身边,他则与徐子玉悄然移步至一处静谧之地,商讨着重要的事务。 韶华郡主坐在季春和的一侧,她的笑容宛如春日暖阳,与前几日那冰冷的模样判若两人。她轻轻拨弄着发间的珠钗,仿佛只是在闲聊般漫不经心地提及:“听闻前日王侍郎家的那位顽劣小公子,竟在花房与人起了争执,最后还被人打断了腿,春小姐可有耳闻此事?” 季春和微微摇头,她的眼眸中透着一丝不解与好奇。韶华郡主见状,也并未深究这个话题,只是轻叹一声,继续道:“春小姐真是好福气,竟能得五殿下的青睐。这下,京城里的那些千金小姐们,怕是要羡慕不已了。” 季春和闻言,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她低头不语。 她们之间的关系尚浅,交谈间总是带着些许的生疏与客套。随着夜幕的降临,她们的闲聊也逐渐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然后,徐子玉与姜景策的谈话结束,后者走向了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决,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 马车载着两人,在月色的映衬下缓缓驶向皇城的深处。车厢内,姜景策凝视着身旁的她,声音低沉而温柔:“阿和,我明日便会向父皇请旨赐婚。但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听到你内心的真实声音。阿和,你……真的愿意与我共度余生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仿佛等待着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而她,在这静谧的夜晚,被他的真挚所打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她微微颔首,正当季春和准备开口,姜景策已抢先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紧贴在自己炽热的心口之上。 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坚定:“阿和,我即将踏上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危机四伏的道路。嫁给我,你可能会面临无尽的危险,甚至受伤,甚至丧命。这一切,你真的愿意承受吗?若你渴望的是安宁的生活,我随时可以放你离开,不让你卷入这世间的纷扰。” 季春和凝视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动摇和犹豫。她微笑着,轻轻地反握住姜景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殿下,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艰难,无论风雨多么猛烈,只要你不离不弃,阿和便愿与你并肩前行,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他的双眸宛如深邃的夜空,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势在必得,长久地锁定在季春和的身上,仿佛要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 ······ 她不知道姜景策是怎样说服他的父皇允许他娶一个地位卑贱的庶女为王妃的,那日赐婚的圣旨传到春家的时候,几乎是震惊了全家。 她像是做梦一般地准备着她的婚礼,每一步都如同在云端行走,不真实感让她恍若隔世。直到婚礼前夕,当夜色渐浓,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古朴的铜镜前,开始细细地擦拭妆容。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清丽脱俗,那一刻,她才如梦初醒,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场即将来临的婚礼的重量。 她这就要成婚了吗? 真的好快,怎么会如此顺利,老天爷这次真的没有再戏弄她了吗? 和别的小姑娘那般诚心祈祷着嫁人不同,从一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婚事当成了一个筹码,一个供她攀爬的登云梯。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孩都会祈祷爱情,愿得一人心,她的确从未对所谓的爱情抱有过任何期待。她自己就是一个不被爱的产物,从小的节衣缩食颠沛流离让她过早地成熟。 她有时候会想,上天给了她一副这样好的样貌,仅仅是为了弥补她过往岁月里所承受的种种磨难和苦楚吗? 可要是没有这张脸,她又怎么能抓住五皇子这棵大树不顾一切地向上爬呢?说来好笑,自从知道了五皇子对她的特殊关照,她那位素来标榜爱情又讲究体统的父亲竟亲自来找她,让她把握住五皇子这棵大树。这个时候他也不管什么女儿家的名声和矜持了。 她都不用怀疑,如果有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来春家要她,她的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打包送走。 她的内心,宛如一片枯竭的荒原,干涸而寂静。她对这个世界既抱以深深的厌恶,又无可抗拒地被它所吸引,就像磁石两极间不可分离的牵引。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那虚伪的笑容,如同戴着面具,每一个表情都显得那么不真实,让她自己都觉得反胃。 娘亲的教诲,像是一盏明灯,曾在她心中照亮是非的界限。阳城那位女游医的言传身教,也让她明白何为正义,何为善良。 她明明知道,她应该做的,她应该坚持的,但她的行动,她的选择,却像是逆流的鱼,游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未能成为娘亲期待的那种人,未能成为女游医眼中正义的化身。相反,她学会了两面三刀,学会了阿谀奉承,她的笑容变得虚伪,她的心变得伪善。 她总是感到不甘,总是在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挣扎,想要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却只能在泥泞中越陷越深。 她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不是有人教过你吗,为什么还要长成这个虚伪阴暗的样子? 她不仅仅想活着,想为母亲报仇,想为自己出气,更想要做人上人! 可她凭什么要有这种想法呢? 可她凭什么不能这么想呢? 为了向上爬,她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出卖了真情,可真心又算得了什么呢?真心在城破的时候救不了她,在别人算计她的时候护不住她,在别人一句话轻飘飘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也帮不了她…… 她深深地厌恶这种被命运摆布的感觉,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被操纵的玩偶。她厌恶那种明明有理有据,却因为对方的权势而不得不婉转表达,口是心非的日子。她更厌恶自己只能依赖他人,如同浮萍般随波逐流,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说她贪慕虚荣也好,说她贪心不足也罢,她就是不想嫁给一个大腹便便寻花问柳的男人,也不想如春魏欣说的那般嫁给一个贫困潦倒的人,她既然能找到更好的,她就不要差的,差一点都不行! 明日,只要明日一过,她就有了足够自保的力量,狐假虎威也罢,总之再也没有人能轻易杀死她! 第62章 楚国旧事(20) 春日的暖阳洒在春家的院落,一片喜庆的红色弥漫在空气中。 季春和身着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色喜服,静静地坐在闺房内,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玉镯,心中既有期待又带有些许紧张。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而脸颊上则微微泛起了一层红晕,如同春日的桃花般娇艳。 院子外,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突然,一阵骚动打破了这份宁静,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叫声。季春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掀起了头帘的一角,目光穿过红纱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身着一袭同样耀眼的红色婚服,缓步走进了春家的院落。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们的心头,引起一阵阵的悸动。他的面容英俊而威严,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正是当今的王爷——姜景策。 季春看着姜景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竟然会亲自前来春家接亲。这不仅仅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承诺和担当。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脸颊上的红晕也越发明显。 姜景策走到季春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季春感到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仿佛能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紧张都驱散。她抬起头,迎上了姜景策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在春意盎然,繁花似锦的时节,整个京都都被季春和与五皇子姜景策的婚礼喜悦所笼罩。街道两旁,锣鼓喧天,百姓们欢声笑语。 季春和身着凤冠霞帔,容光焕发,姜景策则是一身大红喜袍,英挺俊朗,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然而,就在这喜庆气氛达到顶峰之际,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惊得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匹快马如流星般划过天际,马上之人身着锦衣卫的服饰,面色严峻,手中高举着一道明黄的圣旨。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热闹的婚礼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那名锦衣卫。只见那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姜景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圣旨,声音洪亮而严肃:“五皇子姜景策接旨!” 姜景策微微一愣,随即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圣旨。他缓缓展开圣旨,只见上面用鎏金大字写着:“皇帝急诏,命五皇子姜景策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这突如其来的诏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不已。原本喜庆的氛围被这道冷酷的诏令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和紧张。季春和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她紧紧抓住姜景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不安。 那名锦衣卫见状,只是面无表情地催促道:“五皇子,请速速进宫,不要让皇上久等。”说完,他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留下了一地的尘土和众人的惊疑不定。 姜景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转头对季春和说道:“春和,你不必担心,我先进宫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向皇宫的方向疾步而去。季春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忐忑。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已经五个时辰。 季春和站在春府的门廊下,心中忐忑不安,仿佛被时间的长河拖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她从那晨曦初露的清晨,一直等到夜幕低垂,直到府中的灯火渐次熄灭,宾客们早已散去,姜景策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春魏欣站在她身边,一身华丽的衣裙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她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话语中满是冷嘲热讽:“姐姐,这大好的日子,你怎就如此不争气,整整一天都没能踏出春家的门,真是晦气。” 季春和脸色一僵,但随即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 春府内,春老爷也是焦急万分。他坐在大堂之中,眉头紧锁。他时而起身望向门外,时而坐下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季春和依旧穿着那身火红的婚服,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衣裳,如今却成了她耻辱的象征。人们讽刺的目光如附骨之蛆般附着在她的身上,让她颤抖。 她站在门前,望着夜空中那轮孤月,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她不知道这一夜会发生什么,命运又会给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直到第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春府的宁静。 紧接着,宫中传来了一道旨意,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了季春和的头上——五皇子姜景策因冒犯圣驾,被贬黜江南,即日启程。 这一消息瞬间在春府中炸开了锅,季春和的父亲面色惨白,季春和则是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望着门外那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的婚礼之日。 原来命运当真不曾善待她! 第63章 楚国旧事(21) 五皇子触怒陛下,被贬江南。皇权的冷酷无情,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他的辉煌和荣耀瞬间吹散,只留下一地狼藉。 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整个京城都在议论,五皇子素来深得圣上喜爱,这次又是因何惹怒了陛下? 与此同时,五皇子的未完婚妻子,那个原本应该享有荣华富贵的女子,也在这场风波中成为了众矢之的。 人们嘲讽着她妄图攀龙附凤的异想天开,嘲讽着她的红颜薄命。 在繁花似锦的春日里,春魏欣与其闺中密友齐聚一堂,她们站在离季春和最近的亭台,脸上挂着看似友善实则嘲讽的笑容,如同盛开的花朵背后藏着尖锐的刺。 这些平日里自诩为高雅的贵女们,此刻正将矛头对准了那个被她们深深鄙视却差一步就要嫁给五皇子为正妻的季春和。 “哎呀,真是没想到啊,那种贱种,竟然也有本事狐媚勾引得五皇子为她动了真情。可惜贱人贱命,她没这个福气,还没过门便克得五殿下被陛下厌弃,赶出了京都。” 魏欣的声音尖细而刺耳,如同春日里突然刮起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季春和悲惨的未来。 “可不是嘛,她长了一副外室的嘴脸,还想着去做正妻,真是可笑!”另一位贵女附和道,她的语气中满是轻蔑和嫉妒。这些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女人们,此刻正尽情地释放着对季春和的怨恨和不满。 “听说五皇子还亲自去皇宫请旨,要娶她为正妃呢!真是笑话,她那种身份,也配得上五皇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春魏欣继续嘲讽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季春和的尊严和自尊彻底碾碎。 “如今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另一位贵女兴奋地拍着手掌,仿佛已经看到了季春和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们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割在季春和的心上,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屈辱。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偏偏在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候,才来毁了这一切?明明她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自始至终,季春和都紧闭房门,一言不发。 春越校也对季春和如今的存在感到为难。他本以为自己这个女儿会为他的上升之路添砖加瓦,却不想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连春家都被陷入了这场风波里。 如果继续让她留在京城,那么整个春家都将受到波及,人们议论的目光会一直聚焦在春家身上。只有她离开,才能带走外界的嘲讽和恶意,让春家尽量少地被议论。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她送往城外三十里的尼姑庙清修。 那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青灯古佛,晨钟暮鼓。季春和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只能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踏上了通往尼姑庙的漫漫长途。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 城外三十里,尼姑庙静静地矗立在山林之间。她踏入庙门的那一刻,仿佛所有的纷扰和喧嚣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这段时间,她孑然一身,在庙中诵经、祈福、洒扫。 没有人来找她,没有人来和她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日,金乌西垂,尼姑庙的宁静却被一阵不和谐的脚步声打破。 一个穿着华丽的登徒子推开了她的庙房门,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步步逼近她。他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带着的几个家丁围在季春和的院子旁,让庙里的其他人进不来也救不了她。 季春的心跳如擂鼓般狂跳,她知道,她必须想办法保护自己。季春和身着素净的僧袍,眉目间透着一丝坚毅与从容,但眼角流露的惊慌却难以掩饰。 就在登徒子步步逼近,即将得逞之际,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出现。秋雨从侧面冲出,巨大的冲击力让登徒子都控住不住退后了数步。见此,院落外面的几个姑子也一起发力,拿起扫把就往几个侍卫身上招呼。 秋雨的拳脚带着凌厉的劲风,每一次出击都让登徒子措手不及。 然而,登徒子毕竟身强力壮,秋雨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但在这危急关头,季春和摸到了藏在枕头下面的尖刀,猛地刺向了那个登徒子。 “嘭”的一声,登徒子摔倒在地,院门也被姑子们攻开,几个侍卫见情势不妙,纷纷逃窜。 她们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相视一笑,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你没事吧?”为首的那个尼姑率先扶起了她,查看她身上有无受伤。 她是这座寺庙的主持,季春和来到这里,主持和寺中的众人对她多有照顾。 季春和摇了摇头,她看向地上躺着的登徒子,语气中掩不住的担忧,“他死了吗?他死在这里,会不会给寺庙带来灾祸?” 第64章 楚国旧事(22) 主持轻缓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再细致地审视了他身上的伤口,随后她抬头望向季春和,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沉稳与宽慰,“季施主,此人伤势虽不轻,但并无性命之忧,你不必过于担心。”季春和此刻的心绪也稍微平静了些。她深知,今日所遭遇的种种,绝非偶然。 “是我之过,连累各位大师陷入危险,春和万死难辞其咎。” 主持摇了摇头,素净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闯进来的是盗贼,因此受难的是施主。施主本就是被人迫害,又何必因为加害者的罪孽自责呢?” “如果不是我,诸位大师又怎会遇到此等棘手的事?” “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这非你之过,自然不由你承担因果。” 她向主持和在场的众人深施一礼,以示感激,“感谢大师与各位的救命之恩。不知可否劳烦大师与诸位,将他抬至屋内,我有一事,必须向他问个明白。” 主持微微颔首,没有过多的询问。来到这尼姑庙的人,哪一个人没有难以启齿的伤心事?季春和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于是,众人合力将那人抬至屋内,季春和将他绑在柱子上。时间紧迫,她没有太多时间,跑出去的那些侍卫很有可能带人回来救他,她不能让寺庙因为此事陷入危险。 季春和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拉得很长,她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人。 那人原本昏迷不醒,但在一瓢冰冷的井水泼洒在脸上后,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季春和走上前,她的声音冷冽如冰:“是谁让你来的?” 那人眼神闪烁,嘴上带着淫笑,“什么让我来?老子就是恰巧路过看上了你,你要是不想死赶紧把我放了,老子还能救你出了这尼姑庵,也好让你跟着老子享享清福!” 这人一来就直奔她的院子,若说没有事先谋划,她一点也不信。 她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却不带一丝温度:“你以为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她轻轻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灯火下轻轻晃动,那银针反射出的寒光,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她缓缓靠近那人,轻声说道:“这根针,名叫‘痛入骨髓’。一旦刺入你的体内,你就会感到仿佛全身骨骼都在被撕裂。” 那人还在不信,季春和也没再和他多言,直接学着医书上的穴位,一寸一寸地将银针推了进去。 “啊——” 那人终于崩溃了,他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恐惧。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我说!我说!是……是一个脸上长着大黑痣的老婆子找到的我,她说……只要我毁了你的清白,就给我一百两银子,还……还让我把这件事捅到京都春家。” 长着大黑痣的老婆子,那不就是春魏欣的奶妈吗? 季春和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垃圾,她又打晕了他。 她们两人合力将歹徒拖到了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一个陡峭的山坡,道路狭窄且崎岖,稍有不慎就可能滚落山崖。 “就让他躺在这儿吧,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了。”季春和喘着粗气,汗水湿透了她的衣襟。秋雨也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既然知道了想害她的人是谁,她也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即便五皇子贬黜出京,她还是可以靠着自己再次爬回去! 她想着近期京都发生的事,思索着她能回去的契机······ 夜幕如一块厚重的黑色绸缎,悄然降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寂静之中。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她那幽静的院落里,仿佛给这片静谧的空间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夜色中,她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悄悄挪动,带着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气息。 季春和与秋雨对视一眼,立即警觉起来,她们的心跳声在这静寂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每一次跳动都像是重锤击打在心上,让她们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两人屏息凝神,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那声音清脆而有力,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与秋雨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与不安。她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自报家门,声音低沉而有力:“是我,林寻安。” 听到这个名字,季春和与秋雨都松了一口气。 林寻安曾经在阳城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时候他很喜欢从城南跑到城东去找季春和还有游医姐姐玩。 不过那时候的林寻安瘦瘦小小一个,他们两个跟在游医姐姐身后,和那路边的乞丐也不遑多让。 “你怎么来了?”季春和并未开门,而是站在门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解。 “你都被赶到这深山老林来了,你说我来干什么?救你啊!”林寻安轻描淡写地回应,声音中透着一丝戏谑。 “救我?你怎么救我?” 林寻安也不介意她把他关在门外,他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拿起腰间的水囊,仰头畅饮了几口,然后随意地抹去唇角的水珠,才说道:“春和,为了你这个事我可是想了好久的办法,到时你可要好好谢谢我。” “你要是真能让我回到京都,我一定重谢!” 林寻安闻言,洒脱一笑,他轻抚着下巴,开始为季春和细细分析:“春和,你可知,你此次被逐出京都,根源何在?”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五皇子被贬,春家容不下一个与五殿下有牵扯的女儿,才把我送出京都。”季春和不假思索地接道。 林寻安摇头失笑,似乎对季春和的直白有些无奈,“春和,你误会了。五皇子虽为诱因,但真正的症结,却非在他身上。” “哦?那你的意思是?”季春和眉头紧锁,她不明白这次被逐出京都还会有什么原因。 林寻安深吸一口气,像是怕直白的真相会让她难过,他顿了顿缓缓道:“五皇子虽然被陛下贬黜,但陛下并未迁怒春府,三皇子与四皇子斗争愈演愈烈,他们也不会把目光放在一个小小的春家。既然此事没有明面上的惩罚,也没有暗地的迫害,春侍郎把你送走,不过就是觉得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季春和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之色,她打开门,看着月光下随意坐着的男人,目光恳切,“所以,我要回京都,根结在于父亲,我要让他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 “正确!” 第65章 楚国旧事(23) 陈国使臣到来,皇帝下令,五日后在皇宫内为他们举办盛大的接风宴,以彰显楚国的热情与好客。接风宴的筹备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整个皇宫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彩灯高挂,鼓乐喧天。 皇宫深处,珍惠公主独自坐在精致的绣榻上,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在锦绣裙摆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助。 惠妃娘娘也被女儿的哭泣所触动,她的心中充满了难疼惜。她轻轻地将珍惠公主揽入怀中,抚摸着她颤抖的肩背,试图用自己的温暖安抚她慌乱的心绪。 “母妃在呢,不要怕·····” “母妃,我不想去和亲……”珍惠公主哽咽着,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哀求与绝望。她紧紧地抓住惠妃娘娘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不想离开娘,不想去陈国,母妃,陈国距楚国有万里之遥,您真的忍心看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吗?娘!” 惠妃娘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深知和亲之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三年前,陛下下令攻打穆国,可三年过去了,楚国的军队已经疲累,粮草也供不应求,陛下每每来后宫都愁眉苦脸,要是这场战争再打下去,楚国自己就先拖垮了。 可攻打穆国是陛下的决策,他不想就此结束。 陈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若能与陈国结盟,这穆国就指日可待了。 对于皇室公主来说,和亲,既是荣耀也是命运。 然而,对于珍惠公主来说,这却是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她自幼在皇宫中长大,习惯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却要被迫离开自己的故土,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的命运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我的儿,母妃知道你的苦衷。”惠妃娘娘柔声安慰道,“但这也是你的责任与使命。你身为皇室公主,应当为国家的安宁与繁荣做出贡献。” 然而,珍惠公主却听不进这些劝慰。她只知道,自己即将失去自由和幸福,去面对一个未知的未来。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紧紧地抱住惠妃娘娘,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与无助都倾诉出来。 “我不要!凭什么要我去?父皇不是还有很多侄女吗,她们受封了郡主,就让他们去啊!”她抱住惠妃的腰,“母妃,我不能去,我只要嫁给玉哥哥,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惠妃无奈地叹气,她回忆起当年,惋惜道,“要是当年你接受了你父皇的赐婚,哪里还有这个事啊······” 她哭得更伤心了······ 她想起了与玉哥哥共度的那些美好时光,想起了玉哥哥温柔的笑容和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不舍。 ······ 翌日清晨,朝霞如锦绣般铺满天际,徐国公府邸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 车帘轻挑,露出一张沉静却充满智慧的脸庞,那是徐国公的小孙女,徐婉儿。她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前来拜访珍惠公主。 徐婉儿走进宫殿,她向珍惠公主行了礼,随后便坐在了公主的对面。徐婉儿是玉哥哥的亲妹妹,也是最支持她和玉哥哥在一起的人,她们关系最好,平日里也总是在一起。 “婉儿,你怎么来了?” 徐婉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殿下,我听我哥哥说了,陈国此次前来是想求娶公主。殿下,臣女有一计,或许可以帮您。” 她的声音虽轻,却充满了坚定与自信。 珍惠公主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你且说来听听。” 徐婉儿微微颔首,她的双眸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开始娓娓道出她的计划。 珍惠公主听着徐婉儿的计划,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可她毕竟是五哥的未婚妻子,我如果这样做,五哥会不会怪我?” 徐婉儿看着犹豫不定的少女,“殿下,这要看您了。可是只有她,才是最合适替殿下和亲的人!” 她点了点头,说道:“好!” 徐婉儿微微一笑,说道:“公主殿下放心,臣女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帮着殿下行事的。只等宫宴之日,便可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讽刺和疯狂。 是你要跟我抢的,那就别怪我送你身上绝路······ ······ “你说什么?你要娶我?”季春和做好了早饭,瞪着林寻安不可置信道。 林寻安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嘴角不由地泛起一丝戏谑,他翻了个白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回京,算起来也是小爷吃亏好吗?” 季春和定了定神,坐在林寻安的对面,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是说我吃亏,只是你到底清不清楚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我,刚刚才和五皇子举办了婚礼,是,婚礼没办成,可在别人眼中,我已经是五殿下的妻子了。你在这个时候说要娶我,你……难道就不曾考虑过这些吗?” 林寻安夹起一筷她亲手烹制的青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后嘴角微扬,点评道:“嗯,味道尚可,比起我们小时候,有进步。” “林寻安!”季春和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急切和焦躁。 “你喊什么呀?我又不是听不见!” “我再跟你说正事······”季春和整个人处在一种焦躁的状态,她这个人利用起人来是毫不手软的,可这也不代表她连小时候的朋友都要敲骨吸髓。 林寻安见她如此,也收敛了笑意。 “季春和,”林寻安放下了筷子,神情郑重,“你现在被扔到这深山里,野兽的威胁暂且不提,哪怕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也可能让你身陷囹圄,生不如死。伯父把你扔到这,就是为了看你自生自灭,你不能在这里久待!” “我会回去的,但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将你卷入这场漩涡之中。父亲虽已对我失望,但我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一条。”季春和扶住他的肩膀,“殿下之前给过我六合山的入门玉章,有了它,我便可以先行潜回京都。等风声一过,我便可以再回去。” “六合山?”林寻安沉思,“这是五殿下给你的玉章?” 季春和点点头。 林寻安皱眉,“六合山向来是名门贵胄竞相追逐的风流之地。虽然眼下尚未有确凿证据能指明五殿下的涉足,但三皇子和四皇子的耳目定会窥伺着那里的每一寸动向。你此刻前往,无疑将自己放在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你去并不安全。” “不过是一个契机,让我能有机会重返京都。滞留此地,我不过是为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然而,只要我能重回京城,我就能再次盘活局面,谋算新的机会。” 林寻安轻轻摇头,不解地问道:“我给你的,同样是回京的机会。你究竟在犹豫什么?” 第66章 楚国旧事(24) 季春和的话语在空气中微微停顿,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落在林寻安的脸上,“寻安,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林寻安的眼睛瞬间瞪大,他不敢置信道,“你一直在犹豫,就是因为怕我喜欢你?怎么,小爷好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虽说比不上五皇子身份贵重,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嫌弃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春和轻轻摇头,她的神情复杂难明,“我只是怕失去你这个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喜欢我,那你帮我做的所有事不都是我在利用你的喜欢吗?我不想利用你。” 林寻安的脸色微微一僵,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春和,你总是想这么多吗?” 季春和:“······” 还是秋雨的到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季春和把碗筷摆好,然后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先让你们回京,我们再做打算。”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季春和闻言,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林寻安,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季春和,我当你是朋友才帮你的,你不要以为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用,就只剩男女之情了好吗?有人交友是仰慕你的才华,有人是欣赏你的人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千千万,不要一概而论。” “可是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我的个性,如果朋友有难,我袖手旁观,这还是我吗?我只是在做我自己,上阵杀敌是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我!你不能因为不想欠我的人情,便不让我做自己了吧?” 他们两个各执一词,谁也不愿意退步。秋雨也只好一面打圆场,一面夹起筷子吃饭。 清晨的炊烟尚未散尽,林寻安的身影已在马背上渐行渐远。他骑马离去,秋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季春和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她的眼神飘忽,仿佛心有所系,却又无法捉摸。 秋雨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不解地问:“小姐,您为什么不让林少爷带您回去啊?这样不就可以解了我们当下的困局吗?” 季春和摇摇头,表情凝重,她问起了另一件事,“下山的时候,你看见昨日的那个贼人还在路边吗?” 秋雨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那贼人已不在路边,想必是被人救走了。” 季春和微微颔首,“既然那人不在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离开?可是林少爷都走了,我们要怎么下山?小姐为什么不让林少爷带我们回去?”秋雨疑惑道。 “他要是伸出援手,带来的麻烦要比我们留在这里大得多!” ······ 春府的大门前,阳光洒落,将青石台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林寻安穿着一身红色常服,提着礼品就进了春府的大门。 “林公子提着好多礼品,说是要和老爷商议大事。小姐,看这架势,林公子怕不是要来向您提亲了吧?”春魏欣听着丫鬟的话,她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欣喜。 她的脸色通红,犹如桃花初绽,娇艳欲滴。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往父亲的屋子跑去。 林寻安还没过来,她偷偷地躲在屏风后面,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幸福地笑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因她而灿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意。随后,她的父亲与林寻安并肩而来,两人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逐渐清晰。 春越校捏了捏他的肩膀,赞赏道:“不错,有了男子汉的样子,看来这几年你在军中历练得很好啊。” “伯父过奖了。” “伯父,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提个请求。”林寻安郑重地说道,语气中透漏着坚定。 春越校了然地微笑,“哦?你有何事?” 林寻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道:“我希望伯父能将大小姐许配给我,我想与她结为夫妇,共度此生。” 此言一出,庭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你说谁?”春越校一脸惊愕,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林寻安,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林寻安的脸上只有坚定和诚恳,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他没想到自己的大女儿竟然和他也有牵扯,他面带不悦,板着脸教导道,“贤侄,你这话可有经过家中长辈同意,须知这娶妻娶贤,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屏风后的春魏欣,本是抱着满怀的期待和紧张等待着林寻安的提亲,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双手紧握,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 林寻安郑重点头,他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他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伯父,我从未如此认真过。我对大小姐一片真心,愿意与她携手共度此生。” 此刻,庭院中的气氛异常紧张。 而屏风后的春魏欣,则是心如刀绞。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林寻安心中的那个人,却没想到最终却成了他人之妻。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她冲出屏风,泪水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地质问林寻安:“你……要娶我大姐?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林寻安看着眼前的春魏欣,心中也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春魏欣对他的感情,但他却无法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魏欣,我对你的感情只有兄妹之情,并无其他。我对她……是真心的。” 春魏欣痛苦地捂着胸口,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原谅林寻安的背叛。她转身向父亲春越校哭诉:“父亲,我不许……我不许他们在一起!” 春越校看着痛苦的女儿,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一直知道女儿对林寻安的感情,自己也乐见其成。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林寻安会成为自己的女婿,可谁知他竟然喜欢上了大女儿!这怎么行! 大女儿和五皇子的关系匪浅,即便还未能成婚,五皇子也遭遇贬黜,可如果再把她许配给别人,春家岂不是要成为整个京都的笑话了? 这事绝对不成! 他严词拒绝了林寻安,让他不要再妄想季春和的婚事,可林寻安穷追不舍,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答应接季春和回京都,至于其他容后再议。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再亲切,看向林寻安:“林将军,你若能在战场上立下战功,我便让你娶我女儿。” 林寻安实在难缠,春越校无奈至极,也只能先稳住他,以防他把自己想求娶的事说出去。他的官声可再容不得一丝污点了。 林寻安自然是满心欢喜,他的眼眸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他爽快地应下了。这下,既可以让季春和回到京都,他也可以继续回到他热爱的沙场,真是稳赚不赔! “好!我答应你!我会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然后回来娶大小姐!” 春越校的话虽如此说,但他也从未打算真的让他娶自己的大女儿。 这小子惹了他最喜爱的小女儿,还想着娶别人,真是欺人太甚!他此言不过是为女儿出气罢了。 望着林寻安渐行渐远的背影,春魏欣心中的悲愤如同狂风暴雨般肆虐,最终凝聚成一股难以名状的嫉恨。她紧紧地攥着拳头,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捏碎在掌心。 “父亲,把大姐接回来吧!” 第67章 楚国旧事(25) 在春日的暖阳下,京都的皇宫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宫宴的夜晚,皇宫内的灯火通明,一片热闹非凡。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宫女们忙碌地穿梭,为即将到来的宾客们准备着各种美食和饮品。 季春和身着一袭如流水般轻盈的月白长裙,静静地坐在那属于春府的席位之上。父亲把她接回府,什么也没交代,就让她跟着春夫人参加宫宴。 她深知此事的蹊跷,春越校不会毫无缘由的接她回来,春夫人也不可能毫无隔阂地带她来宫宴。这宫廷盛宴,恐怕并不单纯是一场欢庆,其中必定隐藏着针对她的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她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敢碰任何一样食物。 她的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耳边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但那笑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难以名状的诡异。她不禁紧了紧手中的酒杯,心中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宫宴开始了,宾客们纷纷入座,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季春和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的目光却时刻不离那些谈笑风生的贵族们。 突然,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一群舞者轻盈地步入殿堂中央,开始了他们的表演。季春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这是一场欢庆的盛宴,是皇帝为彰显楚陈两国情谊、展示大国风度的隆重典礼。那么,春夫人会敢在这里给她使绊子吗?毕竟,在这宫廷之中,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国家的颜面,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可是,如果没有阴谋,她们又为何要带她来呢? 夕阳如血,宫殿的琉璃瓦在残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突然,一声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一名侍女手中的玉壶不慎滑落,酒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溅落在季春和白色的衣裙之上,瞬间,那原本清雅脱俗的衣裳变得斑驳陆离。 季春和微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就要开始了吗?她不禁冷笑。 “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小姐恕罪。”侍女低垂着头,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的歉意。 春夫人也看过来,鄙夷的眼神打量着她,“这像什么话?这么多达官贵人在此,你穿着脏污的衣服,成何体统!” 季春和点点头,把问题抛给她,“那夫人的意思呢?” 春夫人语噎,她不悦地转过头去,“还不快去换下来,今日陛下宴请陈国来的贵客,可别丢了楚国的颜面!” “母亲,进宫前您不是要我把所有东西都放下了吗?还是说您还准备了一套衣衫?” 正当气氛变得尴尬之际,徐婉儿轻盈地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在季春和那件被弄脏的衣裳上稍作停留,随即眉头轻蹙,似乎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担忧。她转向春夫人,声音柔和却坚定地说:“春夫人,请您稍安勿躁。我今日从家中带了两套新制的衣衫,若春小姐不嫌弃,暂且换上我的,也算解了眼前的窘境。” “她哪有资格嫌弃?”春魏欣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打破了这短暂的和谐,“徐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只是大姐也太不懂规矩了。”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季春和的责备和贬低。 “二妹妹,被污了衣裙不是我的过错吧?怎么在二妹妹口中,又成了我的过错了?” “罢了,这衣裳湿了,确实不宜再穿。”季春和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冷而决绝。她谢过徐婉儿,转身望向那名侍女,双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劳烦姑娘带路,去偏殿换一身衣裳。” 侍女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恭敬地引路。季春和紧随其后,步履从容。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幽深的花园,两人终于来到了偏殿。 就在侍女的手即将触及门扉的刹那,季春和突然发力,猛地将她向前一推,紧接着,她动作迅捷地关闭了门,不顾侍女的拍打她迅速找来一根木棍,将门牢牢地别住,确保它不会被人轻易从里面打开。 完成这一切后,季春和没有片刻的犹豫,她的步履匆匆,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不相信任何人,无论是春夫人,还是好心帮助她的徐婉儿。在这里,她仿佛行走在薄冰之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便跌入万丈深渊。她深知,这里没有宽容,没有怜悯,更没有允许她犯错的余地。一旦她稍有闪失,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孤立。 她并没有发觉,就在她匆匆离去之时,未曾察觉,背后悄然投来一道深邃的目光。 ······ 夜色如墨,月光透过云层,洒在船光洁的木板上。 姜景策站在船头,他静静地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江水,除了滔滔的水声,船上静谧非常。 然而,就在大船行驶过沧水时,四周的水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伴随着刺耳的破水声,数十道凌厉的寒光如流星般划破天际,带着凛冽的杀意,疾速地向姜景策袭来。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船上的宁静。 第68章 楚国旧事(26) 船上的精锐瞬间冲出,双方开始了混战。 敌人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残忍与狡诈。姜景策心中一凛,身形如风,手中长剑舞动如龙,在敌阵中穿梭,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凌厉的剑气,将敌人一一击倒。 然而,敌人仿佛取之不尽,不断地从水下冲出来,船上的精锐应接不暇。姜景策的体力逐渐消耗殆尽。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他被迫退至船角。敌人紧追不舍,他们如同饿狼般举着刀逼近,向姜景策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姜景策咬紧牙关,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剩余的力气凝聚在长剑之上,长剑一横朝敌人刺去。突然,斜方有剑刺入,他躲避不及脚下不稳,身体向后倒去,从高船的边缘滑落。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之中,四周是呼啸的风声和无尽的黑暗。他拼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但手中只有空气。最终,他重重地摔入水中,一阵剧痛从腿部传来,顷刻间不见了身影。 ······ 季春和躲避着人群,步履匆匆来到了水池边。她左右瞧着并没有人经过,于是几步走到水边,试图用清水洗掉身上的酒渍。 幸好被泼上的是果酒,颜色不深,虽然在白色的衣裙上比较显眼,但她仔细处理一下,等在外面风干了,应当看不出来痕迹。 她仔细地清洗着衣裙上的污渍,还四处观察着这里有没有人经过。 “终于洗干净了!”季春和站起来,看着干净的衣裙,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左右看了看,准备离开。 突然间,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瞬间,一股无名的力量从背后袭来,猝然将她推入深深的池塘。她惊呼一声,一切来得太快,她连那人的面孔都未曾捕捉到,却只来得及看到太监匆匆离去的背影,就被冰冷的池水无情地吞噬,呛人的液体瞬间涌入她的喉咙。 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但沉重的衣衫和湿漉漉的头发使她几乎无法动弹。她拼尽全力,双手在水中乱抓,试图找到一个支撑点。水面上泛起一阵阵涟漪,季春和的身影在水中若隐若现。她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将肺部的空气全部抽空。 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的时候,季春和的手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她心中一喜,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那块石头。接着,她借着石头的支撑,一点一点地向池塘边缘挪动。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后,她终于爬上了池塘的边缘,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季春和已经狼狈不堪,身上的衣衫全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让她感到十分难受。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艰难地爬上了岸边,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迫使她不敢有丝毫的停留。她害怕推她入水的那人只是个引子,后面还会有其他的阴谋等待着她。 她紧紧捂着那身已被湖水浸透的衣裳,试图借此获得一丝的温暖,同时也在急切地站起来,想找到一个藏身之所。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逃离的刹那,小腿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她痛苦地皱起眉头,满面狰狞,那是长时间在水中挣扎后,小腿肌肉痉挛的剧痛。她试图站起来,但那股疼痛如同铁钳般紧紧钳住了她的腿,使她动弹不得。 她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憋住呼吸,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她知道,若是再有人回来,她恐怕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但那股剧烈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让她连挪动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她只能无助地坐在地上,任由疼痛侵蚀着她的神经,心中充满了绝望。 "春小姐?"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岸边的宁静。 季春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这突兀的声音一惊,惊诧抬头。眼前,徐子玉身着一袭整洁的衣袍,静静地站在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和冷漠。 季春和此刻的狼狈,无疑是她在这种场合下最不愿被人见到的。她衣衫尽湿,紧贴在身上,尽显出女子婀娜的身姿,然而在这情境下,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她连忙俯下身,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那不堪的一面隐藏起来,尽量让自己缩成一团,减少那令人尴尬的曝光。 徐子玉看着水边的女子,她的衣衫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的面容带着几分惊慌和羞涩,那双明亮的眼眸此刻却含着泪光,显得楚楚可怜。他心中冷笑,这就是那位让五殿下心心念念的女子,果真······与众不同,只是这份不同,是否真的值得五殿下如此倾心相待呢? 正在季春和尴尬至极不知所措地时候,一件衣袍从天而降,完整地把她罩在里面。 她急忙抓住衣摆,小心翼翼地将其裹紧,将自己完全遮掩在衣袍之下。 “多谢徐公子!” 她向他道谢,如果没有这件衣裳,她这副样子在皇宫中一定会招致闲言碎语,甚至可能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待自己完全包裹在衣袍之中,季春和才敢抬头正视徐子玉。他是五殿下的挚友,即便五殿下被贬,他也依旧能在这皇宫中安然无恙,仿佛一切的风波都与他无关。 "此地危机四伏,徐公子,您能否为我指引一条安全之路?"季春和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恳求,皇宫之中,她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而徐子玉与五殿下私交甚笃,这使得她此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沉寂,季春和的心头猛地一紧,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 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徐子玉便如疾风般掠至她的身侧,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快走!”话音未落,他已带着她迅速离开了这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第69章 楚国旧事(27) 徐子玉环住她,隐蔽在假山的石缝里。 “奇怪,人呢?明明应该在这里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那人略显焦急的低语。季春和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她仍保持着冷静,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快,快些去禀报公主,就说我们没有找到她。” 那声音渐行渐远,季春和能清晰地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回荡,然后渐渐消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解。 徐子玉低垂的眼眸中映着怀中女子那颤抖的身影,她虽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但那股细微的颤抖仍旧如同春风吹过柳枝,难以掩盖。她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有力,传递至他的胸膛,与他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空气中。她这才缓缓地从徐子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的眼神中满是感激与敬仰。 “徐公子,今日之恩,春和铭记在心。”她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来日若有机会,春和定当竭尽所能,以报公子今日之恩。” 她的话语虽短,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珍珠般落在徐子玉的心头,泛起层层涟漪。他微微颔首,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殿下如今不在宫中,这深宫暗流涌动,你需得步步为营,万分小心。”徐子玉唇边挂着淡淡的担忧,轻声嘱咐着。 他瞥了一眼季春和身上那明显不能再穿的衣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你这身衣物,显然已难以蔽体,我去寻一件新衣来与你替换。你便在此处稍候片刻,我速去速回。” 季春和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颔首,以示感激。然而,她并未察觉到徐子玉转身离去时,那瞬间变得冰冷而深邃的眼神。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徐子玉的归来。 徐子玉步出阴影,目光如刀,他找到徐婉儿,阴翳的目光落在徐婉儿身上。 他的玉色脸庞上,原本温润如玉的光泽此刻被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他缓缓走近,声音低沉:“婉儿,你随我来。” 徐婉儿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随即顺从地跟随他的步伐,步入一片更为幽静的角落。 “哥,怎么了?”徐婉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她与公主密谋的事十分隐蔽,哥哥应当不知晓才对。 徐子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徐婉儿。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满和责备,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婉儿,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她是殿下选中的人,你擅自对她动手,这可是大不敬!殿下若是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你的!” 徐子玉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落在徐婉儿的心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哥哥是真的知道了,但心中仍有些不甘:“哥,我只是……” 然而,徐子玉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更加严厉:“没有只是!婉儿,你要记住,我们徐家在朝中虽有地位,但也不能因此就肆意妄为。殿下的威严,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挑战的。你若再敢擅自行动,休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徐婉儿的心头掠过一丝寒意,既然哥哥已经知道了此事,那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的内心瞬间被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所笼罩,她急切地拉住了徐子玉的衣袖,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颤抖:“哥,你告诉我,殿下他……他知道了吗?” 徐子玉看着她焦急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得知殿下尚未知晓此事,徐婉儿心中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然而,这种轻松之中,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随后,她抬头望向徐子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埋怨:“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对殿下的心意,为何从未替我向殿下争取过?我陪在殿下身边多年,为了他,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公主,可他却要娶别人……” 说到此处,徐婉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继续说道:“哥哥,你是殿下最好的朋友,难道就不能为我说句话吗?” “无论殿下娶谁,仅凭爷爷的权柄之重,他已注定与你无缘。”他的声音里满是冷静,却又隐藏着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妹妹喜欢殿下,可徐家权势太重,若是真的将她许配给殿下,才是给殿下招惹灾祸。 徐婉儿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已然无暇他顾,若再犹豫不决,待殿下归来,身边还能有我的位置吗?”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不屈的倔强。 “你这样做了,等殿下回来才是真的容不下你!”徐子玉继续劝道,“不要和公主继续下去了,两国相交不是儿戏。” “有哥哥在,殿下即便知道了,也会原谅我的,不是吗?”徐婉儿有恃无恐道。 ······ 季春和等了许久,也不见徐子玉回来。她的衣裳早已被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即便是徐子玉留下的那件宽大衣袍,也无法完全遮挡住她那份狼狈和难堪。她的脸颊上,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如同她的心情一般沉重。 她的心跳在胸膛中急促地跳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她焦急地望向远方,每一次脚步声的响起,都会让她的心跳加速几分。然而,时间仿佛故意与她作对,徐子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季春和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害怕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她压下心底的不安,轻轻地探出头去,想要寻找徐子玉的身影。 然而,就在她刚刚探出头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袭来,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感到一阵窒息,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那股力量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将她钳制住。她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逐渐远去。 在最后的瞬间,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然后整个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70章 楚国旧事(28) 季春和昏昏沉沉,她感觉那人把她带进了一间屋子,可她意识昏沉,做不到清醒起来。。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了千斤的石头,尽管内心充满了挣扎,却难以挣脱这黑暗的束缚。 那人把她放在了床上,随后,那人便悄然离去,只留下一室的寂静和未知的恐惧。季春拼尽全力想要挣脱这昏沉的束缚,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仿佛一条被困在浅滩上的鱼,徒劳地扑腾着尾巴。 她感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那香气中透着一丝甜腻,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诡异。这香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感到身体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季春用尽全力想要抵抗这种侵袭,她想要起身,想要呼喊,可是她的四肢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无法动弹。她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任由那股香气在她体内肆虐,将她的意识一点点地吞噬。 在这漫长的黑暗中,季春的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她只能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未知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地一声打开,又关上。 她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上。她想要大喊,想要尖叫,但她的嗓子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锁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人停留在外间,似乎是在整理些什么。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恐惧却如同暗夜的影子,始终萦绕不散。 没一会儿,她又听到了那人的衣袂翻飞的声音,那是他在换衣裳。她的心跳瞬间加速,仿佛要从胸膛中蹦出。她心中警铃大作,身体却由不得自己。 她的世界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沌。那人的脚步声、衣袂的翻飞声、迷香的香味,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呼吸。 脚步声渐渐靠近,迷香的香味也愈发浓重······ 在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傍晚的余晖斜斜地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道斑驳的光影。皇帝身着龙袍,气宇轩昂,身后跟随着一众大臣及其家眷,他们或步履匆匆,或低声细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一间紧闭的屋子走来。 屋子外,两名宫婢神色紧张地守候着,他们见到皇帝到来,立刻跪下行礼。皇帝的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隐约看见屋内的异样,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退下,随后亲自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不禁皱起了眉头。皇帝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是陈国静安王,他的衣衫凌乱,浑身是血。而在他身旁,一个身影正举起一只巨大的花瓶,狠狠地朝他砸去。 皇帝大惊失色,大喊一声:“不可——” 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然而,那个身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举起了花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讽刺,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 她手中的花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砸在了静安王的头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皇帝一声令下,声音冷冽如冰:“把她拿下!” 季春和却并未有丝毫挣扎,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如炬,逐一扫过皇帝身后的人群。那些面孔,有的惊恐,有的疑惑,有的冷漠,她尽收眼底,却不为所动。 珍惠公主在混乱中瞥见了季春和,她悬着的心终于如释重负,悄然落下。她紧紧握住徐婉儿的手,仿佛从对方那里汲取着勇气和力量。徐婉儿感受到了珍惠公主的紧张,她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一切都会好的。” 夜幕如浓墨般沉重地压在宫廷的琉璃瓦上,灯火辉煌的大殿内,皇帝紧锁着眉头,与一群满脸忧虑的大臣们围坐在龙案前,商讨着这次宴会中突发的紧急事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而紧张的气氛,仿佛连宫灯摇曳的光影都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颤抖。 皇帝的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他微微颔首,目光首先转向了太医:“陈国静安王的伤势如何?”太医颤巍巍地跪在皇帝面前,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禀陛下,静安王虽受了些轻伤,但幸无大碍,只需调养数日便可康复。” 皇帝听闻此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皇帝的目光再次扫向众大臣,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决断。 “今日之事,已让两国颜面扫地,我朝若不有所表示,只怕会引起两国之间的更大纷争。”皇帝沉声说道,“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大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冒险的建议。然而,就在这时,一位大臣却站了出来,他声音坚定地说道:“陛下,臣有一策,或可解此危局。” 皇帝的目光立刻投向了那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期待:“爱卿有何良策?” “陛下,可将春家的大女儿册封为公主,前往陈国和亲。”大臣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如此一来,既可弥补今日之失,又能增进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实乃一举两得之策。” 皇帝闻言,眉头紧锁,似乎在权衡利弊。然而,在这紧要关头,他深知已别无选择。终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沉重:“就依爱卿所言,将春家大女儿册封为公主,送往陈国和亲。” 第71章 京都月(1) 她的故事讲完了,黎骅坐在门槛上久久无语。她从未听过季春和说过她在楚国时的往事,陈国的经历已经足够惨痛,她以为她的人生中起码会有一阵幸福安宁的时光,可命运不愿眷顾,她也从未安宁。 夜色已如浓墨般沉重,连那皎洁的月光都被这厚重的夜幕吞噬,显得如此暗淡无光。黎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想要安慰季春和,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些空洞的安慰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还是季春和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她站起身,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黎骅,将她从门槛上拽了起来。她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坚定与温柔:“好了,我们回屋吧。” 黎骅的鼻子发酸,她强自忍耐着,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说道:“陛下这几日好像一直和白小姐在一起。” ······ 夜色如墨,济州寺庙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仿佛一颗孤独的星子在黑暗中闪烁。白茉怜站在宝殿前,手中紧握着刚从住持手中接过的护身符,那护身符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虔诚与祝福。 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她所求的不仅仅是一个护身符,更是对姜景策深深的关怀与祝愿。 月光洒在她的白衣上,映衬出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她轻轻抚摸着护身符,仿佛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温暖与力量。她心中默念,愿这护身符能护佑姜景策,让他在高位之上不再感到孤独与寂寞。 姜景策站在远处,目光紧紧锁定在白茉怜身上。他看着她手中那枚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护身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他身居高位,身边虽有无数人环绕,但真正能懂他、关心他的人却寥寥无几。而此刻,白茉怜的关怀与担忧如春风拂面,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他缓缓走近白茉怜,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白茉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满是柔情与期盼。她轻轻将护身符递到他的手中,声音哽咽道:“这是我为你求来的护身符,愿你平安顺遂,不再孤独。” 姜景策接过护身符,感受着它散发出的温暖与力量。他心中动容,仿佛被一股暖流包围。他紧紧握住护身符,目光深情地凝视着白茉怜,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珍惜这份心意。” 夜色渐深,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 他们并肩而行,脚下的山路似乎变得平缓了许多,一步一步地,共同向着山下迈进。 微风拂过,白茉怜的发丝随风轻舞,她微微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姜景策,那双眼眸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她的声音轻柔而悠扬,如同山间的清泉,潺潺流淌。 姜景策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他意识到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轻声回答:“抱歉,茉怜,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在白府吧。” 白茉怜那嫣然一笑,如春日里的桃花初绽,带着些许少女的娇俏与纯真。 她轻轻启唇,语气如同江南的流水般轻快而悠扬,“不,我与陛下的初次邂逅,并非在白家,而是在烟雨朦胧的江南市集。那时,我随着小姨偷偷溜出家门,一路游玩至江南,被那如诗如画的春景深深吸引,于是我们便在此逗留了数日。” “记得那一日,阳光明媚,我独自漫步在江南繁华的街道上。突然,我的目光被一位身着湖蓝色长衫的公子所吸引。他站在一处首饰摊贩前,目光专注而认真,似乎在为某个特别的女子挑选心仪的首饰。我想,那个能让他如此用心挑选首饰的女子,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姜景策微微停顿,他的思绪飘回到了那遥远的岁月。那一年,他被父皇一纸诏书贬至江南,虽名义上是贬黜,但实则父皇另有深意——命他暗中查探江南的谋反之事。他在江南逗留了几日,经过数日的忙碌,证据终于搜集齐全,他准备启程回京,向父皇复命。然而,就在那艘归途的船上遭遇埋伏。 也是那次埋伏因寡不敌众,他从船上坠落,重重摔在江边的岩石上,摔断了腿。 “原来我们的相见竟是那般的早。”姜景策轻轻叹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白茉怜的脸庞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绯红,她并未直接吐露心中的爱意,而是将那份情感深深藏在心底。那日,集市上,他如一位翩翩贵公子,风姿绰约,气质非凡,一眼望去,便让她心跳加速,心动不已。 他的温柔更是让她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嘴角挂着那抹温柔的微笑,轻声与摊主交谈,声音里充满了宠溺与柔情。“我的妻子年纪尚小,对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情有独钟。” 这句话如同春风拂面,让她心中的花蕾悄然绽放。然而,当那话语传入耳畔,却也让她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疼痛而又无奈。 然而,命运的轮盘似乎总在不经意间给予她希望。幸运的是,后来他们再次相遇,他的身边再无他人。那一刻,她心中的阴霾似乎被阳光驱散,希望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 后来,他的腿断了,即便回到京都,父皇也不再考虑他作为继任者。那五年的光阴,于他而言,如同漫长的寒冬,身体的残疾让他倍感束缚,而权力的边缘更是让他尝尽了世态炎凉。那五年是他最痛苦的五年,身体残疾,受制于人,白茉怜却一直陪着他。 初时,他对她不过是利用,希望她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中,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时光荏苒,他们一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她陪他笑看风云,也陪他度过生死难关。这份陪伴,让他冰冷的心开始融化,对她的感情也逐渐由利用转变为柔情。 如今,他站在权力的边缘,回望过去,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他知道,自己无法再给予白茉怜一个承诺的未来,也无法让她在这权力斗争的漩涡中继续沉沦。因此,放她离开,成了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他不再希望她为了自己而失去自由,更不愿让她在这无情的宫廷中继续受尽磨难。 ······ 第72章 京都月(2) 经过数日的静养与调息,他们终于踏上了归京的征途。季春和目光轻轻掠过在马车中悠然闭目休憩的徐氏,心中涌起一丝疑惑。她轻轻咳嗽一声,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你就这样与我们一同离去,云家那边,他们会同意?” 徐氏微微睁开那双如秋水般明澈的眼眸,嘴角泛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仿佛春风拂面,暖意融融。她轻轻说道:“按常理而言,或许有些难度。但如今,我手中已有和离之书,谁也阻拦不了我。”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坚定与洒脱,仿佛已将过去的束缚抛诸脑后,只余下对未来的期待与憧憬。 季春和看着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这位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和离书?"黎骅的声音中透露出明显的惊诧,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季春和亦是一脸的惊讶,心中满是难以置信。她原以为徐氏在苏醒之后返回云家,为的是谈判关于自己被无端监禁的冤屈。但现实却与她设想的大相径庭,徐氏竟然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和离,这种果决让她感到意外。 “我曾听闻,徐、云两家世代交好,情谊深厚。你此刻如此决绝地提出和离,徐家那边,会轻易应允吗?”季春和的声音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徐氏嘴角轻扬,笑意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应允?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我为徐家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如今岁月不饶人,我亦知自己时日无多。总不至于,让我这残烛之年,还要带着满腹的愁绪和不甘,郁郁而终吧。” 她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再者说,即便我们真的和离,徐家和云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又怎会因为一场婚姻的结束而轻易割断?这联姻,不过是家族之间为了稳固彼此关系而设的一枚棋子罢了。一个女子,若能成为家族间联系的纽带,对于他们而言,总是多多益善的。”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仿佛已经看透了这世家之间的纷繁复杂,也看淡了自己在这其中的角色与命运。 她想起了和云玠谈和离的时候,为了两家利益他们谁也不愿让步,云玠不爱她,不在乎她,却也给了她云家夫人的体面。对于她提和离,他实在不能理解。 两人意见不合,还是她问了他一个问题,他答不上来,才觉得愧疚,于是签了和离书。 当日,她问他:“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他哑然无语,自从她嫁过来,他们就从未称呼过她的名字,时间久了,她都快忘记自己叫徐柔然了。 季春和了然点头,继续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徐柔然淡然摇头,“还没想好,先打算四处转转,之前在高门里搓磨时光,现在我想为了自己,自由地浪费一下时光!” 她们相视一笑。 回京的脚程明显加快,他们走走停停半个月,终于在这天傍晚来到了京郊。远望之下,京城的轮廓在落日余晖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昏黄的日光如洒在回京的官道上,马蹄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车轮的滚动,打破了城门的寂静。 一群身着蓝色长袍的国子监学子,他们的脸庞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坚毅与愤怒。 这群年轻的学子,心中满是对国家的忧虑和对权贵的不满。他们肩负着家族的期望,承载着国家的未来,却在今日,被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所驱使,纷纷走出学院,踏上街头。 为首的一名学子,面容俊朗,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高举着拳头,声音铿锵有力:“妖孽归国,家国不安!” 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如同惊雷炸响,震撼着每一个在场的人。周围的学子们纷纷响应,他们挥舞着手中的书卷,高声痛骂,声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 “妖妃当道,国家何安?” “安黎公主,你罪该万死!” “还我清明政治,还我大好河山!”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把安黎公主这个名号再次推在人前。 街头的行人被这一幕所震撼,纷纷驻足围观,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低声叹息,但更多的是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群学子们的愤怒,不仅仅是对季春和这个祸国妖妃的指责,更是对帝王昏聩的深深无奈和忧虑。 皇帝如此宠爱这个去陈国和亲的公主,为此不惜穷兵黩武,发兵攻打陈国,只为安黎公主归国。这样举国皆知的宠爱,怎么不让人想到了纣王夏桀之类的亡国之君,怎么不让人惶恐 他们担忧,这样的帝王,是否还能明辨是非,是否还能为国家的未来着想?他们担忧,这样的宠爱,是否会成为国家衰亡的导火索?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忧虑,他们的怒火也因此更加旺盛。他们渴望皇帝能够醒悟,能够为了国家的未来,放弃这种盲目的宠爱,让国家重新回归正轨。 他们虽然尚未走上官途,可国家危亡匹夫有责,面对帝王如此不合理的行为,他们身为天子门生,自然有谏言的职责。 暮色渐深,但学子们的愤怒却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越来越旺。他们知道,这条道路充满了艰辛与危险,但他们更知道,只有坚定信念、勇往直前,才能为国家带来一丝光明与希望。 还没入城门,季春和就隐隐听到了远处学子们激昂的讨伐之声。这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震撼心灵。 季春和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她走向一旁站岗的士兵,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士兵恭敬行礼,回答道:“回公主,好像是城门口有学子挡道。” 季春和与垫脚眺望,目光穿越人群,只见城门处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仿佛一片汹涌的海洋。那人群中,呼声此起彼伏,如同波涛汹涌,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呼喊什么。 她转身,轻轻步入马车,目光落在徐柔然那温婉如玉的面容上。她微微颔首,轻启朱唇,声音中带着几分柔意:“柔然姑娘,我有一事相求,需借你的名头一用,不知姑娘是否介意?” 徐柔然闻言,嘴角轻扬,露出一抹淡雅如兰的微笑。她轻声细语道:“殿下称我为柔然便是,我既受殿下之恩惠,自然愿为殿下效劳,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季春和心中一暖,再次步出马车,她唤来云玠为她准备的几名随从,声音中透着一丝坚定:“你们速去前方探明,那人群中究竟在呼喊什么?” 几名随从领命而去,季春和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涌动的人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是!” 第73章 京都月(3) 不一会儿,负责探查的随从便匆匆返回,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季春和。听完随从的叙述,季春和轻启朱唇,冷笑声如春风中的冰刃,冷冽而锐利。 她才刚回京都,连城门都还没进,这些人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们是想借着这些学子,彻底把水搅浑,让她声明尽毁,最好让她止步于京都城外,一步也踏不进来。 她派去探查消息的人刚离开,姜景策就派人过来传话。 “陛下说,前面出了点岔子,请殿下不要担心,陛下会处理好,今日一定会回京。” 季春轻轻颔首,她的浅笑如春风拂过,温柔而恬静。待那传话的侍从渐行渐远,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才缓缓转过身,陷入了沉思。 这次的动乱,究竟又是哪位幕后黑手在操纵?她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思绪如流水般涌动。恨她的人除了和她有旧怨的春魏欣,剩下的就是曾经陷害她远嫁的人和她回来会影响到自己利益的人。 能有这般本事,会是谁呢? 徐柔然与黎骅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忧虑,他们望向季春和,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宽慰她,“这些不过是些琐碎之事,陛下英明,自有决断,你不必为此过于忧心。” 然而,季春和却微微摇头,眉头紧锁,她望向徐柔然,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不,柔然,”她轻声却坚定地说,“这次的事情,陛下固然有能力妥善处理,但在那些学子的心中,从陈国归来的安黎公主,始终被视作迷惑君王的妖孽。这种谣言,一日不除,终究是隐患。”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落在徐柔然和黎骅的心头,让她们无法忽视这其中的严重性。 季春和说完站起身来,提着裙子走下马车,朝着姜景策的方向走去。 姜景策正在安排士兵,“让守城士兵开道,若是这些人还不退散,直接就地正法,不必留情。”他的声音果断而冷酷,带着帝王的威严。 然而,就在这一刻,季春和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进他的耳中,“陛下,且慢。”她轻启朱唇,声音婉转而有力,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她走到姜景策的面前,目光坦然地与他相对,“陛下,这些学子皆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怎可轻易施以重罚?既然他们对妾身心存不满,那便让妾亲自去面对,妾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是非不分,算什么栋梁?” “陛下~” 姜景策的手,如同铁石般坚定,紧紧握住了季春和纤细的指尖。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恳切与决然,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阿和,朕说过,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无论是谁,既然敢对你出言侮辱,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季春和微微低垂眼睑,没有抽回被姜景策紧握的手。她任由那份温暖在手心蔓延。她轻轻一笑,慢悠悠地说:“陛下,对妾真好。” 她轻轻抬起眼眸,与他那深邃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与温柔:“陛下,这等琐事,便由妾身自行料理吧。有陛下作为妾身坚实的后盾,妾心无所畏惧。即便妾身的处理方式有所欠缺,那又何妨?因为有陛下在妾身背后,为妾身撑腰。” 姜景默然片刻,他的眼神中满是深沉与宠溺。他轻轻地将季春和的手拉至自己的心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阿和,你无论选择何路,都尽可放心大胆地去走。朕,将永远站在你身旁,为你提供坚实的支撑,为你遮风挡雨。” 季春和感受着从他胸口传来的温热心跳,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她轻轻点头,仿佛是在回应他那深情的承诺。 季春精心率领一队人马,驾驭着马车缓缓驶向那座巍峨的城门。城门的轮廓在黄昏的余晖下显得更加庄重而古老。 然而,城门之内,却是一片沸腾的学子之声。他们群情激昂,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不满。他们齐声高呼,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回荡在城门的每一个角落,将原本宽敞的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想要进城的商户和农民,被汹涌的学子们挤在了城外,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无奈。他们或是推着满载货物的手推车,或是挑着沉甸甸的担子,眼中闪烁着渴望与期盼的光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门近在咫尺,却无法跨越那一步之遥。 季春换乘了一辆华贵的皇家马车,缓缓驶向城门。那马车上的金色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学子们一见那马车,便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他们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更加愤怒的表情,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这辆马车上。 整个城门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而激烈,仿佛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季春坐在马车中,面色沉静如水,她的目光透过车窗,扫视着那些愤怒的学子们,心中却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不进也不退。 学子们慷慨激昂地骂了一顿,然而,那马车内的世界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隔绝,无论外界如何喧嚣,它都保持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平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学子们的激昂言辞渐渐减弱,如同被消耗殆尽的火焰,最终只剩下微弱的余温。他们的声音逐渐降低,直至彻底沉寂,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在这寂静之中,季春和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她的双眼紧闭,凡事不过耳。 文人骂街也不过翻过来覆过去的两句话,比起陈国那群混账混不吝的谩骂嘲讽,她早已能够做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马车外的声音渐小,季春和也睁开了眼睛,她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裙,施施然走出马车。 她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走出来,微微一定便站直身子,看向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 马车外的学子们也在翘首以盼,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安黎公主,心中充满了对这位能引发两国纷争的女子的好奇与敬畏。他们渴望亲眼目睹这位公主的风采,看看她究竟是何等模样,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让两国为了她而兵戎相见。 待季春和走出马车,人们也慢慢看清了她的脸。 当季春和缓缓步出马车,那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露出了她绝世的面容。 刹那间,原本因她到来而稍显安静的城门,此刻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连那最细微的呼吸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安黎公主,这便是传说中的三国第一美人?人们的心中不禁生出这样的疑问,同时又得到了答案。 她的唇,自然红润,无需任何脂粉点缀;她的眉,浓淡相宜,仿佛天生便是那最完美的形状。她自马车上款款而下,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灵动而生动。 人群中的寂静持续了整整一刻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她的美丽而屏住呼吸。然后,当所有人从那如梦如幻的美貌中回过神来,城门口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叹与欢呼。 “果真是三国第一美人,名不虚传!”人们纷纷议论着,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不愧是三国第一美人。” “怪不得陛下会为了她攻打陈国,这样的美人任谁也会念念不忘,” …… 第74章 京都月(4) “瞧她这狐媚之相,难怪能勾走陛下的魂魄。”一位身着灰布长衫的国子监学子,他的眼神犀利,言辞中满是对眼前女子的不屑与愤慨。他挥动着手中的书卷,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而出,“诸位同窗,切莫被这妖女的皮囊所惑。身为楚国未来的栋梁,我们身为天子门生,自当恪守忠诚,直言敢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如同擂鼓般震撼人心。其他学子们纷纷从对季春和美貌的沉醉中惊醒,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与不安。 “此女祸乱朝纲,乃是楚国之大患。”又一位学子站了出来,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所有的疑虑都打破,“我们身为国之栋梁,岂能坐视不理?” 随着这位学子的声音落下,其他的学子们也纷纷附和起来,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要将这妖女的罪行公之于众,为楚国的安宁贡献自己的力量。 直到另一个人也站出来,呼喊道:“兄台们,诛杀妖孽,还我楚国清明!” 学子们被他们几人鼓舞,又开始对着季春和虎视眈眈起来。他们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季春和,那目光中充满了愤怒与决绝。 季春和站在众人之前,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这位学子,你口口声声我是惑乱朝纲的妖孽,那你倒是说明白,我祸的是哪国的朝廷,乱的又是哪国的纲常?” 季春和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相反,她非常的和善,可她说出去的话却险些让那人招架不了。 他身着一袭灰色长袍,虽极力掩饰,但眼底的波动仍旧难以掩饰。他挺直了胸膛,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与不屈:“你,你祸害的,正是我们楚国的朝堂。若非如此,我等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容不下你这弱女子?” 季春和微微挑眉,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这位饱读诗书的学子,你言辞之中口口声声指我祸害楚国朝堂,那么,我倒要请教一二。我季春和,此刻连京都的城门都未曾踏足,又何以谈得上祸害楚国的朝堂?”她的声音清越而有力,像是春风吹过湖面,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巧言令色!”那位刚刚附和他,穿着青色学子服的男人辞犀利地反驳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既然已经窥见了灾祸的苗头,岂能坐视不理,非要等到它肆虐成灾,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才去想办法阻止?”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门中回荡。 “若以商朝为鉴,那些遗民若是再次遭遇妲己这样的妖女,他们还会选择等待吗?等待她迷惑了纣王,才决定挥起手中的利剑?”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决断的瞬间。 “非言兄所言,实乃金石之言!”旁边的人纷纷附和,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认同。 “非言兄所言甚是!” “荒谬之极!商朝将士百万,朝中肱骨更是不计其数,如此盛世,却有人妄言是因一个女子而覆灭,何其可笑?那些朝廷供养的男儿,理应是国之利剑,出征疆场,保卫家园,可他们呢?面对外敌却无力还击,面对帝王昏庸更是束手无策。他们只会将失败的耻辱归咎于那后宫中无权的弱女子,何其荒谬,何其悲哀!” “你竟敢如此歪曲历史,大放厥词!”有人愤慨地反驳。 “一派胡言,妲己灭国乃是定论,岂容你篡改历史!” “谁的定论?” “自然是后人。” “不,是男人的定论!” 徐非言面色骤变,气急败坏地喝道:“荒谬至极!哼,古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季春和却不为所动,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回击:“你辩论不过,便想以‘女子’为借口,将我置于不利之地。你给女人这个群体扣上‘不讲理、见识短’的帽子,一旦你处于下风,便想将对手归类为这等女子,好让他人觉得,即便你输了,也不过是败于女子的无理纠缠。如此,他人的目光便不再聚焦在你身上,而是转移到了整个女性群体之上。” 季春和缓缓步下马车,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 她逼近徐非言,眼神如剑,刺向他内心最深处。 “千百年来,女子便如笼中鸟,被那些陈规旧训所束缚,对男人的目光充满恐惧。因此,当那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突然聚焦在她们身上时,她们会因这长久以来的规训而深感羞耻,如同被烈火灼烧,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你们,便是利用这心理,轻易地赢得了这场游戏,不是吗?” 徐非言被她的话语逼得节节败退,他试图寻找反驳的言辞,但那些话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压制,无法从他的口中吐出。他支支吾吾,脸色苍白,最终只能无言以对。 季春和的目光在围聚的众人之间流转,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清脆而冷冽:“既然各位皆认为我乃惑国之辈,那么,诸位是否又能道出,我这惑国之人的真实姓名?” 学子们面面相觑,彼此间交换着困惑与不解的眼神,显然,他们对于她的真实姓名一无所知。 终于,人群中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那是一位站在边缘的学子,他犹豫着,仿佛害怕触及什么禁忌,“安黎公主?” 季春和微微颔首,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那笑容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既然各位已知先皇赐予我的名号,那也应明了这称号背后的意义。” 众学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季春和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她的眼神深邃而坚定,犹如深潭中的泉水,宁静而充满力量。 她轻启朱唇,缓缓开口:“‘安黎’,是先皇赐予我的封号,其意,乃安定黎民百姓之责。诸位学子,你们得先祖庇佑,得以在此饱读诗书,追寻真理与智慧。然而,随着时间久了,或许你们已经忘记,在这千里之外的广袤土地上,仍有人为了这片国家的繁荣与安宁,默默付出,负重前行。” 第75章 京都月(5) 学子们被她的话震住,原本喧嚣的学子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击中,瞬间安静了下来,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位安黎公主也是为了楚国的安危才前往陈国和亲的。 安黎公主五年的时间,她在陈国忍辱负重,默默承受着异乡的苦楚,只为维护楚国的安宁。如今,她刚刚踏上故土,却遭到这些曾受她庇佑的学子的误解和污蔑。 学子们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愧疚,他们默默地低下头,心中的良知如同被唤醒的明灯,他们便在城门如此污蔑她,实在枉读圣贤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过了许久,学子们纷纷抬起头,脸上带着坚定的神色。他们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白茉怜端坐于车内,车内静谧如水,只有微风轻拂车帘的细微声响,仿佛连时间都在这宁静中凝固。 过了片刻,前去探听消息的侍从气喘吁吁地归来,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轻声禀报:“小姐,城门那边的情况已经平息了。” 白茉怜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她轻抿一口香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眸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嘴角轻扬,道:“她果真不同凡响。” 言罢,她轻笑出声,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继续道:“劳烦你回去告诉春归,让他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安黎公主是他的亲生姐姐,即便是为了我,也不应该伤害自己的家人,我也会良心不安的。” 侍从恭敬地低下头颅,无声地接受了命令,随后,他的身影便如同夜风中的影子,悄然离去。 季春和目送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思绪。 ······ 姜景策听到前方城门的动乱已经平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愉悦。 季春和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马车旁等待的姜景策。 “陛下,您怎会在此?”季春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与疑惑,她走近姜景策,目光中满是探寻。 姜景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亮。他轻声说道:“听闻城门之事已了,我便来此等候你归来。”话语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季春和的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关怀。 两人相视而笑。 “你知道的,这群学子是最棘手的。”姜景策和她慢慢走着,“国子监的学子最容易感情用事,他们往往受到了别人的蛊惑,便会群情激奋,而朝廷也不会真的把培养了这么久的学子全部杖杀,所以他们的事最为棘手。” 季春和轻轻一笑,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动人的光芒,“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心系家国,胸怀天下。他们担忧的,是楚国的未来,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百姓。陛下励精图治,妾身自然不愿成为绊脚石。” 她沉吟了一会,终于,她带着一丝犹豫的口吻轻声说道,“只是这次的动乱,若不是陛下的护卫在身旁,妾怕是无法解决,甚至有性命之忧。” 她微微转身,目光直视着姜景策,那眼中满是依赖与无助,“陛下,妾在京都没有任何依仗,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危险,妾实在害怕。” "阿和,朕在此,定将倾尽所能,护你安然无恙。"皇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和轻叹一声,眼波流转,透露出对皇帝的深深信赖,"陛下之言,妾心中铭记。只是,这京都之地,权谋交错,暗流涌动,实在太过凶险。陛下身系天下,事务繁重,妾怎敢因一己之私,而劳烦陛下分心?" 她微微低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决,"陛下,妾还是决定回阳城去吧。那里宁静祥和,没有这京都的纷扰与喧嚣,更适合妾这样的平凡女子。" 皇帝闻言,心中一紧,伸手握住了阿和的手,"阿和,你怎能如此说?你是朕的挚爱,朕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回到那偏远的阳城?京都虽有危险,但有朕在,定能护你周全。" 阿和抬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陛下,妾心意已决。阳城虽远,但那里有我熟悉的亲人和朋友,有我心中的安宁。妾只愿在那里,静静地等待陛下一统四海的好消息。" 姜景策拉住了她,脸上又浮现了之前阴鸷的表情,他的手紧紧桎梏住她的臂膀,“阿和,五年前我双腿残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往陈国和亲之时,我就发过誓,这辈子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我做到了,现在你在我眼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把我们分开。” “陛下!” “阿和,朕会将身边的暗卫交给你,朕会给你足够的权势和力量去保护自己。你试着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五年前的事情发生。” ······ 随着皇帝那华丽而庄重的马车缓缓驶入金碧辉煌的皇宫,季春和的心情也随之起伏不定。她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的一大转折点。 马车停下,姜景策亲自迎上前来,他的眼中闪烁着柔和而深沉的光芒,仿佛星辰坠落凡尘。他轻轻伸出手,引领着季春和走向月云台,那里早已为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月云台上,灯火辉煌,乐声悠扬。宫女们身着华服,翩翩起舞,宛如仙子下凡。季春和站在台上,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荣宠,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与不安。然而,姜景策始终陪在她的身边,他的存在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仪式终于结束,季春和感到一阵疲惫。姜景策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与温柔。他轻声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去。季春和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情绪。她现在的表情、现在的言行,究竟是她在曲意逢迎,还是真情流露,她竟然开始分不清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满目繁星,心中慢慢安静下来。 这是她的故乡,是她一切苦难和愤怒开始的地方。 在她离开的这些年,她的故人们都过得还好吗?希望不会太差,这样她报复起来才不会心软放过。 ······ 次日清晨,姜景策犹如往常一般,早早地步入了前朝的朝堂之中,处理着繁琐的政事。 然而,在他的心中,却另有一番牵挂。他特地命人精心准备了季春和的膳食,并再三嘱托侍女们务必细心照料,不可有丝毫的疏忽。 季春和此刻正缓缓从梦中醒来。她的睡颜宛如一朵初绽的桃花,娇艳而动人。然而,她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清晨的宁静,便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懿旨——太后要见她。 在金碧辉煌的皇宫深处,太后端坐在精致的凤椅上,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她微微皱眉,对面前女子显得尤为不满。 她不理会季春和的问候,反而故意紧紧握住身旁白茉怜的纤手,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声音柔和而真挚,“好孩子,这么多天陪着皇帝,可有累到啊?” 白茉怜感受到太后那如春风拂面的关怀,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她微微低头,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敬意:“回太后娘娘,臣女不觉得累。陛下远征陈国,危机四伏。若让臣女在京都空等陛下的消息,那才是真正的煎熬与不安。” 太后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茉怜,你真是个好孩子。皇帝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在侧,是他的福气,也是我大夏之幸。” 她们两个和谐地说着话,全然把季春和忽略个彻底。季春和也不急,只是坐在位置上慢悠悠地等待着。 她心中明了,太后今日召她前来,不过是想借机敲打她一番。无论她如何行事,太后总能找到理由,对她的行为进行一番指责和敲打。 第76章 京都月(6) 太后并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姜景策的生母家世不显,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从那之后他就被惠妃收养,珍惠公主就成了他的妹妹。 片刻之后,珍惠公主如同春日的小鹿般,欢快地跳跃着闯入了宫殿。 她先是俏皮地向太后行了个礼,眼角含笑,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稍作停顿,随后转向了白茉怜,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清脆地叫道:“嫂子,你来了!” 此言一出,整个宫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年轻的公主身上。 “简直荒唐!”太后首先回过神来,她面色一沉,厉声训斥道,“你皇嫂今日在此,你怎可如此无礼,胡言乱语?还不速速向你皇嫂道歉!” 而皇后则依旧端坐在上位,她的面容平静如水,仿佛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所惊扰。 珍惠公主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母后,真正的夫妻,应是两心相悦,情意相投。我……” “够了!”太后突然厉声打断,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还不快向你皇嫂道歉!” 珍惠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训斥吓了一跳,她咬着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委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声音微弱而勉强:“皇嫂,我……我方才言语冒犯了,对不起。” “皇妹言重了,此事本就是无心之失,你又何必如此介怀?”皇后微笑着,声音柔和而宽容,仿佛春风拂面,化解了空气中的紧张与尴尬。 珍惠公主坐到了太后身边,太后温柔地握住亲生女儿的手,用眼神责备她刚刚对皇后的冒犯。 季春和目光深邃,凝视着那坐在凤位上的母女二人,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讥讽之意。五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印刻在她的心间。珍惠公主与徐婉儿联手,在宫廷的盛宴之上精心设局,设计她在宫宴上失身。 那时的惠妃,还未晋升至如今的高位,但她的言辞却如刀割一般,无情地刺入季春和的心头。她嘲讽季春和的命运,声称能够替珍惠公主和亲,是她此生莫大的福气。那种语气,那种轻蔑,季春和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后与珍惠公主在宫殿的深处细语了许久,过了许久,太后那深邃的眼眸中,才仿佛有一束光芒掠过,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殿角那个静默如水的身影上。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虽然带着暖意,但湖面之下依旧藏着深深的寒意。 她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春家姑娘,不,现在应该称你为安黎公主了。你在陈国待了五年之久,如今骤然回国,这其中的缘由,我们都心知肚明,此番事由,朝中的大臣们恐怕会心生不满。” 太后的话语如同利箭一般,直刺季春和的心头。她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听到太后如此直白的话语,仍是不由得心中一紧。然而,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太后的下文。 太后见状,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继续说道:“为了平息朝中的议论,也为了你的安全,从今日起,你就先去后山的那座寺庙中,为国抄经祈福吧!这样既能彰显你的诚意,也能让朝中的大臣们安心。” 太后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压在季春和的心头。然而,她并没有退缩,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太后娘娘。安黎遵旨。” 她知道,在太后心中,自己替她的女儿和亲,赚了个公主的名号,是她高攀。所以她故意用这个称号回应,用来膈应她。 随着季春和的回答,整个宫殿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太后那悠远而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季春和的身上,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一般。而季春和则默默地转过身去,走出了宫殿的大门。 春风如丝,轻轻拂过季春和的面颊,带来了一丝后山寺庙特有的宁静气息。 她们身后,太后派来的人紧步跟随,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疑惑。 寺庙内,古老的树木参天,郁郁葱葱,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季春和环顾四周,那千年的古木、斑驳的石阶、还有那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岁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宁静与祥和都吸入肺腑。 进了寺庙,季春和随意找了一处石阶坐下,她并不急于抄录经书,而是闭上了眼睛,开始静静地聆听。她聆听着风穿过树梢的声音,聆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也聆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 而身后太后派来看着她的侍从们,他们静静地站在远处,不敢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已晚,黎骅走到她身边,问道:“殿下,咱们也该吃晚饭了,您一天都没有吃饭,您的身体本就有旧疾,再这样下去您撑不住的。” 季春和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如同疾风暴雨般从寺外传来,打破了寺庙内的宁静。她轻轻挑起眉梢,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正策马而来。 “你瞧,他来了。” 姜景策策马前来,他跳下马,疾步踏进寺门,“阿和,让你受委屈了。” 季春和站在寺庙的一角,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温婉而柔和。她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陛下,妾在陛下身边,从不觉得委屈。” 姜景策听到她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季春和,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阿和,我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太后的宫殿,从今以后,太后不会再为难你,你可以安心的在云月台住下。” “陛下为妾做的已经太多了,这些小事还要麻烦陛下,妾心中难安。”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自责和不安。 姜景策闻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更加温柔,“阿和,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唯一的妻子,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所以,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好吗?” 季春和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那个俊逸非凡的男人身上。她轻叹一声,心中暗自思忖:这世间的情感,真是复杂难明。他既有皇后在侧,又有红颜相伴,如今却又将她视为唯一的妻子。这其中的真真假假,她又如何能分辨得清呢?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又或许,他真的对她动了真情。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所左右。 第77章 京都月(7) 季春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却带着几分讽刺。她清楚,皇宫内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歇过,自己的回归必然会引起一些波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太后似乎真的如姜景策所言,没有再派人来为难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平静就此降临。那位平日里娇生惯养、性格骄横的皇族少女,大概是见不得自己的母后因为一个外人而受此侮辱,更看不惯姜景策对她频频袒护,所以她几次三番地来到季春的宫殿,试图用她的身份和地位来压制季春。 然而,黎骅每一次都能用巧妙的话语将珍惠公主的攻势化解于无形。珍惠公主虽然愤怒,但面对黎骅,她最终也只能无功而返。 几次交锋之后,珍惠公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她再也没有来过季春和的宫殿。但她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平静。皇宫的深处,依然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等待着机会给她致命一击。 朝堂之上,季春的回归也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许多大臣认为她不过是一个和过亲女子,不应该在皇宫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将季春逐出皇宫,甚至有人暗中策划着要对她不利。 然而,皇帝却对反对的声音却选择了铁腕镇压。他的决断如同雷霆万钧,不容置疑。在这股威压之下,原本还有些许声音的大臣们,纷纷选择了沉默,渐渐地,朝堂上的大臣也不在关注她一个和过亲女子的事了。 就这样,在皇帝的保护下,季春在皇宫中的地位逐渐稳固下来。但她也明白,这场斗争还远远没有结束。未来的路还很长,她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每一个挑战。 轻风轻拂,御花园中的百花争艳,仿佛都在为这美好的季节献上一曲赞歌。季春和漫步在曲折的鹅卵石小径上,她的脚步轻盈而优雅,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诗行上,描绘出一幅美丽的画卷。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穿过重重花影,落在了一座古朴的凉亭之上。那里,一个身影静静地坐着,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却又带着几分神秘。季春和微微眯起眼睛,试图透过那层朦胧的花雾,看清那人的面容。 随着她的走近,那人的身影也越发清晰。那是一位大着肚子的女子,身着华丽的贵妃服制,头饰繁复,珠宝闪烁,宛如天上的星辰落入凡间。 当她终于走到凉亭前,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时,心情也终于变得愉悦。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徐婉儿。此时,徐婉儿正悠闲地品着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这世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季春和站在凉亭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回来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见见这位曾经陷害她的人了。 当她走近时,徐婉儿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而难看。她慌忙站了起来,站在台阶之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季春和。 “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徐婉儿的声音带着讽刺和不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 “当然,我总要回来看看,你们这些人的下场。”季春和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一丝冷意。 徐婉儿嗤笑,“我们这些人的下场?季春和,你可别忘了,只要我哥哥不倒,我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就永远稳固,我的地位就会永远稳固。你以为你回来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季春和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收敛了笑容,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五年前,你们设计陷害我,只是因为珍惠公主不想去和亲吗?” 季春和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那段尘封的往事。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深邃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如果是这样,那你通过献祭我,可得到你想要的了?这五年来,你过得可安心?” 徐婉儿的脸色复杂,她跟在珍惠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为了姜景策一刻不停地讨好她,可到头来,却还不如刚进京都的白茉怜亲近。 珍惠公主明明知道她喜欢陛下,可她竟然被白茉怜那个女人打动,非说白茉怜对陛下才是真正的爱情。她只觉得荒唐和难过。 这五年来,即使季春和离开了,可陛下身边又多了一个能懂他的白茉怜,偏偏这个女子心思赤诚,她所有的阴谋算计在她面前都成了跳梁小丑,几乎所有人都愿意保护着她,哄着她。凭什么? 徐婉儿只觉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五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与磨难,好不容易把季春和赶走,而如今,姜景策身边又出现了一个能懂他、能陪伴他的白茉怜。那个女子,心思纯净,没有半点的阴谋与算计,让徐婉儿那些年的筹谋与努力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恨季春和,更恨这个什么也没做仅仅是心思简单就能得到所有人爱护的白茉怜。 她清楚,若非她那在陛下身边权倾朝野的哥哥,为她铺就了通往皇宫的锦绣之路,她恐怕连那紫禁城的门槛都踏不进去,更别提能有机会怀上陛下的龙种了。 这个孩子,是她用尽心思,耗尽手段,才从陛下那里争取来的。她可以容忍陛下心中有其他人的影子,但她的孩子才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楚国第一位皇子。 第78章 京都月(8) 季春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如释重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自觉地向上仰去,那片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洒落,温暖而明亮。 这让好的日光,真让人怀念。 她的眼神缓缓向下,最终聚焦到徐婉儿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三年前的寒冬,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曾秘密前往陈国,他跟在随行的使团中间,隐瞒身份来到了陈国的地界,这你知道吗?” 徐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的眼神如同尖锐的刀片,狠狠地刺向季春和。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声音尖锐而刺耳:“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吗?炫耀陛下即使身处低谷,身患重疾,也要瞒着天下人偷偷跑去陈国见你?春和,你可真是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陛下此行陈国,不过是为了寻找那传说中的雪莲罢了,你真以为他是为了见你?简直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季春和面对徐婉儿的讽刺,却并未露出任何愤怒的神情,她平静地回应:“娘娘,当年的旧事,或许您可以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对我来说,却记忆犹新。在陛下的随行使团中,曾有一个名叫华佳的男子,娘娘应当对他并不陌生吧?” 徐婉儿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慌乱地转身,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语气却显得有些急切:“华佳?这个名字我从未听闻过,更何谈认识!” 季春和的眼神锐利如鹰,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地揭露事实:“娘娘,您真的不认识吗?即便是当年我初到京都,也早已听闻庆历十年的探花郎乃是徐国公的得意门生,名震京都。娘娘身为徐国公的外孙女,对于如此显赫的名字竟如此陌生,这其中的缘由,只怕不是一般的奇怪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徐婉儿心中的伪装。 徐婉儿紧握着拳头,她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那坚硬的拳头中。她决然转身,眼神锐利地直刺季春和,每一个字都如利刃般犀利。 “你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热衷于打探外男的消息吗?”她冷冷地问道,声音中透露出对季春和的讥讽,她向来看不上频频抛头露面的女子。 “我们徐家名门望族,家规甚严,未婚女眷是绝对不会和外男有所牵扯。即使对方是你的爷爷所欣赏的得意门生,也绝不可能有半分的逾越。” 季春和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点了点头,对徐婉儿的攻击不以为意。 “真是可惜啊。”她轻轻叹息,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遗憾。“华佳在临终前,曾留下一句话,是专门给娘娘您的。但既然娘娘对他一无所知,那么想必这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句话或许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你说什么?他留了什么话?”徐婉儿闻言,心中的波澜瞬间翻涌,她急切地抓住了季春和的衣袖,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徐婉儿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男人,当年她一直追随在五皇子身边,可华佳却一直在她身边,对她温柔体贴。即便后来她如愿嫁给了陛下,面对陛下的冷待,她更加思念起他来。可他却永远地留在了陈国,留在了她的央求中。 季春和微微蹙眉,似是不解她的反应:“娘娘不是曾言,与他素不相识吗?” “废什么话?我让你说你就说。” 因为他,华佳的荣耀被剥夺,家族更是因此被陛下所厌弃,被放逐他乡。这些,都是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想起那他,想起他被流放的家族,心中便充满了难以名状的焦虑和不安。 "徐婉儿!"季春和突然挣脱了她的手掌,紧接着,她猛然拽起她的衣襟,将她推向了台阶口。 一刹那,失重的恐惧如黑暗中的巨浪,瞬间淹没了徐婉儿。她双手紧紧抓住季春和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不安的恐惧,她声音颤抖地哀求道:“不要!求你,不要放手!” 季春和就这个姿势,季春和冷冷地俯视着她,她一字一句,开始揭开那段残酷的往事。 “三年前,华佳受到自己心爱之人的恳求,要他在陈国散步和亲公主婚前与旁人有染的谣言。为了心上人能得偿所愿,他确实在陈国国都散布了这个谣言。按理说,这个谣言无足轻重,不过又是关于的艳闻罢了。可凑巧的是,艳闻的另一个主角此时也来到了陈国。” 徐婉儿的手紧紧握住季春和的手,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她试图借助季春和的力量站稳,但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的身形变得愈发笨重。她努力想要挺直腰板,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她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摇摇欲坠。 “陈国皇帝为了替自己的儿子澄清这个谣言,便让我在寒冬腊月的雪天里跪在守望台三天三夜,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老皇帝说,只要她能跪得雪停,便可以证明她的忠贞。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她在雪中也跪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里,她的双腿跪废了,从此再也跳不了舞。 徐婉儿攥着她的手已经出了汗,时间太久她快支撑不住,就在她支撑不住快要松手的那一刻,季春和一把把她拉了上来。 徐婉儿刚一站定,便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安。 季春和傲然而立,眼中带着冷冽的嘲讽,他低头俯瞰着徐婉儿那惊恐无助的窘态,讥笑道:“你知道陈国老皇帝的下场吗?” 她微微倾身,凑近徐婉儿的耳畔,声音低沉而阴森:“那位老皇帝,他年迈体衰,最是经受不住寒冷。因此,我特地命人取来了腊月里最为纯净的雪花,将它们精心团成丸药的形状,然后一颗一颗地,慢慢地,塞进了他的嘴里。那些雪花在他的口腔中慢慢融化,变成冰凉刺骨的水,但他却无法拒绝,无法挣脱。一颗接一颗,直到他停止了呼吸,直到他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娘娘,你也是知道的,雪放到嘴里就会化为水,是很难把人噎死的。但是那种寒冷,那种绝望,却足以让人痛不欲生。那么,你是否也想尝尝这吞雪而死的滋味呢?” 第79章 京都月(9) 她的声音如同冰刀一般刺入徐婉儿的心头,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季春和满意地看到了她的惊恐与无助,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无比的快意和满足。她早就病了,或者说,她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这具躯壳,只能靠着吸取别人的痛苦生存。 徐婉儿惊恐地看着她,她的脚步开始不自觉地后退,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想要远离这个恶魔。 “春和,我当年不过是一时糊涂,犯下了那微不足道的过错。”徐婉儿的声音颤抖,带着几分哀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请你原谅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我所做的,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错事,它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 春和的眼神冷如寒星,她静静地听着徐婉儿的辩解,心中却波澜不惊。她淡淡地开口,声音中不带一丝温度:“你们总是习惯用‘小错’来轻描淡写自己的过失,但你们可知,当那些‘小错’如利刃般刺向我时,我承受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分毫不减。徐婉儿,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应该被轻易地原谅?” 她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徐婉儿的心上。徐婉儿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从春和那里得到宽恕了。 她目光如刀,锋利地投向徐婉儿的腹部,嘴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可以有孩子呢?” 那场大雪,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唯一可以拥有孩子的机会。既然她过得如此不幸,那么始作俑者又凭什么有自己的幸福,拥有自己的孩子? 她步步紧逼,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徐婉儿脆弱的心弦上,使得她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刚刚,徐婉儿为了与季春和独处,特意遣散了所有的丫鬟,此刻,她身边空无一人。她恐惧到了极点,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身怀龙胎,连皇后都要暂避锋芒,可季春和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真的敢将她和腹中的孩子一同置于死地。简直是个疯子! “春和,你冷静些。”徐婉儿的声音带着颤抖,试图唤回季春和的理智,“你千辛万苦从陈国归来,陛下对你的爱重有目共睹,你的未来必定繁花似锦。你若是真的动了手,杀了我和我的孩子,陛下是绝不会放过你的。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意义不一样的,我劝你莫做傻事。” “陛下真的会喜欢这个被下药得来的孩子吗?”季春和步步紧逼,讥讽地看着她。 她怎么会知道?是陛下告诉她的吗?陛下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季春和,怎么能这般羞辱她? 徐婉儿的心被那眼神刺痛,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屈辱。徐婉儿受不了她讥讽的眼神,她这么下贱,凭什么可以用这个眼神看她? 季春和笑了,“你和你哥哥可真是如出一辙。” “你什么意思?” 季春和微微扬起嘴角,那笑容中透露出几分玩味,“瞧这眼神,简直是如出一辙,都像是站在云端,俯视着众生。自从陛下登基,徐子玉便扶摇直上,成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你,也跻身入皇宫,成为了尊贵的贵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婉儿不解。 “徐子玉颁布了一项政令,言明人有五等之分,只有上等人才有机会进入学堂学习,然后进行科考。这项政令被陛下驳回去了,可他的言论还是在人群中流散开来。更为可悲的是,那些地方的长官,为了讨好徐子玉,迎合他的主张,纷纷关闭了曾经由前朝遗留下来的地方义校。那些承载着无数寒门子弟希望的学堂,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消失。那些渴望知识,渴望改变命运的寒门子弟,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你究竟在喋喋不休些什么?"徐婉儿冷冷地反问道,"政令尚未遍及四海,岂能归咎于我哥?分明是地方官员贪恋权势,擅自逾越,行此卑劣之事。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正凸显了他们品格的低劣,道德的沦丧吗?如此看来,哥哥的决定岂不是更加明智?那些下等人,他们即便有机会踏足大雅之堂,也不过是格格不入的笑话罢了。即便偶尔飞上了枝头,也终究无法成为真正的凤凰。" 季春和选择了沉默,不愿与那些自命不凡的人争辩。他们总是高高在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嘲笑他人卑微的借口。 和思想固执的人争辩最没有意义,刚刚她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她恨徐婉儿,可她却不愿重蹈让她娘亲的覆辙,以摧毁无辜生命的方式来宣泄这份仇恨。当年她的娘亲,就是怀胎八月被人活活殴打致死的。 在那个凄凉的夜晚,她被无情地压制在一旁,口鼻被捂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她眼睁睁地看着娘亲的鲜血蔓延到她身边,那些人用尽了力气往娘亲肚子上打去,娘亲那么疼,她一直在求饶,可那些人却一点怜悯都不曾给她。 她听见了那些人的怒骂,他们说,是娘亲恬不知耻地勾引了老爷,才得来的那个孽种。 可那日,明明是父亲自己闯进来的! 那段记忆血腥残酷,直到后来,她在黑暗中慢慢咀嚼这段回忆时,才陡然听清,娘亲当时的求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求他们放自己的女儿一条生路。 季春和看着徐婉儿,微微一笑,“你该庆幸你是一个母亲!” 话音未落,季春和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向后倾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迅捷如风的黑色身影猛地冲上前来,稳稳地抱住了他。 “陛下!” 第80章 京都月(10) 季春和站在徐婉儿的面前,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深深的恐惧和恨意,仿佛要将徐婉儿吞噬。她泪水涟涟,声音颤抖,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不解。 “贵妃娘娘,我与你并无深仇大恨,还是说春和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了娘娘厌恶,竟致使娘娘几次三番要加害于我?” 徐婉儿方得侍女的搀扶,勉强站稳身形,就听到季春和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她原本惨白的脸又此刻更是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分明是你,心怀叵测,欲害我腹内无辜稚子,怎敢在陛下圣明之前,如此肆意扭曲事实,混淆视听!”徐婉儿一手紧按腰腹,似在安抚着那未出世便遭劫难的小生命,另一手则紧握成拳,眼眸中怒火熊熊,直射向那躲在姜景策宽大身影后的季春和。 季春和躲在姜景策身后,哽咽道,“五年前,你便以毒计相逼,使我身陷囹圄,被迫远嫁陈国,饱受异乡之苦,生不如死。而今,我好不容易挣脱枷锁,重归故土,你却仍旧不肯放过我,欲再次将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贵妃娘娘,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能让你如此狠心相待?” 听到她的话,姜景策斜了徐婉儿一眼。阿和和亲一直是他的一片心病,之前都以为是珍惠做的,他也只能放过她。可谁曾想,这里面竟然还有徐婉儿的手笔。 徐婉儿面色苍白,她试图向姜景策解释:“陛下,您一定要相信我,刚刚是季春和想要陷害我,她还想加害于我的孩子。”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坚定和决然。她抓住季春和刚才想要谋害她孩子一事据理力争,她不相信在陛下的亲生骨肉面前,陛下还会袒护这个女人。 然而,姜景策的眼神却如同冰冷的剑,刺向徐婉儿的心头。他冷冷地甩开了徐婉儿的手,“五年前的这桩事,你可有参与?” 姜景策面色冷峻,帝王的威压扑面而来,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凝固。徐婉儿还想狡辩,可姜景策已经从她刚刚的反应中得出了答案。 他怒意滔天,字字如重锤,反复砸落:“很好,你们很好!” 徐婉儿强自镇定,泪眼婆娑地辩解道:“陛下明鉴,臣妾实属冤枉。五年前,臣妾与春姑娘素昧平生,又怎会心生歹意,去构陷那无辜之人?此事从头到尾,臣妾皆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啊。陛下您当年不是已亲自彻查,明了真相乃公主所为吗?” 此时,珍惠公主正牵着白茉怜匆匆赶到此地,还没来得及见面,就听到了徐婉儿把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 公主的身形在那一刻凝固,她没想到平日里与她最要好的徐婉儿,会在背后如此背刺她。白茉怜亦是耳闻此言,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轻轻侧目,望向身旁公主那难掩哀伤的侧颜,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 当年她来到京都,听到的关于季春和的故事实在太多,加上她和陛下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笼罩在季春和这个名字的阴影下。有太多的人爱她,也有太多的人恨她,这样令人爱恨都到了极致的女人,就这样不在京都,却在人们的口中活了五年。 当时很多人都说她配不上陛下,唯有珍惠公主欣赏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支持她勇敢追爱,并告诉她,她比和亲的那位安黎公主要强得多,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直到后来,陛下南征接回了她,她才真正见识到令京都万民竞相传颂的绝代风华,倾国倾城。 记得她当年追随着姜景策,为了得到他的心而去找他身边的好友打听安黎公主这个人的时候,试图从旁人口中勾勒出安黎公主的模样。那位年近不惑、睿智沉稳的男子,轻轻抚弄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楚国历经百年沧桑,却从未孕育出如此惊世骇俗之姿,安黎公主之美,实乃上天之赐,人间罕见。” 那时候,她总觉得一个女子,只能被人谈论容貌,说明她也没有其他长处吸引别人了。直到她站在巍峨的城墙下,看着一袭湖蓝色衣裳缓缓走近,仿佛自画中走出,她才真正明白为何世人总爱津津乐道于安黎公主的绝世容颜,非是偏见使然,实乃其容貌之美,超越了凡尘所能承载的极限,让人在初见之下,便已心醉神迷,无暇再探寻那深藏于后的万般才情与风骨。 可现在,这位名满天下的美人正躲在陛下身后,楚楚可怜地控诉着怀有身孕的贵妃。 珍惠公主疾步走过去,盯着徐婉儿,脸上是被人背叛的愤怒,“徐婉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我一人身上?” 徐婉儿没想到这番话会被珍惠公主听见,她明显地慌乱起来。她慌乱地抬眸,先是对上了珍惠公主凌厉目光,随后又下意识地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陛下,心中五味杂陈,犹如乱麻般难以理清。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四周皆是漩涡,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与尴尬,每一秒的流逝都如同漫长岁月的煎熬。徐婉儿咬紧下唇,试图从这一片混乱中寻找一丝出路,但那双颤抖的眼眸,却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与无助。 季春和在姜景策的身后,她端的是无辜的神情,心下却只觉得荒凉。五年前的徐婉儿在宫宴上游刃有余,是所有世家贵女的典范。可如今的她被人拆穿了真面目,却也会露出这样慌乱无措的神情。 原来所有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只要有足够的资源便可以做到,人并无天生的贵贱之分。 徐婉儿想和珍惠公主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她一旦开口便是承认了当年陷害季春和的事有她的参与,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为自己求来的贵妃之位,如果真相被陛下知晓,那她的一切都要完了。 她左右摇摆了一刻,最终狠下心来,选择了让陛下相信她与此事无关。 她的神色骤变,那抹对珍惠公主的温柔笑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字字铿锵,仿佛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当年春家姑娘替公主远嫁和亲,得益的不是只有殿下一人吗?殿下如今安然无恙,便把所得的一切都忘了吗?还是看着春姑娘安然归国,便想着与春姑娘重修旧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不得不说,徐婉儿的脑子转得就是快,短短一瞬就把局势分析得非常透彻,不仅为珍惠公主的话找到了原因,还堵住了她的后路。 珍惠公主听到她这话,一时之间只觉得十分荒谬。明明是她自己进宫替她献策,现在倒把自己说得像一个受害者一样。 她轻嗤了一句,“你果然是心机深沉,皇兄,你不要相信她,这个女人心思歹毒,当年是她主动来找我献计,说要找人代我和亲的!” “够了!”姜景策终是忍无可忍,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怒意与无奈。他目光在珍惠公主与徐婉儿之间游移,最终化作一抹苦涩的讽刺笑容,“你们,一个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妹,一个是我挚友视为珍宝的妹妹,可你们在做下这等决定之时,心中可有半分念及我的感受?她是我的妻子!” 他猛地指向珍惠公主,语气中既有痛心也有责备,“你身为公主,享受着无上的荣耀与宠爱,却为了逃避责任,不惜牺牲她人。为了不去承担自己的责任,把自己哥哥的妻子推了出去,你可真是好样的!” “皇兄······” 珍惠公主凝视着姜景策那张因怒意而紧绷的脸庞,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惊惧。她想再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几分,然那微弱的声音尚未出口,便被姜景策那冰冷决绝的话语彻底淹没。 姜景策的面容宛如寒霜覆盖,眼神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一字一顿,字字如重锤般落下:“珍惠公主,德行有失,玷污皇家清誉,即日起,赐禁足十月之罚,无朕谕旨,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此言一出,珍惠公主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未曾料想,自幼娇宠的她竟会面临如此严厉的惩戒。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最终化作断了线的珍珠,她泣不成声地哀求着,声音里满是绝望与不甘,却只见姜景策背影决绝,连一个回眸都吝啬给予。 随侍的宫人见状,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近崩溃的珍惠公主,一步步向那宫殿走去。 季春和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五年前宫宴的真相,他一开始就知道是珍惠公主做的局,可他当年却并没有因此责怪过他的皇妹。即便是今日,他也不过是触及了他的面子,才做了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要知道,当年,因为她并非皇族之人,且在宫宴上与陈国的静安王苟合,才致使陈国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了她一个大臣之女作为和亲对象。因为此事,她在陈国受尽了刁难。 第81章 京都月(11) 可做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高高在上做她的公主,享受着她的荣光,仿佛一切阴霾都与她无关。季春和心中不忿,她厌憎着这一切,厌憎着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都是那么的虚伪,包括自己。 姜景策看着徐婉儿,面色难看,他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朕旨意,徐贵妃因图谋不轨,意图加害安黎公主,且执迷不悟,即刻剥夺其贵妃尊号及一切礼遇,自即日起幽居深宫,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直至诞下皇子之日,再行废黜为庶民,以儆效尤。”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你不能这样对臣妾啊!你不能这样对臣妾的孩子啊——皇上——” 徐婉儿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的哭腔,试图抓住那即将逝去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抓住姜景策的衣摆,痛苦非常。 白茉怜见她这般样子,心有不忍,她看向姜景策,目光中满载着恳切与怜悯,“陛下,徐贵妃毕竟身怀皇子,纵使过往有误,念在她为陛下承继香火的份上,还望陛下能宽宏大量,饶她这一遭。臣妾相信,经此一事,她必能痛定思痛,再不敢有丝毫逾越。” 徐婉儿闻言,更是涕泪交加,连连叩首。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了真正的害怕。她颤抖着举起右手,以指天为誓,字字泣血:“臣妾徐婉儿,在此立誓,今后定当谨言慎行,恪守宫规,绝不再犯丝毫过错。恳请陛下垂怜,给臣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给臣妾肚中的孩子一个机会,陛下,臣妾真心悔过,求您开恩!” 姜景策看向季春和,白茉怜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她。她皱皱鼻子,神色复杂,对季春和说道,“季姑娘,你能原谅贵妃吗?之前听说令堂也是在孕期身亡,你一定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对吗?” 季春和皱了皱眉,她不喜欢从任何人的嘴里听到她娘亲的名字,她轻轻垂下眼帘,避开众人探寻的目光,声音虽淡,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坚定:“此事但凭陛下圣裁。我虽心有千结,却也知大局为重,不愿再见世间多添无谓之伤。” 白茉怜闻言,秀眉轻蹙,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她立刻转头看向姜景策,还想为徐婉儿说些什么,谁知姜景策直接唤人,“还不把贵妃带下去!”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徐婉儿闻言,身形一晃,几欲不支。就在这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然自腹部袭来,如同利刃穿心,让她不由自主地踉跄数步,面色苍白如纸。 低头望去,只见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正悄无声息地自裙摆间蔓延开来。 白茉怜一惊,连季春和都惊讶地挑起了眉头。 “宣太医!” 太医们匆忙赶来,经过一夜的抢救,徐婉儿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她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窗外摇曳的烛火,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痛。 白茉怜得知此事后,脸色难看,她质问姜景策:“陛下,你为何如此轻信季春和的话?为什么这样对待徐婉儿?她怀着你的孩子,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在昏暗的宫廷走廊上,白茉怜的心如同被寒风吹过的枯叶,摇摇欲坠。她面对着姜景策,那个她深深爱着,寄托了所有少女情思的男人,他连对着自己的孩子都是那样的冷酷,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初恋情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让她感到陌生而遥远。 “陛下,在你心中,是不是只有季姑娘?如果有一日我与她起了冲突,陛下也会像今天这般对我吗?” 姜景策的眼神如同千年寒冰,没有一丝温度。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尊不可撼动的石雕,冰冷而坚硬。白茉怜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冷漠,仿佛要将她心中的希望一点点掐灭。 她颤声问道:“皇上,你真的要如此偏袒季春和吗?是她诬陷贵妃,贵妃怀有身孕,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不顾自身安危去伤害她,况且贵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又怎么可能把她推下台阶呢?” 姜景策并不言语,他的神情告诉她,这一切他早已知晓。 白茉怜明白了,他一直都知道是季春和诬陷徐贵妃,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陛下,你明明知道真相,为何还要如此?”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解和绝望,他难道要这么爱她吗? 姜景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白茉怜,这场争执因何而起,谁对谁错,朕根本就不在乎。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阿和一丝一毫。” 他的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刀,深深地刺入了白茉怜的心中。她不敢相信,这个爱了五年的男人,竟然会如此冷酷无情,是非不分。 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滑落。 “皇上,你真的要为了季春和,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白茉怜的声音颤抖,带着无尽的悲伤。她想起了那个无辜的生命,那个还未来得及看这个世界的孩子,却因为这场争执而失去了生命。 姜景策的眼神微微闪烁,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说:“朕不能容忍任何人对阿和有丝毫的威胁。” 他的话让白茉怜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中有大夏的江山,有那个他所谓的阿和,别人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即便是她,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