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定亲后,清冷探花黑化了》 第1章 春雨廊下,湿了面 三月细雨绵绵,恰在水榭长廊处笼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乍眼看去,如云如烟,透着些凉意。 沈昭月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双手揣进了暖袋里。 这雨适才刚刚落下,虽不大,但淋着,总归是容易病。若她三番五次的病了,怕是惹主家晦气,即便面上不说,背地里也总归是会嘀咕两句。 寄居人下,想要过得安稳,这不生事便是顶顶重要的一条规矩。 沈昭月第一次拜见四夫人时,就将这句话牢记在心了。 “总不能干站着等,待会儿六郎寻不到姑娘,该着急了。”香叶是谢家配给沈昭月的婢女,两人相伴了多年,自是情谊深厚。 谢六郎乃谢家四房的庶子,名唤谢轻舟。其生母早逝,五岁起便由四夫人教养,与沈昭月同住在四房院内,可谓是青梅竹马了。 两年前,谢轻舟跪在四夫人面前求了这门亲,沈昭月当日羞红了脸,四夫人心下了然。虽是看不惯他们二人私下诉情,但这一个庶子,一个孤女,也算是良配了,正好也省了她再另寻亲事的功夫,言道:“等六郎过了乡试,就定下吧。” 而今日是谢轻舟下族学的日子。按照惯例,沈昭月都会特地去迎他,只为在他心底刻下些印记。毕竟日后,他会是她的夫。 “去周围寻个人,借把伞来。”沈昭月点了点头,这一处水榭清净,鲜少有人经过。但日常打扫的人,应当在的。 下雨的日子,更需要费心些,若是让主子摔了跤,就是大过。 香叶循着一处小径去了,沈昭月站久了也累,左右看着无人,索性将披风压在了臀下,当成垫子靠在了一侧的凭栏上,她性子原本就松散,以往在安阳老家时,更是能躲懒便躲懒。 只是谢家是广陵第一世家,半个广陵城,比不上谢家一座府,世家大族最重规矩。沈昭月平日里最是谨小慎微,唯有独自一人时,才敢稍稍松懈下姿态,腰背挺的太直,夜里睡觉也是酸疼。 谁知,这刚歇了一会儿,前头匆匆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沈昭月慌忙站直了身子,整理着衣饰,却是一阵风吹过,一旁的树叶晃动,“哗啦——”落了一滩水,泼进了长廊里,飞溅在了沈昭月的脸上,原本干净白皙的小脸,被打湿了额前的发丝,几根散落的乌发黏在了脸侧,实在是狼狈。 然而,脚步声与人影已是越来越近,沈昭月只得端正了身子,垂首低眉,不敢多看一眼,任由水珠顺着白皙的脸上滑落,姣姣女子,如水如玉,这几丝湿发勾人,倒是多了些妩媚。 谢长翎归家半旬,已被家中的表姑娘们偶遇了不下十次,采露、葬花、吟诗、弹曲,扰得他脑袋都疼。 奈何老夫人暗中准允了,言道:“你已二十有二的人了,若再不娶妻,别家都以为你有暗疾。就当是不娶妻,便是纳个妾,寻个通房也行。” 谢老夫人性子强势,年轻时曾跟着仙逝的谢老爷子打过山匪,上过战场,夫妻二人硬是靠着血肉拳脚,将原本衰微的谢家重振起了门庭。 于谢长翎而言,他对谢老夫人最是尊重、敬慕。 然朝堂已定,武将难有立功建业之机,谢家历经两代,已隐隐有了日落西山之兆。 幸而祖宗保佑,出了个谢长翎。 看到女子被一团落雨泼了面门,谢长翎竟是一时觉得好笑,压着嗓子,轻嗤了一声,很是看不上。这条长廊通向外院,往来之人颇多,倒是从未有人敢在这儿堵过他。 身后的丫环白芍听见了,心底只觉得污糟,这些女子实在是不顾身份,任谁都赶着往主子身前凑。 随后,一双黑色的男靴从沈昭月的眼底走过,半筒长靴绣了金线勾丝的竹叶,看样式就知是尊贵之人,往着内院走,又无须府中仆从引路,那应当是谢家人了。 沈昭月是女眷,除了谢轻舟外,自是鲜少与谢家郎君接触。 这一点,沈昭月自认做得极好,唯独谢家大房嫡出的七郎谢长岚让她为难,每每遇见总会拦她说上几句,虽避了又避,但总有躲不掉的时候。 幸好,此人不是谢七公子。 沈昭月屏息凝神,只盼着对方快快走过,千万不要与她言语。只因她虽一动未动,却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对方气势上的压迫,连着身边的凉意都更甚了。 她竟有些怕他。 谢长翎身后跟着两个婢女,白芍打伞,残荷提篮,正赶着给谢老夫人送新出的栗子糕。 “哼。” 一声冷哼传来,是个婢女的声音,鼻腔里哼出来一阵嘲讽。 沈昭月脸上涨红,她独自在此处,怕是被人误以为是故意等着的。 谢家人丁兴旺,却是鲜少有女郎,谢家老夫人却是最喜女儿乖巧,又是心善,各房都使了劲想生个女儿出来,却唯有二房得了两个女儿,一个早早嫁了出去,一个才刚满十二。为讨老夫人的欢心,其余三房也都留了些旁亲的女郎来谢家暂住,也有如沈昭月这般失了父母,前来投奔的。 等到女郎们都到了婚嫁的年纪,多多少少会将算盘打到谢家郎君的身上,一年到头,处处都是偶遇相逢,好不热闹,但到底是失了身份,连着谢家的仆人都见怪不怪了。 “今日雨水多,姑娘还是早些回屋里歇息,可别落了寒。”对面的婢女说了一句。 虽是提醒,但更带着些冷嘲的意思。 沈昭月被人点了话头,若是不回,便是无礼,她只得保持着垂首的样子,按着手心,柔柔回了一句:“多谢提醒。” 只这一句,便让前头正走路的谢长翎顿了下脚步,但也只轻轻顿了一下,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停顿了。 声色娇媚,诱人浮沉。 谢长翎的眼底暗色涌动,只一刻便消散不见了。 等到人走远了,沈昭月才长吁一口气,她属实是吓到了。 “姑娘!”香叶刚才也吓了一跳。她借了伞来,来得路上撞见了谢二公子!那一脸阴沉凶煞的模样,吓得她跪在地上半天不敢起,这膝下的裤袜都湿了。“我刚撞见二公子了,可真是吓人。” 原是谢家二郎啊,难怪有那身气度。 谢家二郎,年十七被钦点为探花郎,二十任大理寺少卿,杀伐果断,刚正不阿。可半月前,却是突然惹怒了当今圣上,无奈辞官回了广陵,实在是让人唏嘘。 然而如此人物,哪怕归了家,仍旧是谢家数一数二的郎君,无人敢轻视。 第2章 枯木逢春时 “可借到了伞?”沈昭月看了眼香叶的裙摆,已是湿了大片。 “哎呀!我刚跪在地上,起身时慌忙,忘了拿了!我,我现在就去拿。”香叶一拍脑袋,只觉得自己太笨了。 沈昭月湿了发,刚又吓着了些,她道:“罢了。今日不去接了,且托人跟六郎说上一声。” 一次不去,想必谢六郎也不会计较。 只是,怕他忧心。 “是。我这就去。”香叶是个粗心大意的性子,今日忘了伞,明日忘了香,若是换了别个主子,早就罚她了。每每想到此,香叶都心中庆幸,自己跟了个好说话的姑娘。 虽不是谢家的正经主子,但跟着沈昭月,已然比跟着府中其他姑娘要舒坦许多了。 香叶记得,自己那跟着王二姑娘的小姊妹,如今还穿着去年的旧褂子呢!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做,这王家人实在是抠搜。 然而,这刚顺着廊下往回走了片刻,身后一句“沈姐姐”传来,让沈昭月的指尖颤了颤,香叶刚去寻伞,此处只有她一人。 “沈姐姐怎么在此?可是忘了伞?”谢家七郎对着沈昭月呵呵一笑,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女子,身后的书童瞧着自家公子的欢喜样,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沈昭月为何在此处? 谢七郎当然是知晓的,但今日谢轻舟被夫子留了堂,他才特特换了身新袍,往此处来了。 他比那庶子,可强多了。 “香叶已经去拿伞了。”沈昭月擦干了脸上的水渍,却也花了妆,只能埋下头,又往一侧退后了几步,她是万不愿与谢七郎扯上关系的,更不愿被唤去大房夫人那处回话。 “想必七公子下了学,是要去大夫人那儿看望的,那就不打扰了,我先行一步。”匆匆说完这句话,沈昭月就要走,刚抬脚,手腕处便被扣住了。 “七公子,放手!”沈昭月心下一惊,他竟敢如此! 谢长岚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不想就此让她走了,才唐突了佳人。一声呵斥下,他赶忙松开了手,心底却是一阵短叹,忍不住揉搓手心,忆及刚才的柔夷之软。 “我,我我,我并非有意。”他指了下天,“这雨还下着,我就想送你一程,也正顺路。”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沈昭月的语气冷了下来,男女大防,他竟一丝不顾。 “姑娘,伞寻来了!”香叶瞧着连廊里的人影,连忙小跑了过来。 “七公子若有功夫,不如多放在课业上,这连乡试都不能参加,岂非伤了大夫人的心?” 此话直戳谢长岚的心窝,今年乡试,夫子不曾举荐他参加,更直言:“不如再等上两年。” 大房虽是长房,却处处不如二房。 为此大夫人恨不得耳提命面,时时盯着两个儿子上进,可惜大公子开慧晚,如今二十有四了,也不过是个秀才。谢长岚更不顶用,连个童生都捞不着。 “二公子既回了府,七公子不如多去讨教讨教。”说罢,沈昭月挽着香叶的胳膊,转身就走。 回了红榴小院,主仆二人都已微微湿了些衣裳,还好是顺着长廊走,又绕了几个连环亭,途中雨突然大了些,好在遇见了个洒扫的婢女,另要了一把伞。 二人这才少淋些雨,否则必定是落汤鸡了。 “姑娘,可赶紧换身衣裳,暖暖身子。” 三月的凉意重,香叶不敢含糊,点了暖炉,又加了些炭,用净布擦干了身子,从柜中拿了干净的新衣换上,好是忙碌了一遭。 “别关。”正当香叶抬手关窗时,沈昭月换好了衣裳出来,一件水蓝色的长袖袄子套在身上,半高的领子挡了窗外的风。“风不大,不关也没事。” “好。早晨吃剩了一碗红豆粥,我去热热,给姑娘送来。”香叶知晓自家主子的性子,晴天看云,雨天看水,光是发呆看着,都能看上半日。 这一处小窗正靠着花圃,已开了些许的苔花,一丝丝的细雨落在花瓣上,凝成了水珠,顺着落下。一侧的石榴树刚刚抽芽,枝干大多光秃,但正是春意刚来的时刻。 沈昭月记起她八岁时,第一次踏进这座小院,这颗石榴树已然快枯死了。 至今,她都十六了。 枯木逢春,能开花便是一件幸事,就不能贪心着求结果了。 两侧的房檐下,挂着四个莲花雨链,垂进了小小的石缸内,几只浮萍杂草飘在水面上,轻摇着身姿。 一个盘腿,沈昭月坐上了窗边的小榻,整个人斜趴在矮几上,望着小院外的雨景发呆,放空着脑袋里的思绪,才能让她彻底静下心来。 算一算日子,还有半年多就是乡试。 过了乡试,她该是要成亲了。 等成了亲,她便能搬离谢府,独自起个小院。 想到这儿,沈昭月心底就高兴,连着嘴角都翘了起来。 “香叶姑娘,可在啊?” 忽而,院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来了,来了。”香叶看着炉火,热着粥。一听人声,立刻答应着。 推开门,香叶弯着眉眼,道:“绿袖姐姐,怎下雨还来?快快快,进屋坐坐。” “别了,六公子还等着我回话呢!”绿袖打着伞,提着一个竹篮,递了过去。“喏,可快拿着,仙鹤楼的糕点,咱们公子特意给姑娘送来的。” 香叶连忙接过了篮子,又从袖中掏出了几两碎银塞进了绿蕊手中,“辛苦姐姐送来了。” 两家的主子虽未过明面,但也算是定了亲,以后都是一家人,因而绿袖收了无愧,也不推拒,直接揣进了怀里。“每次都这般客气。” “还请姐姐与六公子说上一声,我家姑娘新备了好茶,明日请六公子一同品鉴。”香叶递了话,绿袖自是答应了,而后撑着伞,离了小院。 香叶提着竹篮进了屋,刚打开盒子,扑面的糯米香气,“上次姑娘提了一嘴想吃仙鹤楼的糕点,今日六公子就送来了,定是心中时刻记挂着姑娘呢!” “我自知道六郎的心意。”指尖捻起了一道桃花酥,松脆入口,外酥里软,甜而不腻。 沈昭月因父母早逝,暂居在谢家,但沈家是茶商之家,在广陵亦有两间茶铺,需她自己看顾。因而她早早禀明了谢家长辈,允她每月出府两次,查查账目,学学经营。等来日她嫁作人妇,这些便是她傍身的嫁妆了。 不过仙鹤楼的糕点实在难买,每每等到沈昭月忙完了铺子里的事再去,早就卖光了。 “明日早些唤我起来,我亲自做些茶点带去。” 吃茶必要备些茶点,才能得味。 只是沈昭月一向懒怠,鲜少亲自动手做。 但每次做了,比那仙鹤楼的厨子,做得还好呢! “得嘞!明日我定早早唤姑娘起床!”香叶喜滋滋地端上了红豆粥,今日有仙鹤楼的糕点,明日还有自家姑娘亲自做的茶点,她可真有口福。 第3章 公子不喜 顺着长廊往前走,再绕过一座山水园,过了一处竹林,便是谢老夫人的端竹院了。 “你说说你,不就是堵了你几回道,怎还能将人给气哭了!这王家姑娘好歹是你大婶母的亲侄,你昨日那般,岂不是落了你大婶母的脸面!”谢老夫人昨日刚刚听了大房儿媳的一顿啼哭埋怨,心里烦着呢。 谢府共有四房,大房谢玉钦、二房谢玉安、四房谢玉书皆是老夫人亲出的嫡子,唯独三房谢戊林是妾室所生。 王氏刚嫁入谢家时,其父王河海升翰林院任大学士,风光一时。可惜站错了队,被圣人一贬再贬,如今只剩下个徒有其表的史官一职了。原本大好前途的谢玉钦也因王家受累,仕途不顺,被外派至荆州任了个小小的府令。 反而是看似中庸的二房谢玉安,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更养出了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谢长翎,实在是令人嫉羡。 谢老夫人心里头敞亮,那王家姑娘只是门表亲,何况王家实在也没落了些。可大房不中用,这算计到二房头上算什么事?还想给谢长翎塞个王家人,再蹭上几分运道不成? 谢老夫人都看出来的事情,谢长翎自然省得,但若是真揭开了脸皮,闹一场。只能是两房都不讨好,谢老夫人这才出来打个圆场了。 可今日瞧着谢长翎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谢老夫人只觉得来气,这性子真是随了他爷! 爷孙两个都是个犟种。 “是孙儿说重了话。”谢长翎性子犟,但在谢老夫人面前,惯会认错,“待下回遇见了王姑娘,孙儿说话前,必然多斟酌斟酌。” “哎,你。”到底是自家的孙子,谢老夫人埋怨了两句,却也不会真动气,可谢长翎迟迟不定亲这事儿,实在让她烦忧,“你既是辞了官,那就安安心心定下来。下旬,陆家有个宴席,你去看看。” 陆家乃鼎鸣钟食之家,与谢家可谓是二分广陵,两家若能结亲,也是件好事。 “祖母发了话,孙儿自当去。只是孙儿的婚事,怕是孙儿自己也做不了主。”谢长翎将栗子糕切成小块,插上了竹签,递到了谢老夫人面前。“婚姻大事,急不得。” “得得得,你们大了,我一个老太婆,可管不住你们了。”谢老夫人吃了口糕,语气中满是无奈,她知谢长翎回广陵定是另有缘由。 何况她家孙儿是状元之才,谁家高门显贵的女儿娶不得? 哎,可她年纪大了,膝下却连个重孙都没有,实在是眼馋。她不就是想抱个重孙嘛! 谢长翎陪着祖母闲聊了一会儿,又哄着谢老夫人喝了药,正准备要走时,却听到了一句“老夫人,七公子来了。” 门外有人来报。 谢长翎眉头轻皱,未曾言语。 谢老夫人借着喝茶的功夫,看了眼他,见其无话,而后道:“进来吧。” “乡试在即,你闲在家中无事,也帮着看顾些弟弟们,这谢家终究不能只靠你一人。”谢家子嗣虽多,但实在是没几个顶用的。世家想要枝叶繁盛,这根就要扎得深,扎得多。 一语毕,屋外已来了人。 “孙儿给祖母请安了。”谢长岚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全无刚才见沈昭月时的欢喜模样,如今是真被说中了,他刚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就被赶来了老夫人的院子听教诲。 等到谢长岚进了门,谢老夫人打开了话头,“七郎,来得正好。今年的乡试,你也下个场。不求个名次,就当是历练也好。” 这事,谢长岚刚知晓了。这乡试的名额是大夫人特地求来的。“是,孙儿必当尽力,不负祖母期望。” 说罢,谢老夫人又点道:“正巧这探花郎回来了,你也多跟着二哥学学。兄弟之间,平日里多些走动是应该的。” 听到此话,谢长岚更是心下不甘,凭何只单点他一人?六哥、八弟、九弟,他们怎就不来? 但在谢老夫人面前,他只得陪着笑脸,答道:“那是自然。只是弟弟愚钝,还望二哥不嫌弃得好。” “无妨。”谢长翎回了一句,冷淡至极。 不过,既是接下了这活,那必然是要做好的。 谈话间,谢长翎先简单考校了几道经书里的注解之题,然而谢长岚往日最不喜背书,哪里能记得?磕磕巴巴,一个都未曾答对。 “孺子,难教也。” 这一句话,让谢长岚羞红了脸面,恨不得在祖母面前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教,那就好好教。”谢老夫人打了个哈气,她这把老骨头是管不动了。“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谢长岚终于松了口气,与谢长翎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刚分开走了几步路,一个书童急匆匆跑到了谢长岚身前:“公子,可还去看沈姑娘?” “不去,不去了。”今日晦气,谢长岚哪儿都不想去。 沈姑娘? 原是将心思都放在了女子身上,难怪一问三不知。男女之间,本应多有避讳才是。如何,就让人记挂上了?谢长翎暗自摇头,连带对沈姑娘也起了不喜。他十二岁入京赴考,那是谢府似乎还未有这个沈姑娘,怕又是一个来打秋风的女子。 只这一点,与什么王家、柳家都一样。 若是日后撞见了,躲着些便是。 再说这雨,怕是要下整夜了。 回了谢长翎的听竹院,日头还未曾下去。 正好还有封书信要寄给京城里的父亲,他虽辞官,却不能随意疏忽了京城之事。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 纸币铺开,一侧的白芍正研着磨,嘴里却莫名嘟囔了一句:“湿了发,溜了肩,别是等着公子撑伞呢!” 白芍与残荷本就是从小贴身伺候谢长翎的丫鬟,按理说,将来是主子收进房里的人。可谢长翎一心只读圣贤书,未曾多给她们一丝念头。 残荷是个明白人,知晓主子看不上她,早早就另外许嫁了人,等到谢长翎入京时,她便留在了谢家,看顾个院子。偏白芍不甘心,跟着入京后,只求留在公子身边做个婢女就成。如今年岁渐长,便是另许人家,也不好找了。 许是这些日子,特地来堵谢长翎的女子多了,白芍偶尔也会随口说上两句,似是抱怨,又似在试探谢长翎的反应。 这没由来的一句,让谢长翎蓦然有些发愣。 等着撑伞? 她的确没带伞。 谢长翎打女子身旁经过时,侧目瞥了一眼,水珠滴落进了衣领,凝脂如玉。 不知是真的忘带伞,还是如何? 就这般手段,实属蠢顿、低劣了些 若是往常,谢长翎决计不会想起来一个陌生女子。 可现在,他想起来了。 “磨墨。”谢长翎的声调毫无起伏,所谓君子,应当目不斜视。 白芍噤了声,这是公子不喜了。 回谢家时,白芍早早打探了一番,这府里有什么样的姑娘,又是怎样的姿色,于她看来都不值一提,唯今日遇见的女子长相实在狐媚艳丽,便是她见了,也都呆了一瞬。 好在,谢二公子未曾记在心底。 第4章 无意轻薄 “姑娘这新茶,比去年的还香呢。”香叶从木盒内取出了青瓷圆罐盒,还未打开盒盖,茶香已隐隐飘了出来。 “还是淡了。”沈昭月接过手,放置鼻尖轻嗅了一下,“今年多是雨水,嫩芽抽条晚了些,太嫩了也不行。” 安阳特产的茉莉花茶,其茶香与茉莉花香交互融合,有“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的美誉,可惜产量太少,难得才能出一饼好茶。 “安阳每两月才能运送一批茶来,这一批已然是赶早了。”香叶给炉子添上了火,端出了刚做的茶点,万事俱备,只等人来。“姑娘几次催着要,便只能如此了,等下半年来,定是更香的好茶。” 读书人,都是喜茶的,一为雅趣,二为提神。谢轻舟亦然,只是他不喜那苦涩之味,唯爱清香淡雅的茶。若是茶喝完了,这白日上课又容易晕沉。 去年留下的陈茶只剩下了几饼,怕误了谢轻舟的课业,她自然更是上心催促了些。 这一处四角攒尖亭,正巧在梅园的背后,须得绕过几处假山,才能窥见,又因地处偏僻,鲜少有人知晓。她也是偶然走迷了路,才得了这个好地方。 窗户半开,一阵凉风透了进来。沈昭月不由抖了下肩膀,对着香叶说道:“去外头看看,六郎可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姑娘可真是心急。”香叶抬起手绢捂着嘴,偷笑了一声,而后沿着石子路往外头寻人去了。 原以为要久等,可香叶刚走,外头便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沈昭月嘴角上挂满了笑意,她已有半旬未曾见到他了。 “怎才来?” 奈何这句话刚说出口,她就愣住了。 入了这四角亭的,是碎了衣袖、慌不择路的谢家二郎,谢长翎。 “公……” “莫出声。” 一张大手捂住了嘴,沈昭月被迫吞下了未说出口的那句“公子”。 未来得及反应,谢长翎已一把将她推倒,按在了地上。 沈昭月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闭上了眼睛。正当她准备反抗之际,亭外一道女声传来:“二郎?二郎?” 是王家姑娘! “我被下了药。”嘶哑的嗓音传来,声音极低,可男子急促的呼吸声在耳垂处不断涌起,让沈昭月瞬间乱了镇定。 王家姑娘竟有这个胆子? 下一秒,沈昭月心底只剩下害怕! 他被下了药?那她怎么办? 她未敢出声,却也挣扎地动了下胳膊,可几乎整个人都被她牢牢禁锢在了臂弯之中,不得动弹,随之而来的,是持续上升的体温与热气。 “你若再动,可是故意诱我?”被怀中之人蹭出了火气,谢长翎再自诩君子,也会忍不住,更何况他被下了药。呵。这王家人,怕是疯魔了。竟敢青天白日下,做出这等腌臜事。 男子声色冷厉,却带了些喘息缠绵之意。 这一句入了耳,沈昭月顿时停了动作,唯有一颗心怦怦直跳。 浓郁的茉莉花香,四散在空气中,缠绕在二人周围,像是无形的网将他们织在了一起。 “二郎?二郎?”王家姑娘在假山外徘徊,声音略显焦急了些。 “姑娘,要不咱们再去假山那处找找?”丫鬟海棠的语气更急,这事原本就不对,可自家姑娘胆大包天,竟是当着大夫人的面将那一杯掺了料的茶水递了过去。 送了一路,偏生刚等到药效发作,谢二郎便一把推开了她们,硬是扯碎了袖子,跑得连人影都不见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但凡谢二郎闹出去,这脸面都要丢尽了。再惹恼了谢老夫人,怕是更要被逐出府去。海棠慌张不已,王嫣自是心神不定,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走,往听竹苑去找找。” 不一会儿,人声已无。 “唔唔——”沈昭月轻咛了两声,示意人已经走了。 谁知,那人竟然故意揉捏着她的腰间。 沈昭月未经人事,可到底看过些话本,此刻她满脸涨红,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唔唔——”带着挣扎的呜咽声再次响起。 声声娇柔魅人,诱人更亲昵了一分。 脑海中,乍然闪现了一道烟花般灿然的彩光。而后,那让人难以忽视的黏腻之感传来,羞耻感从腰脊处直穿脑门,就连谢长翎自己都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 他竟对她的声音,起了反应? 还竟无意间轻薄了她? 然而,谢长翎决计不会承认这事。 谢长翎的父亲谢永玉,原本只有二夫人一位正妻。可等到入了京城,朝中同窗互赠美妾之风蔚然而行,他爹也因此纳了两房妾室,从此谢长翎再不见母亲欢颜。 因而,对于男女之事,他一向克己复礼。 若不动心,便不会伤心,更不会伤人。 随即,他松开了缠在女子腰间的手,支撑着地面狼狈起身,只裆下的粘稠与潮湿让他姿势略微有些前倾,药物的春意难耐,他只得了片刻的舒缓。 何况对面的女子面色娇润,身姿纤柔,盈盈一握足以动人心。 谢长翎紧捏着手心,掐着腿肉,而后深吸一口气,一副故作矜持有礼的傲然模样,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 独属于男子的热度从身上撤去,沈昭月这才颤颤巍巍扶着墙起来,后背的衣裙已染上了斑斑污黑的印记,好在她还带了披风来。 听谢长翎的意思,今日之事他不会闹出去,便是与王家姑娘计较,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对于沈昭月来说,这再好不过了。她是万般不愿掺和其中的,不仅污了自己的名声,也易惹了大房的人。 此事难以启齿,她心中只恨不得将面前人棒杀了,可那是谢家的探花郎,是前大理寺少卿,她一个寄居在谢家的孤女算什么?就算此事不是她的错,可在世人眼中,女子皆是错。 “我省得。”沈昭月低下眉眼,将身子缩在了一角处,不敢与他对望。 这一刻,她心中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只这一声回答,谢长翎浑然觉得身上的热度又渐高了,口干舌燥,想了想,还是将桌上的一盏茶喝了个干净,唇齿留香,比起刚才的温软在怀,更让他心中畅意。 “茶,不错。” 沈昭月轻点了下头,她的茶,自然是好,却不是给他的。 丢下杯盏,谢长翎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无话。 突然间,又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第5章 劝不得 脚步声密集,听着似是三四个人。 应当是香叶与六郎他们来了,沈昭月心下慌张,若被看见她与谢二郎如此衣衫凌乱的独处一亭子,怕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 固然是谢六郎信她,可埋下了种子,就不成。 只一霎的思考,沈昭月忍下心头的恨意,出声道:“还望二公子早些回去歇息才好。” 谢长翎一顿,听得出是在赶他走,双唇微张了两下,罢了。他刚才,是想问她的闺名。 虽说是无意轻薄了她,但到底是他的过错。君子有错,必当改之。可对面的女子蜷缩在一角,连头都不愿再多抬一下,怕是将他识成了浪荡子。 “日后有事,可来听竹苑寻我。”许她一诺,此事就当扯平了吧。 “多谢二公子。”对方既点明了身份,沈昭月也不推脱。 不过这一句话,她并非记在心上,她自认为不会有一日求到谢二郎身上。 可等到那一日真的到了,沈昭月才知晓自己该有多蠢,如何能将男子的话当真? 一句二公子,让谢长翎的目光幽暗了一瞬。 随后,他轻“嗯”了一声,独自从四角亭的后门走了。 人一走,沈昭月快步拿起了披风穿上,又将刚刚那用过的茶盏收了起来,脏污了,回去扔了就成。 “可是来迟了?”一切刚收拾妥当,人已经到了。 谢六郎怀抱着一个细颈的白瓷花瓶进了亭,身后的小厮石头未跟进来,独自侯在了亭外望风。 走近后一看,瓶中插了两支春梅,鹅黄的花瓣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与傲然冷清的谢长翎不同,谢六郎更显得君子温润如玉,清雅隽秀,也容易让人生起亲近之心。不过十一二岁时,谢六郎的性子却是有些顽劣,每每都能寻些小事,故意惹得沈昭月皱眉含泪,而后又要花上好些时日才能哄好。 等到他初识人事时,谢六郎才恍然明白,原是他太喜欢沈昭月了。 随即一拍脑门,至此改了顽劣,只作了翩翩君子模样,哄佳人一笑。 “给我的?”沈昭月接过花瓶,刚才被吓到的心忧,在看到谢六郎的瞬间就消散了。与他在一处,总是更心安一些。 至于那些外人,不值得她费心。 “你屋里的花瓶,瓶口太宽。不如这个,更雅致些。”谢六郎靠在沈昭月身侧坐下,垂眼就看到了她袖口沾染了灰泥,“这处亭子鲜少有人来打扫,明日我与管家说一声。” “不妨事,鲜少人来,才清净。”沈昭月顺着视线看过去,心下一紧,面上却不显,说道,“一点儿脏,不打紧。” 将袖口用红绳系紧,更是不由拉紧了一下披风:“这几日倒春寒,实在是湿冷,你在府学可带足了衣裳?” 两人虽只交换了庚帖,可在谢轻舟心底,早就将沈昭月当成了自己的妻。见她温声细语地问着,心底更是一阵暖意涌起,傻傻一笑,“带足了。还是你上次让香叶送来的春袄和背心,我现在还穿着呢。不信,你摸摸。” 说话间,谢轻舟轻握住了沈昭月的手背,这是两人间最亲昵之举了。 沈昭月嗔怪一声,“又闹我。” 两人一阵调笑打闹,见得香叶脸都红了,只能独自低头,重新沏上了茶。“姑娘,水沸了。” “上旬新送来的茉莉花茶,你尝尝可喜欢?”沈昭月亲自挽袖倒茶,姿态典雅,只静静看着都像是一副画。 “又瞧着我发呆作甚?”见谢轻舟望着她愣神,沈昭月捏了一下他的鼻尖,“喝茶。” “看着你,比喝茶更香。”谢轻舟接过茶杯吹了吹,而后凑到了沈昭月耳边,又逗乐了一句。 “对了,你们来时,可有遇见谁?”沈昭月突然问道。 “谁?”谢六郎一时没想起来。 香叶接过了话,“我往回走时,见到了王家姑娘。走得极快,像是在寻什么东西似的。” “应当是,我刚也听见她在喊人,只是声音不大,没听真切。”如此,那果然是王家姑娘了。沈昭月凑近了些,掩口轻声道:“但我觉着,似是在喊二公子。” “大房想着往二房屋里塞人,这算盘打得整个谢家都知道了。就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知呢。”看着沈昭月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谢六郎呵呵笑了两声,“不过都与我们无关,且看着他们怎么闹去。” 世家越大,里头的弯弯绕绕就越多。 在谢家住了八载,沈昭月也算是知晓了些门道。 索性,她寻到良人,万事有谢六郎护着她。 “好。若是日后听见了声,我也只当没听见。”与谢六郎提过这事,沈昭月有了些底气。 哪怕是日后问起,她只矢口不提,就行。 她啊,只求稳稳当当地与谢六郎成亲,搬出去独住。 香叶倒是点了一句:“昨日撞见二公子,冷面獠牙,吓得我伞都丢了,魂儿都没了。” “昨日?”谢六郎面露疑色。 沈昭月连忙瞪了一眼香叶,真是个嘴上没把儿门。“昨日去接你,在长廊处遇见了。我想着那处通往外院,日后还是少去。” “好。就算是接我下学,也不用非得门口去。”两人青梅竹马的长大,谢六郎自是知道沈昭月的不安感,“便是只在我院子里等,我也欢喜。” “还有个好消息,等过了清明,我便不用日日去府学了。老夫人说是让二哥做夫子,在家中给我们开小灶呢!”有了探花郎的指点,过乡试岂不简单?谢六郎对此欣喜不已。 若是今日之前,沈昭月对谢二郎必然心怀敬意,但现在提到他的名字,却觉得有一丝丝的心堵,“那自然是好的。” 闲聊间,热茶已满,芳香四溢。 这一亭内笑声不断,自是小儿女间的情愫满溢。 反观听竹苑内,却是一片颓唐之色。 谢长翎药性未全解,本意是让白芍打凉水来泡澡,可一转身看到的,却是已经衣衫半解的女子。 “公子,我来添水。”此番良机,白芍不愿错失,她刚才一眼瞧见那物,更是心神荡漾。 可她得到的,只有一个字。 “滚!” 浸泡在凉水之中,并不能全然消散药性。谢长翎知道白芍是留作他通房的,可真正等到白芍自荐枕席时,谢长翎脑中想到的只有那个女子的面容。 这一点,让他尤为愤怒与羞耻。 然而,等到他整个人埋进浴水中,右手仍旧是不自禁得抚了上去,臆想着耳旁的轻吟,得了一瞬的畅快。 被赶出房门的白芍,趴在床上哭泣不止,她是彻底丢了脸面。 残荷敲了几声门,进来劝道:“你若是早听了我的,如何会有今日这一遭?” “我不听,我凭何要听!我伺候公子十几年,我为何不行?”白芍抹了把泪,“今日不行,总有一日行。” 残荷叹了口气,这是魔怔了,劝不得。 第6章 心气不顺,怎又遇见他? 第二日,天渐放晴,日光透过枝桠,在堂前映射出一幅叶影画来。 “姨母的精气神儿,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想来定是秀珠姐姐的功劳。”沈昭月站在了四夫人身侧,给她捏着肩,松松筋骨。 自冬日起,四夫人得了风寒,便总是三两日的咳嗽头晕,沈昭月原想来侍疾,以尽孝心。但四夫人的性子向来孤傲,哪能让旁人见了她病重憔悴的样子? 虽未曾侍疾,但该到礼数总要有,沈昭月亲自去了良药堂,每隔两日定要送上些滋补的参药来。 “哪里的话,要我说,还是表姑娘上次送来的山参好用。煮了汤,入了药,吃上几贴,就不咳了。”这些年,秀珠收了沈昭月的许多礼,时常会与四夫人说些好话。耳旁风吹上一次、两次或许没用,但次数多了,便是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就连沈昭月与谢六郎的亲事,也多亏了秀珠的几句劝,四夫人才欣然同意了。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倒是会相互吹捧。”四夫人回望了两人一眼,打趣了一句。而后,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这几日,咱们的探花郎回了府,那大房可有闹腾起来?” 四夫人向来与大夫人不合,这在府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说起来,沈昭月能稳稳当当进了谢府,还得靠着大夫人的推波助澜。 四房老爷谢玉书因是幼子,被老夫人惯得性子跳脱,不喜诗书,只爱在家中鼓捣些木头玩意儿,连秀才都未曾考上。也因此,出生商贾的沈氏才得以嫁进谢家,顺道帮着四爷看顾着谢家的商铺营生。 沈氏刚进门时,被王氏好一阵为难,人前人后地暗讽她一身的铜臭之气。等到几年后,大房落魄了,四夫人自然要嘲讽回去。可没过多久,沈家又因事被官府重罚,王氏得了把柄,两人又暗自较劲起来。如此一来二去,两人就结下了怨。 当年,若非大夫人日日将王家姑娘往老夫人身边送,四夫人也不会想到将她接到府中,与王家打个擂台争宠了。那一群八九岁的女郎之中,当属沈昭月长得最为乖巧可爱,明眸皓齿一笑,瞧着都喜气。只是如今张开了,姿色过犹,这才鲜少去老夫人那儿拜见。 若说四夫人多爱重这位表亲的侄女呢?秀珠觉得,应当是有三分真情在,其余则未可知了。 秀珠瞧了眼门外,才小声窃窃道:“大夫人起了心思,这些日子硬要将王姑娘与二郎凑成一对!也亏得她能想到这出,这二郎辞了官,今后还不知如何呢!” “本朝以来,鲜有辞官复起之辈。即便是有,那也是鹤发宰辅,二郎他啊,终究是太年轻了。”四夫人抿了口茶,这大房、二房都吃了亏,倒让她心中爽快,连着两月的胸闷都好了。 四夫人亦有一子,正是谢家九郎,谢长安,如今不过六岁,正是启蒙的时候,虽期待甚重,可到底只是个孩子,不知何时才能成才呢。 沈昭月垂眸不言,这是谢家的内事,她一个外人说不得。手中的力道轻重刚好,以巧劲按着穴位,规规矩矩地做着她的本分。 “可不是。说得好是意气风发,宁折勿弯。这说不好啊,那就是心气小,过刚易折了。”秀珠顺着四夫人的话,连着说了几句,见四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照我说啊,就算是二郎辞了官,那也看不上王家,一无才学,二无容姿,比起咱们月儿都差远了。” 突然被这么一比,沈昭月的头埋得更低了。因着王姑娘的胆大,她差点儿遭了殃,说不埋怨是不可能的。 不过想到谢二郎这般的人物,沈昭月总觉得他是有些不同,虽记恨他那日的胆大轻薄,但若是圣人想起他来,定当是有复用的机会。这一点,不知为何,她就是如此确信。 唯一让沈昭月惊讶的是,原来旁人口中那般谪仙君子式的人物,也会败在庸人情色之中。一旦仙人入了凡尘,便让人失去了仰望之心,又反而生出些同悲之情。只是等到来日想起,沈昭月只怨自己现在的愚蠢,堂堂大理寺少卿,何须她可怜? 四夫人搭上了沈昭月的手背,“还是咱们沈家人啊,省心懂事。” 这一句既夸了沈昭月,也夸了四夫人自己。在四夫人眼底,她哪怕商贾出身,也比王家矜贵,自然事事都要压她一头。而后,四夫人又道:“说句实在的,二郎就是真要从府里挑人,咱们月儿也是头一位。” “姨母莫要调笑我了,我,我已有了六郎。”沈昭月连忙插过话,将她与六郎的亲事提了出来。她是真怕,怕四夫人一时兴起,让她与王家抢人去!这事,她万万做不来。 “得了,还能真让你与王家那般不成,岂不是丢了咱们沈家的脸面?”其实,四夫人被王氏气得心梗时,也曾有过这个打算。这攀上了二房,广陵谢府岂不就是她的地盘了?但每每想起二郎那冷冽的性子,四夫人就歇了心思。 “夫人,喜娟姑姑来了。”屋内几人正说着闲话,门外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前来禀报。 “快请进来。”喜娟姑姑是谢老夫人的一等侍女,秀珠连忙招呼人进门。 谢老夫人派人来,应当是有事。沈昭月往一侧退了两步,往角落站了站,“姨母,我院中还有些事,便不打搅您了。” “去吧。”四夫人了然,抬手让她回去。 谁知,沈昭刚抬脚往外走,正与喜娟姑姑打了个照面,对方就开口道:“沈姑娘也在呢,那就别走了。老夫人请各院的夫人与姑娘们去一趟端竹院。” “各院都去?”四夫人一个挑眉,仔细打听着,“敢问喜娟姑姑一句,可是府中有事?” “嗐,不过是去聚一聚罢了。老夫人喜欢热闹。”喜娟姑姑摆了下手,面色从容,教人看不出缘由来。 “也怪我,这些日子病了,未敢去拜见老夫人。月儿,扶我一把,咱们一同去。”四夫人点了点头,将沈昭月唤来搀扶,一行人缓步往老夫人那儿去了。 沈昭月的心底却在打鼓,怎突然让大家都去?可她人微言轻,四夫人都问不出的话,她自不敢问,也不能问。 可刚走了半道,沈昭月就顿了两步脚,差点儿踩上四夫人的裙摆。 怎又遇上他了! “侄儿见过四婶母,四婶母身子可好了些?”谢长翎今日换了一身蓝衣,腰间一对碧玉带钩相扣,更显身姿清逸俊秀,冠绝无双。 刚才他远远看到了对面的来人,本来落后几步错过,却被那轻扭腰身的人影定住了目光。 是她。 谢长翎长睫微颤,迈大了步子,迎了上去。 第7章 唤他一声二哥哥 那日,未曾知晓她姓名。夜里翻来覆去,失神难眠。尤是那几声女子嘤咛,时不时就闯入耳中,梦中湿泞一片。 如玉公子立于人前,一身气度浑然自成。谢长翎拱手作礼,端的是为人子侄的谦然之态。 四夫人抬眼一看,饶是她也痴望了一番,愣了神。若是晚生个二十年,她怕也要如京中女子,迎风策马观少年,失神错丢怀中帕。 闻声见到来人,沈昭月敛下了目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谢长翎多看了自己一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作多情了。 “已大好了。”四夫人答道。 “听闻四婶母前些日子病了,不便见客。才未曾去叨扰,还望四婶母见谅。”此话说得不着边际,谢长翎是成年郎君,自是不用来内院拜见。就是见,也只当见四爷才是。 “不妨事,你初回府,自然忙些。往后,多是见面的机会。”四夫人应合了一句,今日二郎居然与她客套起来,也算奇事。 然而,得了一句讨好。四夫人很是受用,毕竟这就算是圣人钦点的探花郎,还不是要尊称她一句婶母。往日里,去各家赴宴,人人也得因此给她半分薄面。 谢长翎的指尖轻点掌心,视线转向了一侧,似是随意瞥了一眼,又似随口一提,问道:“这位是?” 谢长翎的目光太过端正,即便沈昭月有落雁之恣,四夫人也没在意,拽着沈昭月的手,往前拉了一下,继而随口一答:“她啊,是我在沈家的表侄女,沈昭月。二郎若不嫌婶母托大,合该唤你一声二哥才是。” 沈昭月。 昭昭明月,朗朗乾坤。 这名字,取得倒好。 心下流转,谢长翎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哦。” 哦?仅这一字,沈昭月猜测他是不喜自己。也对,若是换了自己被人瞧见那般窘态,也会心有芥蒂。 然而,四夫人却是热情道:“快,喊声二哥哥,都住在一个府里,不必太生分。” 话被推上了舌尖,沈昭月没法子,只能往前走了半步,双手搭在腰侧,微微俯身见礼,轻轻喊了一声:“二哥哥。” 柔声入耳,如丝如弦。昨夜梦中徘徊的嘤咛之声再度响起,谢长翎眼底眸色涌动,只觉得耳尖发痒,神色却是不变,沉沉地望了一眼沈昭月后,冷了语气,回了句:“祖母请我过去,便先行一步了。” 沈昭月愣在了原地,听他有些不悦,这人真是奇怪,又不是她自己非要喊的,何必对她摆脸色?不过说到底,这也没什么,她可不管谢长翎高不高兴,她只管哄着四夫人就好。 而谢长翎没有应这一声二哥哥,也是让沈昭月松了一口气。在这府中,她不愿有什么哥哥,她自己就很好。 望着谢长翎离开,四夫人耸了下肩膀,“这就走了?无趣。” 而后望了眼沈昭月,如此绝色都留不住他的脚步,别是不喜欢女子。如此想了一瞬,四夫人轻“啧”了一声。 残荷紧跟在主子身后,她虽不如白芍那般日日伺候着谢长翎,可到底是从小服侍过,刚刚二公子突然的搭话,已然震惊了她半晌,更别提还多瞧了那如花般的女子两眼。王家姑娘送上门来,二公子是连看一眼都嫌,如今怎还故意问人姓名? 但转念一想,残荷又觉得应当,毕竟这谢府之中,再也没有比沈姑娘更貌美的女郎了。 “四叔每日还在鼓捣木头?”谢长翎突然没由来地提了一句。 “是。三年前搬去了后边的木犀园,说是锯木头的声音太大,远一些不吵人。”残荷回道。 “四房那处,又如何?”这一问,比上一问更让人摸不着脑袋。但残荷隐约觉得,主子是在打探那位沈姑娘的事。想了两遭,残荷答道:“四房如今是四夫人当家,平日管着谢府的商铺采买之事,九郎年岁太小,现下也跟着在府学启蒙。那庶出的六郎倒是聪慧些,入秋便要下场参加乡试了。” 话一顿,残荷记得这沈家姑娘与谢六郎的关系不错,两人青梅竹马,就连四夫人都同意了。想必,这好事快成了。可今日四夫人的态度,又颇为热情,似是有意将沈姑娘推给二公子。 哎,主子的心思,下人能猜,却不敢点透。想起白芍如今还被罚在院中禁足,残荷在心底叹了一声,本就是没影的事情,索性不多嘴了。继而,残荷继续补充道:“那位沈姑娘倒是可怜,幼时没了父母,只能暂居在咱们谢府了。性子倒是不错,温和有礼,见谁都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笑呵呵?谢长翎没看过,他每次遇见她,都只能看到她垂下头的颅顶,倒像个鹌鹑。 谢长翎个子高,步子大,走快几步,就已将四夫人一行人落在了后头。 等到沈昭月与四夫人同入端竹院时,宽大的院内花园处以站满了人,谢老夫人正躺在阳椅上晒日光,小丫鬟在一旁生着炉火取暖,炉内烤了地瓜,院内皆是饱腹的醇香气。 七八个年岁芳华的小姑娘侯在一旁,两三成堆,赏花斗鱼。偶有一些个胆子大的,趁着无人注意时,且小声与同伴说上两句,闲聊一刻时光,只时不时拿起帕子遮住半张脸,而后偷偷瞥向了谢家二郎。 被人窥探惯了,谢长翎虽不喜,但也习惯了。他神色自若,从盘中插了一口现切好的蜜果,送到了谢老夫人的嘴边,低声道:“祖母今日的院子,也太多热闹了些。” 谢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你,连那种下三滥的招都能中,难怪你在京城混不下去!” 话重了些,谢长翎不敢反驳,毕竟谢老夫人是真心挂怀他,只道:“祖母做主就是。” 大夫人带着王家姑娘落座在了右侧远一些的石亭里,两人都有些心虚,哪里敢往前站。王嫣见到谢长翎来,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本以为昨夜她就会被谢老夫人一棍子打出府去,谁成想并没有。谢二郎也未让人传话来,风平浪静之下,王嫣倒是冷静了几分。 然而,她的眼睛仍旧时不时就望向谢长翎,苦于一腔情愫无人听。 “呦,两位姐姐来得早,也怪我,身子不好。脚程都慢了些。”四夫人来得最晚,连忙甩着帕子,向各位夫人和老夫人赔罪。沈昭月怕扰了谢老夫人,独自走到了一颗树下站着,不远不近,形单影只。 她倒是会避风头。谢长翎吃了一口蜜瓜,汁水在舌尖散开,过于甜腻了些。 第8章 谢老夫人的敲打 谢老夫人抬眼一瞧,笑道:“你不是脚程慢,是躲懒呢!这几日病好了,还不快把府中事务接回去,我一个老婆子可管不得这些杂事。” “母亲说得是,我啊,明日起就早早看账本去。”四夫人病了,自是不能劳心。大夫人想把府中采卖的活计接过去,倒是谢老夫人不允。 大夫人因此生了闷气,只觉得自己不得重视,才忽而脑子一抽,剑走偏锋,算计到了谢二郎的身上。石亭里,大夫人一听,脸色骤黑,这不是故意打她的脸吗? 难道她王家没落了,这府中就合该她一人受欺负? “去,你去老夫人那儿站着,说说话。”大夫人起身,拉着王嫣就往前走去。 王嫣腿脚发抖,不敢去,可见到大夫人的眼神,也只得哆哆嗦嗦地去了。 然而,等到王嫣一行正要靠近时,谢长翎率先长腿一抬,往着水莲沉缸处走了。这么明显的躲着她,王嫣当下恨不得直接跳进池里去。 谢长翎刚动了两步,沈昭月立刻往后退了几个身子,这人怎么朝着她的方向走?平白害她。 “嗤——”见女子小碎步的往后退,谢长翎不由嗤笑一声,她倒是避嫌避得快。 这些小动作,皆被谢老夫人看在眼底,四夫人弯腰扶着她从躺椅上起身,大夫人也连忙过来搀扶。谢老夫人终究是没有拂了大夫人的面子,将另一只手搭了上去。 王嫣跟在老夫人的身后,咬唇不语。 谢老夫人走到了花坛前,与几个小姑娘笑了笑,道:“三月花开了,倒是喜气。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更是人比花娇。平日,也别总拘在府里,这城里的诗会、花会都去瞧瞧。说不准,就寻个好夫婿回来了。” 此话一出,沈昭月立刻明白了。这是谢老夫人让她们这些女儿家,莫要总打着谢家郎君的主意,多出去看看呢! 一句话,转弯抹角得说。可府里谁不是人精! 几个姑娘当下羞怯了脸,低下了头:“老夫人说的是,等日子再暖些,我们定多出去转转。” “好好好。”谢老夫人大笑两声,“这才对嘛。” 随后,又转身朝着大夫人提点了句:“这群姊妹中,属你家嫣儿的年岁最大了,你既是做姨母的,就要帮着多看看,切莫误了她。” 众人听了谢老夫人的话,左右看了两眼。不由都有些担心,照样子看,谢家是想让她们早些嫁出去了。 大夫人脸色更黑了,这就是要断了她王家的心思,断了王嫣留在谢家的路了。可满院子的人站在这里,大夫人本就有错,如今只得在面上挤出个笑脸来,答道:“母亲提了此事,我定然记得。” 再往后,三房的夫人也发了话,“也对。俗话说得好,女大不中留,咱们当长辈的,自然要多看看。” 四夫人此刻只觉得自己机灵,呵,那么多表姑娘有什么用?不就唯有她家月儿,与谢家定了亲。她们这些女子,眼界高,看不上这儿,看不上那儿。可便是谢家的庶子,那也比外头强上许多。 整个广陵,唯有陆家,能稍稍与谢家比肩了。 一院子的女郎眼珠子打转,时不时就望向谢长翎。谢老夫人这话一出,她们知晓自己的机会更少了,可若是不争一争,哪里甘心? 瞧着几个姑娘相互咬耳朵,谢老夫人又开口道:“咱们谢家的小郎君多,若是真能成几对,那更好,喜上加喜!” 这次,换成了谢长翎黑下了脸。 原本,还以为谢老夫人不会再打他的算盘,如今竟还补了这句。 “不过,咱们谢家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们既是在谢府长大,这行事就要更注意些,切莫污了谢家的门楣。”刚才几句,谢老夫人说得柔,唯独这句话,她攒着底气说了声,让众人一惊。 沈昭月确定了,昨日之事,谢老夫人早就知道了。只是碍于事情未成,又要护着大夫人的名声,这才只敲打了两句。 也好,敲打完,想必以后再遇不见这类糟心事了。 然而不知何时,后背突然被人戳了一下。 沈昭月一个侧头,正瞧见了站在她身后,一脸冷然的谢长翎。 那一双初生小鹿般的眼睛,吃惊地瞪圆,正欲逃离时,谢长翎漠然开口:“有只虫。” 虫? 沈昭月吓了一跳,扯着袖子就要往背后看,却是被谢长翎按住了胳膊。“赶走了,别乱动。” 是了,谢老夫人还在说话呢,她不易动作过大,免得惹人注意。 “多谢二郎了。”沈昭月轻声道谢,原是捉虫,还以为他突然发癫了呢!无缘无故竟碰她的身子! “嗯。”谢长翎鼻腔出声,刚才并无飞虫,只是那一片枯黄的叶子粘在腰间,他一时心动,伸手拿了下来。他曾习过武,若想悄无声息的拿下叶子也简单,偏偏心中不爽,非得惊她一下才成。 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谢长翎又心中懊悔,平白无故他做这等闲事干甚? 残荷站在一侧不远处候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家主子怎突然去撩拨沈家姑娘了?莫非真是辞官回来后,得了心疾? 刚得知谢长翎辞官时,谢老夫人还特意嘱咐过:“前朝也有个辞官的小吏,归乡不久就得了失心疯,非说自己是只蝴蝶,还要双飞。等二郎回来了,你可得盯好了。可千万不能一时落差太大,失了心境啊!” 若真是这般,残荷只觉得头大,若是猜错了,闹了乌龙,想必会被二公子重罚。可若是?哎,她心底叹气,做奴婢真是太难了! “你们且自己玩着,我得先回去歇会了。”谢老夫人起得早,白日里总要小憩个几回,才能恢复些精神。 进了里屋时,谢老夫人望着谢长翎的方向望了一眼。 俊男秀女同立于树下,日光倾泻,风吹柳动,美景动人。 “那姑娘是谁?”谢老夫人眯着眼睛,抬手一指。 秀珠答道:“是四夫人家中来投靠的侄女,也是个美人胚子呢。” 打了个哈气,谢老夫人脑中突然想起来了穿着红袄,抱着一簇梅花向她祝寿的小人儿,人虽不大,却是一脸的认真:“老夫人比梅花还好看呢。” 这一句,若是旁人说,总觉得假。可那一日,谢老夫人偏偏就信了。 “听闻四夫人将自己的侄女指给了六郎,来年应当就成婚了。”秀珠将谢老夫人扶上了床。 “那可惜了。”谢老夫人叹了一声,沉沉睡去。 至于可惜了什么,秀珠也不再问了。 “黄色易招虫。”片刻后,谢长翎丢了这一句话,转身离了院子。 沈昭月不明觉厉,低头看下自己的衣裳,腰间正系着一根黄裙带,上头绣了百花图。 谢长翎一走,院里的人也渐渐散了。 四夫人赶着去趟账房,让沈昭月自己回去。 刚走了两步,王嫣突然拦在了她身前,眼眶泛红,似是喊着泪道:“你别得意!” 第9章 抢她东西作甚 得意? “我得意什么?”沈昭月深觉无奈,她因王嫣受了一遭罪,如今倒是她不对了? “我方才都瞧见了,谢家二郎碰了你的腰裙。呸,狐媚子!”王嫣故意跟在了沈昭月的身后,等到走到了僻静之处,才拉住了她的袖口,将人拦下。 越是看到沈昭月这张脸,王嫣便越发嫉恨。从小到大,王嫣万事都要自己扛着,可沈昭月略微哭上两下,谢六郎就如护犊子般跑过来。再者,沈家虽败落过,可有着四夫人的帮衬,沈昭月平日里过得比她好太多了,穿金戴银都成。 奈何王家连个过节的赏钱都拿不出,前个儿上元节,连一口玉藕莲子汤都吃不上,还是谢老夫人送来了一份。 沈昭月在长辈面前性子柔,可在这些同龄女郎面前,她可不害怕,大家都寄居人下,谁又比谁贵重些? 左右这处无人,沈昭月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耷拉下脸,狠狠地甩了一下帕子,扯回袖子,厉声道:“王姑娘这些日子煮酒、弹琴、吟诗,日日偶遇,可惜这般作态,硬是无人上钩。” 沈昭月勾起右边唇角,轻笑:“你说,这好不好笑?” 王嫣脸色煞红,指尖的绢帕快要被绞碎了,她竟敢!她竟然当面嘲讽自己!一口恶气堵在心头,“总有一日,我定会揭穿你这幅虚伪模样,只会在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私下里指不定怎样浪荡!若不是你故意勾引,谢六郎会非你不娶?” 提到谢六郎,沈昭月的神色更冷了几分,“我与六郎青梅竹马的情谊,自是水到渠成。不劳你费心。有这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让你的心上人,多瞧你两眼。” “胡言乱语,我可没什么心上人。”扯到王嫣自己身上,她立刻反驳。 “你说没,那就没吧。”沈昭月不想与她纠缠,侧身就要往前走。王嫣硬是不肯动一步,气鼓鼓地盯着她,沈昭月只能轻撞了一下王嫣的肩,勉强饶了过去。 等到往前走了两句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劝解了一句:“王姑娘,我们女子立于世间,本就比男子更艰难些。你若是真心想寻个依靠,就该多动些脑子,今日老夫人说的话,且多听一些吧。” “呸,用不着你假好心。”王嫣抹了把泪,刚才的气势全无,她知沈昭月说得对,可她没得选。即便她有亲生父母在,可如今都靠着大夫人接济,如何能管得着她的事情? 香叶小步跟了上去,略带不忿:“姑娘好心提点她,她还不领情呢。” “领不领情不重要,都是女子,只望她别一意孤行,走进了死胡同才是。”王嫣的处境,确实比她更差些。但对此,沈昭月无力相助,唯有几分劝解可说。人与人之间,嫉羡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是她,也羡慕着那些父母双全之人。 去了一回端竹院,身子骨都乏了,正当沈昭月准备躺着歇歇的时候,外头又递来了一张帖子。 “姑娘,是六公子差人送来的,说是陆家请了他赴宴。他想请姑娘一同去呢!”香叶接过帖子,一脸笑意,“府里待久了,就该出去走走,去去晦气。” 沈昭月拿来仔细一瞧,请帖落款是陆府的三小姐,陆婉盈,广陵人人称颂的才女,一手丹青绝妙,更尤擅山水。瞧着香叶傻乐的样子,沈昭月伸出指尖点了下她的鼻头,“是你想出去逛了吧!” “去嘛去嘛,这一月就出两次府,我都快憋坏了。”香叶比沈昭月还小上两岁,正是贪玩的时候。 “知道了,那就去。”不过对于沈昭月而言,她不是单纯去玩,而是有生意要做。上次在茶铺,她与陆婉盈擦肩而过,但掌柜说陆五姑娘的及笄礼快到了,正寻好茶作送客礼呢! 若能接下陆家的生意,茶坊大半年的营收就有了! 这么一想,沈昭月信心满满,这一趟势必要成功。 “六郎,今日怎没来?”而后,沈昭月突然问了一句。 香叶答道:“刚问了,府中的郎君都被喊去了北书房,一个个的都在埋头听课看书呢!” “在北书房看什么书?”沈昭月斜着脑袋,一脸不解。北书房最是阴冷,早就荒废了。 “二公子说,读书人必先苦其心志,因而特意选了北书房给郎君们讲习呢!”香叶咂舌道,“六公子一向畏寒,怕是受苦了。” “这样啊,香叶,你去炖一份红枣银耳羹,咱们晚些送去。”沈昭月打了个哈气,“我也有些累了。” “是。姑娘先歇着,我自去准备。” 临近夕阳渐落的时候,北书房已然散了学,谢家郎君们各个垂头丧气,额上冒汗。原以为书院里的孔夫子已足够严厉了,如今遇上谢长翎,他们才是真真泄了气。 但谢轻舟觉得,这半日的课虽累,却是受益匪浅,于京城之中历练了几年,谢长翎所言皆是真知灼见,比起纸上谈兵者有用多了。 “南方水患已久,朝廷久治无用。我想请问二哥,这水利一事真如此难吗?”其他人一溜烟的跑了,唯独谢轻舟留了下去,对着谢长翎虚心请教。 一众郎君中,唯独这位庶弟比其他人更上进些。谈及水利,谢长翎道:“水利不难,难在无人可用。” 水利修建一事,涉及工部、户部和各地的行政官吏,可真正能将一件事情做好的人,太少了。 谢轻舟沉吟了一声,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话头。 有些话,不是他能提的。 懂事理,知进退。这大约也是谢轻舟最大的优点了。 忽而,一阵甜腻的幽香袭来。 二人一并转过了头去,正瞧见拱门外的凌霄花下,站着盈盈一笑的绝色美人。 沈昭月提了下手中的篮子,朝着谢轻舟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温柔小意,动人心神。 谢长翎一下子愣住了,她朝着自己笑什么?还提着食盒? 一时间,他倍感不喜,这笑容未免轻浮了些。何况白日里还一副不愿与他多相交的样子,现下又巴巴等在了门口。若真是如此,谢长翎便觉得她之前的行为是欲擒故纵了,难道谢长岚念叨着她,怕是真有些手段。 做了两年的大理寺卿,谢长翎见过太多心眼脏污之人,他更是不容有人耍这些手段。可看着对方殷勤的笑意,谢长翎思忖了一下,随即长腿一伸,几个大跨步走了过来,径直到了沈昭月的身前,还未等到她说什么,大手一提,接过了食盒,道:“这里是书房。” 算是提点她一句,为女子应当自持守礼。 啊? 沈昭月丝毫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人突然抢她东西作甚! 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可下一秒,那人已经拿着食盒走了。 谢轻舟望着眼前的一幕,也摸不着头脑,等看到沈昭月后,一拍手,恍然道:“孔夫子从不让女子至书院,说是搅扰我们学习。我猜啊,二哥可能也是这般想的。” “可那是我特意给你煮的汤……”沈昭月委屈极了。 香叶立刻说道:“姑娘院里还有呢,待会儿回去再盛上一碗就是。” 听竹院里,谢长翎浅尝了一口银耳羹,味道清淡不腻,让他眼眸都亮了一下。 残荷收拾着一扫而光的碗筷,心下惊讶:天下奇闻,她家主子竟然不挑嘴了? 第10章 有些碍眼了 “月儿!” 谢府外的马车已候着了,谢轻舟见到人来,连忙欢欢喜喜地招手,那一抹青绿色的倩影,实在是让人惊艳。 沈昭月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新做的青绿圆领长襦裙,外搭了方领绣花的夹袄,一朵如真如幻的缠金绒花簪别在发髻上,显出一丝清雅贵气来。 “六哥偏心!竟只看到了沈姐姐,我还在这儿呢!”一道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谢九郎。在府中拘束久了,谢九郎早就想出去玩了。因着年岁小,沈昭月对他向来更亲和一些,两人的关系自是不错。 谢轻舟作为庶兄,自然也颇为喜爱九郎,见他撅着嘴,笑着打趣道:“你啊,还与沈姐姐争风吃醋,也不怕人笑话。” “小九,可是怕我抢了你六哥?”沈昭月喜得见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到底是同父所出,日后还是要相互扶持才行。 “我才没有呢!”谢九郎吐了下舌头,“我是男子汉,可不与你们计较。” “走啦走啦!再不走,可要迟了!”谢九郎左手拉着沈昭月的袖子,右手拉着谢轻舟的胳膊,拽着人就往一旁的马车里钻,“快点儿,上车了。” 周围候着的皆是四房外院的仆从,自是知道三人关系好,虽有男女之防,可到底还有个孩子在,便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只是另一侧的马车上,谢长翎冷下了脸:“四房,就是这么管教人的?” “回主子的话,四夫人好不容易才得了九郎一个儿子,自然更偏宠一些。”卫安看了眼外头的人,他自幼跟在谢长翎身旁的内侍,后被送去学武,如今在外头帮着谢长翎做事。他猜想,自家主子最重规矩,怕是不喜九郎拉着女子同乘。可那到底是四房的人,他们二房插手不得。 “嗯。走吧。”谢长翎放下了帘子,刚才那一幕,总觉得有些碍眼了。 卫安“哎”了一声,抽鞭赶马,这自从辞官归乡以后,自家主子的性子是更加难以捉摸了。白日里让他跑腿盯人就罢了,如今连马夫都让他干了。 前面的车一动,铃声一响,发出清脆的“叮铃——” 是催促了,沈昭月扶着谢六郎的胳膊,踩着马凳上了车。 刚巧,外头一阵风吹起,谢长翎又瞥见了这一幕,暗道了一句:“她倒是与四房的人关系很好。” “主子?您说啥?”马蹄声大,卫安没听清,连忙问了一句。 “无事。”谢长翎收回目光,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这几日,似是太过关注一个人了,并不是件好事,何况只是一个轻浮庸艳的女子。 陆家此次的宴席办得大,整个广陵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请了来,不仅给高门世家发了贴,就连有些才气的考生学子也一并请了。 各家未出阁的女郎们自然不会错过,她们可听说那谢家的探花郎也来了! 陆府内,满园的迎春花开,许是打了雨,洒落一地的姝色,几瓣残叶染了泥,略显落寞些。 入了内院,郎君们都朝着东侧走了,谢轻舟对着沈昭月轻声叮嘱了一句:“我先与他们问候一声,等吃宴时,再来寻你。” “好。”这种场合是该去多结交些人,沈昭月明白。若是有朝一日,谢轻舟真入了仕途,也能多有一些助力。 “我不去,我要跟着沈姐姐。”谢九郎最烦与一群人装模作样地打招呼了,说不定还要被考校几句,他可不愿。再说,那臭烘烘的男子又什么吗?他更爱与那些姐姐们玩,她们个个都觉得他可爱极了。 “随你去,只是别给你沈姐姐惹麻烦。”谢轻舟点了一下谢九郎的头,“若是惹了祸,我定告诉母亲。” 拿着四夫人压他,谢九郎也不怕。不过四夫人向来爱哭,谢九郎一想到母亲哭哭啼啼的模样,就觉得头疼,连忙答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都是个大孩子了。” “沈姐姐,咱们走。我还想去摘两只白梅呢!母亲喜欢。”陆家的迎春园,最有名的就是白梅。虽然有名,但并不贵重。 “好,只是这一次要小心些,切莫像去年一般摔着了。”沈昭月略有些担心,谢六郎惯会爬高,上次可吓坏了他们,幸好底下有人接着,才没伤到。 然而,沿着碎石路走了一道,沈昭月才发现这并非往年常去迎春园的路,正想问上两句,只听得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前两日下了雨,园子里还湿泞着,没办法,只能换到雅阁处聚了。” 一群人还未到门口,里头就有一位头戴金簪玉冠的芳华女子迎了出来:“还望姐妹们,多见谅了啊。” 沈昭月循声望去,正是陆家的四姑娘,陆婉盈。 “去了雅阁,还怎么赏春?别是只叫众姐妹坐着喝茶吧?”说话的女子,正是广陵太守之女魏靖然。三年前,魏靖然随父从京城来了广陵赴任,自诩是京城贵女,颇有些看不起广陵人。 可看不起有何用?魏靖然如今十八了,连个亲事还没定下。可陆婉盈去年年中与京中四品太尉王家的嫡次子汪旭定了亲。多年前,魏靖然还曾对汪旭一见钟情,可惜汪旭那时未到谈亲的年纪,她只能想一想,也就算了。 当下,魏靖然只觉得不甘心,若非她离了京城,那汪旭未必不是她的夫郎!同样,她更瞧不上陆婉盈,她凭何就配得上汪家? “今年湿气重,连白梅都没开两枝,误了赏春的时节了。”陆婉盈忍下心头的不悦,面上挂着笑意,自她定亲后,魏靖然三番两次寻她麻烦,她懒得与对方口舌之争。若非她是太守之女,陆婉盈是决计不想请她来的。而后,陆婉盈继续说道:“不过,府中的春杏倒是开得好,正在雅阁处。再说,今日咱们可不是一味赏花的。” 陆婉盈一个眨眼,众人立刻了然。不仅赏花,更赏“探花郎”! 随即,不少女子都掩面轻笑了起来,更有人催促道:“陆四姑娘,别卖关子了,咱们快去吧。” “是啊,是啊,我这都饿了。”另一人附和了一声。 说起探花郎,这也是魏靖然的心思。魏太守今早与她说了几句,让她与谢长翎多结识结识,更有将他纳为婿的意思。刚开始,魏靖然还有些不悦,毕竟谢长翎辞了官,能不能复用还另说呢!可谢太守隐晦提点了两句,她便动了心。 “沈姐姐,这赏花,不会是赏我二哥吧?”谢六郎人小鬼大,扯着沈昭月的袖子,与她咬耳道,“啧,那肯定会被我二哥吓哭的!” 沈昭月想了想,被吓哭吗? 还真可能,毕竟她第一次见到谢二郎就被吓到了。 第11章 她在偷窥他? 雅阁的庭院内,谢长翎被一群学子们团团围住。乡试在即,任谁都想从探花郎处学些经验,讨教几番。其中,不乏有人问了三两句愚钝之言,说什么孔孟之道,又谈及了些夫子之论。谢轻舟在一旁听得冷汗连连,这两日跟着二哥听课,他大约懂了些谢长翎的忌讳,他最厌烦那些鹦鹉学舌之辈,最终谢长翎冷着脸回道:“你这是一点脑子都不愿意动,只想拾人牙慧?” 一时间,气氛骤降,只觉得三月的倒春寒,比往年的更冷了。 瞬间,那一群围着谢长翎的学子们都往后退了几步,若是就此被他点名再说上几句,或是得罪了谢家,这日后的路就难走了。 可在陆家,并非所有人都畏惧这位探花郎。 陆恒书挑眉笑了两声,眼中满是轻蔑之色,折扇自掌心拍了两下,道:“要我说啊,这乡试之选,不过尔尔。所谓经纬,那些监考的夫子都未曾入仕,哪里懂得真知。谢二郎,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 尊师重道是大周推行的君子四德之一,可在座的各位也都听闻过,谢长翎是亲自将自己的恩师齐老太师送进了大理寺,才会被圣人当堂斥责其无心无德,这才被迫辞了官。 可如今,齐老太师仍高居朝堂,谢长翎才是那个败退回乡,做了缩头乌龟的人。 人群中,窃窃私语声响起,零星之言,虽然听不真切,但看着神色,就知在议论面前的探花郎了。甚至不少人都隐隐有了看戏的念头,虽低头掩住了面上的笑意,但能看探花郎的笑话,岂不畅快? 谢长翎面不改色,他既愿意出门参加宴席,就必然会经受这一遭的刁难。“陆三公子此话,不如去问一问刘夫子。毕竟今年的乡试,他是主监考。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去问呢?” “我问刘夫子作甚,我问的是你,谢长翎。”陆恒书“哼”了一声,鼻腔出气,嘲讽道,“堂堂探花郎,只会插科打诨,我看也不怎样。” 陆恒书哪里敢去问这些,只是他心中堵了一口气,不服罢了。 陆恒书与谢长翎乃同年出生,年少时,并称为广陵二绝。但陆恒书时运不济,本应与谢长翎一届科举,却因着祖父逝世,丁忧了三年。三年后,其父又突染恶疾走了,又只能再丁忧三年。 三年又三年,哪怕再有才名之人,也被磨灭了心性,埋没了才名。 等到众女郎到了雅阁时,已是弯弯绕绕又赏玩了几处小花园,算是走个赏春的流程。 然而,这一路多少是走得急了,等踏进了雅阁小院,女郎们羞答答地四下打量着,却见到那皎皎如月的探花郎早就被人团团围住了,她们纵然也想挤过去,但未免太不矜持,只能移步到一旁的廊亭下,等待着时机,再顺道偷偷望上几眼。 “你可在家中见过探花郎?”柳桃是县官之女,性子娇柔胆小,却是很爱与沈昭月交好。她走到了沈昭月身旁,轻声问了一句,“他可好说话?” 来此的女子,人人都好奇,但沈昭月对谢长翎的观感不佳,自然也不愿意好姐妹被他骗了去,点头道:“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见过,不过未曾说过什么话。不过,我自己觉得是不好相与的。嘘——此话,我只告诉你。你千万记着。” 柳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只是好奇问问,可不敢真上去搭话,连连回道:“我也这么觉得,虽说长得好看,可远远瞧见,就让人害怕哩!” 一听害怕,沈昭月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握住了柳桃的手,眼底都是认同:“我也是!就算遇见了,我也想躲开,左右看着,总像是与人寻仇一般。” “哈哈。你这形容的贴切。”柳桃拉着她的手,两人往树下一坐,垂下的柳条正长,刚好能挡住些二人的视线。 不过,到底是好奇心更重一些。柳桃时不时就朝着谢长翎的方向望去,因着有遮掩,视线更是大胆了些,沈昭月怕她引起别人的注意,也紧张兮兮地望了一眼,看对方有没有发现。 然而,就这一眼,正巧被立在人群中的谢长翎抓了个正着。 见到对面女子那闪躲的眼神,谢长翎心下竟然有股暖流涌起,她在偷窥自己? 沈昭月连忙低下头,她刚刚好像被看见了? 柳桃也发现了,急忙低下头,心跳加速,“月儿,刚才,刚才谢二郎好像看我了。” 女子春心动,只一眼就够了。 沈昭月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激动,可现在她总不能说对方在看她吧?想了一下,连忙道:“说不定,就是随意一瞥。” “也是,我容貌普通,探花郎怎会看上我?要看,也是看你才对。”柳桃一个叹气,倒是对着沈昭月调笑了一句,“你说,要是探花郎看上你了呢?” “呸呸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是定了亲的人。”沈昭月连“呸”了三声,只觉得晦气,那样让人害怕的人,她可不愿。 “知道知道,你啊,心中只有谢六郎。”柳桃与她是手帕交,自然知道她的安排,可谢六郎是个庶子,有时候瞧着沈昭月的倾城绝色的容貌,她总有些担心,担心有朝一日,谢六郎护不住她。 “月儿,瞧,是谢六郎!朝我们招手呢!”真是不能背地里说人,柳桃刚一说话,抬头就瞧见了站在了谢长翎右边不远处的谢六郎。 沈昭月转头望去,区别于刚才的慌乱躲闪,此刻只有满脸的笑意和欣喜,她朝他挥了挥帕子。 谢六郎也笑着挥手,两人无声地交流着,而后谢六郎指了指脑门,又指了指谢长翎,而后竖起了大拇指,沈昭月点头笑了笑,握拳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懂。 她这是什么意思?谢长翎看着她的动作,一时不解,她是在与他打手势吗? 那个拳头?是在为他鼓气?呵,他堂堂探花郎,就算辞官了,何须她一个小女子来鼓气? 真是,真是妇人之见。可到底这一番动作,让谢长翎心下动了动,就连对刚才陆恒书的挑衅都少了几分厌恶。 柳桃看着他们打哑谜,整个人都懵了:“你们说什么呢?” 第12章 隐隐期盼,正事为先 沈昭月这才解释道:“六郎说,他在听谢二郎讲解呢,觉得自己不如谢二郎聪慧。我啊,让他多听些,总有一日会更厉害的。” “啊?这都行?”柳桃一脸无语,这不是说天书呢? 瞧着二人心意相通的样子,柳桃为沈昭月感到高兴,可到底还是小声说了一句:“你就,非要谢六郎不可?你知道的,我总觉得你最好,便是做贵人也可。” 这话若是别人说,沈昭月或许觉得是假话。可三年前,柳桃是唯一在她得了咳疾时,还愿意给她送药、喂药的人,那时就连谢六郎都被老夫人拦在了外院。也是那时起,沈昭月更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谢府,自立门户。可若不嫁人,她一个孤女在外,那就是人人想扑上咬一口的香饽饽罢了。 做谢六郎的正妻,已然是沈昭月最好的选择了。 “嗯,非他不可。”谢六郎与她青梅竹马,即便有一日负了她,也不会念着往日的情分,给她一份体面。至于其他的,沈昭月暂且想不到那么多。 树下的两个女子,一来一笑地嬉闹着,时不时用帕子遮在唇边,似是在说些什么趣闻八卦,谢长翎的视线略过几眼,她们在说什么? 想起此前在京城时,谢长翎也总能遇见对他再三打量,悄悄私语的女子。他也曾因避之不及,快步躲进假山后听过几句,大多是“若是能与谢二郎说上几句话就好了”、“谁不是呢,若是嫁给他,做妾都行”、“谁不是呢?那可是圣人钦点的探花郎!”,诸如此类的话。 她们也会说这些吗? 谢长翎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心思,他竟然隐隐期望对方在偷窥自己。正如那日手心里难以忘怀的软柔触感,他于官场之中,也曾去过烟花之地。虽只是逢场作戏,但唯有她让自己如男子般动了心思。 只一瞬后,这个念头就被他挥之脑后,儿女之情,最不值得他费心思。更何况,谢长翎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转过心思,语气清冷,却带着捧杀之意道:“自然比不上陆三公子,心中经纬,远超监考的夫子了。” 句句捧杀,将陆恒书挂在了火炭上,此话若是他应了,才是真的落了下风。为学子者,轻狂骄傲皆不可被容。 想了片刻,陆恒书左右不知该如何答了,只能硬着头皮,面露愠色:“谢二公子不愧是大理寺少卿,口舌之辩,非吾辈可及。” “若不懂口舌之辩,如何向圣人谏言,如何为百姓辨是非呢?”谢长翎曾痛惜过陆恒书的不幸,可现在看来,这陆家才是真的不过尔尔,“陆三公子,有空多练练口舌吧。” “哼。丧家之言,我何须听。”明显的讽刺之意,让陆恒书口出恶言。 突然,一巴掌凌空打了下来,众人顿时吃了一惊。这?竟然有人敢在陆府打陆恒书? 陆家家主陆远山快步而来,厉声呵斥:“胡闹!喝多酒,这混话也敢说!”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来者是陆家家主,立即失了看戏的念头,纷纷四散走了。 “二郎莫怪,我这侄儿久居家中,闷久了,犯了糊涂。莫怪,莫怪。”陆远山一脸谄笑,又连着拍了陆恒书几下肩膀,“还不快去醒酒!” 陆恒书捂着脸,眼睛低垂,掩饰着恨意,原本他父亲才是陆家家主,若非早逝,哪能轮得上陆远山?可现在,他一句话不敢说,只灰溜溜地逃了。今日这巴掌,让他彻底在同窗眼里丢尽了颜面。 “陆大人,多虑了。不过些玩笑话,我自然不会当真。”谢长翎嘴角上浮出了笑意,这鱼总算是自己冒泡了。 “哈哈哈,自然自然。这外头一群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官场之道。”陆远山打着哈哈,将事揭过,而后拉着谢长翎道,“二郎如是不嫌,陪我下两局棋可好啊?” “晚辈,荣幸之至。”谢长翎一改刚才的冷面,勾着嘴角,搭上了陆远山的胳膊。 两人往着陆府内院走了去,这一处雅阁才重归了热闹。 树下,沈昭月正聊得欢畅,一道呼喊让她站起了身。 “哎呦,小祖宗,这花可不能摘啊!” 两人正说着话呢,沈昭月一个侧头,看见了爬上了树的谢六郎,树下两个婢女连连劝着,摇摇欲坠的树枝上,半人高的谢九郎挂在上头,“啪嗒——”一声,折断了一枝白梅。 “九郎,快下来!”沈昭月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是管不住谢九郎这个泼皮。谢九郎紧紧握着花枝,得意道:“这枝开得最好看!” 是了,等回去,还要送给四夫人呢!那时,就算沈昭月说破了天,四夫人也只觉得自己的儿子贴心,万事都想着他,最后被训斥的还是她与谢六郎,怪他们没带好人。 沈昭月扶额,连劝带哄地将谢九郎请下了树。看着断了一根枝的白梅树,只能一脸无奈地朝着陆婉盈赔罪道:“陆四姑娘,这满园春色甚好,只我这弟弟,实在顽皮了些。” 那白梅树,是特地移栽过来的,好不容易才开了四五枝花,便硬生生被人折断了。饶是谁见了,都会不喜。 好在陆婉盈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她刚才就瞧见了沈昭月,也瞧见了那谢家的扰人精谢九郎,她笑道:“妹妹说笑了,有花堪折直须折。九公子喜欢,这花才算开得有价值了。” 被人唤了一句妹妹,沈昭月也趁机换了称呼,“还是陆姐姐聪慧,倒是我想多了。” 比起谢家其他寄居的女郎,陆婉盈对沈昭月颇为感兴趣。这么多年,沈昭月可是唯一与谢家人定了亲的表姑娘,虽说只是个庶子,但能有这份心计,自然是个聪明人。何况,她做生意也是个好手。 “我聪慧,还能比得上你。广陵谁人不知沈氏茶坊的名声,怕是十个我,都不上你。”陆婉盈夸赞了一句,却是引来了魏靖然的不屑。 “一个小小的商女而已,与她相交,也不怕失了身份。”魏靖然走过谢九郎的身旁时,随手扯了几朵白梅,洁白的花瓣零落而下。 那可是谢九郎刚刚费了大力气,才爬上树顶折下的枝子!金贵着呢! 小小的人儿立刻涨红了脸,厉声道:“这是我要送给娘亲的!你都弄坏了!” 第13章 旱鸭子落水了 谢九郎顿时发了脾气,他是谢家最小的儿郎,从来没有人敢在他手里抢东西的!而她,居然还敢弄坏他的千辛万苦摘下来的花!真真是气死他了! 即便如今是在陆家做客,人人也是如陆婉盈这般好言相待,谁敢真的与一个孩子计较,若是真闹起来,还不是做大人的没脸。 魏靖然来了广陵三年,却是第一次撞上谢九郎这个泼皮孩,她只觉得这孩子眼生,又是跟着沈昭月这个孤女前来,想必身份不高,自然在言行就轻慢了许多。 “坏了就坏了,哪个好儿郎给自己母亲送白花的。这是送礼,还是咒人呢。”魏靖然又狠狠地掰断了几根花枝,她可是太守之女,还能怕一个小孩不成? 沈昭月立刻握住了谢九郎的手,生怕他一时冲动,闹起来。但听了这话,沈昭月抿了下唇,心下不爽,九郎虽然顽皮,但心性纯良,尤其最敬重母亲,她跨步走到了谢九郎身前,质问了一句:“魏姑娘,何必对一个孩子口出恶言?” “我口出恶言?我这是替他父母好好教教他,此等顽劣的性子,等日后惹出大事来,那才是真恶!”见沈昭月居然敢顶她的嘴,魏靖然更是上前推了沈昭月一把。 “推一下就倒,沈姑娘还真是柔弱啊,也不知装给谁看!”魏靖然是故意让沈昭月出丑,刚才她进雅阁时,就发现四周的郎君们,无不多看沈昭月两眼的,一介商女凭什么有这等样貌? “沈妹妹……”陆婉盈站在一旁,亲眼看着沈昭月跌落在地上,她慌忙一拉,却还是没扶上。这力道之大,让沈昭月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跌坐在了地上。陆婉盈挡在了两人之间,怒声道:“魏姑娘若非诚心来做客,可以早些离开。” “你敢赶我走?陆婉盈,你不过是跟王家定了亲,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等我回了京,又得是你巴结我的时候。”魏靖然堵着一口气,现在连陆婉盈这个小贱人都敢看不起她了!竟然在这么多人前,赶她走! 沈昭月的手心被碎石子划破了几道,殷红的血迹渗了出来,她忍着疼,连忙朝着陆婉盈劝道:“是我自己没站稳,无事的。” 她只是一介商女,若是被四夫人知道,因着她闹了这一场,怕是要被罚抄禁足了。可这些日子,正是商铺繁忙之时,她还想求着四夫人,多出府几次呢! 谢九郎年纪小,又极为亲近沈昭月,在看到人倒下后,连忙蹲下身子,见到掌心的血迹,他惊呼一声:“沈姐姐,你流血了!” 陆婉盈转身看去,不再与魏靖然多言,对着身旁的侍女招呼着:“快去请府医来。” “是。” 侍女刚刚走,谢九郎一个跳跃起身,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魏靖然,一时间怒火中烧,怒骂道:“都怪你!你这个坏女人!” 而后,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谢九郎已一把扔掉了手中的花枝,往后退了几步,而后弯腰助跑,猛地用头撞向了魏靖然,在一阵惊呼中,竟是将人直接撞进了旁边的小池中! “九郎!”沈昭月被吓了一跳,那可是广陵太守的嫡女,她顾不得手心的伤痛,忍着疼,连忙拉住了谢九郎的胳膊,将他牢牢扣在了怀里,“你怎么能动手呢?那可是太守的女儿!” 陆婉盈更是被吓了一跳,这场宴席是她主办,若是魏靖然真出了事情,魏太守定然也会怪罪于陆家。她赶紧拽着身旁的侍从,催促大喊道:“还不快救人!” “是是是是!”可侍从也不敢真得跳下水去救,这可是太守之女,不是他们这些家奴能碰的,因而只敢跑到岸边拿着竹竿递过去,喊道:“魏姑娘,您抓住杆子!抓杆子啊!” 这小池并不深,却也有半人高。魏靖然突然落水,一时间慌了神,两只手在水中来回扑腾,如落水的旱鸭子一般滑稽可笑,哪里还有力气抓杆子。“救我,救我啊!” 一旁的谢九郎见状,笑得开怀:“旱鸭子!旱鸭子!快来看旱鸭子咯!”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魏靖然哪里还有心思与小孩子斗嘴,只一心求救,可慌乱下,她又想到自己衣衫不整,这若是被男子望了去,那怎行? 思来想去,不知怎的!魏靖然突然喊道:“谢二郎,谢二郎,救救我啊!” 那些围在一旁看戏的人,一瞬间就愣住了。这魏靖然,怎突然喊谢二郎?难不成他们之间有私情? 众人三两对视,个个磨搓着掌心,静默无声。 沈昭月亦是被她这一声喊,给喊愣住了。魏靖然,莫非真认识谢二郎?如此,她与谢九郎可更得罪不起她了! 周围的郎君们也都围了过来,那句“谢二郎”,他们是听得真真切切,原本还有几家郎君想跳下水去救人,这下是谁也不愿动了。 “六郎,你先带九郎回家。此事莫要闹大了。”沈昭月趁着人多,揽过谢九郎就塞进了谢六郎的怀里,“快,先带他回去,与四夫人说一声。” “我不走,我不走,我就要看旱鸭子落水,旱鸭子落水咯!”谢九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硬是扭着身子,非要留下来。 “那你呢?”谢六郎刚才站得远,却也是瞧见了一二,就怕魏家人打上门来,到时候他们三人都得受罚。 “你们先走,我得留下。”出了这等事情,总得有人留下来分说,便是被责打,也得有人先扛着才对。魏家与陆家,总要出一口气才行。 谢九郎不解气,还要继续喊上两句“旱鸭子”,谢六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连拖带拽才将人带离了陆府。 小池里,魏靖然还在上下扑腾,口中不断念着:“谢二郎,谢二郎!救我!” 沈昭月心下一横,总不能让魏家、陆家,还有谢二郎都记恨上他们。 “扑通——”一声,沈昭月跳下了水。 而就在沈昭月跳水时,已有人将此事通报给了陆家家主陆远山。 第14章 落子无悔 书房之内,棋盘上的黑白子包围对立,焦灼难分。 “人生在世,就如这棋子,有时走差一步,那便是满盘皆输了。”陆远山不露声色地下了一黑子,从局势上看,已然将白子逼进了死路。 “未曾下到最后一颗子,怎能轻言输赢呢?”谢长翎手中的棋子敲击了一下桌面,只一颗棋子落在边在处,就已瞬间打破了局面,为白棋赢得了一丝生机,“陆大人,落子无悔。” “好。好一句落子无悔。”棋局的胜负未定,但再下已没了意义,“罢了罢了,这再下,我就要输了。” “所谓输赢,不过是一念之间。端看执棋的人,是谁。”谢长翎拿过了陆远山的黑子,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与自己对弈起来。 几乎风云片刻之间,局势又是一番逆转,竟是黑子又领先了。 陆远山长叹一声:“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我啊,不服老不行了。” 两人打了半天的哑谜,最终还是陆远山没耐住性子,低头凑近道:“以贤侄的才名,若只是辞官做个小小乡绅,实在是可惜了。” 谢长翎拿着旗子的手一顿,垂眸低沉了一刻,面上划过一丝落寞失意。随后,故作释然一笑,道:“即便不做官,也没什么。如今,我在家中教几位弟弟课业,也是好的。” “那怎么行!贤侄可是圣人钦点的探花郎啊!再者,齐家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说话时,陆远山朝着天上抱了下拳,才继续道,“要我说,是那位……识人不清,才寒了贤侄的心啊。” “不知,陆大人的意思是?”谢长翎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只眨了下眼,又恢复了刚才的失意无奈之情。 陆远山朝着窗户、房门处看了两眼,言道:“自然是,另投明主。” “陆大人!休要胡言!”谢长翎神色一变,将手中的棋子猛地一扔,玉石所做的白子磕碰在地上,碎了一角。 屋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正当陆远山心下思量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禀告声:“老爷,雅阁出事了!魏太守的女儿落水了!” 陆远山瞧了一眼谢长翎,随即长袖一挥,推开了大门,呵斥道:“落水找我又何用,还不派人去救!” “可——可,可那魏姑娘连声喊着要,要谢二郎去救呢!”禀告之人支支吾吾,这一番说出口,他也觉得荒唐。一个女子落水,却口口声声喊着一个男子去救,任谁听了,都觉得奇怪,难免猜测几番。 谢长翎听闻此话,皱起了眉,这又是闹那般?凭何喊他去救?与他何干? 这些女子缠人的法子,实在是让人不耻至极! 可如今下人寻到了头上,谢长翎总不能避而不去,他道:“那就走一趟,看看。” 陆远山更是摸不着头脑,这京城里传话来,说谢长翎向来不近女色,清冷无情。怎会刚回广陵,就和魏家姑娘有了干系?啧,不过这样也好,男人嘛,哪有不沾荤腥之人。大多,就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不愧是探花郎啊!”陆远山赞了一句,“走走走,我也去看看。” 小池边上。 众人瞧见沈昭月跳了下去,整个人没入了池水中,陆婉盈正担心她不会浮水时,却见她已经稳稳从池中站立起来,那些围绕在池边神色紧张的众人,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 定睛一看,这池水才刚刚没过沈昭月的腰部,淹不死人。只是刚才跳下去,冲击较大,没站稳才显得像沉到了水里一般。 原本捂着胸口,急出了一头汗的陆婉盈深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而后,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魏靖然有病吧?这点儿深的池子,都能溺水? “魏姑娘,魏姑娘,你站起来,站起来试试!你看看我,这水不深的。”沈昭月快步蹚水过去,脸上被魏靖然双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头发,却还是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拖拽起来,“你站起来,站起来试试就知道了。” 几次尝试后,沈昭月一个用力,竟真得将魏靖然拉了起来,两人站在小池中,浑身狼狈,还沾了泥。 “这么浅,还喊救命,她才是装得吧?” “还喊着‘谢二郎’呢,喊了半天,不是没人来。” “她不会,想趁机攀上探花郎吧?魏家何至于此?” “谁知道呢……要我说……” 一时间,私下交头接耳之声响起,更有几人对着魏靖然指指点点,场面滑稽不堪。 魏靖然羞红了脸,她一把甩开了沈昭月扶着她的手,可刚才扑腾了太久,身子都软了,没了沈昭月的搀扶,她又一屁股摔进了水里,池里的烂泥溅起,正打了她一脸。可谓是真正的跌了个狗啃泥了! “魏姑娘,小心!”池水不深,但冷,沈昭月怕她泡的太久了,急忙朝着身后的几个婢女喊道:“快将你们小姐拉出去,这池水泡久了,发了热可不行!” “滚!呜呜呜呜——”魏靖然被人拖着拽着出了小池。 这一幕,正落入了谢长翎的眼中,他瞧着一女子站在岸上满身泥泞,哭哭啼啼,而水中站着的女子则是一脸镇定,正吃力地提着浸满水的衣裙往岸边走去。 她怎么也落了水?去救人? 念头刚动,谢长翎脑中只浮现了一个词:不自量力。 陆婉盈见到谢长翎来了,赶忙一个招手,身后的婢女将一件厚厚的披风搭在了魏靖然的身上,她刚才也是慌了神,忘记这池子的深浅了,吩咐着:“快送魏姑娘去客房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 “呜呜呜——”魏靖然被人推着走,可一抬头,就看到了谢长翎,想到刚才她已经失神喊了他的名字,却始终没见到他来,心下生了怨气,可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丢脸,还是停下了脚步,偏生往谢长翎的方向走了几步,可怜兮兮道,“谢二郎,你怎么才来?” 被这么一问,谢长翎知道了,这位就是刚刚喊着他名字求救的魏姑娘了,广陵太守之女吗?呵,区区一个太守罢了。谢长翎见对面还要往他身上靠,立刻后退了两步,“姑娘,你我陌不相识,请自重。” “我……你……我没有。”魏靖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如今楚楚可怜,他竟然会说出这般话!还让她自重! 没想到魏靖然还能这般自取其辱,陆婉盈顿时脑子疼,丢脸丢到她陆家算什么事?为此,陆婉盈招呼着身边的人,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魏姑娘去客房休息!” 安排好了魏靖然,陆婉盈连忙又让人将沈昭月拉上来,“你也去客房暖暖,换身衣裳吧。今日,倒是让你遭了罪。” 沈昭月轻嗯了一声,好在时节尚冷,她穿的多,哪怕打湿了,也只是看起来狼狈一些罢了,再者她可是去救人的。这么一想,沈昭月双手环抱在胸口,低着头往前走去。 为避嫌,在经过谢长翎身侧时,沈昭月还特意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她不想如魏靖然一般被羞辱。 然而,正走过时,耳旁突然传来了谢长翎的声音:“待会儿,我送你回府。” 第15章 公子定不是断袖 魏靖然换好了衣裳,羞于见人,只领着自己的侍女从陆家的侧门出去了,连向陆婉盈告别一声都未曾,陆府的下人小声道:“还说自己是京城里来的贵女呢!谁家女郎如她这般作态。” “嘘——可得小声。若是被听见了,小心掌嘴。”门房的小厮急急捂住了她的嘴,陆家家规森严,是万不能随意嚼舌根的。 然而,魏靖然在走时,刚巧撞见了沈昭月,她大步走到了沈昭月身前,冷笑一声:“你且等着,我回去就与父亲说明今日之日。你,还有那个小混账,都逃不了!” “魏姑娘,我……”沈昭月正想解释,可对方已一个转身,带着人就走了。这事,怕是真说不清了,往后还有的掰扯。 正当沈昭月一脸烦闷时,陆府的一位老嬷嬷传了话:“沈姑娘,谢二公子刚刚已与我家姑娘打过招呼了,说是春寒料峭,怕您池水泡久了,染了风寒,便先送您回谢府。如今,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那就劳烦嬷嬷领路了。”客房内备了热水,沈昭月略微泡了一刻,等到暖和了些,才擦净了身子,换了衣衫。可刚出门,迎着一阵冷风袭来,仍旧禁不住缩了下肩膀,咳嗽了两声。 自得过一次咳疾后,沈昭月的身子总有些虚,“咳咳——”,嗓子倒有些发痒了。 她是想早些回去,可让谢长翎送她?她怕是有些发昏了,平白无故那人怎如此好心? 马车停放在府门外,午后斜阳倾斜,在天边晕染了出了一道晚霞,谢长翎独靠在马车一侧,手中拿着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 “主子,沈姑娘出来了。”卫安在听到主子吩咐,说是要送四房那位表姑娘回谢府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他哪里敢信,自家那冷心冷情的主子,居然开口说要送一位“一表三千里”,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干系的表姑娘回谢家。纵然在京城里,也只有谢二公子的亲妹妹有过这般待遇。 要知道,京城里的女郎们可个个容貌绝色,又颇为胆大,还有人故意在半山腰处拦着谢长翎。 “谢大人,小女的马车半路上坏了。这荒山野岭的,不知能否请您送上一程?”女郎期期艾艾,一脸慌张,连手帕都要绞断了。 可他家主子说了什么?卫安回忆了一番,想起来了,他家主子说:“没空。” 而后,谢长翎自己乘着马车一溜烟得下了山,徒留那娇俏美人在山上独自落泪。 这样的人,居然要送那劳什子的表姑娘回府?正想不通时,谢府的大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位杨柳细腰的女郎,微微一抬头,竟是让卫安看呆了眼睛! 这,这,这怎么说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唯有“绝色”两字在脑海中来回浮现。难怪呢!如此颜色,任谁家男子看了不动心? 啧,如此一想。卫安觉得自家主子也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不仅卫安这么想,陆远山亦是这么想。 此刻,陆远山坐在府外一条暗巷的小轿内,窥视着谢长翎的神情变化,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顿时觉得这谢二公子也就是俗人一个。而是俗人,就好笼络。 “老爷,咱们可还下手?”何三问了一句,他是陆家的管家。 “嗯,一切按计划吧。”说罢,陆远山关上了轿帘。谢长翎既不愿另择明主,那就再逼一逼他,恐惧是让一个人俯首的最快法子。 谢长翎翻着书页的手顿住了,因着落水,沈昭月卸了妆面,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一刻的她,更显纤弱柔媚了些,让人想将女子搂入怀中,只想一心护着她。 “咳——咳——”对面的视线太过强烈,沈昭月低着头都无法忽视,嗓子不适,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上车。”谢长翎收起了书本,侧身让到了一旁。 沈昭月左右看了一眼,竟只有一辆马车。这……若是谢九郎或者谢六郎在,或是有个别家女郎在,她都能上车,但让她与谢二公子同乘一架,她不敢。 谢长翎瞧出了她的顾虑,可白日里她与谢六郎都同乘了,与他倒是矜持起来?上次,不是她自己来送的食盒吗? “只这一辆车,还是你想走回去?”谢长翎蹙眉不悦。 这句话听着是问句,但是字字透着压迫,沈昭月在“自己走回去”,还是“坐谢二郎的马车回去”之间,想了一个来回,就赶紧回道:“那就多谢二公子了。” “嗯。”鼻腔里一声哼,比起刚才魏靖然对她放狠话时,更让沈昭月心中烦闷。因此,她更是一刻不敢耽误,毕竟沈昭月曾听谢府中的侍女说过两嘴:谢二郎啊,最讨厌麻烦,也最讨厌磨叽之人。 垂着头,沈昭月小步轻移到马车前,左手提着宽大的裙摆,右手正准备扶着车框借力时,却忘了这不是四房的马车,车架太高,她一个没抓稳,差点儿栽下来。 “笨。”谢长翎一个闪身,右手紧紧扶上了她的腰背,手心的温热传来,沈昭月脸色羞红,脑中顿时想起了那日在四角亭中的情景。 就在沈昭月想抽离时,后背的手就已经移开了。还好,还好,他只是扶一把自己。但那一句“笨”,沈昭月没有听真切,不知是不是幻听了。 待到站稳后,沈昭月抬手又要去扶车架,却见到一只长臂伸了过来。她茫然望了一眼那只长臂的主人,瞧着谢长翎面无表情的冰冷神色,连连咳了两声,才大着胆子将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轻声答道:“多谢二公子。” 卫安拿着马鞭,若非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现在定然是张开了嘴巴,一脸的傻样。他的眼睛没有花吧?主子不仅扶了表姑娘的腰,还主动伸出了胳膊! 天呐!此等大事,他一定要写信给夫人,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是开心得合不拢嘴!要知道,远在京城的谢夫人听闻了那些女郎的遭遇,都快以为谢长翎是断袖了! 谢天谢地,这下夫人总算是能放心了!公子定不是断袖!卫安在心中默念祈福。 “卫安,走。” “哎!”卫安连忙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的手都轻快了些。 第16章 她杀了人 谢家的马车比起别家,总是更富丽堂皇一些,只是谢长翎不喜太过花俏的事物,因此他的车架最为朴素清贵,内里只铺了一层软垫,放了一张矮几,上头备了一些果脯。 沈昭月坐立难安,这是她第一次与其他男子同乘,虽说两人左右分坐,中间隔着距离,可狭小闭塞的空间内,对面之人的周身气势都快将她淹没了。 此刻,她万分后悔。大不了,就走回谢府算了。 更让她后悔的是,怎就今日放了香叶的假,许她出门玩儿去了。若是有香叶在,也不会如此尴尬了。 “你,害怕我?”见她板正着姿态,又一次如鹌鹑似的垂首,谢长翎盯着她的侧脸,冷不丁问上了一句。 “啊?”沈昭月被问懵了,她要怎么答?她能怎么答? 一个抬头,春水含情的双眸微颤,沈昭月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心绪,嘴角扯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我,并非害怕二公子。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紧张什么?”谢长翎被她那一眼晃了心神,刚才扶腰时的触动在指尖消散不去,那日他是因为中了药才对她起了心思。可现在,为何还有那般的心思? 被人追问着,沈昭月刚要作答,嗓子里又痒了起来,继而轻咳了两声,“咳咳——,我,我是……”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 只听得一道划破天惊的声音,卫安大喝道:“有贼人!主子小心!” 话刚落,一只羽箭直插进了马车内,正从沈昭月的眼前飞过。 “啊!”沈昭月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而后一只只羽箭飞来,马儿受了惊,发疯般四下乱撞。 车内二人身形摇晃不安,谢长翎从车厢内的暗格中抽出长剑,将惊慌失措的沈昭月护在身下。耳旁是兵刃相接之声,沈昭月心跳加速,浑身冒汗,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不能死,她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她不能死。为此,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只能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着谢长翎的腰身,躲在了他的身后。 有谢长翎在,他会武,只要他护着自己,她就不会死。 拼着这个念头,沈昭月咬牙含泪,仍由身体几次撞在车架上,也忍着疼,一声不吭。她不敢发声,她怕引得谢长翎分心。 十年前,沈家被抄家时,爹就是听见了她的叫喊,才身首异处。娘也因为护着她,被推入了深井。她要活着,必须活着。 马车外的卫安挡了一波羽箭,可马儿发了狂,难以控制,径直冲向了闹市。卫安拉紧了缰绳,从腰间抽出了短刀,一刀捅进了马的脖颈,鲜血直流,马儿瞬间瘫倒在地,这才没有冲撞到无辜的百姓。 “杀!” 一瞬间,五个黑衣人包围而上,个个武艺高强,直逼死穴,卫安难以招架,已被刺伤了此处,鲜血直流。 忽而,有一个黑衣人冲进了马车内,谢长翎被沈昭月死死抱着,招式受限,对方一剑袭来,他因顾及沈昭月,未来得及躲避,胸口硬生生被划上了一道,虽不严重,可到底是疼。 沈昭月眼睁睁看着谢长翎因护着她受伤,双臂一松,竟是不知从那处生出来的胆子,从轿中摸出一把短剑,狠狠刺进了贼人的脖颈。 当短剑拔出时,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到了二人的脸上。血腥味冲鼻而来,沈昭月目光呆滞,她杀了人! “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人……”沈昭月看着自己手中的凶器,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那不是人,是刺客。”谢长翎丢下这一句,飞身冲向了外头剩下的四名刺客,先是袖中飞出几道暗器,逼退黑衣人,而后长剑凌空飞舞,招招狠厉。卫安趁机突围,两人携手,连伤了三人。 “撤!” 远处,传来了官兵的声音。 等到官兵包围之时,早已没了踪影。 “主子,追吗?”卫安左手捂着伤口,眼神凶狠地问道。 “不用,这事该州府查。”谢长翎衣领染了血迹。 卫安顺着看去,才发现自家主子竟然受了伤,胸中被箭划破了一道。“您受伤了!” “无碍。”这是小伤,唯一让谢长翎担忧的,是刚才沈昭月那惊恐的眼神,她应当是第一次杀人。 “谢二公子,您没事吧!”来者,是州府的府兵长张蛮。原本是个山野打猎的,后来投了军,立了点儿小功后,被派往了广陵。此人,惯是油滑。“哎呦,这,这青天白日怎么会有刺客呢!我也是刚得了消息,立马就带人来了,您看,我这,哎,您没受伤吧?” “青天白日里都有刺客,这州府的安防该多加强了。”五个刺客,唯有一人是单独冲着他来的,谢长翎明白,这是有人在警告他。 想到今日与陆远山的那番对弈,这一波人到底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谢长翎心中有数。只是,连累了她。 “是是是,谢二公子说得对。”张蛮立刻点头哈腰,“此事,我必定告知太守,好好查,严查,一定抓到刺客!” “有劳。”谢长翎没心思与这些无用的官兵纠缠,只听着轿中人喃喃地念叨着“我杀了人,杀人了”,已是心头微微抽痛,随即他转身进了轿子。 沈昭月紧握着短剑,在谢长翎掀开轿帘时,惊恐不定地望向他,喊道:“滚!” “别怕,是我。”难得一次,谢长翎软了语气。 “谢二,二公子。”沈昭月看清来人的脸,才逐渐松懈了一些,可神态仍旧紧绷,只要谢长翎走近一步,她就举着短剑乱砍。 轿子里,还躺着一具尸体。 “抱歉。”谢长翎第一次对女子生了歉疚之意,而后一个闪现,打晕了她。如此,她才会误伤了自己,或误伤了别人。 脱下了外衫,谢长翎将人抱在了怀中,将外衫盖在了她的身上。走出轿子,他对着张蛮说了一句:“死了一个刺客。” 张蛮见他抱了一个女子出来,心下多有揣测,问了句:“敢问这刺客怎么死的?” “我杀的。”谢长翎冷眼瞥了过去。 张蛮立刻噤了声,杀一个刺客,应该的,应该的。说到底,他是万万不敢将这位请去官府询问的,只赔着笑脸道:“哎呦,谢二公子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人,在下佩服佩服。您先回府休息,这后面的事,交由小人就行。” “你们几个,护送谢二公子回府!若是途中出了事,我拿你们是问!” “不用,我自己回。卫安,走吧。”谢长翎拒绝了,这么多人难免惊扰到谢老夫人,尤其他现在一身的血迹。 “是是是。您请,您请。”张蛮也不多劝,早送走这尊大佛才好。 等到了谢府,谢长翎特意走了后门。 卫安问道:“这表姑娘,怎么办啊?” “让残荷来一趟。”谢长翎将人放在了内寝的床上,殷红的血迹染了一片污迹。他的内寝,从没有外人进来过。 第17章 那她的命呢? 黄昏将近,正在外间整理的残荷被突然闯进来的卫安吓了一大跳,“你怎进来了?还一身血!可是公子受了伤?” 残荷瞪大了眼睛,心底越想越怕,毕竟卫安如今只在外院伺候,鲜少入内院,何况还是今日这般模样!因而,她连着问了几句,急匆匆就要去寻人来,“我,我去找府医来,还得告知老夫人一声。” 二房当家人不在,自然只能去寻谢老夫人。 见她慌了神,卫安一把拽住了人,“哎呦,你先别急。是公子让我来的,寻你去内寝伺候。这事,也不能告诉老夫人,当心公子打断你的腿。” “可是遇了麻烦?”残荷追问了一句,担忧不已。 “你先去,不该问别问。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强。”卫安催促了一句。 “好好好。我就去。”残荷眼珠子一转,口舌干渴,是她乱了心绪,忘了听竹院的规矩,这院里的事情不论大小,都只能听公子一人的吩咐,便是真出了事,也得先问过公子才是。“是我晕了头,规矩都忘了。” 卫安知晓她是担心,特意嘱咐道:“公子的事,他自有分寸。你未曾跟着入京,有些事情今后遇见了,得多留一份心眼,遇事更要谨记:莫声张。” “我记下了。”残荷放下了手中的掸子。 屋内。 谢长翎身上脏污的衣袍还未换,空气中飘散着血气,他坐在床边,身旁的架子上放了一盆热水,双手沥干了帕子,继而再转过身去,细细擦拭着沈昭月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谨慎,似是生怕惊醒了那人。 到底是牵连了她,谢长翎心有愧意,更是在心下给那人狠狠记上了一笔。 温热的水汽沾染在脸上,半梦半醒之间,沈昭月只觉得脸上黏腻的触感似是喷射的血迹,忽而噩梦惊起,一双灵眸猝然睁开,在看到谢长翎的那一刻,慌张扯住了被单一脚,整个人起身往床脚缩起了身子,“这里是哪儿?” “谢府,听竹院。”谢长翎拉住了她的脚踝,怕她再动一下,就要撞到床头的柱子上了。 沈昭月环顾了一周,这屋里的摆设物件,确实是谢府的格调,桌角上的那盏白瓷青花瓶也是谢老夫人屋里的,想必是谢长翎回府,特意送来添器。 “放开我!”被人拉扯了脚踝,沈昭月瞬时心下升起了怒气,他怎么随意碰她? 谢长见她一脸气愤,畏惧不已的神情,终是松开了手,而后又想起她那一句句的“我杀了人”,思忖两下后,一向凉薄的语气都软了下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与人解释道:“那刺客是冲着我来的,今日是我连累了你。” 将双腿抱在怀中,沈昭月偏过头,眼睫扑闪,小心问道:“那,人呢?” 谢长翎当即懂了她的意思,“死了一个刺客,我已与府兵说过了,人是我杀的。” “我不是有意的。”沈昭月解释着,她并非真心想要杀人,她只是太害怕了。 “我知道。”若是别的女子,谢长翎绝不会如此耐心,能将人带回都是他发了偏心。可现在遇上她,谢长翎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她的心思,缓了自己的性子,耐心宽慰着,“那些本就是刺客,或许还是死士。即便今日不死,明天也会死。这是他们的命。” 命?是命吗?那她的命呢?她平白无故遇见了刺客,又差点儿死了。那她的命呢?那一口气堵在心里,终于是浮上眼眶,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呜咽出声。 “抱歉。”这是谢长翎,第二次与人道歉,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更觉无奈,他并不能控制所有的事情。 “我想回去自己院里。”擦了几下泪珠,好不容易,她静下了心思,沈昭月望着对面的人,眼神一定,求了一句。 听着是求人,那态度却傲然,是非走不可的意思。 内寝外,残荷敲了几下门. “咚咚”声刚响,里头就传出了一声:“进。” 可等残荷推开门,掀起帘子后,人又再一次傻了,这,这沈姑娘竟然在公子的床上! 见此情景,残荷压下震惊,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主子唤奴婢来,有何事?” “帮她洗漱干净,再送她回去。”谢长翎起身,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了水盆里,目光未曾在沈昭月的脸上多停留一刻。 “是。”残荷应了一声,待到谢长翎退出了房门,她才转过身来,瞧向了沈昭月,从上一次谢长翎特意问了句四房的事情起,她就已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姑娘,我让人打些热水来,只是委屈您,先换上奴婢的衣裳了。”听竹院从未进过女子,当下就能用的衣裳,也只有残荷年前新作的春装了。 沈昭月识得她,残荷早年嫁了出去,如今已是当娘的人了。“多谢残荷姑娘。” “沈姑娘识得我?”残荷走近了过去,从盆中沥干了湿漉漉的帕子,正想上前擦一擦沈昭月脖颈上残留的血迹,却被她躲了过去。 残荷笑了一声,将帕子递了过去:“姑娘先自己擦擦,我去唤人打水来。咱们院子人不多,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才行。” “好。”沈昭月这才发觉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可先前拿到捅进去的感觉太过真实,实在是让她后怕。“我,我不是嫌你,只是,只是不习惯外人碰我。你的衣服,很好。” “姑娘放心,我明白。”残荷眼中带着怜惜,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遇见这番事,是当委屈了。 何况刚才谢长翎那般冷然的态度,定是伤了沈姑娘的心了。残荷心想:公子也是,怎连安慰人都不会? 要是被残荷听到谢长翎刚才那些话,怕是要按着脑袋郁闷,什么命不命的,哪里是小姑娘家家能听得事情。 等到躺在浴桶内,再一次洗净了身子,沈昭月更是觉得委屈不已,她怎就这么倒霉呢?想着想着,一股脑将自己埋进了水中,哭了起来。 “沈姑娘,可是洗好了?”残荷在外等着,却是突然听不到里头的水声,立刻喊了一句。 “怎没声了?”见里头没人回,残荷有些着急。 换好了衣的谢长翎刚巧听见了这句话,心下一紧,一个冲动就闯了进去! 第18章 关心则乱 “公子!”残荷一拍大腿,沈姑娘可是在沐浴呢!怕里头的人吓到,她扯开了嗓子,大声喊道:“公子,你不能进!” 房门被撞开的声音,让沈昭月吓了一跳,连忙从水中仰起头来,水珠从发丝上滴落,滑过肩胛骨,滴入水桶之中。她在看到来人时,急忙缩了下身子,大喝了一句:“滚出去!” 好在,还有一扇屏风立在两人之间。听到声音,谢长翎面上一闪而过的惊乱。屏风半隐半现,迎着烛光透出了佳人倩影。谢长翎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可想到刚才透过屏风时看见的情境,他竟是有些怒气地沉声问道:“你想寻死?” 不过是杀了一个人,就要寻死?谢长翎想不通,只觉得这女子性情太过软弱,不堪大用。 “我没有。我只是……”屏风后,沈昭月的脸色煞白,是被吓的。见他再无动作,才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但随后一想,她为何要向他解释?分明是他自己闯了进来,还差点儿看到她的身子。君子自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谢长翎如今站在这里,竟然敢质问她? 思及此,沈昭月环紧双臂,咬紧牙关,冷声道:“谢二公子,请你出去。” 谢长翎没有应声,他怕她还想寻死。 一个人不愿走,一个人不敢动。屋内的气氛诡异至极,残荷见自家主子一根筋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什么尊卑之分,竟是直接上手拉着谢长翎的衣袖,将人推出了房门,“公子快请出去吧,若是无事,就去书房里看看书,练练字也好。这里,有奴婢在就成了。” 残荷到底是已经成婚的女子了,对于男女之事,她早都懂了。自家主子关心则乱,可奈何不会说话,非得把人家姑娘吓着、气着才行。可到底是四房的表姑娘,更别说是已经与人定了亲,虽然没有过明路,但是谢府的人都心知肚明。 谢长翎惊讶于残荷的动作,不过短短的时间,自幼服侍他的残荷竟帮着那女子说话!还敢动手将自己赶出去! 最终,谢长翎还是闷声去了书房,他回想刚才的举动,确实不是君子所为。可等到他坐在椅子上看书时,却全然没了往日的聚精会神,眼睛望着书,脑子里想的全是女子的腰身、湿发、惊颤的眼神,和那一句回荡在耳旁的“二哥哥”。 若是可以,倒是想让她再喊一声。 这么一想,难以克制的燥热感升起,明明刚刚沐浴过,现下又觉得黏腻不堪,甚至忍不住将手按向了那处。呸,他在乱想什么? 谢长翎将这一切举动,都怪罪于那被茶水,定是药性太重,才让他三番四次地想起她。 等到残荷收拾好乱局,在送沈昭月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问上了一句:“沈姑娘,觉得我家公子如何?” 沈昭月停下了脚步,这一条路只通向她的院子,平日里无人会来。她转过身子,目光澄清地望向残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二公子才高识远,日后必定是封侯将相之辈。如此大才,小女只敢敬而远之,不敢有他想。” 残荷“呵呵”了一声,没想到这位沈姑娘竟将话说得如此绝对,可观刚才公子担忧的模样,怕是已经起了些心思,她想了想,为自家公子说了两句好话:“沈姑娘误会了。我这一问,是担心刚才我家公子太冲动了,一时冒犯了姑娘,惹姑娘心烦呢。这事也怪我,我刚听到屋子里没水声,还以为姑娘出了事,害得公子也担忧了。这……你说这……” “残荷姐姐多虑了,我并没有怪罪谢二公子的意思。”听残荷语气焦急的解释着,沈昭月立刻宽慰了两句,今日她已经帮了自己很多次了。“残荷姐姐,你比我年长,若是不嫌。以后,我就唤你一声姐姐可好?” 得了沈昭月这话,残荷倒是放了点儿心,没记仇就好。这样,说不准今后谢二郎还有些机会呢。残荷道:“自然可以。对了,听闻你与谢六郎定了亲?” 此事,残荷觉得自己还是问清楚了好。 提到六郎,沈昭月便有了底气,她点头笑道:“是,姨母已允了亲事。” “哎~那真是件喜事,算是亲上加亲了。”得了正主的话,残荷心底只剩叹息,这亲事都定了,那她家公子可怎么办? “残荷姐姐,前头就是我的院子了。这天色晚了,容易看不清路。你先早些回去吧,不用再送了。”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路,沈昭月对着残荷一笑,告了别。 残荷已看到了前方的院门,她是二房的侍女,送到这里也算应当,便回道:“行,那我先回了。” 小小的院子里,香叶早等在了门口,提着灯来回踱步。 都怪她!若非她自己贪玩,想去市集上逛逛,也不会让姑娘一个人去赴宴。六公子倒是将九公子安然送回来了,可她家小姐怎么办? 谢轻舟匆忙带着谢九郎回了四房,谢九郎看见四夫人是又哭又闹,只吵着自己受了欺负。四夫人满眼心疼,可谢九郎说不清话,硬是让谢轻舟跪在地上,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清楚才算。可谢轻舟只远远看了几眼,他掰扯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等好不容易从四房脱了身,再去陆府寻沈昭月时,人已经走了。在听到是谢长翎顺道送她回府,总算是松了口气。跟着二哥,定然是能安全回府。于是,又急忙回了谢府。 未曾想,在石榴小院等了半晌,那人还没回来。 “六公子,你怎么能将我家姑娘一个人丢在陆府呢!”香叶怪罪着自己,一时气闷,连着谢轻舟也怪上了。 “我去二哥那处问问。”谢轻舟更是着急,他来回踱步,转身就要去听竹院。 忽而,外门被“嘎吱——”一声推开。 “姑娘!你可回来了!”香叶小跑了过去,拉着温疏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而后疑惑地问了句,“这衣裳,怎换了?” 沈昭月搓了搓肩膀,装作有些冷的样子,答道:“不小心在陆府落了水,换了身衣裳,不碍事。” “落水?”香叶立刻回瞪了谢六郎一眼,“六公子,你可没说我家姑娘落水了啊!” 谢轻舟垂下眉头,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他没跟香叶说,也是怕她关心则乱,若是突然冲出去非要寻人,那估计连谢老夫人都要惊动了,“本是,想等月儿回来再说的。而且,九郎……九郎他……” 是啊,可以等她回来。她总是要回来的,沈昭月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明明也有自己的家,可现在她能回的地方,只有谢家。 谢家,是她唯一的依仗了。 谢轻舟,亦然。 “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儿歇息了。”沈昭月松开了香叶的手,看向了谢轻舟。“九郎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谢轻舟突然觉得她浑身透着一股凉意,好似她八岁那年进府的时候,面对每个人都是一副淡淡的笑意,明明笑着,却总让人觉得疏离。 想到今日陆家发生的事情,谢轻舟走到她身旁,指腹轻抚过她的脸颊,关切道:“好,你先休息。” 听竹院。 残荷刚回,就又被唤进了书房,她低头走进去,回禀道:“公子,人已经送回去了。” “嗯。”谢长翎翻书的手动了动,拉长了声调,且问了句,“她可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主子的心思是真难猜啊。不过在残荷看来,她还是应当将沈姑娘已经定亲的事情与公子说上一声时,正准备开口呢,结果又被谢长翎一句话堵了回去。 “算了,卫安已将屋内的东西都处理了。今日之事,你只当作不知道。她本就是四房的人,没必要牵扯进咱们二房来。”谢长翎快速翻着书页,恨不得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烧干净。 恍惚间,他突然想起裴玄那句:“你没碰过女子,哪里知道女子的妙处?别到时候,随便被人骗了清白,念念不忘才可笑呢!” 或许,他该去烟花柳巷走一遭。可想起那些污糟之地,谢长翎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他才不会对女子动心。 残荷实在摸不着头脑,到了嗓子眼的话,只得又咽回去。得了,主子说什么是什么,她可不敢得罪。 累了一天,残荷脱了外衫就往床上一躺,却是突然被身侧扑过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今日去公子内寝了?”白芍被罚了禁足,又被贬做了二等侍女,只能在院内做些养花养鱼的活计,不可进内院。 残荷叹了口气,身为下人,不可打探主子行踪是顶顶重要的规矩,她不信白芍连这都忘了,“你听我一句劝吧。公子留着你,便是还有些情分,你切莫将这一丝情分都磨没了。” 谁知白芍回了句:“听你劝?你今日还不是偷摸去了公子那处,谁知道你什么心思。我连问一句都不成?” 将脏水泼到她身上,这残荷可不认,“呸,我都是当娘的人了,能有什么心思。你别把人都想成你,滚滚滚,别碍着我睡觉。” 被骂了一顿,白芍当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哪能认错?她向来性子傲,“且等着吧,总有我出头的时候。” 第19章 惊烧三日,噩梦不断 入夜,又是一阵淅沥沥的下雨。 香叶睡得正熟,却是突然感到肩上一冷,本想再躲进被里暖和一会儿,但最终是打了个寒颤,揉着眼睛,起来关窗。 “姑娘?”等到她转身想给姑娘盖好被子时,手刚巧划过了沈昭月的脸,滚烫。困意一瞬间消散,香叶当即轻摇了两下人,“姑娘,姑娘醒醒啊?” 浑身冷热交替,耳旁虽能听得人声,但听不真切,嗓子里更是焦灼干涸,沈昭月迷迷糊糊中,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水。” “好姑娘,好姑娘,您千万别睡过去了。我,我这就给你倒水来。”香叶听见人还有回应,赶忙擦了把眼泪,倒了杯茶水,用干净的帕子浸满水,再将帕子里的水挤进沈昭月的口中。 嗓子里的焦灼感仍在,沈昭月突然咳嗽了起来。 “咳咳——” 香叶生怕她咳疾复发,一时慌了神,却还是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喊醒了一个平日里在外院扫洒的小婢女进来,让她守在屋内:“你且看着姑娘,我去找府医来。” “爹!娘!”沈昭月半梦半醒,整个人烧热的发疼,梦中是爹娘为了护着她,满身是血的模样,他们朝着她挥手,大喊着让她赶紧跑,她小小一个人儿,绕过亭子,躲藏在狭窄的假山缝内,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仍由眼泪划过脸颊,却是一声都不敢吭。 她不知在那处躲了多久,连着姐姐被人拖走时的惊呼,她都不敢回应。 整整半年,她都藏在这座透着尸体腐臭味的府里,靠着粮仓里的那些米粮活着,直到有一日,又是一群穿着官服的人闯进了府里,发现了满身脏污的她。 “小姑娘,你是谁?”那人回了一句。 “我?”沈昭月指着自己,双眼无声地答道,“我叫沈昭月。” “姓沈?”那人吃惊了一眼,“你是沈家的女儿?” 见沈昭月仍旧呆愣的模样,那人只觉得她太小,被吓傻了。继而一把将她抱起,用袖子擦净了她的脸,说道:“今后,沈家就靠你了。” 而后,梦境一转。 一座金屋将她锁住,四周迷雾渐散,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朝着她一步步逼近,她的双手被锁链捆绑着,无处可逃。等到那人将她拥入怀中时,沈昭月才在一瞬间看清了那人的脸,是谢长翎! 惊吓之余,沈昭月猛然起身!双手挥打着前方,喊道:“放开我!” “姑娘!你可醒了!”香叶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是要给她擦身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而后,香叶连忙对着屋外喊了一声,“残荷姐姐,快来,咱们姑娘醒了。” 这一听,残荷拿着蒲扇就进了门,腰间还缠着一块灰布围裙,“总算是好了,姑娘身子弱,今后可得好好养着。” “残荷姐姐,你不是回听竹院了吗?”沈昭月刚醒,脑子还不太清楚,只不解地看向残荷,她不是刚送自己回小院吗? “那都是三日前的事情了!”香叶放下了水盆,在沈昭月背后垫了一个枕头,让她靠着,坐得舒服些。“姑娘夜里发了热,四夫人那处我求不着人,六郎和九郎都被赶去了府学。幸好,路上撞见了残荷姐姐送大夫出府,这才救了姑娘!” “三日前?”沈昭月不敢置信,自己竟昏沉了这么久。 残荷朝着香叶打了个眼色,吩咐道:“姑娘刚醒,去煮一碗白粥来,备些咸菜,暖暖胃。” “好勒,我这去。”这几日相处下来,香叶只觉得残荷姐姐厉害,做事情面面俱到,她是万万比不上,因此只要残荷吩咐,她当下就去办了。 等到香叶出去了,残荷才拿起水盆里的帕子,拧到半干后,递给了沈昭月擦脸,“姑娘病得重,公子让我帮着看顾一些,大夫说是‘惊热’,应当是白日里吓着了。夜里,姑娘也总是喊着‘爹娘’。” 沈昭月擦着脸,心底明白了些,“我一向体弱,又落了水,才会发热。应当与谢二公子无关,还请姐姐告知一声。” 这字字句句都是要撇清干系,残荷笑了一声,“姑娘的意思,我懂,公子也懂。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府里,相互关照些罢了。” “如今姑娘好了,我也就回去了。”残荷拿回了帕子,放进水里搓洗了一遍,又道,“姑娘身子不好,该当多养些时日。若是无事,平日便不要出门了。” 这最后一句话,怕是谢长翎叮嘱的,想起那日的刺客,沈昭月重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广陵城内出了刺客,还死了一个。 这件事任由官府怎么想压下来,到底还是被百姓们传得纷纷扬扬,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探花郎当日击退刺客的事情吹的天花乱坠,“嘿,这本以为探花郎就是个绣花架子,谁知探花郎一剑斩长空,直逼贼人面首,旋风飞腿,踹出了十丈远。” 座下众人拍手称奇,恨不得能亲眼看上一场。 “公子,都已过了三日。那群刺客还未曾被抓到。”卫安送了一封信来,是暗探传回来的消息。 谢长翎接过一看,神情不变,唯语气轻蔑道:“不是抓不到,是根本不想抓。” 陆远山在广陵植根多年,他想藏人,自然能藏得住。 “父亲可有消息回来?”京城内风云变幻,圣人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疑心也愈加重了。如今太子未定,几位皇子之争已渐渐浮于明面。朝中大臣分割阵营,赌着谁能继承大统。可若是赌输了,轻则贬官离京,重则是身家性命。 然而,也唯有这般争锋之时,才有一举登顶的时机。暮暮沉矣的谢家,三代才出了一个谢长翎,他需得保全自己,亦是保全谢家。 “公子,老夫人请您去前厅。”白芍在外院伺候着,正碰上喜娟姑姑来传话,本该是残荷进内伺候着,但今日残荷不在,白芍立刻自己领着人,带去了谢长翎的书房。 手中的信笺置于烛火之上,瞬间燃烧殆尽。 “走吧。”谢长翎推门而出,眼神略过了白芍一眼,未多说话,本就是他用惯的侍女。今日残荷不在,她跟着也可。 白芍眼底泛过喜色,公子未将她赶出去,那就是允她随身伺候了。 第20章 前厅对峙,谢家不是没人了 “这是欺我谢家无人啊!青天白日之下就要我家二郎的命!这是要他的命,还是要我的命!”谢老夫人提着长拐重重砸向地面,响声震耳。 喜娟刚领着人进来,一听到声,连忙小跑过去,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劝道:“哎呦,我的老祖宗哎,您可千万别气着自己了。您看,咱们二公子这不是全须全脑的回来了。外头都传,二郎厉害着呢,这功夫比起那武林侠客都威风!” “祖母,您快坐着。”谢长翎见祖母气得发抖,连忙也过去扶了一把,好言好语地将人劝回了椅上。“虽说是刺客,可也没什么本事,连我一根头发都没伤着。” “我看看,快给我看看。”谢老夫人几日没看到他,现下恨不得从头到尾都仔仔细细查一遍。 白芍规规矩矩地侯在一旁,垂头等着。那日卫安抱着一套满是血迹的床被出书房时,她偷偷瞧见了,可问残荷,残荷不肯多说一分。其实不说,她也能猜着,往日在京城,谢长翎每次办案都少不得受些伤回来。只是没想到,这回了广陵城,仍旧是危险重重。 只是,那日她分明看到被子里裹着一件染了血的女子纱裙。可听竹苑,从未进过女子。这一点,让白芍心下隐隐不安。 谢老夫人拉着谢长翎的手,那是又急又气,责怪道:“你竟也瞒着我,是觉得我人老了,不中用了?” 然而,谢长翎正要哄上两句,那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个毛头小厮,一进门就跪在地上喊着:“老夫人,太守府的人来了,还带了一波官兵!” “来!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谢老夫人气势汹汹地砸了茶盏,拉着谢长翎的手,让他在一旁站着。 喜娟“哎”了一声,一个招手,底下的人立刻将刚才的茶盏碎渣清扫干净,动作利索干净,一看就知是世家才能教养出来的人。 不一会儿,广陵太守魏青身着官服,腰间系着一柄长刀进了门,身后的卫兵一个个气势汹汹,脸上皆是挑衅的神色。 “魏太守此行,倒是人多势众。若不是我亲自让人去请了您来,还以为是我谢家犯了事,如今等着太守大人来拿人,下大狱呢。”谢老夫人开口就是一句嘲讽。 这番架势,要是换做其他女子,必然是心有后怕,不敢多言。可谢老夫人年轻时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虽说未曾得个诰命,可也曾正儿八经地做了两年女校尉!一个被圣人赶出京城的太守,她有何惧? 魏青与谢家鲜少打过交道,想着他一州之太守,竟然要被一个老婆子逼着问罪,还让人打脸上了门。这口气,他着实咽不下。更何况前些日子,魏靖然还与他告状道:“爹,那谢家二郎当众让我丢脸,依我看,她根本看不上我,也看不上您。我们何必舔着脸,非得凑上去。” 魏青原本是对谢家有意,可对方如此不识抬举,那就莫怪他不给脸了。 “老夫人特地派人来请,我自然要重视。谢二公子遇刺一事,我早就派人查探了,至于刺客嘛。”魏青笑了一声,往身后挥了下手,“来人,将刺客带上来。” 一个被五花大绑,早已被拷打的不成人形的男子被抬了出来,径直扔到了众人面前。 “这?”谢老夫人闻言,在谢长翎的搀扶下,站起身看了一眼,那人皮开肉绽,全然没了意识。 “谢二公子可瞧仔细了,这人可是那日伤你之人?”魏青朝着谢长翎一个昂首,指着地上的人问着。 人都没了意识,怕是离死已经不远了。这是与不是,全凭魏青一句话,如此草菅人命,竟也能当一州之守? 谢长翎眼底厉声加深,一双黑沉的眼眸似要将人吞进去。他走近看向那人,蹲下身子,抬起了他的左手仔细端详后,片刻后说道:“不是他。当日共有四人,死了一人,另外三人虽各自用的武器不同,但都有一个特点,惯用左手。这位,左手虎口一点儿伤痕和老茧都无,不可能是他。” “哦?这么说,是我抓错了人?”魏青没想到他还能这番说辞,被人当众说自己抓错人,更是将他的脸皮踩在了脚下,“谢二公子别是错看了。” “魏太守是觉得,我这两年的大理寺卿白当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谢长翎就算是辞官,也比他更中用些。否则,魏青便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攀附谢家了。 京城内的皇子们,多有想将谢长翎拉到自家阵营中去的心思。只是谢长翎竟连自己的恩师都敢抓,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大理寺办事,自当严密。”魏青此趟来,没占上风,哪能如意?他继续问道:“听闻谢二公子那日轿中,还有一个女子。不如,将她请出来认认人。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看得真切。” “女子?”这事,谢老夫人未曾听过。 听到这话,白芍心下打鼓,竟真有一个女子!这么说,那日她没看走眼,听竹院那日的的确确进了一个女子。会是谁? 远在石榴小院的沈昭月打了个喷嚏,平白无故觉得周身发冷,“香叶,添一些炉火,再将窗子合上。” 谢长翎闻言,看了一眼张蛮,朝着他笑道:“张大人,那日的刺客都蒙着面。张大人可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张蛮被突然问了一句,原本高昂的脑袋,瞬间埋了下来,他哪里看得见人?黑衣蒙面,大白天跟个鬼似的,谁承想一个眨眼,人就追丢了。 “张大人,那些刺客确实是蒙着面的吧?”谢长翎见他不语,继续追问。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张蛮只得支支吾吾道:“是蒙着面,看不清模样。” 此话一出,魏青一个巴掌拍在了张蛮的脑袋上,“看不清,那你怎么抓的人?啊?” “这话,老身也想问魏大人。”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了魏青跟前。 “魏大人,我家老头子死得早,徒留我一个老婆子支撑谢家。可也容不得外人,欺上门来。我谢家三代清正,我与亡夫凭着拳头打出来的家底,如今我儿入翰林大学士,我孙乃人钦点的探花郎,若是平白就失了性命,老身就是拼死没了这条命,也得亲面圣人,告上一状不可!” “啧,老夫人这话严重啦,严重啦。”魏青这回是想争个脸面,可若是真得罪了谢家,他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怕是今后也难做。按照他的计划,在这广陵安安稳稳地待上个三五年,再使点儿银子,那就回京城了。 “我们啊,再好好查查。谢二公子,您放心!这日后,我必定严防死守,加紧城内安防。”魏青一改来时的戾气,一脸和气道。 今日之事,谢老夫人不过是一时气急,才出此下策。她得让人知道,哪怕写二郎辞了官,也是谢家捧在手心的郎君,不得任由人欺辱算计。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人,如今是灰头土脸地回了。魏青那一番作何感想,暂且不知。 可等到谢长翎送谢老夫人回了端竹院,屏退了下人后,谢老夫人按捺不住地问道:“当真有个女子?还上了你的马车?” 幸好那日遮住了她的样貌,谢长翎轻轻“嗯”了一声,他送沈昭月回府的事情,稍微查人打探一声就能知晓,他也没要故意瞒着老夫人,“九郎在陆府将魏太守的女儿撞进了水池里。四房的表姑娘怕出事,让六郎先带着九郎回了府,自己跳下水去救人了。既都是谢府的人,又是为了九郎的事,那就顺道送她一同回府了。谁知,遇到了刺客。” 说完这些,谢长翎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前几日发了烧,大夫说是‘惊热’,应是吓着了。” “原是这般。四房那位,我记得。是个好姑娘,就是命苦啊。”谢老夫人想起那人,的确是个美娇娘,若是给谢长翎做个通房、做个妾室都成。奈何,那是四房的人,她这个老婆子可做不得主。 不过二郎的性子,谢老夫人了解,家世一般的女子他看不上。于谢长翎而言,门当户对,能助他上青云的女子,才是他心中妻子的人选。这么一想,谢老夫人吩咐道:“喜娟,你挑些上好的绸缎料子,再去我妆盒里选一套头面一并送去。当是她照顾九郎的谢礼了。” 第21章 不知老夫人有何教诲 沈昭月染了风寒,鲜少出门。四夫人怕过了病气,免了她的请安。因着府里的郎君都回了族学,原本热闹的谢府再一次安静下来。 “姑娘,该吃药了。”香叶端着药碗来了。 天色初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再往软塌上一躺,乐得一份清闲自在。只是浓稠苦涩的药味散在空中,让沈昭月不由捏住了鼻尖,“这药,还得喝多久?” 香叶掰扯着指尖数着,算了一会儿,道:“还剩八贴药,再喝四日就没了。” 四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沈昭月叹了口气,她这身子总是病着可不行,索性接过药碗,一口气闷了下去。“呸呸呸——太苦了。” 刚还想着一口喝下就成,现在恨不得吞出来。香叶从碟子里拿了一颗蜜饯递过去,沈昭月赶忙含在舌尖,来回转动了好一阵子,才将将压下了些苦涩。 “这药再吃几回,我怕是要被苦死了。”沈昭月按着脖颈,咽了几口唾沫,而后又端起了一杯毛尖茶,清香甘浓,与口中化开的蜜饯酸涩感融为一体,竟有种别样的爽口之感。 上次春日宴,还没来得及与陆四姑娘提到及笄赠礼的事情就落了水,沈昭月生怕丢了这一大单的生意,还养着病就想着如何给陆家赔礼了,香叶见她愁得几日没睡,夜里偷偷点上了安神香。 幸而前两日陆四姑娘得知她病了,特意让人送了好些补品来。趁着回礼的机会,沈昭月将新出的毛尖茶送了过去,用精致的小陶罐装好,再搭上亲做的红桃酥点,正是一套巧妙的赠礼样式。 陆婉盈收了回礼,一口茶,一口酥,当即就定下了一百五十份的礼盒。只另外提了个要求,说是小姑娘家喜欢新奇的玩意,让沈昭月再加些趣意在里头。所谓趣意,今儿不就正巧有了吗? “香叶,你也试试。”沈昭月往茶壶里放了几颗蜜饯,又加了一勺蜂蜜,小火慢炖了半个钟头。 等到放凉以后,让香叶浅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酸甜适中,既没有盖住茶香,又减淡了茶的一丝涩味,正适合十几岁的女郎们的口味,香叶竖着大拇指道:“好喝,比红糖姜汁茶好多了。” 十三四岁的女郎们,恰是春潮刚来的时候,疼痛难忍下,只能喝些红糖姜汁缓缓,可味道实在是冲鼻辣嗓子,若是换成这道蜜茶,应当是舒坦很多。 “那就这个了,这两日咱们再多试试,定下个方子,再送去给陆四姑娘瞧瞧。”沈昭月心下满足,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心头事。 沈家茶坊得了半年的生计,安阳也就无须催着出新茶了,这两年产量虽涨了,可茶色不如从前。算算时间,的确该换一批新茶树了。若是真要换,便要空个三五年的收成,如此便只能一亩一亩地交替耕种才行。 往后几年,沈家茶坊得走精,而非如从前这般走量了。 “什么好东西,也让我尝尝?”听到声音,屋内二人齐齐转头,正看见了喜娟姑姑搭了一把门帘,进来了。 沈昭月本是半躺在软榻上,见到人后立刻匆忙下榻穿鞋,香叶也是愣了神,谢老夫人那处的人怎突然就来了? “别起了,快躺着吧。”喜娟姑姑见她起身,赶忙放下了门帘,将人按回了榻上。“你既是病了,合该多休息。” “香叶,给姑姑看茶。”沈昭月冲洗半靠在了榻上,香叶答应了一声。 喜娟姑姑拦了一句:“别忙活了,我啊,就是给老夫人来传句话。” 上次见谢老夫人,连带着府中的女郎们皆被敲打了一圈。现在独独来见她,沈昭月心中不安,难道是谢老夫人知道了她与谢长翎的事?可转念一想,她与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误会罢了。 “不知老夫人有何教诲?”沈昭月言语谦逊,轻轻一笑,满是好奇地一问。 喜娟在心底暗自点头,这府中,如她这般懂规矩、明事理的女郎是真得少,不急不躁,是个好苗子。“你落水一事,也是因九郎惹得祸,平白连累了你。老夫人心底感激,特让我给你送些东西来。” “我……” “都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收下就成。她啊,最喜欢你们这些娇娇俏俏的女郎了,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了。你与六郎交好,对九郎更是尽心尽力。老夫人托我送些东西来,就当是给你添妆了,免得等她记性太差,往后忘了。”喜娟姑姑对着屋外喊了一声,三五人抬着箱子进了屋。 等到箱子打开,不仅香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就连沈昭月都觉得太过贵重了。箱子里不仅有上好的绸缎料子、器具摆件,甚至还有一副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头面!只看那光泽,就知道定然价格不菲。 “喜娟姑姑,这些实在太贵重了,我哪能受得起?”沈昭月不敢置信,老夫人会为了她与六郎的亲事,特意送这么多好东西来。即便是帮了九郎一把,可往年她为了九郎费的心思也不少,甚至十岁那年还因救九郎从树上摔了下来,在耳后划了一道疤,都未曾有今日这般待遇。 “老夫人说了,女子不该故步自封,只一心记挂着郎君们,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争风吃醋可不行。你的茶坊就很好,该是要多打理些,日后也能当家。女子啊,多些金银傍身是好的。”这一番话,是夜里谢老夫人就寝时,突然说了一道。如今大周的女子啊,活得太小心了。比不得谢老夫人当年,一杆红枪破万马,一腔热血斩关东。但如今世道太平了,女子反而更活得更加小心。 “好。姑姑既说了,我定好好记下。”关于谢老夫人年轻时的英姿,沈昭月也曾听闻过一些,甚至也曾羡慕过她与谢老将军的感情。可惜她入谢家时,谢老将军已病倒在床榻上,她一个远房的表姑娘自是没有机会拜见。 “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说到这里,喜娟姑姑又提了一嘴:“老夫人还说了,姑娘与六郎的亲事不错,若是早日成婚,也能喊她一声祖母了。” “多谢姑姑提点,我定会与六郎好好的。”绕了这么一大圈,沈昭月听了这句话,才算是彻底放了心。原是老夫人提点她呢,许是知道了她那日在谢二郎的马车上,让她莫要生了贪念,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这几箱子的东西,也算是封口费了吧。 端竹院内,喜娟向老夫人一五一十地回了今日之事,“四房的表姑娘身子是弱了些,不过性子沉稳,人也机灵。我只点了一句六郎,她便应下了。” 喂着鱼的谢老夫人沉声点了点头,“不怪我多心,若是二郎没提那一句病了,你也不必跑这一趟了。” “是老夫人想得周全,有了大房那一出,咱们是该多留个心眼。”喜娟想起今日瞧见的女子,虽是病着,可那摸样实在绝色,怕是任何一家的儿郎见了,都会忍不住动心吧。 等喜娟一行人刚离了小院,香叶便迫不及待地抱着一堆东西左瞧右看,时不时拿着袖子擦拭着瓶身,“姑娘,老夫人真大方!” 沈昭月摇头轻笑,这哪里是大方,是特意来封口封心的! 然而,外头一阵吵闹,那竟是突然闯进来一人,开口就道:“沈昭月,你倒是厉害嘛。竟是连老夫人的东西都哄来了?这要是再过上几年,怕是整个谢家都是你的了。” 第22章 就凭我这张脸,不行吗? 听到声音,香叶一个激灵,赶忙将手中的瓶子放回箱子里,手忙脚乱地盖好箱子,等到王嫣大跨步进了门,眼前一闪而过的红光,让她忍不住跺了脚,冷哼一声道:“藏什么好东西?老夫人送来的,我看一眼都不成?” 沈昭月今日的好心情,被她毁了大半。两人明明是一前一后入了谢府,刚开始皆是处境艰难,沈昭月也曾对她示好过,送了不少东西。可等到年岁渐长,王嫣不知何时就成了这幅日日嫉憎他人的性子,非得盯着她的错处不可。 “王姑娘,你有事吗?”沈昭月懒得与她多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望她赶紧说完事情,赶紧走。 王嫣最是瞧不上沈昭月这一脸云淡风轻,万事都不记挂在心上的样子。明明都是寄人篱下,她每日低三下四地哄着大房的人,拿着微薄的例银,连换季的衣裳物件都是从大房手指缝抠搜出来的一点东西。可沈昭月凭什么? “呵,我有没有事,你不知?大夫人要将我嫁出去,嫁给陆家那个瘸子。你说,我有没有事?”王嫣眼底泛红,她今晨被大夫人喊去了主院,说是已给她物色了人家,竟是连她爹娘都知晓了,如今这盼着将她早些嫁出去。可陆家那个瘸子算什么东西?陆家三房的遗腹子,跛脚就算了,还是个结巴。 王嫣跪在地上,咬着牙不肯答应,惹得大夫人生了气,骂了一句:“你若是真有本事,那就该爬上谢二郎的床去。如今给你寻了条好路,你还不肯走了?” 等到她哭哭啼啼了半晌,大夫人嫌她吵闹心烦,让人将她轰了出去。然而,半道上遇见了谢七郎。 “这不是王姐姐吗?怎哭成这个样子?”谢七郎打她身旁过,笑着逗弄了一句。 王嫣福了福身,泪珠子擦了半天,“见过七公子,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想家罢了。”说完,她突然想到一句,“公子不是应当在府学上课吗?怎回了府?” “请了几日病假,过几日再去。”谢七郎呵呵笑了一声,而后望了眼四周,继而竟是拽着王嫣就往一旁的小树林里钻了进去。 “七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王嫣被吓了一跳,手腕被人握住,如此动手动脚,岂不是辱了她的清白? 谢七郎瞧她一脸焦急,到了无人处就一把松开了手:“跟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可知道你给我二哥下了那药,只是没得手罢了。” “七公子慎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嫣不敢想,此事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只瞪着眼睛,那刚止住的泪水,差点儿又要漫出来。 然而,谢七郎却道:“哎呦,我的好姐姐,是弟弟说错了话。我啊,今日是有事要求你。你若是不想嫁给陆家那瘸子,我有办法!只是,还请姐姐也帮我一个忙。” 两个人躲在林间,王嫣听了谢七郎的法子,吓得直哆嗦。“可我上次都没成功,这次就一定能成?” 谢七郎打着包票:“这次有我,包管能成。” 这些日子,谢七郎是真真切切地恨上了谢长翎,因着谢老夫人的一句话,他每日抄书写文到半夜,若是迟了没交功课,还要被喊过去骂上一顿,将他看做蝼蚁一般。更可气的是,那日他正去听竹院还书,就撞见了谢长翎抱着一女子回了屋,遮着面容的外衣被一阵风吹起,刚巧就被他瞧见了,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沈昭月。 哼,谢七郎当即不平衡了,平日里在他面前装得出淤泥而不染,背地里还不是进了他二哥的屋子?女子只会攀附权贵,那就别怪他使些手段! 王嫣心底不安,毕竟上次她是被大夫人逼着下了药,如今还要帮着谢七郎做事,“七公子,且容我考虑考虑可好?” 谢七郎往日里惯是与一群纨绔玩闹,那些腌臜手段学了个九成,知道逼迫没用,要的就是对方心甘情愿地与他同流合污才行,他笑道:“姐姐先回,若是想好了,就派人给我递个话。” 在谢府住了八载,王嫣虽常与沈昭月过不去,但从未真的害过她。 可正想着,路上就瞧见了喜娟姑姑领着一队人往沈昭月这里赶,她掐着手心跟了过来,那一箱箱的东西抬进院子,着实让她眼红。 她不甘心,同样都是表姑娘,论起来她与谢家的关系比沈昭月还近些,她父亲左右也是当县令的小官,可沈昭月只是个商户女!怎就能比她更得谢家人喜欢? 沈昭月听了她的话,实在觉得头疼,好言劝道:“大夫人给你安排了亲事,你不愿意,她能逼着你?你若是真不愿,你且去求一求老夫人,她向来是帮理不帮亲的人。” “我去求老夫人?老夫人给你送了这些东西,给我送了什么?这谢家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凭什么?就凭你那张脸吗?”王嫣满腹委屈吐露个干净,这些话她憋在心底许久了,再不说,怕是要憋出心病来。 香叶“啊”了一声,疑惑不解,这事她若是不愿,也当自己去找大夫人说,莫名其妙跑到她家姑娘面前是什么意思? “连你一个丫鬟也看不上我,是不是?”耳旁这一声疑问,王嫣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对着香叶唾骂了一声。“呸,狗仗人势的东西。” “够了。”原本沈昭月还想好好与她说话,但现在见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样子,穿上鞋,下了床。走到她面前,答道:“对,就凭我这张脸,不行吗?这世上之人,有凭着才学当官的,有凭着家世承袭爵位的,有凭着钱财享乐的,亦有凭着权势压迫人的。我生来如此,若是这张脸能给我带来好处,我为何不用?” “王嫣,你自诩清高,不也是想着用婚事、用这具身体换些好处吗?这有什么不同。你嫉恨我的样貌,可我也嫉恨你有爹娘。你现在跑到我面前说这些,实在是可笑。”沈昭月字字句句戳心之言,将王嫣那截然自傲的尊严击了个粉碎。 “那我呢?我是有爹娘,可他们对我不管不顾,有何用?我要是有你这张脸,又何必被逼着嫁给陆家那瘸子。”王嫣怪天怪地,仍旧是怪在了这张脸上。 沈昭月倍感无力,一个人竟能将自己看得如此轻吗?“你到底来做什么?若只是为了来我这里说委屈,大可不必。你不敢与大夫人争,就来我这里撒野,当我好欺负吗?” 被沈昭月呵斥了一声,满腹屈辱的王嫣“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径直瘫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式地大哭起来:“这谢府谁敢欺负你,沈家给你留了铺子,谢六郎处处关照你,四夫人便是性子骄纵却也比大夫人好说话。我呢?我什么都没用,连婚事自己都做不了主。我,我就是委屈,就是委屈不行吗?” 小小的院子里,哭声震天响,沈昭月一颗硬了的心肠,此刻也软了下来。她从床边取了条干净的帕子,动作轻柔地擦着王嫣脸上的泪珠,“别哭了,这事是大夫人定下的,你哭也无用。陆家好歹是广陵世家,便是个瘸子那也是家底丰厚,我且帮你去打探打探他的消息,若是个品性好的,嫁过去也无妨。”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同为女子,沈昭月懂王嫣的不容易,能帮一些算一些吧。 可在王嫣心底,这话就是看不起她,觉得她只能嫁给个瘸子。为此,王嫣掐着掌心,狠狠地点头,嘴中回道:“那就,劳烦你了。” 然而,她心中却想着:终有一日,我定要将你踩在脚下。 第23章 他都有儿子了? 在屋里歇了两日,沈昭月伸了个懒腰,想出门啊。被拘在屋中久了,不仅身子懒怠,精神头都差了些。 去了梅园后头的四角亭,亭外池里的几条小鱼游荡在水草间,晴日明媚,终是迎来了春日暖阳,提着一根竹竿,沈昭月趴在窗沿上钓鱼,偶尔撒些饵料下去,水面突然蹿出条胖乎乎的鲤鱼,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香叶坐在一旁嗑瓜子,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总爱来此钓鱼,这一小池子里才几条鱼,就是钓上半日,都不一定能钓上一条。唉,着实是无聊,也就只能嗑瓜子了。 忽而,耳旁隐隐传来了“咻咻——”的剑声,一如沈昭月遇见刺客那日的声音,她手里一抖,朝着身后望了一眼,“香叶,你听到什么没有?” 香叶嗑了一半的瓜子还在牙上,偏着头不解:“没啊,没什么声音。”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夜里,她时常会做起噩梦。 “姑娘,鱼竿!鱼竿动了!”香叶眼疾手快地跑到了沈昭月的跟前,将手里的瓜子一把扔在了桌上,连忙拽着鱼竿就往上提,一条巴掌大的鲤鱼跃出水面,“哈哈,有鱼汤吃了。” 可谁知,这鱼刚被提上来,下一秒,一只利箭袭来,瞬间贯穿了鱼腹,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左侧的松柏树上。 “啊!”香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鱼竿都掉在了地上。 沈昭月急忙将香叶护在身下,按着她蹲下身来,将两人藏在了窗栏后头:“别动,千万别动。” 两人心中怕极了,这谢府中怎么会人使箭呢! 谁知,一道童声响起:“这是你们的鱼?” 沈昭月抬头一瞧,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五六岁男童,看着身量比九郎还要高一些,只是性子看着比九郎还高傲些,板着一张脸,右手拿着那只串着鱼的箭问着话。 “是。”沈昭月见他衣着华贵,鞋边镶着金丝,想必是来谢家做客之人,虽是年纪小些,可举止投足倒是比谢九郎更有男儿风范,说不定比谢家更贵重。 香叶见到一个小儿郎吓坏了她,顿时不开心了,开口就训责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敢在谢府射箭,若是伤了人,定要拉你去大牢!看你怕不怕!” “怕?”裴洐光轻挑了下眉,嗤笑道,“这天下就没有我怕的事情。倒是你一个丫鬟,敢这般与我说话,真是没脑子。” 沈昭月听了他的话,又看了眼一脸正气,还欲再反驳两句的香叶,当下就是一个脑瓜子敲在了她的头上,“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去把鱼拿过来,晚上还留着熬汤呢。” “姑娘~”香叶被敲疼了脑袋,撒娇喊了一句,却是被沈昭月瞪了一眼。 没法子,虽说她家姑娘平日里都好说话,可若是严肃起来,香叶也是怕的。香叶每次跟着沈昭月去茶坊时,每每听她算账盘货时的强硬架势,那是又敬又怕,连着看管茶坊的李掌柜和账房先生都不敢大声说话。 香叶正想去拿鱼,谁知裴洐光往后退了一步,道:“这鱼,现在是我的了。” “你!”这小孩好不要脸,香叶跺着脚,“这明明是我家姑娘钓上来的鱼。” “好了,怎能跟个孩子计较。” 沈昭月刚说出这句话,对面的裴洐光立刻不高兴了,将鱼往地上一扔,大喊了一声:“我才不是孩子!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大将军?倒是个有大志的孩子。 可刚说完这句话,一阵“咕噜——”声响起,裴洐光立刻偏过头去,捂着肚子道:“不是我。” 对于孩子,沈昭月总是更有耐心一些,她从桌上拿了一块桂花糕,蹲下身子,在他的面前晃悠了两道,“不知大将军可否赏小女子一个脸面,尝尝小女子的糕点?” 裴洐光瞧着她脸上的笑意,黑黝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本公子给你面子,尝一口。” 说是一口,结果不到片刻,桌子上的糕点竟是被他囫囵光了,沈昭月怕他噎着,连倒了三杯水递给他,小小的人儿吃得摸圆了肚子,躺在椅子上打嗝。 “待会儿我要回去烤鱼,大将军可愿来尝尝我的手艺?”沈昭月看他吃得猛,担心他饿肚子,随口提了一句。 “去去去,我要去!”不过是一顿点心的功夫,裴洐光已然喜欢上了这位仙女姐姐,比起那个冷面和尚,他肯定是要和漂亮姐姐在一起。 可心底刚起了想法,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就闯了进来,冷着脸道:“起来,吃完不准躺着!” 裴洐光听到声音,一个翻身差点儿从椅子上滚下来,幸好沈昭月眼疾手快,一把护在了他的身侧,这才没出大事。 “呜呜呜呜——姐姐姐姐,他吓我。”顺势之下,裴洐光一把抱住了身前的人,一改之前的傲娇的模样,把头埋进沈昭月的怀里就是哭。 沈昭月见他如此害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了,只看着来人问了一句:“二公子,认识这孩子?” 谢长翎点了点头,他是缺心眼,才会答应裴玄给他带孩子,这臭小子来了广陵两日,没了父亲的管束,是整日里上蹿下跳,整个听竹院都要被他翻个天了。“嗯。好友之子。” 然而,谢长翎刚说完这句话,裴洐光转头就朝着谢长翎大喊道:“爹啊,你连儿子都不认了吗?” 霎时间,一亭子的人都雅雀无声,香叶捂着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这居然是二公子的儿子!沈昭月亦是惊诧了一眼,抬眸望着谢长翎。 “你给我过来!”谢长翎无奈扶额,他就不该给裴玄写信,问他那劳什子感情问题。否则,这臭小子就不会连带着信一起来了。 见沈昭月一脸惊讶的模样,谢长翎只好继续解释:“他,真是好友之子。因着家里有事,故而拜托我看顾一段时日。” 听了这话,裴洐光一个翻身从沈昭月的怀里滚了下来,而后拉着她的衣角,可怜兮兮道:“姐姐,那就当我是好友之子吧。只求姐姐,日后有空带些吃的来,我总是吃不饱。” 这话说得,仿佛自己虐待他一样,谢长翎整张脸都黑了,“我没饿着他,是他吃太多易胀气。” 沈昭月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不信,甚至连拽着裴洐光的手都拉紧了。这不会真是谢长翎的私生子,他还虐待自己的孩子吧? “光儿,回去练功。”谢长翎被裴洐光气得胸闷,奈何他还不能说明这孩子的身份,京城风云变幻太快,裴洐光在京城并不安全,便是在广陵也得小心。 “知道了。爹。”裴洐光吸了下鼻子,朝着沈昭月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声恳求了一句,“仙女姐姐,你能经常来来看我吗?给我带些吃得就行。” “额——这——”那是谢长翎的院子,她去定然不合适。可看着对面期待的眼神,沈昭月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若是有空,就来。他一向调皮,倒是很少与人亲近。”等到这句话说出口,谢长翎也愣住了。可说都说了,他索性快步上前,一把将裴洐光夹在了腋下,带着人就走了。 沈昭月将他的话在心底复盘了两下,不知真假。 “姑娘,你说那孩子真是二公子的吗?虽说长得像,可性子倒是完全不一样。”香叶收拾完东西,提着笼子里的鲤鱼回了小院,等到煮鱼汤时,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是不是,都与我们无关。不该知道的事情,切记少打听。”沈昭月揭开锅盖,尝了一口咸淡,刚好。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两人正准备用晚膳时,外头又是一阵敲门声。 “谁啊?”香叶擦了把手,过去开门,迎面见到了残荷,便将人带进了院里。 沈昭月瞧见她,笑着问道:“残荷姐姐,你怎么来了?” 残荷揣着手,面色有些尴尬,略带着歉意道:“院里新来的小公子,非要喝鱼汤。主子没办法,只得让我来一趟了。” 沈昭月听了话,那孩子倒是个执拗的性子,笑道:“小事。香叶快去厨房盛一份鱼汤来。多些鱼肚肉,若是看到小刺,先挑出去。” 等到残荷提着食盒回到听竹院,闹着脾气的裴洐光已睡着了,“小公子睡了,我且把鱼汤放在炉子上热着,等他醒来再喝。” 谁知,谢长翎闻着香味,抬手让残荷把汤碗放在了自己面前,汤面上飘着几颗小葱,他尝了几口,味鲜汤浓,少许生姜驱寒,也去了鱼腥味。“放久了容易腥气,我喝。” “好。”残荷呵呵笑了声,她家公子多大人了,还和孩子抢吃食? 喝着鱼汤,谢长翎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刚才裴洐光躺在沈昭月怀里撒娇的模样,恍神间那张孩童的脸就换了个模样,若是,若是他们之间有个孩子?也会这般融洽美好吗?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谢长翎一口气喝光了鱼汤,继而拿起一本道德经看了起来,他怕真是得了失心疯,这都能乱想? 或许,他真该信一次裴玄的话?毕竟感情这事上,确实他更有经验。 第24章 她来做什么?去盯着她 “姑娘就是烂好心,王姑娘向来与我们不对付,何必帮她?”香叶系紧了腰带,又检查了一遍束胸,话里话外皆是担忧。“咱们就是帮她,大可问问陆四姑娘,也无须亲自去啊。” “浑话,那是陆四姑娘的堂哥,这好与不好,她哪里能说。”沈昭月这一身男装是新做的,本想着去茶坊时,穿着方便些。没想到,倒是今日用上了。 “待会儿到了地方,千万别乱说话,只在门外等着。我不喊你,不准进门。”马车上,沈昭月不放心香叶,快下车时又叮嘱了一句。 “好。我不说话。”香叶做了个将嘴巴缝上的姿势,她心中明白,自己有时候确实不太聪明。幸好姑娘不嫌弃她。 望月楼是广陵最大的歌舞坊,听着雅致,实则多是些伶人小倌,客人有男有女,只要出得起钱,来者皆是客。因着沈家茶坊与望月楼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沈昭月也扮做男子进来过几次。只是今日,是为了陆家三房那位陆恒墨而来。 虽是换了男装,可沈昭月实在是好颜色,一进门就引得众人侧目相望,望月楼的管事柳如烟一转身就看到了她,迈着小碎步就拉上了她的手,“沈公子,怎今日来了?这还不到咱们结账的时候呢!” “今日不结账,只过来玩玩。”沈昭月被她拉得紧了,竟是被搂在了怀里,这位柳管事也曾是望月楼的花魁娘子,徐娘半老,风情犹在。许是见过的臭男人多了,这位柳管事最喜与年少貌美的女子打交道。两年前,若非沈昭月亲自来望月楼谈生意,这一年五百两的单子也进不了沈家的口袋。 “呦,玩玩?那姐姐寻几个听话的,给你送去?”柳管事来了兴致,她就说嘛,女子在世自当随心所欲,那些男子能玩,女子自然也能玩。 沈昭月与柳管家相识已久,看她眼底闪着精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拒绝道:“柳姐姐,你就别拿我打趣了,我是真有事。” “好好好,我今日也有事,便饶过你了。”柳如烟见她羞红了脸,大笑了两声,终是将人放了回去。 可这一幕,刚巧落入了二楼东边雅阁里男子的眼底。 “她来做什么?”谢长翎在见到她男装的那一刻,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惊艳,少年感的英气勃发,竟给人带了些违背伦理的心悸跳动,可在看到她被一女子搂在怀里时,谢长翎甚至有了一丝想冲下去将人抢回来的冲动。 卫安顺着自家主子的视线往外瞧去,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沈姑娘吗?瞧她的样子,与这望月楼的当家人还挺熟络,不会是常客吧? 而后,卫安瞥了一眼主子的脸色,黑,比锅底还黑。“主子,属下去查查?” “去盯着些。”见沈昭月上了二楼,谢长翎朝着卫安嘱咐了一句。他暗自宽慰自己:她现在住在谢家,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谢家,他让卫安盯着她,是为了谢家好。 可那些掩藏在暗处的心思,怕是只有他午夜梦回时,才能承认了。 卫安刚走,一个人就推门而进,径直靠在他身旁坐下了,顺着底下的人随手一指:“你来得倒是早啊,可看到喜欢的了?” “你倒是来得晚。”谢长翎看了眼那人,顺着他吊儿郎当的调调,反嘲了回去。 陆恒墨抬着自己的腿,望右侧移动了两下,才靠近谢长翎上下打量了一眼:“穿得跟做贼一样?回了谢家,你连花楼都不敢逛了?” “废话。当我是你?成天顶着个纨绔子的名头?”谢长翎带着望月楼特别为贵客提供的黄金面具,踢了一下陆恒墨的那只瘸腿,“让你早些治好,你偏不听。如今,还得我等你。” “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我那二叔可不是好惹的,他既算计上了你,你就乖乖入瓮,别想着跑了。”陆恒墨将话题挑开,“为今之计,你可有打算了?” “自然是与你们陆家,狼狈为奸了。”谢长翎轻笑了一声,“不过你那位三哥倒是有意思,好好的书不读,竟是去做买卖了?” “哦,他啊,废物一个。我早就派人盯着了,这个给你。”陆恒墨递了一封信过去,“京城那边,你先别联系了。等着老三解了禁足,再说吧。” “好。”谢长翎快速查看了一眼信的内容,随后放在烛火上烧了,“还有一件事,今年的乡试,你须下场了。” 陆恒墨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想当官,偏是你们在催。” “走了走了,我下去听曲去了。免得看见你,就烦。”一提到乡试,陆恒墨就不喜,他平日里最烦看书背书了,他就不能只当个纨绔吗?人各有志,懂不懂?然而,心中这般想着,却也明白他没什么选择,这世道他不争,便只能任人鱼肉了。正如他的这条腿,残了就是残了。 二楼西边雅间。 “你可来了!”王嫣开了一间包厢,带着缒帽,小心谨慎地开了半扇门,将沈昭月拉了进去,香叶则能在门外守着,“你这,是什么打扮?” 沈昭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男装,办事方便。” 见她进来后的一副君子坦然的模样,现下倒是显得自己畏缩了手脚,可王嫣想了想,到底是没敢摘下缒帽,“陆五郎就在楼下呢,我亲眼瞧着他进来的,他本就是一个瘸子,还来这种烟花柳巷之地,我不愿意。” 王嫣开口就是不愿,沈昭月见她满脸不忿,只劝了一句:“此处不仅商贾往来众多,官员才子亦不少,有听曲的,有看戏的。并非所有人都是怀着那种心思,且再看看可好?” “那就再看看。”话虽如此,但王嫣此行的目的可不是陆恒墨,她看不上一个瘸子,不管他品行如何,她都看不上。 这座包厢位于二楼之上,是顶好的雅间,光是定下来就需五十两银,王嫣哪有这个钱?奈何沈昭月一时不察,只觉得是王嫣太过着急,舍得花银子罢了。毕竟,这可是她的终身大事。 楼下,陆恒墨坐在戏台前头,打着一把折扇,迎着戏曲鼓点声连连喝彩,台上演着一出《梦中仙》,讲得是狐妖化作女子与书生结为夫妻,却被迫离散的故事。 “是他吗?”沈昭月喝了一杯茶,而后顺着王嫣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一个时不时要自己用手抬腿换坐姿的男子。 “是他。”王嫣拉着她的胳膊,“他来时就点了两个伶人作陪。” “你等着,我去与他聊上几句,打探一番再说。”沈昭月站起身来,整了下衣领,可这一站,竟是觉得有些头晕,脚下一软,双手勉强支撑着,不对!她猛然抬头看向桌上的茶水,“水,水——” 看着沈昭月倒了下去,王嫣面色狰狞,大笑道:“沈昭月,是你笨。可怪不得我,你不是想嫁进谢家吗?我这是在帮你。” 嫁进谢家?沈昭月脑中一疼,在意识几近昏迷之时,拔下簪子就刺向了胳膊,疼痛给了她一时的清明,她吃力地站起身,“蠢货,你以为帮了他,你就能讨得好?” 第25章 沈昭月,他不值得 一簪子扎进了血肉里,痛感暂时抵过了迷药的影响,可若是被困在此处,定是不行。 王嫣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沈昭月竟然会刺伤自己,鲜血渗出手臂,被靛蓝色的绸衫遮掩了颜色,“七郎,快出来,她,她疯了。” 王嫣绕到了屏风后,将躲在柜中的谢七郎拉了出来。谢七郎本是满脸的期待,搓着手直奔沈昭月,可看到她拿着一根簪子扎进手臂,顿时心下一惊,连忙劝道:“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要她清白的玩笑? 沈昭月腿软,只能强撑扶着墙面往门口处走,香叶还在外头等着她,思及此,沈昭月正要张嘴喊人,然而一个“香”字还没喊出口,谢七郎已是整个人扑了过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腰,如泥鳅一般上下滑动。 “唔唔——”沈昭月挣扎了几声,手臂上的疼感远不及此刻心底的悔恨,她一时心软,害得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王嫣勾起嘴角,笑了一声,等今日过后,沈昭月也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罢了。大夫人向来不喜欢她,她便是入了大房,也不过是个最为低贱的妾室。一个妾室,见到她这位表姑娘,也得低头行礼。 这么一想,王嫣心中着实痛快,她道:“七郎,你先忙,我去门口将那丫鬟引走。” 谢七郎软香在怀,鼻尖凑在沈昭月的脖颈处贪婪地吸着,要不是王嫣还在屋里,他早就将人按到床上去了。 恶心至极!沈昭月第一次如此痛恨一个人,往日里只觉得谢长岚心思不正,未曾想他竟是这般龌龊,果真与王嫣是一丘之貉。这大房的人,一个两个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可香叶还在等着她,王嫣说是将她引走,又能将她引到哪里去?这里可是花楼!沈昭月中了一次计,心中思量的事情则更多了些。她的意识越发昏沉,只得紧紧握着簪子,狠狠在手臂处转动了两下。 “好姐姐,在我这儿还装什么贞洁烈女,那日我可瞧见你进了二哥的内寝。我二哥能行?我就不行?我告诉你,我啊,比他那个冰人会得花样多了,包管你舒爽。”谢七郎淫虫上脑,口吐秽言,他是比不过谢长翎有本事,这床上功夫还能输给他? 沈昭月听他是彻底昏了头,更是顾不得遮掩,指尖一个轻翻,一根银针从袖口扯出,正中王嫣的脖子。一阵被蚂蚁蛰了下的痛感传来,下一秒整个人向后倒了下来,“砰——”。 而后指尖一转,谢长岚的手肘处刺疼不已,当即松开了手,尖叫了一声:“啊!疼!” 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手肘上一根长长的银针扎在了里头,比起大夫给他扎得针还长、还疼!“沈昭月,你做了什么?” 只一瞬间,那手就没了知觉。 腰间被松开,人虽得了喘息,但这迷药实在厉害,沈昭月不过是动了两次银针,已经是浑身无力,若非手臂上的疼痛不止,她怕是一刻都支撑不住了。 谢长岚往后退了两步,可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怎能错过?他狠下心,也不顾手了,上前拉着沈昭月就往屏风后的床上拽,因着动作太大,连着屏风都撞倒了。 “轰隆——”一声,守在门外的香叶被吓了一跳,“姑——公子,公子!” 门被反锁了,香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是花楼,事情若是闹大了,岂不是影响姑娘的声誉?可里头的动静这般大,她实在是担心姑娘出事。 望月楼内,丝弦竹乐奏鸣,这一处的小小动静不至于引起众人的侧目,但是时刻盯着此处的卫安最先发现了不对。 想了想,香叶还是鼓着勇气,使劲拍打着门,喊道:“公子,公子开门啊!” 正当香叶拍红了手心,一口气踢在嗓子里时,却是陡然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冲了跑来,一脚踢在了门。 “守在外头。”谢长翎吩咐了一声。卫安等人进去后,一个转身将香叶拦住了,顺道关上了门。 “还请香叶姑娘,在此等等。”卫安自幼常在府中走动,对府里的人都了如指掌,也曾与香叶打过几次照面。 香叶抬头看了眼,是他!上次残荷姐姐来送东西,他也在。那,那刚才的人就是二公子了!谢二公子虽成日里一脸严肃,却是府中人人称赞的郎君,若是姑娘真有事,想必定会帮扶一把。香叶连连点头,她信二公子:“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屋内,谢长岚将沈昭月推向了床内,扯开外衫,脱了亵裤就往上爬。 沈昭月使出吃奶的力气,对准了他那肮脏丑陋的虫子就是一脚,疼得谢长岚捂着下半身,哀嚎不断,“臭婊子,给你脸不要脸。我今天,非弄死你。” 谢长岚字字句句恶心至极。 想杀人,想杀人!杀了他!自上次杀了人后,沈昭月看向谢长岚的目光狠厉恶毒,她想杀了他,就像那一日杀了那个刺客一般。然而,她的动作竟比想法更快,趁着谢长岚疼到打滚之际,沈昭月举起手中的簪子就要刺下去。 可就在她的手即将落下之时,一个人影陡现,径直打晕了谢长岚,而后一双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制止了她的动作。 谢长翎望着她疯狂的举动,满眼皆是怜惜,他轻声道:“他不值得。” 沈昭月抬眸望过去,那双眼里满是迷茫不解,他不值得,可她真的很想杀了他啊。想杀一个人,还要想值不值得吗? 谢长翎在冲进屋子的那一刻,看着一片狼藉就已猜测到了七八分。谢长岚对沈昭月早有心思,今日之举实在是不堪为谢家人。 握着的那双手力道仍在,谢长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对着沈昭月郑重其事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在看清面前人后,原本拼着一口气也要杀了谢长翎的沈昭月,终于松懈了脑子里的紧绷,她的眼神转向了门,张嘴喃喃了一句:“香叶——” 未曾说完这句话,已是再也支撑不住迷药的药力,整个人昏沉过去。谢长翎将人抱进了怀中,亦有了一种庆幸,庆幸他今日来了望月楼。 第26章 给她一个交代 望月楼内,斗殴之事常有,为了女伶小倌们争一时意气打起来的,喝多了发酒疯的,没钱想赊账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因而,二楼上的这一处热闹,仅让众人侧目看了几眼,大家又各自抱着美人取乐去了。 坐在台下的陆恒墨眼尖地瞧见了卫安守在门前,他收了折扇,遥望着楼上的动静,在看到谢长翎抱着个少年出来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多年不定亲,难不成真是断袖?” 跟着陆恒墨的侍从陆石也瞪大了眼睛,这谢二郎行啊! “看什么看,还不找块帕子给我?”陆恒墨抽了下身旁的人,这嘴巴张得都能吞下颗鸭蛋了。 这消息,可不得立刻飞鸽传书送往京城?一想到老三收到信的吃惊样子,陆恒墨连看戏的兴致也没了,连忙道:“走走走,回府去。” 可若是陆恒墨知道接下来望月楼发生的事情,会让他自己平白戴了绿帽子,他是万万不该走的。 石榴小院内,香叶哭肿了眼睛,她家姑娘怎就这么倒霉,上次是落水,这次是被人下药!还,还差点儿就…… 可这样的事情,她们亦不能去找谢府的人讨个公道,香叶总算明白了,为何姑娘每次遇见委屈,总是自己忍下来。明明是府里的表姑娘,可哪里比得上谢家正经主子们精贵。 “每日给伤口换药,但切记莫要沾水。等到三日后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再将热水放凉了擦洗。”大夫嘱咐完,香叶摸着泪点头,若非谢二公子提醒,她竟连姑娘的伤都没发现。 “别哭了,还不快跟着大夫去拿药?”沈昭月躺在床上,实在是心疼香叶哭得可怜,只得寻个事情打发她去做,“这几日你可不能哭了,若是哭瞎了眼,谁来照顾我?” “不哭了,我这就去拿药,明日我再做些补食来,让姑娘早点儿好。”香叶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擦着眼泪,送着大夫出门了。 人走了,屋内清静了许多。想到刚才自己差点儿就失手杀了谢长岚,她不由后怕。若是谢长岚死了,谢家大房定不会放过她,她竟是一时昏了头。 “呼——真是疯了。”万千思绪间,谢长翎那张冷峻的脸居然恍然浮现在沈昭月的眼前,若非他出手,她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至于是什么样的交代,沈昭月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交代?那可是他的亲堂弟。 午后的斜阳照进窗户,略有些刺眼,沈昭月睡了一觉,打着哈气,揉着眼睛。 枝头上一只只雀儿的啼叫声,清脆悦耳,正是梦醒后的好心情。 沈昭月原本习惯用左手掀开被子,可胳膊抽疼一下,才让她意识到受了伤,只得换了右手,再弯腰穿上了鞋袜出门。 “姑娘!你怎么下床了?大夫说要好好养上三日呢!”香叶在屋外煮着草药,因为担心姑娘醒来需要人伺候,才特意将炉子搬到了门口。 “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哪里需要躺着。”对于香叶的草木皆兵,沈昭月笑了一声,这丫头的胆子小,往后少带她出门得好。 抬了下手臂,疼归疼,但不影响她日常的动作,若是有人撞见她胳膊不舒服,随便说个春寒骨痛,当也能应付过去。 两日后,沈昭月挥了挥手臂,感觉没太大影响,便起了个大早,她就该去四夫人那儿请安了。 刚走到四房院内,已然听到了扬扬不断的笑声,沈昭月提着一篮子的点心进门,脸上挂着笑意,巧声问道:“姨母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四夫人笑疼了肚子,开怀不已,见到沈昭月来了,连连招手道:“来来来,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听了啊,就开心。” 秀珠扶着四夫人,生怕她笑得从椅子上摔下去,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夫人且慢些,小心被口水呛着。” 将篮子里的点心一一放下,浓郁的茶香溢出,四夫人口舌生津,“你这才病好,不用特意为我下厨。” 四夫人一向嗜甜,但府中的厨娘做的点心太面,唯有沈昭月亲手做的这几份茶点,合她心意。沈昭月已有半旬未来拜见四夫人了,自然不能空手来,更要能表些心意才行。 “哪里是特意,正巧我也馋了,想着既然做了,那当然要给姨母送一份。”在讨好四夫人这件事情上,沈昭月最是下功夫,四夫人喜欢别人哄着她,却不喜那明晃晃的溜须拍马之辈,偏的要说一分、留一分,才能让人感到恰到好处,如沐春风。 “就你嘴甜。”四夫人尝了一口糕点,而后神秘兮兮地拉着沈昭月道,“你病着不知道,大房可是出了桩丑事!” 提到大房,沈昭月心底一抽,努力稳定着心神,问道:“什么事?” “唉,还不是那王姑娘。前些日子没在谢二郎身上讨得好,又被老夫人敲打了一回。大房也算是歇了心思,就想把她许给陆家那个瘸子,谁知道呢!这亲事都过了两家长辈的眼了,谁知那王姑娘居然爬上了七郎的床!”秀珠接过了话头,这种八卦不该四夫人说。 沈昭月惊疑了一声:“这事真的?” “怎么不真?两人偷摸在望月楼寻欢,被那陆五郎当场撞见!将两人衣衫不整地打出了楼去,整个广陵城的人都瞧见了!”秀珠说得一板一眼,像是亲眼见到了一般,“说是路五郎瘸着腿,拎着棍子打人呢!啧,也是可怜。本就是瘸子,如今还平白戴了个绿帽子!” “那,那后来呢?”沈昭月怀着担忧,又问了一句。 “陆五郎下了狠手,把七郎的胳膊都打断了,如今在大房那儿躺着呢。大夫人被气了个半死,可总归是七郎的错,只能闷声受下了。只是王姑娘就惨咯,大夫人不松口,如今连个名份都没定下。” 秀珠刚说完,四夫人就咬着点心,一脸惬意地喝着茶水道:“还有四月就是乡试,她非求着让七郎下场,我倒要看看,这断了手,能考出个什么来。” 第27章 咱们非得和乞儿比吗? 此话不怪四夫人计较,大夫人年前还借着九郎年岁尚小一事,暗讽了一句四房无人支撑,平日里更是看不起庶出的六郎。 “靠个庶子,能有什么前程。”大夫人走在前头,笑了一句。 “什么亲儿子,还不是连个官也捞不着。”说罢,四夫人回过神来,对着沈昭月嘱咐了一句,“你可得看住了六郎,知道不?” 沈昭月应下了声,四夫人想借着六郎争口气,她自然也想借着六郎离开谢家,乖巧回道:“姨母放心,便是您不说,我也会的。” 这几日,谢家大房内是人仰马翻。 谢七郎有冤说不出,可最让他不甘心的,还是明明那日都已将人拖到榻上了,竟是未曾得手!脖子一疼就晕了过去,谁知那陆五郎刚巧在,他被人套了个布袋压着打,硬生生被打断了右胳膊,连裤子都没穿上就连带着被扔出了望月楼! 王嫣那日更难看,一个女子衣衫半解,香肩外露,叫多少听取看戏的男子瞧见了,流氓痞子似地吹着口哨,喊着:“小娘子,下次可得偷我床上来呀。” 见自己被人看了个精光,王嫣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最后是谢府外出办事的家丁看见了,急急忙忙将两人抬了回去。谢老夫人得知此事,气得连饭都不吃了,直冲进了大房院子里,拿起拐杖就敲了谢七郎两棍子:“混账东西,平日里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此事可是真的?” 谢长岚断了胳膊,正疼着,但他哪里敢反驳。谢老夫人为人正派,御下严苛,若是他设计玷污女子清白一事被揭露出去,怕是要当场被打死!何况,这等事情犯了大周的法纪,若是定了罪,不仅不能参加乡试,还得去府衙挨板子。 思来想去,谢长岚索性就担下了与王嫣偷情的事。可这仇,他是记上了,等他养好了伤,总有得手的时候,那沈昭月就算嫁给了谢轻舟又如何?不过是个不顶用的庶子,日后这府里当家做主的,总归是他。 谢老夫人见他认了这事,老脸都不想要了,对着大夫人就是一顿责骂:“我说你眼皮子浅,你偏不信。自个儿院里的事都管不好,又如何打理这偌大的谢家!成日里只想着与人争个高低,多想想如何管教管教你的好儿子吧!” 大夫人被训斥地满眼通红,往地上一趴,就是哭,“我哪里知晓这些事,那贱蹄子自己爬了床,如今陆家也得罪了,我脸也丢了,这日后我也别做人,我,我死了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谢老夫人见她是真真扶不上墙的烂泥,丢下了一句“陆家那儿,我自会去说。”,掉头就走了。 侧院内,王嫣被关在了屋子里,大房只忙着谢七郎的伤势,全当没她这个人在了。此刻,她只恨不得能早日嫁去陆家,便是个瘸子,她也认了。 紧闭的门窗外,喜娟咳了两声,而后道:“王姑娘,老夫人说了,你既不喜这门亲事,合该自己拒了。咱们谢家并非强人所难之辈,只你如今占了谢家表姑娘的名头,做事实在难看。但念着你与七郎有情,你若是想留在谢家也可,可若不想留,自走了就是,没人会拦着你。只一点,千万别在咱们谢家寻死觅活的,真惹了晦气,谁都容不下你。” 王嫣原本是希望谢老夫人替她做主,可听了这话,是彻底歇了火,认了命,如今她能去哪里?若非沈昭月,她如何能落得这般境地,她不敢恨谢七郎,只恨沈昭月这个贱人不认命,就是乖乖从了七郎又如何?她跟个嫡子,不比那个厨娘生的庶子好? 屋内,一阵哭哭啼啼声传来,喜娟留了个年长的二等丫鬟在门口看着,自行回去了。 陪着四夫人用完午膳,沈昭月给她按了会儿肩,等到人沉沉睡去,才离了四房的院子。 往前走着,午后的日头有些高了,虽偶有几阵凉风袭来,但仍旧多了些南方惯有的春闷之感,为避开日头,主仆二人换了另一条竹林小径,绿荫遮蔽,处处阴凉。 沈昭月尝试抬了下胳膊,刚才用力久了,有些酸疼,香叶扶着上去,想起刚才她家姑娘照料四夫人的勤恳模样,终是心中不忍道:“姑娘,你这也太苦了。” “傻香叶,我这算什么苦。”沈昭月捏了下香叶的鼻子,眼神略过了路边的野草说道,“比起外头那些无人看顾的乞儿,我已过得够好了。咱们有屋可住,有食饱腹,有衣蔽体,只偶尔遇上些糟心事罢了。这还不好吗?” 香叶低头想了想,“若是这样说,姑娘是好的。可姑娘,咱们非得和乞儿比吗?要我说,咱们应当比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他们肯定不会像咱们这般受气。” “呦,没想到我的香叶还有这志气,竟想着去京城当贵人呢!”香叶到底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她是谢家的家生子,自幼就养得良善,沈昭月喜欢她的性子,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不似她只一心的算计。 “京城可不好!天子脚下,一不小心就是杀头的罪过哩!”主仆二人正打趣说着话,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到了她们身前,裴洐光站在香叶跟前,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手起刀落,人头骨碌骨碌滚上两圈,那可吓人了!” 竹影晃动见,裴洐光猛然跳出来,声音又大,沈昭月吓得扯紧了香叶的胳膊,指尖藏进了衣袖内,摸索着绣花针,等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看清来人才收回了袖中的动作,却是脚底一滑,踩着了一颗凸起的鹅卵石。 “姑娘!”香叶亦被吓了一跳,等到她发现沈昭月踩空时,想要伸手去拽,可刚拽了下胳膊,就见沈昭月吃痛了一声,那只胳膊有伤!香叶“啊”了一声,竟是不自觉地松开来了手! “站稳了。”身子落入了宽厚的怀抱中的,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间,随即将她扶起,熟悉的兰花香侵入鼻尖。 沈昭月略显惊慌地抬眸看了一眼,是谢长翎。 第28章 仙女姐姐就是我娘亲 见她眼中的戒备,谢长翎将她扶起后便松了手,如君子般移步到了另一侧,而后一个脑瓜子敲在了裴洐光的小脑袋上,“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 裴洐光摸着脑袋,朝着谢长翎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像我爹的样子呗。” 是像他爹,京城第一纨绔。谢长翎皱眉不喜,他就不信,这性子还掰不回来了?正想着,两只指头一捏,正扯住了裴洐光的脸蛋。 “哎哎哎哎!疼!”裴洐光捂着脸,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虐待小孩儿啦,虐待小孩儿啦!” 没想到谢长翎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这孩子虽然调皮一些,可大人何必与孩子计较,沈昭月一把将裴洐光拉到了自己的怀中,轻揉着他刚才被拉扯的左脸,“我瞧瞧,都红了。” “二公子,教导孩子,应当以理服人,怎能动手呢?”沈昭月将人护在身下。 裴洐光被人环抱在怀中,只觉得对方身上香香软软,像他的娘亲一样!对!像娘亲!脑中这么一想,下一秒裴洐光就撅着嘴巴喊道:“娘,爹打我。我不要爹了,我要跟娘走!” 香叶“啊”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乱叫人呢!“小公子,认错人了。咱们姑娘云英未嫁,可不能胡乱叫‘娘’。” 一边说着,香叶一边想将裴洐光拉出来,可小小的人儿一双手死死抱着沈昭月的大腿,就是不放。“娘,娘,娘啊,你也不要光儿了吗?” 沈昭月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只得一脸求助般地望向谢长翎:“二公子,这……” 裴洐光的性子向来无赖,也不知从哪儿养成这般随意喊爹娘的习惯。谢长翎叹了口气,许是自幼被裴玄独自送去别院照养的缘故,“光儿,那不是你娘。你若是再胡说,我可要给你爹娘写信了。” “写就写呗,反正他们也不管我。”裴洐光四岁才被接回宁王裴玄身边,半年前不知所踪的宁王妃突然回了京城,对这失而复得的儿子更是宠得不像话!因而这一家子不着调的性子,竟是全被裴洐光学了个干净。“我不管,从今天起,仙女姐姐就是我娘亲。我怕黑,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沈昭月被这一句“跟娘亲一起睡”狠狠击中了,哪怕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也不能跟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一起睡啊!这,这成何体统?沈昭月无助地望了眼谢长翎,接收到目光的谢长翎,一个举手就是想揍人的姿势,着实让沈昭月觉得无语。 谢家向来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若是族内子孙犯了事,往往是在祠堂那跪上三两日,受一场杖责不可!然而,沈昭月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更是不赞成这般教养孩子的粗暴手段。 可刚才听这孩子那句“他们也不管我”,沈昭月猜想到这孩子应当不是谢长翎的。她止住了谢长翎的动作,蹲下身子,目光温柔地看向裴洐光:“光儿,可是想自己的爹娘了?” 裴洐光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不想。他们都不要光儿了。” 他如何不想?原本娘亲说等他睡醒了,就带他去放纸鸢。可一觉醒来,他就到了广陵。不着调的父亲说是为了他的安全,可母亲明明承诺过会保护好他的!想着想着,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娘亲说带我去放纸鸢,可她没来。仙女姐姐,你跟我娘亲好像呀,你当我娘亲好吗?” 沈昭月自幼失了爹娘,自然懂他的心思。怕是离开爹娘太久了,想念之余,又怕自己被抛弃了,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裴洐光的头,轻言轻语地哄着:“我若是当了你的娘亲,被你母亲知道了,她该有多伤心啊。你想想,若是有别的孩子喊你母亲为娘亲,你会难过吗?” 裴洐光仔细想了想那样的场景,一个孩子当着他的面,叫着“娘亲”,光是想想就心里头难受,“会有一些难过吧。” “是了。你会难过,你娘也会难过。所以,你不能随便喊别人做娘亲,知道吗?”沈昭月耐着性子,与他说着道理。 “好吧。那我只要自己的娘亲。可是我不知道娘亲什么时候来寻我,我都等了……。”裴洐光举着两只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数着,“等八天了!” 一旁的香叶看着他认认真真伸出了六根手指头的模样,笑出了声,“小公子,这是六。” 而后,香叶举着八根指头道,“这才是八呢!” “是吗?”裴洐光性子调皮,却是个好学的,他低头瞧着手指头,又一本正经地数了起来。 沈昭月见他认真的样子,轻笑出声,站起身来,她对这孩子观感不错,一副鬼灵精的模样,倒是与九郎很相似。因着这一点,她朝着谢长翎福了下身,问道:“小孩子缺少玩伴,总会觉得无聊。若是二公子不介意,等九郎回府了,我带他来交个朋友?” 沈昭月的提议很好,也省得光儿一个人在府里上蹿下跳,将听竹院闹了个天翻地覆,谢长翎点了点头,“过了清明,让九郎一同来听竹院,正好能一同听课。” “好。”能一同听探花郎的课,这可是天大的机遇。 只可怜远在府学的九郎,刚还趴在课桌上做着美梦,想着过了清明就能躺在床上躲懒呢!因而,等他得知这一晴天霹雳时,差点儿整个人都碎了!谁家六岁的小儿郎,得日日听课,还得夜夜赶功课啊!不过,这且是后话了。 这一处,沈昭月陪着裴洐光玩了一会儿,在竹林里躲迷藏,又拿来了铲子,挖了几根春笋,回头晚上做竹笋炒肉尝尝。 谢长翎见他们玩得开心,自寻了一处小亭坐下歇息,未曾想她竟是这般会哄孩子。只片刻的发呆,脑中竟然又想到他与她的孩子,母贤子孝,家和事兴,情不自禁间嘴角就挂上了笑意。 “主子,小公子该回去睡午觉了。” 一群人正闹着,身后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打乱了这片刻的温馨。 第29章 这么大人,连步都站不稳? 往年在京城时,白芍就曾照看过裴洐光一些时日,因而到了广陵,谢长翎也将人交由她看顾照料。为此,白芍倍加用心,只为了向主子证明她还有用,更是为了弥补此前的过错。 按照习惯,白芍铺好了床榻,正准备哄人睡觉,却是在院中转了好几圈都没寻到裴洐光。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唯恐弄丢了人。 可刚一出门,远远就瞧见盯着沈昭月发呆的谢长翎! 白芍只觉得手心发凉,她家公子一向冷心冷情,可此刻透出眼底的笑意是如此真切,亦是她从未见过的,想到此前提过的女子,白芍顿感不妙,难不成就是她? 沈昭月手臂不适,只能蹲在竹笋旁,指挥着裴洐光挖笋,要用些巧劲,才不会将笋折断,“瞧,朝着这儿再挖深一些,就能挖到根了。” 谢长翎听见了白芍的声音,然视线未动,只轻抬起了左手,止住了白芍想要上前的脚步。 “哈——”这一处绿荫虽好,但玩闹久了,裴洐光打了个哈欠,手中的锄头都快没了力气,可难得有趣,他又不愿意就此放弃,小小的脑袋往下一栽一栽的,似是随时都要睡过去,“我再挖一个。” 沈昭月被他撑着眼睛,非要继续玩的样子逗笑了,她以前陪着九郎钓鱼也是这般,若是现在劝他回去,必然是吵着闹着不愿意,还不如等他晕晕沉沉地睡着了,再将人直接抱回屋里。 香叶与沈昭月对视一眼,主仆两人心照不宣,只等着“啪嗒——”一声,小锄头从裴洐光的小胖手里滑下来,沈昭月连忙抱住了他,香叶也在后头扶了一把,站起身来。 只是这孩子看着小,但实在是重,沈昭月受伤的胳膊被压了一下,她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谢长翎快步上前,右手搂住了沈昭月的腰身,比起上一次的轻轻一搂,这次谢长翎是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拉近了胸膛处,两人依靠在一起,更像是一对亲昵的夫妻,“这么大人,连步都站不稳?” 一连被他扶了两次,沈昭月倍感脸红,觉得谢长翎的语气像小时候的教书先生一般,恨铁不成钢。腰身被他锁住,男子霸道的气息将她环绕,可若是不这般用力,怕是也撑不起她与裴洐光两人的重量。 “一时脚滑,我下次会注意的。”回答的声音如蚊子般,细细柔柔,却是入了谢长翎的心,听得耳朵都轻颤了起来。 下一秒,谢长翎已是轻巧熟练地将裴洐光从她怀中接了过来,只动作再小心,仍旧是不经意间划过了她的胸口,让沈昭月眼神闪躲了几番,一个退步就撞在了香叶的身上。 “姑娘,可得小心些。”香叶被踩了脚尖,可主子们都在,她只得忍着疼,轻呼了一声。 站在不远处的白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呸,不要脸的狐媚子,上次躲在廊下偏等着她家公子就算了,如今还打上了小公子的主意,变着法儿的勾引人! 就这么一张脸,非得撕碎了才行! 指尖一触即逝的柔软,比起那腰更让人流连忘返,谢长翎腹下一炙,倒是比此前中了春药更让人难以自持,幸好他今日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衫,怀中又抱着人,这才堪堪挡住了那一处的动静。 “这竹笋且带回去吧,不然等醒来,定要闹得。”沈昭月定了心神,知道他刚才并非有意,看着熟睡的裴洐光,还是将地上的篮子提起来,递了过去。 “给我吧。”白芍见她还敢搭话,立刻脸色冰冷地走上前去,十分不客气地抢过了篮子,“这日头大,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别晒着了。” 这一句话的语调,一如当初那句“今日雨水多,姑娘还是早些回屋里歇息,可别落了寒”,明里是关心人的话,暗中却夹杂了嘲讽,沈昭月看了一眼,原是那一日廊下跟在谢长翎身后的侍女。 “日头晒。二公子,我先回了。”刚蹲久了,腰间的衣裙起了褶皱,沈昭月抚了一把衣裳,半福了下身子。 谢长翎瞧着她抚过腰间的动作,脑中却是臆想着刚才两次抱着她时的纤细,以及那日沈昭月少年装扮时,衣襟被扯开了一片雪白之色。可一瞬之后,谢长翎就恨不得拿着圣贤书好好敲一敲自己的脑袋,那般耻辱的场景,怎能想起?既是不尊重她,亦是辱了自己。 “嗯。”谢长翎冷漠地应了一声。 “上次之事,多谢二公子了。”转身走时,身后传来了沈昭月的一声道谢。 前面的男子脚步一顿,未再回应,只快步朝前走了。 白芍跟在谢长翎身后,听了这句谢,心下更不痛快,当即转过头去,对着沈昭月瞪了一眼。 香叶被这一眼瞪了莫名其妙,这女子平日对她们发脾气作甚?“姑娘,你瞧她,还瞪我们呢!” 沈昭月捂住了香叶的嘴,又往前头望了一眼,还好人已经走远了,“又管不住嘴!那是在二公子身边近身伺候的,由得你说人长短?” 香叶翻了个白眼,嘴里不服地嘟囔着:“我看残荷姐姐也是近身伺候的,怎就不像她一样?那神情还以为她是主子呢!” 沈昭月叹了口气,只怪这丫头实在不会看人,她耐心解释着:“残荷姐姐早就嫁出去了,如今是二公子院里的管事。这位不一样。” 不一样?香叶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哪里不一样,但自家姑娘说的话总有道理,她听就是了。“我可没瞧出来哪里不一样。” 回了听竹院,谢长翎将裴洐光安置在小床上,屋内带着一丝的凉意,白芍加了一床单薄的棉被盖在了身上。 看人睡得安稳,谢长翎回了书房,选了一本诗经翻看起来,才渐渐缓解了适才内心额燥热。白芍原本在屋外候着,但心底总是不安稳,眼睛时不时透过半开的窗户,瞧向了书房。 忽而,书房内的人敲了一下桌面。在外面晒书的残荷听了声,知道是该去添茶了,正准备进去,却见到白芍已先一步进了屋。唉,残荷叹了一声,怕是白芍还没死心呢!罢了,由得她去。 书房内,白芍一边添茶,一边装作无意地说了一句:“那位沈姑娘倒是凑巧,回回都能在路上撞见主子。怕不是故意等着呢!” 若是平常,这句话只会让谢长翎心生厌烦。可现在,他倒是细细品味了这句话,故意等他?见她每次都娇羞低头的模样,兴许还真是心悦自己? 谢长翎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今日的茶倒是比往日更好喝了。“茶,不错。” 白芍听他只提了一句茶,这才放心一些。是了,公子喜欢她泡的茶。 第30章 二哥哥?是你吗? 是夜,月光高照,树影落于窗棂,枝叶轻摇出声,瑟瑟迷人。流水潺潺声不断,假山外的小亭上隐隐闪着朦胧的烛光,耳畔一道女子的嘤咛声悠然回荡,似是有人唤着他前去。 谢长翎不自觉地循声而去,入了小亭,竟是一个硕大的浴桶放在正中,水汽蒸腾,如梦如幻之间,乌发尽湿,披散在左肩胛处,右肩露出一片雪白,一丝丝水滴从她的耳侧滑至脖颈,抚过如霜般的美背,藏匿于盈盈一握的细腰。 “二哥哥?是你吗?” 一声娇颤的轻喃声响起,如同狐妖般将他诱了过去,谢长翎只想抓住那女子,将她搂进怀里,揉碎进胸膛。 她在唤他,她在唤他。 可等到谢长翎走到浴桶前,就快要碰触到眼前人时,一个回眸将他的呼吸滞住了。什么君子之道,什么静心持重,他都不顾了,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要她,想要。 一刻的沉沦,根本填不满欲望的沟壑,却是更让他欲罢不能,不愿醒来。 忽然间,梦境轰然崩塌,怀中的人哭红了双眼,挣扎着逃离,谢长翎还未曾来得及抓住她,就已化作一阵烟雾消失了。 “别走!”谢长翎出了一身热汗,于梦中惊醒。 残荷守在外间,听到声响后,连忙套了件外衫闯了进来,“公子,可是梦魇了?” 然而,就在她进来的那一刻,谢长翎紧忙拉紧了被子,将自己盖住,空气中弥散的味道却是一闻便知。残荷经过人事,最是熟悉不过,当下红了脸,可又见自家主子遮掩的模样,不敢明说,只问了一句:“公子若是惊了一身汗,待会儿该睡不着了。我去安排人打桶水来,略擦洗一番可好?” 谢长翎盯着被面发怔,这一场梦太过真实,饶是他醒来,心仍旧剧烈地跳动着,可失落接踵而来,他捂着心口,空落落,仿佛丢了什么东西。 等到残荷备好了水,谢长翎起身时,突然问了一句:“你既嫁了人,夫君不在身旁,可想他?” “自是想的。不过咱们都在府里做事,白日里能遇见。何况还有两日的探亲,这有了盼头,也就没那么想了。”残荷摸了摸水温,刚好。 谢长翎沐浴时,一向不喜旁人服侍,主子没再发话,残荷就自行退出去,先去收拾床褥了。只心里暗自笑了一声,她家公子可算是开窍了,只不知这梦中人是谁。不过提到夫君,残荷嘴角带着笑意,今早还特意让人给她送了青团来,说是怕清明时太忙了,顾不上她。 温水浸过身子,这浴桶一如梦中的场景,让谢长翎不由想起她了。区别于白日里见过的温柔小意,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妩媚诱惑,如妖如魅。 有了盼头吗? 这一夜,谢长翎第一次正视了他心底的想法。他如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虫子,期盼着沈昭月的主动靠近,只因他是谢家顶天立地的郎君,自然不能主动去寻她。 可细细想来,这些日子他总能遇见她,无论是缘分,还是刻意为之,谢长翎都觉得可接受了。他那般厌烦那些故意偶遇的女子们,却独独是不烦她的。 只一点,她的身份不高,定是不能做他的妻。他会寻一个性情温和大度的妻子,届时她在府中也能悠然自在些。若他们二人有了孩子,他也会悉心教导,他日中举为官亦能出人头地。 谢长翎觉得,他想得很好。不过唯一需要再三思量的地方,应当是四夫人了。四夫人把持着谢家的中馈,看似好说话,却自有她的清傲,怕是不会轻易将沈昭月许给他。 可若是他帮着谢六郎过了乡试,再看顾些谢九郎的学业呢?谢长翎失笑出声,谁能想到他一个前任的大理寺卿,竟将心思放在了如何纳一个女子身上?若是被人知晓,那是何等的滑稽。 然而,脑中想起谢老夫人叮嘱的那句“该成家了”,他也觉得这事没什么不应当的,毕竟沈昭月也中意他不是? 残荷抱着换下的脏被褥出门,白芍半开着门朝着外头张望了一眼,她如今虽不在内院伺候,但也时时盯着动静。见到残荷半夜换被褥,连忙跑过去问道:“怎半夜换这些?可是公子他……” 刚问了一半,残荷急急止住了她的话头,“公子的事,你且少打听。” 到底是郎君的私密事,不是她们这些做下人该过问的,更何况白芍还有那番心思。 “不过问上一句。你不说,我还不听了呢!”白芍自诩白日里公子夸了她一句,只觉得过些日子就能回内院伺候了,“等日后,你若是有事问我,我也不说。” 残荷懒得理她,将被褥一圈,泡进了浣洗桶内。 残荷不说,白芍也懂,她服侍公子多年,自然是遇见过今夜的事。自公子梦遗以来,白芍就改了装扮,勒紧了腰身,改小了上襟,每每夜里伺候洗漱时,总会换上轻薄些的料子。奈何谢长翎于她无意,目光看向她时,一如看屋内的花瓶桌椅,无所波动。 但白芍不信邪,她只当谢长翎读书读傻了,未曾开窍罢了。 可今日谢长翎望向沈昭月的眼神,太过热烈。年岁大了后,府中男仆见谢二郎未将她收入房内,早有人动过心思,常常不加遮掩地盯着她,那眼神也是这般热烈。但其中不少人,都是一时兴起罢了。 见色起意者,能有多少真情在?残荷是家生子,白芍却是被辗转了几手后卖进谢府的,她想出人头地,就不可能嫁给一个下人。 石榴小院内,晚间风寒。 沈昭月抱着枕头入睡,一个翻身,身上的棉被朝着床边滑了下来,凉意袭来,让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半睡半醒间将被子拉上了。睡梦中,谢轻舟过了乡试,拉着她一同跪拜了四夫人,九郎在旁边撒着喜果,只一个转眼,她与谢轻舟已成了夫妻,香叶在一旁温着茶,两人出府立户,更是一番逍遥自在。 “爹娘,阿姐,今后月儿也有自己的家了。”说了一句梦话,沈昭月继而沉沉睡去。 第31章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 那日刺客一事,终于尘埃落定。 魏太守不知从何处巡查到了三个犯人,仅过了一次堂审,那三个犯人竟在牢狱中畏罪自尽了。府衙匆忙派人到谢家报信,只说是这几人是山中匪贼,一时头脑发昏,竟想着绑架探花郎要赎金,幸而未得手。 “什么山匪,不知道从哪儿抓的替罪羊。”陆恒墨饮了口茶,这话鬼才信呢! 对于谢长翎而言,信与不信都不重要,如今这事能被压下来,刚巧证明陆远山与魏青有染,“看来你二叔的手伸的够长,连魏家都要帮他几分了。” “帮?我瞧着更像是狼狈为奸。”陆恒墨冷哼一声,随后又提了一句,“对了,今年京城来的主考是魏家一手提拔的门生柳如初,与你一届,只不过人家可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先前还不得圣人重用,如今倒是一举成了主考官了。” “宫里那位,怕是耐不住性子了。”入京多年,谢长翎与柳如初打过几次交道,才学斐然,可品性卑鄙。为攀附权贵,休了发妻,娶了长宁侯魏旭的嫡次女为妻,却不知圣人最痛恨薄情寡义之人。“圣人既提拔他,且看他能走多远吧。” 长宁侯乃三代世袭的爵位,宫中得宠正盛的娴妃为其长姐。如今,魏家持重兵驻守关外多年,一年前外敌入侵,长宁侯世子战死沙场,长宁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气血攻心,重病不起。娴妃日日以泪洗面,圣人特下旨准许长宁侯回京调养。 然,十万魏家军不可群龙无首,暂且由镇边大将军上官迟接手。 “你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谢长翎望了一眼陆恒墨,见他懒着身子,瘫倒在椅上的样子,心中觉得十分碍眼。 “自父亲去了,就未曾好过。只念着给我娶妻生子,说是我娶了妻,她就能安心去了。”是陆恒墨耸了下肩,“我才不要娶妻呢!那些女郎整日里矫揉造作,实在无趣啊。” “你若是心中有人,如今还能自行定下来。等入了京,你就没得选了。”谢长翎将话说尽,提醒了一句,“不过,你那四妹妹若是真嫁去了王家,怕是入了泥潭。” 提到陆婉盈,陆恒墨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这位四妹妹是真心敬重他,可惜不是他的亲妹妹,“日后,若能护着,便护着一些。若不能,那再说吧。”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他一个堂兄做不得主。这世道,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 对面,一街之隔的沈氏茶坊内,茶香袅袅,人声鼎沸。 在外头排队的,皆是来参加今日品茶宴的广陵才子。五月将至,正是新出好茶的日子,更是为的一个好兆头。 “每日仅二十份状元茶,先到先得,先到先得嘞!”李掌柜看着外头大排长龙,见有人插队,差点儿打起来,连忙跑出去,小声拉着两人劝道,“两位公子,莫要冲撞。这今日没了,还有明日呢!咱们这状元茶虽每日限量,但咱们可是日日补货,包管每个人都有。” 一时间,茶坊内挤满了人。沈昭月带着围帽,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静坐在二楼的账房内看账本,敲得一手好算盘。香叶趴在围栏上,笑道:“今年的茶客,看着比去年多了许多呢!” 三年一度的乡试在即,各地的学子皆汇聚于广陵,再加上前两年打出去的状元茶名声,自然引得众人追捧。这一笔收入,再加上陆家的及笄礼,应当是能消解安阳前两年的亏空了。 “你若是闲着无聊,去外头逛逛也行。”沈昭月从袖子里拿出了二两银子,递了过去,“也帮我买些上好的脂粉来。” “得嘞!小的马上就去!”香叶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姑娘每次算账都要半日,她帮不上忙,还不如出去逛逛,采买采买。 等到香叶兴高采烈拿着银两走了,原本坐在账房一角的妇人才缓缓站起身来,从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后的暗格里拿出一本新的账本来。 “姑娘上月只来了一次,可是出了什么事?”如意摊开账本,翻到了上月的记账,又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沈昭月。 如意本是安阳人,只是运气不好,被父母典卖给一穷汉为妻,因她生不出孩子,日日对她拳打脚踢,若非沈夫人心善买下了她,如今怕是早就被打死了。只是那样好的沈家,最后竟是平白无故被灭了门,好在两位姑娘还活着。 沈昭月眼珠子转了下,随即答道:“前些日子贪凉,发了一场热烧。难为如意姐姐挂念了。” 拆开信,里头是几句叮嘱:吾妹安好,安阳之事已查出些眉目,你且安心在广陵待嫁。待明年开春之时,吾自来接你归家。 信上的字迹潦草,一看便是故意为之,以免被人认出。姐姐说已探查了眉目,定然是有了好消息。只怕是外在行事打点太多,须得多备些银两才行。信纸点燃,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身子差,怎能贪凉!”被沈昭月这么一说,如意赶紧去后头拿了一件薄毯出来,披在了沈昭月的身上,“先盖着,不准拿下来。” 如今都快五月了,又在屋里,沈昭月顿时觉得她有些过于大惊小怪了,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因而苦笑了一声,还是披上了毯子,“给陆家备好的及笄礼,什么时候送去?” “七日后送去,正赶在及笄礼前一日。送过去,就正好放在礼厅内,不占地方。”如意回着话,将包好的礼盒拿了一个过来,“你瞧瞧,这些可行?” “可。”沈昭月查验下其中的物件,“仔细每一个都要检查了,且不可多了少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如烟皱鼻哼了一声,“我啊,都挨个查三遍了。” 正说着话,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什么状元茶,都是骗子!就是些没人要的陈茶,换了个名头罢了!” 沈昭月将账本塞进了如意手中,“快收好。” 对面的谢长翎见一醉汉闯进了茶坊,陡然站起了身来。 “咋了?”陆恒墨被他一惊,匆匆往外看去。 第32章 凑巧了,她可应付得来? 遥遥望去,对面一楼的茶馆内走出一女子,窈窕身姿,即便一顶围帽遮住了脸,却更让人猜测那会是怎样一番绝色? 陆恒墨忽而想起,“咦?那不是你们府中的表姑娘吗?倒是凑巧。” 这位表姑娘,陆恒墨见过几次,确实是个绝色佳人,性子温润,倒是比其他女郎更能入他的眼。 凑巧?谢长翎闷不吭声,今日他是特意定了这处位置,只等着看她一眼。 自那夜梦后,他连做事都失了性子,只日日想着她,仿佛是一个毛头小子般失了定性。白日无事,他更是忍不住常在府中闲逛,想着或许能遇见。可哪知,竟是一次未曾遇见。 茶坊内,张二河满身酒气,步伐不稳地闯到人前,指着货架上的那一排状元茶大喝道:“呸!这茶我去年就买了,还状元茶,害得我连‘科试’都没过!我,张二河,三岁开蒙,六岁为童生,十二就成了秀才,可如今呢!如今我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啊!三年一次,三年一次的乡试啊,人生有多少个三年!” 沈昭月朝着李掌柜耳语了一句,“去查查去年的账簿,可有他的名字?” 乡试严苛,虽得了秀才,可若不能在科试中排上名号,那也无法参加。然而,这一等就是三年,亦有人时运不济,等到年近花甲者也得不到参试的机会。科举之路,非心志坚定之人,难矣。 周围的人见他这般疯魔的样子,纷纷往后退开了几步,生怕沾染上了他的霉运。人活一世,若非天资聪颖的佼佼之辈,大多人靠得就是一份运气。 沈昭月上前了一句,劝道:“张公子,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瞧你青丝正浓,何必忧心这一次的错失呢?” “呸!你个小女子懂什么!三年啊,再过三年我都而立之年了!本想着今年若过了乡试,我就能回乡娶妻了,可现在我那定了亲的娘子都跟人跑了!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张二河心底呕着一口气,他明明得了院正的指点,说他一定会过。为何?为何就没过呢? 一定,一定是这家茶馆的问题!他们卖假茶! “就是你们,是你们家卖假茶,说什么状元茶,状元在哪儿?在哪儿啊!”张二河被人围观,越是人多,他越是想出了这一口恶气不可! “张公子,我们沈家世代贩茶,所有的茶皆是从安阳的茶山种植、采摘而来,从不曾有假!且这状元茶,本就是图个吉利。若是所有人喝了茶,就能成状元。那我岂不是比书院里的夫子还厉害?”沈昭月见他言语激烈,应当是一时心气不顺,脑子没转过弯来。 耐心解释了一番后,朝着李管家招了下手,李管家拿着帐篷跑了过来,“姑娘,去年三月二十,这位张公子是买了四两状元茶,共计纹银五两。” “好。我知道了。”沈昭月核对了账簿。 “我就说吧,买了你们这状元茶,有何用?倒不如我手里这二两酒,得劲。”张二河提着一个酒葫芦,猛地往肚子里灌了两口,“无用啊,这茶无用!” 这句话一出,原本拿着银子争抢买状元茶的人都犹豫不决,不少人在手中掂量着银子,有了想走的念头。 陆恒墨趴在窗栏上,倒是觉得有趣:“不知你家这位表姑娘,可应付得来?” 在大周,女子抛头露面经商者甚少,唯有一些不体面的世代商贾之辈才会有如此作为,文人一向是看不起的。但陆恒墨却觉得,那些深居于宅院内的女郎没有这番单量,女子屈居一隅,才会失了坚韧的本性,如他母亲没了丈夫,就没了依托。只一心,想靠着他这么个残废的儿子求得一丝人生的希望。 “她可以。”明明场面已乱做了一团,但谢长翎瞧着她沉稳如初的一举一动,就是知道她能行。正如她敢拿起那把短刀,直插进刺客的胸膛一样。看似是一株柔弱的菟丝草,实则是一朵诱人沉沦的芙蓉花。 “诸位,”见众人失了刚才抢购状元茶的热情,沈昭月走到了人群中间,高举账簿,朝着众考生喊道,“这状元茶的确不是喝了,就一定能考上状元。但我在此放下话来,但凡在咱们店里留有名录的考生,无论科举结果如何,皆可以在三年后免费续二两新出的状元茶!只为给诸位博个喜,留个吉利。” 来此处的学子,当然知道不是喝了就能中,都是来占个喜气。如今,又有了这好处可占,哪里还计较别的? “是了,这喝茶和求神一个道理。再说了,这沈家的状元茶确实好喝,提神醒脑,这夜里能多看两本书,就值了!”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中,一个穿着布衣的考生站了出来,对着沈昭月拱手道,“东家,小子赵戌,要三两状元茶。” “李掌柜,记账!”沈昭月从一侧的货架上撑了三两茶叶包好,递了过去,“谢赵公子光顾!” 赵戌将银子递过去,笑呵呵地提着茶包就走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子刚才还排在最后头哩!他借机插队! 一时间,沈氏茶坊又恢复了热闹,一群群挤挤攘攘,竟是将那张二河给挤到一边去了。 “哎呦,你们!你们!”张二河摔了屁墩,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喝多了实在晕乎。 沈昭月连忙让店里的伙计将人扶起来,而后又包了二两新茶递了过去,“张公子,我知你今日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只是想找个地方,撒个气。这样,咱们诚心交个朋友。等你三年后再来,咱们茶坊内的新茶随您挑二两,可行?” 面前的女子柔声相问,句句为他着想,便是刚才自己摔了,她还不计前嫌地将他扶起来,张二河心中有气,却也知不该与女子为难,一时愧疚,竟是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我今日,是犯了混!” “张公子,人人都有一时想不开的时候,想开了就行。”他并非故意为之,沈昭月不愿与他计较,劝道,“公子不如早些回家,多陪陪父母也好。” 张二河点了下头,可这送的茶,他实在没脸拿,提着酒葫芦就跑了。 陆恒墨“呵”了一声,“倒是有些能耐。” 神情一转,他挑眉朝着谢长翎说了句:“我瞧这沈姑娘不错,不如你将她说与我?要是可行,我明日就去谢府提亲!” 第33章 过过嘴瘾罢了 一只乌鸦凌空飞过,嘎嘎两声,嘶哑难听。谢长翎只觉得耳内鸣动,一点儿都不想听到刚刚陆恒墨的那句话。 瞧着陆恒墨一脸调笑的样子,谢长翎虽知他多半是在说笑,可在他的意识里,早已经将沈昭月看作是他的人。如此被人觊觎,让他倍感不适,似有一根麻绳缠绕在心口,拉扯、扭动,烦躁不安。谢长翎忍住不悦,蹙眉问了一声:“你识得她?” “算不上认识,在谢府见过两次,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这女子若非在你们谢家养着,怕是早被人抢走了。”陆恒墨这话说得真实,以沈昭月的容貌,若是出生于市井,只怕难得善终。 因这句话,谢长翎静思了片刻,正如那日谢七郎对她的图谋,如果不是他正巧在,她又如何能脱困?如此绝色,唯有被藏起来,才不会被人夺去。 而后,谢长翎隐匿着自己的心思,冷声道:“那是谢家四房的表姑娘,我可做不了主。” 越是无法掌控的事情,才越能激发起人的野心与贪婪。 “那倒是可惜了。我啊,还真觉得她不错。”陆恒墨的眼底滑过一丝失落,他刚刚虽是随口一说,但得知没可能后,倒是莫名生出了一丝遗憾。 前些日子陆府的春宴他未参加,却也是听说了沈姑娘落水救人一事,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更别说,他两年前曾在街上撞见过一回,时至飘雪,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氅,在茶坊门口布施,一碗热粥,足矣让那些人撑过冬日了。 可惜,他是个瘸子,就不平白耽误人家姑娘,过过嘴瘾罢了。 茶坊内繁忙,人来人往的买卖声不断。 李掌柜忙着记账,如意忙着补货,店里只雇了一个伙计,人手不够。沈昭月只能自己接过账本,让李掌柜去帮忙,她来算账了。 “沈姑娘,你在呢!” 沈昭月一抬头,是陆婉盈来了!她急忙朝着李掌柜喊了一声,等到李掌柜接了她手中的活,才走过去打招呼:“陆四姑娘,今日怎有空来了?” 陆婉盈轻轻一撇头,示意沈昭月往她身后看去,后头站着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面容稚嫩,却是一脸的挑剔,手里拿着一份刚出炉的牛肉饼,吃了一口就吐在了帕子上。“呸,难吃。” 说罢,直接将东西丢给一旁的丫鬟,“赏你了。” “这位是?”沈昭月小声问了一句。 “正是我家里,那排行第六的堂妹,她的及笄礼先前让她过了眼,如今她又想来再看看,我就带她来了。”陆婉盈将话说得委婉,原本定好的事情,如今突然再来找人家,总归是有些失礼。 沈昭月点了下头,陆六姑娘是陆家家主陆远山的幺女,在家中被偏宠惯了,自然性子比旁人更傲些。陆婉盈虽是她堂姊,但总归不是亲姐姐,可既接了这及笄之事,定然要费尽心思办好了才行,若是不小心落了她人口舌,岂不是败坏了她陆婉盈的名声? “那正巧了,我们这两日刚备好了所有的礼盒,正一一查验呢!既然陆六姑娘来了,那自然要看看。”沈昭月接过话头,顺着陆婉盈的话给了个台阶。而后,她朝着如意招呼了一声,“去拿两份装好的礼盒来。” 听了她这么说,陆婉盈心头一热,是个会说话的妙人儿,她转身朝着陆六姑娘招了招手,道:“六妹妹。” 此刻,陆婉晴摆弄着摊子上的荷包,针线一般,但配色精巧,她正想着要不要的时候,听到陆婉盈在喊她,当即想也不想拿着荷包就走了,“青莲,你去结账。” 跟在身后的青莲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不用找了。” “啧啧,那可是一锭银子啊。”陆恒墨眼尖,自然是瞧见了他的两位好妹妹,可看着青莲一个丫鬟都能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来,他顿时心下不平了,“我在陆家,连月钱都只有十两,你瞧瞧她。” 一锭银子,就是十两!陆婉晴买个荷包的钱,都比得上他半个月的开销了,能不让陆恒墨难受吗? 谢长翎的指尖敲击着桌面:“陆家的暗仓,在哪?” “不知道。这广陵城一半都是陆家的,哪里都有可能。”陆恒墨追了陆恒书查了许久,偏偏一到关键时候就失了线索,陆远山暗地里做的生意见不得台面,可到底是什么生意?这一点,陆恒墨还没查到。 “不急,想要捕鱼,总得将网编得更牢固。”谢长翎回广陵的日子不久,虽辞了官,但这些高门世家都对他有所顾忌,想打进内部查探消息,并非一时之机。 陆恒墨舒展着胳膊,转了下脖颈,“坐久了,腿麻。下去逛逛。” 既然他两个妹妹都在,自然要下去打个招呼了,顺便也和美人打个招呼。陆恒墨带着私心,提着腿就下了楼。谢长翎只得跟上,虽然他本意也是想去看看,但见陆恒墨如此积极,他倒是有些后悔了。 或许不该,今日约他来此处。 在谢长翎眼中,他更想将她藏于金屋,供他一人欣赏。 日渐膨胀的念头,压抑在心间久了,往往容易生出魔来。 一楼左侧是有一张红木茶桌,平日里若是有客人到访,便是在此处招呼。但若是有大生意要谈的,沈昭月自会引人上二楼去。不过陆婉盈今日只是看看东西,那就无须特意上二楼了。 “就这些?”陆婉晴翻了翻盒子里的物件,四格木方内,分别放着一陶罐毛尖茶、一盒酥点、一瓶蜜饯、一罐蜂蜜,另在木格上缀了几朵栩栩如生的木雕花,精致巧妙。可在陆婉盈的眼里,一点儿都不贵重!“这些东西,我怎么拿得出手?” “啪——”的一声,陆婉晴将手中的盒子往前一推一扔,里头的瓶瓶罐罐左右摇晃,撞击出声。“这盒子没镶金,盒面连个彩石都没有。既是送礼,怎么也得有鎏金、缠金、镶金的东西,这算什么?” “六妹妹真是阔绰,一个及笄回礼,竟要鎏金、缠金、镶金的物什来。我竟不知,咱们陆府如此家大业大了。” 第34章 今日实在是倒了霉头 闻声抬眸,竟是陆恒墨!那日在望月楼捉奸的陆五公子,陆恒墨! 幸好是带着围帽,否则沈昭月都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神情,若非是替她遮掩,这位公子定不会平白被戴了顶绿帽子,纵然陆家已退了亲,可广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想必他心底亦是难受。 陆婉盈见到来人,问了声好。继而接过话,对着陆婉晴劝道:“五妹妹,及笄的回礼,意在雅趣。怎能用金银这些俗物?” 如今的世家皆讲究大雅,且陆家虽不缺银两,可一府的吃穿用度加在一起,已超出了许多,就连她的嫁妆还是靠着母亲的贴补才够,如今这及笄礼全让她管,她哪里凑得出更多? 她家的那位好二叔,陆婉晴的亲爹,虽面上大方,但实打实落到她手中的,也仅仅够支撑一府日常的开支罢了。然而,这陆婉晴只一心要办个盛大的及笄礼,全然未曾考虑过她的难处。 她的及笄礼全靠着陆婉盈把持,陆婉晴自然不愿意与她争吵起来,转而将矛头指向了陆恒墨:“五哥,你屋里东西少,自然是没见过什么好的。可我自幼金尊玉贵,哪里看得上这些?就是扔在大街上,我看,也没人要。” 一个没用的瘸子,她叫他一声五哥都是给他面子。 被自己的堂妹嘲讽,陆恒墨早已习以为常,可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那怎行? 他朝着沈昭月微微一笑,甩了一下长袖,径直坐在了她的对面。而后如变脸一样,厉声朝着陆婉晴斥责道:“六妹妹的意思是,我一个瘸子,比不得你金尊玉贵了?如此不敬兄长,我倒要问问,是谁教你的?” “你!”被人呛了一声,还被扣上了不敬兄长的帽子,这传出去,她还如何讲亲?陆婉晴再不懂规矩,也知道这句话说得多重!她一时气急,张口就嘲讽了回去,“哼,都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赶着出来丢人呢!” 陆婉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这茶坊内进进出出皆是人,考生才子无数,陆婉晴便是在不喜陆恒墨,都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揭他的短处,这岂非坐实了不敬兄长之名? “六妹妹!胡说什么!快跟五哥道歉!”陆婉盈冷了脸,扯着她的袖子,差点儿连脚都要在桌下踢上去了。若非心里顾忌着她是二叔的女儿,此刻陆婉盈恨不得再掐她两下,让她长长记性。 戴了绿帽?陆恒墨翻了个白眼,这六堂妹到底是说她蠢呢,还是说她真性情呢?外头人遮遮掩掩才敢说得话,她倒是当着他的面就敢说了。不知,是不是他的好二叔给的胆子。 以及,谢长翎这个疯子,莫名其妙找了个人扮成他去捉奸!这亲事他是不想结,但也没必要给他整个绿帽子出来啊!说到底,还是谢长翎的错! 等到日后有机会,他非得算计回去才行。 “我道什么歉,我说的都是事实,广陵城谁人不知,那谢家的表姑娘宁愿爬床,都不愿五哥。”陆婉晴被人一吼,语气更急了,连带着谢家都被她提上了话头。 “陆六姑娘真真是好教养,大庭广众的嚼人舌根,还真是我谢家得罪了你不成?”谢长翎迈着步子进了门,眼底的厉声闪过,直教人看了发寒。 谢长翎原为了避嫌,不想叫人察觉了他与陆恒墨的关系。只缓步停在了旁边的馄饨摊子上,点了碗吃食,慢嚼细咽,听个声。能亲眼瞧着陆恒墨吃瘪,他亦高兴,毕竟这人若不激一激,怕是一辈子都是这无所在意的性子,难堪大任。 谁想到,这陆远山的女儿是好胆色,什么话都敢说!当他谢家好欺负! 沈昭月缩了下胳膊,今日实在是倒了霉头。刚有人来闹了一场,如今更是一连来了四位得罪不起的人。本就是女儿家的事情,现下倒成了两家的争端了! 可说到底,若非她那日中了王嫣与谢长岚的算计,也不会惹得两家之间存了嫌隙。沈昭月朝着谢长翎轻轻一拜,劝抚道:“二公子误会了,陆六姑娘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 陆婉晴年岁小,哪里经过这般气势压迫,且她如广陵其他女郎一般,亦曾在情窦初开时,对谢长翎芳心暗许过,如今被心上人严词呵斥,她再傲慢的性子也承受不住,一颗泪忽而就掉了下来。 “你们,你们都故意欺负我!呜呜呜——”陆婉晴见自己控制不了泪水,更觉得丢脸,转身就往外头跑去了。 陆婉盈头疼不已,她不欺负别人,都是谢天谢地了。“谢二公子,舍妹不懂事,说错了话。我且待她向公子配个不是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谢长翎都将人吓哭了,自然也不怪罪了。只刚才那一句“谢家的表姑娘”让他突然生了气性,“谢家的表姑娘”如何?他自己清楚,容不得旁人肆意点评。 “无妨。” 得了谢长翎这一句冷到极致的回答,陆婉盈扯了下嘴角,看来是真得罪上了。“多谢,公子大度。” 随后,陆婉盈朝着沈昭月说了一句:“今日叨扰沈姑娘了,这及笄礼按时送至府上就成。” 有了这句话,沈昭月松了口气,差点儿就以为这单子生意黄了!她赶紧答道:“一定,一定。” 茶坊外,陆婉晴一路哭上了马车,陆婉盈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又急急转身朝着陆恒墨告别道:“五哥,府中事情繁多,我先带着六妹妹回府了。此事皆是我这位当姐姐的,没教好。还请五哥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五哥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去吧,我可不会记在你身上。”陆恒墨一只手撑着下颚,一只手摇着折扇,满脸的不在意。 但陆婉盈心里清楚,五哥怕是只会记在陆婉晴的身上。唉,这一家人闹腾起来,谁能讨个好? 等人都走了,沈昭月立于原地,顿时觉得气氛尴尬不已,只得她自己开头问了一句:“两位公子,可要买茶?” 沈昭月刚才一开口,陆恒墨就被她的柔喃细语夺了心神,当即挑起折扇,朝着围帽下的纱帘掀了过去:“若能一睹姑娘真容,这整个茶坊我都愿买下。” 言行轻薄至极,沈昭月未曾想到这陆恒墨竟是这般性子,顿时羞愤不已。上一秒还愧疚因她让陆恒墨戴了绿帽,下一秒只想将人打出去。 然而,这个想法刚刚成形。 “砰——” 那人已被一脚踹出了茶坊。 脸着地。 第35章 谢孔雀,我干你大爷 那人被踢飞了出去,如同一只陈年老龟趴在地上,滑稽可笑。 沈昭月瞪大了眼睛,刚刚那一脚太快,她未曾看清,人就已经飞了出去。 “二公子,你,你怎能动手,不,动脚呢?”沈昭月惊得额上都渗出了汗,她一个生意人,向来讲究和气生财,便是对方真有意调戏,那也不过是嘴上占些便宜,何须与人较真?别说,那还是陆家的五公子。 这一脚虽看着重,但更多是用了巧劲,陆恒墨趴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这人今日发癫了不成?他捂着腰,转头就是一句骂:“谢孔雀,我干你大爷!” 卫安站在谢长翎的身后,没想到自家主子下脚如此狠!不就是言辞上稍微轻薄了下沈姑娘,这陆五公子人都飞出去两丈远了!看来今后,他可得对沈姑娘殷勤些,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主子。 谢孔雀? 沈昭月懵了,这是什么称呼? 谢长翎与陆恒墨相识于两三岁的娃娃年纪,从小就不对付,因着谢长翎成日里端着个好学生的姿态,夫子每每都以他做众人榜样。陆恒墨哪里服气,背地里就给他起了个“谢孔雀”的绰号,长翎长翎,那不就是孔雀插了长毛,招摇撞骗罢了! “噗——”忍不住的笑声从一旁传来,香叶瞧着这人大马趴的样子就止不住乐,抱在手里的盒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几步跑到了沈昭月的身旁,呵呵问道:“姑娘,这人怎在咱们店门口摔成这样?” 见香叶一脸天真,沈昭月一只手搭在腰间,拇指之间朝着右侧指了指。 “啊?姑娘你怎么不说话?”香叶将怀里的盒子放下,一个转头,才看见了谢长翎。 “我踢的。”谢长翎瞧着她们二人,一个主子没有主子的样,一个奴婢没有奴婢的样,如何能担得起谢家的门楣?然而,此刻他是忘了,沈昭月又不是姓谢,这谢家门楣如何,可与她无甚干系。 那人,是二公子踢趴下的?香叶一时想起谢长翎在望月楼时的身手,不免咽了下口水,连忙问好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陆恒墨捂着腰,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若非知道谢长翎想借此与他闹出些声响来,他必定认为这厮在故意寻仇,“谢孔雀,你给我等着。等我伤好了,我必定揍死你!” 卫安面露不忍,这陆五公子还是早点儿把这腿治好了才是。否则啊,指不定被他家主子怎么揍呢! 摞下一句狠话后,陆恒墨又转身朝着沈昭月笑了一下,“沈姑娘,改日,改日再约啊!” 沈昭月见他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样子,属实觉得那一笑有些猥琐了,却还是保持着仪态,微微点了下头。 谢长翎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顿时心下不悦:“你倒是不挑,什么人的邀约都能应下。” 对方没由来的怒气,让沈昭月倍感莫名其妙,她在此处做生意,当然要以礼待人,以和为贵。若是如他一般,别人动动口舌,就飞踢出门,这店开不到两月就得黄了。 “二公子,我这茶坊是小本经营,来者是客,便是有些争端,也当以理服人。” 香叶暗自在心底朝着她家姑娘竖起了大拇指:姑娘厉害,竟敢对二公子说教。 谢长翎没想到平日里如鹌鹑一样的女子,现下竟是为了一个外人反驳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刚才不该为你出头?” 对面的男子一个跨步,将她堵在了身前,两人之间仅半臂的距离,让沈昭月无处可躲,任何一小小的动作都被那人锁死在眼中。 沈昭月深吸了口气,她竟忘了,这些世家子弟最在意颜面规矩,刚才谢长翎是为她出手,她刚才的话已然是驳了他的面子,因此她急忙转过话头,柔声道:“二公子愿为小女出头,是小女的荣幸。我只怕此事传出去,让人误以为咱们欺客罢了。” 在谢家多年,沈昭月深知及时认错的重要性,犯不犯错不重要,只要位高权重之人觉得她错了,那她就是错了。正如四夫人觉得她蠢笨,那她就是蠢笨,无须争辩。 刚才还敢与他反驳,现下又是这般乖巧认错的模样,谢长翎瞧着她垂眸下卷翘的长睫,轻颤微动,他忽而觉得刚才那有些刺头冒尖的性子,比现在有趣多了:“我并非责怪你。” 这一句,说得极为轻缓。见她未曾应声,只又道了一句:“忙完了,那便回府吧。” 回府? 香叶朝着沈昭月望了一眼,她们刚出来半日,就要回府吗? 沈昭月亦是不愿,每月只能出府两回,她今日还打算去书斋墨坊一趟,给谢轻舟寻一方徽墨,再买一些宣纸,等清明过后,正好能用上。 “二公子,我尚还需采买一些东西,怕是得晚些回府了。”与谢长翎一同回府,除非她得了失心疯!上次不过坐了他的马车,就遇上了刺客。今日撞见,更是连陆五公子都得罪了。 沈昭月心下念叨着:若是今日与他一同回府,明日府里那些表姑娘就要将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但让沈昭月更不明白的是,这人怎管起她回不回府的事了?按理说,她是四房的表亲,与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且,自己也没看出来,这位谢二公子如此好管闲事。 难不成是因为刺客之事,她救过他一次?可在望月楼,谢长翎也救了她。在沈昭月心中,两件事早就相抵了。 谢长翎默然,看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倒像是不愿与他同行。女子的心思实在难猜,明明此前三番两次在府中与他故作偶遇,现在给她机会,她倒是不要了。 罢了,刚才茶坊出了那么多事,她定然心下躁郁,就随她一次性子。何况她一个女子出府,竟只带了一个丫鬟,谢长翎瞧了一眼香叶刚刚放下的一大包东西,问道:“还需采买什么?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香叶望了望那一堆的脂粉、点心、糕饼、纸鸢……默念着:自己还忘了买什么? 沈昭月张了张嘴,想说又将话头咽了下去,她这么明显的赶他走,这人听不出来? 还前任大理寺卿呢!瞧着更像是一根筋的门神!可这话她只敢心中悱腹,不敢说出口。但对方不肯走,她也不能将人赶走。 “一些小玩意儿,不劳二公子费心了。”沈昭月试着又拒绝了一次。 谁知,谢长翎就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回道:“不费心。” 得,这人就是听不懂人话。 第36章 人在马车下,不得不低头 因着谢长翎的一句话,沈昭月只得先一一嘱咐好茶坊的事情,又故意去库房盘点了一阵,等她好不容易忙完了,准备出门时,瞧见谢二公子仍旧气宇轩昂地品着茶,等在那儿。 心知,今日是避不开他了。 指挥人从库房搬了一箱陈茶和一箱新茶,用于日常的品茗和送礼。接着,沈昭月随手整理了下桌上的东西,摆放整齐后,招呼店里的伙计的帮忙:“虎子,辛苦一趟,这些东西麻烦一会儿送到谢府后院去。” “好嘞,东家。我忙完就送。”茶坊人来人往,虎子看了下人头,笑着应了一声。 “咳咳——”谢长翎喝着茶,突然咳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卫安赶忙朝着主子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谢长翎的眼神一指,立刻心领神会,小跑着抱起了那一堆的东西,“沈姑娘,这些东西不多,放马车上就行。不用再劳烦这些小哥跑一趟了。” “啊?那怎么行?”沈昭月不愿麻烦谢长翎,再说她将东西另外送回去,一会儿也好找时机与他分开行事。若是东西都放上去了,那才是真的没法子脱身了。 “不妨事,不妨事!这都是捎带手的事情。”说罢,卫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东西都搬上了车。 香叶惊诧于他的动作之快,怕是比话本上那些会轻功的侠客都厉害。 沈昭月见他身手麻利,一只手就能搬动两箱茶,估摸着是个练家子。一旁的谢长翎没有反对,只盯着她一个劲地看,沈昭月隔着纱帘都能感受那道灼热的视线,像是在盯着个贼人一样。 这想法一出,沈昭月的后背出了一席冷汗,安阳之事,姐姐那儿刚有了些眉目,虽没有明说,她也猜到了几分,许是与京城某位贵人有牵扯。谢长翎从京城回来,他或许知晓一二? 心下微动,面上却不敢有所变化,等到卫安将一切收拾规整了,沈昭月才解下了挽起的衣袖,朝着谢长翎走去:“今日,有劳二公子了。” “走吧。”谢长翎在外头等了快半个时辰,她磨磨唧唧推辞了半天,怕是真不愿与他同行。 旁人或许不知,但卫安却晓得,他家主子看似正人君子,却偏偏喜欢与人反着来,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是要做,否则也不会当朝在大殿上冲撞圣人,还将自己的恩师押进大牢了。 这沈姑娘啊,可算是入了虎口。卫安牵来马车,放下马凳,等着两人。 谢长翎走在前头,忽而停住了脚步,与上次一般伸出了他的胳膊。 沈昭月见他一言不发,心下思量了一秒,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也能搭着他的胳膊上马车,沈昭月朝着身侧的人喊了一句:“香叶!” “哦哦哦,我在。”香叶刚才也傻了,她刚想扶着姑娘上去,谢二公子就伸出了手,竟让她一时犯了迷糊,忘了动作。听到沈昭月的声音,她才大脑一晃,反应过来。“姑娘,我扶你。” 胳膊停在了半空,谢长翎冷着脸,“哗——”的一声,甩了下衣袖。 一道冷冽的视线扫过,正在看戏的卫安瑟瑟发抖,觉得他家公子四周都散发着冷气,这不会牵连到他吧?他一个低头,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等到两位主子都上了马车,香叶朝着卫安憨憨一笑,一个小跳,与他一同坐在了马车外头的车架上。卫安拉紧了缰绳,朝着里头的人问了一声:“主子,咱们去哪儿?” 车厢内,沈昭月与谢长翎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似是又回到了春宴后同乘马车的静默无语。 “去哪儿?”谢长翎转着拇指上的青绿扳指,水色的扳指透着浓色,指尖摩搓下,色泽润滑,触感细腻,一如女儿的冰肌玉骨,清冷中透着温度。 “徐氏墨庄。”沈昭月答了一声,嗓音婉转如黄莺。谢长翎转动扳指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又细细磨搓、转动。 卫安得了话,赶着马儿往右边的巷子转了进去。 “围帽,可摘了吧。”谢长翎刚才还不觉得帽子碍眼,偏偏进了马车后,越看越觉得不顺心。 而这一句明明带着些询问语气的话,唯独他说出来,似是一道命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昭月以为,这句话在马车上同样适用,只这人实在爱管闲事,连她戴不戴帽子都要说。“嗯。在车厢里,是有些不方便了。” 帽围较大,马车晃动之下,偶尔会撞到身后的木板。沈昭月从善如流地将围帽摘了下来,顺道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可不是害怕他,才摘得。只是摘下,更方便。 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如此清晰的出现在眼前,谢长翎的呼吸都轻滞了一下,她比梦中更诱人。 眼波流转,沈昭月见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顿觉哪里不对,眸色一闪,问道:“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谢长翎眨了下眼睛,这才回过神来。忽而,心底起了妄念,他开口道:“别动,你发上有只蜘蛛。” “蜘蛛?”沈昭月顿时僵硬住了身子,她最怕蜘蛛,小时候她总爱在草丛里打滚,母亲就曾吓唬过她,草里的小蜘蛛会钻进她的耳朵里,在她的身体里结网! 随即,沈昭月抬手就要往头上摸去,“在哪儿?” “嘘——”谢长翎一把握住了她的掌心,似是不经意间两手掌心交叠在一起,被他包裹其中。 “二公子!”沈昭月猛然一惊,她与谢轻舟最亲密的举动,莫不过就是牵手罢了!他!他怎能?怎能握住她的手心呢? “再动,就爬到你耳朵里了。”谢长翎揉捏着她的手,独属于女子的柔夷之软,如梦中握住他时的缠绵之感。 沈昭月被他的话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前倾着身子,将她抵在了车厢壁上。谢长翎修长的指尖划过了她的耳朵,又温柔地抚上了秀发,那股熟悉的玉兰香气贴近了她的鼻尖,等到沈昭月就要误以为他在故意捉弄自己时,身后的木窗被掀开,继而又“啪——”的一声关上。 原本近乎将她环绕在身下的谢长翎,一瞬间与她拉开了距离,让她重获了喘息之机。 刚才,她差点儿忘了呼吸。他与她,离得太近了。 此人,好危险。 沈昭月的脑海中里,突然就出现了这句话。 第37章 她与谢六郎的关系,很好? 谢长翎一瞬抽离,松开了她的掌心。 沈昭月未曾来得及多想,对面的人已是正襟危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顺手为之,全无他意。纵然沈昭月有所猜忌不明,可谢长翎已离她半身远,若她再说些什么,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了。 收回手,沈昭月将刚才被握住的掌心藏进了衣袖里,不着痕迹地蹭在袖衫上擦了擦,她不喜那一丝的粘稠感。“多谢二公子。” “你似乎,常与我道谢?”谢长翎将她的小动作收之眼底,就连袖下的微动都看见了。 “夫子曰:君子互助,方为上人。”她是受了谢长翎的帮助,可按道理说,自己也曾帮了他。沈昭月怕他贵人多忘事,提醒了一句,“二公子帮了我许多次,我甚是感激,自当说一声谢。” “若是六郎与九郎帮了你,你也会这般道谢吗?”审视的目光扫在她身上,谢长翎发觉她每次与自己作答,皆是一副旁观者的心境,好似这事即便不是他来做,换成另一个人,都能得到同样的待遇。 只一点,沈昭月与四房那两兄弟的关系实属亲密,不仅同乘一架,也不曾见她有过避嫌之举。谢长翎想到那日她驾轻就熟地搭上了谢六郎的胳膊,心中就莫名有些堵得慌。 听了他的这一声问,沈昭月顿时觉得这谢二郎莫非真有什么大病?无缘无故提起六郎与九郎做什么?她尊四夫人为姨母,自然与四房的人亲近,可亲近归亲近,若是他们帮了自己,该道谢仍旧要谢,该有的礼数更不能缺,否则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她又不是谢家嫡亲的女郎,还能拿乔不成? 沈昭月眨巴着眼睛,微微翘起的长睫往上抬起,眼底是一片澄清,她弯起嘴角,一脸坦然道:“别说是六郎与九郎,即便是姨母帮了我一个小忙,我都该道谢。这世上,从无理所应当的帮忙。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一点,我明白的。” 谢长翎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话,心底全然没了刚才的计较,反而怪自己多问了。她不过是寄住在谢家的孤女,与人道谢,与人道歉,怕都是她的常态。自己堂堂一男子,何必与她计较这些小心思?岂不是与曾经那些围着他捏酸吃醋的女子一般? “我既许了你一诺,你若是有事,可来寻我。这是我欠你的,你无须再与我道谢。”谢长翎的身量较高,只一低头就能望见那衣襟下的月白之色。那日四角亭内,他贴在她的胸膛之上,浮云之软,莫难相忘。 四月虽偶有寒意,但晴日里总是热了些,沈昭月今日换了宽领的长衫,外头另搭了一件短袄,双手交叠在膝上,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隐隐透出些春色来。然而,她自己却是不知晓的。 被谢长翎一提,沈昭月才记起了这件事。原本,她只当是他的一句戏言。 可现在,想着姐姐说等过乡试就来参加她的婚事,沈昭月不免心下有了更多的打算,若是六郎今年不中,她怕是没时间在等上三年了。因而,沈昭月只想了一瞬,咬了下唇,此事赶早不赶晚,索性现在求了就是:“二公子,我确有一事相求。” 谢长翎见她抬起了眼眸,略有些紧张的望着自己,如同曾经那些爱慕他的女郎一般,若是他没猜错,下一句便是向他倾诉心肠了。谢长翎调整了坐姿,甚至不自觉地理了下腰佩,才道:“什么事?” 深吸了一口气,沈昭月深知自己这话或许说了,没什么大用,但总该为了谢六郎搏一搏,只单单说六郎怕是不成,连带上九郎应当更合适些。“再过几个月是乡试,姨母正高兴六郎也得了参试的机会,每日都念着他中举。我知清明节后,各房的郎君都会去二公子那处读书。届时,能不能让六郎跟着二公子多学一些,便是平日课业重些,都行。” 谢六郎?这是让他给谢六郎单独开小灶的意思,谢长翎心底刚散去的那口气,又重新堵了回来。她明明有那么多事可求他,可唯独用在了谢六郎的身上。“你既知我已答应了会教导各房的人,何必单独在提他一句?” 自然是,她等不及了。她盼着谢轻舟今年就能中举,今年就能嫁人呢! 可这种女儿心思,她怎好与谢长翎说?沈昭月只能借四夫人作答:“姨母常常念叨着九郎年岁小,让她费心。我想着若是六郎能早日中举,帮衬些也好,总归是做个榜样在。” 那枚玉扳指转动着,谢长翎细细思询着她话里的意思。他那位四叔成日里鼓捣木头,对府中事务一概不理,四夫人虽把持中馈,但说到底那也是祖母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比起其他几房,四房确实是势弱了些,即便是等到九郎出人头地,那也要过个十来年才行了。 此外,谢长翎想到了沈昭月的身份,若她仅仅是谢家四房的表姑娘,便是入了他的后院,想必也少了一份底气,若是能有个在官场上助力的兄弟,自然能过得更舒坦自在些。 “你与谢六郎的关系,很好?”谢长翎想了想,问了一句。只当他们是兄妹情谊,往后能相互扶持最好。 是了。她与六郎早早在四夫人面前过了明面,虽未曾在谢家宣扬,但知道的人并不少。想来谢二公子也听说过,既然是知道的,那她也不必遮掩什么,面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是了。姨母心善,将我和六郎一同教养着,这感情自是比平常的表兄妹更好些。” “好。我记下了。”谢长翎点了点头,既如此,他多点拨一下未来的小舅子亦可,毕竟将来都是一家人。庶子的身份虽低微,可有了谢轻舟在,今后他与沈昭月的孩子也有个可学习的例子在,总归是一份期望。 得了这句话,沈昭月心中是止不住的开心!能让探花郎给六郎开小灶,今年她一定能嫁出去!如此,姐姐也能早日来接她了。 第38章 这人阴晴不定,怕是有病 “二公子,谢……” 谢长翎一个眼神看过来,沈昭月想起他刚才的话,连忙收住了一个“谢”字,回道:“我无甚特长,唯善品茶。若二公子不嫌,日后茶坊新出了茶,我第一个赠与公子。” 那日喝的茶,确实不错,比起他平日里喝得更清洌甘甜一些,许是泡茶的手法不一样?谢长翎点了点头,“好。” 比起送茶,他更想喝她亲手泡的那一壶。 “吁——” 拽进了缰绳,马蹄急急停了下来。 车架一时未停稳,晃了两下。车厢一侧堆放的物件也晃了两下,箱子倒是平稳,只顶上放的一篮果子朝着沈昭月砸落下来。 谢长翎衣袖一抬,挥挡在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抵在了怀中。 “公子,沈姑娘,咱们到了。”卫安与香叶皆下了马。 沈昭月再次被他笼在身下,听见声音后,急忙道:“二公子,到了。” “嗯。走吧。”几颗果子砸在了谢长翎的后背,虽不疼,可刚才他想着的,竟然是:没砸到她就好。 一时间,谢长翎觉得自己放在她身上心思太多了,竟然有了不顾自己安危的时刻。这一点,实属不该。可自己的心神似乎时刻都被她牵引着,等到沈昭月带上围帽,先行下了马车,谢长翎仍旧坐在车上未动。 香叶搀扶着自家姑娘的胳膊,与沈昭月站在马车旁等着人下来,却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卫安,回府。” 卫安牵着马,一脸不解,公子这怎么突然要回府了?刚才不还说要送沈姑娘一同回去吗?“公子?这?” 谢长翎看着满车厢内散落的果子,又想起那日的刺客,那时他尚且只护着自己,任由她一人留在了车架中,可现在,他怕是做不到了。 “回府。” 卫安不知主子突然发了什么疯,但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沈姑娘,你们先逛着,我家公子应当是有急事要处理。” 不过,圆场的话,还是得说。 “那是自然。”沈昭月亦是一脸不解,刚才非得陪着她来,上了马车又问东问西。如今,突然就要走?这谢二公子莫非真得了什么疯病? 沈昭月记得,幼时安阳镇里就有一个疯癫的婆子,一会儿见着人笑,一会儿见着人骂。娘亲说:“一连失了三个儿子,这谁能不疯啊?若是我的月儿不见了,娘也是要疯的。” 可如今,她还活着。娘却不见了。 可谢长翎又没儿子?他怎突然就阴晴不定的变了性子?等到卫安赶着马车走了,沈昭月才拉着香叶的手,悄声说了一句:“以后遇见谢二公子,多留个心眼。我见他这样子,怕不是有些心病?” 香叶连连点头,她本就觉得二公子有些吓人,只因上次他在望月楼救了姑娘,她才稍稍没那么怕了,总觉得二公子应当是个好人。可现在,莫名其妙将她们丢下,那马车里还放着一大堆东西呢!可都是她千挑万选的。 “还以为二公子是个好相处的,谁知他突然就变脸了。”香叶拍了拍心口,“他不提送姑娘一程,咱们还能赶着茶坊的马车来呢!待会儿,只能租辆马车回去了。” “又多嘴了!有些话,放心里就成。用不着说出来。”沈昭月并不十分在意谢长翎的突然变卦,只反思着自己刚才可有得罪他的地方。 另外,还有些庆幸。庆幸刚刚在车上,谢长翎已答应了多点拨点拨谢轻舟,若是下了马车,她怕是真没机会提。 “走吧。去买些纸墨笔砚。等过了乡试,你且跟着本姑娘吃香喝辣的去!”一想到这,沈昭月就止不住的开心,提着裙摆,进了墨庄。 徐氏墨庄是广陵学子最爱来的地方,卖的皆是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精品,东西好,价格却并非天价,虽比平常店里贵了一些,但普通人家省吃俭用几个月,也能买得起。在沈昭月看来,这徐掌柜倒是个有善心的人,少了几分商人的精明算计。 “沈姑娘,你来了!”徐掌柜年过花甲,并不常在店里,如今是他的次子,徐永安当家。 “小徐掌柜,上次我订的徽墨和砚台可到了?”沈昭月朝着他福了下身,同为东家,他们偶有生意往来,两家相互寄卖一些量大的货物,也算省了个再租铺面的银两。 “前两日刚到,我刚想着下次顺道送去你们店里,你就来了。”徐永安如今十九了,已是可以成家的年龄,徐掌柜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他偏不愿意。他爹以为他眼光高,还得再挑挑,孰不知他是一心看上了沈昭月,只人家是谢府的表姑娘,自己不过一介商贾,配不上罢了。 “两块上好的徽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纸笔不胶,丰肌腻理。”徐永安转身进了库房,没多久就拿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出来,而后又从柜面下头抽出了两个缎面的布盒,继续道:“两支狼毫笔,毛尖细软,落笔锋利。这些可都是我特意留下的,我怕被人错拿了去,连柜面都不敢放。” 沈昭月一一接过,细细查看,确实是好东西。只刚才原本在马车上放了茶礼,本该现下给小徐掌柜的,如今倒是没东西送了。“让小徐掌柜费心了。我这难得出来一次,还想再添些宣纸和麻黄纸。” “有的有的,都给你留着呢!”徐永安与她往来惯了,早就知道她的性子,每次来定要买齐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生怕那谢六郎没得用。若是……若是他也去读书,是不是就能与她拉进些距离呢?这想法只留了一瞬,转头就消散了。那书啊,他是真读不进去! 笔墨纸砚买齐了,沈昭月算好了账,一共五十六两银子,她额外又添了四两,凑了六十两银递了过去。 徐永安称完银子,连忙道:“多了多了。” “不多,还得劳烦小徐掌柜帮我们雇一辆马车回府呢!”沈昭月连连摆手,拒了他要退出的银子。 雇辆马车,八十文就够,哪里需要四两银。徐永安知道她是好意多给,也就收下了。等下回,他再送些好东西予她就成! 然而,还未等徐永安派人去雇马车,外头已候着了一个人。 “沈姑娘,可都买好了?”白芍跨进了门槛,满脸笑意,“要是好了,咱们一同回府?” 第39章 她算什么主子? “白芍姑娘。”沈昭月惊讶于她竟然在,但想到她是谢长翎的身边人,哪能麻烦她呢!“我们自己雇一辆马车就行了,别误了姑娘回府的时辰。” 白芍挂在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还真是给她脸,她还不要了,“沈姑娘,还是请吧。我家公子既特地让我来了,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回去,是不是?” 香叶听出来了,这人话里话外都带着别扭,像是她们非得让人来请一样,拉了一下沈昭月的袖子,香叶轻声问道:“姑娘?咱们走吗?” 连香叶都能看出对面的人来着不善,沈昭月自是晓得,但既然是谢长翎让她来的,她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香叶,将东西拿上车去。小徐掌柜,那今日就不麻烦您了。银子您先收下,日后若有好货,给我留着就成。” 徐永安将那刚准备派出去的伙计喊了回来,朝她一笑:“下个月倒是有几批新货送来,届时你再来看看。” “好。” 可等到沈昭月上了马车,徐永安才一脸气闷地趴在了柜面上叹气,“唉——” 一伙计走过来问:“小徐东家,可是喜欢那位沈姑娘?” “去去去,瞎打听什么。”徐永安瞪了他一眼,将人赶走了,女子的名声珍贵,不可随意乱说。平日里,他只觉得沈昭月在谢府定然是过得不错,可今日那姑娘不过是一身丫鬟的装扮,都敢那般语气与她说话,怕是她也有自己的艰难之处。 可叹,他无所可帮罢了。 这马车是府中备货用的,里头虽宽敞,但未曾设置坐榻,单单放了两个小凳子在里头。人一进去,就显得拥挤了。还不如她们自己雇辆车回去,来得舒坦。 香叶刚把东西放好,正准备扶着姑娘上去时,却见到白芍早就一马当先,自己进去了。 见香叶耷拉着眉眼,气呼呼地嘟起了嘴,沈昭月握着她的胳膊,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去再说。” 香叶这才收了性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马车外头,心中愤愤不平:便是跟着二公子,那也跟她一样是个丫鬟,还在她家姑娘面前摆起架子!真不知道,这二公子是怎么教养的人!也就姑娘性子好,不与她计较。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命人将她拉出去了。 这话香叶真没说错。白芍自持是谢长翎身边的人,自然比谢府平常的丫鬟尊贵得多,平常二房院里的人都敬重她,毕竟若是她哪日真入了公子的床,那就是半个主子了。可在谢府其他公子姑娘们的眼里,下人就是下人,哪怕爬了床,也不过是个玩乐的东西。 若是遇上王嫣那样的霸道性子,别说将她拉出去,就是打上几巴掌都成。毕竟,是她先不分主仆尊卑。 “沈姑娘,倒是有些手段。不仅能在府里打探到我家公子的行踪,这府外也能消息灵通啊。”白芍今日本是外出采买些入夏的物件,正巧在路上遇见了谢长翎,她还想着与二公子一同回府,结果下一秒就被指派来接沈昭月! 啊呸!一个破落户的孤女,如何配得上让她来接?指不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沈昭月就连着被她言语讥讽了几次,此前因着谢长翎在,她不可在他面前说些什么,唯恐落人口舌,惹他不快。 可现在两人就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上,颠簸之下,已让她有些头晕眼花,心气不顺,哪里还想听她说这些。 “白芍姑娘,我敬你一份,才称你一声姑娘。可论身份,我是谢家的表姑娘,你只是个下人。”沈昭月心情不好时,说话就特别难听,专点他人的痛楚说,愣是让对方气得脑疼。 白芍不敢相信,她竟然说自己是个下人!她日后,可是二公子的人!“你算什么主子,这谢家谁不知道你是来打秋风的,谢府的表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沈姑娘可是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我没什么特殊之处,我也确实是来谢家打秋风的。可谢府里这十个、八个的表姑娘,任谁站在你面前,你都得行礼问安,都能算得上是你的半个主子。”沈昭宇见她扯了话头,撒了泼,索性将话说说得更狠了,“我算什么主子,也不是由你来说的,是由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说的。你一个下人越庖代俎,我倒是该问问二公子,可是他给了你的胆子?” 谢家最重规矩,即便谢长翎再宠爱自己的通房,也不可能坏了规矩,任由一个下人骑到主子头上去。 白芍没想到沈昭月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上两次在府中遇见她时,皆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瘦马做派,可现在全然变了模样。可见,这就是一个故意在郎君面前搔首弄姿的浪蹄子,她恨恨道:“沈姑娘果真是没皮没脸,难怪能惹得府中的郎君为你争风吃醋,我瞧着刚才那位掌柜的,看你的眼神也不清白。沈姑娘,这朝秦暮楚之人,来日必定不得好果子吃。要我说,姑娘还是自重一些为好。” “哦。是吗?那我回府后就去问问二公子,你这般诅咒我,是不是他教的。顺道,我再勾引勾引他?”这马车晃得厉害,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做得她浑身都疼,若非现在要板着气势与面前的人争锋,沈昭月只想直接躺在地上算了。因而,她心情越差,说得话越难听。 香叶坐在马车外头,因这话吃了一惊。她家姑娘也太敢说了!什么勾引勾引二公子?这哪里是姑娘家能说出口的话。 沈昭月敢这么说,就不怕白芍回去告状,她亲眼瞧着对面人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紫,一脸被气得发抖的样子,才算是舒了心。 “你!你不要脸!”白芍想了半天,才吐了这句话。那些更脏的话堆在她的嗓子眼里,却是没胆子骂出去。沈昭月说得对,她不过一个下人,若是真越了界,被罚的也只有她。 沈昭月当即做了个鬼脸,“呶,我没有脸。” 马车一停稳,沈昭月一个小跳下了车,身子酸疼,只想赶紧回去睡一觉。 香叶去马车里拿了东西,对着白芍冷哼一声,才走。 “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白芍呸了一声。 可明明刚才想借着二公子的势,仗势欺人的就是她自己啊!赶车的马夫心里嘀咕,卸完货就回了。 第40章 他该多教导教导她 听竹院内,竹叶沙沙作响,日头渐落,黄昏的云层在天边交织出橙黄的晚霞,往常谢长翎用过晚膳后,自会去书房里处理信笺和一些事务,或是闲暇看一会儿书,等到夜幕降临,自该洗漱入睡。 可今日,他破天荒地坐在了小院的那一从翠竹下,遥望着天上的那一片云层。每每有外头有声响时,总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上两眼,再继续对着云层发呆。 残荷看着主子的样子,来回走动的两圈,总感觉他像是在等什么人。 约莫半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公子。”白芍刚被沈昭月气得头疼,可事情没做完呢。她忍着心头的忿恨,指挥人将采买的东西放进库房。 虽说府中自有下发的份例,但谢长翎在京城待久了,早就被养刁了品味。衣食住行皆是要精巧,又不能太过张扬。白芍回广陵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谢长翎寻齐了日常用度的物件,确保每月都有盈余,以免主子突然需要。 等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内院去。一进门,白芍见了公子坐在门口,心下欢喜,“公子,可是在等我?” “嗯。”谢长翎应了一声,按理说,他确实在等白芍回来。刚才他半途将沈昭月丢下,在回府的路上就后悔了。他护着她,是知道那不过是一筐果子,并非是为了她舍命。幸好,路上遇见了白芍。“人可接到了?” “啊?”白芍被这句话问住了,原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贱女人!恨意从眼中一闪而过,她急忙低下头来,“回公子的话,早些时候就已将沈姑娘接回来了。只是采买的东西太多,我在库房收拾了半天才好呢!” “她,可有说什么?”谢长翎问话时,神情颇为不自在,他将人丢下本就不是君子所为,换作任何人都该生气了。 谢长翎一次两次地提起沈昭月,白芍就算是傻子,也懂了他的意思。她暗自揣摩了一番,继而笑盈盈地答道:“沈姑娘未提到什么话,只一路上说了许多茶坊做买卖的事情。那徐氏墨庄的小徐掌柜年轻气盛,为人热情,本想着送沈姑娘回府,没想到被我截了胡。” 三言两语间,就将沈昭月与小徐掌柜绑到了一起,白芍继续道:“沈姑娘不愧是生意人,与人相交都热情些。要我看啊,咱们府里的田姨娘都比不过她。” 每听一句白芍的话,谢长翎的脸色就冷了一分。他不认识什么小徐掌柜,可听白芍的意思两人应该十分相熟。 残荷正煮着茶,听了白芍的前两句,她还未作声,便是一些添油加醋的话,公子自会分辨。可将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与府中的姨娘相比,那就是故意作践人了。残荷提着刚沏好的一壶茶走了过来,一边给谢长翎换茶,一边朝着白芍呵斥道:“说什么呢!沈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田姨娘是个什么出身?若是被四夫人听到了,怕不是要撕烂你的嘴。” 是了。若非残荷提醒了一句,谢长翎还并非觉得有什么不妥。日后,沈昭月亦是他纳的妾,但他最不喜田姨娘那般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作态。 田姨娘是清倌人,性子娇憨,谢长翎的父亲收下她时,原本只打算当个摆件放着,可最后还是纳入了房,伤了母亲的心,更是时常在向母亲请安时,故意炫耀自己刚从父亲那儿得的奖赏。 谢长翎喜欢沈昭月,他只当这是喜欢,正如他喜欢品茶、茗香、习字,无甚区别。从小到大,只要谢长翎喜欢的,他都能得到,只因他是谢家百年难得一出的郎君。在旁人眼里,谢长翎谦逊有礼,是如玉君子。可他自己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表象,因着他是谢家的探花郎,他就该是这幅模样。 至于他的妻,合该符合谢家的要求。一个世家贵族的妻子,才能助他仕途。至于妾,他原本不曾想过纳妾,可沈昭月倾心于他,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许她一个名分。但若她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谢长翎觉得他该多教导教导她。 “下去吧。”谢长翎止住了残荷的话,对着白芍挥了挥手,让她回去歇息。却未曾责怪她刚才的那一番话,残荷心下一顿,公子向来最看重规矩。 这一次,白芍算是扳回一局,她挑眉朝着残荷看了一眼,步伐愉快地回了屋子。前些日子,她是触了公子的忌讳,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赶出院了。可她能继续留在公子身边,就证明公子心底有她。至于那个姓沈的贱人,早晚有一日会被赶出府去。 残荷将白芍的神情尽收眼底,但碍于谢长翎在,她只得收回视线,将满腹的牢骚吞下。如今,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白芍了。 换了新茶,天色已然半黑了。 “公子,可要回屋歇息了?”残荷问道。 谢长翎点了点头,正起身时,朝着残荷问了一句:“你照料了沈姑娘几日,觉得她为人如何?” “沈姑娘为人和善,四房院里的人无不夸赞。”残荷收拾茶盏的手收了回来,交叠在腰间,想到刚才白芍故意挑拨的话,她又加了一句,“沈姑娘父母早逝,她一个小姑娘能支撑着沈家的家业已然不易。” “知道了。”谢长翎思索着残荷的话,在他眼中,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可沈昭月无人依靠,才只能如此。这么一想,便也合理了。“她与谢六郎如何?” 天色全然黑了下来,残荷不知公子问这句话的意思,但想到之前沈昭月说过她已定了亲,可这事终究未曾告知府中所有人,残荷只得隐晦地提了一句:“府中人皆知,沈姑娘与六郎自幼一同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意。” 青梅竹马?谢长翎不以为意,兄妹之间岂用得上这个词。 另一处,沈昭月瘫在了床上,腰背酸疼,“香叶,快给我揉揉。” 香叶在手上抹了些药酒,都怪二公子无缘无故丢下她们,还让送货的马车来接,这不是故意磨搓人吗?“姑娘,咱们日后还是离二公子远些吧。省得平白受罪。” “等过了乡试,过了乡试就好了。”香叶按摩的手艺一绝,沈昭月躺得舒坦,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香叶盖好被子,她家姑娘就是性子太好了,才会被人欺负。 第41章 月儿,我好想你 和风煦日,一只大黄蝶落在了刚刚绽开的石榴花上,轻盈扑闪着翅膀。香叶将屋子里的床褥都拿出来晾晒,今日是大晴天,等到了清明节至,只怕又是一阵朦胧小雨了。可得趁着现在,好好晒晒。 谢府的人皆是忙碌,采买的小厮府里府外地来回跑,厨房断了荤腥,这几日都只得吃些素食。四夫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沈昭月去请安都没空搭理了。 “还请秀珠姐姐帮我带句话,若是姨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吩咐就行。”虽说这事也麻烦不到她身上,但多说上一句也是她用了心。 清明祭祖一事向来重要,斋戒、沐浴、焚香、祭祖,一整个流程下来,要足足两日才可。谢家宗祠位于谢府东侧,一座气派辉煌的木雕楼,与谢府隔了一道矮墙。毕竟这是谢家宗祠,总不能全然让谢府一家占了去。这栋木雕楼年代久远,其中几根柱子都烂了谢老将军在世时曾大修过一次,但保留了之前古朴的风格,在木雕楼上贴了一些金箔,换了琉璃瓦。 但这些事,与沈昭月无关。她是表姑娘,算不得谢家人,每年清明时,她都窝在自己的小院里,以免冲撞了祭祖之事。 秀珠将话代传了一声:“沈姑娘怕夫人累着,想着来帮忙呢。” 四夫人心底明白,这事哪能让一个外人插手。不过等沈昭月与谢轻舟成了婚,倒也是一个助力。“等明年,跟着我多练练手也好。” 秀珠“哎”了一声,心里对沈昭月高看了一份,看来日后还真能成他们四房的半个主子呢! 石榴树上只零散地结了几个花骨朵,那一朵绽开的红色花朵显得十分惹眼,沈昭月躺在摇椅上,赏花赏蝶,乐得一个逍遥自在。 香叶一边拍着被褥,一边闲来与沈昭月说起了闲话:“那王姑娘躲在屋里哭了几日呢!谁知现在又好了,听说啊,已经搬进七公子的院里了。” 提到这两人,沈昭月浑身一阵恶寒,她自认与王嫣无甚大过节,最多就是些口舌之争。但她竟要算计自己的清白,得了这结局,是她自食其果。 “连个红绸小轿都没有?”按理说,如谢家这样的世家,即便是纳妾也有礼数,沈昭月问了一嘴。 “大夫人气急了,什么都没置办。王家更是连嫁妆都没给,说是几个人帮着去客院收拾了一通,就将人送去了。”香叶为自家姑娘不平,遇到这么个白眼狼,自然不想她好过,“先前还在姑娘面前摆谱,等日后姑娘成了亲,她还得向姑娘低头问安呢!” “她既得了报应,我们也不用落井下石。毕竟还住在一个府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远着她一些就行。”两人说了几句嘴,沈昭月还是叮嘱了香叶一句,“日后见了她,你多管住嘴。这些话,在咱们院子里可以说,外头可不行。” 香叶连连点头,“姑娘,这我知道。” 然而,正清闲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月儿,是我!” 香叶一个机灵,朝着沈昭月指了指手,“姑娘,是六公子回来了!” 本以为要清明前一日,他才能回来。没想到竟然今日就回了! “香叶,扶我一把。”摇椅躺久了,起身还有些晃,被扶着起来,又连忙穿好了鞋,沈昭月上下整理了下衣裳,“可好?” 今日懒散,她只穿了一件日常形制的水色圆领大褂,香叶上下看了一眼,将木簪子重新簪好,鬓间留了一缕细丝,“好看。姑娘怎么穿都好看。一会儿啊,定让六公子看迷了眼!” “油嘴滑舌,还不快去开门。”自上次一别,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存了满腔的话想与谢轻舟说,沈昭月见香叶故意调笑她,敲了她一个脑瓜崩儿,又催促她去开门。 “咯吱——” 谢轻舟昨日刚得了放假的消息,今日一早就赶了回府,上回被四夫人赶着去了府学,算是不辞而别。虽然沈昭月写信说没事,可他心中就是过意不去。本就是谢九郎的过错,他一个当哥哥没担当,反而让月儿替他受了罪。 “月儿,我好想你。”谢轻舟一进门,冲到了沈昭月面前。不同于此前的克制,他一把将佳人抱在了怀里。“你可想我?” 沈昭月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但思及之前书信里写得那些话,知道他是心生歉疚,生怕她不开心,因而下一秒就回抱了过去,双手环抱在他的腰间,轻声呢喃了一句:“我也想你。” 身后跟着的香叶和绿袖都羞红了脸,两人对视一眼,连忙一起将院门关上,各自朝着屋内走了进去。将院外,留给了相思成疾的沈昭月与谢轻舟。 “好了,还要抱多久?”沈昭月并不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比起那人,谢轻舟的拥抱虽热情,但轻柔,他似是生怕一个用力,就将她捏碎了。 被怀中人轻轻推了一下,谢轻舟原本大着的胆子,顿时小了,双手一松,连忙解释道:”我我我我,我就是好久没见你,太激动了。” “噗——”沈昭月笑出了声,拉着他的手坐到了院外的椅子上,“我又没怪你,紧张什么。” 两人双手交叠,沈昭月见他额间都出了汗,从怀中掏出了帕子轻轻擦了起来,“一紧张就出汗,别等到乡试的时候,连考卷都打湿了。” 谢轻舟被她的笑声缓解了心底的不安,他刚回了府学,就得知了二哥遇刺的消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到了谢长岚纳了王姑娘为妾的事,这两件事来得莫名。夜里,总是翻来覆地睡不着:“这些日子,你可有发生什么事?” 谢家的郎君们自幼是按照一家家主的身份来教导的,哪怕是庶子亦无一例外。谢轻舟虽看似中庸一些,可世家里头的弯弯绕绕,他都懂。沈昭月本就无意瞒着他,只关于谢长翎的事情,她不能说。 因而将话挑开,将谢长岚与王嫣故意算计她的事情,稍微模糊了些细节,讲与他听了。 谢轻舟闻言跳起:“那日我听夫人说他请了病假,就隐约觉得不对劲!他竟然有那般龌龊的心思。下次遇见了,我定要揍他一顿不可。” 沈昭月自然知道谢轻舟不可能真得揍谢六郎。一个是四房庶子,一个是大房嫡次子,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但为着谢轻舟说出得这句话,她已经觉得满足了。“他自食其果,又被陆五公子打折了胳膊。只怕,连乡试都难了。我们啊,坐着看热闹就成。” 谢轻舟还想多与她说些话,可外头突然有了敲门声:“咚咚——咚咚——” 开了门,是秀珠。 “沈姑娘,四夫人有事找公子商量。”秀珠板着脸,是对谢轻舟一回府就先来看望沈昭月的行为并不喜,四夫人亦然有些心中不悦,毕竟她是谢轻舟的嫡母。这做派,岂不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我马上就去。”谢轻舟连忙应了一声。 “你也真是,既然回了府,应当先去看望姨母才对!往后你若是忘了,我定饶不了你。”沈昭月察觉到秀珠的语气不佳,心下一转就懂了她的意思。 “是是是。是我昏了头。我这就去跟母亲请罪。” 等谢轻舟走了,沈昭月才突然想起来,忘记让他将笔墨纸砚带去了。里头还有谢九郎一份呢!就应当在姨母面前送出去,但错过了这一茬,那就只能下次再送了。 第42章 跟着干爹来得,我记得路 清明节当日,谢家前厅挤满了人,各处的宗族子弟皆派了人来,因着要在府中用膳和住宿,客院早就安排满了。沈昭月的院子虽靠近四房,但也属于客院的一部分。为避嫌,她整整两日未曾出过门。 可不出门,偏是被人找上了门来。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沈昭月正躺在椅子上小憩,睡得正甜的时候,一道声音绕着她的耳畔响起,一声比一声响。 等到沈昭月迷迷糊糊睁眼时,一张圆嘟嘟的脸猛然就出现在她眼前,“啊!” “仙女姐姐,你醒啦!”裴洐光笑容灿烂,谢长翎不许他出府,又不许他在府中玩闹,只将他关在听竹院里看书,烦都烦死了。嘿嘿,今天谢长翎有事不在,他这不就偷跑出来了,还是他厉害! 沈昭月被他吓了一跳,可朝着四周看了一圈,竟是没一个看管他的侍从在。“光儿,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裴洐光连连点头:“对啊。我一蹬腿就翻墙进来了。” 瞧他的眼神,满是骄傲。沈昭月不用猜,就知道他是偷跑的。若是往常,她定是立刻给人送回去。可今日清明祭祖,谢家人都在忙,她这时候牵着个孩子四处逛,尤其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主,若是路上得罪了人,她可就倒霉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昭月检查了一下他的胳膊腿,刚才他说是翻墙进来的,这墙可有两米高!他一个小萝卜头的身量,可别伤到哪里了。 谢家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是小祖宗,她一个都得罪不起。 “跟着干爹来得,我记得路。”裴洐光这次没直接喊爹了,不过谢长翎的的确确是他的干爹。 “干爹是?” “谢长翎。”裴洐光直接喊了谢长翎的名讳,他一向这般没大没小。 沈昭月笑着的脸僵了一下,“你干爹在外头?他送你来的?” “没啊,我自己来的。不过,上次我又偷偷跟着他来。”这两句话,沈昭月没听懂。什么自己来?什么偷偷跟着来?谢长翎来过她的院子?她怎么不知道? 此时,正站在祠堂听族长念悼词的谢长翎打了个喷嚏。 说话间,裴洐光脑中灵光一闪!对了,上次仙女姐姐说自己不能当他的娘亲,那当干娘也可以啊! “干娘,我饿了。” 沈昭月正思考着那句“跟着干爹来得”是什么意思时,突然就被裴洐光的一声“干娘”吓得捂住了他的嘴,“光儿,这干娘也不能乱喊。” “为什么?我没有干娘啊!那仙女姐姐当我干娘不好吗?”裴洐光扯开了她的手掌,一脸真诚,圆溜溜的眼睛盯得沈昭月心都化了。 可按照他的意思,裴洐光是他干爹,自己被唤作干娘是万万不行的。 “不好。你的干娘应该是你干爹的妻子。就像,就像你爹娶了你娘一样。光儿,你懂吗?”沈昭月挠着头发,十分勉强地寻了个理由。 “哦~”小小的裴洐光哪里懂得这么多,但是听着又觉得有些道理,“那让干爹娶仙女姐姐吧!” 沈昭月的头更晕了,“不行!你干爹是做大事的人,他要娶的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女子。姐姐只是个普通人,配不上你干爹的。” 配不上?裴洐光不理解,但他肚子饿了,现在只想吃饭。“仙女姐姐,我饿了。” 沈昭月看他嘟着嘴巴的可怜摸样,算了算时辰,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她朝着身后的屋子喊了一声,“香叶,做两碗素面来。” 裴洐光一听到“素”字就摇头,“我要吃肉!我想吃肉嘛!” 香叶刚走出门,就瞧见自己姑娘怀里抱着一个撒娇的孩子,这不是上次喊姑娘“娘亲”的孩子吗? “姑娘,这……” 沈昭月朝她摇了下头,示意不用多问。但如今谢府都食素,她不敢开荤,可瞧着裴洐光可怜兮兮地模样,还是揉着他的小脑袋,悄悄说了一声:“府中不让吃肉,咱们只能悄悄的吃,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行不行?” “嗯嗯,我保证不说。”裴洐光的眼睛一亮,太好了,他就知道仙女姐姐最善良了,一定会给他吃肉,不想干爹那个坏人,一点儿肉都不让他吃。“咱们拉钩。” 瞧着他伸出来的小手指头,沈昭月小了一声,勾住了他的手指,软软糯糯的感觉。 “走吧。我去厨房给你做。”小厨房里只剩下一份腊肉,香叶不擅长做,沈昭月牵着裴洐光的手,带他一同去了厨房。 “做一份腊肉面加个蛋,再做一份青菜面。”厨房内,沈昭月挽着袖子忙活起来,香叶在一旁打下手。 裴洐光端着一个小板凳坐着看,等到那一碗腊肉面吃到嘴里,他吃了一惊:“这和我娘亲做得味道一样呢!” 沈昭月见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又给他加了一份:“慢点儿吃。别急。” 此刻,小小的裴洐光心底有了一个新的愿望:他一定要让仙女姐姐做他的干娘!因为她做得面和娘亲一个味道。 第43章 找到机会,给他一巴掌 “姑娘,可算是睡着了。吃完闹了一通,院子里种的那几颗白菜差点儿都给他霍霍了。”香叶第一次遇见比谢九郎还让人头疼的孩子,她和沈昭月两个人哄了半日,才堪堪将这个小祖宗哄睡了,得了一刻的空闲和宁静。 沈昭月伸了伸胳膊,左右转了下脖颈,往日她虽会陪着谢九郎玩闹一会儿,莫不过是些钓鱼、折花、跳花绳……哪有像今日,硬是被逼着陪他扮什么过家家,一会儿是将军,一会儿是军师,费尽了脑子,才将他抓住。 “你去听竹院找残荷姐姐来,将人带回去。”沈昭月累了心神,原本还想着等晚些再让香叶去,可现在她恨不得是立刻将人送回去。 香叶连连点头,她若是再陪着这小祖宗玩一会儿,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愿残荷姐姐在屋里呢!” 石榴小院并不大,唯沈昭月的内寝稍微舒坦些,因而她见香叶出了门,怕孩子翻身滚到床底下,只在屋外小坐了片刻,便进了屋,看着床上躺着的孩子,巴掌大的小脸,微张的小嘴,忽而想起那句:小孩子还是睡着了可爱。 闹腾白天,她自己都累了。自己的大床被裴洐光占了,她抱了一床被褥,将藤椅搬到了床边,合衣躺在伤上头小眯一会儿。 然而,就在香叶去听竹院的路上,迎面就遇上了残荷,她连忙跑过去打招呼:“残荷姐姐,残荷姐姐,总算是找着你了。” 残荷这会儿正赶着去给谢长翎送信呢!京城二爷急送的信笺,卫安匆匆忙忙递进了府,因着今日是清明,他不敢自行闯进内院,只能托残荷去跑一趟了。被香叶这么一拦,她也没时间多问,只道:“这会儿我有急事,忙着呢!姑娘若有事啊,等我回来再说。” 见她步履匆匆,香叶自然不敢多拦,可姑娘千叮咛万嘱咐,那位小公子重要,至少得让二公子身边的人知道个行踪,她松了手,只顺着残荷走得方向跟了上去,加快了语速,“我只跟姐姐说几句话,二公子身边跟着的那些小公子,今日突然寻到了我们院子里,姑娘怕二公子忙着,送回去没人看顾就留了下来。如今刚睡了,这才让我出来与二公子说一声,若是得空,派人接回去就行。” “啥?”残荷听到那句“小公子”,脚步都慢了些,“裴小公子?” “是了。今日自己翻墙进了咱们院子,我们姑娘就怕二公子担心呢!”香叶见她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幸亏小公子机灵,没走丢就好。” 对于这位小公子,残荷并不太了解。平日里都是白芍伺候着,她想帮着照料,白芍都挡着她,只道:“这是京城里来得小贵人,你既不懂京城里的规矩,还是我来伺候就好。莫要冲撞了小贵人。” 因着本就是谢长翎安排的事情,残荷虽听了这话有些不舒坦,倒也随她去了。可如今,白芍连个人都看不住,此事是大过,定要告知公子。“托我向你家姑娘道个谢,且在帮着看顾一些,我正要给公子送东西,定会和公子说一声的。” “哎。那是自然。姐姐快去,我回头等着你来。”香叶这才放了心。 谢家祠堂内,谢九郎年岁最小,他站在一众哥哥们的后头,打着哈气就犯困。谢轻舟见他脑袋都要耷拉下来了,连忙在一侧戳了下他的胳膊,“站好。” 胳膊一疼,谢九郎一脸埋怨地看向了他,可转头更是瞧见了谢长翎阴沉的脸,吓得他连忙端正了身子,是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不过,谢九郎心里有些庆幸:还好他才六岁,不用乡试,更不用跟着二哥读书,否则自己哪有好日子过。嘿嘿,那日后就剩六哥一个人要早起了。他要一觉睡到天亮! 谢长翎与他们一排站着,偶尔会观察下谢家二郎们的神色,祭祖一事并不轻松,一趟流程下来不仅腰酸腿疼,因着不可用食这一点,任谁都会饿得饥肠辘辘。小孩子最没性子,大人也难熬。虽说谢九郎犯了困,可看他坚持站到现在,已然是十分努力了。 至于谢六郎,是个沉稳知礼的性子。若是有人指引一番,应该可担大任。谢长翎心下思量着。 一群人中,谢长岚早就耐不住了。虽说要站在一处,但他特意往祠堂的柱子那儿移了移,等站得有些累了,就靠在柱子上歇歇。动作不大,可在一群站得笔直的人里,谢长翎仍旧能一眼瞧见他偷奸耍滑的样子,这样的人居然是他谢家的儿郎? “跪!” “再跪!” “焚香!” “祭祖!” 等到众人将手中的香烛挨个插在祭祖台上,才总算是结束了。 出了祠堂,谢九郎立刻就软了身子,拉着谢轻舟的胳膊撒娇道:“六哥,我走不动了。我腿都断了。” 谢轻舟捏了下他的脸蛋,“上来吧,六哥抱你回去。”他亦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小小的孩子站上一日,不仅身子累,精神更是疲惫。 谢长岚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两个,倒是兄友弟恭,感情好呢。也是,一个庶子不巴结着嫡子,怕是日子不好过吧?” 谢轻舟皱眉不语,这人心思龌龊不堪,竟还想着挑拨他与九郎的关系,“七弟,这话过了。” “我说的是事实而已,哪里过了?”谢长岚瞧着谢轻舟就厌恶,整日里装得一派和善的样子,实际上不也与他一样,瞧上沈昭月那副身子罢了。啧啧,可叹他还是个蠢笨的,自己被二哥戴了绿帽都不知道。 谢长岚回头瞧了一眼,谢长翎仍在,便收回了嘴里想说的话,只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你这样,沈昭月能看上你?不过是与你玩玩罢了。她啊,心里的算盘亮着呢!” “七弟未曾娶妻就纳了妾,倒是恭喜了。只可惜,怕是日后不好讲亲啊!”谢轻舟知道他一向妒忌自己,回回遇见都会故意找他麻烦。以前怕惹事,谢轻舟都忍了下来,可谢长岚竟做了那般恶心的事情,他便是泥菩萨也忍不住!“说起来,七弟今年能参加乡试,也是不易,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大夫人和祖母的苦心。” 这一句,意指他们都知道这谢长岚这乡试的名额是怎么来的。 “你敢嘲讽我!”谢长岚最烦别人拿这件事作筏子,更何况一个庶子都敢与他争辩,气得举起拳头就要动手。 正在与族中长辈们闲聊的谢长翎,一抬眼就看见了谢长岚的举动,一个跨步走了过来。 “啪——” 一巴掌落在了谢长岚的脸上。 关于上次的事情,谢长翎正愁没机会打他出气呢! “宗庙之内,由得你放肆?” 第44章 这一刻,他并不想做君子。 “谢长翎,你打我?”被人突然打了一巴掌,谢长岚满脸憎恨地望向谢长翎,连句二哥都忘了喊。 “啪——” 又是一巴掌袭来,径直将人都打懵了!这两巴掌,谢长翎下了狠手,赤裸裸的两道巴掌印子凸显在脸上,周围的长辈们都看见了。 “不敬兄长,我怎不能打?”直呼兄长名讳,本就不该,谢长翎以此打他,虽过分了一些,但理由倒是得当。 “哎呦!哎呦!怎就动上手了呢?”最先来劝架的是谢家宗老,“有话好好说就成。” 谢长翎对这些长辈恭恭敬敬地回道:“各位叔伯,怪我没教好弟弟,让各位看笑话了。祖母已在府中备好了晚膳,还请各位叔伯赏光。” “可是……”那人还想再劝上一句。 旁边一白胡子老人拉住了他的手,“可是不饿?我这个老头子可是饿了!你若是不想去,那我就先去了。” “族老哎,这哪里的话,去去去,当然得去。”族老谢在峰已年近八十,与谢老夫人同辈,在谢家颇有声望,众人见族老发了话,自是不再看热闹,各自跟在族老后头,朝着谢府去了。 谢长岚虽笨,但看得出自己在谢长翎手上讨不得好,他算是白挨了这两巴掌,但新仇旧恨记在心头,他气得牙痒,“二哥的教诲,我记下了。” 在经过谢轻舟身旁时,谢长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嘴型威胁道:等着瞧儿。 因着这一处,谢轻舟对谢长翎更是心中敬佩了,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自己出手?但随即一想,或许也并非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一尽兄长之责呢?可该道谢,还是得说。 “刚才,多谢二哥出手。”谢轻舟抱着怀中已经睡着的谢九郎,轻声道谢。 “不用。七弟这性子,若无人管教,日后怕是堕了谢家的门风。”谢长翎对这一点顾虑更多,谢家的名声比起任何事都重要。 谢轻舟明白,这不仅是在说谢长岚,亦是在点他们这些谢家儿郎们,“二哥的话,我与九弟都懂。” “嗯。等过了清明,我会亲自教导你们。虽说九弟年岁小,但既到了启蒙之时,便应当从小抓起。你与四夫人说一声,就一并送到我这儿吧。”若是此刻谢九郎没睡着,他定然会拉着谢轻舟的胳膊左摇右晃,求他千万不要告诉娘亲。可如今,谁让他自己睡着了呢? 听到连九郎都可以听探花郎的课,谢轻舟眼底满是喜色,“我现在就去告诉母亲,她听了,定然高兴。” 四夫人望子成龙的心思,可一点不比大夫人差。但谢轻舟亦清楚,四夫人虽对他有期盼,但若是他今后真比九郎出色太多,四夫人心中仍旧会不喜,在所有母亲眼中,任何人都不应该比自己的儿子更优秀。 残荷一路朝着祠堂寻来,撞见急匆匆往里走的谢六郎,她双手交叠腰间,往路边躲了一下,以免堵了路。 等到人走了,她才快步赶到了谢长翎身前,将怀中的信递了过去:“公子,二爷加急送来的信。卫安托我带给公子。” 这一处已无人,谢长翎一听是加急,连忙撕开了信查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面色黑的如锅底一般。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残荷见其神情变化之快,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谢长翎将手中的信收起,叹了一声:“母亲病了。如今,怕是不太好。” “那公子可要回京?”残荷一听,心中直打鼓。二夫人是习武之人,身子一向强健,怎突然就病了? 谢长翎摇了摇头,“不是时候。父亲已寻了名医就诊,两位妹妹都在府中侍疾。便是我去,也无甚大用。” “这事,先瞒着祖母。等下次父亲送了信来,再说吧。”并非谢长翎狠心,他辞官回广陵的这一步棋,既然走了,就要走到底。 残荷点了点头,白芍说得对,她不曾入京,不懂京城的情况。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当初跟着公子入了京,至少不用这般听公子打哑谜了,显得她无用。对了!京城来的小公子! “公子,还有一事。今日小公子独自跑出了听竹院,倒是阴差阳错进了沈姑娘的屋子。沈姑娘派人告知了奴婢一声,问咱们何时去接人。” “白芍呢?她没看住人?”谢长翎对身边人虽不苛刻,可失职是大错。 残荷今日并没遇见白芍,只道:“奴婢今日未遇见白芍,并不清楚。” “我知道。你先回吧。我自去接人。”谢长翎想到,他已有几日未曾见到她了。 残荷虽奇怪公子怎么一个人去?可想到这是在府中,又不是在外头,便歇了心思,转身回了听竹院。 石榴小院内,一片宁静祥和。 香叶回来后,见沈昭月和裴洐光都睡了,自己累了半天,也回屋去躺会儿。 因而,等到谢长翎到了院门口,瞧了两下门,还没人来开门时。他轻轻一推,就进门了。回头看一眼,门栓都没挂好。 他无奈轻笑一声,她可真是胆大。谢府这几日往来人之多,她竟没有一点儿防备,该是给她一个教训。 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内室,窗户开着,透着微风,吹动着屋内的纱帘,床上躺着一个抱着被子翻滚的小人儿,床边的女子面容静谧,白肤盛雪,半搭在胸前的薄毯滑了下来,托在了地上,殷红的唇瓣随着呼吸微动,诱人向前。 谢长翎的指尖不自觉地抚上了她的脸颊,顺着眉头轻动,摸平了她眉梢,如梦中无数次的做过的那般,顺着鼻尖,将指腹轻按在了她的唇上,柔软、湿润。 谁? 沈昭月睡得半熟,可眼皮倦怠不已,她想睁开眼睛,可就是动不了。偏偏她还能感觉到,似是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动作轻柔,姿态暧昧,竟连她的唇都不放过。 是谁? 心中打鼓,她怕是遇见了一个无耻之辈。她得醒来,她得睁眼,她必要狠狠揍他一顿不可!指尖微动,眼皮吃力地往上抬。 谢长翎察觉她的动作,嘴角扯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可这一刻他并不想做君子。 第45章 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了他 许是见她睡得太熟,谢长翎的指尖轻柔地拂上了她微卷的睫毛,轻颤着划过他的指腹,似是故意在勾引他。几乎是情不自禁间,他缓缓伏下了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只需再往前一步,他就能一尝梦中的甘甜。 然而,床上的小人儿翻了个身,裴洐光迷迷糊糊揉起了自己的眼睛,这一觉睡得实在舒坦,他转了几下身子,又打了个哈气,张口就喊道:“娘……” 谢长翎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在裴洐光即将睁眼的那一刻,点了他的睡穴。半抬起的头,瞬间耷拉了下去,昏昏沉沉。 不过那轻微的一声,传入了沈昭月的耳中,打破了禁锢她的幻梦,身上半盖的摊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她睁眼就瞧见了谢长翎,心脏都快被吓得跳出来了!这人怎么不敲门?她有些惊慌得喊了一声:“二公子?” 她醒了,谢长翎站在床边上,眼中划过了一丝难以释怀的遗憾,只差一点点。若是她再睡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好。可现在,谢长翎顺手给裴洐光盖好了被他踢飞的被子,朝着身后的女子说道:“你院子的大门没关上,这几日府中人多眼杂,你该多当心些。” 沈昭月本想问他为何在她屋内,但如今被他抢先指责了一句,倒成了她自己的过错。这一处客院比起别处,更偏远一些,但顺着后门的小道走,便是四房的独院,平日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只偶尔有些府卫巡视一番。因此,她与香叶极少在白日里落锁,毕竟深宅大院里的人都懂规矩,任谁来,都会先敲门知会一声,从未有人如谢长翎一般,自顾自得进了门。 “既在府中,何必多有防备。二公子下次如有事,也当先敲门才是。”沈昭月语气不佳,她着实被吓着了,更生气了。谢长翎是男子,如何能随意进她的闺房? 谢长翎听出了她的语气,却是一点儿都不心虚,反而是径直坐在了她的床上,深幽如渊的眼神望向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一般,“若今日不是我,是谢长岚呢?你也这般大门敞开,等着人来?” 一句话,将沈昭月问罪的气势堵了回去。刚才若真是谢长岚,她不敢想。可这里毕竟是在府中,谢长岚胆子再大,也不会在府中做些什么。 对面女子的眼神四转,不用想,谢长翎就猜中她的心思,他继续说道:“这是府中,但一只疯狗可顾不得上这些。” 将谢长岚比作疯狗,沈昭月抬眸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实际上,她觉得谢长翎更像一只疯狗,时不时地发疯,更有些魔怔的样子。 “我下次会小心的。”想起之前在望月楼的事情,沈昭月只得认下这句话。如今清明已过,谢长岚不用去府学了,日后说不准就会来骚扰她。 刚才还对着他生气,如今就知道卖乖认错,对于她这般柔顺的性子,谢长翎很受用,“我先带光儿回去了,往后锁好大门,这一次就算了。” 转过身去,谢长翎双手将昏沉的裴洐光抱进了怀中,抬腿就往门外走,不给沈昭月片刻反应的时间。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回过神来,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这一次就算了?说得好似他在教导自己一般!沈昭月坐在椅子上,望了眼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床铺,他还坐在了她的闺床上! 沈昭月觉得不是谢长翎疯了,就是她疯了,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了他,可到底是自己太弱,才只能忍气吞声不是? 真的好气啊! “香叶!”沈昭月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门,喊了一声。 “姑娘,怎么了?”香叶连鞋子都没传来,光着脚就跑了过来,“可是小公子闯祸了?” 本来是一肚子气,可看到香叶担心她的模样,沈昭月只得叹一声,这门没关也怪不得香叶啊!往日里,她们都是这般过来的。随后,沈昭月调整好了心绪,拉着香叶回屋穿好了鞋子,才柔声道:“没事,二公子已经将人接走了。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才突然喊你。” 等到两人再次出门时,沈昭月才指着大门叮嘱了一声:“往后,一定要锁门。若是我们都睡着了,院里没人,容易招贼,不安全。” 在府中能有贼?香叶不置可否,但既然姑娘说了,那她就做。“好,我以后每日都锁门,白天也上锁。” 见她答应得郑重,沈昭月只笑了笑,是个傻丫头。“饿了,我们去做素馄饨吃。” “那我要吃白菜粉丝馅的!再,再加一些猪油。”香叶先是跑过去将大门关好,又去了小厨房边上的地里采了一颗白菜,才跟着自家姑娘忙活去了。 听竹院内,白芍急坏了头,裴洐光先前不肯吃饭,哭着喊着要吃肉,她一个下人哪里敢在这个时节吩咐人给他做荤食吃!只得劝着,最后看他哭得都快岔气了,才哄着说自己去给他找肉包子吃,让他在院子里等着。 可等到白芍好不容易从厨房寻了包子回来,这人就不见了!她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找到,只得悄悄在府中寻人!裴洐光的身份敏感,轻易不可让府中的人知晓了,这可是谢长翎特意叮嘱过的事情。 上次被裴洐光跑出去,还叫那沈贱人发现了,为此谢长翎罚了她两月的工钱,若非裴洐光那儿离不得人,怕是要被杖责的。 白芍没寻到人,一回院子就被残荷喊到了一旁:“公子去接小公子了,你不用担心。但今日清明,你原该看好小公子的。” “是我没看好吗?他又是哭又是闹,我劝也劝了,哄也哄了,谁知道他突然就跑了?”这些日子,白芍是吃尽了苦头,那孩子看着可爱,满脑子的鬼点子,她又不是他的爹娘,哪能管住人? 残荷见她又找理由推辞,心里只纳闷,曾经做事那般认真的人,怎就变成如今这般急躁轻浮的性子,“小孩子本就心性活泼,你先前也说他是京城里的小贵人,自当要更耐心些。” “呵,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觉得容易,那你来?”原本近身伺候谢长翎是她的活,如今被残荷抢了去,现在她成日里跟着个孩子跑,算什么事! “你既觉得辛苦,那日后就由残荷照顾光儿。” 一道冷冽的男声从身后响起,白芍冷汗直冒,刚才的话都被公子听见了!“公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 残荷从谢长翎怀中将睡着的人儿接了过来,自去安置了。 “够了。明日起,你搬去偏院,我会让人尽快给你寻个亲事。”谢长翎对她已是仁至义尽,她可以有小心思,但不能疏忽职守,这样的人不可留在他身边。 听了这话,白芍当即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公子,你竟是如此狠心吗?” 谢长翎未曾再看她一眼,转身就回了书房,任由身后传来哭声。 白芍安置好了小公子,听了哭声赶紧过来劝道:“公子既下了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哭也没有,若是想找条出路,不如想想你要寻个什么样的亲事,公子心善,定然会为你寻个好的。” “呸!什么好的,左右不过是个下人。”白芍瞪了她一眼,“我与你,不一样。” 残荷这次是真被气寒了心,她是个下人,她嫁的人也是下人。可这难道是她能选择的事吗?只是她没想到,白芍竟是如此看轻她,残荷甩开了扶着她的手,冷声道:“是。你与我不一样,是我舔着脸来劝你。” 人一走,白芍心中更下了狠,她绝不能嫁给一个下人!她要做的,是人上人! 第46章 我为何要帮你? 清明节后的第三日,谢家郎君们皆去了北书房求学,因着祭祖时来了族亲,在知晓谢长翎要在府中开家学、做夫子,纷纷将自己家中的儿郎们送了来。不过谢长翎未曾都收下,只择了今年下场乡试的三位的谢家旁支的郎君们留了下来,暂住在谢府。 谢府难得热闹了一番,每日琅琅的读书声萦绕在北书房,就连前些日子安静下来的姑娘们,都忍不住偷偷往这一处凑近些,夏日将近,林间的鸟儿都聒噪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香叶,东西可都送去了?”沈昭月正看着书呢!忽而想起来一件事,便顺道问了一句:“六郎那儿,可有回话?“ 上次买的笔墨纸砚,本该早早送去给六郎和九郎的,结果香叶一耽搁,都忘了。她一拍脑袋,连忙跟着沈昭月赔不是道:“姑娘,都怪我,我给忘了。” 沈昭月拿她没法,前几日刚提醒过,这记性怕是什么事都干不好。她拿起手中书卷了起来,敲在她头上,“忘了还不赶紧去?这会儿正是去北书房的路上,你赶紧去那儿候着。说不定今日就能用上。” 上次六郎来时就提过,他买的麻黄纸不太好,写字容易晕染。沈昭月才特意选了一些宣纸和新出的麻黄纸,一份做功课用,一份做练习用。这银子该花的花,该省的省。 香叶连忙答应着,回房间找了一圈,将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篮子里,等到快要迈出房门的时候,她转头嘿嘿一笑,问道:“姑娘,不如咱们一同去?” “我去?”沈昭月看着她一脸请求的模样,就知道她又犯了难,不过这些东西理应她亲自送,才更妥帖一些,“行行行,我与你一起去。” 香叶这才放了心,她就是个马大粗,上次不仅迷了路,差点儿连东西都弄丢了。这次买的笔墨又贵重些,她还是拉着姑娘一起的好。毕竟六公子最想见得人,是姑娘啊! 往着北书房走,时不时就能遇上几位府中的表姑娘,沈昭月走在前头,与她们一一打着招呼,却是突然间被人拉住了胳膊,“沈妹妹,好久不见啊。” 沈昭月转头一看,是王嫣。想起那日的恶心事,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连一声搭理都不愿意,径直往前头走着。香叶见到人,更是一口唾沫呸了出去,“啊呸,哪里来的脏东西,竟是往我嘴里钻,恶心死人!” 王嫣被香叶挤兑了一番,却是全然面不改色,只笑语盈盈得继续朝着沈昭月跟了上去,还企图拉上她的胳膊:“沈妹妹,我有事与你说,就几句话。” 香叶眼疾手快,将自己的身子挡在了沈昭月与王嫣的中间,沈昭月翻了个白眼,往香叶身后退了两步,才道:“王姑娘,不对,如今该叫一声姨娘了。你,是姨娘,我是表姑娘,咱们可没什么好聊的。” 这句话说的王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若非她自己真没法子,也不至于求到沈昭月的头上,但自从她进了谢长岚的后院,她过得那简直不是人该过得日子。谢长岚不喜她,知道她心里念着谢长翎,每回夜里进她的屋子都是骑在她身上,唤沈昭月的名字。有时候,又冷嘲热讽说她脏,竟是将那些花楼里见不得人的手段都用在她身上。 大夫人不喜她,她更不可能与他人说这些事情,饶是任何一件事情被人知道了,她都不如一头撞死的好。因而,她只能来找沈昭月了。 走到一处人少的假山旁,王嫣突然拉住香叶的腿就跪了下来,她碰不到沈昭月,就只能拉着香叶了。“沈妹妹,算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帮帮我,那谢长岚不是人,他不是人啊!你看,你看我的胳膊,这都是他弄的。你帮帮我,你与六郎说一声,让他别在折腾我了,行不行?他喜欢你,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王嫣掀开了自己的衣袖,上头布满了被麻绳勒出来的痕迹,甚至都有结痂的地方。 沈昭月的眸色阴冷,她竟不知自己在王嫣心中如此好说话,她道:“我帮你?我为何要帮你?” “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故意算计你。可我,可我也是被逼得啊!你瞧我现在这样子,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就再帮我一次吧!”王嫣敢来求沈昭月,是知道她这人心软,往常虽说两人不对付,可上次仍旧大着胆子帮她,如今她就是赌沈昭月的心软,求她再帮一次。 然而,沈昭月是心软,却不是个傻子。且今日看到王嫣的样子,心中更是不由地后怕,若是那日真被谢长岚得手,如今这般凄惨的人或许就是她自己了。 “还是那句话,去找老夫人,旁人帮不了你。”沈昭月见她蠢到现在,都看不清谢家谁做主,实在觉得厌烦。她在谢府多年,便是府中的几位老爷都不敢肆意欺凌下人,何况她还是个姨娘呢!但王嫣,不仅蠢,还愚昧。 香叶被扯着裤腿,动弹不得,那到底是府中的姨娘了,又不能真将人踢到一旁去。她正想着呢,却是看见自家姑娘竟是冷笑一声,抬腿就狠狠踢向了王嫣的胳膊。 “哎呦。”王嫣手肘一疼,只能松开了。 沈昭月趁机拉着香叶往后跑了几步,一溜烟地走了。徒留王嫣忍着痛趴在地上,她恨啊!为何沈昭月不能再帮她一次?若不是沈昭月,她何至于成为谢长岚的妾! “咦?王姐姐,你怎么趴在地上?” 刚巧府中三房的一位表姑娘柳香在此路过,正疑惑时。只见刚才还显得狼狈的王嫣,转瞬就站起身来,十分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关你何事。” 柳香只得讪讪笑了一声,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她。她在府中一向人微言轻,轻易不敢得罪人。 北书房院墙外的一处小径旁,沈昭月因拉着香叶走得快了几步,两人微微有些喘气。香叶提着篮子,靠着墙歇了一茬,想到刚才那一脚就解气,“姑娘刚才,真厉害!就应该狠狠踹她一脚!” “踹谁了?” 冷不丁的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第47章 步步紧逼,确定是小虫子? 谢长翎只是回头去拿了几本书回来,正巧就瞧见她们二人脚步走得飞快,像是有什么脏东西在追赶一般。一时好奇,跟了上来。 原本靠在墙上稍微歇息的两人赶紧站直了身子,端正了仪态。香叶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又说错了话。 沈昭月额上泛着点点的汗渍,几丝碎发黏在了眉眼处,抬眸看向来人,顿时立住了腿脚,散尽疲态,一副端庄闺秀的模样,小声问候着:“刚才路上遇见了一只小虫,香叶被吓着了。我这才踹了那小虫子一脚。” “小虫子?”谢长翎见她不愿说实话,眉头一皱,拿着书本的手心都忍不住握紧了一下,“我平生最厌恶说谎之辈。” 每次面对他时,沈昭月总觉得自己倒霉,偏偏一遇到事,他就出现了。说不定,他们二人天生地相互触霉头。 “二公子,真是一只小虫子。”王嫣的事情,沈昭月原不打算与他多说。毕竟这事全凭王嫣一人之言,孰真孰假她不能确定。 可这话刚说出口,谢长翎已是大步向前,逼得她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了墙上。“再说一遍,确定是小虫子。” 男子的气息厚重,将她困在了这窄小的一处,沈昭月不由咽了下口水,因着前几次有光儿在,她都忘了他本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香叶因着谢长翎冰冷的语气,揣着篮子不敢多言,垂头耷脑地跟在后头。二公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她连护着姑娘的胆子都被吓没了,哆哆嗦嗦地念着:“姑姑姑……姑娘……” “香叶,你去前头看着些。”这一处人多,沈昭月怕被人看见,只得吩咐香叶去望风。谢长翎靠得她太近了。 “是。”香叶得了吩咐,赶忙去了小路前头守着。 谢长翎抬起右手,掰正了沈昭月偏过去的脸颊,指尖捏紧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自己对视,而后再问了一次:“确定是小虫子?” “放开我!”沈昭月惊诧于他的举动,这人怎么上来就动粗?可任由她举着双手想要掰开他的指尖,偏偏一点儿力气也够不上。最后,只得认命解释着,“不是小虫子。是王嫣,她半道上堵住了我,说是谢长岚欺凌她。” “哦。”谢长翎这才陡然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她总是这般不记教训,“我知道了。此事,我会让人盯着些。” 沈昭月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脸颊两侧感觉都要肿起来了,“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子谨记。” 昨日随意进她的闺房,今日竟又捏她的脸。若非此前他多次相救于自己,沈昭月决计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谢长翎见她面上微红,知道自己过于用力了。忽而想起梦中,她亦是这般,身软体娇,受不住力。心下微动,继而抬手就想摸上去。 沈昭月有了戒备,往下一蹲,从他的身侧绕了出去,“二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躲自己的动作倒是伶俐,谢长翎站在原地,看着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拉着香叶就跑,竟是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原以为辞官后的日子会很无聊,如今看来,也得了一些趣味。 “卫安,去查查谢长岚做了什么,盯着一些。”但关于刚才王嫣的事情,谢长翎留了个心眼。谢家门风慎严,朝中亦有人盯着谢家的一举一动,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想必京城那头定会得到消息。 当下,不可惹出风波来。 卫安点了点头,他刚才跟在后头,离得远,但公子与沈姑娘的一举一动皆落入了他的眼中。卫安属实没想到,一向对女子避之不及的谢长翎,竟然主动捏了沈姑娘的脸,还是一脸关心与紧张的模样。 对此,卫安默默记在了心头,打算连夜加急给京城二夫人送个信,想必能一缓她的病情。 “还有一事,陆五公子来了消息,说已查明陆家库房的位置。且已知晓了库房钥匙所在,请公子择日一聚。”卫安凑近了谢长翎的耳旁,小声禀告了一句,而后又道,“至于沈氏茶坊,属下亦查探了一番,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沈姑娘的身世确实是惨了些。” 卫安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安阳的探子回了消息,公子请。” 谢长翎自从动了将沈昭月纳为妾室的心思后,便派人去查探了她的消息,入他后院之人,其身世必要清白,这不怪他谨慎,实则京城那边盯得紧,谢家亦不可沾染上污点。 只谢长翎万万没想到,沈家竟是多年前因怀王一事而受牵连的沈家。怀王一案,牵连甚广,不仅京城被从头洗水了一番,就连不少无辜的官员百姓都受累其中,帝王一怒,血流千里。等到终于有人为怀王平反之时,已然是两年后了。 那一封罪己诏,是圣人的污点,亦是京城众人避之不及的话题。同样,也是谢长翎辞官的原因所在。 “对沈家,多看顾些。”谢长翎将信揣回了怀中,“告诉陆五,三日后老地方见。” 北书房外,早已来了好几位表姑娘,在外头采花、捕蝶,正是热闹。 沈昭月脚步匆匆,见到了几位熟人,挨个打了个招呼。柳香见到人,笑着迎了上去,“沈姐姐,可是来找六公子的?” 柳家亦是经商之家,做得是香料生意,这府中人大多看不起她们这些商贾之女。因而,沈昭月与柳香倒是平日里更相熟一些。“瞧你贫嘴,我来,就不能是为了别的事?” “那姐姐可是为了别的事情?”柳香继续打趣道,而后往着书院里头指了指,“再不去,人可要被抢走了!” 沈昭月顺着她的指尖望去,竟看到谢轻舟被两三位表姑娘围成了团,这场面倒是头一次瞧见。 “咳咳——”她故意站在几人后头,轻咳了一声。 那些围着谢长翎的女子回头见到人,立刻相互对望了一眼,转身就跑出去了。 “好呀!我倒不知,六郎如此招人喜欢了呢!”沈昭月怒嗔了一句,抬手就往他胳膊上锤了一下。 第48章 她定是吃醋了! 谢轻舟好不容易得了喘息,连忙擦拭着额上的汗,急急解释着:“她们可不是围着我,是让我给二哥递东西呢!” 而后,他摊开手上的东西,“你瞧,都是给二哥的花笺!” 沈昭月拿起他手中的东西一一查看,这才重新对他扬起了笑脸,但语气仍旧带着些醋意,道:“便是传信,那也该离得远些。若是下次再被我撞见,可有你好果子吃。” 将手中的花笺收回,谢轻舟一股脑将东西塞进了小厮石头的手里,“往后我定站得远远的,只让石头去拿。” 石头站在一侧,无奈接过那一堆花笺,他哪里敢和府中的表姑娘们说话,若是被人看见了,非说他以下犯上不可!但主子既然发了话,他只得提着脑袋去做。 沈昭月见石头垂眉耷眼的样子,心里那股酸气倒是没了,“石头也不行,总之,你们都躲得远远的。” 谢轻舟知道她是为他考虑,这府中的郎君甚多,可那些表姑娘们唯独看不上他一个庶子,又想着他是定了亲的人,才常敢与他搭话,可但凡接触多了,没准那日就能传出些什么,惹出岔子来。“今日你在,这么大的醋劲,想来她们今后也不会再找我了。” 刚才沈昭月的眼神那叫一个凶恶,盯着那几位表姑娘转身就走了。沈昭月性子软,可每回发起脾气来,那叫一个火辣。几年前,有人故意抢了安阳那边给沈昭月送来的一匹月白蜀锦,沈昭月当场就闹了起来,径直将人拽到了老夫人的跟前,非要讨个说话。原本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偏就被闹大了。 虽说那位表姑娘已嫁了出去,但府中人都知晓了沈昭月的性子。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一派安好,但若是惹了她,怕是拼个两败俱伤,谁都不能好过。不过这性子,倒是合四夫人的心意,沈家是生意人,做生意不仅讲究和气生财,更要懂得唯利是图。 “还说呢,你都几日没来看我了?”沈昭月数着手指,将四根指头伸到了他眼前,“四日,整整四日。”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这两日九郎闹翻了天,硬是不愿来听二哥的课,吵着闹着要出府去。母亲没办法,只得让我看着他,不准他跑出去。”本来清明前就忙着准备祭祖的事宜,正想着一结束就去看她,谁知九郎闹起了脾气,谢轻舟这才被困在了院里。“等休沐时,我陪你出府去,只你我二人,可好?” 这一句,谢轻舟说得极轻,只让沈昭月一人听见了。 “就信你一回。”沈昭月对着他皱了下鼻尖,可爱至极。谢轻舟忍不住地傻笑,他喜欢见沈昭月吃醋时的神情,每每此时他总有一番被人在乎、被人看重的满足感。 两人平常就这般打情骂俏,香叶与石头都见惯了,只偷偷站在一旁傻笑。沈昭月朝着香叶眨巴了一下眼睛,香叶赶紧将手中的篮子递给了石头,石头翻开盖在上头的布帘,里头是成套的笔墨纸砚,一看就知道精贵。 “给你和九郎各备了一套新的,若是用完了,你再与我说。”沈昭月瞧了一眼东西,又道,“那麻黄纸是新出的,应当比你之前的好用些。宣纸价贵,省着些用。” “九郎用这些,怕是糟蹋了好东西。”谢轻舟点了点头,让石头将东西收好,“要是知道你今日送这些给我,我就随身将那东西带着了。” “那东西?”沈昭月听着他打哑谜,面露疑惑,“什么东西?” “自然是咱们的——定情信物了。”自从四夫人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后,谢轻舟就日思夜想着要准备些什么,他不似沈昭月有自己的铺子,只靠着府中的月银过活,偶尔四夫人会看在他照顾九郎的份上,多赏他一些银子,但并不多。 思来想去,谢轻舟决定自己亲手做一个,所谓礼轻情意重。“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卖了个关子,引得沈昭月更想知道了。正要继续追问时,谢轻舟突然端正了身子,双手做辑,朝着沈昭月身后微微一拜,“二哥。” 沈昭月本以为谢长翎会从另一处小门进北书房,毕竟此处人多,他一向不喜热闹。因着谢轻舟的动作,她只得顺势一同问了好:“二公子。” 周围一群表姑娘们本是四下玩闹着,此刻几双眼睛骨碌碌地往沈昭月的方向探寻而来,柳香上次在谢老夫人的院子远远见过一次谢长翎,没想到今日走近了一看,更显得清润俊逸。只不过她更记得那人轻飘飘的眼神,只随意打量着她们这些表姑娘们,好似是在看一棵树、一朵花罢了,却全无观赏之意,像是,像是将她们当成了个摆件。 正想着呢,柳香就瞧见了谢长翎横扫过来的目光,又是那般轻飘飘的眼神。柳香心想: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般冷心冷肺,绝不是夫君的好人选。 然而,除了柳香这么想,其他表姑娘们却是各有心思,尤其刚才向谢轻舟塞了花笺的人,此刻直勾勾地朝着谢轻舟眨眼、嘟嘴示意,还有明晃晃做着手势,让他快些将花笺递给谢长翎的人! 谢轻舟自然也看见了,可他哪里该现在就将花笺给谢长翎,若是被他拒收了,岂不是落了刚才那些表姑娘们的面子,自己更是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连带着得罪了谢长翎。 “还不进去?”谢长翎本想从小门进北书房,可看着沈昭月小跑的身影,他竟是止不住脚步就跟了上来。偏偏还没走近,就瞧见了她与谢轻舟相互打闹的模样,虽说是表兄妹,可两人的举止过于亲昵了些。谢长翎看得心闷,这才忍不住打断了他们。 卫安是眼睁睁瞧着公子的面色越变越黑,望着沈姑娘与谢六郎的眼神越来越凶恶,仿佛要吃人一般。 他的语气不佳,沈昭月耳朵一竖就听出来了。谢轻舟支支吾吾,正想着怎么把那些花笺递给谢长翎时,沈昭月转身就从石头手中夺过了那一把花笺,而后全部塞进了卫安的怀里,笑盈盈道:“这些都是府中表姑娘们给二公子的礼物,一片心意,还请二公子收下。” 比起让谢轻舟得罪谢长翎,沈昭月觉得还是自己得罪他更好。毕竟,也不怕这一次两次了。 说罢,沈昭月继续假笑了两声,强忍着怦怦跳动的心脏,迈着小碎步快速离开了北书房大门前,顺道朝着那一堆表姑娘们点了下头,示意她们放心。 等到一群人散了,谢长翎进了北书房的学堂内,他想着刚才沈昭月莫名其妙的动作,又从卫安怀中随便拿了几个花笺看了起来,皆是倾慕之词。谢长翎皱着眉头,问卫安道:“她刚可是生气了?” 谢长翎看得出那一脸的假笑,很是勉强。 卫安抱着怀中的东西,左右想了想,又瞧了眼谢长翎阴沉的脸色,脑子里灵光一闪,连忙道:“沈姑娘或许,或许是吃醋了?” 谢长翎十分满意的露出了笑意,“是了,定是吃醋了。” 卫安心底一喜,他果然没猜错主子的心思! 谢长翎轻笑一声,“课后,让六郎和九郎来我院中一趟。” 既是心中有他,他自然要对未来小舅子们多谢关照。 第49章 谢九郎,我最讨厌二哥了 “不去不去不去!我病了,我不去。我就是不去!”谢九郎连着去了三日的北书房,还连着被谢长翎留了三日的堂,不仅白日里要苦读圣贤书,就连用过晚膳还得去写功课。谢九郎哭天喊地,今日一早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硬是装病不肯出门。 四夫人拿着竹鞭子,狠狠地抽着门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二哥既愿意给你开小灶,你就是累了、病了,都得去!” 沈昭月一早被秀珠喊来劝架,原以为四夫人从小宠着六郎,往常他哭闹着逃学,四夫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如今就非得逼他去上学了? 谢九郎躲在屋里,哇哇大哭,眼泪都要把屋子给淹了。“娘,你不疼我了!不疼我了!我好可怜啊!” “你来得正好,快帮着劝劝,昨日二哥让九郎背《三字经》,九郎背了两篇就忘了。二哥说他三岁就能熟记,让九郎回来抄上十遍,抄完了自然就会背了。”谢轻舟拉着沈昭月解释着缘由,九郎才六岁的孩子,又不似谢长翎天生过目不忘,昨夜举着小胳膊抄书,抄得他手都要断了,都没抄完。“怕是现在连书都没抄完呢!” 沈昭月了然,应当是怕谢长翎罚他,且她亦觉得谢长翎过分了,如何能让一个小孩子彻夜抄书?背不上来,那就慢慢背。一时的急于求成,只会拔苗助长罢了。她悄声问了谢轻舟一句:“那姨母又是如何?” “前两日大夫人来了,与母亲吵了几句嘴。”谢轻舟不知道那日到底吵了些什么,但看架势应当是和九郎有关,这才刺激了四夫人,今日非得将九郎送去北书房不可! “你先去吧,九郎迟到了无妨,你若是迟了可不行。”谢长翎最重规矩,自然不喜人迟到。沈昭月拍了拍谢轻舟的胳膊,示意他放心,“我在这里就行。” “嗯嗯。”谢轻舟刚才就想先走一步,可四夫人架势吓人,他又怕受到牵连责备,这才没动。幸而秀珠将沈昭月请了来,他朝着四夫人请示了一声:“母亲,那我先去二哥那儿了?” 昨日,四夫人请了各房的夫人,来共同商讨老夫人七十岁寿宴之事。想着今年府中无甚喜事,不如借此办得热闹一些,讨一番喜气。奈何这话刚说出去,大夫人句句挑刺,什么府中缺银子了,什么家中郎君们太忙了,句句都在挑刺,用着激将法,想将这活揽到她手上去。 四夫人在谢府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只朝着大夫人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安排其各房的事项来,大夫人没捞着有油水的差事,直言讽刺四夫人贪墨,又说她四房商贾气息太重,连带着谢九郎都是从小偷奸耍滑,不得夫子喜欢。 这话,乃真。 府学的夫子们曾不止一次向四夫人告状,让其好好管教九郎。但夫子们说是一回事,旁人说九郎不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行行行,你且去。九郎若是不成器,我们都得靠着你。”四夫人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刚才喊得那两声,嗓子都疼。 等到谢轻舟匆忙往北书房跑去了。 沈昭月才让秀珠搬了一张椅子来,让四夫人暂且坐下歇歇。另有要了一把扇子,给四夫人扇扇风,吹吹刚才那股子浮躁之气,劝道:“姨母今日太急了些,九郎才六岁,正是玩闹的年纪,若是一味地拘束着,反而没了少年志气。二公子本就比平常夫子更严苛些,九郎害怕,不想去,也是情由所原。” 四夫人坐在衣裳,右手顺着心口气,她道:“我若是再惯着他,他怕是这辈子都考不上个秀才。更别说进士为官了!” 忽而,屋里头的九郎大喊了一声:“考不上就考不上,爹也没考上,不也过得舒坦、开心吗?” 四夫人被气极了,眼眶含泪,指着那屋子就是破口大骂:“跟你爹一样,没出息!若不是我费尽心思得了老夫人的欢心,你和你爹都得去喝西北风!一个个的,全是些没本事的糟心玩意儿!” 沈昭月听了这话,连忙上前按住了四夫人的身子,“姨母,别气别气,九郎不懂您在府中的辛劳,才会说这种话。等改日,我多教教他就是。” 站在一旁的秀珠也赶忙上前,搀扶着四夫人的胳膊,连声劝道:“夫人,咱们先回去歇歇,让沈姑娘好好与九郎说说话,九郎往日最是听她的劝,说不定啊,劝两句就懂事了。” “是啊,姨母。我来与九郎说,您先去歇歇,躺一会儿,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若是真气坏了,那大夫人就更得意了。”沈昭月顺着秀珠的话,说了下去,又提了一声大夫人。 四夫人这才摆了摆手,叹着气道:“是我没用。嫁的男人是没担当的,如今生的儿子竟也与他一个样。” 说罢,转身就走了。 屋子里,谢九郎切切实实听到了四夫人刚才骂他的话,小小年纪的他虽不能全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能听出四夫人话中的怨怼与不满,他蹲坐在门后,抱着小小的脑袋,呜咽痛哭,想着:他就是没出息,就是没用嘛。他就是不想去二哥那儿,二哥好凶,昨日还打了他的手掌心,好疼。 “咚咚——” 敲门声响起,沈昭月借着屋内的光影,从门缝中看到谢九郎躲在了门后,她轻声引诱着:“九郎,是我。你娘已经回去啦,就我在。你给姐姐开门,姐姐带你去吃点心好不好?” 谢九郎摇着头,带着哭腔道:“我不要去二哥那儿,我就不去。” “不去就不去,今日姐姐陪你一起翘课,好不好?”沈昭月说了一句,见里头的人不回话,她继续道,“九郎,你想想,姐姐可有骗过你?” 谢九郎抽泣着想了一会儿,沈姐姐确实从来没有骗过他,他转过身,鼻涕都流到了嘴角边上,将门开了一道小缝:“真不用去二哥那儿?” “是。不用去。”只要现将人哄出来,之后的事再另说。沈昭月心下转着小九九,面上却是一脸的真诚。 谢九郎这才打开门,一把扑进了沈昭月的怀里:“我最讨厌二哥了。” 沈昭月心中嘀咕着:我也讨厌你二哥。 而此刻正在北书房教学的谢长翎鼻子一样,打了个喷嚏。到底又是谁在说他坏话了? 第50章 欲擒故纵,她倒是精通 沈昭月将人抱进怀里,但六岁的孩子实在是有些重了,只得稍稍哄了一会儿,便将他放了下来,从怀里抽出手帕,将这张哭花的小脸擦了个干净,而后牵着他的手道:“一大早哭成这样,肚子都要饿了。刚好香叶熬了银耳粥,先吃一碗好不?” 对付小孩子,首先要从胃下手,尤其谢九郎是个贪嘴的孩子。 “那就先吃一碗,但不能告诉我娘亲。”谢九郎吸了下鼻子,刚才的委屈渐渐缓了下来,他不想让娘亲看他的笑话,看不起他。 沈昭月懂得孩子也有自尊心,当即答应了下来。这一处是四房的院子,六郎刚才打闹了一场,定然抹不开面子,等换个环境再与他好好说话,那时才能劝得动。 回了石榴小院,谢九郎一路上沉默不语,沈昭月将他带到了院中那颗结了些许花骨朵的石榴树下,香叶端了两碗银耳粥来,两人一勺一勺地品尝着。银耳粥里加了冰糖和红豆,吃起来更浓稠甜蜜些,最合孩子的口味。 自从裴洐光上次吃过沈昭月做的面条后,就催着让她多做些好吃的送去,残荷连着来问了两次,沈昭月就备了这一份银耳粥,刚送去一份,没想到就听见了秀珠急匆匆喊她去帮忙的声音。 谢九郎尝了一口,原本耷拉的眼睛瞬间亮了,连着吃了好两碗才够,沈昭月见他一脸满足的样子,给他擦了擦嘴,问道:“吃饱了没?” “嗯。吃饱了。”谢九郎吃饱喝足,刚刚又走了一路,早已经冷静下来。他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沈昭月,解释着:“我只是今日不想去二哥那儿,并非一直不想去的。二哥罚我抄书,我没抄完,等去了,一定又要抽我手心。” 说着,谢九郎将自己的掌心翻了过来,“上次都打红了两条印子了!” 谢长翎下手重,往日里他在京城教训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如此,不留一分情面。 沈昭月见到那一条条的红印子,心中满是怜惜与震惊,这谢二公子下手也太重了!难怪外头的说书先生称他为“玉面阎罗”,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好。姐姐知道了。你虽不喜欢二公子,可心底是还是想上进的对不对?”谢九郎虽贪玩,但沈昭月了解他,他从来最护短,一心想着四房的人,才会在沈昭月被外人欺辱时,当场就要给她报仇。童心赤诚,难能可贵。 谢九郎点了点头,他知道母亲对他寄予厚望,他也想着要努力上进,可每到了课堂上他就犯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今日,是不是让娘亲失望了?” “母子之间,哪有什么失望不失望。只你母亲被大夫人刺激了一遭,有些心情不好罢了。你等用晚膳时,规规矩矩道个歉,她就原谅你了。”沈昭月见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两只小手紧握在一起,扯着衣袖,又道,“九郎,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你二哥,生来就聪慧过人。如你,如你六哥一样,我们都是俗人,学得慢也没关系。但我们可以要和你六哥一样,笨鸟先飞。” 谢九郎不懂这么多道理,不过他虽然一向性子调皮些,却是个懂是非的孩子。他望着沈昭月,突然问了一句:“我娘,是不是很辛苦啊?” 沈昭月愣了一秒,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道柔和的笑意,“是啊,所以九郎更要听姨母的话,不可与她赌气了。” “好。”谢九郎鲜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不管自己,也不管娘亲。有时候,府学里的其他人故意逗他,就会说“你爹是个木匠”。“我会好好读书的。” 如此,沈昭月倍感欣慰。可随后,谢九郎立马提了一句:“沈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二哥那儿啊?我怕他,你帮我跟二哥说说情,让他不要罚我行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 沈昭月叹了口气:“好,那等晚些,我陪你去。” 北书房内,谢轻舟刚赶到位置上坐下,正巧谢长翎点了一遍名,唯独谢九郎没到。当谢长翎的目光扫过来时,谢轻舟连忙道:“九郎今日不太舒服,已让府医去看了。” 按照谢九郎逃课的惯例,今日必定是不来了,因而撒个小谎无妨。 谢长翎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没那么多计较,只想着昨夜的罚抄还没送过来,一会儿下了课得派人去催一趟。 等到一日的课结束了,沈昭月才带着谢九郎到了听竹院外,她给谢九郎放了一日假,但有些话确实需要与谢长翎说一声。 “找我?” 正当沈昭月站在门口,纠结该何时敲门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吓得她猛然回头,撞在了来人的胸膛上,还踩了他一脚。 谢长翎被女子的清香扑了个满怀,虽脚背一疼,但胸口处的温热与柔软,让他第一时间紧紧搂住了她的细腰,“几日不见,倒是学会投怀送抱了?” 这话轻佻至极,偏偏那人的语气是毫无波动的一本正经,听到沈昭月的耳中,倒是有种故意嘲讽她的意思。 可刚才若非他拉了一把,怕是自己已然摔在了地上。此刻,沈昭月恨不得早些学些功夫,而不是只会绣花,那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进退两难,丢了脸面。 “二公子平日里,都习惯在背后说话吗?”沈昭月转了两下身子,腰间轻扭,挣扎着想让他松开手。 扭动之间,热潮翻涌,谢长翎因她的动作燃起了欲火,似是压抑得越久,这种难以克制的冲动越是强烈。好在,谢长翎及时松了手,回道:“不习惯,一时兴起。” 被他突然回呛了一声,沈昭月有理都变得无理了。若不是今日有事与他商量,自己才不会来呢! “九郎。”沈昭月往后退了三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谢长翎挑了下眉,欲擒故纵,她倒是精通。 谢九郎刚刚追着一只蝴蝶去玩了,听到沈昭月的声音后,才匆匆跑来,一见到谢长翎,刚才还满脸雀跃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垂头丧气了许多,小小的人躲在沈昭月的裙后,小声打着招呼道:“二哥。” “不是病了吗?”谢长翎眼神玩味地看着他。 沈昭月握着九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谢九郎深吸了一口气,“我昨日没抄完书,才装病没去上课。二哥,我知道错了。” 因着这句知错,谢长翎未再追究,他轻点头道:“明日,将课业补上。不懂的,问你六哥。” “啊?”谢九郎挂着一张脸,他还以为不用写了呢! 第51章 这是在教她,少管闲事 沈昭月见九郎都快愁哭了,在谢长翎抬腿走时,禁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语气颇有些急切,“二公子,九郎如今才六岁,每日跟着哥哥们上课已是有些难为他了。” 被人拉住衣袖,谢长翎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昭月,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被她的拉扯晃动了心神,竟想着她若能触碰他的袖下该多好。 此刻,沈昭月被他看的发毛,只觉得这人似是在等着她下一句话,若是说错一句,就要将她吞吃了不可! 紧张之余,沈昭月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比起和六郎他们一同上课,不如让九郎与光儿在一起,他们年岁相当,也能、做个、伴——” 这最后一句话,沈昭月是打着颤说完的,生怕自己得罪了面前的人。 谢九郎在心中对着沈昭月竖起了拇指,沈姐姐竟然连二哥都不怕,她太厉害了!今后,他就是沈姐姐的第一号狗腿子! 谢长翎听着她的话,一句比一句的声量低,明明心中怕他,却有敢拦着他,只为替谢九郎说话。谢长翎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上次在陆府另愿自己落水,也要护着谢九郎。如今又是这般,她何苦为了一个孩子,委屈至此? 低头瞧了一眼谢九郎,苦瓜着一张脸,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虽说调皮,却也比裴洐光听话多了,至少还懂得道歉,谢长翎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光儿每日辰时都会在听竹苑跟着卫安习武,今后你将九郎也送过来吧。” 习武?谢九郎来了兴致,他早就想跟着学武了,可是四夫人不让,生怕他不小心伤着自己,“我愿意,我愿意。二哥,我明日一早就来!” 沈昭月见他答应得快,自然也算是放了心,“那……剩下的抄写,要不也一并免了?” 想到刚才九郎忧愁的样子,沈昭月哆哆嗦嗦又问了一句。 谁知这一次,谢长翎的目光更冷了,不是要吞吃了她,怕是连皮都要剥了。“你如此关心九郎,那就替他抄,明早送来。” “啊?”这话一出,沈昭月顿时愣住了,不小心惊呼了一声。“可我——” “你不愿意?”谢长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让她连个理由都说不出来。谢九郎还在呢!她能说不愿意吗?这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沈昭月无奈“呵呵”了一声,咽下了嗓子里的不公,笑道:“愿意,愿意。身为姐姐,该多帮着些。” 听着这话,谢九郎面上是克制不住的笑意,沈姐姐连抄写都愿意帮他!他以后一定、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那满脸的堆笑,都是勉强。谢长翎看出来了,却是故意如此。人活在世上,一味地好心,一味地为他人承担责任,并非是智者所为,也并非仁义之道。这是在教她,少管闲事。 然而,若是沈昭月知道谢长翎心中所想,怕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她这是多管闲事吗?她是真得心疼谢九郎!毕竟四夫人如今待她好,多半也有谢九郎的功劳。 往着前方转身的背影,谢长翎只觉得她实在纤弱,上次落个水都能生病高热,这体格实在不行。既然九郎去练武了,或许也该找个人教一教沈昭月,便是只当强身健体也好。 夜里,沈昭月趴在窗前的书桌上,一只手都写得酸疼了。整整十遍,谢九郎只抄了两遍,剩下的八遍全是她在抄写,桌上的白色蜡烛都燃了一大半,烛芯晃动,模糊了视线。 “姑娘,要不我帮你抄几张吧。”香叶刚解手回来,瞧见自家姑娘还在书桌前,打心底觉得心疼,“二公子也是,非揪着这么个小事,还让姑娘受累。” 沈昭月揉了下眼睛,该换个蜡烛了。“你的字迹与我不同,一看就能看出来。帮我换个新的白烛来,你就先去睡。” “可是姑娘——”香叶不情不愿地从橱柜中拿了东西来,刚想再劝几句,毕竟她太了解自家姑娘了,那一手字实在不好看。 “放下就行,”沈昭月继续道:“放心,明日白天我再睡,睡一天都不醒。” “行吧。”既然姑娘有安排,香叶就不劝了,想着明天多煮些香油小馄饨,再炒一份沈昭月最爱的肉沫茄子,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非得好好补回来才行! 等到第二日清晨,沈昭月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好不容易才抄完了书,困到不行,只得让香叶将抄好的纸张送去听竹院交差,她是决计不愿再跑一趟了。 书房内,谢长翎拿着那一张张抄写,越看越不满意,这字竟如此歪歪扭扭吗?残荷打扫着屋子,走近整理书本时,正瞥见了公子拿在手上的几张纸,随口说了句:“九郎才六岁,再过几年必定能写得好些。” 谢长翎嗤笑一声,“这可不是九郎的字。” 说罢,他从一堆纸里抽出了一张,字迹虽不端正,但已然有了自己的风格,“这才是九郎的字。” “呃?”残荷凑近了一看,面露疑惑,“那刚才的字是……” “沈昭月。”谢长翎万万没想到,一个女郎竟然能写出这般狗爬的字,比起六岁的孩子都不如。如此,怎么去教导他们的孩子? 若是残荷听到了谢长翎这句话,必然觉得离谱,沈姑娘何时要给公子生孩子了?可惜,此刻的残荷一概不知,只觉得这沈姑娘对弟弟真好,这样的字都愿帮着九郎抄书,不怕被人笑话。 “沈姑娘未曾上过什么学,怕是鲜少有学字练字的机会。”残荷收拾好了书房,随口回了一句,就出去了。 谢长翎来来回回地翻着纸张,用得是最最最普通的麻黄纸,好几处的墨迹都晕开了,她在府中既要看人脸色过活,连张好纸都用不起,怕是过得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卫安得了传唤,进了院子。 只听得了谢长翎吩咐了一声:“去库房内取些上好的纸张、笔墨来,将这本字帖也一道送去给沈姑娘。” 卫安不知为何要给沈姑娘送这些东西,或许是借着沈姑娘的手给谢六郎、谢九郎?也对,都是一个府里的,公子这几日只给四房的两位公子开小灶,此时再多些东西,怕是要被人说了。他答应了一声,回头抱住一堆东西去了石榴小院。 沈昭月茫然地看着送来的一箱子上等的宣纸和笔墨,问道:“这是做什么?” 卫安悄悄上前,提醒了一句:“公子特意送的,让两位公子多练练字。” 沈昭月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还以为是谢长翎见她字丑,硬是要让她练字呢!看来,是她多想了。 第52章 多看顾些她 晨光初破晓,陆府的府邸内外早已张灯结彩,彩色绸高挂,金线绣制的祝词随风轻扬,与满园的春花交相辉映,更显尊贵不凡,华贵喜庆。 陆六姑娘的及笄礼,比沈昭月之前想得还要隆重盛大,不仅请了广陵的世家贵客,就连广陵周围几处州府的世家都特意前来恭贺,宾客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姑娘,这也太奢华了吧!”香叶跟着自家姑娘出来见世面,惊讶地合不拢嘴,便是谢府都从未有过这般的排场!香叶眼睛都看花了,陆府重新布置了一番,四处皆是名贵的花卉和摆件,就连小厮侍女都换了新衣,清一色的水绿外衫,她忍不住小声凑到沈昭月耳旁说了一句:“这陆家看着比咱们谢家还要有钱啊!” 沈昭月四下打量了几眼,确实不是普通的有钱人家了。世家之间虽各有经营之道,但大多以维持府中开支为主,最看重的乃是子嗣的仕途,鲜少有世家能同时掌握权势与富贵,正如谢家虽大,可唯有庶出的三房负责管理府外的铺子和营生,其他几房只专注在仕途之上。 “嗯。应当是吧。”此刻,就连沈昭月都疑惑了,陆家真如此精通商贾之道?可她在广陵做生意多年,所接触到的陆家的商户大多是些民生买卖,以杂货铺子居多,虽有几间绸缎庄,但样式并不出众。 或许,陆家自有买卖的路子?沈昭月不再细想,终归不是她该烦心的事情。只当凑个热闹。 “沈妹妹,怎就你自己来了?” 沈昭月走在半道上,突然一张轮椅出现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路。 陆恒墨摇着折扇,转动着轮子拦住了美人,打趣道:“莫非,在等我?” 香叶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人谁啊!敢说这种话! 沈昭月看清了来人,恭敬地做了一个见面,问候着:“陆五公子说笑了,我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今日不过是作为商客而来,待会儿还得帮着看顾些回礼之事。” “哎!你是客人,何须管那些事。走,我带你入座。”陆恒墨朝着前头指了一下,让沈昭月跟他一道同行。一旁引路的侍女刚要发话,却是被陆恒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去招待其他客人。沈姑娘这边,有我就行。” 侍女得了命令,只得点头答应,对着两人弯腰拜了两下,转身就走了。 没了引路人,沈昭月自然不可随意在府中走动,只得认命地看向陆五公子。“如此,那就麻烦陆五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顺道的事情。”倒不是陆恒墨闲得慌,特意来寻沈昭月,只不过那谢家的某人破天荒地来麻烦他,嘱托他看顾些沈昭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恒墨脸都快笑抽了,啧,原以为谢长翎也是不好女色的君子呢!想不到,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俗人罢了! 再者,那人一本正经拜托他的样子,实在有趣。 陆恒墨与谢长翎刚商讨完正事,就听得他说道:“那日人多,你帮着看顾些,别伤着她就成。” “谢家那么多表姑娘,你就只让我帮着看顾她一人?”陆恒墨笑了一声,眼睁睁看着谢长翎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渐渐变红。这人啊,一旦动了春心,可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不过我说啊,她一个孤女,这身份太低了些。”陆恒墨耸了下肩,一脸无谓。“你啊,还是别多想了。” 谁知下一秒,谢长翎说的话就震惊了他,“为妻不行,为妾尚可。” 陆恒墨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你你你你!你想让她为妾?” “怎么?”谢长翎满脸疑惑。 到底是死读书的木鱼脑袋,只会将女子看得轻贱了些。虽说谢长翎是他多年的好友,可这一点实在被陆恒墨不耻。喜欢一个女子,却只想着让她为妾?是个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原本陆恒墨想着沈昭月与谢六郎的事,还准备与谢长翎说一声,可见他如此轻贱沈昭月,更懒得说了。这人啊,不得个教训,可不成。“没什么。就你这样,怕是一辈子难了哦。” 话说了一半,陆恒墨就走了。徒留谢长翎一个人坐在船上发呆,不明所以。 几人往宴席处走出,陆恒墨寻了个角落坐下,沈昭月见他指了指一旁的座椅。这一处位置在稍稍在后头,不惹眼,也安静。但视线倒是好,能刚刚看到宴会正中央。 正厅之上,特设一高台,以白玉砌成,雕龙画凤,中央置一绣珠金钗,璀璨夺目。台下,铺设着长长的红毯,两旁站立着身着华衣的侍女,手持长扇、香炉,气氛庄严而神圣。 吉时一到,鼓乐齐鸣,响彻云霄。只见陆六姑娘身着一袭精心缝制的红色绣金礼服,裙摆曳地,上绣百花图,头戴珠翠步摇,步履轻盈地步入正厅,宛如仙子下凡,令在场众人无不惊艳,每一步都透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与即将成年的端庄。 沈昭月心下一颤:不愧是世家女子。 香叶见此,倒是有些心酸,姑娘前年及笄时,谁也不曾在意。就连四夫人都忘了,若非香叶故意在秀珠面前提了两句,怕是姑娘连一个玉钗都收不到。 虽说人比人,气死人,但是沈昭月却不在意。及笄礼本就是家人为心爱的女儿所办,她的家人早已经去了。她又如何能办这场及笄礼呢? 正当陆六姑娘走到高台正中时,众人正好奇陆家请了那位贵女,来帮陆六姑娘梳发?却是忽然一阵巨响传来,不远处浓烟燃起! “走水了!走水了!” 第53章 沈姑娘,好自为之 什么? 走水了? 浓烟升腾而起,足以见得火势之大,慌乱的喊声从外院传来,陆府的家仆们率先领着在座的贵宾往安全的地方躲躲。 “姑娘,我们怎么办?”香叶拉紧了沈昭月的袖子,她们位置靠后,家仆们且只来得及看顾那些贵客,已有好几人冲撞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陆五公子,劳烦带个路?”刹那间,沈昭月的右眼皮慌乱跳了两下,可随后就沉下心来,她们是不重要,但有陆恒墨在,就一定有人会带她们出去。 陆恒墨转了下轮椅,对着沈昭月挑眉一笑,“你倒是机灵,知道跟着本公子。走吧,不必跟那群势利眼的东西计较。” 香叶这才发现,这位陆五公子似乎在陆家也没什么地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高台上的陆六姑娘早就被人护着带走了,陆家其他人也都各有护卫在。唯独这位陆五公子,孤家寡人,连个退轮椅的都没有。 想到此,香叶站到了陆五公子的身后,问了一句:“公子,我帮你推着可行?” “行啊。正好让本公子歇歇手。”陆恒墨瞧了一眼香叶,小丫头还挺机灵。 当所有人都从大门出的时候,陆恒墨带着她们二人寻了一道幽深小径绕了出去。然而,这方向却是朝着那浓烟滚滚处走。 “陆五公子,咱们走得方向对吗?”沈昭月已闻到了烟味,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热气,不免有些担心了。 “对。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刚才起的是东风,再过一会儿,该起西风了。 香叶顺着陆恒墨的指示推着车,三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发现那火势竟然转变了方向,朝着刚才的高台烧了过来! “这火势怎如此大?”沈昭月皱眉疑惑。 “这谁知道呢?”陆恒墨此话说得戏讥,不过他竟是一路将她们领到了陆府侧门外,并早已有一辆马车等着。 “陆五公子,竟是提前给我们备好了马车?”沈昭月在看到马车的那一刻,愣住了神,她只是暂居在谢家的孤女,陆恒墨与她亦仅仅只见过几回,便是看上了她这张脸,也断然不会为她安排得如此妥帖。“未卜先知吗?” 莫非,是姐姐?沈昭月望着眼前人,第一次细细打量起来。陆恒墨在未成为瘸子之前,亦是广陵四杰之一。 “你猜呢?”陆恒墨见她一脸疑惑,倒是有些惊讶,她竟好似不知道谢长翎的心思一般。 不过提到谢长翎,陆恒墨仍旧有些不耻,看在刚才那小丫鬟推了他一程份上。陆恒墨觉得自己可以发发善心,因而在将人送上马车后,又暗戳戳地提了一句:“沈姑娘倾城之色,怕是谁见了,都愿意多护上一把。” “沈姑娘,好自为之了。”这最后一句,陆恒墨说得轻巧,却又郑重。 马车上,沈昭月垂首靠着车厢,脑子里全是那一句“好自为之”,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甚至会影响到她的计划。 香叶坐在车上,时不时掀开车帘往外张望,陆府的火势太大了,浓烟几乎盖住了半个广陵城。“姑娘,咱们也太倒霉了。” 谁说不是呢? 陆府的帖子递到了谢家,可几位夫人竟都称病未来,就连府中的郎君们都被谢长翎锁在了北书房内,说是乡试在即,不可分心。虽然此举有得罪陆府之嫌,但沈昭月并非谢家人,她只听闻下人们说了两句,心中有疑,但因着是陆婉盈亲自给她下得帖子,因此还是独自前来赴宴了。 “沈姑娘,公子让我带句话,说是明日陆家的宴席,您拒了便是。”沈昭月突然想起,前几日卫安与她说得话。 上次她撞见陆恒墨时,谢长翎也在。两人看着有仇的样子,可如今再想,怕是老相识。 护着她? 是谢长翎要护着她? 为什么?只凭着她是谢家的表姑娘? 沈昭月越想,心中越害怕。她坐在晃荡的马车上,外头是呛鼻的浓烟,若非马夫赶车快了些,她怕是要忍不住咳嗽出声。 刚才陆恒墨提到了她的容貌,是这张脸吗?不会的,谢长翎于京中为官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可上次,他中春药时,不也对她做了那般事? 往日种种重现脑中,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碰触,他说得每一句话,他做得每一件事,桩桩件件混在一起,沈昭月的脑子都要炸了! 不可能的!谢长翎不可能喜欢她!绝无可能! 谢长岚爱慕她,她尚且能借着四夫人与谢轻舟定下亲事,便是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她尚且能靠着老夫人离开谢家。 可若是谢长翎?她如何逃脱?沈昭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惶恐不安。 谢长翎辞官归乡,可他仍旧是谢老夫人最看重的孙子,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就连今日陆府之事,怕都有着他的手笔。 她与谢轻舟定亲之事,谢长翎可知晓?若是知晓,他为何还次次接近自己?甚至答应帮谢轻舟过乡试? “姑娘,姑娘?”香叶伸手在沈昭月的面前晃了两下,没有反应,难不成是吓到了?香叶赶紧摇了两下沈昭月的胳膊,“姑娘,咱们到谢府了。” 到了? 沈昭月慌忙抬头,香叶一瞧,连忙问道:“姑娘,怎就哭了?不怕不怕,咱们都已经到谢府了。” 香叶拍着沈昭月的后背,一字一句地安抚着。见她如此担心自己,沈昭月抬起袖子,擦了把泪,笑道:“没事,刚被浓烟呛到眼睛了。” 然而,等到沈昭月下了马车后,她提着裙摆的手,死死地攥紧了裙边。她没有看错,那能在侧门处的男子,是谢长翎。 “二公子,是要出门吗?”沈昭月努力调整着心绪,或许,或许只是凑巧遇见罢了。 谢长翎见她脸色沉重,强撑着扯着笑容,他竟是不由心疼了一下,今日就该再找个理由,拦着她,不让她去的。“不是,我在等你。” 这一句话,彻底打碎了沈昭月所有的假设,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谢长翎,喜欢她。 谢家二公子,喜欢她。 这事对王嫣、对府中其他表姑娘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 可对沈昭月而言,这份喜欢,或许会成为她离开谢家的最大阻力。 此刻,她恨自己当初的软弱,就该在谢长翎当日轻薄她时,一针扎向他的脖颈。 第54章 谢长翎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君子 沈昭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了石榴小院,只记得自己一路上都心慌意乱,她拼命地反思,可是哪里做错了?可是哪里做过了?才让谢长翎对她生了别的心思? 她竟是有些怨恨自己,有些怨恨这张脸了。 香叶自然也察觉了沈昭月的不对劲,她刚才小心翼翼地为姑娘拆下了发饰、换了衣裳,本想着给姑娘盛一碗小馄饨来,可姑娘只吃了两口就说饱了。甚至都没等到她打水洗漱,还想着再与姑娘说上几句话,劝上两句,人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怕是,真吓着了? 可是只看了一场火,又安全回了谢府,怎就吓成这样?香叶独自收拾着碗筷,满是担忧。她一向笨,总是猜不对姑娘的心思。对了!去寻六公子来! 六公子每次都能都姑娘开心!等六公子来了,姑娘一定就好了。明日就去。 床上,沈昭月躺着一夜未眠,她哪里睡得着? 她不知道谢长翎的性子,却是见过他杀刺客时的手法,招招狠厉,几乎是一刀毙命。这样的人,会是好人吗? 曾经,她也以为谢长岚不过是被大夫人宠坏了的性子,虽手脚上占些便宜,但不敢做更出格的事情,因而沈昭月只躲着他,少有接触。可结果呢?谢长岚竟是设计想毁了她的清白。 男子对女子的占有欲,是侵占、是剥夺,沈昭月对此深信不疑。她无法将自己今后的自由,寄托在谢长翎那莫须有的良心上。 她只能靠自己。 此刻,她更担心谢轻舟。若是谢长翎早就知晓了她与谢轻舟的亲事,那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给谢轻舟教习的呢? 是了,残荷那日问过她。那谢长翎应当是知道的 这一夜,漫长无比,沈昭月抱着枕头胡思乱想,难以入睡。 另一边的听竹院。 卫安正一一回禀着陆府传来的消息:“陆家的暗仓被烧,百姓自发救援,却在成功救火后,发现了暗藏在地板下的兵刃与火器。魏太守迫于压力,已将陆远山压入大牢审问。陆家如今人人自危,皆被看管在府内,不得随意进出。不过,陆恒书跑了。” 谢长翎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自行对弈着,在听到陆恒书跑了以后,那落子的动作停了一霎,问道:“陆恒墨连个人都看不住?” “陆五公子说,他是放长线钓大鱼。”此话,是陆恒墨派人传来的。卫安继续回禀着,“关于南方私盐泛滥一事,陆五公子已找到了卖家。” “本就是他们陆家自己的事,也该他自己去查。”谢长翎并不想接过这烂摊子,比起私盐,陆家私下铸造火器兵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次,陆恒墨需要功绩,才能在京城站住脚。 京城如今,正值继续用人之际。 而后,卫安又陆陆续续说了些事情。谢长翎一一听完后,脑中却是突然出现了刚才沈昭月惊慌失措的脸,她似乎被吓得不轻? 谢长翎突然问了一句:“沈姑娘如何了?” “啊?”卫安没反应过来,这说正事呢,突然提到姑娘家做什么?不像是主子以往的性子啊!但转念一想,哎,这动了心的男人就是不一样,随即道,“沈姑娘回院子后,就休息了,怕是今日劳累了些。” “这女子若是被吓到了,该送些什么东西,以作宽慰?”谢长翎听到她睡了,可心底总有些担心,他不愿见她惶恐的样子,他更喜欢她有时候生了气,却不敢忤逆他的模样,像一只被未被完全驯化的野猫,表面上柔软,内里却藏着野性。 谢长翎觉得,自己该对她多关心一些,毕竟日后会是他的房中人。 卫安略微想了一会儿,这给女子送东西,他也没经验啊!“送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这话本里面,男子哄女子欢心,都是送这些。 谢长翎将手中的白棋扔了出去,砸到了卫安的头上,“庸俗。” “是庸俗了些,可沈姑娘在府中过得也不容易,怕是缺些银两呢!”卫安摸了摸额头,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啊! “下去。多盯着些陆家。”谢长翎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反了天,还敢与他顶嘴了。 殊不知,这是卫安觉得自家公子有了人气,不像往日冰冷冷的模样,才敢大着胆子说话。 然而,谢长翎一手执棋时,却是没了对弈的耐心,将棋子扔回了盘中,看了眼外头的月色。月明星稀,他想去看她。 树影微动,乌鸦轻啼。 沈昭月正准备翻身时,突然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有人? 她抱紧了被子,不敢动。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床头,沈昭月扯紧了神经,那人的影子罩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了床边的烛光。 迷香! 未等到她有什么动作,一阵浓郁的迷香袭来,沈昭月只得屏住呼吸,此人手段卑劣至极。而后,一只手抚上了她的眉间,轻声呢喃了一句:“做噩梦了吗?” 这一声,沈昭月听得真切,是谢长翎! 她忽然想起裴洐光那句:跟着干爹来得。 所以,是偷偷跟着谢长翎来过她的屋子?这事,谢长翎已经做过许多次了? 沈昭月不敢想,上次谢长翎就是突然出现在她的床边,将她吓了一跳。那时,她只当是谢长翎关切自己,让她多加防备谢长岚。未曾想,竟是为了掩盖他自己这般龌龊的心思与行为。 “睡一觉,明日就好了。”谢长翎坐在床头,看着那张皱起的小脸,心疼不已。他想护着她,可他更想让她主动依靠自己。 这一次,他静静坐着,看着她入睡,看着那眉头舒张开来。 沈昭月被他周身的气压笼罩了,那是无尽的恐惧。她从未想过,有人能够随意进出她的闺房,甚至半夜坐在她的床头。 她无比确定,谢长翎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君子。 她要断了他的心思,更要离他远远的! 第55章 她不可坐以待毙 第二日,沉沉醒来,一夜无梦,是迷香的效果。 “姑娘,今日起得晚了些。六公子刚来了一趟,怕扰了你的清梦。留下了东西,就先去北书房了。”香叶拍了拍身上的灰,是刚才在小厨房做早膳弄脏了些,“姑娘,姑娘?” 香叶喊了几声,却是没听到回应,走近了才发觉自家姑娘又在发呆了。“姑娘,可别再发呆了,起来用膳吧。” 早膳已经热了两回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沈昭月半坐在床上,竟是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但她确信,昨夜那人就是谢长翎,他无故夜闯自己的闺房,或许早就不止一次了。这一处院子,不安全。 等换好了衣裳,沈昭月对着镜中的自己发起了呆,指尖抚上脸颊,一如昨夜谢长翎划过的位置,“香叶,我好看吗?” 香叶被沈昭月这一问,笑住了,“姑娘当然好看了,这还用问?” 沈昭月的容貌便是老夫人先前见了,都忍不住叹了一声,“女子绝色,怕是处世不易啊。” 当时沈昭月不过十二岁,并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她懂了。 “老夫人的寿宴定在了何时?”若是谢府不安全,那她就得想办法换个安全的地方,且得等到谢轻舟考完乡试才好。 香叶为她挽好了发髻,低头想了一道,“四夫人传过话来,六月初六,寻个好兆头。到时候各位表姑娘们定是争相献礼呢!对了,姑娘,咱们准备些什么呢?” 这话让沈昭月心下有了思量和算计,若是从前,她定是只想做个不出众的四房表姑娘,能低调就低调些,不惹眼是她的目标。可如今,在不清楚谢长翎到底对她打的什么算盘时,沈昭月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准备了。 这府中,谢老夫人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怕是,只有她能压住谢长翎了。 “六郎今日送了什么来?”沈昭月问了一句,她与六郎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唯有六郎这庶子的身份才能帮着她离开谢家。 姐姐说了,一个庶子,他若是心中有你,又无权势富贵,他便不会纳妾。 是了。为何偏偏是谢轻舟呢?因为他的身份对沈昭月来说,刚好可拿捏,只要他不负她,他们便能举案齐眉地过一辈子。这是姐姐期许的。 “我这辈子怕是难得风顺,爹娘以前最怕你调皮,你又向来心眼小,小时候连一块山楂饼都不愿意分给别人,何况是夫君呢?姐姐只希望你,日后过得美满,比姐姐好就成。”十岁那年,姐姐偷偷来看过她一次,沈昭月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是仙鹤楼的糕点,说是今早特意让人买来的。六公子说,昨日姑娘受了惊,今日该多吃些甜食才好。”香叶将话传到,还打趣了一句,“姑娘是睡着了没瞧见,六公子那火急火燎的样子,生怕姑娘出了事情。” 沈昭月起身出了院子,早膳与糕点都已经备好了,是新出的芙蓉糕,配上一份小米粥,倒是清爽解腻。 “你也尝尝。”沈昭月拿了一块芙蓉糕递给了香叶,“还剩下多少?” 香叶嘴里抱着一整块的芙蓉糕,噎不下去,嘟囔着道:“还有一份桃花酥、一份青草糕、一份杏仁饼呢!” 谢轻舟每次去仙鹤楼,总是买上一大堆回来,毕竟排队的时间可长了。沈昭月将剩下的两块芙蓉糕吃完,喝了半碗小米粥,回道:“将桃花酥和青草糕装好,我待会儿给九郎和裴小公子送去,他们两个小孩子,应当喜欢吃这些。杏仁饼味道略苦了些,就算了。” 香叶连忙点头,转身要去收拾的时候,突然想到:“姑娘可要给二公子也送一份?” “不用。”沈昭月神情淡然地摇了摇头,“我们平白给他送东西,岂不惹人闲话?” “哦哦,也对。”香叶摸着脑袋,倒是她考虑不周了。 沈昭月独自坐在饭桌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得知道谢长翎到底有什么打算。索性,如今她已有了防备,只需多打探一番就好。 等到香叶打包了点心,沈昭月在院中休息了一会儿,看了本书,又给姐姐写了封信。但心中尚未提到此事,暂且不想让姐姐担心。 到端竹院时,已是正午,各位郎君都得了空闲,各自回府中用膳休息,谢长翎刚进了院子,就听到了一阵嬉闹声。 “看我的!回旋镖!”谢九郎新学了功夫,见沈昭月来看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向她展示,一个小小的木质回旋镖,扔出去,却怎么也转不回来。“哎哎哎,怎么不过来啊?” 谢九郎跺着脚,一脸不悦。裴洐光朝着他挑了下眉,“笨蛋!看我的!” 扔出去后,便是一个完美的回旋路线,让沈昭月忍不住拍了拍手。“真厉害!” “好了,刚吃过糕点,该歇歇,别一会儿肚子疼。”沈昭月瞧着两人相互较量起来,怕他们跑跳太多。 在听到女子的声音时,谢长翎不免加快了脚步,她怎么来了?是因着昨日的事? 可一进门,这一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出现在谢长翎面前,倒是稀奇。 原本清冷的端竹院,第一次有了热闹的气息,残荷见到谢长翎来了,连忙端了一张椅子过来,“公子,午膳备好了。可是要在外头用?” 谢长翎想了想,见两个孩子都在外头,便点头答应了:“布膳吧。” 沈昭月见人来了,手心直冒冷汗,此刻的谢长翎仍旧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可她心里清楚,此人绝非君子。“打扰二公子用膳了。我先回了。” 裴洐光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沈姐姐,陪我们一起嘛!” 谢九郎也连连点头,“一起一起嘛。” 因着谢九郎与裴洐光的感情越来越好,这些日子两个人都在端竹院用膳。沈昭月连忙拒绝着:“好啦,姐姐该回去了。” 谢长翎突然开口道:“坐吧,一顿饭而已。” 对于沈昭月的今日来访,谢长翎启示倍感欣慰。昨日还担心她吓到了,怕她往后不敢轻易出门,现下看来,她应当是好了。想着这一点,谢长翎的语气轻柔了一些,又劝了一句:“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 残荷亦是眼疾手快,赶紧让人布置好了碗筷和膳食。 沈昭月轻笑了一声,望向谢长翎的目光温柔如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56章 怕是只能为妾了 四方桌上,谢长翎夹着菜,目光时不时就转向了她,“多吃些肉,你太瘦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沈昭月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然而只愣神了一刻,她随即抬眸笑道,“好。” 这一笑,将谢长翎的心神都吸了进去。 她很乖巧,甚至比起平日里更乖巧了,谢长翎脑中浮现了这句话。 但这份乖巧,竟是让他多了一份心疼,而后他主动提到了陆府的事,言道:“陆家得罪了人,昨日是故意放的火。火势看着大,但并没有伤到人。你不用担心。” 沈昭月埋头吃着菜,她并不担心陆家,她担心的是谢长翎,对面两个孩子饿极了,他们只闷声吃饭,偶尔相互抢了一筷子的肉,对沈昭月与谢长翎再说什么,是一点都不关心。 沈昭月听了他的话,知道他在向自己解释,算是宽慰她。难得他有这般的闲情逸致,残荷盛了一份汤放在了沈昭月的面前,味美清淡,正是解热之用。在残荷准备给谢长翎盛一份汤时,沈昭月却是突然按住了残荷的手,说道:“我来吧。” 谢长翎一向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哪怕是碗筷都一样。残荷略有顾忌地望了谢长翎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下头,竟是默许了。虽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回事,但是残荷收回了手,将手中的汤勺和碗递了过去,“那就劳烦沈姑娘了。” 沈昭月刚已细细观察过了谢长翎用膳的习惯,每次只盛半碗米饭,吃完再添。因而盛汤时,她也只盛了半碗,“这些日子,二公子帮着照料九郎,辛苦了。” 这半碗汤端在空中,沈昭月面带羞怯地望向他,谢长翎对于她的示好,有了一丝满足,或许是因着自己昨日帮了她?果然,女子在经历了危险之后,才知道自己该依靠谁。因而,谢长翎眼底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孺子可教也。 在接过汤碗时,指尖似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沈昭月瞬间羞红了脸,抽回了手去。然而,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眼底满是厌恶。在将手抽回袖子里时,更是不露痕迹地擦拭着指尖,脏,好脏。 她可以确定,谢长翎对她的心思,和谢长岚无甚区别。只怕是他,比谢长岚更有谋算。 香叶对自家姑娘的一举一动都心下震惊,这?这不是姑娘往常会干的事情啊? 残荷亦是对两人的动作有些疑惑,难道沈姑娘对二公子有意?可她不是和谢六郎定亲了吗? 谢长翎看着她羞怯用膳的模样,第一次觉得饭菜如此香甜,原来秀色可餐是这般意思。 这一顿饭,谢九郎与裴洐光吃饱了就去睡了。 倒是其他人各有心思,香叶帮着残荷一起收拾好了桌子,而后又各自带着两个孩子去屋里哄睡了。 这院内,只留下了沈昭月与谢长翎两人。 “昨日,多谢二公子相助。”沈昭月将话说开,她忍着嗓子里想要呕吐的感觉,耐着性子,对他露出最明媚的笑意,“若非二公子,我怕是难以全须全尾的回来。” “我提醒过你,不要出府,更不要去陆家。你没听。”谢长翎对她今日的讨好很满意,可仍旧觉得她需要多加教导,“女子,本不应在外抛头露面。” 沈昭月听到后一句话时,差点儿忍不住面色扭曲,这是什么迂腐至极的想法,凭什么女子就不可抛头露面?谢家的这些表姑娘们,并非人人都似她有的选,正如王嫣那般,也不过是无人可依,才想着法地将自己嫁的更好一些。 可若是,若是她们自己有的选择,又岂会心甘情愿地寄居人下,每日只想着如何取得郎君欢心呢?但现在,沈昭月只得忍着心中的恶寒,面上带笑,应着:“二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女子在世,并无太多选择。沈家如今只剩我一个孤女,若是我不撑着这份家业,怕是更后继无人了。” 沈昭月的语气颇为淡薄,却处处透着一丝凄楚。谢长翎想起她的身世,亦是同情。“你,对今后可有打算?” “自然有的。如天下间所有的女子一样,望能寻个好夫君,日后安稳顺和就行。”这一句话,是沈昭月的真心话,她希望谢长翎能够懂得,她并非随意的女子,她心中自有安排。 “相夫教子,是应当的。”谢长翎被她看得心中痒痒,只觉得她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种话?是向他表明心意吗?克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谢长翎浑身发热,连掌心都忍不住冒汗,他吞咽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沈昭月见他发问,心下隐隐猜测,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与谢轻舟定亲一事?“婚姻大事,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没了父母,怕是今后要依仗姨母了。” 是了,倒是他自己糊涂了。这事,沈昭月自己如何能做主?最后还不得是四夫人敲定主意。为此,谢长翎的心思静了下来,现在时机未到,不过他与谢九郎的关系已然拉近了许多,谢轻舟与他也多有相通之处,想必总有能让四夫人松口的时候。 然而,谢长翎心里略有一些迟疑,她愿意做妾吗?而后,他轻声言道:“以你的身份,怕是……怕是……” 怕是只能为妾了。 这句话,他竟是有些说不出口。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觉得她只能为妾。可如今,谢长翎竟是迟疑了,她会愿意为他,为妾吗? “怕是什么?”沈昭月追问一句,但谢长翎止住了话头。 罢了,等到时候,他再与她说罢。想来,她应当会理解他,“无妨。” 香叶走了出来,她刚刚将谢九郎哄睡,实在是累。“姑娘,九公子睡着了。” 沈昭月朝着谢长翎告别了一声,“今日,多有打搅了。” “残荷,送沈姑娘出去。”谢长翎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吩咐残荷送人。 往着外院走得路上,残荷心下思量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沈姑娘,可是对二公子有意?” 沈昭月停住了脚步,对着残荷深深一拜,满是歉意:“让残荷姐姐误会了。我对天发誓,对二公子绝无一丝情谊,今日只是感谢二公子对九郎和六郎的照拂罢了。” 残荷这才舒了一口气,“没事没事,我就问问,问问而已。” 幸好如此!否则以二公子的性子,怕是要将沈姑娘赶出府去了。她家公子啊,最讨厌一厢情愿的女子了! 第57章 你家姑娘,有心了 五月中旬至,广陵的天气忽而变热了些,每日除了清晨、傍晚有些凉意,其余时辰都让人出不了门。 沈昭月自是懒怠,她在得知了谢长翎对她起了心思后,是直接将自己关在了院子里,但想起对方会半夜翻她的院墙,还特地寻了一只看家小狗养在了院子里。 “汪汪——” 小黄叫了两声,让正躺在树下乘凉的沈昭月惊醒了一下。等她一睁眼,谢轻舟正拿着一支荷叶给她扇风呢! “这能扇什么风?”沈昭月被他逗笑了,“还不如采些莲子给我。” “现在哪有莲子,不过嘛,你若是馋了,我带你去仙鹤楼尝尝新出的莲花羹?”谢轻舟忙了一月,总算是有了休息的时候。他成日里背书写字,忙得脚不沾地,连见沈昭月的时间都没了。 “今日不用去北书院了?”沈昭月扶着谢轻舟的胳膊,坐直了身子,又伸了个懒腰。 “不用,二哥说是这两天有事情忙,只给我们布置了一些课业,人就不见了。”谢轻舟呵呵笑了一声,“我啊,一得空,马上就来陪你了。走吧,我带你出府去。” 香叶一听,连忙也跑过来,急吼吼道:“我也去,我也去!” 瞧她生怕被丢下的样子,倒是让沈昭月与谢轻舟都笑出了声,随后,沈昭月对着谢轻舟打了个眼色,谢轻舟立刻懂了,转过身去十分纠结道:“这……这怕是不方便。我原想着,带你家姑娘单独去呢!” 香叶瞬间挂下了脸,皱成了一团,她不想成为姑娘和六公子之间的站桩,很是碍眼的!可是,可是她也好像出去玩啊! 沈昭月见她苦思冥想,皱皱巴巴的样子,噗嗤一声,“六郎,还是带她去吧,不然,可没人帮我扇风了。” “对对对!天气热,我扇风最好了。”有了姑娘开口,香叶连声应道。可话刚说出口,就看到对面两人偷笑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好呀!你们故意拿我取笑呢!” 有了谢轻舟在,此前埋在沈昭月心底的担忧才算是缓解了一些,只是这件事她还没想好该不该与谢轻舟说明。 若是说了,怕是除了徒增烦恼,别无他用。 距离乡试,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日子了,沈昭月唯恐影响了谢轻舟的备考,因而这些日子她竟是没有主动去寻过谢轻舟几次,每回都是让香叶送些吃食、茶水过去,安阳送来了新的茉莉花茶,比起上次的更加上等。 可等到香叶回来的时候,她却道:“本是给六公子送去的,结果我还没开口,就让二公子抢了去。还说什么‘如今天热,这茶解暑刚好’,说完就拿走了。这不,还得再跑一趟了!” 实际上,那日也怪不得谢长翎误会。 香叶去的早了些,北书房还未下课。她提着篮子在侧门外候着,等着等着竟是打起了盹儿,坐在门槛上,靠着柱子就睡了。 谢长翎从侧门走过,迎面就看见了香叶,他冷不丁地走到了人前,问她:“有事?” 香叶被他的气势吓了一遭,人没睡醒,因而连嘴边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只晕晕乎乎地答道:“来,来送茶饼。” 只说了一句送茶饼,连送给谁都没说。自上次一别,谢长已许久没见到沈昭月,他担心是不是自己上次的话只说了一半,没表明心意,反倒让她伤了心?可如今看到香叶来了,他竟是暗自窃喜:还不是主动来寻他了。 “茉莉花茶?”谢长翎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茶香,正是他那次中了春药后,误入那座亭子时尝过的茶香。上次,沈昭月说过,若是有了新出的茶,必定第一个赠予他品尝。她倒是个守诺之人。 香叶“啊?”了一声,随即晃了晃脑袋,“是,是茉莉花茶。" “天热是该配些清爽。”而后,谢长翎长臂一伸,就从香叶臂弯上将篮子抢了过去,“你家姑娘,有心了。” “我我……那……那是给……”香叶被他的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什么用心了?二公子不会觉得这茶是给他的吧? 香叶正想解释呢!结果对方一个眼神杀过来,她就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只回了一句:“二公子,客气了。” 沈昭月得知这一消息时,只觉得莫名其妙,正如上次她给谢轻舟送汤,亦是被谢长翎抢先一步夺走了。难道,谢长翎就是喜“夺人之好”? “下次别去北书房送了,只去六郎的院子口候着。便是晚一些也不打紧,总归不会撞见什么奇怪的人。”沈昭月叮嘱了一声,如今她是万万不想再碰见谢长翎了,许是对方只一时兴起,才对她有了一些心思。 因着乡试在即,她只期望等时间久了,他的心思就淡了。那时,她就能和六郎双宿双飞。 换了一身薄纱裁制的吊带粉裙,外头配了一件开襟的披肩长衫,胸前用一朵珍珠绣边的石榴针花轻轻别了一下。明眸皓齿,姣姣佳人,谢轻舟一路上都看呆了眼,他的月儿总是这般好看。 “再看,都要看呆了。”沈昭月喜欢见他痴迷于自己的样子,如此她才知道谢轻舟的心在她的身上。“待会儿下了车,可不准你看别的女子。” 谢轻舟被她吃飞醋的样子,可爱到了,立刻举手发誓:“我若是看别的女子,我我就瞎了眼!” 顺势之下,沈昭月侧身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两人十指交缠,置于膝上,姿态暧昧。本就有些热气的车厢,顿时就让谢轻舟觉得难以正常呼吸了。“月儿,你最近鲜少来看我,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怕遇见谢长翎嘛!但沈昭月只摇了摇头,“怕让你分心。四夫人指望着你为她争气呢!” 然而,谢轻舟心底更有一个疑惑想问,这些日子谢长岚总是在私下里针对他,更是经常就提到一句话“呸,自己带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虽说谢轻舟一向信任沈昭月,但一句话三番五次地听到耳朵里,他不免起了一些猜忌,“你就不指着我争气了?若是,若是我没考过乡试,你,你还会嫁给我吗?” 沈昭月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迟疑与一丝试探,她抬起眼,捧着谢轻舟的脸,“谢轻舟,便是你什么都没有,我都会嫁给你。” 听了这话,谢轻舟眼中闪现了光芒,也怪他傻,谢长岚的话怎么可信!他巴不得早日拆散他与沈昭月呢! “吁——公子,沈姑娘,咱们到仙鹤楼啦。” 石头拉紧了缰绳,招呼了一声。 第58章 谢长翎,你不过如此! 刚出马车时,四周还是升腾的热气,走上两步,已能感觉到肌肤上的粘稠,可在踏入仙鹤楼的那一刻,扑面的凉意袭来,仿佛回到了初春时的凉爽。 沈昭月左右打量了一眼,这屋内的凉气究竟从何而来?“去年可没这般舒爽。” 谢轻舟靠近了她,往着一旁竖起了竹管,说道:“听人说,是在地下做了一层冰库,通过这些竹管将冷气引了进来。” “倒是巧妙。”岂止巧妙,怕是更要耗费不少金银,才能在短短一年里,将其改造好吧。可见仙鹤楼果真是块香饽饽,赚得多。 “上次品茶会,我给仙鹤楼的东家递了帖子,不过人家没来。”这里头早已做满了人,沈昭月竟是有些眼红了,也不知她的茶坊何时能有这么多客人。 “两位可有订座?”一旁的小二看到人来,立刻笑脸相迎,问候着。 谢轻舟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牌子,“定了一张小桌。” “好勒。大厅小桌两位!请跟我来。”小二领着他们朝着一处靠窗的位置走了过去,虽说离戏台远了些,但凉快,因而也算是好的。 “待会儿,还有从京城来的杂技戏班呢!”谢轻舟为她移动着椅子,以免压到沈昭月的裙摆。 杂技戏班?沈昭月来了兴趣,她在安阳时看过一次杂技,那些人还会喷火呢!不知道今天会表演什么,“上次你说陪我玩,就是来看这个?” “是啊。这戏班只在广陵待一个月,我还怕错过了。”两人坐下后,谢轻舟朝着小二一个招手,对方立刻跑了过来,“客官,可要点些什么?” “四碗新出的莲花羹,一份桃花酥、一份茶果子,外加一壶青梅酒。”谢轻舟点的都是沈昭月最爱的。 “再加一份酒酿丸子和一份糖芋苗。”沈昭月又加了两道,是香叶喜欢的。 “好嘞。马上就好!”小二在竹板上划拉了几笔,转身去了厨房。 香叶等在一侧,笑嘻嘻地朝着沈昭月道:“还是姑娘心疼我。” “姑娘心疼你,姑爷就不心疼你了?”谢轻舟见她只说沈昭月好,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朝着她一个瞪眼。 “嘿嘿,姑爷自然好!不过嘛,在我心里,咱们姑娘最好!”香叶听他打趣的语气,接过了话头,这一声“姑爷”喊得甜! 沈昭月被他们二人的贫嘴,羞红了脸,还未成亲呢!姑爷就叫上了!“再胡说,待会儿一口都不给你们吃。” 几人笑笑闹闹,动静不大,却是被楼上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呦,那不是沈姑娘嘛。”陆恒墨一口清酒下肚,摇着扇子指了指窗外,“比起前几日瞧着,倒是更水灵了些。” 谢长翎的目光原本紧紧盯着戏台,可现下却是转头皱起了眉,她怎么在这儿?还和谢轻舟一起?他们怎笑得如此开心? 楼下,小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齐了刚点的菜,小小的放桌上,堆满了吃食,沈昭月尝了一口莲花羹,惊叹道:“是冰镇的!” 口感爽滑,清凉下肚,比起凉糕还好吃。香叶咽了下口水,沈昭月瞧她嘴馋的模样,赶紧笑道:“给石头送一碗,再过来。” 石头在外头看着马车,香叶连忙点头,要了一个小碟子,分别拿了几块糕点,又端了一碗莲花羹送了过去。 等到香叶去送东西,谢轻舟拿起一块桃花酥递到了沈昭月的嘴边,“尝尝。” 这里人太多了,沈昭月见他动作亲昵,却也没拒绝。毕竟从小时候起,谢轻舟就喜欢给她投喂东西,有时是果子,有时是点心,这习惯到两人长大了,也没改过来。 然而,看到这一幕,楼上的谢长翎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出,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便是表兄妹,也当有些分寸。 陆恒墨见此,倒是不怀好意地又加了一句:“还有人喂着吃点心呢!哎,我要是也有个如此花容月貌的小表妹就好了!” “陆家那么多女郎,你随便挑一个就是。”陆家与谢家都是大家,谁家没几个借住的表姑娘?谢长翎听着他挑拨的话头,就烦,冷不丁就刺了一句,“哦,那位跟你退亲的姑娘,不就是你表妹吗?” 陆恒墨开朗的神情,瞬间冻住了。真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特意好心提点谢长翎,结果这人只知道戳他伤口,啊呸!活该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 “公子,戏台开始了。”鼓声响起,戏台开幕。 谢长翎冷了神色,握紧了身侧的长剑,“盯紧了。看到人,就动手。” 陆恒墨又加了一句:“切记,一定要抓活的。” 戏台上的杂耍,一如沈昭月记忆中的样子。 一壮汉率先推着一个大箱子上台,另一侧则是一位清秀妙丽的女子站在了人形靶子上。壮汉从箱子里抽出了匕首,朝着女子就投掷过去,险些插在女子身上,惊险万分! 沈昭月看入了迷,跟着众人一道鼓掌叫好。谢轻舟亦是! 就在换第二场的时候,一个身形高挑消瘦的男子走了上来,竟是头顶了一颗桃子,站在了靶前!沈昭月一眼瞧过去,恍惚间,竟是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动手!” 谢长翎一声令下,卫安率先飞身而出,楼下原本坐着看戏的客人,突然从板凳下拔出了刀剑,冲着台上就砍了过去。 “小心!”沈昭月不顾危险,起身将谢轻舟按在了桌子底下,“别动,先别动。” 这些人是朝着戏台冲去的,除了他们之外,仙鹤楼还有其他客人,都和他们一样被吓破了胆子,纷纷往着门外逃,但人太多,沈昭月刚一回头就看到了有人被撞倒,被其他人踩了两脚。 谢轻舟从未见过这阵仗,他本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连武功都没学过。此刻,他比沈昭月都慌张,只得按着沈昭月的指示,抱着头躲在桌子下面。 刀光剑影之间,沈昭月的指尖勾到了藏在袖中的绣花针。 台上,谢长翎亲自出手,招招紧逼。奈何,他低估了陆恒书的实力,陆恒书从腰间抽出了软剑,讥笑着:“谢长翎,你不过如此!” “姑娘!” “公子!” 香叶与石头逆着人流冲了进来,但场面太乱,他们一时未找到人!香叶朝着刚才的位置看过去,桌底下正是她家姑娘!可对面,一个人摔了过来,就要砸向那张桌子! “姑娘,小心!”香叶大喊了一声。 正当谢长翎要破了陆恒墨的招式时,却因香叶这一声分了心,长剑偏了一分,只划破了陆恒书的肩膀。 陆恒书忍痛,朝着刚才谢长翎看向的位置飞身而去,一掌掀翻了桌子。 见到来人,沈昭月将谢轻舟护在了身后,然而袖中的飞针还未动,就被陆恒书用剑抵住了喉咙:“不想死,就别动!” 第59章 他竟是要杀了她? 对方的剑已经架在了沈昭月的脖子上,纵使她指尖攥足了力气,此刻亦是不敢动半分,她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月儿!”谢轻舟跪爬在地上,刚才是沈昭月护着他,才没让自己成为人质。石头最先冲到了谢轻舟的身旁,将他一把拽出了桌底,远离了陆恒书。 沈昭月垂眸望了过去,是她刚才误判了。原以为自己能应对陆恒书,没想到他的身手如此之好。香叶情急不已,喊道:“放开我家姑娘!” 几声大喊,刺激了陆恒书,他一步步退到了床边,架在沈昭月脖子上的剑更用力了,硬生生逼迫沈昭月往后扬起了头,丝丝痛感传来,是对死亡的恐惧。 陆恒墨朝着身后的人示意,几个身着官服之人快速转身,将谢轻舟等无关人等全都打晕带了出去。 如今,整个仙鹤楼内,只剩下了他们几人对立其中。 “放开她。”谢长翎移步上前,长剑横指,欲直刺陆恒书,但在看到沈昭月细长的脖子上被拉出一道血痕后,一个飞转收势,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剑意。“陆恒书,放开她,我许你一条生路。” “呵,生路?我还有生路吗?”陆家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他想活着唯有闯出去。陆恒书冷笑了几声,缩着脑袋将沈昭月挡在了身前,语气颇为猥琐地贴近了她的颈侧,“要么她死,要么我走。谢长翎,你选一个。” 选一个?谢长翎手中的长剑未收,眼神冷冽凶狠,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恒书。陆恒墨已拿到了陆恒书替陆家贩卖私盐的罪证,并剥丝抽茧查到了京城那位的头上,此刻若是放了陆恒书,就没了人证,岂非前功尽弃? 陆恒墨一个移步,立于谢长翎的身侧,看着面前自己曾经真心尊敬过的哥哥,他劝道:“三哥,收手吧。二叔已经伏法,你不用在为他做事了。只要你跟我们走,我会向朝廷请命,减轻你的罪行。” “呸!你闭嘴!”陆恒书恨啊,他恨自己明明是治国定邦之才,却偏偏因着那迂腐的世俗道德,被拖成了郁郁不得志之人,“是。你清高,你令愿断一条腿都不做二叔的狗。可我呢!我有的选吗?我若与谢长翎同年科举,我不可能比他差!这陆家早就是我的了!” “三哥,你有的选。你现在也有的选。放开沈姑娘吧,不要一错再错了。”陆恒墨见他情绪激烈,手上的剑不住地抖动着,几乎只差一点就能伤到沈昭月。他按住了谢长翎的右手,让他慢慢放下了剑,“三哥,听我一次吧,放下剑。” 谢长翎的右手剑往下,左手却已按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沈昭月仍旧仰着头,她能感受到那柄横在她脖子上的剑刃之锋利,每一次移动,都可蹭破她的皮肤,渗出丝丝血迹。 谢长翎会救她吗?他们会救她吗? 人命,对于他们来说,本就并就不重要。她不过是世间的蝼蚁,甚至抵不上陆恒书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恒书的心绪晃动,他没得选,没得选。就算跟他们走了,就算认罪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科举为官了。心中一横,他假意将手中的剑往下移动了半指,在陆恒墨正当松气之时,拽着沈昭月撞开了窗户,翻身逃窜。 “追!”谢长翎从袖中掷出了匕首,却是从沈昭月的耳旁划过,若非陆恒书拉了她一把,险些就要扎进她的脑袋。 他竟是要杀了她? 沈昭月不敢相信!谢长翎竟是为了抓陆恒书,要杀了她! 是了,没了她这个人质。那些官兵亦无须顾忌,只管抓人即可。 可亦是这一把匕首,让沈昭月明白,她只能自救,不可寄希望于任何人。当陆恒书将她拖入大街上时,沈昭月趁着人群混乱之际,右手轻挑,手腕用力射出一支绣花针,正中陆恒书的耳门穴。 “你……”陆恒书只觉得耳后一疼,却是一转头只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沈昭月,他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而后轰然一声,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沈昭月作势顺着他倒下的地方,跌了一跤,再趁机将那一根银针拔了回去。为避免猜疑,她右侧的胳膊直接从剑刃处滑过,外衫瞬间碎裂,血迹斑斑。 “别动。”谢长翎拨开人群,直冲着沈昭月飞奔而去,搂住了她的腰身,而后将她整个人旋转了半圈,抱在了怀中。那胳膊上的血迹太过鲜明,被划破的外衫破了一个大洞,吹弹可破的右臂裸露在外,一道鲜红顺之流下,染红了地面。 沈昭月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几乎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胸膛,可方才他明明是想要了她的命。谢长翎刚回广陵时,曾有流言道:“玉面郎君鬼面心,一朝杀人一朝魂。” 此话,说的就是谢长翎在京城为大理寺卿时的手段,被他压入牢狱,亲自监斩之人无数,如阎罗般可怖。那时,沈昭月并未当真,毕竟很难想象如此长相的人,会是险恶之辈。 但如今,她信了。这人,或许是看上了她的脸。但随时,都可以要了她的命。 “带回去。”陆恒墨命人将晕倒的陆恒书绑了起来,带回了官衙,而现任魏太守因与陆家同谋,已被罢免了官职。圣人传令,由谢长翎暂代广陵太守一职。 “二公子,还请放我下来。”沈昭月在他怀中挣扎了一番。 可得到的却是谢长翎的冷声拒绝,“想死?那剑上有毒。” “毒?”沈昭月不敢再动,她看过医术,书上写过:毒随身动。即她动作越大,怕是毒性漫延的越快。随后,她抬起胳膊查看,那一处划破的地方,好似是有些不同。 她不敢再动,只能顺着谢长翎的动作,被他抱在怀里,直到上了马车。 谢长翎将她贴紧了自己,刚才匕首从她耳旁飞过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惊慌与恐惧,陆恒书竟是想将她当成挡箭牌,若非他及时调整了力道,怕是再也感受不到怀中人的体温了。 他喜欢她,但似乎不是普通的喜欢。 马车上,沈昭月转了了脖子,阵阵牵扯带来的痛感让她回过神来! 谢长翎骗她!那剑根本没有毒,若是有毒,她脖子上划了这么多刀,她不死,也得吐口血吧!这才符合中毒的症状。 “你骗我!”沈昭月猛然推开了谢长翎,身子往下一滚,跌坐在车厢里。 “我在救你。”怀中一松,没了她的温热,谢长翎心中只剩下一阵空虚。 第60章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救她? “哈。” 救她? 沈昭月心底感到无语至极,竟是莫名其妙笑出了声,他竟然说他在救她!那把匕首只差一个头发丝的距离,就能将她的脑袋扎穿!她甚至感受到了刀刃划破风的声音,他竟然还敢说在救她?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至极的人? “二公子刚才是在救我?那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啊!”沈昭月跪坐在地上,眼底尽染愤怒,语气带着嘲讽,任谁都能听出她话中有话。 然而,此刻谢长翎还记着刚才她与谢轻舟相互喂食的场景,刚才自己已是因为挂心沈昭月而错失了抓住陆恒书的机会,如今他好不容易救下她,竟还落得了她的埋怨? 果真,这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沈昭月,救命之恩,当以泉相报。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谢长翎俯下了身子,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的眼睛。“嗯?是谁给你的胆子?忤逆我。” 疼,真的好疼。 受伤的脖颈被拉扯,沈昭月能感到那原本细小的剑刃划伤被撕裂了,她仿佛是一只正在被人放学宰杀的鸡鸭,只要屠夫一个用力,就能折断她的脖子,取了她的性命。 她害怕谢长翎,她畏惧他。正如第一次见面时,谢长翎轻蔑于她的存在,散发着阴冷之气从她面前经过。正如那日,他将自己当做妓子般压在身下,不顾她的意愿,轻薄于她。 她竟是因为望月楼那一次的偶然相救,就对他改变了看法。 明明姐姐告诉过她,救命之恩,最不值得一提了。“月儿,有些人的命是命,有些人的命只是草芥。” 许是刚才差点儿就死了的恐惧,让沈昭月第一次大着胆子,将心中的憎恶赤裸裸地展现在了眼中,愤怒、不屑、鄙夷的目光,射进了谢长翎的眼底。她道:“谢二公子怕是忘了,我也曾救过你的命。公子不妨再将我的脖子抬高一些,看看会不会断掉。” 谢长翎被她的目光,看得心惊,他不明白沈昭月会突然如何看向他,他明明是救了她。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该生气的人,若非沈昭月与谢轻舟同来了仙鹤楼,若非她拦在了谢轻舟的身前,今日她本不会受伤,更不会遇见陆恒书! 然而,在听到“会不会断掉”时,谢长翎这才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潺潺渗出的血迹,顺着锁骨流向了那胸口处的一片白皙。她的衣衫,早在拉扯间破损了。 对面之人,促然松了手,沈昭月脖子一轻,身体往后仰去,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扯过了身上的披肩,眼神如冰,却是嘴角调笑道:“二公子,看得可满意?” 这一番姿态做派,宛如望月楼的伶人,轻挑妩媚,如妖似精。沈昭月如今最恨他这般惺惺作态,明明夜里偷偷进了她的闺房,却在她面前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明明,他就是那最虚伪歹毒之人。 谢长翎因她的动作,升腾起了一种卑怯之感,她竟觉得自己是看上了她的姿色不成? 可实际上,谢长翎发自肺腑的清楚明白,他的的确确从一开始就是念慕上了她的声音、她的身姿、她的脸。他如所有庸俗之辈一般,只因女子的颜色,想要占有她。 但是,谢长翎不愿意承认,至少此刻,他不愿意。他能够感受到,沈昭月眼中、话中对他的轻视。 “穿上。”马车上有他备用的衣裳,谢长翎抽出了一件外套,扔在了沈昭月的身上。 沈昭月不由冷哼一声,见他偏过头去,只觉得他又当又立,真以为自己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冷静下来,沈昭月更明白此时与谢长翎闹翻,她没有任何好处。 刚才她听见了陆恒墨的话,谢长翎暂任广陵太守。一府之守,可推举或剥夺考生的乡试之资格。若她真惹怒了谢长翎,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对六郎下绊子呢? 他既愿意在明面上装作是个好兄长,那不如让他一直装下去。只今日,沈昭月是真得累了,她敢忤逆他吗?她不敢。 沈昭月套上了衣服,起身坐到了马车的另一侧。 而后,谢长翎从一侧的暗格中掏出了药箱,从箱中取出了止血不和药膏,神情冷漠地朝着沈昭月道:“伸手。” 脖子上的伤是细微的划痕,等到沈昭月低下头时,血便止住了。唯有胳膊上的伤口较深的,需要包扎止血。 沈昭月流血较多,已是有些脸色苍白,她厌恶谢长翎,却不会与自己的身体健康作对,只一声不吭地将胳膊递了过去。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刺激着神经,诱发了阵阵的痛意。谢长翎不由轻了手上的力道,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指尖抚过她细腻的肌肤,他叹了口气,“我叮嘱过你,别出门。” 这一句,是担忧,亦是质问。 沈昭月不愿与他说话,只当听不见,她伸手等着他包好止血布,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她对谢长翎的算计再清楚不过。不就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吗? 这种低端的手段,她早就见识过了。甚至,那人比她用得更好。 为她包扎好伤口,谢长翎因她的沉默以待,逐渐冷静下来。刚才,或许是他冲动了。她刚才经历了一番生死,自然会害怕。当人害怕时,迁怒于人,是常有的事情。自己做了两年的大理寺卿,都是连这个道理都忘了。 “刚才,是我冲动了。”谢长翎将她的胳膊放了回去,随即轻声在她耳旁呢喃了一句。如此,算是他给了她一个台阶吧。 他在道歉?沈昭月闭着的眼睛轻颤了一些,似是不相信刚才耳边传来的声音。但那又如何呢?一句道歉,就能抹杀谢长翎刚才想杀了她的心吗? 谢长翎,并非天下女子都会对你动心。 第61章 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姑娘,要我说,咱们这些日子实在倒霉,还不如在屋里好好待着,再也不出门的好。”香叶整日里心神不宁,她差点儿就没了主子,自家姑娘那么好的人,怎就每次弄得一身伤回来?“六郎也说了,让姑娘好好养伤,他定每日都来看望姑娘。” 谢轻舟对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心有余悸,若非沈昭月以身护着他,说不定受伤的人就是他!且不说陆恒书对谢家的憎恨,若挟持的人是他,怕是半分都不会手软。因着沈昭月代他受了伤,谢轻舟连着五日都亲来石榴小院看望,虽说每回只坐了半个时辰,就要急着赶回去做课业,但如今他是真真切切一颗心都记挂在沈昭月身上。 “二公子如今暂代太守一职,竟还有空在北书房教习?”那日两人分别,沈昭月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谢长翎,等到马车进了谢府侧门,她掀开帘子就下了车,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谢长翎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如同蛇蝎一样避着他,竟是无声失笑了,他竟不知她的气性如此大。 香叶啧了下嘴巴,才道:“本是没什么空闲,如今两三日才会亲自来北书房一趟,大多数时候是特意请了府学的夫子来。说是外头正乱,为各位郎君们的安全着想,乡试前皆不让出门。” “不过,这课业却是多了许多。听绿袖姐姐说,六公子每日都得忙至半宿才能得歇。如今,还能抽个半个时辰来看您,确实是用心了。”香叶补充了一句,语气中满是对谢轻舟情谊的称赞,“姑娘,是找个了好姑爷呢!” 沈昭月默默点了下头,“谁说不是呢。” 那日,她挡在谢轻舟的身前,一是为了救他,二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情谊。她们虽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可倘若有人故意在他面前多嘴多舌,或是有一日谢长翎设计破坏,许多事情便是假的也容易成真。 为此,她不假思索就护住了他。只望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记得那日的情谊吧。 墙外一支蔷薇爬过,稍露枝头,身姿娇艳,引得一两只蜜蜂闻香而来,小小的院落里满是初夏将至的温热气息,不知何时,问外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宁静,引得趴在院子里的小黄狗叫了两声。 “喜娟姑姑,今儿怎么来了?”香叶开了门,她已养成了白日里都上锁的谨慎性子了。 喜娟进了门,四下环顾了一圈,见沈昭月一如往日般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这才放下心来,传话道:“仙鹤楼的事情,老夫人昨日刚刚知晓,听闻姑娘伤了身子,急得让我赶紧来看看。” 沈昭月见到来人,赶忙想扶着椅子起身,却是一个用力扯到了伤口,略微龇了下牙,表情不雅,可想到喜娟姑姑还在,立刻就收起了狰狞疼痛的表情,换上了温和的笑意:“让老夫人挂心了,本就是我与六郎贪玩,这才扰了二公子的大事。该是我去请罪才是。” 话里话外,是个知分寸的,不借此卖惨耍乖,进退有度。喜娟倒是对她有了几分青眼相加,“沈姑娘这就多虑了。老夫人亲自让我来,请姑娘去端竹院一叙,说是要亲眼瞧着你没事,才放心呢!” 香叶心下一喜,这能与老夫人见面的机会可不多。她家主子可得留个好印象,日后与谢六郎成亲,说不定还能再添一份嫁妆呢! 然而,沈昭月听了这话,却是灵机一动,只要老夫人应了她与谢轻舟的亲事,那便是谁都无法改动了。“如此,还请喜娟姑姑等我换身衣裳,这一身实在见不得人。” 喜娟打量了一眼,确实太过素雅了一些,若是拜见长辈,便有些小家子气了,不是谢老夫人喜欢的女子性子。“好,我就在院子里坐坐,且等一等。” 沈昭月让香叶泡了一杯新茶,又端上了一份点心果子。等到回房间后,从衣柜里挑了一件桃红色的半壁长裙,内里搭了一件藕色的轻纱水袖,将发髻盘高,只插了一支荷花簪,端的是清水出芙蓉的明媚之感。 香叶瞧着沈昭月这一身打扮,亦是眼前一亮,“姑娘看着,竟是比平日里更美上几分了!” “就你嘴甜。走吧,可别让老夫人登急了。”沈昭月照了两圈镜子,确保一切完全后,才跟着喜娟姑姑往端竹院走去。 一路上,喜娟竟是觉得,哪怕是夏日里初开的花儿,都比不上身旁这位女郎的明艳娇柔,心想着:这位表姑娘幸得是住进了谢家。 抬脚进了端竹院,顺着那一处潺潺的假山流水往下走,是谢老夫人最喜的避暑之地——桑竹凉亭。 只是等沈昭月进去后,倒是面露了一丝惊诧,那与老夫人席地而坐的男子,不正是谢长翎吗?他怎么也在?沈昭月心下嘀咕,可只一瞬间,她就将脸上的心绪藏好,等到谢老夫人转头看来时,她已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端庄女郎模样。 “可算是来了,快走进些,给我瞧瞧,到底是伤了哪儿?”谢老夫人见到人来,连连招手让沈昭月过去,等到人走近后,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坐在了身旁。 这一拉,刚巧扯到了沈昭月的伤口,她怕惹谢老夫人不喜,只咬牙忍着痛,嘴角抽搐了一下。 谢长翎望着她一闪而过的隐忍,开口道:“祖母,你扯到她伤口了。” “啊?”谢老夫人面露紧张,立刻松开了手,对着沈昭月抱歉道,“怪我,怪我!喜娟,快去找个大夫来。” 不过是拉扯一下,伤口早就长好了,只她总是手痒,每次都忍不住去扣那一层结痂的地方,因而伤口好了又破,好了又破,才总是牵扯着疼,“老夫人,不用找大夫,我这都好了。” “好不好的,自然是大夫说了算。” 谢长翎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让刚刚原本想放下心来的谢老夫人又急切起来,“是是是,总得让大夫看看。” 沈昭月很是莫名巧妙地瞧了一眼谢长翎,这人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谢长翎接过了她的眼神,自从上次见识过她的气性,他竟是有些喜欢上她有些娇蛮的样子。若是其他女子如此,他定是觉得此女家教不好,可放在沈昭月身上,谢长翎只觉得是一番男女间的情趣。 第62章 那沈姑娘,也愿意? 见喜娟转身就要去找大夫,沈昭月知晓自己拉不住,可实在不愿就此麻烦大夫来一趟。 在看到谢长翎一副看戏的表情后,她心中赌气,索性一把将水袖撸起,露出了那一块伤口,朝着谢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瞧,这伤口都结痂了。只天热,伤口好得慢些罢了。就这点儿伤,还寻大夫来,怕是该笑话我了。” 谢老夫人顺势靠她更近了些,将那胳膊仔细瞧了瞧,确实是结痂了,这一两处略微有痂脱落,隐约是留下了疤痕的模样。这才招手止住了喜娟的步伐,松了口气道:“好了就行,好了就行。可千万要小心呵护着,这女子身上留了疤,那就麻烦了。” “被挟持时,脖颈处也伤了。”谢长翎见她径直撩起了衣袖,竟是生了些故意的心思,继而又多说了一句。 谢老夫人赶忙抬头看向沈昭月的脖子,“哎呦,那天杀的陆家崽子,怎就挟持了你呢!快给我瞧瞧。” 脖子上的伤口细长,但划伤的痕迹较多,又因着位置特殊,看上去倒是比胳膊上的伤口更严重些。沈昭月本无意卖惨,因而是特意换了一件高领的水袖内衬,扣紧了才来。谢长翎那一句话,分明是见她撩起了袖子后,又故意逗弄于她,她难不成还能直接将内衫解开吗? 可谢老夫人关切的表情实在真诚,沈昭月怕她又要喊大夫,她只得垂下头,朝着谢老夫人耳旁轻言了一句:“老夫人,这……二公子还在呢。” 谢老夫人“哎呦”了一声,“忘了忘了,忘了这浑小子在。” 她瞪了谢长翎一眼,一只手拍了拍沈昭月的手背,而后又狠狠地锤了一下谢长翎的肩膀,“都是这浑小子,连累你受委屈了。那日陆家的及笄礼,咱们都得了他的叮嘱,硬是不让我们去。我也就随了他,不去就不去了。可是,他竟把你给忘了!听说那日起火,把你吓着了?” 沈昭月摇了摇头,她越听越迷糊,这谢老夫人到底喊她来做什么?只为了问问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老夫人误会了。二公子那日也曾劝过我,只是陆家在沈氏茶坊定了回礼,我若是不去,怕是失了礼数。因而,没听二公子的劝,这事该我自己运气不好。” 谢老夫人了然,“哦”了一声,“这茶坊的生意,光靠你一个女子,着实是辛苦了一些。” 不知为何,沈昭月总觉得谢老夫人的话,里里外外都和谢长翎那日说的差不多?她心下一顿,竟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觉。 “不辛苦,我爹娘虽去了,但安阳那处还有老管家在,各处的茶坊自有掌柜打理。我平日就是算个账,算是学些管家之道,也给自己备些嫁妆。”沈昭月提到了嫁妆,这事她早些年就与四夫人与老夫人请示过,当时两人都同意了。今时今日,想必老夫人亦不会反悔。 说实在的,这谢家那么多的表姑娘,哪怕是隔三岔五被领着来拜见她,她能记着的也就几个出彩的女郎。可沈昭月,打从第一次见,就给谢老夫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女娃娃实在是长得精致,像是画里走出来似的。 这样的女娃娃,若是不得人照看,怕是难以清白于人间啊! 谢长翎听着她们一来二去的对话,已是失了些耐心,只得暗中扯了一下谢老夫人的袖子。谢老夫人感到袖子一紧,少年郎实在是没耐性,女子的终身大事,哪里是一两句就能说清的。别说家世为人,最重要的是,自然是得你情我愿。 因着上次惹恼了沈昭月,谢长翎曾试着偷摸夜里去石榴小院看看她,谁承想那只小黄狗实在机灵,他人刚上墙,就听得一阵狗叫,打乱了他的阵脚,只得悻悻而归。 白日里,他差残荷多次给沈昭月送了祛疤的药膏、燕窝鱼翅、灵芝人参,可每一样都被退了回来。残荷在知道沈昭月因着二公子被人挟持后,倒也没多想,只觉得是谢长翎担心沈姑娘的伤势,毕竟是无恙之灾。 一次次地退回,又见不到人。谢长翎夜夜难眠,他第一次因一个女子憎恶的眼神,而日夜难安,或许自己真伤了她的心? “若是一个女子原本喜欢一个男子,但最近这女子似乎不怎么喜欢他了。你觉得,原因何在呢?”谢长翎思索了半日,突然问了卫安一个问题。 卫安摸着脑袋,想到了最近看的话本子,回道:“或许,是觉得那人不喜欢自己,没了念想吧。” 谢长翎被这话,一语击中! 是了,他确定沈昭月喜欢自己。只若是换做他,一直喜欢一个人,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应当也会失望。且谢长翎仔细想了想,如今他公务繁忙,在谢府的时间怕是不长了,总得给她留一颗定心丸才是。 “祖母,我想纳妾。”谢长翎难得一大早来给谢老夫人请安。 谢老夫人睡眼惺忪,听了他一句话,立马清醒了,“你要纳妾?纳谁?” “四姨母身边的那位表姑娘。”谢长翎望向谢老夫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此话一出,不光是谢老夫人,就连一旁的喜娟都傻了眼!这沈姑娘不是早就和六郎定下亲事了吗?如何又与二公子有了牵连? “可是她,与你发生了什么?”谢老夫人支支吾吾,就差说出那句“可是她勾引你?”。可一想到沈昭月,谢老夫人又觉得不应当,这才转了下话头。 谢长翎怕谢老夫人误会沈昭月的品性,因而细细将遇刺、陆家失火以及仙鹤楼劫持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沈姑娘因孙儿多次受累,孙儿心中有愧,因而才有这个想法。” “那日沈姑娘受了多处剑伤,怕是体肤有损,今后或难议亲。”谢长翎另加了一句,表明并非他自己心思龌龊,只是为了沈昭月着想。 谢老夫人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若是为妾,倒是可以。毕竟四房也未曾将定亲一事,宣之于众,只交换了生辰八字与庚帖,倒是来得及。 只一点,不知沈昭月是何心思。谢老夫人见状,问道:“那沈姑娘,也愿意?” 第63章 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对于谢老夫人的疑惑,谢长翎长眉一皱,反问道:“为何不愿?” 这一句话,真真是将谢老夫人和白芍都问倒了。 呵呵,这探花郎当真是自信啊! 谢老夫人无奈扶额,谢长翎未去京城前,便常常跟在她身边受教,旁人或许觉得谢长翎是个谦卑好学之人,但谢老夫人是打小就透彻了他的心思。 陆家的郎君之多,小孩子打闹争吵是常有的事情。唯独谢长翎,成日里端的是兄长谦让之姿。实际上,他不与人争辩,是他不屑与傻子争辩;他不与人争抢,是他本就不在乎那物件。 谢老夫人记得,谢长翎曾从祖父手中得了一柄木剑,是他的心爱之物。可偏偏在午睡时,被淘气的谢五郎偷拿去玩了,谢长翎知晓后,二话不说将人揍了一顿,还美名其曰是兄弟之间的武艺切磋,他指点指点罢了。 只谢长翎长到如今的年岁,鲜少有心仪的人与物,因而谢老夫人倒是觉得这性子倒也没什么。可他既然开口与她要人了,不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地给自己立了个好由头,怕是打心底就是要得到手的。 然而,这世间之情,并非一厢情愿就行。另外,谢老夫人确实不知沈昭月对谢长翎是何心思,因而才特地将人请来了端竹院,一探究竟。 右手的袖子又被扯了一下,谢老夫人偏过头去,瞪了一眼谢长翎,道:“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忙。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了。” 谢长翎收回了手,他朝着谢老夫人眨巴了下眼睛,“祖母,孙儿刚与您提的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喜娟,送二公子去忙吧。”谢老夫人实在是头疼,堂堂一个探花郎这点儿脑子都没有?哪有长辈会在男子面前,当面问女子心意的,便是说媒,那也该是隔着一堵墙才是。 喜娟今日,是第一次从谢长翎身上看到了少年郎的心性,原本觉得二公子为人肃正,现下看来倒是有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憨态。“二公子,请吧。到底是公务重要,再不济也该去盯着些府中各位郎君们的课业了。” 连着被赶了两次,谢长翎这才缓过神来,怕是祖母有话单独与沈昭月说。他起身,朝着谢老夫人拱手作礼,“那孙儿,先去忙了。” 随后,他又朝着沈昭月告别了一声:“沈妹妹的伤势易留疤,我晚些差人送些祛疤膏给你。” 沈昭月被他赶鸭子上架,那些早就被她拒绝过得东西,怕是不得不收下了。“二公子的好意,小女心领了。” 只这人竟是叫了一声“沈妹妹”,到底是让她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谢长翎是抽风了不成?平白在谢老夫人面前与她装亲切? “小事而已。”因着沈昭月终于松口,收了他的东西。谢长翎这几日的心中郁结之气,总算是纾解了一些。剩下的,便是靠祖母来说情了,“劳烦祖母费心了。” 谢老夫人见他着急的样子,打心底觉得这儿孙大了,着实不中用,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 沈昭宇不知这祖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绕到她云里雾里。然而,越是听不明白,她越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千万不能中套就行。 喜娟送着人出去,亭中只剩下了谢老夫人与沈昭月两个人,几声鸟啼传来,阵阵热风吹过了竹林枝头,丝丝日光透过枝缝照在了地面上,幸而在亭子一侧有溪水流淌,带来了淡淡的凉意。 谢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拿起了一旁的圆扇,扇了扇风,一脸慈爱地望向了沈昭月,开口道:“你与六郎的亲事可定了?” 沈昭月眼眸一缩,却是继续保持着微笑,答道:“定了。已交换了庚帖,姨母保媒,只六郎今年要参加乡试。便定了乡试后,再选个好日子成亲。” 应当是过了乡试,考上进士再成亲。但沈昭月故意少说了一句,自上次各房的表姑娘们齐聚端竹院一事,她亦发觉谢老夫人并不关心,也并不愿多插手她们这些表姑娘们的亲事,只要不碍着谢家郎君们,她更是懒得管。 可如今,谢长翎刚走,就问她此事,沈昭月万分担心是不是谢长翎说了什么,让谢老夫人为他打探。 对于沈昭月的回答,谢老夫人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要说这也算是门好亲事,谢六郎是四房庶子,且并不出众,今后不过是如三房一般,帮着打理些谢家的杂事罢了。沈昭月本就是商女出身,自然能帮衬许多。 可既然谢长翎开了口,谢老夫人厚着脸皮就得多问上一句:“这么说,你是下了决心,非六郎不可了?” 这一听,沈昭月立刻反应过来,谢老夫人果真是有别的意思!怕是误会了她故意勾引谢长翎,故意敲打她呢!当即,沈昭月抬腿起身,而后重重地跪在在了地上,双手置于额前,向谢老夫人磕首道:“老夫人,我与六郎实乃两情相悦。自我入府以来,六郎处处待我真心,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一同受罚,一同欢喜,便是天塌下来,我都只决心嫁给六郎一人。” 沈昭月这头磕的声响,饶是谢老夫人都未曾想到她竟是如此坚定。可刚才听着她与谢长翎的对话,又是颇为熟稔之感,谢老夫人见惯了装腔作势的女子,人前贞洁烈女,人后浪荡不堪。 一阵静默,沈昭月俯首在地,汗流不止,只盼着谢老夫人的下一句话。 “便是我家二郎,也不行?”忽而,谢老夫人回了一句话。 沈昭月的脑中,晴天霹雳,将她震醒!“不愿!我不愿!” 连着两句“不愿”,毫不迟疑。 “老夫人,或许天下间的女子都钦慕二公子,可我一心只有谢轻舟。若有朝一日,我背弃六郎,必得五雷轰顶,不得善终。”沈昭月生怕谢老夫人不信,对着老天爷举誓。 谢老夫人不由扯了下嘴角,不过是问一问,何必发如此重誓?倒像是她故意逼着沈昭月似的。“好了好了,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快起来,起来吧。” 刚送人回来的喜娟,瞧见这一幕,连忙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然而,沈昭月推开了喜娟的手,她还有话没说完。 第64章 她没错,错的是谢长翎。 “老夫人,我是个孤女,无父母可依。”沈昭月跪直了身子,并未站起身,继续言道:“可我运气好,得了谢家和老夫人的庇护,这才有了栖身之地。如此恩德,我必不会忘。” 谢老夫人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沈昭月握紧了双手,不论谢长翎在谢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谢长翎定不会娶她为妻,因而她语气坚定道:“老夫人亦是女子,必当理解女子立于世间的艰难。我此生所愿,亦不过是嫁个好夫君,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举案齐眉。” 是了,是妻,不是妾。 天下间的女子,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去做妾呢?谢老夫人心想,自己老了,都忘了自己年轻时的气性了。当年谢老太爷非要纳妾,谢老夫人闹了一遭,可那有什么用呢? 等到了现在,她竟是愿意给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来逼人为妾了。果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起来吧。你既不愿,那就不愿。只今后,多躲着些吧。乡试过后,我与你姨母说一声,尽早把亲事办了。”谢老夫人叹了口气,朝着喜娟招了下手。喜娟俯身过去,扶起了谢老夫人,两人出了亭子。 “我累了,你自去吧。无事,就别出门了。”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转身往里屋去了。 沈昭月跪了半晌,膝盖红肿,她这具身子娇弱,起身时只能勉强撑着地面,扶着柱子,站起身来。 今日这一关,算是过了。 得了谢老夫人的保证,她应当能顺顺当当地与六郎成亲了。 乡试,乡试,沈昭月多希望一睡醒,就是乡试。 喜娟将谢老夫人扶上了藤椅,伺候她半躺好身子,又将冰壶移到旁边,轻摇着扇子,想着刚才沈昭月的话,她担心地问了一句:“老夫人,这二公子难得开了口,可这沈姑娘她……” “不管了。怕是我那孙儿,剃头挑子一头热。这毁人姻缘的事,我可做不来。”谢老夫人摇了摇头,她是不愿再插手了。 “那若是二公子问起?”喜娟明白谢老夫人的意思,可一旦男子动了心,怕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谢老夫人原本眯着的眼睛,睁开了,她了解谢长翎的性子,只怕他不甘心,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谢家这一代只他有指望,不可染上污点。谢老夫人思量了一会儿,回道:“未成婚就要纳妾,难不成他要如那不成器的弟弟一样吗?若是问起,只说此事不急,等他定了亲再说。否则,平白惹人闲话。” 喜娟“哎”了一声,心底默默念了一句:当初生怕二公子不喜女子,急着催着让他寻个通房、妾室都行。如今倒是反着来了。 想到此处,喜娟顺口提了一句:“二公子身边有个叫白芍的婢女,姿色不错。前段时间,二公子托我给她看门亲事,说是要打发出去。我觉得,倒是可惜了。” 谢长翎难得看上一个人,得不到怕是心里念着想着。若是有个人分散些注意力,也是好的。这句话,喜娟没说出口,但谢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她道:“将人先留着吧。” 就当是留个后手了。 出了端竹院的门,香叶转身瞧见了自家姑娘,见沈昭月走路的姿势不太对,她连忙跑过去扶着沈昭月的胳膊,问道:“怎一瘸一拐的?” “跪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事。”等到晚些洗漱更衣时,香叶也会看到她的伤,因而没必要故意瞒着她。 香叶吃了一惊,“姑娘被老夫人罚跪了?为何啊?” 她刚才在门外候着时,见到了谢二公子,难不成是谢老夫人因着二公子的事,怪罪了姑娘?香叶不等沈昭月回答,脑中胡算乱想了一茬,立刻打包不平道:“明明是二公子给姑娘送东西,姑娘可都拒绝了。” 上次谢老夫人敲打王嫣,还有理可循,但她家姑娘,实在是委屈了。 沈昭月原本沉重的心情,在听到香叶为她说话时,松懈了一些,是啊,她都拒绝了。更从未有过主动接近的意图,只不过是阴差阳错,偏偏撞上了那些事。 她没错,错的是谢长翎。 但她并没有纠正香叶的想法,先前因着残荷的关系,香叶对谢长翎颇有些好感,如今该让她多提防一些了。“二公子往后,怕是还会送些东西来。你得机灵些,能拒了,就拒了。不能拒的,且先收好,等咱们离了谢府,一并都还给他。” 沈昭月打定了主意,谢长翎既然特意寻了谢老夫人为他说话,怕是对她势在必得。她若是一味地拒绝和排斥,容易物极必反,毕竟谢七郎就是先例。男人疯起来,什么下三滥的卑劣手段都能使出来,她绝不能轻信一个男人的人品。 香叶连连点头,“我晓得。下次残荷姐姐来,我啊,就装作不在。” 在香叶心底,任何人都没有她家姑娘重要。装作不在的办法,自然不会有多大用处,但香叶护着自己,沈昭月心底升起了暖意。 刚才自己表明了不做妾之心,可谢老夫人却没有反驳她的话,只顺着话接下去,让她好好待在屋里。沈昭月心中冷笑,谢长翎应当只起了纳她为妾的心思,或者说在他眼里,自己只能为妾。 多么可笑啊!喜欢一个女子,竟是要让她为妾。如此低贱的喜欢,她便是死,也不愿意。 此刻,沈昭月更加鄙夷于谢长翎的道貌岸然。可现在,她不能与香叶明说。以香叶藏不住事的性子,她知道了,怕是见到残荷都没好脸色,那就打草惊蛇了。 晚些时候,残荷再次敲开了石榴小院的门,送来了祛疤膏,笑眼盈盈道:“公子特意嘱咐了,让姑娘一定收下。” 沈昭月这回没拒绝,拒绝十次,收一次,才能缓缓他的急切,“本是不想麻烦二公子,倒是麻烦残荷姐姐来回跑了。东西我收下了,还请姐姐带句话,就说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只现下时机不合适,还望二公子体谅。” 未曾将话说绝,便是给彼此都留几分颜面。 第65章 他根本耐不住性子 这来来回回往沈姑娘处跑了七八回,今日总算是交差了。 虽说沈姑娘受伤一事,与谢长翎颇有些干系,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奇怪,一个偏要送,一个偏要拒绝。只每一次东西被退回来,二公子的脸色就更黑上一分,连带着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心惊胆战着过日子。 “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然而,沈昭月说了一通,残荷仍旧是听了个云里雾里,但她只负责带话就行,毕竟主子之间的事情,不是她该多想、多掺和的。于是乎,笑着答应了。 香叶跟在沈昭月身旁,她亦然是没明白沈昭月的意思,一脸糊涂的问道:“老夫人什么意思,有什么时机不对?姑娘说的话,跟打哑谜一样,我都听不懂。” “不懂,那就别问。”沈昭月将手中的东西扔进了香叶怀里,“刚才残荷她也没听懂,不也没问?” 祛疤膏是用一盏精致的瓷瓶装着的,香叶差点儿没接住,若不是慌忙之下用裙摆兜住了,怕是早碎了。“姑娘可仔细些,我瞧着这祛疤膏是好的,若是碎了,可惜呢!” “拿去库房,再好,我也不用。”沈昭月冷哼一声,一个想让她做妾的男人,能送什么好东西?“六郎昨日送的膏药呢?” “在姑娘房里呢。”香叶拿起那瓶祛疤膏打开闻了闻,竟有股青草,一看就是好东西。只可惜姑娘性子拗,说不用的东西,定是不会用。“姑娘可是要换药了?” “今日不用晚膳了,只打通水来,洗漱好,早些歇息。”精神紧绷了一天,沈昭月顿感疲惫,她不知谢长翎今后还会如何,只望他能在谢老夫人的面子上,放她一马了。 残荷回了听竹院,自是一五一十将话带到。 “时机不合适?怎就不合适了?”谢长翎亦是听不明白,他自从祖母那处回来,早就按捺不住心底的悸动。可又怕自己太着急,倒是让沈昭月拿捏住了他不成。因而,他故意拖着时间,等到天色将晚时,才派残荷去送东西。 这东西收下了,自然是对他有意。谢长翎暗喜不已,但沈昭月回的话,却是不明不白。残荷被谢长翎突然一问,只呵呵一笑,无奈道:“沈姑娘只说了带话,未曾与奴婢讲明其中缘由。” “你去老夫人那儿再走一趟,问问什么意思。”谢长翎这下,是真的着急了。本以为今日就能将事情定下,谁承想还能有波折?只怕沈昭月误会了他与祖母的意思?还是祖母不愿意将沈昭月许给他? 桩桩件件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徘徊,引得他根本耐不住性子,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残荷看了一眼天色,刚才还有一丝亮光,如今已是黑漆漆一片了。“公子,这时辰,老夫人应该早歇息了。不如,明早再去问一声?以免惊扰了老夫人的清梦。” 谢长翎一向是极有耐心之人,残荷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辗转反侧,为了一女子的回答,竟想着深夜去寻谢老夫人,残荷心下暗道:公子,不会突然得了失心疯吧? 毕竟一个人的秉性,如何能忽然之间就变了呢? “罢了。是我着急了。”谢长翎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了许久,听了残荷这句劝,才缓缓静下心来。他有些太过期许了,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会如此急切地想得到沈昭月。 他白日里见到她的那一刻,那一颦一笑都刻在了脑中,她于他而言,早已不仅仅是喜欢了。可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呢?谢长翎不懂,更想不通。或者说,他脑中隐隐有了些答案,可他不愿意承认。 “过两日吧。两日后,若是祖母那处无人传话来,你再去问。”谢长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卷宗看了起来。他如今是代任的广陵太守,每日须得处理许多公务,加之府中郎君们的教习,已是分身乏术。 残荷见谢长翎的神色恢复如初,又是那一副翩翩贵君子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我记下来。若公子无事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陆家一案相关的罪证、人证俱全,因着陆恒书被抓,其牵扯出的私盐一案,也在陆恒墨的彻查下有了结果,如今南方河运已被重新洗牌,唯京城里的那位的尾巴,仍旧藏得极佳。谢长翎不免有些眉头紧锁,若是圣人执意要护着那位,若无板上钉钉的证据,怕是难以将他拖下马。 “卫安。” 一声唤,守在书房外的卫安推门而进,“公子,可有吩咐?” 谢长翎将刚刚写好的书信递了过去,“这两封信,一封给我父亲,一封给三皇子。百里加急,尽快送达。另外,光儿最近如何了?” 卫安将信笺收好,拱手作答:“小世子这些日子心情不错,虽说不喜读书写字,但极爱与九公子习武对练,这身手倒是长进了许多。” 果然,小孩子就该有同龄人陪着才好些。提到裴洐光,谢长翎不由又想起了沈昭月,她对孩子倒是很有耐心。“南山湖的风景不错,让人带他出去逛逛吧。” 卫安迟疑了一声,“公子不去?” “我没空。”谢长翎垂首批阅着卷宗,毛笔在砚台上停顿了一下,继而又道,“九郎与沈姑娘的关系不错,到时候麻烦沈姑娘陪着去一趟吧。” “这……”卫安的脑子没转过来,公子如何就知道沈姑娘愿意照看两个孩子呢? “有问题?”谢长翎一个眼神扫射过来。 卫安连忙应声答道:“没问题,没问题。等我安排好人手,定与沈姑娘说一声。” 这刚刚躺进浴桶里的沈昭月,打了个喷嚏,只莫名觉得肩上升起了寒意,胳膊抬得高,方便香叶为她擦洗着身子。 “可是水凉了?”香叶摸了把水温,还好啊。 沈昭月摇了摇头,“怕是有人再说我坏话吧。” “姑娘,定是又胡思乱想了。”香叶见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打趣了一声,继续擦洗了。 然而,这夜里确实有人在说她坏话。 残荷回了屋子就寝,白芍就紧张兮兮地跑到了她面前来,问道:“公子,又让你去找那沈姑娘了?” 残荷用被子蒙住了头,不想搭理她,却听得白芍冷嘲了一声:“呸,我就知道她是个狐媚子!不要脸!” 自从谢长翎想将白芍送出府开始,她已是将府中的姑娘们都咒骂了个遍,每日臆想是有人故意害她,才让二公子厌烦了她。残荷是真的心累了。她啊,只想早些睡一觉。 第66章 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哪里? 广陵城乱了有半旬,为保护百姓的安危,府兵增加了巡逻的次数,谢长翎更是颁发了宵禁的法令。直到陆恒书落网,这一切才算尘埃落定。 但宵禁的政策,暂且没有取消。为此,不少商贩的生意都受到了些影响。沈氏茶庄亦然,本应晚间会提供些茶水服务,因着考生夜读之辛苦,更常常有半夜来买新茶的人。如今,竟是错失了一笔收入。 沈昭月在府中接到了掌柜的来信,一是提到了近日茶坊的营收之事,二是陆家及笄礼的尾款还未结清,虽说只剩下了两百两的银子,但如今的情势,实在是不好意思上门催收。 沈昭月拿到信笺仔细瞧了两三遍。宵禁虽有影响,但不大,只是些小钱罢了。可陆家的尾款确实该要回来了。她一个叹气,趴在桌子上就是愁眉苦脸,陆婉盈那样好的人,如今怕是难拿得出银子。 香叶煮了一碗细面,过了凉水,又拌了些麻酱和醋进去,配上些许的黄瓜丝和萝卜丝,再来上一小碟的酸菜,爽口开胃。“姑娘可别叹气了,我听了都心愁。快来尝尝,我做了凉面,全是按照姑娘写得菜谱做得!” 沈昭月这几日都未曾出过院子,她是生怕又撞见了谢长翎。四夫人更是忙得没时间管她,因而就躲了懒,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索性连早膳也不用了。香叶倒是有些心疼,按照以往的惯例,自家姑娘唯有心情不好时,才会变得懒惰无趣。 尤记得沈昭月十二岁那年,安阳传来了丧讯,沈昭月的外祖母去了。那整整半年的时间,沈昭月都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屋子里,不见太阳,不喜风雨,半夜里总是忍不住啼哭出声。若非如意姐姐从安阳来了广陵,怕是不知要伤心多久了。 “我尝尝,看看你手艺进步了没。”沈昭月这些日子是没什么乐子,情绪总有些低落,但对美食总是充满了兴趣。这凉面的做法,是小时候她娘惯用的,沈昭月乃早产出生,自幼体弱,胃口更是一时好,一时坏。娘亲为了哄她吃饭,硬是从头开始学做菜,偏生将她养的壮实了些。 一筷子凉面下肚,酸爽入胃,麻酱的浓香入鼻,沈昭月脑袋里灵光一现,朝着香叶喊道:“再给我冲一碗凉茶来!” 香叶见她胃口大开,面上开心不已,转身就又冲了一壶凉茶。 自五月起,沈氏茶坊便会主动为来往的客人备上一碗凉茶,只需五枚铜钱,就可畅喝至九月。这笔买卖虽不多,但却吸引了一大批的老客,尤其得到考生的推崇。因着八月乡试时,天气本就热些。不少人亦会多备些凉茶消消暑气,饮茶赋诗,自是雅趣。 “凉茶一碗!”香叶学着小二的声调,端上了凉茶。 沈昭月一口凉面,一口凉茶,这滋味正好! “快,给我纸笔。”她当即就给李掌柜回了信,本就是小本生意,多开拓些也是好的。 几日后,谢长翎上街巡查,正巧路过了沈氏茶坊。满街的商铺里,唯有沈昭月的铺子前挤满了人。 “去看看。”谢长翎拉紧了缰绳,在茶坊前下了马。小小的茶坊内,竟是挤了一堆吃面的学子。他拉住其中一人问道:“怎在茶坊吃面?” 那人瞧见是谢长翎,连忙放下了碗筷,拱手作礼,答道:“回太守的话,咱们赶考的人,盘缠不多,平日里吃喝都费钱。好在啊,这里只需要五文铜钱,就能畅饮茶水。凉面也才十文一碗,只每日限量五十碗。” 她竟是如此会做生意。谢长翎轻笑了一声,即便是在此刻,他亦能被沈昭月的巧思惊艳。却也心下有些不满,她有打理茶坊的时间,如何没时间来寻他说说话呢? 她的心思,究竟都放到哪儿了?可有想他?念着他? 昨日,谢长翎还是催着残荷去端竹院问了一声。未曾想,祖母派了喜娟亲自来与他回话,只说一句:“公子如今是代任的广陵太守,如何能未娶妻,就先纳妾呢?若是就此落人话柄,岂非因小失大?老夫人特意让我嘱咐一句,望公子先将亲事定下来,此事时机未到,可容后再议。” 这字字句句间皆是有条有理。谢长翎无从反驳,原本他若只是个辞官的探花郎,想必无人在意他是先娶妻,还是先纳妾。可如今,他既有回京的一日,只怕往后会被人戳着脊梁骨。 时机未到?这就是沈昭月说的不合适吗? 原本打定了主意,想早些去见沈昭月,问问她的意思。可谢老夫人传来的话,给谢长翎破泼了一盆冷水,如今他确实无法保证自己何时可以给她一个名分。难怪,沈昭月近期对他颇为冷淡,不仅闭门不出,就连让残荷送去的其他东西,也都拒了。 罢了。定亲之事,他本想推到回京之后。但现在,亦可稍稍提前安排一下。只是,需得娶一个大度的妻子才可。这人品,得他亲自考察一番。 思量片刻,谢长翎在茶坊买了一份凉面,一碗凉茶,随意找了个矮凳坐下。丝丝凉意入口,才缓了他心底的不安,不知为何,只此事尚未定下来,他便总觉得,沈昭月与他之间有一条沟壑。 卫安递了绢帕过来,“公子,可要回去了?” 巡查了半日,谢长翎吃完了面,擦了擦嘴角,他想见她,此时此刻,他突然就很想见她。“回府吧。” 而后,他又突然道:“先去仙鹤楼一趟。” 谢长翎记得,她似乎很喜欢仙鹤楼的糕点。 第67章 她凭什么不能拒绝 午后刚睡醒,院外就传来了匆匆的敲门声,小黄趴在门边吠了两声,香叶才收拾好刚晒的衣物,都没来得及叠好,就跑过来开门了。 本来安静的小院,如今竟是日日都有人打搅了。沈昭月打着哈气,搬了个椅子在树影下吹风,对着小黄招了招手,抱在腿上逗着。 门一开,香叶挂在脸上的笑意都僵了,嘴里磕磕绊绊问安道:“见过,见过二公子。” 这一声二公子,顺着风吹进了沈昭月的耳朵里。她给小黄顺毛的手止住了东西,朝着门外偏头看去,那人竟是穿着一身官服来了。难不成是有事情? 沈昭月如今虽厌烦谢长翎,但看到他如此威严的样子,仍旧心生胆怯,只得放下小黄,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外男不可进女院,这是规矩。因而,谢长翎只站在门口,没有一丝要跨进来的迹象。 “二公子,可是有急事来访?”沈昭月穿着一身月白素衣,细纱披帛随意搭在肩上,在阳光下透着白皙的肤色,披帛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半挂在了手肘处,风情万分。 谢长翎眼底泛起一丝深沉的幽光,他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却是一时心急连衣服都忘记换了,更未曾想到她平日在院子里,会是这般模样。 此刻,他忽而觉得自己太过主动了些,面对她的问话,心下一转,答道:“刚来时,见沈氏茶坊做生意的法子不错,既能解暑,亦能饱腹。你,做了件好事。” 好事?不过是给茶坊多增加些生意罢了。沈昭月从不认为这是在做好事,商人皆是无利不起早。然而,沈昭月不会将真话说与他听,只淡淡笑了一声:“二公子觉得好,那便是好了。” 可若是真为了这么一件小事,特意来寻她?沈昭月真心觉得此人脑子有病,连这种理由都能说出口。她面上带笑,心底却提防着,“若二公子无其他事情,我且自去忙了。” 谢长翎听出了她在赶人,心下郁闷,明明他都已经主动来寻她,给她台阶下了。怎还如此装相?女子本当温柔体贴才对。谢长翎冷着一张脸,见她转身就要关门,终是叹了一口气,一把挡住了木门,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仙鹤楼的糕点。” 沈昭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若非她反应快,这木门就夹到他的手了!但是此刻,沈昭月是真的不愿再收他的东西,只抬眸望向他道:“天气炎热,我没什么胃口。” “拿着。”谢长翎从未被人如此当面拒绝过,这可是他第一次给女子送吃食。 对面的人言辞中皆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可沈昭月不怕,难不成他还能硬塞给自己?“我……” “啪——” 食盒径直被塞进了沈昭月的怀里,谢长翎见她满脸的不情愿,只觉得自己一腔热血喂了狗,果然不可对女子太上心,只会恃宠而骄。他看着不知所措的沈昭月,语气冰冷道:“不准拒绝。” 说罢,谢长翎转身离了石榴小院的门前。 沈昭月被他那一句“不准拒绝”,气得牙痒痒!她凭什么不能拒绝?她既不是谢长翎的奴婢,又不是他的玩物?她凭什么不能拒绝? 一想到那人将自己视为“掌中之物”,沈昭月看着怀里的食盒都觉得厌恶了!等到香叶将门重新栓好,沈昭月抱起食盒就要砸在地上,却是被香叶一把拦了下来。 “姑娘,这可使不得!”香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食盒是谢家特制的,可不敢轻易毁了。“这楠木盒子可贵重了,府中唯有二公子和老夫人用着,等明日定是要送回去的。” “呸,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偏要他送。”沈昭月将食盒一把扔到了香叶手中。 这些日子,自家姑娘莫名讨厌上了谢二公子,香叶虽不知道缘由,但也不能任由两人闹起来,劝道:“二公子刚才说了,姑娘做了件好事。这糕点,怕是二公子的谢礼呢!要我说啊,如今陆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那些考生必定也忧心着呢!说不定,就会闹起来。” 自然,这话并非香叶能想到的,只不过上次谢轻舟来看望沈昭月,他提了几次,府学中的几位同窗好友与他传信,说是考生之间颇有微词,对谢长翎近期颁发的法令不满,原定的乡试主考官因陆家受了牵连,也被撤职查办了! 谢轻舟叹了一声,凑近了沈昭月耳旁道:“有人说,这主考官或许会是二哥。可不少人都担心他会不会徇私,我现在是不敢出门了,生怕被人扯小辫子。” “应当不会。科举一向重避嫌之策,考生直系三代之内的亲属皆不可为考官。圣人绝不会破例。”沈昭月摇了摇头,这纯属无稽之谈。但传言如此,若非空穴来风,那就是有人故意谣传。“你不出府是对的。只专心看书,等过了乡试,我陪你游遍山水!” 自幼时起,谢轻舟就有一个武侠梦,他自知官场险恶,怕是难以独善其身。因而,他考乡试的目的,不过是得个功名在身,给四夫人长长脸,今后也能减除赋税徭役,过得安详一些。“好。那我要去金陵!去秦淮河畔听几首小曲儿。” 沈昭月佯装生气,挥起手中的帕子,朝他脸上拂了一下,“那我也去,寻几个小倌去喝酒。” 两人相互打趣,都是情投意合的自在性子。 回听竹院的路上,谢长翎脚步走得急切,他刚才慌忙将东西塞过去,已然是有些生气了。她怎能拒绝他呢?等他进了内寝,只觉得胸闷气热,连扯了几下腰带和衣襟,竟是没解开了,他朝着外头喊了两声:“残荷!残荷!” 无人回应。 “残荷!”谢长翎语气不耐。 正当他抬脚要出去寻人,看看残荷在何处躲懒时,白芍先一步俯身走了进来,她跪在地上,语气谦卑地禀告道:“回主子的话,残荷家中的孩子重病了,她家那口子急急来寻她。因公子不在,便先与老夫人告了假。老夫人说此事缓不得,让她先去照料。只公子院里无人不行,就指了我来。” 谢长翎闻言,火气小了些。白芍此前种种不得他心,可听竹院只有两个侍女,如是换个新人来,他更不喜:“往后,多注意些分寸。” 白芍打鼓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强压住内心的欣喜,答道:“奴婢谨记在心,必不会再犯。” 第68章 真将她当成了下人使唤 谢老夫人的寿宴在即,府中各家早早就备好了寿礼,唯独沈昭月迟疑了许久,拿不定主意。本想着出府去街上寻一圈看看,可如今出府不易,她若是真需要买些什么,也只能托着六郎让石头去茶坊传个话。 “寿宴上的茶点,你帮我看着些。老夫人最爱龙井,定要选最上等的茶叶来,不可马虎。”四夫人唤了沈昭月来,叮嘱了两句。 沈昭月一一应下,这府中大大小小的宴席,若有用到茶的地方,皆是从沈氏茶坊取用。一开始,四夫人还会稍微给些银两,当做买卖。可日子久了,便是一文钱也不出了。只将茶坊当作了谢家的铺子,按照四夫人的原话是:“这日后嫁过来,都是一家人,不用计较这些。” 如意刚来时,颇为不满,在仓库里盘货时,愤愤不满道:“还世家大族,连一口茶钱都抠搜。当咱们沈家做善心呢。” 沈昭月却不在意,“我吃住都靠着谢家,不过是送些茶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如此,才堵住了如意的嘴。 然而,沈昭月是真心想出府一趟,一是为了谢老夫人的寿礼,二是陆婉盈给她下了请帖一叙。只她刚和四夫人提了这句出府,就被堵了回去,四夫人道:“外头乱着,府中又忙。你少出门。” 说是少出门,实则是不出,沈昭月只得点头答应着。 难得今日出了门,沈昭月索性去了一趟假山后的四角亭歇歇,小池里的荷花开了两三朵,荷叶青绿,几只蜻蜓立于叶尖,时不时惊动了水底的鱼儿。 此处,凉爽至极。 “仙女姐姐,你在这儿呢!我可算找到你了!”一道孩童的声音响起,沈昭月喂鱼食的手往外头一洒,鱼群一拥而上,拥拥挤挤,热闹极了。 沈昭月转头一瞧,正是裴洐光,身后还跟着卫安。她站起身来,朝着卫安点了下头,而后走到了裴洐光身旁,蹲下了身子,温柔一笑,“找我有事吗?” “嗯嗯,我们要去南山湖。仙女姐姐,你陪我一起去,一起去嘛。”裴洐光拉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着撒娇,沈昭月自初次见面,就觉得这孩子可爱。现下见他撒娇,更是一颗心都要化了。 但想到刚才四夫人的话,她不免有些担忧,“外头不太平,等过些日子再去呢?” 裴洐光撅着嘴巴,满脸的委屈,他都在府中待腻了,无聊死了!他就是想出府,想出府玩嘛!“可是我现在就想去嘛。干爹说了,让仙女姐姐陪着我,就可以出府去了。” 沈昭月面露尴尬,谢长翎与他说这些做什么?自己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能帮他带孩子不成?还真将她当成了下人使唤。沈昭月心中冷哼了无数次,明明她对谢长翎无半分的情谊,倒是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好似是她非要贴上去,帮他做事一样。 见沈昭月神色不佳,一旁卫安赶紧说道:“沈姑娘放心,我已安排了护卫和马车,南山湖那儿也特地租了一整艘船,只下午去逛一会儿,不妨事。” 随即,裴洐光又补充一句:“九郎也去,我们一起去玩。” “四夫人可答应了?”提到九郎,沈昭月倍感麻烦,这孩子就是个闯祸精。只希望四夫人不愿意,让她稍稍有些喘息。 然而,天不遂人愿,卫安点了下头,回道:“答应了。只说需得有人看着些。” 沈昭月了然,这有人看着,不就是她看着吗?不过,既然能出府,沈昭月也不愿浪费难得的机会,朝着卫安又问了一句:“既是出游,我可否请个伴来?” “姑娘想请谁?”卫安负责各位主子的安全,他定然要问个清楚。 “陆家的四姑娘,陆婉盈。前几日给我递了请帖,我想着不如凑个巧,今日见见?”沈昭月将话点开,见卫安轻皱了下眉头,连忙补充了一句,“陆家还欠了我二百两银子呢,这要是见不到人,怕是银子也要不回来了。” 卫安思量了一会儿,“我去公子说一声,再告知姑娘。若是可以,我自去请陆四姑娘一趟。” 沈昭月知他做不了主,毕竟陆家那样的事,怕是大家都防备了一些:“那是自然。” 等到下午日头歪了一些,不那么晒了。沈昭月才看到了欢欢喜喜的裴洐光和谢九郎,两个人各自拿着一柄木剑挂在腰间,一脸的气派。 香叶忍不住笑了一声,“两位小公子,可是要去闯荡江湖了?” 谢九郎拔出木剑,一个滑步到了沈昭月身前,大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次路过,留下买路财!” 而后,裴洐光一剑拦住了谢九郎,朝着沈昭月喊道:“仙女姐姐,我来保护你!” 两个人装模作样地打起架来,惹得沈昭月一阵发笑,“你们玩着,我可要自己先走咯。” 一听这话,两人赶紧收起了架势,马不停蹄爬上了马车。 往年,沈昭月也曾去过南山湖,在荷花开得正盛的六七月,谢轻舟会陪她一起来,两人泛舟湖上,采莲摘叶,好不自在。只今年,谢轻舟应当不得空闲了。 “陆四姑娘。”湖岸渡口,沈昭月一眼就瞧见了陆婉盈,她竟是比之前消瘦了许多。“这些日子,我都被拘在府中,不得出门。只今日得闲,匆匆约了你出门,还望陆四姑娘千万别见怪。” 陆婉盈在收到谢家帖子的时候,原本灰暗的心总算是燃起了一丝希望,陆家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更是难以支撑了。可到底是树倒弥孙散,她寄出去那么多封请帖,唯有沈昭月应了她。“沈姑娘哪里的话,你能请我来,就是我的荣幸了。” 几人上了船,两个孩子自是迫不及待就坐到船头,忙着催促着船家往莲花深处去。卫安跟在后头,照顾着两人的安危。 沈昭月与陆婉盈则去了船舱内,各自盘腿而坐,桌上早已备好了凉茶。陆婉盈连着喝了几口茶,才十分为难的开口道:“说来是真不好意思,本还欠着你两百两银子。可现下,陆家是,是实在拿不出钱来。” 果真是拿不出了。沈昭月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二百两银子虽多,但一时收不回来也可缓缓,“我知陆四姑娘不易,原本那钱也不该你出。只二百两并非小数,不如我们折中一番,分期还款如何?” “分期?”陆婉盈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是,每年还五十两,四年还完即可。”沈昭月无意为难她,才寻了这个法子。 然而,陆婉盈听见了五十两后,竟是掩面哭了起来! 第69章 还能难为她不成? 呜咽啜泣之声断断续续的响起,陆婉盈已尽力强忍着心底的委屈与难过,可到底是在听到五十两银子后,失了心神。她哪里还能拿得出五十两? 面前的人哭得太过伤心,沈昭月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她递出了一张帕子,连声宽慰道:“陆四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陆婉盈其实是想来借钱的,她忍着泪花,偏过头去,默默擦着脸上的泪珠,等到的呜咽声止住了,才勉强在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道:“沈姑娘,说出来,我不怕被你笑话。如今别说是五十两,我怕是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如何到这般地步?”沈昭月闻言,心下震惊,陆家只大房与二房失势,按照法规戒律,虽有牵连,却并未到抄家的地步啊。此案由陆恒墨协办,亦算是戴罪立功了。 “二叔他……他在外头欠了许多债。官府亦要收回其非法所得,另又有罚款。如今,所有人都跑到了陆家头上要债。家中的几位叔叔长辈又极为看重名声,更怕此事传至京城,只好变卖了大半的房铺家产。我,我更是只剩下了些金银首饰罢了。”陆婉盈提到陆远山,心底就狠,若非他走了歪路,何至于将陆家推到此番绝处。 “陆五公子,未曾帮衬些吗?”沈昭月不免在心底一阵唏嘘,未曾想到陆婉盈的处境如此艰难。 “呵。”陆婉盈苦笑一声,“五哥自断了腿,在陆家受尽了白眼。早前家中长辈去求了几次,可五哥一概将人打了出来,说陆家的债,自该陆家去还。如此,我怎敢去麻烦她?” 虽说陆婉盈与陆恒墨关系不错,可到底她曾经亦是靠着陆远山才过得舒坦,就连亲事都是陆远山牵桥搭线,才定下的。现下,王家未曾派人来退亲,她已然觉得庆幸了。否则,还不知日后该如何是好呢。 沈昭月却不这么想,陆恒墨是讨厌陆家,可不一定讨厌陆婉盈啊!她从腰间掏出了钱袋子,里头是她出门时戴的零散银钱和几张银票,“我知你不易。那二百两的尾款就先欠着,等来日再说。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只当我做姐妹的一番心意。” 陆婉盈望着沈昭月,那刚刚淡下去的眼眶又泛红不已,不曾想到自己还未张口,她就知晓了自己的难处,甚至主动帮衬了些。嘴里那一番想要借钱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了,她道:“沈姑娘,这钱我……” 见她有推拒的意思,沈昭月连忙道:“里头只八十两,不多。先留着用吧。” 至于还或者不还,且看她日后如何吧。沈家抄家时,她已是一无所有,可非有人相助一二,她未必能活到现在。 陆婉盈将钱袋收尽了怀中,刚想道谢时,却听得船头“噗通——”一声! 有人落水了! “沈姐姐……怎么办啊?我不是故意的。”谢九郎刚才贪玩,使劲去够一只荷花,可太远了够不到。裴洐光身量高些,他抢先一步将荷花摘了下来,谢九郎一时不喜,竟是冲动推了他一把。船本就晃荡,裴洐光脚下一滑,就摔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救救我啊!”南山湖的湖水较深,裴洐光虽学过游泳,但现下惊慌失措,竟是忘了。 沈昭月匆忙跑到了船头,只见裴洐光呛了几口水,两只手上下浮沉。卫安跳下去了,可沈昭月却看到他划了两下胳膊,但却一点儿没动,怕不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来不及多想,她将怀中的谢九郎递给了香叶。“看好他。” 而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小心避开了水草繁茂的地方,顺着一侧游到了几乎快要无力的裴洐光身旁,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仰着头,将人拖回到了船上。 卫安潜入水底,用匕首割开了水草,不敢相信,若是刚才沈姑娘没下水,今日怕是自己难逃一死。 “咳咳……”卫安按压着裴洐光的胸口,水从口中吐了出来。 谢九郎以为他死了,嚎啕大哭。原本好好的游湖,变成了一场意外。任谁也没有心情继续了,只得匆匆催着船家回到岸上。 然而,沈昭月还未下船,就看到了站在码头处的谢长翎,那一身黑衣,显得格外的肃穆威严。卫安将刚刚转醒的裴洐光抱在怀里,怀中人面色惨白,浑身潮湿。沈昭月同样狼狈不堪,发簪被水流冲走了两只,乌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与脖子上,若是此刻有面铜镜照照,怕是与女水鬼无二差别了。 陆婉盈下了船,自觉得气氛不对,此前只觉得对方容姿俊秀,气度非凡,如今面对谢长翎的威压,她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只得先一步走到人前,道别了一声:“见过太守大人,府中还有些杂事,小女便先行告辞了。” “嗯。”因着是陆恒墨的面子,谢长翎微微点头,回了一声。 而后,等到陆婉盈走了,谢长翎的面色逐渐铁青,他刚处理完卷宗,本想过来看看,就见到如此模样的两人,目光狠厉地扫过卫安,质问着:“怎么回事?” 卫安当即滑跪在地,膝盖一阵疼痛,“属下失职,没看顾好小公子。若非沈姑娘及时跳水相救,怕是,怕是再也看不到小公子了。” “回府后,自去领罚。”谢长翎从他怀中将裴洐光接了回来,刚吓了一跳,如今到了干爹的怀中,更觉得委屈,裴洐光抽着鼻子就小声哭了起来。 谢长翎低头瞧了一眼,虽略有些心疼,但他抬眼看着沈昭月那一身紧贴着腰身的湿衣时,表情骤然更冷了些,“上车。” 沈昭月点了点头,朝着左侧那辆她先前坐的车走去,谁知刚动了一步,就听到谢长翎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辆。” 香叶默默地拽了一下沈昭月的衣裳,“姑娘,咱们……” 谢九郎紧紧地扯着沈昭月的衣袖,他不想跟二哥做同一辆马车,太吓人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声:“沈姐姐,我不想去。” 沈昭月此刻,只觉得自己怕是上辈子欠了谢九郎许多,否则怎今生总得给他收拾烂摊子?刚谢九郎已解释了一遍,本就是他的错,只希望谢长翎不与他计较才是。沈昭月将谢九郎的手递给了香叶,“你们坐这辆。” 求个情而已。谢长翎不是喜欢她吗?还能难为她不成? 何况裴洐光还在马车上,她怕什么。 第70章 我该,如何罚你呢? 每次与谢长翎同乘一车,沈昭月的眼皮都忍不住跳动,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很遗憾的是,她每次都是右眼皮跳。这次仍不例外。 潮湿的布料黏在身上,六月湿热的空气环绕着她,沈昭月只觉得浑身都在滴水冒汗,黏腻难受,她撩了一把额前的几缕头发,湿漉漉地搭在了耳后,水滴顺着一侧流进了衣领,凉意激得她后背一颤,她不喜欢此刻的感觉,更因为对面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目光似是要将她穿透。 “你跳进水里,救人了?”谢长翎不知自己什么念头,他既是庆幸裴洐光没出事,又莫名生气。在他的记忆中,这已经是沈昭月第二次跳进水里了,她似乎总喜欢以身救人。 沈昭月垂首,不敢抬头,她怕与他对视,只轻“嗯”了一声,“卫安被水草缠住了脚,情势危急,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裴洐光躺在谢长翎怀里,已恢复了些元气,他刚才都被水呛死了,连忙朝着沈昭月扬起小脸一笑,“要不是仙女姐姐,我都见不到干爹了。” 谢长翎低头瞅了他一眼,裴洐光立即止住了笑意,他虽是不小心掉进湖里,可在裴洐光心底这和闯祸没什么区别,要知道上次他从树上摔下来,娘亲可是将他狠狠抽了一顿,说他调皮呢!为此,裴洐光只得小声解释着:“不是我自己掉进去的,是九郎推了我一下。” 沈昭月一颗心提在了嗓子上,裴洐光没说谎,她自是无法反驳,可到底担心谢长翎因此责罚九郎,她连忙帮着求情:“九郎性子急,一向做事莽撞,他刚也哭了许久,已是知错了。” 为别人求情,倒是最积极。谢长翎记着,她这段时日可都是故意避着他,送十次东西,退回来八次。 “一句做事莽撞,就可将人推进湖里?”谢长翎的声调毫无变动,让沈昭月听不出这到底是责问,还是就此定了罪。 车内的温度上升,沈昭月只觉得衣物贴得自己太紧了,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对面之人一副威严的模样,她竟是不知该如何求情的好,最后心下一横,索性将事情拦到了自己身上,她言道:“二公子,此事是我看管不周,没教好九郎。若是二公子要责罚,罚我就行。” 这一句,沈昭月不过是赌一次谢长翎的喜欢,虽说廉价,可到底还没得手不是?总不能因此,真得罚她。一个大男人,何须与女子计较?沈昭月在心底自言自语,她只望谢长翎能绕过谢九郎一次,也绕过她一次。 罚她?谢长翎被她急着背锅的样子,气得笑了一声。她就这般在乎谢九郎?可转念一想,他因一个六岁的孩子吃飞醋,实乃荒唐。 然而,裴洐光听了这话,立刻就不愿意了,他急匆匆从谢长翎的怀中爬出来,坐到了沈昭月的身旁,挡在她面前,道:“不行!不行!沈姐姐救了我,你不能罚她!” 小小的身子护在她面前,沈昭月心底一软,到底是孩子心性,总是最单纯不计较的。她伸手摸了摸裴洐光的脑袋,发上的水迹顺着她的指尖划过,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夸赞了一句:“光儿,真乖。” “他乖?”谢长翎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若是他乖,这世上就没有听话的孩子了。尤其此刻,谢长翎觉得沈昭月的动作和笑意都万分刺眼,她从未如此对自己笑过。 是了,她对谢九郎笑过,对裴洐光笑过,甚至对谢六郎笑过,唯独面对自己时,总是一副疏离敷衍的微笑,只一眼,就能看出并非真心。 这一刻,谢长翎突然怀疑起来,她真得爱慕他吗?亦或是如其他女子一样,只是看中他的身份与地位?谢家的表姑娘,无一不曾在府中制造偶遇,只为了博他欢心。 谢长翎不否认,唯独沈昭月做到了,她不断地出现在他眼前,招惹他动了心。 “我当然乖了!”裴洐光被仙女姐姐夸了一声,嘴角都要弯上天了,兴高采烈地就要扑进沈昭月的怀中。 然而,还未等沈昭月伸手去抱住他,对面的人长臂一伸,径直将人搂进了臂弯中,而后反手一点,那小小的脑袋就耷拉了下去,整个人被随手放置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他居然点晕了裴洐光?沈昭月一脸的疑惑与震惊。 他想做什么? 下一秒,谢长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突然靠近至她的眼前,将她整个人抵在了车厢上,沈昭月被吓了一跳,脑袋猛地往后一移,差点儿狠狠撞在了木头上。 一只手护在了她的脑后,男子掌心的温度比初夏还热,沈昭月感觉发上的水汽都要因此蒸发了,黝黑深沉的眼珠近在咫尺,将她的目光的锁死,逼迫她对视。 “我该,如何罚你呢?嗯?”拉长的尾音,带着一丝戏弄的意味,谢长翎将她慌忙的眼神尽收眼底,她有些怕他,这很好。 因着祖母的答复,谢长翎这几日总觉得沈昭月是一只无法握在手中的鸟儿,只要他稍稍移开视线,鸟儿就会飞走。 畏惧,会让鸟儿听话。 男子的呼吸喷涌在她的鼻尖,熟悉的玉兰香再次袭来,沈昭月差点儿又忘了呼吸,如何罚她?沈昭月一时想不出,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红唇微动,小心谨慎地反问了一句:“二公子觉得呢?” “不叫我二哥哥了?”谢长翎忽然想起那一声二哥哥,亲昵暧昧。 沈昭月被他的话弄晕了头,喊一声二哥哥就行吗?她的唇瓣微动,迟疑了片刻后,柔声喊了句:“二哥哥。” 谢长翎的目光盯着那张唇,饱满湿润,一颗水珠挂在了唇边,如清晨含苞待放的花朵,等人采摘,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右手微微用力抬起了她的后脑,含住了她的唇。 温润、潮湿、甜腻,是梦中未曾真正品尝过的美好。 沈昭月瞪大了眼睛,脑中炸开了一片空白,她被迫接受了他的亲吻,她是被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涌出,她心底陡然升出了一丝绝望。 她自己上了这辆马车,她没得选择,她将自己陷入了这般情境中,无人可救她。 咸湿的味道从舌尖散开,谢长翎离开了她的唇,看到了一张无助落泪的脸蛋,让人心碎。 她哭了。她为什么哭? 谢长翎松开了手,心底一阵慌乱,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他似是,似是过分了些。 马车停了下来。 沈昭月抹了一把眼泪,“二公子若是尽兴了,还望莫再怪罪九郎。” 第71章 亲你一下,就要寻死? 直到沈昭月下了马车,谢长翎都未曾再多言一句,望着座椅上的水渍,空坐了一会儿,刚才难以自制的情欲,在发觉她落泪时,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酸涩与悔意。 “干爹,我不舒服。”裴洐光红着一张小脸,悠悠转醒,视线模糊,只觉得浑身发烫,难受极了。 谢长翎回过神来,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许是落水后受了惊吓,冷热交替,发了热烧。“卫安,寻府医来。” 而后,谢长翎匆匆抱着裴洐光回院休憩,小孩子生病是大事,今夜他得亲自守着了。 香叶早一步到了偏门处等着,再见到沈昭月下车时,连忙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却是摸到自家姑娘滚烫的身子,忧心道:“上次的热烧才好,怎又病了?” 她家姑娘的身子本就弱,这些年尽是靠那些名贵药材养着护着,才将将好了些,如常人无异。但香叶清楚,一旦受凉,必然就是生病。这两个月,竟是生了两场病!就怕伤了底子。 原是发热了啊!沈昭月只觉得头越来越疼了,晕沉不已,刚才被谢长翎按在车厢上的那一吻,浑身滚烫难耐,她还以为自己怎么了。“按照上次大夫开得药方抓药就行了。无须再请人来。” 谢老夫人的寿宴在即,沈昭月怕自己此时病了的事情传出去,冲撞了喜事,触了霉头。再者,本就是落水引起的高热,应当与上次无甚区别。 两人回到了石榴小院,香叶暂时抽不开身,只得寻了人去给谢轻舟报信,麻烦石头去抓药来。 晚膳时,香叶煮了一碗青菜粥,简单配了些咸菜。沈昭宇只吃了两口,舌尖无味,吞不下去。香叶见她气色不佳,忍不住又伸手去摸了下沈昭月的额头,竟是比刚才更烫了! 随后,她匆匆唤人打了桶热水来,忙着伺候沈昭月洗漱换衣,“姑娘,还是先泡个热水澡吧,去去寒。我再去煎一贴药来。” 本来沈昭月身体酥软难耐,只随意擦了下身子,就将自己裹进了棉被里,可现下四肢发凉,唯有脑袋和舌根处烫到不行,口渴难耐,她大口大口地喝了几杯茶水,终是缓缓点了下头:“行吧。” 随后,沈昭月强撑着意识,爬进了浴桶内,一阵热气触及冰凉的四肢,倒是缓解了些头晕的症状,在浴桶中泡了一小会儿,睡意袭来,她想着小憩一下亦可,渐渐闭上了眼睛。等到整个人熟睡过去,却是毫无意识地缓缓滑入了浴桶,水没过了她的鼻尖。 “哗啦——”一声,沈昭月被呛水惊醒,两只手无力地在浴桶中滑动,惊慌之下,她想抓住什么,却是无力。只怕溺水之人,大多都是如此失了性命。 “哗啦——”又是一声。一双长臂将她从水中捞起,沈昭月呛了一口水,狠狠地咳了两声。 “咳咳——” “咳咳——” 一口水从嗓子里吐出来,鼻腔更是酸涩刺激,让她在生死挣扎间紧紧环抱住了那人的身体。 “亲你一下,就要寻死?”府医刚刚给裴洐光复诊完,因着担心病情进展,谢长翎让其暂住在听竹院内。因着沈昭月那一番落泪,谢长翎左思右想间皆是她惊慌的神情,又忽而想到上次落水后,她亦是高烧不止,残荷帮着照料了几日才好。 如今残荷不在府中,谢长翎无人差使,在书院内转悠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趁着夜色偷偷赶来了石榴小院,只为了看一眼她是否安好。 翻墙而进时,他差点儿就惊醒了那只黄狗,前车之鉴下,谢长翎几乎是宛如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从暗处躲闪着进来。 然而,他刚刚打开窗户的缝隙,就瞧见了沈昭月几乎要被淹死,心急之下只得冲进来房来。 沈昭月这才发现,来人竟是谢长翎。那双手贴紧了她的腰身和大腿,细滑的肌肤能感受到他手掌间的厚茧,是持剑之人的印记。沈昭月此时羞愧难当,她可是什么都没穿啊! 只一瞬间,沈昭月反应过来,一把扯过了旁边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身上,推攘着从他的怀中跳了下来,却是一时腿软,差点儿摔倒。谢长翎本意伸手去扶上一把,可转瞬人已经藏进了棉被里,那一闪而过的灼灼身姿,让他看花了眼。 沈昭月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啜泣出声,为何每次都这般狼狈的遇见他?为何他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长翎再一次被她的哭声惹得心烦意乱,他救了她,为何还哭? “姑娘!姑娘怎么了!”外头,正在煎药的香叶突然听到了一阵水声,慌里慌张地就往内寝跑来。 沈昭月听到声音,更是慌了神色,她抬起头来,一脸恳求地望向谢长翎,小声道:“藏起来!快藏起来!” 她不能让香叶看见他!绝对不能!否则,她是百口莫辩,再也说不清了。 谢长翎蹙眉紧皱,如那一次在四角亭一样,被她催着躲藏,似他见不得人一般。可到底是在女子的闺房内,谢长翎自知理亏,只一个转身,藏进了她的衣柜里。 香叶推门而入,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水渍,再瞧着床上的女子,连头发和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净,她连忙拿了一块干净的布过来,帮着沈昭月擦拭头发:“怎这么多水?会着凉的。” 沈昭月的嗓子干涩不已,开口说话都有些疼,却还是认真解释着:“出来时滑了一跤,溅出水来了。” “那多危险,姑娘得下次喊我一声才行!”香叶一听,担忧不已,“要是滑倒了,撞倒脑袋可就是大事!” “是是是。我下次知道了。”沈昭月连连点头,只想早点打发香叶出去,“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你快去煎药吧。” 药正用小火熬着,还需一会儿才能好,香叶见她披在身上的内衫都湿了,起身就走向了衣柜:“姑娘要睡,也得先换身干的衣裳。” 从衣柜的缝隙内,谢长翎眼瞧着香叶步步逼近,紧张不已,汗流浃背,他第一次有了做贼的感觉,比起他七岁那年逃学时,更担忧害怕。 沈昭月更是握紧了拳头,眼睛四下转动,“不用——我——” “对了,这挂着一件呢!”就在香叶即将走到衣柜边上,她突然转向了另一侧的架子,取了一件白棉内衫过来,“本想着天热就收起来了,姑娘现在穿刚好,捂一夜,出出汗,明日必然就好了。” 握紧的拳头松开,沈昭月接了过去,催促了一声:“我自己换就行,你快去忙吧。” 香叶点了点头,怕是姑娘也想早点儿喝药休息吧。 衣柜里屏息的谢长翎,更是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堂堂的谢家二公子,竟如偷人的汉子般,躲在了衣柜里。 这事,实在荒谬。 第72章 二公子,我不为妾 香叶前脚刚走,衣柜的门“吱——”一声被推开,谢长翎衣襟与腰间都浸湿了水迹,是刚才沈昭月紧贴他的胸膛与腰身留下的印记,他踏出衣柜,正准备抬脚走向她时,只听得一声:“二公子是白日里未尽兴,才来的吗?” 女子嘲讽的声音,让谢长翎止住了脚步。 “尽兴”这两字词,不仅贬低了他,更透出了沈昭月的自轻。那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感再次涌上谢长翎的心头,让他备感无措。 “光儿因落水病了。我担忧你,就来看看。”破天荒的,谢长翎第一次与人解释缘由。自从遇见沈昭月起,他便有了许多第一次,唯独因为她,破了例。 听到裴洐光病了,沈昭月略有些担忧,若不是现下这般处境,她定是要多问上两句,以表关怀。如今,她却无力再顾及他人了,“二公子自幼离开谢府久矣,怕是忘了府中规矩。若要拜访,应当先派人通禀一声,再不济也该敲门。” 沈昭月的嗓子因干痛而沙哑,全无之前的娇声柔媚,可听到谢长翎的耳中,他只觉得心疼,若非他提议去南山湖,她或许就不用受这一遭罪了。 瞧着她防备的眼神,只一味将自己裹在被中,缩在角落,将他看作虎狼之辈,谢长翎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明明她也喜欢自己不是吗?算起来,他与沈昭月早已有过多次的肌肤之亲,虽未成正果,但到底是在他面前失了清白。 她是怕,他不负责吗? 如此想着,谢长翎满怀歉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床前。沈昭月扯紧了被子,她甚至暗中摸索到了那藏在枕头下的匕首,自上次发现谢长翎会夜间偷来她的内寝时,沈昭月就暗中多防备了一丝。 顺着她的床沿边上坐下,谢长翎怕吓着她,只将将靠在了床尾处,那双让人畏惧的眼睛望向她,让沈昭月握紧了匕首,小尾指被锋利的刀刃划过,渗出了血迹,可此时她竟是不觉得疼。 “今日之事,我会负责。”谢长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我虽无法许你正妻的名份,可日后,我会好好待你。” 他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他怎能如此轻贱她?沈昭月脸上唯有震惊与不忿,她不敢不相信谢长翎竟真的说出了这番话,他要纳她为妾,他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如谢长岚一般,男人只一味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将她当作可随意玩弄的女子。哪怕是人前如君子的谢长翎,也不过是个心思龌龊的男人罢了。 沈昭月僵住了脸色,眼中饱含愤怒与无助,她厉声回道:“二公子,我不为妾。” 谢长翎的脸色煞那间冷了下来,她的回绝,让他手中的玉佩变得像个笑话。这是谢家的家传玉佩,唯有嫡子才有,亦是谢老太爷亲手雕刻,意义非凡。此外,谢长翎对她的贪心感到了一丝失望,他本以为沈昭月是真心爱慕他,而非贪恋他的权势,以她的身份只能为妾,她若是连这一点都不知,就来勾引他,实在是蠢笨。 心中赌了一口气,谢长翎径直将那块玉佩扔在了床边,冷下了脸色回道:“沈昭月,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动了心,但他不会放纵她的贪心。 妄想?她妄想什么了? 沈昭月被他的话,气笑了,竟是脑子一热,毫无忌惮地骂出了声:“谢长翎,你有病吧!” 谢长翎不愿再从她嘴中,听到任何一句让他不喜的话,男子高大的身躯前倾,用嘴堵住了她的话。 他竟又这般肆意欺辱她?沈昭月再忍不住,从被中抽出了匕首,一把刺向了他的胸膛,却在一瞬间被他握住了匕首。左手握住了刀刃,掌心划破,一滴滴血迹流下,沾染在了靛蓝色的被套上,留下点点深灰色的印记。 谢长翎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的匕首,他不过亲了她一下?她竟是要他的命?为什么呢?他一向无法理解那些居于后宅的女人心思,正如他父亲的小妾,即便母亲已经无视她们的存在,可她们仍旧上赶着在母亲面前碍眼,甚至设计害她。 他忽而没了与她周旋的心思,他懒得去猜想沈昭月的心思。只一点,他十分明确,他既看了她的身子,就会对她负责。除了他,沈昭月亦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收起你的心思。等广陵的事情了结,我会带你入京。”一语定论,那把匕首被他从手中抽走,沈昭月被那一片鲜红吓了一跳,她有些后怕,她太冲动了。她不敢想若是匕首真的捅进了谢长翎的胸膛,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谢家。 然而,谢长翎的话让她浑身发冷,她不愿意。姐姐说会接她去京城,她不需要谢长翎。明明过了乡试,一切都能圆满,可现在她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更让她畏惧的是,她害怕谢长翎继续发疯,害怕他突然告诉府中众人要纳她为妾。将她卖给谢长翎,四夫人做得出这种事。为了谢九郎,四夫人亦会考虑。届时,怕是谢老夫人都无力阻扰了。 沈昭月心思百转,几乎下一秒她就做了决定。她收起了面上的愤怒,转而代之是讨好的笑意,她主动张开双臂,扑向了谢长翎的怀中,她抱着他,在耳旁带着些哭声道:“是我不对,二哥哥。我刚才吓到了。你突然闯进我房里,又那般对我,我以为你与谢长岚是同样的心思。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与他一样,只想欺辱我。” 她的变化之快,让谢长翎愣了一刻,可当沈昭月主动向他靠近时,美人在怀,他心软了。尤其提到谢长岚后,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那日她被谢长岚关在了房中欺辱,今日他自己又做了这般事情,无他有什么差别? “我既承诺了你,便绝不会负你。今夜,是我逾矩了。”谢长翎宽慰着她,亦稍稍反思了下自己的举动。 沈昭月再次被他的话恶心到了,什么不负她?她从未要他负责过。然而,为了稳住他,沈昭月继续道:“二哥哥,其实,其实刚才的话,非我本意。你如今重得重用,如何能未娶妻就纳妾呢?此事老夫人与我说过了。只我实在不愿阻了你的仕途。” “我只担心此事被府里人知晓了,人多口杂,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沈昭月嘤嘤切切,句句皆是委曲求全。 谢长翎记起了祖母的叮嘱,原是这般啊!他点了点头,“此事,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沈昭月这才放了心,松开了环抱的手,抹了把眼泪:“你快回吧,待会儿香叶要来了。” “晚些,我让府医来一趟。”谢长翎见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对他言语亲昵,只觉得今日这趟,没有白来。 第73章 派人监视她 病了些时日,谢长翎白日里公务繁忙,偶尔夜间会偷偷翻墙进她院中,沈昭月拦不住他,只得顺着他的意。唯一点,绝不可有亲密之举,每当谢长翎靠近她时,她总是一脸委屈害怕,直言:“难怪二公子只为了我这具身子?” 因着这句话,谢长翎每每有所情动之时,只得克制下来,他想此事并不急于一时。关于亲事,谢长翎倒是积极起来,连夜写信去了京城,托母亲为他寻一个心胸宽广、温柔小意的妻子。 不过此事,沈昭月暂且不知,她养着病,盘算着如何能早日离开谢府,她有些等不及了。 日头升起,小院里几簇粉花开得娇艳,鱼缸里养的两条小金鱼游得欢畅,沈昭月披着一层薄毯,靠在了摇椅上躺着发呆。她已是好久,未曾见到谢轻舟了。 “姑娘,有封给你的信。”香叶刚去外院拿东西,恰好遇见了门房送信来,上头盖了沈氏茶坊的章。 沈昭月坐起了身子,许是动作太大,只眼前一花,晃着身子站不稳,看着就要从椅上摔下去了。 幸而,一双手接住了她。 “怎病得如此严重?”谢轻舟前几日就打算来了,偏沈昭月不让,说是怕将风寒传给他,误了他的功课。今日休沐,他才匆匆而来,却是一进门就看到她连坐都坐不稳了,心下担忧不已。 沈昭月抬眸,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是不由哭出声来,颗颗泪珠滑落,我见犹怜,“六郎……六郎……” 她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这几日她心底满腹委屈无人说,哪怕现在见了谢轻舟,她亦是无法说出口。如此,她更觉得自己委屈了,泪水更是止不住。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月儿,你别哭,别哭了。”谢轻舟被她哭得心下难受,他的月儿平日里看着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成日里什么都不计较,鲜少会哭。 可每次哭了,定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如那一次被四夫人罚跪,等到他赶去时,一见到他就哭得泣不成声了。 沈昭月拍打着他的胸膛,发泄着,“我,我不想留在谢府了。我想回安阳去。” 应当是想家了。谢轻舟是庶子,虽说四夫人待他亲和,可他在府中的一言一行皆是小心谨慎,与沈昭月一般,自觉是寄人篱下,不是谢府真正的主子。因而,他最是了解沈昭月想家时的感受,小时候他们两人荡着秋千,总是希望有一日能飞出谢府的高墙,去外头寻一番天地,享一番自由。 安阳,是沈昭月的家乡,亦是谢轻舟想去看看的地方。 “等过了乡试,我们就去。”谢轻舟今日来,还有一个好消息与沈昭月说,“前些时日,老夫人身边的喜娟来问了我几句话。” 谢老夫人找他作甚?沈昭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紧张地一把抓住了谢轻舟的袖中,说道:“问你什么?” “问我是不是真心要娶你。我自然答是。之后,老夫人赏了我好些孤本藏书。虽没说透,但我觉着,老夫人定是知道了我们定亲的事情,心里高兴呢。”谢家并非书香世家,藏书并不多,可谢轻舟得到的几本已是十分珍贵,算是老夫人对他的一片期盼之心吧。 沈昭月闻言,略微放下心来,想必是谢老夫人不信她一人之言,又去六郎处打探,怕是唯恐她在谢长翎与谢轻舟两人之间周璇,不得体面。既如此,沈昭月将上次谢老夫人唤她过去问话一事,说了一嘴,“前些时候,老夫人也曾唤我去问话。” “可是问你我的亲事?”谢轻舟面上全是笑意,一脸喜气,“谢家难得有喜事,老夫人必当是高兴的。” 见他开心,沈昭月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可若是不告诉他,又怕谢长翎那边出什么幺蛾子,让她孤立无援,思来想去,她摇了摇头,回道:“是问我,愿不愿意给谢二公子为妾。” 谢轻舟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是二哥对你有意?还是?” 若是真说是谢长翎对她有意,怕是谢轻舟今后见到他,会心下抵触,误了学堂课业。因而,沈昭月故意隐去了一些事情,说道:“上次在仙鹤楼,谢二公子救了我,谢老夫人以为他对我有意,这才问的。我已与谢老夫人说清楚了,你不用担心。” 谢轻舟这才缓缓松了肩膀,吐了口气,“幸好不是二哥有意,否则我怕是抢不过他。” “你与他抢什么?我心中只有你。”万事都要先提个醒,如此才能做好准备,沈昭月拉住了他的手,两人对坐,“只我忧心,上次是谢长岚,这次又是谢二公子,我想早些与你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我与母亲提过几次,可母亲不愿松口,定是要乡试之后才行。”谢轻舟何尝不想早些与她成亲,奈何就是过不了四夫人的关。 “好。只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平日里多用功些。两个月,我们等得起。”沈昭月看得出他同样着急,让她多了几分勇气。 谢轻舟留在小院里,陪着沈昭月用了午膳就回去了。虽是休沐,但课业不可落下,他须得多看几本书,多写几篇策论才行。 等到人走了,沈昭月从怀中拿出了沈氏茶坊的信,展开一看,是如意的笔迹:陈茶压仓过多,需得东家指使。望能十日后,茶坊一叙。 “点个蜡烛来。”沈昭月朝着香叶唤了一声。 随后,将信纸点燃,只剩下余烬。 香叶扫着烟灰,见沈昭月一脸落寞,问道:“是茶坊遇到麻烦事了?” “有些陈茶,需要处理了。但现下,实在想不出主意。”沈昭月叹了口气,若是姐姐在就好了。 入夜,沈昭月本想早些歇息,却是一个人影翻进了窗户,谢长翎一脸阴沉地望着她,坐在她的床头问道:“谢轻舟来了?” “你派人监视我?”沈昭月躺在床上,侧过了身子,将被子拽到胸前,他竟派人监视她!今日,她可是趴在谢轻舟的胸前哭来着!“你怎能派人监视我?我是女子!那人若是什么都看见了,我怎么办?” 谢长翎被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质问着,神色渐缓,低声解释着:“只在你院外看护些,以防宵小。” “只在院外?隔着围墙?”沈昭月连声问道。 “是,只在院外。我怎舍得让别人盯着你瞧?”谢长翎的指尖抚过她耳边的发丝,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沈昭月见他脸上没了怒意,这才说道:“我病了好些时日,六哥自然要来看望我。都是四房的人,若他不来,就该被人说闲话了。” “只他是男子,日后少来为妙。”谢长翎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话,可想起那日两人亲昵喂食的场景,他仍旧心头堵着一口气,“我不喜你们太亲近。” 沈昭月故作生气,赌气了嘴,朝着他的胳膊打了一拳过去,“不过是兄妹罢了,如何比得过你我呢?这你也要生气?” 经过几夜的相处,沈昭月渐渐掌握了谢长翎的性子,虽有些阴晴不定,但较为好哄,多说些好话就行。嘴皮子上下动两句,无伤大雅,她又不吃亏。 得了她这句话,谢长翎心下满足,他张开双臂,想抱一下她,却听得女子一句:“我要睡了,不准你轻薄我。” 沈昭月娇嗔一声,让他不禁耳红起来,他是想轻薄她,很想。但此刻,他忍不住了。 翻过身去,沈昭月面朝墙边,背对着谢长翎,心底只求着他赶紧走。等到关窗声响起,她才死死咬住了嘴唇,她实在是厌恶至极。 卫安这几日跟在谢长翎在太守府办案,倒是惊奇,自家主子竟时不时会发呆傻笑? 真是奇了怪了! 第74章 疯了的王嫣 六月初六,正是谢老夫人的寿宴,因着前些日子陆家的事情闹得太大,谢家此次并没有宴请外人,只请了谢家各宗各族的嫡系亲戚们来,关上门来热闹一场,博谢老夫人的欢喜罢了。 宴会厅内,花团锦簇,推杯换盏,四夫人请了名伶献唱,奏了一曲《福寿禄》,谢老夫人难得放下了往日的庄重,几杯酒的功夫就拉着各家的郎君与女郎们说家常,更是将谢九郎搂在了怀中舍不得撒手。 谢九郎在她怀里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隙,讨了个红封,就一溜烟跑到外头园子里投壶去了。 “听闻沈妹妹病了几日,如今可大好了?”王嫣面上带笑地走了过去,比起上次的狼狈,今日倒是显得神采焕发。 沈昭月本是独自缩着身子,坐在了最后头的小桌子上吃茶,却是被眼前人挡住了日光,坏了好心情。沈昭月眼睛都未曾抬一下,只低头夹了一块红烧肉,肥瘦相间,入口即化,回了一句:“自是好了,否则怎敢来赴宴呢?” 因着这一处人少,王嫣见旁边空了一个位置,自是坐下了。她挽起袖子,左右手各露出了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璀璨生辉:“呦,瞧我,这日头晒,都忘了金子会反光,怕是刺到沈妹妹的眼睛了。” 沈昭月看她这一出戏,只觉得莫名其妙,上次是跑到她面前哭惨,今日是跑到她面前炫耀,就非得与她杠上了? 若非这是谢老夫人的寿宴,沈昭月此刻真想抬腿就走人。奈何,如今王嫣也算是谢家人了,她自然不可当众与王嫣争吵起来。沈昭月只不看她,朝着香叶吩咐了一句:“帮我添些热茶。” 她刚病好,吃不得寒凉的东西。可宴席上多是驱暑的冷盘,她便只能多喝些热茶了。 “沈妹妹,是瞧不上这镯子?还是瞧不上我?”被沈昭月漠视,让王嫣咬紧了下唇,心中愤懑。 沈昭月被她连问了几句,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擦了下唇,朝她望了一眼,皱眉道:“我想王姑娘,心知肚明,应当不用我多说吧。” 上赶着讨嫌的人,沈昭月是第一次见,“我可记得你上次,是哭着让我帮你。现下看来,倒是好了?” 提到上一次,王嫣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那时她几近崩溃,才会无助到去求沈昭月。可她却是只顾着自己,一点儿都不愿帮她。况且,因着上次的事情,王嫣回去后被谢长岚狠狠打了一顿,伤到了胃,她连着三五日都吃不下饭,身形消瘦,竟是与沈昭月有几分相似了,得了谢长岚的几分青睐,好好温存了一番。 之后,王嫣索性是特意换上了沈昭月往常的装扮,迎合着谢长岚做些床笫之事。两人恶趣相投,倒是让王嫣过上了好日子,从谢长岚那儿哄得了些金银首饰。 日子看似是过得好了些,可今日寿宴,王嫣一眼就瞧见了人中龙凤的谢长翎,他站在谢家种郎君之中,仍旧是那般皎皎如玉,令人心神向往。只可惜,她已没有机会了。 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她刚才瞧见了谢长翎朝着沈昭月笑了!她狠狠捏住了掌心,凭什么对她笑?凭什么是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王嫣看着宴会上往来的人群,心下涌起了一个念头。 王嫣原是一脸的怒意,却在一瞬之后,笑开了花,抬手朝着沈昭月敬了一杯酒,道歉着:“过去的事,何必多计较。沈妹妹,我敬你一杯,可好?” 沈昭月鲜少喝酒,因而只举起了茶杯,对方既然求和,她无意拒绝,做生意的嘛,向来以和为贵,她简单地回了一个字:“好。” 一口酒下肚,王嫣“啪——”地一声,重重放下了酒杯,却是力气太大,撞倒了一侧的红豆汤,浓汤翻倒在了沈昭月的腰裙上,染出了一片红色,她惊叫一声:“哎呦,都是我的错。快快快,我带你去换一身衣裳。” 沈昭月被她拉扯着起身,她第一次知道王嫣的力气如此之大。香叶见状,只觉不妙,连忙拽着沈昭月的另一只胳膊,“不用了。我带姑娘回去换身衣裳就行。” “你那院子太远了,不如去我那儿,正好上月送来了几套新衣。”王嫣的声音之大,惹得周围几人都听见了,“沈妹妹不会是讨厌我?不愿意去吧?我刚才,可是真心与你赔礼道歉呢!” 沈昭月被她拉扯着身子,动作之大,惹得宴席前头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若是扰了谢老夫人的寿宴,沈昭月必然会被四夫人责怪,她忍着心底的厌烦,只得面上含笑,顺着王嫣的话道:“那就去吧。” 她隐约猜到了王嫣心底的算计,沈昭月朝着香叶眨了几下眼睛,轻声说了一句:“跟紧我。” 等到三人走出了宴会厅后,王嫣领着两人往外走,走到一处小花园时,她突然打了一个响指,一侧的小道上冲上来两三个身材壮实的妇人,其中一人用帕子迷晕了香叶,将她随意拖到了树后,而后几人合力捂住了沈昭月的嘴巴,又将她的双手绑了起来,硬生生将人拖到了一处小亭子里。 “唔唔唔唔——”沈昭月挣扎出声。 王嫣走过去,一巴掌抽在了沈昭月的脸上。“贱人!凭你还看不上我?等过了今日,我看谁还会要你!” 说罢,王嫣捏住了沈昭月的嘴,逼迫她张开,用力塞进了一颗药丸。“好好享受吧。” 小亭子的门被关上,沈昭月实在是没想到,王嫣竟敢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上,公然将她绑了! 这处小花园就在宴会厅后头,平日往来的人不少,她想着至少再往前走上一会儿,趁着王嫣不注意,拉着香叶就跑。没成想,王嫣如疯了一样,完全不顾后果! 那药被逼着吞下,情欲蔓延,她可以忍,只不知道会是谁进了这亭子,恐惧遍布全身。 第75章 我想要,只一次就好 “算是便宜你了。她一个孤女,无父无母,唯一可取的就是嫁妆多。你要是不愿,我就去找旁人了。”王嫣拽了一个男子进了亭,朝他指了指地上的沈昭月。 “等等等等,我的好姐姐,我哪里是不愿。就是怕——怕——”那人流里流气,一身衣裳陈旧发灰,只瞧着模样就知道是个无甚大用之人。王嫣这些日子总算是从谢长岚那处得了些好,自然不会蠢到将沈昭月送上门来,与她打对台。 可若是谢长岚一直念着她,却是让王嫣心底恶心,因而她这次是寻了谢家旁支一位穷酸秀才谢维城,眼高手低,靠着谢家的几分庇护,才稍稍混了个人样。但王嫣特地打听过,这人有狎妓的癖好,最为好色,家中父亲好赌,早就败光了家产。如此,才有胆量博一次。 “怕什么。等生米煮成熟饭,还不都是你的。谢家可丢不起这个人。”王嫣将人往前头一推,“这模样,你不想试试?” 谢维城这一走近,心神都被那双盈盈一水的眼睛吸了进去,没想到竟是这般天仙一样的女子!立刻下了决心,猴急猴急地将王嫣推出门去:“好姐姐,你快出去吧。等我完事,你带人来就成。” 府中人都在宴席上忙碌,这一处的动静无人在意。沈昭月被绑住了双手,唯有一双腿还能动,她靠在墙边,蹬着脚尖往后退,可那人步步紧逼,早已扯开了他的腰带,一脸猥琐地朝着她摩拳擦掌地走来,舔着舌头道:“小美人,今日小爷让你好好爽爽。我这功夫,可是让那迎春楼的姑娘都忘不了。” 淫词艳语,不堪入耳,可她无处可逃,她虽没被封住嘴巴,可若是她现在喊来了人,怕是会引得谢家众人围观。以四夫人的性子,定会将她送去尼姑庵里,留个贞烈的名声。 沈昭月咬着唇,恶狠狠地望着对面之人,放下了狠话:“若是你碰了我一下,日后我定会让你断子绝孙。” “日后的事情嘛,那就日后再说了。”谢维城全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毕竟她一个弱女子,除了吓吓他,又能如何呢?倒是她这番神情更激起了他的兴致,三下五除二地扯下来自己的衣裤,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扑过去。 沈昭月闭上了眼睛,但凡双手未曾被绑住,她必不会陷入如此境地。 一双手将她环抱进了怀里,沈昭月张嘴就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肩膀,血腥味涌入了唇齿之间,她强忍着恶心不松口,却听得对方“嘶——”了一声,“谋杀亲夫?” 是他!沈昭月松开了口,嘴边挂着一丝血迹,她抬眸看去,是谢长翎! 随后,“咚——”的一声,刚才那企图欺辱她的狂徒倒地不醒,一个小厮跪在了两人面前,“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沈昭月转头看过去,这小厮看着有些熟悉,未等她回想起来,就听得谢长翎吩咐了一句:“押去暗牢。” 谢长翎万分庆幸,他派了暗卫看护着她。太过绝色的女子,该是需要人护着才行。唯有他,能护着她了。 沈昭月不知何为暗牢,却暗自希望那人能得到十倍百倍的折磨,她并非心善之人。可现在,身上热气升起,玉兰香气涌入鼻尖,她几乎贪婪地从男子身上汲取着凉意。谢长翎今日穿了一身蚕丝冰织的水蓝长衫,质地轻薄,触感清凉,最能缓解夏日的炎热。 他被怀中的女子磨蹭着,脸上泛起了微红,他低下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很烫,他问道:“你中了药?” “王嫣给我下了药,二公子,我想要。”沈昭月本以为这药物不过是激发情欲罢了,她忍忍就会过去,毕竟上一次谢长翎被下药后,亦没有对她做出侵犯之举,只占了她些便宜罢了。 可此时,沈昭月逐渐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吞噬,浑身如浸入了炙热的泉水之中,热气蒸腾,口干舌燥,与其双手被捆绑着无处发力,她只能靠在谢长翎的胸膛磨蹭着身子。 “只一次,只一次就好。”她娇喘出声,喃喃昵语,一字一句都激荡在谢长翎的脑中,让他亦是难以自制,腹下起了反应。 谢长翎望向怀中的人,眼底虽充满了欲望,可语气却满是怜惜,他想要她,但绝非此时,他尚且不至于到这番趁人之危的地步,他有自己的矜持自傲,他有自己的君子之风。他哄了一声:“乖,忍忍。” 侯在一侧的小厮被自家主子的声音震惊不已,这女子何许人也?竟能让冷血无情的大理寺卿哄着? 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小厮快速从门缝中略过一眼,“公子,有人来了。” “清理干净。”谢长翎抱着怀中人,一个转身从窗户翻了过去。 “瞧我的记性,这镯子都丢了。快帮我找找,丢在哪儿了。”王嫣去而复返,拉着几个丫鬟在花园中一通翻找,而后朝着亭子处指了指,“往那儿看看呢!” 婢女随着她的手势,朝着亭子走去,王嫣跟在后头,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等到丫鬟一把推开了木门,她自站在外头,等着回禀。两个丫鬟走进去,搜寻了一番,而后退出亭外,摇了摇头道:“未曾寻到镯子。” “什么!”王嫣哪里是要她们找镯子啊,连忙追问了一句,“没有别的了?” “别的?”一个丫鬟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啊。姨娘可还丢了其他东西?” 这一声“姨娘”听得王嫣心里膈应,她瞪了两人一眼,从她们中间冲了过去,狠狠撞了下两人的肩膀,两个小丫鬟隔着捂了下胳膊,只觉得自己无辜,小声窃窃了一句:“一个姨娘罢了。” 王嫣闯进去,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却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一片布料都没有。 她慌了神,怎么回事?人呢?谢维城呢!那个贱人呢! “怎么回事?一群人围在这里做什么?” 第76章 二哥哥,你不想要月儿吗? 大夫人的声音传来,她刚才就瞧见王嫣挽着沈昭月出门换衣去了,却是中途又见她折返回来,她一来一回之快,让她生疑,这才过来看看。 王嫣慌了神,立刻从手中将那金镯子撸下一只,举着金镯子跑了出来,道:“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大夫人盯着她手里的金镯子,心底不喜。这王嫣向来一股小家子气,从小就爱这些金银玩意儿,王家可是三代为官之家,何曾看重这些身外之物。 王嫣只瞧了一眼大夫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又惹她不悦了,赶忙将金镯子带了回去,规规矩矩的回道:“刚匆忙间丢了镯子,就出来找找,正巧找到了。” 后头的两个丫鬟耸了下肩膀,谁知道她在哪里找到的,刚才她们两个可什么都没看见。 “沈姑娘呢?”大夫人看着她,皱眉问了一句。 王嫣眼珠子直转,低着头回道:“本想着带沈姑娘去我那处换衣裳,谁知她就是不愿意,非得回自己院子。” “既如此,就会宴席上待着,无事别乱跑,莫要冲撞了客人。”大夫人甩了下衣袖,如今是瞧着王嫣都烦,蠢笨不说,还连累了她家岚儿的名声,未娶妻先纳妾,如今亲事都不好说了。只望着这回乡试,得了名次回来才行。 王嫣连声答应着,回头望了一眼亭子,正欲跟着大夫人身后回去时,却是腿上一紧,竟是被人紧紧抱住了。 “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呢!你把我家姑娘还给我!”香叶被人扔到树下,晕了过去,却是被一只鸟儿啄了脑袋,疼醒了她。 一醒来,她就匆匆去找她家姑娘,谁知刚起身就瞧见了王嫣,她顾不得其他,只能死死抱着她,让她将人交出来。“你个毒妇,快把我家姑娘交出来!” 香叶发髻上、衣襟上都挂着杂草,脸上满是怒意,恨不得一口将王嫣咬死。 大夫人见她句句喊着她家姑娘,又想到刚才王嫣的话,只觉得脑疼胸闷,别是又闯出什么祸来,“你家姑娘不是回自己院子去了?” 香叶匆匆四下看了一眼,这处只有大房的人,怕是一丘之貉,只会帮着王嫣说话,但她家姑娘怎么办?上次就是被王嫣骗了去,还,还差点儿没了清白!她越想越怕,眼泪流个不停,大声哭喊着:“我家姑娘才没有自己回去!是她,是她故意将我家姑娘拽走的,还让人迷晕了我!就是她把我家姑娘绑走了!就是!” 王嫣见情势不对,立刻倒打一耙,争辩道:“胡说八道,明明是沈昭月自己回去的,别是中途要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把你给丢下了。” “你才胡说八道!你个毒妇,就是你上次骗了我家姑娘,还,还讲她哄去了望——” 然而,话未说完,一道声音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香叶姑娘,沈姑娘在找你。”卫安出手,将香叶一把捞了起来,“不过,我看你既喝多了,就回去歇着吧。” 香叶认得卫安,是跟在谢长翎身边的人。她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连忙问道:“我家姑娘她可好?” “怕是真喝多了,脑子糊涂了。”卫安朝着大夫人半弯了下腰,“惊扰夫人了,属下带她下去醒酒了。” 说罢,卫安拉着人转身就走。 大夫人倍感莫名其妙,可刚才那人她识得,分明是谢长翎从小跟在身边的护卫。这么说来,这沈昭月竟是得了谢长翎的青眼吗?若是这般,岂不是让四房和二房成了一家人! 王嫣眼瞧着香叶被拽走,却是心下舒了一口气,索性没被她继续纠缠,否则怕是说不清了。她整理好心绪,笑着朝大夫人走了过去,“母亲,我们先回去吧。” “啪——”的一巴掌,将王嫣的脸打歪了过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问道:“沈昭月呢,你把她如何了?” 王嫣咬紧牙关,即使大夫人起了疑心,可她绝不能承认,无凭无据,谁也拿她没办法。“我哪里知道她如何了,应当是回去换衣裳了吧。” 见她咬死不说,大夫人是懒得管她,若是真出了事情,她只当不知,索性不过是将王嫣推出去认罪罢了。倒是刚才的几个丫鬟,大夫人冷冷瞧了她们一眼,道:“刚才的事,你们都听见了什么?” 几个小丫鬟都是大房的人,齐声摇头道:“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听竹院内。 原本干净整洁的床榻,变得一片狼藉,枕头被扔在地上,被子被踢至床脚,沈昭月搂住了谢长翎的腰身,双腿缠绕其上,将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她忽而明白了望月楼管事柳如燕的那句话:“女子在世,自当随心所欲。” 此刻,沈昭月只想随着欲望沉沦,何况谢长翎的样貌与身材俱佳,她不吃亏。情欲迷失之间,竟是将她的脑子都扰乱了,往日里厌恶至极的人,此刻竟也想一尝滋味。 谢长翎因她的举动备受折磨,比起上一次中春药时,更心痒难耐,似是有无数声音在他脑中疯狂蛊惑着他:今后她亦是你的女人,何须忍耐?是她在求你,她再向你求欢。满足她,满足她。 他几乎快要因她指尖肆意地触摸,而丧失意志。谢长翎顺着她的姿势,双手从裙摆间往上,两人的衣裳早已被扯散了大半,只稍稍用力,就能触及到她的柔软,他想要,他想要更多。 沈昭月被他之间的讨好,纾解了一刻的燥热,她情不自禁地吻上了他的唇,从他口中汲取解药。脑海中一片空白,谢长翎只想顺着她,沉沦于其中。 然而,意识却是在一瞬间清醒,脑中突然出现的那一双充满了恨意与愤怒的眼神,让谢长翎猛然推开了身上的人,在沈昭月眨着懵懂眼神,想要再次爬向他时,谢长翎忍住心底的渴望,用被子将她卷了起来,止住了她的工作。 失去了他的慰藉,沈昭月挣扎着想要逃离,见对面的男子不再理会她,她扬起了妩媚的笑颜,蛊惑着:“二哥哥,你不想要月儿吗?” 谢长翎隔着被子,按住了她的动作,那燥热让他硬挺了身子,却还是哑着嗓子回道:“再忍一会儿,我让人打桶冷水来。” “姑娘!姑娘!” 外头,是香叶的喊叫声。而香叶这一声传到了沈昭月的耳中,她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的虎狼之词。 谢长翎匆忙整理了下衣裳,但衣袍上的皱褶让人浮想联翩,他推开门,对香叶道:“她被下了药,我已让人打了冷水来。你且看着时间,约莫半个时辰就得起来。她病刚好,怕是不可受凉。” 香叶连声道谢,果真是二公子救了姑娘!她感激不已。“多谢二公子大恩。” 浴桶内,沈昭月身上的燥热渐散,等到意识逐渐清明,她只觉得羞耻不已,她刚才是疯了不成? 第77章 自请去南山寺,她竟是要离府 药效去散之慢,让沈昭月差点儿冻着,等到意识逐渐清明,身上那股子燥热逐渐散去后,她连忙唤着香叶扶她出去。 “姑娘的手,太冰了些。”香叶擦拭着水迹,心疼不已,那王嫣居然想出这般下作的招数,甚至胆大包天敢直接在谢老夫人的寿宴上就绑了她们,“这事不能白白让姑娘受委屈,要我说,就该去老夫人那儿告她一状!” 沈昭月换好了衣裳,比起早晨穿的薄衫,这回却是换成了稍厚一些的棉麻料子,“我们无凭无据,如何告她们?” “二公子就是人证啊!有二公子作证,老夫人定会相信姑娘。”香叶立刻想到了谢长翎,信誓旦旦道,“姑娘别怕,我瞧着二公子对咱们不错,想来是会帮我们的。” “胡闹!我中的是什么药,你不知道?这事再牵连上二公子,我的清誉,二公子的清誉,如何与人分说?”沈昭月呵斥了一声,香叶的想法太天真了。若此时真捅到了人前,怕是谁都讨不得好,若是真将谢长翎推出去,她怕是再无机会离开谢家了。 “你再想想,若是让六郎知道了,我该如何与他解释?”毕竟这人,到底是进了谢长翎的院子,甚至还入了他的内寝,沈昭月叹了口气,“换好衣裳,去宴会厅。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香叶一脸无措地点头,她未曾想那么多。只不懂,为何姑娘总有那么多担忧的事情?劝道:“姑娘身子未好,要不咱们还是别去了。回院子里歇着。” “咚咚咚——” 门外一阵敲门声。 沈昭月回了一句:“来了。” 而后,她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虽脸上有些红晕,但好歹气色看着不错,“走吧,不可误了时辰。” 谢长翎已重新换了一套衣裳,墨色绣金仙鹤的圆领长衫,衬得君子如玉般清冷,玉带扣着月牙色的腰带,勾勒出了男子精壮的腰身。 “二公子。可是在等我?”香叶还在,沈昭月喊不出那句“二哥哥”,更是因为想到此前的举动,倍感羞怯,她虽将一切都怪在了药物上,但若是真发生了什么,她以何颜面去面对谢轻舟? 尤其,尤其竟是她自己主动亲了他。 以前,她可以说服自己是被迫的。 现下,却是厌恶上了自己。 对面的女子已收起了刚才的媚态,素衣长裙,神态端庄,谢长翎忽而想起第一次在长廊下遇见她时,她便是如此模样,小心翼翼地收着性子,垂眸不语。 他竟想,现在就将她拥进怀中,甚至有了一丝后悔,刚才是不是不该放过她?“正席已开,长辈们正在献礼。你可要去?” “自然要去。”沈昭月微微点了下头,她本来还未下定决心,今日之事发生后,她必然要做出选择了。“若是无故离席,只怕会让老夫人担忧了。” 确实如此。这事谢长翎在院中来回想了许久,他定然不会轻易绕过王嫣和那人,只这事有关沈昭月的名节,即便那人什么都没做,可有人会恶意揣测。沈昭月若是有了污点,祖母怕是更不会同意纳她之事了。 “那就走吧。” 为避嫌,两人一前一后重新入席,沈昭月的视线绕着人群打量了一圈,王嫣不在,应当是怕事情败露,躲起来了。香叶扶着她落座,咬着耳朵道:“若是下次瞧见她,我定要偷偷给她套上麻袋,打她一顿。” 沈昭月被她的话逗笑了,那一番后怕的心情在此刻松懈了一些。 正厅内,谢老夫人位于众人之上,居于正中。谢九郎不知从哪儿被四夫人逮住了,被硬拽着跪在了谢老夫人面前背祝寿词。 “孙儿敬祝祖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谢九郎乖乖地磕了三个响头,与四夫人一同送了礼,是谢老夫人最喜爱的昙花,四夫人笑道:“这是特意从西域那处送来的花,听说颜色极好,我们啊,只等着借老夫人的光,到时候一赏花开呢!” 昙花一现,极为罕见。谢老夫人在院中养了许多昙花,可几十年来也只开了三次罢了,如此寿礼,却是甚得谢老夫人的欢心。继而,谢九郎又得了两个大红封,嘴巴都快笑歪了。 四夫人回席上时,得意洋洋地瞧了大夫人一眼。 四夫人得了面子,大夫人心底更恨,那昙花是何等稀罕的物件,怕是不知要多少金银才能买到。再者,刚才沈昭月那事,让她颇为担忧。别到时,惹了一身腥,还得罪了谢长翎。为此,大夫人第一回忍着心底的不甘,没敢在此时出言讽刺。 等到谢家子嗣们送完礼,就该是府中各个表姑娘了。按照年岁,沈昭月是第四个上去的。 “小女沈昭月,恭祝老夫人福寿安康。”沈昭月的祝词实在是短,但她送的寿礼很用心,从香叶手中拿过盒子,缓缓打开,是一种长寿福佛。 她道:“这尊长寿佛,乃静和高僧亲自开光。只时间仓促,未曾来得及供奉。因而,小女斗胆向老夫人请一恩典,愿能前往南山寺,为这尊长寿佛供奉七七四十九日的香火。” 沈昭月跪拜在谢老夫人身前,字字句句皆是一片诚恳,不仅让谢老夫人吃了一惊,更让谢长翎与谢轻舟皱起了眉头,她竟是要离府吗? 静和高僧是本朝最有名望的得道高僧,能得到他开光的佛像,必然是有大恩德。谢老夫人年岁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虽不寄托于这些神佛之说,但到底也更希望自己活得长久些。她坐于椅上,瞧了一眼谢长翎,见他眉头紧蹙,便知道他怕是还没放下心思。 今日,沈昭月自请去南山寺,应当是件好事。 四夫人亦是被沈昭月刚才的话吓了一跳,这事未曾与她商量过。 沈昭月俯首跪在众人前,因谢老夫人久久未曾发话,心中打起了鼓。 就在她正准备再次开口时,耳旁终于传来了那一声。 “你既有此孝心,那就去吧。” 第78章 他想与她携手看烟花 烟火齐鸣,点亮了谢府的黑夜,这场寿宴才总算圆满了。 四夫人揉了揉脑袋,叮嘱着下人好好收拾,“客人送来的寿礼,要一一记在礼单上,明日送去给老夫人过目。要仔细检查这厅内厅外的东西,若是丢了写无关紧要的,那就算了。可千万要看看捡到了什么,须得给人还回去。” 秀珠跟在一旁,也帮着指挥做事。沈昭月不敢先走,待到四夫人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她才匆匆走上前去,恭维道:“姨母今日辛苦了,这般大的排面,若非姨母,旁人定是做不来。” 四夫人喝了口茶,却是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比不得你,我都不知你何时认识静和高僧了。” 那可是静和高僧开光的佛像!沈昭月竟是一字未提,倒是心思重,生怕被她抢了去呗。四夫人心下不喜,这佛像就该让九郎去送,如此更能在老夫人面前得了好。 沈昭月一听,就明白了四夫人的话中有话,她连忙解释:“这佛像是安阳那处送来的,可前些日子雨大,好几处官道都发了水。安阳传信说不知何时能到,我怕错过了日子,还特意另外备了一份礼。这不是巧了,昨日刚刚送来。” 四夫人不信这话,但到底有了解释,她亦是不好多说,只冷声问道:“去南山寺为何?” 沈昭月早早想好了应对的说话,连忙答道:“我自有受了谢家的恩惠,对老夫人与姨母都极为敬重。如今年岁大了,怕是没有多少时间能在姨母和老夫人面前,聊表孝心了。我只想着,趁着机会去南山寺,一为老夫人祈福,而是为姨母也供奉座佛像,保佑咱们四房顺顺利利,保佑六郎进士及第。” 这一番好话说出去,四夫人心底的不满,才渐渐收了一些。只刚才沈昭月提到的佛像一事,她颇感兴趣。本朝敬奉佛教,寺庙香火之鼎盛,以至于供奉佛像之事极为耗费心力和银钱,四夫人此前已有过亲自去的打算,但实在没有这个时间啊! “你既有心,那我就不怪你了。只去了南山寺,万事警惕小心就行。”女子独自出府,本就不会很安全的事情。四夫人叮嘱了一句,打着哈气,让沈昭月先行回去了。 今日之事,沈昭月原本没下定心思。可王嫣算是彻底与她翻了脸,如今再留在谢家,不知何时又会遇上麻烦。再者,她实在是没有心思继续与谢长翎周旋,她对谢轻舟更是心中有愧,轻易不敢见到他。 出了宴会厅,天色早已黑了一片。唯有月亮和几颗星辰闪烁在空中,微微照着些路。 沈昭月拖着疲惫的身子,强撑着睡意回到了小院。她今日,实在是累着了。身上的药效并未完全缓解,时不时就升腾起一股燥热,好在比起早前,她已能靠着凉茶冷静下来。 应当睡一觉就好了。 可刚刚睡下,那熟悉的黑影就再次出现在她的床前。沈昭月一个激灵,爬起来就裹紧了被子,自己说要去南山寺时,可是强烈感觉到了那一侧冰冷的视线。 “为何突然要去南山寺?”这话与四夫人刚问的,差不多。谢长翎不敢相信,她竟是要独自离开谢家,还是去那捞什子的寺庙里!与一群和尚住在一起,何其荒唐!“此事,你不曾与我说过。” 最让谢长翎生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他竟一无所知。果然,无论他如何待她,沈昭月仍旧将他拒之心门之外,未曾与他商量过任何事情。这种不被人信任的感觉,令他心中难受至极。 原以为经过今日的事情,沈昭月会更依赖他,更需要他。 沈昭月在心中叹了一口长气,她猜到谢长翎会来找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句句逼问之下,谢长翎跪坐在她的床上,将人逼到了床角,一股浓烈的酒味从他的身上传来,沈昭月这才发现他看着有些醉意,眼角泛红。 喝醉酒的人,可不好说话。 沈昭月深知,刚才与四夫人的那番解释,谢长翎绝不会信。她吞咽着口水,因他的靠近,那股燥热微动,她只得紧紧抱着被子,努力平静下声音,回道:“本只想送尊佛像。可王嫣青天白日都敢对我下手,我实在是害怕。” “二哥哥,我真的害怕。你又不是天天都在府中,若是有一日你不在,我该怎么办?”沈昭月是真的害怕,亦是真的委屈,她不仅怕王嫣,更怕眼前的人。只想着这些,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下,自从遇见谢长翎以后,她发现自己变得特别爱哭了。 谢长翎在酒席上被人灌了整整两壶酒,不过他一向酒力好,只略有些头晕脑疼罢了,并不影响他的意识与判断。原本,他想着沈昭月累了一日,也想早早放过她。 可那满天的烟花绽开时,他心底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沈昭月。 他想与她携手看烟花。 而后,他从人群中望去,寻找着沈昭月的身影,却是看到她静静地站在了谢轻舟的身侧,她与谢轻舟并肩而立,宛如一对佳人。 这一幕,让他心底发酸发胀。 谢长翎多么想,那与她站在一起的,是自己。 再多喝了两杯酒后,谢长翎挣脱了卫安搀扶着他的胳膊,看着闪烁的星光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翻身进了她的房间。 “有暗卫护着你,不会有人能伤到你。”谢长翎再一次折服在她的眼泪之下,他舍不得让她伤心,原本质问的心情,变成了疼惜,“你既害怕,那就当去散散心吧。” 沈昭月本以为自己还要再说些什么,才能哄好谢长翎,没想到竟是一句话就行了。 可刚刚沈昭月抓住了一句重点,暗卫! 果然,今日谢长翎能如此及时的来救她,是有原因的。 暗卫,是保护她,亦是在监视她。对此,她须得多留个心眼了。 “等我去了南山寺,我也给你求个平安福!”沈昭月笑着哄了一句。 第79章 姑娘这是,投怀送抱? “我送你去。”谢轻舟冲到了马车前,拽着缰绳。 掀起车帘,沈昭月见他一脸的担忧与不舍,柔声劝道:“不过一个半月罢了,这些日子你好好读书,等到乡试时,我定回来送你去考场。” 马车早已备好,香叶盘点着行李,多带了一些银两,沈昭月此前已与谢轻舟细细解释了缘由,坦言自己在府中并不安全,虽未曾提及王嫣,但谢轻舟见她句句郑重,到底是信了。 “南山寺虽不远,总归不如府中舒坦,你若是不习惯,就早些回来。”谢轻舟舍不得她,更是忧心她的安全,广陵好不容易安定了些,但经过前两次的事情,他总隐隐害怕。 早些回来,怕是不行。心意不诚,必然有人会借着此事寻她的麻烦。然而,沈昭月还是多应了一句:“好。我记得。” 东西都盘点好了,香叶走到谢轻舟跟前,与他问了声好,而后朝着沈昭月请示了一句:“姑娘,可要出发了?” 沈昭月点了下头,赶早去,日头不晒,亦少些颠簸:“走吧。” 她朝着谢轻舟微微一笑,“快些回去吧。可不能误了夫子的课。” “好。”谢轻舟见她放下了车帘,嘴上应了声好,可人却是久久站在门口未动身,直到看着马车转过了巷角,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府去了。 石头跟在后头,安慰着:“若是公子想沈姑娘了,只与夫子寻个理由,请个假,去看就是了。这路程,不远的。” 谢轻舟何曾不知这个道理,只这次沈昭月未曾与他商量,就突然去了南山寺,他总是心底有些不安。以往,她万事都会先与他商量。 想到此前,沈昭月提过的那句:老夫人有意让她为妾。 谢轻舟一颗心都揪成麻花了,唯有今年考过了乡试,他才能安下心来。“不必了。我知她是想让我用心读书。该是先以乡试为重。” 一行人上了路,香叶坐在马车内,啃着一颗桃,味道虽青涩,但汁水较多,顺着嗓子滑下去,满是香甜,她从篮子里挑了一颗大的,用袖子擦了擦,递了过去:“姑娘,你也尝尝。这是二公子送来的,可甜了。” 看了眼那一筐的桃子,明明还不到时节,却还能送来这许多,他定是用心了。只刚才与谢轻舟的分别,实在让她有些愧疚难过,现在看到这桃子,更是不愿意接过,只回道:“你吃吧,我歇一会儿。” 马车颠簸,沈昭月鲜少在车上吃东西,只怕突然晕车就不好了。香叶知道自家姑娘的习惯,也就乐呵呵地又咬了一口桃子,心想着:还是她家姑娘大方。 南山寺是广陵城内最大的佛寺,与南山湖相邻。虽是一座在山上的寺庙,但还在山头并不高,马车只需半个时辰就到了。 只是山路崎岖,有些小道需得人下来走上一段,才能安全上山去。 上山拜佛之人,日日都有。今日自然也有几台小轿,许多虔诚的百姓徒步上山。马车晃得沈昭月胃中反酸,她朝着马车唤了一声:“还有多远?” “回姑娘,约莫还有两道弯就到了。”车夫拉紧了麻绳,停稳了马车,才回道。 沈昭月瞧了眼外头爬山的人,她道:“有些晕车,我下来歇歇。劳烦你们几位先将行礼送去寺庙,切记要小心慢行,保护好佛像。” 车夫应下,同行的两个护卫在后头推着马车,若无人力推行,实在是难以上山。 下了马车,沈昭月提着裙摆,扶着香叶的胳膊往上爬,石头搭建而成的台阶高低参差,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才行。 “姑娘,你看这花!”香叶突然眼前一亮,指着远处的一朵紫花喊了一声。 沈昭月本就有些气喘吁吁了,她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爬起山来,实在是太吃力了。被香叶的声音吸引了视线,她一个转头,却是忘了脚下的台阶,正是一脚落空,滑了一跤。 “姑娘这是,投怀送抱?” 沈昭月整个人往后砸去,却是正巧撞到了一白衣男子的身上,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得身后之人的一句调戏。 “抱歉,我刚只是一时脚滑。”沈昭月背靠在他的怀中,在腰间被那人的手触碰到的那一刻,她一个转身,往后退了两三步,在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 香叶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伸手去拽人,却扑了个空,等到看见自家姑娘完好无损时,才放下了心。 然而,这登徒子怎么回事?她刚才可瞧见那人想摸她家姑娘的腰了! 裴玄三日前,来了广陵。 他本是不想来,可皇上那老头子下了圣旨,硬是将广陵这遭烂摊子丢给了他。说是让他历练,谁知道是不是趁机拔了他在京城的爪牙呢? 啧,这京城的天,该是要变了。 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刚才美人在怀,裴玄只觉得此女身姿丰满,等她转过身来,这张脸实属绝色,怕是大周朝上下百年,都难出这一位。不过嘛,他心中评价了一番,还是他的王妃更胜一筹。 “山路湿滑,该多小心些。美人,可是要去南山寺?”明明是一袭白衫的翩翩君子模样,可他的语气却自带了一股放浪,唯独举止端庄,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沈昭月眼底划过一丝晦暗,这人的口音,并非广陵人。 美人?这人竟感调戏她家姑娘!香叶一马当先,挡在了沈昭月的面前,大声呵斥:“登徒子!” 沈昭月连忙捂住了香叶的嘴,广陵的世家子弟她都见过,绝无此人。可观他衣着打扮,非富即贵,亦不是她们可随意得罪之人,沈昭月浅浅笑了一声,满怀歉意道:“我这侍女性子急躁,还望公子见谅。” “无妨无妨。忠心护主,是个好的。”刚才那句“登徒子”,裴玄早就听惯了,京城里谁不知他就是个好色的闲散王爷。 沈昭月见他语气调侃,性子温和,想来并非是个坏人,或许只是不成器的富贵公子罢了。“公子也是去南山寺吗?” “是啊。这不,正想着与美人同行,做个伴儿,心情也好。”裴玄耸了下肩膀,他本是想去一趟望月楼,好好享受一番,偏生被人约到了山上。 一个和尚庙,他才不想去呢! 不过幸亏他运气好,遇见个美人。 第80章 要不咱们亲上加亲? 一路上,沈昭月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聒噪,就连香叶都差点儿想将自己的耳朵给扔了。 “姑娘,在下裴玄,今日有幸相识。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可有兄弟姐妹?可有婚配?” “沈姑娘,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啊,就好一口美酒,当然,也好美人。” “沈姑娘,我瞧着你……” “……” 裴玄紧跟在沈昭月的身侧,叽叽喳喳个不停,便是学说话的鹦鹉都没他说的多。沈昭月只觉得头疼不已,一开始她还耐着性子回答上几句,等到后面她实在是烦了,只“嗯嗯,哦哦”两句,以作敷衍。 谁知,这人就像听不懂人话,看不懂眼色一般,愣是自说自话起来。 不过,沈昭月虽觉得他烦,可也从话中抓住了些信息,她猛然想起来,裴! “裴公子,是京城人士?”沈昭月停下了脚步,问了一声。 “是啊。你听出来了?”裴玄大步往前走着,因着美人停下了步伐,还差点儿撞到了树上,“沈姑娘,去过京城?” 沈昭月绕着他上下看了两圈,似是有些像,又望着他的眉眼仔细瞧了瞧,确实很像,她问道:“按照裴公子的年岁,应娶妻生子了吧?或许还有个儿子?” 裴玄因她的话,愣住了神,这女子还有算命的本事?“你怎么知道?” 还是,她故意打探过?语气随即冷了下来。 原是裴洐光的父亲,沈昭月这下总算知道光儿那聒噪顽劣的性子随谁了,根本与面前的人是一模一样,就连喜欢美人的爱好都一样。 按理说,此人与谢长翎应是关系匪浅的好友了,或是同盟? 沈昭月笑了笑,回道:“裴公子既有家室,我怕是不方便同行。在此别过了。” 她刚已经说明自己是谢家的表姑娘,可裴玄话里话外都未曾提过谢长翎,想来是觉得她一个表姑娘,应当没什么机会与谢长翎相熟。其次,裴玄一路上都没问过裴洐光,想必是藏得很好,如此她更不应该提起了。 裴玄见她转身就走,这才想到,或许是他太吵了?哎,也对。王妃也总是嫌他话多,可如此美人竟然拒绝与他同行,多可惜啊! 不过,既然是谢家的表姑娘,想来日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待会儿去了南山寺,多打听打听就是。 幸而两个弯的距离并不远,沈昭月告别后,加快了步伐,未走正门,而是绕了一圈,去侧门进了客院。她实在是有些累,客院内,两名护卫早已安排寺内的女尼收拾好了行李。 每年,前往南山寺烧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广陵的富贵人家,因而南山寺的客院并不简陋,只简朴一些。 如今天气渐热,但山上倒是清凉,唯独蚊虫多了些,沈昭月往床榻上一躺,只想赶紧睡一会儿,走了一路,她太累了。“香叶,点个香吧。我睡一会儿。” 香叶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来驱蚊香,在床角四处都点上了,看见沈昭月困得睁不开眼睛,只关上了门,自行去了一趟厨房。 寺庙里虽不可食荤腥,但往来的贵客之多,主持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客人自己开火,做些小荤的事物也可。香叶早前就跟着四夫人来过两次,知道南山寺的规矩,轻车熟路地去煮了一碗小馄饨。 南山寺并不大,三间佛堂,一间朝奉殿,两处园林与山相连,自成一派风光。客院与朝奉殿相连,方便上香与朝拜。 裴玄一爬上山,揉着腿就嘲讽了一句:“我可不知道,你还信佛呢。” 谢长翎端坐在石亭内,沏了一壶好茶,卫安与其他人守在了不远处,“成日里去花楼,你不怕京里那群言官,再告你一状?” “他们爱告就去告,我管他们作甚?不过是一群老匹夫罢了。”裴玄接过茶杯,一口闷了下去,解渴。“光儿,这些日子如何了?” 其他人前,裴玄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浪荡模样,可现在坐在谢长翎对面,他倒是拿出了几分父亲的关心。谢长翎望了他一眼,“不喜读书,倒是喜欢习武。只年岁太小了些,没有定性,身手一般。” 裴玄想到裴洐光嘟着嘴巴,不愿意看书的样子,满是自豪地“呵呵”笑了一声,“这小子,跟我一个样。” “京城那边,如何?”谢长翎得了父亲的信不过两日,裴玄就来了广陵,怕是被人推出来当靶子了。 裴玄轻“啧”了一声,“不信我而已。皇上下了旨,命我为主监考,另择了齐恒、王旭同来。这两人,怕是来监视我罢了。” “陆家的事呢?”陆远山已签字画押,连着王家亦有牵连,谢长翎听到了王旭的名字,倍感诧异。 “王家将罪证都推给了一个旁支侄子,说是管家不严,王太尉自请解甲归田了。皇上同意了他的请求,却给了其子王旭一个监考的名头。让他将功赎罪。”明明一切都指向了王家,可皇上竟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裴玄心中不满,却无能为力,为人父,偏心成这般,实在可笑啊! “不过,你可得小心些。这齐恒,怕是冲着你来的。”裴玄发了一顿闹骚后,对着谢长翎叮嘱了一句,“齐老太师病重,齐恒倒是成了翰林院监事,皇上有意提拔他,命他亲自监刑,七日后当街问斩陆远山。” 谢长翎早在信中知晓了,但七日后问斩,他不知:“不送往大理寺?” “此案,已定了。”本以为可借此将王家拉下马,但谁让他不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呢?裴玄冷笑了一声,“二皇妃出自王家,自然要给他留些颜面。” 说了一堆不开心的事情,裴玄转了话题,凑近到了谢长翎身旁,一脸期待地问道:“我刚上山时,遇见一个貌如天仙姑娘。说是你们谢家的表姑娘!怎么样,要不咱们亲上加亲?你把她许给我?” 谢长翎盯着那张大脸,一拳头毫不客气的揍了过去:“痴心妄想!” 第81章 人生在世,本就难得两全 “什么痴心妄想,我堂堂王爷,还配不上你家的表姑娘不成?”裴玄闪身躲过,眼瞧着谢长翎气急败坏的模样,就更觉得那姑娘不一般了。他可是连那姑娘姓名都没说,这人就突然一拳头揍了过来。 “怎么?难道你也看上了?”裴玄见他沉默不言,竟是没有否认,当下来了八卦的兴致,连忙一把搂住谢长翎的脖子,装作挟持道:“你一个万年老树,居然开花了。给我老实招来,到哪一步了?” 谢长翎反手按住了裴玄右手脉门,一个用力将他整个人从身后过肩摔了下来,“与你无关。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寻你的王妃。” 一提到王妃两字,裴玄瞬间耷拉下脑袋,一脸的丧气,“寻到如何,她连光儿都不要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在谢长翎眼里,裴玄一个王爷竟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不过是太看重女人罢了。谢长翎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女人,自当居于后宅。你给她的权利,太多了。” “是吗?”裴玄挑了一下嘴角,可他的王妃本就是纵马扬鞭的性子,那般的女子如何能将她困在后宅中呢?他摇了下头,“就当是我错了吧。” 然而,话虽至此,他八卦的念头还是没断,刚才还一副颓唐的样子,现在就一个起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笑道:“既然王妃不在,我也该寻些乐子。改日,我再来探访美人也不迟。” 谢长翎见他故意挑衅,指尖轻捏了片竹叶,飞叶而过,若非裴玄躲闪的快,怕是要划伤他这张俊秀无双的脸了。“啧,开个玩笑都不行。你母亲都在京城给你说亲了,你还想左拥右抱不成?” 裴玄一向了解谢长翎的为人,他不喜女色,尤其对纳妾一事颇有微词,可刚才那一言讥讽,谢长翎竟是一脸正色地望向他。裴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惊诧,这才想明白,他居然动了纳妾的心思? “我说了,不关你事。”若是旁人说出刚才那句话,谢长翎倒不会真心觉得不堪,只如今浪荡花心的裴玄一脸了然的看着他,仿佛自己与他是一类人,看穿了他心底那一层卑劣的心思,倒是让他陡然生了羞愧。 “我又没说什么。”裴玄见他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曾经将他视为皎皎明月的君子,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男人罢了。男人嘛,都有自己的劣根性。 这一刻,裴玄反倒觉得谢长翎像个正常人了,他笑道:“你愿意留在这庙里,我可不愿意。先走了,明日望月楼等你。” 谢长翎独自坐在石亭内,想到刚才裴玄的话,那一份骤然升腾的愧意,让他不安。可如今朝堂局势并不明朗,他如何能将婚事因着自己的一时心动,就草率安排了? 或许裴玄可以,但他不行。 待到裴玄走后,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朝着谢长翎微微弯了下身子,右手置于身前,作礼问道:“谢施主,主持有请。不知可否移步内堂?” 南山寺的主持戒律大师与谢长翎是旧识,谢长翎今日本就有事寻他:“可。” 内堂位于主殿之后,是主持为香客祈福解惑之地,堂内一尊金身佛像置于正中,两张蒲团放在佛前,谢长翎左脚迈入门槛,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朝着佛像跪拜下去。 “谢施主非诚心拜佛,怕是拜了亦无用。”戒律大师盘腿坐在另一张蒲团上,双眼紧闭,敲击着木鱼,声声清脆入耳。 谢长翎不信佛,不信命,他只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戒律大师,好久不见。不知,大师因何事寻我?” 戒律大师睁开了眼,那一双本应随着岁月逐渐苍老浑浊的眼珠,如今却是闪着澄清的精光,似乎只要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他深深地盯着谢长翎的眼睛,忽而笑道:“谢施主,人心皆有欲望,只望施主切莫因欲生魔才好。人生在世,本就难得两全。” 谢长翎被他的话中有话,点中了心房,只回道:“五年前京城相遇,主持还曾劝过我,为人莫要太清心寡欲。” “物极必反。如今,都已五年了。不是吗?”戒律大师说完此话,再一次闭上了眼睛,默默敲起了木鱼。“谢施主心中所谋之事,大事坦荡,小事窃窃。可这世间之事,到底何为大,何为小?” “此处只你我二人,还请主持明言。”谢长翎皱眉不喜,比起五年前,这位戒律大师的哑谜越来越让人迷糊了。 然而,回答谢长翎的只剩下一阵木鱼声。 等了片刻,见戒律大师再无开口的意愿,谢长翎又拜了一次佛像,而后起身离开了内堂。他心中所谋之事,自然是天下大事。天下为大,自然坦荡。 客院内,沈昭月睡了半柱香的时辰,才伸着懒腰,缓缓转醒。比起在谢家,竟是觉得在外头更轻松自在些,睡得更舒坦,毕竟再无人会半夜进她的房了。 “煮了馄饨?”一阵猪油香气飘来,沈昭月侧目望去,桌上早摆了一碗馄饨,香叶已是等不及吃了两口。“你倒是贪嘴,也不喊我起来?” 香叶憨憨一笑,“我要是吵醒了姑娘,姑娘又得念叨我了。” 沈昭月有些起床气,虽偶尔会犯,但香叶可不想打扰她午睡,毕竟出了谢家,没了管束,她们两人都自在。 沈昭月起身穿鞋,坐到了桌前,尝了一口馄饨汤,味鲜,加了些小葱,更提味。又尝了一口馄饨,味道没有在府中做得好,“也就带了一日的肉食,明日起,怕就要食素了。” 天气热,难以保存肉食,因而就今日解一口馋罢了。香叶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打了个嗝,“没事,咱们既出了府,抽空去山下吃就行。” 见她早就想好了下山,沈昭月不由笑了笑,只是车夫和护卫都已回了谢家,如今她们两个女子下山,怕是不安全,她道:“下山怕是不行,不过我已写信给了李掌柜,每隔三五日,抽空给我们送趟吃食,是可以的。” 香叶一听不能下山,立刻嘟起了小嘴,可再听到李掌柜会送吃食来,又喜笑颜开了。 “咚咚——” 屋外一阵敲门声,沈昭月疑惑转头,问道:“谁啊?” 谢长翎提着食盒站在门外,“是我。” 第82章 做妾的福气,你要不要 “二公子?”香叶一听到声音,先是惊诧了一声,而后赶忙用裙摆擦了擦手,又抬起袖子将嘴上的油擦干净,再瞧了一眼桌上的小馄饨后,更是着急忙慌地将碗勺藏进了柜子里! 谢二公子最重规矩,要是被他发现她们在寺庙里偷吃荤腥,怕是要罚她们了。 沈昭月亦是有些慌乱,怎还追到这里来?她等到香叶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这才走到房门口,拉开了门,“见过二公子。” 面对着沈昭月人前一贯的疏离问好,谢长翎暗自叹气,许是刚才裴玄和戒律大师的话萦绕在心头,让他此时面对沈昭月时,竟有几分失了底气,他提起右手的食盒,塞进了沈昭月的怀里:“自明日起,我会命人定时送饭菜来。” 沈昭月因他的话,愣了一秒,“每日都送?” 虽说南山寺人少,可若是日日都有人送饭菜来,怕是不妥,毕竟她是来为老夫人祈福的,不是来享福的。沈昭月抱紧了怀中的食盒,面上挂上了一丝纠结,她道:“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也无须日日都送,那也太麻烦了些。”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沈昭月知道谢长翎最不喜人反驳他,因而她留了几分话,又道:“不如每隔三日,送一次?” 如此,能让李掌柜歇歇,倒也行。 谢长翎原本因她拒绝而阴沉的脸色,听了这话,才有了些好转。每次想对她好些时,她总是会拒绝他,似是将他当做了外人。“为何?” 沈昭月呵呵一笑,只好将话说完:“来此处,本就该吃些苦才对。若心不诚,佛祖如何能信?” 这话,刚才戒律大师也说了。 谢长翎这才发现,比起往日里在谢府中的娇俏,今日沈昭月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裳,面上未施粉画眉,素颜如水,清丽动人。想来,是真心为祖母祈福。“好,那就依你。” 说罢,谢长翎往右侧移了一步,沈昭月才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年岁不大,但看着倒是精明。 谢长翎递了一支竹哨给她,“这是卫九,卫安的弟弟。你若有事,吹响哨声,他就会来帮你。” 沈昭月接过了竹哨,多一份保障也好。只是,她不喜被人监视,因而多问了一句:“上次寿宴,是你救了我?” 卫九刚满十四,但被调教的很好,他低眸往着脚尖,回道:“是属下。” 听他的声音稚嫩,沈昭月心下有数了,原是个孩子。 “不过这处是女子客院,他一个男子,怕是不方便。”沈昭月语气中含着担忧,她望向谢长翎问道,“我怕人多眼杂。” 谢长翎点了下头,此事他已经考虑到了:“卫九平日在伙房做事。至于香客,我刚来时已看过,今日除了你,没人。” 他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是吗?还是二公子考虑的周到。”沈昭月站在门口,只觉得此刻在寺庙内的氛围越来越奇怪,但心中莫名有些担忧,他不会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还想进她的房门吧? 谢长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说了一句:“我最近比较忙,应当是没空来看你。” 沈昭月一听这话,心底乐开了花,但面上不显,只默默点了下头,“无妨。” 而后,谢长翎轻“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卫九也一溜烟跟着去了外头。 关上房门,沈昭月将食盒放在桌上,香叶迫不及待地打开,清蒸鲈鱼、白灼虾、莲藕炖排骨,还有一份小白菜。“哇!这也太丰盛了吧!” 沈昭月尝了一口鲈鱼,虽有些冷了,但是爽滑入口,“味道不错。” 香叶不免夸赞道:“二公子对姑娘真好,不仅救了姑娘,还特意给姑娘送好吃的。要我说,若是姑娘真嫁给二公子,那也是有福了。” 福?沈昭月拿起筷子,敲了下香叶的脑袋,“做妾的福气,你要不要?” “做妾?”香叶摸着头,不解地问,“为何做妾?当然要做正妻了!” 你看,连香叶都知道,要做正妻。 沈昭月放下了筷子,从柜子里将那碗没吃完的馄饨端了出来,“我一个商户女,如何能给探花郎做正妻?” 香叶一听这话,只叹了口气,道:“姑娘这般模样,真是可惜了。” 话虽如此,但是香叶也明白,自家姑娘的身份确实低了些。若非有四夫人这位远亲,怕是日子更难过一些。 两人在屋里吃饱了饭,香叶将剩下的菜收拾好,等晚上热热,还能再吃一顿。 而后,沈昭月移步到了供奉佛像的殿内,将那尊万寿佛摆放在台上,焚香叩拜,诵经祈福。 小沙弥道:“女施主可每日辰时来此诵经,届时人少些,自得些清净。” 沈昭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多谢小师傅告知。” 待到沈昭月迈出殿门时,忽而一阵风吹过,迷住了她的眼,等到她再次睁眼时,一个老和尚站在了她的面前,念了一句:“心有执念,该放下了。” 沈昭月不明所以,正当想再问上两句时,又是一阵风吹过,等她再睁眼时,人已经不见了。她浑身一冷,竟是有些害怕,“香叶,你刚才有看到一个老和尚吗?” 香叶摇了摇头,“没有啊。” “回吧。”沈昭月握紧了香叶的手,心底突突狂跳,这寺庙里哪有什么鬼怪?怕是她看花了眼,听错了。 夜里,山风呼啸,屋外的树影晃动,发出沙沙声。客房不大,沈昭月与香叶睡在一张床铺上,相互汲暖,亦是寻个心安。 哒—— 哒哒—— 然而,当香叶打起鼾声时,沈昭月只觉得耳旁总有奇怪的脚步声,记得白日里谢长翎说过,今日只有她入住了客院,周围应当不曾有旁人才对。 心底不安,她起身穿上了外衫,提着一盏油灯,推开了门,等到她在寂静的客院长廊内走了两步时,灯芯上的火苗忽而灭了。 月光照不进长廊,她被吓了一跳,可口中的惊呼还未出嗓,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拽进了旁边的空房间内! “不准出声!” 腰间被一把匕首抵住。 第83章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被人拽进了一间客房内,手中的油灯被风熄灭,掉落在地上。 屋内门窗紧闭,因着未曾点灯,只一片漆黑。 沈昭月被他死死捂住了嘴,就是想出声,也没办法。之前已有了一次被人挟持的经历,倒是让她现下冷静下来,顺从着对方的指示,不敢有其他动作。 而后,一阵血腥味飘了过来,他受伤了。 正想着,身后那人似乎撞到了什么,轻“嘶”了一声,那捂着她嘴巴的手,颤抖着松开了些间隙,沈昭月赶紧小声说道:“伤药,唔唔——我有伤药。” 那只大手这才彻底放了下来,男人压低的嗓音里,透着一丝隐忍,许是受了重伤:“药呢?” 沈昭月背对着他,腰间的匕首又往前近了一份,她后背生出了冷汗,“在隔壁屋里,我可以去拿。” “想跑?”小腿处的抽痛加重,刚才那一刀怕是伤到了经脉,虽已经扎进了布条,可仍旧未曾止住血,齐恒的面色苍白,他今日得到了裴玄与谢长翎私下会面的消息,本只是想着偷偷跟上,探听一些动静,谁承想这两人竟安排了两拨埋伏,硬生生将他困死在山上。 此刻,必然有人在下山的路上,守株待兔。但这伤势,不能再拖了。他需要止血。 香叶还在屋里,沈昭月绝不会将此人带去隔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跑?只是我的丫鬟在隔壁,若是惊醒了她,怕是更麻烦。” “杀了就是。”齐恒冷哼一声,他从杀无辜之人,但此刻为了安全,他故意加重语气,威胁道,“你若想跑,我也会杀了你。” 沈昭月轻点了下头,连忙搬出了谢家的名头,她急急说着:“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我是广陵谢家的人,今日是为了谢老夫人祈福而来。若是我死了,只怕会引来更多的人寻你。” 谢家人?听到这句话,齐恒眼底涌起了几分探究,本就奇怪谢长翎与裴玄怎突然来寺庙了,原是送人来了。不过,女子紧张万分的语气,显出了她的害怕。 一个弱小无助的女子罢了,齐恒并不将她放在心上,只恶狠狠地催促道:“去拿药。” 将人推攘着至门口,齐恒在她耳旁又阴恻恻地威胁了一声:“如是唤了人来,我势必先杀了你们,再去赴死。” 沈昭月不由打了个寒战,能说出这般话,怕是个亡命之徒。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不敢发出一丁点多余的动静,等她跨出房门时,背后那一道死死盯着她的视线,让她胆寒,她知道,这人会一直在暗处盯着她,若是她做错一步,那就是杀身之祸。 为此,她咬紧牙关,去屋里拿了药箱出来。床榻上,香叶睡得正熟,打着鼾。 她在屋内快速打开了药箱,又趁机将三根银针别在了衣袖内,继而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药箱回了隔壁。 “你倒是聪明。”齐恒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月光之下,女子纤细的身姿显得尤为瘦弱,似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可刚才扣住她的脖颈时,指尖的丝滑竟是让他闪过了一丝奇异的触动。 夜色中,齐恒见她进了屋内,又立刻提着药箱出来。如此情境下,一个后宅女子倒是显得尤为镇静了些。不过谢家唯二的女郎,如今都在京城。就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了? 沈昭月未理会这句话,只低着头不看他,甚至用一只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只用另一只手提着药箱,缓缓将其放在了地上,推向了他后,言道:“最上面一层左侧的白瓶是金疮药,可止血。蓝瓶里的药丸可止痛。里头还有些其他的药,都贴了名字,你看着用就行。” “今日天黑,我既没看见你的样貌,自然也不会记得此事。还望壮士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不管此人时好时坏,沈昭月都无意与他纠缠,她只想早些回去睡觉。等到明日醒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些后悔,刚才就不该出门。 齐恒半靠在床上,腿上伤口溢出来的血迹,凝结在了地上,等到白日里有人来,必然能发现他。但是听着对面女子的这一番话,他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女儿家果然天真,他若真是穷凶极恶之人,此刻哪里还会听她多言,只一刀划破她的喉咙,便再无隐患。 她还能活着,算是他发善心。不过,见她时时刻刻遮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站在房间的另一侧,倒是有趣。齐恒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微弱灯光仅仅能照亮寸许地方,他道:“过来,给我上药。” 沈昭月没有动,她不想过去。“壮士可以自己上,我真的没看见壮士的模样。” 齐恒见她一步都不敢动,只觉得刚才还镇定如斯的女子,现在倒是胆小起来了。他撕开了腿上的布料,借着火光,他看到了伤口,很深,那刀怕是砍进去了一半。“给我上药,或者现在就死,你选一个。” 沈昭月叹了口气,她真是倒了大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遇见这种麻烦事。对面的人,话中语气冰冷,已然是没了耐心,她只得低着头,借着那一丝微弱的光线看着地面,摸索着药箱里的金疮药,再看到他伤口时,倒吸了一口气,血肉外翻,长裤上满是血迹。 将金疮药细细地洒了上去,覆盖住整个伤口,而后她拿出白色的布条,一圈圈地将伤口缠绕好,沈昭月低声提了一句,“伤口太深,怕是涂了药,也难好。须得看大夫才行。” 希望他赶紧下山去看大夫。 对面的人一声不吭,却早已在药粉撒在伤口上时,疼得咬紧了衣襟,这女子会不会上药?竟是如此粗暴?就连包扎的手法都乱七八糟,用力太重,害得他差点儿惊叫出声,齐恒一时气急,在沈昭月收拾好药箱后,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拉扯到了眼前,“你是想疼死我?嗯?” 上扬的尾音,带着一丝恐怖的气息。 毫无防备之下,一张大脸闪现在她的眼前,借着微光,她竟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样子!沈昭月慌忙闭上了眼睛,小声解释着:“我什么都看见。你流血不止,本就该包扎紧了才有用。" 齐恒属实因她掩耳盗铃的样子,而感到一阵好笑。 可跟让他心中一颤的是,夜色太黑,他只隐约看到了她的轮廓,只觉得是个清秀的女子。可刚才那一眼,他竟是有一瞬看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肤若凝脂,灵动脱俗,眉梢如柳,眸光似月,那一刻似是将他的灵魂锁在了她的双眸中,失了神。 轻笑了一声,齐恒从未想过,自己竟也是个好色之人? 随后,他突然凑近了沈昭月,两人鼻尖相对时,很是阴森地说了一句:“你既看到了我的脸,那就不能活着了。” 第84章 这一笔账,他可得好好记着了 脖子被扼住,耳旁是森森的威胁,沈昭月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如恶鬼一般,顿时感觉那只手越扼越紧,惊恐之下,她抬起右手扯住了男子的手掌,在他以为她在挣扎之际,趁势用指尖抽出袖中银针,朝着他的耳后狠狠扎去。 然而下一刻,对方侧头躲闪,一瞬间挟持住了她的右手,扣紧了她手腕上的脉门,银针落于地上,静而无声。 倒是小瞧了她,齐恒望向她的袖中,谢家虽是武将出身,但这两代皆是文人居多,更别说府中的女郎大多是世家闺秀,如何会学这等功夫?燃起一丝好奇,齐恒抬起她的手臂,将人扯进了怀里,笑道:“袖里藏针,姑娘的身手很是巧妙啊。” 不曾想他身受重伤,还有这般敏锐的身手,沈昭月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未能一招要他的性命。但此刻,她不想死,“若非你刚才出言恐吓,我亦不会出手。大家既然都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不如各退一步?” 沈昭月清楚,这人定是已经怀疑自己了。她会武是小事,重要的是,她如何会武。沈昭月变了神色,一改之前的怯弱,因着两人靠得极近,她竟是一脚回转,踩在了他的伤口上。 “嘶——”原以为是只小白兔,没想到是只刺猬,这一脚力气不大,却是让齐恒结结实实感受到了剧烈的疼,她怕是要废了他的腿。 “果真胆大。”齐恒拿起匕首,正要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沈昭月又是结结实实踩了他的伤口一脚,而后翻身滚到了一旁,原本她是想与他互不结仇,可此人却是恩将仇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冲到院中,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竹哨。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沈昭月衣袍上早已染了血迹,她朝着四周大声喊叫,只为了将人引来。 齐恒被她这一招,气得不行,但也知道,是自己惹恼了她,才让其出此下策。 卫九一听到哨声,即刻从外头赶来,“姑娘!人呢?” 沈昭月抬手一指:“在那间屋子里。他腿上受了伤,想必跑不了。” 听到叫喊声,寺庙内的僧人也匆匆跑来,脚步声逐渐加重,齐恒慌忙之下只能忍着剧痛,从客院另一侧的窗户翻身出去。 而客院另一侧是山坡小林,他只得顺坡滚下,接着抓住了一处小树杈,才堪堪停下,可腿上的伤怕是又开裂了。而后,他吃力地扯过伤腿,朝着下山的陡坡那处爬去,狼狈至极。 山上,举着火把的人越拉越多。齐恒因担心再遇上搜查他的人,只得加快脚步,顾不得伤势了。 “公子!”约莫在他几乎力竭的时候,两个护卫突然出现,在左右扶住了他,“怎伤得如此之重?” 齐恒不由苦笑,若非他惹恼了那姑娘,也不至于这般狼狈。不过,能将他逼到这等地步,除了谢长翎,也就是她了。 这一笔账,他可得好好记着了。 “去查查。今天住在南山寺客院的女子是谁。”齐恒晕过去之前,交代了这句话。 南山寺的客院内,卫九冲进屋子寻人,只见到了一片血迹和打翻的药箱,血迹延伸到窗口,他朝着窗外望了一眼,立刻道:“逃了!” 香叶半梦半醒之间,被一阵阵的喊声和脚步声惊吓到,连忙随意披了件衣裳,冲到了沈昭月身前,“姑娘,这是怎么了?” “有刺客。别怕,已经跑了。” “人顺着窗户逃了。”卫九朝着寺庙的护寺僧人说了一句,那几名僧人连忙打着火把,绕过客院去后面的山坡寻人。 片刻后,又是一波人闯了进来。 沈昭月抬眼看去,领队之人竟是谢长翎! 此刻,十几个人举着火把,将整个院子照亮,谢长翎一眼就瞧见了沈昭月裙摆上的血迹,他大步跨过去,抬手就要挽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是刺客的。”沈昭月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动作,她不愿在人前与他太过亲近。 谢长翎因着她的这一步,而顿了一下神色,继而朝着身后的众人道,“卫九,你今夜带两个人看守客院。其他人,下山搜。” 来人之多,似乎早有防备。沈昭月不禁觉得,谢长翎似乎早就知道寺庙中有刺客的事了。或是,拿她做筏子?还是什么? “回去歇着吧。”谢长翎见她脸色不佳,可此刻他并没有时间安慰她,只淡淡说了一句,“这几日,我会加派些人手来。” 沈昭月乖顺点头,她也怕那人回来报复,毕竟她看到了他的脸。但现在,她不敢告诉谢长翎,她知晓那人的长相,她怕死得更快。 刚才借着灯光,她分明瞧见那人的衣裳,是蜀锦。如此贵重的料子,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沈昭月心底的不安愈发扩大,没了陆家的广陵,怕是要更加动荡了。 回了屋子,沈昭月脱下来沾染了血迹的衣裙,上了床。她想起茶坊寄来的信,她得去见一次如意了。 “姑娘,早些歇着吧。”香叶打了个哈气,她虽被吓着了,但实在是困。今日上山,已然走了许多路。 沈昭月点了点头,躺下了。 当指尖握住了挂在胸口的竹哨时,才稍稍安心了些。她不敢想,若是今日没有这竹哨,她该如何? 她不喜谢长翎,但是当谢长翎出现的那一刻,她竟是有了一丝的心安。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有些信赖他了。 这个想法,陡然出现在脑中时,将沈昭月吓了一跳。不应该的,她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信赖的人,应当是她自己。 等闭上眼时,那一双幽深的眼眸忽而浮现,耳旁突然的一句:“你既看到了我的脸,那就不能活着了。” 吓得她又睁开了眼,随即道:“香叶,今夜不吹灯了。” 入睡后,沈昭月几次翻身,最后手中仍是不自觉握住了竹哨。 第85章 菩提树下,许愿 南山寺出了刺客一事,并未在广陵城中掀起风浪。 谢长翎故意将此事的风声瞒下,亦是猜到了那日的人可能是谁,可若不能将人当场抓个现行,那就是白费力气。因此,除了当夜大费周章的搜查了一番,第二日只派了些人手守在山下,未曾再多管了。 “不过是相互试探,给他提个醒就行。天高皇帝远,若是真死在了外头,谁也怪不着。”裴玄喝了口酒,躺在美人的怀里,温香软玉。 谢长翎对他的风流,熟视无睹,唯一让他担忧的,是裴玄那日上山一事,所知的人并不多,不过身边几位亲信罢了。“你身边的人,得先处理了才行。” “不急,就当是留着传话了。”裴玄笑着摸了一把美人腰,他这些日子寻花问柳,为得就是给他们机会,“参加乡试的考生,可都一一核对了?” 谢长翎暂代广陵太守,他虽已查询了一众考生的户籍身份,包括推举书信、往年书院成绩等等,但考生的人数众多,总归会有些疏漏,“核对个八九成罢了。若真是冲着你的来的,这么多人,总有一个有问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裴玄借着美人的手喝了一杯甜酒,半靠在她怀中,“剩下的一二成,盯紧了就是。” “两位公子,今夜可留宿啊?”望月楼的柳如烟管事敲响了房门,等到里头应了声,这才带着六名颜色艳丽丰满的女子进了屋。 裴玄一一望了过去,大手一挥:“留下,都留下。” 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他就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谢长翎在两名酥胸半露的女子,扑向他的一刻,侧旋起身,那两位姑娘差点儿撞到了一块去。“公子,可是不满意我们?” “他啊,就是个假正经。”裴玄朝着她们招了招手,“来我这儿。” “别玩过了头。”谢长翎见他来者不拒,只提醒了一句,就转身推门而出了,他还有公务要处理。 身后的包厢里,是男女嬉笑之声。 等到谢长翎回了府衙,调看卷宗时,卫安前来回禀:“南山寺的人已撤走了。我已叮嘱过卫九,让他万事上心。” “嗯。寺庙清贫,多送些东西去。”谢长翎未曾抬头,只淡然回了一句话。 卫安跪在地上,未曾起身。 “还有事?” 卫安的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公子往日里最不喜人提他的亲事了。可前些日子,二夫人来信,说是已物色了京城世家里的几位女郎,并将画像送来了,他虽有些迟疑,但到底是二夫人送来的东西,“禀公子,京城送了画像来,是二夫人亲自挑选的,公子可要看看?” 此话一出,谢长翎看着卷宗的视线停顿了一下,回道:“放下吧,我会看的。” 卫安连忙起身,从怀中将三幅画面放在桌上,然他心中却是疑惑,公子这些日子明明对沈姑娘颇为贴切,怎又要从京城选妻了呢? 南山寺内,负责打扫的女尼已清理干净了客院里的血迹,白净的床被晾晒在外头,一阵风吹来,荡起了影子。 “每日抄写的佛经切记要收好,等到抄完整本,就送去佛前供奉,不可忘了。”沈昭月在寺中并无太多事情,每日不过晨起诵经罢了,为找些事情做,她倒是突然想起了抄写佛经一事,没抄写一本佛经,即可渡一位怨魂。 只她的字,实在是差。唯有认认真真写上半日之久,才能抄完两页。为此,她也宽心,只希望自己能抄多少,是多少罢了。毕竟,自她第一次杀了人起,她总时不时做噩梦,她知那是刺客,可她总想着,若是那刺客也有父母妻儿呢? 一个人即便有罪,可真的罪该死吗? 但沈昭月确信的是,有些人是该死的,害死了她父母的人,害了姐姐的人,还有沈府里那些无辜的人。 心下一颤,手中的毛笔抖了一下,墨汁滴落在纸上,毁了刚才费心抄写的一页纸。沈昭月往着墨水逐渐晕染,脏污了纸张,叹了口气,索性一把将纸卷成一团,随意扔进了篓里。 “姑娘,可要出去走走?”香叶瞧了一眼篓筐,已是堆了一半的纸,如今乡试在即,纸更是价贵,即便她家姑娘有钱,也不能这般糟蹋了,她实在觉得心疼。 沈昭月揉了揉脑袋,她这三日心惊胆战,唯恐那日的刺客来寻她报仇,好在一切平安无事。按理说,那人从山坡上滚下去,不死,也当是重伤。估计暂时,无力找她,且她从卫九那儿得得消息,此事未声张,那人也不会傻到重蹈覆辙,非要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吧? “去园子里走走吧。”沈昭月不敢离开寺院,想起园子里有一株百年菩提树,便打算去看看。“不用跟着,你自去做晚膳就行。” 知晓香叶是担心她,沈昭月点了下头,独自出去散散心。不过那只竹哨,她一直贴身带在脖子里。 因着菩提树的缘由,常有香客来此处暂歇,这些日子更有不少人来树下许愿挂绳,求一个进士及第,高中状元。 不过,现下已是近黄昏的时刻,朝拜的香客早已下了山。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菩提树下,一片空寂,唯有几只鸟雀忽而飞过,喳喳叫了两声。 人心入定,沈昭月万分虔诚地走到了树下,双手握紧了一枚装着铜钱的福袋,她默默在心中祈愿道:一愿姐姐平安顺遂,二愿茶坊日进斗金,三愿六郎进士及第。 默念了三次,沈昭月睁开眼睛,抬头朝着菩提树最高处枝桠看了一眼,太高了。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侧,正好有一支伸出来的枝头,她从袖中抽出了红绳,将福袋打了个死结,又在红绳两头各系上了一颗小石子,而后用力甩了几圈,往上一抛。 忽然,从身后飞来了另一条红绳,正缠绕到了沈昭月刚刚跑出去的绳子上,明明眼瞧着就能抛上枝头,现在却是被半空绕在了一起,两个红绳齐齐掉落。 刚许下的愿望,落空了! 第86章 又来了一个疯子 愿望落空!是何等气人之事? 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 沈昭月一个转身,正想问问那人为何捣乱时,却是一张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下齐恒,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齐恒修养了三日,可腿上的伤因滚下山时的拉扯,加深了。若非随行的大夫医术高明,他怕是要在床上躺许久了。幸好,伤虽然重,可他齐恒本就不是需要自己走路的人,一顶轿子抬上山,还省得他费力气。 沈昭月望着站在面前的男子,一袭月白长袍清逸俊秀,领口与袖口都细细绣着金丝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墨色祥云宽边锦带,一顶嵌玉束冠将长发束起。面白如玉,目似繁星,虽是舒眉浅笑着,但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 右手拄着拐杖,明显是腿上有伤。 是那日的刺客! “你,你是!”沈昭月心慌不已,碎步后退,这人居然正大光明出现在此处!他到底想如何? 齐恒还以为她的胆子有多大,刚才转身时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现在看到他,倒是害怕了。他不由笑得开怀,又往前走了两步,伺机吓她一下。 对面的人,步履缓慢,拄着拐杖,略有些瘸腿的样子。沈昭月当即觉得,他就是来报仇的!速记,从领口拿出竹哨,立刻就要吹响喊人。 谁知那时迟,这时快。 一个石子砸中她的手背,哨子掉落,她还未曾喊出声,已是被人抵在了菩提树上。“姑娘觉得,我是谁?” 明明就是那日的刺客啊!可被他这么一问,沈昭月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这人,明摆着是故意在与她作戏。 沈昭月咬住了下唇,脑海中千思百转,正想着如何应对,可对面的人渐渐逼近,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她的身上,一如那夜他扼住了她的脖子时,压迫感十足。 “我是谁呢?嗯?”熟悉的尾音再次响起,沈昭月只觉得此人如蛇一样,令人恶寒。 然而,她努力镇定下性子,沈昭月道:“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你。只刚才一时眼花,看错了。” 齐恒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她明明就是认出了自己,那一张温和浅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讥的神色,他靠近了他的耳侧,诱惑道:“姑娘可是,将我看做梦中的情郎了?” 沈昭月因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微微偏过头去,动作虽不大,可两人靠得太近,她的眼睫划过了那人的脸颊,如小猫挠了心头一般,让面前的人一时失了神。 “勾引我?”竟是小瞧了她,还敢对他使美人计。齐恒在京城遇见过许多女子,他并非良善之辈,也早有过鱼水之欢,只那夜与今日,倒是第一次有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撩动了他。 实在是稀奇! 勾引他?沈昭月实在不知他是如何想的?自己不过是被他莫名其妙的那句话给震惊了,若是要报仇,那还不如直接拿刀来,如今这般实在是污糟了她的耳朵。 “这位公子可爱吃千层糕?”沈昭月冷下了眼神,一个瘸子罢了,她怕他作甚? 齐恒略有些惊讶,他确实爱吃千层糕,酥软微甜,不腻,回道:“是啊。你怎么知道?调查过我?” 沈昭月“呵呵”了两声,“公子的脸皮果真与千层糕一样,够厚。” 被她突然讽刺了一句,齐恒眼神一凌,他是真想不到,这女子竟敢将他与千层糕做对比。 下一秒,正当沈昭月以为他要动手时,谁知那人却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齐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属实没想到,不过是来了一趟广陵,竟是意外发现了这样一位妙人。 又来了一个疯子。 沈昭月在心底暗念了一句。 只这人疯疯癫癫的笑声实在是大,沈昭月朝着他身后望了一眼,果然引来了寺里的僧人。如此,她正好求救一声。 适时,两名僧人各自双手合十走了过来,还未等到沈昭月开口说话时,只见他们二人朝着齐恒一拜,恭敬道:“齐大人,客房已收拾好了。大人,可要先去歇息?” 大人? 沈昭月愣住了神,什么大人? 齐恒这才拄着拐杖,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晚膳可备好了?” “回大人的话,已送到房内了。” 其中一个僧人,沈昭月见过,乃是寺中主持的亲传弟子慧闲。原w本还想揭穿此人刺客的身份,可如今他是什么什么齐大人,她怕是说了,也无人信。 霎那之间,齐恒已将她的心思看在了眼底,朝着她轻笑了一声,一改刚才的调戏语气,反而恭敬地请问了一句:“沈姑娘,可否赏光,一起用膳呢?” 沈姑娘,他刚才只称呼她为姑娘。 沈昭月不知他为何要接近自己,但跟他一起用膳,她怕自己被毒死。反正还有旁人在,她不怕他逼迫,直接拒绝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公子,自是不方便。” 说罢,沈昭月转身就走,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她的身后,齐恒耸了下肩膀,面上仍旧挂着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和身旁的两个僧人解释,他言道:“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两位僧人不言,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急,毕竟都住在一个客院。齐恒的腿受了伤,若是此时出现在人前,必然会惹人怀疑,因而他索性直接回了南山寺,逢人来问,他只说是上山时摔了一跤,被石头划伤了。 这借口,虽然胡弄谁,都不会信。可谁也没证据,证明他没摔啊! 再者,这位沈姑娘,实在有趣。 流云查了两日,只查到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他禀告道:“沈昭月,安阳人士,乃谢家四夫人的远房表亲,自八岁起被接入谢家。父母双亡,家中世代经营茶坊生意,是个商女。” 远房表亲?商女? “不曾学武?”齐恒追问了一句。 “不曾。”流云回道,“若是能去安阳一趟,或许能查到更多。” 齐恒摇了摇头,他如今人手不足,不至于为了个女子,另派人去安阳,“无妨,我自去一探究竟。” 或许,她是扳倒谢家的一枚好棋。 第87章 烦不胜烦,索性摊牌了 在南山寺的日子,本当是自在顺遂,只每日早起有些疲倦罢了,沈昭月亦是这个打算,就当给自己偷个闲,远离谢家的规矩,图个清闲而已。 然而,打从齐恒住进客院的那一日起,沈昭月就再也没了清闲。 客院分为男院与女院两处,中间有廊亭相隔,按理说,男客不得出入女院,可齐恒偏偏要守在了廊亭处,每当沈昭月要早起去诵经祈福时,就刚巧被他拦住。 “沈姑娘,起得早啊?” “正巧,我也去祈福。” “沈姑娘,今日早膳用了没?” “……” 一连五日,沈昭月都被他缠着,她原本还担心此人要杀她灭口,可现下却是觉得这人怕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在等着她入套。 齐恒在寺中将养着,倒是避开了谢长翎的搜查,流云来报:“谢长翎未敢在城中大肆搜寻,只加派了巡逻的人手和班次,之前的宵禁也解了。” “庆王呢?”齐恒坐在廊上,手中拿着一颗颗的小碎石,朝着远处的一棵小树砸了过去,每颗石子都刚刚射中一片树叶,叶落污泥上,残花入斜阳。 “庆王这些日子混迹在花楼,每日不务正事,只寻花问柳。然,谢长翎多次劝解,最后倒是被打了出来。”流云已派人盯着庆王许久,原本还以为这二人应当关系不错,谁知前日竟是在望月楼动起手来,庆王虽不学无术,但身边的人皆是皇室高手,谢长翎落了下风。 齐恒伸了个懒腰,这两人在京城就是冤家,可是不是欢喜冤家,就有的猜了。“王旭到了没?” “到了两日,可他一到广陵,第一件事则是去了趟陆家,退亲。”流云对王家落井下石的做法很是不屑,之前是上赶着要定这门亲事,谁知陆远山一倒台,王家不仅推出个替罪羊,更是连亲事都要退了。 “王家本就是无利不起早,若非圣人有意给王家一个机会,也轮不到他来广陵。只怕这退亲,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齐家三代为皇家太傅,齐恒虽不敢说自己是个坦荡君子,但对于王家这般行事,亦是看不起。 “我的伤还需几日才能好全,暂且别透露了风声。”当手中最后一颗碎石砸出去时,正中树干,石子深深扎进了树中,齐恒瞧了下时间,她也该回来了。“谢家派人送东西来了?” “是,属下查了。是谢长翎的贴身侍卫送来的,暂且交由了伙房的人。”流云答道。 “一个女子,他倒是上心。”照着谢长翎那一张冰冷冷的死鱼脸,齐恒还以为他这辈子都看不上女人呢?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齐恒歪头一看,正是刚刚诵经回来的沈昭月,今日她换了一身嫩黄色的绣花交领襦裙,一只银色蝶形步摇别在高耸的发髻上,随着腰身摆动,轻盈闪耀。 香叶跟在身后,她刚去厨房领了谢长翎送来的食盒,都不用打开盒子,都能闻到其中的饭菜香气,馋得她都快流口水了。因而她走得极快,还稍稍催促了沈昭月一声:“姑娘,我肚子都饿了。” 沈昭月侧头瞧了一眼她的着急模样,还听到了香叶肚子里的咕嘟声,这一声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美人开怀一笑,璨若星河,齐恒亦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开心,这几日沈昭月只横眉冷对,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与他多说,避他如蛇蝎。 藏在了柱子后头,等到沈昭月正从一旁经过时,齐恒一个转身闪现在她的身前,沈昭月脚步匆匆,一时未能停下脚步,在看到眼前人的时候,她索性一个抬脚,径直踩向了齐恒的脚指。 “哎哎哎哎哎——”齐恒本想着被美人撞个满怀,他好细细品一下那盈盈细腰,谁知脚尖的疼痛让他立刻龇牙咧嘴,喊出了声。 “疼疼疼——” 齐恒顺势往前倒了过去,美人不倒向他怀里,他倒向美人怀中亦可。 沈昭月连日里被他骚扰,是第一次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谢长翎当初在谢府的厌烦,好好的一天,全是被这莫名其妙的偶遇给毁了。 这廊亭狭窄,刚刚只能容纳两人,香叶跟在她的身侧,沈昭月是避无可避,赶忙伸出了两只手挡在了胸前,“齐大人,男女受授不亲。” 两只柔夷按在了他的胸膛处,虽隔了一层衣物,但齐恒却是面上一笑,亲和温润,只眼底狡黠一笑,“沈姑娘,摸得可喜欢?” 沈昭月被他调笑着,立刻脸颊通红,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而后又退了两步,保持着距离,她实在是不耐烦了,“香叶,先将东西送回房里去。” 她受够了齐恒的日日试探与打听,与其被他纠缠,此刻她真想一针扎死他,或是一针扎死自己,将香叶打发走后,沈昭月收起了刚才的笑脸,很是烦躁道:“齐大人,你连着五日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齐恒见她一脸不喜,甚至带了些生气的神色,他竟是心底有了一丝的高兴与兴奋,毕竟她可是因为自己动了心绪,他的心底莫名涌出了一丝成就感。 齐恒本就是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可因着齐老太师的古板性子,他硬生生是将自己养成了一副谦和君子的模样。如今,在沈昭月的面前,他竟是重新找回了些儿时的乐趣,逗一逗府中的三花小猫,看着小猫气呼呼地朝着他挠爪子。 沈昭月对他的话,只信三分,为了她,或者是为了控制她。 “齐大人,你既没有杀我灭口的心思,那我们何不开门见山呢?你想从我这里,要什么?”自上次被齐恒知晓她会武后,沈昭月就没了在他面前藏拙的打算,齐恒这人看着就精明,绝不会耗费时间,只为在她身旁做些无用之事。 齐恒见她直接揭开了那一层纱,将那夜的事情捅到了面前,倒是佩服上她的勇气,他朝前走了两步,怀着威胁的意思,低声回道:“若非你踹了我两脚,我这腿上的伤,怕是早两日就好了。” 寻仇?沈昭月的瞳孔缩放了一下,这人是记仇? 片刻后,沈昭月突然扯了下嘴角,笑了一声,道:“那齐大人想如何?踹我两脚?报个仇?” 第88章 此人油嘴滑舌,实乃诡辩 踹她两脚? 齐恒被她的回答逗笑了,这女子的想法果真奇妙,旁的女子若是遇见他,早就哭哭啼啼地求放过,唯有她还敢这般说话。 “沈姑娘说笑了,我怎么与美人计较?”齐恒对她的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观察了沈昭月许久,可她每日除了诵经祈福,抄写经书,鲜少出门来,只偶尔会到院外看看花草,发发呆,有时竟能抬头望天,看上半日。若是寻得个阴凉处,她还会直接搬个椅子小眠。 将日子过得如此自在,她是他见过的第一人。自在到,让齐恒都有些嫉羡了。他身为齐家的长孙,从小到大都被人管束着,唯有被外派出京后,才难得有几分自在。 这女子凭何比他舒坦? 若是此刻沈昭月知晓他的心思,必定会一脸无奈,她过得舒坦还碍着他了?一男子,竟是如此小心眼,也不怕让人笑话。 奈何,沈昭月一无所知,只听他话中的调戏,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齐大人看着,不是贪念美色之辈。” 齐恒撇了一下嘴巴,“哦?那你看人挺不准。” 世间男子,就没有好色的。齐恒原本不信,可那夜他自己都一时失了神,因而现在信了。否则,他早该在知晓沈昭月身份时,想办法弄死她了。 “不过嘛,我确实有一事想请教沈姑娘。”齐恒站久了,腿酸,他一挥衣袖,依着柱子继续说道,“不知沈姑娘,与谢长翎是何关系?” 沈昭月侧过身去,她站久了也累,亦是靠着另一根柱子,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表哥与表妹的关系。” “啧啧,这世上最容易结亲的就是表哥表妹了。”齐恒这话没说错,世家大族多是联姻,往往就是表亲之间的婚嫁较多,既亲上加亲,又延续了血脉。“只有一点,以沈姑娘的身份,怕是难以嫁进谢家吧?” “齐大人,爱吃宽面否?”沈昭月忽而岔开话题,问了一句。 齐恒摇了摇头,“不爱。” 沈昭月“呵呵”一笑,鼻尖哼出了一声冷调,讥讽道:“我觉得沈大人应当爱吃的,毕竟管的宽。” 说他多管闲事?齐恒这才反应过来。“你倒是伶牙俐齿了些。” 若是在旁人面前,沈昭月一向是温和有礼的性子,可对面的人看似君子,实则就是个地痞的性子,她可是懒得对他有礼。不怕得罪齐恒,更是因为沈昭月早看穿了他,此人不会对她动手,又多次打听谢家的事情,怕是对谢家有所忌惮。 因此,沈昭月并未撇清她与谢长翎的关系,反而避而不谈,让齐恒自己去猜。 “比不上齐大人,堂堂的朝廷大臣,竟是如此油嘴滑舌。”这一刻,沈昭月只觉得当今是实在无人可用了,才会任命此人为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更像是两个孩子在斗嘴。 正当齐恒准备再反击一语回去时,却被突然眼神一闪,看向了沈昭月的身后,他浅浅一笑,站直了身子,忽而抬起右手支撑在了沈昭月身后的柱子上,从后望去,似是将她环在了怀中,低语一声:“也就只有你,能让我油嘴滑舌了。” 这一句声音虽低,但足以让身后赶来的人听见。 沈昭月被他突然地靠近,紧急伸手挡了一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生怕被他占了便宜,“你是真不要脸。” 刚说完,刚刚还将她围困在怀中的人,一瞬间被人打了一掌,踉跄了几步,摔在了地上。 沈昭月正一脸疑惑地看向地上的人时,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句:“齐大人,许久不见。” 谢长翎! 沈昭月连忙转身看去,是他!他怕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了,沈昭月不知他来了多久,只细细回想自己与齐恒的对话,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让谢长翎起疑心。 下一刻,谢长翎移步挡在了沈昭月的面前,他今日只觉得心底惶惶不安,才心血来潮想来看看沈昭月,原本只想偷摸看一眼就下上去忙,谁知竟是发现了齐恒! “若是本官没记错,齐大人既到了广陵,那此时应该在贡院了。”裴玄虽是此次的主考,可谁都知道他只是挂名罢了,圣人轻点负责乡试的人选,是齐恒。因此,谢长翎原以为他会和裴玄同日来广陵,谁知他竟是故意晚了几日。 齐恒收起了在沈昭月面前的随意性子,两手相交垂于身前,面上挂起了那一丝温和的浅笑,眼底是散不尽的寒意,浑身散发着为官者的威压,他道:“乡试还有月余,不急。只我前些日子做了个噩梦,总是心神不宁,怕耽误了公务,这才特来南山寺寻佛解梦。想必,谢大人能理解?” 连做噩梦这种话都能当成借口,沈昭月闻言只觉得此人实在是精通诡辩之道。 油嘴滑舌,怕是在夸他了。 “那不知齐大人可解梦了?”谢长翎在看到齐恒的那一刻,就猜测他必定是打了什么主意,尤其他刚才对着沈昭月说的那句话,让他狠狠记在了心底。 往日在齐家求学时,他们二人就看相互看不顺眼。齐恒觉得谢长翎假正经,谢长翎觉得齐恒假仁义。但因着齐老太师的面子,二人表面上倒是相处和谐。 只等到谢长翎一举揭露了齐老太师纵亲行凶后,齐恒才第一次打上了谢家,当众将谢长翎骂了个狗血喷头,谢长翎的母亲亦是因听了这些话,被气得晕了过去。 如此,这结下的梁子就更深了。 “未曾见到戒律大师,怕是要再过些日子了。”齐恒见谢长翎强忍着怒气,心下一阵舒畅。因此,对沈昭月更多了几分兴趣。若是将这女子拐到手中,何惧拿不下谢长翎? 沈昭月望着挡在她身前的男子,见他只句句针对齐恒,略微放下心来,他应是没听见什么。 第89章 他想与她生孩子? “戒律大师每日都会在朝奉殿为百姓解惑,齐大人来此多日,竟不知道?”谢长翎对他的满口谎言,是一字不信。尤其今日,谢长翎亲眼瞧见他故意纠缠于沈昭月,心下更生不满。 齐恒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啊,多谢提醒了。” “齐大人,既受了皇命,还是早些下山才是。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庆王殿下。”谢长翎往后移动了一步,朝着沈昭月望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道:“今日可是要去茶坊?” 沈昭月轻声回应着:“是。” 每月需去茶坊核账两次,但因着上山、下山颇为麻烦,沈昭月本是想麻烦卫九帮忙传信,让如意过来南山寺寻她。不过,既然谢长翎提了这话,她自是愿意应下,毕竟有人送上一趟,更方便。另一点是,她真是烦透了齐恒的纠缠,唯恐晚些时候,又被这人偶遇。 两人皆未曾与齐恒告别,只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直接将齐恒晾在了一旁。 “呵。”待到两人走远了一些,齐恒冷笑了一声,“看着,确实关系匪浅。” 忽而,流云在齐恒身后提醒了一句:“未离京时,我听闻谢长翎的母亲已在京中为他择妻,似乎有意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吗?”齐恒的指尖轻点手心,细细盘算着,安阳郡主乃长平侯府独女,可惜父母早亡,皇后心疼她一个孤女无人可依,特地将她接进了宫中抚养,品性温和,谦淑有礼。但到底是皇后亲自抚养的郡主,在太子之争尚不明朗的情况下,求情之人是少之又少,避嫌者居多。 可若是谢家有意娶安阳郡主,难道谢长翎真打算扶持皇后那年仅九岁的幼子?如此,未免赌得太大了些。齐恒回了自己的屋内,写了一封信交给流云:“谢家的亲事,可得多盯着些。” 即便有人想上船,那也得能上得去才行。 下山的马车颇为晃动,路上碎石较多,她本就有些晕车的身子,这下差点儿吐了出来。沈昭月按着心口,她不想在谢长翎面前吐出来,那实在不雅观。何况,若是真吐在了马车上,那味道都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停车。”谢长翎坐在内侧,看着沈昭月的脸色越来越差,刚还有几次作呕的样子,因而连忙喊停了车夫。 “吁——”的一声,马车挺稳,但沈昭月却是一个没座位,整个人往前一倾,直直摔了过去。 谢长翎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身,竟是发现她比之前瘦了几分,不由责怪了一句:“身子这么差,还非要来这山上,自找麻烦。” 沈昭月感受到他的掌心在腰间的揉捏,似是在丈量她腰间的尺寸,一时觉得难堪,轻轻扭动了一下,以表拒绝。可对方无须太用力,只轻轻一掐,就限制了她的行动。 原本只是担心她的面色,如今被她这么一动,谢长翎只觉得掌心发烫,她如水蛇般的身姿,让他腹下燥热,已经许久未曾抱着她了。 “别闹。”心中虽闪过了热意,但谢长翎只一瞬就恢复了,他更为担心她的身子,“既晕车,就下来走走。” 对面的人松开了搂住她腰身的手,将她扶好,坐回了椅上。沈昭月掀开了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已是快到山下了,走走也行。“好。” 或许是在外头,沈昭月发觉谢长翎比在谢府中时,更像一个君子,至少他不会半夜入她房内,爬上她的床。 两人下了马车,并肩而行,这一处下山路上,溪水潺潺,偶有几条小鱼从水中游过,长尾溅起几滴溪水。一路上,还有三个孩童拿着自制的鱼竿在钓鱼,一个拿着网兜,还有一个提着水桶。 沈昭月望着几个孩子,不由勾起了嘴角,她小时候也喜欢与姐姐在池边嬉闹,她挽着裤腿去捞鱼,姐姐坐在岸边看着她,安静地绣花。 谢长翎走在她身侧,偶尔侧过头去看她。忽而发觉,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出游,唯独只有他们两个人。“你喜欢孩子?” 沈昭月微微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随即她摇了摇头:“不喜欢。小孩子太过吵闹了。” 这回答倒是出乎意料,她在府中与裴洐光、谢九郎都相处不错,谢长翎以为她是喜欢孩子的,因而他追问了一句:“你不想要孩子?” 想要孩子?大约是不想的,只她若是与谢轻舟成婚了,她愿意给他生个孩子。 可谢长翎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会还想着和她生孩子吧?沈昭月低下头,掩住了眼底的一丝不解与惊慌,她可从未想过与谢长翎真的发生什么,“不想。女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我害怕。” 生产一事,确实惊险。谢长翎早些年亦听闻过,且裴玄的母亲亦是因生产时失血过多,而没了性命。对于裴玄而言,这是他一辈子不愿提及的痛。 可若是他想呢?谢长翎将这句话藏在了心底,他多次幻想过自己与沈昭月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但现在,他有了一丝的害怕,怕她若是因此失了性命。 沉默了片刻后,谢长翎回了一句:“那就不生吧。” 沈昭月在心底呵呵了两句,这人说的,好像她一定会给她生孩子一样。 走了一阵,心口不再闷了,晕车的感觉渐渐消散。此时,也走到了山脚下。两人再次上了车,朝着茶坊赶去。 香叶刚才跟在自己姑娘身后,是一字一句听见了两人的对话,这话是越听越不对劲,谢二公子怎么还问姑娘生不生孩子的问题?未免,过界了一些。 又想到那日沈昭月说的“做妾的福气”,一时备感恶寒,她家姑娘可不能做妾啊!以后,她得多留些心眼,好好护着姑娘才行。 沈氏茶坊,一如往日的热闹。然而等到沈昭月进去后,竟是只见到了李掌柜一个人,她连忙道柜前问道:“如意姐姐呢?” 李掌柜本低着头忙着算账,这一抬头看到沈昭月,立刻变了脸色,一拍桌面,急急冲了过来道:“东家,你可来了!我——” 正要说时,李掌柜看到了跟在沈昭月身后的谢长翎,那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我,我们进内说?” 第90章 我们去讨一个说法 谢长翎将人送到,刚听到如意这个名字,就瞧见了掌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怕是有些事,不能说与他听。 这一处茶坊,向来是由沈昭月自己打理,他迈进门槛的那一只脚,最终又收了回去,道:“我还有公务处理,等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谢二公子不仅送了东家过来,待会儿还要送东家回去?李掌柜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心下隐隐闪过了一丝猜测,但仅仅是猜测,等到谢长翎走后,他也并没有多问沈昭月什么。当下,最重要的是如意。 “香叶,你帮着看下铺子。”沈昭月朝着香叶吩咐了一句,让她在茶坊帮着招待下客人。自己则跟着李掌柜去了二楼。 二楼,空无一人。李掌柜带她进了最里头的一间包厢内,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来:“东家且看,如意三日前留了这信,人就不见了。信里说,说是要去办些私事,可这人突然不见了,我实在着急。” 沈昭月仔仔细细看着信中的笔迹,确实是如意所写,可前些日子,她明明答应了会等她一起想办法。只怕她一时心急,做出些莽撞事来。沈昭月想到了库房的那些陈茶,问道:“库房的陈茶可还有?” “没了,两月前就卖光了。”李掌柜摇了摇头,他们茶坊向来鲜少有陈茶,尤其今年考生多,茶坊低价出售了一批,早就一抢而空了。 既没有陈茶,怕是早前如意就有事寻她商量,才约着她见面,只是她当时因谢长翎的纠缠,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出谢府,才耽误了。 都怪她。 “东家,可知道如意会去哪里?”李掌柜叹了口气,按年龄来说,他早已将如意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从安阳到广陵来,两个人相互依靠,虽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 沈昭月当然明白李掌柜的担心,连声宽慰着:“我大概能猜到,只需要去确认一番。你不要急,如意一向是心中有数的人,她既打算去做了,必然会小心为上。” 这一回,她得先去一趟陆家了。 和李掌柜交代了一件事项,又从袖中掏出了两张千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这些日子,多备些银钱,写信给安阳,这两月无须再送货了。” 乡试一过,留在广陵的考生就少了。按照目前的库存,应当是够用到九月底了。如意不在,李掌柜一人怕是忙不过来,不如多些清闲。 李掌柜点了点头,“东家的体谅,我懂。只望着如意能早些回来。” 趁着还有时间,沈昭月从茶坊要了一辆送货的马车,急急朝着陆府去了。陆婉盈还欠着她那许多银两,应当是会帮她的吧? 不管了,总得试一试。 谁知,沈昭月刚到了陆家门前,就瞧见了陆家牌匾上,挂上了白绫! 怎么回事?沈昭月慌忙下马,拉着门环,敲了两下。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作响后,开门的人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她吃力地移开了门,问道:“这位姑娘,是来吊唁的吗?” 沈昭月收起慌张的神色,问道:“我是谢家的表姑娘,沈昭月。此行,是来寻陆四姑娘的。” “那请跟老身来吧。”老婆婆眼珠浑浊,听了沈昭月的话,只点了点头,领着她进去了。 等到沈昭月一脚踏进去,只见到陆家满府内,竟皆是挂上了白绫。到处,透着一股凄凉。明明几月前,陆家的及笄宴上还是门庭罗雀,繁华热闹,如今竟是连几个下人都看不到。 香叶禁不住抖了一下身子,快步跟到了沈昭月的身侧,凑到了她的耳旁问了一句:“姑娘,这陆家怎么了?” 沈昭月只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上次陆婉盈来寻她,沈昭月就知陆家落魄了,只没想到竟落魄至此,怕是唯剩下这座府邸了。 明明是夏日,路两旁的花草皆是恹恹的样子,看着似是许久未有人浇过水了,烈日暴晒,干涸至死。 “姑娘,到了。老身就不进去了。”老婆婆领了路,又驼着背回去了,她还得守着大门呢。 沈昭月来过两次陆婉盈的院子,那时她年纪不大,只跟着四夫人来串门,认个脸熟。陆婉盈的小院内的花草早已枯黄了许多,但未曾挂起白绫。 “陆四姑娘。”沈昭月进了门,就瞧见陆婉盈正坐在树荫下发呆,面上满是愁容。 听到有人再喊她,陆婉盈有些慌乱地抬起袖子,在眼角擦了擦,继而才转头,扬起了一丝笑意道:“沈姑娘,今日怎有空来了?” 沈昭月走了过去,见她眼角的泪痕还在,那原本想问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我见贵府挂上了白绫,这才想进来看看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倒是第一个来关心我的人了。”陆婉盈拉着沈昭月进了里屋,屋内原本的摆设都没了,空留下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个衣柜罢了。“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怕是要惹你笑话了。” 沈昭月坐在椅子上,只看了一圈四周,连忙摇头道:“我父母早亡,那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情景。" 陆婉盈这才想起来,若论身世,沈昭月亦是个苦命人。如此,她倒是心下有了一丝安慰。“京城下了旨,我那二叔前日问斩了,府中这才挂上了白绫。不过生前风光无限,死了却无人在意了。” 原是这般,沈昭月追问了一句:“可是京城来的监斩官?” 陆婉盈给她到了一杯茶水,“京城王家,监斩官是我那未婚夫婿。” “什么?”沈昭月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让王家来了人!如此,陆婉盈如何面对王旭? 听到沈昭月吃惊的一声叹,陆婉盈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那王公子要与我退婚,昨日已派人送了退婚贴来。” “未免太落井下石了。”沈昭月蹙起了眉头,王家这是要与陆家彻底划清界线,可陆婉盈做错了什么?她何尝不是受害者? “是啊,可不退亲又能如何呢?”陆婉盈喝了一口茶,哭了太久,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便是要退,也得讨个说法。”沈昭月沉声,“我们去见一见这位王公子。” 第91章 如意的选择,她没打算回头 香叶侯在一旁,惊讶于她家姑娘竟有这个闲心去管陆四姑娘的亲事。 沈昭月抬起袖子,帮着擦了下陆婉盈眼角的泪珠,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那王公子住哪儿,或平日里爱去哪儿?” 陆婉盈不敢相信,沈昭月竟说让她去找王旭问个清楚明白,她何曾不明白呢?不过是见她落魄,不愿娶她罢了。唯一让她担忧的是,王家竟是让陆家退还聘礼,那些聘礼可一件都没入她的库房,陆婉盈惨淡一笑,“就算知道又如何,王家是铁了心要退亲,我如今连聘礼都退不回去,去了只会让人笑话。” “退聘礼?”沈昭月未曾想到,还有这一遭,她蹙眉道:“按照大周的律法,无故退亲者,不可索要聘礼。那王家怎能开口呢?” 陆婉盈自小养在闺中,其父母皆因着陆家的事,伤了心神,病倒在床上。为此,陆婉盈不曾与父母说过王家退亲一事,她涉世尚浅,对律法并不精通,反问道:“可——退亲不就是要退还聘礼与文书吗?” 沈昭月摇了摇头,怕是王家见陆家失势,想着拿捏一个女子容易,才会这般折辱于陆婉盈,“我是个商人,商人行事最忌讳的就是违背律令,因而我自幼熟背大周律例,以免纠纷。按理说,若是你犯了什么大过,逼得王家不得不退亲,那也该由族中长辈出面,细细调解后,当面撕毁文书,再谈聘礼是否返还,或者返还几成。陆家如今,可有长辈在?” 自陆远山被斩后,陆家更是经了一波抄家审问,那些个族中长辈早就一溜烟地逃了,留在广陵的也只有和陆婉盈差不多大的兄弟姊妹,陆家人心不齐,陆婉盈能见到的,也唯有陆恒墨了。她苦笑不已,“哪有什么长辈,如今只有陆五还与我多说上两句罢了。” 陆恒墨亲自捉了陆远山与陆恒书,因而才彻底与陆家的案件撇清了关系,又因有谢长翎的举荐,圣人开恩,特许他不用参加乡试,即可直接上京赴考。这可是,大周的先例。 “那就去寻陆五公子,便是退亲,你一人定然不行。且不论那王旭的人品如何,若是诚心刁难于你,你怕是难以脱身。”沈昭月提醒了她一句。 随后,两人又细细商讨了一番,因着沈昭月还要回南山寺,她亦是不好久留,从钱袋里拿了一张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你先问问陆五公子的意见,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那就来南山寺找我,我一人不好下山,但与你结伴,应当可以。” 香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是想找个人作伴啊! 陆婉盈感激不尽,她上次已收了沈昭月的银两,现在又得了她的看顾,如何还能再要银钱?她坚定了拒绝着:“不行。这钱你拿回去。陆家是落魄了,可我也有两间铺子在,只不如你的茶庄赚得多罢了。你且等着,我总一日也能成为个好东家!” “好。”沈昭月自认识陆婉盈起,就觉得此女子的性子与她相似,只是她被困于陆家的宅院中,难以腾飞。或许王家退亲,对陆婉盈而言,并非是个坏事。 只是退亲,绝不可落人话柄,毁了自己的名声。 沈昭月回了沈氏茶坊,向李掌柜打听了下陆婉盈名下两间铺子的经营情况,一间是绸缎庄,一间是典卖行,虽都是赚钱的生意,但这样的铺子最重要的是有个好名声,毕竟一般人可买不起绸缎,更去不了典当行。 正愁思时,李掌柜忽而眼睛一亮,连忙抬手指着沈昭月的身后,急匆匆道:“如意,是如意。” 如意回来了? 沈昭月转身一看,如意竟是跟在一个男子的身侧,还挽着他的臂弯,两人姿态亲密,让沈昭月愣住了神,“如意,这位是?” 如意朝着沈昭月缓缓一拜,语气轻柔暧昧,道:“东家,这位是从京城来的王公子。” 沈昭月宛如五雷轰顶!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两人相挽着的手臂,“你们,你们为何——” 这话没说完,那站在一旁的王旭冷哼了一声,打断了沈昭月的话,径直从袖中扔出了两张银票,说道:“从今往后,如意就是我的人了。她欠你们的钱,还你了。” 欠钱?香叶一脸不解,如意姐姐什么时候欠她家姑娘钱了?李掌柜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可看到沈昭月未曾有动作,他亦是不敢多言,此事乃东家与如意之间的私事。 沈昭月低头,望着地上散落的银票,“香叶,捡起来。” 香叶“唉”了一声,两张银票捡起来,共计两千两!她不禁吞了下口气,这可是两千两啊!她凑近到了沈昭月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银票递到了姑娘面前,“姑娘,是两千两。” 一改之前泼辣利索的模样,现下站在沈昭月面前的如意,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个人,风韵犹存,徐娘半老,却是许多世家公子哥儿中意的暖床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昭月木然地看着眼前人,忍着眼底的愤怒,将那两张银票扔给了李掌柜,“收好吧。” 因着这一句话,站在王旭身后的如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她选了这条路,就没打算回头。 “我听闻,王公子此次来广陵是来退亲的,可如今亲事未退,就佳人在怀,怕是说不过去吧?”既是有缘遇见了这位王公子,沈昭月收回了目光,提了一句退亲之事。 如意听了此话,轻轻握紧拳头,装作吃醋似的打在了王旭的胳膊上,闷声问道:“王公子,别是拿我打趣罢了?你可说,会娶我的?” 王旭生性好女色,又因自小母亲重病,鲜少亲自照顾他,他亦颇为喜欢年长的女子,尤其对如意这类体态丰腴的女子动心,他连忙哄道:“自然自然,等我把亲事退了,过了乡试,就带你回京。” 然,他只说了退亲,字字句句可都没提要娶如意的意思。如意亦是心知肚明,但她的目的就是进京,进王家。 “今日,倒是热闹得很啊!” 正当沈昭月对两人的打情骂俏,心下厌烦时。 她一抬头,就瞧见了摇着扇子,一脸惬意的陆恒墨,陆五公子。 第92章 告上公堂,讨个公道 王旭先前已与陆恒墨打过几次照面,两人年岁相当,但王旭早已在京城做官三年,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侍郎,但到底比陆恒墨经历多些,若说资历,更是看不上陆恒墨这个手刃血亲上位的本事。 沈昭月见陆恒墨突然出现,不由惊诧,谁知她刚要开口说话,就瞧见了紧随其后的陆婉盈。如此,陆婉盈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王公子,便是为了这个女子,要与我四姐退亲?”陆恒墨一把收起折扇,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王旭,随后很是不屑地说道,“就你这样,我瞧着也配不上我四姐。” “你说什么?”王旭平日里都被人捧着,谁敢当着他面说这些话,再者他可是圣人亲派来广陵的监斩官和副考官,陆恒墨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嘲讽他?“一个丧家之犬,合该滚回你的笼子里待着。若非圣人开恩,你们陆家该当满门抄斩。” 陆恒墨眼底闪过戾色,他对王家早已是恨之入骨,若非王家将陆远山拖下了水,又将一切罪过推至陆家身上,他何须亲手将陆家五十六口人都押进监牢,尽管他恨陆远山的歹毒,可王家凭何全身而退? 王家,应该与陆远山同赴黄泉才是。 然而,戾色深藏在眼底,王旭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王公子,既是想退亲,可带了文书?可带了长辈?” 与一个破落户的退亲,王旭此番只带了他一个人来,他只算计着陆婉盈失了长辈庇护,一个弱女子定是不敢不从,只稍稍多加威逼,必然能让她乖乖退亲,顺道将那价值不菲的聘礼给要回来。 如今,王家虽说未曾被圣人重责,但亦是伤了些元气。本以为陆家能为王家带来更多的利益,因而定亲时,王家特意送了整整三十六抬的聘礼,以显诚意。 可若是王旭想要重新定下一桩亲事,怕是难以像上回般凑出三十六台的聘礼了。 王旭走到了陆恒墨的身前,看了一眼那张红纸文书,上头确实盖着王家的族章。然而,他却满不在意道:“退亲而已,何须如此麻烦。你陆家难不成是贪图我王家的聘礼,不肯归还吗?” 如此倒打一锤,陆恒墨是真第一次见到如王旭这般不要脸至极的人,本就是他们王家想要拉拢陆家在先,“是与不是,我们公堂上做个分辩。” 公堂? 陆恒墨的意思是,要告上公堂?沈昭月瞪大了眼睛,这人做事竟是如此激进! 就连陆婉盈都被吓了一跳,这退亲如何就要闹上公堂了?那岂非让整个广陵都知道她被退亲了?“五弟,何须如此?我们有话,好好说就成。” 见陆婉盈有意拦着陆恒墨,王旭自然更是得意,他搂着如意的腰身,对着陆婉盈道:“要让我娶你是不可能,但若是你自愿为妾,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言语之中,将陆婉盈贬低至极,这一句话更是将她的尊严踩碎在地上,曾几何时,她也是广陵城内最风光的女郎,如何就成了王旭口中倒贴着要上门的妾了?她偏过头去,不敢再看王旭,只能躲在陆恒墨的身后,偷偷擦拭了下眼角。 然而,陆恒墨决计听不得这些话,他冷笑一声,对准王旭的脸就是一拳,“做你的春秋大梦!” “五弟!”陆婉盈不可置信地望着摔倒在地上的王旭,眼圈青紫,鼻孔出血,足以见得这一拳打得有多重,她被陆恒墨的冲动给吓到了!那可是王家人啊!她连忙跑过去拉住了陆恒墨的胳膊,连刚才的伤心都忘了,“五弟不可,不可动粗!”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罚! “你敢打我!我姐姐可是二皇子妃!是皇子妃!你算个什么东西!”王旭呸了一声,趴在地上怒吼着,如意连忙过去扶他,却是被他一下推倒了身后去。 沈昭月看着如意踉跄了几步,心中担忧,却还是克制了脚步,未曾动一下。 此事,怕是要闹大了。 而后,灵光一闪,她突然明白,这陆恒墨就是要将此事闹大! 王旭抬起手就要打回去,可他就是个文官,自幼被养的娇贵,陆恒墨拿起折扇,伸手一挡,就在王旭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红横,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王旭被气急,抬起店里的长条木凳,朝着陆恒墨就冲了过去。 陆婉盈赶忙张开双臂护在了陆恒墨的身前,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陆恒墨赶忙将人护在在身后,怎能让女子来保护自己? 眼瞧着那长凳就要落下,一根长鞭凌空抽了过来,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将木凳打成了碎渣,木屑乱飞,划破了王旭的手背。 沈昭月站在几人的正前方,那碎掉的一根木刺正朝着她的面部飞来,未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拦腰紧抱,将她护在了怀中。 那一根木刺,径直刺中了面前的人。 闷哼一声,沈昭月偏头望去,谢长翎的背后泛出了点点的血迹。 “你受伤了!”沈昭月轻喊了一声。 因着动静太大,茶坊前早已围起了一个圈,不少百姓朝着他们指指点点。不过谢长翎刚才那一鞭子实在精彩,有几位围观者都大声喊了一句:“好!” 王旭自到了广陵起,便时常仗着自己的身份,横走街头,冲撞百姓,早就引起了民愤。甚至不少考生,都暗地里叹气:今年乡试,怕是倒霉咯! 王家的名声并不好,以至于考生们都惴惴不安。可今日瞧见王旭被打,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开心,抒了心中一口恶气。 周围人太多,谢长翎只护住了她一下,立刻松开了手,“不疼。” “去寻大夫来!”沈昭月连忙朝着李掌柜喊了一句,李掌柜应了一声,急匆匆去旁边的医馆找人。 谢长翎看到了沈昭月眼中的关心,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情急。 原来,她是如此关心自己。 又欠下一道人情,沈昭月心下叹气,她怕与谢长翎纠缠太多了,来日如何抽身呢? 第93章 哭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善堂的赵大夫来得及时,那木刺虽小,但上头碎渣较多,处理起来颇为麻烦。 “得脱了衣物,将木刺挑出来才行,怕是有些疼。”赵大夫看了一眼伤口,幸好扎的不算深。 “去屋里处理一下吧。”沈昭月目露担忧,她咬着下唇,看着那血迹逐渐扩大。 “不用,等处理完事情再说。”谢长翎摇了下头,若他走了,怕是王旭与陆恒墨两人会闹得更凶,他如今受了伤不假,但只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王旭亦是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这谢长翎突然就出现了?还因他受伤,原本昏了头的怒气,当下有了些收敛,但嘴里却是不饶人,他告状道:“谢大人,陆恒墨当众殴打朝廷命官,此事该当何罪呢?” 谢长翎冷眼扫过去,他原本不想太早与王旭起冲突,但这人行事实在太过张狂,若是对他不理会,反而会助长了他的气焰,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谢长翎转身朝着王旭走了过去,他往前走一步,王旭竟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婚姻大事,一向自有长辈做主。王大人既是要退亲,可有家中长辈的亲手信?”作为太守,谢长翎每日要处理各项大大小小的事务,哪怕是城中谁家丢了大米,谁家进了小偷,都要一一亲自过问,尤其是家事纠纷,更是让他头疼。 然,王旭此番要退亲,陆恒墨虽早有准备,但如此咄咄逼人之势,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陆婉盈抹了把泪,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谢长翎的眼前,周围早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更是让她顿感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哭什么?又不是你的错?”沈昭月从袖中抽出了一块手绢,递了过去,“既有人给你做主,那就硬气些。陆四姑娘,这日后你怕是要自己当家做主了。” 陆婉盈接过了帕子,抬眸看了一眼沈昭月,见她眼中只有关怀之意,原本踌躇不已的信,此刻坚定了起来,“沈姑娘,我明白的。” 随后,陆婉盈擦净了眼泪,昂首挺胸走到了谢长翎面前,重重跪下,朝着谢长翎磕了一个响头,大喊道:“太守大人,民女陆婉盈有状要告,告未婚夫婿王旭过河拆桥,逼迫小女退亲,只为让小女退还聘礼,甚至不惜在外肆意捏造流言,污蔑小女。还请太守大人,明查。” 陆恒墨叹了口气,总算是长了脑子,他是想替陆婉盈出头,可若她自己不硬气些,无人可帮他。 “你胡说什么!既退亲,自然要归还所有聘礼,你当我王家是做善事的,白给你这些聘礼?”王旭被陆婉盈这番话给气着了,一个女子竟然还想贪下他王家的东西,果真是给脸不要脸! “呸!”陆婉盈转头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王家是送了聘礼来,可我陆家早先也给了回礼,定亲时派人抬了十二箱的红妆礼去了京城,怎不见你退回来?” 若是平常百姓人家定亲,一般只男方先送定亲礼来,女方等成亲时再带着嫁妆去。可名门世家成亲,为表女方财力与诚意,往往会先送一批红妆礼去夫家,陆家是高嫁,自然不愿让人看清了陆婉盈,因而是早早备好了回礼,一并送往了京城。 听了这话,围观的百姓都不由啧啧称奇:“这王家占了大便宜啊,拿了东西不还,还逼着小姑娘退聘礼呢!” “可不是!刚还搂着个女子,定是他外头有了人,才故意如此。” 人群中,议论纷纷,王旭脸颊通红,他最看重面子,何曾被人如此看笑话!“闭嘴!胆敢议论朝廷命官,我撕烂你们的嘴!” “王大人,这里是广陵,我是太守,你只是个监考官。”谢长翎使了个眼色,原本看着热闹的几名衙役走了上来,“请王大人去一趟府衙吧,陆姑娘,请?” 陆婉盈连连点头,一群人压着王旭就往太守府衙赶去,周围的百姓更是乐呵呵地要看戏,纷纷跟在后头。 唯有王旭被人压着胳膊,还想大喊大叫时,被人用一块布条封住了嘴,“王大人,等到了地方,再说话的好。” 如意被挤到了人群里,她朝着王旭喊了两声:“公子!公子!我去找人来救你!” 随后,人就不见了。 沈昭月亦是想跟上去,但谢长翎瞥了她一眼,立刻吩咐卫安道:“送沈姑娘回南山寺。” “你的伤……”沈昭月未曾反驳他的话,本来这场戏她在与不在,都没什么区别,只瞧着谢长翎后背的伤,她还是忍不住又提了一句,“还是先看看吧。” “送她回去。”谢长翎语气仍旧冷漠至极,让沈昭月愣神不已,似乎每每在人前,这人就爱装作与她不相熟的样子,似是有意在与她断开关系。 或许,他是觉得与她在一起,很是丢脸?沈昭月不太明白,只不再多言,乖乖跟着卫安回去了。 山下的炎热漫延过她的皮肤,不过半日已让她热得有些头晕了,幸而赶回了南山寺的客院内,享了一阵的清凉。 然而,还未等她在院子里多吹一会儿风,就被人扰了清净。 “沈姑娘在山下,可遇到什么趣事了?”齐恒换了一身紫锦仙鹤服,通身散发着一股贵气,只左脚还略有些走动不便,步伐缓慢。 香叶给沈昭月扇着扇子,见到来人,不免皱起了眉毛,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沈昭月朝着香叶说了一句:“去准备晚膳吧。” “可他……”香叶发现,姑娘每次都会打发她走,但她实在不放心。 沈昭月朝她一笑,“快去吧,我都有些饿了。” 香叶没法子,只转身的时候,朝着齐恒瞪了一眼,才匆匆往着伙房去了。 “齐大人既是主考官,想必也该多下山去看看。免得连考生都不识,惹了民怨才好。”按理说,齐家与王家应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如今王旭在广陵闹得民怨纷起,可齐恒作为主考官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寻她作乐? 沈昭月不免觉得其中透着些怪异,她继续补充了一句:“除非齐大人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94章 他比我更好看? “沈姑娘,是个商人,商人重利。”齐恒来了广陵多日,他的暗探却是一无所获,谢家如铜墙铁壁,半点儿消息都打探不出来。他收起脸上虚浮调笑的表情,倒是第一次敛着目光,看向了沈昭月,“我若是有事相求,沈姑娘可需要些回报呢?” 若是如意未曾离开茶坊,沈昭月是一丁点都不愿意与此人扯上关系,但若能打探出他的目的,或许能让她多做些准备。 “那就要看齐大人想要的东西,我有没有了。”所谓回报,也得在她有价值的情况下,才能索取,既然是买卖,自然要相互盘算下各自手上的筹码与货物。齐家与谢长翎有仇怨,沈昭月只瞧着今日两人对峙的情态,就暗自猜想到了一些。 齐恒不由扯了下嘴角,她既然说了这话,必然有想要的东西,“我要谢家的消息。” 至于什么消息,那就要看沈昭月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了。亏本的生意,他不会做。 “消息?小女可没有做暗探的天赋。”沈昭月直言拒绝,沈家到底养了她多年,她可不会背刺沈家。“齐大人,还是早些下山吧。王家要与陆家退亲,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想必不久后,京城也会听到些消息。” 沈昭月多说了一句,陆恒墨有意闹大事情,为的不仅仅是给陆婉盈出口气,更是为了让王家再丢一次脸面。一次、两次、三次的小事累积在一起,等到爆发时,自然就成了大事。 王旭闹出来的事情,哪怕沈昭月不说,齐恒亦会知道,倒不如她多说一句,讨个巧。沈昭月补充道:“既是闹上了公堂,想必王公子也需要齐大人帮忙说个情吧。” “蠢货。”齐恒闻言,暗骂了一句。王家做事,只重眼前的蝇头小利,才会次次惹出些事情来。退亲一事,非得赶在这个节点来,便是等到王旭真立了功,那自然是水到渠成。 沈昭月亦是觉得王旭蠢笨至极,若无祖辈荫庇,这样的人如何能为官?不过是鱼肉百姓的人中渣滓罢了。 齐恒不再多留,他是该下山了。 只转身刚走了两步,他停下了脚步,朝着沈昭月喊了一句:“若是姑娘有一日在沈家待不下去了,来找我也行。” 这一句话,沈昭月听到耳中,却没有放在心上。若她在沈家待不下去,她亦自有打算。 待到黄昏将至,晚风微寒时,香叶提着晚膳,回了客院。 “姑娘,我刚来时,正碰见那位齐大人下山去了。他们,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吧?”香叶吃了口米饭,又夹了一块肉。 沈昭月点头道,“可能吧。旁人的事,我哪里知道。” “那人性子是怪,可长得是真好,我觉着比二公子还好看呢。”香叶憨憨笑了一声,这人走了,她才敢说上两句。 论样貌,沈昭月亦是更喜欢齐衡这般长相柔和的男子,不似谢长翎整日冷冰冰的模样。“是,好看一些。” 然而,这一句话刚从沈昭月的口中说出,她只觉得背后阴森森的一阵风吹来,让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收拾好碗筷,香叶自去清洗,沈昭月摸了下肚子,有些胀气,本想着去院子里走走,可又怕再撞见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因此还是伸了个懒腰,起身就在屋内来回晃悠。 谁知,刚走到了窗边,一人突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在她耳旁反问道:“齐恒更好看一些?” 沈昭月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差点儿要吐出来了,这人力气未免使得太大了些,她拽着谢长翎的双手,很是不情愿地说了句:“二公子,你勒到我胃了。” 谢长翎略微松了些力气,但仍旧牢牢将她禁锢在怀中,本就有些胀气,如今被他抱着,沈昭月倍感不适,一阵酸味涌上嗓子,她作势“呕”了一声。 谢长翎立刻面露嫌弃,松开了她。 然而,沈昭月下一秒就移开了身子,往一侧退了几步,她刚才是假吐。但是在看到谢长翎生怕她吐在他身上的表情后,沈昭月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 见她故意装吐,又笑话自己。谢长翎面色铁青,步步紧逼。这房间太小了,沈昭月未能逃开几步,就被他逼到了床边上。“我,我没笑你。” 沈昭月心下生了悔意,没事戏弄他做什么?还不是自讨苦吃。 谢长翎一把将人按到在床上,一只手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墨黑的眼睛紧盯着她,沉声又问道:“他比我更好看?” “你,你比他好看,好看多了。”沈昭月的手腕被他捏疼了,扑面而来的醋意让她被迫说了违心话。“二哥哥,我手疼。” 手腕处已红了一片,她本就柔弱,沈昭月柔声喊了句疼,谢长翎眼底的质问与冷漠,才稍稍退却了一些。可他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减轻,谢长翎没忘记,刚才沈昭月与他拉开的距离,“为何觉得他好看?” 沈昭月头疼不已,谁知道他会来啊?“随口一说而已,怎能当真呢?” 不等到谢长翎再开口,沈昭月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你背上的伤如何了?” 还算她有良心,知道关心他的伤势。谢长翎坐起了身,他一向不会在人前示弱,可这一次,他竟是愿意在沈昭月面前,卸下防备,露出了一丝脆弱,他道:“大夫挑出了木刺,止了血。但刚才抱你时,太用力了。” 这话,什么意思?沈昭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见他一动不动地瞧着自己,神情中还带着委屈的样子,沈昭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我给你看看伤口?” “好。”谢长翎立刻点了下头,指尖已经解起了腰带。 沈昭月因他的动作,瞬间羞红了脸,他怎么突然就脱衣服了?看着谢长翎的动作,沈昭月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转念一想,这—— 要是不脱衣服,也看不了伤口。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呵呵。” 耳旁,是男子的笑声。 沈昭月这才反应过来,谢长翎是故意的,就为了报复她刚才笑得那两声! 第95章 心疼她,不如心疼我 “你捉弄我?”沈昭月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本就心情不好,现下莫名生了些闷气,她明明是想来南山寺清闲一段时光,可这些日子折腾的她脑袋都疼了。 “还不是你捉弄我在先?”谢长翎放下了腰间的手,见她背对着自己,还是忍不住软了语气的,说道:“伤口不重,没什么大碍。你放心。” 沈昭月才不想理他,谁关心他的伤了? 可,她忽而想到了陆婉盈退亲的事情,终是转过身来,半靠在床头,关切询问着:“陆四姑娘的事情,如何了?” 比起关心自己,竟是更关心那陆婉盈呢?谢长翎心中暗暗有了些醋意,往前又移动了一步,沈昭月见状,连忙拿起一旁的枕头挡在了身前,“这里可是佛寺,你不能……不能……” “不能如何?”谢长翎已是许久没将她好好抱在怀中,甚是想念,白日一见,搂着她的腰身,只觉得她瘦了许多。 沈昭月支支吾吾,哪里好意思将话说明白,这人实在过分,“就是,不能那样。” 谢长翎见她低垂着眼眸,红了耳朵,竟是连人带枕头都拉进了怀中,下巴贴在沈昭月的额前,指尖细细划过她的耳垂,压着嗓音道:“不能这样?” “二公子!放开,待会儿香叶就回来了。”沈昭月未曾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胆,白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夜里却如采花贼一般,私闯女子内寝!何况,这还是南山寺呢! 只盼着香叶早些回来,如此谢长翎应当会走了吧。 谁知,谢长翎沉沉笑了一声,勾起了嘴角,轻声低语道:“卫九寻她有事,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 沈昭月心下一沉,思量着今夜该如何混过去。 在她愣神的片刻,谢长翎抬起了沈昭月的下颚,眼中含笑,“月儿,唤我什么?” “二……公……”沈昭月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在他逐渐阴冷的眼神下,立刻收回了声音,转而柔声细语,万分乖巧地叫了一声,“二哥哥~” 如此,谢长翎的嘴角才微微勾起,他的月儿该懂事一些了。不过,今夜他本只是想来看看她,只看一眼,就回去。 可她竟是背着他,说别人比他好看,实在该罚。因而,谢长翎才故意吓她一吓。 “日后,离齐恒远点,他并非什么好人。”谢长翎的指尖抵住了沈昭月的唇瓣,若非实在佛家之地,他很想亲上去,“陆婉盈的亲事,我自有决断。此事,你无须参与其中。” 沈昭月今日去陆家的事情,早有人告知了谢长翎,但他不希望沈昭月牵连其中,“王旭此人暇眦必报,若是知道你在其中作梗,必然会记恨你。明白?” 记恨?沈昭月心中唾弃,她可不会怕那王家,只是如意…… 略想了片刻,沈昭月还是将如意的事情留在了心底,她点点头,答应着:“我知道。只是陆四姑娘实在可怜,我,我心疼她。” “心疼她,不如心疼我。后背的伤,还疼呢。”他知道沈昭月是个心软的女子,但对于谢长翎而言,若无自保之力,心软便是在这世上存活最大的弱点。“若我今日不再,你可知自己会如何?” 这一点,沈昭月未曾想过,她想来是走一步看一步。她没有依靠,更没有可以权杖可依,她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就连如意都不相信她。 “今日,是偶然遇见了。”沈昭月将右脸轻轻依靠在了谢长翎的手背上,如小猫般蹭了几个,嗓音柔腻,“下次,我定然不敢了。” 谢长翎关心她,沈昭月抓住时机,及时认错。毕竟这可是在床上,她可不会蠢到在床上去与一个男人争长短,她的语气委屈极了,“若是知道会遇见那混账,我决计不会下山。” “茶坊的生意,我会派人帮着看着些,你放心。”谢长翎知道沈昭月最是忧心茶坊的事情,索性他帮着打理了。 什么?她的茶坊,凭何需要他打理?那是她自己的产业! 沈昭月原本沉寂的心,涌起了一股愤怒,本就是她自己的东西,谢长翎居然要插一脚,她当即反驳:“茶坊不过是些小生意,不用你费心。况且那本就是沈家的产业,如何能经他人之手?” 话说的急切,沈昭月未曾注意到谢长翎眼底的深幽。 自谢长翎在心底承认他对沈昭月动了心后,每每见到她在茶坊与人往来嬉笑,总有些心下膈应,她与那些考生笑得灿烂,莫名的嫉妒在他心底漫延。 于他看来,沈昭月应是他一个人的所有物。 金屋藏娇,他想把她藏起来。 但这些心思见不得人,他更不耻将其宣之于口,听见沈昭月的拒绝,谢长翎只闷声“嗯”了一句,“那,随你吧。” 沈昭月这才缓了下心神,只她越发觉得谢长翎不对劲,谁家郎君会莫名其妙派人打理女子的家产,除非……除非他早起了霸占的心思。 商贾之家,常有这类事情发生。 可谢家家财万贯,如何会看得上这么小小的一间沈氏茶坊呢? 窗外一阵冷风吹来,顺着脖颈处透出了寒凉,山上的夜风冷肃,吹的人骨头疼,沈昭月不由缩了一下脖子,问道:“山风太冷了,若是再晚些下山,怕是会冻着。你明日,可还有公务要办?” 天色是有些晚了,下山的路亦不好走。谢长翎低头望向她扑闪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紧紧将她揉进了怀中,他喜欢拥抱她,似乎只要抱着她,她就属于了自己。 沈昭月沉默的接受着一切。 过了一会儿,谢长翎终于松开了怀抱,“等到了时间,我亲自来南山寺接你回府。” 沈昭月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答道:“好啊。我等你。” 夜色深沉,人影从院墙外略过,总算是重获了一片安宁。 香叶打着热水进来时,沈昭月已躺在床上,对着空中发呆,她心底涌起了一股疲惫与倦意。 “姑娘?”香叶轻声唤了一句。 “洗漱吧。”心情再差,还是得洗干净再睡觉,沈昭月叹了口气,爬起了身子。 走一步,看一步。就是她现在的命了。 第96章 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整整半旬,都无人再来过南山寺打扰她的清修,山间鸟鸣莺啼,花开花落,万物自有缘法,人生自有篇章。 采集了一瓶晨露煮茶,又在院中起了一个小炉,夏日解暑时,最少不得的就是一份银耳莲子羹。炉子温着火候,加入一块黄糖,拿着筷子搅拌均匀,小火慢炖,最能出香。 沈昭月鲜少会亲自下厨,但在南山寺的日子过于清闲了,她每日躺在歇息太久,身子骨都乏了。 香叶刚晾好了衣裳,闻着香就到了院子内,“哇!姑娘今日起个大早,就为了这莲子羹?” 沈昭月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一只手扇着风,保持着炉火,一只手拿着话本看着。因着实在无趣,前些日子托卫九买了些民间话本来看看,谁承想,竟是一时看入迷。 “正巧这书里写了,我就照着方子做一做。”沈昭月举了举手里的话本,写得是千金小姐与江湖侠客的爱恨情仇,虽说故事情节离奇了一些,但实在是精彩万分。毕竟,谁能想到这千金小姐居然是个女魔头呢?那江湖侠客是既被骗了身,又被骗了心。 “姑娘,小心火!火苗都窜出来了!”香叶将衣篓放下,一转头就发现沈昭月扇火的力道不对,那火星子都冒出来了,差点儿点燃了她家姑娘的裙摆。 沈昭月的眼睛只盯着书中的文字,连香叶的话都没听进去,只埋头“嗯嗯”了两声,头也没抬。香叶没法,赶忙跑过去,一把夺过了沈昭月手里的扇子,将人从凳子上赶了起来,“我的好姑娘,还是我看着火吧,你啊,赶紧找个树荫坐着去,好好看你的话本。” 被人推攘着起身,沈昭月一点儿不恼,她做事是马虎了些,低头一看,原本白净的裙摆上,破了两个黑乎乎的焦洞,“这衣服,可惜了。” 香叶瞧了一眼,她家姑娘实在是败家,“这可是二十两一匹的金陵蚕丝缎!” 然而,败家一些也无妨,谁让沈昭月有钱呢!旁人不知,香叶却知道,她家姑娘是个有钱人,虽比不得谢家的正经主子们,可沈昭月从不缺银子。 两人悠闲地坐在院子里,香叶挥着扇子累了,就自顾自地搬来躺椅,小憩一会儿。沈昭月倒是一门心思的看书,一片祥和。 只太过安详时,总会遇到些麻烦事。 “两位贵客,此处是本寺的客院,虽简陋了些,但胜在静雅。每日的膳食,自有人亲自送来,只其他琐事,需得贵客自行安排了。”一位小僧带着两名女子进了客院。 尽一个月来,这倒是第一次有人住进来。 沈昭月不免有些好奇,放下手中的话本,瞧了过去。 一个体型微胖的妇人,带着一个年约二十的女郎,两人穿着繁贵,但沈昭月一眼看出,这并非今年时兴的料子,应当是去年的陈货,不过两人身上的首饰看着贵重,金镯子、金钗、金头面,就连坠在腰间的步襟都是金子。 只两人身后跟着的婢女倒是穿着朴素,别着木簪,袖口都已泛黄磨损,脚上的鞋子黯淡无光。 香叶原本打着瞌睡,可周围人声一响,她被惊醒了。 “娘,这地方也太穷酸了,我怎么住嘛!”那女郎最先开口,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干嘛非得来庙里住,便是和哥哥一样,住客栈不行吗?” “你哥要备考,我们留在客栈只会让他分心。”妇人嗔怪一声,“你好好给你哥求愿,今年一定要高中!那咱们柳家就有福了!” 柳家? 沈昭月吃了口茶,哪个柳家? 香叶也悄悄凑了过来,她一脸好奇,“姑娘,咱们有伴儿了?” 沈昭月摇了摇头,她其实更喜欢一个人的清净,但如今有了人来,她按照礼数,也该去打声招呼。 香叶扶着自家姑娘走了过去,刚坐了太久,腰身都有些酸疼,沈昭月望着两人,浅浅一笑,“小女沈昭月,亦是这里的香客,是为了府中老夫人来此处祈福的。两位若是不嫌弃,今后可相互照料些。” “啧——” 沈昭月刚说完话,对面的女郎就朝着她嫌恶地翻了个白眼,香叶当即脸色铁青,却是被沈昭月手下用力,按住了。 柳杏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这一身素净的白衣,连裙摆都破了洞,身上亦无任何首饰装饰,看着就像个落魄人家的姑娘,就算是好人家的女儿,怕也是不得宠,她嗤笑道:“这年头,真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敢与本姑娘说话了,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香叶一听,咬着牙就准备上去吵上一架,这人竟然平白无故说她家姑娘是猫猫狗狗?她以为自己是谁? 在广陵,纵然沈昭月只是个无亲无故的表姑娘,可谁家不给谢家一个面子,任谁看了沈昭月都是客客气气,不曾随意轻贱于她。 然,今日倒是让沈昭月开了眼界,这女子到底是哪个柳家? 沈昭月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姑娘是?” 柳杏仰着头,很是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可是陵县柳县守的女儿,柳杏。这位是我娘,柳夫人。” 陵县柳县守?柳杏? 沈昭月皱眉不语,柳家何时多了个女儿?她与柳桃交好,柳县守本是广陵人,十五年前被派往了陵县为官,其妻子与一双儿女皆留在了广陵。 可她实实在在未听闻,柳县守还有个女儿,以及这位柳夫人。 香叶亦是不懂,未曾听柳姑娘提过她还有个姐姐啊?香叶与自家姑娘四目相望,满脸疑惑 然,沈昭月未曾计较柳杏的语气,只打算待会儿回房中写封信,让卫九帮着送去柳家问问。现下,她继续好言好语地说道:“两位路途辛苦,那我就不打扰了。” 对方既不客气,她只避开就是。 可等到沈昭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香叶端了一碗刚放凉的银耳莲子羹过来时,她才尝了一口,就听到身后的柳夫人拉扯着嗓子道:“既是第一次见,你也该给些见面礼什么的。不过我瞧你这穷酸样,想必也就什么东西可送。巧儿,去把那锅莲子羹端进我屋里吧。” 院子里早就溢满了莲子羹的香气,柳夫人刚进门就闻到了,她们这一路上都饿着肚子,见沈昭月吃得香甜,早就忍不住了。 “呸!这是我家姑娘的!凭什么给你们!”香叶本就压着火气,见那巧儿上来就要抢,她当即跳了起来,对着她们就是一顿骂,“我看你们才是穷酸样!连一碗莲子羹都要抢!怕是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第97章 可别气了,恶人自有天收 “香叶。”见香叶冲上去就要与人拉扯起来,沈昭月放下了手中的碗勺,唤了她一声,“外头太热了,咱们进屋去吧。” 虽说是同住一个院子里的香客,但对方既是这般无赖的性子,沈昭月自是不愿招惹,躲着些就是了。 香叶听到自家姑娘的吩咐,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挥起的拳头放下,却是朝着对方瞪了两下眼睛,嘴中喊道:“我家姑娘是好脾气,我可不是。再说,我家姑娘可是谢家人,广陵谢家,现任太守的表妹。” 听了香叶这句话,对面的二人明显愣了一下,可再一看沈昭月身上的衣饰,实在是朴素,那一身白衣连个绣花都没有,柳杏走上前去,绕着沈昭月转了一圈,连一根银簪子都没有,她半掩着嘴,呵呵一笑,道:“说是表妹,怕是不知从何处来打秋风的吧。” 谢家的表姑娘多,这一点整个广陵都知道。柳杏在来广陵之前,亦是稍稍打听过城中的情况,若真是得宠的表姑娘,何须来这庙里受罪? 这人实在是势利眼,香叶一把挡在了沈昭月的身前,不让那女子靠近沈昭月,“离我家姑娘远点。” 沈昭月从背后拉了一下香叶的裙带,“回屋吧。” 见姑娘没了耐心,香叶也不再多说,只提起了刚煮好的那一炉子的莲子羹进了屋。沈昭月起身,自行端上了碗勺跟上。 可刚走了两步,柳杏竟是故意绊了她一脚,幸而沈昭月早有防范,在她伸出脚的那一刻,径直踩到了那女子的小腿上。 “啊!你踩我!”柳杏被踩得乱叫,虽力道不到,但疼是真疼。 沈昭月故作吃惊地往一旁退了一步,满脸歉意:“柳姑娘,你突然伸了个腿出来,我哪里能看到呢?下次,可要小心些了。” 手中的碗勺是沈昭月从府中带出来的白瓷,亦是她惯用的,若是摔坏了,她心疼。说完,沈昭月抬脚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沈昭月心想:这二人的口音,一点儿不似广陵人。 眼瞧着沈昭月就要进屋,那柳杏对着她就是一阵唾骂:“呸,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蹄子,敢对我动粗!等我告诉我爹,必让你好看。” 话刚落地,那位柳夫人也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拉着柳杏的手道:“与她这种下贱胚子,计较什么。咱们杏儿日后,可是要做官夫人的。” 香叶站在门口,被她们一来一喝的话,闹得气闷,她们怎敢如此侮辱她家姑娘!“你们!你们才是下贱胚子,我,我要与你们拼命!” 沈昭月见香叶就要扑过去,连忙拉住了她,这里是佛家之地,如何能动手斗殴?若是真闹起来,怕是要惹人笑话了。沈昭月此生,亦是第一次被人如此侮辱,她自来了广陵,谁家不是客客气气待她。 她站在台阶上,转过身去,朝着那两人笑了笑,“今日之事,我会细细问一问柳二姑娘,这柳家何时有了个新夫人。这柳二姑娘又何时多了个姊妹。” 沈昭月说话时,言语间是一片风轻云淡,似是只在静静地阐述一件小事。可等到“柳二姑娘”这四个字一出,对面的二人明显身形抖了一下。 那位柳夫人拽着柳杏的胳膊,两眼眨巴了几下示意,她们好不容易才从陵县来了广陵,这还没进柳家的门呢!柳杏咽了下口水,她惊讶于这女子竟然认识柳桃? 沈昭月只看着两人的脸色变化,就略微猜到了一二,柳大人在外为官多年,可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呢? 见对面的人不再多说,沈昭月领着香叶就进了屋子,门锁一落,再不搭理外头的人。 香叶愤愤不平:“我可没听过柳二姑娘还有什么姐姐妹妹。也不知,从哪里来得泼皮赖子,给我们碰上了。” 沈昭月与柳桃的关系一向好,往日里更是书信来往不断,只这些日子她忙着应付谢长翎,倒是联系少了些。 “去拿纸笔来。怕是柳二姑娘并不知晓,只让她多做些准备好。”沈昭月揉了下香叶的脑袋,让她歇了生气的心思,“可别气了,恶人自有天收。” 柳桃是个性子软糯的女子,可她母亲韦连春却是广陵城人人知晓的“霸王”,韦家在广陵亦是声名赫赫的大才之家,韦连春的两个弟弟都外派为官,一个郡守、一个校尉,官职皆在柳县守之上。而那柳县守此前不过是一名穷酸秀才,只韦家就一个女儿,怕高嫁受了委屈,这才低嫁了。 沈昭月落笔后,将今日所见一一详述,并在信的最后一句叮嘱着:切记告知令母,早做准备。 另一间屋子里,柳夫人与柳香四仰八趴地躺在床上,“这衣裳看着好看,可实在是不透气。” 柳香抱怨了一句,“我都说要那更轻薄一些的料子了,娘你非不肯。” 虽对外称自己是“柳夫人”,但实际上这妇人名唤张霞,只是一介村妇罢了。张霞脱了外衫,只剩了一件内里的衣裳还在,她刚才端着架子,肩膀都酸了,“总共就那些银子,你弟弟还得用呢!” 提到弟弟,柳香不免心下担忧道:“刚才那女子像是认识那柳二,这要是被府里那位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了,我能怕她?一个生不出儿子,能跟我们比?等你弟弟考过了乡试,以后咱们就是柳府的主人。哼,谁家不是郎君继承家业?你啊,就等着享你弟弟的福吧!”张霞笑了笑,面上全是自豪,她可是给柳家生了儿子的人! 柳香听了这话,更是有了底气,她如今十九,快二十了,都没定下亲事。只因她实在看不上陵县那一群穷酸人,她早早听闻广陵俊才多,此行就是为了寻个好郎君,最好是个官夫人,她可听说了,那谢二公子可还未定亲呢! “娘,你说那谢二公子能看上我吗?”柳香指挥人拿了一面铜镜来,对镜来回摆弄着姿势,“听人说,他可是在京城当做大官呢!” “男人嘛,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你只扑上去,包管拿下。”张霞长得一般,甚至还有些土气,但胜就胜在她不要脸面,当初硬是趁着柳县守喝醉了,爬上了他的床。这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好事。 第98章 两个小偷罢了 信笺送到柳家的第三日,沈昭月刚祈福回来,就听到了客院内的打砸声。 “贱人!凭你还敢称一声夫人!” “啪啪——”就是两声巴掌。 沈昭月走进院子,早已是一片狼藉,什么衣物、盘子、椅子……全部都扔到了外头,连着那两名婢女都被人压着跪在烈日下。 屋内,更是连着传来了好几声喊叫。 香叶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出声,生怕殃及池鱼了。沈昭月倒是眼尖地看到了坐在院子最角落里的柳桃。 “去沏一壶凉茶来。”沈昭月朝着香叶使了个眼色,待会儿得给真正的柳夫人消消火才行了。 香叶连连点头,垫着脚尖,从一片乱糟糟的地面上循着空档走了过去,那地上可都是碎渣。 “小桃?怎还哭了?”沈昭月拍了拍柳桃的肩膀,等她转过身来,才发现她竟是偷偷抹着眼泪。 沈昭月不由心疼起来,她赶忙抬起衣袖,帮着擦了擦泪,“怪我。我本是想给你提个醒,竟不知让你这般伤心了。” 柳桃看见来人,吸了两下鼻子,努力让自己强撑起了一丝笑意,“怎能怪你?若不是你,我与母亲怕都要被蒙在鼓里。我原本不信,可母亲昨日派人一打听,竟是真的。甚至,甚至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这……” 柳桃难过的地方,沈昭月懂得。柳县守没有嫡子,可因着韦家的势力,他更不敢纳妾。因而许诺了韦连春,大女人嫁出去后,让柳桃挑一个喜欢的男子入赘韦家,毕竟柳桃的性子实在是软了些,只怕她嫁出去受人欺负。 此事,柳桃甚为欢喜,女子嫁人一向不易,她姐姐嫁去了外地,两三年才能回来看一次。柳桃不愿意,只想在广陵待着。可如今,她竟是有了个弟弟。她害怕。 沈昭月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无媒无聘,算不得你什么弟弟。一个外室的私生子,连族谱都入不得。你放心。” 若是此事韦连春不知晓,说不定等过了乡试,还真有可能让那私生子入了柳家的门。可现在,韦连春知道了,怕是决计不会让他们登堂入室。 “可父亲他……”柳桃一直知道,父亲就是想要个儿子。可母亲年岁渐长,生育有风险,比起冒着生命危险生个儿子,韦连春只希望自己能好好护着两个女儿。 “此事并非你父亲一人能做主。你可写信给你两个舅舅了?”沈昭月提醒了一句。 柳桃面色低沉,支支吾吾道:“未曾,母亲怕舅舅们一时气急,惹出些麻烦来。” 沈昭月握住了柳桃的手,劝道:“怕是到最后,还是需要你舅舅们出手的。” 但此事不急,想必韦连春亦有应对之策。沈昭月只又安慰了两声,为免她伤心,将话题扯到了陆婉盈身上,打听了起来:“你可知陆四姑娘如何了?” 说道陆婉盈,柳桃立刻收了眼泪,连忙道:“亲事是退了,但聘礼却是要还五成呢!” “聘礼单子可有?”沈昭月追问了一句,她实在是担心陆婉盈。 “有的。虽说五成,但对于陆家来说,是有些多了。”柳桃叹了口气,“我让人送了些银票去,能帮一些是一些了。” 陆家虽出了事,但如柳桃与沈昭月,她们都愿意帮上一些。只望着今后,自己遇上这般事,也能得个好吧。 沈昭月点了下头,又提了一句,她想知道些如意的消息:“那王公子呢?” “那人,早就跟个女子厮混在一起了。每日成双结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王旭行事张扬,柳桃在街上也撞见过几次,她很是不屑。 到底是牵扯不开了。 “对了。这个给你。”柳桃说了半天话,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簪子来,“你家六郎托我带给你的。” 是一根连理枝的金簪,沈昭月接了过来,在手中细细沿着纹路查看,十分精致,必然是能工巧匠之作。“多谢。”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谢轻舟了,沈昭月多问了一句:“他可好?” 见沈昭月情急的样子,柳桃原本不开心的脸上,闪出了笑意,打趣道:“好好的谢府你不待,非得来这山上,连自家的情郎都见不到了,心急了吧?” “说什么呢!我可没心急。”因着柳桃的心情渐渐好了些,沈昭月亦是顺着她的话,多说了几句,“等我下了山,可得给你好看。” 两人正说着话,那房内又是一阵打砸声。 “砰砰砰——” 声音之大,吓得沈昭月都转头望了几眼,可不能闹得太大了。 “这些施主,此处是佛堂净地,不可动武伤人。”因着声音太大,几名僧人赶了过来,见到一片狼藉,领头的僧人面色铁青。 韦连春笑着走出了门,身后的仆从们将张霞与柳杏压着推出了门外,两人脸色灰白,眼中满是惊恐,可身上却是一处伤痕都没有,衣裳整齐,发饰整洁,似乎只是被吓着了。“小师傅,我们没有动粗,只搜查一下。你瞧,这包袱里的金银首饰,可都是我早些年丢失不见的,这官府都有备案。今日,我是来抓小偷的。” “我不是小偷,我们不是小偷。你污蔑我们!”柳杏喊得大声,叫得冤屈,那些都是她爹送给她们的! 韦连春一个眼神,仆从伸手掐了柳杏的腰间一下,骂道:“呸,还污蔑。咱们夫人的东西都有章刻,便是拿到官府去,那也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这人,竟是蠢到连这个都不知?沈昭月心下惊叹,世家大族中的东西都有专门的印记,以防下人私自倒卖,或有监守自盗者。 “走吧,压去官府。”韦连春朝着沈昭月微微点了下头,作为道谢。 沈昭月淡淡一笑,剩下的只看韦家怎么做了。 第99章 他要定亲?还是一妻一妾? 闹了一出,客院再次安静下来。 只柳桃跟着母亲回了一趟家后,心情一直不好,往日里爱重的父亲竟在外头另养了孩子,仍谁知道了,都堵着一口气,“母亲将人送去官府了,谢大人已写信告知了父亲。那外室子如今还要去参加乡试,我实在气愤,以他的身份如何能参加科举?” 外室子名唤柳昌河,因着他那母亲与妹妹被压到牢里,每日只跪在柳府门前请罪,惹了一阵风言风语,柳桃的母亲只不搭理他,任由他在外头跪着。 可柳桃心中不喜,没听一句都觉得脏污了耳朵,索性带着行李来南山寺,与沈昭月做个伴。 好在再过几日,沈昭月就能回府了。如此,两人就当一同出来郊游。 山中风光好,半山腰处有一座南山亭,山泉绕亭而下,泉水潺潺,最是凉爽。两人各自做了些饭团与点心带着,沈昭月特意带了些酿制的梅子酒,酒香清冽甘甜,适合女子饮用。 “尝尝,可费了我大半年的心思。”酿酒并不是件容易事,这门手艺沈昭月跟着谢家的厨娘学了许久,原本是四夫人爱小酌几杯,奈何酒量不好,这采买来的酒都太烈了,她喝上两杯就醉了。因而,沈昭月特意寻了个酿酒方子。 南山亭内,微风徐来,梅香四溢,柳桃端起酒杯小尝了一口,舌尖划过一丝辛辣后,入嗓却是润滑甘甜,她赞了一句:“你日后若是不卖茶叶了,卖酒也行。” 沈昭月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她这些日子紧绷着神经,今日也算是放纵一下。“那到时候,让你入股一份,如何?” 柳桃一听,立刻来了兴趣,答应着:“你若是做生意,我一定入股。只怕到时候你嫌我蠢笨,不带我玩。” “平日里让你多看些书,你不愿意。现下,倒是急了。”柳桃被母亲娇养惯了,只看过些《女则》、《女训》,未曾读过什么书。沈昭月倒是督促过她多看些史记经书,可惜一点儿用也没有。 柳桃啊,就是懒了些。 “有你在就成,我又不要去考状元。”提到这儿,柳桃放下了酒杯,凑近了沈昭月身前,悄声问了一句,“我听说,谢二公子要定亲了呢!” 定亲? 沈昭月微微长了下嘴,他和谁定亲?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她努力平稳了心思,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和谁定亲?” 柳桃摇了摇头,“前段时间听我母亲说的,谢二夫人与我母亲是手帕交,在信中提了一嘴,也托着我母亲帮着看看。” 沈昭月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谢二夫人应当是在京城物色人选,你母亲可没去过京城。” “谁说不是呢!”柳桃耸了耸肩膀,而后又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拉住了沈昭月的胳膊,“母亲说,那谢二夫人有意在广陵给谢二公子纳妾呢!” 这句话一出,沈昭月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若是真的纳妾,还能有谁?别真是将算盘打到了她头上,记忆中沈昭月并未见过谢长翎的母亲,谢二夫人早前就跟着谢家二爷在外赴任,这么多年唯谢老太爷去世时,回来过一趟。 然而,那时沈昭月正在院里养病,因而也没机会拜见。 “想来是谢二公子的年纪大了,谢二夫人担忧吧。这一妻一妾定下来,怕是过两年就能抱上孙子了。”柳桃嘴上说着八卦,手上却是不停歇,吃了几个果子,又痛饮了几杯。 “便是定亲,也得谢二公子回京去相看不是?”沈昭月暗了脸色,随着柳桃的动作,与她对饮了两杯。 柳桃嬉笑着:“那是自然,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是世家,总不能连人都没见过,就随意定下了。” 如此,那就还有些时间。沈昭月心下思量着,她必定要乡试一过,就将她与谢轻舟的亲事定下来,哪怕只是公之于众也行。 “说道亲事,母亲也在催我了。”柳桃叹了口气,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现下也有些怏怏的,“说是的今年就定下,招个男子入赘,记上宗谱。” “你心底可有人选?”沈昭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刚问了这句话,就瞧见柳桃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快说,你看上谁了?” 柳桃哪里肯说,只支支吾吾,左右而言他,“没有,没有,我只等着榜下捉婿呢!” 大抵是跟她母亲一样,从一众家世普通的考生里,挑一个。毕竟柳桃心中那人,又不是什么普通郎君,如何肯入赘呢? “两位姑娘,倒是自在啊。” 亭子外,一人骑着白马,朝着她们吹了声口哨。 姑娘家家的说着悄悄话,陆恒墨倒是不请自来,一点儿不觉得打扰了她们的兴致,将马绳递给了一旁的小厮,自顾自得就闯进了亭子。 “小女见过陆五公子。”两人先后起身,朝着陆恒墨微微俯身行礼。 陆恒墨今日是替自家姐姐来道谢的,陆婉盈的事情若非沈昭月的提醒,怕是也想不起来寻他,只怕还会多磋磨一段日子。 不过,现下看到桌上已备了好酒,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朝着小厮一招手,那小厮拿着一篮子好酒好菜就摆上了桌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让沈昭月与柳桃都看呆了。 这人,怎么好似蓄谋已久了一般? “陆五公子,可是约了人到此处?”沈昭月见他带足了东西,只以为自己占了陆恒墨原本定下的亭子,生怕误了他的事情。 然而,陆恒墨朝她笑了笑,“我家四姐姐这几日不便出门,托我向你道个谢。刚巧,这不半路就遇上沈姑娘了。” “劳陆四姑娘挂心了。”沈昭月这才稍稍送了口气,这桌上的菜色确实是她喜欢,此人倒是花了几分心思。 柳桃站在一侧,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碍事了,她眨巴着眼睛,时不时就偷瞄向陆恒墨。原以为他这腿再也好不起来了,可现下看到他都能骑马了,柳桃打心底地开心。 沈昭月拉着柳桃坐下,已是发觉了柳桃的目光,少女怀春之情,如何掩藏的住? 第100章 就当自己做了一次红娘 好酒好菜,好风光。三人各自落座,这石凳无法移动,柳桃不好意思地朝着沈昭月那一侧移了下身子,只半坐在了凳子上。 沈昭月侧目望了一眼过去,借着给她倒酒的机会,扯着她好好坐回了凳子上,在她耳旁轻言:“若是待会儿摔了下来,可得摔疼了你。” 柳桃顿时脸色一红,羞怯地低下了头,坐直了身子。 陆恒墨见过沈昭月多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身旁的这位姑娘,他一向是风流的性子,拿起筷子在手中转了两圈,忽而就凑到了柳桃的眼前,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这位姑娘,看着眼熟,我们可曾见过?” 本就是紧张不已,手心都出了汗,此刻那人忽然靠近,白皙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让柳桃禁不住轻呼出声:“呀——” “陆五公子,你……”沈昭月见柳桃被吓着了,当下就看不过去,可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柳桃说道。 “我是陵县柳县守之女,柳桃。上一次还在陆家的及笄礼上见过公子。”柳桃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虽是浅浅一笑,可别有灵动之感。 柳桃?陆恒墨脑子里转了一圈,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往日里柳家与陆家来往也多,尤其是陆恒墨小时候,还曾偷摸在树上捉了虫子吓人,好像就是面前的小姑娘,软软糯糯,连说话的声音都细小如蚊子。 “柳姑娘,我记得你。我好像给你捉过虫子?”陆恒墨移开了身子,夹了一口蚕豆,细嚼慢咽起来。 柳桃不敢相信,他居然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连忙点了点头,答道:“嗯,是虫子。” 原来相互认识啊。沈昭月暗自思忖了一会儿,也不再插话。 面前的两人打开了话匣子,片刻就聊了起来,虽然柳桃仍旧是细细柔柔地说话,有些话连沈昭月都没听清,但对面的陆恒墨却是聊得开心,句句都有回应。 待到这菜都吃了一半了,两人才一脸尴尬地看向沈昭月,他们好像把这位给忘了。 柳桃顿时歇了话头,朝着沈昭月投来了歉意的目光。 真是个傻丫头,沈昭月暗想,她还能扰了她与心上人的约会不成?随后,沈昭月缩了下身子,朝着香叶问了一句:“有些凉了,咱们先回去拿件衣裳。” 就当自己做了一次红娘吧! 香叶“啊”了一声,“姑娘,这都暑天了。” 沈昭月揉了揉太阳穴,这丫头实在没眼色,她起身朝着柳桃与陆恒墨道了别,“我体寒,还是去加件衣裳的好。你们先吃着聊着,不用管我。” 柳桃坐立不安,还以为沈昭月生气了,怪她刚才忽视了沈昭月,“我,我与你一同去?” 沈昭月按住了她要站起来的身子,“你好好坐着吧。” 而后,沈昭宇对着陆恒墨偷偷眨了下眼睛,继而叮嘱了一句:“若是天色晚了,麻烦陆五公子帮着送我家小桃回客院,山路危险,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回来。” 陆恒墨这回再听不懂沈昭月的意思,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本就对面前的女子有些好感,因此也就顺水推舟接下了沈昭月的话头,“沈姑娘放心,我必亲自送小桃姑娘回去。” 刚才还叫着柳姑娘,如今就成小桃姑娘了。 等到沈昭月朝着山上走去时,身后陆家的仆从赶了过来,递给了沈昭月一封信,“沈姑娘,我家四姑娘给您的信。” 沈昭月转身看了一眼这人,并非是陆恒墨的随身侍从,而是刚才站在马后提着食盒的仆役,她接过了信,点头说了声:“代我,向陆四姑娘问声好。” 香叶跟在身上,不解且担忧地问道:“姑娘,怎就突然要回去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昭月摇了摇头,“就是困了些,回去睡一觉就好。” 有些事情,她并不想告诉香叶,香叶的性子太直了,知道了也并非好事。 等回了客院时,沈昭月抬脚进了门,却是看到院子中央早早有人在等了。 香叶正要说话,被沈昭月嘱咐了一句:“去将晒着的衣裳收好吧。” 见自家姑娘脸上浮着笑意,香叶连忙答应着,往另一侧跑去了。 院子内的人站起了身子,朝着灿然一笑,谢轻舟好不容易跟夫子告了半天假,急匆匆就来山上寻她。 “月儿!”谢轻舟朝她飞奔而来。 沈昭月自是跑过去,将头埋进了他怀里,是让人熟悉且安心的温度。只现在抱着谢轻舟,她竟是内心有了一丝丝后怕,生怕此时有他人撞见。 因而只抱了一下,沈昭月就仰起头来,离开了他的怀抱,满是心疼道:“怎瘦了?可是府中功课太累?” 谢轻舟这些时日是埋头苦学,连片刻的休息都不敢,只怕自己负了沈昭月的用心,但他实在是想念她,尤其实在知道茶坊的事情后,更是迫不及待就跑了过来:“不累。只看书的时间长了些。京城派了新的主考官来,谁知竟是那不学无术的庆王,还有那王旭,更是不值一提,与陆家都闹到了公堂上。” “我只得多看些书,多花些功夫。以防万一。”这句话,谢轻舟说得极为隐晦。虽然他鲜少出门,可从石头传来的消息看,今年的乡试怕是最难的一年了。 沈昭月见他的眼底泛起了青乌,猜想他应当是许久没睡好了,“你只管好好考试就行,那些外头的流言不用管。此次乡试,谢二公子亦会负责把控大局,有他在,必然不会轻易让人偷奸耍滑。” 这院子外,太过空寂。 沈昭月四下看了两眼,伸手拉住了谢轻舟的衣袖,将人带进了自己的屋子。她亦有好多话,想与他说。 然而,这一幕到底是入了旁人的眼。 小小的房间内,只点了一柱驱蚊香,仅一张桌子足以坐人,谢轻舟心疼道:“寺庙清苦,要不还是早些回府吧?” 沈昭月从箱子里拿出了自己抄好的佛经,摊开在桌子上,“既是为老夫人祈福,有什么苦的。你瞧,我最近连字都练得好多了。” “是好多了。”旁人或许不知,可谢轻舟最是了解沈昭月,她这人性子懒,能耐心抄完这一本佛经,已然是下了大功夫,一想到她是为了他们的亲事,才如此费心。谢轻舟不由就红了眼睛,“月儿,辛苦你了。” “说什么呢!”沈昭月靠在他的身旁坐下,从袖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心,“哪有你辛苦。” 谁知,正当两人说着话呢! 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屋内两人齐齐看过去,是一脸铁青的谢长翎! 第101章 在你心里,我是谁? “你们在做什么?”谢长翎一推开门,就瞧见两人并肩而坐,肩膀都挨到一处去了。 今日,齐恒与他打了一声招呼,说想来探望一下沈昭月。谢长翎念着他不着调的性子,刚忙完了手中的公务,就骑马前来。 谁知,这一进门就遇上了卫九,“公子,刚有个男子进了沈姑娘的屋子……” 这话还没说话,卫九就见到自家主子抬脚就冲了进去,他跟在后头,嘴里的那句:“好像是府里的六公子”被哽在了嗓子里。 “砰——” 门被大力踢开,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惊,沈昭月原本笑容妍妍,却在看到谢长翎的那一刻,被吓得松开了桌下的手,猛地一起身,这人怎么突然来了? 旁边的谢轻舟亦是被吓了一跳,他今日跟夫子请假,并不合府中规矩,他是寻了个生病的借口,才出门的! 这突然被谢长翎瞧见了,只心里一抖,生怕被兴师问罪,谢府如今是由谢长翎管家中的子弟学业,每半旬都会特地到府中考察他们一番。 “二公子?”沈昭月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掩饰着心底的惊慌,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笑意,问道:“可是,突然有什么急事?” 刚才见两人并肩而坐,一股酸意就涌上心头,但如今被沈昭月这么一问,他倒是有些愣住了,好似他刚才的行为莽撞了些。 眉头紧蹙,谢长翎那一双凌厉如鹰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可看来看去,却未曾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他心底总觉得不安,他冷着声音,朝着谢轻舟发难道:“今日并非休沐,你为何在此?” 谢轻舟紧张不已,他支支吾吾地想着理由,若是说请个病假,可如今他看着一点儿病没有,何况就算是病假,也该在府中修养才是。“我……我是……” “六公子是来替姨母传话的。”沈昭月用脚轻轻在桌底踩了谢轻舟一下,而后俯身将桌上的佛经收拾好,递到了谢轻舟的手中,“姨母有心,托我替她多抄一份佛经给老夫人祈福。只佛经清贵,姨母轻易不愿意让旁人来拿,这才特地让六公子来一趟。” 四夫人的性子向来矜贵,往日里的吃食用度都是精挑细选,轻易不会让旁的下人着手,说是怕脏污了。这事,谢长翎自然听闻过。 沈昭月的理由虽有一些些的牵强,但到底说得过去的,谢轻舟抬袖擦了下额头的汗,庆幸还是他家月儿聪慧,帮他想个理由出来。谢轻舟接过佛经,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是了。就是来拿佛经,也好在府中的观音堂里供奉一份。” 自谢老太爷去世后,谢老夫人便渐渐有了礼佛诵经的习惯,因而早先在府中东南角处建了一座观音堂,地方不大,但香火从来不断。 沈昭月双手置于腰间,等到谢轻舟说完话后,倒是朝着谢长翎又问了一遍:“二公子,可是有急事?” 谢长翎被她连问了两次,想说自己是担心她,可如今两人的关系未公开,他在外人眼中,怕是谢轻舟都比他更有资格来此处看望沈昭月,碍于此,他刚才那一副兴师问罪的吃醋言行,瞬间没了底气。 “陆恒墨想与你说一句谢,我领着他来一趟罢了。只刚才听闻有男子闯进了你屋里,我才……”谢轻舟说的随意,似乎只是偶尔来了这么一次,全是无心之举。 沈昭月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但刚才那一脚差点儿将门都踹坏了,谁知道他到底什么心思?“那还请二公子,帮我向陆五公子带个话。我与陆四姑娘本就相熟,不过随口多说了一句话,算不得什么帮忙。只这毕竟是佛家清净地,我一女子不方便见外男。” 外男,这两个字,沈昭月着重点了出来。说话间,还朝着谢长翎多望了一眼,毕竟在人前,谢长翎亦是外男。 就连谢轻舟都听出了沈昭月的话中话,虽说他亦是觉得谢长翎突然闯进女子的屋里,很不合礼数。但那是他风光霁月的二哥啊,想必真如他所言,只是担心有不坏好心之人罢了。 谢轻舟“呵呵”笑了一声,而后帮着谢长翎说了句:“二哥哪里能算外男,按亲疏论起来,也可叫声表哥才是。” 沈昭月因他傻乎乎的样子,在心底叹了口气。什么表哥,他才不想做她的表哥呢。难道谢轻舟忘了她先前与他说的话了?之前谢老夫人可是提过一嘴,让她给谢长翎做妾。真是人傻多忘事,若是谢长翎自己不提,谢老夫人何必多问一遭? “既拿了佛经,六公子早些回去吧。别误了时辰,让姨母担心了。”沈昭月怕他多说多错,又怕他偏向谢长翎说话,再将她自己气着。因而,才催促着谢轻舟早些下山的好。 沈昭月心情不好时,便会赶人走,谢轻舟“啊?”了一声,当即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可现下谢长翎就在面前站着,谢轻舟只得咽下嘴里的认错,却又有几分得意,想着:如二哥这般仙人似的人物,都入不了她家月儿的眼。 “好。我先回了。你且照顾好自己。”谢轻舟朝着沈昭月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转身要出门时,朝着谢长翎问了一句,“二哥,可一同回去?” 谢轻舟摇了摇头,眼中的凉意虽淡了些,但并未散去,尤其在沈昭月刚才刻意强调的那一句“外男”,他如何就算是外男了?若他是外男,那谢轻舟算什么?凭什么他就进了沈昭月的屋子? 一时间,他竟是与自己怄上了气。 “我与陆五公子,一同回去。他已在路上了。”谢长翎拒绝了谢轻舟的邀约,但等到谢轻舟走出屋子时,他自然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里。 沈昭月连忙跟着两人出去,反手将房门关上,正巧香叶此时抱着被子回来,瞧着两位公子和自家姑娘一同出了门,整个人都傻愣了一会儿,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月亲自将谢轻舟送到了南山寺外,瞧着他上了马,才放心回去。 可刚刚一转身,她径直就撞进了谢长翎的胸膛里。 “疼——” 沈昭月捂着脑袋,这人怎和铜墙一样硬? “沈昭月,在你心里,我是谁?” 谢长翎弯下腰身,与沈昭月的视线齐平,望着她那一双灵动的眼眸,沉沉问道。 第102章 你记着今日的话,往后可别喊错了人 “在你心里,我是谁?”谢长翎如深渊般的双眸盯着她,似是她说错一个字,就将她吞噬殆尽。 沈昭月被他这一句质问,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这一步刚动,那人就步步紧逼,直至将她逼到了一株苍天大树的底下,“什么意思?” 她背靠着树桩,粗糙的触感让沈昭月硌到了背,有一丝丝的痛感传来。这人,又发什么疯病? “你弄疼我了。”沈昭月被他抵在了树上,略微动一下身子都蹭到了背,每次遇见他,尽是一些倒霉的事情,有时她都觉得,这谢长翎怕是老天故意派来克她的。 听到她呼疼,谢长翎却是毫无怜惜,她在人前与他不熟,将他当做外人。现在,倒是知道撒娇呼疼了,“我是外人,还是什么人?” 谢长翎看着她闪躲的眼神,提到了那一句“外人”,实在是让他心底不喜。 原是为了这句话。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再说那陆五公子本就性子浪荡,我不想见他。”沈昭月嗔怪了一句,她心情不好,不想哄着谢长翎,只将源头推倒了陆恒墨的身上,“让你带句话,你都不愿?” 谢长翎的指尖提起了沈昭月的下颌,那修长的脖颈洁白迷人,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总是不乖,“是让我带话给他,还是暗中带话给我?” 早知道他反应这么大,沈昭月都后悔多说了那么一句,刚才她只是担忧谢轻舟误会,到底是谢长翎莫名其妙撞开了房门,好像来捉奸一般。 幸而谢轻舟未曾多想,否则她定是要心中难过了,明明她与谢轻舟才是光明正大的一对有情人。 “你若是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沈昭月偏过脸去,她最是怕痛,后背怕是要留下些青紫的印子了,她越想越委屈,竟是一把将面前的人推开,“二公子闲着没事,早些去处理公务得好。没得,在我面前晃悠,寻我的错处。” 这一通胡乱指责,让谢长翎气恼不已,他好心来看她,却是落了个埋怨。“沈昭月,我再问一次,在你心里,我是谁?” 此刻,谢长翎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纵容她了,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恼自己,不过是一个女子,他何须时时刻刻担忧她? 还能是谁?是以权逼人的登徒子罢了! 然而,这句话沈昭月不敢说,今日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心气,许是刚才当着谢轻舟的面,她越是与谢长翎纠缠,越是心中有愧,“谢长翎,你是谢家二公子,是探花郎,是广陵太守。” 明知,这不是谢长翎想要的回答,但沈昭月只想这么说。她受够了次次哄着他,违背着自己的心意说谎的日子了。 何况今日,他拼何质问自己?若是真论起来,谢长翎才是那棒打鸳鸯的棒子! 谢长翎狠狠甩开了他的手,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沈昭月往后一撞,腰间被一根断了的枝桠抵住了,撞得生疼。 然而,沈昭月只咬着唇边,一声不吭,忍下了疼意。她惹恼了谢长翎,心底闪过一丝害怕,但她更觉得心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 每每与他亲近时,沈昭月都感到罪恶,她每日在佛前诵经,不仅是为了谢老夫人祈福,更是在赎罪,她不该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哪怕是被逼迫的。若她真的贞洁,就该以死明志。可她怕死,她不甘心,凭什么因着谢长翎那低微的喜欢,她就要去死呢? “好好好。你记着今日的话。”莫名燃起的愤怒如杂草般迅速在谢长翎的心间疯长,但凡沈昭月愿意说上两句好话,他都不会与她计较,可她呢?“从今日起,我只是谢家二公子。往后,可别喊错了人。” 这是对她的惩罚,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待她,甚至还特意托了母亲为他说亲选人,桩桩件件,他皆是费了心思为她铺路,可现在倒好。 身前的人,猛然往后退了两步。压迫感瞬间消失,可空气中弥散的寒意还在。 沈昭月清楚的认识到,她真的惹怒了谢长翎。至于后果,她来不及想。但以男子的傲慢而言,应当不会在理她才是。 正想着,谢长翎冷哼了一声,转身抬脚就走。 “哎,谢二?这就走了?” 刚走了两步,陆恒墨牵着马回来了,马上坐着柳桃。 谢长翎连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飞身上马,就疾驰而去。 陆恒墨摸着脑袋,一脸的莫名其妙,在见到沈昭月后,问了句:“沈姑娘,这谢二咋了?” 沈昭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只浅笑着摇了下头,“我也不知,许是有急事吧。” “急事?刚急着来的是他,现在急着走的也是他。”陆恒墨低喃了一句,先前谢长翎可是快马加鞭往南山寺赶,现在倒好,又把他一个人丢下走了。 “柳姑娘,小心下马。”陆恒墨将马绳栓好,这才小心翼翼朝着柳桃伸出了掌心,让她扶着。 沈昭月将刚才的心绪抛之脑后,按照谢长翎刚才的话,应当是不想与她再有牵扯了吧。想到这儿,沈昭月不由舒了一口气。 柳桃的脸颊微红,瞧了一眼沈昭月后,见她无甚多言,这才扶着陆恒墨的手,踩着马凳下来。“劳烦陆公子了。” “陆五公子,可要留下来用个晚膳?”沈昭月见两人站在门前,依依不舍的摸样,索性走到了柳桃身旁,替她多问了一句。 柳桃垂眸闪烁下眼神,自是也想与陆恒墨多相处一些时间,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直说。可沈昭月实在大胆,哪有女子主动邀约的?因而,她悄悄用手拽了一下沈昭月的衣袖,紧张不已。 陆恒墨笑了笑,“改日吧。等两位姑娘下了山,我自请你们去仙鹤楼去。” 刚才谢长翎跑的急,他也得去瞧瞧怎么了。 “那就,一言为定。”柳桃一听,连忙答应着。 站在一旁的沈昭月,见她如此心急,让她刚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禁不住笑出了声。 待到陆恒墨走了,柳桃才挽着她的胳膊,边走边叮嘱道:“不准再笑我了,也不准告诉我母亲。” “是是是,不笑你。”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沈昭月听着柳桃说了一夜爱慕与夸赞,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第103章 她既不领情,我何苦帮她? 盛夏酷暑,蝉鸣不断,蚊虫更是多了些。 一袭纱衣避暑的柳桃,挥着衣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当是秋末来才好,红枫赏桂,饮酒品诗。现下实在太热了些。” 如今,她陪着沈昭月待了几日,实在是受不住蚊子的叮咬,院子前后皆是草丛小树,唯日晒当头时,才稍稍少些蚊子,这胳膊上、腿上全是红肿的蚊子包,让人片刻不停地挠着痒痒。 虽带了驱蚊的香囊,但作用不大,沈昭月自然也看不得小姐妹受苦,早早就将人劝下了山。“上次劝了你,你偏不听。快些回去吧,柳家传了信来,那对母女虽认了外室之名,但日日哭求着要认祖归宗,你回去,也好陪陪你母亲。” 一想到那对母女,柳桃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早了几日下山了。 沈昭月独自在南山寺诵经念佛,自上次与谢长翎吵了一架,就连卫九都不曾给她们送过吃食了。不过,这也让她乐得自在。 这几日,沈昭月彻底想明白了,她早就不应该与他多有纠葛,若是谢长翎以势逼人,她就死磕在谢老夫人的门前,求个公道。但既然卫九都不来了,想必他应该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如今乡试在即,能在此前打消了谢长翎对她的心思,正合她的心意。 “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香叶挠了一下脖子上的包,昨夜被叮咬了一大口,这肿起来的包都快比她的手指头还大了,涂了清凉膏止痒,但效果甚微。 日头西晒,过了晌午后,山风徐徐,带着一丝凉意。 院子飞来了一只雀儿,叽叽喳喳叫了两声,许是院内太热,扇着翅膀就飞向了院后的林子里。 “等回了府,可得多备一些冰在房里,这再热下去,我命都要没了。”香叶大汗淋漓,她庆幸自家姑娘只是来南山寺待上七七四十九天罢了,这要是多待几天,她是真不想活了。 沈昭月将枕头塞进了箱子里,来时备了两个箱子,除却日常用度,还有一些吃食药物,如今只剩下了些被子衣裳,倒是空了一个箱子出来。 石头擦着汗,一进门,连忙喊道:“哎呦喂,姑娘怎能自己搬箱子?我来我来。” 谢轻舟自上次偷摸出府,被谢长翎撞了个正着后,就不敢随意向夫子请假了。上次的事情,虽有四夫人帮着打了掩护,但回了四房的院子,四夫人拿起戒尺抽了他两下手心:“不过几日都等不起?一门心思想着儿女情长,你能考个什么出来?” 因而,今日只有石头来接人。 “只一个空箱子,不碍事。”石头的年纪也不大,沈昭月看着他瘦小的身板搬着箱子,连忙喊着香叶一起来帮忙,三个人一起抬着,送到了马车上。 然而,就在马车外的不远处,卫九朝着自家公子问了一声:“主子,咱们可要去帮忙?” 谢长翎冷哼一声,眼瞧着沈昭月涨红了一张小脸,汗珠打湿了发丝,本想着今日来接她,但似乎早有人替他来了,“她既不领情,我何苦帮她?” 说罢,只一挥衣袖,转身就要走,只走之前与卫九交代了一声,“既是要回谢府,总不能中途出了事,你跟着些。” 卫九连忙应下,心里只叹:这位沈姑娘怎就这么不知好歹呢?他家公子如此照顾她,她竟是一点儿没将公子记挂在心上。 心中为谢长翎抱着不平,但卫九做事确实利落,等到前面的人拉着马车缓缓下山时,他早已换好了装束,只扮作一位老农,跟在后头。 “姑娘,回府前要不顺道去一趟茶坊看看?”香叶记挂着如意,自上次一别,她们再也没了如意的消息。以往去茶坊时,如意姐姐都会特意给她备上一份亲手做的烤鲜花饼,是她最爱吃的。 “不了。李掌柜早前递了信来,一切安好。”沈昭月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刚搬东西时,用力太大,扯到了筋骨。 “可我……”香叶支吾了一声,还想继续说。 沈昭月抬起胳膊,上下转了一圈,而后轻轻拍了拍香叶的后背,“此事,万不可对旁人提起。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她。” 香叶张着嘴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自家姑娘说出的,可看着沈昭月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终于是点了下头,喃喃道:“我记着了。” 回谢府的路,需经过一处市集窄巷,大户人家鲜少从此处过,但早些回府的话,走这条路最近。 道路两旁皆是零散的摊贩,大多是租不起摊位的人,只能随意拎着个筐子,或是铺一块灰布在地上,就开始买卖了。 香叶咽了口口水,外头酥油饼的香味,实在是诱人,引得她忍不住扯了下沈昭月的胳膊,问道:“姑娘,买块酥油饼回去吧?” 两人起得早,因收拾行李,只匆匆喝了一碗粥,现下是有些饿了。左不过是买个饼呃功夫,沈昭月摸了下肚子,朝她宠溺一笑,“去吧,豆花也买些。” 那肯定的,这豆花带回去加些冰块和酸梅,那才解暑呢!香叶掏了掏袖中的钱袋,里头沉甸甸的铜钱,叮呤当啷响了几声。 下了马车,香叶直奔卖油饼的摊子,要了五个油饼,又去隔壁买了五份豆花。可等到她正从钱袋里掏出了铜钱递给摊主时,身侧一个人影冲撞了过来。 “哎呦!做什么呢!”香叶被人撞到了胳膊,手中的铜钱洒落了一地,正准备捡钱时,竟是有个人冲过来,将她的钱袋子给抢走了!“小偷!抓小偷了!” “抓小偷啊!”香叶顾不得豆花了,只得匆忙将手里的酥油饼塞到了轿子里,自己朝着人群中的方向去追小偷了! 沈昭月立马掀开帘子,瞧着香叶跑去的方向,担忧不已,她连忙朝着石头喊了一句:“快将香叶寻回来,钱丢了没事,人得回来!” 石头连忙“哎”了一声,跳下马车就往前去追人,却是忘了先一步将马匹栓好。 市集中的人群乱做一团,一个挑担卖蘑菇的大汉被人挤做一团,担子一歪,正戳中了马儿的脖子。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失了控制! “小心!” 那马车前正有一对母子卖着葫芦,是沈昭月惊吓出声,却是马车一个摇晃,将她整个人摔倒了地上,后背吃痛不已。 “小心啊!” 四下的人群慌忙不止,石头转身一瞧,猛地一拍脑袋! 完了!出大事了! 第104章 沈姑娘,别来无恙 马儿失控,沈昭月强撑着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她不擅骑马,但此刻她冲到马车前,两手紧紧抓住缰绳,用力往后扯着马头,奈何女子的力气太小,效果甚微。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衣男子从人群中闪现而出,飞身上马,腿腹夹紧,右手抽过马鞭,扬鞭一抽,立刻调整了马儿疾驰的方向。 “这位仁兄——”沈昭月这才放下心来,正要感谢时,却发现那人竟是又抽了马儿几鞭子,马匹连带着马车朝着另一条道驰骋而去! 怎么回事? “你!你想做什么?”沈昭月扶着车厢,马车左右晃荡,害她头晕目眩,她本就容易晕车。 然而,前面的人未曾理会她,只一个劲地往着赶着马车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站住!站住!” 沈昭月透过车帘往后看,是官兵! 此事,她才发现这人穿的黑衣,不是普通的黑衣,是盗贼才会穿的衣裳。思及此,她从袖中扯出了银针,朝着前方飞射而出,只车身不稳,她几次错失良机。 忽而,马车急转进了一条死胡同。 无路可走之下,沈昭月连忙起身,将银针藏在了指尖,只怕那人狗急跳墙,以她性命做要挟。 对面的黑衣人从马背跳下,一个转身就进了马车,正当沈昭月准备伺机出手时,那人突然就摘下了面罩,说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齐恒。怎么是你?”沈昭月往后退了一步,背部紧贴着车厢,这才想起来原本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这副刺客装扮,“看来,你行刺又失败了。” 这一回,倒不是行刺。 齐恒盯着庆王有一些时日,只他日日沉醉在温柔乡内,然京城的消息却不曾断过,为此他才会铤而走险,昨夜暗中去探访了庆王暂住的府邸,谁知那儿竟是早就布置好了陷阱。 若非他命大,今日还真不一定能逃出来。 “沈姑娘还是想想,怎么将我藏起来吧。”齐恒捂着胸口,他被人一掌击中,怕是伤了心肺,“若是我被抓了,必然会将沈姑娘供出来。” “你!”沈昭月再一次被他的无耻给气到了,这人是想无缘无故将她拉下水去。 虽说空口无凭,但堂堂齐大人都要攀咬之人,谁能说她真的无辜呢? 沈昭月连忙在马车里四下看了一下,随后一把推开了座椅上的木板,底下放着两个箱子。她朝着齐恒道:“左边是空箱子,可暂时躲一下。” 巷子里的马蹄声传来,齐恒来不及多想,径直躲进了箱子里,沈昭月又连忙从另一个箱子里,将女子的贴身衣服拿了出来,铺在了齐恒的身上,将他整个人挡住,“不要动,更不要出声。” 齐恒被闷头锁进了箱子里,丝滑柔软的布料盖在他的脸上,独属于女子的熏香之气飘入鼻中,嗅到了不属于他的暧昧,明明胸闷难受,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的难以呼吸,竟是源自于她的气息。 一股难以明说的羞耻感涌起,齐恒偏过头去,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心底抱怨着:谁家女子会如此藏人? 刚才的一路摇晃,早就乱了她的衣袍,发钗都掉落了两支,索性她半趴在地上,似是快要晕倒的样子。 门帘被人一把掀开,一名府衙拿着刀指着沈昭月,厉声问道:“刚才的黑衣人呢?” 沈昭月扶着座椅边,身子瘫软,她眼中蓄泪,扶额轻啼,“我……我不知道。” 软柳扶风,饶是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于心不忍,那府衙刚才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在瞧见沈昭月半仰的脸庞时,立刻软了语气,轻声问道:“这位姑娘,刚才那人是刺客,你再想想,他逃到哪儿了?” “这马车跑得太快,我连着被撞到了几次脑袋,只觉得晕晕沉沉,未曾看见什么人。”沈昭月的衣襟凌乱,露出了些许肤色,她胸闷气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是一会儿就要晕过去了。 那府衙往前走了一步的,沈昭月用手遮着眼睛,偷偷抬眼观察了一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后又道:“这位大人,我是谢府的表姑娘,本是为了谢老夫人去南山寺祈福,谁知就遇到了这种事,我……我实在……实在是害怕。” 原是见了美色,想着上前动动手脚,占个便宜,可听到“谢府”这两个字一出,那府衙的脚步一顿,连忙后退出了马车。“姑娘且等等,我与谢大人禀告一声。” 谢长翎与人兵分三路捉拿贼人,却在路上忽而得了卫九的消息,这才匆匆赶来。拐进了巷子里,一群官兵围堵这马车,让他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里,生怕沈昭月又成了人质。 “大人,贼人逃了。马车内只有一位姑娘,说是,说是谢府的表姑娘。”那人回禀着。 她没事。 谢长翎松了一口气,可又想到两人之前的争执。谢长翎板着一张脸,走进了马车。马车内,一片凌乱,车内陈设散落一地,地上还有两根钗子。 沈昭月不用抬眸,就嗅到了熟悉的玉兰花香,她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垂首唤了一声:“谢大人。” 这一声“谢大人”,将那一口即将舒出去的气,又堵在了心口。她这是,故意如此!偏要与他生分。 既如此,谢长翎亦是公事公办,他走过沈昭月身侧,用手中剑敲了敲座椅上的木头,空心。他言道:“座椅下是什么?” 心中鼓点大作,沈昭月不曾抬头,只在衣袖下握紧了手心,回道:“是从南山寺带回来的衣物和用具。” “打开。”谢长翎命令道。 座椅不重,但她现在正晕乎着,哪里搬得动?为此,她半跪在地上,装作吃力地往上抬起木板,却是刚抬起一点,“咚——”的一声,那木板从手中滑了下去。 抽泣声起,她委屈害怕极了。 随后,木板被一只大手掀开,两只箱子映入眼帘。 谢长翎顺手打开了右边的箱子,里头是茶具、被子、外衣等。 正当他要打开左侧的箱子时,沈昭月突然往前扯住了他的衣袍,轻声道:“大人,那,那是我的……” 现在倒是知道求他了?可谢长翎心绪不佳,不等她说完,抬手就打开了箱子。 红色鸳鸯肚兜散落在箱中,几件小衣赤裸裸地平摊着,旁边还有几条月经带。 谢长翎顿时耳尖通红,重重合上了箱子。 “卫九,送沈姑娘回府。”他走出马车,朝着卫九吩咐了一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马车内,沈昭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她差点儿就露馅儿了。 第105章 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许? “姑娘,这箱子怎这么重?”府中自有下人帮着将箱子搬进石榴小院,但只放到了内寝外的小间内的,香叶想着就是个空箱子,她拖去一旁放着就行,结果拖了几下,竟是纹丝不动。 就在香叶想要打开来看看时,“哒——”的一声,沈昭月手一滑,摔碎了茶壶,地上满是碎片残渣,“姑娘别动,我来收拾。” 沈昭月揉了揉掌心与胳膊,“怕是伤了些筋骨了。” 香叶这才想到,姑娘刚刚可是遇到了贼人!她赶忙道:“我去寻府医来。” “不用。你去库房要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我自己揉揉就好了。”沈昭月露出了一截小臂,青紫了一片,香叶看着就后怕,自家姑娘一向娇弱,上次莫名其妙后背上多了淤青,到现在都没完全消掉呢! 香叶拿了扫把来,将地上碎渣清理干净,又从外头拿了个茶壶进来,将茶水倒好,才匆匆往外头去了,去时还叮嘱了一句:“姑娘可千万别自己收拾东西了,等我回来再弄。” 见她出了门,沈昭月立刻上前关上了房门,双手用力抬起了木箱的盖子,齐恒被闷出了满身的汗,整个人仿佛煮熟的虾子一样。 在看到沈昭月后,他才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道:“要是再晚些,非得热死我不可。” 齐恒扶着边,猛地一起身,却是突然眼前一黑,朝着沈昭月站着的方向栽了过去。沈昭月慌忙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身子,但是这人实在太重,她只能整个人靠过去,将他全部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肩上,这才勉强没让他一头栽下去。 “慢点,你刚躺久了,突然起身会不适。”肩上受力,沈昭月一只腿磕在了箱子上,不用想,又要肿上几天了。 那箱子里尽是女子香,如今他出了箱子,整张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更觉得甜腻诱人,如田间青草野花的味道,不浓烈,但心旷神怡。鬼使神差之下,明明一瞬之后,眼前就已清明,偏偏齐恒还是故意在她身上靠着,纹丝不动,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好香。” 这一句“好香”说得极为轻巧,让沈昭月以为自己幻听了,正当她准备将人推攘起身时,却是腰间被他紧紧环抱,温热的唇瓣触碰在她的耳后,“沈姑娘的救命之恩,不如我以身相许?” 齐恒的指尖从她的腰身往上滑,几乎快要碰触到了她的柔软时,沈昭月手下用力,一根银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虎口,疼得他顿时泄了气,可这里是谢府,不敢喊疼,只能咬着牙松开了手。 脱离了齐恒的怀抱,沈昭月沉下脸,语气冰凉:“谢家护卫的身后,并不比太守府的府衙差。齐大人若是想拉着我一同下地狱,大可一试。” 刚才在府外,她无力求援,可如今回了谢府,正如瓮中捉鳖。齐恒被困在此处,想要出去,也只能靠她了。 从木箱内跨了出来,本就是想逗一逗她,这性子居然这么烈,胸口的疼痛未消,齐恒按住了心口处,端了一杯水喝下,舒缓了一些胸闷,“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沈姑娘不必当真。只今夜,我该如何出府?你可有办法?” 出府的办法?沈昭月自然有,她规规矩矩在谢家待了这么多年,有些门路她早已摸清,只不到时候,她没必要以身犯险。 “三更之后,我会送你出去。”沈昭月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得小院的门开了,她连忙将人拽进了内寝,将齐恒推到了床上,用被子将人盖好,放下了纱帘。“藏好了。” 刚藏在了女子的肚兜下,如今又藏进了闺床之上,累了一天一夜未睡个好觉,齐恒索性躺着闭上了眼睛,女子的幽香入鼻,正好助眠。 香叶送了药来,陪着沈昭月进屋涂药。 稀稀落落的换衣声,落在地上,让原本躺着的齐恒禁不住睁开了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可在心中念叨了几次后,竟还是悄悄掀开了被子一角,透过纱帐望了过去。 站在镜前的女子,半褪衣衫,香肩裸露,隐约能看到背后和肩上淤青的伤痕,只一眼,齐恒吞咽着口水,立刻重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心底泛起了一丝懊悔,刚才在马车上,害她受了伤。 然而懊悔后,齐恒只觉得自己何时如何有良心了?不过是个女子,若非她是谢家的表姑娘,自己连一眼都不会瞧她。 活血化瘀的膏药透着微凉,香叶用中心将膏药揉开,动作轻柔,但仍旧让沈昭月蹙起了眉头,“疼吗?” 如何不疼? “没事,只这药冰了一些。”透过镜子,沈昭月瞧见了香叶脸上的担忧,她安慰着,“一会儿炖个鸡汤来,补补就行。” 自卫九不再送饭菜后,香叶与她已经在南山寺吃了多日的素食,胃都要养淡了。一听可以喝鸡汤,香叶立刻露出了笑意,“我待会儿就托王妈妈匀一只鸡给我,明日我再补给她。” “好。听你的。”沈昭月朝她一笑,刚才阴郁心情都没了许多。 涂好药,香叶自顾自地去忙活了一阵。 沈昭月朝着床上看了一眼,跟着去外头帮了些小忙,因着炖鸡汤比较耗时,等到晚膳送来时,已然天黑了大半。主仆二人点着灯,在院子里,吹着晚风,赏着月亮,饱餐了一顿。 香叶打了声饱嗝,端着碗筷去了小厨房收拾,“姑娘,我去给你烧桶热水来。今日得好好洗尘才行。” 沈昭月点了下头,她自然也想泡个澡歇息,但一想到屋内还有男人在,沈昭月只得喊住了香叶,“白日里再洗吧,今天涂了药,我想早些睡了。” 夜半三更时,香叶在外间打起了呼噜,一个翻身,将抱在手中的枕头掉在了地上。 沈昭月踮着脚尖,领着身后的齐恒出了院子。 方才她一上床,这人竟是无耻地搂住了她,奈何沈昭月怕惊动了香叶,只能默不作声地躺着,幸而齐恒除了抱着她,未曾有别的动作,否则她真想一针扎死他不可! 顺着一条小道,到了一处荒僻的花园内,沈昭月提着灯道:“齐大人,就此别过。” “这墙倒是容易翻,等过几日我再来寻你。”齐恒没想到谢府竟还有这么个空花园,那还不是来去自如? 沈昭月冷冷道,“齐大人做惯了小人,应当也可找个狗洞钻进来。” 而后,正当齐恒爬上了墙时,沈昭月突然往前扯住了他的裤脚,大呼了一声:“来人啊!来人啊!有贼!有贼!” 第106章 并非所有人都想做你的妻 “来人啊!快来抓贼了!” 几声喊叫,引来了谢府的护卫,站在墙顶上的齐恒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竟是与那日在南山寺一般,非得摆他一道不可? 这女子的心眼,着实是小。 齐恒朝着沈昭月看了一眼,前方已有人举着火把赶来,他只得冷笑一声,翻身就从墙角跳了下去。 “追!”领头的护卫见到了人影,带着几个人翻墙追了出去。 然而,正当沈昭月满脸惊慌时,却是一抬头就见到了未来得及换衣的谢长翎,白色的睡袍松散地穿在身上,冷漠的视线中带着一丝探究与怀疑。 “这么晚了,你为何在此?”谢长翎往前走了两步,鞋尖停留在了沈昭月的眼前。 她垂眸望着地面,身形瑟瑟发抖,慌忙解释着:“本想去解手,忽而就听到了院外有动静,我打着灯看了一眼,就见到有人影……我一时,一时好奇就跟了过来。” 这句话已在沈昭月的肚中思量了许久,从带着齐恒出来时,她已是反反复复打起了腹稿。她本是想齐恒送出府就好,可这一处废弃的花园本就是谢府的漏洞,若是他突然又翻墙进来,那该如何? 她一个表姑娘,总不能莫名其妙去让谢府加强护卫,总得有些缘由。再者,齐恒屡次三番要将她拉到一个阵营去,可她偏不要如他所愿。 谢长翎的指尖轻捻,细细思索着面前的人所言,字字句句无所遗漏,“卫安,你带人加强府中巡视,此处多加些人手。沈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是。多谢二公子。”沈昭月将刚刚无意跌落的油灯拾起,本就微弱的火星,早已熄灭。 回去的路上,唯独谢长翎走在她身前,其他人早已去巡防了。她跟在谢长翎的身后,那人一个转身,从她手中抢过了油灯,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火光骤亮。 白皙的额头上,粘上了墙面的苔藓,是刚才沈昭月突然扑向齐恒时,无意间蹭上的。这一处走到了湖边,湖面泛着幽幽的月光,几声蛙鸣,呱呱作响,夏夜的微风徐徐,吹起了她鬓角散乱的发丝,谢长翎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沈昭月自然也不敢动。 静谧,在两人之间悄悄弥散,沈昭月却感受到了一丝阴冷、可怖。 忽而,谢长翎将油灯提至了沈昭月的身前,突然变亮的光线,让她的眼睛瞬间眨巴了一下,刺眼,灼热。 “白日里,为何不求我?”夜色虽黑,但月色之下,谢长翎看见了那人的衣裳,和白天的刺客一样。此人,应当是躲在了马车里,与她一并进了谢府。 沈昭月愣了一下,竟是被他看穿了?可她不愿承认,也不能承认,且无凭无证,她为何要自寻麻烦?“二公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在包庇那贼人? 这是第一次,谢长翎发觉眼前的人似乎有什么隐藏于他的秘密,或者说此刻,谢长翎忽然觉得她很陌生,好像自己从未了解过她。 “他逼迫于你?”谢长翎又问道,比起上一句话,这次已是温柔了许多。 沈昭月抬眸,如小鹿般的眼睛眨巴着,稚嫩、无辜,“二公子在说谁?那贼人,还是你自己呢? “我?”谢长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他不由嗤笑一声,“我逼迫你?你怎敢说?” “那请问二公子,现在是在审问我吗?”沈昭月不卑不亢,望着他的眼睛,质问道,“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吗?” 一次又一次,哪怕是意外,哪怕是偶然,哪怕她天生运气不好,可到底她都是受害者,身上青紫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这些难道是她自找的? 谢长翎蹙眉,锋利的脸庞闪过一丝阴森,“你将贼人,带进了谢府。按家规律法,应杖责二十。” “二公子既定了我的罪,何必多问,直接将我带去刑堂就是。”沈昭月往前走近了一步,与他四目相对,这人明显是故意拿着她的短处,逼她服软。 求他?她为什么要求他? 沈昭月实在烦透了与他打哑谜,索性破罐子破摔,直呼他的姓名,道:“谢长翎,我虽是个孤女,却不会任你拿捏。你既要娶妻,何必纠缠于我?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为人妾室,我就该低人一等呢?” 一番话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可沈昭月毫不退让,她一双眼睛望着他,满是质疑与讽刺。 在死寂的月夜里,谢长翎沉声道:“沈昭月,以你的身份,不可能为我的妻。” “呵。”沈昭月轻笑一声,他将自己看作是天上月,高不可攀。可在她眼底,他只是个被色欲支配的猪狗罢了。“谢二公子,并非所有人都想做你的妻。” 丢下这句话,沈昭月转身小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提着油灯的谢长翎站在原地,望着沈昭月离去的方向发怔,她想做自己的妻子? 只这一个想法闪现在脑中时,谢长翎有一瞬间竟觉得,或许也可以。但仅仅一瞬之后,他便否决了,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妻子,这是他的责任。 他想到了裴玄以前说过的那句:女人嘛,冷她几天,就懂事了。 是了,沈昭月爱慕他,才会嫉妒。 只冷她几天,她会想明白。 院门被重重落下,惊动了树梢上的鸟儿,振翅而飞。将话说绝时,沈昭月知道自己无非两个结局,一是从此谢长翎不再搭理她;二是谢长翎对她怀恨在心。 但无论哪一种,她都能接受,只要逃离他那虚伪的喜欢,她就能自由。 “姑娘?你出去了?”香叶躺在榻上,她被轰隆一声吵醒了,但她睡得迷迷糊糊,只揉着眼睛,还未坐起身子就看到了沈昭月。 将外衫脱下,随手搭在了架子上,沈昭月长舒了一口气,坐在了香叶的床榻边上,抚摸着她的额头,“嗯,出去解手。快睡吧。” 只要再耐心一些,她与香叶都可以离开谢府,只需要再耐心一些。 第107章 错过,那就错过了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没了南山寺的钟声,沈昭月难得睡了个好觉,她本就浅眠,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更舒坦些。 屋内的洗漱台上,早已打好了温水,不用似在山上,只能用冷泉水净面。 香叶从妆台上拿了一对珍珠的耳坠,又挑了两只红宝珠的花簪,“待会儿去拜见老夫人,姑娘可得好好打扮一番。别叫人,看了乐子去。” 南山寺是清修之地,此前沈昭月自请去时,府中的几位表姑娘就曾笑话过她,话里话外说她一个商女,便只会卖弄这些手段,讨府里的夫人们欢心罢了。 香叶当时就不服气了,她家姑娘明明是一片诚心给老夫人祈福,她们自己想不到,做不来,还不准她家姑娘做了? 沈昭月对镜描眉,透过铜镜瞧了一眼,颜色虽好,但一回来就盛装出席,倒显得她更加卖弄了,而后视线略过了妆盒里那件连理枝的金簪,说道:“用这只吧。” 香叶定睛一看,是上次谢六公子托人送的簪子,立刻答应着:“好勒,那就这只,我再给姑娘盘个高髻,保准让大家都瞧见。” 沈昭月轻笑了一声,差一点儿画歪了眉。 端竹院内,紫薇花开得正盛,娇艳欲滴,墙角一簇的紫色绣球花倒是被迫成了点缀。 谢老夫人正在用膳,她年纪大了,夜间少觉,白日里醒得早,只没想到沈昭月今日竟是比她还早,一碗粥还未喝完,人就到了。 “可用过早膳了?”谢老夫人放下筷子,喜娟递了帕子过去,轻擦了一下嘴角,她慈爱地朝着沈昭月问了一句。 “本该昨日回府就来拜见老夫人,却误了时辰。因而今日一早就来了,未曾用膳。”沈昭月站在堂前,双手置于腰侧,向谢老夫人福了福身子。 谢老夫人微微点了下头,招手将她唤了过去:“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喜娟朝着门外候着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人急急出门拿了一副碗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上。 长者赐,不可辞。沈昭月自是应声坐下,“能陪着老夫人用膳,是我的福气。” 食不言,寝不语。谢家的规矩,在谢老夫人这里更为严苛。因而,这顿早膳吃得是鸦雀无声,香叶站在一旁都有些心底发慌,往日她们在石榴小院里用膳,可都是叽叽喳喳地闲聊着,哪有这般寂静。 虽饿着,但沈昭月并不敢多食,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口小菜,便放下了筷子。期间,她姿态端正,未出一声,就连用勺子喝粥时,都未曾有过碰撞的声音。 “你姨母倒是将你教养的很好。”等到下人收拾好了桌子,谢老夫人面上挂了一丝微笑,称赞了沈昭月一句。这是沈昭月第一次在她院子用膳,但这规矩学得很好。 “幸得姨母教诲,自然要多学一些。”沈昭月将功劳都推到了四夫人身上,她们本就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我小时刚到府中,也闹了不少笑话。只姨母耐心,每日都会花些时间教导于我。” “她既管家,这些是她该做的。”谢老夫人心下有数,她生出来的老四是个不顶用的花架子,只会鼓捣些木头,好在娶得妻子是个精明人,不至于让四房没得依托。“听闻昨日,你遇到了贼人?那贼人还潜进府中了?” 既是发生在府中的事情,自然逃不脱谢老夫人的耳朵。 沈昭月坦言:“是。我下山时曾在寺中算了一卦,说是有一小劫难。那小师傅说不碍事,过了就好。我想着,今后应当就顺遂了。” 她一句话,将此事扯到了卦象上去。谢老夫人信佛,自然不会多加计较,毕竟是那贼人之过。 “那就好,那就好。”谢老夫人拍了拍沈昭月的手臂,算作安慰着她。“今早,长翎也来了。你在路上,可遇见他了?” 沈昭月眼神一怔,为何谢老夫人突然提他了?她勉强保持着面上的镇定,轻摇了两下脑袋,“未曾。” “那就是错过了。”谢老夫人拿回了手,而后扶着喜娟的胳膊,站起身来,“年纪大了,得多走走。” 自沈昭月去了南山寺,谢老夫人亦是派了人跟去打探了消息,到底是住在他们谢府的姑娘,总不能真让她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在山上待着。 这每回消息传来,谢老夫人就叹气,谢长翎那偏执的性子是改不了,竟是追着人一同去了山上。虽说只是送些吃食,偶尔看望一下,可既用了心,怕是日后放不开手。 “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我与沈姑娘走走就行。” 从前厅绕过,谢老夫人领着沈昭月朝着后院小亭处走了去,小桥流水,莲花飘香,几只鱼儿在水下游动,偶尔吐出几个泡泡来,泛起一阵涟漪。 沈昭月扶着谢老夫人,脚步轻缓,她本准备问声安好,就早些回去。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你头上的簪子不错。”谢老夫人刚用膳时,一眼就瞧见了沈昭月头上的金簪,连理枝,是有情人才戴着的簪子。 沈昭月少女含羞,悄声回了句:“是六郎送我的簪子。” “是了。他该送你些东西。”听到是谢六郎后,谢老夫人心底的那一丝打算,是彻底歇了火,总不能强迫人家姑娘非得嫁给谢长翎吧?这上一次,他们都将人逼去寺里拜佛了。 “你去南山寺,我知是你孝心,也知是你不愿。”谢老夫人点出了话头,京城传了信来,谢长翎的亲事已快要定下了。 既然沈昭月不愿,那就该早些断了谢长翎的念头,谢老夫人继续道,“我做主,也不用等到乡试了。五日后是六郎的生辰,我已与你姨母说定了。届时,在府中办个小宴,将你们的亲事当众定下。” 沈昭月原以为谢老夫人支开人,是为了与她提谢长翎的事,没想到竟是如此大喜!她顿时愣住了神,当即跪下朝着谢老夫人重重磕了两个头,“谢,老夫人成全!” “起来吧。”谢老夫人瞧她如此感激,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错过了就错过了,未免不是她做了件好事。“往后与六郎好生过日子,这其他的人和事,就少管些了。” 沈昭月听着谢老夫人这最后一句话,明白她意有所指,连声应道:“小女谨记在心,绝不辜负老夫人的嘱托。” 谢老夫人了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惜颜色过人,木秀于林。 送走了沈昭月,喜娟回屋后,脸上还是挂了一丝担忧,问道:“老夫人,这若是二公子追究起来?” 谢老夫人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他追究什么?本是无缘无分的事情,还真能容着他横插一脚吗?” 今早,谢长翎忽而就来了端竹院,只跪在谢老夫人面前,说道:“祖母,孙儿的亲事还想请祖母再帮着看看,虽说母亲已来信有了人选,但孙儿觉得还早,不如再往后推些时日?” 都快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谢长翎竟是突然要变卦,偏生他不敢自己与他母亲说,倒是求到她面前了。如此,谢老夫人猜到,他怕是动了别的心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长翎公务繁忙,六郎的生辰宴就不用请他了。”谢老夫人叮嘱了一声,手中的佛珠转了两转。 第108章 单问她做什么? “姑娘的嘴都要笑到天上去了,可是刚从老夫人那儿得了赏?”香叶跟在自家姑娘的身侧,这一路上都瞧见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明明前两天还忧心忡忡的模样,怎这一会儿就好了? 沈昭月故意瞪了她一眼,就不告诉她,“不是什么赏,但是个好事。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姑娘!你怎么跟我还藏着掖着呢!”香叶心急,她太想知道了。 “赏了我一些银子,等回去分你一些。”虽得了谢老夫人的首肯,但沈昭月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香叶又是个会说漏嘴的性子,她想着还是不告诉得好。 “沈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半路上,一个身影突然闪现到了沈昭月的面前,吓得她往后一退,踩到了园子里的一株蝴蝶兰。 “柳香?”沈昭月一把扶住了香叶的胳膊,这才没摔下去。等看到了人,她不由摸了下心口缓了缓,“你这突然跳出来,可得吓死人。” 柳香是三房的表姑娘,年龄比沈昭月还要小一些,性子活泼,只同样是商女的出生,让她在府中不甚讨喜,唯她们两人日常走动多些。柳香连连摆着手,抱歉道:“沈姐姐,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是我太想你啦!你可不知道,你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沈昭月自是不忍怪她,却是故意逗弄了一句:“我不在,你怎不给我写信?我瞧你啊,就是心里没我。” “我,我想写来着。可你知道,我那字实在是拿不出手,便是写了,都怕你看不懂。”柳香与沈昭月是半斤八两,两人都写了一首狗爬字。 好在沈昭月抄了这许久的佛经,这字倒是练出来了一些。 柳香拉着她,将人领进了一个旁边的亭阁内,这一处亭阁是府中最宽敞的乘凉处,四角的门窗皆是大开,一阵阵风吹来,裹带着四周池水里的凉意,四角还放了降温的冰炉和水盆,里头正坐着三个姑娘,其中两位沈昭月认识,是府里二房的一对表姑娘,姐姐周文玉和妹妹周文琪。 只一旁坐着的那位身材纤瘦,面容娇小的女子,看着似乎年岁不大,面色略有些差,但若是好好将养一番,必然是个容姿艳丽的女子。 沈昭月朝着几人问了声好,而后疑惑道:“周姐姐,周妹妹,这位姑娘是?” 柳香拉着沈昭月的手坐了下来,她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这位是二公子的表妹,林荣月。前些日子刚从蓉城来。要我说,你们两个才有缘分呢!名字里,都带个月字,指不定就是前世的姐妹。” 哦,又一个投奔谢家的表姑娘。 林荣月,那就是谢长翎母亲那一支的亲戚了。这倒是,独一份。 沈昭月浅浅一笑,“林姑娘的月,也是月亮的月?” 林荣月点了下头,她来了府中半旬,亦是第一次见到沈昭月,只一眼就惊羡眼前人的绝色,心底闪过一丝嫉妒,但面上却是维持了淡然的笑意,“是同一个月。只我命苦,怕是比不过沈姐姐。” “咳咳——”林荣月突然咳嗽了两声,一手按着心口,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家中又没落了些,只望沈姐姐不嫌弃我才好。” 此话一出,旁边的周家姐妹帮着腔道:“林姑娘可怜着呢,家中母亲早逝,继母多有薄待她,这病了连口药都喝不上。” 香叶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得不对劲,她家姑娘只问了一句话,怎就嫌弃她了? 沈昭月亦是眉间闪过一丝不悦,语气都冷了些:“林姑娘莫要多想,我与柳香也是没了父母庇护,才投奔而来。来时,也都有些水土不服。等好生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柳香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林荣月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她连忙打着圆场:“是了是了,我刚来时,连着两日高热,吃了好多药才好的呢!林姑娘,你也别担心了。” 林荣月脸色一僵,对沈昭月的不喜更加重了些,她竟是将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只怕是不好对付。“是我多想了。” 因着柳香邀自己来的,沈昭月虽心下有些抵触,但不好起身就走,只得陪着柳香又坐了一会儿,几人在亭子里闲聊起来。 姑娘家闲聊,约莫不过是说些金银首饰、绸缎花式,再者就是提及些府中郎君们的琐事,而今都在府中上学,自然见面的机会也多了。 “只可惜二公子平日太忙了,就是想撞见一面,都难。”周文玉小声说了一嘴。 提到谢长翎,林荣月眼底闪过精光,她打听着:“二表哥这么忙?每日都不回府吗?” 周文玉悄悄环顾了下四周,将她们几人拉近,围成了一个圈,才说道:“二公子现在都住在太守府衙里了。不过啊,我听看门的小厮说,昨夜二公子搬了行李回来呢!” 昨夜搬了行李?为何是昨夜?难道是因为她?沈昭月不由掌心出汗,她可是与他吵了一架,应当不是。 忽而,林荣月娇羞了一句,“哎呀,我来了这些日子,还未曾拜见过二表哥呢。只望二表哥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周家姐妹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想:生气?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既如此,我今日就去一趟,礼数总该到的。”林荣月自顾自地说了句。 谢府的表姑娘们,几乎每一位都能偶遇过谢长翎,更是每一位都被他冷眼相对过。周家姐妹与柳香都“呵呵”一笑,既有人要去碰壁,她们也不会拦着,毕竟这位林荣月确实也是谢长翎的表妹,关系可比她们都亲近些。 周文玉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择日不如撞日,早些去也好。” 林荣月得了肯定,面上的笑意更重了,可她却忽然转头,问沈昭月道:“沈姑娘,你觉得二表哥如何?” 单问她做什么? 沈昭月抿了下唇,“我一介外人,如何能评价二公子?林姑娘是二公子的表妹,自当比我更了解些。” 林荣月得意一笑,果然这府中唯有她才是谢长翎的亲表妹。旁人,只是外人罢了。 第109章 突然想起,还有烫手山芋 吃了些茶,已是快到正午了,日头渐晒,亭子四周的凉风也带上了热气,香叶在身后给沈昭月打着扇子,后襟处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汗渍。 “一到夏日我就容易犯困,就先回去歇会儿了。”沈昭月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抬手扶着香叶的胳膊起身,才发现香叶的手心都冒了汗,不免心疼了许多。 柳香亦是点了下头,她做了许久,也是困乏了。“我也困了,与姐姐一同回去吧。” 她们二人住得近,只隔了一个长廊,两堵院墙。 其他三人似是还有些话说,只笑呵呵送走了两人,又打着扇子坐下继续闲聊。 “昨日你回来,府中闹了贼。刚才周氏姐妹还说,是你招贼呢。”柳香本与她们处不来,只怜惜林荣月刚到府中没有相识之人,才带着她与各家姐妹问了声好。谁知,被周氏姐妹拦了个正着。 “旁人要说,任由她们说去。”这贼人,还真是她招来的。因而,沈昭月未有多言,却是提醒了柳香一句,“那位柳姑娘,我瞧着才是不好相与的。你只怜惜她孤苦伶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哎,我知晓。刚才听她说话,就觉得不对劲。”柳香虽年纪小,但经商的女子多会看人,“这府中的表姑娘,哪个不嫉羡你?就是我,也羡慕。” 若论处境,沈昭月已然比府中的其他女郎好上许多了,四房人口简单,沈昭月又得了四房的亲事,总归今后是谢家人。只她们这些女郎,今后都不知会嫁往何处,若是运气不好,嫁去了一个腌臜人家,怕是这辈子都倒霉呢! 沈昭月伸出指尖,在她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你还羡慕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祖父可给你定了门好亲事。” 柳香才刚及笄,脸色羞红,“八字还没一撇呢!” 话虽如此,但柳家已派人来了信,等到明年开春就要接她回金陵了。想到这儿,柳香牵挂道:“若是回了金陵,也不知何时再见了。” 沈昭月轻笑一声,两只手扯了下她的嘴角,将她哭丧的小脸变了表情:“想见的时候,自然能看。再说,你又不是马上就走。” 聚散有时,沈昭月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人生在世,哪有人能永远在一起呢? 到了长廊处,两人站着说了会儿话,才各自分开。 等到回了房内,香叶惹得赶紧灌了几口凉茶,又抱着冰炉降温,沈昭月怕她贪凉生病,拍了下她的手背:“抱久了,冻着胃可不好。” 香叶憨憨一笑,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冰炉,将门窗紧闭,隔绝了屋外的热气,又从外头打了两桶井水来,洒在了地上,整个屋子这才凉快了许多。 沈昭月脱了外衫,只穿了一件短袖小衣和一件衬裤,两手一摊,躺在了铺着竹制凉席的床上,头刚枕上枕头,却是突然被膈了一下,脑后一疼。 她伸手一摸,竟是谢长翎送她那枚家传玉佩!沈昭月猛地坐起身来,她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忘了! “香叶,二公子给的竹哨在哪儿?”沈昭月突然问了一句。 香叶刚躺下,听了自己姑娘问话,连忙起身翻找起来,这竹哨本是沈昭月贴身带在身上的,不过早先在南山寺摘了下来。“我找找,我找找。” 打包行李时,香叶随手一塞,好像塞进了衣裳里包着了?她急急打开柜子,翻来翻去,却还是一无所获,“姑娘,我,我好像没找到……” 沈昭月叹了口气,若是要还东西,也该全部都还了才是。只香叶这粗心大意的性子,实在是让人头疼。还好,这玉佩她谨慎为上,一直放在了这随行的荞麦枕头里。 “这几日,你好好找找,我们既回了谢府,也该还给二公子了。”沈昭月握紧了手中的玉佩,重新躺下,而后又将玉佩塞回了枕头里。便是找不到竹哨,她也得想法子先把玉佩还回去。 乡试在即,谢府的郎君们一个个勤学苦读,哪怕是烈日晃晃都得在北书房待着,幸而这北书房本就阴冷,虽闷热多一些,但只要多撒些水,也能过得去。 沈昭月打着伞,于北书房门前的树荫下站着,静候谢轻舟下学,自她回府后,还未曾见过他。更不知,因着刺客的事情,石头可是受了伤? 下学的钟声响起,郎君们一哄而散,酷热难耐,赶忙冲了出来,外头自有人打着伞,提着冰饮等着。 “沈姐姐,许久不见,你这身子倒是比从前清瘦了,可要多补补。”谢长岚读不进去书,自然是头一个跑出北书房的人,只想不到今日竟是遇见了沈昭月,多日不见,她出挑得更迷人了。 说话间,谢长岚黏腻的眼神在她的胸口处徘徊,瘦是瘦了,但瞧着这胸,倒是更大了呢!若非是在人前,谢长岚此刻真想将她按在地上,好好玩弄一番。 他边说边走近了些,虽不敢当众动手轻薄于她,却是低声色语道:“人前装清纯,人后还不是爬床?” 沈昭月脸色一变,那一阵恶心翻涌到了嗓子里,她恨恨道:“七公子,莫要得病才好。” 说完,她往后退了两步,实在不愿多看他一看。 她敢咒自己!谢长岚陡然气红了脸,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打过去:“贱人!” “啪——”一巴掌抽到了谢长岚的脸上,五个手指印跃然其上,将他整个头都打偏了过去。 “月儿,你没事吧?”谢轻舟匆匆跑了过来,将沈昭月护在身后。 “我没事。”沈昭月按住了谢轻舟想要环抱她的手,往一侧移动了半步,才抬眸看向了对面的男子,那人的神情比起往常更清冷了些。 “谢长翎!你又打我!你竟然又打我!”谢长岚捂着脸,明明都是谢家的子孙,凭什么谢长翎能对他动手? “滚。”谢长翎一个眼神扫过去。 谢长岚顿时偃旗息鼓,他如今得罪不起谢长翎。且不说,大夫人叮嘱了他多次,这乡试怕是还要考谢长翎打点。小厮跟在谢长岚的身后,两人小跑着回去,颇为狼狈。 周围看然闹的人,更是一个不敢出声,转身就走了。 正当沈昭月想着,该如何道谢时,谢长翎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转身就走了。 谢轻舟摸了摸脑袋,呵呵一笑,安慰着沈昭月道:“下次,我替你向二哥道谢。” 第110章 他应当,不喜欢自己了吧? “今日可是去了祖母那儿?”谢轻舟从石头手中接过了汗巾,擦了擦脖颈和额上的汗,他刚在书房内写了一篇新的赋论,手心皆是汗水,差点儿不慎晕染了纸张。 “去过了。”沈昭月见他领口歪了,帮他捋了捋,“北书房内,没有备冰吗?” “没有,待我去了考场,怕也是这般热。如今忍着些,日后才好适应。”谢轻舟见她细细为自己打理着衣襟,心中顿时就有了种小夫小妻之感,想到了他们的以后。 待到几人走到了小径上,谢轻舟忍不住就拉上了沈昭月的手,掌心相握下,他兴高采烈道:“前几日母亲松了口,说是给我办个生辰宴,顺道将你我亲事定下。你可知?” 沈昭月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刚从姨母那儿回来,暑气天热,我送了些紫苏饮去。也给你单独备了份。” 见她万事妥帖,谢轻舟不由心下感激,“这几日我忙着功课,母亲免了我的拜见。你若是有空,且多替我去陪陪母亲。” 四房的家产全靠着四夫人一人打拼,若是谢轻舟想独自搬出去立个门户,大多需要四夫人给些补贴才行。虽然沈昭月不需要那些,可一个男子若是处处靠着妻子过活,怕是心中多少有些不平衡。 “放心,我都打点好了。”沈昭月晓得他的心思,这些原本也是她该做的。“我前几日定了玉枕,到时候由你送给姨母,她应当会更喜欢。” 沈昭月离开府中多日,四夫人未曾派过人来问候,是有些不喜她擅自做主,她自然要多费心一些。 两人闲聊了一路。 然而,沈昭月一路上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她几次回头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了?”谢轻舟见她总是向后望去,问了一句。 “没事,这光有些刺眼。”沈昭月笑了一声,不再乱想。 假山后头,谢长翎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明明是酷暑难耐的天气,卫安偏偏觉得四肢冰凉,阴冷不已,他瞧着前头共打着一把遮阳伞的两人,心下狂跳:这沈姑娘未免胆子太大了些,这是完全不将他家主子放在心里啊! 因着有伞的遮挡,香叶与石头跟在两人身后,谢长翎并未清楚瞧见两人相牵的手,只他们并肩而行,姿态亲密,让他不禁捏碎了假山上的一块小石头,那石头碎成了渣,散落下地上。 “主子,要不咱们上去打个招呼?”卫安瑟瑟发抖,缩着身子在一旁问了一句。 “哼,她若想见我,不会自己找来吗?”谢长翎鼻腔出气,神情阴霾,刚才他帮了她,可沈昭月连句感谢都没说,这是故意在无视他。 与他置气,谢长翎倒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沈昭月随着谢轻舟去了他的明言院,等用过晚膳,他还得赶着用功呢! 院子不大,两间屋子,一处小园。几株花草开在园子里,颇为孤寂,倒是杂草更多一些,似是无人打理。屋内的摆设更是简单,唯有书桌上堆满了字画和书籍,一旁的柜子上摆着的皆是笔墨纸砚。 石头进门,将一侧的方桌移到了中央,香叶将食盒里的紫苏饮端了出来,又端了一份刚做好的红汤牛肉小面,面汤上浮着一层红油。 谢轻舟嗜辣,但府中的菜色一向清淡,沈昭月偶尔会给他做些红油吃食,解解馋。 “月儿的手艺,果真是最好的。”谢轻舟一看面汤,口舌生津,拿起筷子拌了两下,就连忙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沈昭月见油渍飞溅了出来,拿出了绣帕递了过去,又倒了一杯紫苏饮,说道:“慢一些,这油渍可不好洗。” 谢轻舟这才慢下了速度,这一口辣,他等了许久了。 而后,沈昭月朝着石头问了一句:“上次的事情,麻烦你。可有受伤?” 上次的事?石头一时间没想起来,顿了一下,才长“哦”了一声,“不麻烦,不麻烦。只怪我大意无用,害得姑娘受苦了。” “也怪我,本该亲自去接你,可……”谢轻舟吃面的筷子停在了手中,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可夫子那边。” “不过是场意外,我这不安全回来了吗?”沈昭月拍了拍谢轻舟的手背,“你只安心备考就行。” 既然石头没事,沈昭月就放心了些,她朝着香叶瞧了一眼,而后香叶从钱袋里拿出了一锭银子,塞进了石头手里。 石头还想推拒,但见自家公子未作声,亦当他是默许了,因而就大大方方收下了,“多谢姑娘赏。” 陪着谢轻舟了用完晚膳,见他还忙着用功,沈昭月便带着香叶回去了。 外头晚霞刚刚现身,粉彩的云朵挂在天空之上,辉映出一幅壮丽的画卷。沈昭月走了几步,突然来了兴致,寻了个秋千荡了起来。 香叶站在身后,为她推着绳,两人刚刚玩了片刻,忽而就听见了一旁有人走了过来,耳旁传来了一道女声。 “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芙蓉酥,你尝尝?”林荣月一听人说谢长翎今日未出府,而是在北书房教学,立刻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将人一把拦住。 谁知,谢长翎只看了她一眼,回了一个“嗯”,抬脚就要走,林荣月哪里肯,她缠了谢长翎一路,哪怕对方连一个字都不搭理她,却还是厚着脸皮跟在后头。 “表哥,你就尝尝嘛。”烈郎怕女缠,林荣月虽也害怕谢长翎那一张冰冷的脸,可到底她更喜欢他这张脸。 见谢长翎走得快,她那原本羸弱的身子竟是健步如飞,一把拦在了谢长翎的身前,一脸娇羞地将手中的芙蓉酥递到了谢长翎的嘴边。 香叶吃惊不已,这位林姑娘也太大胆了吧!她扶稳了沈昭月的秋千,耳语了一句:“姑娘,咱们回去吗?” 沈昭月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只怕被林荣月瞧见自己,兴许会记恨上她,毕竟这要是被谢长翎当面拒绝了,实在是丢脸。 “沈姑娘,你也在呢!”卫安眼尖,一下就瞧见了沈昭月,见谢长翎嘴角轻抿,他知道这是主子不耐烦至极的表现,生怕自家主子将人骂哭了,他连忙朝着沈昭月招呼了一声。 林荣月脸色一僵,她没想到这里还有人! 谢长翎侧目望过去,刚才还与别人亲密同行的沈昭月,如今正笑容满面地坐在秋千上,似乎是在看他的笑话。 被人点名喊了一句,沈昭月苦笑不已,只要无奈地抬起了右手摇了两下,就当打招呼。此地不宜久留,她起身就准备离开。 谢长翎瞧见了她想要逃离的动作,心中的闷气更甚,竟是低头咬了一口被林荣月递到嘴旁的芙蓉酥。 沈昭月愣了一下,随后朝着他微微福了下身子,拉着香叶就走了。随后,她轻呼了一口气,他应当,不喜欢自己了吧? 林荣月惊喜不已!表哥居然真的吃了她手里的芙蓉酥,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谁说表哥清冷不近人情,明明对她就很亲近嘛! 看着沈昭月的背影,谢长翎只觉口中干涩难耐,面饼厚重,面馅过腻,难以入口。可到底是吃进嘴里了,他无奈只能咽下。莫名,心底有了一丝苦涩与后悔,她会怎么想? “表哥,我再喂你一口?” “表哥!表哥!” 前面的人长腿一伸,就走。林荣月追在了谢长翎,最终被拦在了听竹院外头。 大门一关,只留她一人在外头傻站。 不过,林荣月心底窃喜,刚才她可是亲手喂了表哥呢!她明日就要跟府里那些女郎们说道说道! 第111章 你欺负沈姐姐,我就没你这个爹 “那新来的林姑娘,有手段哩!这一来,就得了二公子的欢心。” 荷花池旁,两个小丫鬟坐在石头上,一边喂着鱼食,一边闲聊。 “那可是二公子的亲表妹,定是不一样些。”梳着双丸子头的丫鬟年岁尚小,约莫只十一二岁,她悄悄说道,“我上次去园子里采花,听林姑娘与几位姑娘打趣,说她还亲手喂了二公子吃糕点呢!” “真的假的?这也能成?”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丫鬟,脸圆乎乎的,嚼着手里的馒头,满脸的不可置信,“那林姑娘瘦瘦弱弱身子,二公子能喜欢这样的?” 新来林荣月姑娘,一见面就得了谢二公子欢心的事,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沈昭月只白日里去采了几朵荷叶,想拿回来做粥,就听得有人在议论。 香叶打着伞遮阳,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那日的事,香叶也看到了,她不免“啧啧”了两句:“或许是打小就认识?说不定跟咱们姑娘与六公子一样,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沈昭月轻“嗯”了一声,“也许吧。不过,这事你切记不要随意跟旁人说。咱们就当没看见。” 府中的女郎们多,往日里虽都是和谐相处,但难免会有一些争执,沈昭月自经历了王嫣的事情后,行事更小心了些。 香叶连连点头,用长长的竹竿勾了一下前头的荷叶,拽到了池边上,“我听姑娘的,一定不说。” 沈昭月伸手勾到了叶子,用力一掰,收获了一支完整的荷叶,上头还滚着几滴水珠。 “沈妹妹,怎么回府了,也不与我说一声?”身后,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回头望去,竟是王嫣。只不过,如今的她比之前更圆润了些,身形胖了许多。沈昭月与香叶两人见到她就心中犯恶心,同时往池子旁边多移动了两步,生怕她使坏。 香叶手中拿着四朵荷叶,做粥也够了,她冷哼一声,朝着沈昭月说道:“不知从哪儿来的狗叫,待会儿要是咬着姑娘可不好。姑娘,我们回去吧。” “嗯,走吧。”沈昭月拉着香叶的胳膊,转身就走。 主仆两人连个招呼都懒得搭理王嫣。 然而,王嫣却是突然“哎呦”了两声,“哎呦,哎呦,我的肚子哎。” 香叶刚想停下脚步,沈昭月却是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子,权当没听见。跟在王嫣身旁的侍女芽儿倒是紧张的扶着她,大声喊着:“主子可得小心些,这肚子里还有小公子呢!” 沈昭月听着这句话,跑得更快了,别到时候出了事情,将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她拉紧了香叶的手,小跑着就走了。 王嫣瞧着她落慌而逃的样子,还觉得是她怕了。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子,懒懒道:“还想与我斗,等以后我才是谢家的正经主子。” 可扶着她的侍女芽儿却是低眉不语,嘴角勾着一丝不屑的笑意。若非王嫣怀了孩子,大夫人也不能容忍她至今,自己做了蠢事不说,还叫人抓住了把柄。这芽儿虽说是大夫人派来帮她养胎的,实则是监视。 “姑娘,我,我跑不动了。”香叶连声喘气,这大热天跑步,她一身的汗。 两人跑到了另一处的园子里,沈昭月拍着心口,捋着气息,“都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个瘟神了。” 香叶却是记着上次的仇,她很恨道:“可是姑娘,我们就这么算了嘛?她上次……” 沈昭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莫要胡说。我自有打算。” 她并非不记仇,但如今王嫣既怀了生育,沈昭月不想伤及无辜,只她了解大夫人看重颜面的性子,一个小妾先有了孩子,怕是日后有的闹了。 “啪——” 一柄折扇敲在了沈昭月的肩头,让她受了一惊,转头就是一拳头。 “唰——” 折扇展开,挡住了沈昭月的拳头。扇面后头,露出张男子的脸来,是庆王裴玄。“沈姑娘,可是白日里遇鬼了?跑得这么快?还给我一拳?” “小女沈昭月,见过庆王殿下。”广陵的局势之变,沈昭月不用多打听,就早已从听闻了许多。之前是不知身份,她自是随意了些。但如今,不行了。 裴玄见她点出了自己的身份,又是如此规矩的模样,倒是觉得少了些意思,“上次匆匆一别,今日可得好好叙叙旧。” 话音刚落,裴玄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昭月转眼看去,园中树荫下已是摆上了一副棋盘,旁边还烤着几条鱼。 “庆王殿下的好意,小女心领了。只我还有些事情,就不叨扰殿下了。”沈昭月眼尖地瞧见了那棋盘已经下了半局,怕是谢长翎也在。 她无意与他们多纠缠,奈何裴玄偏生就要拦着他,长臂一伸,挡在了沈昭月的面前。“沈姑娘,是不给我面子?” “庆王殿下的面子,谁敢不给呢?但今日,实在是有事。”沈昭月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若非此人是庆王,她真想一针扎过去,好好给他治治脑袋里的自大与傲慢。 “喂!你不准欺负沈姐姐!” 忽而,一个小萝卜头冲了过来,一头撞在了裴玄的小腹上。 “裴洐光,我是你爹,你谋杀亲爹啊!”裴玄捂着肚子,完全没想到自家的好大儿,竟会突然冲过来。 裴洐光护在沈昭月的身前,朝着自己的亲爹“呸”了一口,“你欺负沈姐姐,我就没你这个爹。” 裴玄被他这句话气得半死,这小子向来跟他不亲近,他成日里腆着一张脸去哄孩子,结果呢!只喊他一声“喂”。今日,竟是护着个外人去了。 “你你你,你非要气死我不成!”那一下,差一点儿就要让裴玄断子绝孙了。 沈昭月见裴玄瞪了裴洐光一眼,立刻上前将人护在怀里,“庆王殿下,小孩子不懂事,你何须与他计较?” 裴洐光顺势就将头埋进了沈昭月的怀里,委委屈屈地装哭着:“沈姐姐,这个坏人才不是我爹呢!他把我娘给弄丢了!我不要他,我不要走,我不要回京城。” 沈昭月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安慰着:“不哭不哭,姐姐在呢。姐姐陪你。” “光儿,过来。” 几人正闹着的时候,谢长翎突然站到了沈昭月身侧,一脸不悦地喊了一声。 这小子怎能抱着她? 第112章 还是,你吃醋了? 抱着沈昭月正委屈着的裴洐光,听到声音后,身体一颤,捂着眼睛,又假装抽泣了几下,才缓缓从沈昭月怀中转过了身,但丝毫没有往谢长翎身旁走的意思。 他嘟着小嘴,朝着谢长翎与裴玄轻蔑一哼,“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和沈姐姐在一起。” 身下的疼痛感总算是消散了些,裴玄挑着眉看着眼前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孩子,只得一个箭步上前,扭住了他的小耳朵,用力不大,“要不要去找你娘亲了?嗯?” 威胁的语气,让小小的人儿龇牙咧嘴地喊道:“我自己去找,我不要你。娘亲肯定是不要你了,才会走的!” 沈昭月看着裴洐光被拽着耳朵,不由心疼,小孩子的耳朵最是娇嫩,哪能如此?她正欲上前时,却是被谢长翎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不关你事,莫要插手。” 而后,谢长翎对裴玄说了句:“先将他带回去。” 裴玄今日来,本是想好好拉近些父子之间的关系,可裴洐光软硬不吃,只知道在一旁捣乱,若不是京城那处传来的消息不对劲,他也不必现在就来寻人。 裴洐光被人夹在了腋下,任由他踢着小腿,牙齿咬着裴玄的胳膊也没用,在挣扎几番无果后,索性两手一摊,两腿一伸,像一条死鱼似的被带走了,临走时,只朝着沈昭月喊了一句:“沈姐姐,你等我回来娶你啊!” 娶她? 沈昭月被这句话逗笑了。 可谢长翎却是一个冷眼,朝着裴洐光射了过去,吓得他立刻捂住嘴巴,噤了声。 等到这处园子静了下来,剩下她与谢长翎相对而立时,沈昭月颇感不适,今日她就不该为了吃上一口荷叶粥,而特地出门,就该好好在屋里待着。 可后悔亦无用,这人她是撞见了,还听见了那一遭的话。 卫安看守在园子入口处,若是旁人要进来,他定是第一时间拦着,只这几日谢长翎的脸色实在太差,听竹院内侍奉的人,个个小心翼翼,若是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被罚例银都是轻的。因而,他索性大着胆子,将沈昭月放了进来。 心里默念着:主子千万被生气,千万别生气。沈姑娘多说些好话,多说些好话啊! “二公子,若是无事,小女先行告退了。”沈昭月半福了下身子,她早已与谢长翎说开了。何况,他既是另外看中了旁人,更不必与她纠缠。 “你那日,看见了?”谢长翎见她往一侧走,移动了半步,跟了上去,迫使她停下了动作。 沈昭月不明所以,摇着头道:“不知,二公子指的是什么?我未曾听明白。” 那日,谢长翎明明与她对视了一眼,她怎么会没看见?“那位林姑娘是我母亲庶妹的女儿,我与她不熟。” 这一句听着,太像是在与她解释,沈昭月心中打了个激灵,“此乃二公子的私事,与小女无关。” 谢长翎被她一句“无关”堵了回来,他明明都与她解释了,她怎么还是不听? “沈昭月,你非得如此吗?”谢长翎语气不喜。 而后,他的语气中又隐隐带了一些期待,问道:“还是,你吃醋了?” 吃醋?他是怎么联想到这两个字? 沈昭月万般想不到,一个人竟能如此异想天开,“二公子,我对你无意,更不会吃醋。若是二公子无其他正事,请不要拦在路前。” 谢长翎连着被她拒绝了两次,便是再喜欢她,那属于男子的自尊心,让他此刻涌起了怒意和耻辱感,“脚长在你腿上,想走,谁能拦住你?” 香叶站在身后,被两人之间诡异的冰冷氛围给吓到了,刚刚二公子说,说自家姑娘吃醋了?这……莫非,莫非谢二公子真的喜欢姑娘? 脑海中隐隐出现这个念头后,香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家姑娘可是已经与六公子定亲了啊! 沈昭月抬眸看了谢长翎一眼,那原本充满了灵动的眼眸中,满是凉意。“香叶,我们走。” 随后,她直接从谢长翎一侧的草丛上绕了过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卫安看着自家公子越来越黑的脸色,只觉得自己今日必得挨一顿罚了。“属下失察,将沈姑娘放了进来,还请公子责罚。” 认罪认得快,刑罚才能轻一些。 “鞭十下,自去领罚。”谢长翎未曾看卫安一眼,只望着沈昭月离去的背影,心中酸胀不已。难道真是他做错了? 回了听竹院,仍旧是一番鸡飞狗跳。 裴洐光哭着喊着要赶裴玄走,将屋子里的枕头被子都扔了出来,裴玄一脸无奈地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看着里头的小人发疯。 “这疯起来的性子,倒是像他娘。”见到谢长翎回来,裴玄苦着脸,提了一句。“罢了,等回京时,我再让人来接他。索性还有些日子。” 谢长翎点了点头,毕竟谢府更安全些。“王妃可有消息了?” “暗卫跟踪了月余,到了昌江,没了踪迹。”裴玄已不是第一次丢王妃了,“她一向机灵,不过有光儿在,应当会回来。” 感情的事情,谢长翎不懂,但曾经看着裴玄因情字醉成烂泥时,他亦曾在心底暗自鄙夷过,而今他却突然开口问道:“若是一个人喜欢上一个女子,但这女子突然要与他撇清关系,他该怎么办?” 裴玄转头望向他,这一株老树还能开花不成?他望着谢长翎,哈哈笑道:“谢孔雀,你竟是要开屏了不成?” 闻言,谢长翎那一双幽森的眼眸更冷了,裴玄这才受了笑意,一本正经道:“能怎么办,死缠烂打呗。” 死缠烂打?这事谢长翎做不出来,他不可能为了个女子,不顾脸面。怕是唯有裴玄这般性子,才能干得出。 而后,谢长翎不以为意地问了句:“绝无可能。” 裴玄瞧他一脸硬气的样子,心底暗叹了一句:还绝无可能,等你小子后悔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了心上人,什么都有可能。 第113章 生辰宴,亲事已定 四房满院喜庆,红色的灯笼高挂在屋檐下,前厅院子里摆了四桌酒席,因着午间有些热气,空旷的院落里,从东边引了流水,四周用竹子搭了临时的水渠,潺潺而动,清凉了许多。 四夫人换了一身正红的柳桃刺绣薄锦烫金的新衣,两支孔雀金钗高置发髻上,富贵大方。上次谢老夫人办寿宴,她不敢多有打扮,可今日是四房做主家,她自然要隆重。 谢九郎撒着欢在院子里闹着,众人想拉都拉不住,索性不管了。只身后跟着的一个书童,两人来来回回地跑着闹着,好几次都差点儿撞倒送菜的侍从们。 一旁扮作小厮的卫安已然是一脑门子的汗,谢长翎虽收到了请帖,但府衙那处正忙,他抽不出空来,而裴洐光吵着闹着要来,就只得偷摸让卫安跟着了。 前头的小书童撒着欢,卫安只能时不时喊上两句:“可小心些。” 谢轻舟第一次如此隆重地过生辰,面上满是喜庆,虽说四夫人待他不错,但始终对他未曾如九郎一般,有时他也曾暗自嫉妒过。 没想到,今日竟是为了他办生辰宴。 “月儿,你与我一同坐。”在看到沈昭月的那一眼时,谢轻舟小跑着过去寻她。 沈昭月先行向四夫人行了个礼,“今日喜庆,月儿怕是要沾些姨母的光了。” 瞧见沈昭月眼底的慕孺之情,四夫人微微点了下头,她心底还因着谢老夫人突然插手沈昭月与谢轻舟的亲事,隐隐对沈昭月有些微词。“你既知道是沾了我的光,日后少去叨扰老夫人。” 沈昭月乖巧答道:“姨母教训的是,若无老夫人传唤,我自不敢去打扰。我只望着,每日能给姨母奉茶,就心满意足了。” 一个无亲无故的表姑娘,确实鲜少有机会见到谢老夫人。四夫人心底是有些气,但她自己都猜不透老夫人的想法,何况沈昭月? 思及此,四夫人脸色稍稍和善了些,抬手让她起身,“落座吧,一会儿该开席了。” 本是一场家宴,便只请了谢府其他几房的夫人、郎君与女郎们,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大夫人姗姗来迟,路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给一个庶子办生辰宴,我瞧着她是昏了头。” 大夫人亦有个庶子,只她早早将人打发出了谢府,在外头庄子上给他安了家。她自己有两个亲儿子,自然是看不起四房做派,竟是要哄这个庶子过活:“等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沈昭月端坐在桌前,四周回望了一眼,周围早已有人陆陆续续进了厅内,她转头瞧见了隔壁桌上的柳香,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那日初见的林荣月坐在了柳香旁边,让沈昭月心下一颤:谢长翎今日会来吗。 若是谢长翎真来了呢?沈昭月暗自摇了摇头,来就来了,她不怕。 “姑娘?可是在找人?”香叶瞧见自家姑娘时不时就望向前厅正门处,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昭月收回了目光,“没有,只看看都来了那些人。既是生辰宴,等结束后得备些回礼才是。” 备回礼本当是谢轻舟该准备的事情,奈何他一门心思都在科举上,沈昭月自然就接下了这活,她叮嘱了香叶一句:“你也多看看,帮着将人记下,回头可不能忘了谁。” 谢老夫人到底是没来,只派了喜娟过来说了一声“贺喜”,送了件礼就回去了。 在座众人都明白,一个庶子自然是请不动谢老夫人。不过二房的谢长翎亦没来,大家亦是心知肚明,只相互举杯畅饮,再不提二房的事情。 唯独林荣月吃了杯酒,突然就问到:“二表哥,怎没来?” 柳香愣了愣,微微笑道:“怕是公务繁忙了些。” “哦。”林荣月拉长声音答了一句,而后她凑到了柳香的耳旁又说了一句:“要我说,他要是来了,才奇怪呢!若非硬是给我送了帖子,我都不想来。” 柳香没有应她的话,只是脸上的笑意消了下去,她本以为林荣月只是骄纵了些,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踩高捧低之辈。 林荣月的声音说得小,旁人没听清什么。柳香自然不会多说,她夹了一筷子藕送入嘴中,懒得再与她搭话。 生辰宴上,谢轻舟端着酒杯与来宾敬酒答谢,沈昭月朝着谢九郎招了招手,“九郎,你陪着六哥一起去。” 四夫人看在了眼里,未曾制止。四房子嗣少,本就应当相互扶持些,虽说不喜沈昭月用九郎做引子,但刚才大夫人那冷着一张脸,就是不愿意喝酒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难堪。 “去吧。“ 谢九郎见母亲也同意了,立刻端着小茶杯,屁颠儿屁颠儿地凑上去,他就爱热闹!也正因有了谢九郎在,在座的各位皆是不敢再给谢轻舟甩脸子了,都接了他的酒,毕竟在座的人都曾见识过谢九郎的威力,他一个不开心,不仅能就地打滚,还会往人身上摸泥巴。 因着是府中最小的小公子,谢老夫人都惯会宠着他一些。 一圈下来,谢轻舟喜气洋洋回到了沈昭月的身旁坐下,他今日算是得了脸。日后在府中,应当会比以前过得更顺一些了。 四夫人站起身来,用银勺敲了下杯盏,两声脆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今日多谢各位赏光,一同庆贺六郎的生辰。我啊,还有一桩喜事要说。”随后,四夫人对着沈昭月与谢轻舟点了下头,两人齐齐起身,站到了四夫人身旁。 四夫人牵着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声音洪亮道:“六郎与月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我瞧着他们感情一向好,今日就在大家面前,给他们亲事定下了!” 转过身来,四夫人又朝着沈昭月多问了一句,她虽是沈昭月的姨母,但婚配之事仍旧要她自己首肯才行:“月儿,姨母将你许给我家六郎,你觉着可好?” 这最后一句“可好”,其实不仅问了沈昭月,亦是问了谢轻舟。 两人相识一眼,而后一同跪谢,连声齐齐答道。 “多谢姨母。” “多谢母亲。”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柳香打心眼里为他们开心,等他们刚说完,连忙拍手称好:“好好好!”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道喜。 唯独大夫人那一桌,王嫣捏碎了手中的糕饼,暗骂了一声:“小贱蹄子。” 旁边的谢长岚更是不屑地嗤了一声:“一个庶子罢了。” 裴洐光与谢九郎早就吃饱喝足,两人躲在树荫下,一人拿着一只鸡腿在啃,时不时打了个饱嗝,丝毫不关心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只卫安两眼一黑,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他待会儿可怎么跟自家公子回话啊! 此刻,卫安只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第114章 为何骗我? 宴席过后,撤了红绸与灯笼,白日里的热闹欢愉,在入夜后渐渐散去。 香叶因着自家姑娘定下亲事一事,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就连给沈昭月拆头时,都乐呵乐呵地手抖了两下,扯到了她的几根头发。 “哎呦,姑娘都怪我,这两根头发……”香叶捏起指尖的乌丝,面上的笑意都僵住了,朝着沈昭月抱歉了两句,“都怪我,高兴过了头。” “不过两根头发而已,就是你不拔,它也会掉。”沈昭月朝着她指尖吹了吹,发丝飘落在地上,不见了。“累了一日,早些拆完,我们早些歇息。” 香叶这才加快了手速,不过仍旧念念不忘,说道:“要是今日连成婚的日子都定下,那就更好了。” “看,这是什么?”沈昭月从梳妆桌的抽屉里,突然拿出了一张红色帖子,递到了香叶的面前。 香叶一看,两只眼睛都瞪圆了!“姑娘,这婚书何时拿到的?” “先前交换了庚帖,姨母那儿就备好了婚书,本想着乡试后再给我们。今日既是定下了,也就今日给了我们。”为此,沈昭月心底颇为感激,她原还想着姨母是不是故意为难他们,才迟迟不愿意定下婚书。 没想到,竟是一早就备好了。 香叶亦是感叹道:“四夫人,果真是个好人哩!” 沈昭月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无从否认,若非姨母当初愿意收留自己,如今她怕是过得艰难。“自然。切记,将婚书放好了。” “姑娘,那婚期?”香叶将官府盖印的婚书放到了衣柜内里的一个小箱子里,落了锁。那箱子里放着的,皆是较为贵重的物品与银两。 屋外的小黄狗突然叫了两声,去南山寺时,沈昭月将它拜托给柳香帮忙养着,前几日才接回了石榴小院。 发髻拆解好,一头乌发披肩而下,木梳从上而下打理着发丝,顺滑柔顺,在烛光下透着光,沈昭月专注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心地呵护着,她回道:“婚期等过了乡试,自然会定下。” 话音刚落,身后却没了人声,木梳卡在了发梢处,应当是打了个死结,沈昭月试了几次,未能梳通,她只得喊香叶来帮忙:“香叶,香叶?” 正当沈昭月准备回头寻人时,一只手接过了木梳,另一只手插进了她的乌丝内,木梳一次次地从发梢打结处缓缓带过,筋骨分明的五指轻捻,将那一根根缠绕在一起的发丝解开。 玉兰花在周身散开,沁入鼻尖。沈昭月望着镜子的目光呆愣住了,身后的那一袭藏蓝色的长袍,将四周的烛光都衬得更加幽暗了。 她努力克制着呼吸,生怕自己一时失了冷静。 “为何骗我?”凉意从四周袭来,谢长翎慢条斯理地借着手中的发丝,顺滑的乌发一次次从他的指缝间滑过,一如他抓不住的心。 沈昭月早就猜到,谢长翎会来寻她。只没想到,他竟来得如此快。她压低了嗓音,问道:“香叶呢?” 谢长翎指尖用力,拽紧了那几根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扯得沈昭月头皮一紧,她竟还有心思关心那个婢女? “嗯——”突然的吃痛,让沈昭月闷哼一声。 今日不知为何,太守府衙来报官的百姓众多,却都是些芝麻陈皮的小事,两家人争一头牛,谁家的院墙占多了地,谁家的狗偷吃了肉,偏生这些小事最是麻烦,谢长翎连着一整日都在与人分辨是非。 可谢长翎懂得,这是他的职责,与百姓而言,这些小事本就是大事。他耐着性子,处理到天色将晚。等到疲了身子,回了听竹院,却是看到了卫安还守在了门前。 “今日,并非你当值。”谢长翎命人打了盆冷水来,净面。 卫安却是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说起,最后竟是直接跪在了谢长翎面前,回禀着:“属下,有一事要禀告,只不知该如何说。” “那就想好再说。”谢长翎今日是真的有些累了,若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想听。 卫安在心底思索着,到底是现在说,还是明日说,还是过几日再说?可再想一想平日里谢长翎对待沈昭月的态度,他最终下了决心,将头埋在地上,说道:“沈姑娘与六公子,定亲了。” 拿在手中擦脸的巾帕,突然掉进了水中,溅起了一阵水花,谢长翎愣神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边?” 卫安默默咽了口口水,心中打鼓,继续说道:“今日是六公子的生辰宴,四夫人当众定下了沈姑娘与六公子的亲事。” 如此,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卫安刚说完这句话,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吹过,等他再抬起头时,谢长翎已然不见了。 “为何骗我?”谢长翎冷声,再次质问。 沈昭月沉沉呼出了一口气,她骗他?她反问道:“二公子三更半夜,闯入女子闺房。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为自保,自然什么话都能说。” 自保?谢长翎心底一阵寒凉,他一把扼住了沈昭月的下巴,逼迫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是你自己说,你欢喜我。” 沈昭月冷笑出声,“难道也是我,逼着二公子来我房内点迷香的吗?” 谢长翎手中的力气一松,她竟知道?迷香之事。 趁谢长翎松懈了一刻,沈昭月猛然起身,狠狠推了他一把,两人之间拉开了距离。沈昭月侧头一看,香叶被打晕在了衣柜前。她跑过去,将人安置在了小榻上。 “二公子,我从未喜欢过你。若非你中了药,若非我中了药。你我二人,此生都不会有任何牵扯。再者,你说喜欢我,你的喜欢就是让女子给你做妾吗?”沈昭月走到了自己的床榻前,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块玉佩,将玉佩放在了梳妆台上。 “我与轻舟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亲事也早早就由姨母定下。我骗你,是因你让谢老夫人向我施压,逼我做妾。”沈昭月眼中迸发着恨意,她万分屈辱道:“我虽出生于商贾之家,可我亦是父母舍命救下的女儿,你却三番二次折辱我。” “谢长翎,你从未喜欢过我。你与谢长岚一样,不过是贪图我的容貌,贪念美色,将我看做玩物罢了。”沈昭月站在他面前,无所畏惧,她如今有了依托,再不会受制与他了。 谢长翎眼底的亮光一点点暗淡,他原以为,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可在她眼中,自己竟如此不堪吗? 若非几次三番的阴差阳错,他确实不会注意到她,他不喜艳丽美貌的女子,却是因为她,一次次破例。 烛光之下,沈昭月眼底的恨意清晰可见,刺痛着谢长翎,他竟是一时慌了心神,连质问都不敢了。那块玉佩被遗落在书转台上,谢长翎只看了一眼,便落慌而逃。 第115章 做他的妾,难道还不如一个庶子的妻? 听竹院内,卫安守在屋外,他第一次见自家公子如此失魂落魄,两脚虚浮地跑进了屋内,房门紧闭,似是有恶鬼在追一般。 残荷这两日刚回了谢府,托公子的福,她家孩子的病总算是好了,因着得了谢长翎的招呼,如今也能送去城中的一座书院就读。 “卫安,公子怎么了?”残荷备了一份宵夜,端着送了来,谢长翎白日忙碌,夜间总是喜欢吃些东西缓缓,往往是一碗汤汤水水的就够了。 见残荷端着东西就要敲门,卫安连忙将人拦住,他道:“哎哎哎,可不敢敲门。公子他……似是心情不大好。” 残荷闻言,驻足静想了一会儿,还是举手敲响了门,她回道:“越是心情不好,越不能饿肚子。” 既是做下人的,就得多关心主子,哪有怕挨骂挨罚,就不做事的? “滚出去。” 未等到残荷踏入房门,里头的水杯就砸了过来,杯身碰撞在门框上,“砰——”的一声落地。 残荷一时不察,杯中的水溅落在她的脸上,几片茶叶挂在了她的发上,这是残荷第一次瞧见公子如此生气。 端着汤碗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却是下一秒稳住了心态,垂首盯着地面,弯腰将汤碗奉在了桌上,残荷轻言道:“公子,今日厨房特地备了一份红豆汤,加了些许的黄冰糖,利于解暑气。” 谢长翎坐在书桌前,刚才他双手狠狠地锤向了桌面,掌侧泛红,只这身体上的疼,却是一丝都比不过他心中的怒意,沈昭月怎敢,怎敢说出那一番话? 明明,明明是她先喜欢自己的啊!将他撩拨动了心,现下就要将自己摘出去吗? 谢长翎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与不甘,以及那块他未拿回来的玉佩,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拿,仿佛只要拿了回来,他与她就再无瓜葛了。那是他的家传玉佩,任何人只要一看,就知道沈昭月对他而言,是有多重要。 “滚出去。”谢长翎再一次将桌面上的毛笔砸了出去,掷地有声。 “公子,可是为了沈姑娘的事而烦心?”四房难得热闹了一场,府中的下人们多有闲聊,四夫人身边的秀珠更是得了脸面,拿了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因而,残荷自是听说了。 谢长翎冷哼一声,她倒是敢说,“你知道?那你为何不说?” 目光阴冷,似是要扼住她的喉咙。残荷被他这一眼吓到了,随即跪在地上,求情道:“四夫人今日才将此事公之于众,我虽有猜测,却是不敢胡言。” 谢长翎未曾做声,他竟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怎没有早些去派人打探沈昭月的亲事,只漏了谢轻舟这一条大鱼。他还曾以为,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兄妹之情罢了。 “公子,请恕奴婢再多说两句。以沈姑娘的身份,自是配不上您。即便你真心喜欢,也不可能娶她。”残荷说出了心里话,她未曾多言,就是知道此事不可能成。一个孤女,如何能成为谢长翎的妻呢? “妻?你竟是觉得我要娶她为妻?”谢长翎心中的不忿,竟是如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我若是不娶她为妻,纳她为妾不可吗?” 谢长翎想不通,做他的妾,难道还不如一个庶子的妻?即便谢轻舟能如愿考中进士,但一个庶子怎可能得到圣人的重用?本朝嫡庶之分颇为严格,虽许了庶出科举的权利,却在仕途上颇有桎梏。 残荷没想到自家公子竟是起了纳沈昭月为妾的念头!那风光霁月,最是痛恨的谢二爷在京中纳妾的谢长翎,竟是要将自己喜欢的人纳为妾室!她跪伏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昭月说,她绝不为妾。她凭何这么说?”谢长翎起身走到了残荷面前,语气中满是质问,更带着些无可奈何。 残荷自幼伺候谢长翎,比起白芍对他的盲目崇拜与爱慕,她是最先明白谢长翎心思的人,被府中众人捧着长大的嫡子,看似谦逊,实则傲然于心,从来都只有他不要的东西,而没有不属于他的东西。 “哎。”心底叹息了一声,残荷回道,“公子何不换个身份来想一想呢?沈姑娘虽是商贾出身,可她在四房那处从不曾缺衣短食,更是得了四夫人的庇护。可若是她跟了公子,公子能确保沈姑娘能如现在这般自在?” 且这世上的女子,哪一个是心甘情愿为妾室。这世上的小妾,哪一个做梦不都想被扶正?这句话,残荷未曾说出口,只因她明白,便是说了,谢长翎亦是不以为然。 残荷又说了一句:“沈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可若是成了妾,只需主母一句话,就能发卖了她。公子啊,谁家好姑娘愿意为妾呢?” 谢长翎未曾想这么许多,他答道:“我已让母亲去寻个温柔大度的女子为妻了……我,我已为她做了许多。” 残荷闷声不响,她说不通。 “公子,若您是女子,一辈子容忍自己的丈夫记挂着另一个女人吗?” 说完这最后一句,残荷起身将那一碗红豆汤的盖子揭开,送到了谢长翎的书桌上,“今日暑热,公子好生歇息吧。” 走出房门,卫安在外头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见到残荷出来,连忙对她伸出了大拇指,“还是姐姐厉害。” 残荷悄声将人拉到了一旁,叮嘱道:“只看好了公子,可千万别惹出事来。” 卫安重重点头:“是是是。” 石榴小院内,沈昭月望着梳妆台上的那一枚玉佩,想着刚才谢长翎逃走的身影,只觉得此事更需要一个了断。 这玉佩得早些还给他才行。 “汪汪——”屋外的小黄狗叫唤了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 香叶晕沉着,忽而睁开了眼睛:“姑娘,我怎么在床上?” 沈昭月见她醒来,连忙将梳妆台上的玉佩收好,紧握在手心,“打些水来吧,我困了。” 本就粗枝大叶的,香叶只摸着后脑勺有些疼,未曾多想,笑呵呵地去打水了。 若有一日,自己能与香叶这般无忧无虑的活着,也挺好。 第116章 丢了东西,怎么办 “你定了亲,我也定了亲。日后若是我们有了孩子,那就再定个娃娃亲。”柳香拉着沈昭月在水榭旁钓鱼,她一连着几日都睡不着,只想到日后两人能成为亲家,就激动不已。 沈昭月提着鱼竿,见她开心地都抓不住竿子,赶紧劝道:“若是只有女儿或是只有儿子,那如何结亲?” 柳香却道:“那就如我们一样,做好姐妹,好兄弟。” “只后日就是乡试了,你可担心?”柳香将鱼竿夹在了围栏上,用一块丝绸将其绑住,松了手。 钓鱼的兴致不过片刻功夫就没了,两人在地上铺了一层草席,又带了几个蒲团,各自盘腿坐着,虽不端庄雅致,但别有一番自在。 “姨母已备好了乡试的用具,我也不好多添,只在南山寺求了个平安福,等到送考时再给他。”沈昭月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了一个叠好的平安福,用檀香珠子穿在了绳子上,紧紧系在了袋子里。 “你亲手绣的?”柳香拿过来细细端详,绣花的针脚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那一对鸳鸯看着似鸭子一般,有些滑稽。“就你这绣工,可怎么绣嫁衣?” 女子出嫁,一般都是自己亲手绣嫁衣。奈何沈昭月实在不精通这些,她叹了口气道:“等我寻个绣庄,为我做一件,我再补上两下针脚就行。” “也就是你,能这般。”柳香眼露一丝羡慕,“我是不行,祖母硬是要我自己做嫁衣。说是如此,才能显得我贤淑持家。” “沈姑娘,你们也在呢?”身后走来了一人,是拿着鱼食的林荣月。“可能带我一个?” 自知晓沈昭月定亲后,林荣月竟是对沈昭月和颜悦色了许多,每每在路上遇见,总是会特意打几声招呼,有时还会送些自己做的吃食来。 “林姑娘,这边请吧。刚好多带了一根鱼竿。”这多带的一根,本是怕柳香一时手滑,丢了。沈昭月朝她微微一笑,既然对方有意示好,她自然不会拒绝。 林荣月笑着走了过去,她是将沈昭月看做了情敌,只觉得这般长相的女子会抢了她的风头,可到底是定了亲的人,那就不用再多花心思了。不过,沈昭月日后既会嫁进谢家,林荣月自然想着要打好关系,往后说不定就是妯娌了呢! 三人顺着刚才嫁衣的话题,又聊了一些婚嫁之事,柳香年后就要离开广陵,她颇为不舍。林荣月搭腔道:“金陵不远,乘船就到。只要有心,自然能再见。” 沈昭月点了点头。 然而,林荣月却是突然说了句:“你们倒是近,只我最远。等日后去了京城,怕是天高路远,再也难见了。” “京城?你要去京城?”柳香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说。 被柳香一问,林荣月先是羞怯一笑,而后悄声拉着两人道:“这事,我只跟你们说。我原本并不打算来广陵,是姑母说二表哥在,特意让我来的。只说,是先让我们认识认识,等日后一同去京城。” 竟还有这事!柳香心底吃了一惊,若是这般说…… “也就是说……你与二公子……” “姑母是这个意思……不过,还没定下来呢。”林荣月此言并不隐晦,就差说她要被许给谢长翎了。 沈昭月倒是不惊讶,自上次瞧见林荣月给谢长翎喂了一口糕点,就曾暗自猜测过两人应当是认识。只让她心中不悦的是,谢长翎既已有了林荣月,怎还能在她面前说喜欢她? 如此一想,她更觉得谢长翎为人卑劣不堪。 “有鱼!有鱼!”沈昭月的鱼竿晃动了两下,柳香慌忙起身,拽住了竿子的。 这可是今天掉到的第一条鱼,沈昭月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喜,笑着过去,一同帮忙拽着鱼竿收线。“网兜!网兜呢!” 一旁候着的香叶,在地上看了两眼,连忙将网兜递了过去,往水底一抄,竟是一条半臂长的大鱼! “哇!月儿,这煮了鱼汤可得分我一碗!”柳香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忍不住拍手叫好。 林荣月也道:“那我也得分上一碗。” “香叶,加些豆腐进去,多炖一会儿,多几片生姜去腥。”沈昭月吩咐了两声,将鱼放进了鱼篓里,香叶提着鱼就先去厨房收拾了。 忽而,外头突然敲锣打鼓起来,一阵吵闹。 柳香回头望去,拉住了一个侍女问道:“怎么了?” 那侍女是外院的三等丫鬟小桃,平日里不应进内院,小桃瞧见三位姑娘,相继问了声好后,才答道:“二公子丢了东西,如今正满府得找呢!” 沈昭月不由面色一沉,“可知是丢了什么?” 小桃摇了摇头,“没说是什么,只说是贵重东西。老夫人也是着急,命大家去各院查寻一遍,几位姑娘还是回院子里待着,妈妈们一会儿就去了。” “什么东西!竟是要查我们的院子?”柳香扯住了人,这捉贼还能捉到她们身上? 小桃无奈一笑,“这都是老夫人的吩咐,我们只先来传个话。” 说完,小桃朝着三人拜别,连忙赶着去其他人屋里传话了。 柳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屋里可没什么脏东西,只拉着沈昭月道:“不回去,只在这儿钓鱼,也不知她们能翻出什么花来。” 沈昭月听了小桃的话,是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怎突然要搜查姑娘们的院子,这若是传出去,岂非误了她们的名声。 按理说,谢老夫人对她们一向宽容,便是真丢了东西,也不至于此。除非,除非那件东西十分贵重,贵重到不可误入他人之手。 “可是这……若是老夫人寻不到我们,怕是不好。”林荣月初来谢府,对谢老夫人颇为敬畏,准备回去了。 “那就一同回去吧,正巧顺路。”沈昭月挽住了两人的手,一同朝着谢家客院哪儿走去。 只半道上,三人途径了梅林旁的一处假山,沈昭月脚下一滑,绊了一跤。“疼,太疼了。” “先别动,我看看。”柳香连忙蹲下身子查看,两只手扶着沈昭月的脚踝,帮她褪去了鞋袜,“似是有些红肿了。” 见状,林荣月朝着两人道:“你们先等会儿,我去寻人来。” 等到林荣月转身离去时,沈昭月偷偷将袖中的一个袋子藏在了假山的石缝中,袋口的五彩绳露了一小截在石缝外。 第117章 若是二表哥丢的呢 脚踝处的红肿越发严重,柳香眼瞧着那处肿的如馒头似的,比起她的拳头都大,不由担忧道:“要不,让香叶去寻府医来吧。若是伤了骨头,可了不得。” “林姑娘已经去了,应当会寻了人来。”沈昭月尝试着抬起了一下左脚,“香叶,扶我站起来。” 香叶揪着一颗心,这刚刚才养好的身子,怎突然就扭到脚了?如此这般,后日该如何给六公子送考?怕是姑娘又得忧心了,她连忙抓紧了沈昭月的胳膊,使得力道将人扶起身来,“姑娘,慢点儿。” 抬脚往前轻轻移了半步,能动。只脚不能用力着地,稍稍用力都震得生疼,“能走,那就没伤到骨头。等回去,抹一些跌打损伤的药膏就行。” 刚才崴的那一脚,她自己有分寸。 “扶我去那块石头上坐坐。”刚摔在地上,染了泥,想必衣裙处早已脏污,总不能继续坐在这里,沈昭月指了指前头一块矮石。 “可别动了。瞧你都疼出了汗,还打算走呢?”那矮石的位置不远,但柳香实在不敢让她再走动了,只让身后的侍女将刚才的几块蒲团堆叠到一起,“就坐这儿,等人来了,再让侍女扶你回去。” 沈昭月被她一把按下,只得顺着她的意思来,“行行行,听你的。” “哎?”刚将人安排坐下,柳香一个抬眸就瞧见了假山缝隙的五彩绳,“这是什么?” 伸手一抽,是一个锦袋,上头绣着一枝玉兰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柳香拿在手里好生打量了一番,“这花竟是像画一样,倒是比你那蹩脚的手法好多了。” 沈昭月看了一眼,说道:“可是谁丢了?这料子看着也贵重。” 柳香细细端详着,手感丝滑,彩线色泽精润,确实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东西,“也不知这里头装着什么?” “既是别人丢的,还是直接交给老夫人的好。刚才那侍女来报,不是说二公子丢了东西吗?”沈昭月见柳香正伸手要拉开绳子,劝了一句,“若是什么贵重的,或是什么不好给我们瞧见的东西呢?” “也对。”柳香想了一下,立刻将手放下,她可不想惹上麻烦。“还是月儿想得通透。” “什么东西?也拿给我瞧瞧?”林荣月没走多远,就遇上了两个侍女,直接将人喊了过来。见柳香手里的东西,她赶紧凑过去看了看,趁着柳香一个没注意,伸手就抢了过去。 柳香见她动作快,连拦都来不及拦,可未等她说话,林荣月就已经将锦袋打开了,“是玉佩!” 色泽翠绿,比起之前在谢老夫人寿宴上看到的那副玉镯都要颜色更深一些。林荣月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借着日光看去,上头还刻着字呢!“瞧,这里有字,是一个……一个‘翎’字!” 见有人拆开了锦袋,沈昭月只抬眸瞧了一眼,就低下头看顾自己脚上的伤势,这肿胀是越来越大了,她得早些回去才行。“林姑娘,我这脚伤有些重,能否先让人送我回院子去?” 听得了沈昭月这句话,林荣月才压下了心中的狂喜,反应过来,连忙朝着刚才两个侍女招了招手,“你们快送沈姑娘回去。” 两个侍女应了话,各自扶住了沈昭月左右的胳膊,柳香见她们年虽小,又叮嘱了一句:“她扭了脚不好走路,只能先单脚跳着走。你们路上更要注意些,可不能再摔着了!” 可那两个侍女年级小,个子又不高,随撑着沈昭月走了几步路,但看着就吃力,柳香最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我来吧。你们帮着拿上后面的东西就成。柳香,你也过来。” 柳香赶紧将手中的竹席、蒲团一股脑地递给了她们,还是她自己来更放心。 这边,林荣月握紧了手中的锦袋,里头那个“翎”字,不就是二表哥吗?这定是二表哥丢的东西。她背过手去,朝着两人道:“你们先去,我先把这锦袋给老夫人送去,这丢了东西,定是着急的。” “可……”柳香刚才也想着自己去呢!这立功捡漏的事情,她也想分一杯羹。 然而,没等柳香将话说完,沈昭月拽着她的那只手一个用力,差点儿让两人一同绊倒了。总不能,就此将沈昭月丢下? “那你去吧。我们先回了。”左右想了一通,还是沈昭月的伤更重要些,柳香朝林荣月告别了一句,“月儿,我们慢些走,别急。” 沈昭月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好,慢慢走。不过我最近可长了肉,待会儿你不能嫌我重。”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这脚上的疼痛也就减轻了许多。 林荣月带着锦袋是一路加快了脚步,却是没去寻谢老夫人,反而径直去了谢长翎呃院子。 “二表哥?二表哥?你在吗?” 院门未开,林荣月抬手敲门,又喊了几句。“二表哥?是我啊!林荣月!我有事寻你。” 不一会儿,门开了,残荷瞧着眼前的人,问道:“可是金陵林家的姑娘?” “是。”林荣月见有人出来迎接,心里忍不住的窃喜,上一次她跟了一路,却是连院门都没机会进,今天就不一样了。 她将手中的锦袋递了出来,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我刚在假山那处,捡到了这个。你瞧瞧,可是二表哥丢的?” 今日一早,谢长翎突然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却不告诉他们丢了什么,只说是重要的东西,还特意去寻了老夫人。残荷问了几句,却只得了个“去做你的事”,将她堵了回去。 现下,这位林姑娘说她捡到了东西。残荷却是不敢私自查看,只将人请了进去:“既是林姑娘捡到的,那自然该由姑娘亲自还给公子才是。我怎好代劳呢?林姑娘,这边请。” 是个会看人的,林荣月瞬间对残荷有了好感,她本就是想亲自送回来,才特意来此。“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林荣月一脚踏进了听竹院的门槛,心底的悸动燃起,她定能成为二表哥的人! 第118章 他想毁了她不成? 踏进了听竹院,林荣月时不时就仔细查探着院内的摆设,翠竹红墙,琉璃砖瓦,小院内的楼阁无一不精巧,只到底是郎君的住处,四周少了些花草作伴,而是多了一处棋盘,一处客亭,廊下挂了几幅字画,颇为雅致。 谢长翎于书房中作画,画上的人儿巧笑嫣然,似是眼中只有他。落笔成画,他细细描绘着女子的眉眼,却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公子。”书房外,残荷回禀了道,“林姑娘来访,说是捡到了公子丢的东西。” 谢长翎的指尖停顿,将一张白纸盖在了刚才那副作好的画上,而后说道:“请她进来。” 林荣月听到人声,手心发热,她低着头,步态端庄地走了进去,屋内的墨香扑鼻而来,这可是探花郎的书房啊!她走到书桌前,将手心摊开,捧着锦袋,轻声细语道:“二表哥,这是我刚才捡到的。” 这锦袋,谢长翎从未见过。他未接过,只问了一句:“你怎知是我的?” 林荣月咬住了下唇,面露娇羞,她怯怯地抬眸望向了谢长翎,很是紧张地回道:“我,我打开看了一眼,里头装着一枚玉佩,上头刻着二表哥的“翎”字。” 桌子下的手狠狠握紧,指甲戳向了掌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谢长翎忍着怒意,用指尖挑起了锦袋,从里头拿出了那枚玉佩。 那一个“翎”字,仿佛在嘲讽他。 “你在何处捡到?”谢长翎克制着自己声音,一如湖水般平静的语调下,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林荣月一脸无辜,张大了一双眼睛道:“就在假山下捡到了,许是缘分呢。二表哥,你说是不是?” 缘分? 呵,谢长翎心底冷笑,她竟是随意将这枚玉佩扔在了假山下,她竟是如此糟践了他的心意。她可知,这枚玉佩代表了什么? “的确是缘分。林表妹,是一个人捡到的?”谢长翎将玉佩重新系在了腰间,朝着她微微一笑,继续问道,“可有旁人瞧见了?” 林荣月脑筋一转,她刚想脱口而出,就说是她一人。可刚才那么多人都在,她若是说谎,怕是不到半日就能被揭穿。因而,她斟酌了一番,回道:“四房的沈姑娘扭了脚,我与三房的柳姑娘去扶她,正巧就看见了。” 扭了脚?倒是会装。 谢长翎转动着玉佩,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她既是千方百计要与他撇开关系,那他就偏要与她扯上关系。 “既如此,那就麻烦林表妹随我走一趟了。这玉佩原本是丢了,如今我刚要搜查就找了回来,怕是偷盗之人故意丢弃。”谢长翎笑了笑,蛊惑道,“依我看,还是应当问一问沈姑娘与柳姑娘才是。你说,对不对?” 那笑容将她勾了进去,林荣月未曾多想,就回答道:“对。二表哥说得对。” “走吧。”谢长翎领着她出了书房,朝着正侯在一旁的残荷吩咐了一句,“去请祖母来。” 石榴小院内,小黄狗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睡觉,时不时翻滚一下身子,寻个安逸的姿势。 屋内,柳香将人扶上了床,又命人打了些热水来,用沾湿的毛巾敷在了肿胀处。等到疼痛感稍微减轻后,她才拿掉毛巾,手法轻柔地将药膏涂抹在伤处,“往后走路,可得仔细些。” 明明柳香比沈昭月还小两岁,现在却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样了。沈昭月不免笑出了声,戳了下她的脑袋,“现在,倒是让你教训上我了。” “这府中,也就你身子最差。”柳香与沈昭月是一前一后进了谢府,自是知道她一直是病着,只这两年才好了些。 沈昭月却摇了摇头,“谁说的,我觉得那位林姑娘可比我身子差。” 林荣月身形瘦弱,肩胛骨都露了出来,一眼瞧去,还以为她是饿着长大的。 提到林荣月,柳香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说呢!我本想着亲自将那锦袋送去给老夫人,就被她截了胡。” “好啦。等下回,再捡就是。”沈昭月笑呵呵瞧了她一眼,那可是烫手的山芋,不是谁都能捡的。 忽而,香叶急匆匆地推门进来,还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姑娘,外头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什么?”沈昭月以为自己没听清。 还没等到香叶继续禀告,屋外已是被一行人站满了地方,这院子本就小了些,平日里只三五人来访,都显得有些挤。更别说,这突然而来的十来个人了。 “沈姑娘,老夫人有请。”喜娟进了门,眼神凌厉地朝着沈昭月扫来。 柳香亦是吃了一惊,怎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脚踝刚刚才敷了药,痛感减轻了许多,沈昭月扶着香叶的胳膊,自己撑着床榻站了起来,“扶我出去吧。” 柳香赶忙小跑过来,扶住了她另一边的胳膊。 屋外,谢老夫人拄着拐杖站着,谢长翎站在一侧,在看见她跛脚走来时,不由眉头一紧,竟是真的扭到脚了吗? 沈昭月忍着疼痛,双脚落地,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见过老夫人,不知老夫人有何事吩咐?” 谢长翎最先开口,将那个锦袋递到了沈昭月面前:“你可见过这个?” 沈昭月抬眸时,看到了他眼底的阴冷,她点头道:“见过。我刚在假山处扭了脚,柳姑娘与林姑娘扶了我一把,她们正巧发现了这锦袋。” “你的意思是,这锦袋与你无关?”谢长翎往前走了几步,步步紧逼到了沈昭月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形遮蔽了白日,他的影子将她笼罩在身下,“还是你故意将锦袋扔在一旁,让他人来捡呢?” “二公子,此话是何意?”沈昭月想不到,他竟是这般来与她兴师问罪,只为将偷盗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他是想毁了她不成?果真是个疯子! 站在一旁的众人皆是一愣。 这?二公子这是…… 第119章 日后再无瓜葛 柳香最先冲了出来,她挡在了沈昭月的身前,为她分辨道:“二公子,这锦袋本是我最先看见的,是在假山的石缝中,藏得隐秘至极,若非被我偶然看见了,怕是任谁都难以发现。” “当时不仅有沈姑娘,还有我与林姑娘。二公子若是要怀疑,也应当连我们都怀疑进去。何故,只质问她呢?”柳香向来敬重谢长翎,但今日她只觉得这人是无理取闹,无故攀咬了! 谢长翎的指尖捏着锦袋上的绣花,突然转身问了林荣月:“林表妹,你如何说?” “沈姑娘扭到了脚踝,难道这也能作假吗?”柳香又补充了一句,她刚才给沈昭月上药,那红肿实在是吓人。 林荣月站在一旁,听了个来回,心下辗转,却只能强硬着头皮,回道:“是柳姑娘先看见的,沈姑娘也确实扭到了脚。只其中细节,我,我记不清了。” “这袋子里东西,万分珍贵。”望着面前的女子,谢长翎的语气竟是忽而变得柔和一些,他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我曾将它赠予了一位十分重要的人。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因而我才想多问一句,你真的不认识这锦袋?” 先硬后软,不过是故意想将她推出去。沈昭月伸手将柳香拉到了身后,不顾脚踝处的疼痛,径直越过谢长翎,跪在了谢老夫人身前,跪请道:“禀老夫人,我从未见过这锦袋。若是老夫人和二公子不信,大可去我房中搜查,看看可否有相似之物。” 柳香连连点头:“是了。可以去查。沈姑娘的绣工一向不好,这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 谢老夫人今日本想好好地在房里歇息,却是莫名被谢长翎扰了清净,这丢了家传玉佩之事,原本确实十分重要,可现在看来,无非是自己这不争气的孙儿,硬是要逼着人家姑娘认下这礼罢了。 可如今,这人早已定了亲啊! “既然沈姑娘这么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喜娟,你带人去房里查查。”可在众人面前,谢老夫人不会驳了谢长翎的面子。 喜娟答应了一声,正准备带人进去时,谢长翎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她虽跪着,可腰背挺直,那一双眼睛冷然坚韧,望向他时,只让谢长翎觉得自己像个哭喊着要糖吃的撒泼孩子。 他忽而心底一恍,出声拦住了人:“我不过随口一说,沈姑娘无须如此惶恐。” 谢长翎轻描淡写地站在她面前,他今日来,是想与她讨个说法,问她为何如此对自己。他只是,想看她妥协的样子,而不是现在对他的轻蔑。 “二公子的随口一说,就能将小女定罪。我如何能不惶恐?”沈昭月不知他今日到底为何纠缠,但这一招实在是让人不齿! 谢长翎将腰间的那块玉佩取下,“这玉佩,你也未曾见过吗?” “未曾。”沈昭月这一言,斩钉截铁。 “好好好!沈昭月,你真是好样的。”谢长翎大喝了几声好,随后竟是突然笑出了声来,朝着谢老夫人说道,“祖母,是孙儿想岔了,找错了人。既然东西找回了,那日后就再无瓜葛。” “二公子此言,小女谨记在心。”沈昭月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看了这一场闹剧,只需稍稍一想,就知其中门道。她瞧了一眼跪在地上沈昭月,女子能有这番心性,已是不容易了。 而后,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今日只一场误会,都各自散了吧。” 林荣月晕头转向,她不过送了个玉佩而已,怎就稀里糊涂走了这一遭。但出去时,她步步紧跟着谢长翎,每走一步都在细细想刚才的事情。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谢长翎说道:“跟着我做什么?” “二表哥,你,你是不是喜欢沈姑娘?”林荣月自幼在继母手下求生,最是会察言观色,本该藏在心底的话,现在却脱口问了出来,她故作惊讶,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我我,我不是故意问的。我刚才,明明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二表哥,你,你生气了吗?” 谢长翎双手垂在身侧,神情冷然,原来他的心思这么容易,就能被人看穿。可她呢?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你走吧。” 见谢长翎落寞至极的样子,林荣月咬紧了下唇,碎步走到了的谢长翎的身前,试探道:“二表哥,你与沈姑娘是否有什么误会?若是真有误会,或许可跟我说说?我去帮你劝劝?” “你?”在感情之事上,谢长翎没有任何经验,但此刻林荣月的提议,让他隐隐动了心,“帮我?” 见鱼上了钩,林荣月趁热打铁道:“沈姑娘定了亲,便是对二表哥有意,那也决计不能在人前说。可女子最是爱吃醋,若是二表哥与旁人多亲近些,刺激到了沈姑娘,想必……想必她就会回心转意了。” 吃醋? 谢长翎细细想了想,之前林荣月喂自己吃东西时,沈昭月确实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她是因为吃醋才突然与谢轻舟订婚的吗? 可一想到刚才沈昭月视他如草芥般的眼神,谢长翎内心只觉得并非这么简单。她是真的厌恶自己,甚至可能她从未喜欢过他。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呵呵。”谢长翎突然捂住了脸,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哈哈——” 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过,被他的指腹擦了个干净,不曾被任何人窥见他的难过,他笑得诡异,让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林荣月颓然有了一丝害怕,“二表哥?” 甩开手,谢长翎半耷着脑袋,朝她说了一句:“我的事,与你无关。” 林荣月脸上那讨好的笑意僵住了,她只得讪讪道:“二表哥,我,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与我无关。”谢长翎转身,“林姑娘,有些心思,你最好不要有。” 他不至于蠢到连林荣月都看不透,谢长翎心底冷嘲了一声:他这辈子,怕是只输在了沈昭月的手里。 被她狠狠骗了一次。 第120章 他就是个疯子 端竹院内,谢老夫人拄着拐杖,来回地在屋子里踱步,“那逆子呢!还不给我叫过来!” 喜娟朝着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快去看看,二公子可来了?” 刚闹了这一出,谢长翎竟是独自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声招呼都未与谢老夫人打。谢老夫人是越想越后怕,刚才当着众人面,谢长翎若不松口,那分明就是将沈昭月逼向死胡同里了。 堂堂二郎,如何能逼迫女子至此! “祖母。”谢长翎刚一时心神恍惚,他只一心想尽早逃离那地方,等到祖母派人来寻他,他这才匆匆赶来。 “出去!你们都出去!”谢老夫人朝着周围的人喊了一声,众人齐齐弯腰退下,紧闭了房门。 门窗不透一丝缝隙,屋内虽有冰炉在,但仍旧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暑气。 “跪下!”谢老夫人拄拐的手微微颤抖,她是恨铁不成钢地在谢长翎面前狠狠杵了两下,响声震耳。 谢长翎料到会有这一出,谢老夫人刚正不阿,今日能陪他演这一出戏,已是违背了她的良心,尤其她事先并不知晓。双膝重重跪下,砸在了地上。 谢老夫人当即伸出一只手,指着谢长翎的鼻子骂道:“你说说,刚才的事情,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你堂堂一个广陵太守,你无凭无据就指责人家沈姑娘偷窃,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谢长翎低眉垂首,不敢直视谢老夫人的眼睛,但话语中却带着不甘:“那玉佩,孙儿赠予了她。她随意扔在了一旁,孙儿只想讨个说法。” “哼。”谢老夫人冷笑一声,“你这话骗骗旁人可以,骗我,你嫩着呢!” “你自幼性子偏执,只有你不想要的,才会轻易送人。可若是你想要的,你宁愿毁了也不会给旁人。”谢老夫人回忆了曾经,她继续说道:“我尤记得,你六岁就不再玩木马椅了,你妹妹想玩,可你偏偏不愿给她,争执起来,你索性是直接砸烂了,任谁都没得玩。” 谢长翎跪在地上的身形板正,似是他什么都没做错一样。听着谢老夫人的指责,他不吭一声。 谢老夫人喘着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可这沈姑娘是人,不是你的玩具!她既没有看上你,那你就该放手。我们谢家的二郎,何曾像你这般没骨气?” “祖母既说过‘时机未到’,是骗我?”谢长翎心中气恼,如此看来,祖母分明早就知道沈昭月要定亲的事情,却偏偏没有告诉他。 “你当初来问我时,那般笃定,我以为她对你也有意,才帮着问了一句。可长翎啊,她对你无意,我怕你一时难以接受,这才说‘时机未到’,只想着你过些日子就会回京城了,早晚就忘了她。”谢老夫人亦是心中备感歉疚,“若知道今日这般,我当时就该与你说个清楚明白。” 谢长翎每多听谢老夫人说一句,心就多裂开了一条缝,她果真是从一开始就对他无意,那么往日里那些亲昵与缠绵,都是假的吗? “她说,她不为妾。”谢长翎突然开口,不甘心的说了一句,“祖母,嫁给谢轻舟做妻,就那么好吗?” 男子为权势的天下,大多轻视女子。谢老夫人戎马一身,到头来也只是凭着夫君的功劳,得了个三品诰命夫人的头衔罢了。从小就被当做家主培养的谢长翎,自是看不到女子于世间的困境。 谢老夫人叹息道:“她便是嫁给一介白衣为妻,都比做你的妾室好上百倍。这句话,你好好想想吧。” “滚吧。别在我这碍眼了。也别再起什么歪心思,有些事,定了就是定了。你得认命。”谢老夫人言尽于此,她挥了挥手,让谢长翎滚回去。 认命?谢长翎这辈子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听到这个词。 石榴小院内,柳香与沈昭月戏谑了两句:“也不知二公子发什么疯,明明我们帮他找回了东西,还故意来寻你的麻烦。我啊,看他也不是个讲理的人。” 何止不讲理呢?他就是个疯子。 “你倒是胆子大,竟敢当面顶撞他。”柳香为她出头,沈昭月心中感动,“早些回去吧。我这小伤,不碍事。” “好。”日头不早了,柳香因着刚才那一出,后背都汗湿了,是吓出来的。她看着胆子大,实则说话时都哆嗦。 香叶服侍着沈昭月躺好,嘴中抱着不平:“明明上次还给姑娘送东西,这次就跑来兴师问罪了。丢了东西,与姑娘何干?谁还图他一个玉佩不成?” “既得罪不起,往后多避着一些就是了。”沈昭月靠在枕头上,眼睛望着头上的纱帘,刚才谢长翎最后一句“日后再无瓜葛”,希望他说到做到。 “只今日过后,府中若是起了流言,你莫要与人争口舌,知道吗?”沈昭月半眯着眼睛,她有些累了,到底是将东西还了回去。 “姑娘受了伤,我这些日子就不出门了。不过后日……”香叶停顿了一句,“姑娘可还要去送六公子一趟?” “自然要去。”沈昭月偏过头去,朝着床内闭上了眼睛,“等晚膳时,再喊我起来。” 晚一些时候,院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在小厨房洗菜的香叶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迹,挽了一把额前的几根头发,跑出去开了门。 可一看到眼前的人,她是第一次未曾笑脸相迎了,只淡淡道:“残荷姐姐,你来做什么?” 残荷听闻了自家公子闹出来的事,如今香叶冷脸对她,她心中顿感愧疚,连忙道:“香叶姑娘,我听闻沈姑娘扭了脚,就特地送些药来,这白瓶是口服的跌打损伤丸,绿瓶是外敷的活血化瘀的膏药,你都拿着。” 香叶不接:“我家姑娘说了,凡是二公子送来的东西都太贵重了些,她受不起。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残荷面色一僵,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公子送来的,是我的一番心意。我并非替我家公子来道歉,只我自己担心沈姑娘。” 香叶见她说得诚恳,毕竟残荷往日对她们是真的不错,若非她上次帮着照料,自家姑娘早就病糊涂了。这么一想,她还是将药瓶收下了:“既是姐姐的心意,那我就收下了。姐姐快请回吧。” 闭门送客后,香叶将东西放回了屋子里,等到沈昭月醒来,又原话与她说了声。 沈昭月道:“残荷姐姐一向待我们亲厚,不该寒了她的心。日后她来看我,也不用拦着。” “只定要问清了,若是与二公子有关,就免了。”说完,沈昭月又叮嘱了一句。 第121章 贡院相见,凭什么是他 八月十六,天空飘起了细碎的小雨,乌云盖在当头,气温渐凉,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确实让人意想不到,不少学子只带了薄衫、单衣,想必夜里定是难熬。 幸而太守府提前备了薄毯和棉被,在进考场前,给每位考生都发了一份。庆王亲自于贡院门前坐镇,全无此前百姓口中传扬的那般纨绔做派,反而多了几分皇室威严。 本次的主考官齐恒,早已入了贡院内,来回巡查落座的考生。 然而,本当与他一同监考的王旭却至今没看到人影。 “王旭呢?你们连人都看不好吗?”齐恒一把将王家的侍卫按在墙上,质问着。 那侍卫慌张不已,他明明昨夜还瞧见自家公子了,可谁知今日就是没见到人啊!“禀大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一定将人带回来。” “滚!”齐恒头疼不已,监考临时缺席,此事若上报给圣人,必当会从重追究责任,王家竟将这么个不着调的人举荐而来,实属昏了头! 谢府的马车来得最早,谢老夫人几次叮嘱家中的侍从要早些去考场,千万别误了时辰,往年曾有人睡过头或者半路被撞,错过了进考场的时辰,只得平白再浪费三年光阴。 谢家本家及旁支的考生加在一起,共有八人,送考的马车却是足足来了五辆。大夫人穿了一身喜色,拉着谢长岚千叮咛万嘱咐,“我儿天生聪慧,这小小乡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谢长岚这些日子被强逼着读书,竟是比以往长进了些,他信誓旦旦道:“母亲放心,儿子定能金榜题名!” 只临阵磨枪这一招,怕是磨得有些晚了。 而后,谢长岚突然阴阳怪气朝着一旁说道:“只不过有些人,明明身份低微,还硬要来试一试。一个庶子,还真能当官不成?” 四夫人未下马车,只挑起车帘,朝着谢轻舟所在的地方看了两眼,便放下了帘子。出了谢府,内眷更需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若是因这些口角之争就闹起来,只会丢了谢家的脸面。 沈昭月提着食盒,这是她亲自做的一些干粮,虽贡院会发一些吃食,但味道不过尔尔,她怕谢轻舟吃不惯,特意做了一些加了甜味的窝头和糕点,另熬了一份绿豆莲子羹。 “那些大呼小叫的假把式,不用理会。等放榜那日,自然知道谁是真本事。”沈昭月连看都没看谢长岚一眼,但说出的话却是将他气了个正着。 “你!你说谁呢?”谢长岚三番两次未将她弄到手,心底不甘,只如今沈昭月竟敢当众嘲讽他,更令他生气。 谢轻舟见到大夫人还在,虽想帮着说话,但此刻只能将沈昭月拉到了一旁去,“我知你是为了我,可等回了府,只怕大夫人寻你麻烦。” 沈昭月毫不在意,只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叮嘱道:“这绿豆莲子羹不能过夜,若吃不完扔了便是。下面三层装的是些干粮、糕点、蜜饯,若是觉得累了,就吃一些补补力气。只千万别省着,好歹先熬过前几天才是。” 考卷本就是一日比一日更难,但若是前头答好了,后头差些也无妨。 “好,我记得。”谢轻舟将食盒提在手里。 沈昭月笑了笑,摊开了掌心的平安福,“本想给你带进去,但考场不可额外带纸张,这平安福暂且放我这里,我日日为你祈福。” 说罢,她用指尖轻点了下他的胸膛,轻声说道:“等你回来。” 谢轻舟“嗯”了一声,答道:“等我回来。” 可就在贡院大门前,一一给考生们派发物品的谢长翎,那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了两人,明明已决心不再与她有牵扯,但此刻看着沈昭月对着谢轻舟弯起的嘴角,柔情似水的眉眼,只觉得心底抽痛不已。 当沈昭月的指尖触碰到谢轻舟时,他更是呼吸一滞,脑海中难以想象日后她嫁作人妇的样子,她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洞房花烛。 明明此刻沈昭月就在眼前,但谢长翎却骤然觉得自己与她似是隔了条长河,隔了座高山,再也碰触不到她了。 “谢大人?谢大人?”一旁的侍卫见谢长翎突然发起了呆,而面前的考生已来了四五个在排队进场,他连忙轻唤了两声。 谢长翎回过神来,望着面前一脸不解的考生们,他嘴角扯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随后盘点姓名,一一核对,再分发考试所用的物资。 等到谢轻舟走到他面前时,他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晦暗的眸光里泛出了丝丝的嫉妒与恨意,凭什么是他?凭什么? 谢轻舟朝他灿烂一笑,“太守大人,小民谢轻舟。” 谢轻舟面上虽是笑意,可刚刚他却忽然觉得周身一冷,二哥是瞪了他一眼吗? 随即,谢轻舟连忙上下查看下自己的衣饰,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正当他不明所以,想要多问一句时,谢长翎已冷着一张脸,勉强朝他点了下头,随手在名录上画了圈,“进去吧。” “是。” 等到谢轻舟踏进了贡院的大门,谢长翎转头望去一旁时,只看到了沈昭月上了马车的背影,她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 马车内,沈昭月的手心蓄满了冷汗,她刚才分明感受到了来自谢长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让她不敢轻易回望。 乡试共计三场,九日。谢长翎身为太守,虽无须日日在贡院监考,却需得每日前来巡查,与主考、监考收验试卷评分,除特殊情况外,吃住皆于考生同行。 因而,沈昭月在回府的路上,已稍稍放松了心情,谢长翎应当会有大半个月,不会回谢府了。 “姑娘,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香叶担忧的看了一眼沈昭月,“可是担心六公子?” 沈昭月抿了下嘴唇,将手心的汗珠擦净,“嗯。只望他能平安回来。” 今年天气骤变,也不知他熬不熬得住,往年常有人因身体不适,而中途被迫拖出考场。 “那怎会呢!姑娘特意求了平安福,保管有用!”香叶乐呵呵地回着话,“上次李掌柜送了新茶来,我都给六公子备好了,提神醒脑,这次肯定能助他高中!” 是了,她们能做的,就这些了。 忽而,马车一阵晃动,车厢内的沈昭月一时未坐稳,脑门重重朝着门框上磕了过去。 “姑娘!小心啊!” 香叶惊呼出声。 第122章 赘婿,是她最好的选择 马车冲出车道,香叶护主,急急将自己的身子扑过去,拉住了差点儿翻出车厢的沈昭月。车夫没能拽紧缰绳,竟是将他自己甩了出去,胳膊磕在地上,疼得大喊:“我的胳膊,胳膊!” “滚!滚开!” 然而,这撞到了沈昭月马车的人,丝毫未曾停留,只加速朝着前方冲了过去,甚至不顾道路两旁的路人。 “这人怎么这样啊?” “哎呦,都撞到人了!” 围观的人纷纷喊道。 沈昭月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刚才疾驰而过的马车上插着“王”字旗。 “姑娘,你没事吧?”香叶将沈昭月扶正,抬头就瞧见了她额上的大包,“这都肿了!” 沈昭月脚踝处的扭伤还未好,刚才那一跤,绊住了脚踝,“嘶——我的脚。” 香叶赶紧低头查看,果真是比昨日更红肿了些。“早知,今日就不出门了。刚才姑娘还非得下车去,硬撑着给六公子送东西。现在又扭了一次,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这回是真得在床上躺着了!” 一时心急,香叶忍不住发了牢骚,沈昭月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也没有多说。“你先下去看看马夫如何了?” 地上的马夫龇牙咧嘴地喊疼,香叶下了车去看看,地上早有了血迹:“姑娘,他胳膊伤了,赶不了车。我们,怎么回府啊?” “扶我下去。”没了马夫帮忙,沈昭月生怕马儿突然失控,她强忍着疼痛,扶着香叶的胳膊下了马车,见马夫伤势严重,她赶紧让香叶去寻大夫来。 可香叶左右瞧了一眼,这附近没有医馆,她哪能独自将沈昭月丢下呢? 为难之际,竟是遇见了陆婉盈。 “沈姑娘,我送你回谢府吧。”陆婉盈今日出门,特地赶了个热闹,只没想到会遇见沈昭月。 沈昭月许久未见到她,没想到陆婉盈比起上一次在陆府的见面时,神色好了许多,面颊红润,不再有幽怨之感,“陆姑娘,能否麻烦你先送他去一趟医馆?” 陆婉盈瞧了眼路上的马夫,答应了下来:“前面过两个巷子就是医馆,我让人送他去。” 明明之前陆家的仆从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却是从马车后头走出来两个侍卫,将车夫搀扶着去了前头的医馆。 沈昭月上了马车,她脚踝有伤,动作颇为艰难,陆婉盈伸出手去,将她拉了上来。“刚才在贡院外,我就瞧见你了。只刚才人多,我不好与你打招呼。” “你今日也是来送考的?”沈昭月落座,车厢简朴,但内里的物件都齐全。 陆婉盈瞧了眼她头上鼓起的包,从一侧的暗匣内拿出药膏,她轻挑了下眉毛,“我既退了亲事,自然要再寻一门好地。榜下捉婿,你可知道?” “这……未免……”沈昭月不知该如何说,这还没出榜呢? “这是活血化瘀的,我先给你敷上一些,等到回府,你再寻府医看看。”陆婉盈见她一脸吃惊的模样,多解释了两句,“我是想明白了。陆家虽落魄了,但五弟给我留了些人手,那几间铺子打理起来,也有了营生。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个顺遂称心。这几日,我接触了几位考生,不说才学如何,品性倒不错。” “有个叫赵跃的,早年水灾没了父母亲人,只他独身一人,我打算寻他入赘。”陆婉盈面色不改地说完这番话,沈昭月连药膏抹在脑门上的痛感,都忘了。 “入赘?”沈昭月从未想过。 “以我现在的身份,嫁给谁都难免被轻看。寻个普通人,入赘陆家,总归还是我当家做主。”陆婉盈本想不嫁人,只守着自己过活。可陆家其他旁支的人,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只想着瓜分陆家的祖宅和那些零散的家产。她若是想保住这些,就得有个丈夫,有个孩子。 赘婿,是她最好的选择。 沈昭月点了点头,她竟是想得如此明白。“那等你成亲那日,可得给我送张请帖。” “刚才冲撞你的马车,是王旭。”陆婉盈将人送到了谢府门口,她提醒了一句,“那王家一向与谢家不合,你千万提醒谢二公子,多注意些。” 说完这句,陆婉盈放下了车帘,命人架着马车,缓缓离去了。 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小黄狗见到沈昭月,朝她摇了摇尾巴,而后又自顾自地跑到一旁玩儿去了。 香叶在屋内给沈昭月上药,不由念叨着:“那陆姑娘可真有主意,竟是敢招赘婿上门。” “是啊,比你家姑娘厉害多了。”此事要放在自己身上,沈昭月只觉得她是没有这般魄力的。 府中少了几位郎君,竟是一下子冷清许多。 晌午过后,雨声渐渐大了,院内石板上有了些积水,雨链霖霖,处处透着一丝幽静与平和。唯独沈昭月坐在外头赏雨时,额头上肿起的那块包隐隐作痛,让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刚才陆婉盈最后的那句话,指的是什么呢? “茶坊这两天可有信来?”沈昭月伸出掌心,几滴雨水落在其上,很凉。 香叶摇了摇头,“没有啊。李掌柜上次只送了茶叶来。” 已是整整一个月,未曾收到信了。沈昭月收回掌心,随意地在袖子上擦了擦。 也不知,如意现在如何了? 屋内,香叶正收拾着东西,收着收着,她惊叫了一声:“姑娘!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沈昭月转过头去,看见匆忙小跑过来的香叶。 香叶递了过去,“呶,竹哨。” “给我吧。等乡试后,还给他。”本应一并还回去的,可现在沈昭月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总不能再弄丢了吧? 将竹哨挂在了脖子上,藏进了衣领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 第123章 林姑娘喜欢就好 阵雨连着下了三日,秋寒渐甚。院内的石榴树梢开出了娇艳的深红花蕊,水珠砸在蕊心上,打落了几片花瓣,零落成泥。 小黄躲进了廊下,沈昭月晃着摇椅,将它揽进了怀中。 “贡院那处,可有消息了?”昨日夜里,有个考生突染了痢疾,被送入了医馆。谢府今早得了消息,俱是担心。沈昭月候在院内,让香叶送了些银子给门房,让他时时留意传来的消息。 香叶回道:“四夫人说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姑娘,不用这般着急。” 如何不急?沈昭月只后悔没有多给谢轻舟带些药丸进去,若是真病了,那才是冤枉。心中虽烦扰着,但嘴上却还是说了一句:“罢了,听天由命吧。” 又过了三日,府内一切安宁,沈昭月便不再继续打探着外头的消息,只足不出户,好好在院子里养伤。 奈何,终究是有人不愿意让她躲懒,将她请了出去。 “林姑娘递了帖子来,她办了场诗会,请府中的姑娘们都去。”香叶将一张花笺递了过来,花样精致,在羊皮纸上印出了海棠,熏了香,又亲手写了字。 沈昭月的脚踝好了一些,只还需拄着拐杖走路,脚步迈的轻缓,“可知道,都有那些人去了?” “这就没问了,左不过就是周家姑娘、柳姑娘、叶姑娘、王姑娘呗。”香叶只拿了帖子,哪里能想到要多问几句。“林姑娘还说了,这诗会上,二公子出了彩头呢!只怕各院的姑娘们都会赶着去。” 这么一说,沈昭月更不想去了。她将花笺递了回去,“我腿脚不便,上次新买的珠钗还未用过,你将珠钗与花笺一同送回去,这诗会就帮我推了吧。” 香叶刚说到“二公子”三个字,就瞧见自家姑娘的神色变了变,随即连连点头道:“哎,我现在就去。” “打好伞,可别丢了。”见香叶匆匆忙忙,连雨靴都忘了换,她赶紧又喊道,“走路小心些。” 等到人走了,她摸着怀中小黄狗的脑袋,不由失笑:“真不如你聪明些。” 然而,过了一会儿,香叶回来时,身后竟是跟着了林荣月。 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撑在头上,林荣月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雨水浸湿了她的下摆,进门时,凉风一吹,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沈姐姐,我来看你啦。”林荣月喊得亲切,独自将伞一收,走到沈昭月身旁时,脚上的绣花鞋都已经半湿了。 沈昭月连忙扶着椅子起身,从一旁地拿起了拐杖,“怎么湿成这样?快进屋暖一暖。香叶,快去将暖炉点起来,再拿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香叶应了一声,烧了一截炭,又连忙将人扶进内室里换了衣裳。 林荣月是第一次来石榴小院,她本以为谢府所有的表姑娘,都是偏住在客院一隅,没想到沈昭月的院子竟是比她的大上两三倍,就连屋子里的装饰摆件都要精致上不少,待她擦净后换上衣裳,指尖更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衣料,比她在金陵时用的还好。 “本是来看你,没成想竟是拿了你一套衣裳了。”林荣月拿着铜镜,上下左右看了个遍,桃粉的交领长袖上绣满了花草,银线交织的半身裙垂坠飘逸,比起谢府发放给她的份例,好上太多了。 香叶顿时哑了声,这可是新作的衣裳,原本想着只借给她穿穿,过几日再还回来就行。怎就成了“拿”? 那岂不是送她的意思?香叶一时失声,正要开口解释几句,沈昭月上前按住了她的动作,回道:“林姑娘喜欢就好。” 投奔谢府的姑娘们,原本就只有固定的份例和例银,只每房的夫人们各自会多补贴一些,毕竟是自家人,总不能太多跌份。 可二房如今只有谢长翎在,他一个男子自是顾及不到这些。沈昭月几日与她相遇时,每每见她都只穿着一身素衣,这送一套衣裳出去,也并非大事。 只是,沈昭月突然想到,“林姑娘,为何不见你身边的侍女呢?” 林荣月放下了手中的铜镜,略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我没有侍女。只院子里有一位老嬷嬷与我同住。” 沈昭月止住了话头,香叶是四夫人拨给她的人,想必二房那处忘了这件事。她言道:“怪我多嘴了。我来时也是独身一人,姨母看我年幼,才让香叶来陪我。” 话头点到这里,沈昭月就不再多说了。若是林荣月想得明白,就知道该去与谢长翎面前说一声。 香叶奉了热茶来,“林姑娘,请。” 林荣月接过茶盏,坐在了沈昭月的身旁,她问道:“沈姐姐,我来府中有些时日了,却还不曾见过多少姐妹,才想到办个诗会。” 她喝了口茶,目光灼灼地望向沈昭月:“沈姐姐,我在府中认识的人不多。只怕到时候露怯,要是姐姐也去了,我定能心安一些。” 沈昭月想拒绝,但此刻见她可怜,想到自己出来谢府时的情景,到底是心软了一丝,答应着:“既如此,我明日去看看。不过我不懂诗,怕是只能多喝些茶水了。” 林荣月笑道:“没事没事,姐姐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 因着雨突然大了起来,沈昭月留她一同用了午膳,等到雨势渐小了,才又让香叶送了她一段路。 第二日,诗会在梅林旁的长亭内举办,沈昭月姗姗来迟,却是很远就听到了人声,嬉笑之声不断。 而等到她走进亭子后,沈昭月愣了一霎,林荣月竟是还穿着昨日送她的那套衣裳。然,既然送给了对方,她自是面上一笑,恢复了神色。 可等到她准备落座时,眉头再次皱起,长桌对面,坐着王嫣。 柳香早知道沈昭月与王嫣不对付,连忙起身将她请到了自己身旁的空座上,“月儿,我等你好久了。” 对面的王嫣斜眼望向她,见沈昭月跛着脚,更是冷不丁说了句:“腿脚不好,还出门,也不怕摔着。” 沈昭月没搭理她,她与王嫣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只要她不抬头,就看不见这糟心的人。柳香凑近沈昭月的耳旁说道:“林荣月最近不知怎么就认识了王嫣,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儿,过会儿寻个理由,我与你一同先回去。” 沈昭月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背,“好。我没事。” 她的视线淡淡望了一眼过去,王嫣的肚子拱起,看似是已经快满月了。女子生产不易,这时候还出门来,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第124章 我可没有做姨娘的姐姐 呵“沈姐姐,你总算来了。我们可等你许久了。” 沈昭月刚一坐下,林荣月急忙就凑到了她的身边,举着一杯酒走了过来,“按照规矩,你迟到了,可得自罚一杯!” 香叶站在身后,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昨日还特地来请她家姑娘来,说什么“来了就行”,如今竟还要罚酒? “林姑娘,月儿的脚还伤呢。自然比我们走得慢些,再说她如今用着药,如何能喝酒呢?”柳香倒了一杯茶,“这样,以茶倒酒,就行了。” 林荣月端着酒杯的手硬是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昭月,似是偏要盯着她,把酒喝下去。“沈姐姐,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光喝茶,是不是有些没诚意?” 柳香暗自拽进了沈昭月的袖子,就怕她被激将下,喝了酒。 沈昭月平日里鲜少与府中其他女郎们来往,这桌上的人只看着她,也不说话。 而后,袖子一抬,手一伸,沈昭月直接将柳香手中的那杯茶喝了下去,空了的茶盏朝下一倒,滴水不留,“大夫开了药给我,若是喝酒,可就相冲了。我这身子本就羸弱,还是以茶代酒的好。” “林姑娘,这酒就留着你自己喝吧。”沈昭月面上挂着柔和的笑意,她一向对林荣月不错,可这人如今竟是算计到她身上,那就不怪她不给面子。 “沈姑娘病着,自然不能喝酒。”周氏姐妹一来一回打着岔,一个说完,另一个赶紧接话道:“林姑娘,你刚才抽了个什么花牌?可快些给我们都瞧瞧。” “对啊,对啊!我们还想知道,二公子给了什么彩头呢!”其他人也连声催促着。 诗会,自然是行花令。 林荣月将刚才抽到的竹签转了过来,上来写了一个“杏”字。 “那就由我开头:杏林花开满园香,春色撩人醉意长。粉面含羞迎远客,娇姿曼妙舞霓裳。”林荣月刚作完,众人连连拍掌。 “是首好诗。” 继而,击鼓传花。 在座的姑娘们连着作了几首,沈昭月全然没有参与的兴致,她最精通的是经商,不是诗歌歌赋。柳香亦写了一首五言诗:枝头春意闹,树下笑声裁。杏美人皆爱,共赏乐悠哉。 等到走了一圈的击鼓传花后,沈昭月只自顾自地吃了些果脯,要说这诗会,办得略有些寒酸,桌上只布置了些酒水、茶水、果脯和几盘点心。 众人玩闹了一会儿,桌上的东西就已没了大半,剩了些空盘在。 “沈姑娘,你不作首诗吗?”王嫣突然将话头点到了沈昭月身上,说话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沈昭月从进来时,就未曾看过她一眼,像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连个眼神都不屑给,王嫣心中记恨。 “我不会,就不污了各位的耳朵。”沈昭月说话时,仍旧头也没抬。 “沈昭月,我问你话,你却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你什么意思!”筷子往桌上一砸,王嫣朝着沈昭月质问着,“你这前几日才定了亲,现下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在座的姐妹了吗?” 乱扔的筷子反弹到了对面的周家姐妹身上,筷尖上的脏污蹭到了周家姐姐的白衣上,害得她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周姐姐,王姐姐她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林荣月见周家姐姐面上有了怒意,连忙过来劝和,“沈姐姐,你快跟王姐姐道个歉。说到底,大家都是一个府里的,哪里分什么高低呢?” 两个人一句两句,就要把沈昭月架在火上烤,硬是故意挑拨她与府中众女郎的关系。 因着那一句“我们”,桌上的女郎们瞧着沈昭月的眼神皆有些不友善,然而沈昭月不急不慌,擦净了嘴巴,才朝着众人说了句:“我可不知,自己有个做姨娘的姐姐。” 王嫣的脸色煞白,沈昭月竟敢当众嘲讽她!“你!你什么意思!” 沈昭月故作吃惊,捂着嘴巴道:“呀?王姨娘?可是我说错什么了?也没错啊,我本就是个孤女,确实没有做姨娘的姐姐。” 而后,她朝着众人又问了一句:“怪了,难道是我记错了?王姨娘,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为何还与我们这些姑娘家玩乐?可要是传出去,我们该如何与人说呢?” 在座的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谁家姑娘会与一个妾室同桌而坐?这本就违背了规矩,只王嫣是与众人一同长大,又成了谢长岚的房中人,才无人将此事提出来。 可等到沈昭月将话挑开了,在座的姑娘们都面面相觑,与一个姨娘交好,传出去不利于名声。 沈昭月咳嗽了两声,“林姑娘,我怕是染了风寒,就不扰了你们的雅兴了。” 林荣月被沈昭月突如其来地一番话,给说得呆愣住了。她与王嫣亦是前段时间刚认识,因着她怀了生育,这才对她另眼相看。且王嫣告诉她,沈昭月与谢长翎有私,这才让林荣月更加嫉恨沈昭月,凭什么谁都喜欢她? 二表哥,可是她的! 林荣月一把拦在了沈昭月面前,“沈姐姐,大家都是姐妹,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本以为林荣月是个可怜的,可如今看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沈昭月冷笑一声:“林姑娘愿与姨娘做姐妹,那是林姑娘的事情。可切莫将我拉下水。” 与姨娘做姐妹,那就只能是姨娘了。 众人一听,就知道其中的意思。谁家清白女子,愿意成为姨娘,给人做妾? 随即,不待沈昭月离去,在座的几位姑娘们都纷纷起身,“我想起来,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我也是,有事先回了。” 若是没有今日这一出,王嫣平日里还能与各房的表姑娘们说说话,但现在人人避她如蛇蝎。 柳香扶住了沈昭月的胳膊,朝着林林荣月说道:“林姑娘,月儿身子不适,我送她回去了。” 亭子内,王嫣与林荣月被遗落在此,原本热热闹闹的诗会,现下是冷寂一片。 谁知,沈昭月脚步走得缓慢,还没等到她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尖叫:“血!是血!” 第125章 女子在世,为何非要生子? “血!” “来人,快来人啊!” 地上的血迹蔓延,林荣月瞬间失了神,慌张的喊着:“来人!快来人啊!” 柳香挽着沈昭月的手僵住了,“我们去看看。” 沈昭月按住了她,“别动。香叶,你去附近叫人来。喊得大声点。将周围能用的人都喊过来。” 香叶答应着,提着裙摆,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那我们呢?”柳香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分娩,何况还是如此血腥的一幕。 沈昭月紧握着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下,“我们帮不上忙,就去那边等着吧。” “可……”柳香到底心善,还是不忍担心。 沈昭月摇了摇头:“等有经验的人过来,她们会安排。且今日之事,我们掺和进去,只会讨不到好。” 王嫣虽只是个妾室,可到底怀着谢家的血脉,若是此刻出了差错,谁能担责呢? 被劝了几句,柳香这才缓下心绪,朝着四角亭望了一眼,红色的血迹已流下了台阶。她扶着沈昭月去了一旁,两人虽神情上各有焦虑,却不敢轻易上前去。 这一处园子虽大,但附近侍弄花草的仆从多,香叶喊了几声,已有人匆匆赶了过来,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哎呦喂,不得了!王姨娘要生了!快快快,快去告诉夫人们。”一个老嬷嬷一拍大腿,她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最有经验。只一眼,就看出了大事不好。 这血流的太多,太快了些。 “姨娘可别站着了,快些躺着。”而后,又来了一位侍女,是看管这园子的人,那位老嬷嬷赶紧吩咐着:“你快去告诉夫人,将稳婆喊来。” 只片刻间,这位老嬷嬷已颇为熟练地指挥着四周的人干活,让他们一一去找人。沈昭月这才认出人来,是曾经服侍谢老太爷的张嬷嬷,亦然是府中的老人了。 自谢老太爷离世后,谢老夫人就给她安排了一个闲职,只在府中看管着花草,实则只偶尔出来散散步罢了。 有了张嬷嬷在,想必不会出大差错。 香叶擦着满头的汗,将人引来后,就去了沈昭月身旁。“姑娘,人都喊来了。” “走吧。四夫人今日寻我有事,我们先回去。”沈昭月朝着柳香也说了一句,“既然是府中的喜事,你也早些回去,与三夫人说一声。” 柳香还有些不明白,到看着沈昭月笃定的眼神,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只听了沈昭月的话,赶着去寻三夫人了。 快到四夫人那处时,半路就遇到了人。这府里乱做了一团,就连谢老夫人都惊动了。四夫人自然听到了风声。 “怎么回事?”四夫人见沈昭月从院子那处来,立刻将人拦住,细细询问,“那王嫣明明还有一个月才生产,怎今日就发动了?” 沈昭月立刻垂眸答道:“回姨母的话,这事我也不清楚。今日是林姑娘组了诗会,请了各房的姑娘们都去,我本腿脚不便,但林姑娘亲自来请,我也就去了趟。谁知,这诗会正散了时,王姨娘突然就发动了。” 沈昭月句句属实,她无须在此事上多做文章,四夫人着急问她话,只是担忧沈昭月与这事牵扯上。大房一向与四房不合,若是让大夫人抓住了这个机会,想必会给她当头一棒。 四夫人叹了口气,她刚才的语气是重了些,“刚才我遇见了周家姐妹,她们只说不知道。待会儿若是老夫人问起来,你可得小心答话。” “是。我本是想早些走的,只腿脚不便,晚了几步,才刚巧听见了声音。三房的柳姑娘好心扶了我一程。”沈昭月又答了一句,让四夫人放宽了心。 “走吧。老夫人传了话来,让我们都去内院大厅内等着。你与我一同去。”这到底是府中第一个曾孙,谢老夫人颇为看重,这也是大夫人至今还留着王嫣的原因。 四夫人虽心中不服,但亦是无可奈何,“待会儿,切莫随意出声。” “是。”沈昭月一一应下。 内院大厅内,已是聚集了不少人,谢老夫人坐在正堂当中,神色焦急地问着往来传话的侍女,“怎样了?可生出来了?” 侍女摇了摇头:“还没,稳婆说是胎位不正,让王姨娘含着人参保着呢!” 内院里,阵阵叫声,撕心裂肺,站着大厅内的众多未出阁的姑娘们听了,皆是一惊,忍不住咬着帕子,往后缩着身子。 有人暗暗道:“我日后,可不要生子。” 沈昭月亦是这般想着:女子在世,为何非要生子? 可纵然她心中畏惧,却也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劫。 在猛地一声惊叫之后,内院竟是一下子没了声响。 众人揪心不已,生怕出了岔子,就连一向憎恶王嫣的香叶,都悄悄双手合十,祈祷了一声:“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生了!生了!”大厅外,张嬷嬷连忙跑过来报喜,“老夫人,生了。是个女郎。” “好好好,生了就好。”谢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王姨娘可好?” “大夫已开了药,好生调养就行。”张嬷嬷回着话。 谢老夫人点了下头,说了句:“喜娟,今日帮着接生的人,都赏。” “多谢老夫人。”张嬷嬷满脸笑意的下去了。 而后,稳婆来了一趟,与谢老夫人耳旁嘀咕了两句,随后谢老夫人脸色阴沉,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林姑娘,你既知王姨娘生产在即,为何今日还要特地请她出来?若是今日有了半分闪失,你当如何?” 林荣月瑟瑟发抖,谁能想到谢老夫人突然将火气发到了她的身上,她一个惊吓,当即跪倒在地上,连声解释着:“我我我……我只是见王姨娘总是闷闷不乐,想着帮她开解下心绪,这才特地请她来了诗会。”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而,谢老夫人仍旧神情肃穆,好似根本不信她的话。 林荣月心下一凉,她好不容易才来了谢府,绝不要因此被赶出去。正想着,她突然伸手指向了沈昭月,推脱着:“是沈昭月!是她今日言语上刺激了王姨娘,才导致王姨娘情绪波动,早产了啊!” 第126章 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林荣月跪在地上,举手发誓道:“老夫人,青天可鉴!我刚刚入府,与各位姐妹们都不相熟,这才想借办诗会的机会,增进些情谊。王姨娘与我们年岁相当,我这才请来了。” “可……可沈姑娘偏说,偏说什么‘她没有做姨娘的姐妹’,这才伤了王姨娘的心,动了胎气。” 谢老夫人听了这一番话,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化,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沈姑娘,林姑娘所说,可是真的?” 四夫人瞧了一眼沈昭月,没想到这新来的林荣月,还能有这一招。她暗自戳了下沈昭月的胳膊,示意她好自为之,切莫说错了话。 沈昭月朝着四夫人点了下头,今日之事属实无妄之灾,她不过参加了一场诗会,就遇上王嫣早产,就算她心中讨厌王嫣至极,但绝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回老夫人的话。刚才林姑娘所言的那句‘我没有做姨娘的姐妹’,确实是我说出的话。只我并非有意指向王姨娘,不过是阐述事实罢了。我确确实实,没有做姨娘的姐妹。” 沈昭月目光澄清地望向谢老夫人,眼神中没有一丝胆怯与害怕,她继续道:“且我瞧见王姨娘大着肚子前来赴宴,还好心提醒了一句。这事,在座的各位姑娘们都能作证。” “你分明是嫉恨王姨娘,才故意出言羞辱!”大夫人好不容易找准了机会,立刻冲出来,指着沈昭月骂道,“你以为定了亲,日后就能飞上天做凤凰不成?一个庶子罢了。” 沈昭月被骂,四夫人还能忍。可“庶子”这两个字,着实让四夫人恼怒,她一个箭步冲到了大夫人身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呸!什么庶子!轻舟早已纳入我的名下,那就是我们四房的嫡子!月儿今后可是我们轻舟的妻,是正室。如何能与一个姨娘做姐妹?” 小小的冲突,瞬间成了两房之间的口舌之争。大夫人与四夫人相互指责着,讥讽着,惹得周围人都默默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引火上身。 谢老夫人的按着额头,见她们吵得难舍难分,更是头疼! 忽而,柳香往前走了一步,三夫人伸手晚了些,未能及时将她拦下。柳香匆匆走到了沈昭月身旁,朝着谢老夫人磕首道:“老夫人,沈姐姐腿脚不便,本就来晚了些。本是想与我们吃些茶,嬉闹一会儿罢了。还请老夫人明鉴!” 被柳香打断了话后,谢老夫人才回过神来,原本是要问一问今日王嫣早产的起因,怎么就了现在这般吵吵闹闹的样子。 “咚咚咚——” 几声响后,谢老夫人问道:“你说,王姨娘为何早产。” 柳香跪伏在人前,小心翼翼道:“沈姐姐不善诗词,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事情。可王姨娘非要让沈姐姐作诗,沈姑娘不愿意,王姨娘就说沈姐姐看不起她。林姑娘打圆场,直言大家都是姐妹,莫要伤了和气。可……可以王姨娘的身份,确实不该与我们称姐妹。” “老夫人,沈姐姐真不是故意的!”柳香最后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为沈昭月解释着。 然而,林荣月却是继续挑拨道:“你与沈姑娘关系好,自然帮着她说话。我好好地请客,却因你们闹成这样,我我我……我初来乍到,又能如何呢?” 说罢,林荣月哭哭啼啼起来,明明在座的众人,并没有针对她。 饶是谢老夫人都皱起了眉头,刚进府就不安稳,“够了!” “哭什么哭!”拐杖狠狠地杵向地上,掷地有声。 谢老夫人冷眼望向林荣月,朝她喊了一声:“你是未出阁的姑娘,王姨娘只不过是个姨娘,你让一个姨娘与府中的姑娘们同坐,本就不该。” 说完了林荣月,谢老夫人又朝着沈昭月指了指,“即便不该,你也不应当面说出来。都是一个府里的人,如何不能多担待些?” 沈昭月连忙跪下回话:“小女愚钝,日后必当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四夫人见她认错认得快,那一颗担忧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总归是个聪明人,比起那只会哭的林荣月,让人省心多了。 林荣月被责骂了一遭,禁不住就落了泪,只刚才谢老夫人呵斥她不准哭,她只能忍着不出声,默默擦拭着泪珠。明明她才是最冤枉的人啊! 谢老夫人见林荣月只哭,不说话,心下不由有些厌烦,她平生觉得女子就该英姿飒爽,而非只知道内宅争斗。只林荣月是二房的人,如今二夫人不在,谢老夫人自然做不得她的主。 “你们既入了谢府,就该事事以谢府为先,平日里小打小闹无妨,但绝不可惹出祸事来。”谢老夫人扫视着在座的众人,语气颇为严肃,让人背后只冒冷汗。 众人齐齐回答:“是。” “你们二人,各自罚两个月的例银,往后做事,多用用心。”谢老夫人长袖一拂,回去了。 大夫人心有不甘,如此轻拿轻放,不就是看不起她们大房的人吗?心中的嫉恨越重,越是怪谢老夫人偏心。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大夫人朝着四夫人呸了一声,“等过了乡试,我儿才是府中最出色的郎君!” 谢长岚这些日子出了众多笑话,在广陵的名声早就臭了,明明前两年还有媒人来问亲,如今是一个都没有。大夫人这才只能靠着乡试,为她儿争一些光彩。 而四夫人何曾看得上这么一个纨绔,她冷笑道:“只怕连个榜尾都没有,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两人不欢而散,谁也看不上谁。沈昭月紧跟着四夫人的脚步离开了大厅,经过今日一事,她是彻底看清了林荣月,怕是个比王嫣更麻烦的人。 虽然蠢,但着实让人头疼。 “过几日,你亲自去接轻舟回府。敲锣打鼓,阵仗大些,别丢了我们四房的面子。”四夫人叮嘱了一句,“等揭榜时,我倒要看看,那谢长岚能翻出什么花来。” 第127章 是她送的吗 府内闹了一阵,月落乌啼,院内重归平静,好几日都不再有人来叨扰。只林荣月曾来过石榴小院两次,说是有话想与沈昭月说,但都被香叶寻了借口,拦在了门外。 “那林姑娘真是奇怪,分明上次还口口声声说姑娘的不是。如今竟又腆着脸来了。”香叶修剪着花叶,从石榴树上摘了几枝新开的花苞下来,插进白瓷花瓶内,加了几滴精油进去,香味愈加浓重了些。 沈昭月撑着拐杖,将雨链下的鱼缸里的水草挑了几根出来,几条金鱼长得有些大了,用网兜单独将他们捞出来,另外装进了罐子里,而后又放了几条新的小鱼进去,她道:“二房早早去了京城,若是她真心投靠,就该直奔京城去。如今这般,只不过是想多留几日,与人相识罢了。” 至于与谁相识,满府的人都不是傻子。只不过此前,沈昭月不慎在意罢了。可没想到,林荣月会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 “如今被罚了例银,应当是觉得老夫人看重我,这才想与我重新交好。”沈昭月将装鱼儿的罐子递给了香叶,“这些鱼长大了,放去荷花池子里养着吧。” 香叶打心眼里看不起林荣月,明明姑娘对她这般好,竟是背后捅刀的小人。 林荣月被拒了两三次,她已是失了底气,本想着王嫣到底是大房的屋里人,又怀着孩子,应当更得的夫人们与老夫人的欢心,谁想到无人看得上她。 说到底,还是林荣月被继母养得没见识,只将她囚在一间小小的四方院里,连世家小宴都不曾参加过几回,哪里懂得内宅的这些人情世故呢? “走吧。该去接轻舟回府了。”沈昭月将石板上的青苔扫了扫,这几天连连下雨,四下都有些湿滑,她换了一双雨靴,打着伞,朝着外头走去。 香叶跟在后头,早前已按照四夫人的吩咐,特意选了府中最好的马车,换了软塌。 “出来了吗?” “怎么还没出来?” 贡院门外,早已挤满了人,各家的马车、小厮、父母亲朋都围成了一个圈,摇首相望,只等着人出来。 “姑娘,人太多了。怕是会挤到你。”香叶掀起车帘望了一眼,前头早就挤成了一团,连一条缝隙都没有。 沈昭月怀中抱着食盒,刚才一路颠簸,她生怕洒了,“就在这里等吧。石头,你先去前头候着,记着要带着谢府的旗子,举得高高的,让轻舟一眼就能瞧见。” 石头今日充当了车夫,他连忙答应着,将插在马车上的旗子拿了下来,兴冲冲得跑向了人群中,石头身形小,最是灵活,如泥鳅一样钻了几下,就挤到了最前头。 “咚咚——” 乡试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钟声传来,人群顿时一片欢呼。 幸而石头扒着门口的石狮子,才没被人挤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 不一会儿,贡院门大开,考生们陆陆续续出来,皆是面色苍白,四肢无力,有几个衣着单薄的考生,竟是一踏出大门就晕了过去。 “快快快,喂几口粥进去。”门口守着的官兵连忙喊着话,这是太累了,精气神瞬间脱了力,得赶紧补补才行。 沈昭月下了马车,不敢离人群太近,她脚步还走得不稳,只得静静等着石头的消息,但心底早已紧张不已,手里更是冒着汗,不知道谢轻舟待会儿出来会是什么模样。 考生走了一波,又一波。 可连着几波人都没见到谢轻舟,沈昭月不由担忧道:“香叶,你也去瞧瞧,怎么还没出来?” 香叶连忙答应着,也想冲到其那头去,偏生就是挤不进去啊!急得她满头汗。 忽而,前头传来了石头的喊声:“公子!公子!在这里!在这里!” 谢府的旗子最是亮眼,只一眼就能瞧见。 谢轻舟扶着门框,坐了整整几日,腿脚都有些麻了。夜里,只能蜷缩在木板上睡觉,整个腰背亦是酸疼。 “石头!”谢轻舟喊了一声,石头赶紧冲过去扶住了人,“公子,可还能走?” “从旁边绕过去吧。”谢轻舟点了点头,将身上背着的箱子递给了石头,这才浑身松快了些。 “轻舟,沈昭月一瞧见人,亦是不顾自己的脚了,撑着拐杖,小步快走过去,“怎瘦了?可有冻着?晚上被子可暖和?” 连着被沈昭月问了几句,让谢轻舟疲软的身子恢复了一些精力,“走慢些,你的脚伤还没好呢。” “别担心,贡院发了被褥,我又自己带了薄毯,不冷。只这膳食差了些,成日的馒头包子,连口热粥都吃不上。”谢轻舟装作可怜的模样,朝她眨巴着眼睛,“要是现在能喝一口热鸡汤,我就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说什么话!”沈昭月见他还有力气与她玩笑,这才放了心,比起刚才晕倒的人,谢轻舟已是好多了。 “主子,谢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几位公子们,也都上了车。”卫安跟在谢长翎身旁,回禀了一句。 谢长翎站在一旁搭建的矮塔上,望着拥挤的人群,终是看到了心头念念不忘的女子。目光所及,是她跛着脚,都要亲自去扶着谢轻舟的身影。 这些日子,他亦是忙翻了天,连着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 下头,卫九突然来了。“主子,谢府送来了一份食盒。” 卫安将东西拿了过来,里头是一份精致的菜肴,打开还有一张折起来的信笺。他先用银针试了试毒,又各自尝了几口,才敢送到谢长翎的面前。 “谁送的?”谢长翎垂眸看了一眼,是他平日里喜欢的菜色。“祖母?” 等他打开了那张信笺一看,落款是一个“月”。 心底不由化开了一阵柔软,是她? “打开吧,我尝几口。” 往日里,谢长翎从不会在处理公务时用膳,但现在,他破例了。 卫安连忙将食盒打开,心中暗喜:主子总算是愿意多吃一些了。 第128章 明明是她,为何她不承认 人群最后头,沈昭月将人扶上了马车,刹那间,扑鼻的香气传来,谢轻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是什么?” 沈昭月将食盒打开,让香叶帮着在马车内搭起了一张小矮几,“刚刚熬好的鸡汤,现煮的青菜肉沫粥,你尝尝。” “我的好月儿,还是你最懂我了。”谢轻舟拿起勺子,尝了几口,鲜嫩香甜,胃口大开。 沈昭月见他囫囵吞枣般地吃着东西,赶紧劝阻了一句:“慢点儿吃。肠胃还需时间适应,你稍稍吃两口,等回去后歇息一阵,再吃些。慢慢来,不能急。” 谢轻舟这才缓了缓速度,刚才猛地吃了几口,虽舒坦,但确实有些胃中不适。“好好好,我慢些。” 等到谢轻舟吃得差不多了,沈昭月才让石头赶着马车回府,叮嘱道:“刚吃了东西,马车走得慢些,别晕车了。” 石头甩着马鞭,“哎”了一声,自家公子还真是命好,遇到沈姑娘这么有贤惠的姑娘。 走到半道上时,香叶从一侧拿出了一串长长的鞭炮,这是四夫人特地吩咐的,“放一挂鞭炮,让大家都听听响,这运道啊,才好呢。” 沈昭月虽不信,但商贾之家,每当新店开业时皆是如此,这事也算是沾沾喜气,热闹热闹。 噼里啪啦响了一路,谢府的马车虽多,但唯有谢轻舟这辆马车派头最足。大夫人亲自来接谢长岚回府,跟在谢轻舟后头,吃了一肚子的灰,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了:“竟是丢人现眼,这还没出榜呢,就大张旗鼓,还不怕到时候马失前蹄,惹人笑话。” 谢长岚躺在马车内,人有些虚脱之相,他从未吃过这个苦,运气又差,抽签抽到了一间漏风的位置,这屋顶砖瓦虽是滴水不漏,但四周的墙却有好几处裂缝,夜里禁不住是冷风飕飕,冻得他打着喷嚏,流着鼻水。 “母亲,我好冷。”谢长岚顾不得外头的动静,他现在只想早些回府,泡个热水澡。 大夫人心疼不已,催着马夫快些赶车。可路上人多,这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晃得谢长岚突然反胃起来,吐了一马车。 华丽的车厢内,满是秽物,泛着酸臭。连着大夫人衣袍上都沾染了许多,她只得捂着鼻子,催着要回府。 谢府内,热水早已备好,府医亦是等候多时。 谢老夫人亲自出来了一趟,先让府医给回来的郎君们看诊,又点了艾草绕着每个人都熏了一圈。 谢轻舟回来时,因着吃了些东西,面色已稍稍恢复了些,只走路还有些脚步虚浮,谢老夫人夸了一声:“不错,早些回去歇着吧。” 而等到谢长岚满身脏污的进了门,众人皆是被他的狼狈样子被吓到了,大夫人只远远与谢老夫人问了声安,就匆匆回屋中换洗衣裳去了。 府医屏着气与他看诊,“看脉象,应是感染了风寒。我开服方子,煎服七日可好。” 谢老夫人瞧他如没了一条命的样子,只暗自叹息:老大家的,是个个都看着不顶用啊! 谢长岚晕晕乎乎,最后是被人抬回了房。 四房内,谢轻舟先去看望了四夫人,答了几句话就走了。沈昭月侯在屋外,又送他回屋里洗漱,因着只有石头一个人在,她让香叶也留着帮忙,自己则又去厨房亲自熬煮了一份人参汤。 只刚进厨房,竟是迎面撞见了谢长翎。 她迟疑了一下,脚步一愣,本想着退出去。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要退?沈昭月朝着谢长翎微微曲了下腿,简单问候了一声:“见过二公子。” 而后就径直走向了灶火旁,人参须得用小火慢炖,她出门着急,石榴小院内无人看着火,今日才特意拜托掌厨的刘师傅帮了忙。 谢长翎提着食盒,原本这些东西只需侍从来还就行,可他偏偏突然想自己来一趟。兴许是那张信笺上的“月”字,让他晃了神。 在看到沈昭月跨步进了厨房时,他竟是忍不住心中一颤,果真是她! “刘师傅,可煮好了?”沈昭月绕过谢长翎,向正在做菜的刘师傅问了一声。 刘师傅切着菜,朝着沈昭月呶了一下嘴,“应当是好了,沈姑娘先尝尝,看看可入味了。” 沈昭月凑近了炉子,打开,一阵扑鼻的浓香传来,她特地加了些生姜进去,驱寒。 拿起勺子,盛了一碗。里头还剩下了一些,等晚一些给四夫人送去,刚好。 正想着,谢长翎走上前来,他刚才食盒里装的,亦是炖的人参鸽子汤。空气中弥散的香气,让他站在沈昭月面前,说了句:“我知,你还是关心我的。” 啊?沈昭月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细细回想,自己这些日子可没有见过他! 见她突然后退,谢长翎以为是沈昭月后悔了,却不好意思与他明说,“今日送的汤,不错。” “二公子,我今日只给我轻舟送了汤。”沈昭月连忙回答着。 “沈昭月,”谢长翎往前又走了几步,与沈昭月面前低下了头,低声说道,“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呢? 谢长翎想不通,明明是她亲自送来的,还留了信。现在,竟是又不承认了。 沈昭月被他问得昏了头,这谢长翎又在发什么疯?难道是臆想症不成? 未等到沈昭月回答,谢长翎已是冷着一张脸,将食盒重重扔在了桌上,转身离开了厨房。 沈昭月端在手里的人参汤都差点儿洒了。她将炉子里剩下的人参汤分装好,又从刘师傅那儿拿了两份蜜饯后,等她抬脚刚要走时,却听见刘师傅骂了一声:“什么?五两银子?这可是人参炖的鸽子汤,怎就五两银子?” 帮厨的小厮无奈道:“师傅,那林姑娘说就这么多了。说是,日后再补。” “呸!要不是她求着我帮忙,我才懒得理她。五两银子就打发了,以后我可不给她再做别的。”刘师傅将银子收下,要说贵,倒也没有,只不过借着刚才沈姑娘送来的人参,切了两片须子加进去而已。 沈昭月闷声听了一阵,想着刚才谢长翎的话,只觉得自己运气更差了。 第129章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六公子总算是恢复了些精气神,还得是姑娘看顾的好,日日送补品过去。”香叶给自家姑娘梳着发髻,这雨总算是停了,放晴了两日,地面已有些干了。 沈昭月瞧着镜中人,峨眉杏眼,巧笑嫣然,总归是一切顺了心,面色都好上许多。“走吧,别误了时辰。” 亲自将那一枚连理枝的簪子戴上,沈昭月换了一身水蓝色绣花的长袖襦裙,衬得身形修长,素雅中透着一丝灵动。 乡试已过,但等待放榜的日子显得尤为漫长,谢轻舟在府中待了几日,总是忍不住就唉声叹气,生怕自己考砸了。沈昭月打听到仙鹤楼特意开了几场学子宴,凡是今年的考生,皆可免了酒钱,饭菜亦是打了七折。 这等优惠,早就引得众多学子前往,时不时就开办了一些谈经论道的杂社。 “在府中等着也无趣,不如多出去看看。若是有幸识得几位好友,也是件幸事。”沈昭月按住了谢轻舟来回踱步的身子,从怀中抽了一张帖子递给他,“我陪你一同去?” 谢轻舟原是累了几日,身子乏力不堪,虽想着出门去,但又怕听人讨论,若是他写错了?可怎么办? 但看到沈昭月挂怀的神情,想到自己确实太过焦虑了些,因而还是答应了,“那就去瞧瞧,既是打折,我们也去占个便宜。” 仙鹤楼内,早就坐满了人。幸而沈昭月提前定了桌子,小二提着手中的酒壶,来回给客人们倒酒,一刻都不得歇息。 落座后,谢轻舟与沈昭月相对而坐,大厅内早有学子在高谈阔论:“这榜首,我是考不上,但前二十甲,我定能上榜!” 谢轻舟看了那人一眼,与沈昭月介绍道:“这位是赣州杨家的长孙,杨雄,在赣州颇为有才名,只为人轻狂了些。” 沈昭月点了点头,轻狂之人众多,只其中真材实料者颇少,不知这位杨雄公子是哪一种。 小二提着酒壶迎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谢轻舟,连忙说道:“谢六公子,可要点些新品,我们这儿有‘金榜题名’、‘蝉鸣折桂’、‘喜上眉梢’,可都是好兆头。 这名字取得倒是讨巧,谢轻舟道:“那就都来一套,再来一壶桃花酿,一壶百年春,再加一些时令的点心。月儿,可还有想吃的?” “青团可还有些?”虽说唯有清明才有青团,但不知为何,沈昭月就是有些馋了,今日想尝尝。 小二一个吆喝,“客官来巧了,还真有。一会儿就给两位送来。” 等到满桌子的菜都齐了,谢轻舟已连着与三四位同窗打起了招呼,大厅中央,聚成了一个小圈,十来个人围在一起,分析着今年的考题与答卷。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沈昭月朝谢轻舟微微一笑,本就是带他出来散心,多见见人罢了。 谢轻舟本不想将沈昭月独自留下,可见到她头上簪的连理枝,忽而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他很是感激着:“让月儿,费心了。” 两个同窗左右拉着他的手,几人搭着肩膀,加入了谈论的人群中去,沈昭月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了丝丝欢喜。 那个曾经瘦小的少年,如今已然长大了。 青团送来时,正温热。沈昭月用竹叶包着青团,送进口中,青草香气浸入嗓中,让人忆起了春日的清凉,软糯的外皮撕开,露出里头的红豆沙,细腻淡雅,是难得的美味。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对面空出来的椅子上,突然爬上来一个小人儿,沈昭月定睛一眼,是裴洐光。 可是谢长翎带他来的?沈昭月心下担忧,她实在不想遇见他。 然而,出现在裴洐光身后的,只有护卫,这让她送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出来的?”沈昭月递了他一副筷子,又将面前的甜豆花推到了他的面前,“可吃过了?” 裴洐光前几日刚被裴玄接回了驿站,因着乡试已结束了,裴玄自然有了看顾他的时间。但白日里,还需评卷,因而让身边的侍卫陪着裴洐光四下逛逛,他来了广陵许多,但被困在谢府的时间更久。 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每日一溜烟就跑出了门。 “我刚才来呢!只这里人多,我连个位子都没找到。”裴洐光在外头转了一圈,本都逛累了,准备打道回府,却是一个转身就看见了沈昭月,顿时就提起了精神,小跑着过来。 “我爹要接我回去了,以后怕是见不到沈姐姐了。”裴洐光吃了一口甜豆花,嘴里虽冒着甜,但心底总有些苦涩,他不想回京城,京城里的人都不喜欢他。 沈昭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京城的美食,可比广陵还多。我都想去尝尝,可惜没这个机会。” “等光儿去了,帮我多尝尝可好?”沈昭月柔声细语,小孩子总有调皮的时候,但心性不坏。“若是我有机会去了京城,我定去看你。好不好?” 看他?裴洐光立刻点了点头,“那可说好了,要来看我!” 兴许是担心沈昭月找不到他,裴洐光小脑瓜子里灵光一闪,从护卫腰间扯下了一块牌子,塞进了沈昭月的手中,“沈姐姐,这个给你。等你到了京城,用这块牌子就能找到我。” 沈昭月看了看牌子,上头雕刻着一只老鹰,应当是庆王府的徽印,她瞧了一眼旁边的护卫,见他没有拿回去的打算,也就顺势收下了。“好,我记得了。” 裴洐光呵呵一笑,每次看见沈姐姐,都让他有些想娘亲了。 “沈姐姐,好巧啊。” 裴洐光看着面前的成年男子,瞬间皱起了眉头,这人都多大了,怎么还敢学他喊“沈姐姐”? “不准你喊‘沈姐姐’,只有我能喊!”裴洐光气鼓鼓地朝着谢长岚瞪了一眼。 谢长岚从未见过眼前的孩子,但见他身后气势凌然的护卫,那想骂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第130章 你真没用! “你管我是谁。”裴洐光看见他,就心底不喜,对谢长岚做着鬼脸,吐着舌头。“你不准喊’沈姐姐‘,也不准过来。” 谢长岚走到一半的脚步,顿在了原地,若非此处人太多,他真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有家教的孩子。 护卫最先一步,将人拦在了两步之遥的地方,“这位公子,请。” “一个下人罢了,也敢赶我?你可知我是谁?”谢长岚第一人被拦住,正巧身后还有几个与他同好的学子在身后看着,为了一份面子,他指着沈昭月道,“沈昭月,让他给我滚开!” 刚才还喊着“沈姐姐”,现在就指名带姓地喊她。 沈昭月冷着一张脸,谢长岚装腔作势的本事,竟是一点儿都没有长进。 “无能为力。”沈昭月吐出这四个字后,不再看他,只低下头来,笑语盈盈的与裴洐光分食着盘中的点心,见他一口吞了下去,差点儿噎着,赶忙将手边的茶水递了过去。 谢长岚被人无视至此,将沈昭月狠狠记上了一笔。不过是那庶子定了亲,居然还敢与他蹬鼻子上脸了! “七公子,你这府里的表姑娘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回了座位,一个穿着白衫的男子调笑道,“不过是个打秋风的,我看啊,不如早些赶出府去。” 这人名叫刘秀,家中务农,三代只出了他这么一个读书人,却是心性极高,自认有鸿鹄之志,奈何世道不佳,未曾给他展露手脚的机会罢了。 与谢长岚交好的人,差不多都是此类,他的名声因着王嫣一事,早就毁了大半,广陵有名望的子弟都不屑与他来往。 谢长岚只能在这些人的包围中,得一丝慰藉,自感高人一等,他将几人拉近,小声窃窃道:“刚才没瞧见,是攀上了府里的一个庶子,还真当自己能飞上枝头呢!早晚有她好瞧的!” “月儿,没事吧?”谢轻舟刚才正与同窗辨题,却是一转眼就看见了谢长岚,幸而有人拦了一把,否则他生怕那谢长岚又故意惹出事来,欺负沈昭月。 沈昭月见他满是担忧,摇了摇头,安慰着:“没事。听了几句狗叫而已。” 话刚说出口,沈昭月才想起裴洐光还在她面前,当着孩子的面骂人,实在是不可取,她讪讪一笑,对着裴洐光解释道:“哈哈,刚忍不住就骂了人,光儿,你可不能学。” 裴洐光默默记在心里,骂人的话,他听得虽少,但是一学就会,他鬼灵精地回答着:“嗯呢,光儿不学。” 谢轻舟是第一次见到面前的孩子,好奇问了一句:“这位小公子是?” 沈昭月向他介绍道:“这是光儿,此前离家出走来了广陵,正巧被我遇见了。这几日,他家人已来寻他了。” 虽没有点明裴洐光的身份,但谢轻舟见沈昭月未曾告知姓名,又看到身后的护卫,猜测应当是世家贵族的孩子。他不再多问,而是一同坐下,向裴洐光介绍着自己:“光儿,我叫谢轻舟,是月儿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 这四个字让裴洐光瞪大了眼睛!他还想让沈姐姐做他的干娘呢! “不行!沈姐姐不能嫁给!”裴洐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沈姐姐是我的!” 谢轻舟“噗嗤——”,笑出了声,“好好好。是你的,我不与你抢。” 可是听了这句话,裴洐光并不觉得高兴,反而皱起眉头,朝着谢轻舟问道:“你就这么让给我了?” 谢轻舟见他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是,不与你抢。” “啧啧,”裴洐光砸了两下嘴,轻轻吐出了一句:“真没用!” “呃——”谢轻舟被他这句话,说懵了,他是想哄着这孩子,谁承想居然得了个“真没用”的评价。 但对于谢轻舟的回答,沈昭月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作为庶子,谦逊礼让是他的优点,或许也是他的缺点吧。 谢长岚往他们这一处看了两眼,见谢轻舟与沈昭月相视一笑,更觉得心中膈应。 他与在座的几人做了个手势,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包药粉,搅拌进了手中的酒杯里,径直就走了过来,站在了谢轻舟身侧,搭着他的肩膀说道:“呦,六哥你也在啊,刚才还想与你喝几杯呢!来来来,今日心情好,我敬你一杯!” 那一杯酒被强行塞进了谢轻舟的手中,旁边的几人更是起哄:“喝一杯,喝一杯啊!” “对啊,自家兄弟敬酒,总不能不喝吧?” 沈昭月按住了谢轻舟端着酒杯的胳膊,若只是敬酒,那无妨。可谢长岚一向看不起谢轻舟,如何会突然好心与他对饮呢? “别喝。”沈昭月轻轻出声,拉了一下谢轻舟的胳膊。 然而,谢轻舟虽不看上谢长岚,却是不敢当众拒了这杯酒,他知晓沈昭月的担心,只朝她微微一笑,就抬起了酒杯。 “啪——” 酒杯摔碎在地上,酒水四溅。 “不小心撞到了。” 裴洐光一个猛子冲到了谢轻舟的身上,撞得他吃疼,一时不查,失手松开了酒杯。 谢长岚满脸不悦,面色铁青,这孩子三番两次找他麻烦,真当他好说话不成! “你!你个小泼皮,我今日就替你父母,好好管教你!”说罢,谢长岚抬起手就要打人。 护卫一个飞踢,正中谢长岚下怀,将人踹出了一丈远,力道之大,让谢长岚禁不住吐了口血来! “你,你敢对我动手!我要杀了你!我定要杀了让你!”谢长岚捂着小腹,嘴角与衣襟上都挂着血迹。 谢轻舟见事情闹大了,慌了神,不由朝着沈昭月问道:“这,这可怎么办?若是祖母知道,这……这……” “不怕。”沈昭月握住了他的手心,安慰着:“我会与老夫人解释。” “送官!将他们送官去!我可是秀才!”谢长岚喊得大声,命令周围几个人将他们扭送至官府。 谁知,身后一人走进门来,轻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敢送我儿去见官?” 第131章 沈姑娘,可吓到你了? “爹!他要杀了我,我好怕啊!” 刚刚还一脸霸气的裴洐光,看到自己的便宜爹来了,立刻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扑到裴玄的大腿上,抱着就哭,纵然眼泪是一滴都没掉下来,但那声音是震天响。 “爹啊!你的宝贝儿子差点就见不到你了!要是我出了事,你可怎么跟我娘亲交代啊!”裴洐光一遍哭喊着,一遍将手上的糕粉擦在了他爹的裤腿上,留下了小小的指印。 “你!分明是你先对我动手,你还恶人先告状了!”谢长岚在看到裴玄进门的那一刻,腿都吓软了,他可没听过庆王殿下有儿子啊!庆王虽已年近三十,可他连王妃都没有,哪里会突然冒出个儿子来? 只怕是个私生子? 在座的学子们,纷纷退却几丈,生怕殃及池鱼。刚才与谢长岚一起起哄的几人,更是埋下了脑袋,躲到一旁去了。 “那又如何?”裴玄看着自家假哭的儿子,大手一挥,将他抱进了怀里。“来人,将他拿下。” 裴洐光扭着身子,“放我下来,我不要你抱。” 他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才不要裴玄抱!而且,裴洐光本就不喜与裴玄太过亲近,他最喜欢娘亲了。 然而,难得有机会将儿子抱在怀里,裴玄哪里肯放手,硬是将他紧紧按住,“不是要我给你做主?” “哼~”裴洐光这才撇着嘴,不再挣扎 两名护卫直冲了过去,反手扣住了谢长岚的胳膊,将人压在了地上,脸颊贴地,狼狈不堪。 “庆王殿下,庆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还请您高抬贵手,饶我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本就是软骨头的谢长岚立刻求饶认错,更是连着几次将额头狠狠磕在了地上,与刚才嚣张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在座的不少考生,见谢长岚变化之快,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嘲讽:这谢长岚,未免太丢读书人的脸面了。 文官清流,讲得就是一个刚正不阿,不屈不挠。可谢长岚呢?当下就是认错认罚,全无文人风骨。 沈昭月见到人来,亦是拉着谢轻舟往后退了几步,她见过庆王几回,此人性子不定,是好是坏,倒是难说。只他明明与谢长翎相熟,但此刻对谢长岚竟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给。 谢轻舟望着地上求饶的谢长岚,心下不免更加担忧了,若是大夫人问起今日之事,他与沈昭月怕是都要受到牵连。 思及此,他悄悄对着沈昭月耳旁道:“月儿,你与那位小公子相熟,能否劝上几句,饶过七弟?” “饶过他?”沈昭月不免愣了下神,她没想到谢轻舟竟会这么说,“刚才分明是他故意为难你。” “可七弟若是真被庆王殿下押下去,我们如何与祖母,与大夫人交代?”谢轻舟在府中本就不得重视,谢老夫人因他是庶子,更是鲜少见他,只每年中秋、春节聚上两次罢了。何况,大房虽势弱,但到底有官职在身。 沈昭月见他面上挂着担忧,却还是拒绝了谢轻舟的请求,她道:“光儿本就是为了你我,才惹上了谢长岚,我若是此时帮他说话,只怕会让光儿伤心了。” “哎——那不如,不如我们去找二哥?”谢轻舟低着头思索了一阵,忽而抬头道。 沈昭月不由叹气,“轻舟,这事我们无须管,你信我。” 仙鹤楼内,人人望着这一处,却都不敢多言。 正当护卫要将谢长岚押走时,门外突然又闯进来了一拨人。 “庆王殿下,也来抓人?”身着官服的齐恒,身后跟着十几名官兵,个个手持兵刃,严阵以待。 “也?”裴玄将怀中的小人儿抱紧,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肩头,轻易不让齐恒瞧见他的正脸。“齐大人,什么意思?” “有人科考舞弊,我奉命将人带回去审问。”齐恒亮出了手里的腰牌,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密信,上头盖着皇家官印。 裴玄接过查看,上头竟是一一写着科考舞弊之人的姓名,谢长岚赫然在列!他一个冷眼,扫到了谢长岚的身上,将跪在地上的谢长岚吓得直哆嗦。 齐恒抬脚走到了谢长岚面前,踢了两下他的脸,“啧啧,看来庆王殿下也得了些风声啊。那本官就多谢庆王殿下,帮我抓人了。” “什么?我,我没有舞弊,我没有!”谢长岚是头晕目眩,本只是冲撞了庆王的儿子,怎现在他突然就舞弊了? “将他们都带回去。”齐恒一声令下,官兵冲进了仙鹤楼内,拿着手里的画像一一核对在座的考生们,连着谢长岚在内,共抓捕了五个人。 刘秀拉着谢长岚的袖子,被抓时还痛哭流涕道:“我冤枉,我冤枉啊!七公子,你可得救我!救我啊!” 然而,谢长岚此刻似丢了魂一样,对刘秀的话是充耳不闻。 “沈姑娘,可吓到你了?”官兵将人一一押进了囚车,齐恒却是转身走到了沈昭月的面前,自上次一别,他竟是有些想她,“听闻你定了亲?不知是哪位公子,如此有幸呢?” 齐恒的语气,轻柔间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 沈昭月对着他微微一拜,将身边的谢轻舟推到了身前,回道:“见过齐大人,这位就是小女的未婚夫婿,谢轻舟。” 谢轻舟心中疑惑,未曾想到沈昭月竟还认识齐大人,他亦是第一次有机会站在齐恒面前,立刻拱手道:“小生谢轻舟,乃谢家四房之子。” 而后,谢轻舟停顿了一秒,又继续问道:“小生斗胆多问一句,不知我家七弟究竟犯了何错?其中可有……?” 沈昭月目光一沉,当即打断了谢轻舟的话,“齐大人,我们府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轻舟,你去外头喊一声石头,让他把马车备好。” 谢轻舟一脸不解,但见沈昭月神色凝重,还是先一步出了门。 “齐大人,轻舟所言有失,还请大人切莫记在心里。”沈昭月言辞恳切,饱含歉意。 齐恒轻笑出声,“沈姑娘,我还是那句话,若是姑娘有一日在沈家待不下去了,来找我也行。” 第132章 是不是你故意害他! “不劳齐大人费心了。”沈昭月嘴角挂着笑意,眼神掠过了一旁的裴玄。 两人相望了一眼,裴玄离得并不远,听得更是清楚。齐恒竟认识这个女子? 裴洐光不喜被人按着脑袋,正扭着身子要下来,“我要下来,我要下来。” 齐恒闻声,瞧了过去,“庆王殿下,可要一同回去?这一会儿审问,您可得在啊。” “本王晚些自会去。”裴玄牢牢抱住了裴洐光,不让他动弹。 “那本官就恭候大驾了。”齐恒朝他一笑,眼神却仅仅盯着他怀中抱着的孩子,没想到这孩子竟是如此得裴玄的重视,不过既重视,那就有大用。 “走。回府衙。”齐恒领着官兵,浩浩荡荡地走了。 “我要沈姐姐,我要沈姐姐。”裴洐光还叽叽喳喳地要找人,闹腾着。 然而,裴玄不曾理他的话,带着他就出了仙鹤楼。 片刻后,刚刚还一片寂静的楼内,顿时人声沸腾。不少考生都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谢长岚怎么也被抓了?那谢二公子可是太守啊!” “哟,你刚才没瞧见。谢太守没来,怕是避嫌呢!” “科举舞弊,是大罪。若是严重,那是牵连九族的。” “……” 议论声越来越大,沈昭月让香叶打包了几份酥点,才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内,谢轻舟坐立难安,他知晓沈昭月是有意将他支开,可刚才他亲眼瞧见谢长岚被关进了囚车里!若真是舞弊,难保不会连累他。 “月儿,七弟难道真舞弊了?”谢轻舟见她上车,连忙拉着她的胳膊问答,言辞急切,“你刚才,可有问问庆王殿下,问问哪位齐大人?” “轻舟,他们是贵人,如何会与我一个小女子说话?我们先回府吧,这事自有老夫人做主。”沈昭月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你回府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只将东西送去给姨母,姨母挂念你许久,你该常去看看她。” 谢轻舟喃喃道:“如今找母亲有什么用?她……她只掌管中馈罢了。” “我们能依仗的,唯有姨母。”沈昭月怕他拎不清,又叮嘱了一句,“大房与我们不合,如今谢长岚被抓,大夫人只会迁怒与你,你只安心待在屋里,外头的事切莫掺和就成。等放榜后,我们就能出府了。” “行吧。那就听你的。”谢轻舟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不过他惊讶于沈昭月居然认识庆王殿下与齐大人,又问道:“月儿,你怎会认识庆王殿下,还有齐恒大人?” “我在南山寺祈福,正巧两位贵人都去过,偶然遇见过几次罢了。”沈昭月怕他多想,“本朝重孝道,他们见我诚心,多了几分赏识。” 南山寺是广陵最有名的寺院,自然引得众人朝拜。谢轻舟这才缓缓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还是月儿,气运好。总能遇见贵人。”谢轻舟憨憨一笑,不再多言。 回谢府后,沈昭月与谢轻舟立刻去了四夫人的院子里。 然而刚进门,就瞧见了面色紧张的四夫人,以及正侯在一旁的喜娟。 “六公子,沈姑娘,老夫人请你们去前厅。”喜娟传了话,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想到谢老夫人的消息如此灵通,沈昭月将食盒放在了四夫人的桌上,“姨母,轻舟与我去了趟仙鹤楼,给您带了些糕点。您尝尝。” “有心了。你们快去吧。别让老夫人久等了。”四夫人刚刚得知了谢长岚的消息,吓得脸色惨白,生怕谢轻舟也有所牵连,谢家已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了。但看着沈昭月气定神闲的姿态,她悬着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是。我们就去,姨母好好歇息。”沈昭月笑了笑,让她宽心。 前厅内,谢老夫人来回踱步,心焦不已。 大夫人更是慌了神,只知道哭,“老夫人,我家长岚不可能舞弊啊!他,他哪有这个胆子?必定是有小人陷害他!” “长岚一向最是乖巧懂事,他绝不会舞弊啊!” 谢老夫人拿起拐杖,狠狠地杵到了地上,骂道:“够了!你儿子做的那些事,真当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吗?往日里我心疼他年虽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如今,便是成心有人算计他!那也是他活该!”谢老夫人骂了几句,一口气冲到胸口,让她猛地往后一仰,差点儿晕过去。 喜娟来得及时,一个箭步跑过去,从怀中掏出了药丸,塞进了谢老夫人口中,又端起了茶水,喂了两口。“老夫人,消消气,千万要消消气。” “人来了?”谢老夫人扶着胸口,喘着粗气,见到沈昭月与谢轻舟,朝着两人招了招手,让他们走到面前来。“你们今日,可是亲眼见到长岚被抓走了?” 谢轻舟低着头,不敢看向谢老夫人,小声回道:“是瞧见了。” 大夫人一听,立刻扑了过来,抓着谢轻舟的手臂,喊道:“瞧见了,你怎么不拦着呢!你怎么能让人把我家长岚带走呢!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害他!” 谢轻舟的胳膊被她的指甲划拉着,虽隔着衣服,但痛感强烈,他却不敢多有动作。 “老夫人,京城来得齐大人亲自来抓人,只怕这事还得请二公子来才行。”沈昭月跪在地上,将今日的事情一一分说,“今日共抓了五名学子,说是还需审问审问,只怕酷刑之下,会被屈打成招。” 谢老夫人缓过气来,她已让人给谢长翎递了信,但如今还未曾得到消息回来。只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一个她不曾关注过的庶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她是昏了头,才会想着让他们来回话。 “你们回去吧。今日的事,不可与外人提起。这些日子,更不要出门了。”谢老夫人叹了口气,他们谢家只怕是气数已尽了。 大夫人却急忙叫喊着:“那我家长岚呢!我家长岚可怎么办啊?” “等长翎回来,让他看着办吧。”谢老夫人朝着下人们吩咐了一句,“送大夫人回府,没我的允许,不准她出房门!” 如今动荡,只怕她一时慌乱,再闹出些荒唐事来。 “老夫人,你这是要断了长岚的路啊!”大夫人涕泪横流,任由人拽着,就是不肯走。 谢老夫人叹了一句:“走吧,走吧,你们都走吧。” 第133章 这,就当是你的赔礼了 “姑娘,大事不好了!”香叶从院外匆匆而来,一脸慌张。 沈昭月放下了手中的洒水壶,见她差点儿被石子绊倒,连忙嘱咐道:“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别伤了。” “茶坊送了一些新货来,我去门房拿。听到有人说,七公子要被定罪了!说是,说是有学子状告他,替换了旁人的考卷呢!” 自谢长岚被抓后,谢府人心惶惶,都生怕此事成真,惹怒圣人。谢长翎虽得了谢老夫人的传话,却是一次都未曾回过谢府。 “你可打听到,那位学子是谁?”沈昭月握紧了香叶的手,脑筋转动,突然问上了一句。 香叶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姓张的学子。” 姓张?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影,却始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老夫人可得了消息?”沈昭月又问了一句。 “应当是知道了,那来报信的人,刚已去了内院。”香叶一脸担忧,“科举舞弊,姑娘你说这罪,得有多大啊?” 香叶未曾念过什么书,只识得一些字罢了,她虽猜到此事严重,但真不知到底有多严重。可每日里,瞧见府中人神色紧张的模样,她就不由地害怕起来。“前些日子,陆府抄家,连着陆家上上下下几十口,都被流放了。” 若是抄家之罪,便是府中的下人,亦是会被牵连。香叶害怕。 沈昭月按住了她的手心,“放心。你的身契,姨母此前就给了我。” 将人带进了屋内,从床下翻出了一个小盒,里头放着一张薄薄的纸张,“本想着等我成亲时,再给你。你自收好了,千万别丢了。” 香叶看着手中的纸张,不敢相信自己从此以后,就是自由身了。“姑娘,那你呢?” 沈昭月与谢轻舟定了亲,倘若真出了事,她家姑娘可怎么办啊! “我无妨。”沈昭月抹干净了她眼角的泪珠,安慰着,“你家姑娘自有活路,可用不着你个小丫头担心。” 明明沈昭月还比香叶小上一岁,可她却总会多护着香叶一些。这份恩情,香叶记在心里。 “对了,这是李掌柜亲自送来的,姑娘你看看,上头写了什么?”香叶将身契收好,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件,信用红蜡封好,不曾打开过。 沈昭月接过信,指尖从封口处划过,她朝着香叶弯起了嘴角,“我有些饿了,去做些小馄饨来吧。” 香叶连连点头,“好。我就去。” 等到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时,沈昭月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从里头抽出了一张纸来,黑色的墨迹早已干涸,留下一阵独有的茶香。 而其中所写的文字,让沈昭月心下一惊。 她必须得出府一趟了。 将纸张放在烛火之上,付诸一炬,丝丝的黑烟冒出来,沈昭月推开窗户,将屋内呛人的烟味散去。 “姑娘,煮好了。你尝尝。”香叶端着热腾腾的小馄饨进来,因着碗边太烫了,刚放下手,就忍不住搓上了耳尖,“不过还有些汤,可千万要吹一吹再吃。” 沈昭月朝她笑了笑,让她一并坐过来,“一同吃吧。府内如今忙着,只怕以后都得我们自己做些吃食了。” 谢老夫人前两天突然晕厥了,几位夫人轮流守夜看护,府中一切事务都以谢老夫人为重,她们这些表姑娘自然是得的少了,幸而石榴小院这儿,另外留了一间小厨房,否则她们怕是连一份饱腹的吃食都难。 “之前那位柳姑娘,听人说,这几日都只有粗粥喝了。”香叶点了点头,她运气好,跟了自家姑娘才能吃香喝辣,如今府中不知为何突然少了银钱。 四夫人掌管中馈,可现下除了谢老夫人的药钱,其余都节省起来了。就连这个月的份例都少了一半,沈昭月心底明白,四夫人是怕真出了事,手中没有银两,那才是大麻烦。 趁着香叶回去拿小碗分食的机会,沈昭月从袖中的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倒了一些粉末进了馄饨中去,用勺子搅拌搅拌。 而后,沈昭月又自己吞下了一颗小药丸。等到香叶回来了,她亲自给香叶盛了满满一碗的馄饨,自己只留了一小份,“多吃些。你若是饿了肚子,可没人照顾我了。” 香叶本想推脱,但见沈昭月一脸期盼地看着她,还是喜滋滋地将碗中的小馄饨吃了个干净,等晚些她再给姑娘做点宵夜。 沈昭月吃了两口,在心中数着数,一、二、三…… 数到十时,对面的香叶捧着碗,晕了过去。 沈昭月连忙起身,将她扶住,等到确认她已沉沉昏去时,才将人拖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她需要出府一趟,万分紧急。 脚踝处的伤,已经好上许多了。沈昭月从衣柜中翻出了一套男子服饰,束冠、束胸、缠腰,擦净脸蛋,又加粗了描眉,在脸颊处点上雀斑,仔细检查了袖中的绣花针。 这才趁着夜色,从院外的小道,偷偷跑去了上次齐恒爬墙的那处地方。虽然巡查的人多了,可只要掌握了换班的时间差,自然可以翻墙出去。 沈昭月踩着石头,轻手轻脚地上了树,借着力道,翻墙而过。 可不等她的双脚踩在地上,却是整个人被拦腰抱住,男子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而其语气中的调笑,更让她觉得难堪。 “沈姑娘,好巧啊!今夜,也翻墙吗?” 齐恒立于墙下,似是早早就等在了这里,只为了守株待兔。 沈昭月挣扎了几下,却被他牢牢扣住了腰间,盈盈一握的腰身,让齐恒不由伸手,重重摸了几下。 “那封信,是你送的?”夜色之下,沈昭月一双眼睛透着阴冷,她趁其不备,抬手就掐住了齐恒的脖子,“如意呢?” “沈姑娘,向来是这般求人的吗?”明明那只手已按住了他的命门,偏偏齐恒丝毫不怕,只望着怀中人,轻笑了一声。“你若是杀了我,可再也看不到你的如意姐姐了。” 脖子上的力道逐渐松开,齐恒突然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间,“这,就当是你的赔礼了。” 第134章 美人在怀,当宵小也不错 嫌恶地歪过头去,沈昭月抬起袖子狠狠地擦着额头,“齐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如此宵小的事情也做?” 齐恒满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美人在怀,当宵小也不错。” 忽而,墙内出现了巡逻的脚步声,齐恒低声凑近了沈昭月耳旁,“嘘——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的私情那可就藏不住了。” 沈昭月被他一句“私情”,气晕了头,他这是空口白牙地污蔑她! 一个转身,旁边的巷子里早有马车在候着,流云挥动长鞭,快马疾驰,停在了一间临河的小小院子前。 “这是哪儿?”沈昭月未曾下车,她不信任他。 齐恒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绣帕,扔给了沈昭月:“人在里头,你确定不去?” 那张绣帕上的针法,沈昭月一眼就认出了,是如意的。 扫了一眼齐恒,见他面色如常,挂着一丝戏讥的笑意,似是将她看透,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沈昭月来不及深想,已是心急如焚地跳车而下,冲进去了最里头的那间屋子里。 烛火昏暗,房内蒙尘,窄小的木床之上,躺着一名气息奄奄的女子,卧趴床上,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如意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沈昭月推开大门,泪水在眼眶中翻滚,她的如意姐姐竟是满身伤痕,屋内更满是草药的味道。 借着烛光,沈昭月掀开了她身上的被子,后背、四肢皆是鞭痕和勒痕,猩红的血印束紧在皮肤上,可怖至极。 “月儿,是你吗?”趴在床上的如意,在熟悉的声音下,勉强动了两下眼皮,她太疼,疼得快要死去。 “是我。是我。”沈昭月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唯恐触碰她的伤口。“如意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自己去的。” “别哭,哭了可就不漂亮了。”嘴唇已干涸开裂,如意嘶哑着嗓音,明明自己伤成这般,却还想着安慰沈昭月。 身后,齐恒走了进来,“王家不会蠢笨到,让一个无能之辈接任重担。你们的算计,在就被王旭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些伤,都是王旭干的?”沈昭月细细查看着如意身上的伤口,深深浅浅,新旧皆有。 “王旭嗜虐,他对女子一向如此。更别说,他还在如意身上,发现了密信。”齐恒提到了密信,那应当是如意与姐姐的信笺。“只我不知,沈姑娘何时有了这么多姐姐呢?” “她的伤,会好吗?”沈昭月哽咽着声音,她不如姐姐聪慧,才会被送来广陵。哪怕她知道了如意的打算,可她仍旧没办法阻止如意。在所有人之中,她总是最受保护的那一个。 “我已寻了最好的大夫为她医治,只伤势太重,须得两三个月,才能好全。”齐恒三两步走到了沈昭月身后,他垂眸看着面前身着男装的女子,提议道,“我虽不知,你们为何与王家有仇。但我与王家,亦不是同路。” “沈姑娘,人活在世上,多几个朋友总是好的。”齐恒朝他伸出了掌心,“谢家如今已是难以自保,姑娘若是投靠我,或许还有几分报仇的机会。” 沈昭月转过身去,仰视着面前的男子,京城齐家比广陵谢家更有权势,可如此的人想要与她交好?沈昭月自认没有这么大的魅力,“齐大人,您想要谢家,我不过一个寄居人下的弱女子,如何帮你?” “谢长岚。”齐恒开口道,“我查过他往年在书院的成绩,年年排在末尾,按理说不可能有机会参加今年的乡试,可偏偏他参加了。” “谢家,究竟是谁帮了他呢?” 沈昭月思索了一刻,随即将手放在了齐恒的手心之上,皆有对方的力道,起身。“大人觉得,这人是谁?” “自然是府中有权有势的人了。”齐恒此话,自然意有所指。 沈昭月心下了然,有些事情,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它成真。 “我可以帮你,但我要谢家四房,安然无恙。”沈昭月盯着他的眼眸,四目相对,不退让半分。 “好。”齐恒一口答应,“只你那位小情郎,怕是你护得住他,他护不住你。” “齐大人,爱吃宽面的习惯,可得好好改改。”沈昭月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如意,她语气中代带着些愤恨地问道,“再加一个条件。” “你说。”对于美人的要求,齐恒觉得自己一向大方。 “我要王旭,永远留在广陵城。”沈昭月恨恨道,言辞间皆是阴冷。 “这……我可做不到。王家对他极为看重。”齐恒此言非虚,王家自陆家一事后,可用的后生已无几人,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王旭。 “月儿,别……别为我,犯傻。”躺在床上的如意,微微动了下指尖,她将两人的话听在了耳中,更是害怕沈昭月为了她,惹上麻烦。 沈昭月轻抚着她的发丝,“姐姐,我不犯傻。不会的,你好好睡一觉,等你养好伤,我们就回家。” “好,回家,回……家……”许是太累了,在沈昭月的柔声安慰下,如意缓缓闭上了眼睛,浅浅睡去了。 怕扰了她的休息,沈昭月与齐恒一同出了房门。 月光之下,两人相对而立。 身着男装的沈昭月,比起女儿装,更显英姿飒爽的少年之气,英眉剑目,让齐恒看得心下一动,论容貌,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沈昭月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悸动,记在心间。 “那位举报谢长岚的学子,可是叫张二河?”沈昭月问道。 “是。”齐恒惊讶于她的消息灵通,“你认识?” “算不得认识。”沈昭月回想起来,那日在茶坊闹事的张二河,字字句句皆是控诉他的不得志。“两日后,我会将证据带给你。” “沈姑娘如此有信心?”她答应得太快,快到让齐恒有些怀疑她的话了。 沈昭月见他疑心,只道:“齐大人找我,不就是觉得我能做到吗?” 第135章 他输了,输在他的自作多情 翻墙回到小院内,香叶仍旧沉沉睡去,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沈昭月从袖中拿出火折子,用手心护着火,借着微光,回了房。 可等她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身后却是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你去哪儿了?”冷厉的男声传来,谢长翎端坐在椅上,质问她的去向。 这几日,谢长翎忙得脚不沾地,圣人从京城传来了旨意,命齐恒彻查舞弊一事。他随看顾着谢长岚,让他免于严刑逼供,但齐家好不容易抓到了谢长岚这个把柄,如何能轻易放下? 且谁能想到,那不着四六的王旭,竟找了个张二河来。 谢长翎这才想起,此人他曾经在沈氏茶坊前见过,是个醉酒失意的考生。拦在沈氏茶坊的门前发酒疯,是沈昭月将他安抚住了。如此一想,他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没有见到她。 莫名的心绪作祟,让谢长翎半夜踏进了她的房门。他想见她,哪怕是遥遥一眼,他也想看她。然而,空无一人的床榻,让他心下一紧。 沈昭月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谢长翎竟还会偷偷来寻她,本以为他早已死心了。 “二公子,夜闯闺房,是为何事?”沈昭月避而不答他的话,她是偷溜出府了,可这并非大罪。只谢长翎此时出现在她的屋内,才是辱没了她名声。 桌面上的蜡烛被点燃,火光照亮了半间屋子,床前屏风的影子笼罩着谢长翎的半张脸,透出了一丝阴冷,审问的目光如刀般,向沈昭月袭来,将她的脚步丝丝定在了地上。 “沈昭月,身着男装,半夜出府。论及谢家的规矩,此刻你该被拉去祠堂了。”谢长翎审视的眼神扫过她的身上的装扮,自上次谢府出现刺客后,他就曾怀疑过沈昭月,却因着她柔弱的外表,一再二,再而三地忽略了那些细节。 “上次府中的刺客,是你故意放进来的?”谢长翎起身,走到了沈昭月的面前,右手扼住了她的下巴,对视之中,他竟是第一次发觉她眼神中藏着的恨意。 他突然问道:“你恨我?” 悄无声息地捏紧了藏于袖口的银针,沈昭月背靠着房门,迎面正对着他的目光,“二公子三番两次,闯我闺房,轻薄于我。问世间的女子,可有不恨之说?” “我倒是不知,二公子往日也是这般,无媒无聘就将女子视为所有物吗?难道天下女子,都该爱慕你,都该心甘情愿地受你践踏?”想必是上次骂得不够狠,沈昭月见他故态重萌,言辞上更是狠戾。 “你是前任大理寺卿,是探花郎,是谢家捧在手心上的嫡子。当日,我若不配合着,与你演一场戏。你难道不会向谢老夫人强要了我?我姨母虽掌管中馈,可到底是依附着谢家,她为了讨好你,便是亲手将我奉上,也乐意。” 沈昭月将曾经的算计一一挑明:“我就差一步,就可以与轻舟定下亲事。你横插一脚,我怎能不恨?你自作多情,不顾我的意愿,只图自己的快活,我凭何不恨?” “谢长翎,你当自己是什么珍奇异宝,人人都抢着要吗?在我眼里,你不如轻舟一根手指头。”沈昭月冷哼了一声,对他耻笑不已。 对面的谢长翎,脸色愈发苍白,指尖扣着手心,生生扣出了一道道的血痕,他不敢相信,沈昭月一直是如此看他。 她畏惧他,欺骗他,怨恨他,与他逢场作戏。 她是真心实意的恨着他。 谢长翎仓皇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手心的疼痛,比不过他心口溢出的疼,如一根根麻绳从胸口穿过,来回拉扯。 他输了,输在他的自作多情,输在了他的自傲。 “你刚才,到底去了哪里?”谢长翎压抑着心头的痛苦,理智让他恢复了半分冷静,沈昭月无故出府,该给他一个交代与理由。 沈昭月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不蠢,齐恒想要利用她,可她现在离不开谢家。她走到了谢长翎的面前,垂首看向他,说道:“沈氏茶坊,丢了一个人。我今夜去,是为了找她。她叫如意。” “如意?”谢长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前些日子,王旭身旁有个女子,也叫如意。” 沈昭月点了点头,她从未隐瞒过关于如意的消息,此刻说出去,也无妨。“你可知,王旭嗜虐,如意逃了出来,却是……快不行了。按照本朝律法,为官者无故欺压百姓,理当剥夺官身,杖三十,游街示众。” “当真?”王旭若真是犯下此罪,谢长翎就抓住了一丝机会。只仅仅凭借沈昭月一个人的话,不足以定罪于王旭。 “你若是不信,自去查验就行。”沈昭月将如意藏身的地址说了出来,她要让王旭永远留在广陵,“锣鼓巷内,大柳树旁左手数的第三户院子,如意就在那里。” “好。我自会去。”谢长翎见她将地址都说了出来,心下的疑虑稍稍打消了一丝。 沈昭月转身将房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若二公子今夜不打算将我下狱,就请回吧。” 谢长翎被人撵出了门,却道了一声:“日后,不准半夜出府。” “砰——” 房门紧闭,床上的香叶被声音惊动了下,许是迷药的缘故,她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屋外的小黄狗突然醒来,叫了几声。嗅到院子里有生人的味道,立刻吼叫着冲着谢长翎跑了过来,谢长翎差一点儿就被小黄狗咬住了腿脚,只得飞奔上墙,如小贼一样落荒而逃。 小黄狗对着墙边“汪汪——”直叫,片刻后才打了个哈欠,回到狗屋里睡觉去了。 等到一切静下声来,沈昭月才缓缓脱下了身上的男装,就差一点,她就露了馅。 如意的伤势,若真按照齐恒的说法,怕是轻易不会好。若一直让如意在齐恒手中,沈昭月更是担忧,毕竟那人可不可信,还是个未知数。 倒不如,将人送到谢长翎的手中。 第136章 家门不幸啊! 青天白日里,云层染上了烟粉,朝阳缓缓升起,露珠化成了一丝白雾。 秋日的微风,去除了暑热,但忽而来的凉意,让人禁不住地收拢了肩膀,缩起了头颅。 “搜!都给我搜!” 然而,一阵吵闹声,打破了谢府内的宁静。府中的护院闯进了几个院子内,四处翻找,几房的夫人们都围在一起,吵破了天! “胡闹!大房丢了东西,与我们三房、四房何干!竟是连我们的院子都要翻?老夫人,先前是长翎丢了东西,我们怕是什么皇家御赐之物,也就随他去了。”三夫人虽一向在府中不掺和,但若是让大房冲进她的院子,那才是真真丢了大脸,将她压到底下去了。 四夫人更是不客气,朝着大夫人“呸——”了一声,“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丢了什么?若真是贵重无比,我也愿陪你闹一场。可你什么都不说,凭什么就闯我们的院子!这谢府,可不是你当家!” 大夫人满头大汗,那可是……那可是……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谢老夫人面前,咬牙哭着道:“老夫人,这东西实在重要,是……是夫君赠与我的定情钗,如今丢了,我,我实在该死啊!” 然而,此话却难以说服众人。 “呵,一个定情钗罢了。你若真情深义重,怎不跟着他一同赴任?非得留在广陵?”四夫人最瞧不起大夫人的惺惺作态,明明自己害怕吃苦,不愿离开这富庶之地,如今竟又显得她深情了! 大夫人恶狠狠地瞪了四夫人一眼,却不敢与她多言,只转头朝着谢老夫人请求道:“老夫人,您就帮帮我吧,只找个钗罢了。若真找不到,我也死了心。” 按理说,一个钗而已。丢了就丢了,偏偏大夫人万分看重它,到底是自己的儿媳妇,若是她真的情深,谢老夫人亦不能寒了她的心。 因而,左思右想后,还是答应了。 “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不过是找个钗子。不用搜,就让几位嬷嬷去各个院子里瞧瞧,若能找到固然是是好的,若不能也就算了。”谢老夫人做了和事佬,让刚才喊来的护院们都退了回去。 几位嬷嬷都是跟着谢老夫人的老人了,做事向来有分寸。三夫人与四夫人对望了一眼,做儿媳的,哪能驳了母亲的意思?只得板着一张脸,认下了。 “那就听母亲的。”两人齐声道。 几位嬷嬷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翻找,却只看了梳妆台与衣柜,不曾再去翻看其他地方。那些隐秘之地,谁家都会藏些私密物件,若是真被翻了出来,才是真正丢了各房的脸面。 毕竟也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几位嬷嬷也就适当做做样子罢了。 可侯在前厅内的大夫人,却是心慌不已,连坐都坐不安稳,时不时就起身添水喝茶,朝着厅外张望,只盼着有人回禀些好消息。 谢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岁数,只一眼就瞧出了大夫人的不对劲,但此刻人多,她只隐忍不发,用余光多看了大夫人几眼罢了。 “各位嬷嬷怎突然来了?”沈昭月在院子里浇花,见有人敲门进来,立刻笑脸相迎。 “大夫人丢了钗子,我们按例过来瞧瞧。沈姑娘不用担心,只看两眼就走。”一个长脸驼背的嬷嬷最先开口,沈昭月认得,这时府中看管下人的赵嬷嬷。 “这样啊,那嬷嬷们请吧。”沈昭月让开了身子,朝着香叶喊了一声,“香叶,别忙了。快请几位嬷嬷进屋里。” 香叶手中还拿着新摘的青菜,听见声音,来不及将手中的彩叶放下,就领着她们进了屋。 屋内不大,梳妆盒打开着,嬷嬷们看一眼,打开了几个抽屉,就合上了。衣柜倒是翻开找了找,两个嬷嬷对视着摇了摇头,又从屋内出去了。 “沈姑娘,我们就走了。” 沈昭月对着笑了笑,“辛苦嬷嬷了。” 等到院门再次关上,香叶才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气道:“真吓死个人,平白就来搜查我们,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偷了东西呢!” 这念头,不仅香叶有,谢府其他院子里的郎君与姑娘们都有。 “只怕是真丢了什么重要的。”沈昭月摸了一把手上的金钗,而后捡起了刚才丢在地上的青菜叶子,拍了拍上头的泥土:“明日放榜,我与姨母说过了,与轻舟一同去瞧瞧。正好,也该去茶坊,看看账本了。” 香叶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那等一大早就去,才能抢个好位置呢!“ 谢老夫人虽轻易不让各院的人出府,可放榜如此重要的事情,她自不会拦着。更何况如今的谢家,太需要好消息了。 “可找到了?”见到几位嬷嬷回来,大夫人连忙冲过去,拉着她们急急问道。 赵嬷嬷朝着谢老夫人回了话:“各个院子都看了一遍,并无大夫人丢失的定情钗。” “不!不可能!肯定是那个贱婢拿走了!”大夫人头摇的似拨浪鼓,“定是你们,没用心找!” “闭嘴!本就是你院中丢了东西,合该在你院子里好好找就是。如今随了你的愿,各院都找了一遍,你还怪上旁人了!”谢老夫人这些日子本就因着谢长岚的事情,心烦不已。如今被大夫人这么一闹,更是不喜了。 谢老夫人对着三夫人和四夫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回去吧。” 而后,又屏退了其他人。前厅内,只剩下了大夫人。 “人都走了,老大家的。你与我说个清楚明白,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谢老夫人的掌心一拍桌面,传来震耳的响声。 大夫人眼泪婆娑,她怕啊!她悔啊! “扑通——”一声,她连滚带爬地跪在了谢老夫人的腿边,哑着声音道:“那,那钗子里头,藏着能定长岚罪证的书信!” “你说什么?”谢老夫人震惊不已,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说清楚,什么是定罪的书信!” 大夫人再无依靠,她唯恐此事被人捅出去,哭着说道:“长岚是不聪慧,可他一向最是孝顺。他一心想早日科举中第,我做母亲的,自然要帮他。这才,这才让人换了他科试的卷子,得了个二甲的名头,也好让书院给他一个乡试的名额。” 这话,越说越小声…… “我……我怕办事的人以此要挟,就留了书信做证,也算是留条后路……” “蠢货!你既做了这事,如何能留下证据?你这脑子,是猪脑吗?”谢老夫人不敢相信她亲耳听到的话,只觉得自己这儿媳是蠢到了极点! 怕是被人作筏子,都不知道! “是谁?是谁帮了你?”谢老夫人厉声问道。 大夫人支支吾吾:“是…是已经被抄家的……陆远山。”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一口气涌上了心口,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第137章 成了亲都能离,何况定亲呢? 晨光初破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平日街头只有早餐铺子还冒着热气,今天却是街头巷尾都挤满了人,闹哄哄地围着太守府门口,人人摩拳擦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 “怎还没人出来?”早有人耐不住性子,张望着脑子,就差冲到衙门口去了。 “我若能得个三甲,那也是好的。”不少人喃喃低语,拉着同窗的手,紧张不已。 另一个穿着灰袍,半头白发的考生神色焦虑,他已考了十二年,这次若是再不中!他可无颜回乡了。 “出来了!出来了!” 突然,最前头的几人瞧见了府衙的大门开了! 一声悠长的铜锣响起,众人屏气凝神,两名差役手持黄绫长卷,神情庄严地走出。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缓缓展开的榜单之上。 榜文一出,先是一片寂静,随后是或喜或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中了!我中了!”人群中,一考生猛然惊呼,目光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后便是一阵狂喜,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谢轻舟挤到了人群中,自榜单上一一数过姓名,沈昭月拉着香叶也挤了过去,她们分开两头,各自在那长长的榜单上一一扫过。 “在这儿!在这儿呢!”沈昭月抬手一点,指着上头的名字,朝着香叶喊道,“快快快,快喊轻舟来!” “轻舟,轻舟!在这儿呢!” 二甲三十六名,是个好名次! 谢轻舟逆着人群,跑了过来。再瞧见自己的名字后,竟是忍不住哭出声!“月儿,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恭喜恭喜!” “谢公子,同喜啊!” 不一会儿,几位同窗就过来给谢轻舟贺喜,其中有几人考上了,满脸的喜气洋洋。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几人都踩到了她的裙摆,若非有香叶扶着,她差点儿就要摔下去了。 “姑娘,可小心些。”香叶扶着她,两人退到了人群外围。 “喜钱可都备好了?”沈昭月站在马车旁,与香叶问了一句。 香叶看着自家姑娘被踩脏的裙摆,用袖子拍了拍灰,“四夫人昨日就备好了,秀珠姐姐亲自吩咐的。等喜讯传回去,就立刻赏下去。让大家都沾沾喜气,乐呵乐呵。” 沈昭月点了点头,姨母的安排向来周到,只一会儿回府,还需散一些铜钱开路,“你去旁边的钱庄,换五十两铜钱回来,让店里的伙计送上车。石头,你陪着香叶去一趟。” 石头应了一声,将马车栓好后,陪着香叶一同去了。 沈昭月走到了马车后头,挡住了她的身形。 “齐大人,倒是乔装打扮的很有特色。”刚才在人群中,故意踩她一脚的人,就是齐恒。 今日,他换上了一件素色长袍,面上更涂了一层黑粉,若不是仔细瞧过去,更像是个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只那一双手干净滑嫩,让人一眼就看破了。 齐恒的指尖,抹上了脸上的粉痕,捏了捏上头的黑灰,“要不是你那位好表哥盯得紧,我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来见你。” “只是我不明白,这谢长翎是如何寻到了我藏人的院子,将如意带走的呢?”齐恒一脸阴恻恻的笑意,朝着沈昭月步步靠近,将她抵在了马车车厢上。 沈昭月尤然记得,这人上次还故意亲了她的额头,为防止齐恒故意占她便宜,沈昭月偏过头去,抬腿就是一脚,踢向了他的胯下! “怎么?还想要未来夫君的命根子不成?”齐恒长腿一伸,紧靠向她,将她双腿压住,难以动弹。 “齐大人,我已经定亲了。”沈昭月挣扎不过,看着他的眼神更是不悦。 可被沈昭月瞪了一眼,齐恒反倒觉得她娇憨可人,很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这成了亲,都能和离。何况,只是定亲了呢?” 沈昭月被他无耻的言论震惊了,这人实在是没皮没脸至极! 可沈昭月不知,齐恒还真得只对她一人,如此不要脸过了。 “你若是闲得无聊,不妨多花些心思查案。”沈昭月不愿再搭理他,用力推了他两下,力气不大,可指尖的银针却刺进了齐恒腰间,害得他忍痛往后退了两步。 “你下手,可真狠。”齐恒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多次暗算。这笔账,让他记忆颇深,怕是一辈子都难忘了。 罢了罢了,还是说正事。 “两日已到,不知沈姑娘有何惊喜给我?”哪怕如今看着狼狈,但齐恒惯是会做一副风流模样。 沈昭月心中悱恻,这样的人竟会是京城中人人称道的贤官? 趁着四下无人,沈昭月抬手从头上抽出了一根金钗,塞进齐恒的手中,“东西给了你,往后如意的事情,还望齐大人,切莫再插手了。” 齐家与王家的关系不菲,沈昭月知道,齐恒不可能帮她。 然而,东西是塞进了齐恒的手中,那人却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不松开。 柔软白皙的玉指,被齐恒攥在手心,肆意揉捏,比登徒子还登徒子!沈昭月不由怒上心头,指尖的针头向上,直接刺进了齐恒的手心! 鲜红的血迹滴落,在她的裙边染出了一点红色。 齐恒吃痛松开,“你别说,我还就喜欢你这股狠劲。” 比起京城里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沈昭月身上独有的冷漠与算计,让齐恒好奇不已。究竟是怎样的过去,才能造就现在的她? “月儿?” 身后,是谢轻舟寻她的声音,沈昭月一脚踹向了齐恒的小腿,而后将人一把推到了边上,转身就跑向了谢轻舟。 “我在这儿呢!” 望着朝着另一个男人奔赴而出的沈昭月,齐恒揉了揉小腿肚,恍然笑了一声。 守在一旁树下的流云见自家主子莫名其妙地诡异一笑,只觉得心中打颤,怕是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让石头先陪你回府报喜,我许久未出门了,想去茶坊看看。稍晚些,就回府。”沈昭月说了一句,正巧香叶与石头也回来了。 “路上若是遇到贺喜的百姓,就分些赏银出去,只管往地上一洒。早些回府就是,姨母怕是已经等急了。” 第138章 姐姐怎会送这些来? “哎呦,王公子来啦!恭喜公子高中啊!”李掌柜挽起了袖子,从一早就开始忙活,茶坊新招了两名伙计,虽然人多了,但还是有些忙不过来。“今日,咱们茶坊半价优惠,给大家添个彩头,各位若是有看中的,只管拿。” “给我来罐上次的状元茶!再来一饼新出的普洱。”茶坊围了一圈的人,乡试一过,不少学子都会特意去拜谢学院的师长,茶叶自然是最好的礼。 沈昭月是从茶坊后侧的小门进来,先去一趟库房,这些都是安阳新送来的货。“香叶,你去那边瞧瞧,帮我找找,可还有茉莉花茶了。” 香叶“哎”了一声,不用想,定是给六公子准备的。见李掌柜这么忙,她们也不好特意去麻烦他。 沈昭月支开了香叶,循着库房上写好的数字,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查看过去,数到三层十二格,才停下了脚步,左右无人,她伸手进格子底下摸索了一阵,终于拿到了一封信。 将信塞进了怀中,沈昭月又去了旁边拿了几罐观音茶,抱着一堆东西,去了茶坊柜台处。“香叶,我先去前头看看。” “东家东家!你来了!”李掌柜见到她来,赶紧迎了上去,帮着她将手上的东西小心放好,而后一脸期待地问道:“那谢六公子,可中了?” 沈昭月点了点头,指着柜台上的东西道:“中了,二甲三十六名。” “那,那可得好好庆祝一番!东家盼了许久,总算是有着落了。”李掌柜来广陵多年,自是知道沈昭月与谢轻舟的亲事,若非谢府的四夫人偏要谢轻舟中个进士,只怕早两年就成亲了。他是真心盼着东家好。 “将这几罐观音茶,包好。再帮我备上十来份花茶。”谢轻舟中了进士,按照以往的规矩,过几日定是要赶宴,一场接着一场,便是送礼都要准备许多。沈昭月自然放在心上,“过几日,你再帮我寻些文房四宝来,无须多贵重,只要精巧。” 李掌柜一听,就知道了沈昭月的心思,“东家放心,这六公子的事情啊,我必办得妥帖。” 而后,沈昭月又拿着账本去了一趟二楼,趁着无人时,从胸口拿出了那封信,可等到她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神。 盯着里头的两张纸,迟疑不定。 姐姐,怎会送这些来? “姑娘,我找到了。”香叶在外头敲门,却发现房门早已从内锁上了。“姑娘,姑娘?” “等一会儿。”沈昭月慌忙将信重新放好,只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意不在,她无人可问。但东西她却不敢带走,谢府并不安全。 按照老方法,沈昭月走到挂面前面,将信件藏进了背后的墙洞内,红砖塞回原位,看不出丝毫。 “走吧。也该回府了。”沈昭月拿着账本,打开了门锁。 虽不知沈昭月为何锁门,但香叶从不是多问的性子,她乐呵呵地点点头,憨憨请求了一句:“姑娘,回去之前,咱们能不能买个糖葫芦啊?我刚在门口瞧见了,上头还洒了芝麻呢!” 山楂酸甜,裹上一层糖衣,混着芝麻的香气,咬一口,就让人流连忘返。香叶馋这一口,许久了。 “那就买两根吧。”沈昭月见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自然答应了。 李掌柜将沈昭月吩咐的事情一一记下,这些打包好的东西,晚些自有人送去谢府。 茶坊门口,卖糖芦葫的老婆婆吃着茶,优哉游哉地陪着小孙女说笑,香叶递了六枚铜钱过去,“婆婆,要两根糖葫芦。” “好勒。”有客人来,老婆婆笑得皱纹都挤成一堆,眉眼眯成了一条缝。 沈昭月跟在旁边站着,见那小女孩儿实在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这世间并非十全十美,但总有些人,能过得自在。 知足常乐,是种福气。正如香叶一样,一根糖葫芦就觉得万分幸福了。 沈昭月咬了一口,或许是未到时节的原因,入口的山楂更为酸涩了一些。 “等以后出了谢府,我要每天都买一根糖葫芦吃!”香叶想得美好,她也盼着早日随着自家姑娘出府呢! 然而,刚回到谢府门口,竟是一点儿喜色都未有。 大门紧闭,沈昭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劲。“香叶,从后门进吧。” 按理说,谢轻舟中了举,四夫人定是会在门口大张旗鼓,散些赏银出去,便是为了与大夫人拼一口气,她亦是要热闹一场不可! 但如今满府都鸦雀无声,让沈昭月不由心头烦闷。 “怎么了?” 从后门,往前厅去,沈昭月一眼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谢轻舟,发冠凌乱,像是被人打了。 沈昭月连忙跑上前,跪在了谢轻舟的身旁,望了一眼坐在前头的大夫人和四夫人,问道:“姨母,这是怎么了?” 四夫人面露愁容,奈何她还没说话,就被大夫人截胡道:“哼!怎么了?老夫人昨夜病倒了,如今大夫还在救治,你们就敢在外头发红筹庆贺了?” “老夫人病了?”沈昭月吃了一惊,谢老夫人身子一向强健,多年来鲜少寻个大夫,虽有些咳疾,但并不碍事啊。“大夫人,今日轻舟中举,并不知老夫人病了。若是早些知道,定不敢喧闹生事。” 四夫人亦是担忧谢老夫人的病情,但今日原本是谢轻舟与他们四房大喜的日子,谁承想突然闹出了这般事情,她只觉得是大夫人斤斤计较,借着由头,打压四房。 “昨夜府中未曾有人禀告,我们是真不知晓。大嫂你也是,你既早知道了,怎不早些告诉我?”四夫人将事情怪到了大夫人头上,叹气道,“轻舟这到底是中了举,老夫人知晓了,也定是开心的。” “大嫂啊,你这光冲着轻舟发脾气,到底是替老夫人出气,还是替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出气呢?”四夫人的话,句句戳中了大夫人的心肺。 大夫人目露凶光,眼瞧着就要与四夫人吵起来。 “够了!如今祖母病重,你们还在吵什么?” 谢长翎是突然得了消息,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直奔回府中。 第139章 怎会有人下毒呢? 吵吵闹闹的前厅,瞬间静了声。 谢长翎从沈昭月的身旁走过,沾了泥土的官靴子在石砖地上,留下了点点泥印。沈昭月低着头,往谢轻舟的方向靠了靠,与旁人看来,两人颇为亲密。 大夫人脸上的气愤,立刻消了下去,扯着一张笑脸,起身道:“长翎,你回来就好。虽说六郎他中了举,但如今老夫人还病着,怎能张灯结彩地庆贺呢?” 谢长翎的视线从大夫人脸上略过,因着谢长岚的事情,他已多次拒了大夫人的请帖,今日来,只是为了祖母。 “中举之事,无须太过庆贺。如今外头人人盯着谢家,低调行事为好。”谢长翎与四夫人对视了一眼,语气倒是缓和,“还望四婶母见谅。” “瞧你说的,什么见谅不见谅的,都是一家人。”四夫人一向是见好就收,既然谢长翎给了她台阶下,她自不会与大夫人继续闹下去,只要在旁人面前得了一口气,她就舒坦了。 “轻舟,起来吧。本就是喜庆事,咱们啊,关上门庆祝庆祝就成。”四夫人朝着谢轻舟抬了抬,示意他起身扶自己回去,“免得有些人,看了眼红。” “你说谁呢!”大夫人一拍桌子,心中堵得慌。 可四夫人却没有再搭理她,反而是与谢长翎说了一声:“长翎啊,我先回去了。老夫人那儿,我晚些再来陪她。若是有事,你随时让人来唤我,我定到。” 沈昭月随着谢轻舟起了身,与他一左一右搀扶着四夫人,她虽未曾与谢长翎说上一句话,可仍旧感到了那人的视线,徘徊在她的身上。 谢长翎望着沈昭月的侧影,见她一眼都不愿看向自己,更是想起了上次她的那句“逢场作戏”,心中抽痛。他与四夫人点了下头,“长翎明白。” 然而,等到四夫人走了。大夫人却迟迟未肯动身,而是一路跟在谢长翎身旁,去了谢老夫人的端竹院。 “长翎啊,这长岚的事情,可有消息了?这府衙什么时候放人呢?”大夫人走在谢长翎的身后,见四周人少了些,立刻加快了些许脚步跟了上去,问道。 “长岚做了什么?婶母真心不知?”谢长翎蹙眉不喜,他已得到了一些风声,可大夫人矢口否认,绝不承认谢长岚做了错事。 大夫人连连摇头,“我……我一个长居府中的妇人,哪里知道?” “长翎啊,这老夫人也是为了长岚,才急病了身子。这事,你可千万要上心才是。”大夫人绞着手帕,满脸的担忧与紧张,她知道谢长翎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尤其做事最不讲情面,可……可那是她的长岚啊! “谢家的事情,我当然会上心。”谢长翎听了大夫人的催促,心底却是觉得无奈,明明是大房将谢家拖入了此种境地,竟然只想着靠他?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 世家大族之中,若是蚂蚁多了,亦是容易倒塌。 端竹院内,谢老夫人躺在床上,发着高热,呼吸急促,面色发白,只喊着身旁的喜娟:“水……水……” 喜娟端了水来,但勺子根本喂不进去,只好用手帕沾湿了水,再用手掌将帕中水挤进老夫人的嘴里。“这可怎么办啊!” 看诊的府医,是来回踱步,屋外起着小炉,煮着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忍不住屏气。 “祖母?祖母?长翎来了。”谢长翎跑了过去,跪在了谢老夫人的床前,见她眼珠浑浊,似是看不清的样子,不由更加担忧了。 喊了几声,谢老夫人的眸子亮了亮,认出了眼前人:“长翎啊,你可得好好的,可得好好的。” 谢长翎的眼角溢出了泪珠,他从未见过祖母如此病重,诚然人自有生老病死,可他的祖母明明前些日子还康健,还为着他的心事而烦忧。 喜娟在一旁默默抹泪,她用湿了的帕子,又给谢老夫人的嘴唇沾了沾水,“老夫人总喊着口渴,可这水偏偏就是喝不下去。” 谢长翎朝着身后的两名府医唤了一声,“祖母的病,可查出缘由了?” 常大夫年过五旬,曾经在京城的太医院做过两年学徒,他看诊多年,这谢老夫人的病啊,还真是说不准:“二公子,老夫人病发突然,像是中风之兆。可……可……” “可什么?”谢长翎厉声追问着。 常大夫左右看了一眼屋内的人,最后支支吾吾说了声:“可看着……又像是中了毒。” 此话一出,大夫人朝着常大夫瞪了一眼,“庸医,这府中谁不敬重老夫人?谁敢给老夫人下毒?你可别治不了病,就推脱到中毒上。” 常大夫被大夫人这么一骂,立刻低下了头去。 喜娟更是一惊,“如何就是中毒了?这……这老夫人的吃喝用度,一向都是我亲手照料的。” 谢长翎心下思索,床上的谢老夫人已是神志不清,眼皮耷拉了下去。 大夫人继续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府里怎会有人下毒呢?” “你们,都出去。”谢长翎冷静下来,将除了常大夫在外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常大夫拿出了刚刚为谢老夫人看诊的银针,银针上泛着一丝黑光,“刚才老夫人喉管堵住了气,卡住了一口痰,老夫这才施针祛痰,可这银针上……虽看不清楚,但确实有一丝黑色。” “我这才觉得……老夫人是中了毒。”常大夫将银针递给了谢长翎。 细细长长的银针上,唯有对着强光细看,才能看到那一层淡淡的黑色。此毒,怕是一般人难以察觉。 谢长翎在京城做了两年大理寺卿,自然什么样的毒都见过。“可能查出是什么毒?” “依照老夫人的病症,我大约猜到了几种,只配制解药需要时间。只怕……只怕老夫人撑不到那时候啊!”常大夫叹了口气,这药材精贵稀少,又要多次尝试药性,怪他学艺不精啊! “祖母她……能撑几日?”谢长翎用湿了的帕子,擦了擦谢老夫人有些干裂的唇。 “最多,十日。”常大夫摇了下头。 “常大夫,您只管尽力而为,若真是难以回天,我亦不会怪罪于你。”谢长翎瞧了一眼床上的祖母,“我祖母,就拜托你了。” 但既然是毒,那定有下毒之人。只要抓到那人,想必也能早日寻到解药。 屋外,大夫人神色紧张,坐立难安。“喜娟,我……我院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喜娟一心记挂谢老夫人,未曾多想,毕竟谢长岚刚刚出了事,大夫人这几日本就是心不在焉,她就算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第140章 官兵来了,禁足谢府 “月儿,有几位同窗约我去万霖亭一叙,可……可祖母病了,我不知该不该去。”谢轻舟敲开了石榴小院的院门,仍由小黄狗围在脚边蹭着肚皮,脸上时不时挂起了一丝勉强的笑意。 沈昭月从屋内拿了上次从茶坊带回来的礼盒,“老夫人病重,你身为儿孙自然不应该在此时出门。百善孝为先,便是老夫人那儿不需要你侍疾,可若真有事情,你得在府中才行。” 谢轻舟与谢老夫人并不亲,如今谢九郎都每日亲去端竹院问安,虽说谢轻舟只是个庶子,当下是用不着他,但到底得分清轻重。 “可我听说,今年的一甲第一名,颇为风光。就连庆王都亲自去拜访他了。”谢轻舟言语间多有艳羡,他虽不是一甲,但已经是同窗中考的不错的了。 “我知你好不容易得了高中,你心底开心,但谢长岚出了事,大夫人已是嫉恨上我们四房。上次她就存心用老夫人作筏子,你切莫再上了她的当。”沈昭月将礼盒放在了桌上,总共二十份礼盒,只多不少。 “谢师礼,姨母已帮你送去了,也特地命人传了信,说明了府中有事,你不方便亲自去。”沈昭月将事情一一掰开,与谢轻舟说明,“这些礼盒,是给你同窗好友的回礼。你人虽不去,但礼去了,也行。” 沈昭月自然也想着,若是谢轻舟能早日与中举之人多接触,于日后的发展有益。可她从未想过让谢轻舟走仕途,只想着一同做好茶坊的生意,再一同开个书院最好。 只这些日子,谢轻舟多次提到了进京赶考,他道:“我若能和二哥一样,月儿你就能官夫人了!” 但曾经,谢轻舟的愿望也不过是:我就想做个夫子,与你闲云野鹤般地生活着。 姐姐曾提醒过她,人心是会变得。 沈昭月看着眼前面露失落的谢轻舟,心底隐隐有了些不安。他的心,会变吗? “石头,将东西收好。晚些,你帮我给他们送去。”谢轻舟招呼着石头过来,让他抱着东西回去了。 这会儿,正好无事。 谢轻舟索性就躺在了院子里的躺椅上,晒起了太阳。他是个庶子,做事总是处处受制于人,府中的规矩总是只有他一人要守着,他心中自然有嫉妒,有不公。可现在,看着沈昭月为他操心劳力,他忽而有平静了许多。 他已经有月儿了。 可脑中,总是有声音在隐隐作祟。 若是,若是他也能成为像谢长翎那样的人呢? 入京为官,人人敬他,惧他,爱他。 “砰——” 门突然被撞开了。 石头跑着进来,腿被绊倒在门槛上,跌了个狗啃泥。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谢轻舟从躺椅上起身,见石头摔到了头,脸上被地上的砂子划出了几道痕,连忙问道。 石头不顾腿上的疼痛,冲着谢轻舟大喊道:“官兵来了!冲进来了,大夫人被抓走了!那位齐大人,让人将府中的姑娘公子们都喊到前院去呢!” 谢轻舟顿时愣了神,大夫人被抓走了?那就意味着……谢长岚他……他莫非真舞弊了? “二哥呢?二哥可来了?”谢轻舟又追问了一句。 石头想了想,他刚才跑得急,没仔细看,“我没注意,应当是来了吧?” 沈昭月喝了口茶,花香四溢,相比其他人的慌忙,她镇定自若地握住了谢轻舟的手,安慰着:“只抓了大夫人,那就未曾牵连到我们。不用怕,只跟着去前厅看看。” “那可是舞弊啊!若是圣人真追究起来……”谢轻舟不敢想,他好不容易才中举,实在是不甘心因着谢长岚那个蠢材,累及他的前途。 “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既然齐大人发了话,我们就去看看。”沈昭月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放宽心,“不怕。去看看,好吗?” 谢轻舟见沈昭月一如既往的镇定,波澜不惊的安慰下,让他脑中一转,忽然想到那位齐大人认识沈昭月,他提了一句:“月儿你认识齐大人,定是知晓他的秉性,我信你。那齐大人应当不会随意将无辜之人牵连其中。” 这一顶高帽子,扣在了沈昭月的头上。她哪里就清楚齐恒的秉性了呢?可现在为了让谢轻舟放宽心,沈昭月并未有多解释,只笑了笑:“我与齐大人不过几面之缘,但他应当是个好人。” 谢轻舟拉住沈昭月的掌心,将其放在了心口处,他道:“月儿,我信你。” 等到他们两人赶去前院时,各房的夫人早已到了,皆是神色紧张,相互张望着。 各院的姑娘们更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情景,柳香见到沈昭月来,立刻朝她走去,小声道:“月儿,那你可算来了。刚才大夫人被押走了,那阵仗可吓人了。” “人来齐了?”拿刀的官兵大喝一声。 “齐了,都齐了。”谢府的管家数了下人,连忙回道。 沈昭月这才发现,谢长翎不在。 齐恒朝着身旁的庆王笑了笑,“庆王殿下,谢家科举舞弊,这些人或许都参与其中了。本官认为,应当都押下去,好好审问才行。” 王旭也连声道:“按照我朝律法,科举舞弊,那可是要连坐的!” “这罪尚未定下来,你们就要强押良民下狱?”庆王裴玄冷哼一声,眼神扫过了在座众人,随手一指,“这几位姑娘们,只是投奔到谢家罢了。论亲疏,怕是都不在五服之内的,也要连坐吗?” 那指头,最后落在了沈昭月的身上。 沈昭月抬眸望了一眼,正撞见了齐恒打趣的眼神,让她心中低骂了一句:无耻。 “那庆王殿下以为,该如何呢?”齐恒挑眉,他自然不会将满府的人都抓走,但谢家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庆王道:“谢家大房之人,通通押入监牢。其他人,禁足谢府,不可与外人来往。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再说吧。” 话音刚落,王嫣突然冲到了人前,抱着怀中的婴儿,哭求着:“大人,大人,我孩子还不到一岁,不能去监牢啊!她会死的,会死的。” “你是谢长岚的那个妾室?”庆王想了想,是有这么个人。 王嫣连连求情:“是。还请王爷绕我们母女一命。” “孩童无辜,就把这女子带下去吧。” 第141章 这府中我无人可信 谢府一日之内,变了天。 谢家大房除一个婴儿外,皆被押入了监牢。府衙亲派了卫兵,密切看守在谢府的各个出入口,每三日才有人过来送米粮、肉、菜进府。谢老夫人病重,府中竟是无人管事了。 四夫人虽说掌管中馈,可当下她亦是不敢一人做主,这才不得已,将平日里只知道雕刻木头的四爷请了出来:“老夫人病了,大房被带走了。这长翎平日又不在府中,你身为嫡子,总该出来掌事了。” 四爷早先就得了消息,可他一向不问俗事,哪里知道宅院里的弯弯绕绕,更是懒得去管,直接朝着四夫人一挥手道:“我的好夫人啊,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懂得这些。母亲病了,我亲自去侍疾。这府中其他事,夫人管着就成。” 这一来一回,硬是把事情又推到了四夫人身上。 天色渐渐黑了,石榴小院却还未熄灯,沈昭月担心这案子不知要审多久,怕院内的吃食不够,拉着香叶在小厨房内一一盘点,又去了菜园子里看了看。 “姑娘,这二公子怎么没来?”香叶自己在院内种了些时蔬,虽说每日从府中领取的食材有限,但还算有盈余,她给菜园浇了水,又将彩叶上的小虫子挑了出来。 沈昭月回想起刚才齐恒那玩味的眼神,连庆王都来了,那谢长翎定是为了避嫌,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腿脚。“二公子本就繁忙,许是忙别的事情去了吧。” 她随口说了一句。 香叶不由叹了口气,“本以为六公子中了举人,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呢!如今,倒是连大门都出不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香叶转头问了一句。 “咚咚咚————” “快开门!官衙审问!” 粗矿的男声凶恶不已,吓得香叶打了个哆嗦,手中的水壶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沈昭月却觉得不对劲,若是真有事情要审问,刚才应当在前厅时,就一一询问了,又何必这时候再来呢? “香叶,别开门。”沈昭月喊了一句,将她推进了屋子里。“待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开门!快开门啊!”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响,可外头却没有火把的亮光。 “姑娘,我怕……我……”香叶心慌不已,她不愿自己躲起来。“我要和姑娘在一起。” “笨!若是我真出了事,你可得帮我去报信。”沈昭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将房门紧紧关上。 将银针藏在掌心,沈昭月深吸一口气,提着一盏油灯走到了院门前,“几位官爷等等,我力气小,这门栓难打开呢!” “快快快,快开门,不然我们可就撞门了!”门外的人声嘈杂,听着似乎还有几声低语,应当还有两三个人在。 一、二、三…… 沈昭月在心底数着数,而后猛然拉开了大门,对面的两人还在相互说笑,烛火灯光下,他们分明穿着盗匪的衣裳,满脸的胡须,一看就并非官兵。 “呦。果真是貌美的小娘子啊!真是便宜我们兄弟两个了!”大胡子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朝着沈昭月就扑了过来。 掌心出力,银针飞射,一瞬间直中那人的眉心正中,插入了脑中,沈昭月侧身而过,那人拿着匕首的手僵硬在空中,而后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另一个贼人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但事已至此,他举起刀就冲着沈昭月砍来。 夜色深沉,手中的火烛掉在了院内,将地上的杂草点燃,沈昭月往后退了几步,论力气她必然比不过男子,唯有靠着几分灵活的身形来闪躲了。 几次躲避后,那人恼羞成怒,朝着沈昭月大骂了几声:“贱人,我砍死你!” 沈昭月躲在了石榴树后,那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了石榴树上。 屋内,香叶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眼瞧着自家姑娘陷入了危险之中,她忙不迭地冲了出去,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有贼人!有贼人啊!” “回去!快躲回去!”沈昭月叮嘱了她那么多次,香叶竟还是跑了出来! 她急得不行,见那贼人转身就冲着香叶跑过去,沈昭月只得从树后捡起一块石子,砸向了那人的后脑门。 夜色太黑,距离太远,她的银针并不能百发百中。唯有近距离下,成功的可能性才高。 在对方吃痛捂着脑袋后,沈昭月快步走了上去,指尖握紧银针,想趁其不备扎进他的耳后,奈何对方早有防备,抬手挥刀,泛着银光的刀刃高举在头顶,正朝着沈昭月的面门砍下来! “姑娘!”香叶惊呼出声。 “叮——”的一声,清脆入耳。 一颗石子正砸中了刀刃,力道之大,直接将那人的手掌震麻了,手中失力,砍刀掉落在地上。 “将人拿下!” 冷厉的声音,一如既往。 一双官靴走到了沈昭月的面前,一如她前几日见到的那般。 “多谢二公子,救命之恩。”沈昭月跪在地上,叩谢着,却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起来。”谢长翎丢下了这句话,朝着卫安说了一句,“将火灭了,其余人带下去审问。” 一旁的杂草虽不多,但火势已蔓延到了围墙木架上,泛起了浓烟,若非浓烟的气味过大,谢长翎怕是来不及赶过来。 起身后,沈昭月才发现,谢长翎身后跟着十几人的官兵,“二公子,为何带了这么多官兵入府?” 卫安见自家主子,迟迟未动,立刻吩咐着身后的官兵去其他地方勘察:“你们,去东边。你们,去西边。不可遗落一个院子。” “是!” 而后,卫安领着人退出了石榴小院,还不忘将门虚掩上。香叶连忙退回了屋内,不敢多言。 刚才的躲避之下,沈昭月的衣袖被树杆上的陈皮划破了几道口子,又不小心在地上摔了一跤,如今是一身的狼狈。 “府中,闯入了一批盗匪。”谢长翎步步逼近,沈昭月背上一疼,撞在了石榴树上,几片落叶飘散而来,落在了她的肩头。 谢长翎拾起了那片落叶,掌心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滑,破碎的衣物下,胳膊被他捏得生疼。 沈昭月一时忍不住,低声轻吟了一声:“疼——” “没骨折。”谢长翎松开了手。 沈昭月这才明白,他是在为自己看伤。刚刚,她以为谢长翎在故意占她便宜,毕竟他有前科在。 “祖母中了毒,是大夫人下的。”谢长翎突然说道,“这府中我无人可信。这些日子,你可能去陪着祖母?” 大夫人竟然给谢老夫人下毒?沈昭月震惊不已。 月光下,她望向谢长翎的眼眸,黑色的瞳孔中透着疲惫,红色的血丝隐隐再现,他应当是几日没睡了。 沈昭月轻叹了一口气,他救了自己很多次,“好。我去。” 第142章 侍疾,她真的要嫁吗? “姨母,您歇一会儿,让我来吧。” 第二日,沈昭月端着一碗参汤进了端竹院,四夫人连着两日未歇,发髻都有些散乱。府中出了大祸,竟然连盗匪都敢闯进谢府了! 三房的周氏姐妹受了惊吓,那周家妹妹被人吓破了胆子,只躲在屋内不敢出门,三夫人亲自去看望,府医说是心神受损,需得好好调养。 四夫人见三房受了惊,只好让三夫人好生歇息,多陪着周氏姐妹。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侍疾,实在是累的慌。 见沈昭月来,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等过些日子,你也是谢家人了。如今,帮着侍疾也是好的。” 沈昭月将参汤盛了一碗,摆在了小桌上,“这参汤,姨母先尝尝。秀珠说您忙得连早膳都忘了用,但身子是您的,好歹要吃一些。” “也就你还记挂着我了。”四夫人算是看清了,她那个夫君是不顶用的。九郎年纪小,只知道贪玩,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也知道睡觉。“哎,等这事忙完了,你就早些与六郎成亲吧。” 四夫人她,实在是需要个帮手。 沈昭月一听这话,心中自然高兴,她弯起了嘴角,轻声道:“但听姨母吩咐。” 喝了几口参汤,四夫人胃中渐暖,她打了个哈气,拍了拍沈昭月的手背:“我回去歇会,过了午膳,我再来。” 沈昭月应了下来,“好。” 下人收拾好了桌面,喜娟正在内间给谢老夫人擦身。天气已是入秋,但躺在床上久了,背上容易出疹子,谢老夫人年纪大了,更需要注意。 “沈姑娘,你来了。”谢长翎早先与喜娟打过了招呼,她虽心中不喜一个外人来照顾谢老夫人,但想起昨夜的事情,喜娟仍旧是心中担忧。 沈昭月见她早有准备的模样,回了一句:“喜娟姑姑,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自谢老夫人中毒后,喜娟是草木皆兵,仍由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不放心旁人,她将打湿的方巾放回了水盆中,端起了水盆道:“姑娘帮我看顾一些老夫人吧,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转身去了屋外,今日的药膳,也该熬好了。 床榻上,谢老夫人听到了沈昭月的声音,她吃了几贴解药,神智已有些清醒了,只是毒性没有完全清除,有些缺力罢了,她朝着沈昭月招了招手:“扶我起来。” “老夫人,慢些。”沈昭月扶着谢老夫人的后背,将枕头靠在了床头,她这才发现,谢老夫人瘦了许久,手心触碰到的地方,都是嶙峋的骨头。 谢老夫人突然咳嗽了几声,沈昭月连忙将手中的方帕放在了她的口下。 “躺久了,连咳嗽都不得力了。”谢老夫人面露讪色,她老了,谢家也快倒了。 沈昭月将脏污的帕子放到了一旁的矮凳上,她宽慰了一句:“等到老夫人身上的毒解了,自然就好了。” “是长翎让你来的吧?”谢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手搭在了沈昭月的手背上,“他就是这样,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便会万般依赖她。只可惜啊,他跟他祖父是一个德行。你看不上他,我理解。” 沈昭月见谢老夫人突然提起谢长翎的事,反握住了谢老夫人的手,问道:“老夫人,二公子他……” “他是不是还经常纠缠与你?”谢老夫人笑了一声,而后又摇了摇头,道,“等他回了京城,自然不会再想起你了。这,你不用担心。” 经过这一遭生死,谢老夫人也算是看清了,谢家除了二房一脉,其他几房都是扶不上墙的,“六郎可是中举了?” 沈昭月连连点头:“中了,二甲第三十六名。” “是个好名次,可惜啊,是个庶子。”谢老夫人摇了摇头,“他可有心为官?” 沈昭月迟疑了:“我……不知道。” “仕途波折,若他要为官,只能靠二房支持。可庶出的身份,必然更为艰难。若他有意为官,你且劝着些吧。”谢老夫人看得通透,本朝对出身极为看重,这条路并不适合他。 沈昭月自然明白:“老夫人的话,我记着的。” 许是太久没有人陪着她说话了,谢老夫人竟是拉着沈昭月说了小半日,谢府往日的荣华,谢老夫人当年英姿飒爽的风范,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谢长翎的童年趣事。 沈昭月陪着她,静静地聆听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外祖母,小时候外祖母也常常与她说些年轻时的趣事。 可惜,外祖母早就去了。 沈家,更是空留下了一座破旧的宅院。 “听我一个老婆子说了半天,真是为难你了。”谢老夫人困了。 喜娟在门外侯了许久,这才端着药推门而入,“老夫人,该喝药了。” 沈昭月让出了位置,站在一旁,瞧着喜娟一勺一勺地喂药,药味冲鼻,闻着就觉得苦涩。这一日,四夫人没来替换沈昭月,她回去后,发起了高热。谢轻舟领着府医去看诊,说是累倒了身子,要歇息几日。 “月儿,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谢轻舟特来看了看沈昭月与谢老夫人,他也想趁此让沈昭月为他说些好话,“你为祖母费心了。等日后我去了京城,想必二哥也会多看顾我一些。” 沈昭月不由心下一沉,她并非真心想要看顾谢老夫人,只她无从选择罢了。谢长翎开了口,四夫人又病了,她便是想推脱,也没有理由。 可明明,谢老夫人并非她的祖母啊!守夜,是最难熬的事情,沈昭月只能睡在内间的单人小榻上,时不时就要起身给谢老夫人递水,更何况是小解呢? 反而,是香叶接过了沈昭月的活,“姑娘,这事让我来吧。你那里做得了这些?” 唯有香叶,最是关心她。 在端竹院待了整整三日,沈昭月只觉得身心疲惫。 她真的要嫁给谢轻舟吗? 第143章 一女不事二夫 谢老夫人的病已好了大半,虽时不时咳嗽,但已经能起床走走了。 “你们别守着我这老婆子了。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谢老夫人瞧见沈昭月眼底的乌青,将她打发了出去,这满院子的姑娘谁不是花一样的年纪,何苦在此磨蹉岁月。 沈昭月将最后一口药汤喂完,“多谢老夫人体谅。” 她并没有推脱,任谁都看得出她的确是用心照料了。只心中偶有疲乏,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谢老夫人只记着了是谢长翎的叮嘱,却忘了真正做事的人,是她。 “长翎看重你,你也确实值得他看重。可惜,有缘无分啊。”谢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叹息道,“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沈昭月将手心抽出,抬起袖子擦了擦谢老夫人嘴边的药渍,“老夫人,一女不事二夫,这道理我懂的。” 正准备告辞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大门虚掩着,以防凉风吹进屋子。 “孙儿拜见祖母。”今日,谢长翎换了一身常服,玄色的外衫上绣着几枝翠竹,裤脚挽进了靴中,更显干练。 沈昭月抬眸望了一眼,低垂下眉睫,自觉起身,退让到了一旁。 这几日,谢长翎偶尔会来看看谢老夫人,但每回来时,谢老夫人都已睡着。因而,他只是静静地待在屋子里,略微静坐一会儿,就走了。 只沈昭月每次都背对着他,独坐在床边候着,屋内寂静无声,唯有背后的那灼热的视线,让她一次次地收敛着呼吸。 谢老夫人掀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沈昭月见她想起身,连忙又过去搀扶,谢长翎自是快步走上前去,扶着另一只胳膊。 “躺久了,就想出去走走。”谢老夫人朝着谢长翎笑了笑,“就这身子骨不顶用,走上两步啊,就累了。” 喜娟跪在地上,给谢老夫人穿上了鞋。 两人搀扶着谢老夫人出了房门,只在院内稍稍晃了晃,走动了几步。闲庭信步,赏秋红叶,景色潇潇,让人心境一沉。 “长岚的事儿,可是定了?”谢老夫人看着屋前的一棵红枫落了叶,去年还是满树的殷红,今日只剩下寥寥的叶片了。 沈昭月在一旁听着话,本应该避嫌,可无一人让她走,她便只能留下。 谢长翎点了点头,“罪证确凿,连着往日陆远山藏匿的几项罪名亦被翻了出来。学府的夫子已被缉拿入狱,此案牵连虽广,但主犯陆远山已死,再追究旁人,也就无甚意义了。” 谢老夫人不由失笑,这事她也有罪。“当初你大伯母托我向书院打声招呼,我看过长岚的成绩,虽不出众,但科试第三名的成绩,足以进乡试了。只没想到,那成绩竟是偷换了旁人的卷子。” “也怪我,一时糊涂啊!”想到这儿,谢老夫人后悔莫及,虽说她即便不插手,谢长岚也能被陆远山塞进乡试名单里,可到底她还是推了一把。是她自己,对谢家后生的荣耀看得太重了。 谢老夫人走了两个来回,腰身吃力,谢长翎见她步伐慢了些,连忙将她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歇息。 “祖母无须内疚,大伯母早已将您算计进去,她只想着有您的关系在,即便东窗事发,我也会护着。”然而,谢长翎从不是徇私之人,他任由庆王将谢长岚扭送关押,逼得大夫人连夜派人给谢老夫人下了毒,并以此要挟谢长翎救人。 人心,总是最可怖的东西。 沈昭月听清了这些算计,竟是与她猜想的差不多。谢家大房刚出了事,谢老夫人就中了毒,实在是巧合。 只这一些话,他们祖孙二人竟是一点不避着她,让沈昭月不由紧张起来。若是可以,她并不想知道这么多隐秘。她静静站在一旁,与他们祖孙二人有两步远,垂眸不语,却是心慌。 “事已至此,你可有打算?”谢老夫人追问着。 谢长翎目光冷冽,指尖转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论律法,当是斩立决。” 谢老夫人经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你说,你说什么?不可流放吗?”那到底是她的孙儿啊! “齐恒与我不合,此事他已经上禀至京城,大伯父必然会因此革职查办,大房今后再无翻身的机会。可谢家的其他子弟,还有机会。”谢长翎将话说透,不挖掉烂根,如何保住谢家? “科举舞弊者,其家族两代之内皆不可参加科举。谢轻舟与谢怀南皆中了举,若能保下他们,谢家兴许还有些机会”谢长翎说完这最后一句,沈昭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原想着与谢轻舟一同回安阳,可依照谢长翎的话,怕是再也不可能了。 两代不可参加科举,那是断了谢家今后的路。哪怕谢轻舟是个庶子,现在亦成了谢府的香饽饽。谢怀南乃谢家宗室旁支之子,谢老夫人与谢轻舟都绝不会将赌注都放在他一人身上。 “那就依你的意思做吧。”谢老夫人的眼皮子耷拉了下来,许是吃完药汤后,犯了困意。她看了一眼沈昭月,“长翎,帮我送一送沈姑娘吧。这些日子,劳烦她了。” “喜娟,扶我回去躺躺。”喜娟听到声音,急急过来搀扶,送谢老夫人回屋去了。 一路上,沈昭月都不由加快了些脚步,她将谢长翎甩在了身后,自顾自地往石榴小院的方向走去。 谢长翎跟在她的身后,见她躲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心中苦涩。她竟是一刻都不愿与他独处? 她的漠视,让谢长翎越发不甘心,本是想着放过她,奈何身体由不得他自己。 走过一道小径时,谢长翎长臂一伸,将她扯进来怀中,紧紧拥抱着她的腰身,鼻尖贴在她的脖颈之上,一如曾经翻入她的闺房时,他总是喜欢这般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 沈昭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这里四下无所遮挡,若是有人来了,定能一眼就瞧见他们! 第144章 月儿,我后悔了 “放开!谢长翎,你放开我!”沈昭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不断挣扎的身子,推攘着他。奈何他抱得太紧了,这小小的动作,难以撼动他分毫。 双臂用力,若刚才的举动是谢长翎一时的冲动,可等到重新将她拥进怀中时,那一股失而复得的欣喜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谢长翎真真切切地认识到,那一份深深藏在他心底的悔恨。 “我后悔了。”谢长翎低声呢喃着,“月儿,我后悔了。” 沈昭月因他这一句话,大惊失色,脸色煞白,他在说什么?他后悔什么? “月儿,你说得对,是我轻贱了你,是我的错。”自谢长翎知晓沈昭月定亲后,他每每想起,一是愤怒她的故意欺骗与背叛,二是耻笑自己的一厢情愿与傲慢。 他承认,他自一开始就看中了沈昭月的样貌,他将她认作以色侍人的女子,认作父亲府中纳的那些艳丽小妾。他害怕自己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会伤了妻子的心。 可实际上呢?他本就是那卑劣的男子,他窥视着她的美貌,想要独占她的美好,却是只将她看成了一个物件,未曾顾及过她的想法。 他与谢长岚,确实无所分别。 他可以强要了她,但他偏偏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威逼了她。 他不傻,他何曾没有想过沈昭月与谢轻舟的关系亲密,谁家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兄妹会相互喂食,他只是自大地认为,那就是属于他的所有物,最终只会属于他。 “月儿,我后悔了。我会娶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妻,我唯一的妻。”谢长翎低声诉说着他的悔恨,低喃的语气中满是乞怜的请求。“让我娶你?好吗?” 娶她? 沈昭月竟不知,他还有这般念头。可这对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 “谢长翎,你想娶我。可我,不想嫁。从前没想过,如今更不可能。”沈昭月的言辞冰冷至极,满是拒绝,“你别忘了,我已经定了亲。” 谢长翎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珠,温热的泪水滑过了沈昭月的脖子,在秋风下变得微凉,让她禁不住侧了一下身子。 “呵呵——” 耳旁,是谢长翎突然的笑声,他自嘲道:“怪我,又自作主张了。” 他抬起了头,双眼泛着微红,眼中泛着水光,谢长翎弯起了嘴角,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让月儿为难了,是我不好。” 他一次又一次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 “月儿定了亲,自然看不上我。”谢长翎松开了双手,怀中失去了心爱之人的温度,让他顿感虚妄,将心中的欢愉都抽空了。“我刚才一时冲动,我不该对你无礼。月儿,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沈昭月愣住了,完全不知他这是何意。似乎一瞬之间,谢长翎就变了性子,诚心改过了一半。 “我发誓,”谢长翎对天举起了掌心,“我真的知错了。” 沈昭月虽不喜谢长翎,可她知道此人一向重诺。见他举誓,心下略有了些松动,但她仍旧有些不信:“你发誓,今后绝不会纠缠于我?” 谢长翎迟疑了片刻,在看着沈昭月审视他的眼神后,他重重说道:“我发誓!今后绝不纠缠于你。” 而后,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但一定会娶你为妻。 对面的人,一脸的坚定认真。 这一场纠缠,或许总算有了个结束吧。 “望二公子守信。”沈昭月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可身后的谢长翎又道:“月儿……” 沈昭月立刻蹙眉回道:“二公子,你该唤我一声‘沈姑娘’。” 谢长翎讪讪一笑,“沈姑娘,日后能不能将我当成一个朋友,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 谢长翎今日已低头认错,沈昭月自知不该将人的路堵死,她只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轻轻点了头:“好,那就当做是普通朋友。” 小径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谢长翎只默默地盯着前方女子的背影,贪婪而痴迷。 目送她回到了石榴小院,谢长翎的脚步停在了院门口。 沈昭月跨过门槛,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就关上了门。 门外,谢长翎久久站着,他心底滑过一丝莫名的欣喜,定亲而已,又不是成亲了。 等回去的路上,谢长翎朝着一旁的卫安问了一句:“京城的宅院,可安置好了?” “回主子的话,按照您的吩咐,特意选了一处离咱们府邸最近的院子,只差选一些合适的侍从了。”卫安三日前得了任务,是立刻就安排人去办。 “好。挑些机灵的。”谢长翎看着紧闭的院门,落定了心中的主意。“四伯母这些日子辛劳了,你从库房挑些贵重的礼品,送去。” “是。”卫安点头答应着,可瞧着刚才自家主子面上闪过的一丝笑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主子的想法,他一个侍卫哪里能猜得到呢? 石榴小院内,香叶正收拾着屋子,这几日都在伺候谢老夫人,沈昭月心疼她陪着熬夜,硬是将她赶了回来,“这里人多,用不着你陪着。如今节气变了,你先回去,帮我换上些厚实的被子来。” 收拾了半天,香叶刚刚才将浆洗的被套拧干,就瞧见了自己姑娘,将手上的水渍擦净,她连忙跑向了沈昭月:“姑娘今日怎回来了?” “可是老夫人那儿,不需要人了?”香叶一拍脑门,正猜着儿了。 “是了。这几日累坏了,今日早些歇息。”回到了熟悉的院子里,沈昭月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散下来了。 香叶听了更是高兴,她喜笑颜开,连拧被套的手都不疼了,“姑娘你先去歇着,我刚换了最软的棉花,定让你睡得舒坦。” 沈昭月打了个哈欠,是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不过她竟是有一丝的惭愧,明明先前还烦恼着照顾谢老夫人太累了,现下竟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她身为小辈,是应当做的事情。 人啊,果真一麻烦起来,就耐不住气性。 第145章 尘埃落定 谢家因谢长岚舞弊一事,已在广陵城中惹了众怒,百姓皆有怨怼。 “是王大人,王大人给了我们二百两白银,说是只要能将谢府的人杀了,就能分钱。”上次被捉拿的盗匪,共有十二名,其中五人皆是山匪,说是得了王旭的收买,这才闯入谢府行凶。 “王旭,你可有话说?”谢长翎已命人将王旭押在堂下。 王旭耸了耸肩,朝着刚刚指认的他的那人做了个鬼脸,而后笑道:“谢大人,这无凭无据,就要定我的罪,未免太过儿戏了吧?一个山匪为了脱罪,可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齐恒帮腔了一句:“既有人证在,却也不能只听他空口白牙的话。不妨,再让人去寻寻物证?” “物证人证皆在,方可定罪。”齐恒走到了王旭面前,朝着谢长翎拱手道,“还望谢大人,切莫徇私。” “谢大人,本就是你们谢家惹了众怒,才引发这番灾祸。要我说,这些学子都是无辜之人,都该无罪释放才对。”王旭与跪在地上的几位学子们对视而笑。这些人虽有几分才智,但家中万分贫寒,若非王家的资助,怕是都到不了广陵城。 二人一前一后,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谢家头上。谢长翎冷哼了一声,绝不会让他们如意。 “将人请上来。” 而后,一瘦弱女子手举状纸,状告道:“民女如意,原被王旭王大人纳入了房中,可他禽兽不如,不仅多次对民女施暴,甚至还想杀了民女灭口啊!” 王旭脸色一变,他分明已让人将她处理了!怎还活着? 齐恒更是眸色一暗,他原以为这女子是自己跑了,没想到竟是到了谢长翎的手中。可脑中一转,想到了那个女子,他不由心下轻呵了一声,许是被她摆了一道不成? 原来比起自己,沈昭月似乎更信任谢长翎一些。齐恒暗想着,心底涌上了一丝醋意。 如意身上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因着她日日跟在王旭身边,自然对他的行事有所了解,她除了递上了状纸,还递上了王旭私下联络山匪的信笺,以及藏匿二百零白银的地方。 物证确凿,王旭脸色煞白,他箭步冲上去,一拳就要打在如意的身上:“贱人!当初就该玩死你!” 卫安一脚将王旭踹飞,护住了如意。 “王旭,你身为朝廷命官,勾结山匪,谋财害命。此事我会如实上报至京兆府。”谢长翎虽定了王旭的罪,可他到底是皇上亲任的官员,必得回京惩处。 被提到胸口的王旭,一口血吐了出来。 回京?是了,只要回京。王家定会想办法将他捞出来。 “来人,将王旭压下去,严加看管。”谢长翎一声令下,衙役即刻将人带了下去。 卫安扶着如意,将她带去了堂下。“好好回去歇着,这段时日,切莫出门。” 只怕王家还有后手。 齐恒看了这一出戏,突然想到了沈昭月那句:将王旭留在广陵。 可按照如今来看,这怕是不能了。谢长翎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徇私。 处理完王旭后,谢长翎又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其他七人。 这些人竟是本次乡试落榜的学子们! 他们个个怒目横对,指着谢长翎大骂道:“呸!贪官!狗贼!你帮着自己的弟弟徇私舞弊,我们便是闯进谢府又如何?你们谢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够该死!” “我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却被你们这些权贵夺了功名!凭什么?” “要杀要剐,随你!” “……” 跪在堂下的几人,都是从广陵周边的乡镇而来,光是路上的盘缠,在城中的住宿吃喝就要花去他们大半的家产,奈何时运不济啊! 齐恒听了一会儿,未等到谢长翎说话,就径直走上前来,请愿道:“谢大人,这些学子不过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情有可原。我看,应当从轻发落。” “入室盗窃,行凶伤人,无论出于何种起因,都该按照律法行事。”谢长翎当即下了决断,“堂下之人,游街示众三日,三日后行鞭刑,入狱十五载。” 惊堂木一响—— 尘埃落定。 此刑罚虽重,但若是轻轻放过,那才是给谢家留了后患。然而,谢长翎心中明白,今后之后,谢家在广陵学子中的名声将大不如前了。 齐恒对此,喜闻乐见。毕竟齐家,可是本朝的第一文人世家。若非谢长翎当初在朝堂的上指控,齐家不会有任何污点。 游街三日后,谢长岚被当街斩首示众,谢家大房及其众人皆被流放岭南。谢老夫人虽被下了毒,但到底是多年的婆媳,她让四夫人待她送上一程。 沈昭月跟着四夫人一同去了,她们备了一些衣袍与干粮,一些碎银藏在了夹袄之中。人群中,王嫣突然冲出来拽住了沈昭月的胳膊,她是被牵连的!她何其无辜?但经此一劫,她心中最忌挂的就是那个孩子。 王嫣从最里层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根金簪,递到了沈昭月的面前:“带给我女儿吧。今生,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那孩子尚且不满一岁,谢长翎为大房保下了这唯一的血脉。 沈昭月接过了金簪,孩童无辜,“好,我会带给她。” 站在城门口,四夫人与沈昭月目送着流放的队伍离开。 四夫人不由感慨了一声:“我们也算,逃过了一劫吧。” 谢家众人皆知,若非谢长翎的四下周旋,只怕整个谢府都要被牵连其中,流放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回吧。” 一阵风袭来,让人不由缩起了肩膀。 深夜,有森阴暗的监牢内,一道诡秘的人影出现在了牢房内。 “是,是叔父让你来救我的?”王旭看着那人,连滚带把到了栏前,想要伸出手去够他。 可等到看清那人送来的酒壶后,他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哈哈哈——你们,你们竟是将我当成了弃子?” “王家,不需要一个废物。”那人说完,一把按住了王旭的嘴,将酒灌了进去。 第二日,广陵人人皆知,那位从京城来的王大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第146章 我是真心,欢喜你 “哇,真没想到,陆姑娘说成亲就成亲了呢!”香叶在沈昭月的身旁说了一嘴,这满桌子的美酒佳肴,让她看到眼花,“待会儿姑娘可得偷偷喂我几口。” 沈昭月本以为陆婉盈上次说得赘婿一事,只是一时兴起,未曾想到这乡试放榜刚过了月余,陆家已操办起了亲事。 虽说派头比不上曾经,但该有的礼数是一个不少。 唯独不同的是,以往是新郎在外头陪酒,新娘子端坐在新房内。到了陆婉盈这儿,竟是她一个新娘出来与客人们举杯畅饮,旁边还跟着她新娶的夫君。 “来来来,今日你可得好好陪我喝上几杯。”陆婉盈一眼瞧见了桌边的沈昭月,端着酒杯,满脸通红的走到了她的身旁,将那一壶酒给她满上,“往后,你是举人夫人了。可得记着我啊!” 沈昭月被她突然打趣的这一句,弄红了脸,哪是什么“举人夫人”? 许是喝多酒,陆婉盈略有些站不稳,走路都有些虚浮,身旁的男子赶忙扶住了她的胳膊,面上略带着些羞怯,看年纪应是比陆婉盈小上几岁。 “好好好,这杯酒,我陪你喝了。”沈昭月见陆婉盈开心,在她大喜的日子上,更不愿拂了她的面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这酒比起往日更烈一些,她喝得太快,辣到了嗓子,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旁观的谢长翎正瞧见了这一幕,那轻吐的红舌娇俏可爱,让他禁不住握紧了酒杯。 陆恒墨推了一下谢长翎的胳膊,突然问道:“新任的广陵太守已在来的路上,等回了京,你可想好要做什么?” “我自有打算,倒是你。若是真打算跟着庆王走,就该早些启程了。”谢长翎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清水白菜,味道清淡,“庆王两日后,就要返京。” 与庆王在一条船上,陆恒墨便是不想走也得走。“我们都走了,留你一人在这儿?那也太不讲义气了。” 谢长翎看着对面喝得正欢的女子,一筷子抢走了陆恒墨刚要下手的红烧肉,“新娘子喝多了,你不去劝劝?” 陆恒墨一抬眼,这才发现陆婉盈竟是喝得要吐出来了!这可怎么行!这满座的客人还看着呢!“哎哎哎,五姐姐,可别喝了。” 这人连忙跑过去,拦住了陆婉盈手中的酒杯,又忍不住朝着旁边的新郎官发脾气道:“你怎拦着些。” 然而,陆婉盈却是一把搂过了新郎官的脖子,朝着陆恒墨道:“不准说他,他可是我的人!” “好好好,是你的人。你们啊,还是早些去洞房吧。”陆恒墨今日算开了眼界,自己原本柔弱乖巧的五姐姐,竟是这般勇猛。 或许,给她寻个赘婿是个好主意吧。 沈昭月刚刚被连着灌了四五杯,喝得有些多了,太阳穴的两侧隐隐发胀,头更是晕乎乎的。不胜酒力之下,她朝着陆恒墨拱手作别道:“今日喝得实在多了,还请陆公子见谅,我先回去了。” 陆恒墨见她不清醒的模样,自然不会拦着。只想着,赶紧寻人送一送她,等他一回头时,却发现谢长翎已站在了沈昭月的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 这大庭广众的! 陆恒墨扯住了谢长翎的袖子,说道:“她未婚夫婿还在那边喝酒呢!等我喊他来。” 因着新郎官也是今年中举的学子之一,谢轻舟与几位同窗都来庆贺,同坐在一桌。一群人正喝得欢快,觥筹交错间,笑声连连。 然而,谢长翎眼角眯起,带着威胁的眼神横扫过陆恒墨,让他禁不住后背一冷,立刻打消了喊谢轻舟的念头。 “您送,您送也一样。”陆恒墨憨憨一笑,他可不想招惹这座大冰山。成日里不苟言笑,都快把他冻死了。 香叶跟在身后,眼瞧着自家姑娘就这么被谢长翎带走了。她张了张口,想喊一声“六公子”,但见到自家姑娘捂着脑袋,晕倒在谢长翎的臂弯内,到底是没敢喊出口。 这要是被人瞧见了,那对她家姑娘的名声可不好! 马车旁边,卫安半靠在车架上打盹,听见脚步声,立刻站直了身子,见自家主子怀中半抱着沈昭月走来,连忙转身拉开了车帘,“主子,请。” 香叶抬脚,就准备跟上马车,却是被卫安一把拦住了:“香叶姑娘,二公子有洁癖,咱们做下人的,哪能跟主子同乘呢?委屈您,跟我坐在外头了。” “可是……”香叶左右晃着脑袋,想往车帘内看一眼,可都被卫安挡住了。她家姑娘可是吩咐过,要离二公子远一些啊! 卫安拽进了缰绳,朝着香叶问了句:“香叶姑娘,可是打算走回去?” “哼。”走回去,那岂不是要累死她?香叶没得法子,只得坐在了车帘外头。 反正,她是一定要跟着姑娘了! 马车内,沈昭月醉醺醺的看不清眼前人,只觉得身子一软,就躺进了柔软的床榻上,唯独头枕着的枕头太硬了,她伸手摸上了谢长翎的胸膛,喃喃自言自语着:“头疼。” 那双柔夷在谢长翎的胸前揉捏了一会儿,指尖划过胸口的凸起,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硌着我了。”沈昭月嘟囔着嘴巴,她鲜少醉酒,可每回醉了时,总会带着些小孩子脾气。现下,她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后背硌得慌,让她难受。 沈昭月气不过,手往后一伸,狠狠一捏。 “嘶——” 又是一口凉气,力气不大,疼痛之中带了些舒爽,谢长翎无奈失笑,他竟是全然没了自制力。可眼前的人,却一点儿不知他的心思。 “等去了京城,你就知道,唯有我,对你是真心。”谢长翎深深呼吸着,平静着心中的悸动,指尖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了一旁,露出一张白皙红润的脸庞。 “月儿,我是真心,欢喜你。” 躺在他腿上的女子,将脸转向了另一侧,轻微颤动了两下的睫毛,划过了他的掌心,瘙痒不止。 第147章 你真想做官吗 “姑娘昨日,也喝得太多了些。” 一夜昏沉,香叶特意煮了一份醒酒汤来,加了一些蜜枣进去,减轻了苦涩感。 一个翻身,盖在腰间的棉被滑落,若非香叶眼疾手快,这被子就得蹭在地上了,床上的人缓缓转醒,手心揉着脑门,是醉酒带来的不适感,酸胀不已。沈昭月撑着床板,这才慢悠悠坐起身来。 “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沈昭月穿好了鞋袜,似梦似醒中,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影。 她记不真切,只隐隐有道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说……欢喜她? 香叶从柜子里拿来了一套淡绿的衣裙,“是二公子。不过,我一直在旁边跟着呢!姑娘放心。” 是他吗? “昨日轻舟未一同回来吗?”明明,他们才是一同去陆府庆贺的啊。 香叶回道:“六公子被几位同窗缠住了脚,临晚才回了府。六公子怪自己一时粗心,昨夜特地让石头来问候了一声。” 半开的窗户外,石榴树已结了几颗小小的果实,微风从树梢旁划过,透出了一丝萧瑟。将桌上摆放的那一碗醒酒汤喝下,胃口升腾起了一股暖意。 若是以往,谢轻舟万万不会到了晚上才想起她,沈昭月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 “再拿一件比甲吧,这几日有些冷了。”沈昭月洗漱了一番,瞧了眼院子里被吹动的树叶,朝着香叶又唤了一声。 “上次准备的护膝,还差最后几针了。拿来,今日就做完了吧。”沈昭月虽不善刺绣,但每到秋冬之际,都会亲手做上几样御寒的物件送去四房,毕竟亲手做得,才最显心意。 香叶“哎”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护膝,上头绣着太平有象。 两人坐在床边的矮几旁,借着日光绣了起来。 两炷香的时辰过去,沈昭月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低头太久了,时不时连眼睛都看花了,好几次都扎到了手,幸好都做完了。 香叶也帮着绣好了一副护膝,样式更小巧一些,是给谢九郎准备的。 忙了半日,门外突然有人来唤。 “沈姑娘,可在?” 香叶将手中的物件放到一旁,拍了拍衣服上的皱褶,快步走到了门前,“在呢!” 门一开,是秀珠。 “秀珠姐姐,可是四夫人有事寻我家姑娘?”香叶将人请了进来。 “夫人备了午膳,特请姑娘过去呢。六公子也去。夫人说啊,这一家人竟是许久未曾一同吃顿饭了。”秀珠带着话,正看到了桌子上的护膝,称赞了一句,“呦,姑娘的手艺是越发巧了。” 沈昭月被夸得脸红,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手艺,不过尔尔罢了。 “天凉了些,就给大家都做了一副。虽不精细,只当是个心意了。”沈昭月腼腆地接过话,起身将护膝都叠好了,让香叶抱在怀中,三人才一同出发去用膳。 厅内,人已经坐满,不仅四夫人在,就连平常鲜少露面的四老爷也来了。 “见过姨夫,姨母。”沈昭月双手并置于腰间,向两人问好。 四老爷看着眼前的女子,眸中闪过惊艳,没想到都长成这般绝色了!他笑呵呵地朝着沈昭月招手:“坐吧,都是一家人,这些虚礼就不必了。” 谢轻舟与谢九郎分坐在两旁,见到沈昭月来,都笑着与她问好。 “沈姐姐,你坐这儿。”谢九郎指挥着下人为她拉开椅子,让沈昭月挨着他坐下。 “九郎好像又长高了些?”沈昭月许久未曾见到谢九郎了。 谢九郎一听,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就连夫子都说,我长高了呢!” 小孩子,最喜欢听的就是这句夸赞,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大人。 熟不知,大人都想着有一日能重新做个孩子。沈昭月看着眼前童真的九郎,不由有些羡慕了。 “布膳吧。”四夫人向喜娟微微点了下头,片刻后,桌上已摆满了佳肴。 这阵仗,是沈昭月第一次见。 俗话说,食不言寝不语。 一桌人只低着头吃饭时,四夫人突然开口道:“轻舟中了举,连着老夫人都开怀了几日。昨日她与我提起,想着让轻舟与长翎一同去京城,也好早些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 谢轻舟目露喜色,若能提前去京城,自然最好了!这几日他与同窗好友们正商讨着,说是等到明年开春,再一同结伴去京城。只这路途遥远,他还担心能不能顺利到呢! “能和二哥一同去,那最好了!这路上,也安全些。”谢轻舟连连点头,连手中的筷子都忘了放下,夹了一半的菜掉在了桌上。 沈昭月见谢轻舟欣喜的模样,心下却是忧心,那她怎么办? 尤其,竟是要跟谢长翎一同去?那一句“欢喜她……”,虽听不真切,但沈昭月亦有所挂怀。 “月儿,你也一同去。有你照料轻舟,我更放心些。”四夫人看出沈昭月有话要说,连忙又加了一句,“放心。老夫人说了,京城那儿自有人打点,你们去了,只安心读书就好。” 四老爷跟着搭腔道:“是该早些去,若是有朝一日为官,还是得先多认识一些人好。” 四老爷虽无心仕途,但从小在谢府长大,耳濡目染,对官场之道略有些见解。“有二房帮着提点一些,轻舟日后也好做事。” 谢轻舟连声答应着:“多谢父亲母亲,为儿子筹谋。” 沈昭月只得扯起嘴角,笑着应和,随后她又问了一句:“姨母,那我与轻舟的亲事可定好日子了?” 四夫人见她恨嫁的模样,不由“啧——”了一声,“如今大房刚被流放,我们急着办喜事,那成何体统?这成亲的日子不急,等到会试结束,正好双喜临门。” “姨母说的对,是我心急了。”沈昭月垂下了眼角,不再多言。 一顿饭吃完,沈昭月让香叶将护膝送了下去,四夫人看了一眼针脚,只叹了口气,也就收下了。 唯有谢九郎满心欢喜,立刻就穿在了腿上,“沈姐姐做得真暖和,等明日夫子再罚跪,我也不怕了!” 回去的路上,谢轻舟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念叨着:“月儿,等去了京城,我们置办个大宅子,往后天高任鸟飞,自是逍遥。” “轻舟,你……真想做官吗?” 走到半道,沈昭月迟疑着脚步,问了一句。 第148章 原来,她喜欢吃汤面啊 “香叶,再给我一颗酸梅。”沈昭月靠在马车的软塌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时不时捂住了胸口,那一阵阵往上涌起的呕吐感,让她浑身乏力。 香叶连忙转身从一旁的罐子里倒出了腌制好的酸梅,塞进了沈昭月的嘴里,“这一路上多是颠簸,怕是要有月余才能到京城。这酸梅,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新任的广陵太守已上任,谢长翎收到京城的急召,因而匆匆收拾了行囊,谢家连送行酒都没来得及摆,一群人就已浩浩荡荡地赶路了。 若只是谢长翎独自回京,倒是方便。可还要带着谢轻舟与沈昭月,那只得多备了三辆马车,托运着行礼去京城。 一路上,谢长翎催着赶路,马车内更为颠簸,沈昭月自出发的第一日起,就抱着木桶吐了起来。 将酸梅含在了舌根处,压下了嗓子里的恶心。可她总是觉得胸闷,“这车帘,也掀起一些吧。” 香叶见沈昭月半眯着眼睛,全无力气的模样,赶紧将车帘卷起了一半。“姑娘若实在不舒服,还是下车走走为好。” “要赶着回京,怎能因为我停下?”沈昭月摆了摆手,她幼时从安阳去金陵,也是这般。吐着吐着,就好了。 这一路上,香叶时刻守着沈昭月,生怕她将胆汁都吐出来。明明去京城是件好事,可现在怕是连身子都快废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早知道,我们就留在广陵了。何必出来,受这个罪。” 她何曾不想留在广陵?沈昭月暗自叹气,那日她问谢轻舟是否真的想做官。 谢轻舟答:“人生在世,谁不想做官,做大官呢?月儿,其实我心中明白,若非大房出了事,怕也轮不到我出头。既有了机会,我自然要抓住。” 谢轻舟想抓住这机会,她难道还能拦着他不成?即便她一人留在谢府,往后如何,那才是真的不知道了。 “做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啊。”沈昭月念了一句,而后一阵恶心又涌了上来,“呕——” 香叶立刻将一旁的木桶递了过去,接了一口酸水。 “吁——”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一声:“前头是驿站了,就地整歇。” 总算是可以歇息了。 “姑娘,我扶你下去走走,透口气。”香叶搀扶着沈昭月下了马车。 可刚一脚踩在马凳上时,沈昭月退下一软,直冲着前头就要倒下。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沈昭月双臂搭在了谢长翎的胳膊上,匆匆对视了一眼,她瞧见那人眼中的关心,站稳身子后,她立刻松开手,又往后退了半步,才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多谢二公子。” 谢长翎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与她说了一声:“无妨。” 而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药囊,淡淡的草香飘了出来,“是我疏忽了,不知你易晕车。这药囊你拿着,应当能缓解一些。” 沈昭月眼眸轻抬了一下,尚未恢复的眼神带着迷离,正想着该如何拒绝时,一旁的香叶已接到了手中,“多谢二公子,二公子有心了。” “姑娘,你快拿着吧。这一路漫长,若是总这么吐下去,坏了身子怎么办?”香叶刚才就看出沈昭月不想要,她才急着接下了。虽说要避嫌,但总归是命要紧啊! 沈昭月无奈,只得任由香叶将药囊待在了她的腰间。 此刻,谢长翎望着眼前唇色发白的女子,不由心疼了起来。可皇上急召他回去,他亦是不能耽搁多久,但就一日……也行吧。 “卫安,通知大家,今日在驿站休整一夜,明日再赶路。”谢长翎朝着卫安吩咐了一句。 人群中,顿时传来几声欢呼。 总算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驿站,不过是一间简简单单的三层小楼,前院摆放着几张桌椅凳子,以供来往的旅客暂时歇下腿脚,喝口茶,填饱些肚子。 “几位贵客,这是小店的特色。油渣饼,小葱拌面,萝卜炖肉。”小二端着菜上来。 谢轻舟此时才从马车上下来,他刚打了个盹,醒来正好饿了。 “月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谢轻舟做到了沈昭月的旁边,一脸关心。 “有些晕车。”沈昭月勉强一笑,望着桌上的吃食有些为难,这两样太油腻了,她吃不下。 谢轻舟“哦”了一声,“这路上颠簸,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委屈你多忍忍了。” “嗯。我知道。”沈昭月挑了一筷子拌面,想尝一口,但一闻到味道,又差点儿吐了出来。 香叶抚着她的后背,“要不,我去那块干馍来,泡点儿热水吃吧。” 一碗清汤面,放在了沈昭月的面前,里头放着几片青菜,和几粒葱花。 “让店家另做了汤面,没放油,只加了盐。”谢长翎自己也端了一碗汤面坐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谢轻舟一看,也将小二喊过来,点了份汤面。 用勺子喝了一口清汤,微咸,不腻。 看到谢长翎吃得香,沈昭月肚中咕噜一叫,也低头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太久没吃到合口的饭菜了。 等她将整整一碗满都吃完了,才发现对面的人正望着自己,她现在的吃相并不雅观,沈昭月不由燥红了脸。 原来,她喜欢吃汤面啊。谢长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再添一碗?” 沈昭月擦了擦嘴角,“不用了。” 谢轻舟倒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我再来一碗吧。” 入夜后,沈昭月与香叶共睡在一间屋子里,床板虽硬,但比起马车已是很好了。 香叶提了一壶茶水放在了桌子上,“我觉得,二公子对姑娘还挺上心呢。” 上心吗? 沈昭月一时摸不准谢长翎的意思,明明上次已经答应过不再纠缠她。那为何,还如此关心她呢? “睡吧。明日还要赶路。”沈昭月侧过身去,面对着墙,闭上了眼睛。 隔壁的屋子内,谢长翎亦是面对着墙,低声呢喃着:“月儿,我真知道错了。” 第149章 进京啦,把帘子放下 再次启程后,马车行驶的速度稍稍缓了一些,没有前几日那么晃荡。沈昭月靠在软枕上,将那药囊悬挂在一旁,时不时飘来一阵青草香和淡淡的药味,令人舒爽许多。 每过五日,卫安都会趁着休息时,递给香叶一个新的药囊,轮番换了几次,终是不再晕车了。 偶尔停车休整时,沈昭月与谢轻舟坐在一处闲聊,常常一抬眸就能瞧见不远处的谢长翎,与在广陵时的少年郎君不同,回京路途上的谢长翎,更带了一种上位者的清冷与孤傲。 然而,每回与沈昭月对视时,眼眸中总含着一丝温柔。 等到了京城,应当鲜少会见到他了吧。 “姑娘!快看!咱们要到京城了!”车外的人声逐渐喧哗起来,香叶掀起了车帘往外查看,前头就是城门了。 香叶激动不已,她从未想到有一日能来京城看看呢!她情不自禁地拉着沈昭月的手,将她一同引到车窗旁。 城门外,左右都支起了摊子,香喷喷的葱油饼新鲜出炉,一碗清汤挂面上飘着几片干切白肉,赶了一路的旅人们,总会坐下来吃上几口,再排起长长的队,等着进城门。 “那是什么?”沈昭月趴在车窗上,看到了一个冒烟的锅炉,里头还冒着热气,一桌子的大汉夹起肉涮了涮,蘸着碟子里的姜黄色的酱料,一吞而尽。 香气浓郁,闻起来像是芝麻。 就在主仆两人朝着外头张望时,却不知对面正吃着饭的男人们都看呆了眼睛,就连筷子掉在地上,都没反应过来。 肤如凝脂,青葱如玉,眉眼如青黛细柳,盈盈如水般的笑颜,足以让人心神一滞。 “仙女……仙女啊……”对面的男子看呆了眼。 一旁守路的官兵都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盯着车内的美人。 忽然间,一匹黑马挡在了沈昭月的视线前。 “那叫做火锅,是京城的名小吃。这里靠北,秋冬比南方更寒凉些,因而多爱吃些热煮的食物。”马匹跟随在车旁,谢长翎弯下了些许的身子,与车内的沈昭月说着话。 定都城在北边,主要是抵抗北方的蛮夷。可北方的荒凉便是这偌大的京城,有时都抵抗不住。谢长翎来到京城的第一年,亦是禁不住酷寒,发了高烧。 此刻望着沈昭月满是好奇的大眼睛,他一时竟有些担忧,不知这京城里的生活,她可能适应? “嗯。我知晓了。”沈昭月没想到谢长翎竟是听到了她的话,如此与她解释着,好似她没见过世面一般,让她不由低下了头。 “进了城,切莫再掀起车帘了。”未等到沈昭月回话,谢长翎丢下这句,策马去了车队的最前头。 “为什么不能掀起车帘啊?”香叶不明白,这城外都如此热闹了。城内应当是更加繁华热闹,她可得好好看看!开开眼界不可。 等到沈昭月扫过了周围那些直直望着她面容的男子们,沈昭月一下就明白了谢长翎的意思,赤壁无罪,怀壁有罪。谢长翎许是怕她的这张脸,惹上些麻烦吧。 “把帘子放下吧。”沈昭月吩咐了一声,随后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上,将那药囊握在了手心,时不时放在鼻尖驱散着心头的慌张。 将腰牌递到了守门的官兵眼前,那人一瞧见谢长翎连忙挥手放行:“谢大人,快请快请,早前就知道您要回京,今儿可算等到您了。” 京城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这些守门人自有他们的门路。谢长翎任命大理寺少卿的那两年,少不得与他们相交,毕竟京城中往来之人,唯有他们最清楚不过了。 进城后,一路上皆能听见叫卖声,都不用掀开车帘,都能想象到京城的热闹,香叶坐在车里生闷气,她都想出去转上两圈了。 沈昭月看出她的不开心,安慰了两句:“等我们落下脚来,就带你出来逛逛。” 在广陵时,沈昭月还有茶坊的生意可忙,平日里也算有些事情做。如今来了京城,她亦想做门生意,只不过安阳离京城太远了,怕是难以继续做茶坊的生意,须得另外想个法子。 马车稳稳停在了一处,卫安走到了马车旁,朝着沈昭月说道:“沈姑娘,咱们到了。” 整理好了衣裙,沈昭月深呼了一口气,才在香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呦呦呦,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要我说啊,还得是广陵的风水养人。”一阵爽朗的女声响起,只见一妇人头戴簪花,面露富态,枣红的立领长袖外袍内搭着一件淡色襦裙,珍珠绣边的袖口,雍容华贵。 明明谢长翎还站在沈昭月的前头,谁知那妇人竟是直接略过了谢长翎,一路走到了沈昭月面前,拉起她的双手,上下打量起来,“我上次还与母亲说,就该让府中的姑娘也来陪陪我。省得啊,让我一个人在这京城里,孤单得很。” 沈昭月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应当是谢长翎的母亲,谢二夫人了。只是没想到,二夫人原是这般亲切的性子。 “小女沈昭月,见过二夫人。”沈昭月被她看了个来回,不由脸色一红,轻声道。 “喊什么夫人,既是一家人,喊我一声姨母就成。”自上次卫安送信来后,二夫人就对这位沈姑娘好奇至极,能让自家儿子开窍的女子,这天下间唯她是独一份啊! 两人正说着话呢,一个小丫鬟打扮的女子突然冲到了两人之间,跪在地上,抱着二夫人的腿就哭了起来:“姨母,是我啊,我才是您的亲侄女啊!” 二夫人低头一看,“你是?” 林荣月抹着泪,连忙从怀中递了一封信过去,“姨母,我是林荣月啊。” 二夫人拿过信笺一瞧,确实是她自己的笔迹,是往年写去林家探亲的信。 “你……你为何穿着婢女的衣裳?”二夫人命人将她扶起来,面露不解。 ”我我我……”谢长翎要离开广陵去京城,这事无人告知林荣月,林荣月知道时,一行人已经要出发了。 第150章 他在帮自己说话 这一路上,林荣月是吃尽了苦头。 在广陵时,她每日不得谢府重视,就连府中的下人都鲜少与她相交。本来,林荣月只等着谢长翎回京城时,想法子让他带着自己一同去。 谁能想到,谢长翎平日里忙得很,林荣月想与他说上几句话都难。而后,竟是走得匆忙,待到林荣月知道车队启程的日期时,已来不及与谢老夫人请辞,她又怕误了时机,索性就收买了车队里的侍女们,换了衣裳,装作侍女跟来了京城。 这一路,林荣月都躲在马车里,就算是下车走走,都不敢冒头到谢长翎面前,毕竟她可是偷跟着来的。路上吃的喝的,都只有干巴巴的馍和冷水,连睡觉都得与一群侍女挤在一处,翻身都没地方。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看到了二夫人对沈昭月热情相待,她这才一时忍不住,匆匆跑到了谢二夫人面前,哭诉道:“我太过想念姨母,一时心急,就跟着车队来了京。” 二夫人见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扯出了这最后一句话。可人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将她赶出去,二夫人道:“来人,带表姑娘下去歇息吧。” “是。”侍女领命,扶着林荣月下去了。 林荣月走时,眼含泪光,留恋不舍地朝着谢长翎望了几眼。 卫安被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林荣月吓了一跳,连忙跪在了谢长翎面前,请罪:“主子,是属下疏忽了。我这就派人写信回广陵,将此事告知老夫人。” 沈昭月瞧见了谢二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悦。 这林荣月竟是偷摸跟着过来了?竟是如此大胆。 谢长翎走到了谢二夫人身旁,解释着:“此事,我并不知晓。” 话虽是与谢二夫人说的,但沈昭月总总觉他在瞧着自己。只她低着头,不敢亲眼验证一下罢了。 “二伯母,小侄谢轻舟,见过二伯母了。”谢轻舟的马车跟在最后头,他刚看到林荣月的那一场戏后,才快步走了上来,“幸得二哥看护,我与月儿才安全到了京城呢。往后,还得麻烦二伯母多多看照了。” 谢轻舟一向嘴甜,以往也是哄得四夫人喜笑颜开。 “你们初来乍到,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暂且啊,就住在我们府里。等日后高中了,再买个院子不迟。”如今,谢家唯有谢轻舟有机会参加会试,二夫人自然会有所帮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家的荣辱,总有人得扛着。 谢轻舟听出了二夫人的话中意,这第一日到京城时的慌张,在此刻多增加了一些底气。 只是……哎,听闻这沈姑娘是谢轻舟的未婚妻子啊。 想到这儿,谢二夫人不由瞪了一眼自家儿子,心中暗道:该出手时不出手,这慢了一步,看你如何?“ 谢长翎接收到自家娘亲的目光,他早已写信让母亲暂缓了自己的亲事,前一阵子谢二夫人是急切地要寻儿媳妇,现下突然没了消息。不少京城的世家贵女们,都不由猜疑,这谢家到底意思? 谢二夫人连着被人问来问去,被问烦了,索性就不出门了。 难得秋高气爽的时节,她是硬生生被迫日日待在了屋子里。本就热爱出去闲逛的谢二夫人,如何不怪到谢长翎身上? “母亲,这站久了,容易累。”谢长翎无视了谢二夫人的目光,走上前搀扶着她,“不如先回去歇歇。” 谢二夫人藏在衣袖下的手,狠狠地掐向了谢长翎的胳膊,说什么怕她累了,兴许是怕那位沈姑娘累了吧。别让她没看见,谢长翎的眼神可是一刻不停地盯着人家小姑娘。“光顾着说了,这都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走吧。” 谢长翎忍着胳膊上的痛意,知晓这是母亲生气了,那一桩亲事被他退了回去,怕是京中早有风言风语。 好在,这亲事谢二夫人只简单问了问人,不曾真切的定下。 只是……只是那郡主……谢二夫人轻叹一声。可惜了,是个好姑娘,偏生自家儿子不喜欢。 顺着前厅往右侧的连廊走去,绕过一处小花园,再经过一处流水亭,就到了用膳的大厅内。红木圆桌上,早已摆好了膳食,其中不少菜色,沈昭月都是头一回见。 “家中人少,没那么多规矩。你们二伯父还在任职,我们不用等他。”谢二夫人说着话,招呼几人坐下。 沈昭月看了一眼周围,问道:“可要等等林姑娘?” “无碍,她累着了。我已让人给她送去了饭菜。”谢二夫人此话一出,沈昭月就心底有数了,林荣月刚才的那一出,应当是惹了谢二夫人不喜。 京城中的规矩,自是比广陵更严苛些。 沈昭月心中默默念着:自己定要更注意言行才是。 “常常,这可是长翎最爱吃的,清蒸羔羊肉。”谢二夫人夹了一筷子羊肉,递到了沈昭月的碗中。 沈昭月不喜太荤腥的膳食,但谢老夫人亲自夹给她,她只得浅尝了一口。虽加了葱姜去味,但是膻味还有些,沈昭月忍着吞了下去。 看着谢二夫人一脸期待的眼神,沈昭月笑着道:“味道不错。” “再尝尝?”谢二夫人开心道。 “这一路未沾染什么荤腥,突然吃多了,怕是会不舒服。”谢长翎见沈昭月夹着肉的筷子迟迟未动,开口言道。 他在帮自己说话?沈昭月不由看了谢长翎一眼。 “也对,那就少吃些。” 一顿饭过后,沈昭月与谢二夫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再说广陵谢家,府中莫名奇妙丢了一个人,四夫人得知消息时已是几日后,客院的侍女突然来报,说是二房的表姑娘不见了! 前些日子府中才出了盗匪,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四夫人着急忙慌,连忙回禀了谢老夫人,第二日就去报了官。 等到谢老夫人收到京城的来信后,那悬着的心,不由冷了下来,只觉得这林荣月是个不着四六的女子,便是真要跟着去京城,哪怕是让人通禀一声,她一个老婆子还能故意拦着她? 喜娟拍了拍谢老夫人的后背,“老夫人别气了,这人安全到了京城就行。总归,不是在我们谢府出了事。” 谢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写信,与老二家的说一声,这林姑娘啊,日后就不要来广陵了。这尊佛太大,我们伺候不起。” 喜娟“哎”了一声,伺候谢老夫人躺着小憩去了。 第151章 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朋友? 谢家二房的府宅并不如广陵时那般奢华,府中一切事物皆简雅清幽,一派文官的清风明月之景。四周多种植了松柏,翠竹,偶有几株红枫栽植其中,增添了几分颜色。 入秋之色,红叶飘落庭院,如诗如画。 “沈姑娘,这边请。”领路的侍女往右边的小径指了指,沈昭月顺着方向沿路走去,一汪秋水荡起了涟漪,杨柳拂过河面,泛起了凌凌波光。 “这竟还有个院子。”沈昭月站定一瞧,如此静谧之处,搭建了一间围栏小院,四周院墙上爬满了藤枝,院内开辟了几处菜园,这格局倒是与她的石榴小院颇为相似。 “姑娘,你瞧,还有个小厨房呢!”香叶指着左侧的那间屋子,惊呼了一声。 “这……”沈昭月这下确认了,确实与她的石榴小院,别无二致。 侍女回禀了一声:“这处是涟漪院,府中若来了贵客,皆是安排在此处。” 贵客? 沈昭月不由心下有愧,她算什么贵客? “我家公子吩咐了,若是姑娘还缺什么,只管与我说。我定让人立刻送过来。”侍女将人送到了屋内。 这哪里还缺什么? 屋内陈设虽不贵重,但样样都看着精致,锦缎软榻,鎏金烛灯,还要她惯用的白瓷茶盏。北方天色寒凉,那高置的柜子正好用来放茶罐,以免了受潮。 “有劳二公子费心了,这样已是极好,并不缺什么。”沈昭月的掌心抚过了梳妆台,上头已摆放好了铜镜与木梳,等她抽开抽屉时,里头还放着一整套的玉石头面。 “这头面,可是放错了地方?”沈昭月都不用拿起细看,就知道其价值不菲。 那侍女凑近看了一眼,随即答道:“没放错。京城贵女们常有交际,沈姑娘初来乍到,这些都不可少。” 说完,那侍女又领着两人去了屏风后的衣柜处,柜门打开,里头排放整整齐齐排放着全新的衣裙,花色清雅,色泽鲜亮。 “京城与广陵的风俗不同,这些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与姑娘正衬着呢!”侍女说着话,挑了一件藕白连襟襦裙递了过来,“姑娘肤色如霜,穿浅色亦是好看。” 沈昭月瞧了一眼,这形制更加端庄些,当是去某些重要场合才穿的衣裳。只是,她此次来京城,并不想去与那些显贵名门结交,只陪着谢轻舟好好读书,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可东西已经备下了,她若是拒绝,则显得自己过于娇挑了一些。沈昭月将那襦裙放回了柜中,“那就多谢了。” “若是无其他事了,姑娘就先歇息。晚膳自会有人送来。”见沈昭月没有太多闲聊的兴致,侍女看着眼色,也就早早退下了。 香叶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从袖中掏出了二两银子想要塞进那侍女的手中,谁知那侍女连忙抽回了掌心,“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沈姑娘是贵客,只安心住着就好。” 等到香叶回头与沈昭月说上这件事,沈昭月默然点了点头,这府中的规矩果真是比广陵更严苛些。 下人不可随意收受赏钱,这一点怕是鲜少有人能做到。 可若是这般,沈昭月想在府中行些方便,应当也是不行的。 揉了揉肩膀与腰身,这一路坐久了马车,刚又端着身子走了一路,早就身体疲乏不已了。沈昭月打了个哈气,将外衫脱去,转身就躺在了软塌上,丝滑的触感宽慰了她的身心,让她睡了个好觉。 香叶在屋里走了一圈,发现竟是只有一张软塌,没有供她歇息的小床。而后又去外头的两间屋子看了看,原是另外备了一间侍女房。 想来,或许是京城的规矩吧。行囊早已送到了侍女房内,香叶打开了两个箱子,见东西都在,连姑娘心爱的茶具都完好如初,就想着等睡醒以后,再来收拾。毕竟谢家早就备齐全了物件,不缺箱子里的这些。 等到人睡得昏昏沉沉,渐渐转醒时,沈昭月微微眯着眼睛,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了。 “啊!”一个人影坐在她的床头,吓得她惊呼了一声。 下一秒,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角,“是我。” 京城的天色比广陵黑的更快一些,谢长翎算着时间过来送晚膳,可一推门,这院中竟是一个人都没瞧见。 等他进了屋子,瞧见沈昭月沉睡的面庞,一时鬼使神差就忘了唤醒了她,只坐在床边欣赏着她的睡颜,比起白日里对他的避让,此刻乖巧躺在床上的她,让谢长翎心下微动。 曾经,他也总喜欢去她的房内,就这般静静地瞧着她。想起沈昭月指控他行径无耻时,谢长翎才恍然发觉,他确实不够君子。 可在面对沈昭月时,谢长翎根本就不想做个君子啊! 沈昭月万万想不到,自己才进京城的第一日,谢长翎就又闯进了她的屋子里! “二公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朋友?”沈昭月气急,他明明发了誓,怎还敢如此对她? 谢长翎眉角下弯,面上是万分的委屈,他站起来身来,与沈昭月拉开了距离,“我让人来送晚膳,可院中无人回应。下人不敢私闯进门,只得与我通禀。” 随后,他转身推到了屏风后头,继续解释着:“路途劳顿,我怕你病了,这才亲自来看看。便是普通朋友,也应当关心些,不是吗?” 谢长翎字字句句说得有理,沈昭月缩在床角的身子,倒是显得她过于紧张了。 “若是关心,也不必关心到床上。”沈昭月整理好心绪,左右看了一眼,没瞧见香叶,“香叶呢?” “没看见,或许还在睡吧。”谢长翎将一件外衫长袍挂在了屏风上,“天色已黑,早些用膳吧。” 沈昭月见他大大方方地坐下,唯独她自己畏畏缩缩,心下泛起了怪异。但对方是为了关心自己,才进了屋子。又是她自己贪睡,未曾搭理送饭的小厮。 想了一阵,沈昭月换好了外袍,随手将长发簪起,与谢长翎一同坐在了桌上。 “沈姑娘,我刚从府外回来,还未用膳。可否与你同用?”谢长翎询问了一声,他确实忙了一整日。 沈昭月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他,“可。” 两人相对而坐,自顾自地吃着饭菜,沈昭月想着若是谢长翎故意与她搭话,那她就将他赶出去。 可直到一顿饭吃完,谢长翎都不曾多说一言。 等到两人的筷子放下,谢长翎才笑着说了一句:“今日,无意之失罢了。还请沈姑娘,无须挂怀。” 他行事作风,一如初见时的君子模样。 沈昭月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她刚刚睡醒时,分明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可对面的人面若清风,谦和有礼。 “女子闺房,非请勿入。还请二公子谨记。”沈昭月在心中叹了口气,还是又叮嘱了一句。 谢长翎听出了她的防备,总归人已经到了京城,他不急于一时:“好。我记得。” 入夜,回到了书房后。 一张白纸摊开在长桌上,丹青之下,是栩栩如生的她。 卫安道:“得知公子回京,裴公子特意送了请柬来,说是给公子备了洗尘宴。” 谢长翎的指尖停在了画中女子的眉角处,描绘着丹青,“只请了我?” “听闻各家的公子与贵女都会去。”卫安回道。 “那就请轻舟一同去吧。既来了京城,那就得多见些世面。”谢长翎落下最后一笔,一颗红痣点在了女子的胸口处,娇俏迷人。 第152章 若是没定亲该多好 到了京城的这几日,沈昭月过得还算自在。她本想着如在广陵一般,每日去给二夫人请安。 谁知只去了一日,二夫人只懒着身子道:“府中人少,没有这些规矩。妍儿每日都知道四下玩乐,你若是在府中待腻了,与陈管家说一声,出府逛逛也成。” 妍儿是二夫人的次女,谢妍,正值十二。平日里最爱与小姐妹出门闲逛,性子活泼。因着谢长翎的缘故,京内各家贵女都捧着她些,几乎每日都人特意宴请她出门。 前几日,谢妍也是出府赴宴去了,这才没遇见沈昭月进府。 二夫人当年跟着谢长翎的父亲来京城,就是图一个清闲,不用日日去谢老夫人那儿请安伺候,亦不能掌管那偌大的谢府中馈,她少时待秀闺中就是个懒怠的性子,如今年岁涨了,更不愿多烦心。 只谢长翎的亲事久久不定,让二夫人急得跳脚罢了。看着面前水灵灵的女郎,二夫人心底满是叹气,这若是没定亲该多好? “你祖母写了信来,与我说明了你的心思。我竟不知,你养成了这般迂腐的性子,你父亲娶我时,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我也不过是个县守的女儿。如今她既有了归宿,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二夫人坐在椅上,费了半天的口舌,硬是劝不动眼前人。 “你这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谢长翎跪在地上,娶妻之事,本就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长翎的父亲比他还要迂腐,必不会支持谢长翎的主意。唯有从母亲此处下手,才能有所助力。 二夫人将面前十来张画卷扔在了地上,气得胸口闷疼:“我千辛万苦给你打听了这些人家,还都是按照你的要求来。如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该如何赔礼去?” 谢长翎跪在地上,磕了两声响头:“母亲只管将罪过推到儿子身上,便是说儿子患了隐疾,不愿牵累旁人就成。” 这一句,差点儿让二夫人喘不上起来:“你自己做得蠢事,你倒是想得出好法子来。” 隐疾! 这隐疾传出去!日后谁还愿意与谢长翎结亲?若是沈姑娘那边不成,那她儿子岂不是要上山做和尚去? 奈何谢长翎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肯妥协,“母亲,儿子起初没想明白,只觉得男子在世,妻妾两全本就平常。可我却忘了,母亲那时的伤心难过。母亲,若是此生错过了她,儿子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不好。” 母子俩闹了半日,终究是二夫人败下阵来,却也提点了一句:“若她对你无意,你强取也没什么意思。既然动了心,就好好待人家。成日里别摆着一张死人脸了,像是谁欠你钱一样。” “走吧走吧。你要做的那些事,我管不着。只你若是辜负了人家,为娘也不会帮着你。”二夫人一心爱慕谢长翎的父亲,奈何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过下去。 女子在世的难处,二夫人了然。可儿子心中所求,她亦是不能阻止。但愿,有个好结局吧。 虽不用给二夫人请安了,但沈昭月日日待在院中也是无聊。她不认识府中的路,生怕自己走错地方,冲撞了旁人。 正当她闲得发慌时,院外敲门进来了一个人。 “残荷姐姐?”香叶瞧见眼前人,一时欣喜起来! 沈昭月心中亦是开心,虽知晓残荷是谢长翎的人,但难得多了个熟人,她更安心些:“姐姐也来了京城?那家中孩子可怎么办?” 残荷晚了些时日来,就是为了安置家中的孩子:“公子给我们在外头置了一间屋子,又将两个孩子送去了京城的书院读书。我带着孩子,走的慢些,今日才到府中呢!” 残荷此番来,一是因为白芍被嫁了出去,谢长翎须得寻个人照料内院。二是她与沈昭月相熟,谢长翎需要有人在中间递个话。 这两点,残荷心中清楚,她是瞧见自家公子一日比一日,更陷入了对沈姑娘的痴迷中。她只怪自己胆小,未敢早些告知谢长翎有关沈姑娘定亲之事。 若是早些知道,她家公子怕不会如此患得患失了。 香叶端着茶水过来,“如今姐姐来了,我们也有伴儿了。真想明日就出府逛逛去,我连京城什么样子,都还没看过呢!” 残荷瞧着她眼急的模样,打趣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还需熟悉熟悉。你啊,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三人在小院里坐了一会儿,相互分享着这段时日的见闻,残荷一一记下,她比不得白芍在京中做事娴熟,只怕有不少事需要学呢。 不一会儿,残荷问了句:“我刚来时,看到六公子乘马车出了府,他没邀姑娘一同去吗?” 沈昭月愣了一下神,想来自入府后,她确实只见过谢轻舟两次,可每次谢轻舟都行色匆匆,与她打上声招呼,就赶着出门了。 “我不知,他出府去了。”沈昭月不由低落了神情。 残荷见她情绪不佳,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怪我,没事提这事做什么。郎君在外,总有些事要忙的。” 沈昭月点了点头,“是啊,总要忙的。” 可在广陵时,若谢轻舟要出府去,总会给她带些什么回来。沈昭月虽鲜少打听谢轻舟的行踪,但他总会让石头传个话,以免她寻不到人。 “这入了京城,姑娘合该多与贵人们见见面,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残荷说完这话,一杯茶刚好也喝完了,“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姑娘若是有事,就去贤和院找我。” 沈昭月应了一声,起身送残荷到了院门口,正巧对面走来了一位侍女。 “沈姑娘,庆王府送来了请柬,请您一叙。”侍女将烫金的请柬递到沈昭月手中,转身就走了。 “庆王府……”沈昭月打开一看,华贵的请柬内竟画了一个小人,落款是裴洐光,只这三个字写得丑了些。 残荷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姑娘不妨去看看,见识见识也好。” 喜欢表姑娘定亲后,清冷探花黑化了请大家收藏:表姑娘定亲后,清冷探花黑化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喜欢表姑娘定亲后,清冷探花黑化了请大家收藏:表姑娘定亲后,清冷探花黑化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3章 或许她也会像谢妍一样 接下了庆王府的请柬,沈昭月怕自己不懂王府规矩,特来与二夫人禀告了一声:“曾在广陵见过庆王府的小世子几面,今日相邀,不知该不该去。” 二夫人闻言,笑了笑:“是小世子的生辰宴,你同我一起去就是。妍儿也在,她最喜热闹,你跟着她,总没错。” 只一想到是生辰宴,她应当准备一份贺礼才是。正想着时,二夫人又道:“此事匆忙,贺礼我已安排人备好了,你无须担心。” 如此,沈昭月放下了心。二夫人行事妥帖,处处为她着想,沈昭月心下感激,但那夜谢长翎的到访,总让她有些惴惴不安,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清净。 屋内沈昭月正与二夫人说这话,门外就匆匆闯进来一位女郎,梳着娇俏的双髻,身量不高,圆鼓鼓的脸上满是气愤:“母亲!哥哥又训斥我!我本就好意为他牵线,那安平郡主多好的人,我让哥哥与她见一面,哥哥都不肯!还说,还说我多管闲事!” 谢妍一下扑倒在二夫人的膝上,虽句句都喊着哭声,但眼睛里是一滴泪都没有。 二夫人一向惯着她,但这事确实是谢长翎的错,若非想帮着他看看人品,谢妍便不会刻意与安平郡主相交,长平侯府的孤女,又得皇后亲自抚养,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惜…… “别哭了,嚎得嗓子可疼?”二夫人看她干巴巴地喊了两声,将桌上的茶水递了一杯过去,“润润嗓子。” 安平郡主?沈昭月未曾听过这人。但既是郡主,想必身份定然尊贵些,也确实能配得上谢长翎。 谢妍喝了两口茶,见母亲还未帮自己说话,又急急道:“我看哥哥就是故意的,先前还叮嘱我好好与人相处,如今又让我一旁玩儿去。若不是我只有这一个亲哥哥,我定要拿棍子打上他一顿!” 沈昭月被她的话惊了一跳,在广陵的小女郎们何敢在谢长翎面前如此放肆?只听谢妍的话,似乎谢长翎是有意于这位安平郡主的,才劳烦自己的亲妹妹去打探。 二夫人连忙捂住了谢妍的嘴,真真是什么话都说了出来!一瞧沈昭月面上了然的表情,二夫人连忙解释着:“呵呵,倒是叫你看笑话了。妍儿与长翎亲厚,两兄妹时常会吵闹几句。不碍事,不碍事。” “还有那……那安平郡主,原本也是我先看上的。只不过长翎不中意,我没法子,才托着妍儿去瞧瞧。” 谢妍被捂着嘴,两只手扒拉了半天,才终于喘了口气:“母亲,这位是?是从广陵来的沈姑娘?” 谢妍人小鬼大,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第一次见到沈昭月,毫不掩饰她眼中的惊艳之色,缠着沈昭月就是一顿提问:“你怎长得这般好看?是随了你父亲,还是随了你母亲?你来京城做什么?你这胭脂是哪儿买的?我也想要做一样的丹蔻,你帮我做一个?” 她提的问题太多,沈昭月都来不及记下,只得捡了最后两个问题答道:“不过是广陵常见的胭脂,我带了些来。若是姑娘不嫌弃,等回去后,我让人送一盒给你。” “这丹蔻。”沈昭月伸出了指甲,上头是一层淡淡的粉色,“原本是殷红色,只是时间久了,褪了色而已。” “不用姑娘,姑娘的唤我,叫我妍娘就行!”谢妍自幼就喜欢漂亮的物件,美人首当其冲,眼前的沈昭月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谢妍拉着她的手,由衷感叹了一句:“你长得真好看,若是与我哥哥在一起,生下的孩子必定是整个京城最好看的!” “说什么呢!”二夫人瞪了谢妍一眼,随后满是歉意地朝着沈昭月道,“小孩子瞎说话,沈姑娘请千万别放在心上。” 谢妍瘪了下嘴巴,她就说说而已。 沈昭月看见她委屈的模样,原本有些惊诧,现下到时不怎么在意了。想来,小孩子都是一样的。裴洐光当初也吵着让自己当他的干娘呢! “妍娘性子活泼,我很喜欢。”沈昭月说出了心里话,广陵的女郎们虽多,但大多守着规矩,不敢行差踏错。唯独谢九郎,如谢妍这般爱闹腾。 这一看,就知谢妍定是被父母娇养着长大,沈昭月看着她,竟不由有些倾羡了。若是她的父母还在,或许她也会像谢妍一样吧。 “你越是这般说,她越是得意。”二夫人口中虽是不满,但眼中尽是宠溺,“庆王府的生辰宴,你陪着沈姑娘去,切记,不可惹祸了。” 庆王府?谢妍兴致缺缺,皇家的宴席最无趣了。 “母亲……我……” 在谢妍想撒娇拒绝时,二夫人当即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我。若是不去,扣你下个月的例银!” 谢妍小声地叹了口气,“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沈昭月被她的话逗笑了,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低头”呢? 谢妍瞧见美人一笑,璨若星辰,顿时心里的烦恼也没了。“沈姐姐放心!我定时刻护在你身旁,做你的护花使者!” 见过谢妍后,沈昭月心底更是疑惑:不知谢长翎那般清冷庸俗的性子,到底是像谁? 因着谢妍在,沈昭月又逗留了些时辰,与她多说了些广陵的趣闻,提及沈氏茶坊的生意,谢妍更是眼中放光:“沈姐姐好厉害!我也想管铺子做生意呢!可母亲不允,说我连账本都看不懂,若是开铺子,定然赔个精光。” 沈昭月鼓励了她一句:“那就先学学怎么看账本,这算账确实重要。等改日,我教你。” 聊了半日,谢妍总算是累了,耷拉着眼皮要回去小憩一会儿。 沈昭月也跟着拜别了二夫人,顺道送谢妍回去。 因着谢妍自幼不服管教,唯独怕板着一张脸的谢长翎。二夫人索性将她的院子分到了谢长翎的旁边。 “哎,你可不知道。如今我哥回来了,我的好日子就没咯!”谢妍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打着哈气走到了院门口。“说实在的,我哥啊,也就那张脸好看些。其他的嘛,一般。” 谁知,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 “原来我在妍娘心中,如此一般?” 第154章 她怎能如此开心呢? 谢妍一听声音,刚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却是如鹌鹑一般低下头,不敢与谢长翎对视,她将自己藏在了沈昭月的身后,四下转动着眼珠子,解释着:“哥哥听错了,我说的是……是一般人根本比不上哥哥。” 明明先前才训过她,这才半日的功夫,竟敢背后说他坏话了,尤其还当着沈昭月的面。谢长翎面色不佳,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冷哼了几声:“回去好好反省,下个月的例银减半!” “啊!”谢妍瞬间挂起了一张小脸,皱皱巴巴地委屈道,“金玉坊下月新出了首饰,我带打算去买几件呢!” 谢长翎微眯了一下眼睛,只一下就让谢妍噤了声。怕是再说下去,她连一半的例银都保不住了。罢了,等父亲回来,再缠着父亲说些好话就是。谢妍心底打着主意。 可眼前人,她惹不得,还躲不起吗?谢妍偷偷在沈昭月耳朵说了一声:“沈姐姐,待会儿你帮我说些好话,行不行?” 见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沈昭月心软了一分,亦是觉得谢长翎对妹妹的管教过于严苛了些。可说好话,沈昭月觉得自己没这个能耐。 “我……” 可话未说完,谢妍已一溜烟躲进了她的院子里,“哥哥,你有空,就帮我送沈姐姐回去吧。” 谢长翎手中握着卷轴,是京兆尹新送来的案件。圣人虽复用他,但如今只给了他一个京兆府判的职位。比起在大理寺,行事多有桎梏。可也有好处,京兆府下属管辖本朝各郡县之事务,对各方势力的评判多有助益。 京城之内的局势已变,九皇子年岁虽小,却因皇后的支持,得到了朝中文臣正统嫡出的推崇。而庆王的那些荒唐事,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任谁都看不上一个无用的纨绔王爷。 “不劳烦二公子了,我认得路,自行回去就好。”沈昭月朝谢长翎微微福了下身子,领着香叶抬脚就走。 谢长翎将卷轴反手背握在身后,跟在了沈昭月的身侧,“妍娘既托我送你一程,我若不送。待她知晓,定会闹起来。” 闹起来?就刚才谢妍胆怯低眉的样子,沈昭月不信她有这个胆子。 沈昭月悄悄往右侧移了一步,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两人的衣袖都要贴在一起了。这一处小道并不窄,何必挤在一起? “二公子公务繁忙,只怕误了公子的事。”刚才那卷轴,沈昭月亦是看见了。此刻与谢长翎并肩而行,那阵熟悉的玉兰香气又飘散在鼻尖,让她心慌。 她移开了那一步,让谢长翎皱了下眉头,明知她不想与自己扯上关系,但每当他切实感受到沈昭月的疏离,心中的隐痛足以让他握紧双拳,才能克制住想将她锁在身旁的渴望。 “即是普通朋友,你为何总要赶我走?”谢长翎舒展着眉眼,故作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轻飘飘的一声询问,听到沈昭月二中,仿佛是她在故意计较。 沈昭月顿了一下脚步,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我未曾想赶你走,只是怕误了你的事。” “不会。”谢长翎吐出了两个字。 这一声“不会”,万分淡然。 沈昭月不禁有些猜想,自己是否多疑了?想起刚才提到的安平郡主,沈昭月咬了下唇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听闻二公子,已在物色亲事了?” 谢长翎“嗯”了一声,“母亲望我早些成婚,已在相看了。” 听到这话,沈昭月才缓缓吐了口气,他既有意定亲,应当是不会再纠缠自己了。 “那就祝二公子,早些觅得良人了。”沈昭月笑得真诚,眼角都弯了起来。 谢长翎勾起了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狠戾,她怎能如此开心呢? “好。” 他的良人,早已在眼前了。 涟漪院前,沈昭月止住了步伐,想了一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请求道:“妍娘她,很好。可否,别扣她的例银了?” “好。”谢长翎点头应下。 因着谢长翎的好说话,沈昭月原先几番的猜疑,渐渐放下了些防备。她左右迟疑了一下,而后从脖颈上拿出了那根竹笛,递到了谢长翎的眼前:“原本想早些还你的,如今既说开了,就现在还你吧。” 谢长翎脸上那一层柔善的面具,在看到竹笛时,差点儿裂开。脑中突然想到了那一日玉佩之事,她是如此迫切地与他交割干净,连一枚小小的竹笛都不愿留下。 伸手,将竹笛握在了手心。她总是不听话,总是伤透了他的心。 谢长翎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既不需要了,还我也行。” “那我就先回去了。”将独属于谢长翎的东西,都还给了他。沈昭月心底踏实了许多,这一回,她真心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她如此对待谢长翎,将话都说绝了。一向自傲的谢长翎,又怎会再将她放在心上?不过是有几分不甘罢了。 如今,她与谢轻舟定了亲,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长翎看着前方的背影,娉婷的身子处处透着喜悦,只为了与他再无瓜葛。 卫安侯在一旁,周身备感寒凉,他家主子身上的煞气是越来越重,唯独沈姑娘愣是没发觉。 瞧着谢长翎握着竹笛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卫安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这沈姑娘是将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轻舟这几日可开心?”谢长翎将竹笛紧贴于胸膛上挂好,上头有属于她的清香。 卫安连连点头回道:“前些日子,张御史家的嫡次女与六公子游船相逢,两人颇为聊得来。” “灵修书院的李院长,也有意收六公子为门生。”卫安补充了一句,这李院长亦是张御史的门生。 谢长翎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他想起刚才沈昭月满溢出来的欢喜,与卫安吩咐了一声:“新送来的月梨香不错,给涟漪院送去吧。” 月梨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卫安不敢多想,“是。晚些就让人送去。” 第155章 有人寻她去亭湖? 庆王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四下挂着彩绳与铜铃,与寻常人家的生辰宴不同,府内还特意寻了些孩童喜欢的物件,秋千、木马、射击场、皮影戏等等,一应俱全,偌大的庭院内,挤满了人,且孩童更多些。 “这庆王府,倒是有趣。”谢轻舟亦是第一次瞧见这般情景,竟真有人为了孩子,将府院布置得如此精细,像是专门让孩子游乐之处。 “庆王唯有这一个孩子,当是更宠爱一些。”沈昭月想起上次见到这两父子的情景,庆王年近三十的人了,却是连儿子也管不住,只不知庆王妃是何人? 今日,或能一见? 因着男院与女院分开,谢轻舟自进府后,便另外由小厮领着去了另一处。 来京城不过半旬,谢轻舟已认识了不少世家子弟,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人热情相邀,沈昭月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恍然发觉他们已经许久未曾一同出行了。 女院的门前,一位老嬷嬷瞧见谢二夫人,当即笑语盈盈地走了过来:“谢夫人,多谢赏光了。今日王爷繁忙,未能亲自相迎,还请谢夫人见谅。” “无妨。”谢二夫人并不计较这些,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她们这些臣子家的女眷本就是来庆贺、凑个热闹罢了。她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红封递了过去,“柳嬷嬷辛劳了,虽说已给小世子备了寿礼,但按照广陵的习俗,这红封定要收下,增加个彩头。” 柳嬷嬷是庆王的奶嬷嬷,是看着庆王长大的,庆王府的大小事,皆由她安排照料,因而京城内的各家夫人都很是看重柳嬷嬷。 沈昭月跟在谢二夫人身后,见她抬手与前头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打着招呼,便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谢妍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沈姐姐,我们去玩。” 谢二夫人与她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放心去。 沈昭月这才随着谢妍的拉扯下,匆匆去寻了刚才经过的小院,谢妍从未见过皮影戏,一脸的好奇。 昏暗的房间内,年纪不大的孩童们个个挤在了最前头,谢妍故作姐姐的模样,与沈昭月坐在了稍稍靠中间的长椅上。 对于皮影戏,沈昭月曾在望月楼瞧见了两次,望月楼为招揽客人,时常会备一些新鲜玩意儿,但不得不说,这庆王府的皮影戏更为精彩,栩栩如生,让人看得着迷。 谢妍两只眼睛都盯着前头,几次忍不住拍手欢呼。 这里实在吵闹,沈昭月早已过了孩童年纪,对这些已不怎么感兴趣了。只为了陪着谢妍,此刻才端坐在这里。 屋内的窗户都蒙着一层黑布,沈昭月不由觉得空气有些闷,忽而一个人影坐到了她的身旁,她刚要转头查看时,右手手心已被塞进去了一张纸条,随后那人就消失了。 “哎……”疑问的话卡在了嗓子里,沈昭月握紧了纸条,往四周都望了一圈,黑暗中是一点儿都寻不到人。 “香叶,你陪着妍娘,切莫将人给丢了。”沈昭月担心妍娘的安全,将香叶留给了她。 “妍娘,我出去解手,你先在这里玩一会儿?”沈昭月拍了拍妍娘的肩膀。 妍娘看的入神,只愣愣的点了下头,“嗯嗯,好。” 出了屋子,刺眼的日光照射下来,沈昭月先是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院子内,一群孩子在相互追逐,风筝飞在半空,秋风潇潇,吹来了一股清凉。 等到她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沈昭月才赶紧打开了纸条查看,里头是熟悉的字迹:“王府东侧,亭湖。” 有人寻她去亭湖?为何? 沈昭月不由皱眉,她第一次来庆王府,哪里知道亭湖在哪里? 将纸条撕碎,扔到了小池内,几条鲤鱼浮了出来,将碎屑一扫而光。 “这位姑娘,可是迷了路?”突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是王府内的一名侍女。 沈昭月连忙收回了望向小池的目光,镇定地扬起了一抹微笑,“是了。这里有些吵闹,我想寻个安静一些的地方。若是有一处湖边亭,让我歇歇,吹吹风也不错。” 侍女了然,怕是又一个被自家弟弟或妹妹拉过来的,孩童一多,总归是闹人。侍女点了点头,问道:“那不如去亭湖?可闲来垂钓,也可饮茶小憩。” 沈昭月一听,正是纸条上写得地方,她微微点了下头。“如此甚好,只我妹妹还在看皮影戏,我怕她一时找不到我,会心急。” “敢问姑娘与令妹的姓名?”侍女笑着与她说道,“我定会让人看顾些。” 沈昭月这才自报家门:“沈昭月,我妹妹乃是谢府的千金,谢妍。” “原是谢家姑娘,沈姑娘放心,待她要寻你时,会有人带她来的。”王府的侍女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对京城内眷家属更是如数家珍。 到了亭湖,沈昭月才知什么是皇家园林,那一整片的湖水波光粼粼,湖面开拓,微风徐来,顿时让人心旷神怡。 沿湖的长廊贯通府邸,湖边一处小亭,几只白鹭绕在亭前戏水。亭后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湖水与竹林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沈昭月顺着长廊往亭中走去,未走近已听到了嬉闹之声,她细细辨别,觉得颇有些熟悉。 可刚刚看见亭中人影时,她顿住了脚步。 轻舟? 四角亭内,谢轻舟正与一群男女投喂着白鹭,身旁坐着一名粉裙女子,巧笑嫣然,两人靠得极近,衣袖都交叠在一起。谈笑间,一阵风吹乱了女子的额前的发丝,谢轻舟红着脸,为她将发丝挽在了耳旁。 沈昭月呆愣住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两人。那个女子是谁? 对面的谢轻舟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他回头一看。 “怎么了?”张彩怡见他突然回头,问了一声。 谢轻舟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你看那只白鹭,像是要飞了。” 被人一把拉进了竹林内,沈昭月因其力道之大,差点儿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腰间被人紧紧箍住,耳旁传来一句:“那位是张御史的嫡次女,张彩怡。” 第156章 京城繁华,人心易变 腰间的力道松懈,然而那一只手却扼住了她的下颌,帮她抬眸望向了在亭中的那一对璧人。 那处亭中,除了谢轻舟与张彩怡外,分明还有别的人零零散散地靠在亭栏上,可他们却丝毫未曾顾及旁人的眼光,举止亲密,似是相识许久。 “你故意引我来此?”沈昭月的声线低沉,只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张纸条的由来。 “不过是偶然撞见,喊你一同看场戏罢了。”齐恒在她耳旁轻笑一声,今日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看看庆王府能有什么花样,未曾想还能有此收获。 “他们谢家人一向见异思迁,你竟不知?”松开了挟制住她的手,指尖缓缓缠绕住了沈昭月的发丝,齐恒嗅着她身上的芬芳,“要我说,与一个庶子定亲,不如嫁给我。” “齐大人身居高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要算计我?”沈昭月冷言质问,一手打掉了齐恒纠缠在发梢的指尖。 听惯了沈昭月的拒绝,齐恒并不恼,“谁让你的长相,如此合我心意呢?” “沈姑娘,美貌于你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而言,并非是件好事。”齐恒收回了双手,规规矩矩地往后退了半步,他知道,若是再冒犯下去,这面前的小美人可要真生气了。 沈昭月自觉地倒霉,明明是他自己硬闯进了她的院子,现在可是彻底缠上她了。“齐大人,谢家的事,我帮了你一回。往后,你我便再无瓜葛。” 齐恒见她提到了谢家,不由嗤笑起来,“沈姑娘,你让我如何说你呢?” 沈昭月不明白他的意思,此刻一旁有人经过,脚步声渐近,齐恒立刻出手,抱着她往林间转身,藏于深深的竹叶密林之中。 “若是谢家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你还能,继续待在谢家吗?” 竹叶影动,发出阵阵如沙的声响,沈昭月原本镇定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碎裂,这人竟是这般无耻! “齐大人这是,要过河拆桥?”沈昭月说此话时,已带着些咬牙切齿之意。 齐恒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倒是发了善心,再次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我怎么舍得呢?你那定了亲的小郎君,如今都看上了旁人,我只是担心你,往后……在谢家,可不好过啊。” 最后一句话,颇为阴阳怪气。 沈昭月的脑中闪过了刚刚所看的一幕幕,谢轻舟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沈昭月说完,转身就走。 在这里,与一个疯子纠缠,才最让她不好过。 “京城繁华,人心易变。”齐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沈姑娘,可得三思啊!” 出了竹林,沈昭月抬眼望向了那亭子。 然而,人已经散去,谢轻舟与那女子皆不在了。包括刚才引路的侍女,现下也没了踪影,徒留她一人还在此处。 如此,她只能凭着记忆,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沈昭月一时恼怒,抬脚就朝着路旁的石头踢了过去。 然而,脚尖还没碰到石头,已有一只腿挡在了她的脚前。 “这石头,何故惹到你了?”谢长翎微微蹙了下眉头,谢妍寻不到人,颇为担忧,连忙跑到了谢长翎身旁,让他来寻人。 谁知,正巧就看到她冲着一颗石头发脾气。这是谢长翎第一次,瞧见她生气。 沈昭月那一脚并不轻,现下是结结实实地踢在了谢长翎的小腿上,分明她都感到了足尖的微痛,可眼前人只皱了下眉头。 “你……你可疼?”沈昭月一时慌张,她怎能踢谢长翎呢? 望着她面上的担忧,小腿上的疼痛虽一闪而过,但能让她多心疼自己,也是好的。 谢长翎摇了摇头,“不疼。妍娘在寻你,她很担心。我们回去吧。” 提到妍娘,沈昭月急急点头,怕是齐恒故意将他诱来此处,那侍女未必真的是庆王府的人。“抱歉,是我自己乱走,迷了路。” 可等到谢长翎在前头带路时,沈昭月看着他有些破脚的步伐,顿时心下愧疚,他好心来寻她,还无缘无故被自己伤到。 “我扶着你吧。”沈昭月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胳膊伸了过去,“等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再自己走。” 谢长翎迟疑了片刻,“这样,怕是不好吧?” 说话间,谢长翎一脚踩在了坑上,身形不稳,差点儿就要摔下去。 沈昭月连忙拽住了他的袖子,任由他依靠在自己的肩上,“我刚那一脚,是重了些。你暂且扶着我,没事的。” “那就,多谢沈姑娘了。”谢长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远远看去,更像是环抱住了她。 幽幽的兰花香在鼻尖涌动,沈昭月感到谢长翎并未真的,将自身的重量都依靠在她身上,手心亦是虚浮地放在了她的肩头。 若是从前在广陵时,这人怕是早就不顾男女之别,将她搂住。 现在,谢长翎却格外注重了男女之防,未曾与她太过亲密。 京城繁华,人心易变。 若是连谢轻舟都变了心,那谢长翎应是早就不喜欢她了吧。 “二公子,你可知,轻舟近日都见了谁?”沈昭月沉默一路,等快到刚才的女院时,她忽而开口,问了一声。 谢长翎移开了他的手臂,垂眸看向她,“父亲为他寻了一些诗会雅叙,应是见了不少世家子弟。既来了京城,这些都是必要的应酬。” 谢轻舟往日不得谢家看中,如今却是个香饽饽,沈昭月虽明白这些变动,可等到她真的瞧见谢轻舟与旁人嬉闹时,她竟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随着谢轻舟来京城。 “父亲已寻了几家书院,等过些日子,会送他去就读。”谢长翎拍了下沈昭月的肩膀,一如家中的大哥哥般,贴心道,“放心,我与父亲都会看顾轻舟的。” 听着谢长翎的话,沈昭月只得扯出了一丝牵强的笑意,她并非担心谢轻舟的课业,可这一番话,她却难以与人说。 沈昭月笑着,回了句:“我去寻妍娘了。” 刚才臂弯下的亲昵,让谢长翎流连不已,无人知晓他是多么的克制,才没让自己将她锁进怀中。 终有一日,她会回到自己身旁的。 月儿,我会等你。 第157章 养不熟的小崽子 宴席已开,众人陆续落座,各家夫人们分坐在首位,女郎们则各自坐于下首处,大多是寻着几位好友,三两成群。 沈昭月进了席间,正要寻一个位置坐下时,那坐在右前方的谢妍一眼就瞧见了她,可厅内不得喧哗,谢妍连忙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了沈昭月的身旁,“沈姐姐,这边来。” 明明自己还比谢妍大上几岁,却还要她忧心,沈昭月一时有些脸红。 两人重回了席上,沈昭月才发觉四周皆有人向她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对视之后,沈昭月微微低下了些头,她怕冲撞了旁人。 倒是谢妍十分大方地向着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沈姐姐,从广陵来。” 虽是广陵来的,但并不姓谢,想必是谢家的哪门子亲戚罢了。 “听闻广陵水土最是养人,这位沈姑娘瞧着,可比我们水灵多了。”一道娇俏的嗓音响起,言辞间满是打趣。 但话语中的“我们”,竟是将在座所有人都包含了进去。如此抬高了沈昭月,实则是故意挑起了旁人对她的不满。 这一张脸,确实太多夺目。只要稍作挑拨,就能让人心生妒忌。 沈昭月不免心下一沉,她应当未曾得罪过谁。 然而,等她转头望去,看向谢妍左侧相隔了两个身位的地方,才发觉说话的女子,竟是刚才在亭湖中与谢轻舟相谈甚欢的人,张彩怡。 谢妍在沈昭月耳旁悄悄提醒了一句:“那是张御史家的嫡次女,张彩怡。” 沈昭月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自在,但还是收敛了目光,温柔一笑:“小女不过泛泛之姿,哪能与各位贵女相比?只初次进京,尚且还有许多不懂之处,还望各位多指教。” 此话说的谦虚,甚至带了些自贬的意味,沈昭月半低着头,不敢于其他贵女们对视,神态更是谦卑,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谢妍虽一向性子好,但有谢长翎的教诲在,自是一耳朵就听出了张彩怡藏在话中的恶意。沈姐姐千里迢迢来了京城,岂容他人随意欺辱? “沈姐姐哪里的话,我哥哥都夸你温舒有礼,你不用这般自谦。”谢妍将谢长翎的名头摆出来的,桌上众人的眼色瞬间就变了,这女子竟与谢长翎相熟? 随后,谢妍有补充道:“我家沈姐姐早与我六哥定了亲,此番来京,也算是待嫁。说不定日后,就常住京城了。” 若只是与谢长翎相熟,怕是早早惹得某些人嫉恨。可在提一句沈昭月定了亲的事情,在座之人皆是“哦”了一声。 这么一说,若能与沈昭月打好关系,说不定日后就能成为妯娌了! “沈姑娘来了京城,合该多去逛逛。等我过几日闲下来,我约你去乐清池,秋日里泡个暖泉,最舒适了。”坐在谢妍对面的女子开了口,此人正是安平郡主。 一听到乐清池,谢妍就来了兴致,略带撒娇地说道:“那郡主姐姐,能顺道把我带上吗?” 安平郡主这些日子最常与谢妍亲近,自是满口答应:“那当然要带上你这个小馋猫了,否则啊,还以为我偏心呢。” 原是郡主啊!沈昭月见她言语间皆平易近人,还与谢妍说得开怀,因而放下了心房,答道:“小女,多谢郡主相邀了。” 有了安平郡主示好,周围原本因沈昭月的容貌,而心中隐隐不悦的人。当下,也改了念头,纷纷举杯论盏,与沈昭月聊起家常来。 只无人注意到,那坐在边上的张彩怡恨恨着一张脸,气恼地甩了下衣袖,一杯清酒下肚,暗骂了一句:“阿谀奉承。” 生辰宴,少不得让小寿星来敬酒祝茶,讨个喜庆。 裴洐光穿着一身红褂,小小的人儿被打扮得如年画上的童子一样,可爱至极。 “凭什么我要穿成这样!”裴洐光扯着衣领,嘟着嘴,生气。 裴玄随意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就让裴洐光没了怒意:“你娘亲选得。” 裴洐光立刻跑到了铜镜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十分满意道:“娘亲的眼光真好!” 裴玄向上翻了个白眼,真是养不熟的小崽子。 “对了,我娘亲呢?”裴洐光叉着腰,站在裴玄面前,“既然是我的生辰,那我要见娘亲。” 裴玄蹲下了身子,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乖,再等等。娘亲病了,在修养。等她病好了,父王就带你去看娘亲。” 哼!裴洐光才不信他的话! 可娘亲确实一直身子不好,往年在别院时,就常常咳嗽吐血,但明明去年就好了啊!去年,娘亲都可以抱着他做秋千了呢! 想了一会儿,裴洐光失望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再等一个月吧。一个月,娘亲的病总能好了。” 一个月啊? 裴玄想到那个被他关在侧院的女子,好不容易才将她捉回京城,如今只怕她又带着儿子逃跑。因此,裴玄才会突然办了这一场生辰宴,让世人都知道他有个儿子。 “好。”裴玄答应了一声,一个月足以让她乖巧些了。 裴洐光迈着小短腿,进了女院。 他端着一个小茶盏,步态平稳,神色庄重,规规矩矩地接受在座之人的贺喜,惯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 沈昭月在一旁看着,没想到裴洐光能如此乖巧。 正想着呢,裴洐光的余光一瞥,在看见沈昭月的那一刻,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他立刻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身后的侍从,小跑着就冲进了沈昭月的怀中, “沈姐姐,我好想你啊!” 此话一出,众人那敬茶的手都定在了空中。 这沈姑娘到底何许人也?连庆王府的小世子都认识? 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向她扫射而来,沈昭月连忙从怀中将裴洐光捞了起来:“小世子,不可。” 裴洐光才不管呢,他回了京城,就已经无聊许久了。他就想抱着沈姐姐,跟抱着娘亲的感觉好像,好像。 “沈姐姐,你不喜欢光儿了吗?”裴洐光见她拒绝自己,委委屈屈地瘪了嘴巴。 沈昭月只得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慰着:“当然不是。今日是你的生辰,大家还等着你敬茶呢。” “等忙完了今日,改日我们再一起玩,好不好?”沈昭月的声音很小,唯有裴洐光与周围几人能听见。 “好。”裴洐光揉了揉鼻子,他就是突然想娘亲了。 而后,一切就绪,裴洐光挨个将流程走完了。等他随着侍从出去时,更是目光依依不舍地望向了沈昭月。 沈昭月笑呵呵与他招手作别,才让他去做正事去了。 这一下,众人的好奇心更重了! “沈姑娘,如何识得小世子的?” 一人挤到了沈昭月身旁,满眼放光地看着她。 第158章 我扶你一把? 沈昭月被好几人团团围住,可她想到裴洐光当时在广陵时的身份是一种隐秘,饶是她在脑海中来回想了几次,都没有想出一个好的说法来。 “这……这事,说来话长。”沈昭月只能迟疑着,随口答了这么一句。 谢妍皱着眉头,一把从包围中揽住了沈昭月的胳膊,“沈姐姐,我想去解手。你陪我,好不好?” 有人解围,沈昭月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幸好有谢妍在,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 那些想多问的人,见沈昭月起身离去,自是不好阻拦,只得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位沈姑娘倒是手眼通天,连小世子都认识。兴许,连庆王都相熟呢。”张彩怡端着茶盏,小酌了一口。言辞间,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揣测。 一个从广陵来的无名女郎,竟能与庆王府攀上关系。此前本就心下有所揣测之人,现在更是隐隐觉得张彩怡说得对。 安平郡主冷哼了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是真认识,那也是沈姑娘的运气。比不过有些人,怕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张御史在朝中虽颇有些声望,可张家依附于贵妃一派,处处于皇后做对。安平郡主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亦是早就看不惯张家。 张彩怡被安平郡主暗自嘲讽了一声,她纵然有气堵在了心口,却不敢当场发作。 沈昭月陪着谢妍去外头逛了一圈,两人随意说了些话,谢妍宽慰她:“姐姐别多想,京城里的世家女郎一向如此,若是寻了些新鲜事,恨不得日日摆在嘴上。不过是闲得无聊,故意找些乐子罢了。” 沈昭月坐在石凳上,与她歇了一会儿:“我懂得。那些话,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怕连累你们,惹得人闲话。” 谢妍毫不在意,她自幼就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女郎,京城中又人人奉承她,她道:“闲话能有什么,有我哥哥在,无人敢欺我。” “那以后,我就借着你的光。什么也不怕。”沈昭月与她相视一笑,刚才心中的一丝不安,也就没了。 “走吧。等再待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谢妍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回了席上。 安平郡主与她们招了招手,“快来,新上了桃酥点心还不错,快尝尝。” 张彩怡见人来,冷哼了一声,却不再多言。 吃饱喝足,闹了半场,这席终是算了。 马车前,沈昭月静候在一旁,谢二夫人喝醉了酒,谢妍扶着她,先一步上了马车。 “妍娘,你们先回吧。我等轻舟一起。”谢府的马车虽大,但谢二夫人已有些晕乎,半躺在马车内,若是沈昭月再跟上去,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谢妍看了一眼车内,也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姐姐再等等,应当一会儿就出来了。” 谢府共来了三辆马车,走了一辆,还剩下两辆。 等了一刻钟,沈昭月站久了,小腿有些酸疼。可到底是在王府门前,她只能扶着香叶的手臂,勉强站着。 香叶见她额前出了些汗,不禁问道:“姑娘,可是又疼了?” 虽说伤已经好了,但大夫叮嘱过,要少站多坐。 “无妨,再等等吧。”沈昭月轻摇了下头。 余晖微光下,一道道人影从府门走出,门口的车夫立刻拉紧了缰绳,将马凳放置好。 “轻舟!”沈昭月瞧见谢轻舟出来,远远就朝他招手。 可当谢轻舟看见她时,脸上却划过了一丝紧张。沈昭月三步并做了两步,走到了他的身前,见他神色不佳,关切地问道:“可是喝醉了酒?” 谢轻舟面上浮出一丝僵硬的笑意:“只喝了一两杯,没醉。” “那是……” 话未说完,张彩怡从一侧走了过来,“谢公子,不是要送我回府吗?” “呀,沈姑娘也在呢。”张彩怡故作惊讶,好像现在才看见沈昭月,“我府中的马车坏了车轴,还好有谢公子热情襄助,要送我一程呢。” 沈昭月未搭理张彩怡的话,反而转向了谢轻舟问道:“你要送她?” 谢轻舟本以为沈昭月会随着谢二夫人回去,才一口答应了张彩怡的请求,但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又怎好收回呢? 略想了片刻,谢轻舟答道:“天色将晚,张姑娘毕竟是女郎,独自回府怕是不安全。” 沈昭月轻呼了一口气,他难道忘了,她也是一个人吗? 香叶站在一旁,不敢相信往日将自家姑娘捧在手心里的谢轻舟,居然当面要送那什么张姑娘回府,她瞪着一双眼睛,恨不得扑上去与他好好争辩一番。 奈何沈昭月提前察觉了香叶的心思,紧紧按住了她的隔壁,而后对着谢轻舟道:“那你去吧。” 谢轻舟命人将马车牵了过来,张彩怡在经过沈昭月身旁时,颇为得意地看了她一眼。 马车扬长而去,唯留下沈昭月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门前。四周的人,已散了不少。她朝周围看了一眼,皆是她不认识的世家马车。 “怎站在这儿?”忽而,一道人影罩在了她的身前。 沈昭月微微抬眸,入目是谢长翎有些不解的目光。她不知该如何说,难道告诉他自己被谢轻舟抛下了吗?? 香叶见到来人,立刻出声:“二公子,我家姑娘在等您呢。谢府的马车都走了,还请二公子帮帮忙,送我家姑娘回府。” “刚才轻舟……”谢长翎提了一嘴谢轻舟,他刚才可是瞧见他出来了,“既如此,那就委屈沈姑娘,与我同行了。” 这句“委屈”,让沈昭月咬紧了下唇。她何敢觉得委屈,只觉得心中羞愧罢了。明明是她千方百计要划清界限,但现下又要麻烦他。 “是我麻烦你了。”沈昭月说道。 卫安将马车牵了过来,见沈昭月在,立刻拱起背部,趴在了地上:“沈姑娘,马凳丢了。只得劳烦你踩着我上马车了。” 沈昭月愣在了原地,踩着人上马?她做不出这种事情。 随后,谢长翎冷哼了一声,“胡闹,去赶车。” 卫安这才起身,去拽住了一旁的马头。 然而,这马车实在是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极为优雅地爬上去,是件难事 “我扶你一把?”谢长翎见她徘徊在马车前,不知所措的样子,轻声问了一句。 第159章 一时情急,冒犯了 扶她一把吗? 沈昭月看了眼香叶,可香叶也只是耸了下肩膀。 这没有马凳,就只能爬上去了。 谢长翎一个眼神示意,卫安立刻心领神会,将马车牵到人少的地方,背对着街道。 “沈姑娘,请?”谢长翎朝她伸出手,宽大的衣袍盖在了掌心之上。 沈昭月虽不好意思,但此刻也别无他法,思虑了一小会儿,她便轻轻点了下头,纤白的指尖从袖中伸出。 两手相交的刹那间,谢长翎手腕发力,将她转了一圈,而后拦腰抱起了,双手托举着她整个人,而后轻巧地将她安置上了马车。 “冒犯了。”谢长翎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沈昭月未曾反应过来,人已经晕晕乎乎坐在了车上。 要说冒犯了,他只是将她抱了上去。 可要说没有冒犯,他分明就是借机搂住她的腰身。 沈昭月低垂着眉眼,乖顺地坐在马车一角,“二公子,多虑了。” 谢长翎见她缩在角落,怕自己刚才的动作让她起了疑心,亦是选了另一侧的角落里坐下,继而又很是诚恳地再次说道:“一时情急,才将你抱了上来,并非故意。” 沈昭月面上浮现了一丝红晕,他是看出,她心中的猜疑,才会又解释一遍吧? “我明白的。二公子无须多解释。”沈昭月现下,只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驾——驾——”卫安一挥长鞭,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行驶起来,香叶一时不查,差点儿被晃得摔下去,幸好卫安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这路上的石板不平,姑娘小心些。”卫安提醒了一句。 青石板历经多年的踩踏,早已是凹凸起伏,虽不会扬起灰尘,下雨天也不会泥泞了道路,但赶车时,总是多些颠簸。 沈昭月靠在车厢上,时不时就感到背部与木板相撞,她选的位置不太好,这一处没有软靠。 “呶,放在背后吧。”谢长翎叹了口气,终究看不得她受累,将自己的身子往前头移了移,右手拿起了一旁放置的方形软枕,递了过去。 沈昭月还想推辞一下,谢长翎已是起身弯腰,将那方枕塞进了她的后背,“就这么撞一路,等到府中,后背都该青紫了。” 柔软的枕头垫在背后,沈昭月瞬间觉得舒坦了许多。 可谢长翎刚才的忽然靠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一股熟悉的玉兰花香,更加浓郁地将她包围,乌丝从他肩上滑落,垂落在她的衣襟上。 他的好意,他的体贴,让沈昭月略有些无措,只能轻轻“嗯”一声,以作回答。 “啪——” 车轮似乎压到了什么东西,发生了脆裂的响声。 车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沈昭月整个人跌进了对面人的怀中,鼻尖撞在坚硬的胸膛上,让她不由吃痛了一声,“啊——”。 一瞬后,马车又恢复了平稳。 卫安在前头喊了一句:“刚压到了一根木棍。” 好在,马车没有坏,只是压到了东西。 女子的脂粉蹭在了胸膛上,红色的唇脂在白色的衣襟上留下了痕迹,唇印不深,浅浅一半。 谢长翎轻搂住她的肩膀,才让她不至于跌落,虽未曾用力,但几乎贴近在头皮处的呼吸声,让沈昭月不由伸出手来,推攘了下身前的人。 “我没事。”沈昭月轻呢了一声,他是在护着她,她总不能狠狠将他推出去。 “好。”谢长翎万分不舍得移开了自己的身子,下颌似是不经意间蹭过了她的发丝。 马车忽而再一次的颠簸了一下,唇角从她的额前相碰,左侧的胸膛内发出轰鸣声,然而等到他坐到了一旁时,他的脸上唯有波澜不惊的清冷。 可此刻,若是有人细看,就能发现谢长翎藏在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刚才温湿的触感,让她沈昭月往后移动了下身子,奈何她已经靠在了最角落处,偏生是一点儿也动不了。 等她抬眼看向对面时,那人只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全然一副什么都未曾发生的表情,似乎那一切都只是沈昭月的错觉。 因着刚才的相撞,沈昭月的鼻尖已是微微泛红,抬手揉了揉,还有些酸痛。 “主子,沈姑娘,到府中了。”卫安唤了一声。 马儿长鸣,车内的两人这才各自放下了心思。 谢长翎先一步下了马车,立在车旁,朝着里面的沈昭月再次伸出了手。 只这一次,他的长袍没有盖住他的掌心。 沈昭月站在马车上,提起了自己的裙摆,正准备跳下去时,谢长翎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抱了下来。 “你的脚踝未好,何必逞强跳下来?”谢长翎在她耳旁轻声质问了一句。他不喜,她对自己的不爱护。 府院内,偶尔会有侍从走过,沈昭月立刻推开了腰间的手,往后移了两步,“我自己可以的。” 谢长翎不由往前迈了半步,卫安突然道:“主子,可要去看一眼夫人?” 对面的人儿,总是低眉顺眼地避着他。谢长翎一时,竟是觉得自己的耐心快所剩无几了。 他受不了,她屡次的回避。 “走吧。”谢长翎应下卫安的话,将往前的步子收回,转身就走了。 沈昭月跳动的心,缓缓静了下来。与谢长翎待在一处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香叶见她愣住不动,用手在沈昭月的眼前挥了挥,喊道:“姑娘,姑娘?” “怎么了?”沈昭月回过神来。 “我们回去吗?”香叶问道。 “当然,回去吧。”沈昭月望着前面离去的人影,握紧了掌心,“忙了一日,早些休息也好。” 路上,卫安走着走着,突然出声道:“主子可是有意与沈姑娘和好?” 谢长翎顿了一下脚步,瞥了他一眼:“是。” 卫安立刻俯身道:“沈姑娘性子柔,一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让她对主子软了心,自然也就好说话了。” 谢长翎揣摩着卫安的话中意思,想了片刻后,回道:“下月起,月银翻倍。” 卫安心中惊喜:“哎!多谢主子了!” 第160章 人月两团圆,今年怕是没机会了 回了涟漪院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 “香叶,开开门!”石头敲响了门,似是有什么急事。 香叶心底攒着一股怒气,只站在门后,就是不开门:“我家姑娘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石头讪讪一笑,朝着身后的谢轻舟问道:“公子,沈姑娘她不开门。” 谢轻舟先前送张彩怡回府,一路上虽与张彩怡说说笑笑了半晌,但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只要想到沈昭月那平静如水的目光,陡然就有了些悔意。 他突然想起,沈昭月初到广陵时,并非只有他与沈昭月亲近。只谢府的那些郎君们,不仅对沈昭月好,亦对其他女郎们好。同样的果子,送给了所有人,沈昭月尝上一口,就不吃了。 唯独谢轻舟亲自摘来的杏子,独送给了她一人,沈昭月抱在怀里,满是欢喜,都吃光了。 可沈昭月不知道,那杏子旁人都不愿要,唯独只有沈昭月收了下来。 “香叶,我就与你家姑娘说几句话,几句话就走。”谢轻舟抬手敲了敲门。 香叶却道:“六公子若有话,与我说就成,我自会告诉姑娘。” 可到底要说什么呢?谢轻舟张了张嘴,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说他不是故意丢下她?还是说他与张彩怡只是相识一场?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声音:“那我改日再来吧。” 香叶靠近门,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才狠狠将门栓锁好,又朝着门的方向啐了一口,“没良心的。” 水波泛起了涟漪,一轮半月映在池中。 屋内点了烛火,月光透着窗棂照进来,与昏暗中带来了一丝慰藉,沈昭月遥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才发现她竟早已错过了中秋时节。 “姑娘……刚才六公子他……”香叶正要回禀时,沈昭月打断了她的话。 “人月两团圆,今年怕是没机会了。”沈昭月叹了口气,她本以为自己能在广陵成亲,如今却到了京城。 “姑娘莫伤心,六公子他是一时犯了浑,他今日定是知错,才来的。”香叶进了门,宽慰着她。床上的被褥还乱着,香叶走过去拾掇好。 转身时,见自家姑娘光着脚坐在窗户旁边,忍不住说道:“刚刚才泡了脚,姑娘连袜子都不穿,待会儿上床可要冷了。” 京城比起广陵,寒凉许多。纵使被褥暖和,但她们两人都未曾习惯这夜里的温度,每晚都得泡上一刻钟热水暖脚才行。 沈昭月蜷缩起了身子,双膝并拢,将露在外头的脚背藏进了裤腿中。“今年,连螃蟹也没尝到一口。” 广陵盛产螃蟹,沈昭月最是喜欢,即便吃多了胃疼,她都忍不住多尝上几只,尤其咬一口那蟹黄,喝一口石榴汁,那是一个爽口。 香叶不由也砸吧了一下嘴巴,“怪只怪今年事儿多,竟是谁都没想起来。” 并非无人想起,中秋节时,谢九郎还缠着四夫人要吃螃蟹,四夫人心疼他,便另外寻人买了一箩筐回来。只当时谢老夫人病刚好,大房又出了事,谁也不敢此时去庆贺什么团圆了。 想起今日遇见的人与事。 沈昭月怏怏地趴在腿上,朝着香叶问道:“你觉得,那位张姑娘如何?” 香叶将暖袋备好,试了试温度,塞进了沈昭月的脚心处,听到“张姑娘”三个字,脸上全是嫌弃:“什么如何?我瞧她,是一点比不过咱们姑娘。那样貌,不过尔尔罢了。” 如是论样貌,的确鲜少有人能比沈昭月更惊艳。 可若是论别的,她怕是无论如何,都比不过人家了。 香叶自幼与她交好,自然事事都觉得她好。 可美貌,一旦看久了,也就平平无奇了。 沈昭月望着那轮半圆的月亮,她有些,想回广陵了。 “姑娘,可是睡不着?”时辰已经不早了,香叶见她时不时的叹气,看着月亮发呆,便点起了香炉。 仙鹤纹花的鎏金香炉内,一缕缕青烟的缓缓溢出,香气一如梨花开放,淡雅清幽,沁人心脾,松缓了心绪。 “二夫人派人送来的月梨香,说是怕姑娘思家难眠。”香叶将香炉放在床前的小桌上,“姑娘可喜欢?” “喜欢。”沈昭月深吸了一口,是难得的好香,她一向不喜浓烈的檀香,最爱这种味浅的淡香。“这京城里的东西,果然都是好的。” 烦忧又如何? 到底人已经在京城了。 月下梨花的香气,弥漫的屋内,刚才浮躁的心情,现下舒缓了许多。沈昭月抱起了脚下的暖炉,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香叶,你也去睡吧。” “好。”香叶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因着点了熏香,她将窗户留了一条缝隙。桌上的烛火已燃了一半,香叶吹熄了蜡烛,才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外头一阵风吹过,香叶不由缩了下脑袋,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去了。 眼皮渐渐沉重,沈昭月抱着被子侧卧在床上,棉被一角掉落在床沿,在朦胧的视线中,她似是见到有人朝她走来,迎着月光,如天上的谪仙。 是梦吗? 谢长翎立于她的床前,将差点儿就掉落的被子,重新给她掖好。指腹顺着她的眉头,轻柔地划过了她的鼻梁,至唇边停顿了一刻。 “若我不做贼,又怎能接近你呢?”谢长翎对自己的行为不耻,但他就是控制不住,那藏在心底的渴望一日比一日更重,每每见到她时,更渴望她的碰触与亲近。 若是从未与她耳鬓厮磨过,或许他不会如此沉迷。 哪怕是她违心的那句:我喜欢你。 如今,都让谢长翎心下满足。 沈昭月的睡姿并不雅观,她总是喜欢抱着什么东西,有时是枕头,有时是被褥,若是睡得不踏实,总会左右翻身个不停。 一个抬腿,玉足露在了外头。 如玉般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盈盈诱人,握住了她的脚背,一股凉意传来。谢长翎轻叹了一声,“怎这么冷?” 他坐在床尾,双手握着她的脚,一点点地暖着她。等到手心微微出汗,见她不耐地皱了下眉,才故意挠了下她的脚心。 痒意袭来,将脚缩了回去。 一夜好眠。 第161章 还是怪你那位沈姐姐吧 “沈姐姐,你可不知道,我哥哥小气的很,常常扣我的月例。要不是父亲心疼我,我今日可就没钱出来了。”谢妍嘟囔着嘴,挽着沈昭月的胳膊,进入了一处商铺。 正是前些日子,谢妍提到的那间金玉坊。地方虽不大,但两层小楼内处处摆满了精致的首饰,红玛瑙的手串,金镶玉的镯子,只随意地看上一眼,就知价格不菲。 “呦,谢姑娘来了。正巧赶上了时候,昨日新上了一批货,可是从南疆来的。”掌柜的一瞧见谢妍,两眼都发光了。 谢妍最喜稀罕物件,这一听立刻就松了挽住沈昭月的手臂,快步走了过去,悄声问道:“可给我留了好东西?” 掌柜顺着她的动作,低声回道:“上次姑娘说想要一对红镯,我可是特意给您物色了。全京城啊!只此一对!” 沈昭月跟在他们身后,虽没有听清二人的对话,但望着谢妍脸上的神采,猜到她是有了什么想买的东西。 “沈姐姐。”谢妍转身朝她招了招手,“我们上二楼去。” 金玉坊的二楼,与一楼全然是不一样的布置。 楼上的光线更加通透,一道道日光透过琉璃窗洒进屋内,点亮了屋内的每一处,照耀在摆放在展柜的首饰上头,璀璨夺目。虽有些地方日光不显,但都摆放了数盏琉璃灯,让楼上更加透亮。 掌柜将谢妍引到了二楼右侧的高柜前,雕花的木盘上铺着一层白布,一对红如鸡血的镯子放在当中,晶莹剔透,就连沈昭月都忍不住将身子凑过去,想看个仔细。 谢老夫人也有一对红玉镯,品质已是上乘,但若是比起眼前这对镯子,那就是略显普通了。可一想起谢老夫人的镯子,沈昭月总觉得眼前的这对镯子似乎有些过于通透了,红玉本就鲜少,且往往饱含杂质,鲜少有如此水润的之感,多为色泽洪厚。 按说唯有经过打磨后的水玉,才会如此通透。 谢妍只一眼,就立刻相中了。“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好勒。一共一百二十两。”掌柜的嘴角都要笑裂开了,今日刚开门就卖出了个大单子,晚上正好能加餐了! 一百二十两!沈昭月不由皱眉,这镯子若是真的,怕是千两都不止,何故只卖一百二十两? “妍娘,再陪我看一会儿吧?”正当谢妍准备付钱时,沈昭月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我瞧着楼下有枝珠钗不错。” 谢妍天真一笑,“那就先去瞧瞧,待会儿再一起结账。” 两人又先后下了楼,那站在后头的掌柜是捧着那两只玉镯,失笑了一声,暗想着:那女子是何人? 但生意还要做,掌柜随着两人在一楼看了看,沈昭月绕了一圈,几乎每件饰品都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却发现所谓的东珠、青玉石、蓝翎雀羽等等稀罕物件中,十件竟有七件是假货。 沈昭月虽是茶商,但因是女子,也对珠宝首饰颇有研究,三年前,她还曾想着在广陵开家首饰铺子,只不过她每月仅能出府两次,实在无力再管一间新铺面了。 谢妍见沈昭月在一支兰花簪面前停留了许久,问道:“沈姐姐可是喜欢这簪子?” 沈昭月点了点头,这只烧窑的五彩兰花簪标价仅十两银子,但却是这楼内最物有所值的簪子了。“妍娘,别动。” 抬手,将簪子插进来谢妍的发髻中,虽是瓷器的质地,但难得精巧,其中手艺怕是要十多年的师傅才能做出来。 “这簪子颜色俏丽,我瞧着倒与你很是般配。”沈昭月称赞了一句。 谢妍抚了一下头发:“是吗?给我拿个铜镜看看。” 掌柜连忙递了铜镜来,抬手一招,果真是适合她。 “还是姐姐的眼光好。”谢妍左右转了两下头,颇有些得意之色。 沈昭月见她欢喜,便开口道:“那就定这只簪子吧。” “簪子十两,一共一百三十两。”掌柜笑呵呵地答话,朝着身后的小二喊了一声,让他拿着账本过来。“谢姑娘,可是老规矩,直接记在谢府的账上?” 谢妍每月的月银仅二十两,若是买贵了,往往都是记账。沈昭月一把按住了谢妍的胳膊,劫住了她口中的话,说道:“妍娘,记账就算了。等明日拿了现银再来吧。” “为何?”谢妍立刻蹙眉道,“一向都是记账的。” 对面的掌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沈昭月将她拉到了一旁,叹息了一句:“上次二公子才罚了你,今日就急了百两的银子,我怕他知道了,又得罚你。” “哥哥才不会知道呢。”谢妍摇了摇头,府中一向是她母亲管中馈支出。 沈昭月见她不信,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可信我?” 信,谢妍相信。上次她竟然看到沈昭月从谢长翎的马车上,被半抱了下来!那场面,惊讶地她整整两日没合上嘴。 要知道,她那位哥哥可是最讨厌与女子亲近了,就连被女郎无意碰到的衣袍,第二日都会扔了。 “好吧。那就等下次有了现银来。”谢妍恹恹地答应了。 是个好说话的姑娘,沈昭月拍了拍她的手背,“香叶,去结账吧,只要这簪子,十两。” 香叶“哎”了一声,自去结算了银子。 “掌柜的,那红玉镯,她们不要。我要了。”突然间,张彩怡从二楼走了下来。 “不行!那是我的!”谢妍立刻冲了过去,挡在了张彩怡面前,“我先看上的。” “买卖,自然是谁先付钱,算谁的。”张彩怡故意露出了她的手腕,那对红玉镯正戴在她的腕上,但比起在二楼时的光彩,现下在楼梯的阴影处,倒是没了些色泽。 不过,这一点点的差别,谢妍看不出。 “你!你故意的,你夺人所好!算什么君子!”谢妍忍不住,想骂她一声,奈何教养太好,只能指责一句非君子。 然而,张彩怡轻笑了一声,半捂着嘴,故作惊讶道:“可……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是君子呀!” “你啊,还是怪你那位沈姐姐吧,若是刚才她让你记了账,这红玉镯可就是你的了。”张彩怡挑眉,不屑地看了一眼沈昭月。 一个从广陵来的无名女子,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还真是寒酸。 沈昭月顿时明白过来,这张彩怡原是为了寻她的麻烦,才故意惹恼谢妍。 第162章 你?不值得我费心。 “明明是你故意,如何能怪到沈姐姐身上!”谢妍瞪了张彩怡一眼,刚才那一刻,她是在心底埋怨了沈昭月一句,可谢家向来最讲究府内和睦,便是她有怨气,也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平白让人看笑话。 沈昭月不急不慌,缓步走了上去,朝着张彩怡微微点头作礼,又朝着谢妍抱歉道:“妍娘,此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 张彩怡见她低了头,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谄媚于人的模样,耻笑道:“我还当你会分辩几句,没成想竟是如此没骨气。谢家可是铁骨铮铮的文臣清流,怎就容下了你?” 满是不屑的语气,纵然是气在头上的谢妍听了,也明白张彩怡是故意找茬,只她年岁小,气性大,当即就冲着张彩怡喊道:“你在胡说什么。沈姐姐是怕我受责骂,为了我好。她与我道歉,也不过是担心我伤心罢了。你又不是我们谢家人,倒是替我们谢家说上话了。” “难不成,你也想嫁给我哥哥,当我嫂子不成?”谢妍见她故意为难沈昭月,还以为她也是看上了谢长翎呢!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嘲讽之意。 张彩怡顿时黑了脸,她是想嫁进谢家,却不是肖想谢长翎,而是觉得沈昭月一身的穷酸味根本配不上谢轻舟。然而,谢轻舟与她定了亲,张彩怡断然不会在人前说出她倾慕谢轻舟的话,有损她的名声。 “你当谢长翎是人人都爱的香饽饽不成?成天冷着一张脸,我才看不上他。”张彩怡轻哼了一声,“懒得与你们说,浪费口舌。反正这红玉镯,今日就是我的了。” “掌柜,结账!”一百两的银票和二十两银子放在了柜台上,张彩怡昂首踱步地走出了门。 谢妍瞧她张扬的样子,就心底堵了一口气。什么人嘛! 沈昭月拉住谢妍的衣袖,“妍娘,是我不好,让你失了心爱之物。不如待会儿,我请你去澜悦楼可好?” 今日刚出门时,谢妍就说了一路澜悦楼的美食,沈昭月这回提起来,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谢妍心底的不喜。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那对镯子。”谢妍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安慰着自己。 沈昭月点了点头,应和着她的话:“是,我知道。等下次,自然还有更好的。” 不过,这金玉坊中的东西,怕是不成。等日后,她去寻一对成色好的红玉镯送谢妍。沈昭月心底暗想了一句。 从金玉坊一楼的角落里,陆恒墨摇着扇子,半遮住了一张脸,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还有不喜你的姑娘。那位姓张的姑娘,挺有意思啊。” 陆恒墨前几日安排好了广陵的家事,将陆家交到了陆婉盈的手上,才匆匆到了京城。闲来无事,就约了谢长翎四下逛逛京城,谁知偏偏被他拉来了这买女子首饰的金玉坊。 一开始陆恒墨还满腹的抱怨,却在看到沈昭月的那一刻,嘴角扬起了一抹趣笑。这谢孔雀,还真是孔雀开屏了啊! 谢长翎望了眼门口,言道:“她看上的,是谢轻舟。” 陆恒墨当即“啊”了一声,不可思议道:“那个庶子,就能攀上御史的女儿?” 脑子里只稍稍一转,随即陆恒墨一拍大腿道:“你你你!不会是你干的好事吧?” 谢长翎未曾否认,只走到了刚才沈昭月拿起的一串檀木手串,到了柜台处结账,二十两白银。 陆恒墨跟了上来,语气中满是惊疑,且十分不满地问道:“你莫非,还有那个心思?她一个好好的姑娘,你若是不娶她,又何必糟践她?” 若非沈昭月相助,陆婉盈怕是早就遭了殃,这份恩情,陆恒墨记在心里。因而哪怕是自己的兄弟,陆恒墨也不会袖手旁观。 谢长翎将檀木手串戴在了左手上,转身望向了陆恒墨,眼底是万分的坚定:“我会娶她。” 这下,陆恒墨更是瞪大了眼睛,“你,你认真的?” 娶一个无所依仗的孤女,谢长翎怕是忘了谢家的处境。 “既然要牺牲婚事,为何只能牺牲我?”谢长翎突然抬眉,面上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笑意。 陆恒墨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片刻后,脑中飞速急转。 张御史曾在太学与京学任职,朝中文臣大多曾经称他为师,只张御史一向中立,深得皇上信任。为避嫌,甚至将自己的嫡长女外嫁出京。 可若是张彩怡与谢家结亲……那岂不是? “你倒是好算计。夺人妻,又赔他一个。一剑双雕,不对,是一剑三雕。”陆恒墨瘪了下嘴,竟有些不服气,这人什么事情都算无遗漏,自己怕是怎么都比不过他了。 这么一想,陆恒墨抖擞了下精神,“明日,我就去户部报道。” “怎么?不再过几天松散日子了?”谢长翎不解。 松散,再松散下去,只怕自己有一日也被谢长翎算计进去了。陆恒墨看着眼前黑心的男子,冷冷回了句:“我先说好啊,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你可不能算计我。” 谢长翎白了他一眼,“你?不值得我费心。” 果真,说话太伤人心了。陆恒墨不满至极,随手就拿了一块白玉带钩递了过去,“哼,送我当见面礼了。” 谢长翎瞥了一眼,“那是块假玉。” 掌柜连忙赔笑道:“两位公子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羊脂白玉,怎么是假的呢?” “假不假,掌柜自然知晓。”谢长翎丢下这一句话,理都不理陆恒墨,抬脚就走了。 陆恒墨摸着脑袋,不明所以,“怎么就是假玉了?我正缺一个带钩呢!” “眼瞎,就多学学。”谢长翎想着刚才沈昭月一一查验首饰的样子,对她更多了几分敬佩,她会得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似乎多了解她一些,自己就离她更近了一步。 第163章 沈姑娘,你也在呢 “沈姑娘,夫人有事请您去一趟,不知可有空?”侍女来传话时,沈昭月正在屋内翻看话本。 府中无聊,沈昭月趁着上次出府,去书肆买了五六本,多是她未曾看过的,其内容竟大多是京城世家里的八卦闲言。她随手拿了一本翻阅,看着看着竟发觉这书中所描绘的男子,竟与谢长翎颇为相似,一时惊奇不已。 谢妍来她院中玩,拿起书本翻了翻,倒是见怪不怪道:“竟是出了本新的,我还没看过呢。这些书肆啊,就爱写世家虐恋,我那不开窍的二哥正合适。” 若是依着谢长翎的性子,既不爱笑,话又不多,还真能容易引发一段凄美的虐恋情深。想到这儿,沈昭月不由抖了一下身子,只这书中的女子千万别是她自己就成。 “有空的。”沈昭月合上了书页,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这才出门随着侍女去了后院。 二夫人的院子与广陵各房夫人的都不同,院内除了多是些女子物件,还有不少书卷气,院内的小亭内摆放着棋盘,茶炉温着小火,屋内更是挂了许多名家诗赋,其中还有几幅谢二爷亲手所绘的人像。 “快来看看,这是新送来的绸缎料子。我年纪大了,这颜色过于娇嫩,我想着给你做几件秋衣,当是最合适了。”沈昭月一进门,二夫人就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原是给她送些衣料吗?沈昭月受宠若惊:“夫人客气了,我如今借住在府中,哪里还好意思再要夫人的东西。” 二夫人瞧她见外,略带了些责怪的憨嗔,说道:“你这么说,就是没将我当成一家人。可是要,伤了我的心?” 沈昭月连连摇头,“月儿不敢,二夫人待我亲厚,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瞧你吓得,逗你一句罢了。”二夫人刮了一下沈昭月的鼻头,又将一批桃粉的面料拿起来在她肩上比划了一下,“这颜色衬你。我让人给你量个尺寸,正好安平郡主送了请柬来,约你半月后,一同去乐清池呢。” “乐清池?”沈昭月本以为那是安平郡主的戏言,怎知这么快就定了行程。“我听闻,乐清池是皇家处所,我如何能去?” “无妨,安平郡主喜欢热闹,她每年都会在乐清池请宴。妍娘也会一同去。”二夫人喜欢沈昭月的谨慎,人在京中,多开口问问,是聪明人会做的。 “只宫中的几位皇子与公子,应当也会去。你自避让一些,就行。”二夫人今日唤她来,也是为了叮嘱一二,“你样貌出众,总归会碍着一些人的眼。若是真有人寻你麻烦,只将长翎的名号报出来,我啊,让他给你出头。” 二夫人是真心喜欢沈昭月,来府中这么多日子,只乖巧地待在自己院中,鲜少出门。哎,只她自己那位亲侄女,是真的让她心烦。 正想着呢,门外就传来了通禀声:“夫人,林姑娘求见。” 二夫人轻摇了下头,叹了口气道:“让她进来吧。” 沈昭月看着二夫人的神情,似是不怎么待见林荣月? 不一会儿,侍女领着林荣月进了门。 一袭水蓝长裙,外搭了件绣蝶披肩,比起在广陵时的朴素,今日的林荣月看着矜贵了几分。 “姨母,前几日听您有些咳嗽。月儿特地熬了梨汤送来。”林荣月提着一个小竹篮,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二夫人往那桌旁走了过去,梨香浓郁。 “放了两颗黄冰糖,姨母您尝尝,可喜欢?”林荣月将小盅里的梨汤倒在了碗中,亲自递了过去。 二夫人品尝了一口,“不错。你有心了。” 林荣月得了认可,立刻又道:“姨母喜欢就好。我待会儿给表哥也送一份去。他这些日子繁忙,当是更要注重身体。” 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林荣月是故意想借着她的话头,好正当光明去寻谢长翎。奈何,这梨汤也喝了,好话也听了,到底是她姐姐唯一留下的孩子,二夫人总归是对她心软了些。 “也好。长翎回来的晚,梨汤也能暖个身子。”二夫人轻点了头,梨汤喝了一半,就放下了。 沈昭月只低头站在旁边,并不插话。 林荣月得了二夫人的首肯,这才转身朝着沈昭月笑道:“沈姑娘,你也在呢。” 这句话,倒像是才看见她一般。沈昭月心中悱恻,分明刚才一进屋子就来回打量了她几眼。 沈昭月按下心底的话,和颜悦色地回道:“林姑娘的气色,比起在广陵时好上许多呢。” “京城养人,我这气色自然是好。”林荣月顺着她的话,颇为自傲。往日在广陵,她是无人可依靠。可现在来了京城,二夫人是她的亲姨母,那可就不一样了。 说罢,林荣月望着桌上放着的绫罗绸缎,眼底微微放光,她迈着步子走到了刚才那匹桃粉色的面料前,手情不自禁地摸了上去,光滑如玉,细腻精致,她道:“姨母,这匹料子可是给我的?” 二夫人被她问愣了话,当然不是给她的。 沈昭月趁着二夫人没说话时,先一步作答道:“林姑娘喜欢,那就拿去吧。” 林荣月斜眼瞥了过去,“姨母送我的,我当然可以拿。” “姨母,你果真最疼我了。”林荣月转身挽住了二夫人的胳膊。 话说到了这份上,二夫人见沈昭月都不甚在意,自然也就答应了:“嗯。你喜欢就成。” 林荣月得了同意,心头更是雀跃,这几日是流水的好东西送进她的院子,虽说她刚来时住的地方有些破落,但如今早就焕然一新了。 却不知,那是二夫人没来及收拾,这些日子得空,才安排人将她的院子布置好。未曾想,被林荣月得了几分自傲。 “二夫人,若无事,那我先回去了?”既没了她的事情,沈昭月自请先回去了。 “等等。这匹蓝绫也不错,你拿着去吧。”二夫人唤住了她,另选了一匹料子给她。 沈昭月接了下来,颜色虽重了一些,但做成衣裙,当是更庄重些。“多谢二夫人。” 然而,等到沈昭月走了以后,林荣月扭扭捏捏,扯着二夫人的衣袖道:“姨母,听闻安平郡主送了请柬来,能不能让我也去?” 第164章 表哥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上一次去庆王府的生辰宴,府中竟是无人通知她。林荣月还是经过花园时,偶尔听见有侍女说了一句,她才知道自己被落下了! 她可是谢二夫人的亲侄女,那沈昭月都能去,凭什么她不能? 再者,她好几次去寻谢妍,想与她打好关系,谁知连着两次吃了闭门羹,要不就是随意敷衍了她两句。林荣月心口堵着气,偏生得知了沈昭月常与谢妍在一处玩闹,便时刻盯着涟漪院的动静。 今日,林荣月就是特意堵上门来,她还未曾见过京中贵女,她自也想有个露面的机会。 二夫人蹙眉不喜,就知道她会有旁的心思。林荣月早早没了母亲,继母自不会好好教养她,上次于广陵不辞而别,害得老夫人着急打转,已然能看出她的教养。 若是让林荣月得罪了京城里的贵人,怕是要给谢府添不少麻烦。 “安平郡主亲自下的请柬,里头可没有你的名字。”二夫人回了她话,“你这些日子,先在府中好好待着,我寻了个教养嬷嬷亲自来教你,这京城规矩多,等都学会了。我自会带你出去。” 林荣月离了家,日后亦只能依附在谢家,二夫人是想明白了,既要长住,那就得好好训着她的性子,等一两年后给林荣月择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对得起她姐姐了。 可林荣月听了,却是不满意,她缠着二夫人,连连恳求着:“姨母,你就让我去吧。我来京城月余,连府门都没出过呢。” 奈何二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见她不听,当即冷下了脸,长袖一拂,“你若是不听我的,往后也不用叫我姨母了。” 林荣月七岁时,母亲逝世,二夫人特地回了金陵,足足待了半个月。那时,她对林荣月格外怜惜,心疼她年幼失了母亲,是日日将她带在身旁。 原本,也曾想着将她带回广陵来教养,只可惜朝堂动荡,谢二爷突然升了官,二夫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未曾想,她那看似可靠的妹夫,竟寻了个那般不容人的继室。 这是二夫人第一次对林荣月说重话,林荣月慌张不已,连忙摇头道:“我听的,我听姨母的话。” “行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二夫人揉着前额,神情疲惫。 林荣月规规矩矩地行了别礼,收拾好东西,自回了。 但没能得到去乐清池的机会,林荣月将沈昭月记在了心底,怪她抢了自己的风头。 天色近黄昏,几只麻雀从屋檐飞过,钻进了巢穴之中。 “姑娘,现在去,怕是晚了些。”流萤走在林荣月的身侧,提着一盏油灯,照着她脚下的路。 流萤是二夫人配给林荣月的贴身侍女,原本是二夫人身旁伺候花草的,因着父亲嗜好赌博,被卖进了谢府。二夫人可怜她年纪小,就收到了自己房内,做个闲事。 林荣月的脚步匆匆,她给门房塞了银子,是特地赶着这个时辰来,就等着撞见表哥呢!“不晚,表哥应当是刚回来。秋寒夜凉,来一碗梨汤刚好。” 然而,等到了院门口,林荣月连敲了几下门,都没人来迎她。 “姑娘,兴许是院里人不在?”流萤未曾来过公子的院里,且谢长翎身旁伺候的人一向谨慎,鲜少与旁人多言。因而,流萤有些害怕谢长翎,只觉得他冷着一张脸,实在是不好相处。 林荣月却是不管不顾,“怎会不在呢?我再敲几声。” 刚才还是用拳头在敲门,这下林荣月直接抬起掌心,就狠狠的拍在了门上,“啪啪啪——” 声音如打雷了一半,吵得人脑袋疼。 屋内,谢长翎正坐在床榻处脱下鞋袜,今日他去了一趟护城河,有一处塌陷了,鞋上满是烂泥,住在附近的百姓,竟发现了一具尸体从塌陷处被河水冲了出来。 无名的男尸,衣料破损腐烂了大半,但仍旧能看出有金丝交织其中。这一桩案子,让他忙了整整一日。 “残荷,去看看是谁。”本想早些歇息,此刻被敲门声惊扰,谢长翎阴沉着一张脸。 残荷刚才去打水了,一开始也没听见有人敲门。谢长翎不喜院内人多,如今也唯有残荷与卫安在,另外还有两名侍女在,但都被打发到院子后头去了,唯有白日才会帮着打扫院落,洗衣换被拔了。 残荷应了一声,将热水盆放在了谢长翎的脚旁。 院门从里面推开,残荷瞧见了林荣月,问道:“林姑娘。可有什么要紧事?” 林荣月见到人来,立刻堆笑着,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我给姨母煮了些梨汤润肺,姨母让我也给表哥送一份。残荷姐姐,麻烦让我进去一趟,我给表哥送去。” 残荷原是想将人打发走,可她提了一嘴夫人。想了想,残荷还是将人请了进去,“既如此,林姑娘请随我来。” 林荣月按捺着心底的激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表哥了!果真,还是姨母的面子的好使。 “回禀主子,夫人让林姑娘送了梨汤来。”残荷敲了敲屋门。 屋内,谢长翎刚跑了一会儿脚,听到声音,不由皱眉。拿起一旁的布擦干了双脚,起身走出了屋子。 院外挂着几盏大灯笼,迎着月光,林荣月看痴了眼前人。 谢长翎只系了一件外袍,未系腰带,宽大的衣襟松散在胸口处,隐隐露出些肌肉的线条,似是话本子里,诱人的狐狸精。 “表哥,这是我亲手煮的梨汤。”林荣月羞涩着低垂下眼角,而后又娇柔地抬眼望向了谢长翎,状若无骨一般,将那一碗梨汤递了过去,“哎呀——” 一个没拿稳,梨汤就洒向了谢长翎的胸前,林荣月抬起袖子就要摸过去:“表哥,都怪我没拿住,我给你擦擦。” 谢长翎一个侧身,林荣月这回是真没站稳,径直撞在了木门上。“滚。" 残荷被林荣月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谢长翎脸上的怒气上涨,她也顾不得主仆之分,连忙拽着林荣月,就将她推出了院门外。“林姑娘,夜路不安全,早些回去歇息吧。” “砰——”院门紧锁。 流萤担心不已:“姑娘,你刚才怎敢对公子,对公子……那样……” 林荣月朝她瞪了一眼:“你懂什么。表哥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对于林荣月而言,只要能够接近谢长翎,那她就是有机会。毕竟她那个继母,就是这般缠上她父亲的。 谢长翎的衣襟湿了一大片,胸膛上水迹随着夜风,逐渐冰冷。 “打桶水来。”梨汤黏糊在身上,谢长翎极为不适,只能沐浴清洗了。 将身子泡进热水内,谢长翎已连着忙了三日,连去看沈昭月的时间都没有。今夜,若是沈昭月来寻他,那该好多。 闭目遐想,手心不由顺着胸膛向下,低沉的声线吐出了喘息,几声“月儿”呢喃而出,半晌后,浴桶内水渍飞溅在地上,湿了一片。 入睡之前,谢长翎突然想起,那日她前往书院送的糕点。他不嗜甜,但唯独就是喜欢她的糕点。 而后,谢长翎唤了一声残荷,“母亲喜甜,你且拜托沈姑娘一声,让她帮我送些点心去。” 这……残荷不解,她怎么去拜托沈姑娘啊?可主子的吩咐,残荷也只得应下了。 第165章 我家姑娘顶顶好 第二日,晴空暖阳,打破了前几日阴沉的天气,最适合晾晒浣洗。 沈昭月将自己从广陵所带的行囊通通拿出来,梳理了一遍,因着放了许久,几件冬装都被压实了,没了蓬松软和的触感。 趁着秋日拍拍打打,由着太阳好好晒晒,等到冬日来了,才好穿。 香叶从外头要了一根麻绳来,栓在两棵大树上,拉直了,正好用来晾衣裳和被褥。沈昭月念旧,特带了一床惯用的绒被来了京城。面料是她亲自选的,用了粗毛的棉布,但内里盖得那一面,额外又加了一层细软料子。 残荷敲门而入时,正瞧见主仆二人忙忙碌碌的模样,两人抬着一床厚被子,使劲往麻绳上甩去。 “来来来,我来搭个手。”残荷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跑过去帮了一把,三人合力,才将那被子晾好。 沈昭月忙活了半日,额头上都积了层薄汗,“姐姐今日怎来了?” 自打与谢长翎不再对自己多有想法之后,沈昭月对残荷的态度也恢复了最初时的亲近。毕竟,当时若非残荷的悉心照料,自己说不定都熬不过那场高烧。 残荷递了块绣帕过去,“姑娘先擦擦汗,到树荫下坐坐。” 沈昭月接过了帕子,朝着香叶说道:“去倒些水来,昨日做的酥点也拿些来。” 香叶将被子拽了拽,又用藤编拍了拍被面,听到沈昭月的声音,才放下手中的活,快步去了小厨房。 “前些日子,得了些上等的燕窝。我一人可吃不完,就想着给姑娘送些。”残荷将刚才当下的盒子递了过去,这些其实是她家公子要送的。 这越靠近冬季,京城的天就越是干燥,得多补补身子,才能抗的住。谢长翎刚来京城时,时不时鼻子就流血,大夫特意叮嘱他多吃些燕窝红枣这些,虽说是女子补气血的,但对男子来说,一样可行。 这不,东西是一早就备好的。只是没寻到机会,送过来。 沈昭月一听是燕窝,连忙拒绝道:“既是好东西,姐姐合该自己留着。我怎好意思收呢?” 香叶端了茶水和酥点来,笑着与残荷说道:“新鲜的毛尖茶,还有我家姑娘亲手做的芙蓉酥和枣糕,就是昨日面没有发好,这样子看着差了些,口感却是一绝。” 垂眸看去,盘子上放着三块芙蓉酥,还有两块红枣糕,残荷随手拿了一块芙蓉酥尝了尝,外皮脆嫩,内里松软,倒是比仙鹤楼的糕点还好吃。 “姑娘的手艺,果真是好。”残荷喝了口茶,在心底略微思量了两句,开口道,“说来惭愧。今日并非是送燕窝,确实是有事请姑娘帮个忙。” “是什么事?”沈昭月连忙问了一句,残荷请她帮忙,她自然不会拒绝。 残荷揉了一下鼻子,很是不好意思道:“我与姑娘一样,都是第一次来京城。与府中之人都不认识,就连夫人都快忘记还有我这么一号人了。我想着夫人嗜好甜食,想送些去。这府外买的,太过平常。就想着能不能请姑娘教教我,我亲自做些送去。” 沈昭月见她说得真诚,且这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第一次到广陵时,也是寻了好些法子去讨四夫人的欢心,总得多去露露脸,才能让人记挂在心上。 可若是要教,怕也得学上好些时日,这酥点看着好做,但想要手熟,也需要一两个月才行。 “这都是小事,姐姐想学,随时来就成。”沈昭月一口应了下来,“或者,我这几日多做一些,姐姐可以先送去给夫人尝尝。” “这……这怎么好?毕竟是姑娘费心了。”残荷摇了摇头,心底却乐开了怀,这沈姑娘就是心善,好说话。 沈昭月笑道:“我收了姐姐的礼,自然要全了姐姐的心意。本来我与香叶就贪吃,就是姐姐不来,我们平日里也会多做些。” “好,那不妨先定下。我三日来学一次,姑娘若是不得空,就在院门口挂个黄灯笼,我一看就知道了。”这一回,她家公子怕是欢喜许久了。残荷暗自想着。 沈昭月点了下头,又让香叶将刚才端上来的糕点用油纸包好,“这些酥点,姐姐带回去吧。不白跑一趟。” 残荷欢欢喜喜地收下,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刚才带来的小盒子里。“燕窝不易长存,等姑娘用完了,我再送来就是。” “要这么说,倒是我占了姐姐的大便宜。”沈昭月将人送到了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才回了院子。 香叶拍打着被面,阳光下一层银色的灰尘飞到了半空,她有些羡慕道:“能跟着二公子就是好,连燕窝都时有赏赐。” “哦~”沈昭月几步跳到了另一侧的背面,伸出个脑袋,打趣道,“那跟着你家姑娘我,就不好了?” “呸呸呸,我家姑娘自然是顶顶好的!”香叶连忙拍了几下嘴,解释着,“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姑娘。” “瞧你嘴贫,我来拍被子吧。你去将燕窝炖起来,待会儿午膳,我们一起加餐。”沈昭月朝香叶耸了一下鼻尖,接过了她手中的藤编,自己忙活起来。 只刚才香叶的话,让沈昭月想到了什么。残荷便是再得力,竟能有吃不完的燕窝赏赐?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今日天色实在是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昭月索性放空了脑袋,不去想了。 就当她,是难得糊涂吧。 残荷提着东西回了院中,谢长翎还未回府。往日在广陵,她家公子忙起来是日日都不回府的。但来了京城,倒是不论多晚,都回赶着回来了。 等到了夜色朦胧之时,卫安才挑着灯笼,送自家主子回来了。 谢长翎坐在书房内,从袖中抽出了信笺来回翻看,好不容易才办完了护城河地的案子,今日城南就出现了燕国的刺客。 叹了口气,随手端起茶盏时,才发现桌上放了一盘酥点。 许是放了些时辰,外皮已有些碎了。 指尖轻捻了一块,舌尖融化的味道,一如之前在广陵时品尝的甜美。 心头的烦闷,即可就消散了许多。 “残荷。”谢长翎唤了一声。 残荷已侯在外头多时了,“公子有何吩咐?” “这块令牌拿着吧,”谢长翎将一块腰牌放在了桌上,“方便你出府,总归要常回家看看孩子。” “多谢公子体谅。”残荷没想到,她竟能自己出府了。 第166章 替亲妹妹挨打的谢长翎 “这几日天凉,切记要穿上披风。暖泉虽好,亦不宜多泡。”二夫人给谢妍系紧了红袄大褂的披风,一字一句地叮嘱她要多注意。 沈昭月站在一旁,目光中微微有些羡慕,她也想有一位关心自己的母亲。 谢妍乖巧地点头,母亲总是过于担心她,“母亲,我都十二了。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懂。” “沈姐姐,我们快些去吧。再晚些出发,就赶不上的宴席了。听说今年,可是请了宫中的舞乐来,比起外头的,精彩百倍呢!”谢妍拉住沈昭月上了车,因是出席安平郡主的宴请,到底算是皇家之事。 谢府比平常更用心些,派了一队府兵护送。谢长翎前日才发现了燕国刺客的身影,更是担忧谢妍与沈昭月的安慰,可此事试管紧要,暂且秘而不宣,因而这安平郡主的乐清池之宴依旧按时举行了。 等到谢妍上车后,又拉着沈昭月细细说起了往年的乐清池之宴的趣闻,“去年宫中的九皇子来了,他与安平郡主虽不是亲兄妹,但感情一向好。只他性子有些软弱,不过一只蟾蜍就将他吓哭了。半夜里,还闹着要安平郡主陪她睡觉呢。” “前年办了一场秋花宴,齐家三房的齐颜沐得了魁首,京城人人都说她是一等一的才女,此前还有人将她与我哥配成了一对。不过,到底是嫁给了六皇子。要我说,那六皇子可不过我哥。” 沈昭月听她说了一路,句句少不了她对谢长翎的仰慕,能有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哥哥,任谁都想满天下的炫耀吧。 乐清池在京郊的一处宫殿内,原本就是皇家园林之所,因着有一处暖泉的暖眼,才特地开凿了许多泡池,常常用于皇家宴请之所。若是外邦来了使臣,也会在此处接待几日。 许是有人与她说话的缘故,沈昭月第一次没觉得晕车。 只快要到时,谢妍一把抓紧了她的手,变了神情,一脸严肃地叮嘱着:“你若是撞见了公主或皇子,定不可得罪他们。” “尤其是三公主,她乃娴妃长女,性子一向乖张。她先前还想将我哥召为驸马,我哥没同意。就此之后,她就常常寻我麻烦,好在她鲜少出宫,我也不常进宫。一般,见不到她。”谢妍说起三公主时,脸上划过了一丝气恼。 沈昭月乖乖点了头,她知道谢妍并非只是与她说趣事罢了,这一路上的话,不仅将京城几个世家的关系说透了,还将一些不可得罪的人点了出来。 “好。我记下了。若是真有事,我就把二表哥的名号搬出来。想必,总能得几分颜面。”沈昭月想起了二夫人的话,倘若真惹了麻烦,她自然不会傻乎乎的避嫌。 谢妍听后,双手一拍,“这就对了!有事,只管找我哥去。” 谢妍与沈昭月相处了些时日,原以为她也是那般矜持迂腐的女子,没想到竟是这般聪慧,一点就透。 “沈姐姐,我不怕你笑话。我自幼闯了祸,都是直接报我哥的名头。等到有人找上门来算账,没回挨打的,都是我哥。”谢妍一脸的自豪,虽说事后谢长翎总会罚她紧闭抄书,但挨打的不是自己,她才不怕呢! 远在京兆府查阅卷轴的谢长翎,忽而觉得后颈处一阵冷风吹过,害他莫名哆嗦了一下脖子,“卫安,将窗户关上。” 却不知,这是自家妹妹在接他的短呢。 沈昭月的脑海中,暗自联想了一番,一个替亲妹妹挨打的谢长翎,该是什么样子。 应当是年岁不大的时候吧。 “两位姑娘,这边请。郡主已安排好了各位的住处,车途劳顿,不如先行歇息一会儿。等到晚宴时,自有人来通禀。”一位小太监迎了上来,身上穿的是宫服。 谢妍点了下头,“那就劳烦公公领路了。” 来此的世家贵女颇多,怕是难以在同一个时辰到,自是各自先回去休息,没得空等着人来。 乐清池,虽说以池为名,但主要还是园林造景之所,处处皆是难得一见的名贵花木,白玉石柱支撑起了一间间亭廊。就连墙角一隅,都雕刻着精美如花的图样。 雕梁画栋,红砖绿瓦,处处透着华贵。 “两位姑娘,若有事,直接摇铃吩咐就成。小的就先送到这儿了。”小太监说完话,得了谢妍的示意,就出去了。 “我睡觉最喜安静,安平郡主知道后,就特意给我选了最角落的院子。”谢妍左右看了一圈,布置没变,只这回有沈昭月在,另外在偏房内加了一些陈设。 “妍娘,我有些困了,先去屋里躺一会儿。”沈昭月揉了揉腰身,刚才那一路的马车,实在是折腾人。 谢妍自然也腰酸背痛,“好。要是有人来唤,我让绿柳去叫你。” 到了偏房内,香叶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下是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紧张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嘴里倒,好在是温热的茶水,否则定要烫到她不成。 “慢些,别呛着。”沈昭月随意在屋里转了转,虽是短住一夜。但所需的洗漱用具、临时更换的新衣等等,应有尽有,甚至连鞋袜都备好了。 “姑娘,我可从未想过还能来这种地方。若是待会儿真遇见了皇子、公主,我怕是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香叶何曾见过这场面,她走了一路,眼底全是惊叹。本以为庆王府已是繁华至极,没想到这乐清池更是壮观。 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给她家姑娘丢人! 沈昭月握住香叶的手,将她带到了床边坐下。“皇子、公主也都是人。你不也见过庆王殿下?与我们并无什么不用。你若是怕,不如今夜就留在屋里。我与妍娘一同去,也算是有个照应。” 香叶低下头想了想,她刚才一时看呆了眼睛,就差点儿踩到了沈昭月的裙摆。“那……那我就在屋里等着,我哪儿也不去。” “就是……就是姑娘回来时,给我带些吃的就成。”香叶憨憨笑了一声。 “知道啦,你个小馋猫。”见香叶如今谨慎,沈昭月亦是在心中怪上了自己,或许她该早些让香叶出府去,立个女户,再买个属于她的屋子。 第167章 乐清池,燕国刺客 酉时左右,宴席开始了。 入座之时,沈昭月紧跟在谢妍身旁,自上次去过一趟庆王府后,她已是认得不少世家贵女,因而也能与人说上几句话,不显孤单。 此番来的都是年龄相仿的未婚男女,虽是玩乐,但也是相互相看的好时机。沈昭月往四周随意看上几眼,就能瞧见早有几家儿女凑在了一处,饮酒嬉笑,时不时双眸对视,互传情谊。 “安平郡主左边那位,就是三公主。右边就是皇后所出的九皇子了。”正当沈昭月低头尝着刚送来的果脯时,谢妍拉了拉她的衣裳,用眼神示意道。 沈昭月顺着她的视线,快速地望了一眼。“嗯,我记下了。” 然而,正当众人陆陆续续入座时,眼前走来的两人,却让沈昭月的视线顿住了。 谢妍见她愣神,随之看了过去,“那不是谢轻舟吗?他怎么来了?” “怎还跟着张彩怡一同来了?”谢妍第一眼瞧过去,是正在与在座郎君们笑谈的谢轻舟,第二眼就看见了他身旁的张彩怡。“张彩怡几次三番地寻你麻烦,谢轻舟怎能与她站在一处!” 谢妍最是护短,连着质问了三句话,鼻尖冷哼了一声,就要起身去寻个说法。 沈昭月连忙按住了她的胳膊,“他不知道,等回府了,我自与他说。” 话虽如此,但她心底已是有了几分难堪,若是谢轻舟要来,便是与她说一声,或是与谢二夫人说一声都可,偏偏是跟着张彩怡。 “沈姑娘,你也在呢。”张彩怡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身就朝着沈昭月的方向走了过来,正巧沈昭月一旁还空着两个位置,她朝着谢轻舟招了招手,“谢郎,我们坐这儿吧。” 谢轻舟刚进门时,未曾看向这边,等他一个转身,眼神落在沈昭月身上时,笑意瞬间凝结在脸上,“月儿,你怎么来了?” “安平郡主亲自下得帖子,她自然能来。倒是你,不与我们同来,竟是与她走得亲近呢。”谢妍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谢家谁不知谢轻舟与沈昭月定了亲。 可到了京城才几日,这谢轻舟就与别的女郎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谢轻舟两面通红,他已是好些日子未曾见过沈昭月,自不知道她也被请了来。在府中,他更是只见过谢妍三次,哪里能想到与她一同来。 可又听张彩怡说,这可是难得与世家子嗣相熟的机会,这才同她一道来了。 “我……我……”谢轻舟支支吾吾,一副被捉奸的惭愧模样。 沈昭月冷眼相对,心底一阵叹息,不知他原本就是这般薄情寡性,还是这京城让他变得薄情寡性了呢? “谢郎,坐呀。”张彩怡不顾谢妍的怒瞪,只毫不客气地占了沈昭月旁边的位置,又拉扯着谢轻舟的衣袖让他坐下。“沈姑娘,我做这儿,你不会介意吧?” 沈昭月吃着果脯,酸甜的口感恰到好处,“位置空着,自然谁都能坐。” “乐起!” 一道清脆的钟声敲响,众人齐齐转过身来,歌女舞姬身着薄纱长裙,半遮着面纱,耳旁响起的竟是难得一闻的胡曲! 燕国的胡曲与美人,那可是天下难求! 谢妍亦是第一次见,她贴着沈昭月的耳旁道:“燕国质子来我朝十年了,听闻不久后就会有使臣来接他回去。” 胡曲靡靡之音,摇铃随着舞姬晃动的身形响起,清脆之中带着些许的蛊惑魅意,血气方刚的郎君们早已看得痴迷,女郎们虽有些惊奇者,但不少人都不由皱起了眉头,看着那露出腰身的舞姬装扮,暗道一声:“不成体统。” “燕国质子?他今日可来了?”沈昭月朝着座首处打量了一眼。 谢妍摇了下头,“没看见。不过,那燕国质子姿色不错,是燕国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一国的质子,被称作美人,颇有些荒唐。 但听着谢妍的语气,这似乎是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乐声渐扬,胡琴长扬不止,鼓点鸣响,正当众人如痴如醉之时,那位于舞池最前当的领舞者如陀螺般旋转着身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面纱随着动作,突然飘落。 谢妍瞳孔一闪,小声惊呼了一声:“燕洵!” 沈昭月这才发觉,那领舞之人竟是男子! 顿时,周围人齐齐笑出了声,口中皆是对燕洵的贬低辱骂之词,“去年三公主让他献舞,他还不愿。今年,倒是自己主动穿起裙子来了。” “什么燕国皇子,我看啊,跳得可比舞姬还好呢!” 说话之人,声音并不收敛,在乐音之下,仍旧能传到沈昭月的耳中。 谢妍见沈昭月面露疑色,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他是燕国人。” 可就在面纱掉落,鼓声急转之时,围着燕洵的十几位舞姬突然将燕洵紧紧围住,裙摆转动,形成了一朵逐渐绽放的牡丹花,碎步向前,就在牡丹花快要到安平郡主面前时。 “唰唰唰——” 闪着银光的软剑从腰间齐齐拔出,冲着座首的三人奔袭而去!剑光直逼面门,三公主慌乱之下,大喊:“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啊!来人啊!” “护卫!护卫呢!”安平郡主拽起九皇子就往后躲去,身旁的三名皇家护卫冲上前去,迎敌对战。 一时间,场面乱做一团。 张彩怡尖叫出声,连忙扑向了谢轻舟的怀里,“谢郎,救我!” 沈昭月连头都没回,第一时间拉住了谢妍的胳膊,“跟着我,我护着你,别怕!” 那些刺客原先只朝着座首的三人冲去,但不知为何,竟有三人突然变了方向,各自朝着四周杀了过来。 “来人啊!救命啊!”不少人都吓得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也有人推攘着要跑,但是夜色将黑,只撞翻了几盏灯笼。 谢轻舟见沈昭月带着谢妍往一处石柱后躲了过去,当即搂住了张彩怡的腰身,带她一同躲了过来。 谢妍瑟瑟发抖,缩在沈昭月的怀中,“怎么办,沈姐姐,我们怎么办?” 沈昭月指尖握紧了袖中银针,许是经历过几次生死,她现下虽心中慌乱,但脑中思绪却十分清晰,“只躲在这儿,不出声。等人来救就行。” 刺客的人数不多,乐清池巡防的守卫一会儿就能赶来,只要不被发现,就能安全活下去。 石柱并不大,谢轻舟与张彩怡两人只能靠在最边上,两人的身子都露在外头。张彩怡听了沈昭月的话,眼神一转,抬手就将狠狠推了她们一把。 谢妍脚下踩空,一时紧张,拽着沈昭月的衣袖,两人都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啊!”谢妍被吓出了声。 却是正巧被前方的刺客听见,闪着寒光的剑刃朝着她们二人刺来! 第168章 你,可有受伤? “铛铛……” 银针飞射,直击在剑刃之上,剑身偏了两分,从谢妍的脸侧划过。 沈昭月立刻扣住刺客的持剑的右手手腕,左手银针刺入刺客的太阳穴,而后借力用力,绊住她的腿脚,狠狠将她甩在地上。 幸而刺客是女子,若是男子的身形,她怕是难以招架。 沈昭月挡在谢妍身前,“躲起来,快!” 因着她刚才的动作,左右两名刺客齐齐朝她袭来,谢妍惊吓过度,是绿柳强拖着她,将她带到了另一处石柱后头。 谢轻舟被张彩怡仅仅抱着腰身,他亲眼看着沈昭月被刺客包围,想要冲出去,但耳旁一声:“谢郎,我怕。” 让他止住了脚步。 沈昭月余光之下,看清了谢轻舟的动作,却无暇伤心,她立于原地,手心的银针寒凉入骨,手腕翻转,指尖发力,可就在两根银针飞射而出时,却只仅仅射入了那二人的胳膊上。 下一秒,长剑迎面刺来。 “哥!”谢妍轻喊了一声。 一柄长剑划过了刺客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沈昭月的脸上。 血污染面,沈昭月腿脚一软,腰身却已被人护住,洁白的衣袖擦净了她脸颊上的血迹,“我来迟了。莫怕。” 谢长翎将她送到了谢妍身旁,朝着身后的卫安叮嘱道:“护好她们。” 皇城司的侍卫纷涌而至,谢长翎飞身而上,与他们共同围剿刺客。京兆府的官兵则分别护着宴会上的人撤离此处。 卫安护着沈昭月与谢妍,自是带着他们随着官兵朝着外头走去。 张彩怡随即拉着谢轻舟跟了上去,谢妍瞪了他们一眼,“你们,你们滚一边去!” 刚才张彩怡推她们那一下,谢妍可是死死记在了脑中,以前只觉得她嚣张跋扈,没想到竟是如此心地恶毒之人!至于谢轻舟,一个连自己未婚妻子都护不住的男人,实在可耻。 沈昭月瞥了身后的两人一眼,在谢轻舟朝她投来求助的目光时,她转过了头。此刻,沈昭月并不想看见他,更不愿与他多说什么。只安慰着谢妍道:“妍娘,我们先出去。这里不安全。” 谢妍挽住沈昭月的手臂,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色太晚,行夜路回城,太过冒险。谢长翎下令,先将众人全部安置在乐清池的客院内,每个院子加派四名护卫看守,谨防危险。 卫安道:“二位姑娘,可先回屋内休憩,我们派了人手看护。今夜只能先委屈二位了。” 沈昭月点了点头,幸好今夜没让香叶跟来。 回了院子,绿柳寻了几根蜡烛来,将主屋照的灯火通明。如今外头闹着,没办法打水洗漱了。 “沈姐姐,我怕。”谢妍抱着沈昭月,久久不肯撒手。 “等睡一觉,明日就不怕了。”沈昭月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亲自给谢妍拆散了头饰,将她哄到了床上:“已是没办法洗漱了,就将就着先睡吧。有你哥哥在,想必今夜定是安全的。” 提到谢长翎,谢妍才稍稍安心了些,哭哭笑笑间,鼻尖忽而冒出一个泡泡,引得绿柳都笑出了声。谢妍揉了揉鼻子,笑道:“我哥哥最厉害了。他一定会保护我的。” “嗯。是啊,你哥哥最厉害。”沈昭月将她的头发梳顺,待她躺下后,又给她掖好了被角。 “沈姐姐,要不,你陪我一同睡吧。”谢妍拉住她的手,她一个人还是有些害怕。 “好。”沈昭月答应了下来,谢妍才十二,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她还轻言目睹了刺客的死亡。哪怕是坏人,死在自己眼前,亦是种难以忘却的冲击。 “绿柳,你可否帮我将香叶唤来,咱们四个人就待在一个屋子里。若是有事,也能相互帮衬些。”沈昭月朝着绿柳询问了一句。 刚才沈昭月以身护着谢妍,绿柳记在心中,连忙答应着:“好,我这去。” 主屋内,共有一张床,一张小榻。四个人各自挤一挤,也刚好能睡下。 半夜,谢妍握着沈昭月的手心,睡着了。只不知梦到了什么,口中轻喊了两声:“哥哥……哥哥……” 另一旁的小榻上,也接连传来了鼾声。 唯独沈昭月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出那一道道喷涌的鲜血。甚至,想起她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惧,与那一丝藏于心中的痛快。 门上,突然倒影出一个人影。 沈昭月从枕下抽出了匕首,紧握在掌心,光脚起身走近到了门前,厉声问着:“谁?” “是我。”谢长翎立在门外,他身上的衣袍沾满了血迹,看着颇为狼狈。 沈昭月这才放下心来,将匕首藏于了身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栓,看着来人连衣裳都来不及换,长袖有半截都被染得鲜红,她不由关心地问道:“你,可有受伤?” 谢长翎看着她,原本紧蹙的眉头,松懈了下来。她的话,让他心下一暖。 谢长翎摇了摇头,“小伤罢了。” 沈昭月不禁咬住了下唇,他刚才救了自己。 “妍娘可好?”谢长翎见她低垂着脸庞,又问了一句。 提到妍娘,沈昭月抬眸望去,嘴角弯起了一丝笑意,答道:“她睡着了,只胳膊上有些擦伤,但不碍事,回去涂些药膏就行。” “我会照顾好她的。”而后,沈昭月信誓旦旦又补充了一句。 “好,我信你。”谢长翎轻笑了一声,可余光却看见了她赤裸的双脚。 “二公子!你……”沈昭月被人拦腰抱起,脚尖腾空,在惊呼之时,又怕惊醒屋内人,急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随后,她轻声道:“你做什么?” “你未穿鞋。”谢长翎记得她脚寒,他知道沈昭月自幼身子骨差,不忍见她赤足。 将人轻轻送回了床上,此时谢妍已翻身滚到了床的最里面。 谢长翎按着沈昭月,使其躺下,又细心地给她掖好了被子,手心划过她的足底,一阵冰凉。 “不可。”沈昭月缩了一下双脚,却被那人紧紧握住。 双手握住了她的玉足,手心的暖意传到了脚底,谢长翎坐在床尾处,低哑着嗓音道:“别动。就一会儿,我便走了。” 沈昭月盖着被子,亦能感受到对方的灼热,她不禁闭上了眼睛,假装谢长翎并不在此处。 见她掩耳盗铃的模样,谢长翎嘴边的笑意更甚了。只他待会儿还需连夜审问刺客,只能在沈昭月足底逐渐暖和一些时,就抽回了双手。 闭着眼睛,耳边是木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本寒凉的脚底生出了温度,沈昭月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 第169章 佩服他的脸皮 晌午,谢府门前早早聚了人,谢家二爷谢玉安与二夫人皆守在了前厅,来来回回踱步,只等谢妍归家。 纵使谢长翎昨夜已派人报了信,可人没回来,家中亦是放不下心来。 “回来了!回来了!咱们姑娘的马车回来了!”陈管家遥遥朝着巷子中望去一眼,连忙跑回府内禀告。 二夫人急匆匆地走到了门外,眼巴巴地望着前方,心中只盼着女儿安好。谢玉安挽起了长袖,快步跟了上去,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 “父亲!母亲!”谢妍一下了车,就冲向了父母的怀抱。昨夜还未曾被吓哭,今日一瞧见爹娘倒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害怕与委屈,抱着他们就哭出了声,“昨日,女儿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沈昭月在香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缓步走到了一旁,未敢打扰他们的一家团聚。 二夫人见谢妍哭得大声,一时也忍不住落了泪。昨夜的情形如何,谢家并不知晓。但只听到燕国刺客这四个字,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谢玉安在朝中担任礼部尚书,这些时日都忙着准备燕国使臣接待的事宜,谁承想半路出了这等岔子!皇帝震怒,将质子燕洵压入牢中候审,只怕此事若处理不妥,便足以引起两国纷争。 “不哭了,不哭了。到家就好了。你既然被吓到了,这些日子就好好歇息,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让陈管家帮你寻来。”谢玉安心疼她这么小,就经历了生死之难。心中更是后怕,若无谢长翎及时得到消息,只怕他自己是护不住这个女儿的。 朝中的局势变化万千,皇上已有意立下储君,可最终的赢家是谁,难猜啊! 二夫人止住了眼泪,转身拉住了沈昭月的手,“长翎与我说了,是你挡在了妍娘身前,救了她一命。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 沈昭月不敢居功,自谦推拒着:“二夫人言重了。生死之前,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救谢妍是出自她的良心,而非有所求。毕竟谢妍待她,已是十分真诚。 “让孩子们先回去歇息吧。这一路,总该累了。”谢玉安朝中还有事情要忙,他现下见到谢妍平安无事,就放心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怕你们饿了,膳食都送到了你们院子里。” 谢府事事以她们为先,陈管家分别安排人将她们送了回去,又单独拍了两名府卫看守在院子外头。 谢妍哭了一场,难免困倦,就先行走了。 沈昭月瞧了眼身后未有旁人进府,她悄声问了二夫人一句:“二夫人,轻舟可回来了?” 谢长翎未曾与二夫人提到过谢轻舟,因而她并不知晓,只回道:“轻舟?听闻这些日子常去与京中学子相聚,怕是晚些会回来吧。” 沈昭月一听,就明白了。只怕往日里,谢府中人鲜少有关注谢轻舟行踪的。 陈管家见沈昭月面有沉思,便恭敬走到了二夫人身侧,提了一句:“六公子昨日出了府,至今一夜未归。我已派人打听过了,是与张御史家的嫡次女同去了乐清池。” 这么一说,二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不与家中女郎同去,怎还与外人凑在了一处?” 陈管家继续回禀道:“不仅仅是昨日,前些日张家也送过拜帖来,六公子都收下了。” 二夫人蹙眉,有些关心地看了一眼沈昭月的脸色,见她神情不太自然,立刻冷声道:“往后张家的拜帖,一律都退回去。” 沈昭月微微扬起了下嘴角,故作不在意道:“二夫人,无妨的。轻舟他,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可……”二夫人一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我有些累了,还请二夫人容我先行一步?”沈昭月询问了一声。 “行,你去吧。” 等到人走了,二夫人对着陈管家就是一顿质问:“这事,你先前怎没告知我?” 陈管家低着头,不敢直视二夫人的眼睛,只道:“公子吩咐了,只给六公子备好马车就行,旁的不用管。小的这才没与您说。” 二夫人哑口无言,没想到竟是谢长翎做得好事,只稍微动脑一想,就能猜出她的好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哼。倒是打得好算盘,也不怕自己落个满盘皆输。” “等长翎回来了,叫他滚来我屋里。”二夫人想不透,这孩子怎就有这么多的心思?弯弯绕绕,全是算计。 陈管家领了命,心下直叹息:这柔柔弱弱的沈姑娘,被他家公子看上,那算是没处跑了。 等到沈昭月换了身衣裳,吃了些许午膳,又小憩了一会儿后。涟漪院外,才终于有人敲响了门。 香叶从门缝中望了一眼,“姑娘,是六公子来了。” 沈昭月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可有些事情,总该要说清楚的。“让他进来吧。” “六公子,请进吧。”香叶还不知昨日发生了何事,想着自家姑娘刚遇见了如此大事,只怕心中害怕,谢轻舟来陪她说说话也好。 沈昭月将香叶打发去了小厨房,让她将前两日送来的核桃敲碎,碾成粉去。 谢轻舟提着一篮子的点心,是他回府前特意买的,见沈昭月独坐在屋檐下,他沉沉吸了一口气,笑着将点心递了过去:“你刚到广陵时,总是夜间梦魇,害怕的第二日都不敢出房门。唯有吃些甜的点心,你才开怀。” 沈昭月很是佩服他的脸皮,竟是一句不提昨日他眼睁睁看着她被推出去的事情。她在等着谢轻舟来寻她,想着他到底会如何与她解释。 但他一句解释都没有,他懦弱到不敢提到一句,只盼着她能立刻原谅他。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在谢轻舟的心里,她是这般可随意辜负的人了呢? 沈昭月看了一眼小桌上的点心,糕粉散落在糖纸上,卖相不错。她尝了一口,味道差多了。 “这簪子还给你。”沈昭月望着眼前人,笑了笑,“你既有了自己的打算的,我自不会拦着你。我已写信给姨母,此前定下的亲事,便不作数了。” 第170章 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簪上的连理枝,在此刻显得尤为讽刺。 沈昭月不知,这簪子是谢轻舟亲手所做,他每每看不下去书时,就拿出簪子细细雕琢,那相互缠绕的连理枝,亦是他对沈昭月的真心。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真心渐渐被京城的繁华消磨了…… 若是他没见过那些世家子弟,他或许不会艳羡。在广陵,哪怕谢轻舟只是个庶子,可只凭借谢家的姓氏,也足以让他自傲。 可入了京城,谢家唯有谢长翎是人人称赞的郎君,就连二伯父谢玉安都还略逊于自己的儿子一筹。谢轻舟与人相交,只需提到庶子两字,那些原本想与他搭话之人,便都退到了一旁去。 诗会雅集,纵使谢长翎将那些请帖递到了他手上,他也不过是站在众人旁边的无名者。 什么时候才开始改变的呢? 在他无意间,从街头惊马的马蹄下,救了张彩怡开始。 张御史的嫡次女张彩怡,御史的职位虽无实权,可张御史的门生却遍布京城。那些他融不进去的地方,只要有张彩怡在,人人都会多与他说上两句话。 “月儿,我不允!我们的亲事既已定下,怎能轻易就作废?”谢轻舟一掌拍在了桌上,原就局促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沈昭月通透的目光望向他的眼睛,眼中含着轻蔑,“那谢轻舟,你想如何?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与旁人打情骂俏,我忍气吞声吗?在你眼中,我竟如此大度?” “我……我只是……只是需要她。等我入了京城世家贵子的眼,等我与他们平起平坐,我就……我就可以……” 谢轻舟每说一句话,沈昭月眼中的嫌恶就更重。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需要她,所以亲近。等日后不需要了,就可以抛弃她?”沈昭月嗤笑出声,她想错了。并非京城的繁华改变了他,而是他本性就如此。 “在广陵,你需要我。因为我是唯一不嫌弃你庶子身份的人,因为我是唯一为你提供银钱的人。”沈昭月言辞犀利地揭穿了谢轻舟心底的算计,“在京城,你需要张彩怡。” 被当面扒开的真面目,让谢轻舟颓然往后退了两步,更是险些让他从台阶上摔下去。 看着他不稳的身形,沈昭月起身,步步紧逼道:“与你而言,女子不过是你的踏脚石罢了。可是谢轻舟,与我而言,我亦不是非你不可。” 谢轻舟手握着那根连理枝的簪子,尖锐的簪头扎进了他的掌心,“月儿,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不是,我爱你,我是真心爱你。我只想站在那高位,我想让你做官夫人啊!” “你如何想,自然只有你知道。”该说的话,沈昭月已经说完了,“谢轻舟,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香叶,送客吧。” 香叶听到了争吵,躲在厨房门外看着二人,在听到沈昭月的下令后,立刻拿着棒槌就冲到了谢轻舟面前,“六公子,请吧。” 谢轻舟脚步迟疑,可香叶对着他挥舞着棒槌,退到院门外,大门轰然一声合上。 谢轻舟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木门,嘴角扯出了无奈的笑意。 一切猝不及防,仿佛黄粱一梦,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就伤了她的心。 可他与沈昭月的亲事,决不能改。谢轻舟心知肚明,张彩怡不可能嫁给他,至少现在还不可能。 等人走了,沈昭月重新坐回了屋檐下,微风幽幽吹来,吹散了心头的烦闷。 她不想在京城了,她想回安阳去。 “香叶,我们去安阳可好?”没了必须留下的理由,没了对谢轻舟的记挂,沈昭月只觉得一身轻松,那原本压在肩上的担子,突然就没了。 是了。是她想岔了,她何必非要嫁给谁呢? 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她只要回安阳去,自能有一片安逸。 唯独,唯独她还没寻到姐姐。 香叶见她闷闷不乐,连连答应着:“那就回安阳去。姑娘原就不是谢家人,何苦非得留在谢家。” 沈昭月“嗯”了一声,眼底划开了阴郁,她吐出了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好,那就回安阳。好歹,我们还有一片茶山呢!” 其实,沈昭月并非写信给四夫人。她已经离开广陵了,只要她不回去,谁也没办法硬逼着她。只……只是在官府留下的婚书。 罢了,她这一辈子不嫁人。那婚书,便可有可无。 “走吧,去做核桃酥。”沈昭月起身,看了眼桌上刚刚送来的点心,朝着香叶道,“这些,扔了吧。” 既不合口味,留着也无用。 谢轻舟颓然地走在道上,手心被簪头刺破的地方,血迹已渐渐凝固,只是衣袍上沾染了些红色的血迹,一眼就能瞧见。 “六弟?”谢长翎喊了一声,他刚下值,正想去涟漪院看看。 谢轻舟一抬头,连忙将受伤的手藏在了身后。“二哥,你刚回府吗?” 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从这个方向来,谢长翎大概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他见识过沈昭月的眼尖嘴利,字字句句直戳人心。 与她相处久了,谢长翎更知道,沈昭月是个记仇的性子,她最厌恶旁人看轻她。 “六哥的袍子上,怎沾了血?可是昨夜受得伤?”谢长翎意有所指。 谢轻舟本就心中有愧,这一问就让他慌了神,要知道张彩怡不仅推了沈昭月,连谢妍都推了出去。“并非昨夜所伤,是我不小心划破了手。” 说罢,谢轻舟伸出了手,簪头上染着血迹。 看到那簪子,谢长翎唇边挂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认出了这只簪子。沈昭月将簪子还给了他,正如她将那玉佩还给他一样,只为了断个干净。 “那也太不小心了。待会儿,我让府医去你那儿看看。你是读书人,伤了手可不行。”谢长翎的语气关怀备至。 谢轻舟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是二哥第一次如此关心他。“不用了,小伤而已。我回去涂些膏药就行。” “二哥,我还有事。不打搅你了。”说罢,谢轻舟擦着额头的汗,快步离去。 谢长翎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才终于轻笑出声,心中痛快。 卫安侯在一旁,只觉得自家主子的性子是越发古怪了。 第171章 你在意,她是谁吗? “主子,可还要去涟漪院?”卫安看着谢长翎停下的脚步,头顶上刚刚滴落了两三滴雨水,轻飘飘地砸在额上,怕是一会儿就该下大雨了。 谢长翎伸出掌心,连着有几滴雨水落下,“走吧。” 秋日天寒,涟漪院又近水畔,只怕夜间更为寒冷些。谢长翎突然有些后悔,将她安置到这一处院子。 说了声走,抬脚的方向仍旧朝着涟漪院。卫安只恼着自己,竟是忘记带把伞来。 涟漪院内,小厨房飘出了阵阵核桃的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内外,就连避雨的鸟儿都忍不住飞向了屋檐下,嗅着香气,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咚咚——” 雨点落了下来,香叶随手拿起厨房门旁的油纸伞,擦了擦手,就跑去开门:“二公子!” 门外,谢长翎与卫安肩上的衣裳都湿了些,香叶赶忙将人迎了进来,“这雨下得急,快请进来。” 香叶高高举着伞,奈何个子不够,只能勉强遮住谢长翎的半个身子。 谢长翎轻摇了下头:“不用,你自打伞就成。” 从门外到屋檐下,也就几步路的功夫,谢长翎长腿一迈,就上了台阶。香叶还想帮着卫安撑一下伞,可主子都不用伞,卫安自然也不敢用,朝着香叶说了句感谢,也跟着躲去了屋檐下。 厨房内的核桃酥刚刚放进炉子里,沈昭月擦净了手上的面粉,腰间的围裙未摘下,只抬起门帘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到谢长翎时,不由眼神闪烁了一下。 “姑娘,我去拿几条干净的帕子来。”香叶将伞递给了沈昭月,自己顺着长廊去了屋里拿东西。 沈昭月点了下头,撑着伞到了屋下,“二公子怎来了?” 谢长翎抬头看了眼天,刚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此刻已倾盆而下,台阶下的石板路上,亦时不时溅起些许的水花,打在了一旁摇摆的野花上。他道:“没带伞,想来躲个雨,可否?” 半路上起了雨,是该躲躲。 香叶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了沈昭月,自己又另外将一条素帕给了卫安。卫安憨憨一笑,接了过去。 “香叶姑娘,若是方便,能麻烦讨口热茶喝吗?”卫安小声问了一句。 香叶点点头,“当然方便,我这就去。” 卫安立马也跟了上去,“我家主子喝茶有讲究,我跟你一同去。” 等到两人相继去了小厨房,沈昭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落下了。徒留她和谢长翎站在一处,大眼瞪小眼。 “这个……给你。”沈昭月将帕子递了过去,也不知香叶怎么想的,竟是拿了块她自己绣的帕子,帕面上的小花绣的歪斜,连两片叶子都扭曲着。这是沈昭月闲来无事,随意绣的。 手心向上,拇指压着帕子的一角,往上递了过去。 大手覆盖在她的掌心上,谢长翎怀着笑意接过,指腹却在她的手上轻轻滑动了几下,一阵瘙痒。 “多谢。”丝帕从面颊处擦拭而过,一如她的肌肤般丝滑,谢长翎看到了那上头的绣花,如此潦草,一眼就是是沈昭月的大作。 “刚我来时,遇见了轻舟,见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可是你们……”谢长翎装作随意地提到了谢轻舟,眼睛却紧紧查看着面前人的反应。 沈昭月愣了一下,“我与他,没什么事。许是昨夜的事情,惊吓到他了。” 她与谢轻舟的事情,本就是她的私事。她无心,说与任何人听。 “上次二公子说,议亲的事情,如今可有定下?”沈昭月虽对谢长翎放下了些许的戒备,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谢家,自然也不愿与谢长翎再有所瓜葛。 亲事嘛…… 谢长翎点了下头,“快了。” 沈昭月眼睛一亮,扬起了满脸祝福的笑意:“不知,是哪家姑娘?” 见她这般开朗,谢长翎刚刚还挂着微笑的唇角,顿时就收了回去,他的目光如鹰隼般直射进她的眼眸,问道:“你在意,她是谁吗?” 她在意什么?沈昭月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不懂谢长翎的意思。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轻笑一声,“呵,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若是冒犯了二公子,那是我的错了。” 谢长翎望着她,细细观察着她神情的变化,那一丝隐藏的惊慌被尽收眼底,原来她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 不过那又如何呢? “等日后,你就知道她是谁了。”谢长翎幽幽地说了一句,他看中的人,自然只会是他的人。 香叶早就泡好了新茶,先前就准备端过去,偏偏被卫安拦了下来。 “这茶凉了,可就不好喝了。”刚才香叶可是按照卫安的嘱咐,用扇子扇风,散了会儿热气,这会儿再晚一些,茶水就会泛起苦涩了。 卫安摸着脑袋,只觉得面前的小丫鬟实在不会看颜色,没看出他家主子想与沈姑娘单独再聊一会儿吗? 卫安还想将人拦一会儿,可抬眼时,见谢长翎的脸色阴郁了些,立刻将移开了他挡路的身子,“是是是,香叶姑娘快送去吧。” 香叶抬脚跨过了门槛,心中嘀咕了一句:这二公子身旁的人,怕是脑子不够聪明。 “二公子,请喝茶。”香叶将茶盏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谢长翎看了眼漂浮在茶杯上的几片叶子,最后还是端起来,浅尝了一口。毕竟做戏,就得做全套才是。 雨声渐渐小了。 “香叶,去屋内拿两把伞来。”沈昭月吩咐了一声。 谢长翎知道,她是在赶自己走了。分明昨日才救了她,真是没良心的小家伙。 “二公子,雨路难行,还是早些回的好。”沈昭月被他刚才那一问,弄晕了头。生怕谢长翎又自己联想到什么,只想赶紧将他送出去,免得再生事端。 小厨房内的核桃香气更加浓郁了,谢长翎深吸了一口气,“在做核桃酥?” “呃?”沈昭月看了眼小厨房,随即答道,“是。” 见对面的男子拿了伞,但脚步却一步未移动,沈昭月又接了一句:“还需要时辰才能做好。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明日给你送一份。” 谢长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单手撑起了长伞。“好,我明日等你。” 亲眼看见他们主仆二人出了涟漪院,沈昭月才松了口瘫软在椅子上。 面对谢轻舟时,她从不感到心中畏惧。 可每次站在谢长翎面前,她总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姑娘可是累了?要不,早些歇息?”香叶问道。 “不用,等做完了核桃酥,再歇吧。”沈昭月无奈,她既答应了人,东西自然要送到。 第172章 我当然要盯着你 雨稀稀疏疏落了一夜,枯黄的叶片零落成泥,昨日还盛情绽放的野花,今日已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晨起,雨链上的水迹未曾消散,空中雾蒙蒙一片,秋露寒霜,竟是一夜就变了天。沈昭月对着手心呵气,脚底的暖壶已凉了。 “姑娘,残荷姐姐来了。说是想问问今日可有闲暇,教她做些点心来。”香叶打了热水进来,将温湿的帕子递给了沈昭月擦脸。 “昨日做好了核桃酥,且先给她送两份去。一份给夫人,一份给二公子,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了。”沈昭月一听,就将昨日答应的事情,直接推给了残荷去送。 她仔细想了想,还是少与谢长翎见面得好。 “将那件兔绒的长袍拿来。”坐在梳妆台前,沈昭月换了一身夹袄的长袖,却还是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许是北方干燥,一醒来就感觉嗓子不适。 又怕染了风寒,只能早早将那冬日御寒的衣裳都拿出来了。 香叶听到了咳嗽声,不免担忧,“姑娘的咳疾好了多年了,这要是又病了,怕是又要将养许久。” “无妨,不是带了些枇杷润喉膏吗?吃点就是了。”沈昭月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残荷进来时,沈昭月已披着长袍,在屋檐下坐着了。她不喜成日闷在屋子里,在外头坐坐,呼吸些新鲜的空气也是好的。 “京城冷了些,姑娘可得小心保暖。”残荷来京城时,亦是忘了多带几件厚衣裳,如今身上这件,还是府中发的秋衣,虽暖和,但料子一般。 香叶将做好的核桃酥装进了两个盒子里,“我家姑娘昨日兴起,做了这些。姐姐且先拿去,等过几日再来,我们与姐姐一同再做些旁的。” 沈昭月也笑着道:“这突然变了天,怕是不好发面。等出了太阳,做出来的才好。” 残荷点了点头,她今日来得是太早了些。奈何她家主子催了她几次,说是涟漪院有东西要送,让她且看着些。 不用想,定是她家主子心急了。 看着面前的两个篮子,残荷脸上浮起了一丝为难。 沈昭月见她有话想说,问道:“残荷姐姐,可是有事?” 残荷面露难色道:“昨日我误入了书房,惹得公子大怒。今日,都未敢与公子撞面。这核桃酥,可能劳烦姑娘帮我送去给公子?” 沈昭月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事,她刚刚才打好的算盘,现下只得落了空。 看着沈昭月纤眉微皱,残荷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又道:“哎呦,瞧我说的。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哪能麻烦姑娘跑一趟。” 打那一下的声音不轻,沈昭月被吓了一跳,她知道谢长翎御下严格,在广陵时就常听见府中下人小声嘟囔过,如今看着残荷的动作,赶忙拉住了她的手道:“姐姐不妨事的,我闲着也是闲着,走一趟就成。” “我就知道,姑娘惯是好心的。”残荷咧嘴一笑,总算是没有白卖惨。 香叶亦是心底一个打鼓,没想到谢二公子竟然如此严苛,能将残荷姐姐吓成这般模样。 三人一同出了院门,于分叉路口,残荷提着篮子朝着二夫人的院子去了。沈昭月与香叶则往另一个方向去。 “姑娘待会儿见了二公子,可要帮着残荷姐姐说两句好话?”香叶想着刚才的事情,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声。 沈昭月微微点了下头,“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半路上,一人挡住了她的路。 “沈姐姐,这是去哪儿呢?”林荣月同样提着一个食盒,看见沈昭月,立刻上下打量了起来。 自到了京城,沈昭月就鲜少见过她,“林姑娘,许久不见了。” 她并没有回答林荣月的话,其实心底略有些不想搭理她。她未曾与广陵谢家辞别,就独自跟了上京城来。如此不知分寸,实在让人难以苟同。 林荣月见她避而不谈,眼中泛起了一股鄙夷,“这条路只通向表哥的院子。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去寻表哥的。怎么?你那定了亲的六郎可知道?” 面对她话中含着的恶意,沈昭月不免蹙起了眉头,“香叶,我们走。” 沈昭月从一侧绕过了她,省得听多了话,污了她的耳朵。 被人当面无视,林荣月被气得跺脚,急急追了上去,喊道:“莫不是被我猜中了?你才跑的?往日里装清高,这内里不知想得什么心思呢。” 香叶一下就停住了脚步,一个转身,脚正踩到了迎面撞上来的林荣月鞋上。 “贱婢,你敢踩我!”林荣月扬起手臂,就要往香叶脸上打去。 沈昭月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林荣月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我看,就是你们心虚。” “那就请林姑娘一同走一趟,你亲眼盯着我,不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沈昭月头疼不已,这人胡搅蛮缠的本领,比起王嫣还更胜一筹。 “哼,我当然要盯着你。”林荣月冷哼一声,瞪了一眼香叶。 自上次送了汤后,林荣月是日日都往谢长翎的院子送吃食,奈何每次都被守门的小厮笑着拒了,那小厮道:“我家公子不吃外人送的东西,表姑娘还是别送了。” 林荣月听了这话,更恼怒了,她既是表姑娘,又怎能算是外人? 到了院门前,平日里林荣月常遇见的小厮不在,反而是卫安守在了门口。 一瞧见沈昭月,卫安腆着笑脸就迎了上来:“沈姑娘,怎一大早就来了?” 沈昭月见他笑得积极,又想着昨日谢长翎的话,突然心下一动,只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了一般,看着卫安脸上的笑,又觉得他好像是明知故问。 未等沈昭月回答,林荣月往前抢了一个身位,朝着卫安趾高气昂道:“我来给表哥送秋梨汤,快请我进去吧。” 卫安冷冷一眼瞥过去,“林姑娘,我家公子不喜秋梨汤。” 随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沈昭月先行进院子去,“沈姑娘,您先请进。我家主子在书房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让林荣月咬紧了牙关,“你敢如此对我,等我告诉表哥,定让表哥罚你。” 卫安心中苦叹:要是放你进去了,我才会挨罚呢! 由于卫安的态度太亲和了些,沈昭月亦是有些不安,因而她最先挽住了林荣月的胳膊。“走吧,我们一起进去。” 第173章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早就想接近我表哥了。”林荣月自打来了京城,就常常听到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只说那涟漪院住着的人不一般。 “说是定了亲,可涟漪院的东西都是我们公子亲自置办的,还特意遣派了陈管家盯着。”一个小丫鬟与人说道,“上次我可是亲眼瞧见了,公子还去送了东西呢!” 沈昭月不与她争辩,本就是来送个东西罢了,等送完她就回去。“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快些走吧,待会儿我还赶着回去补觉呢。” 林荣月因沈昭月莫名其妙的亲昵举动,而有些不太适应。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昭月无意与她争吵,林荣月也只好收敛了性子。 等到走到了书房外,一阵幽兰的熏香气息从里头飘了出来,沈昭月浅浅闻了一鼻子。 林荣月举着手背,轻轻敲响了门。 里头传来一声“进”,林荣月嘴角扬起,不等沈昭月跟上,就先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表哥——”林荣月捏着嗓音,万般娇媚地喊了一声。 谢长翎立在桌前,手拿毛笔描绘着画卷,他今早本该去当值,但一想到去了就要忙上一整日才能回府。这才眼巴巴地让残荷去提醒一声,又在屋里换了三四套衣裳,对着铜镜挑选了许久。 最后,还是卫安看不下了,连连夸赞了一句:“公子鲜少穿浅色的衣袍,不如就选这条月白蓝纹样式,定能让沈姑娘眼前一亮。” 可现下,谢长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林荣月,那原本练习了许久的温和笑意,顿时就冷了下去的,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林荣月被吓了一跳,明明上次她来送汤时,表哥还不曾如此待她。 “二公子,是我拉着林姑娘一起来的。”沈昭月从林荣月身后冒出了头,再轻移了两步,露出了半个身子,很是歉意地说道,“若是打搅了二公子,我们将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说罢,沈昭月往书房右侧走了两步,直接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而后朝着谢长翎行了作别礼,转身就要走。 林荣月看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逃难一般,放下就要跑。 她亦是紧跟其后,赶忙将她煲好的汤也一并放了过去,“表哥,我,那我也先回去了。” “等等。”谢长翎见到沈昭月来了就走,也不管林荣月是不是在了,嘴中的话脱口而出,“刚才是我的错。一时入神,没想到有人来拜访。两位表妹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沈昭月那一只已经踏出书房门槛的脚,被绊在了原地。 林荣月一听,心底乐开了花,她就知道表哥不会赶她走,“表哥,那我盛碗汤给你尝尝。这可是我亲手熬的,熬了两个时辰呢!” 话虽这么说,但林荣月只不过是提前吩咐好了流萤去做的,她最好是拿起勺子搅拌了两下罢了。 那一碗汤端了过去,沈昭月收回了脚,自是走到了一侧待着,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长翎装作一副好哥哥的模样,虽不想喝,但也只能接下,用勺子尝了两口,这汤煮得太过浓稠,他一向不喜。 “表哥,可喜欢?”林荣月眨巴着眼睛,含情似水地望着眼前人。 谢长翎勉为其难地吞咽下去,“尚可。” 沈昭月看着面前二人的互动,一时又觉得自己多想了。卫安本就对她颇为礼貌,想来是见她送东西,才热情了些。又或者,是昨日谢长翎提前与他打了声招呼罢了。 谢长翎见沈昭月一动不动,只盯着自己与林荣月,他索性眼睛一闭,将那一整碗的汤,一口喝了个干净。 林荣月见他全部喝完了,眼底的喜色更浓,连忙道:“我再给表哥添一碗。”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随后,谢长翎亲自拿着碗,绕过了林荣月,走到沈昭月面前。 沈昭月看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椅子后头。 谢长翎拿起汤勺正准备盛汤时,突然又将手中的碗放下了,而后指着另一个食盒,朝着沈昭月问道:“沈姑娘,送了什么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奈何对方问了,沈昭月只得笑着答道:“是昨日做好的核桃酥。” “哦。”谢长翎摸了一下肚子,“刚喝汤有些腻了,这核桃酥,我尝一块吧。” 本就是送给他的,沈昭月自然是答应了,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那一盘核桃酥拿了出来,“请用。” 纤细粉嫩的指尖与白色的瓷盘相互碰撞,那汝窑做的白瓷盘,都比不过她的手指好看。 谢长翎趁着沈昭月还没来得及放下时,先一步接过了那盘子,却是指腹故意蹭到了她的手上,感受着她的细滑。 “我尝尝。”谢长翎拿了一块,咬了一口,酥软,一如她的唇瓣。每次亲吻时,总能让他久久沉迷其中。 沈昭月抽回了手,可看他云淡风轻地吃着核桃酥,竟不知这人刚才的举动是故意,还是无意了…… “很软,很甜。”谢长翎望着她,眼底的笑意直达人心。 沈昭月被他突然的夸奖,说愣了神。这人,好生奇怪。 林荣月见谢长翎尝了核桃酥,也跟着一同走了过去,语气不满道:“一块核桃酥罢了,能有多好吃?” 碎渣粘在手上,林荣月嫌弃地拿了一块,咬了一小口。那蓬松酥脆的口感中,饱含了核桃的香气,还混着丝丝桂花蜜的香甜。“这……这,也就一般般嘛。” 沈昭月点了点头,“自是比不过望月楼的点心,更比不过京城的美食了。” “可我觉得,这就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核桃酥了。”谢长翎毫不吝啬他的夸赞,在他眼中,只要是沈昭月做的,那就是最好的。 一股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沈昭月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既然东西送到了,二公子也尝过了。那我就不打搅了。”沈昭月忽而感到心跳加速了一下。 林荣月还想在表哥这里再待一会儿呢!可她与沈昭月一同来,这走岂不是也要一起走?她有些舍不得,道:“我们才来,再坐一会儿就是了。” 谢长翎也正要开口,可话还未说,门外就传来了卫安的声音:“主子,齐大人来了。” 齐恒? “二公子公务繁忙,我还是先回了。”沈昭月说完,跨出了书房。 林荣月听到有外人来,自是不会再多留,也跟着沈昭月走了。 庭院之中,沈昭月低着头,视线盯着脚尖。但当齐恒从她身侧走过时,她分明察觉到了对方那一丝玩味的眼神,他到底来做什么? 出了院子,林荣月一把拉住了沈昭月的胳膊,“那个……你那核桃酥不错。还有吗?” 沈昭月“啊”了一声,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我,我还想再尝尝。刚就吃了一口,没尝出味道。”林荣月眼神飘忽着,不自在地又说了一句。 沈昭月笑了,突然觉得口不言心的林荣月有些可爱,她答道:“有的。我晚些让香叶给你送去。” 第174章 燕国刺客,死了 “谢大人,真清闲啊。朝中吵得不可开交,你还有闲情逸致在府中作画?”齐恒进了书房,走进桌前,是一张美人图。 与刚才和他擦身而过的那位美人,颇为相似。 谢长翎将一张白纸盖在了画上,“寻我何事?急到要到府中寻我?” 见谢长翎颇为小气地挡住了画,齐恒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但仅仅一瞬之后,就又恢复了刚才温文尔雅的模样,“燕国刺客,死了。” 那夜刺客大多是女子,共活捉了三人,其余人皆服毒而亡。毫无疑问,这些人是燕国培养了多年的死士。 可在大理寺的暗牢内,死了。 这事,就更严重了。大理寺的暗牢密不透风,唯有得了令牌之人才可自由出入。 谢长翎变了神情,一脸严肃地问着:“没抓到凶手?” “尚无。”齐恒虽与谢长翎不和,但涉及到国家安危之大事,他更信任谢长翎的断案能力,“安平郡主向皇后求情,那位燕国质子已经被放了出来,暂且禁足在宫内。” “听闻,你早前有意与安平郡主结亲?”齐恒闻到了空气中飘洒的核桃香气,与刚才在沈昭月经过时,嗅到的一模一样。他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从盘中拿了一块核桃酥,味道竟是比宫廷御厨做得还好。 谢长翎见他连问都不问一声,只将他的书房当做自己家一样,随手拿了东西就吃。他连忙大步走上前去,将那一盘子核桃酥放回了食盒内,移到了远处放着。 “齐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些。”谢长翎瞥了他一眼,“有这空闲,不妨多做些正事。” 在谢长翎未曾与齐家闹翻之前,他们二人也算是好友,同拜齐老太师为师,甚至曾一同逃过课业,一同受罚。只是现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燕国的王死了。”突然,齐恒一个起身,凑到了谢长翎耳旁,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谢长翎未曾得到过这个消息,他眼中满是质疑。 齐恒小声道:“燕国秘而不宣,是因其王未立太子。” “燕洵乃燕国先皇后之嫡长子,其弟燕溯是继后之子,如今已当朝摄政。”齐恒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十日后,燕国使臣来访。燕洵能不能回去,就未可知了。” 大周与燕国的战争打了整整十二年,十年前是长宁侯魏继光击退了二十万燕国大军,又活捉了其主将,才迫使燕国退守两城之后。而后长宁侯乘胜追击,一举拿下了五座城池,直逼燕国要塞,此仗以燕国派质子来大周,以示臣服。 可当初签订和约的人死了,这战乱必将又重燃的可能。 谢长翎接过了信,“圣上可知晓了?” “长宁侯今早已入宫觐见,圣上的身子大不如前。大周若是落入与燕国同样的境地,只怕百姓危矣。”齐恒言辞肃穆,“谢长翎,我从来不想与你相争。尤其,是现下的局势。” 待到齐恒出了院子,谢长翎匆匆换上了官袍,“卫安,备马。” 宫中之事,朝堂之争,都不及百姓安宁。 一个小厮在前头为齐恒领路,送他出府。 走着走着,齐恒停下了脚步,突然左右看了下衣袍,很是担忧道:“这位小兄弟,我腰间的荷包不见了。可能帮我找一找?” 齐恒是京中大官,亦是谢家的贵客,那小厮一听,连忙答道:“公子莫急,我这就找人来找找。” “那就麻烦你了。我刚才一时肚子疼,去了疼后花园处。要不,先去那里找找?”齐恒揉了下脑袋,好似突然想了什么,一拍双手道。 “怕是要再请公子,一同去看看了。”小厮应了他的话,又招来了两名侍从,指挥着人去了后花园处。 “这儿看看,那儿也是。”齐恒站着四下让人去找找,自己又道,“你们去那边,我去另一边看看。” 然而,这找了一圈,他却是忽然没了人影,独自从假山后头离去了。 沈昭月回了涟漪院,一想到齐恒,她就隐隐有些不安感。 这人,无事怎会来谢府呢?她记得,谢长翎与齐恒应是不和才对。 香叶刚去送核桃酥了,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唯有沈昭月坐在树下,托着腮帮子发呆。 “咚——” 一颗石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沈昭月揉着脑袋,忍着疼痛抬头,却差点儿被吓出声来! “你!你!你做贼呢!”那一张大脸突然从树上跳下来,着实将沈昭月吓得不清。 齐恒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刚下过一场雨,这好端端的衣裳都沾染上了不少水迹,幸好他穿得是一身玄色,若是如谢长翎穿得那般白,怕是狼狈得很。 “小没良心的,为了见你。我连贼都做了,你还嫌弃上我了?”齐恒瞪了她一眼,又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时间不多,你只听我说就行。” 沈昭月一脸防备,她就知道,刚才看见齐恒,准没好事。 “你姐姐被困在庆王府,你若是想见她,三日后来长亭阁寻我。”齐恒匆匆说完这句话,指尖轻抚过她的发丝,“记得,将核桃酥带上。” 不等沈昭月反应过来,那人已飞身翻过了院墙。 沈昭月被他来去无踪的动作,吓得惊魂未定。 此人,果然是疯。连谢府都敢擅闯,可转念一想,齐恒本就是谢长翎的客人啊! 其实,齐恒原本无须走着一趟,直接安排个人进谢府也成。 可奈何,他就是想见她。 沈昭月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中的不安彻底扩大了。 自从广陵出发后,她就再无姐姐的消息。如意不在,她更不知该如何联系姐姐。 虽不知齐恒所图为何,但这一趟长亭阁,她定要去。 第175章 我还当你,不愿来了 此前出了刺客一事,沈昭月想出府并不容易。好在秋季多雨,沈昭月衣着单薄,二夫人心疼她,允她出府去采买些秋冬的新衣来。 “不知你们年轻人都喜好什么样式的,你且自己去看看。我让陈管家给你安排两个护卫跟着,如此我也放心些。”二夫人见她外袍虽厚实,但内袖还是那一层薄棉,不禁有些怜惜。 沈昭月应了下来,她已打听清楚,长亭阁的位置恰好离布庄不远,只要能出府,她就能去赴约。 出府之日,两位护士看着眼生,一个稍微胖些,一个身量更高些,但两人看着皆是身手不凡。 马车行至布庄,沈昭月主仆二人相继下了车。 一个护卫守在了店门外,一个跟着进了布庄。 “姑娘,你真要去?”香叶拿了几匹料子,颜色淡雅,胜在纹样精致,多是复杂的花鸟图,又选了几匹团云样式的锦缎。 沈昭月细细挑选着,又从一旁挑了两件成衣,在身上比划了两下,“你看看,这两件可好?” “颜色不错,就是那腰身似乎宽了些。”香叶瞧了瞧,这件成衣厚了些,许是为了方便在里头加内袄,腰身处放宽了,只她家姑娘腰细,怕是加了内袄,也有些不合身。 沈昭月又寻了几件各种款式的成衣,有成套的,有单件的,全都递给了一旁的女子,“这些,我能否都试试?” 那女子名唤蝶衣,是布庄掌柜的女儿,每日帮着看着些铺面,也算跟着学些经营之道。 蝶衣虽是第一次见沈昭月,但出门能有护卫跟着的,必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她笑着点头道:“姑娘尽管试,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自与我说。我们家有最好的绣娘和裁缝,保证能改成您喜欢的样式。” 换衣的地方在布庄后头的隔间里,与后院相连,方便客人临时要去更衣解手。 “姑娘,可要我陪同你进去?”有两件衣饰较为繁琐,蝶衣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沈昭月摇了摇头,回道:“不用,有我的侍女在就行。” 京城中的贵女,试衣时大多都不喜有外人在,蝶衣自然理解。“好。只姑娘若有需要,随时唤我就成。” 等到二人进了隔间内,护卫也只能在外头候着。这女子试衣向来耗费时间,尤其刚才沈昭月挑选了一大堆的衣裳进去。 那护卫索性寻了个椅子坐下,支着个脑袋在一旁打哈气。 蝶衣端了杯茶水送过去,“这位小哥,喝杯茶吧。” 香叶见沈昭月快速将外衣脱了去,里头竟还穿着一身府中侍女的素衣,不由担忧地又问了一次:“姑娘,真要去?若是,若是遇上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沈昭月要去长亭阁,自是瞒不住香叶,她需要人帮着打掩护。见她担心,沈昭月拍了拍她的肩头,“齐大人是朝中官员,又与谢家相熟。我只是去见见他,不会有事的。香叶,你信我,你家姑娘定能安全回来。” 香叶见她铁了心要去,自是不会阻拦。跟着沈昭月这么多年,香叶并非真的一无所知,她知道自家姑娘有些事瞒着她,可她更知道,姑娘要做的事情,必然有她的道理。 “好,姑娘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香叶重重点了下头。 将身上的侍女装打理好,又将简单的盘头髻改低了些,沈昭月将自己头上的珍珠发钗都拿了下来,换成了香叶发上的一根银纹素簪。 “如何了?”沈昭月转了个身,让香叶帮着再检查了一遍。 “若非姑娘这张脸,看着还真像个丫鬟呢。”香叶轻笑了一声。 一切准备就绪,沈昭月低着头,避开了后院的几个仆从,随后转身从一处小门走了出去。只往前走两个街道,就到了长亭阁。 一路上,她不敢走得太快,以免引人注意。只碎步前行,在路上碰见个卖面具的,随手买了一个戴在脸上,如此才敢抬起头来。 长亭阁位于闹市之中,虽名字听着雅致,实则是寻花问柳之地,其繁华比起广陵的望月楼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这长亭阁不仅接待男子,亦会接待女子。 因而,似沈昭月这样的女郎进了门,也无人会拦下她。 “沈姑娘?”流云早就侯在门旁多时了,他长臂一伸,拦住了面前人。 沈昭月故意穿着谢府的侍女服进门,为的就是让齐恒一眼认出她,她回道:“是。” “请沈姑娘,随我来。”流云见到沈昭月时,心下对他家主子更尊敬了两分。齐恒与流云打赌,直言沈昭月会穿侍女装来,没想到竟是真猜对了! 只苦了流云,又赔上了一个月的月银。 眼前的流云,沈昭月在南山寺时,曾见过他几次。只他能一眼认出自己,怕是早得了齐恒的授意。 往楼上走了三层,沈昭月只随意往四周看了一圈,已是将长亭阁的男男女女映入了眼帘之中,这其中竟还有几位郎君是她在庆王府时,见过的。 按理说,以京城的规矩,是不允许官员子弟狎妓的。 然而,一想到齐恒将她约在了此等荒唐之地,又觉得所见之事合情合理了。连齐恒都不能免俗,何况他人呢? “主子,贵客到了。”流云叩开了门。 沈昭月提起裙摆,抬腿走了进去。 屋内四角皆摆满了香炉,袅袅烟气升腾而起,浓郁的桂花香气飘散其中,沾染在沈昭月的衣袍之上,便是发梢,都带了一丝桂香。 一侧的窗户半开,齐恒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等到沈昭月走近时,他才转头看向了她,面上是慵懒的笑意,似是已经等累了。 “我还当你,不愿来了。”齐恒抬手,请她坐下。 沈昭月跪坐在蒲团上,矮桌上温着一炉茶,茶杯中飘着几片桂花花瓣。 “沈姑娘,我等你这许久,怎连核桃酥也没带?”齐恒的语气中满是失落,他可是浪费了大好时光,只为了等她。 沈昭月不想与他闲聊,直言问道:“你知我姐姐是谁?” 第176章 我凭何信你? “还真是性急。”齐恒将桂花茶倒了一杯给她,“这茶虽比不上你们沈家的,不过胜在桂香浓郁,若能搭配上你的核桃酥,当是更有一番滋味。” 沈昭月看了眼桌上的茶,没有动半分,只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放在了一旁。 齐恒挑了下眉角,见她不动,便自己端起了她那杯茶,一饮而尽:“一杯茶而已。” 而后,他新倒了一杯茶给她,“尝尝?” 沈昭月这才端起了茶杯,茶水从唇边漫进口中,桂香虽浓,但茶汤微微甘甜,倒是清爽解渴。她轻抿了几口,问道:“是陇田的香桂?” “识货。”齐恒勾起了嘴角,“陇田本也属于你们沈家,只可惜最后被一把火烧了,如今的香桂虽好,但比不过当年了。” “我姐姐呢?”齐恒句句不离开“沈家”,让沈昭月不由认为他或许真的知道什么。 “庆王的王妃,自然是在庆王府里了。”齐恒看了眼她今日的装扮,扮作侍女的模样,乖巧至极。只那一双眼睛,透着凉意,没了几分可爱。“只是,她快死了吧。” 死! “你什么意思!我姐姐如何成了庆王妃?她明明,明明……”沈昭月话说了一半,将另外半句,咽回了嗓中。 齐恒没有细问那“明明……”之后还有什么,他只言道:“我欠你姐姐一诺,你若是想救她,我可以助你。” “我凭何信你?”沈昭月质疑他,在广陵时,齐恒尚且不能将王旭就地正法。何况,对方可是庆王。 “如今,你除了信我?还有旁人能帮你?”齐恒笑出了声,笑她的单纯与无知,“难不成,你还想着谢长翎?他与庆王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姐姐曾说,她在京城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足以帮她报仇的人。 沈昭月没有答话,她的指尖轻抚着那盏茶杯,眼神却是直直地望向对面之人,眼神凌厉之下,竟有那么一刻,她动了杀心。 姐姐的事,本应该无人知道才对。 齐恒感受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却是不慌不乱地继续说道:“沈明月中了毒,我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至于沈家的事,我无意掺和其中。” “你要什么?”沈明月,是姐姐的真名。这世上只有几个人知道。 沈家遭难,年仅十二岁的沈家长女沈明月,以罪女之身被送进了春风楼,两年后自缢于楼中。旁人都以为她为护住清白,不愿接客才自缢。 可沈昭月知道,姐姐不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清白,而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个当做妓子的姐姐。没了沈明月,她才可以求得谢家的庇护。 然而庆幸的是,沈昭月先一步找到了姐姐。她从麻绳下救下了姐姐,那时她害怕极了。只要再晚一步,她就再也没了姐姐。 有些棋子,总得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发挥作用。 齐恒笑道:“就当你欠我一次。” “半月后,皇家狩猎。庆王会随圣上出行。想救她,这是最好的机会。”齐恒说完,又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庆王府看守森严,若是硬闯进去,怕是会两败俱伤。” 沈昭月略微思索了片刻,“我可以进庆王府,但我要知道姐姐具体被关在什么位置。” “那就最好了。”齐恒等得就是沈昭月这句话,他虽真心想救人,但若是代价太大,他自然不愿干亏本的买卖。 想到沈明月,那女子倒是烈性,连孩子都有了,但就是拼死都不愿当庆王妃。 “我会在谢家,静候齐大人的吩咐。”出来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沈昭月将刚才的那杯茶饮尽,“望大人,言之有信。” 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只要是为了姐姐,她都愿意闯一趟。 戴上面具,流云亲送她出了长亭阁。 “主子,为何非要将沈姑娘拉下水?”流云不解,这位沈姑娘身姿柔弱,看着连一只虫子都杀不死,如何能堪大用? 从庆王府送出来的求救信,并没有提到沈昭月。其中所写,只求齐恒救她一次罢了。 “自然,是缘分了。”若非齐恒去了广陵,怕是也不会遇见沈昭月,更不会查到庆王妃竟是那早早死了的沈明月。 沈家姐妹,一个隐姓埋名,一个寄人篱下。 可偏偏,她们惹上的都是这大周数一数二的人物,这如何不值得费心呢? 回到布庄时,香叶已在隔间内等得满头大汗,蝶衣来催了几次,问她们可有试好衣裳,香叶只得敷衍着回了几声。 就连外头的护卫都有所察觉,催着让蝶衣进去看看。 沈昭月从刚才的小门偷摸进来,又躲了一会儿,趁着没人才匆匆进了试衣间。 “姑娘身上怎有了这般重的桂香?”片刻,连隔间都充斥满了香气,让香叶忍不住问了一声。 沈昭月来不及回话,只急切地将身上那层侍女的衣裳脱下,随便卷成了一团,藏在了隔间后面的一个箱子里。 而后,她一把将旁边那套淡紫的成衣换在了身上,“尺寸可合适?” 香叶帮着将衣襟处整理平整,又将腰带系紧,“略微大了些,但若是内里加一件袄子,当是真好。” “好,你再帮我挑三件成衣,待会儿一起结账。”沈昭月动了下胳膊,似是后背的内衫皱在了一处,蹭的皮肤有些疼。 她只得送了些腰带,裸露了香肩,对着香叶道:“帮我看看,可是没穿好?” 正当沈昭月衣衫半褪时,那挡着隔间的门帘忽而被人一把掀起。 “啊!”香叶惊呼出声。 沈昭月连忙转身护住自己,躲到了香叶的身后,等她抬眼看过去时,却道:“二公子?” 谢长翎本在此处寻访案件的证人,正巧看见了谢府的马车,本是随意一瞥,却看到护卫满脸焦急的神情,等他下马询问时,才知晓沈昭月竟是许久没出来了! 他这才径直冲了进来,没成想竟是看到了这一幕。 “护卫说你不见了,我才过来看看。”说完,他一把拉下门帘,脸色微红,转身出了隔间。 第177章 你换了熏香? 隔间内,沈昭月在顾不得身上的衣裳是否穿的舒适,只催着香叶帮她将腰带系紧,随意整理了两下裙摆的褶皱,就掀起门帘,走了出去。 谢长翎见她低垂着头颅,未曾与他多说一句话,只怪自己一时心急,怕是让她误会了什么。 等到了外间,那侍卫见到两人先后出来,自是立刻退到了门外候着。 蝶衣迎了上来,“哎呦,都怪我,刚才没将人拦住。” 见沈昭月神不佳,蝶衣不用细想,就猜到发生了什么。这隔间不大,又只有一道门帘。她刚才也是担心这位姑娘出了什么事,这才未将人拦下来。现下,她只怕得罪了客人,丢了这单大生意。 “没什么。只刚才不小心绊了下脚。”香叶先前那一声喊叫,定是被人听见了。沈昭月寻了个理由,随意解释了一句,又道,“这两件宝蓝的,还有那件靛青,都要了。我身上这件也算在一起吧。” 蝶衣一听,立刻笑开了颜,“姑娘好眼光,这可都是好料子。那刚才选得几匹锦缎呢?” 沈昭月点了下头,指了指那柜上摆着的几匹布料,回道:“自然是都要的,只今日有些晚了。明日我让人将身量尺寸送来,须得做成两件秋装,两件冬装。” “不晚,先让裁缝来量吧。”谢长翎打断了沈昭月的话,他知道若非自己突然闯进来,她也不会记着要回府。 沈昭月见他出声,轻抬起了一下眼眸,而后又转向了蝶衣道:“那就劳烦了。” 蝶衣虽不识谢长翎,但那一身官服看着就吓人,周身的气度更是贵重,不敢得罪,因而特地将店里最好的女裁缝喊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给沈昭月量了身形。 沈昭月朝着香叶看了一眼,香叶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银票来,“这些银两可够了?” 蝶衣接过银票,一共两百两,她笑着道:“姑娘放心,这用料我都给您选最好的,内里缝上兔绒,最是暖和。” 然而,谢长翎却突然开口道:“用貂绒,且记在羊角巷谢家的账上。衣裳做好了,直接送来府中。府里的陈管家会与你结账。” 貂绒比兔绒珍贵多了,沈昭月刚想要拒绝谢长翎的好意,但迎上对方的目光,还是止住了口中的话。 “多谢二公子的好意。”沈昭月想了想,他应是为刚才的鲁莽赔罪。 出了布庄的门,香叶的腿脚都有些发软了。刚才谢长翎突然冲进来时,她还以为自家姑娘私会外男的事情被发现了,毕竟是定了亲的女子,若是被人发觉,传出去怕是要毁了名声。 “你换了熏香?”刚才还未曾察觉,在马车旁,谢长翎站在沈昭月身侧,那一股浓郁的桂香袭来,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记忆中,沈昭月并不喜浓香,她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沈昭月脚步一顿,装作不知似的闻了一下衣袖,而后轻言笑道:“许是刚才换衣时,在隔间里沾染上的。” 布庄内放置的布料较多,总多会点一些熏香,防潮或是防虫蚁。因着来往的贵客较多,其香料大多也精贵,鲜少有如此浓烈的味道。 可沈昭月既如此说了,谢长翎又从未亲自来过布庄,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有公务,便不送你了。” 听见他要走,沈昭月心下松了口气,只怕他再追问下去,露出了马脚可不行。沈昭月轻点了下头,目送谢长翎上了马。 等到香叶扶着沈昭月坐上了马车,两人手心的汗才渐渐凉了下去。 “姑娘下次,还是少出门吧。我这心,都快跳出来了。”这难得做一次坏事,就差点儿被谢长翎抓包了,香叶拍了拍胸口,她是被吓得不轻。 沈昭月见她胆小的样子,想着还是让她好好在府中待着吧,“嗯,没有下次了。” 可想起刚才齐恒所说的话,如何进去一趟庆王府呢? “前几日,庆王府的小世子送的纸鸢呢?”自上次生辰后,沈昭月时不时就能收到从庆王府送来的小礼物,大多是些孩子的玩具,偶尔会附上一封字迹潦乱的亲笔信。 香叶回想了一下:“收到偏房里了。” “嗯。庆王府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我们该回礼才是。”沈昭月思索了一下,或许她该从现在起,多去庆王府走走了。 香叶也道:“小世子喜欢姑娘煮的面,只可惜上次没能煮一碗长寿面给他。” “嗯,说得也是。”沈昭月想到了裴洐光的那张脸,若按照齐恒的话,姐姐成了庆王妃,那裴洐光就是姐姐的孩子?是她的亲侄子? 若真是,沈昭月心中竟泛起了几丝温情,她本以为自己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如今再多一个可爱的孩子,也挺好。 回到涟漪院内,沈昭月闻了闻衣袖,那股桂香竟然还在。 “去打热水来,这香我不喜欢。”沈昭月进屋就脱下了衣裳,等到她将整个人都泡进了浴桶中,才终于洗去了今日的疲劳。 另一处的京兆府内,谢长翎奔波了半日,才寻到了些线索。燕国的刺客在京城的据点虽隐秘,但总有让周围人察觉不安的地方,只多加询问,就能发现细节。 忽而,身后走进来一人。 齐恒大步跨进了门槛,一身常服显得自在潇洒,他手中拿着一壶酒,往案桌前一坐,“便是查案,也没必要如此辛劳吧。” 谢长翎放下了手中的卷轴,在齐恒想要看上一眼时,早早合了起来,放回到了身后的卷宗内。“你今日,很闲?” 自回了京城,齐恒就一改之前在广陵时的争锋相对,倒是常常会来看望一眼谢长翎。若非京城众人皆知齐家与谢家闹翻了,还真以为他们二人是同盟好友呢。 “还行,比你清闲就是。”不仅比他清闲,还能与美人一叙。 “你身上,什么味道?”忽而,谢长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桂香。 这香味,与白日里在沈昭月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第178章 你在长亭阁,见了谁? 齐恒扬了下衣袖,“哦,去了趟长亭阁。改日,我邀你一同去。” “本朝官员,不可狎妓。”谢长翎熟背律例,对齐恒的此番行为,语气中满是不屑与鄙夷。 “我可没去狎妓,只听曲儿而已。”齐恒从桌上拿了两个杯子,倒满了酒水,“你在广陵不照样去望月楼听曲儿?怎么回了京城,就成了老古板了。” “无趣。”说罢,齐恒将杯子顺着桌面,推到了谢长翎的身前,“二十年的女儿红。千金难寻,我可是特地来送予你品鉴。” “你在长亭阁,见了谁?”谢长翎的指尖在杯盏上轻轻划过,自齐恒身上传来的桂香让他心底隐隐不安。 长亭阁与布庄只隔了两个街道,一来一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齐恒见他追问,眼珠子一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自是见了美人。” 这话,说得暧昧。 在广陵时,齐恒早就察觉谢长翎对沈昭月有所心思。可惜了,谢长翎无用,笼络不住美人心。 在沈昭月回去布庄时,流云已悄悄跟在其后。 “主子,谢二公子也去了布庄。”流云向他回话时,齐恒面上戏讥的笑意就更浓了。 他现在,就是故意来了京兆府。 这一身的桂香,亦是故意让谢长翎察觉。 至于原因?大抵是他太过无聊了吧。 就是偏想与他们寻些不自在。 流云亦是对自家主子的想法捉摸不透,分明丝毫没有破绽的事情,他家主子偏偏要故意留出疑点来。 正如在广陵时,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可非得被人抓住些把柄。 流云道:“主子为何如此?” 齐恒煮酒自饮,遥望着天上的那飘摇的云,说道:“这人生啊,总得寻些刺激才是。否则,也太无趣了。” 比起谢长翎,齐恒才是京城真正的天之骄子,那些人人争破脑袋的东西,他看一眼就会有人亲手捧着,送上来。 直到谢长翎来了京城,人人都说谢家二郎天资聪慧,可齐恒知道那是他日夜苦读,悬梁刺股才得来的成绩。谢家一个外乡人,想在京城站稳脚跟,需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 齐恒的祖父,齐老太师常对他语重心长道:“你若是有所求,才能有所得。” 奈何,齐恒始终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他所求的。 谢长翎不由眯起了眼睛,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射过去,“圣上有意推迟皇家狩猎,你却执意不愿。为何?” “燕国使臣来访,正好能一睹我朝儿郎们的风采。这一举两得,多好。”齐恒耸了下肩膀,“本就是每年的固定事项,想来谢尚书定能安排好的。” 谢长翎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一旁,齐恒已连着饮了好几倍,可谢长翎还一口未动。 “上好的女儿红,你不喝,那就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意。”齐恒啧了两声,朝着谢长翎撇了一下嘴角。 谢长翎最终还是端起了杯子,浅尝了一口。 “滋味如何?”齐恒见他面不改色,又追问了一句。 “这并非女儿红。”这一杯酒,入口酸涩,若非谢长翎定力十足,他差点儿就忍不住想吐出来。 “哈哈哈……哈哈……”齐恒听他一眼,抱着肚子,捧腹大笑起来,“逗你玩的,一瓶果醋罢了。” “你!”谢长翎几乎快要谩骂出声,只他自幼的教养克制了他的行为。在齐家求学时,齐恒最会故意折腾人,如今年岁长了,这性子倒是一如往常般顽劣不堪。 可就是这样的人,如今竟然还是皇子少师。 刚才那几杯果醋,齐恒亦是忍住酸涩,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他大笑完,连忙端起了一旁的茶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才将从胃里翻涌的酸意压了下去。 “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容易上当。”齐恒动作粗矿地擦了下嘴角,“谢长翎,我还当你有了长进呢。” “走了!”说完这话,齐恒抬腿起身,“这瓶果醋做菜不错,送你啦。” 门外,流云对自家主子的一言一行都颇为汗颜,他若是谢二公子,必当要好好骂齐恒一顿不可。 谢长翎看着桌上的瓶子,竟是不由嗤笑出声,继而也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冲淡胃中的不适。 夜半三更时,那一宗宗的卷轴总算是看完了。 回谢府的路上,暗夜无声。 忙完了公务,那若有若无的桂香总是回荡在他的鼻尖,让谢长翎辗转反侧。 这一夜,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涟漪院的门前。 白日里,半露香肩的她,一如他梦中肖想那般,如妖魅般诱惑着他的心神。 “主子?”卫安见谢长翎呆呆地立在院门前,不由喊了一声。 更深露重,谢长翎的衣袍上不免打湿了些水迹。 谢长翎的指尖发凉,他轻声道:“你先回吧。” 卫安愣了一下,而后就自行离去了。 涟漪院有一处矮墙,谢长翎轻车熟路地进了院子。 屋内的灯火明暗交汇,那一根白烛即将燃尽。 谢长翎从半开的窗户处,进了屋子。屋内,月梨香的香气充盈在空中,也冲淡谢长翎心底的不安 床上的人儿,睡得正熟。 那瓷白的肌肤半露在外,肩上的内衫或是因为她的转身而拉扯到了,谢长翎不敢碰触她,他的指尖太冷了。他只能轻轻捏起被子的一角,为她盖好。 他只静静地坐在沈昭月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等到那最后的一丝烛光燃尽,谢长翎才离去了。 等到躺回自己的床上,谢长翎才发觉他竟是有些胆怯。 谢长翎看不上谢轻舟,自不会将他当做情敌。可若是齐恒呢? 这个念头,突然闪现在脑海中,让他难眠。 涟漪院内,沈昭月在半梦半醒之中,似乎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给她盖被子。 那一股熟悉的玉兰香,淡淡的飘散在空中。 窗外原本有一阵阵的冷风,可片刻后,她似乎听到了关窗的声音。 第二日,沈昭月问了香叶一声:“昨日,你半夜来关窗了吗?” 香叶摇了摇头:“没有。姑娘可是昨日觉得冷了?” “嗯,换一床更厚一些的被子吧。” 第179章 心,空了一下 秋末之际,枫叶落尽,京城的早寒袭来,街头巷尾摆摊的小贩都换上厚厚的棉衣,那一碗热腾腾的酸汤饺子端上桌面,让路过的食客都歇了脚。 皮草贩子都揣着手,往长凳一坐,朝着临时搭建的草棚小摊内喊上一声:“来碗饺子,另盛一碗饺子汤啊!” 草棚正挡风的那一桌上,沈昭月夹起了一颗饺子,红唇轻呼,吹凉了些热气,一口咬下去,汤汁融化在舌尖,肉香四溢。 在广陵时,为过年过节时,大家才会吃上一顿饺子,只京城里到了冬日,饺子就成了日常的必备的美味。 “这是什么?”裴洐光穿成了一个小团子样,他本给谢府递了好多帖子,结果连个回复都没有,他还以为沈昭月将他忘了。 谁知,今日沈昭月就亲自来了庆王府拜访,还得了裴玄的首肯,将裴洐光带出府来。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却突然对桌上那刚刚送来的一个小碟子来了兴趣。 碟子里,放得是腌制好的糖蒜,沈昭月尝过一次,辛辣,但味甜。只吃完后,蒜味太重了。她从筷筒里另拿了双筷子,夹起一个放在了裴洐光的汤勺内,“这叫糖蒜,可以咬一小口尝尝。” 对于孩子来说,这糖蒜可能味重了些。 裴洐光有些狐疑地看了眼沈昭月,随后咬了小小一口,却是眼睛一亮,“很甜。” 蒜味并不重,反而是甜味显露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孩子,沈昭月越发想念起她的姐姐来。吃到一半,她微微俯下了身子,柔声问道:“光儿的娘亲,在庆王府吗?” 裴洐光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难过道:“在呢。只不过娘亲病了,不能陪我。” 说完,他又道:“不过我爹说,娘亲的病总会好的。只要我听话,娘亲就会好了。” 沈昭月摸了摸他的脑袋,“嗯。一定会好的。不过光儿,你是因为娘亲与我长得像,之前才说要我做你的娘亲吗?” 裴洐光扬起小脑袋,瞧着沈昭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是有些像。不过,我那是以为娘亲不要我了,才闹着要一个新娘亲呢!沈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亲。我怕她伤心呢。” 她与姐姐有五分相似,听到裴洐光这么说,沈昭月大抵有些信了齐恒先前所言。 “好。我定不说。”沈昭月宠溺地将桌上的糖蒜推了过去。 面前的孩子,若真是她的侄子,或许也不错。沈昭月看着他,心中融化了一片温暖。 忽而,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 “燕国使臣到!百姓退让!” 今晨一早,城门至官道这一条路,都早已封锁了。唯独两旁的小巷子无人管,不少闲散的外来客都在此处歇脚。 “听闻,燕国质子犯了事,这能不能回去,都尚不可知呢!” 小小的摊子上,几个人悄声说这话。 “燕国算什么,我们大周何曾怕过他们。” “燕国的王上都病重了,只怕早晚变天啊!” “……” “嘘嘘——可别说了。待会儿官兵来了。” 沈昭月的碗中还剩下了两颗水饺,对面的裴洐光已吃了个干净,打了个饱嗝。 “沈姐姐,燕国质子你见过吗?我听人说,他长得像女人一样。”裴洐光擦了下嘴角,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的好奇。 沈昭月想起了那日在乐清池献舞的男子,身姿绰绰,若不仔细看,确实像个女子。然而,她不会在一个孩子面前,说他人长短,“我只远远看过一眼,分辨不清。” “啊?”裴洐光有些失望,不过又道,“父王说明日宫宴,会带我进宫。到那时,我就能看见了。” 进宫?沈昭月不由手心发紧,若是都进宫了,那庆王府岂不是无人看护? “明日就去吗?”沈昭月喃喃了一声,“可宫里,不是很危险?” 裴洐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进宫。” 若非上一次的生辰宴得到了圣上的准允,裴洐光才被纳入了皇家宗谱之上,如此他才是皇家血脉,可进宫。 这是裴玄朝着闹着用广陵之功,换来的。只可惜,这一切裴洐光都不知。 “嗯,那你切记要跟着你父王,不可随意乱跑哦。”沈昭月只能叮嘱一句,只希望庆王能保护好他吧。 两侧的人声安静了下来,马蹄声阵阵。周围的百姓,皆是立在两旁,张望着前方的使臣队伍。 裴洐光凑着热闹,也站在花坛上,沈昭月陪在他身侧,顺着视线望去。 队伍最前,一面绣有繁复图腾的旗帜在风中萧萧作响,旗手坐于马上,神情肃穆。而后三辆马车紧跟其后,车身上挂着五彩绸绳,让人更想探究到底是何人端坐其中。 “干爹也在啊。”裴洐光往前探了探脑袋,就瞧见了队伍右侧的谢长翎。 谢长翎的玉面冠锦,手勒缰绳,于车队侧方视察着四周,不像个臣子,倒像是位小将军。 沈昭月不由一时看呆了眼,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 谢长翎转过了头来,那凌厉的视线与沈昭月相撞。 然而,只一刻的相交,谢长翎就收敛了目光。 心,空了一下。 这是沈昭月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芝兰玉树,不怒自威。 那人人陈赞的谢家二郎,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姣姣君子。 裴洐光见谢长翎看了过来,连忙挥着小手,与他打招呼。可谢长翎,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裴洐光的身上,将他气得不轻:“哼!都不理我!下次,我要把他的头发都给拔了。” 沈昭月这才回过神来,与他笑着说了一声:“好了,待会儿我带你去集市逛一圈,那儿还有好玩的。” 裴洐光一听,两睛发光地点头:“我还想去放纸鸢呢!” 沈昭月答应地痛快:“那就先去买纸鸢。” 而刚刚骑马而过的谢长翎,对刚才看到的沈昭月心有挂怀,怎今日突然出了府? “卫安。”谢长翎朝着右侧唤了一声。 卫安小跑了过去,“主子,可有吩咐?” “去看着沈姑娘。”谢长翎低声说道。 身侧的马车内,车帘刚已轻轻掀起了一条缝,正巧一眼就看见了那绝色的美人。 “大周女子,倒是比我们燕国女子更娇媚些。”燕彻挑眉一笑,他可是最爱收集美人了。 “四皇子,莫要误了大事。”坐在对面的燕国使臣叶磬,低声回了一句。 燕彻不耐烦道:“一个弃子罢了,还值得我费心?” 第180章 师出无名, 则士气难长 陪着裴洐光在外头玩闹了一日,待送他回庆王府时,天色已黄昏,晚风寒凉,吹得沈昭月的耳朵都有些刺痛,她的身子向来是畏寒的。 庆王府门前,裴洐光已是半耷拉着眼睛,困倦至极,可见沈昭月要走,却还是拉着她的手道:“沈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最后,还是庆王府的侍卫将人抬了回去:“姑娘今日辛劳了,等改日我们王爷定会相谢。” 沈昭月含笑了一声:“不过陪着玩了一日罢了,无须相谢。” 左右庆王府早就派了两名侍卫跟着,沈昭月不觉得自己多做了些什么,只当是陪着小侄子玩乐一日罢了。 等到王府大门合上,沈昭月坐在马车内,掀起门帘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突然有一股重压向她袭来。若姐姐真被关在此处,她会否觉得此生再无自由的希望了呢? 一如她被困在春风楼时。 马车缓缓行驶,沈昭月突然掀开了车帘,往后看了看。香叶不解地问道:“姑娘在看什么?” 从白日起,沈昭月便总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但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她摇了下头:“无事。” 许是她多想了吧…… 入夜之后,谢长翎并未回谢府。为保护燕国使臣的安全,接待来使者,皆都留宿在京城的皇家驿站之内。 卫安回来时,谢长翎已换下了官服,这一日实在是忙,那燕国的四皇子更是无理,竟然刚刚安顿下来,就叫喊着让人给他寻最美的女子来! 言行无状,半分未将大周放在眼中。 谢长翎回绝道:“四皇子舟车劳顿,还是先行歇息为好。” 大周不可狎妓,皇家更无用女子取悦使臣的道理。若真将大周的女子推到别国使臣面前,那才是真正辱了大周的荣耀。 那一场场血战的胜利,为得就是让大周百姓不受他国欺凌。 四皇子燕彻冷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臣子,竟也敢违背他的话!“谢大人,我是燕国的皇子,想让我好好歇息,你就早早寻几位美人来。你们大周,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到?” 谢长翎的眼神渐冷,若非看在燕彻是皇子的份上,他早就走人了。小小燕国而已,何敢在大周放肆! “四皇子,你们燕国打不赢仗,便总想着用女子求和。”身后,一道满是讥讽的男声传来。 谢长翎向左移开了些身子,裴玄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一脸惋惜地笑道:“可惜了,我们大周不需要女子献身救国,自有无数将士在。” 燕彻一听,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你敢出言羞辱我燕国!我看你们大周根本无心和谈。” “和谈?”裴玄忍不住笑出了声,“和什么谈?燕国国君所签的降书还奉在大殿内。你们,不过是将那质子带回去罢了。” “哦,对。燕国嘛,不仅乐于送女人出去,也乐于送质子。”裴玄一字一句中满是嘲讽。 啧,一个小小皇子也敢在他面前嚣张? 四皇子燕彻气急败坏,指着裴玄的鼻子大骂道:“明日我定要上告大周皇帝,让他将你五马分尸!” 这话一出,不仅裴玄笑出了声,就连谢长翎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哦,那你可得记好我的名号。本王姓裴,单名一个玄字。”裴玄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 身旁的使臣叶磬立刻拉住了想要动手的燕彻,恭恭敬敬道:“庆王殿下,四皇子年幼,若是得罪了王爷,还请您切莫当真。” 听到庆王两个字,燕彻才堪堪停下了动作。 大周的庆王,虽外人都传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但燕国暗探回报:此人深不可测。 “自然了,本王不会跟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计较。”裴玄相当大度地回了一句,面上谦和的神色,虚伪至极。 等到裴玄与谢长翎走出了驿站别院,四皇子燕彻才肆意砸了屋子里的陈设,发了一通脾气。叶磐只冷冷看了几眼,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叶大人,这四皇子他……”随从都看不惯燕彻的性子,“若是明日得罪了大周皇帝,我们该如何交差呢?” “若真得罪了,那就如实回禀国君。”叶磐拂袖冷笑了一声。燕彻是当今皇后的幼子,有什么事,皆让他扛着就是。 另一处院子内,谢长翎与裴玄闲来对饮了两杯,去一去刚才心底的戾气。 “燕国来使,气势汹汹。只怕,有意挑起事端。”谢长翎的指尖敲击着杯身,心中有所思虑。 裴玄拖着下巴,懒洋洋道:“边境来报,燕军已肆意侵扰如皋、巍山两地。他们想要挑起的,可不仅仅是事端。” “师出无名,则士气难长。”裴玄叹了口气道,“长翎,你可明白?” 谢长翎心中明白,只他是文臣出身,文臣不喜战。他道:“若真有这一日,我与你共赴战场。” 而后,谢长翎转移了话题,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我看见光儿了。” “哦。他玩性大,在王府里闹腾了多日。还好有你家那位沈姑娘在,否则今日我都不省心。”提到那不堪管教的儿子,裴玄是摸着脑袋都疼。束子难教,与他小时候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惹人嫌。 此时,裴玄不由感叹,难怪曾经的父皇一日不打他,就难受呢! 可惜了,裴玄打不得这孩子。若真打了,等日后与他娘亲告状,他怕是过得更加艰难。 谢长翎一杯酒饮尽,说道:“这些日子,还是少出府为好。” 裴玄对饮了一杯,“放心。自有侍卫跟着,不会伤了你的心上人。” 然而,在裴玄心里,对着谢长翎这闷葫芦的性子还真是不喜。明明早就有意于沈昭月,却偏偏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如今怕是要亲眼看着她嫁与旁人。 啧,同为男人,还真看不上他。 第181章 我的小月儿,这叫权势 庆王府的门前,一女子半湿了衣裳,足下的绣花鞋沾染了泥迹,身后的侍女同样湿了一片,唯独将一个食盒抱在了怀中,半点未曾被打湿。 “咚咚——” 手心握住门环,撞击了几声。 里头走出来一个门童,看见来人,倒是惊奇道:“沈姑娘,怎淋湿成这般模样?” 沈昭月随手黏在额前的发丝拨到了耳后,轻声解释着:“你们管家可在?我是来送东西的。” 那门童昨日才亲眼瞧见是面前的女子将小世子送了回来,现下更不敢轻慢,立刻将二人迎了进去,“外头雨大,二位姑娘且随我去大堂坐坐,我立刻寻管家来。” 沈昭月点了下头,“那就多谢了。” 说完,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身形微微有些颤抖,怕是冷的。 香叶也是不由抖了下身子,本是坐马车来,谁知半路坏了,可就差一个街巷就到了。沈昭月道:“来都来了,先送过去吧。” 然而,这秋雨说下就下,她们没带伞,自然是淋了个落汤鸡的模样,好不狼狈。 庆王府的管家小跑着来了大厅,见沈昭月握着双手来回揉搓着掌心,连忙让人给她们披上了干净的大衣,“不知沈姑娘来送什么东西?” “是要今日来的。”沈昭月微微一笑,双手拽进了大衣,将自己团了起来。 那管家一拍大腿,很是抱歉道:“哎呦,小世子随着王爷进宫了。姑娘如今淋了雨,可受不得寒。不如现在王府小歇片刻,换身衣裳,等雨停了,老身再派人送您回府?” 沈昭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香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如此,只能叨扰了。” 她接过香叶手中的食盒,递给了管家:“还请您帮着收下,等光儿回来了,再给他。” 管家连连答应着,又赶忙安排人将沈昭月送去了客院。 庆王府,沈昭月先前只来过一回,但齐恒此前送来了一张王府地图,她背在了心底。这会儿,随着侍女引路,她记着往客院的方向,又在脑海中与地图一一核对,也能大概猜出些方位来。 “沈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管家说了,姑娘可多歇会儿。若是累了,便是小憩一会儿再走,也来得及。”侍女将换洗的衣裳放在了浴桶旁的架子上,又从柜中拿了两条净帕放在了一旁。 “好,多谢了。”沈昭月将人送出了屋外,香叶帮着将门关上。 暖炉里的炭火早已点上,屋内的暖意驱散了脖颈间的丝丝寒意。 “姑娘,你先去洗洗吧。”香叶为她褪下了外衫,好在里头的内衫没有湿。 沈昭月看了眼浴桶上蒸腾的热气,朝着香叶道:“你也湿了衣裳,一起吧。” 香叶推拒着:“这怎么行?” “小时候在广陵,不也如此?若是待会儿受了寒,可就没人照顾我了。”沈昭月说完话,将她一同拉进了浴桶里。 热水冲淡了身上的寒意,两人只稍稍泡了一会,等到身子逐渐热了起来,就起身擦净,换好了新衣。 刚才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如今已变成了绵绵细雨。 秋雨如丝,凉意袭人。 趁着香叶在整理衣领时,沈昭月站在她身后,突然从袖中拿出了银针,直刺中她的睡穴。 香叶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将人放在床上,沈昭月快速换回了刚才有些半湿的衣裳,她今日特地穿了窄袖,方便她行动。 从房内一角寻到了把伞,沈昭月顺着后面的窗户跳了出去。 王府的戒备虽严,但在齐恒给的图纸上,标记了内院护卫巡视的路线,她死死地记在了脑中。随着客院后面的一处隐秘小径,一步步地朝着目标走去。 到了! 沈昭月抬头,看见了面前的院门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清池苑。 只院门口,早有两名侍卫看守,一旁更有巡逻的人来回张望。 沈昭月沉下心来,左右看了一眼,而后偷摸从另一侧的小道绕到了一棵大树后,这棵树,正对着清池苑。 将伞丢在了树下,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因着雨声滴滴答答作响,那沙沙的树叶晃动声,并未引起旁人的察觉。 往清池苑内看去,一清瘦的女子正坐在屋檐下,脸色苍白,神情忧虑,身前放着一个棋盘,独自对弈。 忽而,她抬眼朝着沈昭月的方向看了过来。 沈昭月欣喜万分!是姐姐!真是姐姐! 正当她准备招手时,身后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飞身将她藏于了假山之后。 沈明月那全无光彩的眼神,顿时闪现了一丝慌张,她仓皇起身,不慎将棋盘打翻在地,一颗颗黑白子滚落在雨中,脏了。 “王妃?王妃怎么了?”身后的侍女听到声音,急忙冲过来询问。 沈明月立刻收回了目光,望向地面上的棋子,道:“没什么,不想下了。” 刚才,她分明看见了沈昭月。 以及,那站在沈昭月身后,对她挑眉一笑的男子。 “沈姑娘,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将她就出去?”怀中的人在挣扎,那一双明眸瞪着他,满是怒意。齐恒轻笑了一声,笑她的鲁莽无知。 捂住嘴的手松开,沈昭月小声质问道:“庆王不在,为何不能现在就将我姐姐就出去?” “救出去容易,可救出去之后呢?”齐恒将伞撑在了沈昭月的头上,“再被抓回去?” 沈昭月噤了声,她没想过姐姐还会被抓回来。 “你昨日突然来找裴洐光,我就猜到你自有打算。”齐恒的指尖绕在了她湿漉漉的发丝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可是我的小月儿啊,这里是京城。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侍卫巡查的脚步声从一侧传来,沈昭月紧张不已,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然而,齐恒却是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伸手将沈昭月搂在了怀中,姿态暧昧。 “齐大人?这是?”一名侍卫走上前来。 齐恒道:“她扭了脚,本官扶她一把。” 因有伞遮着,侍卫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道:“既是王府中人,卑职送她回去。” “美人在怀,我自然要亲自送回去才是。”齐恒随口说了一句,“这成人之美,你们王爷应是也乐意的。” 各府之中,多有侍女想借机攀附权贵,那侍卫了然点头,不再多言,径直离去了。 沈昭月不明,他竟能如此轻易地在王府中出入:“为何?” 齐恒道:“我的小月儿啊,这叫权势。” 第182章 你家公子让问的? “姑娘,那位齐大人他怎么也在?”香叶揉着脑袋,完全不知自己怎就睡了过去。又怎么一醒来,就到了齐大人的马车上。 香叶凑在沈昭月的耳旁,小声嘀咕了一句。对面的男子闭目凝神,似是睡着了一样。 沈昭月摇了摇头,示意香叶莫要多问。 本来她想着自己向管家借一辆马车回谢府,谁知齐恒竟是直接截住了她的话头,“这不是沈姑娘嘛,正巧我也要去一趟谢府,我送你。” “宫中宴请使臣,你如何不去?”沈昭月随着齐恒的脚步上了马车,问出了心中的话。 齐恒只笑着回了一句:“我抱恙在身,自然不好去。” 说谎罢了。若非流云暗中盯住了沈昭月,他也不会走这一遭。 见沈昭月不信,齐恒也不与她继续玩笑了,直言道:“放心,这宫宴迟着呢。我晚些去而已。” 而后一路,两人皆是相对无言。 等到沈昭月回了谢府,府门内站着的人,竟是卫安。 卫安看了一眼齐家的马车,他恭恭敬敬地将沈昭月请了回去,在一旁为她撑着伞。 快要走到涟漪院时,卫安快步转身,横臂拦在了沈昭月的身前:“沈姑娘今日为何出府?” 沈昭月蹙眉不喜,“你家公子让问的?” “京城人多眼杂,沈姑娘做事,应当多想想谢家。齐家并不好相与,沈姑娘还是少来往的好。”卫安这句话,并非是谢长翎所嘱咐。只他身为谢长翎的亲卫,对齐家颇有偏见。 如今见到自家主子的心上人与齐恒有了纠缠,卫安心有不安。 沈昭月见他避开了所问,也是轻笑了一声:“好,小女记下了。也难为他了,明明公务缠身,还有空让你来盯着我。” 果然,昨日那被人盯着的感觉没有错。 说罢,沈昭月越过了卫安,于微雨中,回了涟漪院。 一连淋了两次雨,香叶担忧不已。 屋内的暖炉皆燃起了炭,又另外灌了一些汤婆子,放在被子里。 “那齐大人看着的确不像是好人,二公子也是关心姑娘。”香叶想了想刚才卫安的话,也在一旁劝了几句,“姑娘还是多注意的好。” 沈昭月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今日亲眼看到了姐姐在庆王府。即便齐恒是刀山火海,她如今也只能与其狼狈为奸。 这世上,没有人比姐姐更重要了。 “残荷姐姐可说了,什么时候来学做糕点?”沈昭月突然问了一句。 香叶算了算日子,“应是后日来吧。” “嗯,那就多准备一些吧。”沈昭月对二夫人有愧意,她只怕日后会牵连谢府。既然残荷要给二夫人送糕点,那她就多教一些,就当尽了绵薄之力吧。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消散。 唯独偶尔会传来几声蛙鸣,沈昭月趴在窗前,一想到几乎面无血色的姐姐,她一颗心都纠在了一起。 皇宫内,午后风停。 大殿内,众人早已落座,歌舞升平,人人皆是面露微笑,不敢有些懈怠。 四皇子燕彻畅饮两杯,视线从对面的朝臣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那皇家女眷那儿。 让人不适的视线,让安平郡主转头望去。 燕彻风流一笑,举起酒杯朝着安平郡主示意,暗想着:啧,他那好皇兄过得可真不错,委身这安平郡主,也不亏啊! 随后,燕彻朝着坐在一旁的燕洵低声笑了句:“皇兄艳福啊!” 燕洵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离开燕国时,燕彻未曾出生。他自然对燕彻毫无兄弟情谊,可刚刚他的那句话,实在是令自己恶心。 三公主顺着安平郡主的目光看了过去,嗤笑了一声:“妹妹果然国色天香,这燕国的两位皇子可是都看上了妹妹呢。” 安平郡主收敛了视线,用银叉戳中了杏脯,轻嚼了几口咽下,才悠悠地凑到了三公主面前,小声回道:“比不得姐姐,香肩外露,旁人都不愿看一眼。” 自燕洵入大周为质子后,三公主便早有心思放在了他身上。如此俊美的郎君,便是整个大周都寻不到几个。 何况,也唯有燕洵可仍由三公主肆意践踏。可惜,人家铮铮铁骨,硬是不从。 这是,宫中之人早有耳闻。不过是碍着皇家颜面,无人敢言破罢了。 三公主一口气堵在心头,咬牙切齿。可宫宴之上,她还得维持着体面,骂不出口,动不了手,只能说了句狠话道:“你给我等着!” 安平郡主理都没理她,只低头吃着盘中菜。 一曲毕,燕国的使臣进献了礼物,所谓珍贵,也不过是些珍宝玛瑙罢了。 大殿之上,大周皇帝笑着收下,可眼中早有了些厌烦之意。一场宫宴,太久了,久到他已有些困倦了。 “燕国此次来我大周,可有要事?”座下的张御史瞧出了圣上的疲态,他出声问道。 叶磐跪在殿中,言辞恳切道:“我燕国与大周所签署的和约,期限已至。此次来大周,望能重新签订和约,以保两国边境安定。” “哦?你们是想继续派质子来我大周?”皇帝冷笑一声。 叶磐眼角一抽,他刚想回话时。 燕彻走到了大殿中央,单膝而跪,仰头回道:“我燕国愿与大周联姻,娶大周的公主。” 此话刚说话,皇帝的眼神更加冷骏。 娴妃所出的二皇子裴寂站起身来,不屑道:“凭你们?也想娶我大周的公主?” “我燕国有意与大周结下百年之好,这倒成我们的错了?”叶磐挡在了燕彻身前,与二皇子目光相对,语气丝毫不让。 “陛下,我燕国愿以十年朝贡,求娶大周公主。此乃我燕国之诚心。”叶磐对着皇帝叩拜。 十年朝贡,确实能显其诚心。 按照年龄算,三公主乃大周唯一适龄的公主。她一时慌了神,喊了一声:“父皇!” “此事,容朕想想吧。”皇帝揉了下脑袋,以两国联姻换取和平,乃常事。 第183章 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残荷姐姐来了?快进来。我家姑娘早等着了,昨夜更是写了十来个点心方子,又备了好些食材。”香叶将人迎了进来。 院内的湿气还重,青石砖的缝隙内长出了些许的野草,偶尔还有几朵粉色的小花摇摆着身姿。深秋的时节,虽看似清冷了些,但总有生机在。 小厨房内,灶里点着小火,昨夜已是将面团发酵好了。 沈昭月围着围兜,窄袖的束身上衣,随意换了条粗布麻裤,这衣袖上早就蹭上了白色的面粉,“还是姐姐来的及时,再晚一会儿,这面团可就不好用了。” 残荷弯起了袖子,从灶台旁的挂钩上取了件围兜穿上,“本该再来早一些,只公子那儿来了客人,虽用不上我,但一时半会儿,可不敢自己走开。” 沈昭月将长长地面团分成了两半,递给了残荷一半,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揉面掺料。听到残荷说起有客来,她随口问道:“是谁来了?” 残荷往她面前凑近了些,“是宫中的安平郡主,不过只在公子的书房坐了一会儿,人既走了。” 安平郡主?沈昭月“哦”了一声,之前谢长翎说要定亲,似乎定的就是这位郡主。 倘若谢长翎与安平郡主真成了好事,沈昭月亦为他开心。 尤其,她已是下定主意,要提前离开谢府了。 沈昭月与残荷在小厨房内忙活着,香叶在一旁打着下手,偶尔帮着递些东西,添个水,看个炉子。没等到做完一批糕点,就放在炉子上蒸好。 忙活了大半日,胳膊都酸痛了。 残荷洗净了手,帮着给沈昭月解下了围兜。 “还是姑娘的手巧,刚才那桂花酥,我偏是做不精巧。”残荷叹了一声,这些糕点除了味道,这卖相更是一绝。 沈昭月拿起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面粉,“等多练练,就好了。” 剩下的,只等着起锅就行。 香叶在小厨房里看着火候,沈昭月自是带着残荷去庭院内歇歇,秋日里煮了一杯青梅茶,热腾腾的茶香里,充溢着酸甜的口感,最能缓解疲劳了。 “听说,姐姐在京城置办了一间小屋?”沈昭月有些羡慕地问道。 残荷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哪里有钱财置办这些,不过是公子仁善,帮我置办了。” 恩威并施,世家中的子弟往往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不错。比起自己来,沈昭月竟是觉得残荷更幸福自在些。只要谢家不倒,残荷自然有容身的地方。 可沈昭月自己呢?她怕是不行。她爹娘死了,唯有一个姐姐还被困在王府……尤其,齐恒先前说,姐姐中了毒。 “若想在京城买个院子,可麻烦?”沈昭月有些好奇,她喝了口茶,问着。 残荷摇了摇头,“买卖倒不麻烦,只价钱贵上许多,怕是广陵的三四倍呢!” 沈昭月点了点头,“这是个难题。” 原本还想在京城置办个房屋呢,可仔细想一想,还是回安阳的好。 院内有些凉风,沈昭月刚才忙出了一身汗,现下已是有些冷了。 沈昭月起身,去屋内拿了两件大袄,“姐姐快穿上吧,若是着了凉,我可就是罪人了。” 残荷接了过来,这衣裳的料子一看就精致,不曾是她一个侍女该穿的,“姑娘这么说,可就折煞我了。” 正闲聊着,那未锁的木门突然被推开,从外走进来一个人。 谢长翎一袭月白长袍,肩上披着一件鹤氅,残荷连忙起身,朝着谢长翎俯身一拜,“公子。” 沈昭月抬眸看见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烟囱冒着寥寥烟雾,院内甜腻的香气飘散。 谢长翎已有几日未曾与沈昭月说过话,今日安平郡主来寻他,燕国的目的昭然若揭,只三公主是皇后长女,和亲之事只怕会落到安平郡主的头上。 她语气焦急,直言逼迫谢长翎早日与她完婚,“若非燕国突然来这么一招,我何必来逼你?庆王不愿,难道你也不愿吗?” “此事,我与庆王自有安排。绝不会让你去和亲。”谢长翎的指尖捏着棋子,棋盘之上已是死局。 “呵,你们说得倒是轻巧。若换作是你心爱的女子,去和亲呢?”安平郡主冷哼一声,“谢长翎,你们最好真有法子。否则,我也有自己的方法。” 以安平郡主的性子,她确实会说到做到。 “我闻到了香气,就顺着来看看。”谢长翎语气温和,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划过沈昭月的脸庞,而后径直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残荷起了身,主子在,她自然不能再坐着。 “姑娘,出炉了!”正巧此时,香叶端了一盘子酥点来。 残荷也跟着去了厨房,帮着将做好的酥点,拿出来晾一晾。 那一盘的点心放在桌上,沈昭月道:“二公子来得巧,只点心刚出炉,怕是要冷上片刻,才好吃些。” 她不知谢长翎的来意,但人既然进来了,她不可能将人赶出去。只前几日卫安跟着她一事,仍旧让沈昭月心有挂怀。 她去了庆王府,又见了齐恒。这么一想,她隐隐觉得谢长翎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嗯,天凉了。吃些热的也好。”谢长翎看着蒸腾的热气,用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 浓郁的桂花香气下,夹着豆沙馅,滚烫的内陷有些烫舌。谢长翎喝了口茶,才不算太烫。 “不错,比我府中做的好。”谢长翎赞了一句。 残荷送完了那一盘点心,拉着香叶回了小厨房,拿了两个食盒出来,“我手笨,只怕装的时候损了卖相,那就不好了。香叶,你帮帮我?” 香叶看了一眼院子,见自家姑娘神色淡然,也就答应下来了。 此刻,院内仅剩下沈昭月与谢长翎相对而对,空气中除了香甜,亦是有了一丝静默的尴尬。 谢长翎又尝了尝几口,才终于放下了筷子,突然问道:“你与齐恒相熟?” 果然,他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昭月压住了心头的不喜,回道:“不熟,见过几回罢了。” “齐家颇有野心,他若是有事寻你,最好与我说一声。”谢长翎的目光停留在她的下颌处,有点点的面粉粘在了那儿。 抬手,指腹轻抚过她的下颌,发丝从掌心划过,让人心痒难耐。 沈昭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转头,却被他一个用力,按住了下巴,另一只手擦净了那点点的面粉。 “染了面粉,现在没了。”谢长翎松开了手,“你若是无聊,可让轻舟陪你出府逛逛,他似乎认识了不少朋友。” 被谢长翎突然点了一句,沈昭月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谢轻舟了。 第184章 狩猎开始了 皇家狩猎,在京城郊外的三清山举行。此处乃皇家园林,常年豢养着许多珍奇异兽,为避免野兽出没,伤及贵人。 三清山共分为两处,一处为御兽园,自有人打理看管,更有篱笆竹栏围绕四周,便于安营扎寨。一处为荒山,用作狩猎而用,会有皇家侍卫随行,以保安全。 燕彻在营地里随意转了一圈,看到兵器架,挑了一支长枪舞在手上,“啧”了一声:“大周的兵器,也不过尔尔。” 燕洵见他无礼,出言呵斥:“闭嘴。不可言行无状。” “皇兄,我看是被大周奴役久了,早就没了我们燕国人的气性。我们生于马背,何曾畏惧一个只知道读酸儒书的呢?”燕彻出生得晚,自然不曾见过边境那几场战役的血腥,他只觉得燕国会输,那是运气不好。 但对于燕洵而言,那些马革裹尸、断壁残垣是真实且血淋淋的发生在他的眼前,他去过一次战场,那是他难以忘记的噩梦。 在另一处的营房内,多为女子的帐篷。 张彩怡换了一身骑马装,她自幼就喜好马术,又极喜欢在人前表演。且若能在今日射中一两只兔子,那也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 谢轻舟本没有资格来皇家猎场,可张彩怡将他扮作护卫,带了进来。 “谢郎,你可得护着我啊。”张彩怡搭在谢轻舟的耳旁,娇滴滴地说道。 谢轻舟自上次与沈昭月闹了一场后,本有意不再见张彩怡。奈何书院之人多是勋贵子弟,若无张彩怡在,更无人待见他。 甚至有人暗地里嘲讽谢轻舟道“还想攀龙附凤,只怕早被人抛弃了。” 若谢轻舟一开始就清高自傲,或许旁人并不会看轻他。但如今他既有意做了小人,而后再想将自己摘清,就更难了。 那一身侍卫服穿在谢轻舟身上,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帐篷内,张彩怡亲昵地握着他的手,半个人都靠在了他的怀里:“你二哥今日也在,我们跟着他走,必然能捡漏。” 谢长翎的骑射乃是一绝,往来总能在皇家狩猎场中夺得前三。 谢轻舟不愿被谢长翎看到自己这番模样,因而推拒了一声:“我们不跟着二哥,也行。” 张彩怡不答应,“那怎么行?我还就等着你二哥,匀我几只兔子呢。” 皇家猎场危险,张彩怡并不想以身犯险去山林深处,可若是跟着谢长翎,得些好处就行了。 谢轻舟拗不过她,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吉时到,参赛者皆骑马而立,张彩怡拽着马绳,缓缓移到了谢长翎身旁,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谢哥哥,我跟着你可好?” 谢长翎的视线,扫过了她身后的谢轻舟,最后回了一句:“随你。” 没有被拒绝,张彩怡的嘴角勾起了笑意。 安平郡主看了一眼谢长翎所在的方向。 庆王并不在队列之中,他不喜这些活动,还不如在帐中睡大觉。 忽然,鼓声一响,最前头的几匹马儿飞奔至山林中。 狩猎开始了。 谢府内,沈昭月刚用过早膳,一碗肉沫白粥,一份现熬的豆浆。暖意从胃里划过,她亲自又盛了一碗,递给了香叶:“等吃完了,再收拾吧。” 因着皇家狩猎,又有使臣接待等事宜。谢玉安携谢二夫人都去了狩猎场,整个谢府唯有沈昭月独留在院中。 香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擦了个额头的汗,一口气将豆浆全喝完了。 “还是加了蜂蜜好喝!”香叶放下碗,却是忽而头晕起来。 沈昭月一把扶住她,“是不是病了?快去躺一会儿。” 将人送进房内后,香叶已是晕沉沉睡了过去。那碗里的安眠药,很是有效。 换了一身素衣,沈昭月只低着头,熟练地从后门绕了出去。时间太早,门房偶有偷懒去厨房吃些东西的时候,这时出门,不会碰到任何人。 小巷子内,早有马车接应。 “官爷,我们送菜的。”往厨房送货的板车一拖,前面的老农身后跟着一个女子。 看门的侍卫看了一眼,“今日怎换人了?” “我家老婆子病了,换了我女儿来。”那菜农赔笑了一声,指着身后穿着麻衣的女子说道。 侍卫这才颔首,放了行。“进去吧。” 送菜的人,只能将货放在后院,王府自会有人来取。 “你且等等,正忙着呢。”有个嬷嬷看了一眼,随后就走了。 往日,也总是要等的。 然而,菜农拨弄了一下板车,将其中一筐子白菜移了下来,趁人不在意时,沈昭月从筐内钻了出来。 “多谢。”沈昭月看了一眼菜农,不待多说,就直奔清池苑。 等她爬上之前那一棵大树时,流云正用着一把剑抵着沈明月的脖子,“王妃还是跟我们走一趟的好。” 侍女被打晕在一旁,沈明月手中持剑,与流云对峙着。 沈昭月急忙跳下了树,“姐姐!我来救你了。” 见到妹妹,沈明月眼中闪过愤恨,对着流云骂道:“你家主子,倒是会算计!连我妹妹都敢诓骗!” 沈昭月听不懂姐姐话中的意思,但事已至此,她拦着了沈明月身前,“姐姐,我们先走吧。你既不愿被关在庆王府,那我们就先逃出去再说。” 刚才沈明月不愿意走,就是担忧沈昭月在齐恒手中,可现下,她若是再不走。只怕王府的侍卫早晚会发现她们。 当机立断下,沈明月扔下了手中的剑,随着流云的安排,翻过院墙,去了王府厨房。 那一车的货物已经快要卸完了。 菜农正拖延着时间,随口与人扯着家长里短,虽在搬东西,却故意没使什么力气。 一颗石子砸在了菜农的脚上,他看了一眼,人到了! 这才笑着将木筐全部卸下,王府的下人们一个个搬进了厨房。 趁着无人的空挡,沈昭月带着姐姐分别钻进了刚才的空筐子里,上头盖上木板盖子。 “一共十五两银子,可数清了。”嬷嬷扔了些碎银来。 菜农提着秤砣称了称,“够得,够得。” 等到板车被推出的王府时,躲在筐中的沈昭月才堪堪松了口气。 她总算将姐姐救出来了! 第185章 姑娘何必去看他? 流云将两人送去了齐恒在京城内的一处别院。 一路的奔波躲藏下,沈明月禁不住喘息起来,待进了屋内,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姐姐!”沈昭月看着地上的血迹,慌忙为她擦拭着嘴边的血迹,“你到底中了什么毒?可有解药?” 沈明月摇了摇头,却道:“绝莹花的毒罢了。这毒,是我自己下的。” 自己下的? 沈昭月一时没听明白,追问着:“为何给自己下毒?” 绝莹花的毒,虽不致命,但若是长期服用,会积毒于身,易减短寿命。 “只是不想与那人,虚以为蛇罢了。”沈明月未曾点名那人的姓名,但沈昭月也知她说得是庆王裴玄。 她不知道姐姐与庆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将姐姐逼到这种地步,只怕两人之间早有深仇大恨。 “解药我有,每隔五日用一次。你放心,我既逃了出来,就不会再服毒了。”沈明月气息不稳,半躺在床上,她打开了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玉,吃了一颗解药。 “你先回去吧。庆王府的人怕是不久就会发现我不见了。我们只怕得在京城先躲一阵。”沈明月摸上了妹妹的脸,已是多年不见了,她与母亲长得最为相似。 “你与母亲,很像。”沈明月忽然拉了一把沈昭月的衣领,将人拽到了身前,轻声回道,“小心齐恒。” 说完这句话,门外的流云走了进来。“沈姑娘,该回谢府了。” “好。”沈昭月暗自握紧了双手,朝着流云点了头。 又朝着沈明月嘱咐了一声:“姐姐,定要保重身体。” 一路回了谢府,却是半路上听到了些纷纷扬扬的议论。 “那燕国皇子竟敢行刺皇上!被一剑刺死了!” “那个皇子?” “就是,就是新来的那个……” “听闻皇上大怒,这死了还要五马分尸呢!” 皇城内的百姓说着闲话,可这消息传的未免太快了。 沈昭月心下不安,皇家之事最为保密,怎会白日里刚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已传遍了呢? 然而,她来不及多作停留,只得加快步伐,偷偷回了谢府。 涟漪院内,香叶还没醒,沈昭月换了衣裳,又打开了门窗,将用过的瓷碗清洗干净,才又去厨房煮了些米饭,做了些小食,又煎了一份润嗓清喉的草药。 “香叶,醒醒?”沈昭月端着草药进了屋子,将床上的人摇醒。 香叶揉着脑袋,还有些晕乎,“姑娘?我?我这是怎么了?” 沈昭月将那一碗药递了过去,苦涩的药味袭来,让香叶不由捂住了鼻子。 “你刚才突然晕了过去,只怕是得了风寒,这药我刚熬好,你快喝了吧。”沈昭月拉住了她胳膊,不由分说地将药碗塞进香叶的手中。 “苦是苦了些,只一口气喝了。再吃几颗蜜饯就好了。”床边上的小桌正放着蜜枣呢。沈昭月指了指,劝着香叶赶紧喝药。 香叶摸了下额头,并没有发烫,嗓子也不疼,可沈昭月那一脸的担心不假。香叶一时竟觉得自己或许真是病了,想了想,还是将药一口喝了个干净。 那苦味难消,沈昭月见她皱紧了眉头,连忙往她嘴里塞了几颗蜜枣。 香叶嚼着蜜枣,说了句:“姑娘,明日的药,还是我自己煮吧。” 沈昭月不好意思的一笑,她刚才煮药时间久了些,只怕是熬过了头,加浓了苦味。“好,明日你来。” 随后,香叶又说了一句:“现在秋寒,姑娘往年总是容易咳嗽。要不,我明天起再煮些秋梨汁?” 沈昭月点了点头,“行。正好也给二夫人送一些去。” “咚咚咚——” 突然院门被猛敲了几声,香叶起身要去开门,沈昭月拦住了她:“你刚还晕着,先别动,我去吧。” 等到沈昭月开了门,才发现竟是一脸神色焦急地卫安。 “怎么了?”沈昭月看过去,他的衣袖上满是血迹。 卫安沉吟了片刻,道:“六公子在狩猎场遇见了刺客,中了两箭,府医已在救治。姑娘,可要去看一看?” 沈昭月一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只问道:“轻舟……怎会去狩猎场?” 那可是皇家的狩猎场啊!一介白身的谢轻舟哪有资格去! 卫安回道:“六公子扮作了侍从,陪着张姑娘一同去的。” 此话一出,沈昭月稍稍愣神了一下,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让我去的?”最后,沈昭月问了一声。 “夫人念着六公子与姑娘定了亲,怕姑娘担忧,才特地让我来请。”卫安摇了下头,回了话。 沈昭月心下有数了,不管谢轻舟如何受了伤,但自己总该去一趟的。“等我片刻,我的侍女病了,我与她说一声再去。” 转身回了院子,沈昭月嘱咐香叶多躺会儿,告诉她厨房已做好了些饭食,饿了就先吃,不用等她了。 香叶一听,不由愤怒道:“姑娘何必去看他?” “即便他负了我,他也是从小护着我的六哥哥。”于感情上,谢轻舟确实负了她,可这并不能抹灭那些幼年时相互陪伴的时光。此时去看看他,是沈昭月该做的,亦是她放心不下。 跟着卫安去了,那屋里早就挤满了人,等她进去一看,谢轻舟身上的箭矢还插在胸前,但并没有伤及要害。 “大夫,能拔箭吗?”二夫人默默擦了下眼泪,她最是见不得这些血腥之事。 大夫烧红了匕首,“夫人还是去外头吧,待会儿血腥,只怕会吓到夫人。” 沈昭月扶着二夫人退了出去,“我在里头候着就行。” 二夫人咬着嘴唇,在见到沈昭月后,叹了口气,退到了屋外。 屋内,谢轻舟疼得发冷汗,喊道:“月儿,月儿……” 沈昭月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六哥哥,别怕,我在这儿呢。” 谢轻舟看清了人,终是忍不住哭诉起来:“月儿,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沈昭月不明他为何突然这么说,但此刻安抚好谢轻舟的情绪为佳,若是再激动些,只怕血流的更多了。 “六哥哥,没事的。月儿陪着你,你别怕。”沈昭月眼底闪过了一丝心疼。 “压住他,切莫让他乱动。”一碗麻沸散灌下去,大夫命人按住了谢轻舟的手脚。 等到那烧红的匕首割到肉上,只听得一声声的惨叫传来! 第186章 他就如此重要? 拔下箭头时,谢轻舟痛晕了过去,连着三日未醒,夜里高烧不断,嘴中时不时就念着沈昭月的名字。 沈昭月更是连着三日,衣不解带地照料着谢轻舟,她虽对他没了男女情谊,但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伤重。 “姑娘,且去歇一歇吧。去小榻上睡一会儿,我这儿看着就是。”香叶见沈昭月眼底都染了乌青,将软枕放在了小榻上,连着劝了几次。 沈昭月支着脑袋,给谢轻舟喂了药,等她刚要站起来时,却是眼前一黑,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他就如此重要?”谢长翎跨步冲了进来,一把拦腰抱住了沈昭月。 燕彻死了,被燕洵一剑封喉。 燕国三番两次的刺杀,已让龙颜震怒。但燕洵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倒是令皇上另眼相看。燕国使臣叶磐连尸身都不敢收,直接跪在当场谢罪。 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但以现在的情况,只怕叶磐想平安回到燕国,是件难事。 此事闹得极大,早有流言飞散至百姓之中。 一时之间,大周与燕国即将开战的消息,让人人惶恐。圣上命谢长翎彻查在京城的燕国人,若有反心者,斩立决。 为此,谢长翎在宫中与京兆府来回奔波,亦然是彻夜难眠,今日他匆匆回府一趟,却是见到沈昭月为了谢轻舟劳累至此。 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愤怒与不甘,化成了彻骨的嫉妒,缠绕在他的骨髓之中。抱着沈昭月双手,逐渐收紧,将人紧紧锁在了自己的怀中。 沈昭月未听清谢长翎的话,只觉得腰间一疼,不由吃痛出声道:“你……弄疼我了。” 谢长翎垂眸望着怀中人,眼神阴沉不已,让沈昭月不由紧缩了身子,“疼……” 分明刚才还强撑着要照顾谢轻舟,如今倒是知道疼了。 “残荷,你留在这儿。”谢长翎将人留下后,不顾沈昭月的意愿,径直将人抱回了自己的院子,将她往宽大的软床上一扔,绣鞋掉在了地上。 鹅绒的被子被一把掀开,盖在了沈昭月的身上。 身下的柔软,让困意再次袭来,但一想到这是谢长翎的床,沈昭月是连眼睛都不敢闭。 然而,下一刻。 谢长翎竟是脱了靴子,也一同躺在了床上。 他身上的玉兰香气虽已淡却,但围绕在沈昭月的身侧,竟让她有了些许的心安。 “我困了。陪我睡会儿,一刻就好。”谢长翎睡在了被面上,与她相隔着。长臂一挥,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头埋进了沈昭月的脖颈间,一阵阵的呼吸声传来,从轻微地急促到平稳。 沈昭月这才发现,谢长翎眼眶四周的青紫,是那样的深重。 他应该,很累了吧。 难得一次,沈昭月未曾将他推开,她同样太累了。 眼皮缓缓落下,屋内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 宫中的事情尚未处理完,谢长翎仅仅睡了半个钟头,就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女子静谧的睡颜,白瓷般轻透的肌肤,粉色如桃花的唇瓣稍稍失了些血色。 谢长翎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胳膊,指腹轻轻从她的唇上划过,似是感受到动作,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谢长翎快速地收回了指尖,他怕惊醒她。 起身后,谢长翎朝着门外的卫安吩咐了一声:“让厨房备一些滋补的膳食来。” 卫安应了一声。 而后,谢长翎就赶往了京兆府。他来时,裴玄与他递了消息,他的王妃不见了。 然而,比起一个失踪的王妃来说,现下京城里的任何事都比那个失踪的女子重要。谢长翎未曾回他的消息。 裴玄为救圣驾,左腿受了重伤,如今在宫中养着。若非裴洐光哭哭啼啼地闯进了皇宫,他怕是连自己的王妃不见了,都不知道。 姜黎啊,姜黎,你真是好样的。 裴玄暗骂了几声,嘲讽着自己的一厢情愿。 姜黎,是沈明月在京城所用的名字。这也是裴玄唯一知道的名字。 半梦半醒之间,沈昭月做了个梦。 梦中,爹娘都还活着,会抱着她与姐姐去元宵灯会上,放莲花灯。安阳的茶山长得是那样的繁盛,她与爹爹一起在茶山学采茶。姐姐不喜泥地,与娘亲坐在亭子里下棋。 等到姐姐及笄时,娘亲为她定了一门好亲事,沈昭月缠着姐姐,不让她出嫁。 然而,大梦一场。 沈昭月一身冷汗惊醒,梦中姐姐死在了出嫁那日。 “姑娘,可是梦魇了?”残荷打了一盆热水来,打湿了巾帕,递给了沈昭月擦脸。刚才,她听到了沈昭月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声“姐姐”。 沈昭月恍惚了一下,看着房间内四周的摆设,才记起她并非在涟漪院。 “是。做了噩梦。”沈昭月点了点头,擦了一把脸,就掀开了被子起身。 没脱外衣就睡了,此时起身竟有些觉得冷了。 残荷立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件披风来,“姑娘先穿着吧。” 而后,残荷一拍手,屋外就有人送来了一些吃食。 想起刚才与谢长翎同睡了一张床,现下清醒的沈昭月只想赶紧回去,她道:“不劳烦了,我先回去了。” 残荷拦住了她,将她带到了桌前,“姑娘要走,也不急这一刻半刻的。我已安排了人在照顾六公子,也让香叶姑娘早些回去休息了。” 夹了一筷子的菜到碗中,残荷继续道:“姑娘吃饱了再回,也总该让香叶省些麻烦。” 残荷将一切都安排了妥当,沈昭月再推辞,倒是显得她矫情了。 “二公子他……去哪儿了?”沈昭月吃了口菜,又喝了一碗汤,而后才问道。 “公子自去忙了,只怕这些日子都不得闲。”残荷见沈昭月提起了谢长翎,一时觉得有些开心,总归是该关心一两句的。 “公子怕姑娘累着,又寻了名大夫来,每日都会去给六公子问诊。”残荷宽慰着她,“刚才,六公子也醒了一会儿,吃了些东西就睡了。” 听到谢轻舟醒来,沈昭月总归是放心了些。 若非出了这事,她真想过两日就向二夫人请辞。 这京城,她是真的不想待了。 第187章 是我猪油迷了心 再次见到谢轻舟时,他胸口的箭伤刚换了药,包扎的白布条上渗出了点点血迹,唇色发白。 “别起来。”沈昭月刚踏进屋子,谢轻舟扶着床边就要起身。沈昭月快步走到床边,将人按住了。“大夫说让你多躺着,还需养上好些日子呢。” 一时间,谢轻舟的眼角挂上了泪珠,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香叶与其他侍奉的人,想要说话,又合上了嘴。 沈昭月见状,转身朝着身后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出去吧,别扰了六公子清净。” 香叶点了下头,将其余人都带出了屋子,又将门都关好了。 这时,谢轻舟才哽咽着声音,手紧紧握着沈昭月道:“月儿,是……是我痴心妄想,猪油迷了心。” 沈昭月不懂他的意思,但见他悔恨至此,不禁猜想着是不是围猎那日发生了什么。 可这话还没问出口,谢轻舟就说道:“那张家姑娘根本不是心仪于我,她爱慕二哥,却始终不得二哥青睐,才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那日围猎,她……她寸步不离地跟着二哥,可刺客来了,她却将我推了出去,给二哥挡箭啊!” 这一番话说完,沈昭月倒是最先愣住了神,她竟有些糊涂了。 “你的意思是,张彩怡喜欢二公子?”沈昭月不禁又问了一遍,但只稍稍一想,竟觉得这事也没那么奇怪了。 她当时还想,以谢轻舟的身份,御史家的女儿能看上他?可若是提到谢长翎,那似乎又对了。 只不过谢轻舟一时心高,被张彩怡利用罢了。 谢轻舟歪过头去,他是彻底死了心,他先前不认命,总觉得自己能有另一番天地。可现下,终是明白了,这京城里的人,从来未曾看得起他。 从始至终,唯有他的月儿是真心实意对他好,也盼着他好。 “我知,你定是不愿原谅我。可如今,我只有你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谢轻舟自知无颜面,但此刻他只想牢牢抓着沈昭月的手,再不放开。 沈昭月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谢轻舟未曾伤得这么重,他说这些话,自己必然更为气恼。是谢轻舟最先放弃了自己,如今又想将她捡回去,仍谁都会觉得膈应。 但看着他胸口还红着血迹,沈昭月担心他一时情绪激动,扯开了伤口,只轻声安慰着:“等你的伤好了,再说吧。” “不!”谢轻舟猛地转头,紧紧握住了沈昭月的双手,他最清楚沈昭月的性子,她现在或许可怜自己,愿意陪他说些话。等他病好了,绝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谢轻舟挣扎着起身,仍由胸口的血迹一点点漫延,“月儿,我真知道错了。我不考了,也不做那当官的梦。等伤好了,我们就去安阳。你想办个书院,那我们就一起办个书院。我们不留在京城了,好不好?”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沈昭月却并不想信他。 旁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谢轻舟并非浪子,他只是总有一些不甘心。现下是受了刺激,可等日后漫漫寂寥的岁月里,他总有一天会想起今日。等到那时,他又会埋怨,埋怨自己是因为沈昭月而放弃了大好的前程。 这一点,是那日谢轻舟与张彩怡在一起时,沈昭月就看明白的。 “轻舟,你现在伤着,说这些无用。等你好了,我们再商量。”沈昭月抽回了自己的手,虽眼瞧着他胸口的血迹越来越深了,但还是疏离地起身。 “月儿,月儿,你听我说……你信我……”谢轻舟喊了几声。 奈何他的气力不够,几声后,就咳了起来,重新倒回了床上。 沈昭月终是不忍心,她送了口,道:“你若伤好以后,还这般想。我便在考虑考虑。” 门打开,香叶望了眼屋内,“姑娘?这?” “劳烦大夫再来一趟,重新换个药吧。”沈昭月叹了口气,与一旁的侍女叮嘱了声。 往后的日子里,沈昭月未再来看过谢轻舟,她来也无用,只会徒增烦恼。 如今,京城戒严,黄昏之后就是宵禁。 纵然沈昭月想出府,都未有机会。她没了姐姐的消息,又见不到齐恒,心下总是有些不安。 晚膳时,香叶煮了一锅羊肉锅,另调配了麻酱,“我前几日刚学的,姑娘尝尝可喜欢?” 院外的栾树结了红果,只稍稍一抬头,就能瞧见殷红一片,交织在天边,绘成一幅佳作。 沈昭月夹起羊肉片,沾了麻酱入口,果真是别有风味,去了膻味,多了丝香润。“不错,你也尝尝。” 谢长翎连轴转了几日,从京兆府一回来,就直奔了涟漪院。 “二公子?”香叶吃惊地站起了身,手里拿着的筷子都忘了放下。 沈昭月转头看去,想起那日的同床共枕,一时双颊微红,他怎突然来了? 等到谢长翎走到桌前,鼻尖的羊肉香让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肚皮竟是不自觉地“咕噜”叫了一声。 “去添双碗筷来。”沈昭月见他连官服也没换,鞋面早就染了泥,这时再将他赶出去,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谢长翎只想来看看她,并没有蹭饭的打算,可美人相邀,他自然就应下了,朝着香叶问了声:“可有清酒?” 香叶没反应过来,她家姑娘鲜少喝酒。 沈昭月想了想,道:“将上次酿的桂花酒拿来吧。” 秋日里,一份羊肉锅,一壶桂花酒,相得益彰。 谢长翎挽起了袖子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昭月,他太想她了。 “二公子,还是先吃些东西吧。”沈昭月被他看得发毛,只能亲手将筷子递给了他。 “嗯。多谢招待了。”这几日,未曾好好吃上一顿饭,谢长翎看着那一双纤纤玉手,接起筷子时轻轻握了一把。 随后,他倒是有些狼吞虎咽起来。一大碗的羊肉锅,被谢长翎吃了大半。 香叶送上的桂花酒,亦被喝了半壶。 只这酒不烈,不会醉人,否则沈昭月都怕他喝太多了,误事。 两人只坐着吃饭,并无其他多言。香叶站在一旁,觉得自己碍事极了。 沈昭月夹了几筷子,她没吃饱,但也没说。 酒足饭饱后,谢长翎才忽然说了一句:“庆王的王妃失踪了。” 第188章 为何唯有谢轻舟不同呢? 那一句“失踪了”,让沈昭月夹起羊肉的筷子顿了一下,筷尖一松,肉片掉在了碗里,麻酱飞溅,弄脏了桌面,好在没脏了衣袍。 谢长翎瞧了一眼,抿了一口桂花酒。 沈昭月随即反应过来,定了定神,一脸担忧地问道:“怎失踪了?那光儿可知道?” 这么一问,似刚才都是担心裴洐光所致。 “庆王伤了腿,昨日才被送回了王府养伤。光儿尚不知道王妃的事,倒是还好。”谢长翎擦了擦唇边,他吃饱了。 沈昭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弯了下嘴角,说道:“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应当会找到的。” “自然,京中加派了人手搜寻,挨家挨户地追查过去,总能找到。”谢长翎的眸色暗了一下,忽而望着沈昭月问了一句,“你前几次去庆王府时,可有察觉什么不对劲?” 沈昭月低头细想了一阵,才摇头道:“没有,我只送了东西,就回来了。” “哦。那就好。”谢长翎笑了笑,仿佛刚才那严肃似盘问的语气,从来都没有过。 “轻舟的伤势我看了,不严重。等再过半月,就能好了。”谢长翎轻飘飘说了一句,他对谢轻舟的伤势并不关心,“他若没陪着张彩怡去,也不会遭这一回苦了。” 沈昭月想起谢轻舟与她说起的那些话,只觉得那位张姑娘也并非什么好人,她既心仪谢长翎,便只缠着他一人就是,何必将旁人拉下水? 因而,沈昭月难得为谢轻舟说了句好话:“轻舟哪里懂拳脚功夫,他被推出去挡箭,也是无辜。” 这句话一出,谢长翎黑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似是没想到沈昭月会帮着谢轻舟说话。 “可他分明是与旁的女子在一起……” 沈昭月打断了谢长翎的话:“不过是走得近罢了。” 不知为何,沈昭月听着谢长翎提起这些,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是故意挑拨她与谢轻舟的关系。 尤其那日,他突然将自己抱起来,与她同眠,已是让她有些惊慌。 “二公子,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的好。”沈昭月起身,朝着香叶递了个眼色,“去提一盏灯来。” 油灯备好,香叶递了过去。“二公子,请。” 刚才还留他用膳,此刻就赶着他走了。就因为,他提了一句谢轻舟? 谢长翎不明白,为何唯有谢轻舟不同呢? 他想纳沈昭月为妾,她不喜。可若是谢轻舟与张彩怡成了婚,难不成还能休妻再娶不成? 种种对比下来,谢轻舟心底的嫉妒如野草般疯长,面前的女子总是对他最为残忍,明明旁人也做错了事,可却独独能得到她的原谅。 唯独自己,就算知错了,认错了,仍旧被她拒之千里。 沈昭月将人送至了院门外,谢长翎提着灯,站在门口,一步未动。 红漆大门被缓缓关上,狭长的门缝外,沈昭月借着那灯光,看到对面之人,幽暗的眼神。 如山野中的野狼,死死地盯着他的猎物。 “姑娘?姑娘?”香叶将门关上,看着自家姑娘发怔在一旁,连忙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沈昭月回过神来,她一脸无事道:“羊肉可还有了?” “有,在厨房煮着呢!”香叶以为是她没吃够。 “那就再端一锅上来,你刚才都没吃。”沈昭月念着香叶,只怕她饿着。 香叶欢欢喜喜道:“姑娘别饿着才好,刚才我瞧姑娘都没吃几口。” “也是,有二公子在,哪里敢多吃。”香叶说完,又自己添了一句,小小抱怨了一声。 夜色渐渐深沉,连鸟啼声都没了。 唯独那半挂的明月在天上,万分寂寥。 谢长翎坐在书房内,细细审阅着送来的密信,京城中的燕国人已被筛查了大半,其中暗探捉到了六人,已被关进了大理寺。 燕国国君已逝的消息,已传遍了。其储君之争,愈发激烈。 “回主子,还没有庆王妃的消息。”卫安跪在地上,回禀着。 谢长翎对所谓的庆王妃兴趣不大,他又不是裴玄。只不过,齐恒这些日子太过安静了些,安静到让他心有不安。 “庆王妃的事,交给庆王的人就行。”谢长翎回了一句,“齐家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齐恒抱恙在身,已多日没出府了。”卫安回道。 朝中动荡之际,齐家却突然没了声息,不是他们惯常的作风。何况,燕国之事还是齐恒特意来告知他的。 “多盯着些。”谢长翎揉了下额头,头有些疼了。 五日之后,和亲的旨意突然下达。 将安平郡主赐婚于燕国太子燕洵,以表大周与燕国结秦晋之好的诚心。 远在燕国的二皇子燕溯得知消息,将手中收到的百里加急的书信撕得粉碎。 “太子?我燕国都没定下的太子,他们大周就自己定了?”燕溯大骂一声,“欺人太甚!” 燕国众臣亦反应过来,“什么燕国刺客,这分明就是大周皇帝,自己演的一出好戏!杀了我们皇子,又将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 “二皇子,我们要早做打算啊!”燕国丞相慕迟已白发苍苍,若真是让燕洵一个质子成了他们的太子,岂不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们燕国好欺辱? “调遣十万兵去边疆,”燕溯坐在龙椅上,目光之中的杀气凌然,“写信给大周皇帝,我燕洵求娶大周公主,他们最好乖乖将人送来!” 燕国乱做一团,但大周京城内,亦是波涛暗涌。 谢家,亦是迎来了喜事。 张御史之女,张彩怡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相救谢长翎。早已在民间传为佳话,皇帝有所耳闻,竟是当朝廷亲自赐了婚,言道:“既是喜事,那就一道早办了吧。” 谢长翎跪谢皇恩。 将张家与谢家绑在一起,如此才能消减齐家在文臣中一家独大的势力。 第189章 枪打出头鸟 圣上赐婚,谢家的婚事自是办得紧迫些。 更何况安平郡主与燕国太子大婚一事,圣上亦是催办得急。燕国早已坐不动了,边疆集聚了兵力,大周的百姓不喜战事,可燕国一而再的行刺挑衅,也在民间扬起了讨伐之声。 一国之尊严,亦是百姓之尊严。 “陛下,为何还要给谢家与张家赐婚?这两家本就中立,这赐不赐婚的有何用?”太后年迈,已是老眼昏花了些,她不解此事之匆忙。 皇帝的心疾时有发作,他只怕是时日无多了,“燕国外戚当权,早就闹得内政混乱。我朝也该立下太子了。” “陛下的意思是?” “庆王这孩子早早没了母亲,虽性子荒唐了些,但懂得韬光养晦。皇后年轻,九皇子才多大?”皇帝无奈笑了一声,“庆王与谢家那小子早有往来,只要再压过齐家一头,总是能服众的。” “咳咳……”皇帝轻咳了两声,心口泛着疼痛,“安平她……她有自己的打算。原也是我们皇家,欠她的。” 事已至此,太后也叹了声气,人人都道皇家荣华,可这高墙之中,哪有容易的事呢? “哀家老了,你心中有数就行。”太后摆了摆手,皇帝自退了出去。 匆匆忙忙的两场婚事,让礼部忙得脚不着地。谢玉安身为礼部尚书,脑袋都要转不动了,是拎着谢长翎的耳朵训斥着:“你说,是不是你向陛下进言,非得与张家结亲?” 谢长翎任由他爹扭着自己的耳朵,“张御史虽与父亲政见不合,但结亲之事,对我们两家只有益处。” 谢玉安没自己儿子的胆子大,谢家大房前脚才惹出的乱子,他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谁承想谢长翎一眨眼就攀上了皇家。 “我与你说了多少遍,多少遍。我们谢家,做个纯臣就行。何须再去争什么权势?陛下看重你,你只做好分内的事就行,又何必……何必与庆王他……”谢玉安越说,声音越小。 谢家在广陵是大家,可入了京城,不过是泥鳅过河,开了几分眼界罢了。 尤其谢长翎硬是得罪了谢家,告了齐老太师那一状。齐家私下里买卖官位,推荐门下学生入仕,暗箱操作巧妙之极,即便京城中早有人知晓,但无一人敢捅到明面上。 唯独谢长翎大义凌然,当朝告了御状,这当面捅了齐家一刀,更是惹得朝中人人自危,生怕谢长翎哪天发起疯来,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捅出去。 枪打出头鸟,谢长翎就是那只鸟。 “父亲,你就甘愿一辈子,只当个礼部尚吗?”谢长翎抬眸,冷峻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父亲,“朝堂更替百年,有多少世家淹没在洪流之中。我们从广陵到了京城,不是为了成为他人的踏脚石。” 一语毕,就连谢玉安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家处处忙碌至极,侍从婢女们采买着东西,成日里搬来搬去,布置着新房。 妍娘坐在涟漪院的秋千上,摇摇摆摆着双腿,嘟着一张小嘴道:“哥哥也真是,娶她做什么?” “是圣上赐婚,你哥哥又能如何?”沈昭月将红彤彤的石榴籽剥好,放在精致的白瓷圆盘内。听到谢长翎即将成婚的消息,沈昭月竟是觉得有些庆幸。 妍娘用勺子盛了一口石榴籽,甜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让她不喜的心情好了许多,而后她悄咪咪得凑到了沈昭月的耳旁道:“沈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哥那人啊,只有他算计旁人的份,若是他不愿意,便是圣上逼他,那也不成的。” 这一点,小小的谢妍是敬佩谢长翎的,否则又怎么当朝辞官呢? 沈昭月想到了外头人传的话,张彩怡为救谢长翎,伤了胳膊。一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早就在茶馆被传的轰轰烈烈了。 “张姑娘情深义重,二公子应当是乐意的。”沈昭月咬了一口石榴籽,京城的石榴没有广陵的甜。 “不说她了。没得好心情。”妍娘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母亲不让我出府,将我拘在了屋子里,说我没规矩。沈姐姐,要不你陪我出府吧?我们偷偷的,就出去逛一圈?” 还想着谢妍怎突然来了涟漪院,原是太久没出门了,正想着找人玩呢。 沈昭月早有了出府的打算,她想去看看姐姐。“可……若是被发现了。” 谢府太忙了,京城又乱糟糟的,二夫人看不住谢妍,又怕她出府惹出事端,才拦着她。 谢妍机灵地眨巴着眼睛:“沈姐姐,你放心啦!我都门房说好了,我们就出去一会儿。等到午后就回,正好赶上晚膳呢。” 被说动了心,沈昭月答应了下来:“好,那我们换身衣裳去。” 香叶看着两位姑娘就这么定下了,她就是想拦着也晚了,只得一同狼狈为奸。 “走走走。”谢妍笑成了一朵花,忙不迭去屋内换了一身素衣来,不那么扎眼才行。 从后门出了府,那小门房的年纪也不大,谢妍给了几两碎银就打发了,“等我回来,给你带些好吃的。” 孩子般的两个人说了几句话,谢妍就拉着沈昭月蹦蹦跳跳到了街上。 没有马车,几人只能四处晃荡着,许是谢妍常常出府,绕了两条巷子,就到了市集。 “沈姐姐,这个给你。”谢妍拿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红豆手串,她最喜欢这些小玩意。 沈昭月随着她的意思,戴在了手上,那一抹红将手腕衬得更加白皙如雪,竟是难得的雅致。“妍娘的眼光真好。” 市集热闹,谢妍走得也快,沈昭月差点儿都要跟不上她了,她朝着香叶喊了一声:“香叶,你快些跟上妍娘,我走慢些没事。” 香叶刚才一晃眼的功夫,妍娘就被挤在了人群中,她刚才也是担心不已,听了沈昭月的话,立马提起脚,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沈昭月快步往前走时,身后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拽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巷子内。 “我的小月儿,可想我了?” 第190章 你们还真是姊妹情深啊 身后的齐恒将下巴紧贴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略有些冰凉的触感从她的脸颊处划过,沈昭月听到声音,那刚才急促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姐姐呢?”沈昭月语气急切地问了一声。“她可好?” “你们还真是姊妹情深啊。”齐恒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指尖又忍不住缠绕起她的发丝,两个人的乌发交织在一起,让齐恒心中大悦。“她好着呢。不过她倒是够狠,给自己下了半年的毒。” “不是有解药吗?”沈昭月不由心下纠痛,握住齐恒正玩弄着她头发的指尖,慌忙问道。“解药呢?” “解药有,但想彻底除了毒性,怕是难。”齐恒故意将语气加重,惹得沈昭月忧心。 “我要见她。”沈昭月偏了一下头,她不喜耳侧那温湿的呼吸声。 齐恒固执地贴近了她的面颊,轻声道:“你那位小妹妹可正在寻你呢。安平郡主大婚那日,也是送亲去燕国之时。我会将你姐姐藏在护卫出城的队伍中,只是你,你得自己想办法早些离了京城才好。” 所谓的大婚,不过是一场出兵的借口。大周铁骑早已在边境驻扎,而护送安平郡主的车驾与士兵,则是直冲燕国都城而去。 两相夹击,逼迫燕国臣服。 沈昭月问道:“出了京城,我如何联络到姐姐?” “我自有安排。”齐恒说话间,从沈昭月手腕上褪下了那串红豆手串,“我的小月儿,可别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早些离了谢家,对你我都好。” 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将红豆手串,戴在了自己的腕上,齐恒提着手腕,在沈昭月面前晃了一下,“好看吗?” 沈昭月看了一眼,那比女子还白皙的手腕上,竟有着不少伤疤。她轻声回了一句:“好看。” 齐恒收回了手,那些伤疤是小时被藤编抽的,他自幼顽劣的性子,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被他祖父掰正回来的。 可藏匿于心底的阴暗,总有要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身上禁锢的力道,陡然松散。 沈昭月的肩上卸了力气,她抬脚,重新走到了洒满阳光的街道上。 纷纷扰扰的人群之中,是一阵阵喜庆的叫卖声。 “沈姐姐!沈姐姐!”妍娘朝着沈昭月所在的方向,奔跑而来。 而后,她一下子扑进了沈昭月的怀中,将她紧紧抱住,“沈姐姐,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呢!” 妍娘最是贪玩,可也最为心善,她可以把自己丢了,但不能将她的沈姐姐丢了。 香叶从后头紧紧跟了过来,她一个转身,就再也看不见沈昭月了。心头,更是急得慌。可又得听着沈昭月的吩咐,跟着谢妍,她连分身去找人的功夫都没有,一时慌乱不已,满头大汗。 沈昭月摸了摸谢妍的头发,很是抱歉道:“是我的错,刚看到巷子里在捏泥人,就去看了看。让你们担心了。” 经过了刚才那一场,谢妍也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思,只得紧紧拉着沈昭月的手,说道:“算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回府吧。” 沈昭月知道她是怕自己再丢了,也笑着回道:“好,那就先回去。等下次寻几个护卫来,我们再出门可好?” “好!”谢妍答应了,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 然而,就在回谢府的转角处,一匹骏马立在巷中,谢妍往前看了一眼,连忙将身子藏在了沈昭月的身后。 沈昭月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马上的谢长翎黑着脸,阴森森地盯着她们。 谢长翎下了马,将马绳扔给了一旁的卫安,他几步走到了沈昭月的面前,却是对着她身后的人道:“我数到三,你自己出来。” “一、二……” 谢妍立刻抱着小脑袋,自己捏着耳朵,扑通一下跪在了谢长翎的面前,嘤嘤道:“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想出去玩一玩,我……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二夫人今日特地找了人给谢妍量身量,想着大婚当日也该给她做一身喜庆的新衣裳才行,没想到竟是翻遍了整个王府,都没找到谢妍! 那小门房见事情闹大了,才支支吾吾说出谢妍偷跑出府了。 如今京城闹成了什么样子,她也敢自己出府去。二夫人一时心急,连忙让人去京兆府找谢长翎,让他千万把谢妍找回来。 这一来一回,是让多少人着急。 沈昭月见谢妍哭得凄惨,刚才那一声跪在地上,更是吓人!怕是膝盖都要疼坏了,她心疼地护住谢妍,为她辩解着:“不怪妍娘,本是我自己贪玩,才闹着与她一同出去的。” 谢长翎的脸色更黑了,朝着谢妍厉声质问着:“你自己做错了事,还让旁人来替你认错吗?” 谢妍更害怕了,她自幼就是受谢长翎的管束,哪里还敢让沈昭月继续说,连忙拉住沈昭月的胳膊,收起了眼泪,咬咬牙道:“是我自己想出府,才哄着沈姐姐陪我去的。哥哥,你别怪沈姐姐了。” 沈昭月第一次见谢长翎如此不近人情的样子,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训斥! “二公子,妍娘还小,犯错总是有的。”沈昭月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谁知,谢长翎根本无视了沈昭月的话,朝着谢妍瞪了一眼,“去母亲那儿,跪着。” 谢妍认命地提起裙摆,揉着生疼的膝盖,跟着谢长翎去母亲哪里认错了。 卫安牵着马,朝着沈昭月说道:“沈姑娘,也请回府吧。” 沈昭月点了下头,到底是他们的家事,自己也不能多说什么。 等回了涟漪院,沈昭月特地煮了些甜粥,又吩咐香叶送去给妍娘,“怕是受了苦,多吃些甜的也好。” 谁知,香叶回来禀告时,她道:“食盒,被二公子截去了。说是妍娘正受罚呢,不准任何人送膳去。” 沈昭月无奈一笑,今日还真是害惨妍娘了。 谢长翎尝着沈昭月亲手炖的甜粥,红豆熬成沙,解了他心底的那一丝不喜。 “她今日见到人了?”谢长翎忽而问了一声。 卫安道:“见了。” 第191章 为何要走? “怎突然要走了呢?”二夫人坐在堂前,手上端着的茶杯,刚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谢轻舟忍着胸口处的隐痛,走到了二夫人面前,微微一拜道:“朝中局势多变,只怕今年的科举我便是参考了,也难得名次。如此,倒不如回去韬光养晦三年。” 说到这儿,二夫人自然心中有数。她虽是一介女流,只管着高门宅院内的事情,但谢家已进了那浑水中,怕是轻易难抽身了。 “要回广陵也可,只这一路颠簸,何不等伤势再好一些?”二夫人见他连路都走得缓慢,还是多劝了几句。 沈昭月垂眸轻言道:“轻舟的伤已经好了,大夫说要按时换药就成。这一路上,自我照应着,定会早早痊愈。” “可就算是急着走,也等……也等吃完了长翎的喜酒再走啊?”二夫人见他们一应一和,似是早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这时间上,也太赶了。 沈昭月还想着该如何回话,谢轻舟已先一步答道:“不瞒夫人,晚辈先前与张彩怡相识,还曾倾心与她。如今她既要嫁给二哥,我还是避嫌为好。” “这……还有这事?”二夫人因谢轻舟的话,手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她可从未听过啊。而后,二夫人又看了眼沈昭月,见她神色淡然,看来是早就知道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过的关。谢轻舟已经将话都说破,此时在强求人留下,未免太不顾及他的颜面了。 “既如此,那就回吧。马车和护卫,我命人备好,若是缺什么,只管与陈管家说。你们一路回去,山高路远,更要小心才是。”二夫人叹了口气,两人都是好孩子,只可惜运道不好,如今的京城的确不适合长留。 “也帮我给老夫人带句话,好好保重身子才行。”二夫人最后说了一句,摆了摆手,就让他们二人下去了。 拜别了二夫人,在回去小院的路上,沈昭月缓步走在了谢轻舟的身侧,见他步伐不稳,时不时会搀扶他片刻。 “石子路滑,你且小心些。”鹅卵石铺就的游园小径,走得人多了,粗糙的石头表面也变得圆滑了。沈昭月看了一眼脚下,提醒着。 谢轻舟是胸口受伤,走路已是没有大碍,但是他太需要沈昭月对他的关心了,因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时不时还要抚一下胸口。“月儿,我先前与你说的,是真心话。等回了广陵,我自会去跟母亲请罪。” “你若心中还有气,便是打我、骂我都成。”经过这一遭,谢轻舟本就有了离京的心思,在沈昭月来寻他,问他是否愿意一同回去时,他胸腔内满是欣喜,那阵阵的隐痛都没了痕迹,算不得什么了。 只要月儿愿意原谅他,谢轻舟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沈昭月扶着他的衣袖,她并不生气,只是早就看透了。她与谢轻舟不过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罢了,她道:“我想回京城,却没想过再与你有什么。姨母那儿,我自会去说。” 沈昭月无意给谢轻舟虚妄的寄托,她知道,谢轻舟只是现在受了打击,只怕等到两三年后,他依旧会去追逐他想要的荣华。人的本性,是不会变得。 “月儿,我知你现在不相信我。可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是真心知道错了。”谢轻舟一时心急,情绪激动地握住了沈昭月的双手,他眼中包含着亏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香叶站在身后,见沈昭月眼眉间闪过不悦,连忙上去拉开了谢轻舟,换成她自己来扶着谢轻舟,“六公子,这路上太滑了。还是我扶着您吧。” 沈昭月退到了香叶身后,那些拒绝的话,她哪怕是重复地说,谢轻舟也不会听进去。男人其实都一样,他们一旦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就不会顾及女子所言。 只要能满足他们自私的需求,那就是真理。 “香叶,你送六公子回去歇着吧。”沈昭月不愿再与谢轻舟同路,朝着香叶使了个眼色,就自顾自地朝着另一条道走了过去。 谢轻舟还想追上去,香叶一个使劲,拉扯住了谢轻舟的衣袖,“六公子,大夫说了,您可得多躺着静养才是。” 眼睁睁看着沈昭月走远了,谢轻舟才悻悻收回了脚,“知道了,走吧。” 香叶扶着他,心底却是不满,本就是他辜负了她家姑娘,如今倒是装起痴情来了。 沈昭月随着游廊走了过去,园中秋景正盛,一颗巨大的栾树结了秋果,殷红似小灯笼的果子挂在枝头,随风晃动时,如天边的晚霞挂在了树上。她一时看呆了,站在廊下,懒怠着身子,靠坐在了凭栏上。 墨绿玄色长袍勾勒出男子修长的身姿,绣金的腰带被风吹起了,谢长翎站在游廊的另一侧,看着眼前发呆的女子,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沈昭月的时候。 她也是这么懒懒地靠在凭栏上,芭蕉叶上的那一抔水打湿了她的衣襟,虽看着有些狼狈,却仍旧难掩她的绝色。让一向目不斜视的他,多看了一眼。 想来,或许自第一次遇见她,自己就已经心动了吧。 身侧的视线,让沈昭月转过了头去,在看到谢长翎时,站直了身子。双手置于腰间,她轻声问唤道:“二公子。” 只打了个招呼,沈昭月就准备离开。 谁知,谢长翎拦住了她,“为何要走?” 沈昭月低着头,眼睛望着地上飘落的小黄花,回道:“秋日天凉,该回去加衣了。” “我问的是,你为何要离开京城?”谢长翎往前跨了一步,将沈昭月逼退到了栏杆处,两人的身子贴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后腰处的栏杆,带了一丝凉意。 面对谢长翎的质问,沈昭月脸上带着疑惑,不解地反问着:“我为何不能离开京城?” 若是在广陵,她尚且无处可去。 可在京城,本就是陪着谢轻舟来得罢了。 谢长翎的眼眸渐冷,盯着她的视线愈发寒凉。 那一股审视的目光,让沈昭月禁不住手心冒出了冷汗,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几乎快要被他逼得跌出栏外,腰身往后,却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为何要与谢轻舟,一同离开?”谢长翎再度开口,刚才他亲眼看着沈昭月搀扶着谢轻舟时,心底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般,嫉妒难忍。 第192章 木已成舟。当过好将来才是 “轻舟是我的未婚夫婿,自然是要一起走。”沈昭月被他问得发愣,但随机就反应过来,他一个要成亲的人,平白拦着她做什么? “倒是恭喜二公子,觅得佳人。听闻张姑娘早先就心仪于你,如今得偿所愿,成一段美满姻缘,正是喜事。”沈昭月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地说完了这段话。 她是真心祝愿谢长翎。 可落到谢长翎的耳中,他却只觉得讽刺,“她心仪于我?呵。她心仪的是我的身份,不是我。” 这一桩婚事,早在谢长翎回京之后,圣上就有意撮合。谢长翎只不过是故意将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了谢轻舟罢了。 至于张彩怡所谓的心仪于他,看中的亦不过是谢长翎的官位与前途。 世家男女,从来不会将情爱摆在第一位。 正如曾经的谢长翎,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沈昭月痴迷至此。 沈昭月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谢长翎会突然说这些话,语气中带了些自欺欺人的悲凉。 他,不喜欢张彩怡。 可他喜欢或者不喜欢,与自己何干? “二公子,木已成舟。当过好将来才是。”沈昭月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算不得宽慰,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听了她的风凉话,谢长翎禁不住想笑。是了,在沈昭月的心底,只怕她早就求之不得,看他早日成亲。然后,再跑得远远的,与谢轻舟携手相伴。 “呵呵。” 一声轻笑。 沈昭月心底发毛,这人刚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现在又笑得欢畅了? 也不知是她的那句话,说得好笑。 “木已成舟。望沈姑娘记得这句话,日后切莫要记得,木已成舟,当过好将来才是。”谢长翎唇边的笑意勾起,那一双眼眸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那种,被林中野兽死死盯上的熟悉感,再次传来。 沈昭月一把推开了身前人,“二公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可那一推,并没有将人推开。 谢长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五指交叠,拢在胸口。 砰砰—— 心脏狂跳,谢长翎道:“你若不与他走,我就放过你。” “莫名其妙。”沈昭月面色涨红,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真真是个疯子。 沈昭月几乎是逃跑似的,回了涟漪院。 她要快些走。 过了一会儿,香叶回来了。 “姑娘,怎现在就收拾了?”香叶进屋时,沈昭月已经打开了木箱,在收拾行李了。 沈昭月回头看了她一眼,“多带些御寒的衣物和器具就行。其他无用的茶盏什么的,就不要了。” 轻装简行。先前来京城时,她们带了许多东西,只怕用时方恨少。 可现在沈昭月有了种逃难的预感,自然能少带就少带了。 香叶看了一眼四周的东西,倒是有些舍不得:“这么多好东西,都不要了?” “等回了广陵,再买就是。”沈昭月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了两封信。正是她来广陵之前,姐姐给她的那两封。 将门窗紧锁,沈昭月将信笺给了香叶,“等京城那日,你与我分开走。” 香叶愣住了,“姑娘,你是不要我了吗?” 沈昭月摇了摇头,将她拉到了床边,悄声道:“这里头,是一处淮南的私宅房契,还有几张路引。若是回了广陵,只怕以后难以脱身。不如趁此机会,早些走了好。” “可是……”香叶担忧地问道,“可是我们从未去过淮南。” 香叶未曾出过什么门,一向胆子小些,但沈昭月如今,只信她了。 “香叶,我给你了身契。就是想有朝一日,我们能过自在日子。连京城都来过了,何惧去一个小小的淮南呢?”沈昭月又将一个木质的腰牌给了她,“这腰牌可在钱庄支钱,你藏好了。等到了淮安,不会饿着你。” 香叶拿着东西,才发觉自家姑娘竟是早早就规划好了一切,一时竟是有些难过,“姑娘定是早知道六公子不可靠,才提前置办了这些吧?” 沈昭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并非是她想得周全,而是姐姐提前打点了一切。 “你切记,出京那日。我会另外安排一辆马车在后巷一条街后柳树旁等着,你寻个机会,偷偷去了。千万别让任何人发现,你只在淮南等我。好吗?”沈昭月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给了香叶的这些东西,哪怕自己赶不过去,她也能好好地度过一生。对于沈昭月而言,已是她完成了一桩心愿。而且,以香叶单纯的性子,沈昭月是万万不想将她牵扯到姐姐的事情里来。 齐恒,并非善茬。 香叶重重地点了下头:“姑娘托付给我的,我定能做好。” 谢家的婚事就在六日后,谢府中的人早已没有空闲管沈昭月他们了。 幸而沈昭月收拾东西倒是快,只一两日就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谢轻舟原本只带了些书本与笔墨来,现下也不用带回去,广陵皆有。 这几日,谢轻舟常常来涟漪院坐坐,他的伤势已经渐渐好了许多,伤口都结痂了。 “月儿,陈管家来传话,马车和护卫都备好了。我们,何时出发?”谢轻舟在廊下吃了一盏茶,是他惯用的茉莉花茶。 谢轻舟心想着,他的月儿还是在意自己的。 沈昭月看了眼天气,乌云渐渐汇集,似是又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陈管家将马车的事情拖了好些日子,昨日才说备好了。沈昭月想了想,回道:“明日就走吧。” 若是再拖下去,只怕遇上大雨,更走不了。 谢轻舟满心欢喜,他知道沈昭月还未曾原谅他,可回广陵的路途遥远,这一路总有机会重获她的欢心。 “好。那我与陈管家说一声,明日就走。”谢轻舟连连点头,将桌上的茉莉花茶一饮而尽。 第193章 “哎,香叶姑娘呢? 离开谢府那日,沈昭月与谢轻舟一同辞别了二夫人,这些时日幸得她的照拂,两人都不胜感激。 二夫人心下不舍,额外又添了一些银两给他们,“这一路天气渐凉,若是缺了少了什么,可得买齐了。” 两人知道这是二夫人的一番心意,也未做推拒,收下了。 府外,备好了两辆马车,一辆放满了行囊,一辆用来赶路。 沈昭月与谢轻舟同乘,因谢轻舟身上的伤口不易多颠簸,沈昭月吩咐人多铺了一层软垫。二夫人特地安排了一辆宽敞的马车,刚好够谢轻舟躺着歇息。 车上,谢轻舟说了一句:“月儿,等回了广陵,我们就成婚。” 沈昭月愣了一下,只偏过头去,不再理他。 香叶正在车内收拾着东西,将那些日常所用的东西放置在暗柜中,差点儿没忍住要翻个白眼起来。她家姑娘说得对,六公子是不要脸面的,做出那等事,竟还想着娶她家姑娘呢! 沈昭月朝着香叶说了一句:“这里太挤了,你去后头坐着吧。” 虽是宽敞,但容纳三个人确实不易。 香叶“哎”了一声,手心攥紧,不由有些发汗,她明白姑娘的意思,是让她找个机会,跑出去。 可一想到,就此与沈昭月分别,香叶心底不舍。 “快去,我们也该出发了。”沈昭月又催促了一句,“等到了家,就好了。” 石头坐在车前,也朝着香叶说道:“我驾车稳着呢,香叶姐姐你放心。” 知道自己定是要走的,香叶终是点了下头,“那姑娘,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香叶下了车,去了后头的那辆马车上。虽然堆着行礼,但尚且有坐人的地方。 “走吧。”沈昭月朝着马夫喊了一声。 等到车轮缓缓往前行时,车轮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身摇晃,沈昭月撑住了手,掀起车帘往后看了一眼。 谢府门口,一袭青衣绿袍的男子站在路中,直直地望向她。 沈昭月嘴唇微张,惊诧之下,立刻转身放下了车帘。 “月儿,可要用些水?”谢轻舟见她抿了抿唇,以为她渴了。 沈昭月摇了摇头,“不用。” 等她再次掀开车帘时,身后的人已经不见了。一时间,她仿佛是刚才看花了眼罢了。 马车转弯,刚走到第一个巷子口。这一处巷子狭窄,想要将满载货物的马车转弯,只能走得更缓慢些。 车夫只得下马,牵着缰绳,拉着马头调整方向。 香叶趁着机会,从马车后头翻身而下,一溜烟跑去了之前沈昭月与她说过的柳树下。 树下,是已经备好的马车,但赶马的人竟是镖师。 王二是京城永安镖局中响当当的人物,他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幅画像看了看,笑道:“你就是香叶?” 香叶愣愣地点了两下头,这人看着五大三粗,若非那一身镖局的衣裳,还真人有些害怕。 “走吧。我这一趟镖,没想到是送个小美人呢。”王二做了个请的手势,话虽说的糙了些,但他的人品可是毋庸置疑的,永安镖局的名声也不是摆设。 香叶上了马车,顿时心底更有些感激,她家姑娘竟是为她想了这么多。 马车渐行,在出城门时,香叶忍不住从车帘的缝隙中望了出去,前头是她家姑娘的马车。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京城,往后的路就该她们自己走了。香叶摸了摸胸口,那些房契与路引都被她封进了里衣的小兜中,淮南在广陵的南方,气候更宜人一些。 出了京城,官道逐渐荒凉,人烟渐少,沈昭月却觉得心胸开拓了许多。她总算是出来了,往前走,大概两三日的路程,就能到达一处驿站。 原本他们来京时,也曾在那里歇息过片刻,用了一顿午膳。 回广陵,并不急着赶路,自然该歇的时候,就要多歇。 一路上,谢轻舟因着伤口,不能久久保持一个动作不动,因而会暂时让石头停下马车,让他下来走两步,缓缓。 原本两三日的路程,在官道上生生是走了四日。等到了驿站时,已是黄昏了。 “石头,暂且在此处歇个脚吧。”沈昭月下了马车,与石头吩咐了一声。 等再往后走,官道就窄了,偶尔还会有的盗匪为患。虽说马车上打着官旗,但也怕遇上不长眼的人。 “哎,香叶姑娘呢?”几人下了马车,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后面的马车寻人。 沈昭月也是一脸的着急,等追过去,石头从马车里翻出了一封信来,“沈姑娘,这有封信!” 摊开一看,写着香叶不愿回广陵,想在京城落脚。 她写道:姑娘给了我身契,香叶自是不想回广陵继续做奴婢了。 石头唾骂了一声:“啊呸!姑娘待她这般好,她竟抛下了姑娘。真是没良心。” 谢轻舟看了信,眼中不由有些疑惑,但此刻人已经不再了,又不可能再回去寻她。 “她既要走,那就走吧。”谢轻舟摆了摆手,将信撕碎了往空中一扔,“月儿,这一路你我相互依靠着就行。” “先进驿站吧。”沈昭月扯了扯嘴角,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白得了无趣,谢轻舟尴尬地点了点头,“也好,这几日吃着干粮,嘴里都快没味了。” 谢轻舟进了驿站,点了碗大肉面,沈昭月不喜太荤腥的,自己点了一碗素面。 石头与另外一个车夫,各自也点了些吃食。 “店家,且帮我们喂喂马,明日也好赶路。”等到小二送茶水来时,沈昭月从怀中拿了一两碎银递了过去,让店家帮着打点。 “好勒。”有钱,就好办事。 等到入夜后,没了香叶在,沈昭月只能自己打水洗漱,浸湿了帕子,擦拭着身子,门窗虽已经紧闭,但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隐隐窥探自己。 这么一想,她也不敢再继续了,匆匆洗了一把脸,又仔细检查了下门窗,就去睡了。 没有吹灭的红烛,那静静燃烧的火光忽然闪动了一下,而后,骤然熄灭。 黑暗中,沈昭月只觉得眼皮沉重,哪怕她想睁开,最后也只能无济于事地睡了过去。 “月儿,我们回家。” 耳旁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似真似假,虚幻至极。 第194章 月儿,等久了吧 京城内,百姓早早就围在了街头巷尾处,等着看安平郡主出嫁的一仪仗。皇家亲事,往往会给百姓散福,喜糖、喜饼、喜果,还有不少铜钱哩! “看!郡主来了!” 一个小孩儿朝着前头指了过去,众人纷纷伸出头看去,可不正是皇家的马车嘛!金碧辉煌,璀璨生光。 “快快快看,那马上的,就是燕国太子了?”有人偷偷对着那骑马的男子指了指,说是燕国的太子,谁不知道原先只是他们大周的质子罢了。 “还是咱们圣上仁善,燕国行刺,圣上还愿意饶他们一命,还将郡主许配给那质子呢!”百姓之中,早被行刺一事,激起了对燕国的愤恨。 若非燕国百般挑衅,两国如何会发生战争呢? 且京城已发布了征兵的启示,每家每户都要出一名男丁,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愿意。可尊贵如郡主都不得不被送往燕国和亲,百姓心中又觉得征兵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了。 送去和亲的队伍,声势浩大,几乎从城南到城北,绵延不断。 安平郡主端坐在马车内,身边的侍女问道:“郡主,我们要出城了。” 安平郡主默默地点了下头,头上的珠钗抬重了,“将发饰都拆下来吧。” 出了京城,这一身厚重的嫁衣就可以换下了。去往燕国,怕是要走上月余之久。为了赶路,她甚至要骑马同行才可。 到了城外,燕洵牵着缰绳,到了马车旁,“郡主若是累了,可先睡一会儿。官道宽敞,路也平坦些。” 头饰解下,安平郡主扭了扭脖子后,才掀起车帘,对燕洵粲然一笑:“出了京,你可开心?” 燕洵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由扯开了嘴角,答道:“开心。” 自入京为质子以来,唯有安平郡主将他当做个人来看待。 小小的燕洵比谁都清楚,他是被燕国抛弃的皇子,便是有朝一日回去了,怕也只会更不得待见。他谨小慎微,在大周苟活着,原以为一生都不过如此了。 可安平郡主来了,她点亮他的世界。尽管,他知道她有自己的目的。 但是对于燕洵而言,他是多么庆幸,庆幸自己对她还有些用处,庆幸自己这张脸正得她欢心。 混迹在安平郡主的送亲队伍中,位于车队末尾的随行马车中,沈明月身着宫女服混在其中,她只需耐心等着,必然能寻到机会离开。 京城中的百姓,望着安平郡主出了城,却还是停留在街巷,直至谢家迎亲的队伍来了。 谢府挂满了大红灯笼,红绸绕着长廊屋檐,龙凤烛在喜房内缓缓燃着,四下都散着喜气。 二夫人笑开了颜,总算是解了一桩心事。哪怕是先前十分不愿的谢妍,今日也乐得自在,满院子地乱逛,逢人都是乐呵呵地打着招呼。 皇上赐婚,百官皆来庆贺,人人道喜。 然而,在前厅待客的人,唯有谢玉安和其夫人在,新郎官谢长翎却是不见踪影。 “这……新郎官呢?”有人问了一声。 谢玉安打着哈哈,随口说道:“不管他,不管他,怕是跑去找新娘子去了。” 这门亲事,谢玉安自己都没弄明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办了。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连个面都不露,累的他酒都陪了两轮了。 “走走走!去闹新房了!”几个少年人多喝了几杯,相互拉扯着就要去新房。 闹新房是惯有的习俗,谢玉安自是不好拦着,他自己都喝多了,哪里管得住,索性就随他们去了。毕竟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去,闹一场,也让谢长翎出来撑撑场面。 五六成群的人冲到了新房内,这门一推开。 众人皆是傻了眼! “这新郎官怎换了人啊?”站在最前头的赵三郎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喝多酒水,一时昏了头,看花了眼呢! “不对!那不是谢长翎啊!”赵三郎身旁的钱小郎也揉了揉眼睛,而后他朝着身后的人喊了声,“这……这新郎呢?” 屋子,谢轻舟眼神涣散,他浑身发烫,明明刚刚还在驿站,怎一醒来就躺在了满是红绸的屋子里。 对面的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几乎是站起身来,就晕了过去。 谢玉安走在最后,见前头支支吾吾吵起来,他快步走进去一看! 这!谢轻舟怎么在?他怎么还穿着新郎的袍子,和新娘共躺在一张床上! “各位也来闹新房?”正当众人正傻眼时,谢长翎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身后。 他神色淡然,脚步轻快,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早就知晓一般。 “谢长翎?你,你怎么没穿喜服啊?”赵三郎醉醺醺地指着他问道。 谢长翎扶着他,说道:“各位说笑了,今日是我六弟的大喜日子,我穿什么喜服呢?”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六弟脸皮薄,怕是闹不过大家。这样,我出去陪各位喝几杯,就当替我六弟赔罪了。”谢长翎说得轻巧,他将众人推攘了出去,又命人关好了房门。 众人虽心有疑惑,但谢长翎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不好继续再闹着了,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前厅多喝了几杯。 毕竟,谢家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这婚事该如何解决,那都是谢家自己的事。 就在谢府不远处的小巷内,有一间同样挂满了红绸的喜房。 沉重的眼皮渐渐有了力气,沈昭月幽幽转醒时,低头一看,自己竟穿着嫁衣。慌张之下,她挣扎着身子想要逃出去,却半分都不能动弹,连嗓子都失了声,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她靠着床边坐着,唯有眼珠能转动,分明就是被人点了穴道。头上盖着红布,视线受阻,心底泛起了一丝不好的揣测。 咯吱—— 门被推开。 凌乱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空气中弥漫着酒气,酒气中混杂着熟悉的玉兰香。 “月儿,等久了吧。” 头上的喜帕被挑开,那带着欢喜的声音让沈昭月背后发寒! 第195章 可今日,他太欢喜了 喜帕掉落,谢长翎眉眼间的笑意不止,虽喝多酒,但仍旧带着三分清醒。 或许,借着醉意,他才能在此刻多一些放肆。 毕竟坐在床上的女子,那眼中的厌恶实在是让人心中抽痛,谢长翎拂过了她的眉角,想要将那不喜的神情抹去,他道:“今日是我们的新婚夜,你该多笑笑。” 笑?她被点了穴道,被人绑在了床上。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怎么不说话?”谢长翎促狭地笑了一声,而后才自言自语道,“哦,对。忘给你解穴了。” 谢长翎的指尖顺着她白皙的脖颈往下,似是解穴,又似是再给她宽衣解带,没过之处,总能将沈昭月身上的喜服拉扯地更加松散,衣襟半开,红色的鸳鸯肚兜露出了出来。 微张了下唇,沈昭月顿时感到身体不再僵硬,嗓子里也能发出些声音,轻动了两下手脚,四肢终没了束缚。 “你……” 然而,一句完整的话都未曾说出口,谢长翎已经倾身而上,修长的手指碰触到了她的舌苔,破碎的话语被强逼着吞回了嗓中,酒气袭来,和着玉兰花香喷洒在她的鼻尖。 唇齿交缠下,衣袍散乱,弥漫在空气中的催情香,愈加浓烈,谢长翎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责问与谩骂。 可今日,他太欢喜了。 那些惹人不喜的话,他不想听。 他想要她,想要她彻彻底底成为自己的女人。 红纱床帘落下,烛火翻滚,是无法拒绝的侵入,混杂着独属于男子的热烈,为了惩罚她的离开,为了纾解他的嫉妒,谢长翎第一次感受到了对自己的失控。 唯有她,能让自己如野兽般,忘却一切廉耻,忘了平生二十多年的君子之道。 君子?做君子,如何能比得上做她的男人呢? 疼痛的袭来,只是一瞬。催情香在喘息中,一点点侵蚀了沈昭月的理智。她被谢长翎强行拖入了情欲的深渊内,刚开始还推拒着他的胸膛,可渐渐被失了神,迎合着那一股热潮。 这一夜,直到红烛燃尽。 屋内的光影才终于停止了摆动,吱呀作响的木板声,归于寂静。 等到第二日鸡鸣之时,沈昭月浑身无力地睁开眼,四肢都麻了。 被人紧紧环抱在怀中,她几乎无法动弹。 “水……” 嗓音干涩,沈昭月脑中立刻浮现出了昨夜之事,一声声的乞求下,是变本加厉的索求。 环抱在腰间的手,动了一下。 谢长翎睁开眼,身下微动,醉酒带来的头痛让他不由皱了下眉。但在看到身侧的人时,他衔住她的唇瓣,肆意掠夺着她的清甜。 不着寸缕的相拥下,沈昭月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欲望,身体的酸痛提醒着她的无力。她抬起双手,抗拒的动作被人抢先一步察觉。 五指交缠下,谢长翎将她的双手困在了头顶,加深了那一吻。 就在沈昭月以为即将旧事重演,认命地闭上眼睛时。 一阵轻笑声从耳边响起。 “胆小鬼。今日,放过你。”谢长翎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时,那一片赤裸让沈昭月捂住了双眼,他……他怎么丝毫不遮掩? “水。”一杯茶水递到了床边,谢长翎随手披了一件外袍在身上。 沈昭月接了过去,她太渴了,嗓子更是干疼。 至于昨夜发生的一切,沈昭月不知该如何应对,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但这一间屋子,沈昭月打量了一眼,布局与陈设都太过陌生。 谢长翎原以为她醒来后,会大吵大闹,或是以死相逼。 但现在沈昭月安静地坐在床上,乖巧地喝着水,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轻舟呢?”沈昭月喝完水,她在心底思索了一番,若她失踪了,谢轻舟必然会发觉,也定会寻她。 谢长翎坐在床边,望着她脖间的红痕,回道:“新婚燕尔,他自然是与他的妻子在一起。” “什么?”沈昭月没听明白,手中的茶盏差点儿没抓稳。 谢长翎笑了笑,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宠溺,又带着几分戏谑,“你不是猜到了吗?” 他从前总以为,他的月儿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弱女子。可谢长翎现在知道了,他的月儿是深藏不露的小狐狸精。 “既是联姻,为何不能是轻舟呢?顺了他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谢长翎幽幽地来了这么一句,“只是委屈你,暂且不能跟我回谢府了。” 沈昭月一听这话,心底暗暗发毛,她咬着下唇,问了一句:“何意?” 谢长翎将那日的话丢了回去,手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却是一点点靠近了沈昭月,将她逼至了床角处。 谢长翎最生气的,不是沈昭月想要逃离他,而是…… “齐恒倒是对你真心呢,满城的暗卫在寻你。”谢长翎轻哼了一声,“你不知,齐家与我有仇?” 他竟知道齐恒与她的事!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出来。 若是谢长翎知道齐恒的事情,那她的姐姐…… “哦,我竟不知你还有个姐姐。”谢长翎将她最后一道希望也给打破了。 沈昭月原本抗拒的身心,顿时没了气力,她小心而谨慎地望着他,轻声问道:“我姐姐呢?” “自然是回到她该去的地方。”在得知沈昭月的姐姐,是庆王妃后,谢长翎命人重新彻查了安阳沈家一案。 她们姐妹二人,确实无辜。可若成了齐恒手里的刀,只怕往后更摘不干净了。 沈昭月眼中失了神色,她只怪自己大意,还连累了姐姐。 谢长翎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庆王是真心爱她,庆王妃的身份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沈昭月冷眼扫过去,“真心爱她?就可以将她囚禁在王府吗?谢长翎,这不是爱,是占有。” 这一句话,既驳斥了庆王,又嘲讽了谢长翎。 谢长翎歪了下头,似是想了下她的话。 然而,他却道:“月儿不是说过吗?木已成舟,当过好将来才是。” “如今,你我已是夫妻,自当要同心同德才好。” 第196章 莫要唤我夫人 夫妻?同心同德? 沈昭月独坐在床上,想着谢长翎离去前说的这句话,只觉得讽刺。既无三媒六娉,又无亲朋见证,真要说到人前去,他们不过是无媒苟合之辈了。 “夫人,换洗的衣裳已备好了。”一个未曾见过的侍女走了进来,却是脸上带着面具,说话时连个声调都没有。 衣裳摆在了珠帘后的浴桶旁边的衣架上,沈昭月昨夜穿在身上的喜服被撕扯的破破烂烂,但现下也只能将就着用破碎的衣袍遮住身子,往珠帘后走去。 “嘶——” 初经人事,腿下的隐痛让沈昭月难以启齿,但那侍女却是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夫人,且慢些。” 沈昭月对她的称呼很不喜,她道:“莫要唤我夫人。” “主子爷吩咐了,只能唤您为夫人。”侍女规规矩矩地回答着,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调。 沈昭月听着刺耳,但受困在此处,她还是想着办法与人亲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带着面具?” 侍女待将她扶进了浴桶中,才回道:“我名十三,是谢家的死士。” 沈昭月拿起巾帕擦拭身子的手,停留在了水中,刚才还想着能不能借着女子的同情,逃走。 可这女子是死士…… 大周的世家多有豢养死士之习俗,只谢家在广陵时并没有这些事,未曾想谢长翎竟有自己的死士? “夫人可需我帮忙?”十三试了试水温,又加了两勺的热水进去。 “不用了。你出去吧。”既是死士,那必然是用来盯着她,防着她的。沈昭月摇了下头,等到人出去后,她才捂住脸,趴在浴桶内落下泪来。 突然间,没了清白,又被人关了起来,这事落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想起昨夜之事,沈昭月自觉地更加羞耻,那后半程的应和,叫她难堪。 幸而,谢长翎未曾提及香叶,应当是未曾抓到她。如此沈昭月也只当放下了一桩心事,便是只有香叶一个人逃了出去,亦是件好事。 屋外,几只小雀飞过了枝头,于秋风中扇动着翅膀,朝着南方一往无前。只可惜,一阵秋雨落下了,打断了它们的计划,只能暂且歇在枝头,等待雨停。 一墙之隔的谢府内,谢轻舟被人一巴掌打醒。 张彩怡疯的一样砸着屋内的摆设,碎了的茶碗、花瓶割伤了她的足底,疼得她龇牙。“滚!谢滚!” “谢长翎呢!谢长翎在哪儿?”张彩怡昨日晕晕沉沉,未曾发觉自己的夫君竟被换了人。她大吵大闹着,顾不得一丝的体面。 屋外的侍女们不敢进去,只得侯在外头,等着主子来。 谢轻舟的额头被砸破了皮,他昨夜被灌了合欢酒,到底是与张彩怡一夜春宵,但等到他转醒过来,却是悔恨不已。这事,只怕早已预谋。 “出去吧。” 谢长翎来时,张彩怡已歇了性子,她砸东西,也都砸累了。偏生,就是无人来管她。 待到谢长翎进屋后,卫安守在门外,将人都赶走了。 张彩怡看着他,抬起手指着他质问:“谢长翎,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蠢,她费了心机想要嫁给谢长翎。但最后,竟是被他摆了一道。 谢长翎走到她面前,一脸冷然,“张姑娘,哦不,该称作一声六弟妹才是。” “你……”张彩怡一巴掌就要打过去,谢长翎往右侧轻移了两步,躲开了。 “你们张家算计我谢家儿郎时,就该知道有今日这遭。”谢长翎语气愈发冰冷,直言揭穿了张彩怡的心思,“你父亲贪污受贿,所放印子钱,害得赶考的学子自缢而死。圣上留你们到今日,不过是齐家还在,需要制衡罢了。” 谢轻舟站在一侧,脑袋晕乎地听着谢长翎的话,虽听不太明白,但也懂了一二。张彩怡本就是冲着他们谢家来的。 这样的污点,谢长翎自然不会留在身边,圣上有意赐婚,不过是想将他们绑到一起。若真有一日,东窗事发,便是一锅端了也可。 毕竟,若是齐家没了,谁又会成为下一个“齐家”呢? 谢轻舟是一颗被牺牲的棋子,他动了贪心,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张彩怡一听,立刻改了脸色,她慌张地朝着谢长翎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我是真心喜欢……” 那个“你”字还没说出来,谢长翎就打断了她的话,“六弟妹,我六弟还在呢。往后你们可是夫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应该心中有数。” 张彩怡愣在了原地,脑子里是一片浆糊,父亲逼着她必须嫁进谢家,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谢家人接触,谢长翎是个冷心冷肺的,她没办法才转向了谢轻舟。 可她哪里甘心,嫁给一个庶子。才会在皇家猎场,铤而走险,于众人面前以身相救谢长翎,却是被谢轻舟挡了几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轻舟。 “二哥所言,我必谨记于心。”昨夜,已经有许多人亲眼看见了谢轻舟成了新郎官。哪怕他不情愿,此事也是木已成舟了。何况,娶了张彩怡,他不亏。 谢家用他替婚一场,往后必然会补偿于他。 只是……他再也无颜面对沈昭月了。 谢长翎看着眼前人,他知道以谢轻舟的野心,若是得了机会,就绝不会轻易松开。 “六弟明白就好。”一个见利忘义的男子,谢长翎真不明白沈昭月看上他什么。 话说清了,谢长翎抬脚出了房门。 谢轻舟迟疑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问道:“二哥,月儿她……” 谢长翎未曾回头,只说了一句:“她很好。” 一句“她很好”,让谢轻舟不敢再多问,到底是他先对不起沈昭月。 “那就好,那就好。”谢轻舟喃喃了两句,总是不再言语。 谢家临时换了新郎之事,传到了皇上耳中,他只随意摆了摆手,“既是两情相悦,也就随他们吧。” 皇上年纪大了,这些小事不足以让他烦心,只要目的达到了,就行。 第197章 她自夸了一句 这一处院子颇为安静,周边无一丝叫卖之声,就连孩童的吵闹声皆无。 沈昭月坐在院墙处,在一棵大枫树下,悠哉游哉地晃着秋千,十三站在五步之远的地方,温着一份桂花原米酿汤圆。 桂花的花期一向短暂,深秋已过,剩下的唯有落叶与晒干的桂花花瓣,沈昭月让十三寻了一些来。一份米酿做起来容易,但想要味甘,其中的食材都得精挑细选。 “夫人,起风了。”十三端了一碗刚刚温好的汤圆递了过来,汤圆是今早先包好的,用红豆做内馅,是沈昭月喜欢的香甜黏糯。 被关在这院子里已是第三日了,沈昭月每天都会在纸张上画一笔,提醒着自己要记得日子。 除了十三外,她未曾在这座院子里见过旁人。 就连每日的吃食,都是固定从南侧的厨房送来,再由十三摆放到桌前。无人可说话,可没什么好说的。 今日,沈昭月是故意提了些要求,并不为难人的要求,以此试探十三能为她做些什么。 似乎只要是打发些时间的事情,十三都不会拒绝。 接过了那碗桂花米酿汤圆,端在手中,暖意从手心中传来,一口下肚,秋意显得更加浓厚了。沈昭月对秋日颇有眷恋,只可惜她现在没什么心思赏秋。 “十三,你也尝尝吧。”沈昭月吃了一半,见十三还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也朝她笑了笑,“只我一个人吃独食,可没什么意思。” 十三被派来看守沈昭月时,原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或是胆小怯弱,却没想到仅仅一夜过去,她镇定自若的神情,仿佛她是自愿被关在此处。 只是偶尔,沈昭月面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让十三知道,她是不情愿的。 十三见她吃的欢喜,又难得笑了笑,也就点头应下了,尝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滋味,让不喜甜的自己都忍不住多吃了一口。 院内的风更大了些。 沈昭月拢了拢衣襟,有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堆积在一起,遮挡了些阳光,有些阴沉沉的。 “快要下雨了。”沈昭月伸出掌心,一片红枫落下。 十三将披风盖在了沈昭月的肩上,“夫人且回屋吧。” 谢长翎叮嘱过:“她身子弱,平日里得穿得暖和些。屋子里的暖炉若是不够,就多备着。” 能让自家主子如此关心,十三只觉得这女子真心厉害。 然而,每每看着沈昭月那具弱不禁风的身子,又觉得如她这般的女子,很是可怜。连自己的自由都无法掌控,与那些所谓的瘦马,又有什么差别呢? “让厨房备一份红枣莲藕汤吧,暖胃。等长翎回来了,也能一起尝尝。”沈昭月吩咐了一声,又打了个哈气,“我困了,晚些再来唤我吧。” 沈昭月不喜人进她的屋子,十三将人从到门口,就自行退下了。 每一日晚间,谢长翎都会来,除了第一次外,他并不强迫于她。两人只盖着被子,躺在一张床上罢了。 白日醒来时,总有一双长臂环在沈昭月的腰间,压得她有些难受。 除此之外,倒也还好。 午后黄昏,谢长翎换了常服,进了院。 十三见人来,刚准备敲门喊醒沈昭月时,被谢长翎止住了动作:“去布膳吧。” 十三转身去了。 谢长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生怕惊醒了屋内的女子,床上沈昭月睡得正熟,她从不会委屈自己,既已经被困在了这里,又暂时想不到法子逃出去,还不如该吃吃、该睡睡,没得让自己不舒坦。 看着安静乖巧的人儿,谢长翎心中一软,她若是一直如此,自己又何必将她关在此处? 绵长的呼吸声下,是微微起伏的睫毛,谢长翎低下头去,双唇印在了她的额前。 略微的温热感传来,让沈昭月不由皱了下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怎么现在才回来?”沈昭月揉了下眼睛,外头的天色已有些黑了。 这一句问出来,好像是新婚妻子在责怪丈夫迟迟不归家一样,谢长翎很是受用。 这几日,他们都未再提起谢长翎故意囚禁沈昭月的事实,两人闭口不提后。沈昭月更是一改之前的抗拒之意,对他多有亲近。 谢长翎自是欢喜,他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见她光着脚,责备了一声:“秋日寒凉,便是睡觉也该穿着袜子才是。” 他记得,她的双脚总是发凉。 沈昭月吐了下舌头,“我不喜欢嘛。” 谢长翎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双长袜,半跪在地上,亲手给沈昭月穿好了鞋袜,“下次,可不许了。” 两人亲密的举动,似是长久以来,一直都这样。 沈昭月点了下头,“嗯,好。” 可在谢长翎看不见的地方,她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十三敲了敲门,“二爷,晚膳已备好了。” 沈昭月的肚皮响了一声,谢长翎轻笑出声:“下次,别等我回来再用膳了。” 桌上,是清淡的四菜一汤。 沈昭月盛了一碗红枣莲藕汤,放在了谢长翎的面前,她道:“补血驱寒的,不过是厨房做的,怕是没我的手艺好。” 她自夸了一句。 谢长翎尝了一口,味道清淡许多,他不喜甜,因而厨娘鲜少会多放糖。“你白日里,做了些什么?” 沈昭月吃了口菜,耸了下肩膀,满是无聊道:“发了会儿呆,荡了个秋千。让十三帮着做了一份桂花米酿。” 在广陵时,沈昭月就经常靠着自己做些吃食打发时间,现在她连这项乐趣也没了。 谢长翎想了想,将她关在这儿,已是委屈她了,而后道:“你既喜欢,去厨房亲自做些吃食也行。” “真的吗?已经快入冬了,我还想做一份羊肉羹尝尝呢!”沈昭月语气欢喜,“不过这羊肉羹我还不太会,往日都是香叶帮着我做的。” “这容易,让厨娘帮着你做就行。”谢长翎夹了一块肉到沈昭月的碗中,“你太瘦了,该多吃些。” “好。”沈昭月笑得灿烂,小咬了一口肉。 入夜后,两人早早上了床。 吹熄了灯后,夜色中,谢长翎的指尖缠上了沈昭月的腰带,他轻声问了句:“月儿,可以吗?” 第198章 你情我愿才是正理 沈昭月的四肢僵硬了一下,微微侧过了身子,小声回了一句:“我困了。” 分明白日里谁了许久,但她拒绝的姿态太过明显,谢长翎缠绕在她腰间的手松开了,只搭在了她的小腹上,又将头移到了她的颈侧,“好,那就睡吧。” 若是逼得太急,兔子亦会咬人。 谢长翎拥着怀中人,他有足够的时间,不用急在一时。 只是身下的热气,告诉他,他对沈昭月的渴望自从在彻底拥有她之后,变得更加强烈。 谢长翎想要的,不仅是她曲意迎合,更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人就是这般奇怪,在得到一件东西后,总是贪婪地想要更多。 月光投射在屋外的枫树上,树影在窗棂处晃动,纱帐垂落,又是一场同床异梦。 京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自安平郡主离京后,娴妃所出的二皇子突然得了癔症,整日说着胡话,甚至直言自己是“真命天子”。皇上虽圣体有恙,但二皇子此言终是犯了大忌。 在御医的建议下,皇上将二皇子送去了荒废许久的安王府修养。 安王死的凄惨,被人构陷谋反,被逼着自缢。纵然最后洗清了冤屈,但安王一家连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丧了命。 一时间,人人都将安王府视作不详之地。 如今将二皇子送去了安王府,其中深意,朝中之人各有猜测。 娴妃算是失了势,不负此前的风光。但稀奇的是,圣上仍旧对娴妃宠爱有佳,每月都必会在娴妃宫中歇息几日。 “这一招,是厌弃了二皇子,还是保他。只怕,唯有那位知道了。”庆王冷哼了一声,他是猜不透皇上的想法了。 谢长翎拿着鱼竿,静静地等着鱼儿咬钩,“结果如何,多等等就知道了。” “安平去了燕国,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三波刺客。若非派出去的都是精兵强将,只怕连一半的路程都走不到。”庆王提了下他的鱼竿,上头的鱼食已经被吃干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鱼钩。 谢长翎的鱼线抖动了一下,“边疆的情势如何了?上官将军可有传信来?” “边疆虽集结了兵力,但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唯独有一件事,燕溯似是舍了国都,亲往边境去了。”裴玄对这一消息有些怀疑,燕溯若想稳居皇位,就该好好护着他那条命才是。 谢长翎猛地一提鱼竿,一只小鲫鱼咬了钩,今日带回去,给他的月儿煮汤刚好。“燕溯的事,让上官将军多派人盯着些。边疆,不只是我们大周与燕国的边境。” 三国交界之地,任何一方,都可以渔翁得利。 静水湖不算大,位于京城北边的一座小山下,因着位置有些偏,秋冬又颇为寒冷,鲜少有人来。 两人正钓着鱼,一人提着鱼篓,拿着鱼竿,走了过来。 “庆王殿下,谢大人,还正是巧了。”齐恒走到了谢长翎的鱼篓旁,朝着里头数了数,“一连钓了三条鱼,谢大人果真是好手。” 谢长翎给鱼钩上重新裹好了鱼食,长杆一甩,将钩子抛了出去,才悠悠回道:“不过运气罢了。” 齐恒见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底早恨得牙痒痒了,他百般算计好的事情,竟是给谢长翎给打乱了满盘的计划,他自那日突然没了沈昭月的消息,流云又半途跟丢了沈明月,他就猜到必然是谢长翎与裴玄发现了什么。 只他没有证据,此时又不方便大张旗鼓的寻人,只得暗戳戳地来这里探探虚实。 “听闻庆王妃的病好了,还真是恭喜庆王殿下了。”齐恒将鱼篓放在了庆王的不远处,提着鱼竿问道。 裴玄偏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中藏着怒意,他自己好端端的王妃,突然不见了踪影,若非最后将人找了回来,他真想现在就砍了齐恒的手。 让他知道,什么是不该碰的人。 “吉人自有天相而已。”裴玄冷笑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地打着哈哈,齐恒自然是感受到了他们的敌意。如今时局发生了变化,谢长翎与裴玄连避嫌都不避了。 也是,就皇上那个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如今谁最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自然都想着拼一拼。 齐恒的鱼竿刚刚下水,那鱼儿就咬住了钩子,慢慢地收紧了鱼线,最后一提,一尾鲤鱼进了篓。 “看来,我今日的运气也不错。”齐恒转身朝着两人看了过来,笑道,“俗话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有些事,强人所难总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你情我愿才是正理。” 这句话,隐隐约约在点谢长翎与裴玄。 谢长翎站起身来,对着齐恒说道:“人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最终甜不甜,唯有吃到嘴里的人知道。齐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此,齐恒笃定,沈昭月确确实实在谢长翎的手里。 “道理嘛,都是人定的。”齐恒收了鱼竿,“我不贪心,一尾鱼,刚好能熬汤。” 说罢,齐恒提着鱼篓,朝着两人微微点了下头,就走了。 等到人走后,裴玄不由怒斥道:“好话坏话,还都让他说尽了。” “圣上已经钦点他为太子少师,只怕立太子一事,齐家多多少少能插上一脚。”谢长翎蹙眉道。 齐恒自幼长在京城,更曾亲自受过皇上指点入宫,皇上对齐家虽有忌惮,但齐恒的口舌之才,只怕早已让皇上卸下了一些戒心。 什么样的太子,才会需要少师呢? 自然是未长成的太子。 裴玄一时神情紧张,提了一句:“那岂不是……?” 谢长翎点了点头,“只怕,已经有了考虑。” 九皇子年幼,皇后母族虽然势大,但经过此前几遭,已是元气大伤。谢长翎与裴玄都成了皇上手中的刀,帮皇上拔了刺。 回到马车上,齐恒将鱼篓扔给了流云。“晚上,煲汤。” 流云赶着马儿前行,里头的人又道:“盯着谢长翎,查查他将人藏到哪儿了。” 第199章 夫人怎不等我来? 夜里,寒霜渐盛。 等到第二日晨起时,屋外的树叶上都已落了霜,谢长翎每日要去早朝,几乎天不亮就走了。 倒也好,醒来不用见到他。 待到换好了官服,谢长翎总会坐在床边,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沈昭月不由往床内滚了一下,将那人的动作挡在了外头。谢长翎为她轻轻掖好了被角,才出了房门。 沈昭月睡得不踏实,每当谢长翎出了屋子,她就睁开了眼,只是舍不得离开暖被,在床上翻滚几圈,又会沉沉睡去。她一人躺着,更自在些。 待到日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时,沈昭月才从回笼觉里醒来。 小厨房送了清汤素面来,放了几片菜叶,加了一勺生抽,几粒葱花飘在汤面上,热气蒸腾。 “二爷说夫人喜欢素面,今日特地做了一份,还请夫人尝尝。”十三递了筷子过来。 沈昭月尝了一口,面条细软,略咸,但若是一丝味道都没有,那就寡淡了。这味道,倒是像她来京城时,在驿站面馆吃到的。 “不错。那一碟醋来吧。”吃面,总该加些醋,才能激发一些酸甜的口感。只是当日在驿站没有醋罢了,沈昭月朝着十三吩咐了一句。 早膳用完后,沈昭月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这院子不大,随便走上两圈,就能逛完了。不过该有的都有,小花园、赏景亭、锦鲤小池等等,造景上花了心思。 “这些景是原先就有的?”沈昭月喂了一把鱼食,随口问上了一句。 十三点了点头,“是本就有的。只先前荒废久了,二爷又让人重新修缮了。夫人可是有不喜欢的地方?” 沈昭月看了眼围墙处,虽有花圃,但秋季毫无花色,显得落寞了。她道:“想种些秋海棠,添些颜色,等明年也好赏秋。” “夫人既说了,我明日就去寻人来种。”十三答应了下来,这些日常的花草小事,她一人可做主。 “走吧。去小厨房看看,前几日的鲤鱼煮汤还不错。”沈昭月自得了去小厨房的机会,就常去。 小厨房内,共有一个厨娘,一个烧火丫鬟。 厨娘王婶不过三十来岁,是个好性子的,不爱说话,但做出来的吃食样样精细,应当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几年的。 烧火丫鬟叫胖丫,年岁小,许是十三四岁,左不过和谢妍一般大,看着倒是有一股机灵劲在,每回沈昭月来,都笑眯着眼睛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夫人来了,”王婶在挂在腰间的旧布上擦了擦手,小跑到了厨房门口迎人,“今日新送来了一只鸽子,还有上次夫人要得蒸笼也一并送来了。” 沈昭月想做些面点,自然是要蒸笼的。她笑着进了门,去看了眼摆放在地上的菜色,那只鸽子很是白皙,只翅膀上有一处红点,像是染了色一样。 “这只鸽子真漂亮啊。”沈昭月伸出手去,逗了逗鸽子。那鸽子也乖巧,只停在她的掌心,就不动了。 突然,鸽子的嘴尖一动,啄了沈昭月的指头一下。 沈昭月连忙捂住了手,吃痛地喊了一声,道:“哎呦,它敢咬我!十三,快去弄碗盐水来。” 十三跟在身后,这一听,连忙从橱柜里找了个碗,又急急去灶台上添了盐和热水,混开。 沈昭月气得狠狠拍了两下鸽子的脑袋,在鸽子扑棱着翅膀躲避时,扯了一把它翅膀上的羽毛,指尖摸到一处小小的细竹筒,她不由用余光看了眼四周,随即将那细竹筒藏到了袖子里。 十三端着碗来了,见沈昭月与一只鸽子置上了气,劝道:“夫人,那畜生不通人性,别再伤着你了。” “王婶,一会儿就炖了它,放些生姜、八角、枸杞,多炖些时候。”沈昭月气鼓鼓的说了一句,而后将刚才被啄了一口的指尖放在了盐水里泡着。 十三凑近看了一眼,还好,没出血,许是只蹭了些皮吧。 王婶连连答应着:“是是是,我一定炖久一些。” 胖丫站在那儿,很是奇怪,这夫人怎还会和一只鸽子置气呢? “罢了,今日就不做面点了。等过几日再来吧。”沈昭月将手指拿出来,用帕子擦了擦,很是不开心地说了一句。 因着时间还早,沈昭月在观景亭歇了一会儿脚,亭外的金桂已经凋落了不少,就连叶子都有些光秃了。她握紧了袖中的细竹筒,手心有些紧张的发汗,但按照他她以往的习惯,还得在院子里晃上一会儿才是。 滴滴……哒哒…… 一点一滴雨水落了下来,秋雨萧瑟,寒意更甚了。 十三站到了亭外,掌心向上,雨滴淋落在她手上,她朝着沈昭月道:“夫人,我去拿把伞来。” “嗯,去吧。”沈昭月趴在了栏上,微微点了下头。 这院子共三处有门,每一处都有两名侍卫看守。沈昭月每日逛园子,也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动向。 只可惜,这些人都带着面具,正如十三一样,沈昭月连他们的样子都看不见,更别说有机会搭话了。 因而,十三暂时离开去拿把伞而已,她并不担心沈昭月会出什么事。 十三走后,沈昭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而后悄悄从掌心拿出了那一小截细竹筒,从头上快速拔了一根簪子下来,用力一戳,掉下了一张纸。 打开一看,赫然写着一个字:病。 病? 看完之后,沈昭月立刻将纸张揉搓成一团,扔进了亭外的池水中,纸张浸湿了水,一只锦鲤浮出了水面,将纸张一口吞下。 那一小截的竹筒,则是朝着竹篱下扔了过去。 雨水滴落,沈昭月看了眼天气,她最是畏寒了。她提着裙摆就往亭外走了出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从衣领处落了进去。 十三匆匆而来时,看到了抬手遮着雨水的沈昭月,她急忙将伞撑在了沈昭月的头上:“夫人怎不等我来?” 语气中的责备,让沈昭月垂下了眼角,她小声道:“刚突然有个青蛙跳到了亭子里,我害怕。” 十三无奈,青蛙而已,也值得怕? 可想到沈昭月到底是养在宅院里的女子,怕这一类无皮的东西,倒也正常。别说青蛙了,便是毛虫,想必都怕呢! “夫人快回吧。待会儿泡个热水澡才好。”十三担忧沈昭月的身子,就连卫安都曾说过,这位夫人啊,身子弱,淋个雨都会病着呢! 这要是被她家主子知道,岂不是要扒她的皮? 第200章 风寒入体 回了内寝,十三打了水来,白日沐浴,沈昭月并不喜欢,但十三坚持让她泡一泡身子。 “夫人只泡一会儿就成,去去寒气。我已让王婶煮了碗参汤来。”十三对沈昭月的照料是细致入微,每一件小事都考虑到了。 旁人对她好,沈昭月一向不知该如何拒绝。 也就随了十三的心意,去泡了一会儿。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凉意从肩头袭来,温热的浴水不足以驱赶走全部的秋寒。 沈昭月只觉得头有些晕沉了,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才起身从浴桶中爬了出来,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内衫,就进了床上躺好。 十三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 她又敲了两下,还是无人,一时情急,她冲进了屋内,却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的沈昭月。 十三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主子要扒她的皮了。 将手心搭在沈昭月的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让十三收回了手。她赶紧将人扶起来,唤了几声:“夫人?夫人?醒醒。” 沈昭月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好像真的病了,或许不仅是淋了雨的缘故,这些日子的心惊胆战和满心算计,早就让她疲惫不堪了。 又故意在浴桶中冷了半晌,这会儿才终是病了。 “十三……”沈昭月喃喃唤了一声。 十三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了半碗生姜水,“夫人,喝些生姜水,发发汗就好了。” 这院子里没有大夫,十三只能用土法子先给沈昭月降温,等到沈昭月喝完了生姜水,才将她缓缓放下,又从柜子里拿了床厚被子盖在她身上。“夫人先睡会儿,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十三匆匆忙忙出了院子,马不停蹄就往京兆府赶去,虽要请大夫,但更需要跟谢长翎知会一声,她不敢随意将人带进来。 卫安刚领了新的命令,正要出京兆府时,遇到了十三,他抬手一笑道:“十三,怎来这儿了?” 十三一个箭步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大喘气道:“二爷在吗?” “在呢。”卫安看她急急忙忙,摸着脑袋只觉得奇怪呢。 没空管卫安了,十三径直冲到了里堂,在谢长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子,夫人发了热烧,得寻个大夫去瞧瞧。” 谢长翎一听,眉头紧皱,他今日出门时,沈昭月的身子还好着呢!“怎么回事?” “上午淋了场雨,就突然病了。”十三不敢隐瞒,“是属下的错,未曾带伞在身上。” “卫安!”谢长翎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刚才还准备离开的卫安,赶紧从外头跑来了进来。 “去将府中的张大夫请来,他近几日在给母亲看头疾。切记,不可走漏了风声。”将事情交给卫安,谢长翎更放心些。 “是。”只怕任何事情比起沈姑娘来,都不那么重要了。卫安想了想,转身就去了谢府请人。 十三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谢长翎此刻脱不开身,他一会儿还得去宫里一趟。“回去,看顾好夫人。倘若再出事,你自去刑堂领罚。” 十三重重叩首,“多谢主子开恩。” 十三这才匆匆又跑了回去,等着卫安带人来。她给沈昭月擦着汗,心底竟是有一丝的羡慕来,这么多年,她倒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如此得谢长翎的欢心。 卫安将张大夫请来时,沈昭月已头昏到没了什么知觉,浑身发冷。 张大夫给她号了脉,看了诊,道:“风寒入体,这位夫人又自幼底子薄弱,只怕得好生养许久才行了。” 而后,张大夫开了几个药方来,“每日煮服二次,若三日还未好,只怕得下重药才行了。” 张大夫瞧了眼床上的女子,哪怕病了,依旧难掩容姿,让人心叹一声:可惜啊! 卫安将人请来,自是要再将人送回去。 胖丫在厨房煮着药,闻着那刚刚煲好的鸽子汤,流着口水道:“王婶,这鸽子汤要是夫人不喝了,给我尝一口行吗?” 王婶尝了几口火候,本都要炖好了,谁知道突然病了呢? 这不吃,又可惜了。 “好好好,你个小馋鬼。等晚上没人来取,咱们就自己分了。”王婶嘻嘻笑了一声,总不能浪费了。 那一碗中药煎好,沈昭月怕苦,是一口喝不下去。 十三劝了许久,硬是没法,等到谢长翎匆匆回来时,才端起了药碗,坐到了床边,“去寻一些蜜饯来。” 她最怕苦了。谢长翎让沈昭月躺在了自己的怀中,拿起汤勺吹了吹,等到药冷了些,才道:“喝药吧,也怪我,不该让你自己在这里待着。” 只让十三这么一个大老粗照顾她,谢长翎不免觉得自己失误了些。或许,该是让残荷来的。 只他担心,残荷与沈昭月太过亲近,怕沈昭月寻到机会跑了。 自上次沈昭月要离京后,谢长翎就十分恐慌,他多么害怕,自己真有一日会彻底失去她的消息。 曾经,他还嘲笑过裴玄,为了个女子,伤心失意。 可等到这些落在他自己身上,谢长翎终是懂了,情爱就是这般,让人变得更加疯魔与偏执。 沈昭月半咬着唇边,就是不肯喝。 “你若是不愿我用勺子喂你,那我就只能换个方式了。”谢长翎无奈,轻笑了一声,在沈昭月的耳旁呢喃了一句。 终于,沈昭月缓缓张开了口。 而后,谢长翎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哄着,一点点地将药喂到了她口中。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有耐心的人。 等到一碗药喝下,十三递过了蜜饯,谢长翎的指腹一推,将蜜饯塞进了她的舌尖,丝丝甜味冲淡了嗓子里的苦涩。 沈昭月躺在他的怀里,虽一言不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身后人的温柔,他好像是有些变了。 “睡吧。”谢长翎中途来了院子,他还有些案卷没处理完,齐恒丢了一大堆陈年旧案给他,又在朝堂上多次参他无用,如今只得让卫安将东西送来了这里,熬夜处理了。 可沈昭月的病连着三日都未好,甚至更加重了些,她几乎是日日高热,有时吃进去的药,还会被吐出来。 “去!让张大夫再来一趟!”谢长翎不在,十三寻了一大圈,就是没找到人。她心一横,挠着头,将身上的牌子递给了王婶,让她去谢府请人来。 第201章 真是,为难她装乖了 张大夫来看诊时,沈昭月已烧得迷迷糊糊,只躺在床上说起了胡话,时不时喊上两声:“姐姐,姐姐……” “邪风入骨了,怕是平日里忧思过重,心绪难安,我再添几味重药,但熬煮时的火候颇为紧要。”张大夫掀开沈昭月的眼帘看了看,泛着红丝,眼角更是通红一片。 “你可懂药理?”张大夫朝着十三问了一声。 十三是死士,学得杂,但要说精通,却也没有太厉害。何况沈昭月的病情看着实在严重,她不敢自居,摇了下头:“略懂而已。” 张大夫了然地点了点头,道:“谢夫人的头疼发作的频繁,需得每日针灸缓解,且时辰不定。这样,我将小竹给你留下,他虽才跟着我学医,但熬药这等事,他做得来。” 一个瘦瘦小小的小郎君从张大夫身后走了出来,十三看了一眼,年岁和烧火丫鬟差不多大,她道:“如此,就多谢张大夫了。” 谢长翎得到消息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赶回去,陪着沈昭月。奈何圣上催得紧,那河道塌陷一案,牵扯出了多年前的贪污,一时又要翻旧账。 卫安见主子心神不安,他回了一句:“主子莫心急,张大夫既然开了药,想必是能好的。只是辛苦夫人多受几日罪罢了。” 谢长翎想起她不愿喝药,那一张被苦的皱皱巴巴的脸,朝着卫安吩咐了一声:“去寻些甜果、蜜饯、枣糕什么的,送去。” 多备一些甜食,也能让她多舒坦一些。 卫安马不停蹄去办了,等他送去时,沈昭月的病情已稳定了一些,虽还是睁不开眼睛,但是药倒是都能喂进去了。 “还请帮我向主子带句话,夫人的病已经渐渐好了些。”十三见卫安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知道谢长翎担忧沈昭月,自己这人都没照顾好,更害怕被责罚,这才请卫安带句话。 卫安同为属下,自是知道十三的意思,“放心,我会与主子说的。” 十三将那烧火的胖丫喊了来,这屋子既要透风,又要防着热气消散,只得频频让胖丫帮着开窗和替换暖壶。十三坐在床边,片刻不离的守着沈昭月,唯恐她的病情突然加重。 第二日,黄昏将近。 小厨房内,小竹熬着药,得一刻不闲地看着火候,添药、加水、熬煮,忙得不停。王婶见他辛苦,特地煮了一碗红糖水给他。“喝点儿吧,润润嗓子。” 小孩子总是嗜甜的,小竹喝了半碗,笑眯眯道:“王婶,我反正也好看着火,你要是有事忙,我就顺带帮你看着汤就是了。” 灶台上煮着今晚的晚膳,一份黑鱼汤,沈昭月病着,喝些鱼汤能补气血。 王婶一听他的话,正巧是肚子疼,想去趟茅厕呢!她道:“好好好,那小竹帮我看着些,我去去就来。” 小竹欢快地“哎”了一声,等到人走后,给药炉扇着风,而后朝着门外看了几眼,才一个转身,揭开了锅盖,从腰间掏出一个纸包,将里头的白色药粉都倒了进去,搅拌搅拌,再重新盖上了锅盖。 鱼香在厨房内飘散了一会儿,让人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晚膳前,沈昭月服下了第四贴药,竟是起了效,能下床了。十三喜不自禁,连忙让王婶将晚膳送来,“夫人,喝些鱼汤吧。你都好几日没吃了。” 然而,小竹却是端着一份稀粥走了进来,拦住十三:“鱼汤太荤腥了,夫人现在可不能喝。这药效刚刚起作用,最好是先喝些粥。等晚间若是还饿了,那再喝些鱼汤也成。” 有了小竹的话,十三也就歇了心思,毕竟她也不是大夫。 沈昭月下床走了几步,似是恢复了些力气,又自行端起了粥吃了一碗,胃里暖了,身子也就暖了。 鱼汤已经端到了桌上,整整一大盘子。沈昭月不由道:“这鱼汤,大家一起喝吧。这几日,也累着你们照顾我了。十三,你尝尝。别浪费了。” 沈昭月亲自盛了一碗,放在了十三面前,十三本要推拒,但沈昭月望着她,那一双眼睛看得她心头一颤,最后还是端起来,喝了两口。 黑鱼汤鲜美,让十三都忍不住胃口大开,她确实好些日子没休息好了,身子累,自然肚子也饿着,见沈昭月吃了半碗粥后,她也索性将一整碗鱼汤都入了肚。 “王婶,胖丫,你们也尝尝。” 站在一旁的王婶笑着答道:“多谢夫人赏了。” 胖丫也笑得开心,她早就饿了。 唯有小竹摇了摇头,“我不爱吃鱼。” 晚膳用完,众人昏昏作睡,各自回了屋子。十三给沈昭月管好了窗户,却是突然眼前一花,心底一股怪异的感觉滑过,然而没等她想明白来,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咚——” 倒地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影从钻进了屋子。 “沈姑娘,可能自己走?”小竹将一粒药递到了沈昭月面前,她一口吞下。 药丸入肚,身子立刻轻盈了许多。沈昭月点了点头:”可以,我们走吧。” 沈昭月的病一开始只是轻微的风寒,不过是她装得严重了些,张大夫开的药,其中有一味被换成让人昏睡体虚的慢性毒药,正是她姐姐沈明月之前所中的毒。 小竹这几日给她熬煮的药,正是解毒所用。那一颗药丸,更是能加快的毒性的排出。 夜深人静,两人披着黑色的袍子,从小厨房那处送菜的小门逃了出去,看守门口的侍卫也都分食了鱼汤,早就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人呢!”谢长翎冷着一张脸,在十三匆忙来报时,狠狠地将桌上的砚台砸了过去。 十三的眉角磕出了血痕,她也没想到那小竹竟然会……会将夫人拐走! “属下已派人去追查了。昨夜城门早就关了,夫人应该还没出京城。”十三跪在地上,心底瑟瑟发抖。她已经接二连三犯了主子的大忌。 “卫安,你去查。”谢长翎手心握紧,他一想到这几日齐恒的刁难,不由心中的怒气更重了。她竟然,还是跟着他走了。 真是,为难她装乖了这些日子。 “十三,自去刑堂。”谢长翎拂袖而去。 第202章 你与你姐姐,还真像 为了尽快找到人,谢长翎命卫安将沈昭月的画像贴在了城门的通缉榜上,守门的官兵是人手一份。 “这女子……犯了什么事啊?”一人看着画中的美貌女子,忍不住打听了一声。 “问这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啊,就是哪家出逃的家奴呢。”京城多有豢养家奴的人,美貌女子尤其多,一年逃跑一两个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说话的人不由“啧啧”了两声,“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竟是个家奴。要是这秦楼楚馆里,咱们啊,还能去看看呢。” “走走走,快走吧。”守门的官兵,看了眼赶车的马夫,胡子拉碴,还驼着背,一身散发着骚味的羊毛大衣,早就从白色变成了黑灰色,脏死了。 从西疆往来的羊皮商人常有,只不过这些人最不好干净,怕是连虱子都长满了身。惹得那官兵一脸嫌弃,赶着他们快些出城。 流云赶着马车,身侧坐在一旁的,胡子拉碴的人正是沈昭月。 谢长翎在京城多有势力,齐恒不过是文官,在藏人这事上比不过谢长翎。 但出了京城,就是鱼入大海,只要藏得够好,那就难找了。 未免沈昭月被人发现,齐恒特地让流云护送她到了临镇,镇上的一处河岸旁,早有一艘小船等着沈昭月。 船上,齐恒温着一壶茶,悠闲地钓着鱼。 沈昭月踏上船时,一尾鲤鱼上了钩,“齐大人,好雅兴。” 齐恒将鱼钩收回,又将那一尾鱼放进了鱼篓里,才转身朝着沈昭月道:“走水路虽快,但吃的不多。准上几条鱼,煮个鱼汤也好。” 沈昭月不明他的意思,“齐大人,要与我同行?” 她病在床上时,小竹曾在送药时,偷偷在她耳旁嘀咕了两声:“齐大人。” 沈昭月知晓是齐恒有意救自己,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忙,自己却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好处,让沈昭月不由疑心他的目的。 见她目光警惕,齐恒突然笑了起来,“我的小月儿啊,你与你姐姐,还真像。” 一样的防备心,却也一样的蠢笨,竟都会被男人困住。 “谢长翎破了件大案子,圣上如今有些迁怒于我。我身子不适,便自请去安阳修养些时日。”齐恒朝着沈昭月招了下手,让她坐下。 然而在听到安阳两字后,沈昭月不由蹙紧了眉头,“安阳?” “安阳吴家,乃是我的外祖家。”齐恒倒了杯热茶,而后朝着身后的船家唤了一声,“船家,开船。” 安阳吴家,沈昭月当然知道。沈昭月那已经逝世的外祖母,就出自吴家。外祖父乃安阳文家,自外祖母去世后,两家来往就少了。 但沈昭月记得,自己在外祖家住的那两年,吴家时常会派人来探望。 她没想到,齐恒竟是出自吴家! 脑中一闪而过,儿时的记忆。 “想起来了?我的小月儿?”谢长翎朝她做了个鬼脸,抵着鼻子朝着她,吐着舌头。 一张胖嘟嘟的小肥脸从脑海中升腾而起,沈昭月不禁抬起手指,指了过去,磕磕盼盼喊了一声:“吴小猪。” 离开外祖家的前半年,吴家来了个小胖子,最是调皮捣蛋,还总是寻沈昭月的麻烦,每次都会用泥巴抹在手上,再往她的裙摆上一拽,脏兮兮的。 沈昭月那时不愿意让外祖母担心,即便心中委屈,也只是哭上两声,就气鼓鼓呃跑了。 可那小胖子却不愿意放过她,她一哭,就朝她做鬼脸,“略略略,你们女娃娃,就知道哭,小哭包。” 沈昭月那时想恶狠狠地骂回去,却只会说上一声:“吴小猪!” 齐恒能这么快查清沈昭月与沈明月的身份,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安阳人,自然门路更方便些。 但他没想到,沈昭月竟是将他忘了个干净,只剩他自己还记着。那年齐恒生了场病,齐家又腹背受敌,因为齐老太师就将他送去了安阳修养,远离京城的风波。 因着齐家的身份不一样,齐恒那时就隐姓埋名,用了吴姓。 走水路去安阳,需要半旬,这一路上,沈昭月倒是第一次在齐恒面前松懈了一些紧张,毕竟一想到对面的人,小时候胖乎乎的样子,也就没那么担惊受怕了。 “你怎会认识我姐姐?”沈昭月将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 齐恒吃了一口鱼,慢悠悠道:“是你姐姐,来寻得我。都是亲戚,自然要相互帮助了。” 对于这最后一句“相互帮助”,沈昭月并不太相信,毕竟姐姐提醒过她,这人不善。 “那我姐姐,她现在如何了?”谢长翎说姐姐已经回到了庆王府,成了人人口中的庆王妃。可沈昭月担心,她是否如自己一样,失了自由,被囚禁在一方小小天地内。 “庆王有意争储君,你姐姐是王妃,危险是危险,但富贵险中求嘛。”齐恒大口喝了碗汤,远离京城的感觉,确实自在,毕竟再也没有一群人死死地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了。 可齐恒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庆王争储君,与她姐姐何干?难不成,她姐姐还能做皇后? 但沈昭月没有再问了,便是她问了,她也觉得齐恒不会真正回答她的问题。 那不如,歇了口舌。 “对了,你姐姐中的毒,是我给的。”齐恒盛了一碗鱼汤给她,顺手还将那不下心盛进去的鱼刺夹了出来,“我的小月儿,我与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沈昭月愣了一刻,信与不信,等到了安阳,再说吧。 至少现在,不能饿着自己,沈昭月接过了鱼汤,喝了下去,味道不错。 而远在京城的谢长翎,早已经暗中将京城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未曾找到人。 十三背上的鞭伤还未好,她为了将功赎罪,已是连着七日未曾歇息了。 卫安趁着搜寻罪犯之时,终于是偶然从一个船夫哪儿,打听到了一丝线索,顺着追查下去,终于得到了消息,他回禀道:“夫人她,顺着水路,往安阳去了。” 第203章 公子莫要拿、我、打、趣 船只靠岸,船夫将绑在船头的绳子勒紧在码头的柱子上,水面秋波荡漾,沈昭月刚站起身来,就一个小浪打来,她一时未曾站稳。 齐恒扶住了她的腰身,将她轻轻一带,跨到了岸上。 沈昭月移开了步伐,与他拉远了距离,此人举止轻佻,一路上皆是言语轻薄,正经事是一件没说,只诓骗她来了安阳。 岸上,早有马车在候着。齐恒与沈昭月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那马车的车旗上,分明写了一个“吴”字。 吴家家主的次子吴冕,一见到齐恒,立刻迎了上去:“三哥可算到了,这两日我们都在码头候着,就怕错过了。” 按照年纪排行,齐恒可被吴冕称作一声“三哥”。 “还好顺风而下,船行的快些。”齐恒与吴冕只差了一岁,幼时就常常在一起玩闹。只齐恒去了文家做客时,吴冕也曾一同在文家待过几日,与沈昭月有过几面之缘。 此时,沈昭月只低着头,她太久没回来了,近乡情怯,自从外祖母去世后,外祖一家虽常常会写信来,但只见字迹,不见人。沈昭月一时,有些恍惚。 但看着吴家人对齐恒的亲热,心中不免挂怀,若是外祖父知道她回来了,定然也会派人来接的。 “这位是?”吴冕刚见到两人下船时,那是一眼就瞧见了沈昭月,杨柳细腰,风姿绰约,哪怕是一身的粗布麻衣,都让他看呆了眼睛。 等他与齐恒问了声好,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笑呵呵地朝着沈昭月问了一声。 沈昭月还未想好说辞,齐恒已接下了话茬,他笑道:“哦,我从京城带的侍女,一向用惯了。” 被莫名按了个侍女的身份,沈昭月忍不住瞪了齐恒一眼,她再不济,随口说个远亲就是了。总归是一起投奔而来,吴家还真能将她赶出去不成?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 沈昭月只得认栽,双手于腰间向下,腰身稍稍弯曲,恭恭敬敬得向吴冕请安道:“见过公子。” 吴冕受了礼,如此美人与他说话,他一时都有些羞怯了脸,憨憨笑道:“不用这么客气,称呼我一声玉郎就成。” 玉是吴冕的小字,但让一个侍女如此称呼他,是为不妥。 齐恒看了他一眼,就知又是一个见识浅薄的小子,扇子一收起,扇柄敲打在他的头上,“她一个侍女,敢叫你玉郎?只怕叔母明日就要将她发卖了。你个浑小子,说什么胡话。” 吴冕的母亲颇为严苛,御下最不喜那些妖妖娆娆,勾引主子的女子。吴冕身边自然也没什么颜色好的人,他啧了两声,才道:“比不得三哥,在京城就是好,连身边伺候的人都这么水灵。” 说来,吴冕的年纪也不小了。 但说话竟是如此少年气,竟是当着沈昭月的面,半点避讳都没有,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沈昭月低着头,只装作自己是卑微侍女,不再多言。 齐恒见她一副鹌鹑模样,倒是和之前在船上牙尖嘴利的样子差了许多。 存了逗弄她的心思,齐恒大大方方地搂住了吴冕的肩膀,说道:“哎,要为兄说。这京城可比不得广陵,哪里的女子才叫水嫩呢!等改日,为兄带你一同去见见世面。至于我这小侍女嘛,暖床而已。” 沈昭月一口白牙都差点儿要咬碎了,他青天白日,竟敢说自己是暖床丫鬟!她一字一句道:“公子莫要拿、我、打、趣。” 齐恒见她目露青光,知道是惹到她了,连连又打着哈哈道:“是是是,打趣而已。” 吴冕听沈昭月的语气,竟一时有些惊讶,这京城的侍女都敢和自己的主子顶嘴了?他那小心眼的三哥,还应着她的话,答应了下来? 要知道,在吴家可没有下人敢如此。 吴家的排场大,虽只是接齐恒一人,但马车都来了三四辆,唯恐齐恒带的东西多,谁知这人竟是什么都没带。 “三哥,这回是住上多久?别是几天就要走了吧。”马车上,吴冕与齐恒唠着家常,他资质愚笨,常有人说他不如十岁的孩童机灵。 比起吴家那么多人,齐恒最喜吴冕的性子,单纯无害,傻是傻了一点,但怪可爱的。 “自然不会是几天而已,只要待多久,就得看我这病什么时候好了。”说完,齐恒咳嗽了一声。 沈昭月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会装。 吴冕赶紧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拍了拍齐恒的后背,为他顺着气,“三哥你也是,怎总是病?我在安阳,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你病重退朝的消息,你这身子,如何当大官?” 大官?他早就是了。沈昭月感叹,这吴冕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正当两人闲聊的时候,沈昭月掀起了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沈氏茶坊的牌子挂着对面,她蓦然放下了帘子,神情暗淡。 在安阳,沈家有三家铺子,每一家都是她父母的心血。 如今,是外祖父在帮着打理,她亏欠文家太多了。 正如那年,姐姐出了事,若非外祖父极力相助,只怕早就没了沈明月这个人。 大家都是提着脑袋在帮着她们,可现下…… 齐恒察觉到了沈昭月心绪的变化,他微不可查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来,继续和吴冕闲聊了。 文家在安阳,不仅是商贾之首,更重要的是,那早已致仕的文老爷子,曾经是先皇钦点的皇商。 旁人或许不知,但先皇在世,文家曾帮着先皇洗牌了大周在民间贸易往来的格局。只可惜,文家最后被迫斩了一臂。 “到了。”马车一停,吴冕先一步就下了车,手指一挥,那恭候在门前的人,烧艾、洒盐、递酒、换衣,围着齐恒团团转。 齐恒无奈,“怎又是这一套?” 吴冕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没办法,总得去了霉运才是。” 沈昭月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咂舌,原来吴家这么迷信。 然而,正当她偷笑齐恒的狼狈时,却是一群人忽而围到了她身旁。“姑娘,抬手。” 烧艾的烟熏着眼睛,呛得沈昭月忍不住咳嗽,齐恒转身看过来,也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果然,她还是没躲过去。 第204章 上官家,会是你靠山 在吴家待了五六天,因着齐恒不让外人近身,沈昭月还真成了他的贴身侍女,每日伺候他洗漱换衣,端茶倒水,若非有专门的人洗衣,就差让她连浣洗的活计都干了。 “砰——” 在齐恒再一次使唤沈昭月给他倒杯茶水来时,她是提着一盏茶壶,往桌面上一摔,茶水从壶盖中溢了出来,打湿齐恒正画了一半的美人图。 “气性这么大?今日谁惹着你了?”齐恒抬起毛笔,纸张上的墨晕染成了一团,可惜了这好好的一幅画。 沈昭月冷哼一声,他是明知故问:“惹我?除了你,还有谁?” 这几日,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分明是故意折腾她。府中那么多侍从,他不要,非将她拘在这小小的院子里。 齐恒闲情逸致地修养着身子,时不时还能和吴冕一同出府游玩,她作为一个侍女,只能规规矩矩地跟在他们身后,除了干活,什么好事都轮不到她。 “既已出了京城,我自有打算。这吴家你待着就待着,我要走。”沈昭月往椅子上一坐,将她在脑中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她是离了京城,但没了姐姐的消息,她心中担忧。沈昭月问了齐恒许多次,可有办法将姐姐救出来,可齐恒只知道打着哈哈,愣是不给她一个准话。 齐恒将毛笔放下,低头看时,才发觉衣袖上沾染了墨迹,他将袖中往上挽起,露出了精瘦的胳膊,他道:“谢长翎已派人往安阳来了,你要走,只怕刚出了府门,就被人套上麻袋,绑了。” 沈昭月不信,若真是如此,为何齐恒之前不说?“那之前……你还说,他一定不会发现?” “之前在船上,他当然发现不了。这船运可不归他管。”船运之事,由皇商直属管辖,再由盐税司督查,统属中央管辖。齐恒如今已承了齐老太师之职,担任内阁大学士,这些自然由他为首。 至于谢长翎收到的风声,亦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你故意将他诱到此处?”沈昭月听了他的话,随即想通了,“你让我当诱饵?” “非也。”齐恒摇了下头,指尖挑起了沈昭月的下巴,道:“你可比诱饵,有价值多了。” 忽而,门外传来了声音:“恒公子,培阳侯之子,上官卿云求见。” 培阳侯…… 沈昭月想起来,此人原是先皇亲臣,勤王有功,姑特赐为培阳侯,曾亲赴边疆,仅仅凭借万人,就大胜燕国。 “走吧。希望你值得。”齐恒挑眉一笑,将沈昭月带出了书房。 门口的庭院内,初冬的萧条已渐现,枯黄的落叶随风吹落,铺在碎石小道上,别有一番清冷孤寂之感,但偶尔有几颗绿色的小草从石头缝中钻了出来,展现着冬日的生机。 沈昭月穿的厚,她一身嫩黄的夹袄,遮挡了些许风情,略有些圆润之感。这也许,是齐恒将她养得很好,脸颊上都长了肉。 “上官兄,”齐恒拱手作礼,将人引到了一旁的竹亭内坐下,屏风围绕在四周,小炉上烤着红薯,香气迷人。 上官卿云的目光在沈昭月的脸上流连了片刻,但下一秒,就回过神来。“听闻齐兄来了安阳,我自是马不停蹄就从滁州赶了回来,生怕晚一步,你就走了。” “去那一壶好酒来。”齐恒朝着沈昭月吩咐了一声。 沈昭月视线划过上官卿云的脸,那人刚刚盯着她的目光,让她心底有些怪异。她回道:“好。” 待到沈昭月转身去拿酒时,上官卿云看着沈昭月离去的方向,眼底不由发酸,苦笑了一声,:“若是梦儿在,只怕也是这般年纪了。” 上官家多年前丢了一个孩子,正是上官卿云的亲妹妹。那是他年幼贪玩,一时兴起将妹妹带去了市集,结果一个晃神,人就没了。 “梦儿的事,并非你的错。”齐恒叹了口气,那日本该丢的是上官卿云,只是动手的人错过了时机,才退而求其次,带走了上官卿梦。 上官卿云摇了摇头,“你不用说这些话,宽慰我了。我心里有数。” “母亲近日愈发病得糊涂,大夫说大抵是撑不到明年了。你筹谋之事,我同意。但若是败了……”上官卿云收住了话头。 齐恒选了一颗刚烤好的红薯,掰了一半给他,“到时候,我自不会连累你们。” 上官卿云并非是培阳侯的继任人选,但任何有才能的人,都不会甘心成为备选。 沈昭月拿着酒水来时,才发觉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所变化,明明刚才还有些疏离的感觉,现在就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了。 “这红薯不错,很甜。”红薯乃普通百姓家的饱腹之食,世家子女鲜少会赏用,上官卿云吃了一整个后,又剥了一个,递给了沈昭月,“你尝尝。” 沈昭月被他突然点了名,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齐恒,见他微微弯起了嘴角,才用手帕摊在掌心,接了过来:“多谢上官公子。” 而后,她咬了几口,红薯香甜绵密,她与姐姐在茶田里时,也常常会玩闹着挖出一些,扔进锅灶里烤了吃。 烤糊了外皮,里头的红心就会更甜一些。 “味道如何?”上官卿云问了一声。 沈昭月想了想,答道:“要是放在灶里烤着吃,更香。” 话刚说完,上官卿云突然笑了起来,“好好好,说得好。” 他的妹妹上官卿梦,也曾这般说过。 “等过几日,我会亲自来府中接人。”说完,上官卿云起身作礼,走了。 沈昭月捧着那没吃完的红薯,一脸不解。 “接人?接谁?”沈昭月略有些不安,若是齐恒将她卖了,她只怕是难逃。 齐恒见她眼神闪烁,满脸猜疑,才喝了口热酒,温了温胃,道:“想要谢长翎放过你,你就不能是寄人篱下,无父无母的沈昭月。” “上官家,会是你靠山。” 第205章 什么好酒?给我尝尝 安阳的街巷内,人人都传,上官家的小女儿找回来了。 “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小小年纪就走丢了。”吴夫人打着马吊,出了一张三饼,“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 被拐走的孩子,又是女娃娃,若是运气差些,只怕早早卖入了那腌臜之地,如今便是寻回了,哎……真是可怜啊! 在座的几位夫人们,自然也都是这么想的。可嘴里却不敢真说出来,毕竟上官家可是出了个大将军,镇守边疆,圣宠正浓呢。 “总归是个喜事,我们啊,只等着去凑凑热闹就成。”一旁的夫人出了张发财,而后又摸了一张牌,立刻眉角都笑开了,“自摸!胡了!” “怎又是你赢?你今日这运气,还真是比不过。”吴夫人看了一眼牌面,好一个天胡,她不情不愿地将桌肚里的银票拿了出来。 又接连打了几圈牌,等到快要午膳时,就歇了。 几家夫人们都赶着回府,各自有各自的安排,吴夫人也不强留,给她们送了一些精致的茶点,亲自送到了府门外。 正当吴夫人转身要回时,却看到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子,一路跑闹着冲了过来,“站住!” 吴冕何曾想到,竟会在门口撞见母亲,他赶紧收敛了动作,将宽大的袖袍放下,双手规规矩矩地立于两侧,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问好道:“儿子,见过母亲。母亲怎还没用膳呢?” 按照往日的习惯,此时吴夫人应当在自己的院中才是。 吴冕心中打颤,他今日的书是一点没看呢。 “你要去哪儿?”吴夫人往前一步,厉声问道。“夫子布置的课业都做好了?” “回母亲的话,我……我是想去一趟枫园。”吴冕支支吾吾,不敢大声说。 “又出去玩?”吴夫人一听就来气,齐恒自来了安阳,老太爷是日日称赞念叨,说自家儿郎都比不过一个外姓之人。 这一口气,是生生堵在了吴夫人的胸口。她嫁进吴家,侍奉公婆,却还是比不过那一个早早外嫁出去的女儿。 吴冕赶忙道:“是……是三哥约我去的。上官卿云也在,我们是相互切磋、切磋一番,比起纸上谈兵可好多了。” 提到上官卿云,吴夫人紧皱的眉头,松了些。上官家刚刚有了喜事,该是多来往的时候,她左右看了眼吴冕,见他空着一双手,什么都没拿,就朝着身边的侍女唤了一声:“去将我屋子里的那对翡翠玉镯拿来。” “听闻上官卿梦回来了,你既然去了,那就帮着为娘带份礼。”若是不得宴请就上门,总有些上赶着去的意思,易被旁人说闲话。不如借着吴冕的手,顺道送个礼,刚刚好。吴夫人朝着吴冕叮嘱了两句,“你做事向来马虎,到时候可千万别说错了话。” 吴冕牢牢记在心底,笑呵呵道:“母亲放心,这不还有三哥在呢。不会有事的。” “你若是见到了上官卿梦,也可与她多聊聊,若是论起来,她还曾叫你一声哥哥呢。”虽不知上官卿梦是怎么被找到的,但若是能与上官家结个亲,吴夫人暗自觉得还不错。 只不过,吴冕文不成、武不就,哪怕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奈何吴夫人觉得自己儿子哪里都好,就是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 可安阳的高门大户哪个不是往上攀高枝呢?这一拖啊,硬生生将吴冕的亲事给拖黄了。 吴冕摸着脑袋,想了想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小时候颇为可爱,只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他憨憨道:“那是自然了,梦儿妹妹本就与我亲近些。” 吴夫人见他一副傻样,不由摇了下头,也不知他随了谁,半点吴家人的样子都没有。 吴冕将侍女拿来的礼盒揣在了怀里,一个人骑着马,就往枫园去了。 枫园是安阳的一处枫叶林,林子深处修建了一所游园,雕梁画栋,引水作渠,景色宜人,即便是初冬之际,叶片飘零,也独有一番气派。 “三哥!上官兄!”吴冕小跑着进了枫园,来时还特意经过了酒家,打了两壶好酒来。“让你们久等了!” 谁知,他一进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面,一群群的男女相互结伴,被他大声一喊,都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这……这也没人告诉他,有这么多人啊!吴冕顿时羞红了脸,堂堂吴家公子,倒像个街头叫卖的。 “吴小公子,你若是找人,我帮你带个路?”孙凝香含笑低眉地走了过来,轻声细语地朝着他问了一声。她是孙家庶女,今日本就是来寻个夫婿的。 吴冕最不擅长与女子搭话,又见到眼前是个小家碧玉的女郎,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我……我是要去……” 一句话,半天都没说完。惹得一旁围观的人,都窃窃笑了起来。 齐恒分明就坐在不远处的望月亭内,却是故意不出声,在看吴冕的笑话。沈昭月瞪了他一眼,这人的恶趣味,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齐大人,那可是你弟弟。”沈昭月冷哼一声。 齐恒耸了下肩膀,无所谓道:“又不是亲弟弟。” 即便是他的亲弟弟,他也一样看笑话。齐恒在心里头补了一句,不过一想到沈昭月最是个讲究亲情之人,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沈昭月起身,在吴冕那张脸涨得快像熟透了的螃蟹时,出了亭子,为他解了围:“吴小公子,请跟我来。” 说话时,沈昭月也朝着孙凝香微微颔首,以作感谢。 孙凝香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沈昭月,这女子容貌绝色,虽说着安阳话,但却一点儿都不像安阳人。 吴冕进了望月亭,一抬腿坐在了齐恒的身旁,抱怨了一句:“三哥也是,怎不让人知会我一声?我还以为今日只有我们在呢!” 齐恒直接忽视了吴冕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酒壶,道:“什么好酒?给我尝尝。” 沈昭月再一次看明白了,齐恒这人的脸皮是真厚。在京城时,他还能装作翩翩君子的模样,如今到了安阳,他是原形毕露,丝毫不遮掩。 第206章 或许,是被卖进了吴家? “算不得什么好酒。不过胜在口感清冽,不醉人。”吴冕的酒量不佳,若是府中的酒,他喝上一两杯就醉了。唯独外头打来的这一份青梅酒,他能多喝上几杯。 “不醉人?那果真不算好酒。”齐恒在京城鲜少喝酒,但那只是为了保持清醒,可实际上呢?他独独就好一口美酒,能尽情地醉上一场,那就更好了。 沈昭月顺手将桌上的酒盏分给两人,转头朝着吴冕笑了声,道:“给他倒一杯吧。最好这酒,能堵住他的嘴。” 吴冕看了一眼沈昭月,刚才她帮着自己解围,虽只说了一句话,却也叫他心生感激。 只这么一个侍女,说话的脾气竟比齐恒还大,即便听过了好几回,也仍旧让吴冕难以理解。毕竟主仆之分,尊卑有别,府中可没有侍女敢这么和他说话。 而且,这小侍女竟让自己倒酒?吴冕心下暗道了一声。但手上的动作,却已经是抬起酒壶,给倒了酒。 “既有酒,怎不喊我?”上官卿云来得迟了些,他站在沈昭月的身后,突然出声,着实是让她吓了一跳。 “上官公子。”沈昭月起身作礼,正要让出自己的位置时,被上官卿云一把按下了。 “坐吧。既无外人,无须多礼。”上官卿云今日来,正是寻她。 沈昭月暗自点了点头,上次齐恒已经与她说明了计划,但想要正大光明地坐实上官卿梦的身份,还需要一个关键之人。 “上官夫人到了。”人群中,有几人窃窃私语了一声。 今日之宴,乃是上官卿云特地为他的母亲,叶岚依所办。 叶岚依自失去小女儿后,最是身子不适,时而精神恍惚,时而疯言疯语,因此鲜少出来见人。但今日,上官卿云特地带着她出了府。 “母亲。”上官卿云迎了出去,扶着叶岚依的手,将她带进了这座望月亭。 八角桌上,所有人都站起来迎接,沈昭月低顺着眉眼,站在了上官卿云的身后。 “恒哥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叶岚依一眼就看到齐恒,她很喜欢齐家这小子,虽来安阳的次数少,但长得俊俏,比起画中人还好看。“真俊,真俊啊!” 而后,叶岚依忽然神色低落了起来,她喃喃道:“我家梦儿小时候总说,她若是要嫁人,就要嫁给恒哥儿这样俊俏的男子呢!” “我的梦儿她……她要是在,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叶岚依说着话,眼神飘忽起来,环顾着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的梦儿,梦儿她……”叶岚依的情绪变得激动,口齿也变得不太伶俐。 枫园内的众人,不由围在望月亭的四周,时不时一脸探究地看了过来。 上官卿云挽着叶岚依的胳膊,在她快要失控时,引导她的视线转向了身侧。 叶岚依的一双失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死死地定在了沈昭月的身上。 “梦儿,梦儿!” 她往前一扑,双手紧紧握住了沈昭月,“梦儿,是我的梦儿,我的梦儿回来了!” 沈昭月眼眶一湿,她早早就没了母亲,虽明知道眼前的妇人不是自己的母亲,但仍旧被她磅礴的母爱所击中,叶岚依日思夜想要寻回自己的女儿,她的母亲也是为了护着自己才惨死。 “娘,娘,我回来了。”泪珠从沈昭月的眼角滑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上官卿云将他妹妹幼时的喜好,都告诉了沈昭月,包括上官卿梦从不唤母亲,而是只会喊娘亲。 一声声的呼喊,让叶岚依泪流满面,她将沈昭月拥进了怀中,紧紧地抱着她,似乎生怕眼前的一切是梦,她急切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围观之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上官家要给他们看一场认亲大戏呢! “那就是上官家的小女儿?”孙凝香扯了扯身旁的人,小声问了一句。 旁边的女子点了下头,“看样子,应该是。” 刚看戏的一位小郎君突然问道:“这女子刚来时,就跟着吴家人在一起,难不成是吴家人帮着找到的?” “或许,是被卖进了吴家?”又有一人猜测着。 那位小郎君立刻摇了摇头,“若是被卖进吴家,那早就找到了。” 众人议论纷纷,上官卿云见情势差不多了,上前拉住了叶岚依的手,“母亲,小妹如今还在吴家住着,咱们总得上门道声谢才好。” 叶岚依早已听不进儿子的话,只死死的抓着沈昭月不松开,“我要和梦儿在一起,和梦儿在一起。” 沈昭月擦着眼泪,哽咽道:“娘,梦儿陪着你,不会走的。” 说完,她朝着上官卿云使了个眼色,叶岚依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此刻怕是难以接受再次分别。 上官卿云也想过这一点,他叹了口气,“那就先一同回家吧。” 站在一旁的吴冕都看晕了头,他家三哥的侍女,竟然就是上官卿云丢失已久的妹妹? 难怪呢!那周身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个伺候人的侍女啊! 一拍脑袋,吴冕立刻想起了母亲的叮嘱,着急忙慌的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对翡翠玉镯,道:“恭贺上官兄寻得亲妹,这是给梦儿妹妹的见面礼了。” 上官卿云一抬眸,这愣头青今日倒是聪明了一回。 “那就多谢吴小公子了。”众目睽睽之下,上官卿云收下了贺礼。 旁观之人见状,立刻心下有了打算,纷纷上前,从身上掏出了各种值钱的东西,朝着上官卿云送了过去。 “祝贺上官兄了啊!” “是啊是啊,就当添个彩。” “令妹总算被寻回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 一时间,沈昭月的身份就被定了下来。 等到今日的宴会一结束,安阳就又流传出了一则消息。 上官家那丢了的小女儿,被卖去了京城,好在是被卖进了吴家的宅子,正巧今年跟着回了安阳,被上官夫人亲自认出来了! 真乃是一段奇缘! 第207章 旁人是恃宠而骄,你是恃美而骄? 初冬料峭,风萧萧,马车行了一路,叶岚依握着沈昭月的手,在晃晃悠悠中睡了过去,本就思虑过重,这一时突然满足了心愿,见到了女儿,精神松懈下来,就困了。 将人送到了上官府的门口,沈昭月并没有下马车,上官卿云道:“明日,我会亲自接你回来。” 今日为她正了名,明日自当是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将人迎接回来。如此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妹妹上官卿梦被找到了。 沈昭月点了点头,“一切由大哥安排。” 这一声“大哥”叫得亲切,上官卿云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 说罢,上官卿云将叶岚依抱回了府中安置,此时若是吵醒了她,只怕又得闹一会了。 身后的马车内,齐恒与吴冕共乘。 吴冕掀起了车帘,朝着外头看了看,冷风吹了进来,让他缩了下肩膀。“三哥,你这小侍女,真是上官卿梦?” 脑中回忆起,上官卿梦幼时的样子,当年那样圆乎乎的一个女娃娃,现在竟然抽条得这般利落? 齐恒的折扇一下敲在了吴冕的后脑门上,“上官家亲自来认了人,还能有错?” 要说真真假假,只容貌相似这一点,就足矣了。 大约,是运气好吧。齐恒亦没想到,那上官夫人竟是一眼就拉住了沈昭月,原以为还要多说道说道,才能让她相信。 一个人绝望久了,便是看到一丝丝的希望,都情愿是真的。 回到吴家,吴冕下了马车,又匆匆跑到前头,朝着沈昭月拱手作礼道:“上官妹妹,前几日不知你身份,将你当成侍女使唤了,实在抱歉。” 这一路吴冕隐约猜到,他三哥应当早就知道了面前女子的身份,只故意瞒着他罢了。最初,吴冕还觉得此女虽然天资绝色,但不过是个侍女,可惜了。 可如今,她摇身一变,成了上官卿梦!那就大不一样了! 沈昭月被吴冕突如其来的道歉,整的有些懵,“我来时,本就是个侍女。吴小公子自然应当使唤我,何错之有呢?” “那……那我往后,能称呼你一声,上官妹妹吗?我们小时,我也是这般唤你的,你可记得?”吴冕脚尖局促在地上画着圈圈,终是将他藏在心底的话讲了出来。 沈昭月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人是要与她攀亲呢!换个身份,果真连待遇也不一样了。 “可……” 嘴中的那一句“可以”,被齐恒一个跨步,打断了。 齐恒一个侧身,正挡在了两人中间,他一掌拍在了吴冕的肩头,道:“小时候的事情,也值得拿出来说?” 吴家的打算,齐恒自然能猜着。就算吴冕自己对沈昭月无意,那吴夫人必然会想办法撮合。但对于齐恒而言,以谢长翎的心机,只一个回合下来,他就能给吴冕收尸了。 吴冕被拍得呲牙了一下,这也太疼了吧! “三哥!”吴冕朝着齐恒使着眼色,见他纹丝未动,又急急忙忙将人拉到了一旁去,悄声道:“三哥,你拍我做什么?你看看我,我这都二十了,也该娶妻了。你就让我和上官妹妹多说说话,往后,指不定就成了呢!” 齐恒见他一脸单纯,且单纯的好美色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就你?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吴冕一听,顿时耳朵都红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用,读书、骑射、丹青等等是样样不通,可他到底死吴家的长孙啊!“三哥,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吧!” “说不定那……那上官妹妹,就是喜欢我这样的呢?”吴冕嘟囔着,“毕竟,我长得不错啊!” 沈昭月望着不远处那两人,不禁是一脸疑惑,那吴冕时不时转头朝着她笑上两次,而后又是被齐恒一顿揍,果真是莫名其妙的冤家兄弟。 齐恒劝不动吴冕,便懒得与他多说了,反正明日沈昭月就要去上官家了。吴冕便是想要寻机会,上官卿云也不会给他机会。 多吃几次闭门羹,也就懂了。 “走吧,不用理会那傻子。”齐恒摆了下手,身后的仆从就将吴冕拦住了,他朝着沈昭月转了一个折扇,抬腿就往前头走了。 沈昭月自是跟了上去,颇有些好奇地问道:“吴小公子,与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说想找个妻子,琴瑟和鸣。”齐恒冷不丁说了一句,语气不佳。 “哦。那也正常,见过我的男子,大多都有这般想法。”沈昭月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自第一次见面起,吴冕那一时失神的样子,她就心中有数了。 只不过,吴冕的性子如小孩儿一样,倒是让沈昭月没有刻意防备。 齐恒侧目,看了她一眼,“旁人是恃宠而骄,你是恃美而骄?” 这一句,就差直接说沈昭月自夸至极,面皮太厚了。 这张脸,若是从前,沈昭月恨不得多藏起来一些美色才好。 可如今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她竟是有些期待了。 “那也是齐大人的功劳,给了我恃美而骄的身份。”沈昭月笑了笑,眼角如弯月,明亮而诱人。 对于她的胆子,齐恒早有见识,这女子偏生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也就在谢长翎面前装得柔柔弱弱,吃了些亏罢了。 想到这儿,齐恒提醒了她一声:“谢家的暗卫已到了安阳,或许过几日谢长翎就会得知今日的消息了。届时……他会不会拆穿你?那就是一场好戏可看了。” 见过沈昭月的人很多,尤其谢家的人,只稍加指认就能揭穿她的身份。 对于齐恒的提醒,沈昭月心下一顿,却在转念之后,指尖摘下了一片枯叶,吹落:“这世上,能指认出沈昭月的人,早就死了。” 旁人指鹿为马的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谁都能可以成为她。 齐恒愣了一下,惊诧于她竟会这般想,“你倒是狠心。” 晚膳时,吴冕亲自给母亲盛了一碗汤,他一脸急切道:“母亲不知,那上官家丢失的小女儿,竟是三哥身旁的小侍女呢!” 吴夫人吃着菜,不由瞪大了眼睛,“竟有这事?” “真的!今天上官夫人亲自认了人,明日上官府就来接人了!”吴冕重重点头,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 吴夫人一拍大腿,这富贵不就来了吗?往日里她还想与上官家多攀上些亲,这眼下就是机会。 “明日,你早些起,待到上官家来人了,我们一同去迎!” 第208章 梦儿多谢夫人好意 锣鼓喧天,龙狮舞动,上官家认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上官卿云骑马站在队伍最前头,几大箱的谢礼被抬在后头,围观的人群都看呆了眼睛。 “这上官家的阵仗是真寻到人了!” “那吴家的运道也真好,怎就正巧给碰见了呢?” “这要是落在我头上,多好。” 几人闲聊着,看着那几个大木箱子,言语间都是艳羡之词。吴家在当地也是富甲一方,可到底比不过上官家是权财两得。上官家得了吴家的恩,往后必然两家的关系必然更加亲密些。 这富上加富,贵上加贵的福气,是真的羡煞人也。 往日里与吴夫人一同打牌的几位夫人,自然也眼红着。 吴夫人则是满脸喜气,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早早就等在前厅,等着外头的人来禀报了。 吴冕一时也长了志气,平日里都说他是扶不上墙的,等到今日过去,只怕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得来巴结。 齐恒坐在一侧的红木椅上,仍旧是一贯的白衣折扇,连头上的那玉冠都没换。 随着门外的锣鼓声越来越近,沈昭月瞥了一眼齐恒,见他神态自若,略有些慌张的心绪,此刻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终究是替了旁人的身份,要说毫无一丝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沈昭月深吸了一口气,手心紧握着帕子,时不时搅动两下,缓解着情绪。 “夫人,上官大人求见!” 守门的小厮跑了进来,两手提着衣袍,弯着腰背,低头禀报着。 吴夫人略微整理了下衣襟,站起身来,说道:“快,快请进门。” 沈昭月与吴夫人对视了一眼,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吴夫人,上一次还对她熟视无睹,可今日已是热络地挽住了她的手,“上官姑娘,这些日子可是委屈你了。” “夫人哪里的话,府中人待我亲切,梦儿十分感激。”沈昭月反手覆在了吴夫人的手背上,示意她宽心。 有了沈昭月这句话,吴夫人自是更加开怀了。 等到上官卿云进来时,正瞧见这和和睦睦的一幕,他走到吴夫人面前,奉上了亲自备好的谢礼,道:“今日上门,特来拜谢吴家对吾妹的收留之恩。” 吴夫人笑着收下了谢礼,当面打开一瞧,是一对玉如意,这玉的成色可比她上次送给沈昭月的好百倍! “上官公子多礼了,上官姑娘幸得上天保佑,这才能被寻回。我们啊,可没什么功劳。”吴夫人话里话外,皆无居功之意。但一句上天保佑,亦是点名了缘分。 吴夫人笑的眉眼都开了,她道:“我看啊,是我们两家有缘才对!” 上官卿云自是配合着她,将这一出戏演完,“吴夫人所言甚是,此等缘分,我们上官家定不会忘。” 而后,吴夫人朝着吴冕招了下手,将人唤到了身旁,又拉着沈昭月的手道:“冕儿小时候,就喜欢‘上官妹妹’,‘上官妹妹’的喊着。上官姑娘若是不嫌弃,今后可将吴府当做自己第二个家,闲时多来玩啊!” 沈昭月双手置于腰侧,屈膝微微一拜,“梦儿多谢夫人好意。” 齐恒见他们一来一去,说得头头是道,倒是他自己被晾在了一旁,实在是心有不甘。这人!分明是他寻回来的啊!不过,是借着吴家的名头罢了。 “咳咳……”齐恒用折扇盖住了口,低咳了两声。 沈昭月见他眼中多有不悦,却是没搭理他。 而后,还是上官卿云走到了齐恒面前,谢道:“多谢三公子将吾妹带回安阳。来人,将谢礼抬上来。” 吴夫人这才发觉,上官卿云带来的那几个大箱子,竟然都是给齐恒的! 对比下来,那对玉如意都算不了什么。 齐恒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不过是些金银财宝罢了,虽不是很合他的心意,但勉强也就收下了。“上官公子出手如此大方,想必是真心爱护梦儿。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一说,沈昭月不由觉得哪里不对劲,怎听着齐恒像是她的娘家人一样,仿佛是送亲时说的话。 吴家与上官家在前厅来来回回,又说了些客套话。 待到最后,沈昭月当众跪谢了吴夫人与齐恒,叩首道:“梦儿能寻回自己的家人,幸得三公子与吴家的庇护,往后若有机会,必报大恩。” 吴夫人不知用的何等方法,那听得是眼泪盈盈,万般不舍得将人目送至吴府门外,甚至等到沈昭月上了马车,还站在门口挥着帕子,依依送别。 这场景,看得围观众人纷纷动情道:“想来,这吴夫人与那上官家的小女儿,感情深啊!” 齐恒遥望着离去的马车,眼底闪过一丝精明,身后的侍卫在他耳旁禀告了一声:“主子,燕洵已攻下燕国三座城池。” “上官家该出兵了。”齐恒转身进了府,这热闹看不看都一样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镇边大将军上官迟,受圣令,率领边疆的十万魏家军,连夜奔袭燕国边防之所,突击而去。 “圣上开恩,授命二皇子亲赴边疆,与上官将军共同御敌。”待到无人之处,侍卫将怀中的密信递了过去。 齐恒看了一眼,便道:“魏家军原本就是娴妃胞弟所属,稳定军心,需要魏家人。” 庆王如今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盛,但圣上多疑,在立储之事上左右摇摆。 此时,让庆王与二皇子争锋相对,九皇子的胜算就更高了。 “主子……那我们的下一步是?” 齐恒将信笺放置在火苗上,烧了个干净,说了一个字:“等。” 第209章 上官姑娘,好久不见 “梦儿,这是你最爱吃的糖葫芦,娘亲自买回来的,你尝尝。”叶岚依自打将沈昭月接回来后,整日都粘着沈昭月,按照旧时记忆中的样子,给她送了无数东西,只大多都是些哄孩子的花样。 沈昭月咬了一口糖葫芦,冬日的山楂酸涩,唯独外头包裹着的那一层糖衣是甜的。“娘,好吃。” 尽管有些酸,但是沈昭月脸上是温和的笑意,叶岚依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女儿,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顾好她,让沈昭月心底更带了些愧疚。 “夫人,药熬好了。”侍女如意掀开门帘,端着药碗进来。 外头的寒风吹着,明明是刚熬好的药,现下只余下一些温热。 沈昭月拿过药碗,用一只小瓷勺尝了一口,不热不烫,刚刚好。“娘,我喂你喝药吧。” “不喝,这药太苦了。梦儿你回来了,娘就不用喝药了。”叶岚依摇了摇头,她喝了十来年的药,实在是不想喝了。 “你来了上官家,唯一要做的,就是照料好母亲。”在进府的第一日,这是上官卿云与沈昭月说的第一句话。 “娘,良药苦口,梦儿也不喜欢喝药,可每次我病了,只要想着娘,就敢喝药了。”沈昭月将椅子拉近了些,坐在了叶岚依的身旁。 身后的如意顺着沈昭月的眼神,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个青瓷小罐子,“夫人,这是梦儿姑娘特地给您做的蜂蜜青梅,等喝完药,你尝尝。” 那小罐子一打开,一股香甜之气就飘散在了空气中。叶岚依舌尖生津,但下一秒不由心底酸涩,她的女儿竟不知何时就如此懂事了。叶岚依道:“好好好,娘喝药,喝药。” 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完了,沈昭月拿起绣帕给叶岚依擦了擦嘴边,如意用小叉子将腌制的青梅递了一个过来。 沈昭月接过,亲手喂到了叶岚依的嘴里,“娘,甜吗?” 叶岚依笑得欢心,“甜,很甜。” 而后,沈昭月陪着叶岚依在屋里说了好些话,等到叶岚依困意袭来后,如意才赶忙道:“夫人,我伺候您歇息吧。” 叶岚依不舍地看了眼女儿,不知为何突然几滴眼泪就从脸上滑落了。 “娘,女儿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等你睡醒了,我还在呢!”沈昭月连忙抬起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就怕伤了叶岚依的心。 如意见状,竟是不由暗自转头,也擦了下眼角的泪。而后,才道:“如今梦儿姑娘也回来了,夫人往后再也不用担心了。” 然而,叶岚依摆了摆手,朝着沈昭月道:“梦儿,娘要睡了。你先回去吧,有空多与你哥哥说说话,他这人啊,就是面冷心热了些,你别怕他。” 沈昭月还想再留下来,但如意已听了话,朝着她道:“姑娘今日来得早,也该回去歇着了,等夫人醒了,我再派人去寻你。” “好。”沈昭月点了点头。 等沈昭月出了屋子,躺在床上的叶岚依才拉着如意的手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这身子啊,怕是快熬不过去了。” 如意一听,眼底的泪花瞬间就忍不住了,哭了出来。“夫人,你这说什么胡话呢!梦儿姑娘都回来了,您的病肯定能好。” 叶岚依拍了拍她的手,“梦儿在外头吃了苦,如今好不容易寻了回来,往后该如何呢?” 被拐卖了的女娃娃,就是寻了回来,只怕外头的风言风语总会有的。 如意还没听明白意思,叶岚依就躺下,睡着了。 外头,冬雷咋响。 沈昭月坐在窗前,熏香炉内的檀香弥漫着,带来了一丝的安宁。只是,刚才那一声惊雷让沈昭月不由打了个颤,这偷来的人生,总让她不觉得安稳。 身旁的侍女绿袖,见沈昭月蜷起了身子,拿了一件薄毯来,“姑娘怎又坐在窗前了?可千万别冻着了。” 沈昭月朝她望了一眼,笑着问道:“你多大了?” 绿袖回道:“十五了。” 十五啊,是比香叶还小一些了。 忽而,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哗啦啦,倾盆而下。 雨水从窗外飞溅到屋内,沈昭月低头看了看被打湿的衣袖,刚准备关上窗子时,就瞧见了外头走进来两个人。 上官卿云自打着一柄青绿油纸伞,他的伞面微微往前倾斜了些,正挡住了身后的那个人。 沈昭月将窗子落下,“绿袖,沏几杯茶来。” 绿袖“哎”了一声,看了眼窗外,立刻去了。 “哥哥,”沈昭月走到了房门前,微微弯腰了一下,以作见面礼,“可是有事寻我?” 然而,等到她一抬头时,沈昭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立刻稳定住了心神,朝着上官卿云问道:“哥哥,这位是?” 上官卿云侧过了身子,那一柄青绿油纸伞收好,放到了一旁,道:“这位,是从京城来的谢大人。” 谢长翎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唯独那一双怯怯的眼睛,一如曾经,她有些怕自己。 谢长翎再一次意识到,原来她竟是有些害怕自己的。 “上官姑娘,许久不见了。”谢长翎勾起了嘴角。 沈昭月听到那一句“许久不见”,差点儿就忘了该如何回答,幸而上官卿云为她接过了话,道:“梦儿,可见过这位谢大人?” 沈昭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面上带着一丝的疑惑,不解地回了一句:“我……我没见过这位大人。” 沈昭月想到,齐恒每次出行时,身旁只有流云一个侍卫跟着,哪里有什么侍女呢?即便谢长翎与齐恒是老相识,那又如何? 谁知,谢长翎下一句话却道:“那就奇怪了,若是上官姑娘未曾见过我,那怎么我一见到上官姑娘,就觉得十分亲切熟悉呢?” 沈昭月紧张地动了下嗓子,道:“哥哥,这位谢大人可有什么事?” 是女眷,上官卿云不会无缘无故地带人来自己亲妹妹的院子。 “哦。谢大人在京兆府任职,他来安阳查案,说是……与齐恒有关。” 上官卿云点了下头,手中伞尖的雨水顺着落下,打湿了地面。 第210章 谢大人应该多穿些衣裳 “姑娘,茶好了。”绿袖走了过来。 熟悉的茉莉茶香,飘散而来。 谢长翎望着眼前装作不认识她的女子,不由低笑了一声。她惯是会装乖的。 沈昭月原本还想着请人进门坐一坐,喝一杯茶。但如今眼前人,是谢长翎,她改了主意。 现在,她是上官梦儿。 “哥哥,我累了。”沈昭月揉了下眼睛,朝着上官卿云撒娇了一声。 略带些骄纵的语气,让上官卿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颇为宠溺道:“那就先歇着吧。这事,本就与你无关。” 这句话,是说给谢长翎听得。 上官卿云愿意带他来见见沈昭月,不过是卖他一个京兆府的面子。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上官卿云的妹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审问的。 “谢大人,请。”上官卿云未曾留下一丝机会,怎么领着人进了门,就怎么将他带了出去。 “今日,劳烦上官公子了。”谢长翎自然知道这是在赶他走了,只是他惊讶于上官卿云竟会真的将沈昭月认下。 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就得好好猜了。 只是,沈昭月刚才那一句句亲热的“哥哥”,让找她找到快要发疯的谢长翎,嫉妒到快要发疯,缠绕在心脏上的麻绳收紧,让他几乎差点儿就要将眼前的上官卿云掐死。 哥哥? 明明曾经,沈昭月也曾娇娇怯怯地喊他一声“二哥哥”。 上官卿云领路,走在前头,忽而感到身后的人,停住了脚步,他撑着伞转身望去:“谢大人,还有事?” 谢长翎看了眼落雨的天空,雷声阵阵,风雨交加,“安阳的冬日,似是比京城还要冷。” 上官卿云伸出手去,冰凉的雨水打湿了手心,“南方的湿冷,钻心刻骨。谢大人应该多穿些衣裳。” 绿袖侍好了茶水,但人却都走了,她一脸疑惑地问道:“姑娘,大公子怎走了?” 沈昭月笑了笑,“应是有事要忙吧。罢了,这茶浪费了可惜。今日天冷,且给院子里的人都添一份热茶吧。” “好。多谢姑娘的赏。”绿袖刚才闻到茶香时,就已经忍不住想尝一尝了。 沈昭月换下了衣裳,她是真累了。“绿袖,我睡一会儿。” 绿袖连连点头。 上官府外,谢长翎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他日夜奔袭,才到了安阳,早已是身心俱疲。卫安架着马车,朝着身后问了一句:“主子,咱们去那儿?” “去文家。既然都是亲戚,自然要去拜访拜访。”谢长翎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在车上小憩起来,他来的匆忙,只着了一件棉衣与大氅,刚才又吹了一阵风雨,已是有些冷意。 可安阳,谢长翎未曾来过。哪怕他借着圣旨稽查的由头而来,却更担心,强龙打不过地头蛇啊。 沈昭月的外祖文家,便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那又如何?只要能将他的月儿带回去,那就行。 等到卫安到了文家时,才发觉马车内的谢长翎已起了高热。 “主子!主子!”卫安晃了晃谢长翎的身子,好一会儿才将人唤醒。 谢长翎头晕一阵,“可是到了?” “是,是到了。”卫安担忧不已,“主子,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馆吧?” 然而,谢长翎却是摇了摇头,自己强撑着身子,只在马车内歇息了片刻,等到他起身时,已又是一副清冷高傲的神色。 文家得知了消息,一听是京兆府的谢大人,连忙将人迎了进去,文老太爷拄着拐杖,特意在门口迎着:“谢大人,请请请啊。我们这陋府寒舍的,还望您别嫌弃。” 谢长翎反握住了他的手,“文太爷,论起来我不过是小辈,如何担得起一声大人?” 两人寒暄了片刻,又吃了一顿饭,见过了文府中的众人,谢长翎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他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小孙女,性子骄蛮呢!文晴啊,过来。喊一声表哥。”文老太爷见谢长翎望了过去,立刻笑着将人喊了过来。 文晴不过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一向自视美貌,虽平日里爱慕她的儿郎众多,却极为挑剔,但今日一见谢长翎,那两眼都泛着光彩,含情脉脉地走了过去,朝着谢长翎做了礼道:“表哥,安好。” 谢长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她与沈昭月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眼神略过后,他朝着文老太爷道:“天资绝色,安阳是个养人之地。” 有了这一句夸赞,文清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文老太爷也呵呵笑了几声,“哈哈哈,谢大人过誉了。” 等到天色将晚时,谢长翎才身子滚烫地回了房,卫安见他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才急急忙忙又寻了大夫来,看诊、开药、熬煮,整整忙活到了半夜才结束。 文老太爷更是不敢睡,半夜被吵醒了,这京城来的人,若是在他府中病了或是死了,只怕这罪责他可不敢承担。 “也是怪了,这谢家与我们文家那有什么亲。怎就非得来我们这儿?”文老太爷暗叹了一句,脑中却是隐隐浮现出了一个女童的样子。 小小的,软软的,围着他身旁喊着“外祖父”、“外祖父”,想着想着,他竟是一时间眼底湿润了起来。 “罢了,罢了,就当我们文家欠了债吧。”文老太爷深深叹了口气,“将安阳的大夫都请来瞧瞧,这事啊,也算我们上心了。” 而在上官府中的沈昭月,更是从齐恒口中听到了这消息。 “谢长翎去了文家,只怕是想着文家的手,来指认你咯。”齐恒的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好像看见沈昭月倒霉,他就开心似的。 沈昭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是我出了事,你能全身而退?” 齐恒无所谓地嚼着花生,笑道:“我当然能,只可惜上官夫人好不容易寻到了女儿,这要是再失望一次,怕是身子也扛不住。” 沈昭月到底是看不出来,这人就是故意瞧她心软,将她推上了这艘破船。“你与上官卿云,想要做什么?” “等你回了京城,你就知道了。”齐恒抛了一粒花生米,正巧落入口中。 第211章 怎么?你心疼了? 一如往常,沈昭月早起去给叶岚依请安,她亲自煮了红枣银耳汤,加了几小勺蜂蜜,又另外添了些红豆进去,红豆熬出沙来,口感就更加绵密,入口浓稠,暖胃的效果更佳。 “娘,再喝一些吧。”叶岚依的胃口一向不太好,每次只吃上几口就不吃了,沈昭月为了她的身子,将那稍稍冷却的汤换下,重新盛了一碗新的,递了过去。 叶岚依每次见她如此孝顺时,心中都不由有些感叹:“是娘困住你了。” 一开始叶岚依是日日夜夜都不愿意离开女儿一眼,可如今半旬已过,沈昭月越是乖顺可亲,越是让叶岚依心有愧疚。 “我好不容易能陪着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沈昭月这话是真心的,她早早没了亲娘,如今亦是将叶岚依当做了自己的娘。 叶岚依微微笑了笑,拿起勺子,又吃了小半碗,夸了一句:“这银耳汤不错,你从前可是专门学过厨艺?” “也算不得专门学的,只是讨个巧,多些花头罢了。”沈昭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些手艺论起来,不过是在广陵时用来哄着四夫人的活计。 平日里,多做一些巧罢了。说着辛苦,其实也没有什么。 叶岚依点了点头,自己的女儿做了多年的侍女,做着伺候人的活计,她终究是觉得委屈了女儿。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边,叶岚依朝着身后的人招了下手,一张请帖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来安阳多日了,也没出去玩过。文家与我们叶家本就是姻亲,正巧明日设宴,你随卿云一同去,多认识些同龄人也好。”叶岚依的掌心抚过沈昭月的脸颊,“娘啊,就希望你活得自在些。” 在叶岚依的认知里,若是她的梦儿没有被人拐走,如今该是明媚娇蛮的样子,她的女儿不需要如此懂事,也不需要亲自下厨。 文家? 沈昭月在听见这两个字时,心空顿了一下,只怕这是一场鸿门宴。 “娘,我不想去。我刚回来,只想多陪陪你。”沈昭月瘪了一下嘴,带着些撒娇的样子,往叶岚依的怀里靠了靠。 叶岚依抱紧了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只猜测她是不善与人交际而已,“我们上官家的子女,哪有成日里粘着父母的。放心,有你哥哥陪着,只大大方方地去。” 而后,叶岚依拍了两下掌心,外头一群侍女鱼贯而入。 沈昭月起身一看,全是新制好的衣裳与名贵首饰,足足摆满了整间屋子,像是把店里的东西都搬来了上官府一般。 叶岚依跟着站了起来,她先后拿了三件不同花色的衣裙,在沈昭月身上比对了两下,“明日你是代表我们上官府去,又是第一回出门,自然要隆重些。” 沈昭月明白过来,这是叶岚依希望自己能担得起上官卿梦的身份,那就需要在安阳各家之间露个脸。 “女儿明白娘的意思。”沈昭月点了点头,她不忍驳斥了叶岚依的好心,她在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叶岚依挑了半天,最终是定了一件藕粉色的长衫,配着一件月白银线绣花的襦裙,外搭长臂短甲,一件貂绒精织的披肩。 “若是冷了,就再加一件厚些的披风在外头。绿袖,明日可千万别忘了带。”叶岚依让沈昭月换了衣裳,左瞧右看,都是万分满意。她的女儿啊,果真是倾城绝色,佳人难觅。 绿袖赶忙答应着:“夫人,我记下了。” “这些首饰你都拿去,喜欢什么,就用什么。娘每年都让人给你打上几副新的头饰,女儿家啊,就该精致些才是。”叶岚依挑了一根金镶玉的翠簪,插在了沈昭月的发间。 一抹贵气,就添上了。 沈昭月的母亲在世前,也是这般爱护她,每年都给她和姐姐备上一份精挑细选的首饰,只为了将她们打扮得如小仙童一样,惹人喜爱。 “谢谢娘。”沈昭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竟是比曾经多了几分富家贵女的气质在。 到底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忙活了许久,沈昭月才拿着请帖,带着一堆东西回了自己的院子。 绿袖抱在怀里,胳膊都酸了。 等到夜色已晚时,沈昭月已睡下了,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沈昭月匆忙套了一件外衫,也懒得去唤醒绿袖了,自行去开了门。 可门一打开,对面竟是站着满胳膊是血的齐恒,还有搀扶着他来的上官卿云。 “这是怎么了?”沈昭月皱着眉头,这齐恒怎总是受伤? 待她仔细一瞧,才发现齐恒身上竟还穿着夜行衣!沈昭月随口就问道:“又去刺杀谢长翎了?” 前车之鉴,齐恒本就常干这种事情。 齐恒的嘴唇发紫,明显是中了毒,他早就疼到人都快支撑不住了,但此刻还有心思与沈昭月说笑道:“怎么?你心疼了?” 沈昭月翻了个白眼,快死了还这般贫嘴。 上官卿云将人直接拽进了沈昭月的屋子,将人往床上一扔,道:“他中了毒,解药已经服用了。但如今官兵正在寻人,只能暂且将人藏在你这里。” 沈昭月“啊”了一声,“藏我这里?就不招惹官兵来了?” 齐恒浑身发冷,解药的药效不知何时才起作用,他躺在床上,一把拿着被子裹紧了自己,胳膊上的血迹蹭到了被子上,染了斑驳的红色。 “药箱在右侧的柜子里,你给他止个血。”上官卿云身上也染了血迹,他还得赶回去换身衣裳。 不等沈昭月再多问几句,上官卿云已抬脚走了。 屋内,沈昭月看了眼裹紧被子,浑身发抖得齐恒,只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欠了他的!每次出现这些事,都能被她撞见。 无奈,只能赶紧从柜子上将药箱取下,沈昭月强行将齐恒的胳膊拉出了被窝,手法熟练地用止血膏和纱布包扎起来。 “嘶——”齐恒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昭月刚想讽刺他两句,却是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她一把捂住了齐恒的嘴,“躲在被子里,千万别出声。” 第212章 大人,请滚吧 将另一层棉被盖在了刚才那染血的被面上,沈昭月随即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一手将齐恒按进了被子里,一手将被子盖在胸前,香肩外露,只一层薄薄的纱衣罩着她。 “我们奉命搜查,上官公子还请让开!”院外,安阳县衙的官兵拿着兵刃就要闯进来。 上官卿云拦在门前,冷声道:“三更半夜,强闯女院,谢大人,我不知京兆府一向都是如此行事吗?” 谢长翎高热一场,在文家整整修养了三日才渐好。没成想,他刚放出去身携秘旨的消息,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来行刺于他。 可惜,这都是他特意做好的局。 “上官公子,官衙亲眼所言,刺客进了上官府。搜查,亦是为上官家洗清嫌疑。而非,故意为难。”谢长翎自然知道这是沈昭月所在的院子,他亦是担忧她的安全。 那刺客中了毒,又伤重,就怕他一时被逼急了,滥杀无辜,那就危险了。 “我妹妹尚未出阁,谢大人就领着一群人闯进来,若是传出去,清白何在?”上官卿云半步不让,在众人眼中,这位上官家好不容易才寻回的女儿,是相当受宠了。 “既如此,只我与上官公子同去看一眼,如何?”上官卿云虽身为官职,但其舅上官迟乃镇边大将军,谢长翎便是有意为难他,也不会与他撕破脸面。 上官卿云的视线瞥过了谢长翎身后的那一群人,只怕谢长翎不进去看上一眼,是不会罢休的。“可,只谢大人一人。” 说罢,上官卿云领着谢长翎进了小院,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走向了内寝。 “谁?”屋内,沈昭月朝着门外,神色惊慌地喊了一声。 上官卿云走到了门前,轻声宽慰道:“梦儿,是我。有人说府中闯进了刺客,谢大人特来搜查,你别怕。” 谢长翎站在门外,听着他们兄妹二人说着话,却是眼底冷光一闪,抬脚就踢开了木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你,你你你,你做什么?”床上的纱帘被人一把掀了起来,沈昭月紧紧抱着被子,往床的墙边靠了过去,面上皆是惊恐之色。 谢长翎的目光从她的身上划过,冰肌玉骨若隐若现,在床头昏暗的烛光下,晃动着女子半裸的身影,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顺着那一处隆起的山峰,垂坠到了胸前的被子里。 “登徒子!滚出去!”沈昭月拿起一旁的枕头,朝着面前的人直直砸了过去,狠狠骂了一声。 上官卿云听到声音,更是一把拽住了谢长翎的胳膊,猛地发力,将他甩了出去,“谢大人,莫非还想当采花贼不成?” 上官家乃习武世家,一身蛮力,几乎无人能敌。上官卿云只身挡在了沈昭月的床前,目光灼灼地望着谢长翎,满是戒备与厌恶。 谢长翎脚下受理,一只手撑在了石板地上,才将将停下了身子,他差一点儿就被甩出了门外。 上官家,果然不容小觑。 “上官公子误会了,刚才不过是担忧令妹被刺客劫持,这才冲动了。”谢长翎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一丝的悔意。 而躲在窗帘后的沈昭月,刚才已是心跳加剧,她未曾想到谢长翎竟会直接闯进来!还,还敢当着上官卿云的面就掀开她的床帘! 此行为,简直不知羞耻! 上官卿云亦是在心中悱恻,人人都道谢长翎是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今夜竟是如此小人!他往前一步,厉声质问道:“谢大人刚才,可瞧见刺客了?” “尚未,或许是躲在了上官姑娘的被子里?”谢长翎朝着上官卿云背后看了一眼,也往前走了一步。 上官卿云被他的话,气得火冒三丈,“谢大人掀了床帘还不够,还想掀女儿家的被子?” 这谁,谢长翎自然做不得。 以目前上官卿云的态度来看,只怕谢长翎再多说一个字,上官卿云都能与他拼命一场。 “自然不是。”谢长翎见好就收,刺客竟然敢闯进上官府,只怕早有谋算,至于上官家是否参与其中,往后再慢慢细查就行了。 今夜来,不过是敲山震虎,让安阳各家都知道,他谢长翎绝不是好惹之人罢了 “上官姑娘,今夜是谢某冒昧了,还望上官姑娘见谅。”谢长翎朝着床的方向,双手做拱,弯腰赔礼。 沈昭月了解谢长翎,他绝不会是轻易认输的人,此举不过是以退为进,她冷哼一声,有上官卿云为她撑腰,她何惧?“谢大人,请滚吧。” 谢长翎弯着腰身,一听到沈昭月的这句话,他突然站直,笑了起来。“上官姑娘一朝换了身份,果真是硬气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人若是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不用得惯呢?”谢长翎莫名其妙念了一句,话中有话。 沈昭月没有出声,只怕明日去了文家,难矣。 而后谢长翎就朝着上官卿云点了下头,道,“上官公子,打搅了。” 上官卿云紧随其后,寸步不离地盯着谢长翎离开了上官府。 床上,齐恒伸出了头来,解药的药效已经起了作用,他没那么疼了,身子也不再持续发冷。一层层被子盖在身上,女子的体温更让他觉得暖和。 “二皇子被派往了边疆,庆王想趁机拉拢朝臣,却被圣上寻了个错处,禁了足。”齐恒随口将京城的情势说了一嘴,“谢长翎此番是因为安王的旧案而来。” 沈昭月在被中按住了齐恒的手,他竟是趁机搂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拽进了被子里,顺势被齐恒压在了身下。她有些气愤道:“那与我何干?” “与我有关,自然就与你有关。我的小月儿,别忘了我们在一条船上。”齐恒的胳膊虽止了血,但沈昭月故意用力按在了他的伤口处,让他禁不住呲牙咧嘴了一下。 “你倒是心狠。”疼痛让齐恒握住沈昭月腰身的手用力一掐。 “放开!”沈昭月吃疼地低喊了一声。 齐恒低下头去,在她耳后靠近脖颈处咬了一口,随即吮吸出了一个红印。他道:“明日去文家,机灵些。” 第213章 她是……小月儿? “去了文家,只管做好你的上官卿梦。知道吗?”在马车上,上官卿云再一次叮嘱了沈昭月一声。 这一条去往文家的巷子,沈昭月年幼时走过了许多次,车轮颠簸下,是早已快被磨平的青石板。 沈昭月看了一眼车帘外,记忆中瓦巷外的那一棵石榴树,已经枯了叶子,“我知道。只是……文家毕竟是我的外祖家,总有人会认出我来。” 然而,上官卿云却道:“认得出,认不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上官卿云的妹妹。” 听了这句话,沈昭月不由苦笑了一声,若非被逼无奈,她只想做沈昭月,而非上官卿梦。外祖父待她向来亲厚,今后若是再也不能喊上一声“外祖父”,实在是有违孝道。 “哥哥既然这般说了,梦儿自然不怕。”沈昭月隐去了心底的无奈,仰头时已是灿然的笑意。 上官卿云垂眸看向面前的女子,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惹人怜惜。难怪谢长翎与齐恒都想尽办法要将她藏起来。 至于京城那位……当是同样的好颜色。论起来,上官卿云已是多年未曾见过沈明月了。 “你姐姐,过得好吗?”上官卿云忽而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声。 沈昭月的眼神一闪,似是诧异上官卿云知道她姐姐还活着的消息,而后她收敛了目光,轻声回了一句:“许是好的,许是不好,谁知道呢。” 那些小心翼翼隐藏的事情,被一点点地揭露,知道的人越多,证明她们暴露的风险越大。沈昭月现在无力与姐姐联系,只能顺水推舟,走一步算一步了。 马车渐停,文府的人将两人迎了进去。 “上官公子,上官姑娘到!” 而后,自有小侍前来领路,文家乃百年古宅,最兴风水之道,园林造景遵循五行八卦,宅院正中是一圆池,四周往外各自修建了不同的亭苑、连廊与住所。 一户一独院,春花秋月,各有风光。 “请。”小侍站在一处圆形拱门前,朝着两人作礼后,自行离去了。 沈昭月环视了四周,是她幼时最爱逛的梅亭院,母亲喜爱梅花,外祖父特地为她种了梅林,红梅、白梅相间,冬日盛放时,自有生机盎然之意。 上官卿云瞧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沈昭月,轻咳了一声,“该进去了。” 沈昭月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点了下头。 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但四周都燃起了暖炉,热气包裹着袭来,让沈昭月手心发汗,她跟在上官卿云的身后,走到了人群之中。 “上官兄!上官姑娘!”吴冕最先朝着他们招手,一声招呼,更是让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沈昭月的身上。 沈昭月朝着吴冕颔首,微微一笑,那离得最近的几位小郎君们都一时看呆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一人情不自禁地吟了一句。 粉黛佳人,矗立于早梅盛开时,凌寒的冬日,都几乎被她的笑容暖化了。 “那位就是上官卿梦?”人群中,文晴张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提溜一转,连忙拉着身侧的母亲问道。 文大夫人亦是顺着目光望了过去,但只一眼,就定住了神,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竟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小月儿?” 沈昭月与沈明月的名字中都带了月字,因而一个被唤作“大月儿”,一个被唤作“小月儿”。 “啊?”文晴没听清母亲的话,疑问了一声,“母亲在说什么?” 文大夫人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个真切,但等到沈昭月走近时,她才觉得许是自己看错了,眼前的女子气质华贵,半点没有沈昭月幼时娇憨天真的模样。 可是……文大夫人心底又道:自打那孩子遭遇那些苦命事,不仅没了娇憨天真,还多了几分愁绪。小小年纪,总是皱着眉头,颇像个小大人。 “没什么,母亲看错了。”文大夫人摇了下头,朝着文晴道,“你啊,别总待在我这儿,多认识些朋友也好。” 文晴在家中得宠,却是不喜往外跑的性子,成日里待在府中。不趁着现在多出去看看,只怕他日嫁出去了,日后更是只能苦守在宅院中。 不一会儿,上官卿云与沈昭月的身旁就围满了人,皆是上来与他们问好的,更有一些小郎君红着脸给沈昭月送了几枝红梅。 “上官姑娘,今日难得一见,不知可有幸,改日同游?”文瑜乃文晴的四哥,年岁与沈昭月差不多,他刚才一眼就心动了,怦怦直跳,更是费了大力气,才折下了这红梅送给沈昭月。 沈昭月接下了红梅,但瞧着眼前的人,她心底颇有些好笑的意思。 文瑜虽是文家的亲孙子,却总是不如沈昭月更得外祖母的疼爱,小时候文瑜总是暗戳戳地与她争锋相对,甚至会故意捉小虫子扔到她身上。 “我刚回安阳,还想多在家中陪陪母亲。等日后有空了,再说吧。”沈昭月笑着回绝了文瑜,但因着小时候的仇,她还补充了一句,“不过嘛……要是公子诚心相邀,可问一问我哥哥。” 上官卿云那张冰冷的脸上,目光略微看了一眼文瑜,就吓得文瑜哆嗦了下肩膀,这……这他可不敢问。 毕竟自打小时候起,上官卿云就是人人皆知的护妹狂魔,任何人想要接近上官卿梦,都会被他揍上一顿。 “呵呵,呵呵,那就日后,日后再说吧。”文瑜憨憨笑了两声,转身就跑了。 就在沈昭月与宴会上的人一一问好时,忽而身后传来一声。 “上官姑娘,又见面了。” 刚才还未曾看到谢长翎,沈昭月就知道,这人必定是有旁的算计。 “谢大人姗姗来迟,可是被公务耽误了?”沈昭月往右侧移了一步,让开了道。 可一转身望去,才发现谢长翎竟是亲自扶着文老太爷,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不过是儿孙玩闹的宴会,文老太爷本不会来,但架不住谢长翎亲自相请,“不过是去看个热闹而已,文太爷年岁大了,多走走也好。” 文老太爷心中嘀咕着:我一个老头子,走两步都累,好什么好! 可这话,他不敢说。这谢长翎来了文家,不是病了,就是遇刺,这文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脑袋,都差点儿不保啊! 然而,就在文老太爷被扶着往前走了几步,那老眼昏花的眼睛竟是一时看了个清明,“小……小月……” “太爷爷,我是上官卿梦啊!您可还记的?”沈昭月抢先一步上前,那心底的酸涩泛到了眼眶中,湿润了半分。 第214章 “你,无耻!”沈昭月咬着牙道 一声太爷爷,止住了文老太爷刚要说口的话,他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了几声,不由拍了拍沈昭月挽住了他的那只手背,连连道:“哦哦哦,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上官卿云也按照礼数,双手朝着文老太爷作礼道:“文太爷,身子可还好?” 文老太爷抬眸看了上官卿云一眼,拉长了声音,悠悠道:“是上官家那小子啊,我啊,身子骨硬朗着呢。” 吴冕也连忙凑了过来,他常来文家,一脸堆笑地问着好,“太爷,父亲让我代问一声,说是再过几日,他从北边回来了,亲自来拜访您。” 吴冕的父亲在外头跟船去了,但每月都会写信回来问候。 文老太爷随口应道:“他既忙,不用赶着来。只等有空时,就行。” 正闲聊时,谢长翎却是突然开口道:“文太爷,刚才说了声‘小月’,不知这‘小月’是谁?” “嗐,瞧我,人老了,话都说不清了。”文老太爷自嘲地笑了一声,白发苍苍下的身子,已是半驼着背,拄着拐杖道,“叫错了名字罢了。” “我瞧着这位上官姑娘,倒是眼熟,与那位曾寄住在谢家的沈昭月,沈姑娘长得颇为相似呢。”谢长翎不指望文老太爷立刻将人指认出来,他一字一句,盯着沈昭月说道。 此话一出,那刚才还有些疑惑的文大夫人,也走了过来,笑道:“这么一瞧,确实是像。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有了文大夫人这句话,谢长翎面上的笑意就更浓了,“论起来,上官家与文家从未结过亲,两家儿女竟能如此相似,真是件稀奇事。” 上官卿云冷笑了一声:“那说明,谢长翎见过的人太少了。这世上,长得相似之人,多的是。” “是吗?”谢长翎搀扶着文老太爷,语气不急不缓道,“我知上官公子刚寻到妹妹,心中欢喜。可若是找错了人,鸠占鹊巢可就太对不起那位梦儿妹妹了。” 沈昭月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就知道谢长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往前跨了一步,“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周围之人,一时相互私语起来,便是瞎子,都看出谢长翎是故意为之。但谢长翎乃京兆府的人,难不成面前这位上官卿梦真是假的? 文晴跟在文大夫人的身后,若非谢长翎的那句话,她还真没看不出这上官卿梦与沈昭月有什么相似的,但一经提醒,她连忙眨着眼睛道:“是了,是很像呢。” “闭嘴。”文老太爷用力杵了一下拐杖,朝着文晴呵斥了一声。 文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人当众训斥过,一时红了脸,最最疼爱自己的太爷竟然……竟然让她闭嘴! 文晴低着头,侧着脸,躲在文大夫人身后抹了一把眼泪。 文大夫人心疼自己的小女儿,但已听出了文老太爷的不悦,她更不敢多说些什么。 “沈昭月的右侧胳膊上,有月牙形的胎记。这不妨帮着看一眼,就知真假了。”谢长翎望着沈昭月,指着她的胳膊,轻笑了一声。 他与沈昭月缠绵多日,对她的身体一清二楚。 “是了!我小时候与沈昭月同泡过温泉,我也瞧见过。”文晴擦干了眼泪,不顾文大夫人的阻拦,打开了文大夫人的手,大声地喊了一句,“既要验明身份,那就给大家看一眼。” 沈昭月的脸色阴沉,谢长翎竟然在众人面前说出她身上有胎记,且不说她是不是上官卿云,可就以谢长翎现在所言,只怕日后安阳人都能猜到沈氏女沈昭月,与谢长翎关系匪浅!连身上有胎记都知道。 “你,无耻!”沈昭月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 随即,上官卿云不忿道:“谢大人无缘无故,就想管我谢家的家事,未免看得起你自己了。” 家丑不可外扬,哪怕真的是旁人家的丑事,也不是外人可以管的。 文老太爷握着拐杖的手心发汗,他朝着文大夫人使了个眼色,道:“文晴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文大夫人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能让文老太爷如此生气,文晴必然会受罚,她连忙拉着人就要走,“就你话多,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文晴一连几次被当众责骂,只觉得脸上的面子挂不住,通红了一张脸,还想再说上两句,但胳膊却是被文大夫人狠狠掐了几下,疼得她只得咬着唇,不得已只能转身要走。 “等等,文姑娘与沈姑娘是姊妹,她都说了有胎记,自然是真的有。”谢长翎一句话,拦住了文晴要走的步伐。 谢长翎又道:“昨夜本官在文家遇刺,刺客正躲进了上官府中。若是这位上官姑娘不能自证身份,那说不定就是刺客呢?” 将刺客的身份扣在沈昭月的头上,若是家事,上官卿云可以不配合。 但若是牵扯到了政事上…… 上官卿云才突然想明白,昨夜并非是齐恒要躲进上官家,而是谢长翎故意命人包抄缉拿,逼迫齐恒只能躲进上官家!昨日他就在想,齐恒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女子的身子,自然不能轻易给外人瞧见。 但如今箭在弦上,沈昭月朝着文大夫人微微屈膝,俯首道:“文大夫人,既然文姑娘见过那胎记,不如就由您和文姑娘一同去内室,仔细看看我这胳膊上可有胎记,如何?” “这……”文大夫人迟疑着,有些惶恐地望向了文老太爷。 文老太爷端详了沈昭月片刻后,朝着谢长翎道:“谢大人,若是没有胎记,该当如何?” “晚辈自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谢长翎笑了笑,“不过,也该多个见证人才是。十三,跟着一起去吧。” 忽而,十三从谢长翎身后走了出来。“属下遵命。” 沈昭月的脸色在看见是十三时,变得煞白。 上官卿云冷哼了一声,道:“赔礼道歉有何用?谢大人若是错了,还请在上官府门口,大喊三声:京兆府谢长翎,是个眼瞎的莽汉。” 沈昭月原本紧张不已,此刻却是嘴角不由抽搐了两下,这上官卿云实在是……是……有意思。 谢长翎未曾迟疑片刻,就答了一句:“好。” 如此,文老太爷才道:“随她去内室,看看吧。” 第215章 哥哥,她弄疼我了 客房的内室,离此处并不远,只需转过一个连廊就到了。 梅亭的众人眼瞧着事情竟是发展到了这般地步,看着上官卿云与谢长翎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时间更不知该如何了,有几人胆小怕事,与文老太爷拜别了一声,就匆匆离去了。 剩下的一些人,大多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缩着脑袋,等着结果。 文晴跟着文大夫人去了内室,沈昭月走在两人身后,她面含笑意地朝着十三看了一眼,目光温柔似水,问道:“十三……这是代号,还是你真的名字?” 十三被沈昭月突然的一问,一时愣住了。 十三刚才瞧见眼前的女子时,她也恍惚了一下,只觉得这人周身的气度都不一样了,完全不似在京城别院时的谦弱,如今倒是透着一股灵气与贵意。 一个人的样貌或许会变,但是周身的气度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除非她原本就该是这一幅摸样。 “我没有名字,十三就是十三。”十三偏过了头去,若非沈昭月设计逃跑,她也不会受到谢长翎的责罚。背上的伤口虽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疼痛是真切发生过的。 沈昭月脸上的笑意未减淡,她看到了十三眼底的质疑与一丝恼恨。沈昭月自知她逃走后,十三会受罚,可那有如何?十三是谢长翎的爪牙,死士永远只会忠心于一人。 “上官姑娘,请跟我来。”文大夫人亲自将沈昭月请进了屏风后的换衣处,又让文晴去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都锁好了。 屋内的暖炉内,散发出一阵恬淡的清香,夹杂了些许竹叶的香气。 沈昭月解开了厚重的夹袄外衫,装似就要掀起右侧长袖时,她却迟疑了一下,朝着文大夫人问了一句:“那位沈姑娘果真与我长得十分相似吗?” 文大夫人一脸慈祥地看向沈昭月,半眯起的眼睛,回想起了记忆中的小女娃,虽经历了一场大难,但被文家娇养得好,那张肉乎乎的小脸,也早已显露出了美貌。 而后,文大夫人点了点头,回道:“大概七八分相似吧,只那孩子的性子沉闷些,不太爱笑。” 文晴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太爱笑,是她成日就爱挂着一张脸罢了。” 在文家的那两年,沈昭月除了在文老太爷面前会笑上两声,大多数时候她都暗自神伤,甚至半夜里噩梦惊醒,惶恐难眠。 去了广陵,更是寄人篱下。笑,也只是成了沈昭月讨得四夫人欢心的一种手段罢了。 十三往前走了两步,打断了她们的话,直言道:“还请姑娘掀起衣袖。” 沈昭月那抓着袖口的手,忽而放下了,她面带不悦道:“就这么着急?那我偏不掀。” 十三抬头看向沈昭月,眼神一紧,随后趁着沈昭月不备,竟是突然出手,猛地扯开了沈昭月右侧的袖子,一截藕臂露了出来。 “可看到了?”沈昭月被十三拉扯着胳膊,连带着肩膀都被她弄疼了,语气自然更差了些。 文晴围着沈昭月的胳膊,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那洁白的手臂上,毫无胎记,她挠了一下头,道:“什么都没有啊。” 文大夫人见此,心下也松了口气,若此人真是沈昭月,只怕文家也难免被牵扯其中。 唯独十三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明明……明明这条线索是谢长翎亲自追踪的,卫安亦再三确认了上官卿梦的身份,这如何会错呢? “放开!”沈昭月的手腕已微微发红,十三的力气太大了。 唯恐自己再次犯错受罚,十三不顾沈昭月想要抽回手臂的挣扎,冷声说了一句:“失礼了。” 说完,十三突然端起了一旁桌面上的茶壶,将凉透的茶水尽数倒在了沈昭月的右臂上。 突然袭来的凉意让沈昭月倒吸了一口气,呵斥了一声:“你做什么?” 文大夫人与文晴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十三顺着水迹,用力搓起了沈昭月的皮肤,生生将如玉的白臂,搓的红肿一片。 “疼!大胆。”沈昭月呼疼出声,抬起左手,狠狠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十三硬是抬起脸,扛下了这一巴掌,但眼神却是愕然失措地看着沈昭月的右臂。 什么都没有。 文大夫人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怕不是疯了?她连忙冲上前去,将沈昭月一把护在怀中,厉声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主子动手?你们谢家就是这样管束下人的吗?” 沈昭月抽回了胳膊,呜呜咽咽地靠在了文大夫人的身上,颇为委屈地揉了两下眼眶,道:“我虽流落京城多年,但到底是回了上官家,怎么还如此被人轻贱?” 提到上官家,文大夫人更是将沈昭月护得更紧了,既然已经验明了身份,那就万万不可让上官卿梦在文家受辱。 “此事,我定会与那谢大人说明白,绝不会让人平白委屈了你。”文大夫人宽慰了沈昭月一句,朝着文晴吩咐道,“开门,我们出去。” 十三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文大夫人恶狠狠的眼神,终究只是低着头,跟着她们三人走出了门。 门外,谢长翎已候着了。 众人见文大夫人半搂着人出来,不免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文大夫人将沈昭月送到了上官卿云的身旁,赔礼道:“让令妹在府中受人污蔑,是我文家的过错,还望上官大人海涵。” 沈昭月揉着胳膊,小声凑到了上官卿云耳旁,微微一抬手,指着十三道:“哥哥,她弄疼我了。” 文大夫人闻言,也紧跟着说了一句:“这女子不顾尊卑之分,竟肆意拉扯上官姑娘的手臂,伤了她。实在是可恶。” 谢长翎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错愕,而后朝着十三问到:“怎么回事?” 十三猛地跪在了地上,双手伏地,回道:“这位姑娘身上并无月牙形胎记,属下为查看真切,才失手弄疼了她,并非故意为之。” 上官卿云安抚着沈昭月,轻轻揉了揉她的胳膊,而后上前朝着谢长翎冷笑了一声:“谢大人,既是认错了人,那可别忘了刚才你应下的话。” 说罢,上官卿云朝着文老太爷拱手拜别道:“文太爷,吾妹受了惊,晚辈先行带她回府了。” 文老太爷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且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可别伤到了胳膊。” 沈昭月半屈膝告别:“谢太爷爷关怀。” 谢长翎的双手紧握,指尖硬生生戳进了肉里,眼瞧着沈昭月从他的身旁经过。沈昭月侧目睥睨,眼神中俱是不屑。 这一眼,让谢长翎禁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拦住她,却被文老太爷的拐杖拦住了。 文老太爷望着眼前的男子,长叹了一声:“谢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第216章 这不会是……人皮吧 谢长翎被文老太爷拦在原地,他朝着十三瞪了一眼,而后拂袖而去。 十三深知自己又惹恼主子,只得灰溜溜地跟在了身后。 这一场热闹看完,文大夫人自是笑呵呵地出来,说道:“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日这宴席啊,且就到这儿吧。改日,我再邀大家过来一叙。” 众人自是连声应下,各自回去了。 文晴见谢长翎神色不明地离去了,一时有些担心,正想跟过去安慰他一声,却是被文大夫人拽住了胳膊,“回你房里去。禁足两日。” “母亲!”文晴不服气,她不过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又没做错什么! “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将她带下去!”文大夫人朝着身后的侍女呵斥了一声。 两名侍女连忙挽着文晴的胳膊,将人劝走了。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文老太爷也朝着文大夫人吩咐了一声:“往后多去上官家走走,赔个礼。”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在安阳啊,还是数上官家势力最大。 文大夫人自是应下,心底已盘算着该准备些什么礼品去拜访了。 文管家曾是文老太爷的随侍,他搀扶着文老太爷回了房,不由问了一声:“老太爷觉得,那位女子……她……” 话未曾说完,文老太爷就拍了拍文管家的胳膊,道:“她的打算,我们无须多管。若日后求到我们头上,再说吧。” 那一声“太爷爷”,唯有他的小外孙女会这么叫。 文老太爷一想到那早逝的女儿,心中不忍,终究是连累了她啊。 文管家“哎”了一声,文家与沈家的事情,不可与人明说,只能全埋进了肚子里。 第二日。 文家的宴席上的那一场闹剧,已传遍了安阳。 街边的茶摊上,有两人在悄悄说着闲话。 一个胖子道:“那上官姑娘也是倒霉,怎就惹上了京城那位。听闻以前,还是大理寺的人呢!” “这大理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旁边的高个儿回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别是上官家得罪了京城那位……”胖子忽而收了声,拽着高个儿的胳膊,在他耳旁小声说了一嘴。 “嘘嘘……这可不敢乱说。”那高个儿不等胖子说完,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这两人左右看了一眼,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就收拾好东西,急匆匆走了。 上官府内,沈昭月正梳着头发,昨日胳膊肿痛了许久,大夫看了些外敷去肿的药。等她睡了一日,也就好了。 绿袖为她盘好了头,挑了一根简单的珠钗簪上去,清爽利落下,多了几分简朴灵动,但依旧难掩铜镜中美人的娇艳。 “姑娘真是生的好,跟咱们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绿袖夸赞了一句。 不得不说,沈昭月虽不是叶岚依的亲生女儿,但眉眼之处确实有几分相似。 沈昭月对镜一笑,朝着绿袖嗔怪了一眼:“就你嘴贫,今日也不知早些唤我起床,连给母亲问安都晚了。” “昨日姑娘受了惊,大公子特意嘱咐了,得让姑娘好好休息休息才行。”绿袖与沈昭月相处了些时日,也摸透了她的性子,只嘴上怪罪几声,却总是心软的性子。 这样的主子,最是好说话了。 沈昭月换好了衣裳,昨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更是坐稳了她是上官卿梦的事实。唯一让沈昭月担忧的是,往后只怕她再难以用沈昭月的身份示人。 想到文家,沈昭月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文老太爷是否真的没认出自己。 至于手臂上的那枚月牙形胎记,沈昭月自入了上官府,就早早告知了上官卿云。 上官卿云递了一张假皮给她:“将这一整块皮粘在胳膊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那张皮轻薄无比,便是人眼凑上去细看,都看不出一丝差别。 沈昭月甚至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寒颤,问道:“这不会是……人皮吧?” “呵。”上官卿云莫名失笑了一声,也不知这女子从哪儿想到的,他道:“是用猪皮与树脂做出来的,人皮可没这么好保存。” 沈昭月顿时脸色通红,为刚才恶意揣测上官卿云感到抱歉。 为免出现意外,沈昭月如今日日都带着这块假皮在胳膊上,虽每日都要更换清洗,但至少没了暴露的风险。她总得多个心眼,防着谢长翎突然发疯。 正想着,门外突然有人禀告道:“二姑娘,大公子请您去前厅一趟。” 上官卿云寻她去前厅?以往不都是直接来她的院子吗? “知道了。我马上去。”沈昭月应了一声,稍稍整理好衣裳,就跟着去了。 前厅内,沈昭月刚踏进去,就瞧见了谢长翎。只见他一身黑袍,周身都透着一股寒气。 沈昭月快步躲到了上官卿云的身后,娇嗔了一句:“哥哥,他来做什么?这人,就是没安好心。故意为难我。” 这句话的声音一点儿不小,正故意落入了谢长翎的耳中。 谢长翎凌厉阴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昭月的那张脸。 这张脸分明就是沈昭月的脸,可偏偏谢长翎昨日百般询问十三,十三都说未曾看见胎记。 这,不可能! 上官卿云向左侧跨了一步,挡住了谢长翎的目光,语气嘲讽道:“谢大人今日来,可是为了赔礼道歉?” 谢长翎于众人前答应的话,自然要兑现,否则传出去,只怕日后难以服众,他道:“谢某既错了,自然要赔礼道歉。” “上官姑娘,可否容谢某当面与你说几句话?”谢长翎忽而收敛了目光,一脸柔情的看向了沈昭月。 沈昭月才不搭理他,只躲在上官卿云身后:“你现在说就行。” 谢长翎见她一步都不肯动,只得再次请求道:“上官姑娘,我今日是诚心与你赔礼道歉的。” “那就请谢大人按照昨日的约定,去上官府门口,大喊三声吧!”沈昭月拽着上官卿云的腰带,侧过头去,朝着谢长翎大喊了一声。 谢长翎深呼吸了一口,见她始终躲着自己,索性咬牙,道:“好,喊就喊。” 为了取得沈昭月的信任,谢长翎说完话,就退到了上官府的门外。 因着风声早就传遍了安阳,此时早早就有一群人侯在了门口看热闹。 谢长翎面对着上官府的大门,气沉丹田,大喊了三声。 “京兆府谢长翎,是个眼瞎的莽汉。” “京兆府谢长翎,是个眼瞎的莽汉。” “京兆府谢长翎,是个眼瞎的莽汉。” 话音刚落,沈昭月就站在上官卿云身侧,忍不住弯腰掩嘴地笑出了声。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上官卿云,都被沈昭月惹得笑了两声。 谢长翎耳尖都红了,他拱手与上官卿云身前,道:“上官公子,可否容我与令妹说上几句话?” 第217章 世间,真有人能长得一模一样? “谢大人有话,与我说就行。”上官卿云站在门口,直言拒绝,“吾妹乃未出阁的女子,与外男接触,只怕有损她的名声。” 沈昭月自是不愿再与谢长翎多接触,这人可不是吃哑巴亏的性子,他向来睚眦必报。她往后退了两步,将身子藏在了上官卿云身后。 谢长翎如今还站在门外,四周围观的人群还在,此刻他纵然想多留,也没了几分脸面。眼神扫过了上官卿云的身后人,脸色越来越差。 如此情境下,见好就收才对。 上官卿云笑了一声,两三步走下了台阶,朝着谢长翎拱手一拜道:“谢大人,一时玩笑话罢了。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不妨用个午膳再走?” “这上官公子可真会做人哩!”围观中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谢长翎亦是“呵呵”笑了一声,让他丢脸至此,转头一句玩笑话就算了。这上官卿云,还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人占尽了。 “那是自然,玩笑而已。”谢长翎骑虎难下,这么多人看着,他还能当众翻脸不成?只是心中堵了一口气,若非沈昭月在这儿,这上官府的门,他还真不想进。 “走走走,请。”上官卿云邀他进府。 等到府中的小厮“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看热闹的人也就散了。 沈昭月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离了有一丈远的距离,缓缓跟着。她不知上官卿云为何又突然让谢长翎进了门,但自己却没什么发言的权利。 “哥哥,我累了,想回去歇一歇。”沈昭月可不想和谢长翎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用过午膳再去吧,不急这一刻。”上官卿云暗中朝沈昭月使了个眼色,谢长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今日他既是相见沈昭月,那就让他看个够。 沈昭月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午膳备好,八菜一汤,是平日里常吃的菜色,普普通通,也没增加什么花样。 上官家是武官之家,家风简朴,吃食用度上也较为简单。 谢长翎入座后,沈昭月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她就偏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上官卿云将筷子亲手递给了谢长翎,道:“谢大人能不计前嫌,实乃大度。只不过,我这位小妹从小就气性大,还望谢大人见谅。” 谢长翎接过了木筷,他看了一眼已经埋头吃菜的沈昭月,不由蹙眉道:“昨日是我冲动了,唯恐刺客闯入了上官家,才冒犯了上官姑娘。” 沈昭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说他们的,她自顾自地吃着饭。谁知桌下却忽而被人踢了一脚,“哎”了一声,沈昭月才反应过来是上官卿云在踢她。 许是有些疼了,沈昭月看了眼上官卿云,有些不耐烦地放下了筷子,朝着谢长翎冷哼了一声,道:“谢大人若是眼神不好,大可去找个大夫瞧瞧。没得平白冤枉人。” 这一开口,仍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再想到刚才沈昭月拿筷子与用膳的模样,右手并指握着靠近筷头的位置,连吃东西都无规矩,兄长与客人尚未动筷,她就已经吃了起来。 沈昭月在广陵得了八年的教诲,衣食住行皆有规矩,不会如此没规矩。 一时间,谢长翎都有些迷惑了,难不成眼前人真的不是她? 世间,真有人能长得一模一样? 谢长翎端详着眼前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应了一声:“确实,是我眼瞎。” 一顿饭吃完,上官卿云与谢长翎在桌上随意地聊了几句,待上官卿云问起边疆的局势时,谢长翎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若能得上官将军相助,自然可有解。” 上官卿云点了点头,或许谢长翎此番来安阳,不仅仅是来寻齐恒这般简单,他们上官家怕是也难置身事外了:“二叔镇守边疆,必为大周鞠躬尽瘁。” “上次谢大人来,我就说要送一份好礼给你。且等我一等。”说完,上官卿云竟是起身就走出了门,将沈昭月独自留在了屋内。 沈昭月刚想抬脚跟上去,却是被上官卿云一个眼神止住了。 撤走了剩菜的桌子上,沈昭月与谢长翎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静寂之下,谢长翎竟是突然移动了身子,坐到了沈昭月的身侧。 沈昭月大惊失色,连忙抬手要护在自己,磕磕绊绊道:“你,你要做什么?这里可是上官府,我二叔可是镇边大将军!” 谢长翎一把抓住了沈昭月的右手,高高举起时,宽松的长袖从手臂滑落,刚好露出那一截白皙无瑕的皮肤。 “你果真不是她?”一个人的胎记不会凭空消失,就算要将胎记毁去,也必然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此刻谢长翎的视线中,只有雪白一片。 沈昭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差点儿就露馅了,但在听到谢长翎开口反问时,她立刻镇定下来,故作骄蛮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朝着谢长翎的脸上就泼了过去。 “呸!昨日欺我还不够,你今日竟还敢轻薄我!来人,快来人啊!将他给我打出去!”沈昭月一声一声地咒骂着,“什么京城来的大人,我瞧你分明就是小人、伪君子、采花贼!” 那一杯温热的茶水浇在脸上,对面的女子泼辣至极。 谢长翎握着她的手,松开了。 上官卿云一脚跨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了谢长翎湿透的模样,而后他朝着沈昭月训责了一声:“梦儿!还不快向谢大人赔罪!” 沈昭月气呼呼地起身,转头就朝着上官卿云跺了下脚,“明明是他轻薄我,我要告诉母亲去!你们都欺负我。” 说罢,沈昭月提着裙摆,小跑着出了房门。 绿袖赶紧跟在身后追了过去,她家姑娘也太英勇了,竟敢直接泼人茶水,还敢与大公子置气!实在是令人佩服。 “姑娘,那不是去找夫人的路!”绿袖朝着前头的沈昭月喊了一声。 沈昭月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朝着绿袖道:“不找母亲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上官卿云故意将她留下,不过是给谢长翎机会,让他自辨真伪罢了。 虽不能完全打消谢长翎的猜忌,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第218章 梦儿啊,娘想给你定门亲事 “我这位妹妹在外头吃了些苦,母亲自寻回她,更是宠得厉害。”上官卿云递了张帕子过去,给沈昭月找补了几句话,“如今倒是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让谢大人受罪了。” 谢长翎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发丝已被打湿,好在冬日的衣袍较厚,未曾湿了里衣,他道:“也是我莽撞了,得罪了上官姑娘。” 谢长翎无意隐瞒他刚才的举动,毕竟只要上官卿云多问几句,他那好妹妹必定会告自己一状。 “听闻谢大人喜好藏书,这本经论乃家父所得,赠予了我。只可惜,我这人最不喜这些,倒不如送给谢大人了。”上官卿云将一本装在木匣中的藏书递了故去。 谢长翎擦净了手上的水迹,打开一看,竟是《水经注》的手抄录。这本书的原本早已寻不到了的,便是手抄录也极为稀少,他家中亦只有半册残书。 而这本,竟是全的。 “上官公子的这份大礼,我收下了。”谢长翎将木匣收好,此书于治水一策有大用。 等到将人送出了门,上官卿云那挂在脸上不冷不热的笑意,才终于消散了。他揉了一把脸,笑得脸都僵了。 果然,他干不来阳奉阴违这一套,还不如和他二叔一样,提枪上战场,来得爽快。 等到谢长翎上了马车,卫安看着他身上湿了的衣领,问了一声:“主子,可是寻到了人?” 谢长翎仔细揣摩着今日的所见所闻,指尖在掌心轻点而过,忽而他朝着卫安问了一声:“那日日跟着沈昭月的侍女去哪儿了?” 卫安这才发现,确实未曾在安阳见过香叶了。他轻摇了一下头,回道:“属下……不知。” “去查。”谢长翎冷声吩咐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记忆中,沈昭月对那侍女颇为关心,若是逃走,定然也会带着那侍女一起走。 后两日,沈昭月都待在了院中,不曾再出门。 只是每次去看望叶岚依时,总觉得这位便宜娘亲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怪异,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有时竟看的沈昭月心头发毛。 终于,沈昭月心下打鼓,不由按捺不住,直接朝着叶岚依问了一声:“娘,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叶岚依在心中思量了许久,上次大夫来给她看诊,又加了两贴药给她,为此她更是忧愁了些。虽说家中有上官卿云在,总不会让她的梦儿过不好。 可……可女子在世上,总得有个依靠才是。 叶岚依喝完了药,含了一颗蜜饯在口中,等到舌尖上的苦涩化去,她拉着沈昭月的手,语重心长道:“梦儿啊,娘想给你定门亲事。” 沈昭月不由愣了一下,怎好端端地要给她定亲?她连忙扑进了叶岚依的怀中,拒绝道:“娘,我不要定亲,我好不容易才回到娘的身边,我只要和娘在一起。” 她可不是真的上官卿梦,她是沈昭月,她还想着有一日能去淮南寻香叶,开一间小铺子,悠悠闲闲过完下半生就成。 若非无奈要逃,若非是为了打探姐姐的消息,她何必顺从齐恒的话,成为上官卿云呢?这若是定了亲,日后只怕更加麻烦。 叶岚依却是摇了摇头,幽幽叹气道:“娘这身子,我心里有数,能陪你多久呢?你是女儿家,终归该有个归宿才是。你哥哥他……他是一心想当个将军的,日后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也护不住你。” 她那个儿子啊,自小就有青云志,奈何世道太平,无他的用武之地。可这些日子,边疆频繁来信,只怕真到那一日,她的梦儿该如何呢? 为人父母者,为之计深远。 沈昭月明白叶岚依的担心,她若真是上官卿梦,或许会顺着她的意思去定亲。但……但她不是。 “娘,这事容我考虑考虑可行?我……我实在不想离开娘,离开上官家。”沈昭月垂头丧气,脸上皆是不开心。 叶岚依自然知道,此事不能急,她的女儿刚刚被寻回来,念家是应该的,她摸着沈昭月的头道:“嗯,你好好想想,娘是为了你打算。” 沈昭月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是越想越担忧。若是叶岚依非要给她定亲,只怕到时候骑虎难下,她想要逃都没办法。 “绿袖,我们出府一趟。”沈昭月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她不想去寻上官卿云商量,这人最看重叶岚依,事事都顺着叶岚依的心意。 想要解决这件事,沈昭月还得去找齐恒。 自从上次齐恒受伤之后,他已是多日未曾让人传送消息来上官府。 沈昭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既然不来,那就自己去找他问问看。 绿袖听闻沈昭月要出府,连忙跑了过来:“那我与夫人说一声去。” 沈昭月将人拦了下来,“娘刚才已经睡下了,不用再去打扰她。只管和我大哥说一声就是,这府中我都逛腻了,出去买些东西也好。” 绿袖这才点点头,她家姑娘自打进了府,就没怎么出过门,闲着没事,多逛逛也好,正巧她也想出去玩呢! 绿袖唤了个人去传话,答道:“好,那我让人给姑娘备马车。” 下人去寻上官卿云,才发现他家公子早就出门,只得匆匆回来与沈昭月回报:“二姑娘,大公子不在。不过夫人此前吩咐了,您若是要出门,带两个侍卫同去就行。” 叶岚依生怕上官卿梦再丢了,早早就找个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在府中候着。 沈昭月点了点头,带着侍卫就出了门。 她先是在胭脂铺子逛了会儿,又去了一趟珍宝坊,看似一路上闲逛着,但让马夫赶车时,却是一路都围着吴家所开的铺子在转悠。 等到她终于快要逛完所有铺子的时候,终于在一家卖糖果子的店里撞见了人! “吴公子!”沈昭月轻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惊喜。 吴冕一个回头,就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梦中人,连忙跑过去,道:“上官姑娘,你也喜欢糖果子吗?” 第219章 我想去看看他?行吗? 在吴家时,吴冕时常也会带些新出炉的糖果子来,不过都是给齐恒送去的,沈昭月偶尔沾光,也会尝上几口。 “只今日有空,就出来逛逛。没成想,还能遇见你呢。”沈昭月弯起眼角笑了笑,看了一眼的吴冕手中打包好的布袋,问了一声,“可是刚烤好糖栗子?”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糖栗子的香气,正是冬日里解馋暖胃的好吃食。 吴冕见她问起,连忙将布袋打开,递到了沈昭月的面前:“你尝尝,刚出炉的。若是喜欢,我每日都让人送新鲜的,去你府上。” 沈昭月挑了一个裂开了缝的栗子,轻轻一捏,掰开了外壳,里头的板栗肉烤的喷香,入口更是香甜软糯,她回道:“真好吃。不过栗子吃多了,容易积食,多吃可不行。” “掌柜的,给我来六斤,分成三份装就成。”既出了门,自然要给叶岚依和上官卿云带些东西回去。沈昭月朝着正忙活的掌柜喊了一声,绿袖掏出银两去结账。 虽被人谢绝了好意,但吴冕还是热情万分地围在她的身旁,“上次的事,我都听闻了。那位谢大人只怕是办案,办魔怔了,竟是连你都怀疑。只那日三哥不在,否则定不会让你受此污蔑。” 提到齐恒,沈昭月颇为关心地问道:“最近都没有他的消息,可是出了什么事?” 吴冕脸色稍稍低沉了一些,撇了撇嘴道:“三哥他染了风寒,好几日都未曾出过门了。大夫日日都去诊脉,可这病就是不见好。” 上次见到齐恒时,他已是受了伤,这风寒只怕是个借口罢了。沈昭月暗自揣测着,但到底要去见一见才是,因而她脸上的神色更加担忧了些,语气急切道:“往常都是我照料他,两三日就好了。怎如今病得这般严重?” “大夫说,许是水土不服吧。”吴冕见她担忧,猜想两人主仆相随了多年,定是有感情在的,不免心底有了些醋意,“不过三哥一向身子好,再吃几服药定然就好了,你也不用担心。” “可是……可是……我,我想去看看他?行吗?”沈昭月上前一步,颇为紧张地轻轻扯了一下吴冕的衣袖。 吴冕被她突然亲近的动作,羞刹了脸,差点儿连手中的糖栗子都要洒了,才慌里慌张地点头道:“行,当然行了。” “那,那我们现在就去?”沈昭月随即追问了一声。 绿袖拿着装好了的糖栗子走到了两人身旁,正要问是否回府时,就听到一旁的吴冕说道:“好,我也逛完了。现在回去就是。” 回去?回哪儿去?绿袖一脸疑惑。 “绿袖,与车夫说一声,待会儿跟着吴公子一同去吴家。”沈昭月朝着绿袖吩咐了一声。 绿袖手拿着东西,她今日可只跟大公子说,要陪着姑娘去街上逛逛,可没说要去吴家啊!“姑娘,我们去吴家做什么?” 上官卿云早早就叮嘱过绿袖,千万要看好了上官卿梦,别让她瞎跑,若是出了乱子,定是要罚的。 沈昭月从绿袖怀中拿出了一包糖栗子,她馋了,而后道:“三公子病了,我去瞧瞧他。” 到底是主子发了话,绿袖可拦不住人,只得答应着,让马夫赶着车去了。 一行人到了吴府门口,沈昭月在门前下了马车,手上的糖栗子吃了一小半,倒还剩下了不少。 等到吴冕带着她走到了齐恒的院子时,沈昭月一进门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想来是大夫开了不少的药方,就怕齐恒的病加重吧。 “三哥,三哥?你可醒了?”吴冕轻轻叩了几下房门,自上官卿云认祖归宗后,他这位三哥就独自住在这里,便是有意给他安排两个新侍女伺候他,他都不愿意。 这屋子里啊,连熬药的人都只有一个小厮在。现下,更不知跑到哪儿躲懒去了。 齐恒躺在床上,他身上的伤其实已好了大半,只是谢长翎总爱来寻他的麻烦,为躲着些人,他才装病至今。 如此,也正好乐得清闲。 “我睡下了。”齐恒翻了个身子,抱着被子,随意喊了一声,就打算继续睡他的大觉。 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他刚过了几天,感觉还真是不错。 然而,一道女声,让齐恒不得不坐起身来,认命地穿上了地上的靴子。 “公子,是我。”沈昭月又敲了两下门,扯着嗓子唤了一声。 门内,没有人回应。 吴冕等了片刻,无奈挠着头,朝着沈昭月道:“三哥可能是睡着了。” 话音刚落,门忽而就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何事?”齐恒的长发未梳,乱七八糟地散落在肩上,一件宽大的外袍披在外头,里头的内衫连系带都露了出来。 绿袖只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这人怎连衣裳也不穿好,就出来了? 沈昭月见他这般模样,不由觉得头疼起来,她被齐恒从京城一路使唤,最是知道此人看似是世家贵公子,本性却是懒怠至极。 只怕,齐恒是在屋里躺久了,就懒得穿好衣裳,毕竟待会儿去睡觉,又要脱了。 “三哥……你你你,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啊?”就连吴冕都看不下去,说了两声。 无奈,沈昭月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与他说几句话。” 边说话,沈昭月已是上手整理起了齐恒的外袍,将那散开的腰带给他缠好。 吴冕见状,才反应过来,她原本就是三哥的侍女,伺候他更衣乃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可如今她是上官卿梦了啊! “上官姑娘,你不用如此。”吴冕的眼神左右飘忽,提醒了一声。 绿袖虽知道自家姑娘曾经在京城卖身为婢,但亲眼见到了,也是一时惊诧,这要是被大公子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四人中,唯独齐恒一脸的理所当然,甚至是配合似的张开了双臂,仍由沈昭月为他整理衣装。 “吴小公子,还请带着我的侍女先出去等着吧。”沈昭月朝着身后的两人又说了一声。 齐恒突然就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 吴冕见他一副病得快倒了的样子,也不再多言,拉着绿袖就出去候着了。 等到人都走了,齐恒一把将沈昭月搂进了怀中,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耳旁是男子低沉平缓的呼吸声,齐恒喃喃了一句:“我的小月儿,可是想我了?” 第220章 趁他病,要他命,一举两得而已 被齐恒搂在怀中,耳垂旁喷洒出的温热的气息,让沈昭月不由心跳加快,这人动不动就是浪荡纨绔的样子,当真一点都不似好人。 “谁想你了?不过是来瞧瞧,你死了没?”沈昭月故意按了一下齐恒受伤的那只胳膊,轻轻一用力,就让齐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齐恒生生忍下了想要喊疼的声音,略带着怒气地咬了一口沈昭月的脖子,“没长记性?” 这一口,一道牙印就留在了脖子上。 上次那道红痕,沈昭月用了不少粉才将将遮盖住,又怕赴宴时被人看出来,特地寻了一件高领内衫搭在里头,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可今日,沈昭月穿的是半领,那牙印赤裸裸地露在了外头,只怕待会儿出门时,定能让人瞧见。 “你属狗的吗?”沈昭月气急,一把将人推开,慌忙捂住了脖子,拿起一旁桌上的铜镜就照了照。 果不其然,牙印鲜明,若是力道再大一些,都得咬出血痕来! 齐恒却一脸的不管不顾,他早闻到了栗子的香气,只抬手从沈昭月的怀中将糖栗子拿了过来,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 这几日,他天天喝药,喝得舌苔都发苦了。 “好巧不巧,我还真属狗呢。”齐恒接过了沈昭月的话头,他的的确确就是属狗的。 沈昭月只觉得这人的脸皮,是一日比一日更厚了。她“啪”地一声,狠狠放下了铜镜,一甩长袖,气冲冲地做到了齐恒的对面。 “你倒是在吴家躲得好好的,平白让我在外头冲锋陷阵了。”沈昭月一时觉得不忿,本以为齐恒身上的伤还没养好,才故意装病,但现在看他的动作,分明早就好了。 齐恒剥了栗子壳,一手将栗子肉抛在空气,抬嘴就入了肚,“谢长翎本就是为了你来的安阳,就算我拦着,他迟早也会找上门。” 沈昭月才不信!谢长翎是官身,若无圣上旨意,他如何能随意出京?她一把夺过齐恒手里的布袋,逼问着:“呸!若是为了我,你会三更半夜去刺杀他?” “此言差矣。我不过是想趁他病,要他命,一举两得而已。”齐恒耸了耸肩,手一伸,勾住了布袋,“他要是死了,你不也解脱了?我也是为你好。” 沈昭月懒得与他掰扯歪理,这人根本说不通。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纠纷,但现下,上官夫人要给我定亲!此事,你说怎么办?”沈昭月一掌拍在了桌面上,满脸的不悦与质问。 “定亲?”齐恒吃栗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与谁家定亲?” 沈昭月叹了口气,“没说谁家,只说想早早给我定下来,以免万一。” 齐恒低头思索了一番,叶岚依的身子每况愈下,她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做出这个决定,亦是情有可原。而后,他缓缓道:“定亲……也不失是件好事。” 沈昭月眉头紧皱,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是真的上官卿梦!” 齐恒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沈昭月微颤了一下。 刚才那句话,她说的太急切了些。 齐恒笑道:“你现在已经是上官卿梦了。” 沈昭月撇过头去,她的指尖有些慌乱地扣着掌心,她不能永远都带着上官卿梦的面具见人,“我不会定亲,更不会用上官卿梦的身份与人成亲!” “旁人自然不行,我可舍不得我的小月儿,嫁给别人。”齐恒伸了个懒腰,他太久没活动身子了,胳膊上的伤口早已结痂,毒性也都解了。 谢长翎已经派人查到了吴家的头上,或许就连上官家也在他的目标范围内。 “这几日,你得日日来的吴家看望我。”齐恒起身,走到了衣柜前,从里头拿出了一枚梅花簪递给了沈昭月,“这定情簪,你可得收好了。” 沈昭月的眼神阴晴不定,被齐恒的一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什么意思?” “既要定亲,当然是要与我定亲了。”齐恒将那根玉簪插进了沈昭月的发髻上,白梅雕纹的发簪正衬出了她的清傲。 “上官卿云不久就会奔赴边疆,届时我们就该一同归京了。”齐恒的指尖从沈昭月的侧脸划过,冰肌玉骨,让他的指尖不由发烫起来。 提到回京,沈昭月想到了姐姐,“我要见姐姐。” “自然,你们会见面的。”对于齐恒而言,她们两姐妹都是他手中不可或缺的棋子。 出吴府时,吴冕万分关怀地将沈昭月一路送上了马车,还问了一句:“上官姑娘,你下次若来,只递张帖子给我,我就在门口迎你。” 沈昭月朝着他温婉一笑,“明日就来,后日也来。” “啊?”吴冕没明白她的意思,可眼前的人已经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马车上,绿袖想到刚才看到的,还是多嘴提醒了沈昭月一声:“姑娘,你既已回了上官家,应当多注意身份,不能再像刚才那般……那般……行事了。” 沈昭月抬眸看着绿袖,忽而问道:“可我,若是喜欢他呢?” 绿袖被这话震惊了一番,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如何说。心中只想着,等回了府,她可得好好与夫人说道说道,若是大公子问起来,她也能心中有底。 见绿袖呆愣住了,沈昭月却是笑了一声,“玩笑话罢了,莫当真。” 沈昭月虽进了上官府,但身边无一人可用,绿袖本就是上官府的人,自然忠诚的也是上官家。至于,她是叶岚依,还是上官卿云的眼线都没关系。 齐恒既准备回京了,那她也得做好打算。 最重要的是,谢长翎能否让他们安安全全地回到京城?这也是个问题。 沈昭月的眸色渐冷,她不想回到那个禁锢她的小院,成为任何人的禁脔。 第221章 你若再骗我!我就扒了你的皮 一连五日,上官府的马车都准时准点地到了吴府门口,安阳城本就不大,不少人都议论起来,说那上官家新找回的女儿,只怕是早就倾心于人了。 吴府的门房一见到人,立刻笑脸相迎将人请了进去,“上官姑娘,今儿赶早啊!快请快请。” 那小门房每日都能得到不少赏银,自然巴不得上官卿梦日日来,连带着府中齐恒的踪迹,都帮着她打探着,又道:“三公子晨起,去了水榭钓鱼,现下应当还在呢。” 沈昭月朝着绿袖看了一眼,那银袋子就递到了小门房的手上,“劳烦小哥儿了。” 本就在吴府住了些日子,如今又总来,倒是不用人领路,沈昭月也只该往哪儿走了。 吴大夫人虽不喜齐恒,但上官卿云愿意来,她自然不会将人赶走,只是一想到上官卿云是来找齐恒的,就心底堵着一口气,与府中人吩咐道:“她愿意来就来,无须多管。” 因而,侍从们见到沈昭月只俯身行礼,不曾多言。 吴冕最初,还乐得来迎沈昭月,可三番几次下来,已然察觉到她对自己无意,伤了几次心后,也就释怀了,不再硬掺和到二人之间。 沈昭月一路往水榭去,畅通无阻,但心中不免嘀咕道:好好的屋子不待,非要出门晃荡,害她多绕路。 绿袖陪着来了多次,见自家姑娘是一日比一日更关心这位吴家三公子,不免留了个心眼,与叶岚依通了气道:“姑娘,怕是真瞧上了那位京城来的吴家三公子……” 叶岚依刚喝完了一碗苦药,苦的她面容都皱在了一起,叹道:“她跟着那三公子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些小女儿的心思。只不知,那人的身份,究竟如何?” 在安阳多年,吴家有几口人,几门亲戚,稍微打听打听也都知道了。可若是论起京城那处……吴家唯有一个女儿嫁了过去。 叶岚依连夜写信给了留守京城的二婶,让她帮着多打探些消息。如今,大周的局势越发不明朗,上官家便是远在安阳,只怕难以明哲保身啊! “你跟着梦儿,就多留心些。女儿未出阁,名声最为重要。”叶岚依叮嘱了一声,她只怕梦儿年岁小,被一个男人骗了去。 绿袖应了下来,每次都紧紧跟在沈昭月的身后,寸步不离。 到了水榭处,齐恒依栏而靠,一根细细的竹竿握在手中,杆头下垂,悬入水面,时不时被风晃动,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绿袖往前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惊叹于对面男子的俊逸,暗叹一声:难怪她家姑娘会动心呢! “钓到鱼了?”沈昭月拂起袖子,往凭栏上一靠,动作全无半分优雅,被人天天催着早些来,这刚刚天亮就起床,谁能有好性子? 齐恒斜眸看了她一眼,打着哈欠,脸上的粉都没有扑匀,在鼻翼下有一小团,他抬起手就朝着沈昭月的脸上伸了过去,用指腹将那一团轻轻揉开,道:“你母亲给我下了帖子,邀我明日去上官府。你啊,就不用早起了。” 倒不是齐恒非要沈昭月早起,而是这般能显得她更加情深义重罢了。既是做戏,自然要做足才是。 沈昭月被他亲昵的举动,捉弄得心烦,这人动不动就对自己动手动脚,故意占她便宜。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沈昭月一巴掌拍开了齐恒的手,语气不悦。 绿袖在背后竖起了大拇指,在心中道了一声:姑娘做得好! 这男子长得再好,但随意轻薄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齐恒轻笑了一声,目光朝着沈昭月的脸上仔细瞧了瞧,就在沈昭月禁不住要发脾气时,他来了一句:“妆花了,难看。” 沈昭月被他气得不轻,她起那么早,还能化妆来见他,他还挑上了! “绿袖,镜子拿来,我瞧瞧。”但出门在外,沈昭月自然在意她的外貌,还是转头朝着绿袖吩咐了一声。 绿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持小铜镜,递了过去。 沈昭月左照右照,才恍然发觉齐恒在故意诓骗她!一时生气,拿起铜镜就敲在了齐恒的后背上,“你若再骗我!我就扒了你的皮。” 狠话说出了口,但配上哪一张脸,实在是半分杀气都没有。 鱼杆忽而猛地往下一沉,沈昭月眼睛一瞥就瞧见了,连生气都忘了,赶忙催促着:“鱼上钩了,快收杆啊!” 齐恒见她开心,存心有了逗她的意思,一点儿不着急地抬着杆子,任由那鱼儿挣扎。 沈昭月见那小鱼跃出了水面,急切地自己抬手就握紧了鱼竿,手快了几分,竟是抓在了齐恒的手背上,在旁人看来,两人正是暧昧至极地一同钓鱼呢! “齐大人,好雅兴。”身侧,一道咬牙切齿的男声传来。 绿袖站在沈昭月的身后,偷偷侧目一看,正是那日诬陷她家姑娘的谢长翎! 这人,怎会来? 沈昭月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指尖轻颤了几下,齐恒察觉了她的害怕,将鱼竿往上一提,一条小鱼就落在水榭中,扑腾着鱼鳍挣扎要入水。 “送去厨房,煲汤吧。”齐恒朝着一旁的小厮吩咐了一声,那小厮赶忙提着鱼就跑了。 就在沈昭月放手之际,齐恒却反手握住了她,将她的双手团在一起,嘴中和出了一阵暖气,心疼道:“出来也不知加件衣裳,这手都凉了。” 身侧的视线越发阴冷,沈昭月背对着谢长翎,被齐恒万分体贴地暖着手,她眼睛都瞪圆了。这人……做什么? 刚才远远走来时,就看见了沈昭月与齐恒两人打情骂俏,那挂在脸上的喜怒哀乐,竟是如此的真挚而纯粹。 谢长翎这才发觉,往日沈昭月在他身边时,脸上的笑意都是敷衍与假装,她分明不曾对自己有过真心。 若非齐恒在,谢长翎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沈昭月啊,沈昭月啊,你可真行啊! “她一向手脚寒凉,无须齐大人费心。”谢长翎冷然出声,而后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了沈昭月的右臂。 齐恒立刻抓紧了沈昭月的另一只手,想要将她拉回来。 一拉一扯之中,沈昭月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两半了,她大喝一声:“够了!都给我松开!” 第222章 “跟我回去。”谢长翎往前了一步 这大声一喝,吓得两人都各自止住了动作,但抓着沈昭月的手,却都没有松开。 手臂传来痛意,沈昭月分别朝着他们瞪了一眼,恶狠狠地问道:“谢大人,这是要将我撕成两半,以报丝仇吗?” 谢长翎皱眉,他不喜如今的沈昭月,无半分温柔小意,甚至多了几分泼辣在。 沈昭月用力抽出了双手,纵然谢长翎不想松开,但在她充满怒意的眼神下,还是放开了。 “跟我回去。”谢长翎往前了一步,垂首朝着沈昭月命令了一声。 果然是疯子。 沈昭月无视了谢长翎的话,他现在以什么身份命令自己回去?“谢大人若是真的眼瞎,不如回京城找太医看看,别三天两头到我面前发疯。” “沈昭月,你若现在跟我回去,我便原谅你。”谢长翎弯下了些许的腰身,视线与沈昭月齐平,他的黑瞳笼注视着沈昭月,让她心生胆寒。 一时间,沈昭月竟是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若非齐恒挽住了她的腰身,她差点儿就要撞到柱子上了。 齐恒将人半搂在了怀中,朝着谢长翎轻轻嗤笑了一声:“谢大人,上官姑娘便是要回去,也是跟我回去。与你有什么干系?” 谢长翎站直了身躯,他望向齐恒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齐老太师血溅朝堂,以死相逼陛下早立太子。你难道不知?” 京城消息传来安阳,至少需要三四日。齐恒故意躲在了吴家,自然得到消息的时间更慢一些。 沈昭月一脸茫然,她对朝堂之争并不了解,至于立不立太子,或是谁死了,她都不关心。 但对于齐恒来说,齐老太师死了,那他就必须回京了。可听闻了谢长翎所言,齐恒面上的神色除了微微一刹那的愣神,而后却并无其他变化。 反而,齐恒的嘴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颇为感激地朝着谢长翎说了一句:“谢大人特意来告知一声,祖父在天有灵,自当感激。” 谢长翎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齐恒的神色,似乎对于此事早有预料,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齐恒如今在安阳,齐家又失了主心骨,这太子之选,他们又能如何干预呢? 因齐老太师以死相逼,圣上盛怒,斥责皇后伸手前朝之事,其心可诛。 九皇子年幼无知,但其母心思慎重,圣上立储之心,已有转变。 “齐大人,该早些回京才好。”谢长翎望着他,好心提醒了一句。 齐恒朝着怀中的沈昭月,笑了笑,指尖熟练地缠绕起她的发丝,心烦之时,他就喜欢这般玩弄沈昭月的头发,从指尖划过,舒缓了心情。 “安王的旧案,便是重新查个底朝天,也不过是多死几个人的事情。这世道,一个人有罪无罪,全靠一张嘴而已。谢大人,不如发发善心,给他们留条活路也好。”对于谢长翎的提醒,齐恒并不在意,这些日子谢长翎东奔西跑,有故意留宿在文家,不过是想抓住文家的把柄。 这句话,亦是说给沈昭月听得。齐恒知道,他怀中的女子不是蠢货,她只是有些事情懒得在意罢了。 听闻了齐恒所言,沈昭月不由慌忙抬头看了一眼齐恒,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奈何谢长翎还在,她便是想问,也不能问。 对面的一男一女,举止亲密无间,似乎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 心中的嫉妒与愤怒如杂草般丛生,将谢长翎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对于齐恒的说教,谢长翎更为不屑,他按捺不住恼怒,一个抬手就要将沈昭月从齐恒怀中抢回来。 突然的出手,齐恒却早有防备,他微步轻移,搂着怀中人,转了个身子,避过了谢长翎的动作。 两人一招一式地动起手来,谢长翎手作虎爪,招招直逼齐恒的面门,只差一分就能得抓伤他的脸。沈昭月将脸紧紧埋在齐恒的怀中,她本就轻盈,此刻虽被抱着,但并不阻碍齐恒的动作。 只是谢长翎的杀意太重,让沈昭月惊不住后背发凉,生怕他伤到自己。 齐恒刺杀谢长翎的次数颇多,若是反攻回去,必然容易露馅,可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他看准时机,将沈昭月推向了身后,自己却是迎面撞上了谢长翎的拳头。 “咳咳——” 一口血吐了出来,齐恒半跪在地上。 沈昭月当即扑了过去,挡在了齐恒的身上,朝着谢长翎大骂道:“住手!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谢长翎立在了原地,脸色铁青,他刚刚只用了三成的力道,以齐恒多年练武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吐血! 可迎上沈昭月憎恨的目光,谢长翎百口莫辩,他亦不愿辩解。只怕在沈昭月的心中,他早就是一无是处之人了。 “你要护着他?”谢长翎不明白,沈昭月与齐恒明明只见过几次,为何就能倾心相护? 沈昭月将人扶起,满脸不屑道:“我不护着他,难道护着你吗?” 一句反问,更加激怒了谢长翎。 “哎呦,这,这怎么吐血了呢?”吴大夫人听闻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在府中有人打起来了! 吴大夫人急得鞋子都没穿好,一路就跑了过来,看到胸前星星点点血迹的齐恒,这人若是出了问题,他们吴家可就出了大事了! 有吴大夫人在,谢长翎自是退回了脚步,他冷眼朝着沈昭月与齐恒看了一眼,甩袖离去。 吴大夫人刚还想多问上几句,可见谢长翎态度如此,她只得悻悻垂首侯在一旁,等到人走了,才快步走到齐恒面前,关怀了几句后,连忙又寻了大夫来看诊。 齐恒不愿与人多说什么,就顺着下人的搀扶回了院子,躺在床上就睡了。 “上官姑娘,这家中事忙,不便接待,不如改日再来?”吴大夫人见沈昭月迟迟不走,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只能出言请她出去了。 沈昭月其实不愿现在就走,她怕一出吴府,就遇上谢长翎。 毕竟,刚才那眼神太吓人了! 可吴大夫人都在赶人了,沈昭月哪怕想多留,也不好意思,只得勉强一笑,走了。 第223章 我若死了,你也得跟我陪葬! 自出了吴府的大门,沈昭月就匆匆催促着车夫快些。 “啪啪——”的马鞭声扬起,但因着是在百姓常走的道路上,为避免冲撞,速度并不十分快。沈昭月坐在车内,时有颠簸,她却不在意,晕就晕一些吧,待会儿回了府中,就好了。 然而,马车行到一处转角的窄巷时,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沈昭月在马车内急急问了一声,可前头一声回答都没有。 心底不好的预感,只怕是成真了。 绿袖一把掀起了车帘,想要出去查看,可这人刚抬头出去,就被人一掌劈晕了过去。 沈昭月往马车内缩了下身子,朝着外头大喊了一声:“你们想做什么?我乃上官家的女儿,你若是敢伤我,上官家必当追究!” 说话间,一人已闯进了她的马车。 “跟我回去。”谢长翎一把抓住了沈昭月的手腕,拽着他就往外头拽。 沈昭月就猜到是他,这青天白日的,他居然想当街抢人!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啦!”沈昭月拉扯着自己的手,紧紧地拽着一侧的柜子,拼死不让他得惩。 谢长翎因她这一声声的喊叫,失了耐心,她总是这般,与旁人在一起时笑语盈盈,只要是在他身边就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跑。 “救命,救命啊!你放开我!放开我!”沈昭月喊得撕心裂肺,若是真被谢长翎抓走,只怕她是再也逃不出来了。 “唔唔——” 心烦之时,谢长翎俯身低头,堵住了那让他心烦的声音,口唇吞噬之间,那些嫉妒与烦躁,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沈昭月被他的动作吓得停止了挣扎,她清楚谢长翎的性子,床笫之欢上,他热衷于对她的占有,越是抵触他的碰触,越是激起他的怒意。唯有乖顺,才能获得一丝喘息。 被堵住了声音,无助的泪滴从眼角处滑落。 “哭什么?”一丝丝的咸涩,让谢长翎移开了唇,他不由皱起了眉,质问着。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吧!”沈昭月低声抽泣着。 谢长翎握着沈昭月的那只手,更加重了,“沈昭月,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明明是她先撩动了自己的心,凭什么她能全身而退?谢长翎眼底的青黑色,显出了一丝厉色。 听到这一声后,沈昭月那挣扎的动作,突然变得猛烈,竟是抬手从袖中拿出银针,直刺谢长翎的面门。 “你想杀我?”谢长翎抬手一挡。 银针掉落在地上,沈昭月抬眸,冷眼看着谢长翎道:“你不该死吗?” 谢长翎的那一双鹰眼死死地盯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我若死了,你也得跟我陪葬!” 这一处窄巷,人际鲜少。 忽而,门外有了一道骑马声。 “谢大人,何故拦着我上官家的马车?”上官卿云下了马,手握长剑,抵住了卫安的脖子。 卫安刚才发现来人时,出手已是慢了半分。卫安惊讶于,这位上官公子的身手竟然如此出神入化,连他都毫无察觉。 沈昭月听到上官卿云的声音,心底总算是有了几分依靠,叶岚依需要自己,上官卿云就一定会将自己带回去。 她猛地推开了谢长翎,朝着车门外跑了过去,大喊着:“哥哥,哥哥救我!” 刚才的几番争执中,沈昭月的衣襟已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袍都有了褶皱,颇为狼狈。 上官卿云的长剑朝着卫安的脖子上又近了几分,划出了一道血痕,“谢大人如此公报私仇,是有意与我们上官家作对吗?” 谢长翎拦腰将沈昭月抱进了怀中,车帘再次落下。 “今日,暂且放过你。”说罢,谢长翎抬起了沈昭月的脖子,扼住了她的下颌,深深吻了上去,几乎要夺走了沈昭月的呼吸。 被人放开时,沈昭月独自被丢在了马车内,她喘息着,但空气中满是玉兰花香,让她又是一阵嫌恶。 谢长翎撩起衣摆,下了马车,嘴上已晕染了唇脂,他抬起右手拇指,轻轻擦拭了一下,低头看着指尖上的嫣红,笑了一声:“本官自是无意得罪上官家,只不过是,一时动了心吧。” “谢大人什么意思?”上官卿云收回了长剑,将谢长翎的动作尽收眼底。 谢长翎抬眸一笑,“为表诚意,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赔礼。” “卫安,走了。”谢长翎甩开了袖子,转身,骑马就走了。 沈昭月坐于马车内,惊魂未定,待到上官卿云掀开车帘时,她更是不自觉地一惊,慌乱抬眸,看清眼前人后,才低声唤道:“哥哥。” 上官卿云的眼神扫过了她的红唇,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帕子递给她:“胭脂掉了。” 沈昭月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接过帕子,低头狠狠擦拭着唇瓣,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母亲想为你定亲,你意下如何?”上官卿云坐在了马车内,他看向了沈昭月的动作,看出她不喜谢长翎。 齐恒将人送到上官家时,就已经提过几句沈昭月在京城的事情。只是上官卿云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谢长翎竟会为了眼前的女子,失了分寸。 这一点,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沈昭月多半已是猜到了上官卿云的意思,她道:“母亲一心为我打算,我自然愿意。只是……上官家并不需要一个低嫁的女儿。” “呵,你果然聪慧些。”上官卿云笑了一声,“你与齐恒的事,我自会与母亲商量。这些日子,你莫要出府了。” 经过今日一事,沈昭月自然是不愿意出府的,若是刚才没有上官卿云的出现,只怕她早就被谢长翎抓走了。 那人,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是。但听哥哥吩咐。”沈昭月唤了几次哥哥,示意她早就将自己当做了上官家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条路,她终将以上官卿梦的身份走下去。 回到上官府时,叶岚依特派了人来问候,送了一份清淡的瘦肉粥来,“大公子说姑娘受了惊吓,夫人让您好好歇息,不用再去看她了。” 沈昭月应下了,有些事情,她无须多言,叶岚依自会觉得亏欠于她。 利用旁人的母爱,沈昭月心下有愧,但又不得不为。 第224章 梦儿,你可愿意? 初冬寒霜降,天色刚亮时,寒意最重,窗前的树梢上凝结了一层水雾,庭院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宛如琉璃。 绿袖昨夜后颈疼了半宿,她被人一掌打晕,睡到了后半夜才起,等到她睁眼一看,发觉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还以为做了一场梦。 而后,绿袖又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起身去了房内瞧了一眼,见到沈昭月半只胳膊露在了外头,赶忙给她掖好了被角。 许是睡得时间太久了,绿袖醒得特别早,去了一趟厨房,拿了早膳,放在炉子上温着,只等着沈昭月醒来用膳。 昨夜的瘦肉粥不错,沈昭月吃的胃口大开,原本今早也想喝些粥,但绿袖为她挽发时道:“厨房今日做了些荤油小馄饨,我闻着香,就给姑娘端来了。另外备了一份素包子,一份蒸糕。给姑娘换换胃口。” 见绿袖已经准备好了早膳,沈昭月自然不好再让她跑一趟去,只说道:“好。今日用这些就行。” 等到一餐用完,门外正逢人来唤,如意面上带着笑意,说道:“给姑娘问安了,夫人请姑娘去前厅呢!” 难得见如意这般开心,沈昭月上前问了一声:“可是有什么喜事?” “姑娘还真是说巧了,当真是喜事。”说罢,如意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不与沈昭月多言,只管拉着她就去,“姑娘快去吧,夫人且等着呢!” 见如意催促,沈昭月自是赶忙应着她的话,跟着就去了。 外头的露水已经化了,石子路两旁的花草落叶上都打湿了水迹,沈昭月的长裙从上头扫过,沾染了些许水痕,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绿袖跟紧其后,竟不知这府中到底有什么喜事,让夫人如此着急呢? 可一等到了前厅,绿袖看着宽敞的大厅内摆满了红箱子,又瞧见那吴家的三公子一身的红绸锦缎而来,就知道了。 沈昭月愣了神,脚步停顿了下来,还是如意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将人引到了叶岚依的身侧。 齐恒对着她挑眉一笑,这一身从头到尾的大红色,实在是过于惹眼了。 “娘……这是?”沈昭月一脸的茫然,昨日齐恒可没说是来提亲的啊! 叶岚依拉住她的手,昨夜上官卿云与她说了许久,提到谢长翎竟拦了沈昭月马车之事,她更是心慌。上官家无意卷入朝堂的立储之争,可若是与谢家结了亲,只怕早晚会被牵连其中。 如此,倒不如遂了女儿的心意,将她嫁给齐恒。那所谓的吴家三公子,叶岚依早就打听过了。京城齐家的嫡长孙,如今齐老太师去了,这婚事就算定下,三年守孝期内,也必然办不成。 拖延个三年,也足够了。 齐恒先一步走上前,朝着叶岚依与沈昭月俯身拜了拜,“上官夫人,晚辈与上官姑娘自幼相识,本就是倾心相待,如今上官姑娘能寻回亲人,实乃幸事。晚辈虽不才,但诚心求娶,此后一生绝不辜负上官姑娘。” “若违背誓言,必将我天打雷劈,断子绝孙。”齐恒发着毒誓,让沈昭月都心下一惊。若只是天打雷劈,那也没什么。可连断子绝孙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沈昭月不免替他担忧了一下,等这场戏过去了,可别真的应验。 叶岚依拍了拍沈昭月的手背,悄声凑到她耳旁问了一句:“梦儿,你可愿意?” 沈昭月羞怯着一张脸,听闻了叶岚依的话,只低头不敢看向她,两只手绞着帕子,只轻声回了一句:“女儿,只听母亲的。” 顿时,叶岚依心中就明白了,她的梦儿只怕是早早就看上眼前的齐恒了。她轻笑了一声,朝着齐恒点了点头,道:“你既有心,我也愿意将女儿交给你。只是,若有一日你护不住她,还请将梦儿还回来。我们上官家,永远是她的依靠。” 叶岚依最后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齐恒立刻回道:“晚辈便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定会护梦儿安全。” 沈昭月不由握紧了手心,她看着齐恒的眼睛,竟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人虽帮了她,但从前也曾牵连过她许多次。 可真要论起来……似乎从来没伤过她的性命。 仅仅一日,上官卿梦定亲的消息就传遍来了安阳。 谢长翎正在文家客院处理公务时,卫安侯在门外,挠着脑袋,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主子禀告。 可一想到谢长翎自沈昭月失踪后,连着十天半个月都未曾睡个好觉,每日都催着暗探查询踪迹,一个向来不爱喝酒的人,竟是醉成了那般模样。 卫安思索了半刻,心下一横,敲门而进。 “什么事?”谢长翎手中拿到的,是文家这些年在安阳的经营账本,这些东西虽机密,但在文家暗中搜寻了许久,自然也能找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禀主子,齐恒今日去了上官家提亲,他与上官卿梦的婚事已定下了。”卫安的眼睛盯着地面,一口气将话说完后,只觉得四周的空气愈发冷了起来。 谢长翎翻阅账本的指尖停在了空中,卫安以为他即将爆发之际,却只听了一句无比冷淡的:“知道了。下去吧。” 卫安咽了下口气,快速退出了屋子,关上了木门。 屋内,谢长翎手背上的青筋暴出,他未曾料到齐恒会出这一招。 齐老太师逝世的消息,还在路上。谢长翎虽提前得知了,但齐恒却必须要从齐家族老口中知晓,才算是真。 赶在丧讯传来之前,齐恒就将亲事定下,自然是作数的。 如此,上官家就必然与齐家,在一条船上了。 文家的账本不干净,但在皇商进贡一事上,做得极为巧妙,纵然有所缺漏,但也第一时间补上了漏洞,若是真论起来,即便定罪,也只是不轻不重的小打小闹罢了。 谢长翎跌坐在椅子上,一时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25章 他是该回去了 齐老太师的讣告终于在三日后,送至了吴家。 齐恒跪在院内,双手伏地,一字一句地听着由圣上亲写的讣告。齐老太师逝世,即便是冲撞了圣上,但其仍旧是圣上的恩师。 皇帝已半百了头发,却更加看重自己在百官之中的名声,便是做戏,也要做得更好看些。 “齐大人,圣上传了口谕,让您早些回京城去,这往日的事啊,过去就过去了。”说来也奇怪,这分明是齐家的事情,但传话的人却是皇宫禁卫走了这一趟。 齐恒跪谢皇恩后,站起身来,“陛下圣谕,臣定然遵旨。” 吴家众人,先后知晓了齐老太师逝世的消息,吴冕知晓站在柱子后,看着眼底翻着忧思的齐恒,他上前宽慰了一句:“三哥,我向来嘴笨,也不知与你说些什么好。只是,你若着急赶回去,我明日就让人将东西都备好,绝不耽误你的行程。” 齐恒从谢长翎口中,早就知晓了祖父逝世的消息,但从未像今日这般,亲耳听见京城传来的讣告后,心中竟是多了几份难过。 齐恒还以为,他原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呢。祖父亲自教养他二十多年,可齐恒只觉得祖父迂腐,但如今慢慢想来,那已经是祖父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吧。 齐家没了主心骨,圣上又一时心有愧疚,想起了齐恒。 他是该回去了。 “后日吧。”齐恒拍了拍吴冕的肩膀,他这位表弟有一颗赤诚之心,不够聪明也没什么。 吴冕点了点头,按理说,他们吴家也该派人去奔丧。但以吴冕的身份,只怕还不够资格去。唯有吴家二房那位掌权者,才能去。 “三哥,往后就辛苦你了。”吴冕虽不懂那些朝堂、经营之争,但也明白,吴家如今在安阳的自在,全是沾了齐家的光。 齐恒嘴角勉强一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金算盘递到了吴冕面前,“本是想等你生辰那日,再送你。如今,只能提前送了。” 吴冕看着那精致灵活的金算盘,一时有些不解道:“我珠算一向差,三哥怎还送我算盘呢?” “往后,吴家也得靠你了。”齐恒丢下了这一句话,转身进了屋子。 吴冕呆呆愣愣地站在外头,还在反复思索齐恒的这句话。想不明白,他就跑去问了父亲。 吴苒看了眼傻乎乎的儿子,心道许是傻人有傻福,他将吴冕按在了桌前,道:“从今往后,安阳的商铺就归你管了。” 齐家与吴家不仅仅是姻亲的关系,其间利益牵扯更为繁杂,齐老太师与二房颇为亲近,因而更加重用二房。但齐恒若是成了齐家家主……这吴家今后靠谁,那就是另说了。 吴冕没想到,自己不学无术了整整二十年,这突然就重新开始了上学的日子,还要被自己的亲爹每日考察功课,实在是太苦了! 上官府内,自然也得了齐老太师逝世的消息。 冬日冷寒,叶岚依卧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久了,窗外一时的漏风,都能让她浑身发冷。 上官卿云连着三日都亲自来侍候母亲用药,“咳咳——”一口血吐到了绣帕上,血色中带着丝丝暗紫的血块。 “母亲,我让大夫再来一趟吧,这总是咳嗽可不行。”上官卿云收回了那张染血的帕子,又拿了一块温热的湿巾,擦了擦叶岚依的唇角。 叶岚依苦笑了一声,半靠在床头,摇头道:“这大夫一日都要来三四次,何必呢?我如今能见到你妹妹,已然是满足了心愿,也不再强求其他了。” 上官卿云长袖下的手心紧握,想到上官卿梦,他心底是止不住的内疚与自责,但在叶岚依面前,他只轻笑道:“母亲还要看着梦儿成亲呢,自然要养好身子才成。” 叶岚依有些口渴,让如意倒了一杯水来,上官卿云亲自喂她喝了几口。 这一番母慈子孝的场景,看得如意眼眶发热,她日夜伺候在叶岚依身旁,自然更了解她的病情变化。 自从上官卿梦定下了亲事,叶岚依的身体就一日更不如一日了,像是一个人突然松了气,正坦然地面对着死亡。 一时间,如意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她怕被叶岚依瞧见,就转身去了外室,装作去整理些物件。 正当如意走出去时,就遇见了前来问安的沈昭月,如意微微颔首,道:“姑娘往里去吧,大公子与夫人正在说话呢。” 沈昭月微笑着应了一声,她端着一份新煲好的鸽子汤,走到了内室里。 “娘,哥哥。我亲自煮了滋补的鸽子汤来,给娘尝尝。”沈昭月作为一个顶替的假女儿,在孝心这一块,展现地淋漓尽致。 就连上官卿云都认可了她,沈昭月对叶岚依用心了。 “上次才送了护膝来,今日又煲汤了?这些都是下人该做的事情,你无须亲自做。”叶岚依知道是女儿对她的关心。 可每每见到上官卿梦什么都会的时候,叶岚依只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她,才让她什么都会。 论起来,就是叶岚依自己都没眼前的女儿,会的多。 沈昭月盛了两碗汤,分别递给了上官卿云和叶岚依,她道:“给娘做的,当然要我亲手才行,若是让旁人做,我还不放心呢!” 叶岚依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笑着尝了几口汤,不咸不淡,味道正好。她喝了小半碗,才放下,而后叹了一声,问道:“齐恒祖父之事,你可听说了?” 沈昭月点了点头,“听说了。” “按照规矩,齐恒须得守孝三年,如此就苦了你。”叶岚依担忧沈昭月不开心,神色担忧地向她说了一声,“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让你二叔帮个忙,就此解除婚约也可。” 叶岚依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沈昭月立刻答道:“娘,不过三年而已,女儿等得起。” 有了这一句话,叶岚依总算是放心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上官卿云能立功,上官家还在,自当就能护住她的女儿。 待到沈昭月走后,叶岚依拉住了上官卿云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着:“你妹妹的亲事,成与不成,只看你。我知你二叔已来了信,娘不拦着你。唯有一点,活着回来就成。” 上官卿云眼底带着一丝苦涩,他的母亲竟是什么都知道,他道:“母亲放心,我会护着妹妹的。” 第226章 回了京城,见过你的人可不少 第二日,齐恒去了一趟上官家,亲自拜访了叶岚依,沈昭月原是想跟进去屋内,一同说说话,却是被叶岚依支了出去,“梦儿,去厨房帮我熬些粥来吧。” 熬粥这等事,哪里需要沈昭月亲自去盯着?但叶岚依发了话,她自当要去了。 等到一碗粥熬好,再端去时,齐恒已经出了房门,他与沈昭月打了个照面,与她笑了笑,却并无其他什么话,抬脚就走了。 沈昭月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来做什么。 进了屋子,沈昭月将温热的粥放在了桌上,“娘?你与齐大人聊了些什么?” 叶岚依见她问得着急,先是喝了几口粥,才缓缓道:“齐恒要回京了,来问我的意见,他啊,想带你一同回去。” 要是突然得了这个消息,叶岚依定是不愿意的。可现下,上官卿云就要去边疆了,若是将沈昭月留在安阳,也不过是照顾她这个病秧子罢了。 叶岚依左思右想,想到她的梦儿本就在京城待了许久,此番定了亲,跟着回去也可。她问道:“你觉得呢?” 沈昭月原是猜想到了,但真听到了这打算,面对一心为自己着想的叶岚依时,她有了一丝的不舍,“娘,我不想离开你。” 上官卿云说过,叶岚依的身体怕是撑不到明年了,沈昭月想着自己便是走,也可晚些时候。 叶岚依的指尖穿过了沈昭月的发丝,她无比温柔地笑着道:“你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你。只是,如今朝堂的局势不稳,你即便是留在安阳,只怕娘也护不住你。” 叶岚依担心的,还有谢长翎。虽不知谢长翎与她的梦儿之间有什么矛盾,但就上次上官卿云所言之事,叶岚依已是忧心忡忡,女子的样貌不宜过盛。 可她的梦儿,偏偏是如此绝色的女子。 “梦儿啊,听娘的话,跟着齐恒去吧。”叶岚依又叮嘱了一句,“到了京城,就别在记挂娘了。日后,总有你要走的路。” 沈昭月压抑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溢了出来。她扑到了叶岚依的身上,心底打定了主意,抽泣道:“娘。我不走。我就不走。我要陪娘,一定要陪着娘。” 叶岚依看着女儿哭了,自然也是抑制不住情绪,一同哭了起来。 屋内,两人相拥而泣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上官卿云走了进来,叹了口气,朝着两人道:“母亲,二叔于边疆受了埋伏,儿子明日就要出发了。” 哭泣声,戛然而止。 叶岚依慌忙抬头,问道:“你二叔,他可好?” 若是上官迟出了事,那上官家才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上官卿云摇了摇头,“信中没说,三皇子已到了边疆。临西城内的兵马,唯有上官家的人可以调动。” 上官卿云强调了一声,明日他是必定要走的。 沈昭月不由看向了上官卿云,战事多变,晚一步或许就是晚了时机。 “哥哥……你……你一定要保重。”沈昭月得了上官卿云的几分呵护,她虽未曾真的将上官卿云当做哥哥,但亦不希望他出事。 “梦儿,你去京城吧。上官家在京城无人。”上官卿云的眼神凌厉地射向了沈昭月,他当初愿意答应齐恒的要求,为了也是让上官家多个传信的人。 京城的局势,定会影响边疆的战事发展。 沈昭月低垂着眼眸,朝着叶岚依看了看,她不想丢下叶岚依,但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去留,从来都不是由她自己说的算。 她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是齐家与上官家共同拨动的棋子。 沈昭月懂了,她答应着:“好。我去京城。” 吴家的车队已经备好,未免一路上遇到匪贼,更有官兵一路跟随。 谢长翎已早一步回了京城,他受命于皇帝,重新彻查了安王一案,又亲手将文家的罪证递了上去,只不过都是些小罪小罚,皇帝看了几眼,就将奏折扔到了一旁。 但扔了之后,皇帝似又想到了什么,匆匆将那份奏折捡了起来。文家在安王一案中,曾牵连到了沈家茶坊之事,安王以茶下毒,企图谋害皇帝,但经过查证,乃是陷害。 可真正的幕后黑手,至今还逍遥着。 沈昭月在登上齐恒的马车后,忽而感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强烈的视线,她转头看了过去,在人群中见到了文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一株大树后。 沈昭月朝着文老太爷的方向,挥了下手,又故作是撩起鬓间发丝的样子,将头发挽在了耳后。那是她的外祖父啊! 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外祖父,如何能认不出她呢?那一句“太爷爷”,也唯有沈昭月会这么喊,她自幼最是爱撒娇。 文老太爷看着马车徐徐出了城门,一阵风吹过,吹得眼睛都发红了。 “走吧。也该回去吃饭了。”文老太爷朝着身后的侍从喊了一声,他的外孙女儿命苦啊。 马车上,齐恒看了眼沈昭月头上的玉簪,笑了声:“回了京城,见过你的人可不少。” 一个长着同样的脸的人,变成了另一个人,谁会信呢? 不过是骗骗傻子罢了。 沈昭月的指尖摸向了自己的脸颊,她的模样是没有变,但妆容可以变。 “你既决定了带我回去,必然有你的法子。”沈昭月冷冷回了一句,若是这都没想好,那齐恒才是真正的傻瓜。 面对沈昭月的气定神闲,齐恒移动了身子,靠在了沈昭月的肩头。 这几日,他紧绷着神经,想了无数回到京城要处理的事情,但此刻在沈昭月的身旁,齐恒只想好好歇歇,他道:“放心,一切有我。” 肩头被一个脑袋,重重地压着,沈昭月不喜地耸了下肩膀。 谁知,齐恒却懒洋洋道:“别动,让我睡会儿。” 沈昭月侧目望去,才发觉他眼底的乌青,这人不会一直没睡吧? 耳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昭月停止了动作,只靠在马车上,也一同闭上了眼睛。 第227章 我是担心自己,平白给你做了陪葬 从安阳赶至京城,正遇上了一场大寒,气温骤降,白日飘雪。 一路上粗布陋衣的乞丐,在街巷内相互簇拥着取暖,不知从何处寻了张草席,让身上一盖就睡了过去,但明日能有几人醒来,就未曾可知了。 沈昭月坐在马车上,车轮压过了斑驳的泥雪路,干冷的落雪凝结在一处,马儿需得扬鞭多抽几次,才能往前行进,她伸出手去,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她道:“怎突然落雪了?” 齐恒掀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象,白雪皑皑,覆盖屋顶、路面。虽急着回京,但吴家为他们备好了充足的干粮和御寒的衣物,马儿的身上也都盖上了保暖的棉布。 “今年,赶上了苦寒之岁。每三五年,总会有一次。”齐恒看到了路边上的乞丐,看身形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他朝着流云唤了一声,“给些吃食去。“ 沈昭月连忙又加了一句:“再给他一件衣服吧。” 齐恒却摇了摇头,“看到那一旁的人没?他们谁有衣服?便是给了,也不过都会被抢了去。” 这些受灾之人,他们救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他们饱腹一顿罢了。 沈昭月从未见过大灾大难,往日在广陵,也不过是路遇几个孤儿,赏他们一些铜板,给一些吃食,那些孤儿再可怜,总能在大街上讨活,广陵繁华,处处都有生机。 可这一路上,沈昭月第一次见识到了天灾的可怕。 就在他们出城后,流云忽而在马车外低声回禀道:“主子,有埋伏。” 沈昭月蜷缩着身子,正将自己裹在貂裘里保暖,一听这话,瞬间睁开了眼睛。 齐恒微微颔首,指尖略动,随后说了一句:“让车队加速前进,你带人于后方警惕些。” 他们这一行人,不仅有是侍从,更随行了官兵,走的又是官道,举得是官旗,若真遇上了不长眼的山匪,也不敢轻易与他们正面打起来。 两处皆是山路,若是前后夹击,怕是难以突破,如此只能加速行程,走出了险地。 沈昭月坐直了身子,齐恒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匕首,递了她:“藏好,以防不时之需。” 她接过了匕首,冰凉的触感,握在掌心,让她意识更加清醒了些。 距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近了,再走七八日就能到。可为何还能有山匪呢? 沈昭月低眉思索着,眼底的担忧越来越重了,她满是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些人,可是为了你来的?” 齐恒嘴角轻挑,见她一脸担忧,问道:“担心我?” 沈昭月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刚才那突然升腾起的紧张感,倒是缓解了一些,她嘟了下嘴,冷哼道:“我是担心自己,平白给你做了陪葬。” 齐恒将自己的围脖脱了下来,系在了沈昭月雪白的脖颈上,狐狸尾绒的暖意传来,让沈昭月时不时缩起的脖子,再无惧寒风侵袭。 “都是定了亲的人,自然要生同衾,死同穴了。”齐恒打趣了一句,对于这桩亲事,他很满意。真真假假之间,总会有一丝丝的动情。 沈昭月往左侧移了移身子,捂着围脖就往一旁靠着,不想听他说这些玩笑话,“呸呸呸,你可别连累我。” 在齐恒面前,沈昭月总觉得她更自在一些,这人一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又处处与她针锋相对,算计她。 但齐恒不同于谢长翎,谢长翎的脑中早有一个臆想出的沈昭月,认为她就该是温和听话、小鸟依人的性子。为此,谢长翎想要的,是不顾沈昭月意愿的占有。 这其中,还带了谢长翎一直对沈昭月的轻蔑。他看不起她,却又想要沈昭月义无反顾地爱他。 可笑至极。 马车加速前行,但前方是一处狭窄的羊肠小道,原本并行的车辆,只能一辆一辆地前后行进。等到车队走到中间时,前后突然就传来了喊叫声。 “列队,保护大人!”流云大喝一声,待着人马在后方打了起来。 齐恒朝着马夫大喊道:“加速,冲过去!” 车夫高扬马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马臀上,马匹拖动着马车,朝着前方横冲直撞,沈昭月被这突然的一下,晃得差点儿头就要撞在了木头上,但转瞬她就被齐恒抱在了怀中,一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腰身。 “待会儿若是冲不出去,我们就真成了一对亡命鸳鸯了。”齐恒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意未减。 沈昭月脑中一片空白,他现在还能说得出这些话? 真真是不要命了! 马匹长鸣一声,朝着前方拿着砍刀的十来人就冲撞了过去,马蹄践踏之下,有好几人被撞倒了一侧,再也爬不起来了。 剩余的几人,拿着砍刀就要冲上来,但随即就被马车后,跟上来的侍卫一一击退。 一柄长刀朝着马车扔了过来,正中车窗一侧,齐恒抱着沈昭月往车内一滚,躲了过去。但沈昭月整个人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了齐恒的身上,身后的人忍痛闷哼了一声。 “你还挺重。”齐恒捂着胸口,那是被沈昭月压到的地方。 然而,不待沈昭月想要起身,扶他时。 外头已有更多的人,从山上袭来。 “冲啊!冲啊!” “抢了干粮,咱们才能活命!” “冲啊!” 沈昭月的目光落在了那柄插在了车窗旁的长刀上,刀身带着锈迹,看着应是一把砍柴刀。 “不是山匪,是流民。”沈昭月出声提醒了一句。 齐恒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松开了护着沈昭月的手,扶着门框,站在马车上大喊一声:“刺杀朝廷命官者,杀无赦!” 一声令下,周围的侍从与官兵,出手更加凶狠。他们刚才亦是看出了这些人,衣衫褴褛,甚至腿脚还有残疾者,砍杀时毫无招式之言,连气力都不足。 因此下手之时,都留有些余地。 如今得了令,自然就朝着对方的死穴砍去,刀刀致命。 沈昭月不由瞪大了眼睛,那些是流民,不是山匪,为何还要夺他们性命? 瘦骨嶙峋之人,一一倒下,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雪地。 等到一切回归了寂静,沈昭月跌坐在马车上,一脸不解地拉住了齐恒的衣袖,问道:“为何要杀了他们?” 第228章 此后一生,唯她一人 齐恒擦净了长剑上的血迹,周围皆是伏尸,流云带着人将挡在前头的尸首移开,方便马车行驶。 雪花从敞开的车门外飘散了进来,那白色的围脖虽然挡了寒气,但沈昭月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冷,颤抖着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长剑入鞘,齐恒坐在了一旁,他将沈昭月扶起坐下,说道:“人饿到快死的时候,就不怕死了。” 沈昭月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只问道:“为何不把干粮分给他们?再走几日,我们就到京城了。” 齐恒无奈一笑,“此处距离京城不过两座城池的距离,此处的官员最看重政绩,如何会让这么多流民在外肆意行凶?” 沈昭月眼底闪过了一丝惊疑:“是有人故意安排?”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活着回京。”齐家如今只剩下自己尚且能有一搏之力,齐恒叹了口气,外头的白雪纷飞,那鲜红的血迹不过片刻就被掩埋。 “我们?”沈昭月不解,自在安阳时,齐恒就打定了主意要带着她回京。 若是齐恒真心要救她,大可以给她换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再将她送走就是。 可偏偏,齐恒的目的就是将沈昭月带回京城。 京城,需要她在吗? 沈昭月垂下了眼眸,思绪微动。偌大的京城之内,唯有她的姐姐,最需要她。 马车恢复前行,因着刚才经历了一场打斗,不少人都受了些小伤,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一些。 待到天黑之时,匆匆在官道上搭了个帐篷,将货箱内的冻肉腊肠拿到火上烤了烤,补充着热量,简单吃了一餐。 沈昭月白日里见了血腥,胃口不佳,便独自煮了一些稀粥,暖暖胃就睡了。 齐恒烤着火,看了一眼身侧的马车,他朝着流云问道:“边疆的战况如何?” “听闻上官将军受了重伤,如今由三皇子代为执掌军权。”流云小声回禀着。 而后,流云还提到了燕国,“燕洵已经连败了两城,安平郡主亲自领兵相助,但燕国百姓似是不喜这位质子,早有埋伏。” 一个长期在敌国长大的质子,怕是早就失了民心。更何况安平郡主的身份,乃是大周将军的遗孤,只怕想要彻底拿下燕国,难啊! 皇后当初的打算是好,乱了燕国,趁机让三皇子离开京城,娴妃孤立无援。而一个向来不得圣心的庆王,能有何大用呢? “九皇子如何?”齐恒又问了一声。 流云回道:“于宫中钻研治灾之道,每日都会去圣上面前受教。” 圣上当初有意将九皇子托付于齐恒,但齐恒心中明白,任何教导都比不过一位父亲的亲自教诲。只是期望越大之时,一丝丝的失望,都可能让父爱崩塌。 待到天亮后,一行人休整妥当,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沈昭月自经历了这一遭,心性更为坚定了些。她想要活着,更想要自己的姐姐活着,这几日她听了齐恒的一些话,知晓了如今朝堂之争下,立储所带来的危机四伏。 庆王与庆王妃被绑在了一条绳子上,她的姐姐如何能脱身? “你能救出我姐姐吗?”在京城的城门外,沈昭月抬眸看向了齐恒,咬着下唇,问了一句。 齐恒看着她,第一次收起了嬉笑的面容,一脸严肃道:“能。” 得了这句话,纵然沈昭月不知他是否可信,但她愿意为此一试,她道:“你要我做什么?” 齐恒的指尖再一次情不自禁地绕在了她的发丝上,“要你嫁给我。” 这句话,是真的,发自肺腑。齐恒本意将她当做了棋子,可如今他是真的想娶她。 此后一生,唯她一人。 当这个念头莫名闯进了他的脑中时,齐恒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对一颗棋子,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沈昭月盯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真假,但她看不出,因而她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了头:“好。” 只是……对于沈昭月而言,她还未曾告诉齐恒,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想到这儿,沈昭月心底有些发酸,她憎恨谢长翎吗?应当是恨的。 但除了恨意之外,沈昭月只觉得自己更加害怕他一些。 入京后,车道两旁的人烟依旧繁华,叫卖的小贩不绝,与此前一路上所见的凄凉不同。京城是富贵地,就连街上的乞丐都满脸的喜色。 有时候沈昭月觉得,人的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有些人,生来就高坐朝堂,享天下之养。 有些人,生来就烂在土里,承无恙之灾。 至于沈昭月自己,她有时觉得幸运,有时觉得不幸。 但此刻她坐在马车上,成了上官卿梦,成了镇边将军上官迟的侄女,她是幸运的,无比幸运。 上官家在京城虽有一座府邸,但沈昭月并没有去。叶岚依曾嘱咐过她,“若不到万不得已时,别去烦扰你二叔母。” 沈昭月虽不解其中缘由,但应下了。 齐府,沈昭月是第一次来。 满府都挂满了白绫,府中来往的侍从都一身素白,面色枯容,不敢面露他色。齐恒进府后,自有人将他请去了后院,无暇再顾及沈昭月。 流云道:“上官姑娘,主子已安排好了您的院子,请随我来。” 沈昭月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流云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兰韵阁。 “这是主子母亲生前所住的地方。”流云命人将行囊放下,又道,“我们主子也住在这儿。” 齐恒也住在这儿?沈昭月“啊?”了一声,他们虽定了亲,可如今齐恒还在孝期呢! 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戳他的脊梁骨? 流云见沈昭月面露疑惑,连忙解释着:“兰韵阁本就是两处院子,合并成的一处。中间有一道矮墙分隔着。” 沈昭月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她可不想落人口舌。 “夏嬷嬷是院里的管事,姑娘有事吩咐她就成了。主子不喜院中有旁人,因而未曾安排侍女来。”流云说完了话,便离开了。 沈昭月累了多日,总算是可以好好歇歇了,她请夏嬷嬷备了一桶热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就上床睡去了。 睡梦中,那一场场血腥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一个惊醒,齐恒坐在了她的床前,“梦魇了?” 第229章 不如分一些被子给我?暖个脚? 床帷落下,屋内的炉火已快燃尽,留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透进了丝丝凉意,但沈昭月发着冷汗,猛然睁开眼睛,更是被齐恒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你来我屋里做什么?”沈昭月坐起身来,瞪了齐恒一眼,随即将被子紧紧裹在了身上。 齐恒见她防备得紧,那一双手缠着被子,生怕自己扑上去的样子,惹得他发笑,继而解释着:“今日回府,我忙得没空落脚,自是有好些事未曾与你说。 “梦到什么了?”齐恒刚来时,正听到了沈昭月梦中的呢喃,似是在喊着谁的名字。 沈昭月回忆起刚才梦中的画面,那些面容模糊的尸体,与沈家的宅院重合在一起。那些死了的流民,他们没得选。她的父母也没有,他们都被人当做了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见过了血,自然会做噩梦。”沈昭月眼神闪烁了一下,裹紧了被子。“天色不早了,齐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当着她的面,杀了人。齐恒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今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然而,齐恒现在来,是有些事情要与沈昭月交代一番。他私自在安阳定下了亲事,虽有吴家人做媒,但到底不算是他的亲长辈,这若是有人故意拿此事作伐子,故意为难沈昭月,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就走。”齐恒道了一声。 沈昭月皱着眉头,瞧他那一脸的坏笑就有些来气,忍不住回怼了一句:“有事就不能明日说?你戴孝在身,被人看见入了我屋子,才是大过。” “这一处本就是我的院子,旁人进不来,更管不到我。”齐恒回了府中,就换上孝服,略有些单薄,与沈昭月说这话时,身后时不时窜进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切——” 沈昭月这才发现,他竟是连一件厚重的外袍都没穿,问道:“大冷天的,流云连件披风都不知给你加吗?” 之前在安阳,沈昭月照料齐恒的吃穿住行,每回都是看着天气变化,给他备好衣裳,如今这事情落在了流云的头上,但看着倒是不怎么尽心。 听着沈昭月关心的语气,齐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脱了鞋子,盘腿坐到了床上,“事发突然,没有备白衣,自然就不好穿了。看我这么可怜,不如分一些被子给我?暖个脚?” “你都上来了,我还能赶你下去?”沈昭月见他上床的动作麻利,又借着烛光看到了他有些冻得透红的耳朵,也就随了他的意思,让齐恒将脚塞了进来。 暖意包裹了身躯,齐恒发觉眼前的女子,或许本就是这般好说话的性子。 只是,他们两人每次相遇时,都是一堆麻烦罢了。 “好了。说正事。”齐恒不与她逗笑了,身体朝着沈昭月那一侧动了动,与她靠得近了些。 沈昭月往床内移动着,偏生被他挤在了一处,但齐恒又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就是取个暖罢了。 如此,沈昭月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乖巧地缩在一旁,听他说正事。 “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自请去了佛堂,你应当鲜少见过她。”齐恒先是提及了他的父母,而后继续说道,“如今我祖父去世,府中暂且是二房管家。我那二叔心高气傲,早些年与祖父斗气,被外派去了京外,如今刚回来,脾气暴躁,但头脑简单。” “但我那二叔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虽有一子,但才智愚钝,不得祖父看重。为此,她与我总是不合。”齐恒说完,叮嘱了沈昭月一句,“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无须看他们的脸色,若他们有意为难你,你便是打回去都行。” “打回去?”沈昭月听了这话,是一点儿不信,“那可是你的长辈。” “小傻子,我是齐家家主,长辈又算得了什么?”齐恒眼底俱是不加掩饰的张狂,他自幼就是被当做家主继承人来培养,除了祖父,他就是齐家唯一的天。 谢长翎亦被当做谢家的下一任家主来培养,但他身上虽有傲气,但没有齐恒这般的张扬。在谢家,谢长翎左不过是更受敬重一些而已。 但在齐家,齐恒说一不二,他掌握着齐家所有人的生死。 沈昭月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齐恒会毫不在乎地去刺杀谢长翎,他是真的想让他死,也根本不在乎杀了一个谢长翎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对于齐恒而言,他只是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去实现他的目标而已。 沈昭月点了下头,她似乎有些懂了,即便同为世家子弟,但齐恒他……似乎有些不同。 至于哪里不同,她现下还说不出来。 只是,沈昭月一直不明白……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到底在齐恒的满盘算计中,有什么作用? 看着沈昭月愣神发呆的样子,齐恒只当她是困了,因而又匆匆交代了几句明日丧礼上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起身就走了。 他穿了鞋,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朝着沈昭月说了一句:“夏嬷嬷是我的乳母,明日她会给你送些东西来,你收下就是。” 沈昭月打了个哈气,她是真的困了。 齐老太师的丧礼办得简单,即便圣上亲自写了讣告,但朝中人皆知齐家惹了圣怒,如今不过是想方设法,尽早息事宁人而已。 齐恒作为嫡长孙,跪在堂前守灵,他昨夜并没有回屋,而是按照规矩在灵堂待了一整晚。流云担心他的身子,连夜让人赶制了白色的厚袍,但为显儿孙孝贤,也不敢用多好的衣料。 “齐大人,节哀啊。”往来的达官贵客,也都是假惺惺地宽慰上两句,就走了。 沈昭月虽定了亲,但算不得齐家人,因而在夏嬷嬷的指引下,她上了一炷香就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了。 谁知,她刚转身,迎面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的谢长翎,他的视线从沈昭月的身侧划过,似是根本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走向了灵堂。 沈昭月莫名心虚了一下,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 然而,走出灵堂外后,沈昭月望着眼前人,愣住了。 第230章 那日……我不该强要了你 “上官姑娘?我们该回去了。”夏嬷嬷在沈昭月的耳旁说了一声,这里人来人往,她一个外女站在这儿,总归会惹人注意些。 沈昭月强迫自己移动着眼神,但指尖却抑制不住的轻颤,她站在一侧连廊的柱子后,但眼前走来的人是她的姐姐——沈明月。 裴玄是与谢长翎一道而来,为表对齐老太师的敬重,他携同庆王妃与小世子一起来祭拜。 沈昭月将身子稍稍侧了过去,庆王与小世子都见过她,若是现在就被认出来,怕是会给齐恒带来麻烦。 尽管她心中有无数话想和姐姐说,但此刻沈昭月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想法,强忍着匆匆离去。 夏嬷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顺着沈昭月的视线看了一眼,就领着人赶紧回了兰韵阁。 “今日姑娘做的很好了,按照规矩,府中上下皆要行斋戒素食。还望姑娘切记,不可贪一时的口舌之欲,以免给公子带来麻烦。”夏嬷嬷识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倾城的女子,她曾跟着入宫过几次,就连宫中的那些贵人都比不如眼前女子,让人动心。 夏嬷嬷在知晓齐恒定亲后,就念着祖上有灵,终是保佑齐恒寻到了心上人,但现下她多有些担忧,这样的女子入了后宅,并非是什么好事。 沈昭月应下了夏嬷嬷的话,她是齐恒的乳母,自然处处都是为了齐恒打算。 哪怕言语中对自己有些不喜,沈昭月听出来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她道:“嬷嬷所言,梦儿定会记在心上。” 见她受教,夏嬷嬷还算是放了些心,随后她将沈昭月带进了一处偏房内,里头摆满了账本、书册、还有几个大箱子。 “这是?”沈昭月走近后,不明白为何给她看这些? 夏嬷嬷道:“这是公子名下的铺子与收藏,公子他不喜金银,也就懒得打理。往常都是我帮着看看,但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懂这么多?上官姑娘,既然公子与你定了亲,这些早晚都该归到你手上。” 沈昭月“呵呵”一笑,脸上带了一丝无措,她可没想给齐恒当苦工啊!这刚刚进了齐府,就要给齐恒管家了? 夏嬷嬷继续道:“这些铺子田亩,都有专人在打理。姑娘每月只需对个账就好。” 夏嬷嬷已经将话说明白了,沈昭月即便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接下,何况昨日齐恒就说了,夏嬷嬷会给她些东西,想必也就是这些了。 本以为齐恒是好心与自己说些注意的地方,没想到是下了个套给她。 然而,此刻沈昭月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夏嬷嬷,不知齐大人他……可跟你说过了我的身份?” 按理说,夏嬷嬷伺候齐恒这么多年,这突然府中买卖了一个侍女,她定是知道的,甚至齐府的人也都该知道齐恒身边有个侍女才对。 可刚才沈昭月去灵堂祭拜时,齐家二夫人仅仅是多看了她一眼,就不再搭理她了,连一丝探究的眼神都没有。 夏嬷嬷闻言,轻叹了一声,“上官姑娘的事,公子与我说过了。原本兰韵阁是有一个侍女在,只是她运道不好,已经不在府上了。” 齐恒竟然还真有一个贴身侍女在?沈昭月心有微动,难怪当初编个身份时,齐恒想也不想就给她按了一个侍女的身份。 “那旁人就没见过她?”沈昭月不由多问了一声。 “我家公子原不住在府中,只是现下不得不回来罢了。”吴嬷嬷隐晦地说了一嘴,就止住了。 沈昭月听得不明不白,但见吴嬷嬷不愿意多言,也就不再多问了。 看了眼这偏房里的东西,随手翻了下账本,上头竟是一堆乱账。 沈昭月叹气了一声,索性就坐在了桌前,算起了账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夏嬷嬷见她做起了事,也不打搅她,自沏好了一壶茶,就出了门,她还得去前院给齐恒帮忙呢! 兰韵阁内,只留下了沈昭月一人。 她时不时地托着下巴,拿着毛笔在纸张上一一算着数字,心想:得要个算盘来才行。 突然间,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沈昭月起身,打开门看了一眼,四下无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等到她关上门,转身时,自己却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后背猛然撞在了门上。若非冬日穿得厚,她后背定要淤青了。 “唔唔——”沈昭月立刻挣扎了起来,无奈双手被那人一把禁锢在背后,就连两只腿都被他抵死了。 谢长翎的脸色阴冷,他在知道沈昭月进了齐府后,连书房里的砚台都砸了三四个,同样都是男人,他最清楚不过齐恒的心思。 若齐恒没有对沈昭月动真心,他根本不会勉强自己与人定亲。 “跟我走,回到谢家,你就还是沈昭月。”不同前两次的逼迫,这一回,谢长翎的话语中带着些恳求的意味,他放低了姿态,低声请求沈昭月跟他回去。 “齐恒不是什么好人,他带你回京,只是要利用你罢了。”自离开安阳后,谢长翎顺着安阳的案件,重新将沈昭月与齐恒的牵扯,细细回想了一番。 齐恒这人,无利不起早。他不会突发善心,就去帮一个无用的女子逃走。 沈昭月冷眼望向他,她当然知道齐恒对她另有所图,但在齐恒这里,沈昭月觉得自己尚且有价值,有用。可若是跟着谢长翎走了,她不过是他的禁脔罢了。 一时发狠,沈昭月张嘴就咬上了谢长翎的手掌,牙印深入皮肤,血腥味涌入了口中。 谢长翎看着沈昭月眼底的痛恨,他突然悔恨了当初的一意孤行,他不该强迫她。 “对不起。”谢长翎松了挟制住沈昭月的力道,他真心实意地道着歉,“那日……我不该强要了你。月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沈昭月呸了一声,将口中的鲜血吐在了他的衣袍上,“谢长翎,我不原谅。” 原本,原本就差一点点,她就自由了。但这一切,都被谢长翎毁了。 她被困在了京城,甚至会连累到姐姐。 第231章 齐恒那人,不可信 那一句“我不原谅”,显得刺耳无比。 谢长翎的眉睫轻颤,他奉皇命回京,无暇顾及沈昭月的安慰,但在知道她路遇流民时,早已担忧不已,他让卫安连夜连去查看他们的行踪,幸而得知了她并不大碍。 卫安回禀:“尸体已被报官处理了,但属下去停尸房查看后发觉,那些人身上连冻伤都没有,应当不是流民。” 既不是流民,那就必然有人故意暗中埋伏,谢长翎让卫安细细追查下去,却是顺着这条线,查到了齐家。 齐家花钱买凶,图的是齐恒的命? 谢长翎虽与齐家不睦,但以齐家现在的局势来看,若是齐恒活着,齐家尚且还有一线机会,但若是齐恒死了,只怕以齐家剩下的几名庸庸之辈,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思来想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齐恒自己动的手。 谢长翎脸上多了一丝落寞与无奈,他道:“你不愿原谅我,可以。但你不能待在齐恒身边,立储之争,齐恒与庆王乃死对头。” 沈昭月握紧了双手,她依靠着木门,咬紧了下唇。 “而你的姐姐,是庆王妃。”齐恒能查到的事情,谢长翎自然也能查到,只是其中费了一些周折罢了。 沈家受到安王一案牵连,哪怕洗净了冤屈,却依旧是家破人亡,唯独留下了沈昭月独善其身。谢长翎在查到沈昭月的过去时,心中满是怜惜。 谢长翎突然明白了为何在广陵时,她谨小慎微,明明抗拒他,却还是顺着他的意。她那时,应当很害怕吧,怕被谢家赶出去,怕无容身之地。 文家当初将沈昭月送来广陵,亦是因为沈家之事在安阳传得人尽皆知,就算沈明月死了,那些曾经的事情也照样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时不时说起。 “你知道了?”沈昭月一时惊慌起来,若是谢长翎知道了,那庆王自然也知道了,他急切地拉住了谢长翎的衣袖,问道,“庆王他呢?他会如何对我姐姐?” “庆王对她一往情深,且还有光儿在,你不用担心。”谢长翎的手心反握住了沈昭月,他低语引诱着,“你与我回去,就能与你姐姐团聚了。” 沈昭月低垂了眼眸,眼珠左右转了一圈,可她姐姐分明不愿意做那庆王妃啊!沈昭月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道:“你让我,想想。” 她如今在齐家,谢长翎断然没办法强行将她带走,沈昭月冷静下来。有裴洐光在,庆王应当暂时不会对姐姐如何,既知道了身份,却又将人带到了齐家,那就让众人都承认了姐姐是庆王妃。 此刻,唯有沈昭月自己,才是能左右沈明月的人。 齐恒也罢,谢长翎或是庆王也罢,只要有了沈昭月在手上,沈明月自然会乖巧听话。 谢长翎今日来劝她,并不求立刻就能改变沈昭月的心思,只要她稍稍有些动摇,往后就还有机会。 未免将人逼得太紧,谢长翎往后退了一步,松开了他对沈昭月的禁锢,道:“你若想好了,就去城南那家你最爱吃的酥油烧饼店,我将那家店买下了。” 沈昭月偏过了头,那家酥油烧饼店不是她爱吃的,是香叶馋一口家乡味道,她才每次都陪着去。 沈昭月微微颔首,道了一句:“好。” 谢长翎推开了木门,走之前,他又叮嘱了沈昭月一声:“齐恒那人,不可信。” 信不信的,重要吗? 等到谢长翎走后,沈昭月将房门紧闭,重新走回到了账本面前,重新算起了账,等夏嬷嬷回来,定要与她要一张算盘才是。 齐老太师已逝去多日,按照规矩,棺椁不可在灵堂停放太久,应当尽早入土为安。因而,第二日齐恒就已经抬棺出殡,行安葬之礼。 这一场葬礼,整整忙活了三日。齐恒一刻不得闲,原本就赶了一路的马车回京,现下眼底的乌青早已成了一个圈,眼窝深陷。 流云与他耳语了几句:“沈姑娘每日都在房中算账,未曾出过门。” 齐恒揉了下脑门,他睡眠不足,每日又都是素食,早就精神欠佳了,他随口回了一声:“她倒是乖觉了许多。” “不过,夏嬷嬷回禀,说是沈姑娘看到了庆王妃。”流云跟着又说了一句。 那日祭拜,见到也不稀奇。齐恒想到庆王妃那一双冰冷如霜的眼睛,不由暗叹了一声:“无妨,等过些日子,也该安排她们见一面了。” 门厅内,齐家众人早坐在了祠堂上,等着齐恒亲手将齐老太师的牌位放上去。 齐恒喝了口茶,又吃了些糕点,补充完体力后,才抬脚往祠堂走去。 齐家众人皆是起身相迎,齐恒随意看了一眼四周,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抱着牌位,对着祖宗叩首三次,才起身将牌位放到了最中间。 齐家能有今日,齐老太师功不可没。 “大侄子啊,如今你祖父去了,我们齐家怕是,怕是只能靠你了啊。”坐首之人,乃齐老太师的庶弟齐宗宇。 齐恒拱手,对着众人作礼道:“祖父的遗愿,乃是天下大定。我身为齐家长孙,自然会秉承祖父之愿。圣上已传了口谕,我虽本该丁忧一载,但念及国事战乱已起,许我三日后重归朝堂,为国效力。”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他们就怕,圣上迁怒于齐家,连齐恒的路都给断了。 幸而,没有。 再者,齐恒已被任命为太子少师,如今无论谁被立为太子,那都有齐恒的位置。齐家也就算是保住了。 齐恒说完,瞥见了身旁之人的神色,他朝着自己的叔父道了一声:“往后叔父与各位伯伯,还是多收敛一些,外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最好也别让我发现。” 这一句警告完,齐恒抬脚就离开了祠堂。 哪怕有齐老太师支撑着,但齐家早就从根上烂了。 凡是延续了百年的世家大族,怎可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 齐恒一路望着阴沉沉的天,冬日的京城,鲜少有雨水,偶尔还会有黄沙满天。 年少时,齐恒也曾想过,若他不是生在齐家,而仅仅是一户富商之子,该有多好。他其实,羡慕过吴冕,站在权势的边缘,却享受了无尽的自在。 甚至,他还曾羡慕过沈昭月。 幼时的沈昭月,比任何京城的女子,都笑得明媚灿烂。 第232章 你若是害怕,可躲到我怀里来 白日里,阴风阵阵,方才云层上还透着丝丝缕缕的日光,那乌云忽然就遮住了天,沈昭月在屋子看着闲书,只稍片刻,未曾点灯的屋内就昏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她转身看向窗外,那扬起的黄沙铺面而来,吹了她一脸的生疼。 夏嬷嬷在外院,此时正吃力地关上了大门,厚重门栓落下,却根本挡不住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黄沙。 沈昭月惊呼了一声,她听闻人说过,京城位于北方,偶有黄沙盖日的时候,但未曾想到,今日就遇上了。 正当她想要出去,帮着夏嬷嬷一起收拾的时候,隔壁院墙的一处小门打开了,齐恒穿着大袄,带着围帽,一把将夏嬷嬷拽回了旁边的一处小屋子,流云也跟着进去了。 沈昭月这才停下了脚步,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去关上门窗。 等到她的手刚放在门上时,齐恒已经冒着黄沙风暴,沿着连廊处走了进来,而后一把将木门合上了。 齐恒抖了抖身子,满身的沙子落在地上,不过屋内本就吹进了不少沙子,也不差这一点了。 沈昭月帮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后背,刚才细碎的沙子钻进了她的袖口,难受极了,想必齐恒亦然。 “这天气怎突然就变了?”沈昭月边拍着他的衣袖,边问了一句。 齐恒原是在屋内休息,想好好补个几日的觉,谁知突然就起了沙尘。天降异象,只怕明日他是不得不上朝去了。 “京城靠北,常有沙尘天气,但像今日这般大的,鲜少。”齐恒抖落了不少沙子,最后索性将外袍脱了,那细细的颗粒摩擦着皮肤,让他不适。 沈昭月见他的动作,不免低下了头去,谁想看他脱衣服啊? “你若是害怕,可躲到我怀里来。”齐恒见她低着头,时不时紧张地望向窗外,竟是随口说了一句逗弄她的话,张开了他的双臂。 沈昭月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外头的风吹得门窗都在作响,跟被说前门那一侧的窗户都破了!冷风与黄沙俱往屋内飘来,要不是这屋子还另外有一间内室,只怕他们两个人今夜都要冻死不可! “我怕什么,我左不过一条命而已。唯独齐大人要小心,齐家可都指望着你呢!”沈昭月冷嘲了一句,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裳,也早有一些沙子吹到了里衣中,稍稍动一下,就磨疼了皮肤。 沈昭月说完,自顾自地朝着内室走去,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出来,朝着屏风外喊了一声:“左边的抽屉里有火石,你把蜡烛点上,这屋里一点儿光都没有。” 内室有灯笼,沈昭月将灯笼挂在了换衣的架子上,以免自己被绊倒。 另一侧,齐恒转身去拿,只寻到了一根红烛,刚用火石点上,一抬头就看到了屏风上的人影。女子丰腴的身姿下,那纤细的腰身如蛇一般轻轻晃动着,褪下的外袍掉落在一旁,细长的手臂举起,如歌妩媚。 他未出声,就静静地站在屏风外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片刻后,沈昭月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又随手拿了一件长袍丢给了齐恒,“喏,给你的。” 齐恒接过来一看,竟是见女子的衣裳,但形制宽大,倒也能穿。 “多谢。” 这一句“多谢”说出时,齐恒的嘴角扬着莫名的笑意,眼眸中倒映着烛火,闪烁跳动。 沈昭月被他突然的礼貌,感到奇怪。 可等到她自己拿着红烛,坐在一旁等着的时候,脖子上的血色都泳到了脸上,她震惊不已地看着那块屏风,烛光之下,男子的身形清晰可见! 几乎连……连那个位置都能看出轮廓。 沈昭月一抬手,捂住了眼睛,转头就看向了另一边。 外头呼啸的风声,仍旧回荡在耳旁,但是沈昭月此刻只能听到自己轰然的心跳声。 她一想到,刚才齐恒就在这里,大大方方地看着她换衣,沈昭月就羞耻不已。 再联想到齐恒刚才那一句“多谢”,她更是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多谢什么?多谢她递过去的衣裳?还是多谢她刚才…… 沈昭月越想越气恼,这人竟也不提醒她一声。 等到齐恒换好长袍出来时,沈昭月气鼓鼓地看向他,质问一句:“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齐恒提着灯笼,见沈昭月脸上泛红,自然不会傻乎乎地说真话,只轻飘飘地搭了一句:“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沈昭月无语凝噎,对方都说没看见了,她还能强逼着他承认吗? 索性,还不如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哼。”沈昭月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这一次沙尘不知要刮多久,沈昭月端着蜡烛,就往内室的小榻上躺了下去,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齐恒,只说了一句:“我睡床上,你睡地上。” 齐恒心想他堂堂的齐家大公子怎能睡地上? 但看着背对他的女子,齐恒叹了口气,摇了下头,将灯笼挂在了一角,随后自行从柜子里拿了两床被子下来,往地上一铺,就躺下了。 沈昭月听见了声音,见齐恒真的规规矩矩地躺在了地上,不由心底有了一丝触动。 沈昭月转动了一下身子,翻过来,瞧着躺着的齐恒问道:“你与我姐姐,是朋友吗?” 自谢长翎来过后,沈昭月就一直有所疑惑,齐恒与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齐恒侧过了身子,手支在了头下,望着眼前谨慎发问的沈昭月,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笑着说道:“不是朋友,只是我与她认识同一个幼时好友。” “那你知道……姐姐为何想离开庆王府吗?”沈昭月看得出,庆王是真心喜爱姐姐,可是姐姐似乎并不爱庆王。 “那你为何一定要离开谢家呢?”齐恒反问了一句。 沈昭月张了张嘴,将脑中的话想了想,她道:“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掌中之物。” “你姐姐,也一样。”齐恒回想起他第一次遇见沈明月时,只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甘心。 第233章 可有说,寻我何事? 屋外的风沙吹了一夜,往日常常被噩梦惊醒的沈昭月,却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等到她醒来时,地上铺着的被子上已经没了人影,唯有那被面上压出来的人影,提醒她昨夜齐恒真的来过。 沈昭月伸了个懒腰,揉了下脖颈,她昨夜合衣就寝,直接起身去洗漱就行了。等到她到了外室时,昨夜的黄沙已经清理了干净,不负昨日的凌乱。 齐家的侍从做事向来伶俐,尤其是被派往兰韵阁服侍的,沈昭月除了夏嬷嬷外,就没有撞见过旁人,但每日清晨,外室就已经备好了热水,就连早膳也都温在了炉子上。 沈昭月擦干净了脸,又对着铜镜,简单梳了妆,才坐下用早膳。昨夜冷的紧,今早更是阴风阵阵,一份热粥配着几只小笼包刚好,酥炸的肉渣脆饼多了一丝荤腥,正好开胃。 “上官姑娘,早膳可合胃口?”夏嬷嬷敲门进来,手中端着木质托盘,上头放着一件厚重的衣袍。 沈昭月放下了筷子,轻擦了擦嘴角,朝着夏嬷嬷点头示意道:“正好吃了粥,暖胃。恒郎他,几时走得?可有用膳?” 原在人前,沈昭月都称呼齐恒为“齐大人”,但自从入了兰韵阁,在夏嬷嬷面前称呼了一声后,总觉得太过疏离,平日里又要在人前显得亲密些。 正当沈昭月思前想后,不知该如何称呼时,齐恒就凑到了她的耳旁,说道:“往后,唤我恒郎吧。” 沈昭月咬着舌尖,这一声“恒郎”试了许久才说出了口。 到底是她脸皮子薄些,就连谢轻舟,她都没有如此唤过。 但是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在夏嬷嬷面前,说的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 夏嬷嬷将木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对沈昭月的关心感到很满意,这女子初来齐家时,夏嬷嬷只觉得长相太过艳丽,就怕她是个不安分的,但观察了好些日子,瞧着应当是个可心的人。 “公子今日要上朝,早就走了。早膳不得用,姑娘无须担心,这本就是寻常事。”夏嬷嬷回了几句话。 沈昭月点了点头,她多问几句,亦是知晓夏嬷嬷最在意齐恒,她越是表现的关心,自然就更得夏嬷嬷的看中。 虽说兰韵阁见不到一个侍从,但沈昭月清楚,这些人都归属夏嬷嬷管教。 夏嬷嬷进了内室去收拾,在看到地上的被褥后,愣了一下,随后就利索得将东西叠好,放到一旁,既脏了,那就得洗了、晒了,再收起来。 沈昭月趁着这档子空,又吃了几口早膳,她一向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吃饱了才成。 “上官姑娘,你试试这身衣裳,过几日宫中冬宴,公子吩咐着,要与姑娘同去。”夏嬷嬷掀开了内室的门帘,见沈昭月吃好了,自是收拾了下桌子,而后将沈昭月引到了那木盘前。 冬宴?还要入宫? 沈昭月顿时有些不明,她不过是与齐恒定了亲,怎还要陪着他去宫宴? 可心底虽这么想,但此刻唯有夏嬷嬷在,她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先试了试衣裙。颜色较为深沉,样式也较为朴素,只裙摆上绣了一些山水的暗纹,看似繁杂了一些。 齐恒正在孝期,自然不可花哨。 再者,这入宫见得都是贵人,以沈昭月的样貌,低调一些也好。 夏嬷嬷为沈昭月举着铜镜,见她穿着正合身,又问一句:“姑娘可喜欢?” 沈昭月转了个圈,她道:“自然是喜欢的。” “那就好,我给姑娘用香熏一熏。”夏嬷嬷放下了铜镜,伺候沈昭月换回了素袍。 正当沈昭月准备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时,外头忽然有人来传话。 一个侍女缓步走了进来,朝着沈昭月微微伏了下腰,道:“上官姑娘,我家二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沈昭月想了想,哦,那就是齐恒的二叔母了。上次在灵堂,见过一次,身形略有些富态,方圆脸,看似和蔼可亲的模样。只眉梢上扬,让她带了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可有说,寻我何事?”沈昭月记起了齐恒说过的话,她并不想与齐家人多有接触,但若是要去,也得问清楚才行。 那小侍女摇了摇头,只道:“这就不知了,上官姑娘等去了,应当就知晓了。” 夏嬷嬷此时也走了出来,她的眼神从那小侍女的身上瞥过,而后走到了沈昭月的身旁,回了一声:“既然长辈来寻,姑娘走一趟便是,老身陪你一同去。” 有了夏嬷嬷陪着,沈昭月自然放心了些。 跟着那小侍女走了一路,整整绕了一个大圈,才到了齐二夫人的院子。沈昭月心道,这兰韵阁竟然与其他地方,隔着一整座的山水园林。若是真细细论起来,都能算作是两个府里了。 广陵谢府虽说占了半个广陵城,但每个院子之间的距离并不是相隔甚远,且每院之间都有相连的小径或是长廊,端的是一家人的亲和。 但齐家的布局则全然不一样,没走到一处,都有高高的院墙拦着,中间还得隔一座假山,实在是奇怪。 “上官姑娘,请。”到了地方,那小侍女做了个手势,而后就退了下去。 沈昭月顺着往前走,心中盘算着那齐二夫人有何事? 夏嬷嬷跟在后头,轻声叮嘱了一句:“若待会儿二夫人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姑娘只管驳回去就行。这齐家,还轮不到她一个二房的人做主。” 夏嬷嬷的语气之中,多了一丝鄙夷。 之前,齐恒也是这般与沈昭月说的。 其实,若只是些不好、难听的话,沈昭月倒也不在意。毕竟她盯着上官卿梦的身份,旁人应当不会自找没趣才是。 一跨进里屋的门槛,沈昭月就听闻一声颇为亲热的招呼。 “哎呦,这总算是请来了。我可是记挂着你呢!”齐二夫人一看到人,起身就拉住了沈昭月的手,将她带到了大厅内。 夏嬷嬷正要抬脚进来,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女拦住了:“夏嬷嬷,这屋里都是主子们,咱们啊,在外头候着就行。” 第234章 就你?也敢与我攀亲? 沈昭月听到身后的声音,正要回头,却已经被齐二夫人拽到了椅子上,硬按着她坐下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这屋子竟是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对面是两位上了年岁的妇人,鬓角有了白丝。两位夫人身后各自站着一名女郎,清秀温婉,年岁约莫与沈昭月差不多大。 夏嬷嬷透过帘子看了一眼,见确实没有侍奉的人,她一个老婆子闯进去不合适,只得收住了脚步,在门口站着了。 木椅上铺了一层软垫,沈昭月顺势坐下,一旁的茶几上还摆着暖炉生烟。 这间屋子不大,但布置精巧,帷帐垂帘,玉珠悬挂,四角各放着一盆紫竹,处处皆流露着一股文人贵气。 沈昭月唇边带笑,微微颔首,问了声好:“多谢二夫人挂怀。” 齐二夫人见她乖觉,手中捏起了一块点心尝了尝,眼角却是朝着一旁坐着的两位夫人挑了下眉。 那两位夫人接过了齐二夫人的眼神,一前一后地说起话来。 “原来这就是上官姑娘啊,先前就听闻人说了。”最先开口的是齐二夫人的亲妹妹,叶夫人,其夫君叶清河不过是个六品的文官,但得了皇后一派的势,如今在京城里也算混得开了。 叶夫人上下打量着沈昭月,又说道:“这人在世上啊,运势最重要。可没多少人,能和上官姑娘一般,还能寻回自己家去。” 沈昭月的脸色微变,上官卿梦被拐卖后,又被寻回一事,虽说出去算得上美谈,但从面前人的嘴里提起,却是带了一股暗讽的语气。 “这位夫人,未曾请教姓名?”沈昭月保持着面上的微笑,手心交互紧握,问了一声。 叶夫人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襟,发髻上的流苏轻轻晃了一下,道:“我是你二叔母的亲妹妹,论辈分,你合该唤我一声表叔母才是。” 说完,叶夫人又指着一旁坐着的另一位夫人道,“这位是荣将军的夫人,荣将军与上官将军如今一同在边疆御敌,可也算是你的长辈。” 被指名的荣夫人朝着沈昭月轻瞥了一眼,似是她不堪入目一般。 若真是自幼被卖作了婢女,沈昭月或许真的会因她们的轻视,而自惭形愧。 但可惜的是,沈昭月不是真的上官卿梦,她抬手捋了捋耳旁的碎发,目光从两位夫人脸上转了一圈,就朝着齐二夫人说了一句:“二夫人既是好友相聚,我就不便打扰了。” 沈昭月说完,起身就要走。 齐二夫人未曾想到,她敢这般,连忙上前,将人拉住了,“你刚回京城,总窝在院子里也闷。这以后啊,你与恒哥成了婚,也总得学着些应酬才是。” 沈昭月拂开了齐二夫人的手,冷不丁回了一句:“二夫人,这话错了。我若是要学着应酬,自当是陪着恒郎应酬。如今我尚未出阁,只怕不好与这些夫人们相聊,若是说错了话,岂不是更得罪人?” “我们齐家,可没你这般小家子气的。来了就走,岂不平白惹人笑话?”齐二夫人不管沈昭月的意愿,硬是将她推到了叶夫人面前,“你们瞧瞧,这没规没矩的,以后如何伺候恒郎。” 被人当做物件,拉扯来,拉扯去。甚至,还要被人当面说来说去。 沈昭月就算是再好的性子,此刻也有些气愤了。她用力一甩,推开了齐二夫人的手,既然不让她走,沈昭月索性往后一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冷声道:“二夫人说我没规矩。可我竟不知,这京城哪个世家,会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陪客?” 沈昭月的力道大了一些,将齐二夫人推到了一旁,齐二夫人顺着力道,故意脚下一歪,往叶夫人身上倒了下去。 叶夫人连忙将人扶住,而后指着沈昭月就训斥道:“你既与恒哥定了亲,二夫人就是你的长辈。长辈唤你来,是好心教导你,你还敢摆脸子了?真是一点儿教养都无!” 齐二夫人则是拉着叶夫人的手,一脸委屈,却还是强笑着道:“哎呦,这就说严重了。上官姑娘从小就没受过教,哪里懂这些呢?我身为长辈,只一心为她好。” 沈昭月冷哼一声,这姐妹俩倒是唱双簧的好戏子。 “花怜,你过来。”叶夫人朝着身后喊了一句,那位名叫花怜的女子就往前走了两步,步态轻盈,身姿妖娆。 沈昭月望了两眼,就看出了端倪,那个好人家会将女儿养成这般媚态? 叶夫人将齐二夫人扶着坐下,而后走到了沈昭月身前,厉声道:“你虽是上官家的女儿,但连敬重长辈的规矩都不懂,日后难为人妇。花怜是我精心调教过得,今日是看在你二叔母的面子上,我才将花怜赠予你。你啊,好自为之。” 总算是说出她们的目的了。 沈昭月刚才进门,瞧见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就知道齐二夫人不会只是叫她来陪客,原是想从给她塞人。 兰韵阁除了夏嬷嬷,连一个近身服侍的人都没有,可见齐恒对齐府中的人都格外防备,自然更是不愿意接受齐二夫人送来的人了。 看了一眼柔弱无骨的花怜,沈昭月只觉得着名字取得贴切。 然而,沈昭月并没有接过叶夫人的话头,只朝着她玩味一笑,而后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等到沈昭月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后,她才勾起了嘴角,嘲讽一笑道:“这位叶夫人,你若是脑子不清明,不如去请个太医来瞧瞧。我上官卿梦是与齐家定了亲,可这亲事成不成,还是两说呢。” 对面的叶夫人脸色一变。 沈昭月继续道:“就你?也敢与我攀亲?在我面前充长辈?” “你你你!你敢这般与我说话?”叶夫人被气到了,她本就不如齐二夫人嫁的好,一向在京中都不得看中,如今被一个小女郎出言讽刺,更是怒上心头,捂着胸口,指尖颤抖地指着沈昭月。 齐二夫人顿时也落了脸,出言制止道:“上官姑娘,你在我齐家做客,连规矩都不懂吗?” 沈昭月在脑中将齐恒与夏嬷嬷的话,来回想了几遍。 齐恒才是齐家家主,她以后就是齐家的家主夫人,她怕谁? 这位齐二夫人只当沈昭月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以为仗着长辈的身份,就能压着沈昭月,让她被迫将花怜带回去。 可惜,这算盘打错了。 “二夫人,若非齐恒求着我,你以为我愿意住进齐家?”沈昭月冷嘲道,“今日,我也算开了眼界,第一次瞧见有长辈,一门心思要给未进门的侄媳妇儿,塞通房小妾的。” 沈昭月将话说开,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留,她看了眼花怜,起身绕着花怜左右转了一圈。“瞧着倒是个好生养的,二夫人如此喜欢,不如自己留着,物尽其用。” 夏嬷嬷与沈昭月说过齐府的事,这齐二夫人不能生养,膝下子女皆是妾室所出,沈昭月这一句话,是直戳了她的心窝子。 屋外,夏嬷嬷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齐恒带来的小姑娘是个软性子,生怕她被二夫人拿捏了。谁承想,竟是个伶牙利嘴的。 齐二夫人被揭了短,张了张嘴,都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指着沈昭月,视线来来回回地转着,最后指着她大喝了一声:“任你如何说,今日这人你得带兰韵阁去!我们齐家,没得让你放肆。” 沈昭月见齐二夫人不装了,更是懒得与她纠缠,只说了一句:“二夫人这话,可跟齐恒说去,看看他同不同意。他若是愿意收下,我自当也愿意。” 说罢,沈昭月抬脚就往外头走了。 “夏嬷嬷,我们回去吧。这里茶水不好喝,回去沏一壶新茶尝尝。”沈昭月临走时,还冷嘲了一声。 等到人走了,这屋子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叶夫人颓然坐在椅子上,不由后怕了一声,道:“她……她不会跟恒哥告状去吧?” 齐二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齐恒的性子一向冷冽,对她向来是没好脸色。原以为上官卿梦连上官家都没回,是个不受宠的,好欺负的性子。 没成想,竟是这般跋扈! 齐二夫人拍了拍胸口,顺着气,“任她说去。” “那花怜……”叶夫人将花怜带了过去,就没想带回去。一个买回来的瘦马罢了,在叶家也是勾引人的贱种,不如早早送出去的好。 齐二夫人看了眼花怜,挥手道:“蒲柳之姿,留着也没用。” 叶夫人不免心中叹气,这人只得带回去了。 在一旁只观战,不曾出言的荣夫人,喝了口茶水,想到刚才沈昭月说的那句话,细细品味下也觉得这茶不好,就放下了。 荣夫人与齐二夫人并非十分交好,只是今日因着齐老太师之事,顺道来拜访一趟,没想到正赶上了一场好戏。 荣夫人也明白,这齐二夫人故意将她留下,也不过是希望人多势众,吓一吓那位上官姑娘。原本,她也看不上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子。 但现在嘛,还挺有趣。 第235章 家教严,先行一步 “姑娘刚才,做得极好。”在回兰韵阁的路上,夏嬷嬷面上皆是笑意,这位二夫人最是会装作一副良善的样子,实则做的事情阴损至极。夏嬷嬷最不喜她,奈何到底是主子,她说不得什么。 沈昭月的目光看到了一只落在叶上的飞蛾,冷风一吹,就扑棱着翅膀躲了起来。齐二夫人是瞧不上她,才故意试探着给沈昭月一个下马威,却忘记了,她最该看的应该是齐恒的脸色。 “不过是借了恒郎的势,耍一耍威风罢了。”沈昭月微微勾起了一下嘴角,俱是谦和,而后问了一句,“那位叶夫人,常来齐府吗?” 夏嬷嬷不由嗤了一声,“常来打秋风罢了,虽说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但那叶家一个五品小官罢了,不值一提。” 沈昭月若有所思,又问道:“刚才那不曾说过什么话的荣夫人,嬷嬷可认识?” 齐二夫人提了一嘴,说那荣夫人的夫君与上官将军是同僚,沈昭月见她神态雍容,眉眼尽显傲意,一看就知是个大人物。 “荣家世代保家卫国,是铮铮铁骨,以血肉挣得的郡公之位。”夏嬷嬷提到荣家,语气之中多有敬意,“只不过,荣家十几年前,犯了场大错,如今已没了郡公的头衔了。” 沈昭月闻言,点了下头。难怪荣夫人身上的气质,与旁人不同,若是经了这般大起大落,只怕任谁心中都会有些变化。 虽说沙尘刚过,但空气中依旧弥散了一些灰尘,呼吸久了,总有些不顺畅。 等回到了兰韵阁,沈昭月自去了屋内休息,开了一扇小窗,将偏房箱子里找出的账本和一些字画都拿了出来,她写字一向不好,如今要重新誊写账本,又怕被人看了笑话,自是拿起了纸笔,重新练起字来。 可太久没拿起笔了,如今一写,竟是更加潦草了些。 “噗——” 练得正聚精会神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笑。 沈昭月转头看去,正是拿着扇子,半掩着嘴笑的齐恒。沈昭月一把将纸张翻了过去,脸颊微红,小声怒斥了一句:“做什么鬼鬼祟祟,走路都不出声?” 齐恒放下了扇子,连连在手心上敲了几下,喊着冤枉道:“我可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你自己没瞧见,还怨我?” “不过嘛,没想到这如花美眷,写得字……竟是如此……不堪入目。”齐恒故意拉长了声调,对着沈昭月挑眉轻笑了几声。 “哼。自然比不得齐大人才高八斗,这天下的妙龄女子都想扑上来,咬一口。”沈昭月想起今早的事情,随口调侃了一句。 谁知,齐恒却是扇柄一抬,抬起了沈昭月的下巴,视线两两相对,那一张如玉公子的脸上带着一丝认真的审问,道:“我的小月儿,吃醋了?” 白日的事情,早有人告知了齐恒。他生怕沈昭月吃了亏,才一下朝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府。本就许久才登朝一次,几位好友就连连拉着他要去喝上几杯,齐恒都拒了:“家中有事,下次,下次再说。” 荣家的小将军荣庆郢拉紧了他的衣袖,调笑道:“是急着回家,去看小娘子了吧?” 京城人都知,一向独身自好的齐恒去了趟安阳,就给自己寻了门亲事,还是傍上了上官家这个香饽饽。 荣庆郢都嫉妒了,按理说他爹与上官将军关系好,这门亲事怎么也该落在他头上才对?但这人是齐恒,他也没得什么嫉妒了。毕竟只要女子没瞎眼,肯定是选齐恒,不选他。 被荣庆郢这么一问,齐恒半点儿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一句:“家教严,先行一步。” 这一幕,恰巧被途径的谢长翎看见、听见。曾经何时,他也曾赶着下朝,只为了直奔小院,去见那被他藏起来的女子。 拳心握紧,谢长翎望向了齐恒策马而去的背影,眼底皆是阴霾。 裴玄走上前,拍了拍谢长翎的肩膀,说了一句:“明日宫宴,万事小心。” 谢长翎朝裴玄点了下头,今日朝堂上,皇帝连连咳血,却还是强撑着身子,将边疆的战事提了出来。 以九皇子和皇后为阵营的一方,主休战议和。外患未平,大周国内自然难以安定,且储君过于年幼,怕是难以应对战事。 以庆王裴玄为阵营的一方,则主战。三皇子已经失了两城,圣上对他已经失了耐心,裴玄自请去边疆,但皇帝不允。 谢长翎明白,皇帝绝对不会让自己两个儿子都折在战场上。但从皇帝目前的打算来看,边疆绝不容失。 “王妃会与她好好说的。”裴玄看出了谢长翎的担忧,又多安慰了他一声。 谢长翎与庆王妃接触得很少,裴玄对她护得紧,但她到底是沈昭月的姐姐。 “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吧。”谢长翎苦笑了一下,走了。 兰韵阁内,沈昭月听着那一句自大的“吃醋了?” 一时觉得羞愤,她拿着毛笔,抬手就在齐恒的脸上画了一笔,她看着如小猫胡子一样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齐大人真真是好大一张脸,用来作画刚好。” 上好的徽墨,涂抹在脸上,微凉的笔触,触感细腻,划过脸颊的那一瞬,在看到沈昭月粲然的笑意后,更像是有一只爪子在齐恒的心间轻轻挠了几下。 想到明日,齐恒突然有些不舍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沈昭月,眼中满是眷恋,他道:“明日宫宴,无论你遇见谁,听见了什么,你能不能只相信我?” 沈昭月拿着毛笔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她不懂齐恒突如其来的认真,仿佛明日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会令她措手不及。 “若有事,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沈昭月脸上的笑意锐减,只剩下不解。 齐恒摇了下头,“不能。但你记住一点,我绝不会伤害你。” 这一句“我绝不会伤害你”,在沈昭月心底没什么可信度,往往一个人越是承诺什么事情,往往越做不到。 但沈昭月未曾反驳,她只是扬起了嘴角,微微点头道:“好。我信你一次。” 第236章 今日竟能碰见他们 冬日宫宴,为的是宣扬皇恩浩荡,许百官恩惠。虽每年都办,但今年尤为不同。 往年乃皇后亲自操办,但今年的主办人换成了娴妃。 娴妃重获了皇帝的恩宠,三皇子又被委以重任,这些日子行事上更加乖张,竟是丝毫不将皇后放在眼中,直接向皇帝请旨,将宫宴操办之权要到了手上。 皇后在宫中砸碎了无数瓶盏,却不敢与皇帝争辩一二。皇帝迟迟不肯将九皇子立为储君,皇后就一日难安。 齐二夫人坐在马车上,在知晓沈昭月陪同齐恒一同入宫时,冷不丁讽刺了一句:“未成婚,就捧在手心里,真当她是什么珍宝呢。” 一个走丢的女子罢了,便是给她安排一个好身世,又能如何?连镇边将军府都进不去,得意什么?齐二夫人自被沈昭月冲撞了一次后,对她更是不满。 奈何齐恒派了人来齐二夫人的院中传话,“莫要动歪心思”,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吓得齐二夫人一句话不敢说,只得点着头应下。 若是齐恒死在了回京的路上,那这齐家不早就是他们二房做主了?齐二夫人心中不平。 沈昭月第一次进宫,她不知宫中规矩,时不时就紧张地整理着头饰,衣襟,生怕哪里出了错。 夏嬷嬷跟在马车内,亲自上手为她整理好了禁步上的流苏,轻声安慰了一句:“姑娘莫慌,宫中虽规矩大,但只要跟着公子,就一定没错。” 齐恒上下打量着她,今日她穿的这一身衣裳正合适,颜色是沉闷了些,但依旧难掩她的容貌,尤其那紧束的腰身,让人流连不已。 沈昭月见齐恒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问道:“这衣裙都束紧在身上,一点儿不方便。” “宫宴中虽有暖炉,但寒气重,若是穿的宽松些,只怕不等一个时辰,你都要顶不住。”齐恒抬手敲了下沈昭月的脑袋,她还挑上了。 夏嬷嬷也应声道:“公子说的极是,姑娘且放心。” 沈昭月怏怏点了点头,她不过随口寻了个话,没想到竟是她矫情了些。 “喏,捧着吧。”齐恒见她双手露在了衣袖外头,指骨上泛起了红,就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的,“若是冻僵了手,掉了筷子,可是要砍脑袋的。” 沈昭月抬眸望了他一眼,怎可能掉个筷子,就要被砍头?皇帝有这么凶恶吗? 但沈昭月不敢赌气,接过了手炉,嘟着嘴说了一句:“多谢。” 齐恒勾起了笑意,这别扭的性子,还挺可爱。 到了宫门处,众人下了马车,自是要步行而进。 齐恒先一步下了马车,马凳放置好后,他朝着沈昭月伸出了手,“请吧。” 这一处皆是人,沈昭月用余光看了一眼四周,心下打鼓,这人怎么不看场合? 对于齐恒的未婚妻子,京中早有人四下猜测,但此刻看到他亲自伸手去接人,更是引来了些许好奇的目光。 见齐恒就是不收回手,沈昭月又怕被更多的人看见,索性咬紧牙关,将一只手搭了上去。 掌心交握,沈昭月踩着马凳下了车。 短短几步,却是让她心脏狂跳,只因齐恒居然猛地往前一拉,故意将沈昭月拽进了自己的怀中。 腰间被搂进,耳旁是齐恒低声的调笑:“怎么如此不小心呢?” 若是平常,沈昭月定是一拳头锤过去,但此刻她只能勉强一笑,说道:“我下次注意。” 在沈昭月的背后,谢长翎狭长的眉眼紧皱,他的视线如冰针一样射向了齐恒。 刚才分明就是齐恒故意所为。 齐恒被沈昭月轻推了一下胸口,但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只是换了个姿势,虚托了一把沈昭月的腰,眼角却是朝着谢长翎挑眉一笑。 “怎么了?”沈昭月察觉到齐恒的动作,她正要想要转头时,被齐恒一把按住了。 齐恒扶着她,就往前走道:“有只虫子,已经飞走了。” 谢长翎原是跟在两人的身后,但是心中的妒意,让他加快了脚步,从沈昭月的身侧快步经过。 装作好不经意地睥睨一眼,略过了沈昭月。 只一眼,沈昭月便不由心下颤抖了一阵,不知为何竟是有了一丝心虚的感觉。 莫名其妙,那人干嘛一副她负了他的样子? 宫宴落席,沈昭月未免被人认出,今日特意改了妆,将原本的眉眼挑高,又加重了唇色,修饰了鼻峰,与以往小家碧玉不同,倒是多了几分将门贵女的凌厉。 这妆容,是沈昭月仿照荣夫人改得。 好在,沈昭月是随着齐恒入座,男宾在前,女眷在后。如此,前方也挡着了她些许的容貌,只稍稍低下头去,也不会被人发觉。 然而,等到沈昭月坐下后,那与她隔了几个座位的女子已是有人在小声窃窃。 沈昭月悄悄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只一眼,竟是看到了张彩怡! 不仅沈昭月愣了一下,就连对面与她四目相对的张彩怡,都愣住了。 张彩怡自嫁入了谢家,得知被换亲后,一直心中郁郁。张家吃了哑巴亏,但张彩怡本就与谢轻舟有过往来,京中不少人都见过。 之后,就有碎嘴的人传了几句谣言,说是张彩怡三心二意,故意与谢家两位公子纠缠,结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谢轻舟得了张家的帮扶,如今在朝中做个小小的史官,品阶虽不高,但得益于是张家的门生,其兄长又是谢长翎,旁人也愿意与他相交。 只是沈昭月没想到,今日竟能碰见他们。 “手可冷?”谢轻舟记挂着张彩怡,转身问了一句,他们出门着急,一时忘了带手炉。毕竟一开始谢轻舟没资格进宫,是谢长翎另派人传了话,他才随行进了宫。 张彩怡脸色微变,她刚才是看花眼了吗? 而后,她的视线又转向了沈昭月,谢轻舟的视线跟着看了过去,一时瞪大了眼睛,是月儿回来了? 然而,沈昭月此时已经偏过了脸去,本就天色昏沉,谢轻舟有些看不真切,他心中暗道:应该不是的。他的月儿,早就走了。 第237章 我自己的妻,当然是我来疼了 开宴时,沈昭月抬眸望了一眼对面,对面的妇人一身诰命服,头带了珠钗,但瞧着却有些一些柔弱,脸颊微微凹陷,过于瘦条了一些。 夏嬷嬷弯下了身子,趁着沈昭月添茶时,耳语道:“那位就是镇边将军的夫人。姑娘若是寻得机会,可与她问声好。” 原来那位就是上官卿梦的二叔母,乐清华。 被派遣至边疆的武将们不在,其位置自然是由亲眷顶上,那日遇见的荣夫人与乐清华同坐在前排,她们两人关系亲密,时不时会相互低语几句。 手上暖炉虽能减缓寒意,但在宫殿中做了片刻,竟是隐隐觉得四周发寒,沈昭月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荣夫人凑近了岳清华的身侧,眉角一抬,藏于袖中的手悄悄往前方一指,道:“齐大人身后那位,就是你那失而复得的侄女。” 岳清华虽早已得到了安阳的书信,也曾命人打探了一番上官卿梦的事情,但其中细节相互关联之处,无一丝遗漏,她便没有再追查下去了。 只是叶岚依竟然让上官卿梦与齐恒定了亲,岳清华心底不悦,上官家是武将,齐家是文官。文武结亲,本就是皇帝最忌讳之事。 因而,岳清华在回信中挑开了这句话,叶岚依才让自己的女儿莫要去打搅这位二叔母。 岳清华顺着指尖的方向,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低笑了一声:“倒是长得不错,像她母亲。” 岳清华与叶岚依乃是同一年嫁入了上官家,两人的感情一直不错,只是上官迟成了镇边将军后,岳清华不得不搬来京城,但每年都会念着想要回去安阳一趟。 只可惜,无圣上旨意,她难以出京。岳清华清楚,对于皇家而言,她更像个人质。那些所谓的诰命嘉赏,也不过是安稳人心的把戏。 荣夫人放下了袖中的手,将那日在齐二夫人处的见闻,都与岳清华说了一遍,她总结道:“你那侄女性子是个烈性的,我瞧着,竟是更像你一些。” 岳清华一听对面那看似娇柔的女子,竟如此硬脾气,原本有些不喜的心,现下多了几分亲近。上官卿梦出生时,岳清华并没有机会去安阳祝贺,但也是实实在在为叶岚依开心,让人打了个金项圈送去。 岳清华也有一个女儿,但因着出生时早产,养不大三岁就去了。为此,她曾一度将对女儿的喜爱都寄托在了上官卿梦身上。在得知上官卿梦被拐后,更是大病一场。 在岳清华心底,她对这素未谋面的侄女的感情实在是复杂,她既心疼上官卿梦,又有些责怪与担忧。 忽而,一名太监站在宴厅之上,四周之人皆是安静下来,俱是换了姿势,跪在一旁。 沈昭月学着齐恒的动作,跪下。 只听得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是齐齐叩首,朝拜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沈昭月一时跟不上他们的话,也就张了张口,未曾出声。 “众爱卿免礼,坐吧。”皇上开口了。 众人才敢重新落座。 沈昭月全程都低着头,她不敢冒犯圣颜。 然而,原本齐恒旁边的位置是空着,可等到重新落座时,沈昭月的余光一瞥,那垂落在地上的蓝色长袍的主人,正是谢长翎。 谢长翎分明走在他们之前,怎这会儿才坐下? 但容不得沈昭月多想,谢长翎已是举杯朝着齐恒嘲讽了一声,道:“齐大人今早在朝上的谏言,圣上刚刚在御书房与我商讨了一番,可惜未能采纳。” 谢长翎的声音虽不大,但因着座位很近,沈昭月自然也能听得清楚。 齐恒转动着桌上的酒杯,听了谢长翎的话后,与他对碰了一下杯子,一脸淡然地回答着:“那就恭喜谢大人,得了圣意。” 两人对饮而尽,在旁人眼里,都猜测谢长翎与齐恒是否和解了?毕竟这两位,曾经可是同窗好友啊! 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与齐恒与谢长翎挨得近的官员们,纷纷向他们举杯,两人一一饮下。 但在沈昭月微微侧目之下,她看到了谢长翎那一张阴沉如旧的脸,甚至连他握着酒杯时,手背暴起的青筋都瞧见了。 按照以往对谢长翎的了解,他现下,定是十分气恼。 一时间,沈昭月不由暗自揣测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她? 不会,不会的。可能谢长翎就是与齐恒政见不合,才会如此生气吧。 然而,下一秒,谢长翎已是半转过了身子,对着沈昭月递了一杯酒来,他低声浅笑着:“上官姑娘,许久不见了。上次在安阳多有得罪,这杯酒,当作是我的赔礼。” 沈昭月的思绪停顿了一下,谢长翎的面上挂着谦和的笑意,似乎他真的只是向她道歉赔礼而已。若非,那一只握着酒杯的手,青筋爆出,沈昭月还真想信了他的话。 但宫宴之上,她总不能拒绝了谢长翎,只得勉强陪笑了一声,“谢大人是一心查案,小女自当谅解。” 可就在沈昭月要接过酒杯时,齐恒长臂一伸,从谢长翎手中夺过了那杯酒,“谢大人,梦儿这几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就由我这位未婚夫婿,代饮吧。” 说完,那一杯酒水就下了肚。 谢长翎被齐恒说出的那句“未婚夫婿”,气得牙痒痒。但还是只能保持着微笑,收回了手,“齐大人,真是怜香惜玉啊。” 齐恒见谢长翎的强装着大度,心中是一阵痛快。 这姓谢的,从小就一副什么都不在意,一心为国为民的圣贤模样,可每次齐老太师准备了好东西,他都是第一个去抢来。 道貌岸然,是齐恒对谢长翎最中肯的评价了。 “我自己的妻,当然是我来疼了。”齐恒这句话,说的声音很轻,但轻飘飘一句正好能入了谢长翎的耳朵。 沈昭月羞红了脸,这宴席上那么多人,齐恒怎什么话都敢说! 幸而,此处除了他们,未曾有旁人在。 最多,也就夏嬷嬷能听见罢了。 一道清脆的锣声响起,才是正式的开宴。 皇帝与皇后都各自说了一番话,在座的百官都争相敬酒,恭祝皇帝与皇后太平安康。 娴妃坐在皇帝的左侧,一身华服,竟是比皇后看着还要贵重。 见不少人都朝着皇后说吉祥话,娴妃吃了一口茶,挑着眼眉,朝着皇帝娇嗔了一声道:“陛下,臣妾想吃那道玉子糕嘛。” 皇帝惯是宠爱娴妃,竟是亲自动手,将桌上的玉子糕喂进了娴妃口中。 如此亲昵的举动,让皇后脸上的端庄差点儿碎裂,而后忍着心中的怒火,与皇帝道:“妹妹若是喜欢,我这份玉子糕也给你了。” 娴妃自然看出了皇后的不悦,但她就是故意为之,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又朝着皇帝低眉轻笑了一声,“不劳皇后记挂了,我啊,可是只要陛下赏赐的。” 这宴席大殿之上的动静,座下自有人观察着,娴妃如今越来越得宠,不少朝臣都动了向三皇子靠拢的心思。 齐恒的视线却一丝未曾看向大殿之上,只在替沈昭月挡酒后,就静静地欣赏着前方的歌舞。 沈昭月稍稍往右侧动了一些身子,她总觉得与谢长翎靠得太近,就会有不幸发生。 谢长翎的余光瞥见了沈昭月的小动作。 沈昭月刚移动了两下椅子,一抬头,就与谢长翎四目相对。 谢长翎的眼眸射出了一道冷箭,借着四周的烛光,沈昭月看到他的嘴型微动,未曾出声,却是说了一句: 做贼心虚。 瞬间,沈昭月心下一慌,赶忙低头,吃了两口菜。 第238章 齐恒说让她信他…… 几曲舞毕,丝竹琴声渐停。 皇帝的目光从台阶下的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却是忽而落在了一名女子的身上。 沈昭月低头吃着糕点,嘴中一块酸枣糕含着,她平日里不喜这滋味,但今日一尝,竟是出乎意料的爽口开胃,不由多吃了两块。 可突然投射到身上的视线,让沈昭月停下了嘴里的动作,轻抿了几口,就急急将那有些粘牙的酸枣糕吞下。 “听闻齐少师,早前在安阳定了亲,还是镇边将军丢了的侄女?上来,给朕瞧瞧。”皇帝靠在椅枕上,说话时,止不住咳嗽了一声。 冬日越发寒冷,皇帝的咳疾也越发严重了。太医院曾多次与太后回禀,让太后多劝告皇帝,多休息,少辛劳。 奈何太后如今也是灯油将尽,她老了,更是管不动了。 齐恒的掌心不由握紧了一下,随后就起身,朝着沈昭月使了个眼色。沈昭月随着齐恒的动作,两人一同起身走到了大殿之前。 “微臣多谢陛下挂怀。”齐恒先是叩谢了皇帝,而后将沈昭月轻轻拉了一把,让她站在自己的身侧,两人的衣袍几乎贴在了一起。 沈昭月偷偷瞄了一眼齐恒,见他轻点了一下头,便学着他叩首的动作,朝着皇帝一拜,声音清亮地介绍自己:“民女上官卿梦,拜见皇上。” “抬起头来。”皇帝朝着她扬了一下手。 沈昭月深呼吸一声,紧绷着神经,努力作出一副淡然大方的模样,抬头看向了前方威严的皇帝。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虽有些看不清,但轮廓之下,仍旧能分辨这女子长相不错,他颔首点了点头,道:“不错,与齐少师倒也般配。” 说完,皇帝一挥手,就让两人退下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突然的心血来潮罢了。 等到沈昭月缓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齐恒悄悄从座椅后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沈昭月,以示安慰。 谢长翎见刚才那一幕时,亦是心惊了一番。 边疆来报,上官迟病重,三皇子连失两城。但皇帝多疑,疑心上官迟是有意延误军机,故意不肯亲自出兵迎战。 御书房内,皇帝朝着谢长翎冷笑了几声,厉声道:“是朕给了他兵权,是朕给了他尊荣,他还想如何?” 当年上官迟与皇帝乃是生死之交,可惜最终是被困在了京城。若非娴妃的势力过大,其兄长被逼着辞去了边疆镇守一职,皇帝也不会再次启用上官迟,封他为镇边将军。 谢长翎跪在躺下,与皇帝进言道:“陛下,安平郡主与燕洵已经拿下了燕国的半壁江山,我们只需坚守住边疆,则有望能一举攻下燕国。” 大周与燕国的战争绵延了近三百年,几乎每一任大周皇帝都有征服燕国的雄心,但难以实现。 如今,有了安平郡主的相助,两面夹击,是胜率最大的一次。 然而,此时齐恒与上官卿梦定了亲,皇帝对上官迟的疑心越发重了。但大周可用之人,寥寥无几。一个朝代能出一名好将军,已是难事。 但对于主和的齐恒而言,皇帝的疑心越重,越能早日平息战乱。 岳清华的视线从刚才起,就盯着沈昭月,不卑不亢,是他们上官家的女子。 齐恒察觉到了岳清华的目光,举杯朝着这位未来的亲家长辈敬了茶。岳清华轻笑了一声,给了齐恒这个面子,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沈昭月忐忑的心,总算是稍稍冷静了下来。她刚才上大殿时,经过了庆王的身侧,但却没有见到她的姐姐。 但坐在庆王身旁的裴洐光,一眼就看到了沈昭月,甚至差点儿就要喊出那一声“沈姐姐——”。 好在,庆王先一步按住了裴洐光。 虽是宫宴,但依旧会有朝臣与皇帝汇报一些公务进展。不过,大多是一些琐事,用以展现百官的勤勉罢了。 礼部上禀了明年清明的祭祀事宜,接连又汇报了一些事项,大多都是按照往例来办。而后户部、兵部一一上前,各自述职。 沈昭月听得有些迷糊,她没想到宫宴竟是这般的无聊。正当她要打哈气时,却看到谢长翎起身往殿前走去了。 谢长翎从袖中拿出了一卷奏折,跪在大殿之中,高声道:“微臣谢长翎,有奏呈上!臣状告已故的齐老太师,与皇后私下结党,暗中策划并谋害了安王殿下。” 此言一出,大厅之内静默无声,沈昭月手中的筷子,赫然掉落,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皇后坐于大殿之上,神色惊慌,她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她一掌拍向了桌面,指着谢长翎怒斥道:“大胆!谢长翎,你何故污蔑本宫?安王自幼养在本宫膝下,本宫待他如亲子,怎会害他?” 谢长翎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言辞坚定道:“臣前往安阳之时,在已经被烧毁的沈家宅院中,发现了齐老太师的亲笔信。当年,乃齐老太师以安王的名义,向沈家订购了进贡的茶叶。” 沈昭月的目光在谢长翎与齐恒身上来回扫射,她突然想起齐恒此前的几次叮嘱,齐恒说让她信他…… 信他?还是信齐老太师未曾与皇后勾结,害了她沈家? 沈昭月神色黯然不明,掌心紧握。 谢长翎继续道:“而当初在茶叶中发现的凌霄毒,臣亦查出,正是当年静嫔所中之毒。”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她当年给静嫔下毒,皇帝知晓,却并不在意。只因静嫔本不过就是一个宫女出生,根本不值一提。 且当时皇帝登基三年,但皇后一直没有嫡子,朝堂更是动荡之时,皇帝索性就将静嫔的儿子给了皇后抚养,以安朝臣之心。 可多年后,九皇子出生了。安王占了嫡长子的位置,皇帝又颇为看重安王,才让皇后动了杀心。 谋害一个无足轻重的嫔妃,皇帝并不在意。但皇后当年在设计暗害安王时,竟是谋划着一并将皇帝除去。因而,那进贡的茶叶不仅到了安王殿中,更喂进了皇帝的口中。 如今皇帝的咳疾,亦是残留的凌霄毒所引起的后遗症。凌霄毒,无色无味,但毒性猛烈,深入骨髓,难以完全解去毒性。 皇后看向皇帝的目光中,带了一丝畏惧与惊恐,她最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心狠手辣,才登上了如今的帝位。 “皇后,你有何辩解?”皇帝捂住胸口,按捺着怒意,质问皇后。 沉默了片刻后,皇后突然大笑出声,她的视线落在了谢长翎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败了,竟是败在了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辩解?我为何要辩解?当年静嫔死了,你不是也很开心吗?陛下,你看不起那个洗脚婢,却受不住她美色的诱惑。你骂她下贱,却还是忍不住爬上了她的床。陛下,你说,你是不是最下贱的那个?” 皇后字字句句,都在咒骂皇帝。静嫔死了就死了,这狗皇帝伤心了两日,就另寻了美人。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喜欢那般下贱的滋味罢了。 大殿内的众人都屏息低头,恨不得捂住耳朵,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此刻,人人心中都暗恨上了谢长翎,这般大事他就还不能单独与皇帝禀告吗?偏要在宫宴上闹得人尽皆知? 皇帝被皇后在众人面前揭开了脸皮,他气得一只手指着皇后,颤抖地道:“贱人!你胆敢!胆敢胡说!” “我连杀了你都敢。”皇后眼神一变,转手就夺过了一旁侍卫的长剑,冲着皇上就直直看去,而后皇后大喊一声,“去死吧!” 第239章 九死一生,不如与他们拼了 皇后大喝一声后,原本护卫宫宴的皇城侍卫竟拔剑出鞘,将长剑架在了百官与其家眷的脖子上。 沈昭月突然感到身后有人朝她袭来,但齐恒先一步将她拽入了怀中,但无奈入宫时不可携带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与身后反了的皇城侍卫搏斗。 但一人难敌百手,终于被逼向了角落,刀剑相指。 “哐当——”一声,皇后手中的长剑被皇帝身旁的近卫打落,皇后一丝不曾恋战,转身后退。 娴妃刚才被皇后的阵仗吓了一跳,只顾着自己往一侧逃去,却发觉身旁无人护着她,这才又转身扑向了皇帝。 “反了!反了!”皇帝被近卫严密护在了身后,一口鲜血怒喷而出。 然而,终究是皇后人多势众,与皇城内的禁卫军首领张展合谋,将这场宫宴变成了宫变。 见此,皇帝才反应过来:“皇后,你是早有预谋啊。” 皇后冷笑一声,今日她本就是决意反了! “陛下年迈,近日身子越发不适,看不出妖妃惑乱宫闱,”皇后的眼神射向了娴妃,而后继续道,“本宫是替陛下清君侧。” 娴妃立刻缩了一下身子,指着皇后大骂:“你!分明是你人老珠黄,不得圣心!” “呵,既然你们如此相爱,本宫就送你们一同下地狱。”皇后冷哼了两声,插着张展使了个眼色,“杀了他们所有人。” 皇后谋反,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宫宴虽是娴妃主办,但是宴请的宾客名单是由皇后过目,其中与皇帝与娴妃交好的人,都安排在了这一处的大殿内,而皇后自己的人则另外安排在大殿另一侧的偏殿内。 如此,死了这一波人,皇后毫无在意。不过是重新再选几个朝臣罢了,只要九皇子登基,这大周就是她的。 随着皇后的一声令下,禁卫军则是步步紧逼,直取百官性命。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谢长翎长袖一甩,指尖从领口扯出了一只竹哨,一声嘹亮的哨响,宫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陆恒墨带着一万兵马就冲了进来! 陆恒墨高举手中的令牌,朝着众人大喝一声:“奉圣上手谕,羽林军前来救驾,降者不杀!” 一时间,禁卫军面面相觑,他们听从张展的命令反了,但心中明白,此时他们不可能赢了。可就算不死,他们这些人也绝不可能活着。 羽林军手持弓箭,将整个宫殿团团围住,最前方是一队拿着长枪的士兵,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 沈昭月被齐恒护在身下,她看了一眼陆恒墨,奇怪他一个不善武功的人,怎就去了羽林军呢? 而后,她想到了刚才谢长翎的上奏,心中顿时有了猜测,只怕皇后谋逆一事,皇帝早有准备,只等着请君入瓮呢! 如此看来,谢长翎应当比齐恒更得皇帝信任,而刚才齐老太师设计害了安王与沈家一事,多半都是真的。 禁卫军首领张展振臂一呼:“九死一生,不如与他们拼了!” 有了这句话,那些禁卫军无路可退,举起刀剑就朝着羽林军攻去。 百官及其家眷们只能抱头躲避,有人爬进了桌子底下,有人藏在了柱子后。 沈昭月不敢多走动一步,她只能死死地拽着齐恒的腰带,躲在了他的身后,她朝着夏嬷嬷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寻了个角落将桌子挡在了身前,才转移了视线。 谢长翎一掌直击前方,将那人打晕了过去,而后夺过长剑,连杀三人,鲜血飞溅,整个大殿内早就乱作一团。 陆恒墨在十几名羽林军的协助下,将一波又一波的大臣们送出了宫殿外,齐恒看了一眼那处方向,带着沈昭月直奔陆恒墨而去。 “走。”齐恒一脚踢飞了一人后,将沈昭月狠狠推向了陆恒墨。 可下一秒,刀剑袭来,砍伤了齐恒的右臂。 沈昭月松开了他的腰带,但面上俱是担忧,不惊出声喊道:“当心!” 谢长翎因着耳旁一闪而过之声,手中动作一顿,差一点儿就被人直戳胸口。待到他杀了那人后,趁着转身的功夫,看到沈昭月被护送出了宫殿,才重回战场。 陆恒墨拉住了沈昭月的手腕,道了一声:“沈姑娘,快些走吧。” 沈昭月与其他十几人都被一同护送出了宫殿,他们同样的一身狼狈,发冠凌乱,衣袍早就被扯破,大殿下冷风呼啸,所有人都只能挤在一起相互依偎取暖。 “你,过来。”乐清华脸色苍白,她看到衣袖上都沾满了血迹的沈昭月,朝着她招了招手。 沈昭月原是独身站在一处,显得凄凉无比。但此刻得了乐清华的招呼,她双手紧握于胸前,走了过去,半弯下了腰身,对着乐清华喊了一声:“梦儿,见过二叔母。” 乐清华见她虽然神色慌张,面有惧色,但还是能保持仪态规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里风大,别冻着了。” 乐清华自是听到了谢长翎在宫宴上说的那番话,只怕齐家今日不好过了,而与齐恒定了亲的上官卿梦,说不定就会被牵连其中。 “往后,跟着我吧。”待到沈昭月靠近时,乐清华轻声与她说了一声。 沈昭月眼眸低垂,答了一声:“好。” 今日过后,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齐恒,纵然齐恒说了让自己信他。可怎么论起来,齐家都是她的仇人。 未得圣上旨意,无人可离开皇宫。 沈昭月与其他人都被困在了大殿外,直到天色将将快要亮时,大殿的门才重重地被人推开。 一股扑鼻的血腥味袭来,谢长翎浑身布满了血迹,就连脸上都沾染了干涸的腥红,他手持长剑,站在大殿的台阶上,朝着众人道:“皇后谋反,已自刎伏诛,其党羽皆被处死。无关人等者,由羽林军护送出宫。” 乐清华拉住了沈昭月,让她一同跪下叩谢皇恩,众人齐声答道:“谢主隆恩。” 待到沈昭月起身时,她侧目看向了谢长翎,那一身肃然的杀意,看得她发凉。沈昭月听闻过许多关于谢长翎的传言,但此刻亲眼所见,她第一次认识到所谓权臣的威严。 可齐恒呢?他如何了?还有夏嬷嬷? 沈昭月担忧着,但乐清华已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会派人去齐家传话。” 毫无疑问,这是让沈昭月离了齐家,往后之事,往后再议。 “一切,听从二叔母的安排。”沈昭月点了点头,若是此时回齐家,她做不到。 就在沈昭月与乐清华快要走出宫门时,忽而双脚被人一把抱住,让沈昭月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沈昭月低下头一看,是满眼泪花的裴洐光。 刚才宫宴大乱,沈昭月根本没看到他的身影。 裴洐光原是跟在庆王的身旁,有专人护着他,但刚才他竟是自己偷偷跑掉了,一路跟在了沈昭月身后,他抱着沈昭月的双腿,一脸委屈地大哭起来:“沈姐姐,我娘,我娘不要我了。” 沈昭月被他这一声喊,吓了心脏狂跳,她连忙将裴洐光拉了起来,低声劝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姓沈,我姓上官,我叫上官卿梦。” 裴洐光一脸不解,眼前的人明明就是沈姐姐啊!他不肯,他抱着沈昭月的胳膊,哭喊道:“你就是沈姐姐,就是沈姐姐。” 出宫的队伍中,已有不少人转过头来,在看到裴洐光后,更是注目而视,纷纷猜测,这女子与庆王小世子是什么关系? 乐清华自然是认识裴洐光,但对他口中的“沈姐姐”是从未听过,眉头微皱,她朝着沈昭月问道:“梦儿,你认识庆王小世子?” 沈昭月面露出一丝尴尬,摇了摇头,哪怕裴洐光哭得再可怜,她都狠心说了一句:“不认识。” 裴洐光听了沈昭月的话,他不敢相信,不仅自己的娘亲不要他了,就连沈姐姐也不要他了。 瞬间,裴洐光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你们都不要光儿了!都不要我了!” 声音越大,引来的目光就越多。 正当沈昭月不知该如何时,终于庆王府的人冲了过来,见拉不住裴洐光,他低声了一句:“小世子,对不住了。” 随后,一掌将人打晕了,再往肩上一抗,就将裴洐光带走了。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得沈昭月都没反应过来,还是乐清华说了一声:“走吧。” 第240章 怎么瘦了?将军府待你不好? 宫变一事,无一人敢对外说。 京城的百姓们,仍旧是自顾自地过日子,权势变化,对于他们而言,只要并非战乱,都无所影响。 沈昭月跟着乐清华进了镇边将军府,乐清华膝下唯有一子,如今也跟着上官将军在边疆从军。因而,将军府中的人口少,所有事情皆听从乐清华的安排。 “圣上有意要压下消息。齐家那边,暂时没什么消息,你不用担心。”乐清华夹了一块素春卷,递到了沈昭月的碗中。 沈昭月已在将军府住了两日,虽想要探听一些消息,但这府中所有人都缄而不言。 “是。我明白。”沈昭月勾了下唇,咬了一口素春卷。 在将军府中,并不如在其他地方自在。 许是上次裴洐光拉扯住了沈昭月,让乐清华有了些疑心。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于那位“沈姑娘”,乐清华暗中让人打听了,原是谢家来了一位表姑娘,却是被人半途截了亲事,一时心灰意冷,就回了广陵。 细细探究来,这两人应该没什么关系。 一顿饭用完,沈昭月等到乐清华放下了筷子,才起身,她道:“二叔母近日,可有我母亲的消息?” 沈昭月来了京城多日,但一直未曾收到安阳的来信。离开安阳时,叶岚依说过,每隔七日就会给她寄信来,让她宽心。 乐清华摇了摇头,往常无事,安阳并不是送信来。但听到沈昭月这么一问,乐清华才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那位嫂嫂最是记挂女儿,怎会到现在连一封信都没有呢? “京城如今正乱,只怕不好传信出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了,我定派人去安阳一趟。”乐清华回了一句,此时传信出京,说不准就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 沈昭月额头有些突突的跳动,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许是这些日子实在不安稳,才让她总是忧心。 又过了三日,宫中终于是传来了消息。 皇后谋逆,九皇子虽并无参与其中,但受其母牵连,被贬为庶人,终生看守皇陵,向先祖请罪。禁卫军张展株连九族。 至于齐老太师与皇后共同谋害安王一案,因皇后伏诛,齐老太师已逝,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圣上大手一挥,只将齐恒连降三级,从少师贬为了四品中书郎。 朝臣皆是不明,怎皇帝对齐家如此宽宏?竟然还让齐恒继续为官呢? 沈昭月得知消息后,心中踌躇万分。皇后死了,齐老太师死了,那些害沈家的人都死了。 可是,可是……这仇真的报了吗?沈昭月想不明白,朝堂权势之争,为何偏偏要赌上他们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沈家有何错?她爹娘有何错? 沈昭月望着阴沉的天,冷风阵阵穿堂而过,她裹紧了身上的袍子,静坐在屋内,点燃了一盏香炉。 忽而,屋子外有人来访。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梦儿姑娘,京兆府的谢大人,亲来拜访,说是有事要问一问姑娘。”侍女碧玉唤了一声。 沈昭月从窗口朝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了谢长翎,他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立于庭院中,少了几分在宫宴上的煞气。 碧玉看到了沈昭月半伸出窗外的脑袋,朝着她微微一拜。 “进来吧,外头冷些。”沈昭月放下了窗帘,下了矮榻。 等到碧玉将谢长翎领进来时,她已经穿好了鞋,姿态端庄地坐在了茶桌前。 其实,沈昭月猜到了谢长翎会来找自己。 “碧玉,你出去吧。若有事情,我再吩咐你进来。”沈昭月与碧玉并不亲近,她只朝着碧玉笑了笑,就将人支出去了。 谢长翎看到眼前人,比起前些日子,竟是更消瘦了一些,他不免关切地问了一句:“怎么瘦了?将军府待你不好?” 不过一年的光景,沈昭月已是换了好几处地方,但每一处都是寄人篱下。 即便在将军府,也不例外。 乐清华将她当做了侄女,虽从不缺衣短食,但总有些防备的意味。沈昭月自从宫变之后,也没了去讨好任何人的心思,她只每日呆呆地坐在屋子里,等有人来接她走。 “将军府待我很好。”只是,她自己胃口不佳罢了。沈昭月回了一声。 她并不想和谢长翎说什么家常,沈昭月倒了一杯茶,放在了谢长翎的面前,她直言问道:“我爹娘到底为何而死?” 这是沈昭月最想弄明白的事情,她左思右想,只觉得爹娘太过冤屈。她看着谢长翎,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她只想知道真相。 谢长翎此番来,正是为了告知她真相,他喝了口茶,这茶比起广陵时沈昭月泡的,茶味逊色了许多。 “安王当年受命监察江南商税一案,在你外祖父的牵线下,与你爹相识,两人性情相投,成了至交好友,且得益于文家与沈家相助,安王不过用了两个月就查清了官商勾结,瞒报商税的真相。”谢长翎所言的这些,沈昭月在安阳时都已经知晓了。 “皇后嫉恨安王,大可有方法害他,为何独独是我们沈家?”沈昭月握紧了手心,指尖刺向了掌肉。 谢长翎沉声道:“齐家二房与三房一直不得齐老太的重用,在京城连一官半职都不得提拔,被迫去了江南任职。齐家两房相互勾结,看上了商税这块大饼,自然是分而食之。当时安王虽探查到了齐家两房有问题,但苦于迟迟抓不到罪证。是你爹一身入局,与齐家做了茶商的生意,掌握了齐家两房的罪证。” “齐老太师得知此消息后,先安王一步,设计了你爹与安王。”谢长翎又喝了口茶,他解释着,“你爹原是想一并揭穿齐老太师的谋划,假装顺从,而后再揭发。但齐老太师早有防备,在皇帝下令彻查前,就已暗中派人清理了沈家。” 一滴泪从沈昭月的眼角滑落,她爹果真是个傻瓜,干嘛帮安王做事?真是傻。 脑海中浮现出了爹娘围着她的笑颜,还有一旁姐姐拿着糖人逗她的情景,沈昭月竟是忍不住责怪了一声:“我爹,他就是爱做大好人。” 指腹从沈昭月的眼角处轻轻抚过,谢长翎心中酸涩,如今沈昭月已在陛下面前露过脸了,她今后都只能是上官卿梦,而非沈昭月。 “取消与齐恒的婚约吧,齐家,不适合你。”谢长翎自查清了沈家之事后,就一直想和沈昭月说清楚,但唯恐此事被皇后知晓,只能闭口不言。 “齐恒他……会如何?”沈昭月避开了谢长翎的指尖,自己抬起袖子擦净了眼泪,抬眸问道。 “陛下信任他。”谢长翎同样不明白,为何齐恒能如此得到皇帝重用。 沈昭月“哦“了一声,她想到了齐恒与她胡闹逗笑的日子。 “那你与齐恒的婚约……”谢长翎禁不住又提了一次。 “这是我的事,我自会处理。”沈昭月想起了那日裴洐光的话,她转了话题,冷声说了一句,“我要见庆王妃。” 谢长翎静默了片刻,最后点头答道:“好。三日后,我会安排你们相见。” 第241章 主子莫急,还未到时候 一夜之间,京城落雪,风霜满天,庭院内外都积下了厚厚的一层白,每日推窗望去,沈昭月都不由要眯一下眼睛,雪地太亮了,她从未在广陵见过如此大的雪。 乐清华让人给沈昭月送来了保暖的新衣,又命人用厚毯子将沈昭月住得的小院窗户都挡了起来,白日仅仅勾起一角来,透个光亮,但寒气从屋外侵袭而来,沈昭月生怕自己病了,连着两日未敢出门。 等到第三日,外头终于是传来了消息。 碧玉将一张帖子递到了沈昭月的手上,“姑娘,谢大人邀姑娘出府一叙。” 沈昭月拿到帖子时,打开正看见了谢长翎的署名,只是她有些疑惑地问道:“二叔母答应了?” 自从上次谢长翎入镇边将军府后,沈昭月就察觉乐清华似乎对谢长翎态度不错,竟是能让他一个外男入院。 碧玉笑着点了下头,“夫人说姑娘年岁芳华,正是该多见见人的时候。” 虽不知乐清华是如何打算,但她既然愿意让自己出府,沈昭月自是感激。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在内里加了一层袄子,又在外头多穿上了一件毛绒比甲。 京城的天过于冷了,唯有身子康健,她才能继续做好事情。 等到沈昭月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时,一抬眼就看到谢长翎,他抬手朝着沈昭月摇了摇,面上是温和的笑意。 因着谢长翎亲自来接人,将军府则没有另外备马车了。沈昭月往前走了两步,府外的寒风吹过,将她的脸颊刮得生疼,片刻就泛起了红。 谢长翎走到了迎风的那一侧,支起了披风,道:“怎不戴个绒帽出来?” 不是没戴,是沈昭月根本没有。乐清华送了许多衣裳来,就连鞋袜都是加厚的,唯独遗漏了帽子。她道:“待会儿买一顶就是。” 两人并肩而行,碧玉本想扶着沈昭月上马车,却被谢长翎抢先了一步,轻握住了她的手肘,托了一把。 谢长翎见她的衣裙稍稍过长了一些,屈膝抬脚时,差点儿踩到,便十分体贴自然地亲手为沈昭月提起了裙摆,轻声叮嘱了一声:“小心。” 碧玉何曾见过一个男子如此温柔,且这人还是京城中早有“阎罗”之名的谢长翎呢!她一时看呆了眼,不由在心中感叹道:梦儿姑娘的运道可真好。 先是与齐大人定了亲,现下又得了谢大人的倾慕,实在是令人羡慕。 沈昭月坐进了马车,左右看了一眼,这马车还是此前从广陵到京城的那一辆,空间不大,但四周都做了软垫,加了背靠,坐起来更舒服些。 原先,沈昭月以为所有人的马车都做了改动,可等到她到了驿站时,才发现唯有她的马车不一样。那一刻,她曾隐隐对谢长翎动过一丝心。 沈昭月见谢长翎掀开了车帘进来,问了一声:“碧玉呢?” 冬日太冷了,总不能让碧玉一个人坐在马车外,但谢长翎另外多备了一辆马车,让碧玉坐在后头。 谢长翎从一旁的暗柜里拿了手炉,塞进了沈昭月的手中,回道:“让她坐在后面了。放心。” 马车一路上晃晃悠悠,压着雪地走过,沈昭月本就有些晕车,她捂着手炉,有些晕眩不适,正当她感觉自己就要作呕时,谢长翎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小金橘来。 “甜的。”谢长翎拿了一颗,咬了一口。 沈昭月从他的掌心,抓了三四个小金橘靠在了鼻尖,微微的酸味漫延,让她略有些舒缓,等到一颗小金橘,那快要泛出来的恶心感,被压了下去。 “谢谢。”沈昭月朝着谢长翎笑了笑,她对面前的人仍有些畏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谢长翎对她确实很好。 “刚出炉的糖果子,给。”谢长翎听了那一句谢,一直生怕她不喜的心,终于是稍稍松了口气。谢长翎知道他往日做错了许多事,但他已是诚心想要改正。 只是唯恐,沈昭月半点儿都不接受他的歉意。 沈昭月看到了谢长翎眼中闪烁的期盼,她接下了糖果子,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了。她虽记得谢长翎好的地方,但也记着他的不好。 等到马车终于停下时,谢长翎先一步下了马车,正当他还想扶着沈昭月时,她却没有动作。而是等到碧玉走上前来,搭着碧玉的胳膊,踩着马凳走了下去。 谢长翎放在空中的手,被寒风吹了一下,关节微微泛红。 “谢大人,请带路吧。”沈昭月见他没动,转身朝着他提醒了一句。 酒楼的牌匾上挂着三个大字,玲珑坊。 京城最受欢迎的酒肆菜馆,原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炒菜小馆,但渐渐汇聚了各地的美食与美酒,论起口味,唯有这家最好,甚至比起宫中御厨做的,都更有特色。 谢长翎抬脚,与她并肩而行,小二一看到人,就弯腰过来领路,直至将人送至二楼包厢内,都未曾多说一句话。 这间酒楼的规矩,倒是严苛。沈昭月瞥了一眼那小二,脚步轻盈,足跟不点地,应是个练家子。 然而,就在沈昭月走到楼梯转角处时,余光看到了楼下一处柱子后的人影,她不由顿了一下脚步。 “怎么了?”谢长翎侧了下头,看向沈昭月问道。 沈昭月低头看了眼脚下,右手提了一把裙摆,回道:“裙子太长了。” 谢长翎立刻伸手绕过了她的腰侧,扶着她的腰身,道:“小心,别摔了。” 楼梯上的这一幕,尽入了齐恒的眼。 流云为他斟了一杯热茶,“主子莫急,还未到时候。” 齐恒冷哼了一声,恨不得将刚才那只手折断,谢长翎故意在宫宴上说出那番话,为得就是挑拨离间! 如今,乐清华几次三番地拒了他的拜帖,齐恒多次想进镇边将军府见一见沈昭月,都难于登天。齐恒不得有些紧张了,若是上官家有意与他划清界限,只怕此前的婚约也就不作数了。 为今之计,齐恒只想早点儿见沈昭月一面,与她解释清楚。 二楼包厢内,早已有人在候着。 沈昭月每走近一步,都心下紧张,她太久没见到姐姐了。 等到房门被推开,沈昭月看到那坐在桌边的人时,却是立刻皱起了眉头,眼露厉色。 第242章 姐姐!果真是你! “我姐姐呢?”沈昭月进了门,快步走上前去,朝着坐在桌边的庆王质问道。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碧玉被卫安拦在了门外,“主子们有话,我们听不得。” 碧玉看了眼卫安,她被乐清华叮嘱了要看好梦儿姑娘,但里头的人是谢长翎,她不敢多有动作,不过是在门外等着罢了。 碧玉微微一想,还是收起了心中的担忧,贴着木门站着,若有些动静,她定能察觉。 屋内,裴玄望向沈昭月的眼神颇为凌厉,他冷声道:“不见了。” 不见了? 沈昭月眼神一晃,姐姐分明就是在庆王府中,怎会不见?她一时情急,竟是伸手抓住了裴玄胸膛的衣服,扯着他呵斥着:“我姐姐被你关在庆王府,如何能不见了?是不是你故意的,你根本不想让我见到她!” 谢长翎见状,连忙握住了沈昭月的双臂,将她往后拽了一下,紧紧抱在了怀中,锁住了她的动作,他权威着:“月儿,你莫急。你好好听我说,庆王妃此前中了毒,毒性虽然解了,但身子一直不适。庆王为了她的身体,才一直将她养在王府中,鲜少让她出门而已。” “那日宫变,庆王妃突发寒症未曾入宫,可等到庆王回府时,人就不见了。”谢长翎一字一句地解释着。 沈昭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既早知道我姐姐不见了,为何还骗我来此?” 裴玄站起了身,走到了沈昭月的身前,他道:“本王以为,你会知道她在哪儿?” “我如何知道?”沈昭月嗤笑一声,“你连一个病人都看不住,算什么男人。” 如今朝中局势变化,姐姐若是不见了,沈昭月不由担忧,若姐姐是因为庆王的缘故,被人挟持了怎么办? “你们设计扳倒了皇后,可有人设计要扳倒你?”沈昭月一想到这个可能,眼珠滚动,疯狂在脑海中搜寻着其他可能,她一时慌了神,朝着庆王喊道:“就是你,就是你连累了我姐姐!” 见裴玄的脸色骤变,谢长翎一把捂住了沈昭月的嘴,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裴玄往后退了两步,他道:“不是我连累了你姐姐,是你连累了她。” 什么?沈昭月对他的无耻感到匪夷所思。这人竟然将一切推到她的头上? 然而,沈昭月突然听得了一声哨音。 就在一瞬之间,包厢四周的木质门窗被人一一击碎,十几名带着面具的人冲了进来,手持兵刃朝着裴玄就砍了过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宫变,如今又遇见了刺杀。沈昭月心中不安。 谢长翎护着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连连击退了三人。 几招过后,谢长翎才察觉,这些人是正冲着沈昭月而来。 卫安与三名庆王护卫相继冲入了房内,碧玉被吓破了胆子,就在她要尖叫出声时,卫安也是打晕了她,将人丢到了一旁。 “保护庆王!”谢长翎看到有人从背后刺向裴玄,奈何他距离太远,只能朝着众人大喊一声。 卫安最先察觉,飞身前去相救,就那一剑挑开,但另一个人已经暗箭出袖,一支飞箭直插进了庆王的右胸上。 “不可恋战!走!”庆王受伤,谢长翎唯恐那箭头上有毒。 谢长翎一声令下,卫安带着三名护卫围住了庆王,将他从窗口飞身而下,架着马车就直奔齐王府。 刺客们未曾追击庆王,全部围攻谢长翎。 沈昭月被他护在身后,但在看到前方袭来的一人从面具后露出的双眼后,她心下一定,指尖飞出了银针,正刺中了谢长翎的脖颈处。 谢长翎应声倒地,一瞬间就晕厥过去。 对面袭来的长剑,适时收回了动作,沈昭月张了张嘴,轻声唤了一嘴:“姐姐?” 声音虽小,但那带着面具之人已是听见了,只见对面的人微微点了下头,随后身形一动,用长剑抵住了沈昭月的脖子,玲珑阁的一干人等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昭月被抓走了。 人聚人散,几乎就在瞬间。 这些刺客虽带了面具,但都是穿着常服,只等穿梭到人群中后,将面具一扔,自然就没了他们的踪迹。 沈昭月被人拽着手腕,从玲珑阁的后院一处小门逃了出去。 待到入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那拉着她的人才揭开了面具。 “姐姐!果真是你!”沈昭月惊喜出声,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沈明月伸手摸着沈昭月的脸颊,她千方百计想要沈昭月远离这一切,却是最终将她拉了进来,或许这就是命吧。 “不能停,庆王一定会让人搜城。”身后,齐恒冒了出来。他脸上,亦带着那张相同的面具。 “走。”沈明月看了一眼齐恒,随后不再多言,带着沈昭月七拐八绕,最终进了一间破败的院子。 而后,齐恒从满是灰尘的屋子里,翻出了几套平民百姓的衣服,对着她们二人道:“换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沈昭月什么都不明白,但此刻她清楚,就算她想问什么,现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沈明月已经开始换衣服,她看着还在发呆的沈昭月催促了一声:“快些,不能误了时辰。” 沈昭月听完,手忙脚乱地就换起了衣裳。只是身上这些百姓的衣裳太过简陋,甚至还有破洞,这天气如此严寒,她穿在身上亦是瑟瑟发抖。 “将交袄套在最里面。”沈明月看了妹妹,总是让她将刚才脱下的夹袄穿上了,“待会儿你千万别出声,只低着头,跟我们走。” 沈昭月轻“嗯”了一声。 庆王的确中了毒,但那毒性不至于立刻要了他的命。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抢时间。 三人换好衣服后,齐恒从袖中拿出了几张皮,胡乱地贴在了沈昭月的脸上,而后又抬手摸了一把灰上去。沈明月亦是同样的做法, 而后,齐恒带着他们绕到了这间破院子的后头,一阵扑鼻的恶臭袭来。 “推着走。”齐恒拽着沈昭月走到了一辆粪桶后头,两人抬着推车,跟在队伍后头,一步步往前。 京城内皆是贵人,自然不可有恶臭之地。因而,这些粪桶都要另外出城处理,每日黄昏之时,赶在最后一趟出城时辰,从城门处的一道小门走。 出城的路,走的人多,白雪早已融化,沈昭月心惊胆战地低着头推车,她力气不够,但也是竭尽全力推着,沈明月则是跟着后面的粪车。 到了城门一旁的小门,看守的门卫一向最是清闲,对这些运送粪桶的贫民更是嫌弃,只捂着鼻子,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就赶着他们快滚:“快快快,给爷滚出去,臭死个人。” 沈昭月驼着背,一步一步地冒着汗,她身上发热,但手心却是冰凉。 等到终于走出了那道城门,夕阳落下,四周归于一片黑暗时,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齐恒不等一丝停歇,拉住了她的手,将沈昭月拦腰抱起,两人共乘上了一匹马,疾驰而去。 沈明月自不落后,飞身上马,跟在了后头。 “莫关城门!” 就在三人匆匆离去后,那正要关门的守卫听到了身后的喊声。 可等到谢长翎带着人直奔此处而来,让一群官兵将那群运送粪车之人团团围住时,里头早没了沈昭月的踪影。 “追!都给我追!”谢长翎长鞭一扬,朝着卫安下了令。 第243章 见你过得好,我就宽心了 “人呢?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庆王府内,裴玄身上的余毒未消,他踉跄起身,一把将桌上刚刚送来药膳打翻,药汁洒落,上等的青瓷碗碎了一地。 回禀的侍卫埋头跪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道:“追查的人,在江洲失了王妃的踪迹。我们已发现了三份假的路引与户籍证明,实在是难以搜寻。” “江洲……为何是江洲?”裴玄脑中一疼,整个人颓然跌坐了在椅子上,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皇后谋逆失败,九皇子已再无争夺帝位的可能。 纵然谢长翎也是一心想要寻到沈昭月,但此刻他更清楚,早日让裴玄登上太子之位更重要,他上前说道:“三皇子在边疆连输了几场败仗,圣上早已不悦,此时该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裴玄揉着眉心与太阳穴,他的王妃三番两次地想要逃走,如今倒是连儿子也不要了。“王妃之事,继续查。退下吧。” 等到屋内仅剩下他们两人后,裴玄才缓过劲,微微睁开眼睛,朝着谢长翎道:“失了九皇子,齐恒却更得父皇信赖,虽被降职,可朝中大事皆会宣齐恒商讨,我们能如何?” 谢长翎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密报,将其展开后递给了裴玄,他道:“边疆的战局早已被燕国占了上风,三皇子所传回的消息,皆为假。明日朝上,我会自请亲往边疆,届时王爷需紧守京城,谨防娴妃与长宁侯。” 娴妃与长宁侯同属魏家,乃亲兄妹。 而魏家军为大周第一铁骑,即便是从无战场指挥经验的三皇子领军,也不至于败到如此地步。 庆王细细查看了密报,忽而皱眉道:“你的意思是,魏家有异动?” 谢长翎微微点了下头,不曾多言,但两人已经是心照不宣。 如此,庆王更无暇再故意庆王妃的去向。 江州往淮南去的小船上,沈昭月钓了一条新鲜的江鱼,用随身的小刀刮净了鱼鳞,剖开鱼肚去除内脏,用江水冲洗干净,放入锅中炖煮,加上几片生姜与葱花,就是一份鲜美至极的鱼汤。 “姐姐,快来喝鱼汤了。”沈昭月从未如此快活与自在过,天地之间,唯有她和姐姐在一起,两个人虽一路躲避着追查,但能够相互陪伴在身边,已是最大的快事。 沈明月在船舱中绣着绢帕,用得是最繁琐的双面绣,不仅样式看着精巧,更让人察觉不到的是,那绣帕的边角处有细细的小字。 每到一处,沈明月都会去镇上的燕绣坊去兜售绢帕,她手艺上乘,自然能买个好价钱。更重要的是,燕绣坊本就是吴家的产业,只要通过这儿,齐恒就能得知她们是否安全。 京城内的消息,沈明月无法得知,但无论局势如何变化,她都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将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放下,沈明月撤下了身上的围布,将顶针随意插进了裙摆上,回道:“我来尝尝。可别像上次一样,连鱼鳞都没刮干净。” 沈昭月被养在了世家大户中,做些精致的点心与小食,倒是最拿手。可到了外头,真的让她开火做饭,就露了馅。 被姐姐笑话,沈昭月面上羞红了一片,却是嘟着嘴,朝着沈明月娇嗔了一句:“爱吃不吃。” “妹妹做的,我当然爱吃了。”沈明月盛了一碗汤,喝了起来。 一路往南逃,两人顺着水路,终是到了淮南。 淮南是一座水乡小镇,靠近广陵,虽不必广陵繁华,但自有一派小桥流水的风光。 往市集走,绕过喧闹的人群,沿街的摊贩叫卖不停,路尽头开了一家馄饨小馆,不起眼的柴火馄顿冒着香气,一顶草棚搭在院子外头,再加上三四张桌椅,一个大土灶,就成了店面。 “来两碗馄饨。”沈昭月往店家门前一站,随意寻了个干净的桌面坐下,而后朝着灶台处喊了一声。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店家“哎”了一声,抓了两把馄饨下了锅,等面皮浮上水面,就赶紧趁热捞起,再晚一些可就得煮烂了。 “娘子,上馄饨了。”店家喊了一声,一位小娘子擦了擦手,用厚厚的帕子包着碗边,送到了沈昭月的桌上。 小娘子道:“客官,刚煮好的馄饨,可慢些吃,别烫着了。” 然而,这话刚说完,那小娘子猛地一抬头,正看清了面前坐着的人,整个人都愣住了神,她支支吾吾地呢喃着:“月儿,月儿姑娘!” “月儿姑娘,”香叶连着抬手掐了自己三四下,等疼到眼泪都出来了,她才真确信自己没看错人。 香叶“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姑娘,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你许久了!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沈昭月被香叶哭得大声,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她急忙拉住了香叶的胳膊。 正要安慰时,谁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过来,一把将香叶拉到了身后,拿着一个大铁勺,就指着沈昭月道:“你是谁?怎把我家娘子气哭了?” 沈昭月往前眼前的男子,长得高大壮硕,但面相十分憨厚,她朝着香叶问了一声:“香叶,这位是?” 周围来往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人盯着此处看了看,香叶连忙一抬袖子,擦干净了眼泪,朝着挡在身前的汉子就打了一拳,嗔怪了一句:“煮馄饨去,这是我家姑娘,你还敢凶她了?” 那汉子委委屈屈地看了眼香叶,被瞪了两三眼后,只得憨憨一笑,收起铁勺,继续煮馄饨去了了。 香叶拉着沈昭月的胳膊,将人往屋里带:“姑娘,我们里头说话。” 沈昭月转头与姐姐对视了一眼,沈明月轻点了下头,两人自跟着香叶进院子去了。 就在院门快要关上时,香叶朝着外头喊了一声:“牛二哥,将刚才那两碗馄饨端进来啊!” 牛二答应了一声,连忙将馄饨端进了院子,放在桌上后,只朝着香叶笑了笑,就赶忙转身出去干活了。 沈昭月环顾了一周,这院子里有花圃,有菜园,还有一处养鸡的地方,眼前的香叶更是比在京城时丰腴了不少。 “见你过得好,我就宽心了。”沈昭月笑了笑。 但下一秒,香叶却是挂了一张脸,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的沈昭月,她略带着哭腔道:“可是姑娘,你怎么瘦了?” 第244章 这还有暗宅呢? “好端端,怎又哭了?”沈昭月赶忙抬手为香叶擦着泪花,“我一路寻你来,自然会瘦一些。又不是在府中做姑娘的日子了,这也值得哭?” 香叶哭,不仅仅是看到沈昭月瘦了,更是想起了她在京城受得委屈,“姑娘一心为我好,我自然懂。只是心中难受,忍不住罢了。” 沈昭月连着安慰了几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将香叶劝好了。 沈明月早就听自己妹妹提到过香叶,见她们二人亲近说话,便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将那一碗馄饨吃了,整日里吃鱼鲜,她都吃腻了。 这上了岸边啊,自然还是肉都最好吃。 香叶与沈昭月一同坐下,她拉着沈昭月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一路的经历。 “姑娘为我寻得镖师是个好人,一路将我护送到了淮南。见我一个女子,怕我难以落脚,就将牛二哥介绍给了我。牛二哥是那镖师的一门表亲,原是个打铁的,可惜家里的铺子倒了,只能做些苦工伙。“香叶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姑娘给我了房产地铺,我就寻摸着也做个小生意,赚些钱,等姑娘来了,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只是淮南这儿,总有地痞流氓在,幸好牛二哥护着我。这一来二去的,就在一起了。” 沈昭月顺着香叶的话,一眼就看到那屋子窗户上贴着的喜字,她一脸惊喜道:“你成亲了?” 香叶咬着下唇,脸带微红地点了点头,“嗯,上个月成的亲。牛二哥父母早亡,我们两个人就请了些邻里来,拜了天地就算。” “如此,再好不过了。”沈昭月心中开怀,往日在广陵时,她就想着一定要给香叶寻门好亲事。 可香叶总说:“我若是要嫁人,只嫁自己喜欢的。也不入那大门大户,整日勾心斗角地活着。” 沈昭月自是赞同香叶的想法,越是庞大的家族,越是规矩多,越是难熬。她当年看上谢轻舟,就是指着有一日能回到安阳去,两个人将沈家修缮一番,也清净。 可惜,事与愿违。 香叶说完自己的事,连忙问到:“姑娘这些日子如何?可过得好?” 沈昭月怕香叶担忧,就将所有的事情粗略说了说,其中还隐去了一些,只将在安阳的日子描绘等轻松舒坦了些,尤其是成了上官卿梦的事情,她即便不说,也怕有一日牵连到香叶。总归,该让她心底有数。 香叶一一细细听到了心中,哪怕沈昭月的语气轻快,她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易。 好好的一个人,谁愿意改了身份,去做旁人呢? “这位是我姐姐,沈明月。”沈昭月走到了姐姐身旁,笑着对香叶介绍了一声。 香叶吃惊不已,她从未听过沈昭月还有个姐姐,如今一瞧,两人长得真像。 “姑娘的姐姐,那就是我的姐姐。沈姐姐若是不嫌弃,也可将我看作妹妹。”香叶朝着沈明月微微一拜,她如今是自由身了,不用以奴婢相称。 沈昭月见她活得自在,说话也宽敞了,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了。 若是让香叶一直跟着自己,只怕她永远是万事都以自己为先。如今有了自己的馄饨摊子,有了相公,那就是有了自己的人生。 “姑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香叶问了一声,在她心底,还是期望沈昭月能留下来。 沈昭月来淮南,本就是想在此地落脚些时日,至于有什么打算,她尚且没有想清楚。若是香叶独身一人,她还想着与香叶相依为命。 可现在,沈昭月不想多连累她,回答道:“暂时没想好呢。只赶了一路,先歇歇脚。” 香叶一听,脸上俱是笑意,连忙拉着沈昭月往小院里面走,是绕过了前头的一处房子,从两侧小道往里走,豁然开朗,竟还有一处宅子! 沈昭月吃了一惊:“这还有暗宅呢?” 香叶点了点头:“姑娘给我的房契,我都收着呢。” 说罢,香叶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翻出房契递给了沈昭月,“这都是姑娘的,姑娘收好。” 沈昭月看了眼房契,又看了眼姐姐。 沈明月走上前去,握住了沈昭月的手,将房契塞回了香叶的手中,她道:“既是给了你,那就是你的。” 香叶不想要,这些都是姑娘好不容易拿到的房契,甚至连当年的路引都是姑娘给的,她如何能霸占了?“这我哪能要,我只当是给姑娘保管而已。” 沈昭月知道这是香叶的真心话,她笑着揉了揉香叶的脑袋,回道:“若非是我连累了你,如今你就该在广陵享福了。” 若是沈昭月早些放香叶离开,她如何还需要一路逃到淮南来? 香叶见推脱不下,也就收下了,她说道:“姑娘放在我这儿也行,等改日姑娘需要,随时拿去。” 说完,香叶领着她们二人去了各自的房间,床被软塌皆准备好了,就连橱柜里都放了好多衣裳。 “原是只准备姑娘的衣裳,等明日我再去寻裁缝来,给沈姐姐再做几件新衣。”香叶将床铺好,用掸子清了清灰尘。 沈昭月与沈明月也跟着帮忙,三人一同忙活着,终于是安顿好了一切。 香叶去外头的馄饨摊上帮忙,她朝着两个人道:“你们先歇歇,等晚上我做好饭菜喊你们来。” 沈明月早有些困了,她精神紧绷了一路,往淮南走的一个月,为避开追兵,几乎是没七八日就要换个地方,如今难得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她往床上一躺,睡了个好觉。 沈昭月为姐姐盖好了被子,自己未曾回屋,也跟着在沈明月的身侧躺了下来。她看着姐姐沉睡的面庞,不由安定了许多。 姐姐绣的帕子,沈昭月看过,虽不清楚其中藏了什么,但她知道姐姐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因而,沈昭月一路上总有些担忧,生怕姐姐露了马脚,被那庆王被抓了回去。 “姐姐,我们以后再也不去京城了,好吗?”沈昭月喃喃念了一句。 侧身睡过去的沈明月,长睫轻颤了一下。 第245章 姐姐可是想光儿了 馄饨摊子每日天不亮就开张了,香叶起得早,既要煮汤,又要备菜。牛二哥还需赶早市去买新鲜的猪肉,回来剁成饺子馅。 本来这猪肉馅都是在院子里剁,香叶唯恐这声音惊扰了两位姑娘,便让牛二哥在院外头的巷子尾去剁肉了。 大早上,这街巷最多的就是干重活的苦力,一大早起来来个三文钱的馄饨去去寒,加上一份免费的馄饨汤,那叫一个满足。 院子里的鸡叫的早,沈昭月醒来时,转身摸了一把身旁人,但没摸到姐姐的身影,她慌忙起身,换好了衣裳出门,却看到沈明月已经在院子里摘菜叶了。 “起了?快去洗把脸来。厨房我烧好了热水,你添一些凉水进去,可别烫着了。”沈明月摘了三颗大白菜,最外头的茶叶有些冻枯萎了,好在里头的菜心还嫩着,等挑出来洗赶紧,做一份白菜炖豆腐,刚好。 沈昭月见姐姐的动作娴熟,突然心底就有些明白了那时叶岚依瞧着她时,总是满眼心疼的原因了。 沈明月与她说过,“一路逃难到了京城,自然总要学一些手艺。” 沈昭月去厨房洗漱了一番,擦净了脸,又顺手将厨房里炖汤的小灶加了根柴火,她刚进来时就闻到了香味,是鸡汤。 香叶在外头忙活了半日,等到摊子上人少了,才转身进厨房来做菜,别等到了饭点,没饭吃可不行。 然而,香叶一进门,就瞧见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 “这些,都是姑娘做的?”香叶大吃一惊,她许久没看到如此精致的菜色了。 沈昭月将碗筷都拿来,在桌上摆好了,朝着香叶喊了一声:“你那么忙,总不能还让你忙活做饭啊!” 香叶看了看四周,确实没她搭手的地方,也就憨憨地笑了一声,喊牛二哥来吃饭了。 牛二哥一进门,面前是不认识的女子,自是低着头,不敢看。吃着饭,只扒着白米饭,也不夹菜。 沈昭月戳了戳香叶的胳膊,香叶轻笑一声,帮着给牛二哥夹了满满一大碗的菜。 牛二哥吃得更急了,差点儿被噎着,香叶连忙盛了碗鸡汤递了过去,“慢些,没人跟你抢。" 牛二一口鸡汤灌下去,拍了下胸口,将刚才的饭菜顺了下去,才小声道:“我,我慢点吃,慢点吃。” 沈明月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倒有些了羡慕,她最向往的就是平凡的普通生活。一如爹娘在世时,她与妹妹在餐桌上抢着鸡腿吃,其实沈明月也不是很想吃鸡腿,只是故意与妹妹抢来抢去,才吃得更香一些。 爹娘那时,只看着她们笑,满眼的幸福。 等到一顿饭吃完,牛二哥就起身端起碗筷去厨房了,香叶道:“他平常干活干惯了,没事。” “对了,你们刚来淮南,我带你们去城中逛逛吧?正好也买些厚衣服,马上就是春节了。总得穿的喜庆些。”香叶一拍大腿,当即就做了决定。 沈昭月与姐姐对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才想起来:竟是要过春节了。 一年的时光,过得太快了。 沈昭月原以为年底自己会与谢轻舟成亲,没想到竟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轻叹了一声,点了下头:“好,备些年货。” 沈明月也答应了,她新绣好的帕子,也该卖出去了。 三人都加了一层大厚袄子,在屋子里还好,这一出门啊,冷风就能钻进袖子里,让人缩着手,缩着脖子走路。 没有马车,三人只能步行往城里的市集走,好在距离不远,绕过三条巷子,再转个弯就到了。 距离春节还有五日,家家户户的都洋溢着喜庆,孩童们早就散了学,拿着木剑小马在街头打闹着,沈明月的眼神流连在这些孩子们的身上,时不时浮现出了慈爱的笑意。 沈昭月买了一只糖人,递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姐姐可是想光儿了?” 一路上,沈明月都未曾主动提到裴洐光,沈昭月自然也不敢多问。如是姐姐对那庆王无一丝爱意,她又如何会喜欢那个人的孩子呢? 沈昭月在与谢长翎的那一夜中,曾也胆战心惊过,生怕自己因此有了孩子,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并非她期望中想要拥有的孩子。 幸好,那个孩子也从未出现过。 但对于沈明月而言,她曾经爱过裴玄,挣扎着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在某一段时光中,当腹中出现胎动时,她曾想过就此放弃仇怨。 但……那也只是曾经罢了。 沈明月接过了糖人,咬了一口,很甜,很脆。她说道:“不想,没什么好想的。” 到了一间成衣铺子的门口,香叶轻轻拽了一下沈昭月的胳膊,“姑娘,进去瞧瞧吧。” 沈昭月与姐姐一同进去了,看了看,是些简单的样式,连花色都没有,不过摸在手中很厚,“那件灰的吧。” 沈明月也点了下头,道:“我要那件深蓝的。” 香叶抬头一眼,这颜色实在是太显老气了一些,她挑了另外两件颜色,鹅黄和天青,“不如试试这两件?” 沈昭月摇了摇头,“不用,就深一些才好。穿着方便。” 香叶一想起自家姑娘是逃难来的,也就不好多劝,但还是觉得可惜,在她眼中,自家姑娘如此美貌,就该多打扮打扮才是。 香叶掏出了荷包,正要付钱,沈昭月就先一步递了铜钱过去,“店家,三十文,你数数。” 等到出了成衣铺子,香叶立刻不开心道:“姑娘,说好了我付钱,你怎又变卦?” 刚才一路经过了许多铺子,沈昭月已是为香叶买了好些年货,甚至还给牛二哥也带了一双护膝与护腕。香叶心疼自家姑娘,生怕她身上的钱给花光了。 “我如今做着生意,就是养是个姑娘都成。”香叶一拍胸脯,夸下了海口。 沈昭月笑了笑,挽起了她的胳膊,道:“是是是,我知道你厉害,等下次,下次啊,一定让你养我。” 沈明月绕着街巷走了一圈,正看到了燕绣坊的招牌,她朝着沈昭月与香叶道:“你们去买些干货吧,等过节时,总要吃些的。” 沈昭月随着姐姐的动作,也看到了燕绣坊,她连忙拉住了香叶道:“我刚才瞧见了卖糖果子的,去看看。” 第246章 还好姑娘离了京城,不然可不知道怎么乱呢? 香叶看了一眼沈明月,自家姑娘的姐姐是个高冷的美人,几乎没怎么见她笑过,香叶打心底有些敬畏她,这女子通身的气度不凡,比起广陵府中的那些夫人,只一眼都显得更加有气势。 沈昭月拽了香叶一把,香叶赶忙收回视线,跟着自家姑娘去了另一边,往前走上一段路,正是一家冒着香气的糖果子小摊。 “这糖果子怎么卖?”香叶先一步发问,将沈昭月挡在了身后,可不能让她再抢着结账了。 沈昭月因着香叶的动作,微微勾起了嘴角,往年在广陵,香叶可向来只会花着沈昭月的银子,是不是还感叹着存钱真难呢! 如今看来,香叶是真的成长了许多。 “五文,五文钱一袋,随意挑选啊!”摊主的年岁不大,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他的余光正瞧见了香叶身后的沈昭月,顿时脸上一红,差点儿连话都说不周全了。 香叶拿起小铲子,将各种味道的糖果子混装了一大袋,正付钱时,看见摊主直勾勾地望着身后人,她拿出荷包里的铜钱,在摊主眼珠子前面晃了晃:“哎哎哎,还做不做买卖了?” 少年人脸上一红,接过铜钱,低着头不敢多言。 沈昭月微微笑了笑,不同于旁人猥琐的目光,这位少年的眼中只有纯纯的欣赏,倒并不让她觉得抵触。 而后,沈昭月捧着那一大袋的糖果子,随手拿了一颗尝尝,味道竟是比京城的还好。 果真,好的手艺人,总是在小地方,藏龙卧虎。 “姑娘,歇歇吧,走了一路,喝盏茶。”香叶捶了一下腿,她倒不是真的累,只是担心沈昭月。自家姑娘一向养尊处优,如今连马车都没有了,生怕她累着。 一处小小的茶馆,人不多,但乐在雅静。 沈昭月往茶馆里走了走,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两人点了一壶红枣普洱茶,冬日里正是暖胃。 香叶用热水烫洗茶杯,按照沈昭月以往的习惯,给她倒了一杯茶,茶水从高空顺着壶嘴倾泻而下,刚好不冷不热,温度合适。 一旁坐着的几个书生中,有一人正瞧见了这一幕。 张升是个秀才,但肚子里的墨水有限,知道自己最多就是个秀才命,但又不甘心只当个秀才,就一门心思想着攀上高门贵女,往后能靠着妻家提携,当个官。 张升去过一次京城,有幸见过京城里的女子出门喝茶,俱是有丫鬟帮着烫洗茶盏。只是张升见识少,他不知真正的贵女们出门,都会随身携带茶具。 沈昭月轻抿了一口茶,红枣的味道太浓了,冲淡了普洱的香。但入口,尚且顺滑。然而,等到她喝完一杯,才在心底暗道自己挑剔,现下能喝上茶已是不易了。 前些日子在船上,也只能喝一些河水罢了。 张升那一张桌子上,有几人谈论着京城之事。 “皇上竟是将庆王立为了太子!这诏书一下,远在边疆的三皇子就反了。”一人说的小声,但还是入了沈昭月的耳朵。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三皇子还望向带着魏家军回攻京城呢!结果呢,被镇边将军一举拿下,如今押送回京了。” “这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押送回来,可说不定呢?” 后面几句话,众人是越说越小声。 沈昭月心下微动,指尖不由敲击着手中的茶杯,庆王如今是太子,只怕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寻姐姐的踪迹。 皇家最是薄情,如何能容忍自己的结发妻子,多次逃离呢? 香叶听了两句,轻声道:“还好姑娘离了京城,不然可不知道怎么乱呢?” 这句话,也刚巧被张升听见了。 顿时,张升就觉得面前的女子一定是京城贵女,只是局势多变,如今来淮南避难。 俗话说的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局势越是多变,那就越有机会啊!若是让自己抓住机会,攀上这女子,自己或许就能当官发财了! 张升心中暗喜,尤其沈昭月的长相虽然有意用脂粉做了遮掩,但仍旧盖不住她的绝色。若能抱得美人归,那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沈昭月坐在窗边,支撑着木窗的棍子却是在冷风的吹动下,忽而晃动了两下,就断裂了! 尖锐的木刺朝着沈昭月的方向扎来,正当香叶惊呼了一声时,张升扑上前去,挡住了袭来的木刺。 “嘶嘶嘶——”张升疼得倒吸了几口凉气。 沈昭月连忙起身查看,才发现他后背上已经扎进了几根细刺,好在衣服穿得厚,未曾出血。她问道:“这位公子,可伤到了?” 张升长得不错,虽不是清逸俊秀,但也是长得周正,此时他故意端起了姿态,倒也显得颇有文人风骨,道:“无妨,无妨。未曾伤到姑娘就行。” 沈昭月见他站直了身子,一时也算放下了心,她无意与旁人多有接触,因而就说了一声:“多谢公子。”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了。 张升一看她的态度如此冷漠,立刻又“哎呦、哎呦”叫唤了两声。 香叶又问道:“可是扎到肉里了?” 张升故作忍痛的模样,而后又咬唇说着:“没事,就伤了层皮罢了。” 沈昭月刚才还想走,但这人说自己伤了,那就不能不管他。 “如此,我们带公子去一趟医馆吧。”沈昭月朝着香叶看了一眼。 张升连忙拒绝着,要是去了医馆,发现根本没破皮,岂不是丢了大脸?“不用不用,等回家擦些药膏就好了。” “两位姑娘,我瞧着眼生,不知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啊?”张升的眼神在沈昭月身上看了一圈。 这眼神,颇让沈昭月感到不适,似乎一眼将她看作了自己的所属物般。 这让沈昭月想起了谢长翎,他的眼神更加放肆,带着强烈的掠夺感。 “无名无姓,无家。”沈昭月冷下了脸,拉着香叶就出了门。 第247章 是权利,是人人渴求权利的野心 往茶馆门外走了几步,张升一就连忙追了上去,这还不容易遇见个贵女,他可不能错过了。 “姑娘,等等。小生张升,是个秀才。刚才并非有意打探姑娘的身份,只是瞧姑娘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怕你遇上危险。才,多此一问啊!”张升收敛了眼中欲望,装作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继续与沈昭月搭话。 香叶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人。哼,一个秀才算什么? “张公子,你刚才帮了我,我很是感激。这里共有十两银子,你拿去寻个大夫,开些药吧。”沈昭月从腰间将钱袋递了过去,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张升低头看了一眼,那钱袋的绣样精致,他伸出手去,竟是在拿钱袋的时候,故意想要摸了一把沈昭月的手背。 就在张升的手要搭上去的时候,一根竹竿挑开了张升的动作,顺势打在了张升的胸膛上。 钱袋掉落,沈明月脚下一踢,正落在了张升的脚边。 沈昭月抬头一看,是姐姐!“姐姐,我们走吧。” 沈明月的脸色不佳,这人竟然敢当街调戏她的妹妹,沈明月恨不得将他刚才那伸出来的猪手给砍下来。 但她们此时不宜惹事,沈明月冷冷地瞪了地上那人一眼,转身与沈昭月一同往家去了。 香叶跟在两人身后,临走时,朝着那张升也瞪了一眼。本来还以为是英雄就美呢,原来只是个被猪油闷了心的下流胚子! 三人走得急,刚才闹了那一出,就怕被有心人留意到。 周围众人看了几眼,见人都走了,也就散了场。 张升捡起了地上的钱袋,揉了揉胸口,刚才那女子使得巧劲,害得他胸口生疼。但现下,他更加肯定了,定是京城来的贵女,才会有女侍卫随行。毕竟,这养一个懂些功夫,会些手脚的女侍卫,可是要花大价钱的! “张升啊,你说说你,平白被人打了一顿,亏不亏啊?”刚才一起喝茶的桌上,早有人来看张升的笑话。 大家心中都知道,这张升啊,成日里做白日梦,就想着有天靠女人发达呢!可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这小小的淮南哪有什么贵女?就连县太爷的女儿都看不上他,还肖想旁人呢。 不过嘛,桌上几人相识一笑:“别说,就算是被打一顿,但要是能与刚才那女子翻云覆雨一番,也值了。” 张升一听此话,顿时就火冒三丈,他捏紧了手中的钱袋,已然是将刚才的女子当做了自己的所属物,哪能任由旁人说荤话?他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大喝道:“闭嘴,她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想的?” 众人见他反应如此大,面上虽不显什么,但心底都暗自发笑。 回家的路上,张升好几次将那钱袋拿出来,上头阵阵女子香,让他忍不住猛吸了几口,猥琐至极。 到家时,牛二哥已经收了卖馄饨的摊子,正打着井水洗锅和碗勺,见到她们三人回来,自是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招了招手,见香叶手上捧着一大堆的东西,他连忙跑过去接了过来。 沈昭月与姐姐各自拿着几件东西,倒也不是很重,就径直先进了门。 到了屋子里,沈昭月朝着门外看了看,随后将木门关上,才拉着姐姐的手道:“姐姐,我今日听茶馆的人说,庆王被立为太子了。我担心,担心他……” “不用担心,我们在淮南,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且京城正值多事之时,他暂时没空放下手来寻我们。”沈明月拍了拍妹妹的手,让她宽心。 “皇帝已经病重,谢长翎本想自请去边疆,但齐恒先他一步,得了皇帝的圣旨,亲往边疆,接替三皇子的职位。”沈明月刚去卖了帕子,自然也得到了密信消息。 上官迟不得皇帝信任。 沈昭月的脑中突然划过了这么一句话,她不由问出口:“明明是齐家害了我们沈家,姐姐为何还要与齐恒来往?” 沈昭月这一路上,曾好几次想要问出口,但未曾寻到合适的时机。 “齐老太师的罪证,是齐恒回安阳时,偷偷藏于沈府老宅的。”沈明月叹了口气,才解释道,“齐恒虽是齐家人,可他自幼就不喜他的祖父,更厌恶齐家。” 沈昭月震惊不已,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继续说道:“可齐恒他……他不也保住了齐家吗?” “他虽恨齐家,可是他的母亲还是齐家人。牵一发动全身,若是齐家倒了,不仅他的母亲会受牵连其中,就连安阳的吴家也不可避免。”沈明月何曾不想报全家百口人之仇,但其中有多少人是无辜的,有多少人是有罪的呢? 沈明月坐在了椅子上,望着窗外,她忽而说道:“月儿,你可知我们沈家真正的仇人是谁?” “是谁?”沈昭月追问了一句,难道除了皇后和齐家,还有旁人? 沈明月的掌心抚在了妹妹的脸上,她自己跌落进了淤泥中没关系,只是她的妹妹应当自在地活着,她道:“是权利,是人人渴求权利的野心,害了我们沈家。”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苦难都来源于上位者,大多数无辜的人都被卷入了关于权利的无形战场上。 沈昭月愣住了,她没明白姐姐的意思。 京城之内,皇宫内寝,皇帝早已瘫软在床上,只剩下了一口气,支撑着。 “陛下,陛下,你竟是如此狠心,非要我们母子的命吗?”娴妃跪在殿外,为三皇子求情,他们魏家为了活下去,已经上交了兵权,她的哥哥长宁侯更是久病缠身,如活死人一样躺在府中。 娴妃恨啊!三皇子没有错,他只是想活下去!身为宠妃的孩子,他唯有继承皇位才能活下去!这宫墙之内,哪有什么手足之情,父子之情,全是阴谋算计啊! 跪在冰冷的台阶上,娴妃突然懂了皇后在宫宴上的拼死一搏,她们都是母亲,她们都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活着,她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大周朝。 “呵呵,呵呵呵。”娴妃苦笑了几声,她仓皇站起身来,似是一瞬间就疯了,她站在殿外,从头上扯下了一根银簪,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直流,倒在了台阶下。 “娴妃!殁了!” 小太监朝着殿内大喊一声,躺在床上的皇帝指尖微颤,他睁着眼睛,眼角处滑落了一丝泪。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宫外遇见娴妃的场景,红衣策马的少女,说有朝一日要踏遍大周山河,成为女将军。 他爱她,却也更爱他自己。 三日后,皇帝下诏,将皇位传给庆王裴玄,三皇子边疆战败,有损皇威,念在其母的恩德,封三皇子为庸王,驻地安洲。 安洲,乃苦寒之地。 裴玄拿到诏书时,谢长翎问了他一声:“陛下终究是心软了。” “是娴妃用自己的命,换了她儿子的命。”裴玄收起了诏书,圣上驾崩,他如今已是大周名正言顺的新帝。 第248章 你若不喜欢,姐姐帮你处理了他? 边疆战场,狼烟四起,燕国的大军已连胜了三城,逼得大周的军队不得不退守至靖州城。 镇边将军上官迟左臂中了一箭,他看着拿着圣旨而来的齐恒,朝着他冷哼一声,问道:“你就是与我那小侄女定亲之人?” 上官迟是个只懂领兵打仗的大老粗,但他最挂念的就是亲人。他失了一个女儿,因而对上官卿梦颇为关心,若非当年他远在京城,他必然会想尽办法去寻人。 可惜,那孩子终究是没寻到人啊! 齐恒闻言,他摇头道:“与我定亲之人,并非上官卿梦。” 上官卿云早前就投奔了边疆,此事不过是为了安定叶岚依的病情,他决计不会瞒着上官迟。齐恒自然也没必要说谎。 上官迟扯了下嘴角,沉声道:“算你识相。” 刚才那句话,不过是上官迟有意验一验齐恒的人品罢了。“卿云与你立下的约定,我上官迟可不认。一个毛头小子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新帝上位,边疆战事焦灼,上官迟手下的十万大军皆是魏家军,如今魏家倒了,新帝自然想着要将兵权收回去,只是当下的局势,让他不能立刻插手。 但……等到战事结束,只怕上官家也难逃啊! 齐恒往前走了几步,将手中的密诏递给了上官迟,上官迟的眼前一亮,他连忙屏退了四周之人,起身一把抢过了密诏。 “这!真是先帝的旨意?”上官迟打开密诏,细细看过,竟是一时间泪流满面。 齐恒从怀中又拿出了半块虎符,递了过去:“陛下病重时,最是记挂着上官将军,他后悔自己因一时的猜忌,毁了你们二人之间的兄弟情分。这半块虎符,是陛下对您的补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做了半辈子高高在上的皇帝,为了保住着至高无上的位置,众叛亲离。他后悔了,在皇后要杀他时,他就后悔了。先帝觉得自己,傻的可以。 他拥有了权利,却失去了一切。就连最后躺在病榻上,亦是孤身一人。 这皇位,他传给了庆王,他从未真正爱过这个儿子,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儿子最像他。 上官迟将虎符揣进了怀中,他问道:“这东西给了我?你如何?” 齐恒长袖一甩,背过了双手,他道:“晚辈自然是跟着上官将军,鸡犬升天了。” 对外的名义上,齐恒仍旧是上官迟的侄女婿。 只碍着这一层关系,他就足够谋一条生路了。至于齐家往后如何,他不在乎,他也懒得管了。 安阳那处,已经备好了新的宅院,齐恒已经将母亲送回了安阳。吴家,会善待他的母亲。 上官迟沉默了片刻,最后点头答应了,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卿云。“ 上官卿云掀开帐篷的帘子,拱手作礼,走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你的人,你自己照顾。”上官迟说完话,就挥手让两人退了出去。 此后,接连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周将士在战场上接连取胜,血洗了燕国军队。 燕溯领兵逃窜,却是被上官卿云一刀斩于马下,燕军就此大败,一蹶不振。 再半个月后,安平郡主与燕洵攻入了燕国都城,以大周亲封的燕国太子的身份,登基为王。同月,安平郡主怀有了身孕,被封为了燕国皇后。 燕国百姓虽不喜燕洵登基,但其登基后,改革了朝政与税赋政策,免除了两年的劳役,终于是在百姓心中赢得了贤德的名声。 燕国的旧臣大多有反叛之心,奈何燕国的皇子们此前都被燕溯杀了个精光,如今有着皇家血脉之人,唯有燕洵了。 “请王上广开后宫,早日为燕国开枝散叶才是。”燕国宰相在大殿上请旨,他接受不了燕国的皇后是大周人。虽说皇后已定,但太子之位,绝不可是流着大周血脉之人。 安平郡主居于后宫之中,封后大典在即,她懒得与这些大臣们啰嗦,竟是直接将宰相的三个女儿都一起接入了宫中,将她们当做宫女使唤。 宰相气急攻心,却是无可奈何。毕竟安平郡主是顺了他的话,将女子纳进后宫了,只是她们自己不争气,不得燕洵的心罢了。 至此之后,朝中再无一人敢置喙后宫之事。 淮南城内,沈昭月跟着姐姐在练习刺绣的手艺,她不想一直白吃白喝,便也学着刺绣,去卖帕子,补贴些家用。 只是每次香叶看见了,都会忍不住笑出声:“姑娘的手艺还真是一点儿没长进,算是白费了针线。” 沈昭月学了两月,那针线仍旧是歪歪扭扭,最终还是放弃了。不过,最让她烦扰的,是那张升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她们的住址,每日都来馄饨摊前等着。 沈昭月一出门,那张升就凑上前来,时不时还会送些吃食和小玩意儿,虽不值钱,但也花了些心思。 刚开始,沈昭月对他视而不见,但现在被缠得久了,心中早有厌烦。 “你若不喜欢,姐姐帮你处理了他?”沈明月看过的人多了,自然是一眼就瞧出了张升心思不正,她见沈昭月不开心,就多问了一句。 沈昭月听出了姐姐的意思,她早前已是发觉,自己的姐姐做事情最为果断,甚至还有些狠厉。她连忙摇头道:“不可,若是出了事,官府找上门就不好了。” 沈明月略微想了一下,便不再说了。 新帝登基的事情,已经传到淮南。但沈明月更关心的,是边疆的局势。 “明日,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等我回来。”看着手上绣好的鸳鸯,沈明月突然朝着妹妹说了一声。 她从箱子里,翻出了一个玉镯子,戴在了沈昭月的手上,“过几日是你生辰,这就当是姐姐提前给你的礼物了。” 沈昭月这才想起来,她竟是连生辰都忘了。 第249章 这荷花酥,是何人所做? “哎哎哎,月儿姑娘,今日也出门去啊?”张升厚着脸皮,日日都来馄饨摊前等着,只不过沈明月常常在家,他不敢多有放肆,只偷偷看上沈昭月几眼,就悻悻离去。 今日,沈明月一早出了门,张升这才敢走上前去,与沈昭月搭话。 牛二哥在一旁忙着煮馄饨,时不时朝着这处看上两眼,唯恐那张升纠缠上去。 沈昭月提着篮子,明日过节,她想买几副春联来,等初一贴在门上,喜庆一番。奈何她刚出门,就撞见了张升。 香叶一早出门卖菜去了,冬日里最缺绿叶菜,院子里种了许多大白菜,正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沈昭月侧过了身去,不曾与张升说一句话,就独自朝着另一条路上去了。 张升正要追上去,牛二哥连忙跑了过来,一把将人拉住,喊道:“你馄饨钱还没给呢!” 张升被人拽着,心急地从袖子里掏出了几枚铜板,都来不及数,就递到了牛二哥的手中:“给你,给你,能缺你几个钱?” 偏生牛二哥不放人,他拽着张升不让他走,又细细将铜板数来数去,最后眼瞧着沈昭月转身入了巷子,看不到人影了,这才松手,扔了两个铜板回去,道:“三文钱,不多不少。” 张升拿回了铜板,抬头一看,人都不见了,他朝着牛二哥啐了一声:“呸,穷讲究。” 说完,他抬脚就往前去寻人了。 沈昭月提着篮子,里头还有她新做的糕点,绣了一个月的帕子,她是想明白了,还不如好好做她拿手的事情,去市集上叫卖些新出炉的糕点,虽赚得不多,但也能补贴一些家用。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沈明月不让她一个人去抛头露面,唯恐她的样貌太盛,叫旁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今日,沈昭月也是趁着姐姐不在家,才偷偷出了门。 “姑娘,这荷花酥,是你做得?”沈昭月站在路边,将篮子上的布掀开,她小声叫卖了几句,就有一位带着头巾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是,今早刚做好的,等回去再屉子上一蒸,热着更好吃呢。”沈昭月笑着介绍着,她只做了一种,数量也不多,“这荷花酥做起来繁琐,我也就做了这一笼。” 那老妇人也是个见过世面的,知晓这荷花酥难做,尤其那纹样精致,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这一篮子,卖多少钱?” 沈昭月见有希望,立刻开口道:“不多,三十文钱就行。” “啧——”老妇人轻轻砸了一下嘴巴,三十文是有些贵了,这城南铺子里买的点心也不过十文钱。 但一想到今日府中有贵客来访,还是咬着牙买了下来,老妇人道:“这样,二十六文钱,就当讨个吉利?” 明日就是春节了,沈昭月点了点头,三谐音“散”,确实不吉利。“好,就二十六文。” 成了这笔生意,沈昭月心底高兴极了,说不定还能多买些吃食回去。 拿着赚到的二十六文钱,沈昭月放进了钱袋子里,那日生怕张升讹上自己,没多想就赔了十两银子出去,等回到了家中,倒是让她心疼了许久。 沈明月还笑话她,为了这么点儿小钱忧心。 不是沈昭月忧心,是她那日听到了京城的消息,略微慌了些神,她好不容易与姐姐来了淮南,享了这些日子的安稳,虽说吃穿用度都不如从前,但难得感受到了自在与幸福。 去摊子上,买了三幅对联,又去买了一串炮仗,明日总该放放炮仗,去去一年的霉运才是。 淮南县的刘县守,今日是在府中左右踱步,坐立不安。 夫人嗑着瓜子,看他来来回回走得眼睛都花了,不由吐了吐瓜子皮,问道:“老爷,这京城里来人,来就是了。咱们就是一县守小官,连品级都论不上,有何可怕的?” 刘县守瞧了吃得滚圆的妻子,心头又是一阵发酸,真真是个蠢妇,“哼,新帝登基,便是要去,也该去州府,查查那些大官才是。这无事来我们这儿,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怕无事被牵连进去,白给人做了靶子!” 刘县守不敢说自己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但也未曾做过残害百姓的事情,顶多是收了一些贿赂罢了。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又靠着妻家捐了一个县守小官。 原本,就是打算懒怠一生了,谁能想到正赶上新帝登基呢! “老爷老爷,人到了!”外头,一个老仆跑了进来,一时跑得太快,还撞到了腿脚,一瘸一拐地进了门禀告。 刘县守赶紧扶稳了官帽,匆匆整理了下官服,又朝着身后的刘夫人瞪了一眼,夫妻两人这才齐齐起身去门口迎接。 门口,一架马车停下,从里头走出一玄衣厚袍的男子,只一个抬眸的眼神,就足以让周围人感到威压备至。 “下官刘才问,见过谢大人。”刘县守走得急,差点儿从台阶上摔下来,幸而刹住了脚,将将在人前停了下来。 谢长翎此番来,是追查魏家的余党,三皇子在押解回京的路中,中途被劫。裴玄一是担忧三皇子的安危,二是担心魏家仍有反叛之意。而魏家,正是出生于淮南。 卫安一路追寻三皇子被劫之人的逃跑路径,正是一路朝向了淮南。 淮南地方小,连官驿都没有,因而谢长翎才来了县守府,以作临时办案之地,他来之前已经查过了刘才问这人,没什么出色的政绩,也不大过,算是个庸人。 “刘大人,多礼了。”同朝为官者,无论品级,都可相互监督,此乃先帝之政。谢长翎虽已经是二品大官,但此番又不是查刘县守,他微微颔首,以作示好。 刘县守见谢长翎如此,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如此看来,应当不是为了他而来了。 如今,谢长翎恢复了大理寺的职位,且暂代刑部尚书一任。新帝登基两个月余,已是将百官彻查了一遍,不少曾经与皇后有关的党羽,都被严惩不贷。那些对九皇子还抱有一丝希望之人,也都闭口不言了。 刘县守引着谢长翎入座,准备了一番洗尘宴,没有太多花哨的准备,只一桌的家常小菜,显得他清廉。 谢长翎既来了,自然也得给刘县守几分面子,入座吃了几口菜,却是目光一顿,看向了桌子最边上的一道荷花酥,问道:“这荷花酥,是何人所做?” 第250章 姐姐,饺子煮好了 拿着春联回了小院,香叶已是卖了菜回来,今日卖了个精光,得了二十文,还特意去了一趟东边的茶铺,给沈昭月买了半两的新茶,她知道自家姑娘好茶,每隔几日总要品上一品才行。 “怎买这么多东西?”香叶回头时,正瞧见沈昭月提着篮子回来,里头不仅有春联,竟还有炮仗,“姑娘哪里还有钱,折腾这些?” 香叶知晓她们姐妹两个人,并没有存下多少花销,否则也不会日日绣着帕子,去布庄卖了。 沈昭月笑了笑,将她带到了厨房里去:“我做了荷花酥,拿起市集上卖了,二十六文呢!往后,我就多做些糕点,总比做帕子好。” 香叶闻到了厨房里的香气,她家姑娘的手艺是一绝,但如今厨房里的东西少,做出来的味道大不如在广陵时,但咬上一口,酥脆香甜,也是可以了。 “姑娘还是少些出门,那张升不怀好意,牛二哥刚与我说,他早晨还想拦着姑娘呢!”香叶吃着荷花酥,但还是想了想,觉得不妥。 沈昭月轻轻“嗯”了一声,她道:“那我不出门去卖,就在馄饨摊子上,另外摆个小摊卖,成不成?” 得了沈昭月这句话,香叶一思索,觉得可以,她笑道:“那就试试。” 两人在厨房里开始一起做午膳,今夜是年三十,该吃饺子。 牛二哥早晨买了肉来,这饺子馅和馄饨馅不同,香叶帮着拌馅料,沈昭月自是撸起了袖子,在旁边揉面,心中不由觉得更舒畅了些,那些她曾经想象了多年的场景,终于在今日实现了。 燕绣坊内,沈明月拿出了新绣好的十张帕子,样式精巧,绣的是冬日寒梅胜雪。严掌柜拿起了帕子,将人引进了里屋。 “姑娘,已有半旬没来了。”严掌柜将帕子一一收好,放进了一个专用的盒子里,等晚些时候,会随着燕绣坊的货物一同送出去。 沈明月站在屋内,左右看了一眼,她道:“掌柜可有新的帕子要绣?” 严掌柜原本是吴家的家生子,是半年前被派往至淮南当掌柜的,他与吴家来往密切,虽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但只要是主子的吩咐,他都会一一照办。 严掌柜从另一侧的盒子中,拿出了刚到的几块全新的白帕,但料子很厚,递到了沈明月的手中,“前两日新来的帕子,姑娘瞧着,多绣一些花样来,这往日也好送去些贵人家里。” 沈明月接过了帕子,只手上轻轻一抹,就发现了其中的门道,这些帕子是两层的,中间应当还夹了一层东西,等她回去后,拆开一看就成。 拿了东西,沈明月抬脚往回走,等到她经过市集门口时,却是看到县守衙门的人,在集市上四下搜寻着什么,她瞥了一眼,匆匆换了个方向,从另一处窄巷绕了出去。 “姐姐,怎么才回来?”沈昭月刚将饺子下了锅,浓香的味道扑鼻而入。 沈明月回来时,另去买了一只烧鹅回来,平日里吃惯了猪肉、鸡肉,今日过节应当换个口味。 “拿去热热,待会儿就该吃饭了。”沈明月将烧鹅递了过去,见香叶与沈昭月忙得不亦乐乎,便也没打扰她们,自行去了院内的里屋。 沈昭月深吸了一口气,这烧鹅也太香了!而后,沈昭月朝着香叶使了个眼色,等到沈明月走了后,她又叮嘱了一句:“可千万别告诉姐姐我出门去了。” 香叶见沈昭月小心谨慎的模样,自是为她打掩护:“好,我不说。但姑娘下次,可不能自己出门了。” 里屋内,沈明月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双层的帕子,里头还夹着一块纤薄的蚕丝布料,薄如蝉翼的料子上刺绣着几行字:“胜,可归矣。” 四个字,足矣。 沈明月将这块蚕丝料子烧了一个干净,边疆的局势已定,燕国已有新王登基,有安平郡主在,暂时不会再有战火纷争。 上官因此一战,定能在大周百姓心中重燃敬意,镇边将军不仅仅是个称号,更将成为替代长宁侯的大周第一将。 “姐姐,饺子煮好了。”沈昭月与香叶忙活了半日,两人终于是做好了晚膳。 牛二哥本想趁着年三十多做一些生意,但香叶拦住了他:“都回家过节去了,谁还在外头吃?” 牛二哥这才憨憨一笑,跟着香叶早早收了铺子。 冬日的黑夜来得更早了,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子,沈昭月在其中包了一枚铜钱进去,只看谁运气好,能吃到。 “肯定是我,明年啊,我还要开间大铺子呢!”香叶一直想能盘下市集东边的一间铺子,去更热闹的地方做买卖,到时候多赚些钱,让沈昭月和她一起吃香喝辣的! 沈昭月看着她,也点了点头,往她碗里添了几颗饺子,道:“那就我们香叶发财了!” 沈明月静静地吃着饺子,一口咬下去,正咬到了那一枚铜钱,她吐了出来,铜钱落在了桌子上,转转悠悠一圈,倒下了。 沈昭月一看,不由一脸惊讶道:“看来,我们都要跟着姐姐吃香喝辣了!” “好,都跟着我。”沈明月望着那一枚铜钱,原本有些摇晃的心,此时更加坚定了。她的妹妹,不应该一辈子跟着她躲躲藏藏。 县守府内,谢长翎坐在椅上,正听着底下人回禀。 “已经搜寻了集市周围的所有人家,都没有寻到那位姑娘。”卫安按照那位老妇人的描述,亲往市集那处寻人,但一无所获。 “户籍可都查过了?”那荷花酥的样式,谢长翎在广陵见过数次,唯有她喜欢做六瓣的荷花。若她真的在淮南落脚,那自当会有新的户籍。 有庆王妃在,这等小事,应当不成问题。她那位姐姐,一向事事俱到。 卫安摇了摇头,“这半年来,并未有新的女子落户。” “封锁全城,拿着画像去查,只小心些,切莫惊扰了。”不知为何,谢长翎心中隐隐觉得,她就在此处。 第251章 回去躲着 大年初一,新桃换旧符,沈昭月起了个大早,打了热水净面,又忙着去厨房煮了一份清粥,昨日吃多了饺子,今早该是换些清淡的口味。 起锅煮粥后,沈昭月又用缸里拿了腌制好的白菜和萝卜,用麻油、小葱、豆酱一拌,正好配着清粥吃。 昨夜是香叶与牛二哥过得第一个年,两人自是多缠绵的一番,今早起得就晚了些。等她一睁眼,竟是天都大白了。 “怎不早些叫我起来?”香叶连忙起身穿衣,朝着床上的人锤了一下。 牛二哥摸着脑袋,他见香叶昨夜累着了,今日才想让她多睡一会。 等到香叶收拾收拾,赶忙去厨房时,才发觉早膳已经做好了,沈昭月已经盛好了四份粥,又另外配上了咸菜。 “起了?刚好熬了粥,这两份你端去吧。”沈昭月拿了一个托盘,放了两份上去,递给了香叶。 香叶呵呵笑了声,她才真正意识到,沈昭月是真没有将她再当成丫鬟了。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眼角划过,香叶抹了抹脸,笑道:“你那么懒个人,起这么早作甚。” 往日在广陵,沈昭月最是懒怠的性子,人前还殷勤讨好着谢府中的夫人们,可等到回了石榴小院,就是一副什么都不想做的的模样。 沈昭月自己端了一份粥,在厨房里端了个板凳坐着吃了起来,她道:“往日是懒了些,如今自在了,也就勤快了。” 香叶一听,就明白了沈昭月的意思。她家姑娘是个心思细腻的,旁人都觉得谢家好,唯独她总想着要离开。 “这一大早的,外头吵些什么?”沈明月揉着眼睛,进了小厨房,她本想多睡一会,可外头的声音实在是吵闹。 沈昭月又多吃了两口粥,才走出门外听了听,似是有一股敲锣打鼓的声音。 香叶先是将早膳送去了牛二哥的屋子里,等到她往外头一走,竟还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沈明月的脸色一变,皱起眉来,她一把拉住了沈昭月,将她带回了屋子里藏了起来,道:“回去,躲着。” 将外院右侧的那处小门用竹篱笆拦上,一眼看去,只有一道篱笆围墙罢了,不会有人猜想到里头还有旁的屋子。 香叶朝着身后望了一眼,见两人都躲了起来,她才和牛二哥一起去开了门。 门一拉开,外头站着的,竟是李媒婆! 李媒婆是淮南最有名的媒婆了,这大家小户的亲事基本上都是她说成的。淮南城内,也有规矩,赶着大年初一去提亲,最是讲究一个好彩头。 “呦,香叶姑娘哎,你们家可摊上好事了。”李媒婆一张大脸凑了过来,身后还有两个吹打着锣鼓的人。 就在李媒婆想要带人进门时,牛二哥率先拦在了门前,道:“什么好事?我家香叶已成了亲,李媒婆还想带人抢亲不成?” 李媒婆一拍大腿,朝着牛二哥刮了一眼,说道:“说什么胡话呢!是给香叶的妹子,那位月儿姑娘说亲的。这张家的秀才,张升公子亲自来与我老婆子说的,他啊,就看上那月儿姑娘了!” 说罢,李媒婆朝着身后一指,那张升换了一身大红的袍子,一脸喜气的朝着牛二哥和香叶拱手作礼,道:“两位哥哥嫂嫂,小生是真心求娶。这聘礼我都带来了,整整五十两银!” 张升朝着两人凑近了些,伸出了五根手指头,笑得一脸猥琐。 张升这些日子跟在牛二哥与香叶的馄饨摊上打听了许多,才发觉这两人的日子过得十分简陋,还带着些穷酸气息,他有意无意朝着牛二哥套话,牛二哥对院子里两位姑娘的身份是一无所知。 张升就觉得,那月儿姑娘定是从京城偷跑出来,正巧被两人收留罢了。五十两银子,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一个开馄饨摊的,能有几个钱?再者,若是能趁机就亲事定下来,就算往后那月儿姑娘不愿意,那也是他占理! 然而,香叶一听张升的话,顿时气得脸色通红,他一个穷酸秀才,还敢肖想她家姑娘!她家姑娘,便是配给探花郎,配给状元郎,那行的! “呸!什么五十两银,也敢来我们门前叫唤,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香叶啐了一嘴,拿起了放在门边的扫帚就打了过去,朝着那李媒婆大骂道,“你既是做媒婆的,怎连这种人都帮着说亲?我瞧啊,你就是将好人家的姑娘,往烂泥地里推!” 李媒婆躲闪不及,正被香叶迎头打了一下,她做媒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被人当众打出门来,那张升是信誓旦旦与她说,早与那月儿姑娘有了情谊,她才接了这生意。 但如今一看,心下顿时明白了,许是那张升自作多情,这才设计故意带人来逼亲呢! “走走走,走走走,我这老婆子,不插这一脚。”李媒婆捂着脑袋,瞪了张升一眼,赶紧带着身后的几人匆匆跑了,她往后还得靠做媒讨活呢! 围观的群众原本是打着看喜事的心情,各个都等着事情成了,讨个喜糖。没想到,竟是看了一出自导自演的大戏,这张升往日仗着秀才的身份,为人自傲,如今看他吃瘪,倒是另外一番的乐趣。 张升原以为媒婆到了,聘礼也出了,那牛二哥看着憨厚老实,总该给他几分面子。没想到那旁边的女子如此泼辣。 “我来提亲,你还将我打出去。怎么,莫非是觉得五十两不够,你们还要贪别的?”张升心里头气愤。 突然,张升从怀中掏出了那日赔给他的钱袋子,拿到了众人面前举着道,“那位月儿姑娘都给了我定情信物了,我才特来提亲的!众位瞧瞧,这可是姑娘家才用的钱袋子。” 围观之人,顺着他高举的手,一一看了过去,果真是女子才会用钱袋子。 “到底是来提亲的,不如让那位月儿姑娘出来,自己说说呢?” “对啊,说不定,她早就与张公子私定终生了呢?” 身后,不少人起哄,打趣了几声。 第252章 不知二公子所问何人? 香叶一听,被张升的无耻给气到了胸疼,她作势还要拿着扫帚打过去。但牛二哥先她一步,提着木棍,冲过去对着张升就是一顿打,但使的都是巧劲。 虽然疼,但不会伤到要害,便是告到官府去,也验不出伤来。 张升“哎哎哎——”吃疼不已,见牛二哥正要伸手去抢钱袋子,他立刻将东西收回了怀中,抱着脑袋就跑了! 等到跑了三条街,张升才气愤不已地往地上唾了两声,“晦气!” 而后,他拿出了钱袋子,抛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掂量着,里头装着的还是当初的十两,他刚才说的五十两,不过是蒙人的话,想骗那卖馄饨的贪心先应下亲事。 结果呢!平白被打了一顿,丢了脸面! “一个娇娇,我还拿不下了?等改日,我绑了去,早晚是我的人。”张升一脸猥琐地笑着。 一句污言秽语刚说出来,后背就被人猛地一踹,长剑一钩,那钱袋子正落入了谢长翎的手中。 菱花锦绣,是京城中最时兴的式样。 张升摔在地上,脸朝下,他“哎呦”一声,趴在地上,转头就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可等到他回头看到拿着刀剑的侍卫,以及一身戾气的谢长翎后,整个人都傻了。 一把长剑架在了张升的脖子上,谢长翎眉睫成霜,神色冷厉地问道:“这个钱袋子,从何而来?” 馄饨摊前,闹了这一出,牛二哥本打算今日出摊的,也不出了。只将大门紧闭,以防那张升又回头来寻事。 屋内,沈明月细细听香叶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眉头一皱,心突突地跳动起来,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昭月半低着头,这人若是打定主意要缠着她,只怕在淮南也不得安宁。 “姐姐……”沈昭月迟疑了一声,刚才外头那么多人,若是她们的踪迹被发现…… “现在就走。”沈明月思索了片刻,当即下了决断,淮南城不大,闹了一场,总归是会惹上有心人的眼睛。 香叶愣了一下,昨夜四个人一同过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与沈昭月好不容易才重逢,如何舍得她离开? “何必这么急?不过闹了一场,下次若那张升敢来,我就提着棍子将他打出去。”香叶往前一步,握住了沈昭月的手,“昨日一同过节,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分离了。” 沈昭月见香叶不舍,心中也有万般的不情愿,但一想到京城的局势变幻,她更担心姐姐被人抓回去,她反握住了香叶的手,安慰着她,说道:“只怕我们留在这里,会连累到你们。” 牛二哥虽至今都不清楚两人的身份,但听她们的语气,也猜到是有不可言说的难处,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牛二哥曾经也是走过江湖,见得多了,也就更想有一处安稳的家。 “香叶,别拦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牛二哥将香叶半搂在了怀中,而后朝着她们两人道:“若是真要走,那就现在走。带好银两,轻装简行,这几日县守下令关了城门,只进不出。应当是在找什么人。” 淮南是去往广陵的必经之地,来往的商人很多,牛二哥自是在馄饨摊上听来了一些消息。 沈明月的脸色不由一变,若是城门关了,她们只怕是逃不出去。 “那我们,如何出城?”沈明月问道。 牛二哥左右想了一下,随后灵光一闪,回道:“往西侧的寒山走,淮南背靠寒山,只要从山上绕过去,就能出城。” “只是……寒山虽不高,但山路陡峭,冬日更不好走。”牛二哥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用翻过去,只暂时躲一些日子也行。”沈明月说完,立刻拉着沈昭月回屋去收拾包裹,只带最厚实的衣物和一顶简易的随行帐篷。 香叶赶忙跑回了屋子里,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你们拿着,出门在外,还是得有银子。” 沈昭月没有接,推拒着要还给香叶,牛二哥也道:“收下吧,我们做买卖,不缺这些。” “走吧。”沈明月收拾好了东西,带着沈昭月从后门绕了出去。 牛二哥与香叶担心他们不认路,特意将院门一锁,一前一后给她们带路,只等到走过两个街口,牛二哥指了一下前方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寒山。山上有一座清修的寺庙,可暂时住上一晚。” 沈明月谢过了牛二哥与香叶,转身就往前继续去了。 沈昭月念念不舍,回头看了香叶几眼,总是离别。 回家的路上,香叶心中酸涩不已,她家姑娘那样好的人,怎就要四处逃难了呢? 然而,正当香叶用钥匙打开院门后,竟是浑身一抖,手中一滑,钥匙就落了地。 牛二哥抬头看去,对面站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 谢长翎的目光从香叶和牛二哥的脸上一一扫过。 香叶心慌了一下,而后双手置于头顶,伏下身子,跪了下去,恭敬行礼道:“香叶,见过二公子。” 牛二哥知道,香叶曾经在广陵谢家做侍女,但如今她已经是自由身了。牛二哥上前,想要将香叶扶起来,但香叶不肯起。 谢长翎朝着卫安使了个眼神,身后的官兵就冲进了院子里搜寻。 “回大人,院子里,无人。”卫安回禀道。 谢长翎站在香叶面前,睥睨而视,只问了一句:“她人呢?” 香叶心头颤抖,她握紧了手心,装作完全不知道谢长翎的意思,问道:“不知二公子所问何人?” 谢长翎来之前,已经让人查出了香叶在淮南落脚后的一切事宜,谢家给的良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宅契和路引,虽盖得都是官府的章印,但若是往上细查,其中大有文章。 “你若不说,他的命,就没了。”谢长翎的剑搭在了牛二哥的脖子上,渗出了血迹。 在谢长翎动手的那一刻,牛二哥从腰间拔出了砍肉刀,冲着谢长翎就砍了过去。 香叶惊呼一声:“不可!” 下一秒,谢长翎已是一腿踢了过去,正中牛二哥的心口。 一口鲜血喷出,香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将人护在了身下,朝着谢长翎大喊道:“姑娘她去了寒山!” 牛二哥望着香叶,眼底满是愧疚,他知道香叶有多敬重沈昭月,他低声抱歉道:“对不起,是我没用。” 香叶为他擦了擦血迹,道:“是我连累你了。也是我,连累了姑娘。” 沈昭月刚才与香叶道别时,曾暗自叮嘱了她一句:若有人逼问你,将我卖出去就是了。总归,我死不了。 你看,无论何时,她家姑娘都一心为她打算着。 第253章 辛苦谢大人千里迢迢,护送本宫回京了 两个人的脚程不快,自然比不过骑马的官兵。 快到寒山脚下时,沈明月突然停下了动作,耳旁风声移动,拉着沈昭月就躲到了树林中去,往林间走,冬日的树都落了叶,唯独松针还挺立着。 沈昭月背着包袱,紧紧跟上,时不时被脚下的树枝绊到,差一点儿就将整个人摔出去。 “小心,看着地上走。”沈明月回望了一眼妹妹,但轻易不敢减速,若是刚才没有听错,应是有马蹄声。 淮南小城,唯有官府会豢养马匹,寻常人家最多是一顶小轿,让人抬着罢了。 沈昭月的衣袍是特意剪短的,窄袖的裤腿正方便她走路,只是林间的山路崎岖,她实在是不适合,心中又担心连累到姐姐,哪怕脚指头撞到了石头上,疼得钻心,她都咬着牙忍住了。 两人急匆匆地赶路,等到四周悄无声息后,沈明月才停下。 “先等等。”刚才一味地往林间跑,当下已有些失了方向。沈明月看了眼天色,有些暗了。她找了一处还算空旷的地面,枯草虽多,但较为干燥,搭个帐篷,勉强度过一晚也行。 寒山脚下,谢长翎一路追踪而来,他算了下时辰,两个女子应当走不远,只是寒山虽不大,但树林茂密,想必不好找人。 “分头找,一行人上山,一行人去林中搜查。”谢长翎跳下了马,他只怕自己慢了一些,就此错过。 卫安领着一队人马上了山,走的是唯一的石阶小路,若是想从别处绕道,只怕泥泞险阻,中途就会滑到山下。 谢长翎带着另外一对人马,循着树林往里头搜寻,冬季豺狼虎豹虽鲜少出没,但若是有人闯进了它们的地盘,定然也不会错过这一顿美餐。 帐篷搭好,沈明月并不敢轻易点火,但又要防止野兽侵入,只能一点点地在帐篷四周挖了好几个浅坑,而后用枯树枝铺在上面,若有走动的声音,踩碎了树枝,她们就能听见。 沈昭月搓了搓手,身子有些发寒了,她先一步进了帐篷里,用一层薄薄的毯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吃个馒头吧。”沈明月拿了个馒头递了过去,早晨还是刚出炉的白面馒头,现在已经是硬邦邦了。 沈昭月嚼了几口,实在干巴,无奈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几口冷水,将馒头咽了下去。 她们还是第一回躲在山里。 “姐姐从前,也在山里住过?”沈昭月看着姐姐十分熟练地搭帐篷,挖坑做陷阱,不由问了一声。 沈明月咬了口馒头,嚼了嚼:“跟着山匪住过几日。” 那山匪还是庆王引来的,皇上派他去平乱,结果受人报复,竟是让沈明月被人捉了去。好在那些山匪一时走神,让沈明月自己逃了出来。 那时,她正怀着身孕。 想到这儿,沈明月笑了笑,“不是什么难事。" 沈昭月顿时觉得口中的馒头更难以下咽了。她不知,自己的姐姐究竟经历了那些磨难,才让她成为现在坚强如石的女子。 “咯哒——” 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 两人赶紧停止了说话,相互对望了一眼,只不知这到底是人还是动物。 帐篷很小,只是一层布用绳子栓在了树枝上罢了,此刻月影摇动,沈昭月屏住了呼吸,静静聆听着,却是被那一句“继续找”,给吓了一跳。 是谢长翎的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朝着沈明月看了一眼。 然而,沈明月只冲着她摇了摇头,她轻轻移动着脚步,“跟我走。” 两人顾不得拿包袱了,只转身就往更深的山林中去。 突然,一道虎啸响起! “啊!”沈昭月惊慌出生,她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吓得浑身发冷,她从未见过老虎!但现在,对面那一只瘦骨嶙峋的老虎,正对着她们长大了嘴巴。 谢长翎耳朵竖起,听到虎啸后,更是一惊,他急忙道:“随我来!” 一群人手持刀剑,举着火把,快步往前冲了过去。 “躲在我身后。”沈明月一把拉住了沈昭月,那老虎应当是许久没吃东西了,此时最是饿的时候,她袖中藏了一把短匕首,若是能一举刺中老虎的脖子,或许还有机会。 然而,那老虎哪里给她们思考的机会,张开大嘴,就朝着她们两人扑了过来! 唰—— 一柄长剑正中老虎的身躯,将它打偏了过去,狠狠摔在了地上,鲜血直流。 还未等沈昭月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 谢长翎刚才在寻人时,心中还憋着一股恶气,气的是沈昭月三番几次要离开他,厌恶他。他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将人找到,他定要好好将她绑起来,关在房内,让她认错。 可刚才看看她差点儿被老虎吃掉时,谢长翎心软了,他舍不得。 “谢大人,许久不见了。”火把在风中吹动着,光影晃动之下,沈明月朝着谢长翎走了过去,挡在了他与沈昭月之间。 面对沈明月,谢长翎周身的气势都冷了下来,但他不敢对沈明月不敬。新帝登基,裴玄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将裴洐光立为了太子,又对外说皇后正养病,不让任何人去拜见。 朝臣自然不愿意,后宫无人,他们都想早日将自己的女儿塞进宫里,奈何裴玄不愿意,他一连敲打了几位老臣,随手一指,胡乱就点了鸳鸯谱。 只是封后大典应当与登基仪式,一同举行。 谢长翎朝着沈明月勾起了嘴角,他轻笑一声,拱手作礼,道:“臣,谢长翎,拜见皇后娘娘。” 沈昭月不明所以,谢长翎称呼她姐姐为……为……皇后娘娘? 纵然她知道庆王已经登基了,但未曾想到哪庆王竟是如此情深,会将她姐姐立为皇后。 沈明月眼神如晦地看着谢长翎,从他的态度中,她自然能分辨出局势变化,她说道:“辛苦谢大人千里迢迢,护送本宫回京了。” “这位上官姑娘,与我同被歹人所劫持。一路上对我多有照看,还请谢大人好好照顾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或惊吓。否则,本宫定饶不了你。”沈明月一句话,将沈昭月的身份死死地定成了上官卿梦。 谢长翎掌心紧握,哪怕他万般不愿意承认,但此刻沈明月发了话,他只能咬着牙,发话道:“皇后所言,臣自当照办。” 第254章 姐姐是希望,我嫁给齐恒? “上官姑娘,皇后请您去殿中一同用膳。”侯在屋外的宫女,得了通传,才敢进来禀告。 沈昭月在皇宫内已是住了半旬,一切仿佛是做了场梦,她亲眼看着姐姐完成了封后大典,坐上了那世间女子都心之向往的皇后之位。 “走吧。”沈昭月将头上最后一根发簪整理好,才抬脚出了门。 皇宫内院,她这些日子已是有些熟悉了。沈昭月所住的宫殿,就在皇后的未央宫一侧。谢长翎本意将她们送到京城后,就将沈昭月送去上官家。 但沈明月不允,只说这是她的救命恩人,自当要请到宫内照顾才行。 谢长翎心知肚明,这是沈明月在护着自己的妹妹,防着他罢了。 往未央宫走,经过一处宫墙时,沈昭月忽而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盯着她,她顿下了脚步,侧身朝后望了望。 “上官姑娘,在找人吗?”身旁的宫女问了一声。 沈昭月摇了摇头,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可等到她再往前走了几步后,又有了那种被人紧紧盯住的感觉,沈昭月这一次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脚步后,突然一个转身,正看到了那偷偷摸摸想到藏到一旁的柱子后,却还露出了一角金色衣边的人。 “谁?是谁在哪儿?”沈昭月朝着那人喊了一声。 随行的宫女们也都转头望去,在看到衣袍后,急急跪拜下来:“太子殿下。” 藏在一旁的裴洐光见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这才扭扭捏捏从柱子后头走了出来,他垂着肩膀,低着头,有些不开心地走到沈昭月面前,他望着眼前人,竟是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在裴洐光眼中,面前人与他的沈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可偏偏宫里人都说,她是上官卿梦。 沈昭月见到来人,也微微弯了下身子,向裴洐光问好道:“民女上官卿梦,见过太过殿下。” 裴洐光轻咬着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句:“你是去见母后吗?” 沈昭月这才反应过来,自从她进宫后,似乎是第一次见过裴洐光。小小的孩子,身形却比之前在广陵时,瘦了一些。她弯起了嘴角,回道:“皇后娘娘请我去用膳。” “那……那我能一起吗?”裴洐光抬着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的模样。 沈昭月一时心软了,她点了点头道:“能。” 裴洐光终于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娘亲了,上次他惹了娘亲不开心,才会让母亲离家出走的。父皇说了,只要他乖乖听话,好好哄一哄娘亲,娘亲就不会生气了。 沈昭月走在裴洐光身前,而后只觉得指尖一暖,一双小小的手握住了她。沈昭月低头看了一眼,回握了裴洐光的掌心。 论起来,这是她的小侄子呀。 到了未央宫前,裴洐光深吸了一口气,他松开了沈昭月的手,故作大人的模样,自己提着长长的裤脚,踏进了高高的宫门门槛。 沈明月正坐在圆桌前,等着人来。 “儿臣,来给母后问安了。”裴洐光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沈明月跟前,一把撩起了衣袍,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 沈明月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儿,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疼,最后还是叹了一声气,将人扶了起来。“可是跪疼了膝盖?” 只这么一句关心,瞬间击碎了裴洐光所有的心理建设,他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下一秒就扑进了沈明月的怀中,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娘亲,光儿错了,光儿不该帮坏爹爹说话,光儿以后只听娘亲的话。” 周围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小太子哭,大家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沈昭月走了过来,与姐姐对视一眼后,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沈明月将裴洐光抱在膝盖上,十分温柔地替他擦干了眼泪,说道:“都是太子了,还哭呢。” “往后我们光儿就是个大孩子了,可不能轻易哭鼻子。”沈明月安慰着裴洐光,她离开裴玄,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当裴玄越来越靠近帝位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改变了。以往,万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开始算计利弊了。 在舍弃皇位,还是舍弃她之间,裴玄动摇了。 男人的情爱,最是靠不住。所以沈明月先发制人,逃走了。她需要的,是让裴玄明白,无论他是不是皇帝,她都是他必须尊重的女子。 皇后之位,是裴玄向她的低头。 沈明月收下了这份道歉,但是她已经不信任他了。 裴洐光紧紧地抱着娘亲,他好久没有躺在娘亲的怀中了。 “太子殿下饿了吗?”沈昭月见裴洐光哭了一会儿,怕他哭岔了气,亲自给他夹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菜色,递到了他面前。 沈明月也笑着哄到:“我们光儿都瘦了,娘亲抱着都硌手呢。” 裴洐光一听,连忙坐到了椅子上,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光儿多吃一些,长胖一些,好让娘亲抱。” “好,我们光儿真乖。”沈明月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脸慈爱。 这是沈昭月第一次从姐姐脸上看到母爱,原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等到一顿午膳用完,沈明月又陪着裴洐光玩了一会儿,才哄着他睡着了。 屋内,屏退了所有人,沈昭月问道:“姐姐以后,是什么打算?” 后宫之内,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子。哪怕裴玄现在不肯选秀,但最终怕是也抵不住子嗣的困扰,皇权的巩固,需要足够多的皇子,以保血脉万全。 这个道理,沈昭月懂,沈明月自然也懂。 沈明月的手拂过了裴洐光的脸颊,微微一笑道:“镇边将军已在回京复命的路上,齐恒与之同行。届时,你就能出宫了。” 沈昭月皱起了眉头,她不太明白姐姐的打算:“姐姐是希望,我嫁给齐恒?” 沈昭月心中,虽对齐恒有好感,但她早已不想嫁人了,她想回淮南。 “你不想嫁,可以不嫁。”沈明月转过身来,她温柔地说道,“你是当今皇后的妹妹,这世间无人可以逼你。” 第255章 你可是当真要嫁给他? 自上次与裴洐光一同用膳后,他就颇为粘着沈昭月,母后将他留宿在宫中,与他说了好多话,又说那上官姐姐可怜,自幼被人拐卖了,如今才寻到了家人,让光儿好生照顾她。 裴洐光躺在母亲的怀中,狠狠点头道:“光儿知道了,往后光儿就将她当做自己的姐姐。” 沈明月刮了一下他的鼻头,纠正道:“该唤一声姨母才对,母后已经将她认作自己的妹妹了。” “好,那光儿就有姨母了。”裴洐光念着母后的话,但在他心中,总觉得这位上官姨母与沈姐姐,就是一个人,只是母后未曾见过沈姐姐,待到以后见到父皇,他再去问问。 御花园内,沈昭月正与裴洐光在放风筝,偌大的皇宫中唯有他一个孩子,身边的太监宫女们都只会哄着他,生怕他摔了碰了,不敢与他玩闹。 如今天气转暖,过了立春,御花园内的枯树枝抽芽,长出了新叶,几簇小黄花也都开了。沈昭月经不住裴洐光的撒娇,也就顺着他的性子,与他一起放起了风筝。 “高些!再高些!”裴洐光拽着绳轮。 沈昭月扯着绳子在风中保持着平衡,想要将风筝放得更高些,就要稳稳把握住风向。 风急了,不可太快松动绳,风缓了,就要立刻往后收一下,那牵引风筝的绳需要时刻有紧绷的牵引感,才能不掉下来,才能飞的更高。 裴洐光望着天上飘动的纸鸢,笑容灿烂,太子有什么好?整日里要去听夫子们说教,还要去练武场,若不是母后心疼他,只怕连一天休息的时候都没有。 小小的裴洐光暂且不懂得何为太子,但此刻他只想做个快乐的孩子。 沈明月让人搬了椅子来,她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一同玩闹。等看到裴洐光额上都跑出了汗,才招手道:“过来歇歇,吃口茶。” 裴洐光砸吧了两下嘴,是有些饿了。这才将风筝的线轮递给了一旁的太监,道:“你们放吧。可不准掉下来。” 得了太子的命令,小太监自然是时刻盯着空中的风筝,不敢有一丝松懈。 沈昭月跟在裴洐光身后,朝着姐姐微微作礼,而后也坐着休息休息,刚才站久了,小腿有些发酸。 沈明月将桌上的一碗藕粉莲子羹递了过去,“累了吧,等回去,让人按按腿。” 沈昭月轻笑了一声:“还好,就是许久不动了,身子都懒怠了些。” 这些日子住在皇宫里,她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少,最多也就散散步而已。 三人正吃着东西,天上的风筝突然掉了下来。 那小太监双手伏跪在地上,与众人共同叩拜道:“参见皇上。” 裴玄的目光落在了沈明月的身上,见母子亲和的场景,眼底自带着一番暖意,他随手一招,让身旁的人都起身。 沈明月将手搭在宫女的胳膊上,站起了身子,颔首请安道:“皇上,怎来了?” 沈昭月跟在姐姐身后,默默行完了礼。 裴洐光则是一板一眼地,单膝叩首,行了跪拜礼。往日里,他总是行状无拘,但在宫中被教导了好些时日的礼节,自然也就都记在心底了。 裴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总算是听话了些。 “御花园的风景好,朕也来瞧瞧。”其实,裴玄是得了宫人的禀告,特意来凑个热闹,毕竟他的皇后,可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尤其是知道裴洐光的功课过多后,还直接将他关在宫门外,吃了闭门羹。 沈昭月站在一旁,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了,她道:“皇后娘娘,民女有些腿酸,就先回去歇着了。” 沈明月点了下头,将她留在这里,也是尴尬,不如早些回去。“去吧。” 随后,沈昭月转身就朝着门外走了,临走时,朝着裴洐光笑了笑,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看向裴玄。 这一刻,裴玄摸了下鼻子,她们这对姐妹还真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来,让朕也试试这风筝。”等到人走后,裴玄抱起了裴洐光,父慈子爱地放起了掉在地上的风筝。 沈昭月移步往前,御花园两侧还有一处小园,只栽种了一些矮灌绿植,也是一番风景。 大约是走了一会儿,沈昭月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后看去,问道:“谢大人,何故跟着我?” 刚才从御花园出来时,她就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谢长翎方才正和裴玄在御书房议事,他身为外臣,不便见皇后,自是避嫌在御花园外候着。等到沈昭月出来时,才紧紧跟上。 “我有话,与你说。”谢长翎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沈昭月的面前。 而后,他看了眼沈昭月身后的宫女。 沈昭月退了两步,侧首吩咐了一声:“你们,退到三丈后。” 宫女们应了下来,面前的人,一个是当朝天子的宠臣,一个皇后认下的干妹妹,她们自然是惹不起。 “你若是想劝我嫁给你,谢长翎,那不可能。”等到众人退后,沈昭月抢先一步,堵住了谢长翎的话头。 一瞬间,谢长翎自嘲地笑了几声,他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我自然无法劝你。” “明日,齐恒就要回来了。你可是当真要嫁给他?”谢长翎变了神色,一脸严肃地问道。 沈昭月的双手交握,她偏过头去,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皇上有意拔除齐家,齐恒与你的婚事,不过是有意想要攀上上官家,得一份庇佑,他不是真心待你。”谢长翎太了解齐恒了,齐恒生于齐家,却早就厌恶了世家中的脏污,可又不得不承担起齐家下一任家主的责任。 齐老太师与皇后勾结,其在百姓中的声望早已被败了个干净,就连朝臣都转变了风向,不再与齐家来往。 若非先皇给了齐恒机会,将他派往了边疆立功,只怕在裴玄登基后,京城就再无齐家的立足之地了。 “沈昭月,你是不是上官卿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希望你是。”谢长翎见她迟迟不回话,倾身伏下,在她耳侧轻声说道。 沈昭月心头微动。 有人希望她是。 这人,究竟是齐恒,还是她的姐姐呢? 第256章 刚才可是一直在寻我? 迎春花开,大归之时。 皇帝带领着众位朝臣,登皇宫城门之上,遥遥相迎大胜而归的边疆战士,京城百姓更是早早夹道相迎,如今燕国已定,有了安平郡主和亲之后,更是签下了百年和平的约定。 人人都将镇边将军上官迟看作了大周的英雄,他能在三皇子的无能之下,带领将士重振旗鼓,一股夺回了三座城池,实乃是神兵天降! 齐恒亲自领了三百兵马,就直击燕国摄政王的营帐,助上官将军一举砍下贼首,亦是让百姓称赞。 沈昭月乔装打扮,头戴面纱,混迹在了皇宫门前的百姓队伍中,亦是跟在了乐清华的身后。她们作为家属,自然要最先迎在前头,只是乐清华不想大作排场,惹得喧哗,才简衣出行,与百姓一同静静等着他们的归来。 忽而,有人指着前方道:“看到了!看到了!那就是上官将军!” 沈昭月踮起脚尖,扶着一旁宫女的手臂,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那骑着高头大马的镇边将军,身披盔甲,络腮胡须,目露霸气,只定神看向前方,一如佛寺中凶神恶煞的菩萨像。 沈昭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为何,在镇边将军眼神扫过来的那一刻,她顿感心慌意乱,似乎是一眼就被他看穿是个假货。 上官卿云已成了镇边将军的副将,他骑着白马跟在右侧,在看到乐清华时,也看到了一旁站着的沈昭月,他点头示意,而后继续目视前方。 沈昭月原以为自己能见到齐恒,却是来回转头,找了一会儿,也未曾见到人。难不成,出事了? 然而,就在沈昭月稍稍忧心之时,终于在队伍的中间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齐恒,他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了马车前,像是偷懒躲在了此处。 齐恒跳下了马车,几步走到了沈昭月面前,他先是朝着乐清华微微弯腰作礼,道了一句:“上官夫人。” 而后就匆匆凑到了沈昭月的身旁,小声窃窃道:“刚才可是一直在寻我?” 两个人早已经是许久未见,沈昭月原对他还保持着几分陌生,谁承想被他这一句打趣,乱了心跳,顿时羞怯的脸,忍不住抬手就打了他一下,回道:“谁寻你了。我瞧着是祸害遗千年呢!” 齐恒听着沈昭月娇嗔的话,心头一热。他深知,齐家与沈家之间是血海深仇,即便沈明月保证会向她妹妹解释清楚,此事无关自己,但齐恒仍旧担忧,只怕往后被沈昭月记恨在心。 “给你。”突然,齐恒从袖中拿出了一对狼牙手串,递到了沈昭月面前。 “好端端的,给我这些晦气的东西?”沈昭月嫌弃地接了过来,在手上比划了两下,不愿意戴上。 齐恒握住了她的手,亲自戴了上去,道:“打仗时迷了路,差点儿饿死,幸好打到了这只狼。边疆那处的习俗,戴着狼牙,自是能驱邪纳福。” 齐恒没说的是,那夜在草原上迷了路,夜里极寒,他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可脑海中满是沈昭月的脸,他既定了亲,自然要回来成亲才是。 拼着这么一个信念,他硬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沈昭月试着抽了一下手,最后还是任由齐恒戴上了,只说了一句:“这东西不好看,我可不会日日戴着。” 齐恒点了点头,闷声说了一句:“好,随你心意。” 城楼之上,谢长翎的目光停留在了两人相握的双手之上,他咬紧牙关,只觉得心中的嫉妒快要把他吞灭。 谢长翎想不明白,齐恒到底哪里好?值得沈昭月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他?齐家,不是她的仇人吗? 乐清华目送着自己的丈夫进了宫门,这才匆匆让侍从送她回府换衣,今日皇宫设宴庆功,她得快些换好衣裳,在吉时入宫去。 从宫门中进去,还有一道道的流程,倒不用太赶。皇帝下了城楼,亲自在宫门处迎接上官迟,将士们跪谢皇恩,皇帝亲自拿着柳条,为他们洗去尘土。 祝酒、祭祀、请神、受恩等等流程,须得用上整整大半日才能结束。 沈昭月自是与齐恒分别后,回了宫中。 刚才乐清华未曾与她多说过一句话,只怕也是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加之,刚才齐恒也悄悄在她身旁,说了一二。上官家既然都默许了她的存在,沈昭月明白,自己要做的,就是演好上官卿梦。 宫宴开席,沈昭月与乐清华一同落座在女眷的席位,乐清华朝着她望了一眼,道:“你一个外女,总住在宫中不妥当。今夜过后,还是与我一同回将军府吧。” 此事,沈昭月已经与姐姐聊过了,如今上官迟回来了,她自当出宫去。沈昭月乖巧地答道:“是。我已经与皇后娘娘禀告过了,今夜就回。” 乐清华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上官迟为皇帝送上了一幅千里江山图,图上是新划好的边疆界线,因着与燕国的这场战事,大周赢得了五座城池,同时平叛了哈赤族,扩宽了大周的国土。 裴玄大笑两声,拍手道好,说道:“镇边将军辛苦了,朕在此,允你三个愿望,你只管说就是。” 上官迟跪谢在地,双手抱拳而上,回道:“为大周效忠乃臣之本分,不敢要何赏赐。臣一心保卫大周,为得亦是百姓的安危,妻儿的安危。” 裴玄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听着上官迟所言,面上的笑意更甚了,“好好好,上官将军大义,既然将军记挂妻儿,朕就允你在京城休息半载。” “臣,多谢陛下体恤。”上官迟叩首感谢皇恩。 沈明月坐在皇后之位上,她一言未发,只时不时吃一些东西,笑容温和。只刚才裴玄说出让上官迟在京城休息时,她夹菜的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裴玄,在防着上官家。 朝中,裴玄的亲信并不多,无非就是谢长翎、陆恒墨,还有被提拔上来的几位新晋的文官。武将之中,暂无出头之辈,但若是裴玄已经有意要提拔谁,只怕三五年,总能养出一个来。 培养心腹,自然是要趁着朝堂最动荡的时候。 第257章 对她是贼心不死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人人举杯向镇边将军祝贺,大谈其在边疆传来的英雄壮举,上官迟自是陪着众人多喝了几杯,面泛红晕,有了些醉意。 乐清华见状,拉扯了一下上官迟的衣袖,叮嘱了一句:“胃病未好,少喝一些吧。” 在边疆苦寒之地,自是吃不饱,穿不暖,打起仗来,更顾不得吃喝了,如此习武之人身子虽壮,但肠胃总有些不适之症。 “夫人吩咐了,我自当听从。”上官迟对乐清华是真心喜爱,当初还是他非要娶她,所谓烈女怕缠郎,他是使了些泼皮无赖的手段,才将人求娶到手。 这门亲事,上官迟其实心中有愧,他常年在外,独留她一人在京中,怕是很寂寞吧。 而后,若是再有人来敬酒,上官迟都一一推拒了,直言胃中酸痛,喝不得,喝不得了。 沈昭月就坐在不远处,她悄悄朝着上官迟看了一眼,心中感叹,原来这大将军也是个妻管严。 正想着,谢长翎已是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他站在上官迟面前,拱手相敬道:“上官将军,自上次匆匆一别,今日已是两年未见了。” 上官迟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想他是谁。不一会儿后,上官迟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原来是谢家的小子啊!你祖母身子可好?” 上官家曾与谢家共同与先帝御敌杀阵,其祖辈乃是好友。只可惜,自谢老太爷逝世后,两家后来渐渐没了联系,毕竟已经不是在同一个阵营中了。 谢长翎回道:“祖母身子硬朗,前些日子写信来,还记挂着边疆的战事。大周有上官将军在,是一幸事。” 得了谢长翎这么一句夸,上官迟捋着胡子笑了笑,他从上官卿云口中听到了不少有关谢长翎的传闻,是个能在官场中游走前锋之人,他道:“你若是为将军,只怕能比我做得好。” 谢家若非由武转文,或许今日的大将军之位,还真不一定是上官家的。 不过,各家有各家的打算,上官迟从桌上拿起了一杯热茶,说道:“以茶代酒,帮我向你祖母代声好吧。” 两人对饮而尽,谢长翎转身要走,但脚步却是移到了沈昭月的桌旁,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坐了下来。 沈昭月不明觉厉,虽说她旁边的人刚去别桌了,这宴席上也多有相互走动的人,但谢长翎就这么坐在她身旁,还是惹得许多女郎们投来了探寻的眼神。 所幸,在座之人,鲜少有见过沈昭月的。便是真的心中有猜疑,也不会在这等场合中,与她对峙。 “上官姑娘,可否共饮一杯?”谢长翎面上是温和至极的笑意,似乎是真将她当做了上官卿梦。 沈昭月礼貌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朝着谢长翎微微点头道:“谢大人之邀,是小女的荣幸。” 上官迟看了一眼谢长翎的举动,此前齐恒已经与他说明了这位假冒上官卿梦的女子身份,以及与谢家的关联。 今日看来,这谢家的小子,对她是贼心不死了。 “坐久了,容易腿麻。不如,出去走走?”谢长翎放下了茶杯,起身朝着沈昭月伸出了掌心。 这场宫宴,本就是庆功而来,因着边疆的将士们大多紧绷惯了,皇帝就特意给了他们更多的走动空间,无论是叙旧也好,放松也罢,于御花园旁的清和宫摆了宴席,赏花赏景都可。 若是往常,沈昭月不想去,还能拒绝一二。 但此刻,她明显感觉到周围的视线都盯在了她的身上。如今她是赫赫有名的镇边将军的侄女,谢长翎又是新帝面前的红人,旁人见状都难免猜测一番,可是皇帝对上官家有什么打算? 沈昭月骑虎难下,她朝着乐清华看了一眼,见对方微微点了下头,她才起身,只是未曾将手,搭在谢长翎的手上。而是扶着一旁的宫女,站了起来。 谢长翎放在半空中的手,悻悻收了回去。 周围有女郎窃窃了一声:“那位上官姑娘,不是已经与齐家定了亲?” “谁知道呢?如今上官家大胜而归,只怕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 齐家如今算是倒了,虽说齐恒也立了功,但到底不是新帝的心腹,且过去说不定还是先皇后的人,只怕这桩亲事要黄。 在座有心之人,都隐隐观察着谢长翎的举动。他们有心要站队,但更要看准了才行。 御花园内,两人并肩前行,随行侍奉的宫人们都自觉地跟在身后两丈之远的地方,以免误听了贵人的交谈。 春寒料峭,黄昏落日之下,红色的余晖挂在天边。 沈昭月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目光时不时看向了一旁的花花草草,她实在没什么心思陪谢长翎闲逛。 忽而,谢长翎开口道:“轻舟他,快要有孩子了。” 沈昭月微微皱眉,这时候提谢轻舟做什么?她温声回道:“那很好,以他的年岁,也该当爹了。” 谢长翎停下了脚步,侧身转向了沈昭月,他叹了口气,沉声问道:“月儿,我知你恨我,可为何你能给齐恒机会?都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昭月朝着身后望了一眼,确认宫人们的距离后,她才转头回道:“若我不是上官卿梦,只是沈昭月,你有想过娶我为妻吗?” 她太了解谢长翎了,他对沈昭月或许有情,但绝不是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若非自己成了上官卿梦,沈昭月也万万不相信他会想娶自己为妻。 “我想过,那日洞房花烛,我是真心想娶你。”谢长翎低眸望着眼前人的眼睛,借着四周的灯光,他眼中满是真诚,“可那时,你一心只想逃离我。” “月儿,我当时都谋划好了。等到谢轻舟成了婚,我就娶你。”谢长翎说出了自己的筹谋,只是当时被嫉妒蒙蔽了心,他一时冲动,迫不及待地强要了她。 “无媒无聘,只将我关在那小院中,就是你说的娶我?”沈昭月冷哼一声,她不相信谢长翎的话,“谢长翎,你说喜欢我,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你从前看轻我,如今求而不得,才会紧紧相逼罢了。” 第258章 我不,不怪你 “你!我……”谢长翎被沈昭月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曾经是看轻了她,可早先就改了主意,她三番几次说不愿意为妾,谢长翎亦是想了办法,谋划了那一出偷天换日,偏偏被她倒打一耙,浑说他不甘。 是!谢长翎当然不甘心!他们明明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已经洞房花烛,可沈昭月兀自就要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另嫁他人,谢长翎则能愿意呢? “我待你并非真心,难道齐恒待你就是真心?”谢长翎冷不丁地问了一声,“他难道就不是见色起意?” 沈昭月被他逼问地往后退了几步,回道:“我与他的事情,我自有论断。他真心与否,与你更无干系。” 沈昭月偏过了脸去,她又说了一句:“谢大人,如今我已经不是无人可依的孤女。往后,还请谢大人多多主意自己的言行,别一天到晚,认错了人。” 谢长翎眸光之中,尽是寒霜。 无论他如何说,她就是不愿意原谅他,就是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一时之间,谢长翎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沈昭月的手腕。 “谢大人,堂堂君子怎能对女子动粗呢?”突然间,一只折扇挡在了谢长翎的手心,随手齐恒轻轻一拽,就将沈昭月搂进了怀中,掌心抚着她的腰身,姿态亲昵。 谢长翎反手就要打掉齐恒的折扇,往前两步,就要将人抢回来。 可齐恒先他一步,带着沈昭月闪身躲避,让谢长翎扑了个空。 “谢大人在京中做官久了,这身手也大不如前了。”齐恒啧啧了两声,故意嗤笑了一句。 沈昭月垂眸躲进了齐恒的怀中,故作了一番小女儿的姿态,很是委屈道:“恒哥哥,你怎么才来?” 两人一唱一和,把谢长翎气得胸闷,他当然知道沈昭月是故意做给他看,说给他听,只为让他死心罢了。 正当三人对峙之际,宫宴那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三人齐齐转过头去,沈昭月不由心中一紧,她拉住了齐恒的衣袍,道:“快回去看看,是怎么了?” 等到他们回到宫宴上时,却看到众人都惊慌不已,齐齐跪在了地上,沈昭月转瞬抬头,望向了台阶之上。 谢长翎最先冲了上去,一把扶住了正在吐血的裴玄,暗红色的血丝喷洒在了大殿上,裴玄捂着胸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太医!太医呢!”沈明月一边急唤着太医,一边抬袖擦拭着裴玄嘴边的血迹,一滴滴的泪水划过脸庞,她哭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死,别死。” 裴玄伸手,抚过了她的脸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被爱的,他张了张嘴,沈明月赶忙俯身靠了过去。 “我不,不怪你。”裴玄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太医已经上来看诊,但众臣跪在台阶下,他不敢直言病情。 谢长翎与沈明月说了一声:“还请皇后,先送皇上回寝宫。” 沈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着身旁的宫人道:“快快,将皇上抬回寝宫,太医随行。” “其他人,都散了吧。”沈明月站起身来,朝着宴会上的众人挥了一下衣袖。 沈昭月看着失魂落魄的姐姐,她虽答应了乐清华今夜回去将军府,可现下,她如何放心让姐姐独自留在宫中? 可就当沈昭月想要往前走时,齐恒仅仅拽住了她,在她耳旁道:“去将军府,这几日不要出门。” 沈昭月转头望了齐恒一眼,只见他脸色俱是寒意,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早已心有成算。 而就在沈明月匆匆离去时,她与沈昭月对望了一眼,那眼眸中是与齐恒一般的冷寒之色。 皇帝突然晕了过去,宫宴上的众人却不敢乱,更不敢出声议论,只低着头,随着宫人们提灯出了宫门。 回去的马车上,沈昭月与齐恒共乘,两人俱是不发一言,只因车夫还在外面。 到了将军府门前,齐恒将她送下马车,又连连叮嘱了几声:“无论宫里宫外发生何事,你都绝对不要离开将军府。” 就在齐恒转身要走时,沈昭月一把扯住了齐恒的衣袖,她望着他,心有疑问,却问不出口,思来想去,最后竟是只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放心。等我回来娶你。”齐恒突然笑了一声,揉了揉沈昭月的额前的头发,策马离去。 乐清华站在府门前等着她,上官迟已经先一步去了军营帐中,皇帝若是病重,他就越需要在军中坐镇。 “二叔母。”沈昭月跟上了乐清华的步伐,在身后问了一声,“可有什么嘱咐?” 乐清华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道:“你乖乖待在府中,就好。” 沈昭月应了一声:“好。”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姐姐刚才在宫中的眼神,她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新帝才刚刚登基不久,若是突然出了什么事情,她姐姐该如何自处呢?朝中大臣,本就不喜皇后出身微弱,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不仅成了王妃,还成了皇后,实在是大周先例。 沈昭月躺在床上,心中满是担忧,可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她只担心自己与姐姐的身份被有心人揭穿,害了姐姐不说,只怕还会害了光儿。 忧思重重之下,沈昭月连着两夜都未曾睡好,眼下生了乌青,神色疲倦。 不能出府,她只能从旁人口中来打探宫内的消息,沈昭月问着身边侍女:“皇上如何了?可好了些?” 侍女只摇头道:“不知呢!” 沈昭月又等了三日,她耐不住性子,想去问一问乐清华,可等到她走到了院门前,却是被人拦了回去:“夫人这几日诵经祈福,不见外人,姑娘还是请回吧。” 乐清华不肯见她,她又不能出府。 沈昭月更是寻不到法子向齐恒递消息,每日都是心急如焚。 终于有一日,沈昭月在将军府中用膳时,竟是在一块酥饼中,咬到了一张纸条。 “戌时,马坊侧门见。” 第259章 你可知,我曾经爱过你? 夜深之后,沈昭月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知道那张纸条是谁写给她的,是陷阱?还是? 皇宫内的消息传不出来,她在将军府更难以打探,左思右想之后,沈昭月终是翻身起床,换上了暗色的外袍,穿着短靴,提着一盏油灯,悄悄推开了房门。 马坊位于将军府的西北角,需得绕过一处后花园,再从另一侧的柴房穿过去。沈昭月在府中闲逛了几日,为的就是早早就这些路径记熟,虽不知哪天有用处,但她总觉得该谨慎些。 临近戌时,沈昭月加快了脚步,此时人都睡了,府中的侍卫也不会特意巡视到柴房来。沈昭月提着油灯,照着马坊的路,她心中鼓声大作,生怕被人发现了。 如今,她只是宿在将军府,是客,不是主。到底,不能轻易惹出些祸事来。 突然,风声紧俏,手中的油灯被一颗石子打翻在地,琉璃的灯面碎成片。沈昭月神色一变,她转身就要走时,却是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按住了手脚。 下一秒,就晕了过去,再无直觉。 地上碎裂的灯面,被人清扫而光。 等到第二日清晨时,房中伺候的丫鬟打了盆清水来,瞧了几下房门,听里头没有回应,还以为是人没醒,就又回去了。 可连着又敲了两次门,门内还是没有声音,那丫鬟才着了急,大声喊道:“姑娘,姑娘可在?” “姑娘,我进去了。”见人还是不应,她才一把推开门进去查看。 谁知,这屋内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唯有柜子里的衣裳少了。 “快!快告诉夫人去,姑娘不见了。”丫鬟惊慌失措,赶忙叫来了众人帮忙。 乐清华得了消息时,手中端着的茶碗都摔了下来,一个活人平白无故从他们将军府失踪了,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昨日,府中可来了外人?”乐清华立刻盘问道。 管家最先回话道:“如今时局紧张,府中用人皆是谨慎。昨日并无外人进府啊!” 乐清华转动着眼珠,四下想了想,又问道:“那可有人出府后,又回府了?” 站在角落上的厨房王妈妈走了过来,她一拍大腿道:“昨日采买的刘婶出了一趟府衙,午膳前就回来了。等到收拾好了碗筷,她又出去了一趟,到现在都没回呢。” “那刘婶在府中可有亲人?”乐清华连声盘问。 王妈妈摇了摇头,“刘婶是个寡妇,死了丈夫,没了孩子,一个人嫁到了京城,哪有什么亲人在。” 乐清华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喊到:“去,让人去寻那刘婶,此事虽大,但切不可现在就报官,让府中人都关好自己的嘴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给我记牢了。” 一阵吩咐下去,外头匆匆走进来了一个马夫,他跪在地上,手中拿着碎掉的琉璃灯面,朝着乐清华道:“夫人,小人打扫马厩时,发现了碎掉的油灯。” “让人顺着马厩外的侧门去找,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乐清华命人将那碎片呈上来一看,确实是她送去院中的那一盏。 将军府出了此番大事,府中人人自危,就连巡逻的守卫都加倍了人手,只怕有歹人前来。 乐清华白日里亲自赶赴了一趟军营,与上官迟商议。 “这人丢了,我们该如何是好?”乐清华早已知道,沈昭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如今皇帝病重,朝政皆有皇后把控着。 上官迟拍了拍乐清华的肩膀,宽慰道:“你回将军府去,此事只当不知,我会亲自进宫一趟。” “可……可宫中……”乐清华心中担忧,只怕皇后轻易不会罢休,若是怪罪到他们将军府,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回去吧,莫要担心。”上官迟将乐清华送到军营外,亲自将自己的妻子送上了马车,又派了一队士兵护送她回去,叮嘱道:“往后,不要出府。即便是皇宫传来的旨意,都不要接,不要去。” 乐清华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了一些。 只怕,这京城又要出大事了。 “夫君的话,我都记得。”乐清华重重点头,等到她再一次回到将军府中,立刻命人将所有的门房都堵死了,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出府。 上官迟亲自带领了几对人马,将京城东西两处城门都堵住了。而后,才加急进了宫。 宫门打开,上官迟下马步行,匆匆到了皇帝寝宫。 太监先行通禀了一声:“皇后娘娘,镇边将军求见。” 沈明月给躺在床上的裴玄擦了擦唇边,刚才的汤药喂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凉了。她将碗勺放到了一旁,整理好了衣袖,朝着门外道:“请他进来。” 上官迟大步跨过门槛,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臣的侄女被人掳走了。” 沈明月一听,手指微颤,她连忙起身,冲到了上官迟的面前,质问:“是谁干的?” “此事,该问皇后娘娘了。”上官迟站起了身子,目光冷冷地直视皇后,“如今朝中大臣早有不满,皇后不让任何人看望皇帝,又让才七岁的太子监国。不觉得荒唐吗?” “将军此番是来兴师问罪的?”沈明月的眼神更冷了,她将自己唯一的妹妹交到了他手上,如今人不见了,他倒是还敢来问罪! 上官迟轻哼了一声,“臣是来告诫娘娘,有些事情,拖不得。” “谢大人已经三日未曾上朝了,羽林军的首领陆恒墨前些日子请了病假,如今两人都不知索总。皇后娘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上官迟将查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沈明月握紧了手心,她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宣御医来。” 上官迟拱手作礼,退出了殿外。 寝宫内,沈明月走到了床前,重新端起了那碗凉了的汤药,她拔下发簪,拨开玉石一头,将白色的粉末混了进去。 床榻上,裴玄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睛,他张开嘴巴,但却发不出声音。 沈明月叹了口气,将那汤药一勺勺地喂了进去,她说了一句:“你可知,我曾经爱过你?只可惜,我的光儿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在裴玄将她独自扔在了山匪营寨时,沈明月就懂了。比起她,裴玄更爱他的权势。什么纨绔无用,贪恋女色的无用王爷,也不过是借着她做了由头罢了。 说谎说久了,就连自己也骗了。裴玄爱她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等到面前的人,咽了气。 门外,太医也终于走了进来。 第260章 皇后娘娘,令妹在此! 太医跪在床边给皇帝看诊,连着诊脉了三次,才跪在大殿内,颤颤巍巍道:“启禀皇后娘娘,陛下,陛下殁了。” 宫内,丧钟大鸣,沈明月一身的白缟素衣站在了朝堂之上。 “圣上遗诏,太子年幼,朕去后,将由皇后摄政监朝,与太子共理天下。”太监宣旨于众人之前。 朝臣们一时难以接受,纷纷喧哗,然而上官迟一步当先,跪在了大殿内,道:“臣,谨遵皇命。” 拥有十万将士的镇边将军都跪了,朝中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哪怕心中万分的不甘,此刻也只能低下头去。 群臣之中,本应称病在家的谢长翎,突然走了出来,他一把抽出了藏在腰带中的软剑,直指着沈明月道:“胡说,分明是你谋害陛下,毒害了他!” 裴玄此前所中的毒,并没有完全解。余毒在身后,沈明月又每日在他的日常饮食中增加了微微的剂量,让太医难以察觉,只以为是余毒未清所致。 直到宫宴上,百官所敬的酒中,都添加了毒药,一杯又一杯,毒入骨髓,再无回天之力。 谢长翎原来不曾怀疑过沈明月,直到她将皇帝关在寝宫内,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他才隐隐猜出了一些端倪。 为何一定要将沈昭月送去镇边将军府?为何齐家犯了如此大过,还能一次次逃脱? 上官家、齐家与沈明月,他们早就暗中来往,为的就是这天下。 沈明月独坐在龙椅上,她望着台阶下谢长翎,厉声质问:“谢大人如此构陷本宫,难道是想自己谋朝篡位吗?” “皇后此言,说的是你自己吧!”谢长翎长剑在手,朝着周围朝臣们大喝道,“皇帝前不久只是病重而已,皇后以需要静养为由,不让任何人觐见,更不允许任何人探望,皇宫之内的一切食物,皆有皇后你一人把持,岂能没有异心?” 朝臣们本就有疑在心,如今有谢长翎当先一步,挑明出一切,其中不少人都纷纷上前道:“太子乃皇帝亲封,自然该继承大统。只是皇后身为女子,绝不可监理朝政!” “是,皇后不可监理朝政!”众人纷纷附议。 沈明月冷哼了几声,“看来皇上的遗诏,你们都不放在眼里。还是你们早早就和谢大人一样,有了反心呢?” 被沈明月反咬一口,谢长翎从怀中掏出了一道圣旨,递给了史官,“皇后手中有遗诏。我手中,也有一份。就请许大人一辩真伪。” 竟还有一份遗诏?众臣心中都颇为疑惑。 许大人年过七旬,曾经亲自教授过裴玄书法,最是清楚他的笔迹。 然而,就在许大人要细细查看时,却是被上官迟一把握住了卷轴,他道:“谢大人,你与许大人一向关系好,这遗诏看或者不看,只怕许大人都会说是真的吧。” 众所周知,许大人亦曾经当做谢长翎的师长,他本就做过裴玄的伴读。 沈明月往下走了两步,将手中的遗诏递给了许大人,“许大人,不如先看看我手中的,是真是假呢?” 无论谢长翎手中那一份遗诏写了什么,只要判定沈明月所拿的是真。那么,自然无人可以再质疑她。 许大人七十多岁的高龄,被人夹在了油锅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拿起遗诏,查阅起来,半晌后,他朝着皇后跪拜道:“此乃,皇帝亲笔。” 一言毕,朝臣们都心中有了算计。 只稍片刻,就齐齐下跪,大呼:“谨遵陛下遗愿。” 唯独谢长翎孤立在人群中,站着不跪。 沈明月大手一挥:“谢大人捏造皇帝遗诏,企图谋反,罪罚当诛。但本宫念在你与皇帝乃手足之交,可以放你一马。来人,暂且将谢大人押下去,严加看管。” 宫中侍卫围了上来,谢长翎怎会束手就擒,他提剑攻了出去,与侍卫大作一团。 群臣纷纷向四周逃散,生怕殃及到自身。 皇后的图谋,他们并非没有猜测,但既有遗诏,又有镇边将军在,他们这些没有兵权之人,怎敢违逆呢? “杀!”突然间,宫门外一身大喝。 陆恒墨领着早就埋伏在外的羽林军冲了进来,五千羽林军人数虽不多,但足以在短时间内控制朝堂,逼迫皇后退位,或者是直接将她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沈明月退到了龙椅后,她朝着上官迟看了一眼。 随后,一旁的太监敲响了金锣,皇宫四周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齐齐出手,无数只羽箭朝着大殿射来,吓得众大臣狼狈逃窜。 其中,更有不少人中箭,倒地不起。 谢长翎不由朝着沈明月望了过去,他心惊不已,这女人竟是打算让朝臣们与她陪葬吗? 大周在短短两年内,轮换了两任皇帝,朝臣之中有撤职灭族的,有贬谪销官的,所剩的可用之才,更是寥寥。 裴玄爱才,即便朝中有人心有不服,他也愿意留下,再做调教。 但沈明月,没有这个耐心,更没有裴玄的皇帝之威,她需要尽快换上自己的人。因而,杀了他们,就是最快的方法了。 谢长翎此时才惊觉,自己竟是入了沈明月的陷阱。她是故意将羽林军放了进来。 如今,就算想明白了,也为时已晚。 陆恒墨带人冲了进来,突然间他从身后扯出了一个人。“皇后娘娘,令妹在此!” 沈昭月被人打晕后,才发觉自己中了圈套。 她一睁眼,对面之人竟是陆恒墨。 陆恒墨看着她,原本他是感激沈昭月的,毕竟她救了陆婉盈。但为了大周,他不得不绑了她。 “陆大人,你为何绑我?”沈昭月镇定了心神,她瞪大着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 陆恒墨的语气中带着歉意:“沈姑娘,抱歉了。” 说完,他塞住了沈昭月的嘴巴,将她双手紧绑后,扔到了马背上。沈昭月,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一张底牌。 毕竟,她是皇后唯一在世的亲妹妹。 沈明月长袖一抬,掌心紧握,喊了一声:“放开她。” 第261章 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 沈昭月被陆恒墨拖到了身前,双手被绑,口中绑了棉布,在听闻皇帝已逝的消息时,她就立刻想明白了姐姐的打算。 她的姐姐或许曾经对裴玄动过真情,但一个将她囚禁关押的男人,如何能得到她的信任与真心?正如沈昭月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远离谢长翎,她与姐姐都不愿意被困居于人下。 何况,是那样的深宫内院饿呢? “唔唔……放开我。”沈昭月扭动着身子,当她站稳后,往后一脚踩在了陆恒墨的脚上。 陆恒墨吃疼了一下,却是手中一个用力,将她双手一扭,让沈昭月痛得皱起了眉头。 谢长翎收回了长剑,退守到了陆恒墨的身旁,他看了一眼沈昭月,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愤恨。 沈明月千方百计的谋算,都只是为了给她这唯一的妹妹寻一个庇护,才将她送去了镇边将军府。谢长翎知晓沈昭月生性多思,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才会故意设计传信,将她诱骗而出。 皇宫大殿内,众朝臣纷纷躲在了最角落的地方,唯恐伤及池鱼。 “皇后娘娘,我等愿奉太子为新帝。但您,须得去皇家佛寺,为先帝祈福。”谢长翎立于人前,说出了他的要求。 然而,沈明月高居堂上,她嘴角勾起了一丝戏讥的笑意,反问道:“谢大人是想自己做摄政王?太子是我亲子,本宫可不放心将他交由你。” 不等谢长翎多说一句话,沈明月朝着妹妹看了一眼,而后直接抬手法令道:“放箭!” 沈昭月是她唯一的妹妹,但此刻她若是退缩了,那么她与沈昭月都没什么好下场。成王败寇,哪怕只是拿命赌一场,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弃。 一声令下,无数只箭矢飞射而出,其中有几只羽箭直直射向了沈昭月。谢长翎顿时神色大惊,用手中长剑为沈昭月解困。 “咻——” 一只羽箭扎进了谢长翎的右胸膛。 沈昭月被他的举动,惊地瞪大了眼睛。“唔唔——” 许是看到了沈明月的绝情,谢长翎苦笑一声,斩断了沈明月手上的麻绳,将她一把推到了大殿一侧。 沈昭月被一旁的太监扶了一把,就在她不知该如何躲藏时,一人突然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离了这场混乱。 “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将军府?”齐恒的语气中,满是责备。他千叮咛,万嘱咐,她竟然还是不听话。 沈昭月匆匆回望了一眼大殿,却是看到谢长翎与陆恒墨各自重伤,倒了下去。她一想到刚才谢长翎护着她,而甘心受伤的样子,竟是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厌恶他,还是感激他。 “姐姐会,杀了他们吗?”沈昭月紧紧拽住了齐恒的衣袖,在心底的某一处,她不愿意他们死。 曾经在广陵发生过的种种浮上心头,她突然想起陆婉盈在送别她时的不舍与牵挂,沈昭月鲜少有朋友,可曾经陆恒墨、陆婉盈都是她的朋友。 至于谢长翎,他虽然看不起她,但也一直护着她了。 齐恒握住了沈昭月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说道:“谋反大罪,自是当诛。” 沈昭月垂眸,“我,我不想他们死。” 齐恒知道,她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刚才谢长翎的舍命相救吧。 当上官卿云带着兵马冲进皇宫后,几乎顷刻之间就掌控了局势,他将所有的羽林军都押了下去。重伤的谢长翎与陆恒墨皆被人抬出了宫,被押往大理寺的暗狱。 沈明月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以及被不小心射杀而亡的十几位大臣的尸首,她大步走到了殿中,左右环顾了一圈,厉声问道:“诸位对陛下的遗诏,可还有异议?” 众朝臣终是明白了,今日这一出,应当是杀鸡儆猴,是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后,今后的太后,展现出来的手段和能力。 “臣,谨遵陛下遗诏。” “臣,恭请太后娘娘上朝。” “臣等,附议。” “……”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沈昭月留宿在了皇宫内,太医为她看诊,以免她中毒或是身上有伤。 将近黄昏之时,沈明月换下了那一身凤袍,只一身素衣来寻沈昭月,她看着眼前还活着的妹妹,对自己白日里的决定倍感懊悔,她拉着沈昭月的手,问了声:“你可怨我?” 沈昭月摇了摇头,她回答着:“若你真因为我,放弃了一切,或许我们都会死。” 沈明月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苦涩,她的好妹妹果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慧,“你不好奇,我为何一定要当这个太后吗?” “为了光儿?”沈昭月想过这个问题,她能得出的答案,只有光儿。裴玄虽然已经将光儿立为了太子,可一个出身不明的皇后,如何能护得住光儿呢?裴玄正值壮年,他往后会有更多的嫔妃,也会有其他的皇子。 正如先帝的五子夺嫡之争,是从一条条的血路中杀出来。 而护着裴洐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没有竞争之时,让他成为大周的皇帝。 然而,沈明月笑着,摇了摇头,她屏退了所有的宫人,拉着沈昭月走到了未央宫后院中,后院是一处红色的高墙,将这所华丽的宫殿团团围住。 “爹娘一生与人为善,可却是因着一次的心善,死在了齐家与皇后的算计中。裴玄以为,我与他有同一个仇人,所以将我视为了他的知己。”沈明月轻笑了一声,诉说着过去的种种,“可他不知道,我最恨的,是他们裴家的皇权。” “是皇权之争,害死了爹娘。”沈明月转过头来,望向了沈明月,“也是皇权,将我们困在了京城,无处可逃。” 沈昭月看着姐姐,她恨过许多人,怪过许多人,但她从未有,或者说是没胆量去责怪这皇权。 可她的姐姐敢。 “即便我是皇后,我又能护着你多久呢?”沈明月的指尖划过了妹妹的脸庞,“齐家没落了,齐恒与你的婚约都不一定能保住。裴玄不喜上官迟在百姓之中的威望,自然会打压上官家,届时谁来庇护你?” “谢长翎对你的心思,我看得出来。他或许是真心爱你,但是姐姐知道,你并不爱他。”沈明月叹了一口气,“裴玄曾与我说过,等过两年,将你许给谢长翎,如此也可以亲上加亲。” 沈昭月愣住了,她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裴玄与谢长翎亲如兄弟,自是会为谢长翎打算,可是从未有人来问过她的意见。 女子的意愿,在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心中,不值一提。 “姐姐,是为了我?”沈昭月指着自己,朝着姐姐问了一声。 “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沈明月望着眼前单纯善良的妹妹,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人人都要争这皇位,为何我不可以呢?” 沈昭月终于是懂了,她的姐姐,有着世间女子都难以比拟的雄心。 “月儿,你可愿意嫁给齐恒?”沈明月再一次问道。 沈昭月静默了一会,她答道:“我不愿。” “我想回淮南。” 第262章 往后,我就做她的干娘了 为先帝守丧的一个月后,太子裴洐光的登基仪式才终于完成了。 太后临朝听政,齐恒受任为太师之职。上官迟重归边疆,掌管十万大军。 沈昭月站在京城的城门外,等着流放西域的囚犯经过。她最终,还是求了情:“姐姐,谢家于我有照养之恩,饶他们一命吧。” “几位官爷,劳烦等一等。”沈昭月穿过了人群,塞了几两银子到官爷的手中。 那押解着囚犯的马车停了下来,不仅沈昭月求了情,新帝裴洐光亦是为谢长翎求了情,无论如何,他也曾唤谢长翎一声干爹。 沈明月看在裴洐光的面子上,终究还是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将两人流放至西域,且终身不得回。西域虽是大周国土,但一向无人管制,民风粗矿,常有暴乱。 为物尽其用,谢长翎将被流放至西域,做一个小小的县丞。 沈昭月将准备好的衣物与包裹递上了囚车,她看到谢长翎已是瘦骨嶙峋,身上的箭上随意包扎着,伤口还未曾痊愈。 “我与姐姐说过了,不会追究谢家之责。只是往后,谢家人再无从仕的可能了。”沈昭月说了一声,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谢长翎接过了包裹,成王败寇,他输了,输得很彻底。同时,他也明白了,他输在何处了呢? 他与裴玄,都输在了对女子的轻视。 “往后,你要如何?”谢长翎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依旧是那样的明媚动人。 沈昭月微微一笑,她道:“自是,去过我的日子了。” 是啊,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去过属于她的自在日子。 这一刻,谢长翎突然释怀了,他“哈哈”一笑,而后眼眸深邃地望向了沈昭月的眼睛,他道了一声:“别忘了我。” 囚车继续往前,谢长翎将身子蜷缩在车笼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了。 陆婉盈在得知陆恒墨的消息后,百里加急赶往了京城,她求着去拜见太后,而后送上了陆家一直藏匿的两座金矿山,以此换陆恒墨一命。 沈昭月与陆婉盈再次相见时,她已经一位母亲了,陆婉盈刚生产完不久,身子羸弱,却是一脸的刚毅,她朝着沈昭月福了福身子,如今两人的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往后,怕是再难相见了。”陆婉盈面露苦涩,陆家最后的底牌没了,往后的日子只怕是更难了。 沈明月用一个死囚将陆恒墨从牢中替换了出来,对外只说他已经死在了牢狱中。只可惜的是,陆恒墨的腿疾犯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对于陆恒墨而言,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如今又跌坐下去罢了。 “难相见,又不是再也不见。”沈昭月握住了陆婉盈的手,她道了一句,“这世间的事情,总有过去的时候。” 送别了往日的友人。沈昭月未曾与姐姐道别,她不想早去皇宫走一遭了,因而只是让乐清华帮忙带了些话,便自行坐船去了。 淮南的街巷,还是那般的热闹与拥挤。 馄饨的香味飘散在空中,沈昭月背着一个包袱,抛出了几个铜板丢在了桌上,朝着店内喊了一声:“店家,来一碗香油小饨馄,再加一碟香醋。” “好勒,马上来!”后厨传来一句嘹亮的女生,一边回话,一边给另一桌的客人送着馄饨。 等到香叶转头看过来时,她整个人一愣,立刻顾不得手里的活计,就朝着沈昭月小跑了过来,还差点撞到了刚吃完起身的客人。 沈昭月见她差点儿摔倒,连忙向前了两步,将她扶住,嘴里责怪道:“莽莽撞撞,若是撞到肚子怎么办?” 香叶一把擦着眼泪,又低头看了下肚子,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好在孩子乖巧,不闹腾,“姑娘回来了,回来就好。” 沈昭月将她稳稳扶住,让她坐下,又怕她情绪太过激动,惊了肚子的孩子,她安慰着:“这次来了,我就不走了。” 香叶一听这话,那眼泪也就不留了。她急急朝着厨房哪儿喊了一声:“牛二哥,牛二哥,今日买卖不做了,收了铺子,我们下馆子去!” 牛二哥拿着大铁勺出来一看,一瞧见沈昭月,就裂开了嘴,他笑呵呵道:“好,我这就收铺子。” 等到几位客人走了,香叶与牛二哥就关了铺门,亲亲热热地拉住沈昭月下了馆子。 香叶想起了之前来寻沈昭月的谢长翎,她又是听闻了京城里早就传来的风声,原是担心的整日整日睡不着,现下终于是松了口气,心底压着的石头也没了。 “只等着姑娘回来,给孩子取名字呢。”香叶握住沈昭月的手,放在了肚皮上。 一个小小的胎动,让沈昭月惊讶不已,她自己是没有做母亲的打算了,但能看见香叶的孩子长大,她亦是欢喜。 “往后,我就做她的干娘了。”沈昭月呵呵一笑。 等到三人一同往小院子走时,沈昭月却是在院子旁停下了脚步。 香叶拉不动她,问了一声:“怎不进去啊?” 沈昭月指了指对门的院子,她道:“喏,我住这儿。” 对门的院子,好几年都没人住了,却是前段时间,突然来了一拨人进进去去,好好收拾了一顿。 香叶不由嘟起了嘴巴,“姑娘是嫌弃我,不愿意跟我住了?” 沈昭月刮了下她的鼻头,“是嫌弃,我啊,最怕孩子吵闹了。” 其实香叶明白,沈昭月以往做梦都想要有个自己的家,一间小院,两处瓦房都够了。 好在,两人从此就是邻居了。 在门口告了别,沈昭月第一次走了这座新院子。 她只是与姐姐说了一声,沈明月就已经为她打算好了一切。路引、房契、新的身份,甚至还有几家淮南的茶铺。 这处院子,是按照沈昭月幼时的屋子改造了一番,她最喜欢的秋千,屋前的石榴树,还有那小小的菜园。 沈昭月坐在秋千上,看着天空的落霞,终于感受到了自由的无尽欢乐。 皇宫内,沈明月同样坐在未央宫的秋千上,她喃喃道:“爹娘想做的事情,只劳烦你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