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爱装圣母,我来教她做人》 第1章 穿书 “姐姐,我知你心疼银子,可灾民们食不果腹,实在可怜,我们身有余钱,便该帮帮他们啊。” 云渠脑中一片眩晕,半晌后才看清眼前景象。 城门外,一个衣裳华贵的貌美姑娘泫然欲泣,身后小厮们正站在摆满银两的桌案前,似乎要给后头衣衫褴褛的灾民们分发银子,却碍于云渠的阻拦不敢动作。 此时灾民们也愤怒地看着云渠,眼睛红得像要杀人一样。 “祝二姑娘菩萨心肠,祝大姑娘却正好相反,竟是个歹毒心肠!” “同为姐妹,一个愿给我们银子买饭吃,一个却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 忽视耳边骂声,云渠捂着心口,疼痛难忍,一股极大的、强烈的不甘之情充斥心口直至脑海。 她赶上了最时髦的穿书热潮。 前脚她还在塌方山路上救残疾小猫,后脚就被砸中,穿来了这里——她刚看过的一本圣母甜文。 女主祝念安为大胤朝太傅庶女,性格单纯,善名远播,后又与太子心意相通,成了太子妃甚至国母后都不忘行善,乃一代贤后。 而她穿的同名祝云渠是女主嫡姐,一个自私自利的草包美人,从来只是善良女主的衬托,还因嫉妒对方做下许多错事,最后声名狼藉不慎失身,废了与太子的婚约,成就女主登上高位。 云渠很喜欢慷慨善良的女主,过目不忘的她甚至将这本书看了不下三遍。 可如今梳理了原主往日记忆,却觉出些不对来。 “姐姐还是不愿么?” 面前祝念安眼神难过,“我们锦衣玉食,他们却面黄肌瘦,我们只需省出部分银钱,便可助他们度过灾年,姐姐你……你若心疼银钱,我将自己月例给你,只望你莫要拦我。” 她话音未落,已经饿了许久的灾民们生怕银钱被截,愤怒之下心态崩了。 方才骂得最狠的一个男人红着眼大喝一声,拿起桌上的剪刀就冲了过来。 “老子半个月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你敢挡路,老子先剁了你!” 几个眨眼间他就到了云渠跟前,抬手就要刺向她侧脸。 “姐姐——” “大姑娘——” 云渠眉头一蹙,抬手牢牢制住他手腕,一个巧劲就卸了剪刀,随后一脚踹在他腰间,将他踢了出去。 男子惨叫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嘴里喷出一大口血。 可顷刻间,他踉跄站起身,竟又朝云渠踢来。 云渠反身一避,右腿迅速扫向他,与此同时拧着他手臂一转,男人被绊倒在地的同时,两条手臂同时脱臼,疼得他惨叫连连,甚至连腿都抬不起来,像案板上的鱼一样用身体蹦跳,滑稽十足。 “姐姐,你……” 祝念安语气不忍,看向云渠的眼里微有谴责:“姐姐自幼习武,身手不比常人,却也不可肆意妄为伤人啊。”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出乎她意料的,印象里跋扈的云渠竟满含歉意地对那男人道着不是,语气愧疚不已。 “我知你并非有意伤我,只是你忽然出手,我不得已才接招,未想竟伤了你。”云渠蹲下身,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下,温声开口,“对不住,我这就为你接上双臂。” 男人使劲摇头:“不……啊啊——” 又是两声惨叫传来,他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云渠语气满含愧意:“今日是我之过,稍后我多拿些银两给你,万望你好生修养。” 男人只能忍痛点头。 祝念安看傻了:“……” 她说的,都是她的词儿啊。 安顿好男人,云渠起身看向她,语气不虞道:“恰逢大旱,百姓为生计逃荒而来,如此可怜,我怎会无动于衷?在妹妹心里,我便是如此无情之人么?” “当然不……” “我拦你为百姓分发银两,非因你慷慨,只因你慷他人之慨。”云渠提醒她道。 圣母可不是这么办事的。 祝念安面色微变:“姐姐你误会了……” “公中银两皆为母亲嫁妆所出,你仗着父亲给的对牌搬空公中,连句禀告都没有,叫母亲药钱难支,我如何能不心急阻拦?你忧心灾民食不果腹,便忍心母亲缠绵病榻无药可医么?”云渠叹了口气。 书中只说善良的女主搬空库房救灾民,却没说这钱是从哪来的,踩着原主母女二人才成就女主之善。 非她瞎了眼看错女主,只因黑心作者不做人。 但问题不大,女主或许是伪圣母,但她云渠是真圣母。 这女主她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现代做多了好事,总有人追着骂她伪善,如今穿来重善重义的古代,想来古人会理解她,也能消受她的善意。 云渠默默捂着心口,方才的痛意已经消失,但胸腔那股不甘郁气却久久不散。 那是原主的情绪,她不愿做踏脚石。 现在,她就是她。 “姐姐,我、我不是……” 面对众人复杂的目光,祝念安自责不已,无措道:“我不知母亲那里竟没了药,又忧心灾民们,一时急乱才——” “不必多言。”云渠温声宽慰,“行善无可厚非,但必要记得慷自己之慨。” 看好了,姐姐只教这一次。 她瞥了祝念安一眼,拿下腰间玉佩递给小厮:“开我库房拿银子,去多买些粮食衣物,此后几日我会在此施粥。” 小厮忙应是,转身小跑回府。 余下人也在她的吩咐下将桌案上的银子都收了起来。 云渠转身面向灾民们,温声说道:“并非我小气不肯给诸位银钱,只是财帛动人心,难免会有见利心起之人浑水摸鱼,也恐借机哄抢,为了大家的利益不受损,只能严加防守,稍后我会在此施粥并分发衣物,诸位若需要尽可来此。” 得体的一番话叫祝念安脸色瞬间通红。 灾民们只想吃饱穿暖,没想那么多,可围观百姓们却眼睛雪亮。 不掌中馈的庶女,搬空父母不知情的公中银钱出来救灾民,还险些叫嫡母连药钱都支不出来……好好的善事做得怪异无比。 听着周围压低的议论声,祝念安心下羞愤的同时,也不由升起些怨怪与委屈。 她是真心想帮助灾民的,只是太过心急没有禀报父母,也没有顾虑到只分发银子的后果,更不是故意叫母亲无药可医,他们为何要这样说她? 好心办错事,便要将她全盘否定么? 眼见着人俱都奔着云渠而去,自己落单孤寂,她眼泪再忍不住,潸然落下,转身就小跑离开。 丫鬟们忙追着她而去。 小厮们还在忙活准备,云渠余光瞥见方才出手的男人走进林子,想了想,对丫鬟交代了一声,也悄悄跟去林子。 她脚步轻盈,一直走到林深处男人才察觉。 见她紧追不放,男人有些紧张:“你想干什么?” 云渠缓缓走近:“方才你说要剁了我,剪刀却只往我脸上使,是受人指使,要毁我脸么?” “没、没有,祝姑娘误会了。” 云渠不赞同道:“生而为人,不可行鬼祟之举。” 见她还在走近,男人眼神一闪,挣扎半晌后,终于心一横,拔出腰间的刀就向她刺来。 “何苦来哉。”云渠轻叹口气。 见男人充耳不闻,她反手夺过刀,借力使力抹了他的脖子,干净又利落,快得不可思议。 男人至死都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并未怪你方才伤我,何苦拿命来还?” 云渠叹了口气,蹲下身为他合上眼睛,语气不忍:“你不愿留在艰苦世间,解脱了也好,下一世,莫要来这残酷世道了。” 说罢,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第2章 逆女,你还敢回来?! 往生咒念完,云渠睁开眼睛。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男人,她眉头微蹙:“本以为在古代能做更多善事,惠及于人,不想来到这里第一件事竟是杀人,真是罪过。” 眼下的真尸体自然是无法回应她的。 原书中也有过这场戏,只是原主顾念父亲与妹妹颜面,从未提起祝念安救灾银两从何而来,只是一味强势拦着后者救灾,落在外人眼里自然是个自私无情的形象。 后来男人便如今日般夺走剪刀向她奔来,原主三脚猫功夫,竟当真与他缠斗片刻才打赢他,最后虽未被毁容,却伤了胳膊,还落得个铁石心肠的名声。 而这男人,却被祝念安以“饱受饥寒,伤人实为被逼无奈”为由说服祝太傅,给了百两银子,放出京城。 此后人人都道祝二姑娘心地善良,菩萨心肠。 云渠本以为这不过是场意外,直到置身其中时才察觉不对。 这人分明就是有意毁她容貌,更像是被人指使而来,而方才他拔刀相向的举动也证实了这点。 并非被逼无奈,而是蓄意伤人。 但如今察觉真相,云渠却没想过留他指证幕后黑手。 她愿意给那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叹了口气,抬手将男人腰间荷包拿了回来,这是方才她为表歉意赔给他的银两。 人死魂销,身外之物再无用处,该留给更需要的人,也算为他积三两福报,好在极乐世界挣个好前程。 “真是对不住。”她语气饱含歉意,“今日我失手杀你,来日必当多行善举,为你积福。” 回去的路好走,她很快就到了施粥棚旁,小厮们已经开始施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丫鬟司墨看到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您孤身一人离开,还不许人跟着,可吓坏奴婢了。” 面对她,云渠眼神温和更甚。 这是原主身边最忠心的丫鬟。 “放心,以后不会了。” 她不是原主那三脚猫功夫,在现代时与拳王交手都不曾落下风,诚然有奇门遁甲与轻功的古代不可小觑,但对付一个下盘不稳的男人还算轻松。 不过这古代的各种功法也该练起来了。 交代司墨去跑腿后,她便开始为灾民们分发衣物。 大胤民风颇开放,即便未出阁女子也能不受约束在外行走,云渠很满意这点。 以后她若行善,也不会被规矩束缚。 而往来百姓们见她如此,也无不拍手赞许。 “这祝二姑娘真是难得的善心人,怪道连太子殿下都称赞有加呢。” 听到这话的一个灾民忙道:“这是祝大姑娘。” “祝大姑娘?” “自是祝大姑娘,要说菩萨心肠,还得是祝大姑娘呢,不止给我们吃饱穿暖,还难得将我们放在心上,为我们万般着想!” 见路人一脸惊讶,灾民便说起方才经过。 什么祝二姑娘慷他人之慨,为行善不顾嫡母无钱买药,什么祝太傅府公中银两皆为夫人嫁妆所出,而祝太傅本人的俸禄家产不见踪影……类似的祝府各种小道消息由此渐渐在京城开始流传。 这边,云渠终于忙完,交代管事为灾民们安置好住处后,便带着丫鬟小厮们回府。 马车上,她略回忆了一番祝家概况。 京城都道祝太傅夫妻情深,后院除嫡出子女外只有两个庶女,可事实却是祝太傅宠妾灭妻,专宠邓姨娘,即便后者青楼出身也从不介意,连带着她所出的祝念安都成了心尖尖,宠爱风头甚至压过了原主这个嫡长女。 而他唯一的嫡长子祝子丰,原主的亲哥哥,单有嗓门没有眼睛,小脑光滑一片,对母亲妹妹屡屡不耐,反捧着庶妹高坐云端,是个与祝太傅一脉相承的恶毒蠢货。 原主天真单纯,对父爱与兄长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正被利用打压,恶名满身,以此衬托祝念安的真善美。 活脱脱的对照组。 不过现下祝子丰还在外地游学,预计回到战场还需三天,今日回去需要面对的只有一个祝太傅。 回府时已近黄昏。 夕阳的映照下,古色古香的庭院仿佛泛着柔光一般,瞧来静谧而美好。 云渠循着记忆,先往正院走去。 古代规矩严明,回家该先给双亲请安。 到了正院,祝母身边的安嬷嬷正在外头候着,见云渠回来忙迎上前来行礼:“大姑娘安。” “嬷嬷不必多礼。”云渠扶她起身。 安嬷嬷顺势行于她身侧,低声开口:“二姑娘哭着回府,在老爷回来后便去了前院请安,不知说了什么,老爷勃然大怒,与二姑娘一同来了正院,如今正在里头候着。” 云渠轻轻点头。 祝太傅只听一面之词,祝母病中消息不通,否则也不至于叫祝念安搬空了库房还毫无察觉。 一会儿可有的闹了。 很快到了正房,她前脚进门,随后脚边便重重摔来一个茶盏,大抵因摔的人力道过重,一块碎片骤然飞起,险些划伤云渠右手。 “逆女,你还敢回来?!”一道威严沉着的声音响起。 云渠温声回道:“父亲来此不正是要见女儿,女儿若不回来,岂非叫父亲空等一场?” 闻言,祝太傅还未说话,祝念安便柔柔开口:“姐姐,父亲是关心你,你怎可这样与父亲说话?”说罢,她向上首屈膝一礼,“姐姐想是今日气盛,并非有意忤逆父亲,万望父亲莫怪。” “安姐儿你不必为她遮掩求情,为父还不知她是个什么跋扈性情么?”祝太傅冷哼一声,“逆女,还不跪下?!” 云渠一动不动,抬头看向上首这对中年夫妻。 祝太傅年过不惑,已蓄起胡须,但五官相当不错,依稀能瞧见年轻时的风采。 而祝母脸上犹带病容,皮肤五官却都相当白皙精致,是个风韵犹存的大美人。 此时,前者面带怒意,后者虽精神不济,却忧心地看着她。 第3章 你开了自己库房,那公中银子呢? “妹妹此举着实不妥。” 云渠选择性忽视祝太傅的话,对祝念安严厉说道:“你今日私自搬空公中银两也就罢了,母亲风寒未愈,你竟还带父亲来扰她歇息,委实不懂事了些。” 祝念安微顿,眼中渐渐浮上泪光:“姐姐误会我了,我今日挪用公中银两的确不对,但瞧着灾民实在可怜,行事才没了方寸,父亲也并非是我请来,只因咱们都担心你行事莽撞,这才来了正院,想叫母亲规劝着你些啊。” 说罢,她眼泪悄然落下,察觉后连忙转身拭去。 见云渠欲开口,祝太傅眉头一皱,怒斥出声:“混账!!” “分明是你行事无状,还要责怒于你妹妹不成?!你妹妹善心可嘉,不过支了些银两救人,你却见不得她好,屡屡阻挠,还在外人面前说道是非,给她没脸……我祝青璋一世清名,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冷心恶毒的女儿?!” 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他毫不留情地怒斥。 祝母眉头紧蹙。 祝念安也担忧地看着云渠,想为她说情,却不知从何说起。 “……冷心恶毒?”云渠轻轻重复,“父亲便如此看我?” “你自幼如何行事作风,我都看在眼里,何处冤枉了你?!”祝太傅冷笑一声,“毫无孝悌之心,更无爱民之德,自今日起,你便去祠堂跪着,不许进食,何时知道错了何时出来!” “老爷……”祝母脸色一变。 “我意已决,谁求情都无用!” 祝太傅拂袖甩开祝母的手,起身便准备离开。 祝念安见状,忙安抚祝母:“母亲莫要担忧,姐姐行事无状,为免日后给家里招祸,到底需约束着些,父亲也是为姐姐好,您——”她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的一幕险些叫她失声,“父亲?!” 门边,云渠右手紧紧捏着祝太傅的肩,左手制住他的手臂,转眼就强行扶着脸色铁青的后者脚步怪异地往上首走来。 祝念安下意识退后一步。 被迫又坐回了原位,祝太傅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逆女尔敢?!!” 他眼神阴沉如墨,若非此刻还被掣肘,云渠毫不怀疑他会立刻跳起反击。 “父亲无端冤枉,却不肯容我解释一句,女儿实在伤心不已。” 云渠一脸受伤:“我只想叫父亲听我一句解释啊。” “姐姐若觉冤枉,直言便是,何苦仗着身手桎梏父亲?”祝念安回过神来,忙走去祝太傅身边,为他轻捶着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怨责,“姐姐也太胡闹了些。” 祝母也不赞同地看着云渠。 云渠面色不变,柔柔开口:“父亲不愿听我解释,我心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先给父亲道个不是。” 祝太傅脸色难看,想说什么,云渠却已为自己辩解起来:“妹妹一向良善,若说救济灾民本无不对,问题只在行事太过,她搬空了今年最后的公中银两,莫说后头咱们府中如何支撑,只今日母亲的药钱都险些支不出来,还是安嬷嬷拿了母亲嫁妆银子才没断了药,今日母亲虽无事,可此事若传出去,只恐妹妹要蒙上谋害嫡母的污名了。” 祝念安脸色微变,这才反应过来,眼底划过一丝懊恼。 祝太傅声音却依旧冷硬:“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此事,家事如何能放在台面上给人看笑话?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 “女儿再三阻拦,妹妹却一意孤行,我不能叫她背上谋害嫡母的名声,只能不得已出此下策。”云渠语气自责,“事后我便开了自己库房救济灾民,也好挽回些咱们祝府与妹妹的名声。” 祝太傅忽地觉出不对,问她:“你开了自己库房,那公中银子呢?” “妹妹都搬出来了,岂有拿回之理?”云渠声音温柔,“女儿拿去买衣物了,灾民们衣衫褴褛,该多为他们考虑些。” 祝太傅脸色陡然变得精彩。 云渠怕他误会,忙解释道:“父亲放心,女儿库里余下的银子尽数都补去了母亲库房中,补足今日支出,不会叫母亲白白破费的。” “……” 被当面挑破公中钱财为祝母嫁妆,祝太傅脸色更沉。 “你这孩子,母亲还能要你的钱不成?”祝母语气欣慰,“你有救人之心,母亲只有高兴的。” 云渠不赞同道:“救人为女儿一人所为,自该女儿自己一力承担,哪有叫母亲担了后果的道理?” 这深明大义的一番话叫祝母极是快慰,那边的父女俩脸色却有些挂不住。 “够了!” 祝太傅斥道:“你言行无状、未曾禀报便私自出府一事我不与你计较,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妹妹一事,却不能轻轻揭过。” “父亲,姐姐也并非有意,我……我没关系的。”祝念安低低开口,“到底我们一家和睦才最重要。” “妹妹果然大度。” 云渠截了祝太傅话头,上前握住祝念安的手,感激一笑:“我今日急乱之下挑明事实,叫你清名有损,幸而妹妹不计较,我总算安心了。” 祝念安手下微紧,却始终再说不出第二句“没关系”。 此时云渠已单方面跳过这茬,对上首两人道:“今日在外险些受伤,女儿深感身手不足,决意自明日起与外祖父一起习武,外祖父也已同意。” 祝太傅下意识皱眉:“姑娘家习武成何体统?!” 三脚猫功夫就已将他制得不能动弹,叫她学成还得了? 祝母则有人情味多了,忙急乱地拉过她打量:“受伤了?哪里伤了?何人伤的你?” 云渠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母亲放心,我只是险些受伤,并无大碍,伤我之人也并非有意,我不怪他。” 闻言,祝母神色震惊。 “你……不怪他?” “那人饱受饥寒,伤人实为被逼无奈,我怎能怪他?”云渠眼里的柔光几乎能照亮整个屋子。 祝母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倒是祝太傅有些阴阳怪气:“难得你竟肯学你妹妹这般宽容胸怀。” 云渠一笑:“我们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在身,便更该宽容体恤他人,处世之道,与人为善才是准则。” 听到这话,祝念安也张了张嘴,却头一回词穷了。 换做从前,这也该是她的词。 祝太傅被堵得心口直疼,一通闹腾的最后,这桩事却不了了之,说好的惩戒也没了下文。 饶是祝念安觉得心里不得劲,也改变不了云渠并未受罚的事实。 只因后者提起的外祖父乃当朝镇北侯,大胤战功赫赫的老将军,虽如今卸了兵权,可他在朝中的声望与人脉却不弱,连当今正元帝都礼让三分。 祝太傅如今的位高权重,一半因他有真本事,一半因老岳父提携。 朝野内外目光睽睽,在镇北侯府无错前,他对镇北侯都只有敬重再三的份儿,所以轻松就被云渠堵上了嘴。 祝母恋爱脑愿为丈夫遮掩那是她的事,从前的祝云渠渴望父爱,被PUA傻了愿意无辜受罚也是她的事,但云渠却觉得不该灌输给家人可以随意拿捏旁人的认知,以免日后出门无状引来灾祸。 虽然父亲妹妹似乎都对她感情不深,她却也不愿以纵容为名害了他们。 第4章 日行一善 翌日,云渠一大早就起了身。 她坐在梳妆桌前,一边任司墨为她梳妆,一边打量着镜里的自己。 容貌与她现代时一般无二,只是原主尚才十六,这张脸瞧来比二十二岁的现代云渠更稚嫩些,饶是如此,她也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 不过自祝念安懂事起,原主跋扈自私的性格便与这张脸一样出名了。 刚梳妆完,司棋便进来禀报道:“姑娘,昨夜老爷开了自己私库,补足了今年的公中银两。” “只是今年?”司墨撇嘴道,“是了,待夫人身子大好,明年所需银两她自会贴补。” 旁人只道祝太傅府治家严明,哪能想到偌大府邸,竟连公中银两都是每年靠夫人贴补呢。 就连府中铺子庄子,竟都是捏在前院人手里的。 云渠叹道:“时下近冬,妹妹昨日挪走了年底最后的银两,若无贴补,府中难以为继,想来是昨日我直接补了母亲库房的举动刺痛父亲敏感的心,他开不了口叫病中的母亲再拿钱,这才开了自己私库。” “难得见老爷如此大方呢。”司墨阴阳怪气。 云渠道:“父亲素来大方。” 祝太傅与吝啬是半点不搭边的,只是他本性爱利,却又总做出淡泊名利的模样,早年被蒙骗的祝母便因心疼他而包揽太过,生生给惯出个一毛不拔。 而他的一毛不拔也分人,对祝念安与其生母邓姨娘可大方得很。 就连公中对牌,他甚至都能给了祝念安,任她支取。 “不知等老爷发现外头人尽皆知祝府上下皆赖夫人贴补时,会是如何模样。”司墨有些幸灾乐祸。 司棋也很期待。 想来祝念安告状只是避重就轻,只瞧昨日祝太傅若知此事已传出去,断不会如此轻轻揭过。 想到这里,司棋忙道:“姑娘快去镇北侯府吧,老爷随时都会知晓外头传言,若留在府中,只恐要受重罚。” “我本就是要去侯府的,只是……”云渠话中含着担忧,“只是外头流言父亲早晚会知,要如何为他挽回名声才最要紧。” 司棋:“……啊?” 云渠想了想,道:“外头攻讦于他,无非是拿捏母亲贴补府里这点,若母亲不贴补,父亲拿自己俸禄养家,谁能说出个不是来?” “可母亲爱父亲至深,必然不愿为难父亲,若如此……便只能劳外祖母出马劝阻母亲了。”说到这里,她蹙起眉头,“为了父亲清名不损,我竟要去麻烦老人,真是罪过。” “但没法子,为人子女,孝为第一,我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外人攻讦辱骂呢。” 司棋与司墨也眼睁睁看着她喃喃自语,心里下意识觉得她们家姑娘真孝顺真善良。 可慢慢回过味儿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这样搞,老爷当真会高兴么? 司墨怎么想就怎么说了:“从前府中一切皆有夫人操心,里里外外开支不小,如今骤然要老爷自己出钱,只恐他要不满。” 关键就算出了钱,这名声也只能算挽回,到底是要蒙上一层吃软饭的灰,贻笑大方。 云渠不赞同地看着她:“你怎能如此看父亲,男子顶天立地,怎会为身外之物纠缠?” “……”司墨无语,“可老爷就是这样的人没错啊。” 他们下人看得才最清楚,只是从前碍于主子不开窍,说不得罢了。 “是又如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总要给他改过的机会。”云渠道。 “可老爷……”咽下狗改不了吃屎的话,她含蓄道,“只恐本性难移。” “我们该相信父亲。”云渠温声道,“纵然他从前心安理得享受母亲贴补之举上不得台面,但我相信在外祖母劝阻后,他必能诚心改过。” “……” 司墨只能默默点头。 叫镇北侯夫人去劝阻……祝太傅敢不改么? 就前者那暴脾气,但凡出山必是声势浩荡,叫此事闹得更大。 大胤律法里明晃晃一条不得谋占主母嫁妆,虽然他们府里是夫人乐意,可政敌却不见得会放过良机,就算最后能脱罪,只怕祝太傅也要成为笑柄了,日后面对同僚甚至政敌都要平白矮三分。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云渠究竟是在帮爹还是在坑爹。 梳妆妥当后,云渠略用了几口早膳就去给祝母请安,不过后者因昨日闹的那一出,精神不济还未醒来。 离开正院时,云渠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安嬷嬷:“母亲体弱,这是我求良医开的方子,嬷嬷可叫太医看过后斟酌用之。” 她从小一路跳级,穿书前刚从医学院毕业,作为医学界小有名气的天才后生,治个体虚之症还是不在话下的。 昨日她曾隐晦探过祝母的脉,后者算是常年积郁成疾,她便琢磨着开了个方子。 暂时不能一举根除,但长期温养着,总于寿数无碍,身体也能比现在好很多,不至于见风就寒。 至于心理上的病……还得她慢慢疏导了。 母亲安康的愿望甚至在不做垫脚石之前,可见原主心意。 云渠自是要为她达成心愿的。 安嬷嬷恭敬接过药方:“姑娘孝心可嘉,夫人醒来必定欣慰不已。” 云渠笑着颔首。 镇北侯府离得不远,她在马车上看会儿书的功夫就到了。 马车径直驶进府内二门处才停下,司墨扶着云渠下车。 云渠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只觉不愧是侯门勋贵,府邸宽敞大气,同时又不失精致华丽,连往来下人们都个个规矩,行动间带着训练有素的熟稔。 而祝府华贵有余,却到底失了三分底蕴。 她循着记忆,往正院走去。 “云渠表妹。” 一道温润声音从后响起。 云渠转过头,正瞧见一个身姿玉立的俊逸男子徐徐走来。 这是镇北侯府公子陆川,云渠名义上的表哥。 镇北侯夫妻情深,膝下只一儿一女,长子早年间战死沙场,彼时甚至尚未成婚,镇北侯夫妻闻讯沉痛不已,只能择了旁支子过继,为长子延续香火。 而看到他,云渠也忽地想起原书中的一段剧情。 此时陆川已经走至近前。 云渠屈身一礼:“表哥安好。” “表妹安好。”陆川拱手一礼,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表妹今日来给祖父祖母请安么?” “多日不见外祖父外祖母,该给他二位来请个安。”云渠笑回道,“不过日后表哥许要日日看到我了,昨日我已与外祖父禀明,往后随他一起练功。” 闻言,陆川表情微顿,转瞬若无其事道:“可是为昨日在城外遇袭一事忧心?” “表哥也听说了?往日我三脚猫功夫不觉难堪,直到落于险境才知武功可贵,竟有种书到用时方恨少之感慨。” 陆川含笑回道:“女子德行为先,武功反在其次,表妹既要效仿念安表妹行善之举,便该一心为之,有时两者并行,反而皆不如愿。” “多谢表哥提醒,云渠必当全力以赴,不落人后。” 陆川眉头微皱一瞬,随即点头:“便恭祝表妹心想事成。” 云渠颔首。 两人略聊几句,陆川告辞离开。 云渠深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往正院走去。 原书中,陆川也是个戏份不少的男配,此人心机深沉,演技极好,即便心里将祝念安当白月光也能不露声色,对待祝云渠这个“欺压白月光”的恶毒女配也从未有冷脸慢待,只是偶尔说话格外膈应人罢了。 而他将祝念安放在心上的原因,却只是镇北侯教导严厉,只将他当继承侯府的工具而非亲孙,远不及祝念安的一块点心暖人心脾。 可口口声声说着侯门严苛的他,面对到手的人脉权势却接的毫不手软。 后期镇北侯府被他尽数接手后,第一件事就是扶祝念安坐上太子妃之位。 回过神来,云渠目露深思,声音低不可闻:“既觉侯门严苛喘不过气,不如叫真正的继承人来承受?” 她那英年早逝的舅舅并非没有子嗣,只是如今尚未认祖归宗罢了,原剧情中那人等到陆川继承侯府后才被认回,不忿之下反被陆川斗倒,最终死于非命。 可若他现在回来,既可顺利继承侯府,又能助陆川解脱。 他们都有了光明的未来。 想到这里,云渠终于露出笑容。 “日行一善,该当如此……” 第5章 助父亲成为顶天立地的大男子 到了正院,无需人通传,云渠直接进了里间。 “呦,可算记得我老婆子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 云渠一进门就看到了软榻上的镇北侯夫人,她年近六十,因早年曾上战场之故,脸上犹带风霜,但五官尚可窥见明丽,性子也极有趣。 “云渠日夜思念外祖母,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呢。”云渠含笑行礼,但膝还没弯就被拉着坐在了软榻上。 “算你有良心。”镇北侯夫人点了点她额头,随口道,“遇见陆川那小子了?他脑子有病,渠姐儿莫要沾染他。” 云渠笑着应下。 镇北侯夫人的眼睛比镇北侯可好使多了,只不过因陆川并无劣迹,只是说话偶尔不讨喜,她这才容下了这个名义上的孙子。 两人略聊几句后,镇北侯夫人说起正事:“我且问你,祝府上下当真由你母亲贴补而过?” “不瞒外祖母,的确如此,此事确为父亲之过。”云渠叹了口气,“今日云渠来寻您,也是想请您去劝劝母亲,好叫她拿住嫁妆。” 方才她经过外头,听了几耳朵。 祝念安沽名钓誉之名已隐隐传开,祝太傅往日大公无私的名声也已经开始蒙灰,他侵占夫人嫁妆一事更已被少数人认准为事实……政敌只怕是不能放过良机的。 大胤律法又不是摆设。 也不知今日的他,能不能安然走出金銮殿。 思及此,云渠更觉得自己该挽救父亲名誉,叫他免受律法惩戒。 而镇北侯夫人闻言却一顿,眯眼看她:“渠姐儿眼睁睁看你母亲贴补府中多年,如何一朝开窍,要为她着想了?” 云渠面色不变:“往日无作为,只因府中未闹出大事来,母亲又嘱咐我瞒着您,可如今事已传开,外人皆在看笑话,云渠只能求外祖母劝阻母亲。” “你一向敬重你父,如何肯与他作对?” “正因云渠敬重父亲,这才苦心为他奔走,只为叫他免受外人攻讦轻看之苦。”云渠蹙眉开口,“大胤以觊觎妻子嫁妆为耻,更有严明律法在上,若父亲可改过,以俸禄养家,必能免受律法惩戒,扭转名声,母亲也会更高兴。” “是么?” “自是如此,云渠只是想助父亲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此外绝无私心。”她眼神真诚柔和,就差指天发誓了。 “……” 镇北侯夫人认真打量着她,半晌无言。 她好像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为祝太傅好。 既然如此……那成全她一片孝心又如何? 少顷,她悠悠说道:“渠姐儿既开了口,外祖母便随你走这一趟。” 云渠展开笑颜:“多谢外祖母。” 镇北侯夫人也笑了笑,对身边嬷嬷道:“去请三叔公及诸位族老。” “是。” 嬷嬷领命下去。 “外祖母这是……” 镇北侯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父亲安然受你母亲嫁妆是事实,如今外头人还不知如何非议,我们需请族老见证,以还你父亲清白才是啊。” 云渠恍然:“外祖母高见。” 可惜祝太傅寒门出身,族中长辈早年皆避让断交,老母亲更远在老家凉州,不然该一并请来见证才是。 “我们渠姐儿真是孝顺又心善。”镇北侯夫人含着笑意,拉着她手温声道,“叫外祖母想想,该如何奖励你才好呢?” “此为云渠分内之事,不可要外祖母赏。” “乖孩子就该赏。”镇北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开口,“便赏渠姐儿些铺子庄子玩吧,如何?” 云渠一愣神的功夫,镇北侯夫人已从丫鬟手中拿过单子递给她。 云渠打眼一瞧,上头尽数是京城上佳地段的铺子,还有百亩良田、三个京郊庄子与外地不少铺子,收成都是极好的,普通官宦人家只怕都一次性拿不出这样豪的赏赐。 “渠姐儿不喜欢?” 云渠收回视线,如实道:“这太贵重了,外祖母的东西合该自己留着,晚辈怎能要您贴补。” “既知道是贴补,先前大手笔救济灾民时怎得就不知给自己留着些?”镇北侯夫人嗔她一眼。 云渠一笑:“灾民可怜,早已食不果腹,那毕竟是一条条生命,我自己丰衣足食,有余力时自该帮着他们些。” 镇北侯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往日只当你孩子心性,难当大任,未想长大了竟成这般无私模样。”她眼神有一瞬恍惚,“如此也好,敢为民先,方不负我陆氏风骨。” “从前云渠活得自我,未能看到民生疾苦,直到昨日去城外看到衣衫褴褛的灾民,方才知竟还有人落魄至此,心有感触之下,便帮了他们几分,只望可挽救他们于困苦。” “你做的很对。”镇北侯夫人赞许地看着她,“朝廷不作为,我们却不可无动于衷。” 云渠没接这大实话。 有些话镇北侯夫人说得,她却说不得。 灾民昨日忽然出现在京城外,伪善如女主一得到消息都直接搬库房去救人了,偏偏朝廷却半点动静也无。 而如镇北侯这般心有百姓的,昨夜便都出城去查旱灾详情了。 镇北侯夫人也未多言,只将单子塞进她手里:“长者赐,不可辞,不过一些小玩意儿,你接着就是。” 云渠双手接过,轻轻点头:“多谢外祖母。” 镇北侯夫人出身皇商之家,富可敌国,这点东西在她看来,还真不值一提。 祝母能那样大手笔的养着一大家子奢侈成风,也皆赖于外家底气。 不过云渠私心里琢磨着,她得快点想办法做生意赚钱了,没有自己行善,反倒叫家人兜底的道理,只瞧方才镇北侯夫人早有准备的模样,怕是在得知她库房没了一半时就准备好贴补了。 长辈疼爱,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受着。 且日后再有人需要帮助,她若身无长物,身边金银皆赖长辈赐予,到底失了诚意。 两人略聊了会儿,镇北侯夫人便叫云渠先一步回去祝府了。 她毕竟是祝太傅的女儿,子言父过,到底要损了名声。 云渠离开后不久,族老们便相继到了,对于今日来的目的,他们心里也门儿清,外头传言已起,镇北侯夫人这时候请他们来,只能是去祝家给祝母撑腰的。 陆氏枝繁叶茂却同气连枝,他们自不会推辞。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祝府去了。 第6章 禁卫军奉旨查案 云渠回去时,已有侯府的人声势浩大地去往祝府通报。 她坐在马车里,一路听着外头小厮们在同路边好奇的百姓们“解释”。 “是呢,咱们镇北侯夫人要去祝府算账,便特命我等先去传话。” “祝太傅欺人太甚,竟仗着我们家姑奶奶不通俗事,算计她嫁妆私产来养祝府一大家子,连姨娘庶女一应花销都是我们侯府出钱,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族老们也来了,姑奶奶受辱,咱们陆氏自要为她讨回公道的!” 小厮们你一言我一语,成功叫祝太傅名扬京城。 云渠细细听了会儿外头百姓的唾弃声,不由道:“百姓们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一路过来,一路百姓皆毫不意外,都没见着个消息不灵通的,即便早有传播,未免也过快了些,要知道祝太傅自己都没还收到消息呢。 司棋意会,立即下车查探。 她动作很快,云渠刚回祝府,她便回来了。 “姑娘,老爷花用夫人嫁妆一事,现今外头无人不知。” 云渠垂下眼眸:“今晨间还只是小范围传播,现下竟就已人尽皆知,想来是哪位出手了。” 至于究竟是哪位……祝太傅政敌虽少,但恰好有那么两个身在高位的。 真是为毫无准备的他担心啊。 “姑娘,我们现下该如何?”司棋问道。 “外祖母很快就到,我们便在此迎她吧。” “是。” 镇北侯夫人来的很快,不过一盏茶功夫,一行人就已浩浩荡荡到了府外,连带着不少好奇的百姓也远远跟在了后头,窃窃私语。 见云渠静静站在门内,司棋还是提醒了一句:“为防外人议论猜疑,姑娘不好露于人前。” 云渠轻轻点头。 她们说话间,镇北侯夫人及族老们已经下了马车,往府内走来。 祝府的侍卫们不敢拦侯府的人,只能迅速跑去正院禀报。 而正当镇北侯夫人一脚迈入门之时,外头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一队气势凛然的禁卫军正策马疾速而来,所经之处风尘远扬,凛冽的肃然杀意无端令人胆寒不已。 百姓们不由悄悄后退了些。 眨眼间,禁卫军已行至祝府门前,勒马惊起一阵尘土。 为首一人银枪铠甲,俊美无双,黑沉如墨的一双眼径直看来时,叫人只觉如坠深渊,不敢凝视。 被他眼神扫过的人皆低头避开,唯有镇北侯夫人目不斜视。 那人利落下马,几步走来镇北侯夫人面前,微一拱手:“禁卫军奉旨查案,夫人可先回避。” 冷冽的声音嚣张至极。 而他话音落下,未等镇北侯夫人表态,后头的禁卫军就已动作起来,直入祝府,一位陆氏族老险些被他们撞倒。 如此张狂作风叫族老们眉头一阵紧皱。 镇北侯夫人偏头看了一眼,问道:“太傅府前,不知世子所办何案?” “无可奉告。” 镇北侯夫人笑意不变,微微颔首。 云渠站在门内,抬眸间正看到这人进门,薄凉冰冷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转瞬间就步入府内。 晋王世子,穆庭。 原书中的大反派,铁面无情,杀人如麻,是朝野皆骂的佞臣乱党,上敢御前斩公主,下敢当街杀百姓,其名可止小儿夜啼,有大胤活阎王之称,二十有二便高居禁卫军统领一职,深受当今正元帝信重。 饶是原书中祝念安与太子的主角光环不小,大反派也硬生生从他们手中撬走大胤一半江山,与男女主分而治之。 见穆庭往正院走去,云渠眉头一蹙,也跟着他进去。 禁卫军这时候来祝府查案,只能是侵占嫁妆一事被祝太傅政敌发难,正元帝下令彻查了。 见禁卫军们或往账房而去,或集结祝府下人们问话,云渠快步跟着穆庭,一边叫司棋安抚府中人。 到了正院门前,穆庭脚步依旧不停,云渠道:“世子且慢。” 穆庭顿住脚步,微微偏头。 “世子有疑,臣女尽可解惑,只母亲风寒未愈,若贸然惊扰——” “我可斟酌言辞。”穆庭淡声打断她。 云渠见安嬷嬷已扶着面色如常的祝母进了正厅,便没再开口。 这时得了消息的祝念安也匆匆赶来了:“慢着——” 穆庭脚步不停。 祝念安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快步跟着他欲进去,可下一瞬,一柄长枪赫然横在她脖颈。 一缕发丝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祝念安脸色瞬间惨白。 “……姑娘,我、我们在外头候着便好。”丫鬟颤声劝她。 祝念安勉强点头。 穆庭头也不回地收起长枪,大步走进正厅。 禁卫军都在外审查,厅门外无人把守,可正院数十人,却无一人敢靠近半步。 院外动乱不止,院内却气氛诡异,落针可闻。 半晌后,祝念安腿一软,若非被丫鬟及时扶住,势必要跌倒在地。 她怔怔看着地上自己那一缕发丝,脸上迟迟没有血色。 云渠瞥了她一眼,思忖着要不要安慰安慰。 大反派铁面无情,软硬不吃,女主光环但凡对他有半分效果,也不至于跟男主一起缩在那一半江山后头走剧情了。 不过在她思忖之际,穆庭就已经出来了。 祝念安抿了抿唇,鼓足勇气上前,柔声问道:“不知世子审查可有结果?” “无可奉告。” “世子既来此查案,想来必是我祝府家事,我作为祝家人也无权得知么?” 祝念安话未说完,就被丫鬟急急扯着衣袖,恨不能直接堵住她的嘴。 这么会说,不要命了?! 晋王世子连公主都敢杀,太傅庶女又算什么!! 祝念安纹丝不动,袖中双手紧攥,却依旧昂首挺胸。 而穆庭听到此言,也成功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后者身姿挺直,目无惧色地与他对视。 片刻后,穆庭唇角微勾:“祝府家事闹上金銮殿,正因祝二姑娘菩萨心肠,仗义疏财,我若是你,只怕是没脸问出此言的。” “你——” 祝念安脸色难堪,可目光触及对方冷漠的眼神与手中凛冽长枪,喉头蓦然一哽。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觉得穆庭真的敢杀了她。 想起方才冰冷锋利的长枪抵在脖间的触觉,她面无异色,袖中双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穆庭也无意逗留,很快大步离开。 如来时一样,禁卫军离开亦迅疾如风。 第7章 祝母嫁妆易主 禁卫军离开后,镇北侯夫人这才来了正院。 云渠随她一起进了屋子。 祝念安站在原地难堪了好一会儿,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咬了咬唇,还是跟着一起进去了。 祝母今日脸色红润许多,精神头也足了些,此时正坐在桌前,见镇北侯夫人进门,忙起身行礼。 “得了。”镇北侯夫人按着她坐下,“同我还讲什么虚礼。” “不知母亲来府,女儿竟未能远迎,实在不孝。”祝母有些自责。 镇北侯府倒是提前通知过,可通知的多是百姓,于祝府不过走个过场,缠绵病榻的祝母刚得到消息,禁卫军就已经上门了。 “你这身子,好生养着我就谢天谢地了。”镇北侯夫人毫不客气。 “女儿知晓。”告过罪后,祝母这才满怀忧心地问道,“母亲,禁卫军贸然上门,可是老爷出了何事?” 镇北侯夫人并未回答,反而问她:“晋王世子都同你说了什么?” 祝母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道:“他问我府中这些年花用从何而来,有无人威逼利诱我付出,又问老爷可知此事。” “你如何回?” “府中拮据,老爷纵然官拜一品,那点俸禄却连应酬往来都不够,产业所出也尽数添补了去,我心疼他,自愿承担养家重任,叫他无后顾之忧,老爷知晓此事,更感念我多年付出,并无人威逼利诱于我。”祝母眼神柔和,显然乐在其中。 镇北侯夫人胸膛起伏略快了些。 云渠见状,忙抬手给她顺气。 “母亲,那晋王世子可有再说什么?”祝念安忍不住问道。 “并未。”祝母语气温柔地赞道,“此事若换做旁人知晓,只恐要觉老爷吝啬,这晋王世子倒是个难得的君子,不议人长短是非。” “……” 她可真单纯。 云渠在心里想着。 谁家好人议是非会在本尊面前议? 镇北侯夫人则冷笑一声:“他是不是君子未可知,但外头只恐要长舌遍地了。” “母亲此言何意?” “祝太傅多年俸禄不见踪影,府中开支皆赖夫人嫁妆贴补,此事已人尽皆知。”云渠向她解释。 祝母脸色一变,很快就联想到了方才之事:“禁卫军上门,难不成是有人告到御前,诬陷老爷侵占我嫁妆不成?” “你倒是不蠢。”镇北侯夫人讽道。 祝母急忙拉着她道:“母亲,我方才已向晋王世子禀明事实,此事皆系我自愿,与老爷无关,当今可能秉公处理?” “慎言!”镇北侯夫人斥道。 见祝母急切担忧,她又叹了口气:“你且放心,我今日来此,便是为你解决此事。” “母亲如何说,女儿如何做。”祝母立即表态。 “说来也容易。”镇北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外头皆传女婿花用你嫁妆,枉为人夫,我们只需为他正名便是。” “那如何正名?” “你停了嫁妆贴补,叫他以俸禄养家。” 祝母有些迟疑:“可是……” “人言可畏,难道你要看着女婿声名狼藉?”镇北侯夫人厉声开口。 “不是,我当然不会。”祝母忙道,“我只是担心夫君囊中羞涩……” “一品太傅,养不起家才是笑话!”镇北侯夫人打断她,“你且先将嫁妆给渠姐儿保管,对外只道疼女而赐,止住流言,等风声过去,你再心疼男人不迟!” 祝母想通关窍,眉头松开:“母亲妙计,女儿这就照做。” 镇北侯夫人这才觉得心口没那么堵了。 祝母动作很快,当下就叫安嬷嬷去拿账本对牌与库房钥匙,请各处掌柜进府见新主子。 这时祝念安轻声道:“可嫁妆是母亲的,若因外祖母几句话随意交付,传去旁人耳中,只恐要揣测外祖母与母亲感情无继,反倒影响咱们一家和乐。” 闻言,祝母一笑:“既是一家人,又怎会为旁人几句揣测影响感情?安姐儿多虑了。” “母亲说的自是在理。”祝念安柔声开口,“咱们只做样子给外人看便是,倒无需母亲当真交付嫁妆,没有儿女强要母亲钱财的道理,姐姐如此孝顺之人,若厚颜接您全数身家,也恐要被人诟病。” 云渠偏头看她一眼。 祝念安眼神关怀而忧虑,似乎是真心为祝母与云渠着想。 祝母则随口回道:“母女一体,钱财在谁手里都无妨,长者之赐,你姐姐若不受,反而要叫人诟病。” 祝念安眼神微暗。 云渠屈膝谢赏:“母亲信重,女儿必不负你厚望,好生为您打理产业。” 祝母展眉一笑,拉过她温声开口:“你过得欢喜最重要,不必如何费神打理。” “母亲万贯家财给我保管,总不能还给您时成了寸田尺宅。”云渠说了句玩笑话。 “你这孩子……”祝母摇头失笑,“钱财远不及你之重,莫说只是保管,即便你要母亲全数身家性命,母亲也没有不舍的,不必因此叫自己忙累太过,本末倒置。” 她语气慈爱亲昵,直观感受到她真心与疼爱的云渠也心下动容。 她是个孤儿,幼时也曾被领养过三次,却无一人能如祝母般叫她感受到毫无杂质的母爱。 原主那样不甘怨愤于做踏脚石,母亲安康的愿望仍稳稳居先,可见其母女感情。 祝母或许恋爱脑晚期,又单纯到有些蠢,可她对儿女的疼爱当真毫不掺水,甚至远在自己利益安危之前。 原书中原主刚死,祝太傅便迫不及待要将祝念安记为嫡女,祝母头一回提起长剑,将他捅了个半死,自己则一口气没上来,竟就那样去了。 这样好的母亲,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正在云渠心里感叹之际,祝念安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母亲爱女之心当真令人羡慕,只是您未免偏心得紧。” 第8章 恋爱脑,但也妈宝 闻言,祝母抬头看她,眼神犹疑中带着纠结。 她对庶女虽算不错,但也就只能不错了。 祝念安若因此得寸进尺,她该如何拒绝呢? “母亲误会了,女儿视您如亲母,却不敢奢求你亦视我为亲女,更不敢妄想不属于我的东西。”祝念安眼神低落,转瞬间又恢复笑容,眨了眨眼,“方才我只是想起大哥,他亦为您亲子,您给姐姐如此疼爱,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听到她担心的是这个,祝母松了口气,也笑了:“你大哥又要科举又要习武,平日里已经很累了,哪能再担起打理产业的担子呢,姑娘家执掌中馈是正理,自该交由你姐姐来。” 祝念安还想说什么,一直作壁上观的镇北侯夫人却已赞同道:“你说的极是,男人家家的,不该给太多银钱,否则还不知便宜了哪家野狐狸呢。” 祝念安脸色一白,抬头小心打量了镇北侯夫人一眼。 后者似乎只是随口之言,并非指桑骂槐说她母女。 祝母则失笑道:“母亲多虑了,丰哥儿最是知礼懂事,可不会乱来什么。” “那自是最好。”镇北侯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祖孙三代聊了会儿,祝母各铺子的管事便进府了。 云渠去前院厅堂训诫几句,认了个脸熟后,就在族老们的见证下顺利接过所有账本对牌,成了祝母产业的实际话事人。 祝念安不知是何想法,也跟着去了。 只是在看到云渠的丫鬟们手中捧着的丰厚产业时,笑容勉强极了。 回正院后,镇北侯夫人则又添了把火,对祝母道:“你身子素来虚弱,该好生将养,管家这等劳累之事便一力交由渠姐儿吧,十六的大姑娘该学着为母分忧了。” 祝母是无条件相信亲娘的,闻言立即就点了头。 云渠也上道开口:“母亲从前教导女儿不敢忘,定当一力管好家宅,叫您无忧。” 见状,祝母欣慰不已,又不放心地叮嘱:“你有此心便好,若有拿不准的,只管来寻母亲。” 云渠含笑应是。 见祝念安眼神担忧,她温声道:“妹妹不必忧心,我随母亲学了三年中馈,管个家宅不在话下,纵有应接不暇之处,总有安嬷嬷帮衬。” 安嬷嬷笑着屈膝。 祝念安强笑点头:“姐姐已有章程,自是好的。”说话间,她暗暗轻抚心口。 她自认是为姐姐高兴的,只是不知为何,心却直直落了下去。 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 镇北侯夫人并未在祝府停留多久,在薅光祝母所有身家权利后,留下了四个嬷嬷便准备离开。 精通医术的嬷嬷留在祝母身边,为她调养身子,另两个则做了府外管事,帮着云渠打理祝母产业。 她此举无非是不再信任姓祝的,甚至云渠觉得若非侯府强行受收回祝母嫁妆太难看,镇北侯夫人或许都不会交由她保管。 留下嬷嬷,也无非是防着她,防着祝府。 她对她疼爱是真,防备亦真。 但云渠并不如何失落。 一个百般为自己孩子谋算的母亲,并没有错。 “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镇北侯夫人顿住脚步,微微偏头,“下朝后,叫女婿来见我。” 几人彼此心知侵占嫁妆一事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禁卫军上门审查过后,以祝太傅的地位,只怕连大理寺的门都摸不着边就能囫囵出来。 祝母点头应是,当下就吩咐小厮去宫门口守着,叫祝太傅不必回家,直接去侯府拜见岳母。 镇北侯夫人满意离开。 云渠偏头问祝母:“母亲爱重父亲,难道不担心外祖母为难他吗?” 闻言,祝母笑意温柔:“不必担心,你外祖母亦爱重母亲,爱屋及乌,定会对你父亲百般礼待。” 云渠点了点头。 恋爱脑,但也妈宝,蛮不错的。 陪祝母说了会儿话后,云渠便告退了。 城外还有灾民等着她去施粥呢。 不过她刚离开正院,就听身后声音响起:“姐姐如此坑害父亲,究竟意欲何为?” 云渠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祝念安盈盈欲泣,声音饱含不解与怨怪:“姐姐记恨父亲更喜欢我,我将父亲让给你就是,何苦将家事公之于众,叫父亲饱受攻讦猜疑,惹祸上身呢?” “我何时坑害父亲?” “禁卫军俱已上门,晋王世子直言祝府家事闹上金銮殿,想来必是姐姐昨日在外那番话传了出去,叫父亲清名有损,大胤律法严明,此事已被有心人利用,姐姐还要假作不知么?” 祝念安再天真也知道这事在金銮殿上或许过得去,可在京城、甚至大胤却未必。 文人清流,太子良师,有了这样大的污点,仕途再难得进。 “晋王世子不也说了,父亲有今日,皆赖妹妹菩萨心肠,仗义疏财啊。”云渠微微笑了笑,“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若意外道明事实也算错,那我无话可说。” 她敢发誓,昨日说出那番话时,她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无一丝杂念的,希望女主能改过向善,以身渡人。 而请镇北侯夫人来府劝阻祝母,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无一丝杂念的,想助祝太傅重新做人。 要说坏心思,她是半点没有的。 或许因她态度坦荡,祝念安一时竟失言。 她深深注视了云渠良久,才道:“姐姐似变了些许。” 云渠眼含柔光,缓缓回道:“从前我懵懂无知却声名狼藉,而妹妹巧舌如簧得尽人心,人总不能一条路走到黑。” 她并未压着声音,这话想来能传去该传的人耳朵里。 她与原主性格截然不同,但十六岁的姑娘性格不定也不奇怪,原主渴望父爱,渴望得到兄长的认同,为此愿效仿更受宠的祝念安更不奇怪。 祝母了解原主,她会相信这个说辞。 祝念安也信了,看她的眼神微有怜悯:“人活一世,做自己方不负此生,若东施效颦,得不偿失也未可知。” 云渠含笑点头:“妹妹瞧着便是。” 睁眼瞧着,谁才是真圣母。 云渠坐马车出府去城外,祝念安不知为何,也叫下头备了马车跟上。 到了地方,灾民们看到云渠,皆欢声迎接。 “祝大姑娘来了!” “快,快给菩萨磕头!” 云渠忙扶起一个带着孩子下跪的妇人,劝道:“我不过举手之劳,受不得大娘如此大礼,更当不得菩萨之名。” “受得,您受得。” 那稚童脆生道:“菩萨救苦救难,祝姑娘也救人无数,给我们吃饱穿暖,您就是菩萨!” 云渠失笑,拉着他说了会儿话。 再抬头时,那边祝念安已经卸下手镯戒指,准备随小厮们一起施粥了。 第9章 老爷敢动姑娘半根手指头么? 先前分发银两时女主站得颇远,只吩咐丫鬟小厮们做,现在却能放下身段一起施粥,可见人都是在成长的。 云渠欣慰地看着她。 司墨颇有不忿:“衣食都是姑娘您出的钱,二姑娘倒会捡现成的便宜,脸皮忒厚!” “此后夫人不会贴补府中,她那点私库都要留着自己花用了,若不舍得出钱养灾民,便只能来蹭咱们姑娘善名,好叫自己名声回转。”司棋笑了笑,看向那边,“不过只怕晚了。” 司墨心下不解。 不过下一瞬,就见不远处接过粥的老人连声道谢:“多谢祝大姑娘,您真是好人啊。” 祝念安笑容滞了一瞬。 她身边丫鬟忙道:“老伯认错了,这是我们祝二姑娘。” “祝二姑娘?” 老伯眼神不好,也未细看,只道:“那烦劳二姑娘为老朽转达谢意,若非祝大姑娘出钱给我们吃饱穿暖,给我们屋子住,我们一家都要冻死饿死,她是老朽一家的大恩人啊——” 老伯还在道谢,身边的灾民们也七嘴八舌跟着说了起来,张口闭口都是祝大姑娘菩萨心肠。 祝念安脸色僵得不能再僵,还要强笑着点头应下。 “痛快!” 司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心情舒畅后,她也帮着去做事了。 云渠走去粥棚,正见受不住的祝念安转身欲走。 祝念安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施几碗粥竟手脚酸疼,我实在无能,姐姐可会瞧不上我?” “怎会?”云渠声音温柔,“我愿为灾民尽心是我甘愿,并不会强求你一同如此,你有选择是走是留的自由。” “……姐姐宽宏,是念安狭隘了。” 云渠含笑点头,转身施粥。 祝念安站在原地了好半晌,最终还是不甘心名声就止于此,选择留下一起施粥。 只是在听了许久“多谢祝大姑娘”的声音后,她脸上的假笑到底落了下来,抬手抵住心口。 那里又沉又闷,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般。 可姐姐得百姓如此称颂感激,她该为她高兴才是啊。 云渠并未在意她的心理活动,只一心一意施粥。 直到忙完,她才看到角落里那堆数量可观的粮食,征询的目光转向管事。 管事回道:“今日有不少官老爷府邸拉了粮食衣物送来,还有三十车运出城送往北边,应是沿路救济灾民去了。” “三十车?”云渠眼含惊讶,“京城竟有如此济世为怀之人。” “何学士秉性忠良,乐善好施。”管事回道。 云渠若有所思地点头。 长阳郡大旱,灾民逃难至此,朝廷早前拨了款后就再视而不见,也只那有些良心的能动几分恻隐之心。 寻常送上几车走个过场,这善名就能稳稳扣在头上,未想竟有人还真心念着灾民,愿倾囊相助。 这位何学士满怀赤忱,确是个可结交之人。 这古代她真是来对了。 “今日施粥完毕,姐姐,我们可要回府?”祝念安走到她身边,轻声问着。 云渠点头:“那便回吧。” 祝念安隐隐松了口气,微动了动自己早已酸软的双手,回头想对灾民们说些什么,却见后者却俱都跑去同云渠道别了。 一人众星捧月,一人形单影只。 从前的景象一如现今,只是角色却对调了。 她站在原地,攥紧双手,半晌后才转身上了马车。 回府时已过正午,两人正遇上同样回府的祝太傅。 “父亲安。” 云渠福身行礼。 祝念安则盈盈上前,走到祝太傅面前软声开口:“父亲今日怎回得这样晚,可用过午膳了?” 祝太傅并未回答,只神色阴沉地盯着云渠,周身气势暴怒,似乎下一瞬就要撕了她一样。 云渠起身抬头,看向他的眼神微有担忧:“今日金銮殿与府中都不太平,幸而父亲安好,女儿总算解忧。” 闻言,祝太傅额角青筋却差点跳断,一双眼如毒蛇般死死盯着她,银牙险些咬碎才堪堪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云渠神色坦然而真诚地回视。 院中气氛一时凝滞,周遭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将头埋得极低。 良久后,祝太傅咬紧牙关,闭上眼睛,似在平息怒气。 最后,他冷冷看了云渠一眼,拂袖离开。 他走后,院中下人们极其明显地松了口气。 到底是位高权重的一品太傅,气场全开时一般人当真受不住。 只有祝念安眼眸微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妹妹是在疑惑父亲为何半句也未曾斥责于我么?”云渠轻声问道。 祝念安回过神来,蹙眉回道:“姐姐闹出这般大事,父亲动怒是必然,今日可躲过,明日却未必,不若姐姐自行领罚,好叫父亲怒气消减,你也可少受些苦。” “不劳妹妹挂心。” 祝念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云渠的眼里饱含怜悯与不忍。 她离开后,司墨小声问道:“二姑娘那是什么眼神?觉得咱们姑娘必会受老爷责罚不成?” 司棋回道:“往日里咱们姑娘受过的无辜责罚还少么?那时老爷尚且不听姑娘分辨,如今他丢了这样大的脸,仕途都险些毁了,只怕掐死姑娘的心都有了。” “那要让二姑娘失望了。”司墨挑眉一笑,“有咱们老夫人出面,老爷敢动姑娘半根手指头么?” 早朝完后在镇北侯府待到晌午过后才回,这样长的时间,镇北侯夫人显然不会是只与女婿谈心去的。 云渠止了两人的话头,转身先往正院请安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方才祝念安是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第10章 城北林间发现了一具男尸 云渠是翌日才知道金銮殿上祝太傅被发难的始末。 “是左都御史率先参了老爷侵占夫人嫁妆。”司棋道,“据闻老爷当下就懵了,一念之差就失去了最佳辩驳时机,被左都御史一通抢白,加之他拿出了老爷为邓姨娘母女花用大量银钱的证据,直指他宠妾灭妻,闹得百官皆惊。” 司墨疑惑道:“左都御史如何能拿到这些证据?” 云渠缓缓解释:“邓姨娘行事张扬,在外也有三两好友,父亲对她一贯大方,她若口风不紧,被人查到并不奇怪。” 更别说查她的还是最擅长深挖人黑历史的左都御史。 那真是一查一个准。 “姑娘说的正是。”司棋笑道。 “那当时老爷如何反应?” “老爷百口莫辩。” 云渠点头:“以父亲所居位置,势必要尽快查明事实的,无怪昨日禁卫军来得那样快。” “后来呢?” “晋王世子查明事实后立刻进宫回禀,还了老爷清白,但他花用夫人嫁妆一事人尽皆知,被御史台痛斥枉为人夫,乃天下文人之耻,此外宠妾灭妻一事,虽有老爷巧舌如簧,加之夫人在晋王世子面前周旋,但杜学士与御史台当庭弹劾,态度坚决,当今申斥过后,罚了老爷半年俸禄。” 祝太傅毕生两大政敌——左都御史,杜学士。 “未免轻轻揭过。”司墨叹道。 司棋看了一眼云渠,斟酌道:“老爷毕竟是姑娘父亲,即便看在太子的面上,当今也不会申斥太过。” 是了,云渠与太子还有着婚约。 十五年前镇北侯世子宁死灭敌,震慑南疆燕国不敢来犯,使得朝野动容,百姓皆悲,因着镇北侯府后继无人,除去追封外,正元帝便将更多的恩典给了云渠,为尚在襁褓的她与太子定下婚约,以安抚镇北侯府,也安抚人心。 从原书剧情来看,正元帝对云渠这个未来儿媳还是满意的,他是原书中少有的反对女主祝念安上位之人,也是前期男女主感情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在他看来,云渠外家忠烈满门也卸了兵权,父亲官居一品声名显赫,出身样貌俱都一等一,还天然自带武将好感,可为太子收拢人心,因此在后者闹着要退婚时将祝念安好一通申斥,叫她一度饱受冷眼嘲讽,最后还是以善名才堪堪立住。 若非原主后来失身又离世,镇北侯府被陆川掌控,全力支持祝念安,正元帝绝不会同意叫一个生母不堪的太傅庶女配自己元后嫡出的好大儿。 而对此,云渠只柔声开口:“能为父亲遮风挡雨,是我之幸。” 司棋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说她孝顺吧,她玩命给亲爹挖坑添堵。 说她不孝顺吧,她又玩命给亲爹洗刷污名,遮风挡雨。 ……很难评。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进来禀报道:“姑娘,侯爷昨夜回府了,方才遣人来请您过府练功。” 云渠点头应下,在去正院请安后,略用了几口早膳就去了镇北侯府。 侯府前院管事一看到她就迎上前来,笑着恭维:“侯爷才叫下头人去请姑娘,您便过府来了,可见孝心有加,咱们侯爷夫人有福啊!” “晚辈分内之事,不敢如何居功。”云渠温声回道。 “同为晚辈,可姑娘您做得就比旁人出色,那就是孝心了!”管事意有所指。 云渠含笑不语。 “姑娘这边请。”管事引着她往演武场去,“夫人着人吩咐过,待您练功完毕后再去正院请安。” 云渠点头。 很快到了演武场,远远便瞧见中央头发银白的镇北侯正提起长枪,练得虎虎生风,劲道十足。 云渠下意识顿住脚步,看得目不转睛。 现代各种格斗技巧她都了然于心,可十八般武艺却只精通刀剑,眼下有了这样好的一个观摩机会,她自不能放过。 镇北侯已年过六十,但大抵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瞧着十分硬朗,眼神锐利无比,是能时刻上马杀敌的最佳状态。 饶是云渠自诩年轻又身手过人,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赢花甲之年的老祖父。 正在她入神之际,一把长剑却径直朝她面门飞来。 云渠下意识抬手接过。 挑了长剑的镇北侯并未给她多少反应时间,立即扬起长枪就朝她攻来。 云渠不敢分神,一边提剑抵挡,一边身形一转,迅速步上演武场,与他一来一往交起了手。 原主虽三脚猫功夫,好在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她提剑没有丝毫吃力,与镇北侯也打了个有来有往,但终究不敌战场老将,一念之差间被寻到破绽,手腕被重重一击,长剑落地,而长枪也抵在了她脖颈间。 云渠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外祖父好身手,云渠远远不及。” 镇北侯收回长枪,中气十足地开口:“多日不见,渠姐儿身手似有进益,可是前日被吓怕了?” “那时险些被伤,云渠的确被吓着了,故这几日练功不敢懈怠,只望有自保之力。” 镇北侯冷哼一声,将长枪递给身边侍卫,微含鄙视地开口:“贪生怕死,枉负我陆氏家风!” “人性如此,怕死并不可耻。”云渠温声道。 “如此之怕,你竟还肯放过伤你之人?” “他心生误会,只为饱腹生存之下动手,情有可原。” 镇北侯动作顿住,咬着后槽牙,半晌才糟心道:“悉心养你成人,我陆氏雷厉风行的作风半点不沾,姓祝的那副扭捏伪善姿态倒学了个十成十!”他看向云渠的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云渠正欲回话,余光却瞥见陆川正踱步而来。 “祖父安。” 走至近前,他拱手行礼。 云渠也对他福身。 “祖父深夜回府,一早却又来演武场教授表妹,只恐伤身,不若回去再歇息半日,表妹想来并不急在一时。”他语气关心。 “老头子我年纪虽大,却还没虚弱到如此地步。”镇北侯最听不得人说自己体弱,皱眉开口,“你小子别来这套,我自个身子自个知道!” 陆川有些无奈,只能点头应是。 “管家说你一早就出府了?”镇北侯一边拿帕子擦着额间的汗,一边问道。 “天香阁今日新上的海棠糕,祖母念叨了好些时日,孙儿便早起了半个时辰,去为祖母买来。”陆川回道。 闻言,镇北侯目露欣慰:“你是个有孝心的。” “为人晚辈,孙儿自该将长辈放于心上。” 说完,陆川话题一转:“不过孙儿回府时,似闻城北林间发现了一具男尸。” “男尸?” “正是。”顿了顿,陆川看了云渠一眼,“且这男尸,似乎正是前几日在城外伤过云渠表妹的男人。” 第11章 一个成熟的女主,该学会独立行走 闻言,镇北侯一顿。 “顺天府如何说?” “孙儿不知,回府时正见顺天府衙役往城外赶去。” “叫他们忙去吧。”镇北侯随口道,“与咱们毫不相干的事儿,哪就值当你特地提一嘴。” “若当真是不相干之人也就罢了,只恐此事牵连到云渠表妹。”陆川微微皱眉,眼中微含担忧,“毕竟当日她与那人起过冲突,挟私报复的名头也可扣在她头上。” “嗐——”镇北侯一摆手,“渠姐儿那小破胆儿和三脚猫功夫打得过谁,杀人一说实在荒谬,川哥儿你多虑了。” “姑娘家闺誉重要,孙儿以为,我们虽不能明着助顺天府查案,但可多做防范,以免叫人趁势栽赃表妹。” 闻言,云渠轻轻笑了笑。 陆川只怕认定她就是凶手,与其说是防着人趁势栽赃,不如说是防着她趁机抹除证据。 镇北侯却大手一挥:“清者自清,何须如此!那人也就胜在死的早,否则仅凭他敢当众刺杀我渠姐儿,叫他以命赔命都不为过!” 镇北侯心怀百姓,却并不只心怀百姓。 在云渠无过的前提下,他护犊子胜过护百姓。 且即便真有证据,那男人行凶在先,仅凭云渠顶着的未来太子妃的名头,那男人只赔自己一条命都是轻的。 见他态度坚决,陆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最终却只道:“祖父说的是。” “咦?” 这时,云渠惊讶地看着陆川腰间:“这玉佩好生眼熟,我在妹妹那里也见到过,瞧这做工与质地皆不是凡品,原与表哥的是一对么?” 陆川身形僵硬一瞬,淡声开口:“念安表妹那块玉佩的确为我所赠,那时她偶然看到,爱不释手,我便随手相赠,与我腰间此玉相似不假,却并非一对。” “原是如此,倒是我误会了。”云渠向他道了句不是。 “无妨,幸得表妹提醒,我方想起库中有块冰花芙蓉红玉佩,正衬表妹,稍后叫人送于你。” 云渠含笑道谢:“多谢表哥割爱。” 陆川微微颔首。 略聊了会儿后,他便以读书为由告退,转身离开。 镇北侯皱起眉头,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暗含打量:“川哥儿已经十九,从前总以潜心读书为由拒绝定亲,不知他是否已有了心上人。” “少年慕艾,总难忍心动。”云渠轻声回道。 她当然没见过祝念安那块玉佩,只是循着原书中的剧情诈了陆川一把,将他那点心思引出来。 祝念安自诩拿陆川当哥哥,当然不会将后者送的那暗示意味极浓的玉佩露于人前,引起误会。 不过想起方才知晓祝念安肯叫云渠看到玉佩时,陆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神采…… 他或许要更感动了。 “少年慕艾,却难免有失分寸体统!”镇北侯沉下脸色。 一个正常的岳父很难对女婿的庶女生出好感。 这也是陆川始终不敢将自己心思露于人前的原因。 嘴上说着侯门令人窒息,身体却很诚实的一点都不敢行差踏错,生怕没了继承权。 “郎才女貌,谁能不心动呢。”云渠又叹了口气,“如今府中没了母亲贴补,妹妹若处处拮据,表哥只会更心疼呢。” 镇北侯瞬间清醒,立即招来管事吩咐道:“看紧了那小子的库房,除去他自己平日的笔墨会友开支,每多出一笔,都立刻来禀报本侯!” 管事一头雾水地点头:“是。” 虽然他不理解,但侯爷让盯,那就盯。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云渠轻轻叹了口气。 穿来没多久,好事没做几件,净撺掇老人盯着各方库房了。 可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用镇北侯府的钱财养女主善名的道理。 现在祝母的贴补断了,陆川的接济断了,接下来再断了便宜大哥的经济来源,祝太傅再大方也不会任由祝念安挥霍自己的俸禄私产给外人。 如此一来,她总该明白点什么了。 一个成熟的女主,该学会独立行走。 “别瞎琢磨了!”镇北侯瞪了她一眼,“老头子还没死,能叫不相干的人入我镇北侯府大门不成?!” 云渠笑盈盈回:“外祖父疼爱母亲与云渠,自不会如此。” 更别说祝念安想入的也不是镇北侯府。 “过来练功!” 云渠应了一声,随他走上演武场。 因着有前世与原主的底子在,倒无需从扎马步开始,她便一边练习轻功要诀,一边央着镇北侯学起了长枪。 “手抬高些,腿踢出去……” “速度太慢,出手要快!” 镇北侯一套枪法下来,云渠因过目不忘学了个彻底,但力道动作难免有不足之处,不过经镇北侯指正后,她很快就通晓要领,学了个有模有样,还能举一反三。 “好!”镇北侯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从前只知你根骨不错,未想你这丫头还有如此悟性,倒是我小瞧了你!” “从前我心思不在这上头,学了个三脚猫,自不比如今一心专注的成果。”云渠含笑解释。 “如今开始也不晚,只望你莫要懈怠!”镇北侯面色严肃,生怕云渠又如从前一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外祖父放心,云渠必然日日勤学苦练,不负您教导。” “好!”镇北侯笑容满面,拍了拍她的肩,“这才是我陆平寇的孙女!” 话音未落,他已经手脚齐动,向云渠面门攻来。 云渠立即闪身避过,空手与他过起了招。 没了刀枪在手,她反而更得心应手,她没有用自己熟悉的搏斗技巧,而是拆解刚学到的枪法,迅速改编,以拳为枪,攻势十足,竟与镇北侯打了个有来有往。 镇北侯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出手也愈发凌厉三分。 他到底身手与经验更足,云渠也没有要将前世各种拳法招式拿出来的意思,仅凭着刚学到的拳法与身体素质支撑,因此在一炷香后,渐渐不敌。 “防备过甚,只会束手束脚!”一拳击去云渠面门,离鼻尖只咫尺之遥。 “顾头不顾尾,破绽太明显!”一个闪身后,云渠后腰被踹中,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身体平衡。 “花招杂式,于真正交手时只是负累!”云渠一拳过后迅速一脚扫去,却被对方闪身迅速移去自己身后,她下意识向后踢去,却晚了一步。 右腿被重重一击,无法抑制地单膝跪地,膝盖与地板相撞,发出沉闷声响。 与此同时,一个手刀抵在了她脖间。 第12章 舅舅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外祖父好身手。”身体被击中的地方疼得厉害,云渠眼睛却亮极了。 “你藏拙了。”镇北侯收回手,定声开口。 “云渠只想偷师,却并不想被对手偷。” “刁滑!”镇北侯嗤笑一声,扶她起身,“也可见你这些年从未放弃习武,甚至偷他人之师成才,该赞!” 云渠但笑不语。 若她拿出前世的各种经验技巧,全力以赴,镇北侯未必能在她手上讨到多少便宜。 但这不是祝云渠该有的身手。 她也很期待有朝一日,能不藏锋芒地、酣畅淋漓地与镇北侯打上一场。 而此时,镇北侯看向她的眼中也真正带上了欣赏,又暗含一丝惋惜。 他倒无所谓内孙外孙,只要是他血脉后人,他一样疼爱,也期望着能后继有人,只是祝子丰立不起来,陆川更专注科举,好不容易云渠开了窍,这世道却不容女子站起来。 到底可惜。 “疼不疼?”他声音难得带了些慈和,“稍后去正院,叫你外祖母给你上些药,我方才使了八成力道,只恐要伤了你。” 云渠点头应下,解释道:“能成大事者,必忍常人之不能忍,这点疼不算什么。” 镇北侯闻言,动作极其明显地顿了一瞬,也沉默了半晌。 “当初你舅舅也是如此说。”他叹息一声,眼中浮上些怀念之色。 云渠垂下眼眸。 “莫怪祖父严苛。”镇北侯叹道,“你有天赋,若潜心习武,假以时日身手定不在我之下,你大哥武不就,川哥儿又志在科举……陆氏子嗣凋零,只如今的你,有了几分咱们陆氏后人的风采,我实在见才心起。” 面前的老人须发花白,纵然精神矍铄,眼中的沧桑与悲伤却藏都藏不住。 丧子之痛难捱,不知这十五年他是如何过来的。 “外祖父可曾想过,舅舅还有血脉流落在外?”云渠忽地开口。 镇北侯身形一震,旋即斥道:“无凭无据,你一个晚辈怎可妄议长辈身前事?损他清名!” “外祖父莫急,云渠也是曾听蔺副将说起,舅舅当年似乎与一南疆女子情投意合?”云渠慢声开口,“今日只当咱们祖孙俩闲聊,云渠敬慕舅舅,也想多了解了解他。” 镇北侯也没真生气,见她提起,便顺势说起当年:“我曾驻守南疆十年,你舅舅与母亲也随我在南疆长大,他与那女子偶然相识,但也算幼时的情分了,后来我卸兵权回京,未想燕国趁势作乱,战乱再起,你舅舅临危受命,亲上战场,他曾留下亲笔信,若平安归来,便风光迎娶那女子,若不幸殒命,便拜托我与你外祖母安置好她,后来果真……那成了他的绝笔信,那女子也烈性得很,竟就随他去了……” “如此的确令人惋惜。” 镇北侯沉沉叹息。 云渠问道:“听蔺副将之言,那女子是跳崖赴死?” “正是……当时我与你外祖母曾派人去南疆,想带她回京安置,最终却只得到一副残缺不全的尸骨……”大抵是被勾起心里最沉痛的记忆,镇北侯眼中水光频频,银白的胡须颤颤巍巍,此时此刻才有了些年迈老人的愁苦。 云渠心中不忍,扶着他道:“不知外祖父可曾听说过,有些长在山里的人,因熟悉地形的缘故,即便掉下高山也未必殒命。” 闻言,镇北侯身体一僵,眼神恍惚过后却瞬间凌厉,死死盯着云渠,周身气势也猛然为之一变。 云渠面色不变:“那女子生于南疆长于南疆,想在悬崖之下活下来不难,外祖父见过的那具残缺不全的尸骨……当真是她的尸骨吗?” 镇北侯定定看着她:“摔下悬崖面目全非是常理,你未有旁的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敢断言那女子没死?” “外祖父可信梦?” “梦?” 云渠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舅舅满身是血的出现在我面前,叫我转告外祖父,希望自己所爱能余生安好,自己的儿子能承欢二老膝下,叫二老晚年有依,叫自己的儿子继承父业。” 她话音未落,镇北侯双手就颤了一瞬。 “一个梦,代表不了什么。” “舅舅说,外祖父虽曾阻拦他与那女子相爱,但他并不怪你,且他与那女子已有夫妻之实,她跳崖时,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云渠紧紧盯着镇北侯双眼,一字一句说道,“因察觉舅舅死因有异,她便想假死脱身,为他保全最后一丝血脉。” 不出所料的,镇北侯双手颤抖起来,声音罕见的带着沙哑:“我曾棒打鸳鸯一事,连你外祖母都不知……” 云渠垂下眼眸。 此事原书中提过一句,幸而她记住了。 但镇北侯世子死因有异一事是她猜的,镇北侯对此却毫不意外…… “你说的是真的?”镇北侯紧紧攥住她手腕,银白的发须衬得他眼眶更红,“那女子当真有了你舅舅的骨肉?” 看着仿佛背脊都仿佛佝偻下来的老人,云渠蓦然有些心酸。 若非她初来乍到没有人手势力,她不会选择在这时候揭开真相,叫老人含着忐忑的期待与未知的结果去等。 “我做的梦里,舅舅是如此说的。” “好,好……”镇北侯不曾问起为何儿子不托梦给他们夫妻,下意识就信了她的话。 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不会如此轻易就被蒙骗,大抵是他自己心中也抱着期待吧。 他看着云渠,缓缓说道:“祝青璋人面兽心,本侯唯恐幼女孙辈遭受不测,特予你两队亲卫,望你护你母亲安康,护你至亲无忧。” 云渠声音轻缓而坚定:“外祖父若信我,我便能护他们无忧。” 镇北侯拍了拍她的肩,沉沉叹道:“此事……你知我知。” “是。” 两人从演武场离开后,镇北侯便将亲卫给了她,此外私下还给了她三十死士。 死士极难培养,即便对镇北侯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三十人也很大手笔了。 云渠自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她与镇北侯的想法不谋而合。 镇北侯世子怎么死的都还存疑,这时候动作过大只会更引人注目,若幕后之人还盯着镇北侯府,也只会徒增事端,给那母子俩引来杀身之祸也未可知。 而现下祝太傅侵占祝母嫁妆与宠妾灭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正吸引了所有人注意,镇北侯夫妻爱女无人不知,借此给了云渠亲卫,也只会被当做防祝太傅的。 而云渠要做什么,正能借着闺阁姑娘的身份掩人耳目。 第13章 长阳贪污案 镇北侯大抵是大喜大悲伤了神,叫云渠去正院陪镇北侯夫人,自己在前院歇息了。 镇北侯夫人看到云渠身上的打斗痕迹时,眼里闪过浓浓的心疼。 “多少年了,还是这臭德行!”她接过嬷嬷手中的药,小心地为云渠上了起来。 云渠笑道:“外祖父说他是见才心起。” “他啊,见到个好苗子就恨不得往死里操练。”她语气似有嗔怪,“你幼时就被他断定天资绝佳,却总疏于练功,如今你一朝想通,他可不会放过你。” “云渠乐意之至。” “就是欠揍!”镇北侯夫人轻拍了拍她手臂。 云渠笑了笑,转而问起旁的:“对了,外祖父出城调查旱情,不知如何?” “你方才没问他?” “我一来外祖父就与我交起了手,还没来得及问他。” “武痴!”镇北侯夫人评断一句,继而叹道,“长阳郡大旱,离京城尚有五日车程,他快马出门不到两日,却将沿途看了个遍……灾民们饱受饥寒,只能一路往京城而来,先前城外的竟只在少数,更多的还没到京城就被沿路拦下,更有甚者被下了大狱……” “长阳郡大旱,户部的拨款虽不多,保灾民温饱却足矣,万不会叫他们沦落至此,除非那灾银没落到百姓身上。”云渠缓缓道,“可若长阳郡官吏贪墨赈灾银两,又如何能放任灾民一路北上,直往京城?” 镇北侯夫人放下茶杯,冷笑道:“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云渠端详了她片刻,忽地问道:“外祖父可找到了解决法子?亦或拿捏了什么把柄?” 镇北侯夫人惊讶地看着她:“你如何知晓?” “外祖父护了大胤百姓近三十年,外祖母亦是忧国忧民之人,怎会对灾民之难冷眼旁观?” “你倒是机灵。”镇北侯夫人笑了笑,如实道,“长阳郡下属安河县丞宁死而来,身上带着长阳上下官员的贪污证据,你外祖父昨夜到京,连夜送去了左都御史府。” “原是如此。”云渠点头。 这就对上了。 原书中就是左都御史挑破长阳贪污案,由此叫太子找到机会,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上去,进一步掌握了地方实权。 想来今日的金銮殿又不能消停了。 云渠陪镇北侯夫人聊了会儿,用过午膳后便想告辞回府。 “回去挨骂?”镇北侯夫人瞥她一眼,“城北男尸案牵涉于你,你那顶天立地的好父亲昨日憋着气,只怕恨不得立时拿你个小辫子,骂个痛快,你还巴巴上赶着受罪不成!” “此案尚未定论,父亲纵然先前因宠妾灭妻一事受过,但他通情达理,怎会无故冤枉责罚于我?”云渠柔声开口。 “傻!”镇北侯夫人嗤笑,“没本事的男人,只会将过错归咎于旁人身上,自己是圣人再世,半点错不得的!” 云渠想了想,不由赞同道:“外祖母看得通透,世间如此性情之人的确不少,可若父亲亦是,我是容不得的,他该做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她生来便成孤儿,曾短暂体会过的那三段父爱母爱都不大美好。 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得祝母那般慈母疼爱,祝太傅也是个男人,眼见着一家人有了和睦欢乐景象,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即使祝太傅也不行。 “你爱怎么折腾他都随你!”镇北侯夫人翻着茶盏,无所谓道,“只这几日安生待在侯府,别给人拿你出气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语气凉凉—— “憋死他!” 闻言,屋里的丫鬟嬷嬷们忍俊不禁。 云渠也摇头失笑。 外祖母孩子心性,她遵从也无妨。 左右父亲那边不急。 因着常来侯府,后院里常年为她备有院落,在镇北侯夫人午睡歇息后,云渠便回了自己院子,先将自己记忆里关于南疆那母子俩的一切写了下来,给了侍卫首领。 后者曾随镇北侯在南疆待了十年,对那里一切都很熟悉,再借着云渠堪称金手指的指引,找到那母子俩不成问题。 而要如何安全带回他们,还需再细细与镇北侯规划。 随后,她坐在桌案前铺纸磨墨,匆匆写起了自己琢磨好的赚钱方案。 半个时辰后,她将方案一一分类,递给司棋。 “按上头的标注,送去各铺子掌柜手中,叫他们按上头的做,十日后进府向我通晓进度。” “是。” “对了。”她继续道,“我答应外祖母暂居侯府,但府中事务与外头庄铺一应事务也不可落下,你回来时回趟府里,将账本对牌带来,再烦劳安嬷嬷先照管府中。” “是。” 司棋没有多话,接过东西就告退离开。 司墨则好奇问道:“姑娘,奴婢瞧您方才写的皆新奇不已,是叫咱们铺子都这样试试么?” “因地制宜。”云渠缓缓起身,“成与不成,便先试试吧,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城去瞧瞧灾民了。” 司墨应是,立即叫下头去备马车了。 与前两日不同,这回云渠出城,身边多了两队训练有素且身手不俗的亲卫,一眼瞧去便知气势不凡,轻易更无人敢惹。 许是她常来施粥,亲和力又强,孩子们便自在了些,好奇问道:“祝姐姐,前几日怎从未见过你这些厉害又威风的侍卫呀?” 云渠含笑回道:“先前我险些被伤,我的外祖父担心我,便给了我侍卫。” 小孩微含羡慕地开口:“姐姐的外祖父真好……” “你娘亲也很好呀,她很爱你。”云渠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道,“不必羡慕旁人,有人爱你,你便回以真心,无人爱你,你便强大起来,去爱世人,这样,你便总是幸福着的。”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头:“就像祝姐姐爱着我们这样么?” “真聪明。”云渠笑赞,“我在爱着你们时,自己也无比开心,如此我们都得到了幸福。” “我明白了!”小孩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像祝姐姐这样买吃买穿,送给灾民,叫他们吃饱穿暖!” “等你长大,天下便再无灾民。”云渠眼眸深邃,唇角含笑,“但你的初心是对的,望你长大后依然可不忘初心。” “一定会的!” 第14章 将慷他人之慨进行到底? 云渠与他聊了会儿就叫他回屋子里去了,眼下虽未到寒冬,却冷了不少,小孩子难免受不住。 这时分发完新一轮衣物的祝念安走上前来,福身行礼:“姐姐安。” 云渠笑看着她:“妹妹也来了?” “灾民日子难捱,我空坐后宅无所事事,能为他们尽一份力是一份。”祝念安柔柔笑道。 “妹妹善心,定能感动上苍。” 祝念安连道不敢,随后才看向她身后提剑端立的侍卫,疑惑问道:“这些侍卫瞧来并非我们府中府卫,可是侯府的?” 云渠点头:“是外祖父的亲卫队。” “外祖父的亲卫队?” 祝念安脸色微变:“可是外祖父不放心姐姐,叫他们护送姐姐来此?” “算是如此,外祖父担心我再受伤害,故而便将两队亲卫送与我。” 这回祝念安彻底绷不住了,急急开口:“亲卫队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姐姐怎能真要?” “我为何不能要?” 祝念安皱眉开口:“亲卫队是为护卫外祖父而存在,亦是他安身之本,外祖父疼爱姐姐愿割爱,姐姐却怎可坦然受之?且姐姐到底是外姓人,陆川表哥才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你如何能与他争抢,平白失了体面?!” “外祖父的亲卫队,其归处何时轮到旁人置喙?”云渠沉下脸,“而陆川表哥是侯府唯一继承人之说,我从未曾听外祖父说起,妹妹倒是好本事,竟做得了侯府的主?” 以镇北侯的能耐,没有亲卫队也影响不了他分毫。 祝念安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怕她抢了“本属于”陆川的资源,间接影响到她祝念安的利益。 云渠觉得自己已经看透女主了。 而祝念安头脑一热后也终于冷静下来,连忙解释:“姐姐误会了,外祖父的东西,给谁都是他的自由,我一个外姓小辈,岂能做他的主?”顿了顿,她满怀善意地开口,“我只是觉得外祖父一腔慈爱之心,却并非姐姐带着亲卫队招摇过市的底气,正因长辈慈爱,做晚辈的才更该低调,好叫他们免受非议才是啊。” 云渠一笑:“当日我在此险些受伤,外祖父便是因此才给了我他的亲卫,以护我周全,我若出行低调,将亲卫留在府中,才是辜负他一腔慈爱之心。” 闻言,祝念安眼眸微黯,到底还是点头道歉:“是我失言。” 略说几句后,她便转身去粥棚帮忙了。 “咱们二姑娘忒有意思。”司墨捂嘴笑道,“分明是羡慕嫉妒咱们姑娘的亲卫队,非要冠冕堂皇添上个担心家人的借口,殊不知欲盖弥彰,更引人生笑。” “可不是,那眼神明得不能再明,恨不得如往日夫人的嫁妆般,都给自己扒拉进怀呢!”司棋也小声道。 “似乎自灾民进京开始,二姑娘就一直在失去,想来她心里不大好受了。” 云渠摇头开口:“失去无从说起。” 祝母的嫁妆再如何也不会是她一个非亲非故的庶女可染指,无非是从前祝太傅的宠爱给了她自己可以的错觉。 而祝府中馈更不会是她掌中之物,镇北侯的亲卫队亦与她无干。 甚至她唯一失去的名声,都是踩在原主母女身上而来。 一旦云渠不肯给了,换做女主自己承受,她便接受不了,也不肯真金白银拿出来,只妄想跟在云渠后头救灾民刷善名。 一直以来,不是她在失去,而是云渠在得到。 只是她受不住这其间落差罢了。 司棋两人想通后,也不由点头。 “姑娘说的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怎能称作失去呢?应该叫还债。” 云渠并未多言,只是走去粥棚跟着帮忙了。 她带来的亲卫队自也不是吃干饭的,为众人省了不少力。 而正在此时,一个接了衣物的男人却猛地将衣裳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什么破烂衣裳!也敢拿来给人?!满京皆赞的菩萨贵女,竟也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善人!” 一边说着,他手中的碗也径直朝着云渠砸来。 “姑娘——” 碗离云渠尚在五步之外,就被侍卫稳稳接住。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了一瞬。 祝念安第一时间安抚道:“这位大哥莫要动气,这粗布虽的确粗糙丑陋了些,却是我姐姐一番心意,想是她未曾留意,这才叫下头人以次充好,我们这便叫人将粗布换成锦缎。” 负责此事的管事面色一变。 “呸!!”那男人狠狠一啐,“你姓祝的就没个好东西,一个沽名钓誉,一个假仁假义,想那祝太傅也不过如此,连花用媳妇儿钱的下作事都干得出来,可见上梁下梁都歪到天边去了!” 祝念安从未被指着鼻子骂过这样的难听话,脸顿时就白了。 不止有被当面唾骂的委屈,更有对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的担忧。 而听到这男人的话,灾民们已经率先为云渠声讨起来。 他们承后者的情,自不能叫她被如此侮辱。 祝念安则红着眼眶对云渠道:“姐姐,下面人欺上瞒下,此事也实属我们疏忽,不如这便将粗布收回,换成锦缎,如何?”她迫切地想挽回自己的名声,甚至忽略了最基本的逻辑事实。 云渠不发一言。 祝念安蹙起眉头,正欲再劝,云渠却轻声问道:“妹妹心意已决,为何不自己换,是不愿意么?” 还是打定主意将慷他人之慨进行到底了? “姐姐误会,衣裳是你买的,我自不该越过你做主,都是为了灾民吃饱穿暖,便是要我全部身家,我也没有不愿的。”说到这里,祝念安眼底极快地划过一丝心疼,但转瞬就化作坚定。 “我相信姐姐并非有意买粗布苛待大家,只要我们诚心挽回,为时尚不晚……我、我这就叫人开库房,买锦缎。” “不必。”云渠摇了摇头,“我的确是刻意叫管事买的粗布。” “姐姐,你……”祝念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忍道,“灾民也是人,你怎可如此轻辱——” “正如我第一日之言。”云渠清声开口,“若许珍馐锦缎,难免有浑水摸鱼之人闹事哄抢,反叫真正的灾民无以为继,故而我特叫管事做稀粥,买粗布,若是真的灾民,食不果腹之下只求吃饱穿暖,哪管其他?可若为借机闹事之人,则只会怨清粥不够浓稠,衣裳不够精美,不知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她看向闹事的男人,眼神淡漠而压迫性十足。 第15章 无论是谁指使,总有父亲为我遮风挡雨 男人眼神慌乱了一瞬,色厉内荏道:“灾民便不许怨粥嫌衣了么?灾民便只能喝稀粥穿粗布了么?哪来的道理!伪善之人任掩饰再三,也改变不了视平民如草芥的内里!” 这话一出,云渠还没开口,在场众人就先喷起了他。 “灾民能喝稀粥穿粗布已经知足,拿着恩人的钱财买珍馐锦缎?灾民虽穷,却不是白眼狼!” “粗布怎么了?我就乐意穿粗布!” “天灾之前,我们穿的不就是粗布么?有什么可嫌弃?!不知足!” 听到这些话的云渠眼神愈发柔和。 这就是她愿意爱世的原因。 任人性百变千变,却总有善良可爱的一面,这足以融化一切寒凉。 而祝念安脸色却不大对了。 灾民们自发为云渠说话,她为她高兴,可笑容里总带着牵强。 此时,那男人已经被喷得说不出话来,云渠当即就叫侍卫将其扭送顺天府。 这显然是来闹事的,背后之人不是祝太傅的政敌,就是看不惯她出头的京城官宦了。 对此,众人都只有叫好的。 云渠本也无意纠缠,准备直接解决那男人,却架不住女主总要变着法的给她刷名声,想不受都不行。 “姐姐,对不住,我……”祝念安通红的眼眶就没下去过,“是我误会了你,竟还说出那番不知好歹的话来……” “无碍。”云渠自然是选择原谅她了。 误会这个词,女主说的不倦,她都听倦了。 “京城百姓日子多富足,衣食颇佳,妹妹自幼娇生惯养,也从未见过着粗布麻衣之人,一时误解也是有的,其实放眼我们视野之外,着锦缎食珍馐的反而少数,粗布麻衣与粗茶淡饭对一些百姓而言就已经是幸福了。” 祝念安眼底闪过难堪,强笑道:“姐姐教诲,念安受教了,此后必定谨记。” 云渠微微点头。 希望她真的受教吧。 一书女主,总要担起该担的东西来,否则凭什么受天道偏爱,读者赞誉呢? 忙完后,云渠与灾民们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司棋此时才问道:“那男人有意闹事,不知受何人指使,可于姑娘有所妨碍?” “大抵……无碍。”云渠并不在意,“无论是谁指使,总有父亲在上头为我遮风挡雨,无需担忧。” 司棋默了一瞬。 好像……还真是? 那男人对云渠与祝念安皆不假辞色,言辞间还对祝太傅多有质疑诟病,的确无需云渠操心,只祝太傅就不会放过那人,揪出他背后之人更无需云渠出什么力。 云渠神色自在,随手摸出一本书就继续看了起来。 有那咸吃萝卜的功夫,还不如多读几本书来得实在。 回了镇北侯府,马车径直驶入了二门处才停。 云渠一下车就看到了不远处静立树下的陆川。 “方才听闻城外有人闹事,不知表妹可安?”他走上前关心道。 “劳表哥挂念,那人不成气候,我与妹妹都未曾受伤。”云渠温声回道。 “表妹无碍便好。”陆川温声开口,“今日早朝,左都御史当庭状告长阳郡数十官员贪污灾银,想来城外灾民很快会有朝廷安置,表妹日后可不必担忧操劳。” 云渠语气欣慰:“灾民得救,自是极好。” “只是灾民虽得救,可已经死去的人却再难回来。”陆川语气微深。 “表哥此言何意?” “灾民生存尚艰难,却依旧有人不愿放过他们,痛下杀手。”他看着云渠,问道,“城北男尸案悬而未决,不知表妹可知内情?” “顺天府都未曾查出凶手,我如何能知内情?”云渠抬眸看他,“还是表哥以为,我应该知晓?” “表妹不知便罢。”陆川摇头叹道,“只可惜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此惨遭毒手,不知凶手午夜梦回,心中可曾愧疚不安?” 云渠面色平静,语气温柔:“若冤者有怨,自会来找凶手报仇雪恨,可若心中有愧,并无冤屈,想来是无颜见人的。” 陆川沉沉看着她,目光更深:“从前总觉表妹莽撞冲动,如今看来却是我眼拙。” “表哥毕竟年轻,眼力不如人是常理。”云渠含笑开口,“待你再历练历练,外祖父也能放心将重担交付于你了。” 陆川面色不变:“表妹言之有理。” 云渠笑意吟吟,微微颔首。 陆川低头看着她,忽地开口:“凡所行过,必有痕迹,顺天府能人不少,想来顺藤摸瓜并非难事。” “那便祝他们早日结案了。” 陆川点头,随后便以会友为由告辞离开。 云渠始终含笑,目送他远去。 在她去正院请过安后回了自己院子,司棋才小心问道:“姑娘,表公子方才言下之意……是暗指您杀了那灾民?” “城北男尸面目全非,身份尚不明。” “……啊?” “他在诈我。”云渠轻声开口。 “表公子为何如此针对您?”司棋不能理解。 “大抵是有了危机感吧。”云渠坐在桌边,支起下巴,“从前的我不学无术,任谁提起都要叹句骄横跋扈,外祖父外祖母疼爱却不重用,可现在的我,得外祖父亲口应承传授武功,得外祖母慷慨赏赐无数田庄铺子,今日晨间,外祖父甚至将自己的亲卫队给了我,他继承人的位置暂未被动摇,但利益却直观割让于我,自然心生急迫。” 司墨皱了皱眉:“可侯爷是您嫡亲外祖父,传授您武功哪容得他置喙?老夫人赏的都是自己的嫁妆产业,侯爷的亲卫队亦是自己所有,表公子莫不是都将那当成了自己囊中之物?” “妹妹有句话说得没错,我与大哥都为外姓人,镇北侯府十余年来只有表哥一个独苗,外人眼里、甚至他自己的认知里,镇北侯府一切自该由他继承。”云渠道。 在知晓镇北侯欲日日教她武功时,陆川就已经不大赞同了,后头镇北侯夫人又补足了她空空如也的私库,便更叫他不满。 而在镇北侯将亲卫队也给了她后,陆川终于坐不住了。 镇北侯夫人的财富若是利,亲卫队便是势,更是他觊觎已久却始终无法染指拥有的存在。 原书中,直到他完全继承镇北侯府,亲卫队也未曾落到他手上,而是被因原主身死悲痛的镇北侯送给了仅剩的外孙祝子丰,由此更叫他生怨。 所以在他眼中,如今的云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亲卫队,还怎能坐得住? 他甚至做出了从前情绪稳定时绝不会做的蠢事——借城北男尸一事诈她。 别说没诈出来什么,就算真诈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他是真急了。 第16章 祝太傅属麻袋的,能兜! “不过一个撞了大运的旁支子,想他亲生父母不过一介小摊贩,若无侯府扶持培养,他岂能一步登天,享尽富贵?竟还不知感恩,觊觎更甚,还敢对姑娘下套,真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司棋皱眉骂道。 司墨却想到什么,白着脸问云渠:“姑娘您……如何知晓那男尸面目全非?” 云渠眨了眨眼:“城北多蛇虫虎豹,一具尸体置于其间,不多时必定被咬得面目全非,被分食干净也不奇怪。” 那会她离开时,正看到有两条五步蛇爬上尸体,暗处还隐约多了双绿油油的漂亮小眼睛呢。 陆川倒是好鼻子,一具亲娘都认不出的尸体也能闻出身份来。 闻言,司墨松了口气,煞白的脸终于回了些血色:“姑娘说的是,姑娘说的是。” 她就说嘛,她们家姑娘怎么可能毫无心理压力的手刃一个男人还情绪稳定的。 “这表公子真不是个好东西,诈姑娘还不算,竟还吓唬您!” 云渠看了她一眼,眼中含着笑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那番话也是发自内心的。 若说从前她还对神鬼之说半信半疑,那在穿书后就彻底信了。 那男人蓄意杀她是真,她还手反击才致他身死,若他觉自己冤枉,自会来寻她报仇。 可他没有来,想是心中对她有愧之故,到底还算有些良知。 她自该留着这条命,为他积德行善,救扶世人。 “可表公子对那男尸身份说得信誓旦旦,一旦传了出去,恐于姑娘名声不利。”司棋有些担忧。 “他若当真着了急,应是会从此事入手,毁我名声,叫我渐失人心。”说罢,云渠笑了笑,“随他去吧。” 司墨急道:“姑娘——” “无所谓!”司棋很淡定地拦住她,“老爷会出手。” 司墨张口结舌,半晌后才想明白。 祝太傅或许不会在意云渠从前那骄横跋扈的名声,却绝不会眼睁睁叫她染上人命官司,随后牵连到自己,无论这人命官司是真是假。 尤其他刚历经了一场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波折,此时更不会允许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再添狼藉。 而陆川心机深沉不假,可对上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狗咬狗,可有好戏看了!”司墨幸灾乐祸道。 “不可侮辱父亲。”云渠说了她一句,但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 她待在屋子里看了会儿书,天色将黑之际去了正院陪镇北侯夫人用过晚膳后就回来睡了。 翌日一早,她照旧去演武场随镇北侯练功,过后与他去了前院书房,细细确定了去南疆的人选与具体计划。 由侍卫首领陆忠带队,领二十死士去南疆。 镇北侯还特意将镇北侯世子的贴身信物给了陆忠,后者接了信物后,当下就带着一众死士乔装离京。 “但愿你所言成真。”镇北侯阖上双眼,掩住其间疲惫与期望。 云渠自明白,他不是真信了她那“做梦”之说,只是心中尚存一丝可怜的期待,而涉及镇北侯世子,他也愿意去赌那微不可查的一点可能。 “外祖父定能如愿以偿。”她定声开口。 镇北侯微微点头。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锐利有神。 “侯爷,祝府又来人了。” “打回去。” “是。” 云渠疑惑问道:“祝府的人来过很多回了么?” “城北男尸案,外头皆传那人为你所杀。”镇北侯言简意赅。 云渠懂了:“原是父亲也误会于我,想来是叫我回府问话的。” “理他作甚!”镇北侯冷哼一声,“伪君子总是师出有名,先前他因你受过,便总想借旁事找回场子,不必太给他脸!” 显然,他与镇北侯夫人是一样想法。 ——憋死那个一肚子气的祝太傅。 云渠想了想,父亲的心结固然该解,但他到底年轻,还是老人家的喜乐更加重要。 她乖乖点头应是。 “这就对了。”镇北侯满意地看着她,“不必担心此事,你那亲爹也是时候用用了,有他替你兜着,顺天府不敢上门。” 至于金銮殿上或许会有政敌借此弹劾……那谁管得着呢。 反正祝太傅属麻袋的,能兜! “对了。”镇北侯撸着胡须,对她道,“自今日起,你不必再去城外救济灾民,昨日早朝间左都御史上奏弹劾长阳一众官员,太子已携圣旨出京城,追查灾银去向,城外灾民也由户部拨款安置。” “我听表哥说昨日的确已有结果,可为何我没有得到城外灾民被安置的消息?”云渠疑惑道,“不知此事交由谁来主理?” “晋王世子。”镇北侯顿了一下,“想来是昨日诸事毕后太晚,今日晨间,禁卫军陆续出城,去安置灾民了。” 圣旨在前,灾民在后,禁卫军竟也生生等到天亮后才肯干活。 “晋王世子行事当真张狂。”云渠摇头道。 “隆恩在上,他自无所顾忌。”镇北侯饱含深意地开口。 晋王世子固然嚣张,可若无当今正元帝放纵,他又如何敢有恃无恐。 镇北侯看着云渠道:“晋王世子深受当今信重,风头之盛可比肩太子,有些话,渠姐儿须藏在心里才是。” 云渠点头:“外祖父放心,云渠明白。” 镇北侯点点头:“你若放心不下,去城外瞧瞧也无妨。” “是。” 云渠应下,正欲告辞离开,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按说这两日大哥便该回来了,可如今还未曾有消息,外祖父可知他现下走到哪里了?” “那个蠢货!”镇北侯咬着后槽牙开口,“灾民一路直上京城,他途中难免遇到,不知受了谁的蛊惑,竟以为自己能救贫扶厄,谁想刚露了财,浑身上下就被暴动的灾民哄抢个干净,连衣裳都被脱了个精光……丢人现眼的东西!” 云渠眼眸微睁:“大哥身边的书童侍卫呢?” “被他一一遣去帮各处灾民,结果被各个击破,一群大男人赤身掩面奔走!简直……简直伤风败俗!” “……” 能叫不拘小节的镇北侯说出这个词,显然祝子丰是真脑残。 云渠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祝念安出城救灾都知道声势浩大自报家门,同时带足小厮,祝子丰哪来的好狗胆,竟敢孤身上阵? 原书里可没这段儿,难道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 第17章 二姑娘挡了晋王世子的路—— “那大哥……” “他该庆幸遇到的那群灾民还没到山穷水尽,否则只凭那一身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五花肉,就能同他衣裳一样被分食个干净!”镇北侯嘴下毫不留情。 顿了半晌,云渠安慰道:“以一身衣财救灾民于水火,大哥善行该嘉。” “哼,蠢归蠢瞎归瞎,到底还不算一无是处。” 老人家对自己的晚辈总有滤镜在,镇北侯也不例外,嘴上贬祝子丰贬得厉害,但还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接了。 听到祝子丰已到直隶,云渠算了算时间道:“那想来今明两日间,大哥便能回府了。” “早呢!”镇北侯语气一言难尽,“他躲避灾民时扭伤了脚,需在直隶修养几日才能动。” 这回云渠也不说话了。 无论她穿书前还是穿书后,祝子丰一直都是个干啥啥不成的废物点心。 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还总觉自己天赋异禀,能两者并行,文武还没学出个门道来又闹着要学人家出门游学,偏生毫无毅力与自觉,吃喝玩乐学个够本,四书五经支支吾吾。 连本为善举的救个灾民,都能被反噬得裸奔保命,灾民还没怎么着他,自己颠颠上赶着奖励了自己一个不良于行。 陆川曾劝她两者并行反而皆不如愿,也未尝不是在借机讽刺祝子丰。 毕竟周围一堆王者还依旧拉胯的青铜实在不多见。 “得,别提那个蠢货了!”镇北侯被气得心口直堵,转而对她道,“后日是靖安伯府老太君寿辰,你母亲不能出门见风,你便随你外祖母一同去吧。” “是。” 两人聊过后,云渠便叫下头套马车出门,往城外去了。 一路穿过闹市小巷,百姓们多是在谈论今早禁卫军出城救灾民一事,言辞间无不赞扬皇帝爱民如子,体恤万民。 不知谁是睁眼说瞎话,谁是扭转舆论的水军。 不过这两方对晋王世子的评价却都是有志一同的质疑,不是暗示他会危及灾民性命,就是觉他贪污灾银不知凡几。 他恶名在外,有前科累累,无人怀疑他不会如此作为。 而对于落到他手上的灾民们,大家也只能叹息再三,暗暗祈祷他人性未泯。 很快到了城外。 云渠今日带的人不多,便叫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僻静处,随即挑起帘子,抬眸看去。 在禁卫军的指挥下,灾民们已经有序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袱,陆续往城南处走去,据闻那边有为他们暂寻的住处。 “姑娘挂心灾民,为何不下去瞧瞧?”司棋问道,“奴婢瞧他们也在等着您,想要同您当面道声谢呢。” 云渠却摇了摇头:“得见灾民有依我便放心了,不必前去博名。” 如今那边正闹,围观的百姓也多极了,她此时前去的确能再扬善名,可寒风瑟瑟,再多也不过是叫他们平白受冻罢了,孩童们因缺衣少食,本就已身体柔弱,更撑不住这般折腾。 本就救人为先,不该本末倒置。 司墨闻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姑娘就是太过随和低调,否则从前也不会给旁人借势扬名的机会!” “你这张嘴倒是真灵!”司棋瞧着外头,怒了努嘴,“瞧,扬名的这不就来了?” 司棋偏头看去,正见祝念安笑盈盈走去灾民们身边,轻声与他们说着什么。 随后不知为何,三三两两的灾民们忽地跪下,对她满口谢意,祝念安一如从前,嘴里连道不敢当,却安然承了名。 而路边偶然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在周围有心人的煽动下,不由暗自怀疑起自己这几日听到的莫不是谣传。 救济灾民、得他们万分感恩的原是祝二姑娘,而非祝大姑娘? 这些怀疑的声音未必没有传去祝念安耳朵里,她却始终含笑,不曾解释。 还留在这里的灾民们倒满口解释,却传不去怀疑的人耳朵里。 司墨气愤不已:“灾民们衣食安置无不是姑娘您一力承担,您不愿博名,反倒便宜旁人摘果子,真是岂有此理!” 司棋也皱起眉头看向云渠:“姑娘不生气么?” “不必在意。”云渠还真不生气。 “因果相辅相成,平白担了不属于自己的因,便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果。” 她甚至隐隐觉得,莫不是因为原书中女主以原主母女为踏脚石,成就自己登上高位,担下本不属于自己的万千百姓感恩与香火,所以同名同姓还熟知剧情的她才有了这一遭穿书之旅。 她说得玄乎,司棋不大明白,但很快就被远处一幕震惊地睁大眼睛,声音惊惧:“二姑娘挡了晋王世子的路——” 云渠两人闻声看去。 那边,祝念安正盈盈笑着叫丫鬟扶起灾民们,而她背后,穆庭正策马行来。 似乎是察觉到前者没有恭敬让路的意思,穆庭唇边笑容不变,他身后的禁卫军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仅仅一眼,司墨对祝念安的态度就成气愤转为了同情,甚至都不忍心瞧那边了。 “姑娘料事如神……她的果来了……” “我不过举手之劳,实在不该得你们这般大礼。”祝念安还在拦着灾民跪下,可那双手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祝念安笑容一滞,回头看去。 穆庭策马而来,气定神闲,仿佛方才只是随口吟之。 她微微咬唇,垂下眼眸开口:“臣女微薄之力,的确不堪受如此大恩,却不知世子何出此言以讽刺臣女?” 穆庭掀起眼皮扫她一眼,冷嗤:“人贵在自知,你不曾养灾民于困苦饥寒,乍然受此跪拜大恩,年纪轻轻就该折了寿!” 他年轻力壮,声音振聋发聩,连外围的百姓们都听了个真切。 祝念安脸色一白,泪水盈于眼眶,却久久不落,令人见之怜惜。 “我的确不曾养灾民于困苦饥寒,可我连日施粥,尽我所能帮助他们,累得手臂酸软……救苦救难,难道一定要以银两钱财定人善恶么?” 第18章 手上染血,低眉菩萨 “伪善之女,脏心烂肺,可见祝太傅教养之盛。” 一边随口说着,他一边策马不停,丝毫没有因祝念安在前挡路就绕过的意思。 “世子回回见臣女,回回挖苦针对,臣女不知何时得罪过世子,叫您百般辱我?”她语气哽咽,“若有得罪之处,您不妨直言,臣女在此向您赔罪,只望您日后口下留情,女子名节珍贵,不该随意辱之毁之!” 她忍气吞声般盈盈下拜,背脊瘦弱而笔直,仿佛迫于权势低头却不愿弯了脊梁的弱势少女。 人普遍同情弱者,尤其一人策马扬鞭,嚣张成性,一人盈盈站立,屈膝低头。 穆庭名声太大,百姓畏惧他,不敢当面说什么,却难免有所偏向,下意识站了言语煽动性颇强的祝念安。 穆庭却并未动怒,唇边含着笑意开口:“本世子生性忠直,最见不得表里不一之徒,每逢遇到必痛骂不已,祝二姑娘不喜,下回莫听便是。” “你……” 祝念安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被揭破本性羞的还是气的。 而被她顾左右而言他模糊焦点的百姓们也反应了过来。 重点不在穆庭欺压臣女,而在祝念安表里不一,冒领功劳! 见灾民们并未反驳,围观众人便明白穆庭所言不假,看向祝念安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而穆庭见她依旧站在前方不动,挺直背脊不知在期待什么,瞬间没了耐心,扬鞭重重一甩,马儿嘶鸣一声后便疾速奔向前方。 几乎是眨眼间,马儿就奔至身前,祝念安瞳孔紧缩,身体僵硬无比,穆庭却没有丝毫勒马之意。 眼见着她就要被踏成肉泥,身边小厮只能冒死拉过她,这才堪堪擦过马身,跌至一旁。 不知是不是被这惊险一幕吓到,在场众人皆大气不敢喘一声,神色后怕不已。 祝念安身体微颤,白着一张脸低下头。 手腕处血流如注,满是被擦破的伤口,脚也疼得厉害,似乎是扭了。 见状,丫鬟们忙去扶她,张罗着送她回府找大夫。 而这边马车旁,侍卫正对云渠说着方才经过。 “灾民们想当面向大姑娘道谢,无奈不见姑娘前来,二姑娘猜测或许姑娘以为灾民有了朝廷安置,心下安心后便无意再来,只是见灾民们实在可怜,她便承诺会将他们的谢意转达,同时劝大姑娘前去看望他们,灾民们因此感激不已,愿磕头致谢。” “无耻!”司墨气道,“我们大姑娘惦记灾民却无意博名,反倒给了她上眼药败坏名声的机会,丈八烛台照不着自己黑,净盯着旁人抹黑道脏了!” 司棋跟着点头,也疑惑道:“二姑娘平日里瞧着聪明,性子却执拗得很,都在晋王世子那里吃过一回黄泉亏了,竟还敢冒死挑衅。” 云渠摇头道:“她只是太过相信自己身上的光环。” “光环?” “就是……人人都会爱她,即便有短暂不如意,最终也皆会如愿。” 司棋没想通,只道:“不过晋王世子也实在……方才奴婢瞧得分明,若小厮并未拉那一把,他怕是真要踩着二姑娘过去的。” 绕个路就能解决的一场纠纷,他却定要见血才罢休,当真霸道至极。 “二姑娘也算自找苦吃。”司墨道,“晋王世子头先念的那几句,百姓大多不知其意,她假作不知,让个路就过去了,偏要作死挑衅,引得晋王世子越骂越难听,还将自己冒领姑娘功劳的事儿摊了开来,惹一身不痛快!” 司墨是最见不得祝念安的,说话总是有所偏向。 但不得不说,祝念安这波属实是鸡蛋碰石头。 今日过后,穆庭只是多了个欺压臣女的名声,于他不痛不痒,可祝念安想再洗白却难了。 伪善之女,脏心烂肺。 短时间内,这八字评断怕是要时刻伴随着她了。 司墨还欲开口,嘴巴却忽地被堵住。 她不解地看向云渠。 云渠食指竖起抵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祝姑娘好耳力。” 马车一侧,穆庭缓缓策马出来,含笑看她。 “世子过奖。” “镇北侯宝刀未老,教出的祝姑娘亦身手过人,只可惜……”穆庭顿了一瞬,“姓祝。”语气之鄙夷毫不掩饰。 “……” 若有现代的条件,云渠高低都要艾特祝母来叫她看看。 君子从不背后议人长短是非。 他当面议。 “世子是来寻臣女的?”她问道。 穆庭应了一声,随口道:“近日闻祝姑娘悲天悯人,日日奔走救苦救难,城北灾民虽得你无数恩惠,此后却与你再不相干,望祝姑娘谨遵今日之行——” 他抬眸看向云渠,淡淡开口:“少管闲事。” “灾民若安,我自不会理会闲事。” 穆庭勾唇轻笑:“姑娘不愧姓祝。” 云渠微微蹙眉。 骂得真难听。 “我救苦救难皆出自本心,即便世子不解,世人不解,我也依旧会做。” “手上染血,低眉菩萨。”穆庭语气讽刺,“不知谁是真菩萨。” 见云渠看了过来,他淡淡道:“城北男尸案已有风声传出,救苦救难之前,还是先将自己的尾扫干净的好,否则姑娘假面恐比令妹还要褴褛了。” 无视他话中讽意,云渠点头致谢:“多谢世子提醒。” 穆庭没再多言,甩鞭策马即刻离开,似乎连方才的警告都只是随口之言,无所谓云渠放不放在心上。 但云渠却不敢真当耳旁风。 就他那种行事作风,警告过后,若她当真还管灾民之事,那下场应当跟方才马蹄之下的祝念安一般无二了。 “方才……”司棋忽地开口,“晋王世子不愿有人再关注灾民,而二姑娘说请姑娘去看望灾民们时,晋王世子正在她背后……想来他是听到了。” 难怪下手这么狠。 祝念安属于是在他雷点上蹦跶了。 “姑娘……”司墨轻声开口,“我们回么?” 云渠点点头。 来时听到有人担心灾民落到晋王世子手上该当如何,她还觉那人杞人忧天……现在她也有点担心灾民了。 第19章 放眼朝堂皆政敌 回到侯府,云渠先去前院见了镇北侯。 现在的她毫无势力,当然刚不过穆庭,但不代表旁人不能。 谁还没个政敌了。 穆庭更不用说,放眼朝堂皆政敌。 镇北侯心系百姓,还是个有脑子的大老粗,自会将此事借旁人之手查个清楚。 “对了。”说完此事,镇北侯道对她道,“现下外面皆在传城北男尸为你所杀,顺天府没这样的好狗胆,想是有心人借此生事,我已叫人去查了,你莫要理会外人之言。” “外祖父放心,我不会因旁人的看法影响到自己。”云渠顿了顿,“不过幕后之人……外祖父若查明,万要平心静气。” “你知晓是谁传出的流言?” “是陆川表哥。” 云渠没什么要替陆川隐瞒的意思。 亲手养大的孩子意图针对自己疼爱的外孙女并付诸行动,这的确难以令人接受,但她外祖父身强体壮千帆过尽,不至于受不住这等打击,也不必非得等到他查明事实看到真相她才马后炮般坦白。 镇北侯不是那等偏听偏信无脑偏宠的长辈。 对于云渠之言,他不会尽信,也不会不信。 果然,镇北侯惊愕过后,只对她道:“我会查明事实,若当真如你之言……我会给你个交代。” 云渠则含笑道:“外祖父不必介怀,只要表哥知错能改,向我道歉,我愿意原谅他,与他和睦相处。” 一瞬之间,镇北侯只觉糟心不已。 半晌他才道:“……学点好的吧。” 还不如从前那骄横跋扈得理不饶人的德性呢。 云渠含笑不语。 现在如祝母镇北侯等人只认为她是在效仿祝念安行善,以挽回从前跋扈名声,却不知这都是她真心之言。 人非圣贤,只要陆川知错能改,她真的愿意毫无芥蒂地原谅他。 镇北侯挥挥手叫她退下。 云渠刚出院子,就见管家匆匆走来,看到她时,脸色猛地一变。 “姑娘怎得在这里?夫人正寻您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引着云渠想叫她去正院。 云渠看了他一眼:“管家如此急切,是出了何事么?” 管家支支吾吾片刻,才在她的坚持下回道:“是祝府又来人了……听闻祝二姑娘在城外受了重伤,祝太傅不知为何,知晓姑娘您今日又出了门……想来是以为您伤的二姑娘,便遣人来叫您回府。” 解释完后,他便忙劝道:“姑娘您可不能犯傻,祝二姑娘被晋王世子痛骂又重伤的消息都传遍了,祝太傅竟还想往您身上撒气,无非是晋王世子得罪不得,而他仗着生养之恩,能对您吆五喝六罢了!这时候可不能上门受气!” 管家不愧是镇北侯府第一得力之人,深谙镇北侯夫妻处世之道。 云渠叹了口气:“妹妹重伤,好在现下已经回府医治……只可惜我空坐后宅无能为力。” “姑娘您——” “劳烦管家请府医来寻我吧,我在前头凉亭里等他。”云渠不走心道,“待我医术有成,想来日后便可帮到家人了。” 闻言,管家一下就乐开了花:“姑娘孝心可嘉,奴才这就去请府医!” 云渠点头。 已经学得了满身医术,自不该藏着掖着,等过了明路,她便可以用一身本事帮到更多的人了。 管家乐呵呵去请府医了,腿脚倒腾的极快,瞧着老寒腿都好了不少。 至于祝府的人……那当然是再打出去了。 而在云渠随府医潜心学医时,外头流言也已经满天飞了。 祝府这几日本就在风口浪尖,什么侵占嫁妆、宠妾灭妻的,可叫众人看了个清楚。 即便朝堂上那茬过去了,却总有阴谋论之人怀疑官官相护,怀疑有人包庇祝太傅,而本将后者奉为鸿儒的文人们如今也百般看他不上。 且因他宠的妾正是祝念安生母,后者又适时传出了沽名钓誉的名声,往日高洁善良的形象直接一夕崩塌,父女俩连日来被讽刺诟病不止。 后头祝念安虽总想法子回转名声,却回回巧的撞上云渠,使得假面更岌岌可危。 故而今日在她意图冒领灾民感激与善名,随后当众被穆庭揭破痛骂后,此事便立即传了开来。 也正如云渠所料,穆庭那八字评断当真席卷京城,成了祝念安挥之不去的标签。 流言传得越广,就被加工的越多,这几乎是无论哪个时代都无法避免的事。 传到云渠这里来时,祝念安已经成了佛口蛇心而厚颜无耻的心机女,穆庭也没好到哪儿去,当众纵马重伤臣女一事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在传闻中,祝念安已经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听闻御史台已经愤怒不已,扬言要齐齐弹劾晋王世子,陆御史更已经进宫面圣了。”司棋禀报道。 陆御史的陆与镇北侯府的陆同出一脉。 且很巧的,陆御史的父亲就是当日陆氏族老齐上祝府门时,被查案的禁卫军差点撞倒的那位。 族老当时迫于反派淫威忍气吞声,可转头第二日,陆御史一道弹劾奏折就直上御前,参了反派一本横行霸道。 “晋王世子圣眷不衰,只怕陆御史要白跑一趟的。”云渠随手摆弄着桌上的药材。 “若以自己假定结果为事实,因此毫无作为,御史便不会是御史了。” 说这话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府医。 云渠也不由点头:“您说得对。” “不过外头流言闹得这样凶,即便晋王世子如日中天,当今为堵悠悠众口,也不能轻轻揭过吧?”司墨道。 祝念安再如何也是太傅之女。 “未必。”又是府医开口,“祝二姑娘多行不义,晋王世子此举,落在当今眼中,或许是为民除害。” 司墨张了张嘴:“……” 因为过于离谱,她反而有点信了。 第20章 城北男尸案有了结果 “对了,顺天府已查明,在城北闹事那人是眼红姑娘您慷慨救民,却又怨您不够大方,他占不到便宜,因此故意闹事。”司棋继续禀报,“不过似乎有人看到那人与云来酒楼的掌柜往来密切。” “云来酒楼是杜学士夫人的产业,后送予杜三公子。”府医悠悠道。 云渠点了点头。 杜学士这种段位,出手不会这样不痛不痒,怕是那杜三自作主张了。 而后头那人与云来酒楼掌柜来往的消息,八成是祝太傅查清后顺手放出来给政敌泼脏水。 云渠没再关注外头的消息,只一心跟着府医研习药材,一学就直学到了天色将黑。 此时正元帝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祝念安蓄意妨碍禁卫军办差,念其重伤之故不予严惩,故只领了皇后的降责懿旨一道。 如此惩戒不伤身,却伤心。 帝后官方盖章,此后祝念安在京城算是彻底没了脸面。 司墨震惊地看着府医:“先生果真神机妙算!” 府医淡定地收拾东西:“当今与晋王兄弟情深,晋王英年早逝,当今一腔疼爱无处安放,自要放在活着的人身上,晋王世子在他眼中,那是比白莲花都清白可怜又无辜的存在。” 司墨表情复杂而微妙。 晋王是当今太后幼子,正元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出身尊贵不言而喻。 偏生他命不好,在正元三年就因病去世,没有同室操戈,没有兄弟阋墙,他死在了最合适的时候,就此成了正元帝心中最不可触碰的一道白月光。 他偏宠穆庭,一半因后者是晋王嫡子,一半因他容貌肖似晋王。 “咱们当今啊,总喜欢追忆死人。”府医摇摇头,“元后难产而亡,他悲痛过后将元后所出的太子捧上云端,晋王英年早逝,他哀泣过后给晋王世子无上荣宠,人过半生,却总是在追求不可得之物……不过说来,晋王倒比元后更得他心,毕竟继后早至,晋王世子至今都还无缘袭爵呢。” 因为正元帝接受不了旁人被称作晋王。 “事后诸葛,干嘛都赶不上热乎的……”府医一边嘟囔一边告退。 云渠耳尖地听到,深以为然。 她觉得古代人一样很颠。 “对了。” 她将手中瓷瓶递给司棋,这是她方才随府医制好的金疮药。 “你将药送回府去,交给二妹妹,她身受重伤,我只能略尽些绵薄之力,望她莫嫌弃。” 司棋接过应是。 云渠看了看桌上还剩不少的药材,想了想:“妹妹有了,哥哥也该有,不能厚此薄彼。” 借着最后一丝夕阳,她又制了一瓶金疮药,叫侍卫送去直隶。 灾民得安,她这两日得了更多空闲,便潜心随府医研习医术。 与此同时,城北男尸案也有了结果。 ——顺天府查明其为匪寇作乱,已在全力围剿后者。 云渠杀人的名声在顺天府告示与百姓争相赞颂中洗了白,但却没完。 “姑娘,侯爷请您前去前院。”这回是管家亲自来请的。 府医察觉不对,迅速告退。 云渠随管家去了前院。 她到时,镇北侯夫妻坐在上首,面色沉怒,陆川跪在下头,眼中悔意明显。 她进来见礼过后,便被镇北侯夫人拉去了身边。 陆川想说什么,却被镇北侯眼神震得不敢贸然开口。 “渠姐儿,在外污蔑你杀害灾民的幕后黑手业已查明,正是这小子!”镇北侯愤怒之余,眼中尽是失望,“你倒是好本事,尾扫得也够干净,若非昨日晋王世子与祝念安一事闹大,叫你慌不择路想拿渠姐儿杀人一事盖过心上人的骂名,我竟险些揪不住你的狐狸尾巴!” 云渠有些惊讶地看了陆川一眼。 “表哥竟如此喜欢妹妹,这等情境下也能奋不顾身为她出头。”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昨日只付出一瓶金疮药的行为过于无情。 以后该注意着点了。 “祖父、表妹误会!”陆川却不愿认下,忙解释道,“孙儿与念安表妹不过寻常点头之交,只因姑母之故才对她照拂一二,钟情于她无从说起,此事……的确是我之过,我见祖父祖母待表妹更加亲近喜爱,一时心生嫉妒,头脑发昏做下如此蠢事……孙儿早便有悔,却已伤及表妹名誉,实在无地自容,愧疚不已……孙儿不敢奢求表妹原谅,愿请祖父祖母重惩,孙儿绝无二话!” 他眼中悔意极盛,方才陈情间更浮上一抹水光,衬着微红的眼眶与紧皱的眉头,更叫人觉他真情流露,悔不当初。 镇北侯夫人凉凉开口:“说得轻巧,你的悔恨与重惩能挽回我渠姐儿已损的名声么?你也配敢与我渠姐儿相较?!” 她说得难听,陆川却并无怨怼之色,只一心告罪,自请重惩。 镇北侯怒气未歇,沉声开口:“我陆氏族人,从未有将利剑对准至亲之说,你却罔顾手足,行事冷漠,今罚你三十军棍与一年月例,再跪去祠堂悔过,你可认?” 陆川自是认罚,诉尽悔意后声泪俱下,连连向云渠道歉。 一向清冷自持的人这样情绪外露,加之绝佳的演技,的确令人觉他是真心悔过。 在侍卫将他拉下去后杖责后,镇北侯夫人冷笑开口:“侯爷未免太过偏心,如此恩将仇报之白眼狼,合该送回本家才是,欺了我渠姐儿,还要留下他再享我侯府富贵资源?” 过继陆川时后者已经记事,多是镇北侯在教导,故而她对陆川的感情并没有镇北侯来得深。 镇北侯失望至此,何尝不是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太多之故。 “夫人之言,我会斟酌。”镇北侯思虑过后,还是模糊答道,“他毕竟长于我膝下十五年,总有感情在,待我再观察一二,若他并非真心悔改,定再不饶他。” 镇北侯夫人冷哼一声:“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等他再出手,悔之晚矣!” 说罢,她径直拉着云渠离开,一个眼神都不想留给镇北侯了。 大胤民风开放不假,女子名声却一样珍贵,若云渠当真被他损了名声,后半辈子也算毁了。 镇北侯夫人对陆川是有感情,但对云渠却更深,取舍便更也轻易。 云渠随她出门,一路上轻声安抚着她。 三十军棍不算轻,镇北侯此举也不算轻轻揭过。 不过若换做一般情况下,陆川背刺此举必要叫他思忖要不要继续培养前者,但他才知自己或许尚有亲孙在人世,考虑的便多了些。 他敷衍镇北侯夫人,一半因为对陆川尚有感情,一半因为现在若妄动陆川,惹得外人猜疑,只恐惊了南疆两母子的回京之路。 第21章 赴宴落水 镇北侯夫人气怒未消,晚间直接将镇北侯拒之门外,后者连前院的门都没能进得去。 她从不会在人前反驳质疑镇北侯的决定,方才在后者处置陆川时一言不发,给足他面子,但到底心头气难消,不愿看到镇北侯那张招嫌的脸。 云渠倒劝了她好半晌,却反被她点着脑袋骂蠢。 直到用过晚膳,与云渠说了会儿话,她才堪堪平静下来,反安抚云渠:“你外祖父重感情,他亲手养了陆川十五年,想是一时对他所为接受不能,并非不在意你。”她拍了拍云渠的手,“你且放心,那小子的名字,早晚要从你舅舅名下划去。” 说这话时,她眼中微光闪过。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陆川如此行径,虽未对云渠造成实质性伤害,却叫镇北侯夫人认定他品行不堪,也容不得他再染指镇北侯世子身后英名。 云渠道:“外祖母可先如外祖父所言,先瞧瞧表哥是否真心悔过。” 镇北侯夫人叹道:“我与你外祖父疼爱你兄妹人尽皆知,陆川明知如此却依旧对你下手,可见从未将我二人放于心上,这些年他暗中养着生父生母,我原以为这孩子脑子虽不大对,却重情重义,是个好的,未想原是他重的情皆非我镇北侯府之情。” 云渠有些惊讶。 陆川这些年竟都未曾与生父生母断了联系,还供养着他们? 原书中可从未提过这点。 她只记得在陆川继承侯府后,第二日就将生父生母及弟妹都接进了侯府,共享富贵,还纵容他们屡屡冒犯镇北侯夫妻。 当时正元帝病重,太子如日中天,趋炎附势之人不知凡几,无人关注镇北侯夫妻如何度日。 还是靖安伯看不过眼,提剑孤身闯侯府,震得陆家人收敛再三。 想到这里,云渠对明日靖安伯府老太君寿辰宴也多了几分期待与好感。 靖安伯是镇北侯早年旧部,对后者推崇至极,为人也豪爽正直,除了教育子女这点拉胯外,人没什么大毛病。 翌日,她梳妆好后去正院陪镇北侯夫人用过早膳,两人便一起往靖安伯府去了。 靖安伯时任正三品骁骑参领,实权在握,因此愿交好他的不少,今日这般场面,来的人更不算少。 云渠与镇北侯夫人刚下马车,就被候着的引路嬷嬷一路请进了后院。 “夫人、姑娘这边请。”嬷嬷笑容满面,“咱们老太君早便等着您了,稍后必定欣喜不已。” 镇北侯夫人面露笑意:“许久未见老太君,我也想念得紧。” 很快便到了靖安伯府老太君的寿春堂。 此时已来了好些人,仅从外头听去都热闹得紧。 镇北侯夫人卜一进门,就被招呼着往上首走去。 “多日不见,你倒是春光满面,想是心下挂碍去了些。”靖安伯府老太君年逾七十,白发苍苍,脸上极深的皱纹叫她瞧来苍老不已,但好在精神尚佳,眼神也透着清明。 而她开口后,满堂宾客皆都适时住了口,静听其言。 “人无远虑近忧,自在紧了,自然春光满面。”镇北侯夫人笑回道。 两人略聊几句,镇北侯夫人顺势被她引去上首另一侧落座。 靖安伯府老太君瞧向云渠,惊讶道:“渠姐儿当真变了好些,不复往日活泼,倒多了分静好与灵气。” 云渠谦虚回道:“往日不懂事,扰老太君清净,好在得外祖母教导,云渠方知规矩。” “规矩都是给外人瞧的,做长辈的乐见小辈活泼有趣。”靖安伯府老太君温声开口,“不必拘谨无措,无论你是何模样,长辈总是喜爱的。” 她身上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安宁慈和,仿佛如水般包容万物。 云渠对这位慈祥的老人很有好感,说话不自觉间便多了几分温柔。 “好孩子,这些日子你做得极好。”靖安伯府老太君眼含笑意,“任我深居内宅都闻你善举,心里不知有多欣慰。” “云渠不过举手之劳,老太君过奖。” “不必谦虚,你该当此赞。” 祝府风云接连不断,在座众人无不知晓此事,此时也顺势夸起了云渠。 见后者谦虚有礼,大家不自觉就将她往日的跋扈形象抛之脑后,对她好感颇增。 片刻后,靖安伯府老太君拉着她玩笑开口:“年轻小姑娘自去玩吧,别扰了咱们老家伙叙旧。” 她招手叫来一个貌美动人的小姑娘,叫她带云渠去外头与姑娘们一同赏景。 小姑娘笑容恰到好处,挽着云渠道:“祝姐姐这边走。” 云渠含笑点头。 这是靖安伯嫡女,韦婉。 也是女主祝念安的忠实拥护者,头脑极简单,但胜在演技不错。 韦婉笑容满面地挽着她走出寿春堂,直到走去拐角湖边,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变了脸色,一把甩开云渠的手。 “昨日我去瞧了念安姐姐,她重伤在床,却还惦念着你,你却冷漠无情,连自己亲妹妹都下得去手暗害!” “二妹妹是被晋王世子所伤。”云渠提醒她。 “若非你刻意暗算,念安姐姐如何会受这无妄之灾?!”韦婉仿佛听不懂人话般,坚定认为是云渠暗害祝念安。 云渠声音依旧温柔:“韦妹妹误会了。” “谁跟你姐姐妹妹,我只认念安姐姐!”韦婉冷声打断她,“你害得她身受重伤不能出门,自己却得了先机现眼,可见心肠恶毒!但你也不必得意,即便念安姐姐不在,我也不会容你这等恶毒女人出头,方才赞你之人,很快便会是唾骂不齿你之人!” 云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要如何阻止我出头?” 韦婉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得意开口:“我特意支走所有人,现下湖边只你我及丫鬟,若我掉下湖去,你便是因嫉妒我而痛下杀手的恶毒女人!你的丫鬟即便作证也做不得数!” 一边说着,她已小心往湖边走去。 “时至深秋,湖水寒冷,何必为了陷害我伤到自己?”云渠不赞同道。 “你以为我傻么!”韦婉眼含鄙视,“我内着棉衣御寒,沿湖边下水,攀紧岸边,等人发现立即上来便是,你也配叫我以安康为赌?!” “……” 穿着棉衣下水? 这回不止云渠,连司棋两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含着淡淡的微妙。 云渠四下瞧了瞧。 “不必张望了,下人们早已远远避开,这里没有外人,即便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前来!”韦婉下巴微抬,眼神倨傲,“待我下水,自有人前去喊人,届时便是你声名狼藉、百口莫辩之时!” “这里四下皆无人?” “当然!” “你确定无人会来?” “当然!” “这水你非下不可?” “当然!” “好。” 韦婉眉头微皱:“什么?” 云渠笑了笑:“韦妹妹天真单纯,屡屡被人利用而不自知,我见不得人被当枪使,便教你一程,好叫你知晓人心难测。” 韦婉下意识觉得不妙,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眼见云渠向她走来,她不禁后退一步,眼含警惕:“你想做什么?” “成全妹妹一番苦心。” 说罢,云渠迅速握紧她的手臂,使了内力将她拽下湖去,韦婉被内力弹离湖边,瞬间无物可攀。 第22章 是……是祝大姑娘推姑娘入水的 “救命——啊……”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脑袋一下沉水一下奋力扬起呼吸,“祝……你个毒……啊——” 云渠含笑注视湖中,缓缓为她纠错:“韦妹妹喜欢我二妹妹,为她考虑为她出头没有错,却不该使这等下三流手段诬陷,如此……你与恶毒的我又有何区别?若决意陷害,自该做足全戏,你若身体无碍,岂能突出我心肠恶毒?你心中早有计划,更不该向我透露底牌,反被我坑下湖,偷鸡不成蚀把米……韦妹妹,无论做什么,都该做到极致,以假乱真,哪怕只是演戏。” “救——救……” “你虽蓄意诬陷于我,我却并不怪你,只望你牢记今日教训,下回必要出手果决,也莫要在对手面前露出破绽,反害了自己。”云渠轻轻叹道,“毕竟,下回可没有我这样贴心的姐姐,能不计前嫌,手把手教你了。” “救、救……命……” 云渠一番话说完,随即话头一转,真心赞道:“不过你为助人愿牺牲自己安康,勇气可嘉,虽误入歪道,但助人本心无错。” 她说话的功夫,司墨司棋已经四下喊人了,韦婉安排的小丫鬟也慌张跑去了远处叫人。 而湖里的韦婉被沉重的棉衣拖着,似是快支撑不住,即将沉下去。 见状,云渠立即跳下水,迅速往她身边游去。 韦婉已经半醒半晕,似察觉到身边有了支撑,下意识紧紧攀附而上。 云渠将她脑袋拉出水面,随即毫不费力地抱着她往湖边游去。 短短片刻间,已有无数人往这边奔来,宾客们也被这动静惊动而来。 “快!”匆忙赶来的靖安伯夫人焦心不已,“快下去救人,会水的都下去救人!” 纵然焦急她却始终留有理智,只叫丫鬟嬷嬷下水,家丁小厮是一个都不许下去的。 云渠远远瞧见有人下水,抱着韦婉快到湖边时,似乎体力不支,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靖安伯夫人见状,忙叫嬷嬷们接应。 半晌后,两人终于被救上岸。 一旁的丫鬟们忙上前为她们擦拭头发,披上披风。 云渠避开她们,动作迅速地将韦婉平放在地,为她做起了心肺复苏。 韦婉吐出几口水后,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云渠脸的一瞬间,她迷糊一瞬,随即眼神迅速变得憎恨:“毒妇!你竟敢推我下水?!” 云渠一愣,随即苦笑一声:“韦妹妹这又何苦……” “你敢做不敢认?!”韦婉强撑着坐起身,狠狠瞪着她。 “婉姐儿莫要胡言!”靖安伯夫人喝止她,“你不慎落水,是祝大姑娘救你上岸,岂可冤枉好人?!” 斥罢,她想叫两人先去更衣歇息,韦婉却坚持要说个明白。 “母亲不信我?!是她推的我啊!是她害我落入寒水,你不要被她装模作样骗了!” “住口!”靖安伯夫人厉声开口,“若真是祝大姑娘推你入水,方才四下无人,她大可一走了之,何苦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救你?!从前你屡因祝二姑娘对她恶言相向她都未曾怨怪,缘何今日在我靖安伯府地盘上却推你下水,平白惹一身腥?蠢货!被人当枪使都不自知!” 韦婉被她骂得脸色发白。 “正是,没见方才祝大姑娘都快脱力了?饶是如此,她也紧紧抱着韦姑娘不放手,可见其纯善之心啊。”一位夫人随之开口,看向韦婉的眼里微有鄙夷,“没见过这样冤枉救命恩人的。” “祝大姑娘刚上岸时连披风都来不及披,立即就为韦姑娘清腹中湖水,寻常仇人哪能如此细致体贴?陷害也不找个旁的借口!”一位姑娘讽道。 左都御史夫人也问道:“韦姑娘说祝大姑娘推你下水,可有证据?” “有……咳——”韦婉一边咳嗽一边忙道,“有人看到!” 方才被她安排在不远处的小丫鬟上前,抖如筛糠:“是……是祝大姑娘推姑娘入水的。” “放肆!” 靖安伯夫人眼神如刀般刮向她:“你是何处的丫鬟?方才在那里做什么?为何四周空无一人,独你在此逗留?是谋机窃我府中财物,还是婉姐儿是你推下水的?!” 面对握着自己卖身契的当家主母,小丫鬟惊慌不已,立即就卖了韦婉:“夫人饶命,奴婢不敢窃财,不敢害大姑娘,是……是大姑娘叫奴婢候在那里的,奴婢不敢不从啊——” 她没说韦婉到底是如何落的水,但真相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陷害救命恩人的锅被稳稳扣在了韦婉头上。 她头脑当真简单,如此拙劣之局,在场浸淫后宅多年的主母们哪能看不分明? 堂堂靖安伯府,下人们总不会任由云渠使唤离开,那便只能是韦婉贼喊捉贼。 只是她实在不聪明,特意支开了所有人,却留了个胆小又不忠的小丫鬟,本是意欲落水陷害云渠,谁知云渠却没入套,反下水救了她。 在场多数人如此猜测,也在心里感叹韦婉脑壳实在不大。 “母亲,不是的——”她慌道。 靖安伯夫人凌厉的目光扫向韦婉,其间暗含失望与无奈:“你与祝二姑娘交好,我从未拦你半分,你却万不该蠢钝至此,受她蛊惑去为难祝大姑娘!” 三言两语便将祝念安拉了下水,还将韦婉洗白成了姐妹情深的傻大姐。 云渠看了靖安伯夫人一眼。 这是个聪明人。 知晓此番绝攀咬不到云渠,她想阻止韦婉陷害却未果,打从方才就隐隐暗示自己女儿被当枪使,随后就直言挑破,将黑锅往祝念安头上扣,借此洗白韦婉。 满京皆知祝念安踩着云渠母女扬自己善名,而韦婉与祝念安交好亦不是秘密,前者更曾屡屡为祝念安出头,为难痛骂云渠。 若说她为了祝念安而陷害云渠,无一人会觉得奇怪。 事实也的确如此。 百口莫辩的成了韦婉,她死死看向云渠。 自上岸后她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竟就叫所有人都站在了她那边! 韦婉实在不甘,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嬷嬷眼疾手快地打晕。 靖安伯夫人则亲手扶起云渠,温声安抚道:“婉姐儿被我宠坏了,辩不明是非曲直,今日冒犯祝大姑娘,更累得你冒险下水救人,改日我必与伯爷亲带逆女上门赔罪。” 第23章 搅屎棍回来了 靖安伯夫人态度十足客气,姿态也放得极低。 云渠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率先抢白:“冒着生命危险下水救人,却只得贵府姑娘无端污蔑,夫人三言两语轻轻揭过,未免欺人太甚!” 众人闻声看去,正见一貌美姑娘大步走来,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这是宁国公嫡女,赵嫣,也是原主为数不多的交心好友。 看到她,云渠不计较韦婉冒失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赵嫣为她撑腰讨公道而来,若此时她开口说不计较,只会叫赵嫣里外不是人。 靖安伯夫人脸色不变道:“赵姑娘此言差矣,逆女言行冒犯祝姑娘,我靖安伯府自有说法,轻轻揭过之言无从说起。” 赵嫣冷笑一声:“令嫒几次三番欺辱于祝大姑娘,靖安伯府可从未有过说法。”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云渠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自己女儿早早送走更衣诊脉,却叫满身是水的恩人站在这里吹风,靖安伯府处世之道,实令赵嫣大开眼界!” 靖安伯夫人微微皱眉:“祝姑娘大恩,靖安伯府铭记于心,方才受杂事耽搁,我本便是叫人送祝姑娘去厢房更衣的。” “夫人巧言,我却只看到祝大姑娘依旧在此饱受寒风。” 赵嫣虽年仅十六,背后靠山却硬,父亲是实权国公,母亲是淮南王府嫡女,受先帝亲封永平郡主。 她素日便作风强硬,即便与高一辈分的靖安伯夫人说话也寸步不让。 不过不叫云渠更衣这点确实冤枉靖安伯夫人了,方才若非被韦婉执意耽搁,而云渠也任由她闹,此时两人都该下去更衣的。 韦婉刚走,赵嫣就来了。 靖安伯夫人不至于蠢到这样失礼于人前。 赵嫣顾念云渠身子,不欲在这里逗留,说完便先与她往厢房去了。 “你可真行,我不过出京几日,你善名便已传遍京城,原以为你立起来了,未想竟成了任人栽赃的包子蠢货!” 看着更衣出来的云渠,赵嫣淡淡讽刺。 “从前我种种作为发自本心,如今亦是。”云渠含笑坐在她身边,“不过换种活法罢了。” “不过你也算长进不少!”赵嫣挑眉开口,“祝念安那朵小莲花,可算露出了纯白下的淤泥,这一路听来她种种劣迹,不知有多痛快!” “二妹妹往日行迹的确有失真诚,我已在逐步帮她了。”云渠温声开口。 女主的依靠与拥护者,总要一一折掉,才能叫她成长。 “还帮她做什么,你脑子坏掉了?!”赵嫣一脸莫名地盯着她。 “日后再说此事吧。” 云渠刚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镇北侯夫人与靖安伯府老太君匆匆进来,后面还跟着神色恭敬的靖安伯夫人。 “渠姐儿没事吧?”镇北侯夫人忙上前仔细打量着她。 云渠道自己无事。 镇北侯夫人并不放心,得太医诊脉确定后才罢。 “今日是我府中招待不周,更为婉姐儿之过。”靖安伯府老太君道,“那孩子识人不善,误会了渠姐儿,竟做下如此荒唐之事……”她眼中满是愧疚,紧紧拉着云渠的手,“渠姐儿受苦了,是我不该叫她来招待客人,给她机会暗害于你……” “母亲!”靖安伯夫人脸色微变,“婉姐儿是被人蛊惑,本性却良善,暗害之说——” “住口!”靖安伯府老太君罕见地沉了脸,“怪我平日吃斋念佛不理俗事,竟不知她在外也行事无状,直至今日险些酿下祸事方才知晓原委!” “深秋寒水,一旦稍有不慎,两条性命就白白葬送于此,你岂敢轻描淡写包庇于她?!” 靖安伯夫人犹豫半晌,还是道:“是儿媳管家不力、教女不善,请母亲降责。” “我已命人去守着,待她醒来后便去跪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抄百遍大胤律,明晓为人言行,她院里份例自此减半,私库待她出阁时再开,此后她院中上下诸事,我也会派人主理,日后若再有行差踏错,便直接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如此重罚,疼女心切的靖安伯夫人自是不忍,却不敢再出言顶撞。 赵嫣倒顺了气:“老太君公正无私,晚辈幸得您护佑。” “赵姑娘客气。” 亲手处置了孙女,靖安伯府老太君心中哪能没有心疼,连带着精神也不大好了,强撑着安抚了云渠一番这才离开。 镇北侯夫人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见,与靖安伯夫人与赵嫣道了告辞后就带着云渠回府。 虽然云渠无事,回去后还是被她盯着喝了碗姜汤。 “往日我道你那好妹妹心怀不轨,你还当我危言耸听,挑拨你姐妹情,今日险些栽个大跟头,可信了?”她抿了口茶,没好气道,“任她嘴上再姐妹情深,单单能任由身边人肆意辱骂针对你这一点,就可见她只是说得好听!” “但凡她有半分尊重你这个姐姐,身边那群狗腿子也不敢明目张胆针对于你!” “从前确是云渠眼拙。”这点云渠确实没话说。 原主心地单纯,还总抱着一家和乐的天真想法,对祝念安那是真心当妹妹处的。 “不过好在你今日机灵,虽为她韦婉在生死关头走一遭不值当,但也算误打误撞,叫她自食其果!”镇北侯夫人重重放下茶盏,“任靖安伯夫人掩饰再三,韦婉也要没了名声……哼,真是蠢货,搭上自己的名声成全祝念安顺口心气,她自以为姐妹情深,旁人却只当她冤大头呢!” 云渠微微蹙眉。 未有证据,纵然她心里怀疑女主,也不好妄自开口。 她正想着要不要回府去瞧瞧,翌日一早,祝府便又来人请她回去了。 这回镇北侯夫妻没再拦着。 因为搅屎棍回来了。 第24章 祝云渠!你还敢回来?! “听前院的王二哥说,大公子本在直隶养伤,不想听到二姑娘重伤在床的消息后便担忧不已,直闹着要回京。” 马车上,司棋轻声开口:“这脚上的伤……说重不重,却也轻忽不得,大公子如此闹腾,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伤疾。” “无妨。”云渠微微笑着,“大哥关心妹妹是好事,待我医术大成,总能治他伤疾。” 司棋瞪大眼睛。 “也……也好,姑娘关心兄长,总是没错的。” 云渠含笑点头。 回了祝府,得知一家人都在祝念安院子里,云渠便也去了。 刚进院子,还没到房门处,就听里面一片啜泣之声,还隐隐夹杂着咒骂声与呵斥声。 “大姑娘安。” 云渠走了进门,抬眼一瞧。 祝念安红着眼睛坐卧在床,祝太傅与祝子丰一坐一站在床边,眼神心疼地瞧着她,旁边还站着摇曳生姿的邓姨娘。 祝母也在,不过她只坐在桌边,离搅屎棍一家颇远。 见云渠进门,她眼中闪过惊讶。 “祝云渠!你还敢回来?!”祝子丰重喝一声,怒气冲冲向她走来。 平心而论,他皮相极好,同云渠一样集结了祝太傅夫妻的优点长成,不说话时身长玉立颇为养眼,只是顶好的皮相却被阴沉的表情拉低不少,那一瘸一拐的走姿更叫他一身气质荡然无存。 “我为何不敢回来,不是大哥叫人请我回府的么?” 她说话间,祝子丰已经走至近前,话未多言,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来。 “丰哥儿——”祝母焦急的话还没说完,就吞下了所有声音。 云渠抬手牢牢制住祝子丰手臂,脚下抵着他腿反手一扭,祝子丰痛呼一声,不自觉被钳制转身,单膝跪倒在地,正正面向惊慌的祝母。 “大哥怎得如此多礼?”云渠慢吞吞道,“你未曾伤到我,虽吓到了母亲,但母亲爱子心切,想来不会与你计较,不必你跪地请罪。” “祝云渠!”祝子丰额角青筋狠狠一跳,“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伤我?!” 祝太傅也立即起身怒斥她:“放肆!逆女,还不放开你大哥?!刚回府就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么!” 云渠听话放开。 祝子丰本就腿脚不便,乍然失去支撑,竟捂着伤痛的胳膊直接软倒在地,见云渠的第一面就充分自证了废物本质。 而云渠已被祝母拉过,细细问询:“没伤到吧?我方知你昨日落水,可有冻着?” 见云渠摇头,她皱起眉头看向祝子丰:“丰哥儿太不懂事了些,你妹妹昨日落水,正是该静养之时,你怎可贸然叫她出门吹风?” “她?比牛犊子都壮,母亲还当是二妹妹这等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不成?”见祝母紧紧拉着云渠,祝子丰不忿道,“她方才如此对我,母亲看不到么?!” “逆女!”祝太傅也骂道,“你妹妹被你害得卧病在床,你大哥腿脚未愈,刚回来就被你打伤在地,你心里可还有孝悌人伦?!” 祝念安看向云渠,目露不忍:“我不愿说姐姐是非,可方才你……你实在过分了些,我知你并非有意——” “够了!” 打断她的是一向温和的祝母。 而此时,她脸色微沉,声音也高了许多,似是夹杂着怒气:“渠姐儿从未做错什么,是丰哥儿一见她便要打要骂,依你们之言,渠姐儿便该闷不吭声,受了他一巴掌么?!” 祝子丰不甘道:“是她害二妹妹重伤——” “安姐儿遭此一难皆因晋王世子而起,你若真心疼妹妹,便该去晋王府为她讨个公道!而非欺软怕硬,窝里横地将一切怪罪在你无辜的妹妹身上!”祝母冷声开口,“还有老爷,安姐儿受伤究竟与渠姐儿相不相干,你眼明心亮、人情通达的太傅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祝太傅许久不曾被她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一时意外反倒多过震怒,愣在了原地。 祝母并不搭理他,而是转头看着祝念安:“安姐儿,你且明明白白告诉大家,究竟是谁伤的你?你的伤究竟与你姐姐相不相干?为何你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你重伤在床皆因你姐姐而起?” 祝念安被她一串问话问得脸色发白,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开口:“是、是晋王世子伤的我,与姐姐……并不相干。”说罢,她忙补充道,“我也不知为何大家都以为是姐姐的错——” “二妹妹不必解释!”祝子丰道,“你从未说过某个人半句不是,是有人见不得你——” “男子立世,以磊落坦荡为上。”祝母冷声打断他,“你们为人父、为人兄,明知事实如何,只因不敢找真正的罪魁祸首报仇,便将怒气发泄在无辜的女儿、妹妹身上,甚至未有证据便责怒打骂于她,为父为兄尚如此一塌糊涂,谈何建功立业,为君解忧?” “夫人慎言。”祝太傅脸色一变,“你出身世家,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三缄其口!” “我自明白,却不知你明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 祝太傅到底是忌惮祝母的,后者恋爱脑时他可以我行我素,可当她计较起来,他便不能不给面子。 “近日事多,外头流言更甚,皆因渠姐儿而起,我不自觉便多想了些。”他声音温和了些,转头对祝子丰道,“还不向你妹妹道歉?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祝子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凭什么?!她心肠歹毒,屡屡暗害二妹妹,这次她虽被晋王世子所伤,焉知不是祝云渠算计之故!” “未有证据便胡乱猜疑,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祝母压抑着怒气。 “我有理有据!母亲就是偏心!!” 听着这震天响的怒吼声,云渠闭上眼睛,按了按耳朵。 只有嗓门没有脑子的特质是她从原书中提取出的信息,未想真人的嗓门竟比她预想中还要优秀。 不过一向体弱的祝母却面无异色,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荼毒习惯了。 “你父亲偏心于你,我偏心你妹妹有何不可?” 闻言,祝子丰胸口起伏更快,不知是不是接受不了,一连串高分贝的“抗议”接连吼出,震得屋顶似乎都颤了一颤。 嘈杂而吵闹的背景音中,云渠满眼亮晶晶地看向祝母。 被一家人接连指责打骂时她不曾生气,连丁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可看着一向温柔的祝母为她出头,连骂三人时,她忽然就热血澎湃,感动不已。 这就是母爱么? 第25章 亲卫队便给我和二妹妹吧 “你瞧我做什么?” 祝母被她看得没了脾气,无奈道:“我知你敬重父兄,可面对他们冤枉责骂,你也不该毫无脾气,善欺至此啊。” “母亲说得什么话!”祝子丰不可置信道,“她重伤于我,你没看到么?!你怎可如此不辩是非?!” “我只看到是你先掌掴于她,她不得已才无奈反击!”祝母冷眼扫过他与祝太傅,“渠姐儿将你们当父亲,当兄长,赤诚以待,被你们冤枉责骂也毫无怨怼,反倒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得寸进尺,仗着她单纯善良便蹬鼻子上脸!” 见祝子丰还欲开口,她冷声打断:“你若还当我是母亲,心中还尚存血脉亲情,便向你妹妹道歉赔罪!” 她鲜少说重话,一旦开口,祝子丰也不敢硬刚。 他还等着入朝为官呢,不能背上个不孝的名声。 他挣扎半晌,才转身面对云渠,忍气吞声道:“方才是我之过,望妹妹勿怪。” “大哥有心改过,我自不会怪罪。”云渠柔声开口。 “好了,这不就没事了。”隐身的祝太傅出来打圆场,“亲兄妹哪有隔夜仇呢。” “父亲说得极是。”云渠含笑应下,扶着祝母坐下。 她本就对祝子丰的责骂毫无波澜,为了祝母则更愿意与祝子丰和睦相处。 如此,屋里总算恢复了表面平静。 祝子丰在道完歉后就又跑去床边瞧祝念安了,祝太傅则顺势坐在了祝母身边,板起脸问起云渠近日如何。 “久居侯府到底不妥,你毕竟姓祝,无事便回府来住吧。”他道,“如今你大哥也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在一处和睦自在才最要紧。” “可父亲一向教导女儿敬老尊贤,孝顺长辈,在云渠心里,外祖父外祖母亦是家人啊。” 这话叫祝母老怀欣慰,称赞不已。 祝太傅脸上挂不住,训道:“我岂有叫你不孝顺长辈之理?只是老人喜静,你行事有失稳重,最后还不是累得老人担忧?连你外祖父的亲卫队都敢收,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亲卫队?” 祝子丰很会抓重点,即使陪着祝念安说笑,耳朵都没忘了盯着这边。 祝念安对他解释:“大哥不知道么?外祖父担心姐姐在外遇险,特地赐了姐姐两队亲卫呢,此后便是咱们也放心许多,不必担心姐姐了。” “什么?外祖父的亲卫?!” “竟还有两队?!”祝子丰不能接受,“凭什么!我常年在外孤身一人,外祖父怎得就不念着我些?他不怕我也遇险么?单给她不给我,竟是与母亲一样偏心!” 镇北侯的亲卫也是他垂涎多年,却半点没沾着边的存在。 祝念安劝道:“姐姐身娇体弱,虽坦然受赐之举不大妥当,但到底日后有亲卫护着,父亲母亲也能更放心些。” “身娇体弱?”祝子丰冷笑一声,指着云渠吼道,“就她那副凶悍作风,匪盗来了都得跪下叫声爹,用得着谁护?!二妹妹以为她是你么?若论弱,你才该是被护着的那个!” 被指着鼻子骂,云渠只是眨了眨眼。 她没想到祝子丰竟这样容易破防,短短片刻间,这都第几回了。 真不经事。 而祝子丰似被自己方才之言点醒,忽视祝母皱起的眉头,回头紧紧盯着云渠:“你一个悍女,要亲卫队岂不浪费?便给我和二妹妹吧,伪善行事多日,我便当你做件好事了!” 闻言,祝念安动作微顿,迟疑道:“这……似乎不好,毕竟是外祖父赐予姐姐的亲卫。” “也并无不可。”祝太傅开口了,“丰哥儿说得有理,渠姐儿你随你外祖父习武,身手过人,想来无需亲卫保护,你大哥常年在外,有亲卫到底稳妥些,你妹妹素来柔弱,不比你强壮厉害,你便将两队亲卫给他们吧。” “我——” “父亲说的对!”祝子丰不耐道,“一家人的东西分什么你我,小气吧啦上不得台面!你也莫要拿外祖父做借口,接了亲卫,我自会与外祖父禀明,他素来爱重我,定然同意!” “当然可以。” 祝子丰脸色总算好看了些,祝念安则惊讶地看向云渠,眼底却带着微光。 云渠按下欲开口的祝母,欣然提议:“只是不巧,陆川表哥也有意接我亲卫,我想二妹妹身体柔弱,自该全力相护,亲卫给她是应当,但大哥身强体壮,想来无需亲卫,不如将亲卫一队给二妹妹,一队给表哥,我们一家人也不必分个你我。” 她话音未落,祝子丰就变了脸色:“陆川算个什么东西!” “陆川表哥是舅舅长子,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云渠不赞同道,“你我毕竟是外姓子,怎能与表哥相提并论?二妹妹你说是吧?” 祝念安只犹豫一瞬,便在祝子丰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点了头:“姐姐说得有理,若陆川表哥有意,大哥不可与之争抢,左右都是一家人,不可失了和气啊。” “二妹妹,你……” 祝子丰没被云渠的话影响,却反被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伤了心。 祝念安自然不傻。 陆川是板上钉钉的侯府继承人,又少有才名,未来必定前程敞亮,反观祝子丰,即便有个太傅嫡长子的名头,却文不成武不就,干啥啥不成,到底差了陆川三分。 且在她那里,祝子丰给的安全感实在太足,已经是妥妥的舔狗,重要性到底不如矜持有前途的陆川。 “胡言乱语!” 祝太傅冷冷开口,他不舍得说祝念安,便将矛头对准了云渠:“我就不该叫你回府!今日敢挑拨你大哥妹妹感情,明日就敢对我——” “是老爷荒唐在前。”祝母打断他,“我父亲给了渠姐儿亲卫,那就是她的,谁也不能觊觎抢夺,即便是你!”她偏头看向祝子丰,声音冷淡而坚定。 而甚至没有被她提过一嘴的祝念安,脸上笑容渐落,眼中也闪过一抹落寞与伤感:“母亲——” 她刚开口,祝母就已经起身,拉着云渠离开。 “乌烟瘴气不得消停!渠姐儿我们自回吧!” 第26章 这不叫善良,叫伥鬼 或许真如祝母所言乌烟瘴气,云渠一出来就感觉天朗气清。 “你啊。”祝母无奈道,“哪有将自己的东西往外推的道理,若你大哥当真点头愿送陆川亲卫,你待如何?” “大哥怎会?”云渠笑回。 祝太傅还真没说错,她就是奔着挑拨去的。 在祝念安心里,陆川的地位远在祝子丰之上,顾忌着祝母,她自不能看着傻大哥一头热,被当枪使个干净。 祝母也笑了:“总之你记着,即便是你一母同胞的大哥,也不能牺牲自己利益以满足他私欲,母亲虽盼着你们和睦相处,却不该由你们一方委曲求全得来。” 云渠眼眸微闪,随即挽着她手,笑盈盈道:“我知母亲最疼我了。” 祝母笑点了点她额头。 云渠继续说着好听话:“方才母亲为我舌战父亲大哥,我不知有多感动,也只我这样善良的姑娘,才能有这样慈爱的母亲了。” 前世今生听过无数回护崽的母亲最厉害,今日她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而祝母闻言,笑过后脸色却微冷下来:“对你父亲,对安姐儿,我本报以十分包容,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却总觉他们变了许多,尤其是安姐儿……自你被韦家姑娘陷害落水,即便明知或许她无辜,我对她也再难报以往日宽容。” 所以方才乍然见到云渠,而后者又被那父子仨轮番质问责骂,她便再忍不住,一股脑将心中怒气发了个干净。 云渠笑了笑:“韦家姑娘自食恶果,我也身子无碍,母亲不必担心,不过二妹妹那边……母亲莫要走得太近便是。” 祝母点点头,叹了口气。 云渠想起方才一直在做背景板的邓姨娘,忽地轻声问道:“母亲还爱父亲吗?若有机会,你是愿和离,还是愿与父亲夫妻相得,白头偕老?” 祝母不知她何出此言,但还是如实道:“我与你父亲半生夫妻,感情已深,我知你们都看不上他专宠邓姨娘,可他……其实也苦,都是可怜人罢了。”她叹了口气,“若心里有一个人,是无法轻易割舍的,何况我还有你和丰哥儿,老爷亦给我体面,我再无所求。” 对于祝太傅是否可怜的说法,云渠不予置评,只说道:“这是母亲的人生,我们如何看并不重要,也没资格置喙,只要母亲过得满足便是。” “我……自然满足。”祝母顿了顿。 半生已过,她已不奢望夫妻相得,现在就很好了。 “母亲必会得偿所愿。”云渠眼眸含笑。 她没经历过祝母的人生,没资格去评判她想法作为,亦或自诩为她好的帮她做决定。 她喜欢祝太傅,那叫祝太傅满足她白头偕老的愿望就是了。 诚然他薄情寡性,但骗一辈子,不是也是了。 有些人生来高坐明堂,不必非要直面风雨。 两人走过花园,却正看到假山处一个小姑娘正背对她们,与面前的丫鬟推推搡搡。 “那是荑姐儿么?”祝母问道。 那边的人似乎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稚嫩可爱又过度紧张的萝莉脸。 云渠好奇道:“三妹妹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祝太傅第三女,祝归荑,今年十四,生母罗姨娘。 后者本是府中丫鬟,与醉酒的祝太傅一夜风流后有了她,被祝母提为姨娘,不过祝太傅并不在乎这个女儿,就连归荑这个名字都是心软的祝母起的。 罗姨娘母女俩在府中与透明人一般无二,在原书中着墨亦不多,只说祝念安在当上太子妃后,因觉地位不稳,便将祝归荑推出去联姻,嫁了户部尚书次子,后者一府因此站队太子。 “归荑给母亲请安,见过大姐姐。”祝归荑慌张行礼。 “外头天寒,你在这里做什么?”祝母问。 祝归荑支支吾吾:“回母亲的话,归荑……在屋里闷了些,便出来、出来赏赏景。” 祝母脸色沉下,对她身后的小丫鬟道:“你说。” 小丫鬟慌不择路地跪下,一叠声就说了实话:“回夫人的话,是奴婢哥哥重伤,三姑娘心善,给奴婢银两救哥哥的,求夫人饶命……” 闻言,祝母松了眉头,对祝归荑道:“你这孩子,这是好事,遮遮掩掩做什么!” 祝归荑讪笑点头,忙扶起小丫鬟。 云渠问小丫鬟:“你哥哥也在府里当差?他为何重伤?” “回姑娘的话,奴婢哥哥是前院的喜财,因随二姑娘出门救灾时误使二姑娘重伤,邓姨娘怒极,赏了哥哥五十板子。” “救灾时重伤?”祝母皱起眉头。 云渠想了想:“你哥哥就是拉着二妹妹避开晋王世子马蹄的那个小厮?” “回姑娘,正是的!” “荒唐!”祝母怒声开口,“救命之恩竟恩将仇报,岂有如此之理!” 五十大板,那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啊! 云渠立即对司棋道:“你去请府医瞧瞧喜财,若伤势过重便拿牌子去请太医,务必治他伤愈,一应所需药材皆不必俭省,花销从公中出,再另支五百两银子,以做此番赔礼。” 司棋应下后忙去找府医了。 “多谢姑娘!多谢夫人!”小丫鬟喜极而泣,忙就要跪下。 云渠扶住她:“是我们该谢你哥哥才是,这五百两只是赔礼,你哥哥的救命之恩难还,稍后我叫人将你兄妹的身契拿给你们,待他伤愈,他若选择留下来,我们必以恩人之礼相待,他若不愿留下,我祝府也铭记他恩,尽全力报之。” 听到身契的一瞬,小丫鬟眼睛亮极,眼泪也不由落下,连连道谢。 祝母叹了口气,叫她先去瞧哥哥去了。 “真是胡来!” “邓姨娘爱女心切却品性堪忧,行事也有失分寸了。”云渠也皱眉道。 祝母偏头看她:“观你近日作风,我还以为你要为邓姨娘开脱,道她并非故意如此。” 云渠摇了摇头:“我若是受害者,自可以选择原谅,可受害者另有其人,也只他有资格为邓姨娘开脱。” 无视喜财的苦难,而为加害者开脱,那叫慷他人之慨。 这不叫善良,叫伥鬼。 第27章 满府众人,只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 闻言,祝母目露欣慰:“渠姐儿长大了。” “幸得母亲教导。” 两人说话的当口,祝归荑一直站在一旁,安静而乖巧。 祝母也适时对她道:“荑姐儿本心是好,不过日后若再有此等事,须记得来禀明母亲知晓,毕竟人命关天,咱们祝府多年声誉,也不可毁在一人之手。” 祝归荑乖乖点头,天生的娃娃音无比可爱:“母亲训诫,归荑谨记。” 聊过几句后,祝母便带着云渠离开。 她们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后,另一条相反的小路边,方才的丫鬟匆匆走来,跪地道谢:“幸得三姑娘挑破此事,您救命之恩,奴婢与哥哥此生不忘!” “母亲与大姐姐才是你兄妹救命恩人,我不过做戏一场罢了。” “夫人与大姑娘的恩情奴婢谨记,姑娘之恩也莫不敢忘!” “你有此心便好。”祝归荑扶她起身,“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可咱们祝府人不多,心也未长在一处,你哥哥救了二姐姐,祝府旁人却并不欠他什么,故今日这救命之恩,他该认,若有朝一日有冤报冤,也需认准了人才是。” 小丫鬟眼神坚定下来:“三姑娘放心,奴婢始终记得,究竟是谁害我哥哥险些丧命。” 祝归荑拍了拍她的手:“你哥哥伤得重,快去照顾他吧。” “是,奴婢告退。” 祝归荑目送她远去,旋即转过身离开,目光又变成了一贯的天真澄澈。 这边,送祝母回了正院的云渠也问着安嬷嬷。 “喜财被邓姨娘打了板子,此事嬷嬷不知?” 安嬷嬷忙跪下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受姑娘吩咐照管府中,自当尽心竭力,只是邓姨娘是待风头过后,昨夜才叫亲信打了喜财板子泄愤,又及时封了口,奴婢一时竟未收到消息,此事确为奴婢失察,请姑娘降责。” “我不过随口一问,嬷嬷不必这般紧张。”云渠扶她起身,“嬷嬷替我与母亲打理府中,劳苦功高,我只有感谢的。” 安嬷嬷的忠心毋庸置疑,她也从未以此邀功,可若这忠心被主子看在了眼里,她亦是打心眼里动容欣慰的。 “姑娘信任奴婢,奴婢自不会辜负于您。”她道,“阖府上下无人敢敷衍欺瞒正院,此事过后咱们总能知晓,只是碍于邓姨娘,时间到底要晚上一些。” 云渠叹了口气:“事可晚,人命却不可晚啊。” 祝母也忧心道:“若非荑姐儿提醒,只恐喜财要没了命去。” “母亲心软宽容,纵然阖府不敢敷衍欺瞒正院,却总有得寸进尺之人胆大包天。”云渠道,“邓姨娘的羽翼太满,府中上下也该敲打了。” 安嬷嬷迟疑道:“姑娘,咱们并非没有能耐断邓姨娘的爪牙,只是……总有投鼠之忌。” 祝母到底是世家女出身,不至于管个府宅还能被个姨娘掣肘,无非是顾及她身后的祝太傅罢了。 “嬷嬷只管放手去做,父亲若有不满,只管叫他来寻我便是。”云渠道。 “是,奴婢这就去做。” “还有一点。”云渠叮嘱道,“邓姨娘的人也非全部十恶不赦,嬷嬷仔细查着些,万要秉公行事,赏罚分明。” 安嬷嬷应下:“姑娘放心,奴婢晓得。” 大抵是对邓姨娘积怨已久,她离开的背影仿佛充满了干劲儿。 云渠交代完,便对祝母道:“母亲,我去瞧瞧喜财。” “好,万叫他好生休养,需要什么药材也只管去库房里拿。” “是。” 云渠大张旗鼓地去了前院,没有半点替邓姨娘遮掩的意思。 一来是叫府中人都瞧着,别叫邓姨娘个人行为上升整个祝府,二来大胤民风虽开放,男女大防却还有,寻个正当理由也好去给喜财诊个脉,万不能叫他留下病根,毁了后半辈子。 喜财受了重伤不宜挪动,眼下还在自己的住处,不过司棋已叫他同屋的人都搬了出去,给他换了新的被褥衣裳,拨了人伺候,连屋里摆设都高了几阶,务必叫他住得舒心。 云渠抬手制止众人的行礼声,走上前瞧了瞧。 喜财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地趴在床上,额间还隐隐覆着一层汗珠,连睡都睡不安稳。 司棋在她耳边道:“五十板子不少,不过好在喜财人缘不错,下头人打的时候收着力,他自己身子也强壮,到底熬了过来,方才刚睡着。” 云渠点了点头:“我随侯府府医学了些皮毛,容我也为他诊个脉瞧瞧。” 府医闻言让开地方,为喜财手腕铺上一层帕子。 云渠细细为他诊起了脉,片刻后终于放下心来。 如司棋所言,喜财多是外伤,只要好生将养着,绝不会落下病根。 云渠叮嘱了一番下头人,这才放心离开。 喜财的妹妹感激不尽,躬身送她出了门。 云渠偏头看她,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喜儿。” “是个好名字,听着就讨喜有趣。”云渠笑了笑,随口问道,“今日见你与三妹妹仿佛很是熟络,你们早便认识么?” 喜儿回道:“奴婢本在膳房烧火,去年上元节晚间,三姑娘饿得紧,自己来膳房找吃的,奴婢为三姑娘做了碗云吞面,姑娘连连赞好吃,此后便常吩咐奴婢做面给她。” “原是如此。”云渠含笑道,“若有机会,我倒也想尝尝你做的面。” “姑娘想吃,奴婢日日给您做都使得。”喜儿说得真心。 “不急,你且先照顾着你哥哥,若有何需要,只管来寻我便是。” “多谢姑娘!” 云渠转身踱步离开。 司墨小声开口:“是有这桩事,奴婢记得去年上元节时,二姑娘想去灯会,老爷公子连同邓姨娘尽都去了,您与夫人也回了侯府过节,未想下头人竟如此怠慢三姑娘。” “是啊,可怜三妹妹饥肠辘辘,还要自己去膳房找吃的。” “奴婢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云渠轻笑了声:“咱们满府众人,只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傻子。” 第28章 靖安伯夫妻携姑娘上门赔罪 “姑娘,老爷请您去前厅。”管家匆匆走来,“靖安伯夫妻携姑娘上门赔罪。” 云渠应了一声,随他往前厅走去。 她与祝母前后脚到,彼时祝太傅已经坐在了上首,与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的靖安伯不大愉快地说话,靖安伯夫人坐在他身边,而韦婉则站在他们身后。 不过一日未见,她却憔悴极了,眼下的乌青都是用了脂粉才勉强遮盖。 看到她们进门,靖安伯立即起身,靖安伯夫人紧随其后。 “逆女无道,冒犯贵府大姑娘,今日特来请罪。” 靖安伯长得人高马大,站于人前时颇有压迫力,然而此时的他却拱手弯腰,十足诚意地请罪。 祝母侧身避开,语气颇冷淡:“不敢受靖安伯此礼。” “我只为逆女赔罪,夫人受得,大姑娘也受得。”靖安伯面色沉着地说完,偏头开口,“还不来给祝大姑娘赔罪!” 韦婉咬了咬牙,竟当真上前,屈膝开口:“从前韦婉多有得罪,望祝大姑娘勿怪。” 云渠没多犹豫就亲手扶起了她:“我与韦妹妹往日皆玩笑,无需赔罪。” 闻言,靖安伯却更无地自容了些:“逆女往日无状,祝姑娘胸襟却宽广至此,实在令我无颜见你。” 云渠笑了笑:“不过姑娘家的一些口角之争,您不必挂于心上。” 对于原书中敢为镇北侯父夫妻提剑讨公道的靖安伯,她是极有好感的。 且韦婉这回当真是被她坑了一把,鬼门关走了一遭,受了重罚,还得了个恩将仇报的名声,云渠也是真的无意勉强她来赔罪,未想靖安伯却是个实诚人。 靖安伯却更感动了:“到底是老侯爷一手教养的孩子,祝姑娘可谓青出于蓝!” 这时,一直冷眼看他弯腰低头的祝太傅才开口道:“事过便罢,靖安伯与夫人快请落座吧。” 靖安伯勉强控制自己不露出鄙夷神色,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落座。 祝母走上前坐在祝太傅一侧,云渠站在她身后。 “渠姐儿今儿感觉如何?”祝太傅难得对她露出个笑脸,满眼关心,“到底落水一场,若有不舒服之处,尽管回去歇着,为父与靖安伯皆不会怪你失礼。” 云渠垂下眼眸:“劳父亲挂怀,云渠无碍。” 听说祝太傅被状告侵占祝母嫁妆那日,他从宫里出来时曾被靖安伯绊了一脚,险些当众出丑,过后还被各种明涵内涵,自那日后,这两人不是政敌也胜似政敌了。 靖安伯当初是为祝母打抱不平,而祝太傅这会儿就单纯是抓着他小辫子不松手了。 但靖安伯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反讽:“太傅宠庶欺嫡满京皆知,便无需在人前演戏了,没得叫人恶心!” “你!”祝太傅被他一句话气得颤抖,“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我祝府家事你不曾亲眼见到,便人云亦云辱我清名,他日我必定要参你一本不辨是非!” “别他日了,今日事今日毕未尝不可。”靖安伯不屑道,“你便是闹上金銮殿,我也奉陪到底!” “靖安伯!你欺人太甚!”祝太傅拍案而起,“你大张旗鼓携女赔罪,便是上门来辱我门庭不成?!” “赔罪是真,辱你也是真。”靖安伯极其诚实,“我赔的是祝姑娘与祝夫人的罪,与你这个只生不养的生父有何干系?你若以为能借此拿捏我,只管试试!” 眼见祝太傅怒火膨胀,祝母只得打圆场:“两个姑娘都已冰释前嫌,没得做父亲的反倒吵了起来,老爷与靖安伯都消消气,咱们两府不必如此势同水火。” 她开口后,靖安伯夫人也说了两句场面话,劝下靖安伯。 未想韦婉却冷不丁开口:“父亲错怪祝太傅了,念安姐姐也是祝太傅的女儿,为何他宠不得?且即便祝太傅宠爱念安姐姐,也并未忽视了祝大姑娘,她活得不知有多肆意,您何须为她打抱不平?” 闻言,祝太傅怒火渐歇,瞥了靖安伯一眼:“旁人家是青出于蓝,未想靖安伯府竟反其道行之。” 靖安伯差点就翻白眼了:“蠢货!” 此时祝母忽地问道:“说来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韦姑娘解惑。” “夫人请说。” “自昨日落水后,我们一家人轮番问过安姐儿,她直言自己重伤与渠姐儿并无半分干系,甚至受伤当日都未曾见过渠姐儿,不知你从何得知,安姐儿是被渠姐儿算计所伤?” 韦婉愣了一下,半晌后才道:“我……我自己猜的,念安姐姐那样柔弱单纯,她如何能知晓究竟被谁算计,夫人不要为难她。” 靖安伯方才没被坑爹闺女背刺气到,这会儿却实实在在被她的话气到了:“被卖了还反倒数钱,简直蠢透了!” 靖安伯夫人也糟心极了。 “韦姑娘为何认定是渠姐儿算计?你可有半分证据?”祝母又问道。 “我……我没有。”说罢,韦婉很快补充道,“但祝大姑娘一向喜欢欺负念安姐姐,对她非打即骂,还常抢她东西,如今念安姐姐受伤,我自然以为又是祝大姑娘作乱。” 祝母的声音明显忍着气:“是安姐儿告诉韦姑娘,渠姐儿常打骂她?还抢她东西?” “也、也没有,只是祝大姑娘常对念安姐姐颐指气使动辄辱骂,好多回念安姐姐出门时身上都带着伤,就连年节长辈赏赐都要被抢,即便如此念安姐姐依然在我们面前维护她——” 云渠解释道:“那不叫颐指气使动辄辱骂,从前我只是阻止她好心办坏事、慷他人之慨,是二妹妹时常落泪,叫你们产生错觉罢了。” 白莲花的招数可真好用,改天她也试试。 祝母则继续道:“安姐儿身上带伤,何时何地?她被抢的东西又是什么?” 或许是被昨日云渠落水刺激到,她打定主意要将往日追究到底。 韦婉蹙眉道:“念安姐姐受伤太多,我怎会尽数记得?只瞧祝太傅罚她数回,就知她必定有错在先!” “砰——” 靖安伯一拍桌案,终于忍不住开口怒骂:“怎么不蠢死你!” 第29章 闹得这般收不了场,夫人可满意了? “父亲……” 韦婉面露委屈之色,不忿地看向靖安伯。 “我没你这种蠢闺女!” “父亲敬慕镇北侯,自然高看他的外孙女,可并非好竹便出好笋,败坏祖宗功德之人海了去了!” “你闭嘴!”靖安伯气极,沉沉斥道。 “我说得没错!”韦婉坚决不改,“念安姐姐被欺负这么多年,我不过为她打抱不平罢了!” “婉妹妹——” 一道娇弱无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韦婉一顿,忙回头看去,皱眉开口:“念安姐姐你尚且重伤在身,怎可轻易下床出门?” 说着,她忙要抬步去扶祝念安,却被靖安伯夫人牢牢按住。 门外,祝子丰小心扶着祝念安进来,同时狠狠瞪了眼云渠:“还不是我二妹妹惦记你们,生怕两府因姑娘家口角闹得不快?” 祝念安脸色苍白地笑道:“昨日误会我也听说了,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便想来说和一二,也给靖安伯与夫人请个安。” 祝太傅心疼得不行,忙叫她坐下说话。 唯有祝母端详着她,眼神莫名:“安姐儿有心了。” 靖安伯夫妻是上门赔罪,云渠早便说了不计较,何来两府闹得不快之说? 祝念安却巴巴顶着伤腿跑来前院…… “念安姐姐何须客气,你重伤在身,我们去见你便是了,何须你忍痛跑这一趟?”韦婉不赞同道。 “念安心善又知礼,哪会叫长辈来见她?”祝子丰不耐摆手,转而问道,“对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他忽略了祝念安倏然一变的眼神,大大咧咧问道:“念安被欺负了这么多年?那你可误会了,这府中虽总有小人不得消停仗势欺人,但有我与父亲在,如何会叫念安吃了亏去?”他挺了挺胸膛,还自以为凶狠地剜了眼云渠。 云渠回以一笑。 人虽又蠢又傻,到底大实话中听得很。 正在此时,司棋附耳过来,对她说了几句话。 云渠微微点头。 司棋意会,悄悄下去了。 祝念安对此也只能勉强笑道:“正是,无人欺负于我,婉妹妹你莫不是误会了。” “念安姐姐你怕什么!”韦婉恨铁不成钢。 “既如此,韦姑娘不妨直言,安姐儿究竟受何委屈。”祝母淡淡开口,“枉我身为一府主母竟浑然不知,实在失察。” “没有——”祝念安欲拦着韦婉。 可韦婉大抵是这两日受了气,实在憋闷得紧,完全无视她急迫的态度与亲爹亲娘的眼神警告,当下就直接开口—— “这月初,念安姐姐摔伤脚,同时祝大姑娘被禁足;上月底,念安姐姐手臂有淤青,同时祝大姑娘被罚跪祠堂;中秋时,她无故落水,彼时湖边只有她二人同时在场……凡此种种,哪件冤枉了她?抢东西更不必说,只今年中秋,长辈所赐的芙蓉白玉杯、紫檀嵌玉宫扇及诸多首饰头面,就被尽数抢走!平常还不知她如何欺负人!而这些动静,夫人当真浑然不知么,还是想要包庇自己女儿呢?” 随着她一点点开口,祝母表情渐渐怪异。 而祝念安本就苍白的脸色也更白了三分。 韦婉腰背挺直,目光紧紧追随祝母不放,全然没发现靖安伯夫妻看她的眼神有多冷。 “婉妹妹……”祝念安拉着她急急道,“我并未受委屈,这些事揭过便好,不必……” “念安姐姐,你心软过头了!” “这月初,安姐儿闻回春堂外寡母孤儿艰难,拿钱出门救人时被乞丐推倒,脚腕擦伤破皮,渠姐儿因护妹不力被怒斥禁足。”祝母说道。 祝太傅忙道:“夫人,家事不可——” 祝母冷声打断他:“上月底,安姐儿执意去拜见侯府外祖,聊表孝心,却在下车时未踩稳脚凳,手肘撞去车沿,立时淤青,渠姐儿因护妹不力被罚跪祠堂;中秋夜,安姐儿去湖边赏月,拉渠姐儿随同,因抬头过久脚下不稳落水,是渠姐儿救她上岸。”说到这里,她话头一转,“当时还有我府中三姑娘在远处纵观全程,我这便叫人去请她来。” 靖安伯夫人忙道:“不必不必——” “韦姑娘提起此事乃今日意外,不必担心我以嫡母之威与三姑娘串供。” 她这样诚恳做低,韦婉也颇有些难堪之色:“夫人不必……我、我信。” 说得这样清楚,连一向宠爱祝念安的祝太傅都未曾反驳,她如何会不信。 “而芙蓉白玉杯、紫檀嵌玉宫扇的确为长辈所赐。”祝母顿了顿。 “母亲——” 祝念安瞳孔一缩。 祝母并未理她:“却是镇北侯夫人,我的母亲赐给渠姐儿的中秋礼,安姐儿的确曾赞这两者皆美,老爷也的确曾叫渠姐儿让与妹妹,可长者之赐,渠姐儿不能随意处之,遂拒,若拒绝给旁人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算抢,那渠姐儿的确不冤枉。” 祝念安阻止不及,脸色瞬间灰败。 韦婉也睁大眼睛,吞吞吐吐:“这、这……” 她不知该说什么,下意识看向祝念安。 后者白着脸对她牵强一笑:“我与婉妹妹说过的,只是你……你大抵是误会了……” “可你只说那玉杯精美,宫扇漂亮,可惜自己不能赏玩,却从未提过出处如何——”韦婉不可置信,“我问你是不是祝云渠抢了你东西,你只苦笑长叹,而从前你屡屡受伤,我问及是否被祝云渠所伤,你也总顾左右言他,随后便提及她被责罚,叫我怎能不多想?!” “所以你蠢!”靖安伯冷声开口。 祝子丰见不得她这样咄咄逼人,立即回护道:“二妹妹从未说过旁人半句不是,反倒是你心思歹毒,看旁人便也歹毒万分,怎还有脸来怪二妹妹没说清楚!” 韦婉一时失言:“我、我——” “丰哥儿不可失礼。”祝太傅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随后怨怪的目光扫向祝母,“闹得这般收不了场,夫人可满意了?” “收不了场的并非是我与渠姐儿。”祝母看向韦婉,“诸事皆明,不过韦姑娘提及的诸多首饰头面,我的确不知何故,我相信渠姐儿从前虽骄纵,却远做不出抢妹妹东西的事,若她想要什么,无需去抢,我自会为她寻来,一个庶女的东西,我渠姐儿还不屑于去争去抢!” 此时无地自容的成了韦婉,她脸色通红道:“不、我也信的,夫人以嫁妆供养府中多年,庶女吃穿花用皆赖于您,即便、即便祝大姑娘要抢,也……也是应该的。” 闻言,祝念安脸色彻底惨白,隐于袖中的双手也不由轻颤起来。 “二妹妹你怎么手颤起来了?可是冷了?”祝子丰关心地瞧着她,立即想送她回去,不过回头时正看到祝太傅的脸,瞬间更奇怪。 “父亲脸色怎得这样难看,您也冷么?” 第30章 云渠此身,从此分明了 “闭嘴!” 祝太傅狠狠剜了他一眼。 祝子丰闭不了嘴:“二妹妹冷了,儿子要送她回去。” 向祝太傅与祝母告退后,他又对靖安伯夫妻行了一礼:“家妹身子不好,二位勿怪。” 靖安伯夫人看了眼祝念安,眼中犹带讽意:“二姑娘金贵,我们怎敢怪罪。” 祝念安咬了咬唇,眼中浮上泪光,她却头一回不愿让人看到,只微微低头,拉着想同靖安伯夫人说道的祝子丰就离开了。 韦婉脸色复杂地看着她,不曾阻拦。 她是单纯,从前总因着对祝念安的感情而忽视太多,却并不傻。 她心绪正复杂,下一瞬却见这两人身形僵硬地站在了门口。 祝太傅也注意到了,压着伤疤被揭开的怒气问:“何事?” 祝子丰顿了下:“哦,是有客人来了。” “真是场好戏啊。”赵嫣调笑的声音自外响起。 在祝太傅脸色变了的当口,她已经绕过那两人进门。 而随着她身后四个、五个等一堆姑娘进来后,祝太傅脸色像打翻了调色盘般,精彩极了。 祝母也惊讶道:“这——” 赵嫣上前行礼,笑盈盈道:“原是忧心云渠落水,大家相约来瞧瞧她,进府时才知靖安伯与夫人也在,自该前来给诸位长辈请个安,不想竟看完一场大戏,今儿可真没白来,大家都瞧了个过瘾呢!” “管家!”祝太傅额角青筋暴跳,“都是死人么?有客上门不知通传?!” 管家忙道:“奴才使人来通传过的,竟不知那小崽子竟玩忽职守,老爷莫气,奴才这就重重罚他去!” 云渠偏头看向司棋,后者微微点头。 赵嫣听闻靖安伯夫妻携韦婉上门赔罪,便想瞧瞧热闹,以此说动不少与云渠交情了了的贵女上门。 不过通传的小厮刚到正厅外,就被司棋拦下了。 这小厮是邓姨娘的人,平日里没少拜高踩低,司棋便提议借此事发难,也能借势给云渠名声洗个通白。 “太傅不必气恼。”左都御史府四姑娘掩唇而笑,“若无这小厮玩忽职守,我们还看不得这一场好戏呢。” “不过这祝二姑娘……忒有趣了些。”衡阳长公主之女也笑回道,“明里暗里给自己姐姐上眼药,糊弄得满京皆传大姑娘跋扈恶毒,谁想事实却正好相反,到底是祝太傅最疼爱的女儿,二姑娘如此虚伪行径,莫不是家学渊源之故。” 襄阳侯府大姑娘轻斥道:“不可如此轻辱朝廷命官!太傅劳苦功高,德行不堪的只祝二姑娘罢了,往后大家也需警醒着些,莫要被同样招数蒙骗了去,瞧着忍气吞声饱受欺凌的小可怜,或许却是朵六亲不认的食人花呢。”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明里暗里将祝太傅父女俩贬得一无是处。 当然还有几个与祝念安关系不错的姑娘反驳,却寡不敌众,最终只能闭嘴。 眼见着祝太傅手抖得快帕金森了,云渠忙请众人去自己院子玩。 “二妹妹!” 随着祝子丰一声惊叫,祝念安撑不住晕了过去。 见状,祝太傅也不帕金森了,急忙叫人送了祝念安回去,自己也紧随而去,连有客在厅也顾不得。 不过云渠觉得他是没脸待在这里了。 正如祝念安分明清醒,却要借晕倒体面离开一样。 “倒有些意犹未尽。”赵嫣言笑晏晏。 “简单,过两日我办个赏花宴,叫你瞧个够。”左都御史府四姑娘道,“不过要等祝二姑娘伤愈才是,也不知她肯不肯来呢。” “她还能不来?” 她们说话的当口,云渠向靖安伯夫妻道了失礼,将后者一家送出门。 离开前,韦婉不大自在地对她道:“我……对不住,从前种种,你若要计较,我不会反击。” “我与韦妹妹无甚前仇可寻。”云渠道。 “……多谢你宽容。”韦婉目光复杂,“你害我落水一事,我也不计较了。” 云渠没回这话。 回去后,祝母已经离开,厅里就剩下年纪相仿的这群贵女。 襄阳侯府大姑娘调侃道:“云渠此身,从此分明了。” 云渠救济灾民的善举只是扬她善名,而今日过后,她骄纵跋扈欺压妹妹的名声才算真正洗清了。 云渠笑了笑。 “对不住。”衡阳长公主之女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从前对你多有误解,如今才知你善良单纯,忍辱负重。” 祝云渠不得父心,屡屡因祝念安受罚却从未在外多说一句,跋扈名声也任人传之,的确算得忍辱负重。 自她开口后,往日对云渠有过偏见的姑娘也纷纷表露善意。 一时之间,云渠的人缘好了不少。 说笑一番后,赵嫣等人惦记着云渠尚落水的身子,主动告辞,叫她回去歇着了。 云渠自觉身强体壮,回去后没闲着,只将府中诸事理了个清楚,又配合安嬷嬷将邓姨娘的人拔除干净。 不知是不是因为祝母忍让之故,这些年邓姨娘行事并无顾忌,她的人查起来也格外容易。 “不过还是烦劳嬷嬷暗中再探查一番。”云渠最后道,“除邓姨娘外,或许也有旁的势力,都要查个干净才是。” 安嬷嬷应声下去。 司墨适时劝道:“姑娘,您都忙了一天了,眼下天色已晚,不如先用膳歇息?” 云渠看了眼外头天色,道:“不急,我出门一趟,你们不必跟随。” 瞥见司墨担忧的目光,她道:“我不出府,只是去寻父亲说说话。” 她要去劝祝太傅成全祝母夫妻相得啊。 第31章 你杀了他们? 祝府,芷兰院。 云渠如入无人之境般,步履悠然地走来,外头守门的嬷嬷们皆已无声无息地倒地不起。 卜一进入院内,未等里头众多丫鬟嬷嬷反应,微风吹来一阵扑鼻清香,众人下意识一愣,随即困意瞬间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缓慢倒下,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这点动静对于内力深厚的人而言已足够警醒,可落在里头你侬我侬的两人耳中,连点水花都没激起来。 云渠无声无息就走到了门外。 此时,屋里还在响起盈盈低泣:“妾不知哪里得罪了夫人与大姑娘,短短一日之间,妾的人被除了个干净,老爷也知妾培养他们并非有意害人,只是深宅后院难捱,妾总要护着二姑娘,前院的人……也不过是时时叫他们瞧着老爷何时回来,好叫妾枯等后宅的日子能多些欢喜之时啊……” 这声音一哀三怨,却又婉转低吟般煞是动人,令人只闻其声就立时想起什么叫梨花带雨。 “后宅日子乏味孤寂,本就念着那仅有的一点盼头过,如今……竟也一夕之间消失不见……” “这个逆女!”祝太傅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今日她百般针对安姐儿,将我祝府家事公之于众不说,竟还敢如此待你!若早知她如此大逆不道,早在她出生时,我就该掐死她!” “老爷莫要生气。”邓姨娘声音依旧哽咽,但还是柔声开口,“大姑娘处置我的人并未知会于我,还不知她尚有何苦衷,待明日我们好生问问……” “苦衷?”祝太傅冷笑一声,“不过妒心早起,见不得我疼爱安姐儿罢了……也不瞧瞧她自己是何模样!心胸狭隘,恶毒跋扈,哪及安姐儿半分良善贴心?想叫我宠着她,除非我瞎了眼!” 云渠敲门的动作止住,垂下眸若有所思。 “老爷莫要置气,大姑娘到底还小,许多事尚且不明,您莫要吓着了她。” “芸娘你就是太过心软,那逆女何须你再三忍让?!”祝太傅怒过后,也道,“不过你说得也没错,那个逆女没有这样的心计除你的人,想来此事是夫人的主意……哼,亏我从前还以为她大度宽容,未想竟是个内里藏奸的!” “女子妒心向来可怕,夫人爱慕老爷,她会如此针对妾并不奇怪。”邓姨娘柔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妩媚,“不过她若以为这样就能叫妾放手,那也未免太轻看妾,妾可以忍让她任何事,唯独不能让出老爷!” 这直白而饱含占有欲的一出,成功取悦了祝太傅,方才的怒气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一阵轻笑。 “芸娘如此可人,即便你肯让,老爷也是舍不得你的!” 这油腻发言听得云渠眉头一阵紧蹙,而被哄高兴的祝太傅也对邓姨娘许诺:“芸娘放心,那逆女敢给你难看,明日我便叫她问话,必不饶她!还有夫人——” “不必父亲传唤,云渠自来了。” 云渠话音落下,屋里一阵安静。 “我可以进来吗?”她客气询问。 “……滚进来!” 云渠推门而入,抬头正见两人姿态亲密地坐在软榻上。 见她看来,邓姨娘慢悠悠坐直身子,只是手依旧挽着祝太傅。 “大姑娘这是……”她眼波流转,瞥了一眼云渠,“未经通允深夜前来,到底有失规矩,若传出去,旁人还当咱们府里家风如此呢。” 祝太傅也满脸不悦,朝外头怒吼一声:“人都死了么?!有人进来不知通传?!” 云渠温声回道:“人没死,只是都睡着了。” 邓姨娘一怔,起身快步走去门边。 ——入目一地酣然入梦的人。 大抵是见他们睡得过于安详,邓姨娘下意识俯身探了探身边丫鬟的鼻息。 顿了几瞬后,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当即腿软跌倒,却以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地起身进门,连踩着裙角撕了一大块都未曾理会。 “没、没气了……”她声音颤抖地说道。 看向云渠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惊惧。 祝太傅脸色一变:“你杀了他们?” “他们只是睡着了。”云渠再次说道。 瞥见她身后的邓姨娘慌张摇头,祝太傅瞳孔一缩,双拳立时紧握。 屋里寂静半晌后,他咬紧了后槽牙,出口语气却极为和善:“你寻为父有事?” 他到底是识时务的。 甚至连问一句云渠为何杀人都不敢。 “容我先解释一二。”云渠轻声道,“我并非刻意针对邓姨娘,母亲也并未指使我做什么,只是邓姨娘杖责喜财一事实在忘恩负义,若传出去,只恐叫人骂我祝家恩将仇报、小人行径,为防邓姨娘日后再行此举,我只能将她的人拔除……从前作奸犯科的,皆已送交顺天府,身家清白的我也未曾亏待,叫人送他们去庄子上做事了。” “你做得对。”祝太傅毫不犹豫道。 “父亲可知喜财是谁?” “……不知。” “是曾于晋王世子马下救了二妹妹一命的小厮。” 祝太傅眉头微皱,看了邓姨娘一眼。 “她恩将仇报不假,渠姐儿如此作为没错,是该叫她以后安分些,省得再生蠢事,坏了我祝府名声。” “父亲理解我就好。”云渠松了口气,“毕竟下人口风不严,此事若传出去,只恐父亲要被御史台弹劾,您本就已声名狼藉,不能再雪上加霜。” 祝太傅脸色难看一瞬,随即便如常点头:“渠姐儿考虑的极周到。” “多谢父亲盛赞。”云渠露出笑容,终于说起目的,“今夜我来,则是想劝父亲一二。” “你尽管直言,为父定当改过。” 云渠微微点头:“敢问父亲,何谓夫妻?” 祝太傅一愣。 云渠已经说道:“共结连理以得百年之好,开枝散叶教养子女,以得血脉传承,百年后连枝共冢,此为夫妻。” “可父亲与母亲,共结连理不曾,教养子女不曾,与母亲更感情淡漠,如何能称之为夫妻?” 祝太傅是个聪明人,瞬间意会:“是我的错,日后我与你母亲,必定举案齐眉。” 云渠满目欣慰:“父亲有心最好。” 第32章 牢狱之灾 “老爷……” 邓姨娘眼睁睁看着祝太傅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不由含着泪眼看向他。 ——因为云渠始终站在屋中间,她不敢越过云渠去到祝太傅身边,只能遥遥站在另一侧。 看着相望无言的两人,云渠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银河。 “邓姨娘如此可人,父亲舍得么?” 祝太傅咬紧牙关,面无异色:“不过以色侍人的狐媚之流,如何舍不得?你母亲才是我心中挚爱之人。” “父亲竟如此通透。”云渠意外地笑了笑,偏过身去,“母亲还在候着,父亲请移步。” 祝太傅起身抬步,率先出门。 院中躺满一地人,在萤萤烛光映照下,面容仿佛泛青。 祝太傅呼吸一窒,紧紧握拳才勉力保持镇定,从容越过他们的身体,向外走去。 云渠紧随其后。 月光盈盈洒下,前路明亮宽敞,四周却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府中守卫呢?”祝太傅声音微颤,“你也全杀了?” “我没有杀他们。” 祝太傅走得极慢,云渠也未曾催促,只落后他半步跟着。 半晌后,她抬头看了眼夜空,轻声开口:“这个时间,邓姨娘应当已经到顺天府了吧?” 祝太傅身体一僵。 “父亲实在执拗。”她叹了口气,“我说没杀便是没杀,可你从不肯信我。” “纵容妾室戏耍顺天府,今夜之后,您本就染污的名声便更要蒙灰了。” 祝太傅猛然回头。 “那群人怎么回事?他们分明断了气息!” “他们只是睡着了。” 侯府府医给了她几本医书,里头一个方子恰好有叫人屏息假死之效,而时间长短可按药材比例调整。 她药材暂时不多,调出来的药应当只有小半个时辰。 正好是顺天府上门的时间。 祝太傅脸色一变,立时就想转身去前院。 “来不及了。”云渠温声提醒。 祝太傅回头死死盯着她,短短几日间,额角青筋不知跳了多少回:“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只愿父亲母亲夫妻相得,白头偕老。” 祝太傅胸膛起伏极快,看她的眼神极其渗人。 云渠抬眸看着他:“邓姨娘的人已经进了顺天府,他们往日做过什么,很快便会露于人前,喜财的委屈亦会公之于众,加之今夜之事,宠妾灭妻,恩将仇报,纵妾行凶,欺世盗名……父亲污点越来越多,只恐仕途也要不进反退了。” 随着她细细数下来,祝太傅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堪称黑沉如墨。 “如今形势,弃车保帅方为正理。” 她话落,远处便隐隐传来了嘈杂声与高喊声。 顺天府来人了。 远处满天火把隐隐照亮夜空,云渠含笑开口:“云渠唯愿家宅和睦,父母恩爱。” 祝太傅脸庞一半隐于暗处,眸光幽沉不定。 “下官见过太傅。”顺天府尹匆匆走来,对他拱手一礼,“下官接到报案,言府中大姑娘毒杀数十人,故特来查案。” 说完,他额间微有冷汗。 半晌后,祝太傅的声音才响起:“许大人自便。” 顺天府尹松了口气,一挥手,后头人尽数离开,随管家往芷兰院跑去。 云渠作为涉案人,自觉跟在了后头。 片刻后。 “不可能!”邓姨娘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他们分明没气了!我亲手探过的!” 云渠抬步进门,正见邓姨娘面对一院子活生生跪着的人发疯。 顺天府尹对着状纸一一对完院中人名,发现都在下头安然跪着后,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又叫带来的大夫一一诊过脉,确认了这群人活蹦乱跳,这才发难—— “邓氏,你状告祝大姑娘毒杀你院中数人,可后者皆身强体壮,今夜更从未见过祝大姑娘,可见你蓄意陷害,愚弄本官!” 虽然这是传闻中祝太傅宠妾灭妻那个妾,顺天府尹还是顶着压力将她带走收监。 比起背后有镇北侯府,头上还顶着未来太子妃名头的云渠,他觉得收押祝太傅宠妾也不是那样难以接受。 稳坐府尹之位多年,他最晓得苦难对比的重要性。 离开时看到院外的祝太傅,他还是拱手解释了一句:“邓氏蓄意陷害,下官只得将其带回,太傅——” “邓氏包藏祸心,许大人只管秉公办案。”祝太傅打断他开口。 闻言,邓姨娘难以置信,一直没落的眼泪终于掉下,眼眶瞬间红了。 “老爷……” “许大人慢走。”祝太傅声音冷淡。 顺天府尹意会,立即有人堵住邓姨娘的嘴,以最快速度将她带走。 “下官告辞。” 顺天府众人离开后,管家才颤声禀报:“老爷,邓姨娘……方才急色匆匆从后门出府,还不叫人跟着,奴才得知时已来不及阻止……府中巡逻侍卫不知为何,竟说他们全睡着了,方才才醒……” 云渠也偏头看向祝太傅。 她今日才处理完邓姨娘的人,后者无人可用,更不会信任府中旁人。 可祝太傅给了她手势,她自要遵从报官,便只能孤身出门。 好在她未曾遇险,全须全尾地带回了顺天府尹。 祝太傅沉默片刻,道:“无事,回去吧。” 管家战战兢兢地带人离开。 祝太傅最后看了云渠一眼,转身往正院走去。 云渠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 圣母甜宠文又如何? 终究敌不过人性。 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真爱也要为此让步。 正在此时,司棋带人匆匆经过,看见她眼前一亮:“姑娘!原来您在这里。” 云渠点头:“方才虚惊一场,没惊到母亲吧?” “您放心,这里离正院颇远,安嬷嬷也拦了消息,不会吵醒夫人。”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方才老爷似乎去了正院,夫人……”要被吵醒的。 “无碍,母亲会高兴的。” 回了院子,司棋欲言又止:“姑娘,今夜……是您的算计?” “算是吧。”云渠缓缓道,“若他们愿意相信我,不会有这一场牢狱之灾。” “可邓姨娘已被顺天府的人带走,老爷只恐要恨毒了您。”司棋皱眉开口,“以他平日之言行,只怕对您和夫人动手都不奇怪。” “镇北侯府还有用,他不会动母亲。” 镇北侯夫妻爱重女儿远胜外孙外孙女,祝太傅很清楚这一点。 “那您……” 云渠抬手卸下钗环,墨发飘然垂下。 “我就怕他不动手。” 第33章 我姨娘绝不会如此莽撞 翌日,云渠依旧早早起身。 司墨心疼道:“昨夜事多,姑娘歇息时已近深夜,何不再躺会儿?” “一日之计在于晨。”云渠穿衣下床。 困当然是困的,却不可随意养成懒散习惯。 梳洗完毕后,她便按着镇北侯教授的功法练了一个时辰。 如今她每日晨起练功,晚间熟悉轻功,一段时间下来已经小有所成,不过要想内力变得深厚,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练完简单沐浴后,她才往正院走去。 路上司棋轻声道:“昨夜动静虽大,却不知为何大公子与两位姑娘那里都没有动静,想来一会儿有得闹了。” 云渠点了点头。 昨夜她只给顺路的祝念安院子下了药,祝归荑那里没动静是因为聪明,祝子丰……应该单纯是睡得死吧。 就这点警惕性,他这辈子都别想做什么绝顶高手的梦了。 到了正院,就见祝母与祝太傅坐在桌前,丫鬟们正在上早膳。 两人皆笑意分明,淡淡的情愫蔓延在四周,令人难以忽视。 “云渠给父亲母亲请安。” 见云渠进门,祝母笑意更深,忙招手叫她过来:“怎得还是这样早,不是叫你多睡会么?” “晨起练功不可懈怠。”云渠笑回,“母亲放心,我不累,练功强身健体,我身子只有更康健的。” 听到练功,祝太傅脸皮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祝母也放下心来:“你身子无碍便好,你外祖父功力深厚,你也多学着些,往后遇事也可多几分自保之力。” 这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祝太傅还在场,有些迟疑地看向他。 后者扯起一丝笑容:“夫人说的是,姑娘家体弱,习些防身之法很有必要。” 闻言,祝母诧异又高兴:“还是老爷想得长远。” 祝太傅微笑点头。 在问过云渠还没用膳后,祝母便叫她坐下一起。 不过三人早膳刚用到一半,就听不远处一阵哭声传来,间或还夹杂着几道呵斥声。 不多时,祝子丰就护着满面泪痕又一瘸一拐的祝念安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的安嬷嬷面有难色地告罪:“老爷夫人,大公子似有要事而来,将丫头们都斥退了,奴婢尚未来得及通禀……” 祝母没察觉到她在上眼药,只道了句“无碍”,就将目光放在了门口那两人身上。 未等她开口,祝子丰便愤怒道:“母亲为何指使祝云渠陷害邓姨娘?平常后宅争斗也就罢了,您便非要将家事闹去外头,引人耻笑么?!” 祝母被他喷了个一脸懵,心下怒他失礼之余,还是转头看向祝太傅:“邓姨娘出了何事,老爷可知?” 祝太傅看向眼睛通红眼泪不断的祝念安,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昨夜邓姨娘诬告渠姐儿,愚弄顺天府,被带回收押了。” “不可能!”祝念安哽咽开口,“姨娘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为何会报案?又如何得出个诬告的结果?其间必有内情,父亲……您要为姨娘讨个公道啊……” 祝太傅有些沉默。 祝念安哭得伤心,眼泪已染湿了帕子,整个屋子都是她的抽泣声。 祝子丰心疼坏了,轻轻给她擦着眼泪:“二妹妹莫哭,邓姨娘受此大难,想是有人蓄意陷害,父亲官居一品,必然不会叫人欺了她去,你——” “闭嘴!” 祝太傅怒声打断他:“祝子丰,我官居一品并非你肆意妄为的底气!今日我且明白告诉你,邓姨娘诬告渠姐儿一事铁证如山,无可转圜!你若敢在外打着我的名号为她洗脱罪名,莫怪我大义灭亲!” 大抵是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父亲对自己这样不假辞色,祝子丰一时愣在原地。 祝念安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父亲,那是我姨娘啊……您为何要如此绝情?便是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能……也不能救救她么?” “不必多言!”祝太傅面无表情,“邓氏多行不义,我绝不会为她徇私!” 此时,祝母也在安嬷嬷的小声禀报下明晓事情经过,看向祝念安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悦:“邓姨娘诬陷渠姐儿杀人,此事众目睽睽无可辩驳,安姐儿莫不是要知法犯法,为她脱罪?” “我姨娘绝不会如此莽撞……”祝念安哭着开口,“我不知姐姐是如何叫姨娘以为她杀了人,可姨娘绝不会诬告,此事必定另有隐情——” “若有隐情,你只管去顺天府陈冤。”祝母打断她。 “父亲……”祝念安含着泪眼看向祝太傅。 后者却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她双手攥紧,目光忽地转向云渠:“姐姐若怪父亲疼爱我多过你,宠爱姨娘多过母亲,只管直言便是,我们愿退让一步,可你为何要使这等下作法子陷害我姨娘?叫她受此牢狱之灾,叫我们名声尽毁?!” “若说下作,邓姨娘往日待母亲那般作为才是下作。”云渠直直看向她,“她是如何挤兑打压得母亲闭门不出,需要我一一道来么?” 祝念安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即便——” “即便她这般下作,母亲依旧不怨。”云渠开口,“我也从未诬陷过邓姨娘,反倒是妹妹凭空诬陷于我,倒打一耙。” “从未诬陷邓姨娘?”祝子丰冷笑一声,咄咄逼人,“你敢发誓吗?” 云渠从善如流:“我敢对天发誓,若我有半分诬陷邓姨娘之举,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祝子丰一时愣住。 “神鬼之论,不信则无,姐姐当然敢发誓。”祝念安道。 闻言,本陷入自我怀疑的祝子丰脑子清醒了一瞬,转瞬却又拧起眉头。 “妹妹若不信,我也没法子。” 祝念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脸色阴沉的祝太傅严词斥退。 “……二妹妹你伤还没好,还是先回去躺着吧,邓姨娘的事我们再想办法。”自认很会看眼色的祝子丰立即扶着不肯离开的祝念安,转头就走。 他力气大,祝念安伤又没好全,竟就这样被硬生生拉走了。 “不过话说回来,邓姨娘此事的确透着蹊跷。”远远还能传来他纳闷的声音,“昨夜顺天府上门,我竟丝毫未曾察觉,莫不是另有高手布局……” 第34章 断了陆川前程 祝太傅用完早膳就去上朝了。 云渠向祝母解释了一番经过后,便回去继续看书,顺便等着顺天府的结果了。 好在顺天府尹当真给力。 “邓姨娘诬告一事板上钉钉,另有您昨日送去顺天府的人吐出了不少她私底下的事。”司棋道,“假孕小产诬陷正妻、随意打杀下人、纵容二姑娘奶娘的儿子强抢民女等案俱已证据齐全,眼下只等判决。” “如此多的罪名,想来要用这条命来赔了。”司墨幸灾乐祸,“亏二姑娘早间还敢说出那般狂悖之言,真正下作的是谁,想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分明!” 云渠问道:“父亲那边没有一点动静么?” “没有,老爷一整日都很正常,仿佛没有发生邓姨娘这等事一般。” 云渠若有所思。 身为女主父母,祝太傅与邓姨娘间的感情虽比不得男女主的,可纵观全书也算得上情深义重,原书中祝母死后,祝太傅甚至愿冒名声扫地的风险一力将出身不堪的邓姨娘扶正,还为她遣散后院。 要说这两人没有感情,那显然不是。 昨夜祝太傅那般绝情,她虽觉得是利益使然,却总防着他徇私搭救邓姨娘。 可祝太傅却安静如鸡。 究竟是他薄情至此,不愿为邓姨娘再冒丝毫风险,还是他们间的“情深义重”,另有隐情呢? “十三。”她轻声叫道。 司棋身后一个样貌普通的丫鬟立即跪地:“姑娘有何吩咐?” “近日天冷,我担忧祖母安康,会叫人送些药材补品去凉州,你也一同去。”云渠道,“父亲从前一切经历,我都要知晓。” “是!” 十三点头应是。 云渠遂叫司墨去准备药材了。 镇北侯给她的两队亲卫男女各半,共三十人,她将其中四个女亲卫安排在了身边,陆十三就是其中之一,且极擅探查情报。 祝太傅生于凉州长于凉州,要查清他从前过往,对陆十三来说不算难事。 吩咐完后,她正准备继续看书,就见司棋还站在原地。 “还有话没说完?” 司棋点头:“是表公子的事,姑娘曾被污蔑杀了灾民抛尸城北,好在顺天府洗清了您的嫌疑……不过如今外头皆传这消息是表公子放出去的,只因嫉妒您得了侯爷亲卫,故欲诬陷于您,叫您失去侯爷疼爱。” 云渠顿了顿:“父亲出手了。” “正是老爷,那几个传您谣言的人都是表公子买来的仆从,被咱们管家抓到后就打断腿,扔去了镇北侯府门外,面对路人疑惑,他直言是老爷在为姑娘您出气。” 云渠笑了笑:“父亲好谋算。” “可不是?”司棋不忿道,“先前您被直指杀害灾民,老爷比您本人都急,无非是担心被连累,如今终于查到源头,一来他要出口恶气,二来还能借爱女之行挽回些名声,只是那群被打断腿形状可怖的人……这债可要算在您身上了,说不得还要有人骂您狠毒呢。” “老爷这两日的火气,竟像是都冲着那群人一股脑发去了!” “我怎能知晓父亲作何?”云渠叹道,“他们不过传了几句流言,我并不怪他们,我新制的金疮药效果极好,你送去给他们吧。” 司棋眼前一亮:“是,奴婢必定大张旗鼓地送!” 想叫她们姑娘背骂名,没门儿! 也确如司棋所料,当她大张旗鼓且满含愧意地送了药给那群人后,外头的风向的确变了不少。 云渠本就有善名稳稳在外,此番送药后,曾在背后嘀咕她的人也终于闭了嘴,被骂的便成了祝太傅与陆川。 前者被骂心狠手辣,即便为女出气也没个分寸,更叫人诟病的是他只对着从犯下手,而对真正的主使陆川毫无动作,因此名声便又添上了条欺软怕硬。 而陆川则被骂狠了。 近日有灾民陆陆续续在禁卫军的安置下留在了京城做活计,他们对云渠的感恩自不必说。 听闻有人诬陷他们的救命恩人,在打听清楚后就对陆川骂声不停,若非后者还躲在镇北侯府内,他们高低都要去扔几把烂菜叶。 而官宦圈子也尽数知晓了此事。 有祝太傅盖棺定论,人证都扔去了镇北侯府门外,陆川想依靠科举入仕的梦算是全碎了。 知道此事的人皆不齿他此举——连一个丝毫妨碍不到他继承侯府的表妹都容不下,可见心胸狭隘,不可深交。 陆川还在跪祠堂的时候,他往日好友就已纷纷散去,曾看中他想结亲的人家也尽数打消了念头。 更有纨绔私底下开赌,直言镇北侯不会再为陆川请封世子,叫他继承侯府。 祝太傅这招直球,可以说是直接断了陆川的前程。 翌日早朝,早已知晓全貌的御史当即上奏弹劾,陆川没有功名,他们只能痛骂几句,提议叫顺天府查办,还有人直接参了镇北侯一本治家不严。 得到消息后,司棋终于恍悟:“所以昨日老爷此举,不止是要坏您名声,还是为离间您与侯府的关系?” “所以说父亲好谋算啊。”云渠笑了笑。 以爱女之名闹大此事,丝毫未给镇北侯府脸面,站在侯府甚至外人的角度,焉能不认为是她回去告状,祝太傅怒极为她出气,这才失了分寸。 镇北侯夫妻但凡心眼小些,爱面子些,都要对她生了芥蒂。 而祝太傅或许再挑拨一二,她就会失去这把保护伞,届时还不任他宰割? “不过您昨日送药,应当表明了立场?”司棋迟疑道。 “千人千面,千种看法,我又如何得知左右?”云渠道,“只要外祖父外祖母并未误会我便好。” “那必然不会,先前表公子受罚一事被瞒得极好,老爷恐也未料侯爷早知此事,而您也早便表态,他如此离间,必定无用。” 说完,司棋还是皱了皱眉:“将手段往亲女儿身上使,老爷实在过分!” “父亲只是急着除掉我,前日之事,到底叫他忌惮了。”云渠手捧着书,轻声道,“望他不只有这点手段……” 第35章 你要去护国寺? 邓姨娘的判决翌日就下来了。 ——因其草菅人命等多番罪行,被判于三日后问斩。 得到消息后,司墨大呼痛快。 “顺天府尹碍于老爷面子,本有意保邓姨娘性命,不过她往日里做的那些事却被传了个人尽皆知。”司棋道,“如今咱们府本就在风口浪尖,邓姨娘种种作为更叫民情激愤,顺天府迫于压力,只能秉公判决。” “是哪家活菩萨传出去的风声?”司墨惊讶道。 “自是我们家。”司棋失笑道,“邓姨娘如何作风,她自己的人再清楚不过,与她结下深仇之人亦有,眼见她高楼塌,自要有冤报冤了。” 司墨立即反应过来:“是喜财兄妹?” “他能跟在二姑娘身边,必是邓姨娘心腹,知晓她诸多把柄,先前他被迁怒,五十大板下去险些要了命,怎能心里无怨?” 邓姨娘算是自己种下的因。 “不过咱们府中的名声也算毁干净了。”司棋叹了口气,“老爷与二姑娘母女身处漩涡中心,被骂了个惨,大公子也因从前种种护着二姑娘之举被牵连……也幸而喜财兄妹知恩图报,传消息时也竭力说着您种种善举,不然只恐您也要被波及些。” 谁能相信整个府都乌烟瘴气,唯独云渠一人清清白白呢? “不必理会。”云渠道,“随他们去说便是。”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 现在她更关心的是各个铺子的盈利状况。 或许是她照搬现代的各种营销方式有用,她名下的酒楼、布庄、胭脂铺等收入较从前翻了一番,且瞧着势头还有再往上走的趋势,前景一片大好。 她盘算了私库的银子后,便着手准备开药铺和当铺。 前者救人,后者赚钱。 制定好计划后,她将前期准备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司墨,这丫头虽单纯冲动了些,业务能力却是一顶一的强,还能针对她列出的一些现代营销方式提出中肯建议,经商天赋极佳。 等她接管铺子,云渠腾出手来后,接下来的几日里,她着重将府中上下理了个清楚。 邓姨娘的人已经全部拔除了,祝念安身边除贴身丫鬟外也尽数换了一遍人。 而叫她惊讶的是祝归荑与祝子丰——这两人竟没有一个心腹。 前者院里的人都老实得很,从不拜高踩低,但也从未为祝归荑做过什么事,一直只老老实实办差,唯一异常的一点也只是口风紧些,听话了些。 而祝子丰……他也蛮厉害,一个不大的院子管得八面漏风,还插满了旁人的暗桩——祝太傅的、祝母的,还有邓姨娘母女的。 若云渠愿意,甚至连他每顿吃了几口饭都能了然于心。 他以为自己身边皆心腹,实际身边皆卧底。 就这管理水平,当个幼儿园班长都小材大用了。 云渠想了想,将他院里邓姨娘母女的暗桩拔了,旁的都没动,祝归荑母女院里则是半点没动。 前院是祝太傅的地盘,向来由他的人管着,但问题不大,云渠略提了一嘴,他就松口叫云渠清查了。 将该清理的清理出去后,云渠也放下心来,这才向祝母提出出城。 “你要去护国寺?”祝母疑惑问道。 云渠借口道:“近日事多,我不愿留在京城被人指点,便想去躲躲清净。” 祝母眼中立即浮上心疼:“倒是我考虑欠妥,忽略了你,出去躲躲也好,这些不该你来承受。” 云渠点头应下,她也没想叫祝母陪她一起去。 祝太傅与她最近感情正好,云渠觉得比起随自己一起去寺庙,她可能更想留下来与祝太傅培养感情。 离开前,她去瞧了瞧喜财。 那日诊过脉后,她便开了方子叫司棋私底下送去,瞧着喜财伤愈的速度,应当是用了那方子的。 看到她,喜财忙想起身,被司棋按住。 “不必多礼。”云渠笑道,“我来瞧瞧你伤势如何。” “多亏大姑娘的方子,奴才痊愈很快,大夫都说您的方子极好,奴才沾上大福气了!”喜财连声开口,谢她救命之恩。 云渠摇头开口:“是我该谢你救二妹妹才是。” 提起祝念安,喜财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救主是奴才分内之事。” 略说几句后,云渠问他伤愈后准备如何,喜财道:“奴才尚未报答大姑娘恩情,愿留在府中,为大姑娘效犬马之劳!” 喜儿也立即表态:“奴婢日后唯以大姑娘马首是瞻。”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云渠轻声道,“不过你兄妹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留在府中未免屈才。” 喜财一愣。 未等他开口,云渠便道:“我听喜儿说你喜爱读书,闲来还曾作过文章,好奇之下,未经你允许瞧过一回,便觉你才学颇佳,灵气十足,不知你可有心科举?” 闻言,喜财与喜儿俱都神情震惊,前者眼中还有来不及掩饰的狂喜。 “奴才、奴才能吗?”他声音微颤。 “身契已交还与你,你若有意,我可为你改回良籍。”云渠含笑道。 大胤监管不严,只要有身契在,再多费些银钱,改回良籍不难。 上回她提过一嘴云吞面后,喜儿便做好送来给她,她有意了解喜财,便多问了几句,毕竟能入邓姨娘的眼,叫他跟在祝念安身边的人,一定有长处所在。 然后她便得了这样的惊喜。 平心而论,喜财才华是有的,文章虽微有匠气,但可圈可点,若得良师教授,中个举还是有希望的,若努力一把,天时地利之下,说不得还能走到殿选那步。 这个人很有投资价值。 即便他日后落榜,也算她日行一善了,极好。 此时,喜财狂喜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奴才父母早亡,幼时曾上过学堂,不得已卖身为奴,读书的习惯却未落下,未想竟、竟还有望科举么?” 云渠笑回:“只要你想,便可以。” 闻言,喜财双拳紧握,硬是撑着病体坚持下床,踉跄跪在云渠脚边,神情激动但坚定:“求大姑娘相助!奴才若得良籍,必勤耕不辍,苦读诗书,他日金榜题名,全力报姑娘大恩!” 他很聪明,知道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第36章 我欲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为故人祈福 云渠忙扶他起身:“你且先养好身子,我既提出此事,自是愿意帮你的。” “多谢大姑娘……多谢您。”喜财声音似有哽咽,但转瞬便勉力保持镇定。 卖身为奴后,他便将从前妄想尽数抛下,只求多赚些银钱为妹妹赎身送嫁,不想……峰回路转,竟真有美梦成真的一日。 喜儿已经眼眶通红了,却是高兴的。 云渠含笑安抚他们几句,便适时提了告辞。 出门走到马车旁,却见祝念安坐在不远处的石桌边。 云渠慢步走上前,在她面前坐下:“二妹妹伤还未好,怎得出门了?” “方才给母亲请安,得知姐姐要去护国寺,便来送姐姐一程。”祝念安声音极轻,眼里满是红血丝,瞧着像是没睡好。 “今日邓姨娘处斩,二妹妹不去送她,反来送我?” 祝念安袖中双手紧了一瞬,声音平静回道:“姨娘不会愿意我去。” 云渠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告辞,却听她道:“如今姨娘获罪,我因此名声前程尽毁,姐姐可满意了?” “二妹妹便是担心牵连到你,名声更糟,这才不去刑场么?” 祝念安呼吸微快几分,被云渠听了个正着。 她道:“邓姨娘屡犯律法,咎由自取,我满不满意不重要,天寒,二妹妹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上了马车。 “姑娘,二姑娘瞧着不大对劲。”司棋皱眉道。 “丧母之痛,谁能对劲?” “可她那模样……”司棋有些纠结。 云渠接道:“像是送我最后一程?” “……对。” “父亲疼爱她,加之今日邓姨娘处斩,若有动作,想来会告知一二,以此安慰她。” 司棋瞳孔地震:“老爷准备动手了?!” 云渠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我会护你无恙。” “姑娘说得什么话!只要您无恙,奴婢生死并不紧要!”司棋皱眉道,“您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云渠点头应下。 司棋担心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什么:“所以姑娘您刻意出门去护国寺,也是给老爷机会下手?” “不是。”云渠摇了摇头,“我去护国寺是为故人,而非为行父亲方便。” 祝太傅还不至于叫她这般奔波。 司棋云里雾里,但也并不多问,只一边为她拿出茶果点心,一边在心里细数带的人到底够不够。 亲卫队三十人,除去被云渠派出办差的六人,其余二十四人都跟来了,还有祝母派来的五个侍卫,如此阵势……想来她们也无需太过担忧。 安慰着自己放下了些心的司棋瞧着看书的云渠,这才有心思关注旁的:“姑娘,那喜财当真有才至此?” “只看与谁相比了。”云渠支着下巴,“若与外面闷头寒窗苦读,有良师益友相助的读书人相比,他才学不及,只算尚有潜力,但他胜在肯吃苦耐劳,意志坚定。” “……也是。”司棋点点头,“只幼时上过学堂,便肯十年如一日自己研习读书,文章还能得您盛赞,可见他的天赋与心性。” “正是,邓姨娘错将珍珠当鱼目,我却不能眼见明珠暗投。”云渠道,“还有一事……外地暂时没法子,你便叫人多留意着京中的读书人吧,若有家境贫寒之人,我可助他衣食无忧。” 若要投资,一个喜财可不够。 且仅凭寒门学子,或许能制衡朝堂,却做不到左右政令、左右龙椅上的那位。 如此,如长阳灾民那般的难境依然会发生。 云渠捧着书,面露深思:“京中各家庶子庶女,或是处境不好的官宦人家,你都仔细留意着些。” “是。” 护国寺离得不远,坐马车只半日路程。 云渠只觉看了会儿书就到了。 护国寺是京城香火最旺之地,据闻其第一代住持是太祖胞弟辰王,幼时因与佛有缘便毅然出家,太祖疼他,便建了这护国寺,留他在京清修。 护国寺本只服务于皇家与官宦世家,但辰王慈悲为怀,视众生为平等,并不制止平民百姓来此上香,或许是巧合,或许是这护国寺当真有佛祖庇佑,来此上香之人多有心愿得偿。 久而久之,护国寺便成了香火最旺之地。 云渠的马车径直驶去了后院禅房处,刚下车便有小沙弥上前。 “阿弥陀佛,禅房已备好,施主请随我来。” 云渠轻轻点头,随他去了禅房。 到底是供王公贵族常年礼佛之处,禅房修缮得清新雅致,还带着一分禅意。 云渠很喜欢这里。 她叫下头人先收拾东西,带着司棋先去了前殿。 “阿弥陀佛。” 步入殿内,一股檀香扑鼻而来,上首宝相庄严,其下信徒虔诚跪拜,四周香火缭绕,叫人内心平添一分宁静。 一侧,一位胡须花白、面容慈祥的僧人踱步而来。 循着记忆,云渠双手合十称道:“慧觉禅师。” “阿弥陀佛,施主此来,似有前缘了断。” “算不得前缘,她之于我,恩同再造,可惜缘深分浅,难得一见。” 慧觉未语,看向她的眼神始终深邃而温和。 云渠双手合十,弯腰开口:“我欲在佛前点一盏长明灯,为故人祈福。” 慧觉微微点头:“贫僧这便准备。” 见前头人拜后起身离开,云渠上前跪在蒲团上,抬头看了一眼慈悲含笑的佛像,随即双手合十,闭眼祈愿。 愿真正的祝云渠魂魄得安,来世富贵健康,顺遂无忧。 长明灯是祈愿,更是她心中仅存一丝的侥幸。 ——若现代的她尚未身死,望祝云渠能够去到那里。 她圣母之行虽曾被万人不屑轻讽,但善行之下总有知恩图报的人,其中不乏权贵,加之她留下的房车财产,足够她过得无忧。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入目仍是庄严宝相。 “若她可在那里活得安逸自在,我愿为此承担后果,求佛祖成全。” 虽非自愿,可她占了她的身子,受了她的家人爱意,体会了本该属于她的温暖,这是应该付出的代价。 长明灯点燃后,她拜别慧觉,转身离开。 第37章 行刺 “姑娘,寺外有片竹林,听闻极是清雅,不如咱们去瞧瞧?”司棋小心提议道。 云渠回过神来,转身看了眼身后。 二十九个侍卫来了二十个。 她点点头:“那就去瞧瞧吧。” 司棋忙指了指方向:“在这边,偏门可以直接出去。” 云渠脚步一转,随她走去。 护国寺极大,他们走的是小路,更显人影寂寥。 司棋斟酌开口:“姑娘好像心情不好?” 云渠一愣:“有么?” 司棋轻轻点头,问道:“是……因为您方才点长明灯的那位故人么?” “算是吧。” 云渠顿了良久,轻声开口:“若有人或因我失去性命,我该如何自处……” 她声音极轻,轻到司棋仅离一步远都未曾听清。 她并非纠结性格,也从未有过道德负担,可这些时日享受到的本属于原主的温暖,到底叫她心有不安。 走了将近一刻钟,他们才走出护国寺偏门,入眼就是竹林。 云渠不懂风雅,瞧着满目苍翠竹林,下意识想着这样一大片,若是国宝猫猫来吃,应当能饱腹很久了。 她抬手摸了摸竹节,心情终于回转了些。 她救下的那只猫猫也与国宝一样可爱的。 幸好她死前将它抛去了远处,赶来的村民们应当来得及带它离开。 又走了一刻钟,她们才堪堪走到竹林尽头。 遥望着远处那一座座宅子,云渠问道:“外祖母给我的庄子似乎就是在这里?” 司棋看了一眼,回道:“正是,离护国寺有小半日路程,夏日极凉爽,是避暑的好去处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宅子似乎与晋王府庄子相邻。”司棋小心开口。 与晋王府沾上边就没好事。 “只是相邻,庄子那么大,离得且远呢。”云渠笑了笑,看向那边,“不过灾民似乎就被安置在晋王府别庄。” 先前她提醒后,镇北侯联合朝中重臣去查灾民去处,最后却只查出个灾民暂居晋王府别庄,再无其他结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查的人多了,一小部分灾民就被禁卫军安排进京做活计,此后细查此事的人便少了许多。 “据闻晋王府庄子上正缺劳力,便留灾民在此做活,四皇子与五皇子曾去瞧过,此事的确为真。”司棋委婉提醒,“姑娘不必担心灾民,若因去瞧他们触怒晋王世子……到底不美。” “我知道的。”云渠点头。 晋王世子……莫说现在的她,就算她背后的祝太傅与镇北侯加起来都撼动不了他分毫。 不过话说回来,晋王世子这两日似乎就在庄子上? 她有桩生意想与他谈谈。 见前面有石桌,她顺势坐下歇歇脚,也在竹林边待了许久,却始终无人出现。 最后她只能打道回府,回了禅房。 司棋也觉出味儿来了:“姑娘是在诱敌出现?” 云渠没否认:“再等等吧,若再不出现,我可要回京了。” 护国寺日子安逸,却不是现在的她该待的地方。 或许是知晓了她的打算,又或许是本就这样计划,夜深人静之时,远处火光忽起,不一会儿便有人急忙奔走高呼走水。 一时间,整个护国寺的僧人都齐齐出动,打水救火。 云渠也被吵醒,掀被起身。 正急急进来的司棋乍见她起身,惊讶开口:“姑娘没脱衣裳就睡了?” “免得仪容不整,怠慢来客。” 司棋正想回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正可借此瞧见窗外交手的纷杂人影。 司棋瞳孔猛缩,下意识将云渠护在身后。 “刺客来了,姑娘莫要出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渠反手拉去了身后。 “外头刺客不足为惧,我们的人足够应对。”云渠平静道。 “可寺里走水,大家都去救火了,鲜少有人能注意到我们——”话音未落,司棋便见窗外人影飞走了多数,顿时急道,“调虎离山!” “又是放火又是引开侍卫,老爷全身阴险似都用在了姑娘身上一般,没得叫人唾弃!” 此时,外头三三两两的人影交手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司棋不知究竟是哪方胜了,忙想将云渠护在身后,却被后者钳制得动弹不得。 “姑娘——” 云渠无奈道:“好了,随你。” 她放开手,司棋立即挡在了她身前。 下一瞬,就见陆一提着一个黑衣人大步进门,后头进来的陆九则两手各提着一个黑衣人。 司棋猛得松了口气。 三个黑衣人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却不见任何动静。 司棋皱眉上前,抬手扒拉下为首之人的面纱,却见他鼻间还塞着棉条,连眼睛都用细纱包了一层。 而这三人眼睛俱都睁得老大,身体却像是僵住般不能动弹。 司棋眼眸微睁,转头问云渠:“姑娘,是您给陆一他们的药么?” “是我。”云渠走上前来,看着黑衣人眼睛鼻子上的东西笑了笑,“这次的药不入鼻,不入眼,抹在剑上,入血。” 黑衣人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似不可置信。 云渠意会:“率先服了解毒丸?” “……” 她又是一笑,平淡的语气罕见的带出三分骄矜:“解毒丸只能解普通毒药,如何能与我的药相提并论?” 黑衣人眼含不甘,却无能为力。 “放心。”云渠安抚道,“人命可贵,我不会杀你们。” 可听到这话,黑衣人却目露绝望。 云渠对陆一道:“先带下去吧,为他们喂下我制的软筋散。” 陆一抱拳:“是。” 这会儿功夫,外头被调虎离山的侍卫也尽数提着黑衣人回来。 祝太傅大手笔,今夜来了三十个刺客,却无一身死。 严格来说,云渠这回制的并不算毒药,只是入人体后会叫人行动迟缓至身体僵硬,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皮,且药效极快,在陆一等人不刻意下死手的前提下,自然能活捉所有刺客。 司棋特意数了数,忙道:“咱们怎么只剩下二十二个人了,莫不是有人遇害了?” 云渠道:“不是,先前我叫他们在寺内多走走,毕竟刺客行为难辨,不好叫寺内师父们因我伤亡。” 司棋松了口气。 果然,不久后,那几人便回来了,还又带回了两个黑衣人。 “姑娘,这两人是方才纵火之人,属下等因急于救人,未能阻止其纵火。” 云渠点点头:“人没事就好,你们也辛苦了,将他们带去隔壁便歇着吧。” “是。” 一切完毕后,云渠这才宽衣睡觉。 第38章 或许世子会愿意同臣女谈桩生意 翌日一早,云渠叫陆一将那群刺客送去庄子上,只留了一个刺杀的和一个纵火的,准备带回京送给祝太傅。 “姑娘,我们要今日回府么?”司棋问。 “不了,先叫父亲高兴两日吧。”云渠道。 司棋嘴角抽了抽。 派出三十个刺客,却无一人回去复命,比起高兴……祝太傅更可能坐立不安吧。 不过那关她什么事呢。 “眼下时辰正好,姑娘可要去前面大雄宝殿上香?” 云渠想了想,放下书道:“也好。” 两人出了禅房,后头依然跟着二十个侍卫,经过昨夜被烧毁狼藉的屋子时,云渠脚步微顿,若有所思。 上过香后,她反倒不想回禅房去了,便打算再出去走走。 司棋笑道:“护国寺风光四季皆佳,可受京中不少夫人姑娘们的喜爱呢。” 今日他们走得微微远了些。 不知为何,自来到这里后,云渠只觉空气都清新不少,连脑子都清明起来,不由便想再多走走。 “姑娘,前面有个亭子,不如坐下歇息片刻?” 云渠抬眼瞧了瞧,亭子在丛林那头,左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去。 “主子,长阳上下一众官员已被太子下狱,即将砍头,我们可要周旋一二?” 快到亭子时便听到这道声音,正在亭边巨石后。 云渠脚步顿住,眼中闪过微光。 她就说么,这种隐秘山林,又不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怎么可能没点事儿呢。 司棋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却被下一瞬响起的声音吓得脸色苍白。 “不必。”清洌的声音一如先前听到的那般,“长阳那群蠢货,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都守不住,竟叫他们直上京城,死了反倒干净!” “此事究其根本还在那聂旸,吃了灾银却又妇人之仁,一念之差下放了灾民出城苟活,却反因此惹火烧身。”说完,这人顿了顿,“不过这继任人选……” “太子亲赴长阳,必是势在必得,让他一局也无妨。” “您说的也是,太子那般蠢货,任他在长阳插满自己的人也把握不住,届时反倒白送我们把柄!” 云渠也不由点头。 后期的长阳贪污案闹得也挺大,若非正元帝忽然驾崩,太子以正统之位登基,还真能被反派拿住把柄反将一军。 不过那人说的聂旸是前任长阳按察使? 这位是贪污之首,不知是自大还是容有一分慈心,竟给灾民留了条活路,这才叫他们一路直上京城,捅破了这桩灾银贪污案。 云渠正思索间,却忽觉那边没了声音。 “非礼勿听。” 巨石一侧,传来一道轻如呢喃的声音。 司棋脸色惨白,下意识紧紧握住云渠的手。 “祝姑娘不知轻重,莫不是打定主意要将小命留在此地?” 随着话音落下,巨石后走出一道修长身影,穆庭唇角含笑,抬眸看她。 云渠看了他身后一眼:“世子只带了一个人么,那今日谁胜谁负倒未可知。” “你想试试?” 云渠摇了摇头:“无意来此,方才臣女什么都没听到。” 见穆庭不发一言,她道:“或许世子会愿意同臣女谈桩生意。” “哦?” 云渠叫司棋与陆一等人退去十步开外。 后者犹豫后,还是在她的坚持下退了十步。 穆庭始终含笑,主动走上前,在陆一警惕的眼神下,似挑衅他般,距云渠仅一步之遥。 他低下头看着云渠。 云渠直接道:“世子与太子视同水火,若太子登基,大胤必无你立足之地。”以至于只能委屈巴巴撬走半壁江山,与太子分庭抗礼。 穆庭并未说话。 “我可助世子将他拉下太子之位。” “你凭何与我谈条件?” “凭镇北侯旧部全数人脉资源。”云渠面色平静道。 太子刻薄寡恩,即便没有祝念安,他上位后也难有镇北侯府立足之地,那便更不能叫镇北侯府资源为他所用。 镇北侯府若反水,他想上位便直接少去一臂。 穆庭挑眉:“你肯将镇北侯府资源给我?” “不会。”云渠答得毫不犹豫。 人长得再美也不能想得美。 “太子被废,世子便少去劲敌,我以为这已够诚意。” “你与太子身有婚约,焉知不是你与他刻意下套?” “我此生绝不会嫁与他,甚至不会沾染他一星半点。” 穆庭难得来了兴趣:“为何?” “太子其人,刻薄寡恩,自大无脑,他上位之日必是我镇北侯府覆灭之时,我不愿鸟尽弓藏。” 不知是不是被她骂太子那两句听顺耳了,穆庭面色都平和了许多。 但出口的话依旧不中听。 “我不信你。” “世子不必现在就信我。”云渠笑了笑,“待太子回京,我可送你一份大礼,届时世子再决定。” 穆庭没点头也没拒绝。 “条件呢?” “望长阳上下官员能为民尽心,不再贪赃枉法。” 穆庭眼中闪过极其明显的一抹诧异。 “若依祝姑娘之言,长阳官员要换上近半。” “对世子而言应当不算难事。” 微风轻起,吹动两人衣袂,待到即将触碰时,穆庭后退一步。 云渠眉梢微挑,对心中的想法又坚定了几分。 穆庭其人,虽跋扈狠辣,朋党弄权,某一方面却极克己复礼,言而有信。 即便他本人贪污弄权,只要答应肃清长阳,那就有八成可能做到。 她愿意去赌这八成。 “祝姑娘慈悲为怀,兼济天下。”穆庭声音轻慢,语气微讽,“独处深闺,见识短浅却妄想以此得尽虚名,下场凄惨是你应得。” “世子若愿,且看便是。” 穆庭轻晒:“与你这等蠢人结盟,被拖累死都不自知。” 说罢,他转身就走。 云渠没再说什么。 待太子回京之日,他会再来找她的。 第39章 父亲,是我。 穆庭转身之际,司棋与陆一几人就忙快步上前。 “姑娘。”司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她心下还是不赞同云渠如此冒进之举,但懂得分寸,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未曾出口。 云渠也很欣慰。 司墨虽忠心却冲动,正巧她有经商天赋,将她放出府管理产业正好,而司棋性子稳重些,也足够忠心,留在身边刚好。 她在前头亭子里坐了会,瞧着已快正午,便回去用膳了。 膳后就见祝府侍卫匆匆赶来。 “属下见过大姑娘!” “不必多礼。”云渠温声叫起,“你怎得来此,可是父亲母亲有何吩咐?” 侍卫抱拳回道:“回姑娘,是夫人近两日不得安眠,老爷想是忧心姑娘之故,便遣属下来瞧瞧姑娘可安好。” “原是如此。”云渠点了点头,“我在寺里潜心礼佛,并无难处,你只管叫母亲放心便是,过几日我便回京陪她。” “是!”侍卫面无异样,应下后就回京复命了。 他离开后,司棋掩唇笑道:“若是咱们夫人担心,定是安嬷嬷亲走这一趟,岂会叫侍卫前来?怕是久不见刺客们回去复命,老爷着急了,竟连分寸都顾不得,” “我方才不是叫侍卫安了他的心么?”云渠笑回。 连昨夜那般惊险刺杀都未曾提起,她到底是心疼父亲的。 “姑娘说得正是!” 不知是心理冲击过大反生忌惮,还是手头可动用的人暂时不多了,接下来祝太傅彻底安静如鸡,反是从京城送来的新鲜蔬果不重样,每日不间断,只道是祝母心疼云渠,特意叫人送来的。 云渠也没再做什么,接下来的几日当真开始礼佛,每日除去练功看书外,下午必抽出两个时辰随慧觉念经。 她自幼被院长妈妈教导与人为善,要做个好人,却因年幼之故,总不理解该如何说如何做才算是好人,因此便潜心研究起院长妈妈房里的佛经,长大后也未曾抛下这些,加之她过目不忘,慧觉讲一遍经后便能了然于心且融会贯通,因此拉了慧觉不少好感。 后者虽秉承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言行作风,待人却从不亲近,云渠是少有的能叫他露出欣赏之意的人。 听闻她要离开,慧觉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祝施主极有慧根,善举之下更表言行如一,你若肯皈依佛门,潜心修行,未来或许能如住持般开慧眼,成无相境界。” 云渠含笑回道:“多谢禅师抬爱,只是我尘缘未断,恐无缘空门。” 慧觉自然知晓不可强求,更何况云渠名义上还是未来太子妃,到底要顾虑皇室。 最终他只闭目念了句佛:“世间万般事,莫不由人起,当舍当得才可得半分清净,日后若有缘,祝施主可再与贫僧坐而论经。” 云渠笑着应下。 在护国寺待了五日,她便启程回京。 马车上,司棋心情极好:“方才慧觉禅师说那番话时,奴婢可瞧见好些人伸长了耳朵听呢,襄阳侯夫人也在,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想来不日京中便可知晓姑娘您得慧觉禅师青眼的消息了!” 不怪她这样兴奋,慧觉是护国寺除住持外最有威望之人,且因后者常年闭关清修之故,与京城来往更多的反而是他,更被正元帝奉为座上宾。 京中不知多少权贵千金求他一赴,都被屡屡婉拒。 如今他当众表现出对云渠的欣赏,足以叫后者的身份都无形中贵重一层。 云渠笑了笑:“慧觉禅师是有真本事的人,我不过研习了几本经书而已。” “这京中喜抄经礼佛之人不知凡几,可没人能得慧觉禅师称赞呢。”司棋与有荣焉。 云渠与她聊了几句,便低头继续看书了。 她在现代称得上高学历,在这古代却近乎文盲,只能抓住一切闲暇时候多读书了。 大胤的科举考什么,她就看什么。 还有当朝大儒的诸多着作,都要一一研读过才是。 半日后,马车驶进了祝府。 云渠并未叫马夫驶去二门处,而是叫他直接去前院,在离祝太傅书房不远处才悠悠然停下。 前院小厮忙搬了脚凳上前。 “大姑娘安,您出门这几日,老爷夫人且念着您呢!” 云渠走下车,笑回道:“出门五日,是该先给父亲请个安。” 小厮忙赔笑应是。 云渠叫司棋守在院外,自己则与陆一,以及后者手上的两个人走了进去。 一如那夜般,她卜一进门,随风吹近的清香便迷倒了院中下人。 走到书房外,云渠敲了敲门。 “是谁在门外,如此不知规矩?!”祝太傅的声音暗含愠怒。 “父亲,是我。”云渠温声开口。 门内安静了好半晌,才响起祝太傅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云渠推门而入。 陆一紧随其后,随手一扔,就将手中两人扔去了书案后坐着的祝太傅脚边。 看着活生生的两人,祝太傅脸色铁青。 “下回出手前,父亲可请名医来制解毒丸,以免他们再中招,平添事端。”云渠慢步往他身边走去。 祝太傅勉力保持镇定开口:“渠姐儿此言何意?竟有人刺杀于你?” “那夜三十刺客,都尚存人世,意识清醒。” 看着祝太傅猛然色变的脸,云渠继续道:“谋杀亲女,火烧护国寺,我有最全的人证物证。” “你——”祝太傅眼神警惕,又含着三分怀疑。 云渠走到他身边,低头含笑开口:“我能叫他们免咬毒牙自尽,就能叫他们开口,父亲不信么?” 祝太傅双手下意识捏紧太师椅,脸色青了又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信。 正在此时,陆一转身退下,并关紧了门。 祝太傅目露惊骇,忙就要起身,却被云渠按在肩上,坐于椅中不得动弹。 “我敬重父亲,体贴再三,父亲却要置我于死地,好生令人伤心。” 第40章 会不会太骄纵了他? 听着云渠状似埋怨的话,祝太傅额间冷汗隐隐冒出:“不……我、为父也是心疼你的,只是先前邓氏惨死,安姐儿又闹得厉害,我便一时鬼迷心窍,将邓氏的死算在了你的头上……事后想来当真懊悔不已,第二日就忙派了侍卫去瞧你,幸而你并未被伤。” “不是父亲派他来瞧我死没死的么?” “当然不是!那三十人没回来时,我便猜测你无事,心下庆幸不已,第二日派侍卫去便是确认我心中所想,好莫叫我愧疚难安。”祝太傅缓了一口气,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云渠入他书房如无人之境,想也是又如那夜去芷兰院一般迷倒下人。 还有陆一在外守着,现在的他,叫天天不应,只怕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 “父亲知错就改,我自不会心存芥蒂。”云渠柔声开口。 感觉到肩上加重的力道,祝太傅强忍痛意开口:“渠姐儿你放心,为父早便知错,日后定谨记为父之责,好生待你!” “上次父亲也是这般保证。”云渠道,“可据我所知,这两日父亲皆宿在前院,并未去看母亲。” “为父只是担忧你安危啊。”祝太傅解释,“你遇刺那两日,我都照顾着你母亲,只是后来实在放心不下,又怕你母亲见了追问,这才避开她来了前院,并非我刻意冷落你母亲。” “这样么?” “自然如此!” 云渠点点头:“只是父亲日后可莫要如此作为了,你忽冷忽热,难过的便是母亲,我不愿母亲郁郁寡欢。” “你且放心,日后我必待你母亲更贴心三分。” 云渠松了口气:“父亲宽宏,我放心极了,此事便就此揭过。” 祝太傅也暗暗松了口气,斟酌问道:“那这三十人……” 云渠贴心接话:“父亲养家不易,这三十人我便替您养着,也好为您分担。” 祝太傅眼神暗了一瞬,却只能顺势点头。 这样明晃晃的把柄在云渠手中,他日后行事都得掂量再三,更可能饱受掣肘。 云渠低头看着他,轻声开口:“也望父亲日后三思而行,莫要闹得至亲无颜相见的地步,否则我会很难过。” “……日后我行事必定斟酌再三。” “那便好,我会监督父亲,叫你早日成为顾家有为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祝太傅脸色又青。 “……好。” “不过我可原谅父亲刺杀之举,却不能替护国寺原谅您纵火之行。”云渠话头一转,“幸而寺内无人伤亡,只是房屋损毁了些,父亲便捐献白银一千两,以做寺内修缮之用吧。” 听到这么多钱,祝太傅眉头紧皱:“不过叫他们转移视线,未想竟损毁那么多么?成事不足——” “父亲莫不是想要了他们的命,送给护国寺有个交代?”云渠直接问他。 “不可么?他们行事过激,自该——” “当然不可。”云渠淡声打断他,“他们听命行事,该为此负责的是父亲。” “可……” “父亲不愿么?” 肩上的力道又加重许多,疼得祝太傅额角冷汗又冒了出来:“捐!我这就叫管家去支钱。” “不必劳烦管家,稍后我自会去支。” 现在公中银子都是祝太傅私库而来,她待会儿直接去公中就是。 “……好。” 达到目的,云渠也无意逗留,收回手退后一步,福身告退:“便不打扰父亲,云渠告退。” 肩上铁钳般的桎梏终于消失,祝太傅下意识动了动,却立即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脸皮都抽动了一下。 “你……你慢走。” 他看向云渠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惊惧与忌惮。 云渠微微点头,转身开门离开。 随后陆一进来,将地上的两人又提了出去。 他们走后,祝太傅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放松下来,想抬手擦擦额角冷汗,却发现右臂抬不起来了,只要稍一动作就一阵剧痛,若非他忍功极强,这会儿只怕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 他不顾仪态地扯开衣裳,正见肩胛前后明晃晃五根手指印,颜色青紫,隐隐已深至发黑。 疼痛难忍间,他眸光明暗交杂,闪烁不定。 这边,云渠出来后就往正院走去。 司棋看了后头一眼:“姑娘,那群人不给喂解药么?” “他们半个时辰后会醒的,不必担心。” 就是祝太傅想叫人去请府医来治自己肩上的伤,可能要忍痛多走些路,喊别处的小厮了。 司棋点了点头,犹豫着小声道:“只是就这样原谅了老爷,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太骄纵了他?”云渠接话。 “……是、是这样。” “无妨,他已经在妥协了。” 她当然不会就这样大费周章两场,只为陪祝太傅过家家。 一品太傅在朝堂能操作的余地太大,加之祝母的需要,与其将他拉下去,不如废物利用,再创价值。 而他这样的人,恃才傲物又自骄自大,总以为全天下就自己一个聪明人,能轻易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目中无人得厉害。 对付这样的人,首先要敲碎的就是他那所谓傲骨。 等他意识到自己轻易就能被敲碎骨头,抹了脖子的时候,再对其施以恩惠,他才会真正将你看入眼里。 跟训狗异曲同工。 司棋似懂非懂地点头。 见云渠欲去正院,她便自请去账上支钱。 不过云渠叫陆一去了,还叮嘱道:“将银票装在信封里,悄悄送去护国寺,只称是为修缮而捐,莫要透露这钱出自祝府。” 想也知道若正大光明去送,祝太傅虽心疼钱,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扭转名声。 可损坏他人财物本该赔偿损失,没有借此博名的道理。 司棋想通后也笑了:“护国寺损伤的只有些禅房,还并不严重,一千两倒是多了,不知老爷有多心疼。” “仅算房屋损失,这钱是多,可人工、时间哪样不要钱呢,有些摆件虽不名贵却也难得,一千两才算堪堪平账。”她可没坑祝太傅,而是细细算过的。 司棋想了想:“姑娘说的也是。” 到正院后,不等云渠行礼就被祝母拉过仔细瞧着。 “寺里斋饭清淡,可吃得惯?”她问道,“我瞧着怎都清减了些?” 云渠笑容更深,坐在她身旁道:“护国寺斋饭别有风味,我倒蛮喜欢,母亲看我清减,我可觉得胖了些。” 祝母闻言失笑:“你说胖就胖了,只要这几日住得舒心就好。” 云渠应下,哄了她半晌,才被她撵走歇息。 离开时,安嬷嬷出门送她,轻声道:“您遇刺的消息府中没几人知道,可二姑娘却很是清楚,还欲将消息传去夫人耳中,被奴婢拦下了。” “这几日辛苦嬷嬷。”云渠温声开口,“二妹妹那边你不必管,她很快就有事做了。” “是。” 第41章 二姑娘私下会见靖安伯府二公子 离开正院后,云渠恰巧遇到祝念安。 后者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却犹带三分楚楚可怜之态,到底是原书女主,比起云渠这等浓颜昳丽长相,她容貌偏属清冷风格,伤心难捱般的情态又为她增色不少,很容易就勾起了人的怜惜之心。 “姐姐安。”她上前行礼,神色并无异样。 云渠看了眼她依旧未愈的腿,关心道:“二妹妹伤还未愈,怎得就出门了?” “我近来心情低落,父亲便允我出门走走,散散心,劳姐姐挂念。” “你无事便好。” “我的确无事,只是听闻姐姐先前曾遇刺,不知可有伤着?”祝念安道。 “何来刺杀?”云渠惊讶开口,“妹妹从哪里听说的?” 大抵是她疑惑且怀疑的态度太过真实,祝念安眼里也闪过一抹不解:“先前听父亲提起过,我很担心姐姐,姐姐不必隐瞒什么……” “这有何好隐瞒?”云渠笑了笑,“若我当真遇刺,早告去顺天府要求严查了,父亲想是因先前护国寺走水一事生了误会,那走水的地方与我的禅房一南一北,远伤不到我。” 祝念安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是、是么……”她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那恐是我误会了,姐姐无事便好。” “自然无事,一回府我便去安父亲的心了,他恐担忧我受了惊吓,还特叫我去账上支一千两银子买些衣饰零嘴压惊呢。” “一千两?” 祝念安不愧是祝太傅亲生的,在听到一千两银子时露出了同款震惊脸。 如今府中没了祝母嫁妆贴补,府中上下俱赖祝太傅俸禄养家,但他并不愿将自己产业所得贴进府里。 下人们领着一样的月例倒没多大影响,可府中主子们却份例骤降,没了往日滋润模样。 祝念安被养得锦衣玉食,已经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日子了,可从前要被身边人各种哄着捧着才肯“不得已”接下好处的她,如今自张不了口向祝太傅要钱。 “是啊。”云渠目露暖意,“还是父亲心疼我呢。” 祝念安眼神晦涩,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姐姐乍然受惊,是该好生安抚。” 云渠含笑点头。 因着心中藏事之故,祝念安心神不宁地告辞离开。 云渠也转身回去了。 司棋上前扶着她,悄悄赞道:“姑娘这出离间计真妙!” “父亲爱女,我自要配合为他扭转名声。”云渠笑了笑,“不过离间计,不伤筋不动骨,当下无甚大用。” “看着她难受,奴婢也高兴!”司棋道。 在祝念安的视角里,自己姨娘身死,祝太傅明面上答应为她报仇,最终却没动云渠半根手指头,只草草放了把与后者住处天南地北的火,以此作为对她敷衍的交代。 而事后云渠毫发无损却还能得他一千两的“安抚”——在祝念安自己丧母难捱的当口。 她必然大受打击。 即便去对峙,此事也理不清楚——以祝太傅要面子又自尊心过剩的性格,不会袒露自己派出三十刺客却俱被活捉的消息,揭破自己无能的事实。 且即使他说出真相,祝念安疑心之下也会认定为托词。 这对前十五年父慈女孝的父女,必定要生嫌隙了。 云渠回自己院子后,就有一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屋中,跪地请安。 “陆五见过姑娘。” “快起来。”云渠面色温和。 陆五利落起身回话:“二姑娘未时一刻从侧门出府,着装低调,未时末到城西广聚轩,从后门入,私下会见靖安伯府二公子,两人密聊半个时辰。” 靖安伯府二公子韦文彬,女主祝念安的忠实舔狗。 司棋恍然:“难怪二姑娘今儿的妆容那般清淡,还用脂粉着重描了眼周,瞧着像是哭肿了眼睛似的,原是给人瞧的。” 陆五点头:“正是。” “不过她找靖安伯府二公子意欲何为?”她微微蹙眉,“往日里那兄妹俩就对姑娘您冷嘲热讽,动辄警告,二姑娘悄悄去见他……莫不是又要给姑娘您使绊子?” “或许吧。”云渠道,“父亲没杀得了我,想来她很失望……二妹妹还去哪里了?” “从广聚轩离开后,二姑娘的马车拐去槐花巷子,进了最里侧一座宅子,停了一刻钟才出来回府。” 云渠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还有一事,近日二姑娘与外头来信似乎也频繁不少,姑娘可要截断?” “信件她可有销毁?” “未曾销毁,而是叫丫鬟放入带锁的妆匣中,藏于床头箱笼中。” 云渠想了想,道:“先不必截断,待五日后,你一并将妆匣拿给我便是,还有外头那边的人,届时你带陆七前去,务必将联络之人活捉回来,若那边也有证据最好。” 陆七隐匿与探听消息的功夫一流,按说叫他去监视更合适,只是祝念安到底是女子,不好叫他日夜监视,便只能辛苦陆五探听过后,再与他一起行事了。 “是!” 云渠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瓶中药能致人假死半个时辰,这里头是二十个人的用量,若有意外你只管用,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 女子接过瓷瓶,拱手开口:“多谢姑娘,属下必将人物俱带回给您!” 云渠点头后,她便施展轻功,闪身离开。 司棋这才好奇道:“姑娘您竟早安排了人盯着二姑娘?实在有先见之明,否则今日我们全然被蒙在鼓里了!” 云渠点头:“知己知彼为上。” “您说的极是。”司棋肯定点头,“那我们现下该做什么?” 云渠想了想,回道:“先与太子退婚,将我们府中经营和睦,保母亲外祖一世无忧,再叫大胤百姓衣食无忧,官场再无贪官。” 这就是她此生目标了。 “退婚?”许是她第一句话太令人惊愕,司棋都没听她后头的话,“姑娘可是介意太子偏信二姑娘一事?其实也不足为虑,毕竟日后您才是……” “太子不可深交。” 司棋蓦然住口。 她信现在这个脑子更好使的姑娘。 第42章 宫宴 确定了云渠的目标后,司棋便也默默将此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不过对于当下韦文彬或许不怀好意一事,她还是询问要不要早做防范。 云渠只道:“不必,他若来,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司棋以为她说的是从前韦文彬屡屡中伤她一事,也不由多嘴了一句:“靖安伯光明磊落,言行正派,偏生儿女极不成器,不知被撺掇着干了多少亏心事,真真是家门不幸。” “若身正心正,便无惧人撺掇。”云渠摇头道,“无非是本心不正,遇了契机便将底线抛之脑后了。” 司棋深深点头。 云渠没再说此事,只叫她去多找找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资助。 只两日功夫,司棋便找到了城东几个秀才,查过后一一将他们的情况报给云渠听。 “柳秀才父亲早逝,被寡母卖绣品养大,如今正靠抄书做工赚银子养家;席秀才资质更好些,曾为院试第四,如今靠父亲做苦力和母亲卖包子供其读书;李秀才是凉州人士,说来与咱们老爷同乡,他家中本小有余钱,只是父母先后病逝,十岁时被家仆带来京中投奔曾定过亲的商户许家,许家虽开绣庄,有些余钱,却不大瞧得上李秀才,纵碍于故交之子收留,成亲之说却从未提起。” 云渠问道:“许家对李秀才不好么?” “也并非不好,只是寄人篱下,冷眼常有,李秀才平日里也多是为同窗研习书籍,以得银两度日。” 云渠接过这三人的文章瞧过后,想了想道:“柳秀才逆境不屈,品性不错,药铺就快开张,请他来做个账房,平日里他病弱寡母也可来此治病养身子,平日读书与乡试所需银两我亦可为他承担;李秀才便请来墨涟居做账房,吃穿住行可皆在此,待遇与柳秀才一样。” 墨涟居是她名下的酒楼,很得文人才子青睐。 李秀才若肯费心经营,人脉必定不少。 司棋疑惑道:“姑娘,那席秀才呢?” 云渠看了眼手中颇有才气文章,说道:“仅是平日随手写的文章都要用上等徽墨和玉扣纸,半分不顾及年迈父母辛苦,品性不堪,才华再横溢都无用。” 司棋这才注意到,眼中闪过懊恼:“奴婢只着人查了他平日待同窗邻居的诸多行径,都道他温和大度,还曾为一寡母幼儿垫过药钱,便以为他品性不错……竟未想到这里去。” “达者才有余力兼济天下。”云渠将手中文章放置一旁,“家境捉襟见肘却不思减轻父母负担,拿着他们的辛苦钱行大方,非君子之举。” 顿了顿,她又道:“为席家父母找个轻松些的活计吧,那样大的年纪了。” 司棋点头应下,立即下去办了。 明年秋闱便可下场,若如今准备充分些,说不得明年便可榜上有名。 除此之外,她也应云渠的叮嘱,私下找着遇到难处的举人。 而云渠则叫陆二去查翰林院那群正在熬资历的往届进士了。 那边坐冷板凳的多,水却也不浅,因得罪过权贵而被压着吃灰的简直一找一个准,只需查清楚他们品性作风和三观便可。 大抵因为手下人得力,短短三日间,她已经资助了五个秀才,找到了两个正遇难处的翰林院七品编修。 五日之期到后,陆七两人也成功将祝念安与外头通信的人证物证带了回来。 正巧这日太子回京。 因嘉奖其长阳一行劳苦功高,正元帝特设晚宴为其庆功。 云渠早就被祝太傅叮嘱过,所以并不忙乱——倒不是祝太傅消息过于灵通,而是为官多年,他早已深知正元帝尿性,提前预判正确。 与他一般猜测的老臣还真不少,宫帖是中午到的,各府却半点不见忙乱。 云渠穿着祝母叫人特制的缕金挑线纱裙,戴着新送来的累丝嵌宝衔珠头面,连妆容都较平日里用心了三分,一袭盛装浓颜之下,衬得她本就明丽的容貌更惊艳三分。 正院里,祝母见她款款走来,心下不由欢喜:“到底无愧你京城第一美人之名,这般容色,我都要被你勾了魂去!” “母亲又笑我。”云渠状若嗔怪。 她这张脸的确当得倾城之姿,却并算不得京城第一,只沈太傅次女沈凝与庆国公长女金如筠就与她容色相当了。 她能越过这两人顶上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多是政治因素罢了。 “要说是第一美人,还得是母亲您呢。”她笑着挽上祝母的手。 眼神换来的美貌就是好使。 祝母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净胡说。” 两人说笑一会儿,祝念安与祝归荑便到了。 瞧着前者依旧不大灵便的脚,祝母蹙眉道:“安姐儿你伤还未愈,当真要进宫赴宴去么?” “母亲放心,我伤已无碍,只消走慢些就看不出异样,必不会御前失仪。” 她坚持要去,祝母只能点头。 此时祝念安转头看向云渠,眼神极快地闪过一抹什么,却并未多话。 去到前院,祝太傅与祝子丰已经等着,一家人并未多言就上了马车出府。 祝府离皇宫稍远些,加之内城马车行程慢,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皇宫。 下马车后,他们便往麟德殿走去,途中不乏同样进宫的官宦人家。 云渠三人一同跟在祝母身后。 祝念安不知为何,始终落后她一步,祝归荑无奈只能跟着一起落后走着,远远瞧去,像是衬得云渠嫡女与长姐架子无比大一般。 “姐姐今日盛装出门,当真惹眼。”祝念安抬眼扫过四周有意无意看向这边的年轻公子,笑着开口。 云渠也笑回道:“往日妹妹哭诉站我身边被衬得失色,我只能故作清淡打扮,但姐姐并不能一辈子让着你啊。” 祝念安脸色一僵:“我同姐姐说笑,倒反叫姐姐误会,是我的不是。” “无碍,我若怪你,从前便不会淡妆敷面来衬你了。”云渠声音温柔。 从前的原主是真心待她,可惜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她没了对女主的感情,细枝末节处难免会忽略她的感受。 两人一番对话皆被身边人听了去,男人们只觉云渠爱护妹妹,善良无比,深居后宅的夫人们却当即便明晓了祝念安那明褒暗贬的话,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不屑。 本想借盛装之名内涵云渠故意沾花惹草,却被反将一军扒了脸皮,不知她疼不疼。 见状,祝子丰张了张嘴,却被回头的祝母一眼瞪得噤了声。 祝念安也消停了下来,没再开口。 到了麟德殿外,云渠微提衣裙上台阶,只是不知为何,抬起的胳膊碰到落后她一步的祝念安,后者没站稳,竟直接倒了下去。 “啊——” 祝念安花容失色,眼神止不住的惊恐,随后下意识就闭上了。 第43章 麟德殿外似有争端,不知始末如何? 见状,云渠虽惊讶,但还是快速俯身,伸手穿过她后腰扶住她,同时脚步一转,避开了右侧欲扶祝念安的手。 两人身体联玦翻转,衣袂随着动作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 电光火石之间,云渠便搂着祝念安稳稳站在了台阶之下。 祝念安仰身躺在她怀中,眼眸紧闭,细看之下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将乍然受惊之下少女的灵动展现得淋漓尽致。 英雄救美自是俊男美女更惹眼,可眼下金碧辉煌的殿前,一昳丽一娇俏的两个女子竟也叫人觉出异样美感。 不少人下意识驻足看来。 “多谢……啊——” 祝念安脸色微红,一边开口道谢一边终于睁眼,却在看到云渠的一瞬震惊不已,下意识叫了出声。 云渠眨了眨眼:“二妹妹没事吧?” 祝念安忙从她怀里退出来,脸色红了又白,咬唇开口:“多谢姐姐……我无事的。” “二姑娘何须委屈自己,放过他人!”一道清亮男声从一侧响起,正是方才欲伸手扶着祝念安之人。 云渠转头看去。 男子瞧着约莫十七八岁,称得上剑眉星目,周身泛着与靖安伯一般无二的悍气,仿佛极不好惹。 此时,他正怒瞪着云渠,明嘲暗讽:“祝二姑娘好端端走着,偏有人见不得她好,非将她撞个仰倒叫她出丑,转头却装模作样救人,心机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何事?”祝太傅几人也走了过来。 “无事!”祝念安忙急急道,“是我脚伤未愈没站稳,幸而姐姐扶了我一把,父亲莫要怪罪姐姐。” 祝太傅走至近前,却面色平静地斥她:“伤未愈就莫要出门,偏你上赶得紧,幸而如今皇上还未至,否则你还要来个御前失仪不成?!” 被当众责骂,祝念安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隐约可见泪光闪动,最终却只低头开口:“是念安的不是,父亲放心,日后我必谨言慎行。” “太傅如此偏心,未免有失公允。”方才那男子皱眉开口。 祝子丰不乐意了:“韦兄,你怎可如此与我父亲说话!” 祝太傅瞥了韦文彬一眼:“我如何做事,还无需韦公子指教。” 闻言,韦文彬眉间褶皱更深,眼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愚蠢。 祝太傅本就因宠妾灭妻、宠庶灭嫡之名被骂,更不知被御史台参了多少本,眼下绝好机会,无论云渠是不是有意推祝念安,他都会偏向云渠说话,甚至为显大家长之“传统公正”,还要厉声斥责祝念安,以确保嫡出地位不动摇。 韦文彬却看不透这点。 身边亲爹都要翻白眼了,他依然坚定要为祝念安出头:“太傅此言差矣,您虽是长辈,可有错也不该糊弄了事,做晚辈的更该时时指正不妥才是。” 祝太傅眉头一跳。 靖安伯狠狠给了蠢儿子后脑勺一巴掌。 韦文彬还想说什么,却被韦婉连同靖安伯世子一起拽进了殿。 “犬子有口无心,太傅莫怪。”靖安伯敷衍般一拱手,见御史的眼睛终于从自己身上收了回去,立即抬步就走。 祝念安戏台子刚搭好就没了捧哏,傻眼过后只能含泪低头。 在场多数人无意围观两个小姑娘的官司,但难免有那被她饱受可怜之态引得同情心泛滥之人。 云渠无意与她掰扯,转身离开。 皇宫里行差踏错一步都要命,更别说故意作死了。 就算现在与她掰扯赢了,也不见得会有个好下场,只怕更多是被以扰乱宫宴为由处置了,管你是不是被诬陷。 走进殿内时,她还是好心提醒了祝念安一句,声音轻到呢喃:“有太子作保也未必安然无忧,妹妹需同往日般谨慎才是。” 祝念安一顿,看她的眼神有些震惊:“我……我与太子殿下并无关系,姐姐怎可如此污蔑我?” “抱歉。”云渠微微颔首。 麟德殿极大,他们走了片刻才到祝家的位子,各自落座。 祝太傅被参成了个筛子也仍然得圣心,所以他们坐得也靠前些,甚至在一些无权宗室之前。 不多时,百官携家眷便到齐了。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 这道尖利而高昂的声音还没说完,殿内众人便已齐齐做出行礼姿态。 在太监总管最后通报完太子与晋王世子到后,正元帝终于压轴出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上首传来的声音低沉而微含苍老。 “谢皇上——” 随大流落座后,云渠余光无意般扫过上首一眼。 当今正元帝四十有一,算不得有多老,但许是做皇帝格外操劳之故,他脸上皱纹已显,人瞧着也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但胜在五官不错,中和了他不怎么样的性格。 他有六子四女,偏子孙绕膝却独宠太子,只因后者为他深爱的元后所出。 不过皇室的嫡长子,也的确够稀缺,也够尊贵了。 此时正元帝也徐徐开口:“太子镇压长阳暴动,怒斩贪官,还长阳官场一片清明,劳苦功高,今日特设此宴与众卿同庆,当尽兴而归。” 他话落,宗室重臣便紧随其后夸赞起太子英勇之姿。 外头灾民刚得饱腹,皇宫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听过众人一圈称赞过后,太子才谦虚开口:“儿臣有今日皆得父皇教导,却因您之故被诸位大人如此盛赞,实在愧不敢当。” 这话哄得正元帝展平眉头,饮酒而笑。 “太子所言甚是。”穆庭含笑接话,“咱们一身本事皆得皇伯父悉心教导,太子莽撞冲动,只因得您三分真传就立下如此功绩,想其终身都受用不尽,但侄儿贪心些,斗胆想得您五分真传,不知皇伯父可允?” 明目张胆的拉踩太子,偏生还将正元帝逗得朗声大笑,指着他连声开口:“你呀,这张嘴净是哄人……罢,允你五分又何妨?瞧你能翻出天去!” 话里抱怨,语气却是止不住的开怀。 太子握着酒杯的力道微紧,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穆庭:“庭弟可是眼红本宫此番功劳?” “那又如何?”穆庭眉梢微挑,“皇伯父这般为你设宴庆功,因你开怀,还不叫旁人眼红了不成?” 太子微含冷笑,正欲说话却被正元帝抢先—— “你们兄弟俩啊,自幼就喜较劲,今儿不过微末小事,也值当眼红一回?”他无奈摇头,随后便许诺穆庭,“瑾瑜若喜欢,为你再开一宴又何妨?可莫与你皇兄吃醋了!” 瑾瑜是他为穆庭起的乳名,怀瑾握瑜,可见拳拳爱护之心。 当然这名字只有他能叫,太后也勉强能分几回。 其余人是半点沾不得的。 而此时听到他随口便要为穆庭兴师动众再劳百官一回,而穆庭竟也敢张口应了时,众人心里直骂奸佞狂妄如斯,面上却只能扬起笑容恭维。 瞧正元帝那模样,倒真像是沉浸在宠爱的孩子为夺他喜爱与注意力而争宠的戏码中了,摇头无奈又百般纵容。 大抵是见不得他如此享受,淮南王带头歌颂起了他的功绩,成功岔开话题。 百官纷纷效仿,其中尤以祝太傅最盛,好听话一箩筐的往外蹦,偏还真诚得紧,要么活该他得圣心呢。 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好不乐哉。 云渠头回参加宫宴,却没有稀奇,只余百无聊赖。 直到太子提起方才殿外之事。 “方才听闻麟德殿外似有争端,不知始末如何?” 第44章 太子是为心头好讨公道来了? 众人一静,不约而同往祝府的方向看去。 祝太傅笑道:“劳殿下挂心,不过小女玩闹,未想惊扰了贵人,老臣回府定好生管教。” “太傅不必紧张,本宫不过随口一问。”太子眼神落在云渠与祝念安身上,在看到前者盛装之颜时,目露一瞬惊艳,却转眼被后者微红的眼眶吸引了注意力。 “听闻祝二姑娘受伤,何故今日参宴,以致伤上加伤?”他声音轻柔了不少。 祝念安忙欲起身回话。 太子摆手道:“你有伤在身,坐下回话便是。” 这般贴心对待直叫一些心悦太子的贵女红了眼,对祝太傅羡慕嫉妒的朝臣也更多了。 祝念安脸色微红,眼中带上一丝羞意:“多谢殿下体谅,臣女适前不慎摔伤,虽未好全,却不好耽误贵人盛宴,失了敬意,便随母亲一并进宫了。” “二姑娘心地纯善,有心了。”太子赞她过后,便不悦地对祝母道,“二姑娘有伤在身,下回夫人可容谅一二,莫叫人诟病苛待庶女,失了脸面。” 祝母脸色平静地起身屈膝:“臣妇领训。” 她话落后,殿内却忽地安静了一瞬。 不少人悄悄抬头,看向上首的皇后,后者果然脸色不好看。 太子纵然尊贵,但一来男女有别,二来身份有别,能训诫命妇的向来只有皇后。 若御史台想,随时都能参他个越俎代庖和不孝长辈。 云渠也不由对祝母肃然起敬。 愿以为是个单纯的恋爱脑,却不想短短四个字就能给太子一巴掌,叫他难以下台。 而此时,太子看向祝母的眼神犹如含了利剑。 穆庭轻笑一声:“太子若有意为皇伯母分忧,直言便是,她一向疼爱小辈,还能把着权柄不放不成?” 太子脸色微青:“本宫见祝二姑娘可怜,为她出头才口不择言,庭弟何须曲解,叫我难堪?” “皇伯父在座,太子尚敢越过他老人家叫一介臣女端坐回话,蔑视君威,夺个皇伯母的权又算什么?” 闻言,祝念安脸色惨白,再不敢端着一张被太子偏爱的脸安然坐着,慌忙跪下请罪:“臣女不敢!方才无心之失,请皇上恕罪!” 祝太傅也坐不住了,忙就要起身请罪。 祝家众人也随之起身。 正元帝却摆手叫他们坐下:“爱卿不必惊慌,瑾瑜心直口快,无甚责问之意。” 他并未问罪太子,可一句“心直口快”却叫人细品再三。 父子再是情深,那也是天家父子。 先君臣,后才是父子。 太子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即跪下请罪,只得自污,将此事往见色起意上靠:“父皇明鉴,儿臣方才只是听闻祝二姑娘重伤之下又摔倒在殿外,怜惜之下才乱了方寸,并非有意僭越,儿臣待父皇孝心天地可鉴,望您降罪,责儿臣无心之过!” 他到底是正元帝的心头肉,立即就被叫起了。 见后者脸色缓和许多,太子这才放下心来,又恭敬向皇后告罪。 皇后面含笑意,叫他起身:“做母亲的还能怪孩子不成?” 正元帝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皇后无子无女,稳坐后位一赖家世,二赖情商手段。 太子解了危机,这才将目光放在闲闲饮酒的穆庭身上:“庭弟方才误会之言,本宫自揭过不提,可听闻祝二姑娘是被你所伤?祝太傅乃我大胤肱股之臣,肆意重伤臣女,污我皇室清名,你不该给个交代么?” 穆庭抬眼看他:“太子是为心头好讨公道来了?” “慎言!”太子脸色肃然,“你怎可随意辱姑娘家清白?” “先辱她的不是太子么?” “窈窕淑女,自有君子求之,不过爱美之心罢了,本宫行得正坐得端,无惧人言。” 穆庭嗤笑一声:“太子远在长阳,却能对祝二姑娘诸事知之甚详,不知是爱美之心,还是早有首尾。” “……” 太子一时哑言,只能怒道:“仅凭猜测便凭空污蔑,本宫作为兄长不与你计较,可姑娘家名声是能任你随意辱之毁之么?” 他领功回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难免一时昏头露了端倪,竟就被穆庭这个狗鼻子闻了出来,给他难看! “太子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 太子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平白多了一股闷气。 而此时,百官不大明显的目光也渐渐在他身上流连。 诚然穆庭不是个东西,可他说的话却有点东西。 太子远在长阳,今日才回京,路途劳累不说,单结党营私就够他忙活了,一个太傅之女的事,过个耳都算给面子,他却能如此知之甚详,甚至连她在麟德殿前摔了一回都第一时间知晓…… 落在祝念安身上的目光也多了起来。 她咬了咬唇,心下急迫不已,却不敢再随意说话,生怕再被扣上个蔑视君威的罪名。 云渠有些好奇地偏头看了她一眼。 原书中男女主多是暗中相会,只将原主退出去挡那群对太子妃之位有意的贵女的明枪暗箭,他们则片叶不沾身,名声清清白白。 只是她穿来后蝴蝶翅膀煽动太大,男女主也沉不住气,竟就这样暴露。 他们要如何应对呢? 女主真能挡得住那群贵女的刁难针对么? 第45章 祝大姑娘仁善慈悲,与你正是相衬 因为穆庭与太子两相交锋,殿内一时无人说话,只余舞乐声的大殿竟显得寂静不已。 “大皇兄为何不说话了,是有什么犹豫的心事吗?” 出乎意料的,先开口的是三皇子。 他圣宠平平,远不及太子,却有个当贵妃的亲娘和掌北疆二十万大军的外祖常胜,靠山极其硬,平日里说话也不太客气。 也因他背后势力雄厚,不少朝臣都暗暗站队于他,是争储的有力人选。 太子略带凉意的双眸扫过他:“无端被人污蔑,本宫气极难言。” “皇兄此言差矣。”三皇子摇了摇头,“被人污蔑而哑口无言非君子之风,反坐实你心虚,旁人如何污蔑,你便如何解释,岂可闭口不言,污我皇室清名?” “污蔑东宫太子之人不必拿出证据,反叫本宫自证清白?” 太子到底是有点脑子的,深谙谁主张谁举证的道理。 还将口角之争直接上升到污蔑东宫,瞬间就挑动了御史台敏感的神经,一双双犀利的眼睛直射向穆庭。 后者浑不在意,还有兴致同身边的四皇子碰杯饮酒。 见状,太子唇边泛起冷笑。 “不过几句话,如何便小题大做,引得兄弟不和?”说话的是一直没开口的太后。 她声音苍老,但肌肤保养得不错,纵有皱纹也不掩白皙,加之华贵宫装与金银玉器相衬,整个人瞧来仪态万方,端严有度。 太子皱眉道:“皇祖母——” “太子贵为储君,当有容人雅量。”太后语气隐含不悦,“有影射弟弟的功夫,不如解释解释你与祝二姑娘有何渊源?” 太子咬了咬牙,回道:“回皇祖母,孙儿与祝二姑娘仅有几面之缘,从前因婚约之故,总叫下人留意着祝家几分,回程时便正好得知庭弟重伤祝二姑娘,想是他顽劣之故,便想着提点他一二,不可污了皇室清名,方才则是孙儿叫福喜留意着祝大姑娘何时进宫,便正巧知晓她姐妹二人在殿外冲突,这才想细问一二。” 他绝口不提祝念安,话里话外都在拿云渠与穆庭当挡箭牌。 早有婚约的准太子妃,他会关注几分是常理,意外知晓未来妻妹的事就更合理了。 而穆庭,满京皆知他二人不和。 比起祝念安,朝臣们更愿意相信太子在乎穆庭,在他们看来,政敌可比美人更紧要。 “原是如此么?”三皇子朗笑道,“方才见大皇兄如此紧张祝二姑娘,甚至不惜为此越俎代庖,申斥祝夫人,臣弟还以为祝二姑娘才是您心头好呢。” 太子皮笑肉不笑:“三皇弟久在温柔乡,看旁人亦是如此,本宫不怪你眼拙。” “大皇兄直言自己爱美之心甚重,臣弟岂能不误会?” 太子还想反驳,太后却忽地开口:“祝二姑娘。” 祝念安不敢耽搁,白着脸走到殿中,福身行礼。 太后端详了她一眼,淡淡点头:“倒是个标致的。” 祝念安不知其意,只能斟酌回道:“臣女蒲柳之姿,不敢当太后娘娘此言。” 太后摆摆手,偏头对正元帝道:“姑娘家正值妙龄,不可耽误,太傅乃我大胤肱股之臣,合该为其二女皆许个好亲事才是。” 闻言,祝念安瞳孔紧缩,双手不自觉攥了起来,骨节都泛起了白。 众人当下也明白了。 太后偏宠穆庭,又因元后之故不喜太子,但后者到底是她亲孙子,她言下之意,便是要保全太子名声了。 毕竟今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被有心人广而传之,难免要变了味道——且太子也的确不清白。 太后眼光何其老辣,自是看了个明白。 云渠想通关窍后,也有些好奇后头走向了。 正元帝立即便点了头:“母后所言极是。” “父皇——”太子下意识道。 正元帝沉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太子顿了一瞬,面色平静道:“儿臣亦觉皇祖母言之有理,太傅肱股之臣,劳苦功高,其女自该觅得良缘,若随意指婚,最终造就怨偶,反倒不美。” 闻言,祝念安抬头看他,盈盈泪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而当众被驳了面子的太后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正元帝脸色也不太好看。 “太子既有意怜惜佳人,皇伯父与皇祖母便莫要为难了。”穆庭含笑开口,“咱们可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事。” 三皇子也忙跟着搅浑水:“正是如此,依儿臣之见,大皇兄既有意祝二姑娘,不如换亲便是,左右都是祝家女,一样由太傅教导成人,娶谁都一样。” 他极力促成太子与祝念安,真心的不能再真心,仿佛真是为兄长终身幸福着想一样。 在场众人却将他看得透透的。 云渠身后有镇北侯与祝太傅两大助力,祝念安身后却只有祝太傅,娶哪个更得益一目了然。 更不必说常胜的夫人——三皇子的亲外祖母,正是镇北侯夫人的亲妹妹,若太子没了与云渠的婚约,三皇子的锄头又再挥得卖力些……镇北侯站谁就未可知了。 三皇子机灵过头,算盘打得全京城都知道了。 而太子闻言,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开口:“三皇弟莫要胡言,本宫与祝大姑娘十六年婚约,亦是青梅竹马,岂可因莫须有之事便胡言论断?换亲之说未免荒谬!” 三皇子叹了口气:“臣弟只是心疼皇兄罢了。” “不必皇弟劳心。” 云渠听到这话也没多失望。 如今她种种作为还在太子忍受范围内,加之镇北侯府的资源又实在可观,他当然不会放弃。 原书中也是因为云渠仗着身份“欺负”祝念安,叫后者苦不堪言,加之陆川已被镇北侯逐步铺路,这才叫太子下定了决心。 如今时机未到,权衡利弊后,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选。 而见太子理智仍在,正元帝脸色总算好了些:“君子言而有信,你明晓便好,祝大姑娘仁善慈悲,与你正是相衬。” 下首的祝念安身形一晃,面无血色。 第46章 赐婚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太子不必担心姑娘家难觅良人,皇帝与哀家的赐婚,自是天赐良缘。” 太子眼神挣扎。 祝念安也脸色发白,咬唇难言。 不过祝太傅到底比他俩更有眼色,立即起身行大礼:“老臣叩谢皇上、太后为小女赐婚,若得您两位金口亲赐,小女受用不尽,必余生顺遂,叩谢天恩!” 他面上惶恐,满是不胜感激之色,叫上头两位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正元帝主动问及太后:“祝爱卿之女必定不差,不知母后可有中意人选?” 闻言,宗室重臣里家里有适龄儿子的心都提了起来。 要说以祝太傅所在位置,多得是人乐意联姻,可坏就坏在祝府的瓜太杂太全,祝念安的名声碎了个底儿掉,还有个罪人之身的生母,无怪太后皇帝棒打鸳鸯,便是重臣府邸也不再将祝念安列为联姻人选。 现在乐意与祝太傅联姻的,只剩下那些日薄西山的世家或是亟待上位的寒门了。 见太后微微沉吟,皇后状似无意般开口:“方才祝家两位姑娘在殿外玩闹时,似闻靖安伯府的二公子为祝二姑娘出头?” 靖安伯夫妻心里一咯噔。 韦文彬眼睛一亮,立即起身回话:“回皇后娘娘,学生的确曾为祝二姑娘出头。” 还不止一次。 这是京城多数人都知道的事。 此时见他还肯出头,不少人都在心里高看了他一眼。 靖安伯夫妻却脸色僵硬,在心里又骂皇后多事又骂儿子太蠢,气得心梗却不敢露出分毫。 太后瞧了眼韦文彬,微微点头:“是个古道热肠的孩子。” 正元帝会意,当下便开口道:“既如此,便赐你二人择日完婚,不负朕与太后亲赐良缘,举案齐眉两相欢。” 韦文彬喜上眉梢:“谢皇上、太后赐婚!学生定不负您二位亲赐良缘,与祝二姑娘携手白头!” 祝念安双手紧攥,摇摇欲坠又强忍泪意,福身谢恩:“谢皇上、太后赐婚。” 她仪态语气皆无不妥,可眼神是藏不住的。 乍然红了的眼眶更叫在场人精们看了个透彻。 常贵妃掩唇而笑:“瞧二姑娘,竟都喜极而泣,可见是对皇上与太后赐婚极满意的。” 三皇子立即拱手道喜,还刻意转头问起太子:“大皇兄与韦二私交甚笃,不向他道句喜么?” 太子眼神翻涌一瞬,平静道喜。 韦文彬笑呵呵应了,随后被同样出列谢恩的靖安伯夫妻拉回了座位上。 祝念安也跟着祝太傅夫妻回来落座。 或许是自觉掩藏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了,她脸上的失魂落魄便没藏住,面上血色尽失。 云渠只觉自己今儿看戏真是看了个够本,全程没说一句话,却被全程牵连,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不过……这桩婚事必定是不能善了了。 祝念安与太子不许,她也不许。 相爱的人就该相守。 一场晚宴在众人心怀各异中结束。 帝后扶着太后离开,随后众人也相继散去。 走在宫道上时,周围还有不少人道喜,或是与祝太傅交好的大臣,或是与祝母交好的夫人,或是想看祝念安笑话的贵女。 其中以临安郡主尤甚:“恭喜祝二姑娘喜得良缘,方才听说钦天监已在测算良时了,想来不日便可喝到你的喜酒,届时本郡主必定登门贺喜!” 影影绰绰的宫灯下,祝念安半边脸都藏在暗处,只见平静端庄:“多谢郡主。” 临安郡主冷哼一声,转身撞过云渠便准备离开。 谁想人是撞到了,却反将她自己撞得一个趔趄,而云渠稳如泰山。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渠:“你是石头么?” “郡主说笑。”云渠温声开口,“不过近日练功专心了些,小有所成罢了。” 临安郡主眼神渐渐化作警惕,离她三步远后才嗤笑开口:“姑娘家舞刀弄枪,脏兮兮又不体面,太子哥哥岂会喜欢你这等悍女?!” “不牢郡主挂心。” 临安郡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云渠扫了她背影一眼。 临安郡主也是个恶毒女配。 她是广平长公主独女,大胤对非皇室之人爵位吝啬,但广平长公主在太后处有几分脸面,加之后者亲女昌平长公主常年不在京,她顶替了昌平长公主代尽孝心,便为女儿求来了郡主之位。 临安郡主在京城贵女中也属于拔尖儿一层,自幼爱慕太子,因此对云渠极为敌视,原书中没少给原主找麻烦。 但今日过后就未必了。 出了宫门,祝母与云渠上了头一个马车,祝念安与祝归荑在后。 祝母忧心开口:“太子似乎并非良人,渠姐儿,你当真要嫁么?” 太子往日装得极好,即便为祝念安怒斥打压云渠也只在私下里,以致祝母如今竟才觉出不对。 云渠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不会嫁,不过母亲放心,我心中已有章程,也同外祖父透过底了。” 听到镇北侯也知晓,祝母瞬间放下心来,拍拍她的手:“你有章程就好,多与你外祖父商量,不可冒进。” “是。” “至于安姐儿……”祝母叹了口气,“罢了,左右她已及笄,回去我便准备嫁妆,送她出门便是。” “只怕不能了。”云渠摇了摇头。 迎着祝母疑惑的目光,她并未解释,只叫她稍后再看。 “稍后?” 祝母不解,不过很快,就在他们马车驶进右侧路时,远处传来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下官见过祝太傅!”外头一道男声响起。 前头祝太傅掀起帘子,疑惑问道:“蒋大人拦我马车,可有何事?” “今日下官奉旨追查朝廷要犯,查至槐花巷子,钦犯竟欲点火与我等同归于尽,还欲抓人质要挟,最终我等不辞辛苦,终将其射杀,却忽见人质掩面欲走,怀疑之下便拿其审问。” 祝太傅耐心听完,却还是没明白他重点在哪:“蒋大人辛苦,却不知此案与本官有何干系?” 这人的声音铿锵有力:“下官查证后发现,人质正是府上已被斩首示众的姨娘邓氏,故特来请太傅移步大理寺,协同查案!” 祝太傅睁大眼睛,厉声斥道:“一派胡言!” “是否为下官胡言,太傅一去便知。” 祝太傅眉头紧皱,立即叫祝子丰下车,吩咐车夫随那人离开。 大理寺官吏紧紧跟在马车后头,瞧来竟有几分看押意味。 眼下正是众人离宫回府的当口,与祝府同路的显贵不少,加之那人中气十足,一时间周围人马竟都听了个真切。 第47章 邓姨娘……老爷保她了? 众目睽睽之下,祝太傅被带走了。 后头的马车里,祝母脸色微白:“那是大理寺少卿?邓姨娘……老爷保她了?” 云渠摇了摇头:“母亲不必担心,大理寺一向公正,不会冤枉好人,父亲没做,便无事。” “可若不是他,谁还敢在天子脚下偷梁换柱?”祝母眉头紧蹙。 “天子脚下,皇权显贵哪个不能?” 祝母还想说什么,左侧一辆马车却缓缓驶来,途径她们身边时,帘子被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挑开,露出其后的姣好容颜:“夫人安,方才似闻大理寺查案,不知太傅可否安好?” 祝母勉强平静回道:“多谢三姑娘挂怀,我家老爷尚安。” 云渠瞧了一眼那姑娘,在记忆中中找出了这位的身份。 淮南王府的庶出三姑娘,赵嫣的表妹,因生母早逝之故,养在淮南王世子妃膝下。 而正在此时,这位三姑娘身后便露出了淮南王世子妃那张含着无尽好奇的脸。 “太傅都被大理寺少卿带走了,想来可安不了!”话落,她想了想又道,“他没了也好,祝夫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因她过于直白的话,祝母胸膛起伏略快了一瞬:“我家老爷只是例行被请去协同查案。必然无事,不劳世子妃挂怀。” “夫人此言差矣,这大理寺谁进可都得脱层皮呢。”淮南王世子妃眼中浮起一丝看好戏的神色,“他可要遭老罪喽……” 话落,她道了告辞便叫马夫驾车离开了。 云渠温声安抚祝母:“淮南王世子妃性子素来直率,想是见不得父亲从前之举,为母亲抱不平,言语便直白了些,并无针对之意。” “我知道。”祝母叹了口气,“她便是这般性子,我只是……唉,只是今夜叫她瞧了去,只恐此事明日就要传个满京皆知了……” 淮南王世子妃是个大嘴巴。 这是满京公认的事实。 她总有自己奇奇怪怪的消息渠道,且为人极其八卦,哪有热闹哪就有她,年过四十依旧不改其志。 偏生她嫁了满京辈分最大的淮南王府,淮南王是连正元帝都要客气称句叔祖父的存在,堪称宗室老祖宗,连带着淮南王世子妃身份都水涨船高,以至于她大嘴巴之名满京皆知,直接间接传过不少府邸的八卦,却碍于淮南王府,无人敢明面上置喙半句。 云渠柔声说着实话:“即便没有淮南王世子妃,父亲被请去大理寺一事明日依旧会人尽皆知。” 祝母的担心意义实在不大。 闻言,后者叹气更深。 迎着周围一些好奇探究的视线,云渠平静地叫车夫继续回府。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她扶着祝母下车后,正见后头魂不守舍又脸色惨白的祝念安下车,伤脚落在脚凳上时竟未站稳,整个人直接跌下马车。 幸好周围丫鬟嬷嬷都在,堪堪扶住了她,不至于一伤未愈再添新伤。 祝归荑忙问道:“二姐姐无事吧?” 祝念安眼神怔怔,不发一言,似乎没有听到。 祝归荑也再未开口,下车后就来了祝母身边默默站着。 此时,远处气喘吁吁而鼻子脸颊通红的祝子丰终于姗姗来迟。 他被祝太傅赶下了马车,后头女眷的马车又不能坐,大冷天的晚上只能策马回府,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脸被吹了一路,也吹没了五分姿色。 “母亲,父亲出事了!”他急道。 “我知道。” “您……不急么?” “老爷持身清正,不会有事。” “可那是邓姨娘啊!”傻如祝子丰都知道这事祝太傅嫌疑大得离谱,“您别回正院了,快些去侯府,叫外祖父想想法子吧!”他满脸急色。 云渠蹙眉开口:“数九寒天,母亲身子本就不好,撑不住这样劳累。” “那便要无视父亲灾祸么?母亲风寒已愈,为何不能为父亲奔走一趟?!” 云渠懒得与他顶着寒风废话,一个手刀劈过去,祝子丰立即倒在了身后侍卫身上,被后者扛了回去。 见祝母真要回正院,祝念安总算回神,忙喊道:“母亲——” 祝母一顿。 祝念安上前一步,直接跪在了她面前,眼泪不受控制潸然而下:“求您救救父亲,救救姨娘,姨娘是有错,但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啊……父亲也是不得已,求您救救他们吧……” 云渠低头看她一眼:“妹妹觉得邓姨娘当真是父亲保下的么?” 祝念安微不可查地一顿,抬头满脸是泪:“父亲与姨娘多年感情,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姨娘去死——”话未说完,她也被一个手刀劈得晕了过去。 云渠收回手,对司棋道:“近日事多,大哥与二妹妹伤势未愈,便无需出门了。” 司棋意会:“是。” 云渠扶着祝母道:“母亲,我们回吧。” 祝母得她提前提醒,对此事放心了许多,闻言便点了点头,回头叫祝归荑早些回去后便离开了。 祝归荑抬头看了眼她们的背影,垂眸福身。 回了正院,安嬷嬷立刻端上来一碗药汤:“夫人,这是大姑娘离开前叫下头熬的,可驱寒亦可安神,您趁热喝些?” “好。” 见祝母接过喝了小半碗,云渠终于放下心来,与她聊了几句就告退离开。 喝了药汤,她今夜应当不会为祝太傅担心了,总能睡个好觉。 翌日,果然祝太傅或协同顺天府尹合谋保下死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御史台已经磨刀霍霍,写满了弹劾奏折了。 司棋打听后回来禀报:“外头都道是咱们老爷色迷心窍,骂声连片,昨夜继老爷之后,顺天府尹许正也被请去了大理寺,直接摘了乌纱帽下狱,想来是出不去了,不过关于昨夜审讯过后的结果,大理寺守得极严,并未透露。” “无妨。”云渠道,“你盯着外头的消息,多加把火叫父亲污名更甚即可。” “可此事分明与老爷无关……”司棋有些疑惑。 “正因与他无关,现在外头骂得有多狠,事后反弹就有多烈。” 司棋恍然,立即下去准备了。 第48章 有人暗探大理寺监牢,欲灭口祝太傅 许正并未坚持多久,没被审几把就卖了祝太傅,直言后者曾以官位威胁他用旁的死囚换下邓姨娘。 大理寺直接将结果上报给了正元帝。 彼时早朝未散,金碧辉煌又异常肃穆的金銮殿上,百官都听了个真切。 御史中丞气怒不已:“蔑视律法!以权谋私!祝太傅与顺天府尹狼狈为奸,臣恳请皇上从严处置!” 镇北侯则对大理寺卿道:“威逼利诱总有证据所在,若仅凭许正一面之词,恐难定罪。” “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舍不得邓氏赴死的人么?”杜学士冷声接话,“一个出身不堪的女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若非祝太傅美色当头包庇于她,难不成还是她那刚及笄的女儿本事通天保下生母么?” “杜学士博古通今,不知断案皆凭证,而非凭空臆测么?” “合理的推测亦为断案之需,已有许正供词在前,邓氏亦为人证,大理寺定罪何错之有?反倒是镇北侯一意为女婿争辩,妄图混淆此案,其心可诛!” 镇北侯毕竟是武将,嘴皮子比不过文官,只能定声开口:“本侯女婿为夫为父或许一言难尽,但他为官清正,绝不会知法犯法,以权谋私!” 杜学士嗤笑一声。 “行了。”上首的正元帝捏了捏眉心,“不知诸位爱卿如何看?” 闻言,底下以杜学士为首一派主张严惩,镇北侯一派则怀疑此案疑点重重,不可草率结案,还有御史台又喷祝太傅为官不仁,又主张彻查此案。 正元帝没犹豫多久就点头开口:“镇北侯言之有理,此案尚存疑点,便命二皇子主审此案,大理寺协同深查。” 不学无术的二皇子和严肃公正的大理寺,这搭配令不少人眼前一黑。 大理寺卿眼前一黑再黑。 还有人松了口气——至少不是穆庭和三皇子。 若真是这俩主审,太子的未来岳父晚节不保事小,只怕连底裤都要被扒光,甚至太子本人都要沾上一身腥。 二皇子压根儿没来上朝,圣旨还是御前总管去二皇子府宣的。 而早朝上的事也渐渐传了出去。 几个皇子在金銮殿上装得人似的,对此案一言不发,私底下的小动作却跟蜈蚣腿一样各有各的忙。 太子的人频频接触大理寺,还妄图施压,三皇子将太子岳父以权谋私的消息传得满天飞,还百般阻挠太子的人动作。 就连四皇子在外喝酒时都直言祝太傅如此狂悖,身后必有高位之人纵容。 ——若是太子有身份证号,都不必辛苦他说这么多话了。 短短一日间,祝太傅本就狼藉的名声臭不可闻,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祸害。 司棋担心事态不受控制,不由问云渠:“姑娘,我们可要现在放证据?” 云渠还坐在榻上看书,闻言道:“父亲才过了一日牢狱之灾,太短了。” “……” 司棋慢吞吞点头:“您说得也是,是该好好磨磨老爷性子的。” “想来他如今还成竹在胸,觉得自己清者自清,母亲定会请外祖父助他洗刷冤屈。”云渠想了想,“这样说也对,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一日的时间,还不足以叫他认清处境,认清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危在旦夕之时,在他认定此生到头、再无转圜的那一刻,对他施以援手,救他于水火,如此才更刻骨铭心。 他这种惜命又极怕声望权势远去之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感觉。 更不会再忘了她云渠。 “过了这一关,他就会是我顶天立地的好父亲。”她轻声开口。 司棋重重点头。 又是一夜月黑风高。 初冬寒风凛冽,室内温暖如春。 云渠照例练过功后就继续看起了书,司棋默默将烛光移去她身侧,照亮书籍。 “奴婢觉着这几日越发冷了,应嬷嬷信中说这两日回来,不知能不能尽快些,若再耽搁几日只怕更冷。” 云渠算了算时间:“后日就能回来了。” 应嬷嬷是原主的奶娘,对她视如己出,前些日子带儿子回乡祭祖,日前才寄了信说回来。 “是呢,应嬷嬷带了好些吃食,我倒有些馋了!”司棋轻笑。 云渠一边看书,一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夜半之时,正在司棋想劝着云渠先去睡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司棋忙去开门。 陆一匆匆进门,身上还穿着夜行衣。 “不出姑娘所料,今夜有人暗探大理寺监牢,欲灭口祝太傅,造成畏罪自杀假象。”他快速开口,“依姑娘之言,属下给了祝太傅解毒丸,随后当着他的面,用化骨水将刺客尸体融为了一滩血水,太傅似被吓到。” 化骨水是云渠按照硝石和绿矾提炼出的硫酸,加之用医书里的古方添了特殊药材制成。 才刚制好,竟就有了用武之地。 云渠问他:“父亲可有说什么?” “太傅警惕性极重,并未用那人送来的饭菜,不过以防万一,属下还是给了他解毒丸,他追问属下是谁的人,属下也如实答了,太傅沉默良久,叫属下先回来复命。” 云渠点点头,对他温声道:“辛苦你了,快下去歇着吧,明日养好精神,只恐这几夜都要在大理寺奔走了。” “是!” 等到了陆一回来,云渠便没什么心事了,立即上床睡觉。 翌日她依旧准点醒来练功。 外头流言依然如昨日般猛烈,不过大理寺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晚间二皇子回府时被人套话,套出了祝太傅牢前多了一滩血水的事。 问及祝太傅,他浑然不知何故。 此事虽离奇却没闹大,只那心里有鬼的人犹疑不定。 于是第二夜的监牢,来了两个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刺客,陆一险险于刺客剑下救了祝太傅。 据他最后回禀,祝太傅劫后余生,后怕中双手颤抖不已,眼底却凶光毕露。 云渠听过后,对司棋道:“明日的流言可再猛烈些,再去信给外祖父,御史对此案的施压可以再重些了。” 司棋点头应下,立即去传信了。 翌日早朝,随着几位御史质疑大理寺办案毫无进展,后头不少人跟着齐齐参奏,直言若再未找到新的证据,便该依法判处。 大理寺卿被质疑无能,气得当庭就参了二皇子一本泄露案情,阻碍办案。 二皇子还很委屈的问他为什么要冤枉人。 大理寺卿冷脸开口:“臣在前头查案,二殿下在后头漏风,如今外头连我大理寺有几间茅厕都如数家珍,此案仅有的线索在二殿下里应外合下,成功被幕后之人截断,若皇上觉臣无能,臣无话可说!” 二皇子一双眼睛转了几圈后,终于想起自己说过的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当然以他的脑子想不到有心人可抽丝剥茧,窥探案情,所以心虚之后,他只余满腹委屈。 大理寺卿连搭理都不想再搭理他。 他当然清楚二皇子并非有意,可这尊顶在他头上的佛就跟敌方卧底一样,一边查一边漏,查的线索都不够他漏的,拖的后腿不计其数。 在朝堂压力下,正元帝终于松口,禁足了二皇子,给了大理寺卿最后两日时间。 第49章 杀人灭口 是夜,大理寺监牢。 夜色浓浓,大理寺却灯火通明,巡查之人也兢兢业业,到处巡逻。 又一队人过去后,两个身着官服之人走到牢外。 守门的见状,忙低头行礼:“见过孟大人。” 为首一人微微颔首:“奉蒋少卿之命,前来提祝太傅审讯。” 守门的有些奇怪:“少卿素来在牢里审讯,为何忽然要提人去外头?” “少卿如何行事,还需你置喙不成!” “不敢,大人请。” 两人顺利进了牢里,支开狱卒后便直奔祝太傅牢房的方向而去。 “下官见过祝太傅。”他拱手行礼。 昏暗的烛光下,盘腿坐在床上的祝太傅睁开眼睛,眯眼看他:“孟故?” “正是下官。”孟故直起身来,从袖中拿出钥匙,开了牢门。 祝太傅瞬间警惕:“你来做什么?” “提审太傅,重查此案。” “荒唐!我堂堂一品太傅,岂是你小小大理寺丞可提审?!你究竟意欲何为!” 孟故咧嘴一笑:“太傅明知故问。” 说话间,他已经开了牢门,往里走来。 仅一瞬间,祝太傅冷汗满身,下意识起身往角落退去:“本官位高权重,今日若死在这里,你大理寺难有交待,太子与镇北侯府亦不会罢休,孟故,你可掂量清楚九族的命!” “太傅以权谋私,不正因掂量清楚了九族的命,这才畏罪自尽么?” 孟故笑着走向他:“下官提审于您,未想只见到尸体,实在令人惋惜。” 祝太傅心中警铃大作,可他手无缚鸡之力,牢门又被孟故带来的人守着,竟是走投无路。 背脊抵住了坚硬的墙壁,而孟故却越来越近,祝太傅咬了咬牙,迅速摸出袖中藏着的一根筷子,猛地向他面门攻去。 颇为尖锐的筷子即将刺来,孟故躲也不躲,迅速抬手钳住祝太傅手臂,反手一扭,同时脚下踢向祝太傅膝弯。 “啊——” 还算高昂的嚎叫声在寂静的牢里极为明显,却未引来一个狱卒。 孟故把玩着手中筷子,玩味一笑:“原想为您安排个撞墙自尽的下场,既然您自藏筷子,下官便也不必多费心了。” 祝太傅屈辱地跪在地上,剧痛而生的薄汗从额间滴下:“你……你到底受谁指使?” “待太傅下黄泉,自有人告你知晓。” 说罢,孟故握着筷子的手扬起,狠狠朝着祝太傅脖颈落下。 祝太傅挣扎不开,眼神渐渐灰败,心中又觉荒唐,又蓦然升起绝望之感。 察觉到耳边剧风,他偏过头,目眦欲裂之下,正见筷子即将刺入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银针蓦然穿过孟故手腕,剧痛之下,他手中筷子径直落下,砸过祝太傅脖间后,落在地上。 孟故咬牙握着手臂,眼神扫过钉在墙上的银针,神色晦暗。 “谁?!” 没了桎梏的祝太傅眼神渐渐恢复些光彩,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同时眼神向外看去,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与求生欲。 在看到拐角处拉下面纱的黑衣人时,他眼睛蓦然睁大,语气狂喜:“渠姐儿!!” 孟故眯起眼睛:“擅闯大理寺,祝姑娘可知是何罪名?” “私自谋杀当朝太傅,孟大人又可知是何罪名?” 孟故冷哼一声,对门外守着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即闪身攻向云渠,与后者缠斗。 孟故则立即俯身抓住祝太傅衣襟,扬手就将他头往墙上狠狠撞去。 又是一根银针飞来。 他转身避开,只是因角度原因,祝太傅撞上墙壁后却只撞了个皮外伤。 他神色一厉。 祝太傅大抵是求生欲太强,使尽力气后还真挣扎开来,他顾不得惊喜,忙往牢外跑去。 云渠正好解决了孟故的手下,快步奔来了牢房。 看到牢里情形,她一把抓起祝太傅衣领就将他扔出了牢房,随即抬脚狠狠踢去。 孟故迅速转身避开,侧身与她交起手来。 获救的祝太傅狠狠松了一口气,额间汗水与血交融,狼狈又难堪,但他甚至顾不得抬手擦一把,立即就想跑出去叫人,却被隐在暗处的陆一捂住了嘴。 再抬头时,那边云渠正好一脚踩飞筷子,抬手握住后反身狠狠扎在了孟故脖颈,后者眼眸猛然瞪大,瞬间就没了气息,倒在地上。 陆一这才放开祝太傅,扶他走了过去。 “渠、渠姐儿……”他颤声开口,“幸好你来得够快……” 云渠蓦然一笑,昏暗烛光映着脸上被溅到的点点鲜血,平添了几分妖冶。 祝太傅却不觉可怖,反生出种莫名的安全感。 “孟故欲灭口于您,造成畏罪自杀假象,但父亲生性谨慎,早藏了筷子,一番争斗后终将其反杀。”云渠轻声开口,“外头那个是掐死的,没有任何凶器,父亲可放心完善供词。” “好、好……”祝太傅抬手擦了一把额间冷汗,“你可知孟故背后是谁?” “太子。” “太子?!不可能!” “太子心悦二妹妹,因不忍其生受丧母之痛,故令门下串通顺天府,以死囚换下邓姨娘,将其安置于槐花巷子。” 说完,云渠看着祝太傅惊疑不定的神色,轻声问他:“父亲知晓他二人私情,便当真从未想过是太子陷害于你么?” “你、你……” 祝太傅眼神闪烁,一时不知是该心虚自己隐瞒云渠助那两人私相授受,还是该心寒太子杀人灭口。 “我不怪父亲。”云渠声音轻柔,“即使您百般伤我。” 看着她血溅于脸却依旧柔和慈悲的神色,凉薄如祝太傅,此时却蓦然生出一股名为愧疚的情绪。 “此地不宜久留,我先离开了,父亲保重。” 见云渠欲走,祝太傅下意识道:“渠姐儿……” “有这两具尸体在,可保父亲今夜无虞,我会继续奔走,证您清白。” 祝太傅脸色复杂:“可你若执意如此,恐会得罪太子。” “那又如何?”云渠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而坚定,“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您,背弃您。” 祝太傅恍惚一瞬,蓦然失语,似乎陷入挣扎与沉思。 云渠眼神一闪。 她没再开口,见陆一已将墙上地上的银针收完,便转身离开。 第50章 搜查祝府 两人离开前故意闹出了些动静,祝太傅这里的情况终于被察觉,大理寺一时热闹了起来。 “人都死光了么?竟能叫人潜入牢里杀人灭口?!”重重火光中,大理寺卿铁青着一张脸走来,甚至顾不得身后衣衫不整又亦步亦趋的二皇子。 大理寺少卿也带着一队人从侧方匆匆赶来。 眼见着该到的人都到了,云渠这才放心回了府。 屋里,司棋看到她终于松了口气,忙帮着她更衣沐浴。 “姑娘今夜可顺利?” “顺利。”云渠泡在浴桶里,轻笑了笑,“也幸而当今将二皇子禁在了大理寺,否则大理寺卿与少卿还不至于那样快赶到,叫有心人没了机会扫尾。” ——二皇子禁了足没错,却是被禁在大理寺。 正元帝觉得他漏风是因为出门,那不叫他出门就是了。 大理寺卿却不敢对二皇子有丝毫期待,一大把年纪愣是坚持留在了大理寺歇息,生怕自己一个不在,大理寺被二皇子祸害得遭了殃。 大理寺少卿自然要紧跟上头步伐。 这也正好便宜了云渠行事。 “这回老爷回来,该对二姑娘有了隔阂了。”司棋猜测道,“她明知老爷无辜,却不肯将真相公之于众,只会哭哭啼啼叫咱们夫人奔走,也不想想顺天府尹供词都出来了,咱们夫人难道有通天本事不成?” “她只是不愿承担后果罢了,将压力给了母亲,若届时父亲依旧被定罪,便是母亲不尽心,而非她隐瞒真相。” “虚伪!” “他父女二人有无隔阂无关紧要。”云渠笑了笑,“只要此番父亲回来,便再无助太子登基的可能。” 司棋也眉开眼笑:“纵然臣为君死是应当,可谁会忠心一个自己犯了事,却将手下当替罪羊推出去的主子呢?” “纵有愚忠之人,父亲却不在此列。” “那等姑娘退婚后,太子的势力可要折损一半了。”司棋算了算,“承恩公府纵为太子母族,却实在拿不出手,在朝的那几位就没个超四品的,还净拖太子后腿,而剩下的太子党……地位最高的似乎也就是襄阳侯与刑部龚尚书了。” 云渠若有所思。 元后曾只是江南一个五品同知的嫡长女,因正元帝当初随先皇下江南时偶遇,两人因此生情,当时还是太子的正元帝一意孤行娶了她,后者家族也因此水涨船高。 正元帝登基后给了元后父亲承恩公的爵位,后者也举家搬迁京城,这才定居于此。 可惜元后难产早逝,三年后正元帝就在太后施压下将她的侄女扶上后位,也就是现在的继后。 继后为妃时就与元后交恶,故而待太子并不亲近,所以幼时的太子堪称前朝后宫皆无助益,唯一仰仗的只有正元帝的偏爱。 待他长大后,才在正元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结交朝臣,拉拢各方势力。 镇北侯与祝太傅站在他身后十五年,无形中替他挡下了不少明枪暗箭,失去这两方,他算是断了一臂。 司棋低头看了云渠一眼,犹豫过后还是轻声问她:“姑娘,剔除太子后……我们难道要助晋王世子……” “不会。”云渠回道,“短暂交易罢了。” 司棋松了口气。 云渠沐浴过后就睡了。 这一夜,大理寺上下却不得安眠。 翌日,大理寺卿当朝就将昨夜之事报了上去,一时众臣哗然。 大家对祝太傅能否一人刚两人有所怀疑,也有人质疑祝太傅是否污蔑孟故,毕竟已死无对证。 可大理寺少卿当庭作证,孟故的确曾撺掇他提审祝太傅,他却并未同意,孟故监牢一行的确可疑。 两方争执不下,正元帝也进退两难,既怕祝太傅就这么被定罪,又怕深查查出来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一时竟有些犹豫不决。 见状,杜学士便提议搜查祝府。 祝府在第一日祝太傅入狱时就已经搜查过一回了,不过那时只是大理寺小范围搜查,搜过前院书房后就离开了,并未波及全府。 而杜学士言下之意,似乎认定祝太傅就是元凶,昨夜之事也是在故布疑阵以洗脱嫌疑了。 在他的坚持下,正元帝到底是点了头,叫禁卫军去搜了。 彼时早朝未下,云渠还在府中陪祝母等消息。 “夫人,禁卫军上门,说是搜查老爷罪证。”安嬷嬷匆匆进来禀报。 跪在佛前的祝母面色一惊:“出了何事?” 云渠按住她,小声安抚道:“母亲莫急,今日过后,父亲便可洗刷冤屈了。” “那我该做什么?” “母亲安心为父亲祈福便好。” 祝母很信她,闻言安下心来,闭上眼睛继续祈福了。 云渠与安嬷嬷出了门。 “稍后忙乱,嬷嬷在这里守着母亲就好,外面有我。” “是。” 云渠刚走出正院不久,就见穆庭迎面而来,他身后的禁卫军早已四散开来,将祝府的丫鬟小厮赶去一处空地站着后就开始进进出出地搜查。 云渠瞧了一眼那边,福身行礼:“见过世子。” 穆庭顿住脚步:“姑娘可先避让。” “只是天寒地冻,世子可否容下头人进暖阁里候着?” 穆庭扫了她一眼,微一抬手。 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即跑去那边,叫下人们就近去搜查完的暖阁里待着。 云渠没有回去,只站在廊下瞧着禁卫军进进出出搜查。 小半个时辰后,一队禁卫军从西侧快步走来,递给了穆庭一个打开的妆匣。 后者接过,随手拿起里头的信件瞧了几眼便收回妆匣,对那人吩咐了几句,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察觉到他落在这边的一瞬目光,云渠表情平静,视线落在了禁卫军后头跌跌撞撞的祝念安身上。 她已经满脸泪水,眼神恐慌不已,拖着伤脚都不敢停步,像是要追上禁卫军拿回妆匣一样。 而禁卫军也的确转了身向她走来。 她忙道:“那只是我的私物,姑娘家的东西,你们竟也要……做什么!你们怎敢如此待我?!”她震惊地看着身侧的禁卫军。 后者没回,直接将她带走了。 本追在祝念安身后的一众丫鬟嬷嬷也被拿住,带离府中。 第51章 杜学士好嘴巴,竟跟开了光似的 金銮殿。 早朝未下,正元帝与朝臣们还在继续商量着关于长阳旱灾的事后处理,便有宫人通报。 “禀皇上,晋王世子回宫复命。” 正元帝沉声开口:“宣。” 穆庭大步进殿,弯腰行礼:“参见皇上,幸不辱使命,臣已查明顺天府换囚案始末,特来回禀!” 闻言,百官皆都一静。 太子眉头也微不可查的一皱,不过想到祝念安应当不会蠢到将来往书信留着,便放下心来。 下一瞬他就见穆庭拿出妆匣,双手奉上:“禁卫军从祝二姑娘院里搜出与太子来往书信,上言二人商议换囚始末,请皇上明鉴!” “……” 太子眉头狠狠一跳。 百官也震惊不已。 “穆庭!本宫与祝二姑娘为点头之交,并无私相授受,仅凭几封书信,你如何敢污蔑于本宫?!”太子冷声开口。 “我还未提及你二人是何干系,太子便认定是私相授受么?” “男女之情向来极易栽赃,正如姑娘家的名声不可染污,只奸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便有蠢人与好事者信之。” “私下相会共处一室长达一年的孤男寡女,也能被称之为清白么?” 太子咬牙看他,穆庭却道:“太子莫不是要说,纵你二人共处一室,也不过在谈风论月,聊古言今,仅为君子之交,而非男女私情?” 左都御史冷哼一声:“瓜田李下,毫无廉耻之心!” 三皇子则惊奇地看向杜学士:“杜学士好嘴巴,竟跟开了光似的,换囚一事,还真是邓氏那刚及笄的女儿本事通天,给了她条生路!” 杜学士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顿时脸青了。 “肃静!”正元帝警告地看了眼三皇子。 后者识趣闭嘴。 “仅凭你一张嘴、几封书信,便要污蔑我与祝二姑娘清白,污蔑我二人私下来往长达一年之久,你是拿百官当傻子,还是拿父皇当傻子?”太子冷眸直射向穆庭。 “自不止书信之证。” 穆庭说罢,拱手开口:“请皇上允准证人上殿。” 正元帝面色复杂地放下书信,冷冷扫过太子,启唇说道:“准。” 不多时,三男两女便被带了上来。 看到其中一人时,太子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慌张。 “此二女是祝二姑娘贴身丫鬟,熟知其与太子私下如何往来。”说完,穆庭指着其中两个男人开口,“这是专为他二人送信之人,一个是祝府小厮,一个是槐花胡同三号宅子的侍卫,也正是邓氏被换后所居宅子的邻居,太子与祝二姑娘往日相会便在此宅。” “而最后一人。”穆庭冷瞥太子一眼,“正是替太子跑腿,施压许正换囚之人,皇上若存疑,可传许正对峙。” 最后一人百官皆熟,他们或多或少都在东宫见过此人,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心腹。 此时,太子脸色忽青忽白,怎么也没想到祝念安竟真的蠢到将把柄留着给人捉,更没想到穆庭短短时间就能查到这么多。 而底下五人不知被使了什么手段,对穆庭怕得不行,片刻间就将大实话秃噜完了。 正元帝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此时,襄阳侯出列问道:“回禀皇上,臣有不解,邓氏事发斩首不过几日之间,彼时太子殿下尚在长阳,便是想换囚也鞭长莫及,不知晋王世子所呈证物,当真可信否?” “太子与祝二姑娘相交甚久,后者连他在京中的暗桩都可调用一二,区区顺天府尹,怎敌太子权倾天下?” 最后一句话成功叫正元帝皱起眉头。 在他看来,太子换囚不过小事,可若连顺天府尹都能任其指使,只知太子不知皇帝,那就其心可诛了。 太子狠狠剜了一眼穆庭,转头跪下,对正元帝恳切开口:“父皇,儿臣当真不知为何庭弟要如此污蔑于儿臣,儿臣对您的忠心与孝心天地可鉴,还请父皇还儿臣一个公道!” 正元帝这回却没被他三言两语哄过去,只是面色复杂地开口:“这信上虽未有你的印鉴,却是你字迹无疑。” “字迹而已,才高者皆可仿之,若以此定罪儿臣,儿臣不服!”太子辩解道,“槐花巷子亦不在儿臣名下,儿臣更从未去过此处,至于此人……的确是儿臣手下之人,但焉知不是有心人刻意送来,好诬陷儿臣!” 正元帝沉吟不语。 三皇子贴心开口:“父皇,这几人是否污蔑,叫大理寺一查便知,大皇兄直言自己曾未去过槐花巷子,但须知没有不透风的墙,依儿臣之见,可分开审讯这五人,令其交代太子曾与祝二姑娘私会之时之地,再比对一番,从此处入手查明那些时候他二人在何地做什么;且男女相交,除情信外双方总有信物可循,女儿家的珠钗环翠,男子的玉佩香囊,寻根问底总能查明出处,东宫与祝府的下人亦可叫大理寺严格审讯,而这些信件的笔迹也可叫翰林院诸位大人合力比对,再根据其中内容一一查明事实,公而告之,以此方可还大皇兄清白。” 他一大串话说完,满殿都陷入沉默。 三皇子是有两把刷子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怕是为扳倒太子将这辈子的机灵劲儿都用上了,势必要从各方各面堵死太子的路。 但不得不说他言之有理。 大理寺卿头一个拱手赞同:“三殿下所言极是,臣愿倾尽全力查明真相,以还太子殿下清白!” 此后,还有不少三皇子党以及朝臣出列附议。 太子脸色这才渐渐发白,看向三皇子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 三皇子丝毫不惧,挑衅般看了他一眼。 正元帝看向太子:“太子意下如何?” “儿臣……”太子脑中迅速闪过每条路的利弊,最终闭眼开口,“回父皇,儿臣的确与祝二姑娘有私。” 此言一出,三皇子面露得意,太子党恨铁不成钢。 太子继续颤声开口:“儿臣深知与祝大姑娘身有婚约,不可与其妹深交,可毕竟……情难自抑,儿臣知晓此举不对,可看着心爱之人,总做不到视而不见,几番往来之下,便……便无可自抑,父皇若罚儿臣沉迷美色,儿臣甘心受罚,可顺天府换囚一事儿臣当真全无参与,甚至毫不知情,彼时儿臣尚在长阳安置灾民,想来必是有人假借东宫之名行事,欲诬陷于儿臣,求父皇明鉴,还儿臣一个清白啊!” 自打脸的滋味不好受,太子也很会避重就轻。 他恭敬俯地,声音诚恳而悲哀:“父皇待母后情深至此,多年不忘,应当明晓与心上人不得相守之苦,儿臣也是……身不由己啊。” 第52章 太子在户部的职位被撸了个干净 感情牌很好用,正元帝面上顿时带上了几分沉痛,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罢了……你起来吧。” 太子哽咽应声,这才缓缓起身。 三皇子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太子这事算过去了。 果然,正元帝对大理寺卿开口:“太子受奸人蒙蔽,望爱卿查明真相,还其清白。” 大理寺卿忍气吞声:“臣谨遵圣命,敢问皇上,祝太傅如何处置?” “祝爱卿无辜,空受牢狱之苦,便命太子亲迎回府,赏黄金千两,良田百亩以慰之。” 太子忙拱手应下。 正元帝看了他一眼:“太子识人不清,不守礼法,迎过太傅后禁足一月,罚俸三年。” “儿臣领罚。”太子松了口气。 太子党亦心中庆幸。 可殿内多数人就没那么有滋有味了,对太子礼贤下士而贤德有为的滤镜也碎了大半。 仅为男女之情便敢施压顺天府尹换死囚,罔顾律法,甚至这心上人还是未婚妻的亲妹妹,两人隐瞒未婚妻私会长达一年,礼教规矩竟都吃进了狗肚子里,此等作为……实在不堪至极! 若太子肯光明长大退婚另娶,倒还敬他是条好汉。 可他既要镇北侯府权势,又要如花美眷在侧,实在贪心不足。 察觉到各处投来的隐晦目光,太子暗暗咬着后槽牙,心里恨毒了穆庭与三皇子,甚至对祝念安都隐隐多了一分埋怨。 而此时,已经有御史不满正元帝处置,当庭弹劾太子罔顾礼法了。 太子党忙为其辩驳。 最后在御史台的努力下,太子在户部的职位被撸了个干净,太子党也接连落马两个三品实权官员。 最后,正元帝似乎是不堪其扰,早朝仓促而下。 而同一时间,关于太子与祝念安那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遍布京城。 百姓们明白自己骂了一圈,祝太傅清白不已,以权谋私的却另有其人,顿时又是愧疚又是恼怒。 因为祝念安与太子的往来书信不知为何在京城流传起来,有那好事者细细数过,发现这两人短短一年便相会四十三回! 而邓姨娘被换一案太子的确事先不知情,都是祝念安利用他在京的人一手操办,可太子回京后却并未动怒,反在信上对祝念安之举大加赞赏,言其赤子之心,忠孝两全。 这句话直接叫他多年积攒的声望跌到谷底。 太子党想抓住宣扬此信之人,可查来查去,也只查到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夜之间这信件便飘满大街小巷,且字迹、纸张与墨皆平常,找不出半分蛛丝马迹。 得益于这些信件,官宦圈子里也吃瓜吃了个全,然后就对太子的感官径直掉了一层。 庆功宴上他信誓旦旦说与祝念安毫无关系,转头脸就被打的啪啪响——还是他自己打的。 敢做不敢当,实在为人不耻。 且男女之情外,还有蔑视律法换囚一事,诚然能站在高位的都有那么些不可见人的事,名利场上的众人自己也不见得干净,可将此事闹到明面上就是太子无能了。 此事经过一早上发酵后,再配合早朝种种,食用极其下饭。 满城都被太子的瓜席卷了。 而此时的祝府,云渠正扶着祝母站在前院,与祝归荑一起等着祝太傅回来。 祝母也终于清楚前因后果,对外头的流言也听了一耳朵,此时看向云渠的目光欲言又止。 “母亲有话同我说吗?”云渠问她。 “你……先前报官叫邓姨娘入狱,便算到这一步了么?” “我是无所不能的大罗金仙不成?”云渠盈盈笑了。 祝母松了口气。 这时外头侍卫也忙喊着老爷回来了。 几人忙向外看去,祝太傅一脸疲色地走了进门,但瞧着精神还不错。 “老爷受苦了。”祝母心疼不已,“幸而你洗尽冤屈,往后必定事事顺遂。” 看着她通红的双眼,祝太傅也难得多了几分感慨与动容:“夫人安心。” “恭喜父亲沉冤昭雪。” 云渠与祝归荑福身道喜。 “快起来。”祝太傅忙亲手扶起云渠,对她温声说道,“此番多亏你……多亏你们在府为我祈福,这才感动佛祖,还我清白,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云渠展颜一笑。 祝太傅拉着她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惊觉:“对了,丰哥儿呢?” 云渠一愣。 祝子丰……这几天好像一直被她关在房里来着。 “大哥伤势未愈,又实在担心父亲,夜夜不得安眠,方才刚歇下。”回话的是祝归荑。 祝太傅叹了口气:“你们几个孩子……都是好的。” “对了。”祝归荑好奇问道,“不知二姐姐如何了,被禁卫军带走后竟没了消息。” 祝太傅笑意淡了下来:“有太子作保,她必然无虞。” “那便好,听闻今日早朝靖安伯得知二姐姐与太子之事,直言不敢纵小儿与太子争妻,哭求当今收回赐婚旨意呢。” 祝太傅眉头一动:“当今如何说?” “二姐姐与太子两情相悦,当今自不会棒打鸳鸯,便准了退婚之求,叫太子与大姐姐完婚后纳二姐姐做侍妾。” 祝归荑可爱的娃娃音都没能阻止祝太傅的黑脸,一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云渠另起话头道:“换囚一事皆为太子门下之人自作主张,与旁人无甚干系,听闻许正已被革职查办,参与换囚的人也被从重处置了,而邓姨娘……只恐也要被问斩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妾室,却闹得当朝太子名声尽毁,如今外头皆如此看。 正元帝也很难看她顺眼,就连问斩的判决都是亲自下的。 祝太傅点了点头,柔声对祝母道:“夫人与荑姐儿先回,我有事与渠姐儿相商,稍后来看你。” 祝母含笑点头。 云渠随祝太傅进了书房,后者坐定后头一句话就是:“太子非良人,渠姐儿当真要嫁他?” “我已决意退婚。” 祝太傅脸色微松:“你有主意便好,本想着若你嫁太子,为父扶他登基,待你怀孕后去父留子也并无不可,只是太子凉薄,其血脉……不要也罢。” 云渠微微颔首:“还需父亲助我。” “那是自然,你且放心就是。” 祝太傅悉心与她说起了朝中局势,不过没多久就被管家匆匆叫了出去。 ——宫里的赏赐到了。 御前总管甘怀亲自来送的,还给了他一个好消息。 “礼部屈尚书已上了三回致仕折子,皇上方才准了,特点了太傅您择日接任,咱家这厢先恭喜太傅了!”他一甩拂尘,笑呵呵道喜。 祝太傅面露惊讶。 六部尚书,这可是实权中的实权。 第53章 日后见渠姐儿如见为父 回过神来,他立即向皇宫方向恭敬拱手:“皇上隆恩浩荡,老臣必不负厚望,为我大胤再谋福祉。” 甘怀笑容可掬:“太傅能力过人,咱们皇上自看在眼里,念及您此番受罪,特允您三日歇息,养好身子再走马上任。” 闻言,祝太傅感激涕零,惶恐谢恩。 管家适时塞给甘怀一个荷包,瞧厚度应该是银票。 后者不动声色接过,笑容更深几分:“得了,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伺候呢,这便告辞了。” “总管慢走。” 管家恭敬地送甘怀出门。 云渠则随祝太傅又进了书房。 “恭喜父亲。”她笑盈盈开口。 祝太傅满面笑容又带着些疑惑:“皇上这回为何如此大方?” “应当是大理寺找到了那具刺客的尸体。” 见祝太傅不解,云渠届时道:“前两夜刺杀父亲的刺客,一个化为了血水,一个尸体在我这里,昨夜,我与侍卫将那具尸体藏去了大理寺,想是大理寺卿顺藤摸瓜,查到太子身上了。” 祝太傅若有所思:“如此……尚书之位,想是此番当今给我的补偿了。” “应是如此。” 知道自己儿子曾派人灭口未来岳父,正元帝只要还想用祝太傅,就要给予厚赏安抚并封口。 想通关窍,祝太傅看她的眼神顿时更温和了许多:“渠姐儿机智过人,也幸而有你,为父才能洗清冤屈啊。” “父亲蒙冤,女儿自不能无动于衷,只要父亲并未做过那等伤天害理无视律法之事,云渠宁死也会为父亲讨回公道。” 听出她言下之意,祝太傅嘴角一抽:“你放心,为父必当兢兢业业,为民解忧。” 云渠微微点头。 “这几日我并未上朝,不知形势如何?” “除去长阳旱灾外,朝中皆在讨论顺天府换囚案始末,此番真相大白,太子本人责罚尚轻,但他在户部的差事被撸了个干净,随后接连损失门下两个三品大员。” 想了想,云渠道:“还有孟故,他本是被太子扶持欲把控大理寺之人,如今也全无希望了。” 孟故是个很有心计与能力的人,原书中更是直接干掉了大理寺少卿,在太子扶持下架空大理寺卿,彻底掌控大理寺,在后期与穆庭的明争暗斗中献计不少。 太子很看重此人,若非派出的刺客接连失利,他绝不会启用孟故。 “那的确算损失惨重。”祝太傅若有所思,“他禁足的这一月时间里,便是我们的机会。” 话落,他试探问道:“渠姐儿觉三皇子如何?” “天潢贵胄眼里看不到民生疾苦,不堪为盟。” 可以说整个皇室都是一样德性。 “可如今尚有余力一争的只有太子与三皇子。”祝太傅顿了顿,隐晦提醒道,“晋王世子暴戾无常,深不可测,与其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还有六皇子。”云渠轻声开口。 “六皇子尚才四岁……”祝太傅沉吟一瞬,明白了她的打算,“……幼主登位也并无不可。” 最起码不会担心鸟尽弓藏,他要亲算那也是亲政后的事了,这期间可操作性很大。 想了想,他对云渠道:“此事事关重大,为父需谨慎考虑,谋划再三。” 云渠点头:“眼下父亲可先培养人手,掌控礼部,若能入阁最好。” 祝太傅颔首应下。 这也是他从前对自己仕途的规划,若无近来名声扫地这一遭,入阁必会顺利得多,只可惜…… 他也不敢怨恨云渠了,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怄气。 “对了。”云渠又道,“我有两个翰林院的朋友,一个得罪了侍读学士安青山,被打压得厉害,一个家贫但俊美,被何侍郎看中,欲下嫁长女,令其休妻另娶,望父亲助他二人远离小人,提携一二。” “礼部何侍郎?”祝太傅笑了笑,“我会处理此事。” 这不就巧了? 新官上任,正好拿他杀鸡儆猴。 “多谢父亲。” “不过渠姐儿你何时有了翰林院的朋友?” 云渠柔声回道:“很快就有了。” “……” 祝太傅没再多问,叫云渠告知了那两人名字后就应下了。 两人聊过后便一同去了正院,彼时祝子丰与祝归荑都在,常年闭门不出的罗姨娘也来了。 见他们进来,祝母十分高兴,迎上来道:“老爷沉冤归来,妾身特意叫膳房做得丰盛些,午间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祝太傅握住祝母的手,温声道:“辛苦夫人了。” “团圆饭?”祝子丰喃喃自语,“可二妹妹还在大理寺,邓姨娘也死了,怎算得团圆饭?” 屋里静了一瞬。 云渠道:“可叫膳房多准备一份,大哥送去给二妹妹便是,邓姨娘的浇在坟头,也算咱们一家共膳了。” 一旁的祝归荑赞同点头。 祝子丰则拍案而起,指着她道:“祝云渠!你还有没有心?!二妹妹尚在大理寺受苦,你却说尽风凉话,我怎会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妹妹!” “住口!”祝太傅厉声斥道,“怎么同你妹妹说话的!没规矩!” 祝子丰不可置信:“父亲——” “道歉!” 祝子丰眼神愤恨而不甘:“若无她当初报官,邓姨娘不会惨死,且二妹妹有此一遭,或许就是她做局陷害,她欠了二妹妹一条命——” “啪——”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扇得偏了头。 他捂着脸,半晌都没回过头来。 祝太傅冷冷看着他:“邓氏惨死皆为自食恶果,她屡犯律法,陷害你母亲,你妹妹送她见官有何不对?你二妹妹有此一遭,是因她勾结太子,私换死囚,甚至能眼睁睁看着我身陷囹圄,无动于衷,桩桩件件,无人冤枉于她!” 祝子丰是个犟种,但祝太傅的话到底能听进去一些。 他面色松动半分,心下已信了这说辞,面上却说不出话来。 “我身在狱中,是渠姐儿为我奔走,护我安好,而你……”祝太傅气得手抖,“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思撑起门楣护佑家人为父沉冤,只会躲在屋里担惊受怕,有何资格冤枉辱骂你辛劳奔走的妹妹?!” “我躲在屋里是因——” “闭嘴,道歉!” 祝子丰咬紧牙关,转过身对云渠开口:“是我失言,妹妹勿怪。” “无碍。” 祝太傅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日后见渠姐儿如见为父,必要恭敬有礼守规矩,再敢出言不敬,我打断你的腿!” 祝子丰脸色铁青:“……是。” 第54章 代父教子 祝母旁观一场,见他骂完了便上前道:“今日老爷回府喜事一桩,莫要坏了兴致,午膳好了,便先用膳吧。” 祝太傅回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听夫人的。” 祝母一笑,转身拉着他在桌前落座。 祝子丰正欲坐下,就听祝太傅冷哼一声。 他咬牙忍着,让出位置:“妹妹请坐。” 云渠含笑点头:“多谢大哥。” 祝归荑轻咳一声,以帕抵唇,掩住下半张脸。 如祝母之言,午膳极其丰盛,且大半都是祝太傅爱吃的,后者吃了几日牢饭,此时瞧见这一大桌还真有些感动。 团圆和乐的一顿饭只有祝子丰吃的憋屈又难受。 甚至都是云渠先动筷后他才被允许动。 膳后,祝太傅留在正院歇息,其余人告退。 出门后,祝子丰看着云渠,目露厌恶:“二妹妹不在府,这才叫你鸠占鹊巢,享受了本不属于你的宠爱,你别得意,待二妹妹回来,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云渠对他笑了笑,慢步走上前来。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怕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祝子丰气红了眼,立即就要还手,却被云渠脚下一踢跪在了地上,双手也被反剪,一时整个人动弹不得。 “鸠占鹊巢不是这么用的。”云渠含笑的声音响起,“大哥寒窗苦读十年,习武练功十年,竟都不及妹妹我一半,果然如父亲之言,废物极了。” “祝云渠!!” “啪——” 又是一巴掌过去。 云渠始终含笑:“见我如见父亲,大哥对父亲的吩咐竟转头就忘,毫无孝悌之心,我只能替父亲教导你一二,省得还要劳累他老人家费心管教你,也免得日后大哥再不将父亲放在眼里,平添不孝之名。” 祝子丰脸色铁青,被扇红的脸上满是屈辱,却再不敢如方才般放肆骂人。 欺软怕硬是他的本能。 云渠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大哥是扶不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思及还有要事,便只卸了他两只胳膊长记性。 正院门前瞬间传来一道哭嚎惨叫,震惊无数飞鸟。 云渠亲自扶他起身,为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柔声开口:“今日代父教子实为无奈之举,大哥切要记住,日后谨遵父亲教诲。” 祝子丰咬着牙不敢说话,一旁的小厮忙扶住他,不待他说什么就一溜烟儿跑了。 “大姐姐好身手!” 一直在旁瞧着的祝归荑拍手称赞,目露崇拜。 云渠转头看她,笑吟吟开口:“近日事多,三妹妹可吓着了?” 祝归荑随她一边走一边道:“父亲入狱时的确吓着了,但转念一想,还有大姐姐在,归荑便不怕了。” “我总会护着你们的。” 祝归荑眼神一动,试探着挽上她的手,见她毫无拒色,顿时笑逐颜开。 “往日我性子沉默,竟与姐姐生疏不已,姐姐若不嫌弃,日后我可能多亲近你一二?”她眼巴巴看着云渠,忙补充道,“我很懂事的,绝不会打扰姐姐,只要能看见姐姐就满足了。” 她一双大眼睛极是水灵,里头满是期待。 云渠偏头看她,戳了戳她弹性十足的萝莉脸,笑眯眯回道:“当然可以。” “谢谢姐姐!!” 祝归荑眼睛亮极了,挽着云渠的力道又紧了三分,十足亲近模样。 两人说笑片刻,到了分岔路口,祝归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待云渠回到院子后,司墨这才懵逼开口:“我才离府几天,三姑娘就这样……活泼了么?” 云渠坐下喝了口茶:“她是个聪明人,从前因府中形势不明,只能独善其身,降低存在感,而现在邓姨娘已死,祝念安不成气候,她自然敢冒头了。” 从在前院暗戳戳给祝念安上眼药开始,云渠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祝归荑有脑子没坏心,她当然乐意亲近。 “可如此行为,未免太过势利。”司墨皱了皱眉,“姑娘当真要接纳她么?” “有何不可?” 谁会不喜欢小绿茶呢。 见司墨不太赞同,云渠道:“趋利避害是人本能,她中立只为自保,如今愿亲近于我也为自保得利,这并没有错,作为姐姐,我本就该护她三分。” 司墨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姑娘变得……越来越善良了。” 云渠笑了笑。 祝归荑只是个在后宅挣扎求生的小姑娘罢了,若没点心眼,只怕人早就没了。 即便原书中,她也从未主动害过人,最终被祝念安以联姻为名嫁出去也并未自怨自艾,反乐观向上地经营自己的生活,云渠是真的欣赏她。 婴儿肥的萝莉脸也真好捏。 此时,陆一进门禀报。 云渠先叫司墨与旁的丫鬟下去了,只留下司棋。 “姑娘,大理寺卿今晨的确已发现偏房后角落的尸体,调查清楚尸体的身份来历便上报宫里了,此后便有了由老爷继任尚书的旨意。” 云渠点头:“辛苦你了。” 陆一犹豫一瞬,还是道:“可当今态度已明,除去便宜了老爷,我们辛苦引导大理寺一场,却是做了无用功。” “父亲在牢三夜,三夜都遇杀手,如此明目张胆不将大理寺放在眼里的行为,自要叫大理寺卿知晓,叫大理寺上下知晓。”云渠道,“太子声望已降了不少,这一遭后,但凡大理寺官位最高的那两位还在,他便再无掌控大理寺的可能。” 说不得还要多几个政敌呢。 大理寺卿出身淮阳周氏,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太子想对他下手都得掂量三分。 如今刺客已死,一个还直接化成血水,证据还直接指向了太子,大理寺卿自会察觉到异常。 不过祝太傅入狱,心神不稳之下,暗中叫人保护不也正常? 太子才是源头。 云渠叹了口气:“就是以后大理寺的防守大抵要再严上三分了。”不好混进去了。 陆一点头,继续道:“方才属下回来时,正听大理寺卿对太子行为怒极,要上表当今,将二姑娘再扣押几日。” “姑娘家在大理寺过夜,此后还能有什么好名声?还是叫父亲去保她出来吧。” 家里有一个进去过大理寺就行了,没得轮流进,平白叫府中名声又掉几层。 现在祝太傅的名声不能轻易糟蹋了。 司棋应是,出门去传话了。 第55章 世子是来谈交易的么? 有祝太傅作保,祝念安当日就被带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对此极其不满,正元帝却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诚然他觉得是祝念安蛊惑了太子,才叫他做下这等蠢事,可已经放过了太子,看在祝太傅的面上,就不能不放过祝念安。 而祝念安打从一开始就没好全的脚伤拖延到现在,不至于重上加重,却落下了些后遗症,以后都不能快跑或是剧烈运动了。 云渠见她回府就没再关注,同祝子丰一样禁了足叫他们休养去了。 在府中歇息一日后,她便叫人套了辆简朴些的马车,从府里偏门出去,低调地去了药堂。 马车上,司墨同她说着:“有姑娘嘱咐在先,奴婢将当铺设在闹市,药堂则偏城东一些,那边日子艰难的人多,咱们平日里或许能帮上一二,如今两边都已经修缮完毕,当铺三日后开张,药堂在五日后。” 云渠点点头:“当铺那边你盯着就好,药堂我来管。” “是。” 药堂果然离内城远些,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药堂后门处,云渠戴着帷帽下车,进了后院。 司墨选的地方很大,前院看诊,后院储存药材等物,加之几个药童的住处,二楼则是大夫们的房间。 因为筹备的时间稍短些,修缮的不如闹市那几家典雅,但也算简单清雅,云渠一一看过后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待同请来的三位大夫一一聊过,确认他们医术不错后,她也放下了心:“今后济世堂便劳三位大夫多多费心了。” “姑娘客气,您给的月例与京城回春堂医术最高的大夫相等,老朽们得您如此待,自该尽心竭力,治病救人。”一位胡子花白的大夫笑回道。 “这是几位应得的酬劳。” 学医有多辛苦,云渠深有体会,心中也难免有些对同行的惺惺相惜。 且这三位是司墨考察过人品的,纵有爱利之心,但素来也不缺善心善行,她愿意给他们高酬劳。 在与三位大夫聊过后,云渠指了医术最高也最稳重的孙大夫为首,负责处理济世堂的一应事宜。 “姑娘,都处理完了,咱们可要回府?”司墨问道。 云渠凝神一静,继而起身说道:“你们歇着,我去后院走走。” “是。” 药堂开张有不少要忙的,此时大夫与药童们都在前院,后院寂静无比。 云渠缓步走到院内,正见一玄衣身影负手端立于一侧。 听到动静,他微微偏头:“祝姑娘内力精进了不少。” “京城危机四伏,能人辈出,臣女不敢懈怠。” 云渠走到他身边,含笑开口:“世子是来谈交易的么?” 穆庭微微颔首,这回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三日内,长阳新任按察使与布政使将死于非命,我的人会掌控长阳,将其余贪官一力换掉,直至官场清明。” 这两个都是太子的人,也是地方三品大员。 靠弹劾找证据耗时太久,以穆庭的作风,的确会愿意费些代价,直接杀了干净。 “也望世子的人能做到持身清正,爱民如子。” “你不如直接说我与太子一丘之貉。”穆庭嗤笑一声,低头看她,“非黑即白,那是稚童心性,这世间更多是水至清则无鱼,祝姑娘若如此天真,你我的盟约也无需继续。” “世子言之有理。”云渠平静回道,“但我相信终有黑暗褪去,天光大亮之日。” “拭目以待。” 话是如此说,云渠也知道现在穆庭能做到的已经算不错了,便道:“多谢世子给长阳百姓生机。” “既应你交易,我自当做到。”穆庭道,“先前逃难来京的灾民,我也会派人送他们回长阳,以示诚意,却不知祝姑娘诚意如何?” 云渠想了想,从记忆里找出太子最大的底牌:“太子豢养私兵,已有五千之多。” 穆庭一顿:“我从未察觉。” 当然不会察觉,这是元后留给太子的保命符。 私兵成气候时,你还在玩泥巴呢。 “私兵在无尽山深处,距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三日路程,据我所知,私兵数量还在上涨,不出三年,必超万数。” 穆庭眉间煞气忽浓:“我倒是小看他了。” 云渠微微点头。 “私兵数量庞大,要养活他们,东宫资本不够,那点贪污钱怕是只能养活太子。” “东宫奢靡多年,自有钱袋子供养,不在朝堂之上,而在江湖之间。” 迎着穆庭情绪莫辨的双眸,云渠忽地开口:“据闻每年各地都会有青壮年失踪,但因分散过甚,从未有人将这些失踪案联想在一起。” “江湖游商?他干的?” 云渠笑而不语。 太子有点脑子,知道贪污不可过甚,否则他的江山将千疮百孔。 百姓是要压迫的,但不能压迫太过,人命是无关紧要的,但不能是成千上万条命,底线拿捏得死死的。 如此,仅凭贪污的那点银子自然养不了东宫奢靡无度,养不活数千私兵活蹦乱跳。 所幸元后有先见之明,早在生产前就做好了准备,将对她爱而不得的竹马物尽其用,叫后者为她儿子准备私兵,四处经商做她儿子的钱袋子,供养东宫。 可以说太子的成功,此人默默无闻但功不可没,是他前期发展必不可少的基石。 “游商是谁?”穆庭问道,“宴成辜,赵奇,谭津,还是何乐游?” “……” 东宫你是真熟啊。 后头两人甚至只是太子党微不足道的小蚂蚱,远在北疆。 见她没开口,穆庭道:“你也不知?” “那人叫荆意远。” 穆庭琢磨了一瞬这个名字:“是个依附承恩公府的商户,每年奉一半家产求庇护,但数额并不多,还曾得罪过承恩公世子,被整去南疆行商。” 云渠面露惊讶:“世子对承恩公府的门客也这样熟悉么?”甚至那人都不算门客,不过一个在贵人眼里犹如蝼蚁的存在。 穆庭唇角扯出一抹凉意:“承恩公府的族谱,我背得比他们全族熟。” “……知己知彼,世子谨慎至此,必当成功。” 穆庭没回这话,只道:“我会解决那群私兵。” 见他眉宇间闪过杀意,云渠眉头一蹙:“私兵操练不易,又是活生生的人命,杀尽只会平添杀孽。” “祝姑娘有何高见?” “太子有,不如自己有。” 穆庭动作一顿。 “解决荆意远,私兵没了供养之人,若降服得当,便是世子囊中之物。” 若非她现在实力不够,是绝不会便宜穆庭的。 但也无妨,等穆庭没了,私兵也就无主了。 第56章 菩萨心肠,阎王手段 闻言,穆庭语气意味不明:“菩萨心肠,阎王手段,祝姑娘当真有趣。” 云渠微微蹙眉:“我所言所行无愧于心。” 从来只有人追着骂她圣母的份儿,可没有说她阎王的。 穆庭不置可否,对她道:“今日多谢祝姑娘慷慨之言,改日定当重谢。” “世子愿肃清长阳,于我而言已经是重谢了。” 穆庭微微颔首:“告辞。” 话落,他飞身离开。 云渠也回了前院。 大夫与药童们都在各忙各的,云渠同他们道别后便带着司墨两人离开了。 “姑娘,咱们是去墨涟居么?”司墨问道。 云渠点了点头:“算算时间,他这时候该到了。” “是。” 墨涟居在内城,离此处稍远些,云渠在车上看了好一会儿书才到。 这回她直接从正门进去了。 掌柜的早得了消息,忙迎了上来:“属下见过姑娘,姑娘一路过来,想是乏了,属下已备好茶水,姑娘这边请。” 云渠含笑点头:“有劳许掌柜。” “为姑娘做事怎算劳累?”许掌柜笑语晏晏,躬身请她上楼去了。 墨涟居上下共有三层,一楼大堂消费不高,但日日坐无缺席,二楼是仅需银钱就可定的雅间,三楼则专为达官显贵准备,保密性极强。 到了三楼的雅间,许掌柜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素闻姑娘喜爱君山银针,属下便多备了些,而今可算等到您一品了。” 云渠道过谢,含笑抿了一口。 喜欢君山银针的不是原主,而是太子。 因为他喜欢,她便喜欢。 云渠对此无感,但对入口的味道很是满意。 人渣喜欢茶并非茶的错,而是人渣的错。 她与许掌柜聊了一会儿,又看过账本,确认她提出的营销方式没问题后,便准备着手将祝母名下的产业也以此营销。 她凝神听了一瞬,见隔壁依旧毫无动静,便叫许掌柜拿了纸笔过来,随手写起了营销方案。 大抵过了一盏茶时间,隔壁忽地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人摔了茶盏,随后开门声响起,一阵带着怒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云渠放下笔。 司棋笑道:“茶似乎有些凉了,奴婢去换上热茶。” 她盈盈出门,不多时却忽地惊呼一声,同时还伴随着一道极其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姑娘无事吧?是在下并未看路,竟连累姑娘……” 许掌柜也忙出门周旋:“无事无事,公子先进去更衣吧,天冷,温茶贴身可不好受。” 说罢,他叫来活计,带着被泼茶的那人又进了隔壁更衣。 司棋转身进门,对云渠盈盈一笑。 不过片刻功夫,雅间的门便被敲响了。 云渠抬起头,正见打开的门外,一男子眼含歉意地拱手。 “方才在下心神恍惚,竟冲撞贵府姑娘,闹得茶盏碎地,望阁下莫怪店家与姑娘未及上茶,一切皆为在下之过。” 翰林院编修项才峥,面如冠玉,身姿颀长,拱手弯腰都无损一身气度,像极了风流名士。 也是被何侍郎强行招赘的那个倒霉蛋。 不过云渠瞧着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何何家姑娘宁愿以势压人都要嫁他。 这样的容貌气度与人品,的确不俗。 “项大人?” 闻言,项才峥一愣,下意识抬头一瞧,触及云渠面容时忙低头:“姑娘认得在下?” “昔日项大人一篇《为官论》享誉大胤,拜服之人不在少数,我亦在此列。”云渠含笑回道。 “姑娘谬赞,在下浅薄见解,难登大雅之堂。” “项大人过谦了。”说完,她才道,“方才不过误会一场,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姑娘宽宏。” 项才峥拱手一礼:“不敢叨扰姑娘,在下告辞。” “且慢。”云渠叫住他,“我见项大人面容愁苦,似有困难?” 项才峥面色微变,忙道:“不过家中琐事,不劳姑娘挂心。” “大人若有难处,不妨直言。”司棋插嘴道,“我们家姑娘是祝太傅长女,你若当真遇到难处,也许我们姑娘有法子帮你啊。” 项才峥动作一顿。 云渠含笑道:“我大哥钦佩项大人才学,一直有结交之意,今日正好被我遇到,若我能帮到项大人,回去也好同兄长讨赏了。” “这……”他犹豫一瞬,还是道,“在下的确有难处,但牵扯旁人非君子所为,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他拱手道谢。 不等云渠再开口,他便客气告辞。 见人转眼消失不见,司墨有些惊讶:“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他竟放着现成的助力不要?” “礼部侍郎是三品大员,背后自有势力,他不愿连累旁人。”云渠目露欣赏,“的确是个君子。” 她没找错人。 “可万一他是欲擒故纵呢?” “不必强辨其心迹,他能顶住侍郎压力不休妻,便当得君子了。” “也是。”司墨叹道,“听闻项夫人只是个秀才的女儿,其父算得项大人的启蒙恩师,与何侍郎能带来的助力天差地别,他竟也宁坐冷板凳都守着发妻。” 她话音刚落,许掌柜便走了进来:“姑娘,项大人方才将那摔碎的茶盏钱补上了。” 司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本就是奴婢强行撞上去的,不过掩饰了身形,未想竟当真叫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还赔了钱……” “这样的人,难怪会被盯上。”司墨幽幽补充,“被欺负得寸步难行也不奇怪了。” 人善总是被人欺的。 “奴婢还以为今儿能帮他解决此事呢,未想他竟连口风都不露一句。” “无妨,待父亲解决何侍郎,调他去礼部,他自会明白该谢谁。” 今日她本就是得到消息,知道何侍郎的人约他见面才来的。 虽然项才峥没按剧本走,但殊途同归。 第57章 太子赐菜 三日时间眨眼即过。 祝太傅休养好身体后,便走马上任,成了新任礼部尚书。 何尚书被他果断杀鸡儆猴,挑了不少错处,喜提闭门思过半月,罚俸半年。 而项才峥也适时被他调去了礼部,做了六品主事。 虽总管官员升降调任的是吏部,但作为礼部尚书,祝太傅调个人的权利还是有的,何侍郎大约也是看明白了形势,强行招婿的念头淡了下来,再未叫人骚扰过项才峥。 后者当日就给云渠送来了厚礼。 云渠安然收下,双方心照不宣地结了交。 “这位项大人真是个上进的。”司墨不吝称赞,“听说他刚去礼部第一日就配合老爷将何侍郎手下的一个郎中拉了下去,那日奴婢瞧着此人古板有余,只恐机灵不足,未想竟是眼拙了。” 云渠笑了笑:“他只是素养高有礼貌,为人并不迂腐古板。” “是是是,奴婢眼拙,只要他肯上进就好!” 司棋噗嗤一笑:“你究竟是对那位温大人有多少怨念,见到个上进的竟激动难当。” 司墨神色萎靡下来:“谁能想到寒窗十年科举入仕的榜眼竟毫无进取之心,只想捧着金饭碗混吃等死呢。” 云渠先前找到的除去项才峥,还有翰林院编修温良——那个因为拒绝上官请客邀约而被打压的倒霉蛋。 倒不是他恃才傲物,不屑应酬,单纯是又宅又懒,甚至懒得升官发财。 若非那位上官已有打压陷害之意,他只怕连冷板凳都坐得甘之如饴。 云渠接触过后,发现他当真没有半分上进之意,便只帮他解决了上官的打压,得了他一个人情。 祝太傅那边也只提拔了一个项才峥。 “人还是太少了。”云渠想了想,问司棋道,“你先前说直隶那边有个被岳家挟制的举人?” 司棋意会,当即道:“他处境不算太艰难,尚可等候,再过五日便是下元节,当今要出郊往护国寺持斋诵经,往年咱们府皆在随行之列,想来今年亦然,不如届时斋戒完毕,姑娘顺路往直隶去瞧瞧?” 云渠眼神微闪,垂眸饮茶:“那便正好。” 这是古时流传下来的习俗,孟冬时节,天子有出郊迎冬之礼,大胤则更繁琐些,帝后要相携去往护国寺诵经祈福,为逝者寄哀思,为生民佑来年。 当然并非百官皆随行,只有宗室重臣及其家眷可一同前往,斋戒三日。 正在此时,陆一通报后进来,拿出一个纸条:“姑娘,这是陆五方才叫人送来的。” 司墨皱眉道:“莫不是二姑娘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陆五一直在监视祝念安。 云渠打开瞧了瞧,垂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微光。 沉思过后,她走去桌前,抬手写下一行字,折起来封好后递给陆一。 “你将这个送去晋王府。” “是。” 司棋见状,问道:“姑娘,可有需要我们准备的?” “不必。”云渠轻声对司墨道,“你先去直隶盯着,若得闲再找找地方,我想开家茶馆。” 司墨应是,问清楚她的要求后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随后云渠交代司棋:“近日除去陆五,不必叫人盯着二妹妹了,也不必再禁足,她想做什么都随她。” “是。” 接下来的几日,云渠除去处理府中事务,打理产业,便只待在府中看书,非必要连房门都不会出。 到了下元节前一日,正元帝终于要动身去往护国寺。 各府邸都已提前收到消息,准备好了行李。 祝府,马车都在前院候着。 祝子丰多日来头一回踏出院门,一时竟有些恍惚之感,站在祝太傅身边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在云渠扶着祝母的身影出现后,他立刻怒目而视,养了半个月的嗓门依旧优秀:“父亲,正是她,竟敢扇我巴掌,卸我胳膊,目无尊长猖狂至极,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这回他不敢对着云渠嚷嚷了,只朝着祝太傅告状。 祝太傅不耐地皱起眉头:“你出言不逊,你妹妹代为父教训你有何不可?闭门几日,你却并未思过,再敢闹事,便不必去护国寺了!” 祝子丰眼神愤愤,咬牙闭了嘴。 祝归荑走到他身边,好心开口:“府中何事能瞒过父亲?大哥被大姐姐罚过,父亲当日就知道了,他并未发作便是赞同大姐姐此举,大哥怎会如此天真,以为告状有用呢?” 祝子丰被她气得双手直抖,却不敢再大吼大叫,只能狠狠瞪着她,企图用眼神凌迟。 祝归荑低头屈膝一礼,转身随祝念安上了马车。 祝子丰深呼吸一口气,也恨恨上了车。 时辰到后,待御驾出城,各府便纷纷跟上,一路往护国寺而去。 禁卫军在前开道,百姓尽皆避让,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竟衬得本空无人影的大街都热闹了起来。 祝府的马车在队伍中间,祝太傅与祝母一辆马车,祝子丰一人一辆,云渠与两个妹妹一辆。 祝归荑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过心的端庄自在模样,一旁的祝念安精神极好,看人时都仿佛含着无尽温意。 “二妹妹这几日睡得好么?”云渠问道。 祝念安微顿,随后笑容里隐含了一丝苦涩:“姨娘过世,我伤心不已,夜间实在无法安眠。” “邓姨娘本该早早斩首,多亏二姐姐孝心有嘉,叫她苟活多日,享尽天伦后才被斩首,二姐姐该庆幸才是啊。”祝归荑声音依旧可爱,说出的话却刺得祝念安脸色瞬间难看。 “一同长大,我竟不知三妹妹这般牙尖嘴利。” “我担心二姐姐,便绞尽脑汁想叫你开心些。” 祝念安脸上的浅淡笑容终于落了下来:“拜高踩低,你终会自食其果。” 她语气依旧笃定,祝太傅十五年的父爱给了她莫大底气,即便前者自邓姨娘斩首后就待她冷淡下来,她也依旧自信自己在祝太傅心中依旧占据首位。 祝归荑没再回话,只笑眯眯点头,拿起桌上的糕点细细吃了起来。 京城距护国寺只有半日路程,不过队伍庞大浩荡之下,走得便慢了些,加之早间出门稍晚些,午膳便只能在路上用。 云渠三人的膳食刚上来,外头便传来一道尖利声音:“太子殿下知晓祝二姑娘伤势未愈,特赐千里莼羹、闲笋蒸鹅、撺望潮青虾、金丝蜜枣。” 祝念安脸上浮起笑容,掀起帘子,正欲下车,便被太监阻止—— “太子殿下有言,不必姑娘下车谢恩。” “多谢太子殿下。”她声音平添柔色。 菜被送上,占了小桌半数地方。 祝念安看着云渠,语气不自觉低了些,又隐含一抹羞涩:“想是知晓我伤势未愈,太子殿下便多照顾了几分,姐姐切莫多想,我不会与你争什么的。” 云渠笑容真诚:“无碍的。” “太子殿下赐得多了些,我一人怎吃得完?”祝念安柔柔笑了笑,“姐姐与三妹妹不若一同用?” 云渠两人还未开口,外头又来了人:“皇上、皇后赐菜——” 第58章 黑衣刺客 甘怀那标志性的嗓音一经响起,便吸引了周边众人看来。 他身后六个小太监,手上皆捧着御膳,一一送进云渠马车里。 马车里的桌子小了些,御膳不够放,甘怀便直接将太子赐的菜撤去两道,最后对云渠笑道:“皇上口谕,不必祝大姑娘前去谢恩,御膳不必用完。” “多谢皇上恩典。” 甘怀客气颔首,随后带人离开。 云渠抬头之际,正见远处策马离开御驾的穆庭对她挑眉。 她笑了笑,对他轻轻点头。 若说太子方才赐菜是打云渠的脸,那正元帝赐御膳就是打太子与祝念安的脸了。 周边众人看得分明,自也随正元帝喜怒而动,对云渠更热情恭维了一番。 马车里,祝念安笑容不复方才自在。 祝归荑瞧着留下的那两道千里莼羹和闲笋蒸鹅,温声宽慰:“只两道菜,想来二姐姐可用完,我们便不与你抢了,御膳味道妙极,不知大姐姐可否叫我一尝佳肴?”她眼巴巴看着云渠。 云渠手动了动,轻捏了捏她脸颊:“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大姐姐真好!”祝归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午膳后,队伍便再次动了起来,因为路上耽搁,一行人申时初才到护国寺。 慧觉已带寺中人候在外头。 看到御驾停下,他道了句佛号,双手合十:“恭迎圣驾。” 他是方外之人,正元帝又极为礼待,特免了他跪拜之礼。 “禅师不必多礼。”正元帝看到他,特从御驾下来,朗笑着与他一同进门。 其余人便在小沙弥的引路下,往各府的斋院走去。 “听闻慧觉禅师对大姐姐交口称赞,可见大姐姐佛缘极深,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祝归荑挽着云渠,语气崇拜。 一旁的祝念安闻言,轻声说道:“想是大姐姐先前救济灾民的善举传入慧觉禅师耳中,叫他改观,毕竟佛家最重善缘。” “二姐姐此言差矣,若佛家最重善缘,你自幼善举种种,名扬京城,却未见得慧觉禅师青眼,可见是大姐姐佛缘深厚之故。” 祝念安眉头微蹙。 “祝三姑娘此言差矣。”旁边传来一阵轻笑声,“踩着嫡母嫡姐得来的善名,可不算真善,佛祖慧眼,自不会容沽名钓誉之辈得了佛缘。” 祝归荑偏头看去,忙屈膝行礼:“见过郡主。” 云渠与祝念安也随之见礼。 往日将云渠当作情敌百般针对的临安郡主这回并未给她半个眼神,而是定定瞧着祝念安,眼神轻视之余,还隐含妒色。 “平日里净顾着勾引人去,哪得闲去行善?如此竟也敢担多年善名,脸皮之厚实令人叹为观止!” 祝念安轻轻咬唇,眼眸含泪:“郡主此言何意?” “听不懂么?”临安郡主眼神冷了下来,全然不顾四周慢孝脚步的诸位女眷,似是打定主意要给她没脸。 云渠率先打断她:“帝后在前,恐惊扰圣驾,郡主慎言。” 临安郡主看向她,眼眸微眯:“你倒是大度!” “郡主过奖。” 云渠不卑不亢回道。 她倒不是专为祝念安解围,只是后者到底姓祝,没有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外人折辱的道理。 这时听到动静的祝母也转身回来了。 “渠姐儿,出了何事?” 云渠扶着她,含笑回道:“方才与郡主说笑,便耽搁了些时候。” 临安郡主眼神扫过祝母,到底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离开。 云渠扶着祝母继续往斋院走去。 祝念安勉强忍下眼中热泪,偏头看了眼临安郡主的背影,这才垂眸离开。 进了斋院,祝母问起方才之事,云渠只道:“想是午间太子赐膳,刺激到了临安郡主,这才叫她气怒之下来找麻烦,但有帝后震着,她不会真的如何,母亲放心。” 祝母叹了口气:“太子过分了。” “他与二妹妹的感情已被挑破,索性便没了顾忌,一意对二妹妹关怀有加,全了一腔深情。”云渠笑了笑,“我会成全他们。” “你……” “近几日母亲紧随皇后娘娘礼佛便罢,不必理会俗事。”云渠提醒道。 皇后不喜太子,自乐得给她们母女脸面。 祝母察觉不对,却没说什么,只叮嘱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但万要小心,保全自身。” 云渠握住她的手:“母亲放心。” 两人没聊多久,临安郡主便给贵女们递了帖子,邀她们共赏落日余晖下的葱翠竹影。 即便不满尚未修整歇息就要赴约,贵女们多数还是给了她面子,前往竹林。 云渠姐妹三人也应邀而去。 彼时临安郡主已悠悠坐在竹林外,正与身边的三公主说着什么。 正元帝四女中,大公主已经成婚,平日里深居简出,在京中并不活跃,二公主正值妙龄,性子安静,常待在皇后身边侍奉左右,三公主年方十三,性子活泼,与临安郡主交情极好,最受宠的四公主则是常贵妃所出,年仅七岁,被看得眼珠子似的,轻易不离母左右。 见众人都到了,临安郡主扬眉一笑:“明日起便要斋戒,本郡主便想着寻你们先出来玩些时候,后头三日也好潜心礼佛了。” 韦婉含笑恭维道:“郡主心思细致,夕阳余晖美不胜收,臣女该谢过您叫我们瞧见如此美景。” “不谢。” 临安郡主率先起身,与三公主往竹林悠悠走去。 护国寺风水极好,处处皆是风景,不少文人才子常会来此赏景吟诗,以作小聚。 云渠先前来过这竹林一回,如今再瞧,竟也觉出不同意境来。 临安郡主似乎是真叫她们来玩,从头到尾没闹什么幺蛾子,即便点了祝念安随身跟随,也并未刁难于她。 见状,贵女们便也放下心,结伴四处赏玩起来。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凉亭里与几位皇子谈笑风生的太子,众人似乎才明白了临安郡主此行目的。 “太子哥哥竟也在此处?”临安郡主本人也有些意外,率先往那边走去,“我们去瞧瞧。” 云渠因为赏景,正与她们一南一北分散开来,身后是一片密林,虽因初冬树叶凋零,天光却依旧不透几丝。 她对身边的丫鬟道:“我们也去吧,这里似乎有些闷了。” “是。” 丫鬟话音刚落,林间便忽地闪身出现六个黑衣人,提剑向她刺来。 “姑娘小心——” 同一时间,被这边动静吸引看过来的祝念安与临安郡主身后,也出现了两个黑衣刺客。 凉亭处,太子瞳孔猛缩,不假思索便运起轻功,直奔祝念安而去。 第59章 怎么没个活口?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惧不已。 贵女们或是被丫鬟护着往安全处避去,或是强忍恐慌叫人迅速去寻禁卫军,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已。 此时,太子已经到了祝念安与临安郡主身边。 “太子哥哥——”狼狈躲避的临安郡主眼睛一亮,忙向他奔去。 太子却并未看她,闪身避开后就将祝念安从刺客手下救出,护在身后,随即转身一脚踢去,迅速与刺客交起手来。 临安郡主咬了咬牙,指甲掐进手心里都浑然不觉,但现在不是该计较的时候,她只能在丫鬟掩护下匆匆躲避刺客,直到三皇子飞身过来,才将将救下她。 在他们解决完两个刺客的当口,不如他们身手高强的侍卫才匆匆赶到,将一众姑娘们护在身后。 剩下几个皇子随后也到了。 “还愣着干什么?!”二皇子急得不行,“祝大姑娘那边六个刺客,都瞎了不成,还不去帮忙!” 三皇子人狠话不多,立即带着侍卫纵身往云渠那边奔去。 二皇子也忙匆匆跟上。 “两位皇兄急什么?”四皇子悠悠摇着折扇,“我瞧祝大姑娘身手过人,还能再挡几十回合呢!” 说罢,他偏头看向太子:“大皇兄不去帮帮未婚妻么?” 太子还将祝念安紧紧抱在怀里安抚着,闻言这才看向云渠那边,犹豫一瞬。 这场面他不去也没人敢置喙什么,偏生天杀的老二老三上赶着,他若不拿出态度来,反倒被衬得落了下乘。 他压下心中不悦,对四皇子开口:“劳四皇弟在这边护着诸位姑娘们。” 说罢,他叫自己的侍卫也守着祝念安,这才运起轻功往那边飞去。 “殿下小心啊——”祝念安眉头紧蹙,目中担忧浓到化不开。 她身后,临安郡主看向她的眼神阴沉至极。 “小五啊。”四皇子站在原地,低头笑看着刚到他肩高的五皇子,“若日后皇兄与你媳妇儿一同遇险,你会先救谁?” 五皇子抬起清澈而愚蠢的眼睛:“我……找个会武功的媳妇儿,叫他救皇兄。” “没白疼你!”四皇子撸了一把他的头,意味深长道,“手足之情可贵,可不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将手足抛之脑后。” “哦。” 祝念安或许是被内涵到了,脸色忽白。 周围定下心神的贵女们也俱都表情微妙。 “祝三姑娘往日不显,未想遇到危险竟能拼了命帮姐姐,果然险境才见人心。”襄阳侯府大姑娘眼含赞赏,悠悠注视着远处不断想引开刺客的祝归荑。 韦婉则面色复杂地看向祝念安:“念安姐姐不担心祝大姑娘么?” “我怎会不担心姐姐?”祝念安咬唇开口,“只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贸然前去只会连累殿下与姐姐……” “得了吧,我只看到你担心太子担心的不得了,姐姐是什么?只怕巴不得挡路的人去死呢!”一位心直口快的姑娘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祝念安眼泪终于落下,眼眶通红令人怜惜不已。 可惜在场多是早对她为人有了了解的姑娘。 除了没得感情的侍卫外,唯二两个男人——四皇子专心关注对面战况,五皇子背对众人,捧着一碟糕点吃得心无旁骛。 她们交谈只在片刻之间,而这边云渠见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便放下心来,一举踢开眼前刺客长剑,迅速伸手拧断后者脖颈。 太子等人也先后解决了刺客。 三皇子还顺带着将不敌的二皇子救了下来。 “多谢三皇弟!”二皇子抱拳致意,随后打量起了地上的刺客,“怎么没个活口?那还怎么审?” “死士意志坚定,再审也无用。”太子道。 “大皇兄惯会长他人志气。”三皇子语气微含嘲讽。 云渠被丫鬟扶着,适时福身向三人道谢:“今日多谢三位殿下救命之恩,臣女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太子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沉难辨:“举手之劳,祝姑娘不必挂怀。” 此时,禁卫军这才匆匆赶来,副统领卫峰看到一地尸体,眉头狠狠一跳,迅速请罪:“臣等来迟,竟叫几位殿下受贼人刺杀——” “副统领有何解释,留去御前说吧。”太子沉着脸打断他。 卫峰眉头紧皱:“是。” 众人很快就到了御前。 听完事情经过后,正元帝下意识打量着太子,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看向一旁的穆庭:“瑾瑜,禁卫军一向布防严密,为何今日会出如此之大的疏漏?” 太子也道:“亦不知那群刺客为何会如此精准地找到我们?” 穆庭面色不变,直接请罪:“回皇上,副统领一向严谨,臣便将西南两侧布防交于其手,未想竟出如此疏漏,是臣御下不严之过,请皇上降罪!” 正元帝眉头微皱:“卫峰?” 卫峰额角微有薄汗,忙跪下道:“的确如此,臣本已派人将西南两侧重重守住,只是一个时辰前,几位殿下出门赏景,见禁卫军剑光凛凛站于墙下有些煞风景,亦不愿其随行护卫,才致如此失误……”他大抵也知道这回逃不过,解释完后就干脆利落领罚,“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胡闹!”正元帝满含怒气地扫向几个皇子。 五皇子连忙跟哥哥们一起跪下,含着哭腔开口:“禁卫军太凶了,看着他们,儿臣吃不好赏不好……便不许他们随行,儿臣不是故意的……” 五皇子是个社恐,大家都知道。 太子扫了他一眼,还是开口做了回好人:“回父皇,五皇弟胆小,素来不喜人多,也见不得剑光,他开口央求,儿臣便允了他,未想竟险些酿成大错……” 正元帝缓了神色,点了点他:“你啊,就是太心软!” 太子适时低头。 正元帝再次扫过旁人,冷哼一声:“卫峰玩忽职守,自领军棍五十,罚俸三年,五皇子任性妄为,闭门思过一月,抄《孝经》百遍,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不思规劝兄长,纵容弟弟,各领十个板子,罚俸半年。” 一圈下来,除了太子毫发无损,大家各领各的罚。 穆庭则被他交代去查刺客底细了。 第60章 自请退婚 “回父皇,那刺客像是专追着祝大姑娘去的。”三皇子贴心给着线索,“刺客对儿臣们与其他姑娘们无意,只一意刺杀祝大姑娘,不知姑娘可得罪过谁?”他偏头问云渠。 云渠垂眸道:“回皇上、殿下,臣女从未与人交恶。” “你怎得睁眼说瞎话?”临安郡主忽道,“你姐妹二人恩怨满京皆知,竟还妄想蒙蔽御前,包庇你妹妹?” “臣女不敢,本只是些姐妹间的私事,臣女妹妹善良软弱,也必与刺客无甚关联。” 祝念安也忙道:“姐姐说得是,且那刺客还有两人冲向臣女与郡主,若臣女当真与刺客有关,怎会连自己都不放过?” “自是为洗清嫌疑,贼喊捉贼。”临安郡主冷嗤一声,“刺客与太子哥哥都过了十几招才输,偏对上你满是破绽,处处都是假动作,如若不然,不等太子哥哥赶到,你便早已身首异处!” 她这话也叫众人回想起了方才一些细节。 太子所在的凉亭离祝念安还有段距离,便是运了轻功也并非眨眼即到,可就在那段时间里,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仅有一个丫鬟护着的祝念安却毫发无损…… 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时微妙的目光,祝念安心下一慌,抬起泪眼反指临安郡主:“若说毫发无损,郡主不一样是?方才你与我同在一处,今日不也是你下的帖子邀我们赏景?” 临安郡主被问住,一时哑言。 众人的目光也在她们之间转来转去。 要说杀云渠的动机,这俩都十分充足。 而正元帝眼见是争风吃醋,瞬间没了兴致,只叫穆庭尽快去查。 “启禀皇上,臣女还有话说。”云渠忽地开口。 正元帝一顿:“哦?” 云渠垂下眼眸,眼眶渐渐红了:“臣女与太子殿下少有婚约,这些年无不牵挂殿下,将其当心上人待,奈何太子殿下心有所属,无意长辈之约,臣女亦不愿拆散有情人,故自请退婚,成全殿下与妹妹!” 她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诚然有三皇子虎视眈眈,可以太子的盛宠,登位的可能性极大,云渠能在距太子妃之位一步之遥时退婚,实在令人惊讶。 在他们看来,太子心有所属又如何? 男人哪个没些心尖宠,只要占牢正室地位,任谁也越不过去! 更何况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后,这等利益在前,求真心反倒愚蠢。 而太子惊讶过后,看她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厌恶:“以退为进对本宫无用,你若安分,本宫会娶你,不必使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宠!” 祝念安也哽咽劝道:“姐姐,我只愿陪在殿下身边,绝不会与你争什么,你尽管放心便是,莫在人前说这种话了,你若有气,私下里罚我,我必毫无怨言。” “听到了么?”太子不耐开口,“念安比你懂事,你也莫要妄想仗着身份欺负她,若被本宫知晓——” “臣女真心退婚,并非以退为进,并非有意争宠。”云渠打断他,“今日危急关头,太子殿下毫不犹豫以身犯险去救二妹妹,足以证明你二人是何等情深意重,臣女虽爱慕殿下,却仍有气节在身,宁孤寂余生,绝不求枕边无心人。”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即便眼眶微红,但目光坦荡而清明,足以证明她所言非虚,而非什么以退为进。 太子怔了一瞬,随即眉头微皱。 “大皇兄不如允了吧。”三皇子插嘴道,“方才你分明离祝大姑娘更近,却反引着咱们兄弟往祝二姑娘处去,可见你心之所向啊。” “就是,连救祝大姑娘还是弟弟我三催四请,才肯放开毫发无损的二姑娘,磨磨蹭蹭去救人呢。”四皇子暗暗嘀咕着,却叫有心人都听了个真切。 正元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太子。 “瞧大皇兄那磨蹭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盼着祝大姑娘就此身死,如此既可成全你与心上人成就好事,又不耽误你拿捏镇北侯的人脉资源呢。”三皇子为了挑拨,索性全摆在明面上,将太子脸皮扒得半点不剩。 “穆衡!!” 太子眼神阴沉至极。 正元帝也斥三皇子道:“胡言乱语!再敢开口,自己滚出去领二十板子!”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可三皇弟说得没错啊。” “……” ——太子做人可真失败啊。 这是在场众人的一致想法。 往日里没事还没显出什么来,今日可叫众人看了个真切。 正元帝则气极,当下就要叫人将二皇子拉出去打。 后者脑袋瓜子罕见地机灵了一回,忙高声道:“大皇兄忙着安慰佳人时,可是儿臣为他冒死救人,救未来的皇嫂啊!!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若要责罚,儿臣不服!” 他逆境下的嗓子与祝子丰有得一比,直吼得外头人都听了个明白。 太子额角青筋直跳,眼神阴鸷无比。 正元帝又是震怒又是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但到底对云渠道:“钦天监已在为你二人测算婚期,闲杂余事不必挂心。” 太子也冷冷看向云渠,眼神威胁不言而喻:“不必闹了,本宫会娶你。” 云渠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开口:“我虽姓祝,却仍存陆氏铮铮铁骨,从来行事坦荡,不屑与人争宠,亦不屑求无心人怜悯爱惜,恩赐正室之位,君既无情,我便休。” 她话落,一直没开口的镇北侯便紧随其后道:“皇上有意照拂我陆氏血脉,故而赐婚,老臣亦感激不尽,可太子殿下为君,君意臣会,自当为君解忧,故愿退此婚约,以成全太子殿下平安喜乐。” 镇北侯开口,太子不得不重视起来,忍气开口:“本宫并非——” “求皇上允准!”镇北侯径直跪下,行了大礼。 他们祖孙俩连番话下来,众人也看明白了几分,更理解他们。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哪怕明哲保身谁都不救,也好过弃被孤身围攻的云渠,反救无甚大碍的祝念安。 性命攸关之际,被弃者未免心寒更甚。 当初这婚约本就是为补偿为国战死而无后代可庇荫的镇北侯世子所赐,纵然时过十五年,也不该忘其付出。 太子与祝念安之间的种种行为早已将云渠脸打得又响又疼,想是后者本就忍得辛苦,加之今日这一遭,这才彻底爆发。 镇北侯也是个出了名的直脾气,更对仅剩的孙辈疼爱不已,岂能忍受云渠被如此折辱? 世家女自有傲骨所在,若被如此对待都忍气吞声,反倒叫人轻看。 第61章 谢您不娶之恩 正元帝看着一脸沉痛而坚定的镇北侯,心下多了几分不悦。 即便他心觉太子言行无需臣下置喙,更无需被臣下指摘逼迫,可众目睽睽,他不能对功劳赫赫的老臣置之不顾。 而镇北侯依仗这点,当面驳回圣意,损他颜面,又何尝不是对他这个皇帝的轻视? 想到这里,他扫过太子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一直端立在一侧,未发一眼的祝太傅身上,假作征询:“祝爱卿怎么看?” 众人当下就明白了他这是借祝太傅堵回镇北侯祖孙俩的嘴。 若换做以前的祝太傅,的确会不假思索就顺着正元帝的心意回话,给他一个漂漂亮亮的台阶。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因被太子刺杀三回,也被他包庇了三回而怒极反击的钮祜禄——祝太傅。 他毫不犹豫就道:“回皇上,所谓金玉良缘,除父母之命,必也是男女两情相悦方可成,若相看两相厌,如何算得良缘?小女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奈何太子心中另有他人,自该成全太子,太子妃人选不止为太子私事,更涉及国本,皇上爱重太子,臣下循君意,自以太子意愿为先,若叫他与不爱之人相守余生,痛苦难捱之下动摇国本,臣心中又如何得安?” 说罢,他不顾正元帝微微沉下的脸色,跪地定声开口:“为守太子安乐无忧,臣愿为小女退婚,成全太子与心上人两心相守,护我大胤山河无恙!” 他说的比镇北侯与云渠漂亮多了,但中心思想还是退婚。 正元帝沉默不语,看向他的目光却更添不满。 而太子被一路捧到大,素来矜贵傲气,今日被他们祖孙三代接连打脸,焉能不怒? 他当下就跪地开口:“儿臣本愿遵从父皇之意,履行婚约,可祝大姑娘既无意东宫,儿臣亦不勉强,愿与其退婚,以太子妃之礼迎祝二姑娘入东宫,居正位,望父皇允准!” 闻言,祝念安下意识抬头向他看去,惊讶过后,眼中便涌上些许热泪,其间更含着毫不掩饰的感动与期待。 与她一般情绪的还有三皇子。 甚至后者比她期待更甚,看太子的眼神亮得要命。 天知道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太子上来就给了自己两刀! 天上地下都再没有这样好的大哥了! 正元帝却看着太子,头一回对他恨铁不成钢起来,也头一回对他的请求没有立即应下。 太子咬了咬牙,再次开口:“求父皇允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正元帝不发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悄悄将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避免被龙颜大怒波及。 太子则始终跪地低头,与镇北侯三人态度如出一辙。 双方都有意退婚,只有正元帝还在坚持。 这回连朝臣们也有些奇怪了,镇北侯势力是强,人脉资源也雄厚,可朝中又不止他一家独大,如宁国公、襄阳侯与孟阁老之流,哪个不是重权在握,也并不弱于镇北侯,为何他就非镇北侯的外孙女不可? 要说感念镇北侯世子的为国捐躯……饶是老臣们都不敢将正元帝想得这样有良心。 正在气氛僵持之际,穆庭微微俯身,对正元帝耳语一番。 后者脸色依旧沉着,但深思过后,还是凉凉扫了眼太子,抬眸开口:“你们既都无意,婚约就此作罢,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隆恩浩荡,老臣跪谢皇上!”镇北侯高声开口。 云渠与祝太傅也连忙谢恩。 祝念安眼中闪过惊喜。 太子也忙道:“多谢父皇,那儿臣与祝二姑娘——” “太子妃的人选事关国本,不可荒唐行事。”正元帝冷声说完,对身边的皇后道,“太子年纪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选需尽快定下,皇后多上些心。” 皇后含笑应下:“京中闺秀不乏出色者,臣妾必为太子细细择选。” 正元帝拍了拍她的手,随后看都没看太子一眼,拂袖离开。 太子只得低头恭送。 正元帝离开后,皇后扫了他一眼,忙道:“太子快起来吧。” “多谢娘娘。” 皇后叹了口气,对他道:“莫怪你父皇如此决断,他为你选的路,必是最适合你的路,你却偏要与他对着干……罢了,往后你便明白你父皇一番苦心了。” 太子垂头听训,眼中却闪过一抹不耐。 “儿臣自明白父皇苦心,也必不会辜负,娘娘多虑了。” 皇后蹙起眉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 御史中丞几个注重规矩的老臣却对太子抗旨不尊又顶撞皇后的行为异常不满,当下就与他争论了起来。 太子被正元帝给了没脸,心气正不顺,说话也冲了几分,直接将这几位保皇党的观感拉到最低,往日的印象分也彻底没了。 而他刚拂袖离开,三皇子就站在那几位跟前茶言茶语,上尽眼药。 云渠因为与赵嫣几人说话,离开的晚了些,出来时便见太子站在院外,柔声哄着低头垂泪的祝念安。 正元帝那句“荒唐行事”简直是明着说她不配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直叫她失尽颜面。 看到云渠出来,两人神色各不相同。 “姐姐,我……” 祝念安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该说抱歉还是该怨怪她今日闹得这样一出。 太子将她拉去身后,冷冷看向云渠:“还未多谢祝大姑娘大度让位之恩。” “殿下客气。”云渠温声回道,“有情人自该相守。” 见她眼中没有丝毫留恋之情,更不见方才在正元帝面前表现出的依依不舍,太子不知为何,心下怒气更甚:“算你识相,知道本宫不喜于你,自己让位!待日后念安入主东宫,你若有半分今日傲骨,便莫要哭哭啼啼来闹!” “太子说笑,臣女也该多谢您不娶之恩。” 她此言与里头三皇子挑拨的声音合于一起,直叫太子眸中戾气翻涌。 顾忌正元帝还在不远处,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祝念安离开。 因为这一遭事,云渠回到斋房时已经天黑。 祝太傅与祝归荑也先后来了祝母这里。 祝母才得了消息,一边拉着云渠坐下用膳,一边道:“退婚也好,咱们渠姐儿必有良缘在后头。” 云渠笑了笑:“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要连累父亲受冷落了。” 祝太傅一挥手:“为父一路走来,什么冷眼没受过,如今也算位极人臣,不过几分打压冷待罢了,还不至于顶不住。” 这倒是实话。 他少时不过一个秀才之子,能一路从凉州走到京城,走到一品太傅之位,镇北侯的扶持是其一,他本人的能力和毅力也必是十分出色的。 云渠对他的人品不予置评,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有过人之处。 第62章 我可饶过你,一笑泯恩仇 “那安姐儿……”祝母迟疑开口。 祝太傅也沉默了。 诚然他被先前入狱而祝念安冷眼旁观一事冷了心,但这十五年来的偏爱到底不是作假,他自是盼着她好的。 可如今…… “罢了,她想做什么就随她去。”他道,“我不会因她再支持太子,只望她与太子的那点情分,经得住消磨吧。” 祝母点了点头。 云渠与祝归荑没再说话,默默用着晚膳。 膳后回到房间,司棋才有机会问云渠:“今日姑娘可好,可有受伤?” 今日随云渠出门的只有做丫鬟打扮的陆十。 司棋知道自己没有武功,去了只会拖后腿,再担心也只能留在房里等着消息。 云渠摇了摇头:“没有,今日也算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那便好。”司棋松了口气,“说来还得多谢二姑娘,如若她没有暗示靖安伯府二公子来这样一场刺杀,您也不能这样快就顺势退婚,还占了道德高点。” 云渠轻笑了笑:“是该多谢她。” 今日之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但并不在云渠与祝念安意料之外。 不,祝念安或许是有疑惑的。 韦文彬的人分明俱都提剑朝云渠而来,她自己那边却依然出现了刺客,还演得略为夸张,将不想伤她之意暴露个分明。 那是穆庭的人。 云渠在知晓她对邓姨娘之死怀恨在心,加之钦天监传出来为太子测算婚期的风声后,她必然坐不住。 若云渠进了东宫,她便只能在侍妾的位份上待着了,即便日后有机会上位,这也会成为她这辈子挥之不去的黑历史。 所以她又联系了韦文彬。 这个忠实舔狗并未因她与太子的私情就怨怪于她,还反被她三言两语挑起了对云渠的恨意,刺杀顺理成章。 陆五将消息传回来后,云渠便请穆庭帮了个忙,祝念安与临安郡主那边的刺客便是他的人。 韦文彬使计撺掇临安郡主广发帖子请贵女赏景,准备在云渠死后将黑锅扣在临安郡主头上。 云渠便也将计就计,托穆庭引了太子出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弃她不顾而择祝念安,成功占据先机提出退婚。 她没想过太子不顾祝念安的可能,身为男主,他到底是有可取之处的,便是深情。 而那两个穆庭的人,服过她的假死药后,尸体很快便会“不翼而飞”。 以穆庭的行事作风,可能顺手就要将黑锅扣给太子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云渠沐浴过后,细细擦过自制的香膏,擦干头发后,这才换上夜行衣,出门寻人。 依旧是陆一在暗处跟着她。 经过日夜不怠的练习,加之悟性极高,云渠现在的轻功不说独步天下,至少在当世算得中上水平,在黑夜里穿风而过,惊不起巡逻的禁卫军半分怀疑。 很快就到了靖安伯府的斋院。 靖安伯内功深厚,云渠无意冒险,便叫陆一小心往他的房间里放了些迷药,随后将陷入沉睡的韦文彬打包带走。 三人一路直到大雄宝殿。 晚间这里无人把守,倒是方便他们行事。 进门后,云渠面向佛祖,双手合十跪拜:“佛祖在上,今夜叨扰之处,请勿见怪。” 同一时间,陆一抬手给了韦文彬一掌,后者猛地吐出一口血,在剧痛与喉间的呛咳中醒来。 看清周围景象后,他愣了一瞬,但随后在看到烛光下神色难辨的云渠时,瞳孔猛地一缩:“祝云渠?!” 他下意识再向四周瞧去,没再看到除他们外的第四人后,眼中慌乱不加掩饰:“你想做什么?!深夜绑我前来大雄宝殿,你意欲何为?!没了准太子妃的桎梏,你便大胆至此,深夜将我绑来霸王硬上弓,还要污了佛祖的眼么?!” “太子自傲自大,不堪大用,你比他更不如。” 韦文彬被这话刺激得眼睛通红。 云渠看着他,疑惑开口:“我宁与太子退婚都不愿将就,你为何会以为我对你有意?” 韦文彬气疯了,猛地暴起朝她攻来。 但他身手本就平平,方才还中了陆一一掌,不过三招就败在了云渠手下,被踢倒在地,剧痛之下竟动弹不得。 他看向云渠的眼神终于带上了惊惧:“你……你竟这般深藏不露?” “不知对手底细,也敢贸然派人刺杀?” 韦文彬双拳紧握,额角青筋直跳,索性挑明回道:“若非你心怀不轨,诬陷念安与太子有私情,我与她如何会平白错过?!分明……我分明只差一步!”他额角青筋狠狠跳动,看向云渠的眼神愤恨而可怖,“只差一步,我就能娶到她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二妹妹是这样与你说的?” “你不必挑拨离间!”韦文彬狠狠啐了一口,“你是何等恶毒心肠,我心知肚明,别想抹黑诬陷念安,我不会信你!更不会被你三言两语策反去对付她!” “我无意策反你。”云渠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样的心性,如何能当大任?” 在韦文彬怨恨而屈辱的眼神下,她柔声道:“今夜带你前来,只是为我自己讨个公道,你向我赔个不是,并向佛祖起誓,以后再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可饶过你,一笑泯恩仇。” “呸!!”韦文彬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向你低头,做梦!!” 他宁死不屈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傲气。 云渠声音依旧温和诚恳:“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愿徒增杀孽,逼你至死,你若可放下屠刀,我亦可不计较你曾刺杀我之举。” 她此言真心,面容亦柔和慈悲。 韦文彬愣了一瞬,随即便冷声开口:“巧言令色!我派人杀你是真,今夜落于你手为刀俎,还是那句话,任你杀剐!” 闻言,云渠眸光失望,闭上眼睛。 见状,韦文彬了然,嗤笑更甚:“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惧我父亲,不敢杀我罢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瞳孔紧缩,身形僵硬。 不知是一瞬还是更久后,他眼睫不断颤抖着,吃力地低下头,正见长剑没入腹中,血流如注。 顺着身外泛着寒光的剑上,他看到了云渠溅起鲜血的半边脸,一如往日柔和,仿佛普度众生。 萤萤烛光映照下,似乎连她身后的佛祖都慈悲更甚。 “生命可贵,你却不愿珍惜……可惜了。” 第63章 太子寡恩无能,姑娘不若嫁我? 大雄宝殿里,一阵轻喃声幽幽传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夜深人静,除去远处隐隐传来禁卫军的脚步声,只有殿里的超度声轻如呢喃,在暗夜里平添别样柔色。 念完往生咒,云渠睁开眼睛,缓缓起身,顺势抽出了韦文彬腹中的长剑。 见她从怀中拿出帕子擦拭剑身,陆一低头道:“若要除人,姑娘吩咐一句便是,无需您亲自动手。” “这是我与他的因果,自该由我亲手了结。”云渠声音轻缓,看着韦文彬的尸体隐含遗憾,“执迷不悟,可惜了。” 她话音落下,一声轻笑传来。 “世子听够墙角,还不愿现身相见么?” 闻言,穆庭才自门外现身,戏谑地看着她:“祝姑娘从来只是嘴上慈悲,下手从未留情半分,我瞧来有趣,便多瞧了会儿。” 云渠坦然点破:“你不如说我虚伪。” “姑娘聪慧。” “我想放过他是真,他执迷不悟,我痛下杀手也是真。”云渠轻声开口,“好言难劝该死鬼。” 韦文彬不愿改过,不愿回头,她总不能放他再逍遥法外,视人命如无物。 穆庭端详着她脸上神情,瞧不出半分假色,不由开口:“人心十分,我自诩看破七分,却看不透祝姑娘。” “人心并非物件,若妄自尊大蔑视之,心有困惑事小,祸及己身事大。” 穆庭不置可否。 云渠也没再就此说什么,俯身处理着地上被溅到的血。 陆一忙跟着帮忙,同时问道:“姑娘,不知这尸体如何处理?” 云渠道:“送去给二妹妹瞧上一眼吧,望她看到前人下场,可就此收手。” 韦文彬也不算得前人,毕竟此事的源头在祝念安,但她实在聪明,从来只是暗示,而非明言,她惯会以展示自己的弱势无奈的法子来诱导旁人为她达成目的。 但现在的她还动不得。 云渠也不觉得叫她就此安然赴死是惩罚。 “明知她不会收手,何必白忙活一场?”穆庭低头问她。 顿了一瞬,他又继续说道:“亦或你明知结果,却依旧行蠢事,只为叫良心得安,叫你嘴上那点仁慈立得住?正如韦文彬,你当真猜不到他不会向你低头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云渠抬眸看他,“论迹论心,我皆问心无愧。” 穆庭眉梢微挑。 “世子自诩勘破人心,不知比起真恶人,人往往更喜欢假善人么?” 虽然云渠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不是假善心。 “人心如何偏向,单看谁拳头更硬罢了。” 云渠无意与一个三观不合的人深夜聊人生哲学,闻言只客气道别:“夜色已深,臣女告辞。” 穆庭微微颔首。 这时陆一已经处理干净地上的血,随后扛起韦文彬,与云渠向外走去。 不过刚迈出门,云渠想起什么,忽地回头开口:“还未谢过世子今日在御前相助于我。” “不谢。”穆庭气定神闲,“帮我自己罢了。” 云渠含笑点头,浸在月光下的脸半遮半掩,更有血滴在上,瞧来清冷皎洁又暗藏诡谲,矛盾而昳丽。 穆庭眼神顿了一瞬。 “我有些好奇。”云渠眼中罕见地带上些疑惑,“世子同当今说了什么,能叫他顷刻间便想通?” “堵不如疏。”穆庭很痛快地答了。 见她不解,他唇角微扯:“若父爱子,自会为之计深远,不惜百般迂回,甚至放下君父之尊。” “……原是如此。”云渠若有所思地点头。 倒是她想的复杂了。 孩子叛逆,不如先顺着,再另行他道,徐徐图之。 正元帝对太子是真心疼爱,今日不是妥协,而是想要以他之道叫太子“回头”。 可怜天下父母心,连皇帝都不例外。 “所以……我身上,或是我外祖父身上,有当今想要的东西?”云渠轻声问道。 穆庭点头。 果然。 与她猜测不差,原书里美化后的正元帝是满意祝云渠这个人和她的身份,而事实却是前者另有图谋,甚至直接送给太子铺路。 “镇北侯势强不假,却到底年迈,他仅存的实力也斗不过皇伯父。”穆庭道明事实,“你只能嫁来皇室,保那东西不落外姓人手。” 今日退婚,不代表正元帝会放过云渠。 云渠心中也有了底:“多谢世子解惑。” “不知姑娘可有良策应对?” “世子此言何意?” “皇室并非只有太子。” 穆庭信步走来她身边,含笑提议:“太子寡恩无能,姑娘不若嫁我?” 云渠抬眸,正撞进他笑意盈盈的双眼。 “臣女与世子道不同,如何相谋?” 她断然拒绝,穆庭也并未再提,似乎方才只是随口一言。 “臣女告退。” 穆庭客气颔首。 云渠转身运起轻功,与陆一离开。 月色皎洁,洒在地上照亮前路,她飞身自屋檐上方而过,微风挑起的发丝间露出半边冷凝的脸。 她还在想方才穆庭的话。 虽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出联姻,或许是看中镇北侯与已然倒向她的祝太傅,或许是为膈应太子,或许有旁的原因,但以此联姻都荒唐无比。 他瞧不上她假仁假义,她也不喜他狠辣无情,他们互看不上,彼此心知肚明。 能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只赖那段短暂而未结束的交易。 一旦太子倒台,他们顷刻间便会成为刺向对方的一柄利刃。 初心理念相悖,又同对各自的终极目标坚定不弃,结局必是不死不休。 联了姻,连睡觉都要防着枕边人。 若有选择,她不想活得那么累。 回去后,她便将韦文彬的尸体送去了祝念安的房间,为免她受惊吵醒祝母,云渠直接点了她的穴道。 从梦中被强行弄醒的祝念安借着月色看到韦文彬已然青白僵硬的脸与腹部的血窟窿,吓得心脏直颤,偏生整个人动弹不得,连叫都叫不出声,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眼睛被吓得瞬间通红,眼泪直冒,凌乱地铺了满脸。 云渠并未现身,在窗外确认她坐在床上的角度能直视尸体后,便放心离开。 夜色已深,她也该睡了。 第64章 回旋镖 翌日,一道尖叫声险些掀破屋顶。 这声音竟直接引来了禁卫军与数个小沙弥。 云渠正在外头练功,听到这声音后迅速赶了回去,顺着禁卫军围成一圈的缝隙里,她看到祝念安那边房门大敞,清水顺着流淌出来,似乎是伺候洗漱的丫鬟进门被什么吓到了。 司棋刚从那边回来,忙低声对她道:“是靖安伯府二公子的尸体不知为何,出现在了二姑娘房里……也不知被放了多久,二姑娘已经晕了过去,丫鬟进去这才发现。” 云渠蹙起眉头,转身进了房门。 陆一迅速出现,解释道:“属下一早就将二姑娘打晕了过去,将尸体放回了靖安伯府的地方,只是不知为何,属下去扫尾的时间里……尸体又跑了回去。” “……” 云渠也无从得知。 陆五虽在监视祝念安,但她毕竟不是铁人,晚上也要睡觉,而昨夜云渠叫祝念安彻夜面对尸体吓吓她,便吩咐了陆五不必值守。 所以韦文彬的尸体在短短时间内究竟经历了什么,现在谁也不知道。 “无事。”她对陆一道,“你继续去歇息吧。” “是。” 云渠起身出了门。 此时祝母与祝太傅也被惊醒,正往祝念安的房间而去。 看到她,祝母忙道:“渠姐儿你先回去,那边一团乱,别吓着了你。” 祝太傅嘴角一抽。 云渠挽上祝母的手:“我不去,母亲也别去,我也担心母亲被吓到。” 听到这话,祝母心里熨帖又欣慰。 祝太傅则识趣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去便好,夫人与渠姐儿都回去候着,等我消息。”他拍了拍祝母的手。 祝母嘱咐了他一句,就叫他快些去了。 回了房间,云渠叫司棋请来了祝归荑,三人先用早膳。 她给祝母开的方子里就有食补,每顿必不能少的。 不过祝太傅到底没能回来,直接被禁卫军带去御前了。 韦文彬无故被杀,尸体还在祝念安房里被找到,谁也说不清楚是因何缘故,便只能将知情人都请去了御前分辨。 云渠因刚“受了情伤”之故,被穆庭特地吩咐不必打扰,连带着祝母与祝归荑都没被带走。 直到午膳时分,祝太傅才带着祝念安回来。 后者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眼里布满红血丝,眼下青色更是明显,因着受了一夜惊吓且没来得及梳妆的缘故,她整个人瞧来气色极差,精神也不好。 被带回来后,她也没说话,还是祝母叫人给她强喂了些安神药,送她回房了。 她离开后,祝母这才问起祝太傅:“老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祝太傅还算镇定道:“昨夜韦二被杀,尸体被放在了安姐儿房中,经禁卫军审查,才知他是自食恶果。” “此言何意?” “昨日刺杀渠姐儿那八个刺客是韦二派去的,许是昨日里太子下手不利索,有两人未死透,屏息假死偏过了禁卫军。” 他第一句话就叫祝母怒极:“渠姐儿与他何怨何仇?!竟叫他下此杀手?!”她眼睛瞬间红了起来。 “他爱慕安姐儿已久,先前安姐儿名声扫地,被他归咎于渠姐儿身上,这便下了杀手。”祝太傅看了云渠一眼,“他手头人手不够,派来的并非全部都是死士,还有三个有家有口的,韦二承诺为他们照顾家人,可昨夜他们假死逃走后,却发现一家都被灭口,愤怒之下便回头杀了韦二,又因他是为安姐儿杀人……便将他的尸体丢去了安姐儿房里。” 祝母听完全程,愤怒的却还是韦文彬竟派人刺杀云渠。 即便后者已死,也难叫她平息心头之怒。 云渠几人安抚了她好半晌,才勉强叫她静下心来。 “韦二公子这般猖狂,当今必然震怒。”祝归荑轻声道,“只恐靖安伯要受蠢儿子连累了。” “教子不善,他不冤枉。”祝太傅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他运气倒也好,有晋王世子为其作证求情,当今免追其罪责,只罚了他五十板子。” 听到这里,云渠也算明白了。 韦文彬的尸体应当是穆庭做的手脚。 目的么,无非是卖靖安伯一个人情了。 还能借牵扯祝念安之际再抹黑太子一把。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脑子转得就是快,话不白说,事更不白干。 即便先前云渠只叫他将太子引去竹林,他都能借此算计一把副统领卫峰,顺利逃脱护卫不力的罪责不说,还将卫峰的权利直接夺去一半。 “父亲所言极是。”祝归荑状似无意地开口,“靖安伯正直忠心,偏生有个蠢儿子一力拖后腿,今日有晋王世子作保,他得以保住乌纱帽和性命,不知下一回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能不被蠢儿子牵连至死了。” 祝太傅赞同的头点到一半,忽地脸色一凝。 ——靖安伯只有一个蠢儿子,死得不能再透了,也再没有被牵连至死的机会。 但他祝府可还有个蠢儿子活蹦乱跳呢! 还同样与祝念安牵连甚深。 祝太傅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丰哥儿呢?” “大哥身子不适,在屋里歇着呢。” 祝子丰现在的精神状态,放出去必定要惹事,只能先将他关在房里了。 “将他送回府……不,不必。”祝太傅凝神细思,“就放我眼皮子底下,来福,你去传话,叫他抄大胤律,先来三遍,知晓天高地厚后再来回话。” 来福立即应是。 祝母低头抿茶,权当没听到。 云渠与祝归荑也一样没说话。 祝子丰不堪大任,祝太傅并非不知。 只是他对这个嫡长子到底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祝子丰能奋斗多年还一事无成、形同废物,与他的纵容脱不开干系。 他自信凭他与镇北侯的地位能为儿子将路铺得稳稳当当,所以虽对后者文武皆废这点略有微词,却从未舍得狠下手管教,更因他对祝念安的宠溺行为而欣慰不已,屡屡放纵。 现在有靖安伯血淋淋的例子在前,知道回旋镖或许也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终于知道急了。 第65章 臣女必奉诚心 祝子丰自然不肯乖乖受罚,尤其在得知祝念安这几日受到的诸多“委屈”后,更闹着要去安慰他受苦的亲妹妹。 祝太傅得知后,亲自去见了他一面。 到底是亲爹,不知他说了什么,祝子丰罕见地安静了下来,安安分分地去抄大胤律了——以熟读律法,不口出妄言、不作奸犯科为目的的抄书。 彼时云渠还在祝母这里,不由问她:“母亲不心疼大哥么?” 原书里,祝母疼爱祝云渠永远多过祝子丰,而在云渠穿来后,祝子丰屡屡受挫受罚,祝母依然不曾插手半分。 祝母闻言笑道:“你父亲有分寸,你大哥也的确需要磨磨性子了。” 云渠怎么想的,便也怎么问了:“母亲似乎疼我多过疼大哥呢。” 她靠在祝母肩上,后者轻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回道:“你父亲素来偏疼你大哥,却总对你不假辞色,时下男丁总是重于姑娘的,无论农户人家还是高官贵族皆如此,所以母亲不怪你父亲偏心,他偏疼你大哥,母亲偏疼你就是了,在母亲这里,没有男女之分,你们都是母亲视若生命的孩子。” “可你大哥啊,自幼被娇惯坏了,你刚出生时,他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小妹妹的,可没过多久安姐儿也出生了,她得尽你父亲宠爱,你大哥自幼受他教导,将你父亲视如高山,敬仰不止,耳濡目染地受他态度改变,便又将安姐儿放在了心上,久而久之,反倒与你这个亲妹妹势如水火。”说到这里,祝母眼神复杂,“他若仅是偏疼安姐儿也就罢了,偏偏是非不分,屡次被当枪使还乐在其中,更对你视若仇人……我看在眼里,实在失望。” 听完,云渠轻轻点了点头。 祝母恋爱脑不假,却不是傻子,祝子丰堪称吃里扒外的行为,只怕是伤透了她的心。 那原书里,她眼睁睁看着女儿惨死,终日对着冷漠的丈夫、白眼狼的儿子和佛口蛇心的庶女,又该是如何绝望? “大哥年纪尚轻,性子执拗,以后或许会懂事些。”她轻声道,“我也会看着他,不叫他让母亲再失望。” “你不必管他如何。”祝母拉过她的手,温声叮嘱,“他长成今日模样,是你父亲宠溺过甚,亦是我疏于管教之过,这是我们做父母的该承担的责任和后果,不该你来承担什么,你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你大哥自有我与你父亲看着。” 云渠眼种柔色更甚,轻轻点头:“是。” 祝母这才笑了起来,摸着她头发道:“眼下你最重要的事便是终身大事,你已与太子退婚,待回去后母亲就为你相看,必挑个家世相貌人品样样俱佳的青年才俊。” 云渠眉头一动:“如今……还不急,只恐皇室也不愿看到我嫁与旁人。” “不必担心。”祝母拍了拍她的手,“或许会有世家因太子之故回避于你,但也并非人人都怕他太子,以你外祖父的人脉地位,绝不会叫你嫁得差了去。” 云渠试探几句,发现祝母当真不知正元帝所图之物,便没再多言,只挽着她道想再陪他们两年,到底叫祝母歇了为她相看的心思。 大胤民风不算极保守,姑娘家若受宠,被父母留到十八九岁再嫁也不会受人非议。 宫里的公主与民间忙于生计的姑娘,拖到二十岁都是常理。 她们聊了会儿,直到半下午时分才有宫女来请祝母去陪皇后礼佛。 今日是下元节,本该一早便开始诵经礼佛,只是计划被韦文彬的死打乱,大半日里都在忙这场官司。 这也是正元帝愤怒异常的原因。 若换做平日里,他闲来无事乐得断官司,可偏偏是他为国为民祈福之际。 他是个正儿八经耽于享乐的皇帝,治国不靠脑子靠佛祖,一年到头对国泰民安的期望只牢牢寄托在佛祖身上。 如今好好的祈福被打断,他只打了靖安伯五十板子都算给面子了。 而韦文彬死得不光彩,身后名也毁了个干净,谁提起都要骂一句色令智昏来表明立场。 所以任靖安伯府如何悲痛难当,还是只能弃去风光大葬,将他悄悄下葬,甚至连祖坟都入不得。 或许因为此事,护国寺这几日都十分安静,连向来最能作妖的那几家纨绔都安静如鸡,生怕触怒正元帝眉头。 因此在慧觉安抚下,他的怒火到底没再波及无辜之人,只开始潜心祈福。 许是因为曾得过慧觉青眼,斋戒之时,他还特意叫了云渠过去,与他和皇后一道。 云渠到后,面色如常地行礼:“臣女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吧。”正元帝看了她一眼,“慧觉禅师曾道你悟性极佳,今为国祈福,望你不辞劳苦,潜心诵经,以护我大胤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 皇后一向随他心意而动,见他抬举云渠,待后者便也更和气了三分。 “臣女必奉诚心。”云渠福身开口。 正元帝应声后,她便挪步走去慧觉身边,双手合十弯腰见礼,随后跪于他一侧,闭目诵经,进入状态极快,口中低低念出的佛经也只字不差。 正元帝本就因慧觉的原因对云渠有些微不可查的滤镜在,眼下见她与帝后同居一室依旧淡然平静,不觉得她蔑视君威,反倒高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便也与皇后一起诵经。 殿内香火缭绕,低喃的念经声令人心安不已。 这里的称得上岁月静好,外头却因正元帝给云渠的如此殊荣尽皆侧目——要知道往年就连太子都没这个待遇。 今年则就更不可能了,太子已经因近来的种种作为头一回被正元帝甩了冷眼,连自己院门都出不了。 可就在他似乎失宠的关头,正元帝抬举了云渠。 云渠自己清楚正元帝是单纯信佛,因为慧觉赞她有悟性,便薅了她来为国祈福,以弥补第一日时未能及时持经诵佛的不敬之举。 可外头总阴谋论居多,更有甚至已经猜到正元帝欲废太子,而令云渠嫁与新太子这种离谱版本了。 这个猜测最得三皇子党的心,因此最受他们支持,也叫因太子妃之位空悬而有意争之的朝臣们冷静了不少。 毕竟他们要的是后位,可不是废太子。 云渠倒还稳得住,并不受外界影响,每天两点一线地去诵经祈福,早出晚归。 她是真心想要大胤风调雨顺,再无天灾,而此诚心落在正元帝眼里,实在顺眼的不得了,甚至更坚定了要将她许给太子的决心。 第66章 慧觉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斋戒本为期三日,但大抵是因第一日影响,正元帝觉得如期结束会有不敬佛祖之嫌,便多加了两日,斋戒满五日后才肯回宫。 结束之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护国寺的氛围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云渠也终于被正元帝放了假,得以回去。 祝母拉着她瞧了半天,惊讶道:“莫不真是佛祖保佑,瞧着没消减多少,精神还好了许多。” 这几日云渠早出晚归,与他们连见一面都难。 “母亲说的是,佛祖听到了我的诚心,自会护佑。” “那自是最好。”祝太傅开怀朗笑,“这五日你坚持下来,来日京中都要高看你一眼,再不会有人拿你与太子退婚一事说嘴了。” 云渠退婚,纵然是她主动,却总有那或迂腐或见不得人好的说嘴诟病,那日退婚之际就已经有些闲言碎语了。 但没想到她竟如此争气,入了慧觉的眼,间接在正元帝那里得了脸面,得以随帝后一起为国祈福,纵然其间辛苦,但也是莫大殊荣。 而有正元帝为云渠背书,以后便是太子本人此后都不能再拿此事来做文章。 云渠笑了笑:“先前与慧觉禅师论经只是偶然之举,未想竟因此得益,算是无心插柳。” 人若抱着善意,便总会被回以温柔。 与祝太傅聊了几句后,云渠看向坐在角落里的祝念安,关心道:“二妹妹如何了?我瞧你精神似乎还是不大好。” 祝念安勉强笑了笑,脸色却不好看:“这几日没睡好,劳姐姐挂心了。” 韦文彬为她杀人,纵然此事没有直接证据,甚至只是刺客一面之词,信的人却不少。 实在是往日韦文彬的行为太舔狗,当知道他为爱杀人时,大家竟升不起丝毫惊异,只能叹几句靖安伯家门不幸。 而这几日女眷们俱都在大雄宝殿诵经祈福,纵使祝念安受了惊吓也得拖着病体去,却被贵女们渐渐排除在圈子之外,连往日与她交好的韦婉几人态度也冷了不少。 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之下,她很难好过。 见祝归荑陪着祝太傅与祝母逗趣说笑,云渠便坐在了她身边,轻声问道:“妹妹还在为韦二公子之死伤心么?” 提到韦文彬,祝念安似乎又想起那夜青白僵硬又染满鲜血的尸体,双手瞬间攥紧,整个人都紧绷了几分。 “韦公子含冤而死,我自为他难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亏心事,被找上门来也是常理,怪只怪他心怀不轨,执迷不悟。” 闻言,祝念安忽地察觉什么,猛地偏头,死死看着她:“是、是你……” 云渠抬手握住她的,后者却蓦然颤了一颤。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柔声开口,“人总要问心无愧才能活得安然,二妹妹你说是么?” 祝念安咬紧牙关,手指攥得指节发白:“是……”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藏住其间一闪而过的怨恨,颤声开口:“往日念安不懂事,对姐姐多有得罪冒犯之处……望姐姐容谅。” “我自不会怪你。” 云渠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 好言难劝该死鬼。 见祝母等人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她道:“父亲,母亲,我与慧觉禅师约好明日论经,便先不随你们回京了。” “那是自然。”祝太傅连忙道,“慧觉禅师千金难求,你能有与他坐而论经的机会极为难得,万要潜心修行,不必担心家里。” “是。” 出门后,祝归荑打趣道:“我还以为父亲要叫姐姐努力讨好慧觉禅师,以期利益呢。” “他不懂佛不信佛,自不会插手更多。” 外行不指导内行,祝太傅明白得很,正如他娶了祝母多年,除去依靠镇北侯扶持外,从不沾染他在军中的人脉资源一样,因为他知道自己玩不转,反而会因安分之举叫镇北侯放下心,从而得到更多。 他也不懂慧觉,但不妨碍他通晓人情世故。 他明白不需要云渠如何讨好慧觉,只要偶尔与他论个经,得他几句指点,就已经足够了。 祝归荑想过后,不由赞同点头:“姐姐说的也是,父亲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云渠笑了笑,偏头对她道:“我不在京这段时间,府中便劳你多留意着了。” “姐姐放心,你离开时什么模样,我必叫你回来时依旧那般模样!” 云渠含笑点头。 正元帝很快就起驾准备回京。 大雄宝殿前,慧觉恭送圣驾,与他道别。 在知晓慧觉请云渠留下论经时,正元帝眼中竟闪过羡慕之意:“往日若非事关江山百姓,朕请三回禅师才到一回,朕已觉荣幸之至,未想一个小姑娘竟能叫禅师如此青眼相待,比朕更甚。” 慧觉道了句佛号,慢声开口:“皇上日理万机,身负万民之责,贫僧为皇上计,亦为万民计,不敢时时叨扰,祝施主受皇上隆恩庇佑,平日得闲,这才有机会与贫僧论经,为百姓祈福。” 闻言,正元帝眉头终于舒展,也没了方才那意味不明的语气。 云渠在旁看着,深觉慧觉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正在此时,一道刺眼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偏头看去,正见太子眼神阴鸷地看着她,面色微有阴沉。 “太子这样瞧着臣女,不知有何赐教?” 她话音落下,包括正元帝在内的众人都向太子看去。 后者虽及时收回了情绪,眼神却还落在云渠身上,叫众人看了个正着。 “皇兄,这是祝大姑娘,而非祝二姑娘。”三皇子扬眉提醒,“还是退了婚,皇兄又忽然发现自己对前未婚妻也是有意的?” 第67章 瑾瑜少有杰表,形容俊美 闻言,太子脸色沉了一瞬:“三皇弟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姑娘家名声。” 话落,不等三皇子回话,他便解释道:“方才余光不过无意扫过祝大姑娘,并无旁意。” 三皇子嗤了一声,碍着正元帝不悦的目光,到底没再说什么。 太子敛下眼眸。 或许是因这几日的冷板凳,他终于知道了些眉眼高低,素来眼高于顶矜贵高傲的人也学会了收敛锋芒,还因此刺激得三皇子党气焰更盛了不少。 只是在正元帝上了御辇后,他转身与穆庭视线相交时,到底没忍住,眼神如利剑般直射向他。 若眼神能杀人,后者已经千疮百孔了。 打从顺天府换囚案开始,太子就没顺过。 甚至后头他与祝念安的往来信件传得满天飞,都被他直接算在了穆庭头上——虽然时间上略有偏差,在穆庭从祝府搜出信件时,信件已经被传得满天飞了。 但查不出幕后黑手,他很难不将这账算在穆庭这个一生之敌身上。 后者倒是松弛感满满,还冲他灿然一笑,容色之盛直令四周不少男男女女侧目。 连正元帝都多瞧了他一眼,赞道:“瑾瑜少有杰表,形容俊美,一笑更倾人眼。” “皇伯父喜欢,侄儿便常笑,叫您每日笑口常开。” 闻言,正元帝朗声大笑,招手叫他过去御辇一侧。 太子被无视,眼神阴沉地跟在后头上车。 云渠站在慧觉身侧,福身恭送圣驾。 “恭送皇上——” 禁卫军已分出一队开路,御辇缓缓动了起来。 穆庭策马行于一侧,回头时正与抬眸的云渠对上眼神,顿了一瞬后,两人皆神色如常地移开视线。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后,护国寺终于恢复往日安静。 云渠转身,含笑看向慧觉。 慧觉面色温和些许,道了句佛号,侧身开口:“祝施主请。” 云渠微微点头,随他进了大殿。 这回论佛法,她刻意添了些私人观点,言语也更犀利了几分,慧觉仿若未觉,态度依旧如常。 云渠便敛下心来。 她只在护国寺留了一日便同慧觉道别,准备往直隶去瞧瞧她未来的盟友。 因着正元帝之故,护国寺闭门谢客十日,所以今日的大雄宝殿前竟人影寥寥。 云渠偏过头,对慧觉点头致意:“禅师留步,云渠告辞,待日后得空,我再来寻您。” “祝施主慢走。” 说完,慧觉顿了一瞬,还是温声开口:“世间不可得之物千千万万,若要强求,恐会适得其反,祝施主聪慧,当明晓此理。” 云渠微微笑了笑:“人生在世,知足常乐固然可得半生安宁,可有志者如何能故步自封,遗憾愧疚终生?” “万物自有其命数,天命非人力可改变,与其徒劳挣扎,酿得更苦之果,不如顺其自然,顺应天道。” “禅师此言,我并不苟同。” 慧觉微微抬眸。 “前朝皇室荒淫无道,致使民不聊生,山河破碎,若非太祖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如何能有此后近千年的百姓安居?”云渠静静看着他,轻声问道,“若依禅师之见,这千年安宁,究竟是太祖顺应天道得之,还是他悲痛生灵涂炭,一力强求之果?” 慧觉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动了一瞬。 “所谓天命,非人力可窥探,也并非人力不可改变,禅师仅以你窥得之先机当做天命,焉知其不是警示,好叫有志者力挽狂澜?” “天命便是天命,纵然贫僧得三分缘法,得以窥见两分先机,仍只是一介凡人之躯,仅凭人力,如何可改天命?”他声音依旧慈悲和善。 “若天命能容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要这天命又有何用?” 慧觉脸色微变:“祝施主慎言。” “禅师为何皈依我佛?”云渠忽地问他。 “佛,觉者,自觉,觉他,觉行。”慧觉虽不解,但还是如实开口,“人生八苦,皆源于不得之欲,欲则源于无知,佛者,持戒修福,则苦因既灭,苦果不生,以期超脱六界之外,得广度众生。” 云渠笑了:“禅师口口声声说着不得存欲,可你修行数年,期超脱六界、广度众生,又何尝不是欲?欲如何灭得干净?” 慧觉微微蹙眉,想说什么,却听云渠继续道:“禅师有欲,故皈依我佛,以期心愿得成;而我有欲,故信天命,只盼其庇佑人间,可若人世浮沉破碎,所谓天命,我亦不认。” 慧觉眼中含着不赞同,但叹息一瞬后,最终只道:“贫僧与施主初心相同,感知却异,施主不能动摇贫僧佛心,贫僧亦不会再劝施主顺应天命。” “禅师若依旧困惑,不如瞧着,所谓天命,究竟可不可改,我与你,究竟谁对谁错。” 慧觉闭上眼睛,拨弄佛珠:“阿弥陀佛。” 云渠弯腰开口:“云渠告辞。” 慧觉微微颔首。 马车就在外头候着,云渠坐上马车,却头一回没有拿起书看,而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半晌后,见她睁开眼睛,好奇得不行的司棋才小心问道:“姑娘,慧觉禅师言下之意……奴婢怎得听着不大对……” “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云渠轻轻开口,“恐是算出来什么了。” “算出来?什么?” 云渠摇了摇头。 慧觉有异,又因她的试探乱了阵脚,恐是算出来了原书中的结局——山河一分为二,大厦将倾。 甜宠只是男女主的,苦难却是百姓的。 于他们而言,有一个自大自负、视人命如蝼蚁的君主绝非好事,甚至反派穆庭都比他强些,至少在穆庭统治的半壁江山里,没有暴政重税,百姓得以喘息,不受外敌侵扰。 可他也就强过这一点了。 穆庭其人,好争善战,在位期间南征燕国,北伐男女主所在的北胤,且对一统大胤有着近乎执念的狂热,晚期时甚至险些将南胤发展到全民皆兵。 兵强马壮不假,底层百姓的幸福感却并不高。 云渠很想改变这样的结局,慧觉何其敏锐,自是察觉到了。 他主张顺应天命,接受结局。 但云渠并不愿意。 她能来到这里,能改变原主的原有结局,为何不能试着改变其他? 她已窥得先机,谁又知后事如何。 第68章 她提供情报,他则给她庇护 司棋见她避而不谈,便也按下好奇,不再询问。 半下午时,一行人便到了直隶。 她们直接去了司墨所在的客栈。 云渠进了客房,随她一道进来的除去司棋司墨外,还有个穿着富贵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 “奴婢见过姑娘。”妇人面色激动地行礼,很快就被扶着起身。 云渠含笑道:“嬷嬷与应大哥不必多礼。” 应嬷嬷直起身来,有些心疼地瞧着她:“三个月不见,姑娘瞧着消瘦了些,可是又没有好好用膳?” “近来事多,我忙乱之下便消减了,好在嬷嬷回来了,我可常想着你做的油焖冬笋,后头多吃些,总能胖回来。” 对待将她视如己出的奶娘,云渠很有耐心和感情。 应嬷嬷笑得合不拢嘴,一口应下:“姑娘爱吃,奴婢日日都给您做。” 云渠笑盈盈点头,与她寒暄过后,才转而问一旁的男子:“应大哥回乡三月,不知功课可有落下?” 应祈含笑回道:“姑娘嘱咐在先,学生温故知新,不敢有一日懈怠。” “应大哥胸有丘壑,规划周全,哪里需要我嘱咐?” 云渠对应祈期望极高。 他前年刚中举,因为有意藏拙,他的乡试名次并不高,但才华并不逊色同届解元多少。 原书中原主身死,他寻尽蛛丝马迹,同时苦学进入殿试,锋芒毕露下,很顺利就被正元帝钦点为状元,他却当庭递上血状,滚过钉床,只为原主求个公道。 可那时太子已大权在握,在他滚完钉床后便恶意打回了他的状纸。 应祈前脚刚被拖出宫门,后脚就被一箭穿心。 而应嬷嬷也被斩草除根,惨死于市。 但如今剧情已经面目全非,她会护着他们母子平安。 有情有义又有能力的人,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她也相信以应祈之才,待日后进入朝堂,必能有一番作为。 届时,他会是她最坚定,也最忠诚的盟友。 想了想,她道:“我先前偶然结识翰林院的温编修,若应大哥有意,我可为你引荐。” 应祈眼睛一亮:“是温良,温大人?” “正是。” “学生慕名已久,若有幸与他结交,当喜不自胜!” 云渠笑了笑:“他那人虽不爱说话,但对有才者素来高看一眼,也愿结君子之交,想来必能与应大哥相谈甚欢。” 应祈含笑应是。 有温良这个过来人引导,他对科举只会更得心应手。 略聊过后,云渠才问起司墨:“那位彭举人如何?” 司墨回道:“彭举人也算官家之后,其父是直隶治下金礼镇的里正,十年前因才貌过人被宋家女看中,宋家本为商户,但家中的姑奶奶却是直隶总督府的贵妾,很是得宠,宋家女仗着姑母,素日里盛气凌人,欺压乡里,待彭举人虽算得喜爱,却恐于后者才华,担心他金榜题名后不受控,便强行压着他拒了两届会试,彭举人空有才华抱负,却难得施展,终日郁郁寡欢,对宋家女亦有无数怨言,只因父母性命被拿捏,不敢有丝毫反抗。” 她说完,应祈也补充道:“姑娘吩咐学生与母亲在直隶探查,学生便设法同彭举人结交了一番,其人的确极具才气,但因被钳制,不得温书,如今文章已余有匠气郁气。”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彭府被宋家女把控,彭举人连温书都得偷偷来,还要被屡屡干扰,长时间不得进,自要退步不少。 云渠点了点头,问道:“他为人如何?” “秉性温良,嫉恶如仇。”应祈低头开口,“若姑娘帮之摆脱困境,必得其真心回报。” 云渠一笑。 司墨问道:“姑娘,我们可要先与彭举人通个气?” “自然,便交给应大哥了。” 应祈拱手应是。 云渠则叫了从未露于人前的陆十一出来,递给了他一块玉佩。 “晚间待直隶总督下衙后,你去一趟他府里,同他聊聊彭举人……以及你的主子,对他如何欣赏。” 陆十一接过玉佩,低声应是。 司墨好奇道:“这玉佩奴婢似乎从未在姑娘这里见过?” “是晋王世子的。” 既是合作,必要展示诚意。 在派人去确定了无尽山内的私兵的确存在且与太子有着关联后,穆庭便送来了这个玉佩。 她提供情报,他则给她庇护,很公平。 “可不过一个宋家,还敢不给咱们府上面子不成?”司墨惊讶道,“咱们老爷刚任礼部尚书,有风头有实权,便是直隶总督本人也不敢轻易开罪,难道还顾忌他宋家?” 云渠摇了摇头,柔声开口:“直隶总督简在帝心,我不知其脾性,如何能轻易给父亲和外祖父招祸呢?” 司墨瞪圆了眼:“那晋王世子……”就能随意给招祸了? 犹豫一瞬,她还是没问出来。 死道友不死贫道好像是没问题。 她渐渐陷入沉思。 云渠笑看了她一眼。 司棋与应祈也摇头失笑。 区区宋家而已,便是只冲着祝太傅,直隶总督也必然会给这个面子,甚至助彭举人脱离宋家都不必劳烦到直隶总督。 云渠此举无非是为试探。 不知直隶总督脾性,试试不就知道了? 探查过其言行作风或是内宅私事后,若能寻到破绽,拉他上船,便是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他不接招也无妨,倒打一耙也无碍。 穆庭血厚能扛事,他不怕区区直隶总督。 “既如此,彭举人之事,姑娘大抵不便出面了。”应祈道,“眼下在外头人眼里,您与晋王世子毫无瓜葛。” “对直隶总督无妨。”云渠摇了摇头,“只隐约的猜测,就够他斟酌再三了。” 原书里对此人着墨不多,他似乎从来中立,后期在穆庭夺得京城后,大胤一分为二,他立即便投了后者,全身而退——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 云渠不知这是不是事实,因此便更想探寻。 现在的直隶总督……究竟上没上穆庭的船呢? 第69章 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云渠嘱咐过后,应祈便递了帖子送去了彭府。 彭举人动作很快,小半个时辰后就叫人来回话了。 司棋有些惊讶:“不是说那宋家女把持着彭府么,她将彭举人管得极严,他连出门都要报备再三,怎得应话这样快?” 应祈解释道:“五日前我与母亲刚到直隶,在城外十里亭处正遇到他夫妻二人出门踏青,那时不巧正遇到了山匪,我身手勉强过得去,便帮了他们一把,彭夫人错认我是江湖中人,又对我相助之举极是感谢,便顺势邀我过府叙话,一来二去,便熟了些,她很放心我与彭举人来往。” “直隶这般要道,还是在城外十里亭,怎会有山匪敢如此猖狂?” 应祈也没避讳,坦然说道:“远处山间是有匪寇,我偶然得知他们夫妻要出城,便将匪寇引去了那处,以他们行事作风,看到衣着富贵的彭举人夫妻,自不会愿意空手回山。” 司棋意外过后,掩唇笑了:“从前只觉你端重,未想你竟也有这样机灵的时候。” 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们说话便随意许多。 应祈也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彭举人不常出门,守株待兔轻易都守不到,便只能出此下策,我寻的山匪也是身上背着数条人命的,被下狱不冤枉了他们。” “辛苦应大哥了。”云渠也含笑道。 “不辛苦,姑娘做事自有您的道理,学生虽愚钝,但胜在听命。” 云渠眼神更温和了许多。 算着时间差不多后,应祈便去见了彭举人,两人相约在画舫。 此时天色已将将擦黑,陆十一也随之去了直隶总督府。 云渠一边坐在房间里继续看书,一边等着两人的消息。 先回来的是应祈。 他也没废话,直接道:“彭举人得知姑娘欲助他摆脱宋家钳制,喜不自胜,言必谢姑娘大恩,但他不愿和离。” 云渠笑了笑:“他只想叫宋家女不再强势决定他的前程,而非与她和离?” “正如姑娘之言。”应祈点头道,“宋家女除去控制欲强了些,对他尚算温柔体贴,夫妻十年,怨言不假,感情也不假,他只愿不再被压制。” “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云渠赞道。 “可俗话说本性难移,那宋家女如何能允他脱离掌控……” “无非是安全感不足罢了。”云渠摇了摇头,转而问他,“我瞧着司墨查到的宋家过往,他们似乎并不干净?” “行商路上尔虞我诈,防不胜防,宋家有直隶总督撑腰,行事便更放肆了几分,若有挡路之人,轻则破财消灾,重则家破人亡。” 瞧见云渠眉头微蹙,他补充道:“宋家女并不沾染生意,对此知之甚少,但她自恃身份高贵,平日里盛气凌人,嘴上也不饶人,久而久之,名声便也不好了,但实际大义无损。” ——换句话说,她只祸害了一个彭举人。 但既然苦主都不计较,云渠也不会去强为他出头。 如今既然知道宋家为富不仁,自是一定要为民除害的。 心里有了打算后,云渠便没再谈起此事,正好应祈在,便顺势拿起书,问起自己困惑之处。 应祈算得满腹经纶,辅导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的,闻言便细细为她讲解了起来,没有丝毫不耐。 云渠听得认真,时不时还会做些标记。 末了,应祈疑惑问道:“姑娘怎得忽然看起这些书?” “科举乃大胤选拔人才最重要的一环,我想学子们所读之书必也是最有用的,故而便也想寻来读一读,长长见识。” 闻言,应祈眼含赞赏:“姑娘所言极是,读书可为科举入仕,亦可为增长见闻,腹有诗书,看人看事也会通透许多,于人有益无害。” “正是如此。” 有个现成的老师在身边,云渠闲来无事,索性将从前读书的一些疑惑尽数说出,问起应祈的看法。 应祈一一回答后,想起现在云渠与祝太傅关系缓和了许多,便建议道:“学生拙见,姑娘不可尽信,太傅博古通今,下笔千言,姑娘不若请他老人家教导,有当世大儒相辅,姑娘进益会更快。” “我也常请父亲解惑。”云渠点了点头,“只是千人千面,想法也千差万别,我想该集思广益,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姑娘通透,倒是学生狭隘了。”应祈有些惭愧。 “应大哥才思敏捷,若不懂此理,岂会有如今的才学满腹?”云渠含笑回道,“待回府后,父亲平日若得空,你可多去请教他。” “这……太傅公务繁忙,恐会叨扰他。” “我与父亲提起过,他很欣赏应大哥,也盼着你金榜题名,入朝帮他呢。” 应祈眼睛微亮,面含喜色地应了下来。 纵然现在的祝太傅名声毁了大半,为文人清流所不齿,可在学子们眼里,他的才华毋庸置疑,名声再黑也抹不掉他曾惊艳过文人才子们的那些文章诗赋。 应祈亦在此列。 如今有了机会,若只研祝太傅八斗之才,而不沾染其德行操守,拿捏好个度,他才学必可更上一层。 见他意会,云渠也放下心来。 应祈仅才弱冠之年,尚未经过外头风吹霜打,行事难免应变不足,偶尔不懂变通,但他不是朽木,更难得听话,只消稍加引导,就能锋芒毕露,惊艳朝堂。 若由祝太傅手把手教导,一对一教学,效果只会加倍的快和好。 而应祈显然也深知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第70章 世子怎来了直隶? 两人就着此事深谈之际,陆十一终于回来了。 “如何?”云渠问道。 “回姑娘,属下亮出玉佩后,直隶总督脸色忽变,眼里隐有戒备警惕,属下同他提过彭举人后,他虽有试探晋王世子为何对其另眼相看,但答应得很痛快。” 闻言,云渠若有所思。 应祈放下书,温声开口:“听闻居高位者素来喜怒难辨,若有情绪外露,不知是反应过慢,还是假意惑敌。” 云渠笑了笑:“应大哥言之有理。” 她看向陆十一,后者便继续道:“直隶总督直言会约束宋姨娘,叫彭举人顺利科举,但不曾提及对宋家如何,想是欲借宋家再套牢彭举人,以此试探晋王世子……或是姑娘您,还有一件事,属下回来时,顺路去了宋姨娘院里一趟,她正与叶三姑娘在聊后者婚事,但两人并不亲近,叶三姑娘对她还隐有怨怼之意。” 直隶总督姓叶,三姑娘是宋姨娘所出,此外后者还有两子,长子十七,幼子十一。 云渠眼神微动:“我记得这位三姑娘与襄阳侯府的二公子订了亲?” “正是,婚期在半月后。” 襄阳侯几乎是明着站太子了,直隶总督依然选择与他联姻。 云渠细细思索着他的盘算。 原书中对次要人物写得并不细致,她也只能自己摸索着他们的想法和行为。 想罢,她叫司墨明日去送拜帖,准备后日上门拜见直隶总督夫人。 与此同时,应祈也已经开始行动。 宋家的罪证并不难找,只是先前有直隶总督那响亮的名声顶在前头,无人敢在他治下搞他的“小舅子”,这才得以叫宋家猖狂许久。 可一旦有人有心寻他们把柄,那真是一寻一个准。 草菅人命;恶意暗杀对手独子,以此抢夺生意;垄断附近村镇的布料生意,随后高价卖出……一系列罪行面世后,直令宋家招至骂声一片,连直隶总督都无可避免的被质疑包庇宋家,尸位素餐。 云渠并未掩饰自己的行踪与动作,几乎是宋家被告上衙门的那一刻,宋姨娘的人便找到了她。 云渠并未见那人,宋家的种种罪行也已经传得满城都是,见不见都没有意义。 当后日一早,她进了直隶总督府不过片刻后,就见到了来势汹汹的宋姨娘。 彼时她甚至都还没进二门处,可见前者消息之灵通。 想了想,她索性顿住脚步静候。 宋姨娘生得妩媚,一双桃花眼潋滟有神,即便眼下怒气磅礴都自带一分风情,瞧来极是好看。 可还不等她有何动作,甚至都没能走到云渠跟前来,便被几个嬷嬷捂住嘴,动作利落地拖了下去。 宋姨娘眼中似有不可置信,随即便怒气更甚,却没能动摇嬷嬷们半分动作,连她带来的人都迅速被带了下去。 见状,云渠眉头一动,心下有了猜测。 ——直隶总督夫人若能有如此手段和胆识,怕也不会被宋姨娘压制得多年郁郁难言。 果然,宋姨娘刚下去,一个小厮便走上前,躬身开口:“祝姑娘,我们老爷有请。” 云渠微微点头,随他去了前院一处凉亭。 她到时,直隶总督正负手背身站于桌前,仰头看着湖边萧条摆动的柳树枝。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 “晚辈见过叶总督。”云渠福身行礼。 “祝姑娘不必客气。”直隶总督身形魁梧,极有礼貌,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坐。 云渠颔首落座。 小厮退去了亭外。 “前两日随皇上皇后礼佛过后,晚辈便想来直隶寻位故人,思及叶总督与夫人居长,便特地递上拜帖,来给二位请个安。” “原是如此。”直隶总督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开口,“我见祝姑娘来势汹汹,险些以为何处曾得罪于你,正想同你道个不是,好解了怨仇。” “叶总督何出此言?” 顿了顿,云渠温声开口:“若是为宋家一事,您或许冤枉了我。” “宋家为富不仁,草菅人命,我该多谢祝姑娘路见不平,帮我揪出了治下蛀虫。”直隶总督抿了口茶,“其过往诸罪,我皆会一力追查到底,好肃清风气,还冤者一个公道。” “叶总督大义灭亲,晚辈敬佩不已。” 直隶总督摆了摆手,好心提醒道:“只是宋家罪名诸多,牵扯之人也极广,恐其三族以内不得避免,近日直隶恐会忙乱许多,祝姑娘若无事,不若早些回京,以免被其惊扰。” 云渠捧着茶杯,不由笑了声:“素闻叶总督端严持重,未想您也会说玩笑话。” 直隶总督微微侧脸,目露征询。 “若论三族,您亦在其列,大义灭亲后,您还要投案自首不成?”云渠放下茶杯,似是随口玩笑。 见直隶总督笑容微落,她话头一转:“您赤胆忠心、为官清廉之名晚辈亦有耳闻,家父也时常赞您秉性忠直,可百姓却正是激愤之时,只恐要轻信谣言,误会于您,传去京中更是一场风波。” 她话落后,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她面色不变,始终含笑。 半晌后,直隶总督才轻笑出声,看着她道:“我声名表里如一,未想祝姑娘却与传闻不同。” “传闻虚虚实实,不见其人,总有误解之处。” “只是我瞧祝姑娘年轻气盛,唯恐急功近利,反伤及己身。”直隶总督把玩着腕上佛珠,语气微含深意。 “年轻气盛,未必不懂周全。” 直隶总督不置可否,但他心思极深,面上未曾表露分毫,依旧客气开口:“祝姑娘来府上做客,夫人已备好佳肴,候你品尝。” “晚辈叨扰了。” 云渠起身,客气行礼后便随外头候着的丫鬟往后院走去。 直隶总督夫人的确为人和善,还叫了府中姑娘一道来说话,云渠待了小半日后,才适时道了告辞。 司棋忍到上车才蹙眉问道:“直隶总督想用彭举人拿捏姑娘,您直接顶回去……还反威胁他,此举是否妥当?” “宋家恶贯满盈,他不会不知,却依旧纵容,可见其品性。”云渠道,“我不威胁他,他便会放过我么?” 宋家的罪状可是她一力曝光的。 司棋也想到这点,顿时有些急,但见云渠还算平静,不由也跟着放下些心。 她到底是相信云渠的。 回了客栈,云渠站在门外顿了一瞬,叫司棋回了偏房,自己一人进了门。 房内,一袭玄衣的穆庭正坐在桌前,悠悠品茶。 云渠踱步走去他对面坐下,问道:“世子怎来了直隶?” 穆庭抬眸看她,似笑非笑。 “再不赶来,只恐直隶总督要拿我做毕生之敌了。” 第71章 世子容秀如玉 闻言,云渠笑了笑,直言道:“直隶总督徇私枉法,姑息养奸,臣女路见不平,便决意为民除害。”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两袖清风者屈指可数。”穆庭定定看着她,“棋盘之上数子并行,若强行颠覆,只恐祝姑娘有心无力,反自食其果。” “即便最终不能如我之意,我也愿以己身驱散短暂黑暗。” 穆庭顿了一瞬,扯唇讽道:“好言难劝该死鬼。” 云渠不置可否,只把玩着手中玉佩,说道:“我不过刚亮出玉佩,世子便忙不迭赶来,当真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可许你庇护,却并非毫无底线。”穆庭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一出手就替我招了直隶总督回来,是生怕我日子过得太顺么?” 若仅是寻常官宦世家,看在那五千私兵的份上,他替她扫尾也就扫了。 可直隶总督位高权重,更简在帝心,穆庭虽并不惧他,但若与其为敌,到底太过麻烦,尤其还在本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前提下交了恶,这难免令人憋闷。 “我只愿为民除害。”云渠态度坚持,“直隶总督一事,我必要插手,世子若相助于我,我感激不尽,世子若有意为敌,我也自有法子叫他伏法。” 直隶总督是位高权重,但祝太傅也并非得罪不起他。 她留着后者,除去祝母需要,便是想在朝堂中插得了手,尽力帮助百姓与弱者。 若遇到直隶总督这种作恶多端的奸臣还要犹豫着下不下手,那所谓帮助也不过一句空话与笑话。 “我若与你为敌,你以为镇北侯护得住你?” “世子一人之下,外祖父如何能抵挡?”云渠也明白,只缓了声音道,“直隶总督圆滑贪心,既想交好世子得利,又不愿放弃上太子的船,妄想搏从龙之功,这样的墙头草,我以为除掉亦有利于世子。” “我若想做什么,只能是我想做,而非被逼无奈,顺势而为。”穆庭定定看着她,眼中不带半分情绪,“更不需要祝姑娘教我如何做事。” “那便谈交易。” 云渠也猜到他未必乐意为她扫这个尾。 试探不成,便只能谈交易了。 至少目前有太子这块肉吊在前头,穆庭不会不接招。 果然,听到这话后穆庭没再说什么,悠悠向后靠在椅背上,客气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云渠利落起身,走去桌案前坐下,抬手快速写下了满满一页的人名。 穆庭抬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去,随后微微挑起了眉。 “这是太子在宫里的暗桩。” 这是云渠反复推敲原书,得出的一份名单。 穆庭定定瞧着其中一个人名,低声开口:“御前的人,与太后有过交集都要被处死,太子倒是好本事,这位出了名的忠心人都能被他策反。” “他若没些本事傍身,如何能稳居东宫多年?”云渠放下笔。 这人是御前总管甘怀的义子常福,也是御前二把手,在正元帝跟前颇为得脸,皇后见了他都要礼待三分。 但鲜少有人知他曾受惠于元后,纵与太子素无交集,却总会偏他几分。 仅这几分,就足够他在正元帝跟前为太子的政敌上尽眼药。 后期穆庭被猜忌,可少不了他与义弟姬林的功劳。 不过后者的名字并未出现在这名单上。 云渠不想真为穆庭扫清障碍,助他成事。 穆庭扫了眼名单,嗤了一声:“不过几个人,拿直隶总督的命来抵,姑娘未免过于贪心。” “针对直隶总督是我个人行为,只需世子行个方便,私下里给我他的把柄即可,我以为这份名单已经足够换之。” “接二连三利用我除掉太子羽翼,自己片叶不沾,还能借此得我相助,达到自己目的。”穆庭似笑非笑,“以蚓投鱼,一本万利,祝姑娘好盘算。” “我与太子是有恩怨,但世子也并未吃亏,不是么?” 穆庭没有回答,但沉吟一瞬后,他还是拿起了那张名单,随后手掌翻飞,薄薄一张纸瞬间碎成片,缓缓飘落在地上。 云渠见状,心里明白他是答应了。 这十个人的确不足以换直隶总督的命,但重要程度却也不小,若太子利用得当,这些在要紧位子的人便可发挥最大作用,于深宫中防不胜防。 云渠也不需要穆庭如何帮忙,甚至与直隶总督直面对上,只需要他给一份前者的把柄就行了。 “我会叫人送来。”穆庭道。 “多谢世子。” “不谢。”穆庭低头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祝姑娘品行高洁,无私至此,实令人叹为观止。” “世子谬赞。” 云渠垂眸看着手中玉佩,忽地说道:“听闻荆意远于行商途中坠崖,生死不明,如今荆家生意是他的侄儿在打理,这是世子的人?” 穆庭坦然点头:“若非细查,我竟不知荆家富可敌国,与锦宁郑家不分上下。” 锦宁郡皇商郑家,正是镇北侯夫人娘家。 郑家豪富天下皆知,可荆家却低调地叫人难闻其名。 云渠也明白了——穆庭这是瞧上荆家了。 毕竟太子有不如自己有。 私兵他要,钱袋子他也要。 不知现在的太子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家被偷了…… 云渠回过神来,见穆庭还站在她身旁,不由抬头问道:“世子还有事?” “祝姑娘逐客都这般直接么?” “不请自来,不算客。” 穆庭笑了笑,转而开口:“祝姑娘长于深闺,却能知晓如此之多的秘辛,我心中佩服不已。” “长于深闺,不代表眼界仅止深闺。”云渠淡淡开口,“深闺女子,多的是世子佩服不已的存在。” “姑娘言之有理。” 云渠定定看着他,心中罕见地分了一回神。 都说仰视看人能看到对方最丑的一面,可在这样的死亡角度下,穆庭的脸依然能打,眉眼冷峻而鼻梁高挺,五官无一不精致,或许因低头之故,看人时平添一分温柔之色。 如此姿色,难怪见惯了美人的正元帝都赞他“少有杰表,形容俊美”。 正在此时,穆庭朝她一笑。 “姑娘端庄持重,未想也可被美色迷了心神。” 云渠收回目光,语气淡然:“世子容秀如玉,凡人见之,难免忘俗。” “若姑娘肯将手中名单尽数交出,我可叫你日日赏之。” 云渠一笑:“我手中的名单只与世子谈生意,若只看你这张脸,未免亏大了。” 穆庭眉梢微挑,也没再说什么,点头道别:“姑娘既不容我,这便告辞了。” “世子慢走。” 她说罢,穆庭便跳窗离开。 云渠的目光又落在了手中玉佩上。 穆庭知道她手中还有太子的把柄,也知道她还有条件,而她仿佛凭空知晓太子把柄的能力也必然叫他心生忌惮。 以他的行事作风,既不会甘心受制于人,也不会容忍有她这样不可控的因素存在。 但在没摸清她究竟还有无底牌前,他不会贸然对她动手,那一腔郁气……恐就要朝着太子发去了。 查不到她的底细,但太子的底细,努努力总能有惊喜。 她也很期待。 第72章 这不是坑爹么! 穆庭离开不久,夜幕便悄悄降临。 云渠刚用过晚膳,他的人就上门了。 “这是祝姑娘要的东西。”黑衣人双手奉上一沓纸。 云渠接过,瞧了几眼后,抬头对他道:“替我多谢你主子。” “交易两清,姑娘不必言谢。” 见云渠没有疑问,黑衣人便迅速告辞。 一旁的司棋算了算时间,不由道:“晋王世子这还没走多久,直隶总督的把柄就送来了,这……他莫不是来直隶前就有了准备?” 云渠笑了:“总不能是快马加鞭,一路赶来,只为痛斥我为他招祸。” 谁能有他精明啊。 算准了她见不得直隶总督逍遥法外,明面为问罪而来,实则只是借此从她手中撬走更多情报。 她若没猜错,只怕继任的直隶总督人选他都有底了。 想到这里,她轻声问道:“继任的直隶总督,会是谁呢?” 司棋愣了一瞬,思考过后犹豫着开口:“奴婢不大懂前朝之事,可直隶要道,其总督的人选素来非能谋善断、深受当今信任的重臣不可胜任,若如此猜测,平远将军、宁国公、靖安伯,还有淮阳王世子似乎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云渠点头赞同。 正元帝疑心重,能得他信重,掌重权要权的也就那几位。 穆庭自然也能猜到,那这几位之中,哪个是他属意的继任人选呢? 司棋见她蹙眉思虑,便道:“姑娘不必现下烦扰,待后头前朝消息传来,端看晋王世子会推谁上位便知了。” “此事他可不会沾手半分。” 正元帝连对太子都含着疑心,更不用说穆庭。 他若想推谁上位,绝不会蠢到亲自动手。 想罢,云渠暂时没再纠结此事,而是理起了直隶总督的把柄。 穆庭不知是本性细致,还是防着一手,给她的都是能往外放的把柄——如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纵族人作恶等。 而关于结党营私,又分赃同僚的那部分,他是半点没给的。 云渠相信他手中证据或许不全,不足以定罪直隶总督,但绝不会一点都没有。 不过这些也足够了。 翌日,直隶总督府不知为何起了一把火,被关着禁闭的宋姨娘成功逃了出门,在知道自己哥哥侄儿被直隶总督亲手判了斩立决后便受了刺激,直接寻去了云渠所在的客栈。 彼时云渠正欲出门,正被持刀冲来的宋姨娘堵个正着。 沉浸在悲痛下的人难有理智,身上潜力也尽数爆发,纵有侍卫们抵挡,云渠还是被伤到了胳膊。 那时往来路人繁多,皆目睹了这一幕,又因为云渠两人的身份,此事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 流言经过加工后总会传得夸张无比,最后传出去的版本便是宋家人被云渠害得入狱,宋姨娘怀恨在心,便持刀来寻仇,砍得云渠重伤昏迷。 直隶总督得到消息后,险些被气死,当即就携重礼,与夫人上门致歉。 但云渠已经昏迷,有侍卫们守在门外,他们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见到,只能铩羽而归。 流言也因此传得更烈了几分。 而此时的房间里,云渠正坐在桌前,准备换药。 光洁白皙的小臂上,一道浅浅划过表层的伤口蜿蜒在上,说句可怖都要亏心。 司棋小心洒过药后,拿起纱布为她包扎:“幸而有姑娘研制的金疮药,可保肌肤光洁如初,不然日后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留便留了。”云渠轻声开口,“今日不见血,如何师出有名。” 扳倒宋家尚可说是路见不平,可若扳倒直隶总督都同样以此名义,只恐朝堂上那群人要睡不着了。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不清白,若今日云渠能以见不得贪官污吏的名义扳倒直隶总督,还成功了,难保他们不会觉得云渠会再以此来对付他们。 虽然是迟早的事,但现在还不能犯众怒。 他们是见不得真正大公无私之人的,那会衬得他们更卑劣,也更会叫他们坐立难安,唯恐被拿住把柄拉下去。 所以云渠只能因为直隶总督得罪于她,便就此怀恨在心,与他百般作对。 她“昏迷”的第二日,祝太傅夫妻来了直隶。 纵然猜到她是假昏迷,可祝母看到她没事的那一刻,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云渠安抚了她片刻,这才问起祝太傅:“父亲,不知朝中如何?” 祝太傅回道:“为父连同数位御史齐齐弹劾直隶总督治家不严,纵妾行凶,御史台也已经找出了不少他往日罪行,但都并不致死,若当今有意包庇,他最多罚俸了事。” 云渠了解过后,便将直隶总督那一沓把柄交给了他。 祝太傅打开一看,脸色大变:“这些东西若公之于众,直隶总督必死无疑!” “恶贯满盈,他死不足惜。” 祝太傅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后才问道:“渠姐儿,你为何……为何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他势力盘根错节,即便身死,只恐也要招至麻烦。” “父亲不愿帮我么?”云渠轻轻问道。 “当然不是。”祝太傅迅速表明立场,又纠结着开口,“只是……”就非得给他找这么大麻烦不可吗? 这不是坑爹么! 第73章 叶三姑娘 对上云渠平静的眼神,祝太傅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 祝母是无条件支持云渠的,便温声道:“渠姐儿做事自有她的道理,老爷自该助她才是。” 祝太傅:“……”难道他做事就没有他的道理了么? 到底谁是谁老子?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现在他对云渠的感情极为复杂,既有多年来忽视后者的愧疚无奈,又有对她诡谲身手的忌惮惧怕,还有对她无条件救他出牢狱的动容感念。 向来自诩活得通透的他,也难解心中意,只是对云渠的话,他却下意识选择了听从。 他在直隶只待了一日。 其间直隶总督也曾上门,祝太傅见是见了,与他相处也颇为客气融洽,直叫后者松了口气,以为这桩事算过去了。 未想祝太傅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当庭参了他一本贪污受贿,还拿出了十足十的证据。 消息传回直隶,直隶总督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据闻当场痛骂祝太傅老奸巨猾,接了赔礼不干事。 但他再惊怒交加也无济于事,很快京城便来刑部侍郎与齐御史协同审查,不知谁的手笔,来的这两位都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或许是直隶总督身后的确牵扯良多,这两人刚来直隶的第一日,就遭遇了两场刺杀,刑部侍郎为保护齐御史,当场负伤。 此举也刺激了这两人,刑部侍郎带伤查案,铁了心要将直隶总督查个底朝天。 同日夜里,云渠所居的客栈来了位不速之客。 “祝姑娘果然未曾受伤。” 看到云渠身披狐裘,面色红润地坐在窗下看书,那人眼神动了一瞬。 云渠被直隶总督贵妾重伤昏迷一事已传得人尽皆知,甚至连宫里都派来了太医,谁想她竟似毫发无伤,瞒过了所有人。 “我的确受伤了,只是并无大碍,不知外头如何传的,竟说我重伤昏迷,命不久矣。”云渠轻轻一笑,对她道,“叶三姑娘来这里,也不止是看我有无受伤吧?” “我来此究竟为何,祝姑娘恐已明晓。” 叶三姑娘缓缓上前,坐在了云渠对面。 司棋适时上茶,随后退去一旁。 见云渠含笑不语,她便直接道:“总督府如何我并不在意,但我与襄阳侯府的婚事不能退,我需要顺利完婚,在襄阳侯府站住脚跟。” 云渠微微点头。 那夜陆十一回来禀报后,她便着手查了查。 这位叶三姑娘爹不疼娘不爱,即便生母宋姨娘受宠多年,她却并未享受到丝毫优待,甚至自小替闯祸的兄长挨骂受罚,被幼弟呼来喝去,活得比小透明都不如,直到她长大及笄,终于没法再替兄长挡枪,宋姨娘又起了心思,欲用她的婚事为兄长铺路。 最后若非直隶总督有意与襄阳侯府联姻,而府中只剩叶三一个妙龄姑娘,只怕后者的结局就是嫁给年过五十的镇南郡王做侧妃,埋没王府后宅了。 所以叶三或许不在乎直隶总督下场如何,但一定在乎已经定了亲的这桩婚事。 时下女子桎梏颇多,多数只能依靠嫁人得个余生安宁,襄阳侯府已经是她条件范围内最好的选择了。 可现在的她却未必是襄阳侯府最好的选择。 云渠抬眸看向她:“我能为姑娘保住这桩婚事,但你能给我什么?” 叶三面色镇定:“姑娘引我前来,便证明我身上必有你所图之处,不若开诚布公,坦诚相待?” 云渠没有回答,只是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姑娘平生所求为何?” 叶三愣了一下,才回道:“自是觅得良缘,相夫教子,得半生安逸富贵。” “若无夫与子,只得安逸富贵,姑娘以为如何?” “那……”叶三心下不解,但顺着这方向想了想,如实回道,“无夫尚可过,但无子,后半生毫无依靠,我必不能接受。” 见云渠点头,她不由问道:“不知姑娘此言何意?” “襄阳侯府或要覆灭,富贵荣华仅为过眼云烟。”云渠见叶三变了脸色,继续道,“可若姑娘有意,襄阳侯府日后可皆掌于你母子之手。” 叶三压下眼中震惊,警惕开口:“姑娘之言,我不太明白。” “直隶总督一应罪证皆明,不出三日,刑部侍郎便会带着证据回京,届时你一个母家不在的孤女,即便嫁入襄阳侯府也要如履薄冰,襄阳侯夫妻在世时要看他们与世子夫妻的脸色度日,即便日后分家,你也要依仗二公子过活,直到熬死了他,你才能真正当家做主,却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官宦府的女眷,与你所求……安逸或许有,富贵未可知。” “姑娘之言,我亦明白,但襄阳侯府已是我最好的选择了,诚然日子难捱,但哪个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 襄阳侯更看重世子,二公子纵为嫡次子,日后分家也分不到多少东西,只能费尽心思与世子夫妻处好关系,以期日后他们能帮扶一把。 但说到底,也要仰人鼻息而活。 这些她都明白,也做好了准备。 “若有更好的选择,姑娘何必非要走那条更难的路?”云渠为她添了杯茶。 叶三一手扶着茶杯,点头道谢:“襄阳侯府百年世家,若想倾覆,只怕并非姑娘一人之力可做到。” “姑娘不必试探,我不会与你交底,只想与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嫁进襄阳侯府做内应,助我成事,我则助你儿子继承爵位,成全你余生荣华。” 叶三忽地笑了:“姑娘信誓旦旦,原来是要靠我做内应,才能扳倒襄阳侯么?如此凶险之事,我何必与你为伍,只要安分守己,与世子夫妻交好,我余生总有一份安稳所在。” “请姑娘相助只是希望少走些弯路,若姑娘不愿,我也有旁的法子,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云渠看了她一眼,轻声开口,“不妨与姑娘交个底,我与太子,不死不休。” 叶三眉头微蹙。 “我父亲与外祖父亦与我意向相同。”云渠缓缓细数,“从前的太子有我外祖父、我父亲,还有襄阳侯与龚尚书,内阁几位学士对他也颇为认可,赢面可以说极大,但如今的太子风评尽毁,百官提起皆摇头,内阁几位态度不明,又没了我外祖父与父亲的支持,若论实际势力,三皇子都比他强上三分。” 至少后者身后有切切实实的二十万大军。 而太子最大的底牌,已经被穆庭偷光了,连钱袋子都没了。 第74章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闻言,叶三面色不变:“我既认定襄阳侯府,自将目前形势理了透,依我之见,太子虽略处颓势,但夺嫡之争,除去势力强弱,当今态度亦重,太子占正统大义,又得当今疼爱铺路,料想登位无忧。” 顿了顿,她看着云渠道:“我不知姑娘与太子有何恩怨,可若只因男女之情交恶而将自己与家族置于险境,并非明智之举,你若现在收手,尚不算晚。” 闻言,云渠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度,含笑开口:“多谢姑娘劝告。” 见她并未再多说,叶三也不再劝。 正当她琢磨着告辞时,云渠却继续道:“当今宠爱太子,只因元后之故,他自觉与元后夫妻情深,又因后者早亡,更成了他心头白月光,经年不休,可若有朝一日,他发现所谓白月光不过是机关算尽的蛇蝎女,不知要如何自处?” 闻言,叶三脸色瞬间变了。 “元后玉洁松贞,行若由夷,姑娘不可妄议!” “我能与你开口,便有足够证据倚仗。” 见叶三眼神震惊,犹疑不定,云渠问道:“姑娘觉得,届时当今对太子感情仍存几分?而依附于他,与他利益捆绑极深的襄阳侯府又会是如何下场?” “……” 百年世家倾覆,也不过在上位者一念之间。 但前提是太子当真没了赢面。 叶三内心天人交战,半晌未言。 最后,她慎重道:“若仅为姑娘一面之词,我恐难信服。” 闻言,云渠也并未生气。 叶三越是慎重,以后就越会对她们的合作报以十足诚意。 “元后当年与当今相遇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她道,“元后身边早年有一丫鬟,当年她是如何托人弄到当今画像,又如何买通人打听到当今行踪,那丫鬟皆存有证据,后来她虽被灭口,但证据都保留了下来。” 叶三问道:“证据如今在姑娘这里?” 云渠没有回答,又道:“元后有一竹马,姓荆名意远,如今在行商,每年奉大半家产进承恩公府,更与太子往来隐秘,他与元后早年曾定过亲,知道此事之人极少,但他身上存有元后亲手所做的荷包与情诗,即便没有前头的证据,只一个荆意远就能叫元后身后名尽毁,叫当今对她猜忌万分。” “荆意远……” “在我手里。” 这也是假话。 但她与穆庭目标一致,都为搞死太子,证人在谁手里并无区别。 而那丫鬟存留的证据她也没有告诉穆庭,只私底下派人去找了,有她提供的线索,想来很快就能拿到。 原书中此事直到太子掌权后才被三皇子挑出了苗头,但由于太子大权在握,正元帝不知是忌惮还是真对这个儿子有了感情,他对元后痛恨不已,口里却直道太子被元后算计出生,全无母爱,因此对后者更怜惜了几分,那时父子情深,博了读者好一场眼泪。 但现在证据先落在了她与穆庭手里。 待正元帝一而再地对太子失望之时,便是将此事大白于天下之日。 见叶三眉头紧锁,她道:“太子倒台,襄阳侯必定不得善终,世子与二公子也难幸免,你若应,届时我可保你儿子袭爵……无论是你亲子还是养子。” 说完,她笑了笑:“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侯府老封君,有地位有尊荣有诰命,难道不比仰人鼻息要自在得多?” 叶三终于开口:“能居高位者手上没有干净的,襄阳侯作为太子心腹,想来把柄罪行重重,届时若被夺爵,你如何保我母子稳居侯府?” “你若检举有功,无论是当今亦或旁的人,总不吝于给你荣光,以示天恩浩荡。” “姑娘今日与我交底,我已可拿此作为投名状,嫁入襄阳侯府。”叶三抿了口茶,“再不济,我假意应你,却做内应助太子先下手为强,待他成事,我一样可保全自身。” “太子凉薄寡恩,姑娘不会看不透。”云渠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姑娘是聪明人,该明白我与太子,谁能给你更多,覆巢之下,谁又能护你无虞。” 镇北侯与祝太傅护太子十五年,从来坚定站他,他一样能仅因情爱给云渠没脸,与镇北侯与祝太傅翻脸。 而无权无势没有依仗的叶三,被太子利用过后,能安分待在襄阳侯府相夫教子都算运气好了,若一着不慎,被鸟尽弓藏都不奇怪。 她不会看不明白。 云渠最后道:“姑娘尽可考虑,我等你的消息。” 叶三陷入沉思,手指不自觉攥了起来。 良久后,她抬眸对云渠道:“事关重大,我需要考虑一二。”话落,她又苦笑一声,“我今日能坐在这里,能听到这般秘辛,也已毫无退路。” 她不信云渠真如传闻般慈悲善良,甚至能容她带着这般秘密嫁去襄阳侯府。 但事关余生命运,她实在无法立刻就下决定。 云渠温声开口:“姑娘尽可放心,即便你拒绝,我也不会对你如何。” 叶三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起身道过别,便披上大氅遮住头,蒙上面纱匆匆离开。 司棋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问云渠道:“姑娘,您觉得叶三姑娘会答应么?” “会,她别无选择。” 侯府爵位的诱惑太大,再有太子那样大的把柄在后,以叶三的心性,实在不难选择。 送走叶三后,彭举人那边的问题也解决了,云渠便准备回京。 而同一时间,在刑部侍郎与齐御史的努力下,直隶总督很快就栽了——或许是他身后的人见实在兜不住,便只得弃车保帅。 刑部侍郎两人也没查出来旁的,便将直隶总督与其在直隶的下属便被连根拔起。 短短三日间,他就被押回京革职查办。 第75章 祝太傅调教人是真有一手 云渠是与他们一同回京的。 客栈外,下头人在收拾行李,将其一一放至马车内。 收拾好后,祝母扶着脸色苍白的云渠出门,上了马车。 刑部侍郎等人的马车在前头走,中间是囚车,后头则是祝府的马车。 天寒地冻,路上百姓却多得很,眼见着囚车到了,纷纷拿着烂菜叶臭鸡蛋就往囚车里扔去,这些年被宋家或是在直隶总督庇护之下被为非作歹之人迫害过的百姓,砸他砸得尤其狠。 官兵守在囚车旁,却并未阻拦。 直到出了城,百姓才少了许多。 快到十里亭边时,两辆马车也从另一边驶来。 一行人目不斜视地经过,而马车上的人匆匆下来,一人往囚车而去,一人往云渠的马车而来。 “学生拜谢祝姑娘相助之恩。” 听到这道声音,云渠挑起帘子,正见彭举人端立在马车一侧,对她拱手。 他已过而立之年,周身气质稳重内敛,还生得一副好样貌,是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截然不同的儒雅之俊。 “我不过路见不平,彭举人不必客气。” 彭举人坚持开口:“恩便是恩。” 云渠含笑点头:“如今事了,彭举人可安心读书,我期待你金榜题名那一日。” “必不负姑娘厚望!” 两人寥寥几句,彼此心中却都有了底。 彭举人道了告辞,转身离开,正露出了身后囚车边的叶三,似乎是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后者抬起头,与云渠对视一眼,随后如常移开眼神。 她今日是来送直隶总督最后一程的。 后者四子三女,除去已经随他入狱的两个,满府女眷子嗣里,唯一来送他的竟只有他一直忽视的小女儿。 云渠扫了一眼那边,放下帘子。 祝母立即递给她一杯温好的姜汤:“你到底有伤在身,外头天冷,快喝杯姜汤暖暖身子。” “是。” 云渠含笑接过,喝了大半碗。 祝母再度瞥了眼后头,见十里亭旁的马车已经远远落在后头,这才忧心开口:“这彭举人明显是个有良心的,他对夫人有感情,被欺压多年都不肯和离,你一出手就叫宋叶两家皆倒下,是否行事过激了?他那夫人想来也要恨上你。” “即便他记恨我,我也一定要做。”云渠轻声道,“宋家恶贯满盈,直隶总督百般包庇,彭举人若因此是非不分,觉得我做错了,这般人品便不可入仕为官,为民谋福祉。” 她本来只想来直隶瞧瞧,再琢磨琢磨开店的事,压根儿没想到会挖出宋家与直隶总督。 但既然遇上了,她自不能不管。 以彭举人往日作风来看,他是个明事理也讲良心的人。 不过云渠也留了人盯着他,若探出他当真有怨恨之意,无论再有才华,她都不会任由他科举出头。 闻言,祝母点了点头:“母亲常年处深宅,对时局早已不复年轻时敏感,不能给你什么建议,但母亲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有你父亲、你外祖父与外祖母在,母亲亦会站在你身后,你只管放心去做。” 云渠笑眯了眼,抱着她道:“有母亲真是我一生之幸。” 祝母却顾不得听她说了什么,一脸忙乱地将她胳膊小心托了下来,嗔怪道:“你这孩子,身上有伤都不小心着些……” 云渠没顶嘴,也顺着她看了看伤口,又仔细换了药。 因为有伤天也冷,他们走得格外慢些,倒是刑部侍郎等不及要回去复命,拖着瘸腿愣是叫车夫快马加鞭往回赶,昼短的冬日里也赶在天黑前进了京。 倒是云渠一行人回府时已经天色黑透。 祝府二门处灯火通明。 祝太傅领着祝子丰、祝念安与祝归荑站在廊下等她们,罗姨娘静静站在他们身后。 云渠下车后看到一家人全在,罕见地愣了一下。 “夜色已深,父亲你们怎得不歇着?” 祝太傅严肃的脸色在看到她时瞬间变得柔和不少:“你是长姐,回府他们自该恭候,为父也是来接你母亲的。” 云渠笑容更深:“如今咱们一家和乐,都是父亲治家有方。” 祝太傅面容含笑,眼中隐隐含了几分得意之色。 祝子丰却冷哼一声,但在瞥见前者眼中的警告后,到底还是闭紧了嘴。 祝归荑向祝母行礼后,上前挽着云渠道:“姐姐身受重伤,一家人都担着心呢,必要亲眼看到才放心的。” “我先前虽昏迷了几日,但好在习武之身强健,到底没有大碍。” “那便最好了。”祝归荑含笑抚掌,“姐姐福泽深厚,我们亦在佛前为你祈福呢,好在终于有惊无险!” 云渠笑了笑,一边与她说话,一边随祝母几人往后院走去。 祝子丰跟了几步,做了好几回心理建设后,这才咬牙开口:“夜色已深,天寒地冻,我尚歇在前院,便不跟去后院打扰,请父亲、母亲、大妹妹容谅。” 云渠这回是真惊讶了。 这才几天,竟就会主动说人话了,祝太傅调教人是真有一手啊。 要不他是太傅呢。 那俸禄他拿的是一点都不心虚。 祝母眼中也闪过一抹诧异,但见祝子丰眼神屈辱,还是歇了说教的心思,点头道:“你也早些歇息吧。” “是,儿子告退。” 祝子丰拱手行礼,顿了顿后,又对云渠也施了一礼,礼貌的不像是他。 云渠微微颔首。 祝归荑瞧了一眼祝子丰略显憋屈又似乎饱受欺凌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很快就收住,转身挽着云渠撒娇。 祝念安与她们一道走着,在祝太傅祝母也离开后,她轻声说道:“姐姐此次冒失了。” “二妹妹何出此言?” “宋家纵有不对,却也是数条人命,你竟毫不留情叫他们全家下狱,连累叶总督不说,更叫自己被寻仇刺杀,累得父亲母亲为你奔走,实在莽撞。”她蹙眉不赞同道。 “宋家下狱是他们罪有应得,叶总督获罪更因他知法犯法,以权谋私,二妹妹不怪他们不干人事,不怜惜那些被他们迫害的家破人亡的百姓,反心疼他们下狱要没了命?” 第76章 大胤法没读透就滚回去继续读! 祝归荑也道:“二姐姐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知若你处于被害者的境地,可还能说出如此宽宏大度之言?” “你们——” 祝念安面带怒气,拂袖开口:“我好心劝说姐姐莫要冲动行事,姐姐却竟似怨怼于我?被迫害者固然令人心疼,可事已过罢,为何不能大度容人些,以德报怨?他们自己尚没有跳出来为自己出头,姐姐倒上赶着打抱不平,最后自己被寻仇便罢,还连累父亲母亲为你奔劳,连累父亲在朝堂被人攻讦针对,你于心何忍?” “可二姐姐从前不也是这样么?”祝归荑疑惑道,“你说路上乞丐可怜,给他们金银后却因露富被盯上,还是大姐姐舍命救你于山匪刀下,你说府上刘管事失子可怜,非要将二八年华的丫鬟许给他做续弦,丫鬟受辱撞死,此事险些传出,是母亲封了下人的口,是父亲为你扫尾……” 随着她开口,祝念安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了。 “还有韦二公子因二姐姐你而死,靖安伯因此恨透了我们姓祝的,近日来屡次在朝中与父亲为难,二姐姐当真问心无愧么?” 提到韦文彬,祝念安脸色惨白,眼中都涌上些许恐惧。 “旁人的性命不在二姐姐关心之列,父亲在朝中如何被刁难你也视而不见。”祝归荑定定看着她,“怎得从前二姐姐你行善连累家人时不觉得自己有错,而大姐姐只做了一回,还是在仅伤及自己,而父亲在朝堂也并未被此事波及多少的前提下,你却指责她行善不对?” “我与姐姐如何相同?”祝念安中气不足地开口,“我是好心办了错事,出发点却是为他们好的,可姐姐却是为博虚名将一家人连累——” “大胤法没读透就滚回去继续读!”云渠冷声打断她,罕见地说了重话。 “你若想如祝子丰一般被关禁足才能学乖,我也可成全你!” 看着她黑沉如墨的眼神,祝念安一时被惊到,竟愣了半晌都没再敢开口。 云渠也没再看她,眼见着到了岔路口,与祝归荑道别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祝念安再毒再蠢,她都可暂时包容她,但她万不该拿那些被宋叶两家迫害的无辜人作筏子。 他们有些甚至被毁得家破人亡,与至亲阴阳两隔,悲痛难捱,他们不为自己申冤出头,真的是以德报怨,包容心极强么? 不是。 他们只是没有门路。 他们的声音被死死封住,没人听得到。 而在这其间,他们要饱受家破人亡的痛苦,忍受着常人不能忍之苦,煎熬地活着。 祝念安却能拿他们的苦难当作攻击她的筏子,甚至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慷他们之慨,实在其心可诛。 不知是不是心情被影响,回房后云渠并无睡意,索性穿了衣裳,出门继续练起了轻功。 这几日装病重患者,被直隶总督的人盯着,她连出门都没机会,练功进度都落下不少。 她围着祝府练了几圈,也将各个院子都看了一遍。 祝子丰的院里灯灭的是最早的,可见无论身心如何受挫,他内心依然强大,该吃吃该睡睡,一点没受影响。 而祝念安的灯直到深夜才灭。 云渠不知她在愁什么,但在两日后,直隶总督被斩首,涉及此案的人也一一被处罚后,她似乎知道了。 ——皇后要举办赏梅宴。 司棋禀报完后,猜测道:“在这关头,皇后娘娘想是为太子选妃办的宴了。” 而祝念安或许是还想搏一搏太子妃之位。 “应是如此。” 云渠细想过后,大抵也明白那天晚上祝念安为何又开始拉踩她。 赏梅宴迫在眉睫,她既要挽回自己的名声,以求在正元帝那里得些脸面,又要叫祝太傅稳稳站在朝堂,做她的倚仗。 而云渠得罪直隶总督,诚然后者已经获罪,但那几日她大抵是坐立不安,生怕祝太傅被打击报复,继而降职或失势的。 “二妹妹最近在做什么?” “那夜二姑娘被您吓到后,倒是安静了不少,这两日只一心在院里练琴。”司棋回道,“二姑娘琴艺素来出色,在才女如云的京城都能占据一席之地,但凡谈起琴,没人能绕得过她,想来她是要以此来博皇后好感了。” “她若安分,便不必管她了。” “是。”司棋顿了顿,不由问道,“姑娘,那叶三姑娘的婚事……” 叶氏算得落魄世家,最有出息的就是直隶总督这一支,可后者三日后就要被斩首,叶氏一夕之间失权失倚仗,襄阳侯府似乎已经在盘算着退婚了。 云渠道:“襄阳侯重利,叶三被旁支无官职的叔父收养,他必是瞧不上的……如此便只能使些非常手段了。” “非常手段?” “婚期将至,襄阳侯若不愿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必会先想法子推迟婚事,再徐徐图之,若能逼叶三主动退婚最好。”云渠道,“先前应大哥引出山间匪寇惊扰彭举人夫妻,那时匪寇只被斩了出山的几个,其余的还在老巢,如今直隶诸案被御史台翻出,想来匪寇也会被朝廷下令彻底围剿。” “以襄阳侯的能力,为二公子揽个剿匪的差事并不难。”司棋迟疑说道,“二公子奉公办案,还是为民除害,婚事延后倒也占据大义,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照我们希望的方向走?” “推着他走就是了。”云渠想了想,“只需叫穆庭的人在朝堂自请剿匪,襄阳侯就算不想揽事,太子也会叫他揽。” 襄阳侯父子三人可是太子当之无愧的心腹。 如此,若在剿匪途中,那位二公子再适时受些伤,婚事便可无限期延后。 若襄阳侯心狠些,买通钦天监给叶三一个克夫的名声,退婚更顺理成章。 “那姑娘的打算是……” “若二公子重伤昏迷,急需冲喜,而叶三姑娘正好八字极佳,襄阳侯府会让她进门的。”云渠想了想,“我配个不伤身,只昏迷的药,不会真伤了他。” 第77章 赏梅宴 云渠计划好后,便叫陆一去晋王府知会了一声。 不过举手之劳,穆庭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翌日齐御史就重提直隶北方山匪一事,骁骑参领当即请命,要前去剿匪。 太子果然上钩。 在他的示意与穆庭有意无意的引诱下,襄阳侯思忖过后,当即就为二子请了命。 大胤虽因正元帝不作为而内忧不断,但好在如常胜、平远将军与穆庭等良将颇多,无论边境还是京城的兵马都被练得勇猛强壮,不过深山自立山头的匪寇,但凡有点脑子的带兵去围剿都没有胜不了的,相当于白得军功。 虽有不少武将心下不喜太子明目张胆为自己人抢军功的行为,但这等小事也没多少人与他对着干。 襄阳侯府二公子很快就带兵出京,一路向北而去。 理所当然的,他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 襄阳侯府还特意送了赔礼给叶三,言男儿志气前程重要,待二公子得胜归来,必风光迎娶之。 叶三欣然应允。 云渠只派了两个暗卫跟去山里。 只是隐匿身形下个药,在襄阳侯府二公子借机受伤时寻个空隙便好,两个人足够了。 在此期间,随着云渠伪善行径,假仁假义使得自己与祝太傅皆陷入险境的名声渐渐传开时,皇后的赏梅宴也到了。 司棋来禀报时气愤不已:“定是二姑娘传出去的,那夜她那般口出狂言您都未曾罚她,原以为她后头算学乖了,未想竟在这等着您!打量着赏梅宴临近,您没时间去澄清流言么?” “陆五一直盯着她,流言不是她传出去的。”云渠淡淡开口。 “那还能有谁与您这般过不去?” “自是太子。”云渠道,“自退婚后,父亲与外祖父便不再如从前般与他方便,他近来势力受损又备受当今冷落,想是将这一切算在我的头上了,不过他一向谋定后动,能这般急切地毁我名声……想是当今暗示太子妃之位要给我了。” 司棋瞪大眼睛:“他不愿娶您,不敢反抗当今,便就要毁您名声,让您名不胜言不顺么?” “新仇旧恨叠加,又有二妹妹委屈至此,他自然愿拿我博佳人一笑。” “卑鄙!”司棋怒不可遏。 纵然有云渠先前的善举在,可不少百姓依旧是人云亦云,外头的流言不说全信,但起码有一半人信了,对她的评价也褒贬不一。 在以孝为天的时代,云渠先前得罪直隶总督而间接连累祝太傅为她出头是事实,不少人都揪着这点来骂她,太子也算达到目的了。 毕竟一个不孝之女,必当不得太子妃之位。 而就在流言传起不久,东宫来人接了祝念安出门。 之后半日时间里,祝府二姑娘救济孤儿寡母、失子老人,还特地收留他们,养其安稳的事迹就传遍了京城。 祝念安这回学聪明了,大抵也是怕被翻出从前拿公中银两救灾的事,特地叫人看清救人银两是从自己私库而来,与此同时,她从前的种种善举也被拿出来大书特书。 有太子的水军在,竟还真为她洗白不少,除去少数眼明心亮之人,其余对她赞者居多。 司棋看着外头流言愈演愈烈,气愤之余又有些着急。 连祝母都听说了,顿时坐不住,往云渠这边而来。 “渠姐儿,外头忽地出现那些谣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忧心忡忡道,“是不是太子与安姐儿?” 她不是傻子,在云渠饱受非议的当口,祝念安却在太子的庇护下出了风头,实在太过巧合了些。 云渠握住她的手道:“母亲莫要担心,不过名声而已,我并不在意,且百姓并不愚钝,妄想利用他们达到目的的人,终将会被反噬。” “真的会么……”祝母眉头仍旧未松。 “名声太盛,未必是好事。”她淡淡开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闻言,祝母叹了口气,被她安抚了片刻后,这才勉强打消心头的担忧。 祝太傅回府后也遣人来问过云渠一回,要不要他出手应对外头流言,云渠依然拒绝了。 祝太傅无法,对祝念安倒是愈发恨铁不成钢,在后者晚间回府后想将她叫去训斥,却反被她身边跟着的太子的人驳了脸面。 在这短短一日半的造势下,祝念安在民间的名声回转了许多,在官宦圈子里却依旧收效甚微。 毕竟她与太子的种种事迹,往日的种种作为,加之韦文彬的死,都还在众人记忆里未曾散去,且太子那些手段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不知内情的百姓了。 仅过了一日就到了赏梅宴。 这日,云渠与祝归荑来了正院请安,顺带准备随祝母进宫。 祝念安直到时辰快过了才到。 她今日身着一袭月白锦衣,发间钗环少之又少,还以白玉为主,妆容清淡而细致,眉间还用银粉描了浅色花钿,衬得整个人清雅淡然而出尘绝俗,显然是用心打扮了的。 祝归荑不吝赞道:“今日贵女皆盛装出席,唯二姐姐一身不染世俗,想来定能脱颖而出,得皇后娘娘青眼。” 闻言,祝念安眉间闪过一抹欣悦,但依旧面色淡然地开口:“皇后娘娘如何想法,岂是你我臣女可猜测?三妹妹需慎言。” “是。” 祝归荑点了点头,随后便挽着云渠往马车边而去。 祝念安还想对祝母说什么,后者却不曾再多看她一眼,径直离开。 见状,她咬了咬唇,转身默默跟上。 而她身后跟着的东宫宫女却眉头微皱,显然对祝母此举很不满意。 到了宫里,一行人直往御花园走去。 皇后的赏梅宴不是谁都能进的,今日来的只有宗室与京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府的女眷们,但饶是如此,人也不少了。 御花园里,那群夫人贵女们或坐在席间说笑,或站在花前欣赏,衬着不绝的欢声笑语,当真是一幅绝美花卷,也衬得姑娘们端庄中又含着三分娇俏。 太子到底是太子,只要他还居东宫一日,就依然会有人心动于他身边的位置。 祝母带她们去了祝家席位间落座,随即便与旁边席位的吏部尚书夫人寒暄起来。 第78章 祝大姑娘琴音也这般出色么? 云渠落座后扫了一眼。 如祝归荑所料,今日贵女们大多盛装出席,如百花盛开般尽态极妍,即便少数一些对太子妃之位无意的贵女,穿着也都隆重了三分,以示对皇后的尊敬。 在各色锦衣之间,打扮素雅清丽的祝念安的确一举脱颖而出,叫人一眼便能瞧见。 她安静地坐在云渠身边,对周遭贵女们投来的刺人目光视而不见。 “姐姐。” 见云渠回完赵嫣等人关心的问候,她才转头看向云渠,面带歉意道:“那夜我的确是有口无心,并非有意针对于你,只是不想外头竟……竟还有如我一般那样想法的人,他们那些难听话当不得真,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我并未介怀,二妹妹不必在意。” 祝念安一顿,微笑了笑:“姐姐宽心便好,清者自清,想来太子殿下亦不会误会于你,我也一定会为姐姐解释清楚。” “太子误会与否,与我并不相干。” 祝念安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云渠忽地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她:“二妹妹若想刺激我当众责骂于你,好成全你饱受欺凌又顾全大局的名声,恐要失望了。” 祝念安脸色一变:“我只是关心姐姐,姐姐为何要如此误会于我?” 云渠面带微笑,却转过头去,并不回话了。 祝念安眼中含泪,只能默默坐着,不再开口。 正在此时,外头一声高喝响起:“皇后娘娘到——” 闻言,众人纷纷起身,福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一片整齐的行礼声中,皇后被二公主小心扶着悠悠走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三公主与临安郡主。 后者经过祝念安身前时顿了一顿,凉凉剜了她一眼。 祝念安微低着头,并不在意。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话落,皇后坐在上首,含笑看着众人。 “寒冬萧瑟,本宫深感梅花凌寒独开之傲骨,故特邀诸位一同赏之,以得同乐。” 闻言,淮南王世子妃率先开口:“梅香阵阵于雪中傲立,各色纷彩而赏心悦目,妾身才该多谢皇后娘娘,叫咱们瞧见这等美景呢!” 八卦是真八卦,会说话也是真会说话。 皇后闻言,笑容也深了不少。 众人紧随其后,也跟着吹捧了一圈。 “只是美景在侧,咱们若只单单赏梅,反倒简单了些,平白辜负如此美景。”这时,二公主含笑递上话头,“在座才女无数,依儿臣之见,不如叫姑娘们自在些,各展所长,也好为满园梅香添些才气趣味。” “你这孩子。”皇后状似嗔怪,“只你一贯顽皮!” 话是如此,她却并未反对,在座众人也心里明镜似的。 淮南王世子妃笑盈盈接话:“二公主所言有理,咱们老骨头赏景都无趣得很,远不如瞧水灵灵的姑娘们叫人欢喜呢!” 皇后顺势便道:“既如此,哪位姑娘若有意,不拘琴棋书画,为咱们添个彩也好。” 她话落,临安郡主立刻请缨:“回舅母,临安适前正学了一曲,名唤《寒梅踏雪》,不如弹来一听,好开个彩?” 皇后欣然应允。 临安郡主当即叫人拿来自己的琵琶,坐于梅前,低眉信手拨起弦来。 她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红衣坐于白梅前,衣裳上还用银线绣着朵朵梅花,就这样露于人前,占尽艳色。 她的琵琶虽算不得极上乘,但胜在灵气十足,想是寻大家谱的曲,扬长避短,将她个人优势发挥到极致。 皇后喜乐,听完一曲,眉眼间都舒缓几分,看向她的眼神更是赞赏不已。 众人见状,也纷纷称赞起来。 临安郡主面含骄矜,得意施礼。 她如此开头叫今日有意争辉的姑娘们都紧张起来,唯恐一个不当落了下乘。 接下来,吏部尚书府姑娘的剑舞,庆国公府姑娘当场所作的寒梅图、襄阳侯府姑娘的咏梅诗等,个个不逞多让。 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庆国公长女金如筠,她虽只挥毫泼墨,上去作了一幅画,却因其容色之盛令在场姑娘们都备感压力,且她画技也并不逊色于人。 闺阁姑娘中,满京公认的容貌出色之人便是她与云渠,还有沈太傅之女沈凝。 云渠已经退出,尚且不计,在金如筠下去后,众人最关注的便是沈凝,但后者好像没有丝毫动作之意,叫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临安郡主挑衅开口:“素闻祝二姑娘琴艺出众,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赏?” 祝念安起身应下:“郡主相邀,臣女却之不恭。” 前头的贵女们都是自己请缨,尽心竭力展示自己,唯有祝念安被迫上去,周身气息淡然出尘,仿佛一切不入她眼。 前头几位争名夺利以求得皇后青眼的凭空便落了下乘。 除了金如筠,那几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祝念安琴艺的确不俗,加之她先前又苦练许久,一出手便引得众人入境,再有梅香扑鼻为她增色,在场多数人都仿佛陷入了凌寒傲梅的美景中,久久不歇。 待一曲终了,她素手落下最后一调,这才仿佛惊醒众人。 “好!” 一阵掌声袭来,众人偏头看去,太子正与几位皇子信步而来。 他看着祝念安,眼中满是欣赏与赞叹之色:“祝二姑娘琴艺出尘,短短一曲终了,似令人如梦初醒,不能自已。” 祝念安脸色微红,施礼道:“臣女不过信手一曲,难登大雅之堂,当不得殿下如此盛赞。” “怎会?”太子踱步走上前,向皇后行礼后又笑对她道,“不必谦虚,本宫平生所闻之乐,唯姑娘居首。” 听到他的话,面色最难看的便是临安郡主。 她不过随口刁难,未想竟成全了祝念安,为她做了嫁衣。 “殿下实在谬赞。”祝念安当真不好意思,谦虚道,“殿下若听过姐姐之琴音,想来绝不会屈就臣女嘲哳之音,您如此称赞,臣女实在汗颜。” “哦?”太子看向云渠,“祝大姑娘琴音也这般出色么?” 在场气氛瞬间更凝滞。 祝家大姑娘不学无术,脑袋空空,只一张绝美容貌与跋扈性格名扬京城,众人皆知。 祝母听到话的那一刻,就冷冷看向祝念安,气得手指发颤。 她再蠢也知道祝念安这是要踩着云渠为自己铺路了。 今日若云渠当众出丑,满京勋贵官宦目睹之下,她再与太子妃之位无缘,甚至婚嫁都要再低上一层! 第79章 祝大姑娘当得今日魁首! 满堂皆静中,云渠抬手握住祝母气得发抖的手,抬眸开口:“满堂才女在座,臣女不敢妄自尊大,但若殿下有意,臣女或可弹奏一曲,请殿下指教。” 这番话得体而有礼,还捧了一把所有姑娘们,叫后者中多数人不自觉偏向了她一分。 也更对祝念安此举看不上。 都是深宅大院出来的,再单纯也知道她是想踩着云渠博名了。 毕竟云渠琴艺堪忧,当众出丑,诚然会有人诟病祝念安咄咄逼人之举,但由此也势必可成全她琴艺绝佳之名。 云渠自也明白。 太子妃遴选迫在眉睫,祝念安没有太多时间准备了。 若太子妃之位落在旁的姑娘身上,她就彻底成了笑话。 所以她扬善名造势,方才还想以太子刺激她,一计不成后,纵然明知此举会叫人诟病,她也不得不做了。 而听到云渠应下,她眼中的确闪过一抹喜色,随后又添了几分歉疚。 太子亦挑眉开口:“祝大姑娘请吧。” 他侧身让开路,悠悠坐去皇后下侧。 其余几位皇子也随之落座。 不过此时,四皇子斟酌开口:“祝大姑娘不通琴艺人尽皆知,祝二姑娘以己之长较她之短,是否有失风度?” “不通琴艺?”二皇子愣了一下,接着看向祝念安的眼神便带了三分鄙夷。 三皇子自不会放过这机会,也跟着起哄,明里暗里内涵太子。 太子面色不变,只是眼神定定看向云渠,打定了主意要叫她出丑,好堵正元帝的嘴。 祝念安脸色虽白了一瞬,但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今日,赢的只会是她,届时谁理其间内情如何。 云渠给了祝母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起身往中央走去。 祝念安正缓缓回座,与她擦肩而过间,盈盈双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满含歉意,与云渠目光相交的一刻,她迅速移开眼神。 云渠面色淡然地走去中央坐下,这里还摆着祝念安方才用的琴。 她抬手拨弄了两下琴弦试音,起手间的熟稔叫不少人眼神凝了一瞬,心下竟缓缓升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来。 云渠并未再关注周围,从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她便卸下心防,闭目融入了即将弹奏的曲风中。 在众人或不忍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中,她再度轻抚琴弦,一阵如山间清泉般的琴音流淌而出,清悦于耳,叫在座众人竟有种耳目一新之感。 一片赞许而惊叹的目光中,祝念安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十分醒目。 云渠则一边手下不停,一边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似乎要将众人带入此方世界。 清洌琴音响于耳侧,仿佛令人看到寒雪凛冽时分,远山间为民奔走边疆的军队,他们抵着风雪前进,不畏前方艰险,不畏山路崎岖。 此时琴音一转,倏而变得铿锵有力。 一瞬之间,遥远而惊险的战场浮现在眼前,金戈铁马,血雨腥风。 琴音时而低沉如诉,时而高亢激昂,既诉说着为战友身死的悲痛难当,又似乎叫人看到因此奋发向前,勇猛难挡的铁血男儿。 终于,琴音渐缓,好似低吟浅唱,为战死沙场的老友悲歌如诉,又有王师北定,祭告旧友的泣不成声。 君埋泉下,终知敌军斩尽,山河得安。 我在人间,任风雪落满头,誓死守边疆。 最后一道琴音落下,满堂众人似如梦方醒,却寂静无声。 片刻后,三皇子掌声如雷,红着眼眶开口:“都道琴音出尘、不染凡俗为佳,可祝姑娘一曲琴音入世,我却觉比之任何仙乐都更胜一筹。” 他与外家感情极好,外祖常胜驻守边疆数年,他是感触最深之人。 随着他开口,在座瞬间满堂彩,对云渠一曲赞叹不绝,尤其武将家的女眷,有些已经在悄悄擦眼泪了。 二皇子也指着云渠,不可置信地看向四皇子:“这叫不通琴艺?老四,你是聋还是傻?” 四皇子:“……” 他哪知道! 云渠起身,对满眼欣赏的皇后屈膝一礼:“将士不屈,无论寒冬风雪亦或敌军列阵,始终不曾退缩半步,护我家国无恙,臣女私以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凌寒独开、傲骨在身,以梅喻之,更彰我大胤将士气节。” “说得好!”皇后满眼赞赏,头一回在人前如此盛赞一人,“祝姑娘琴音作金石声,余音绕梁,枉本宫空留人世四十载,竟头一回听此天籁之音!” 二公主看向云渠的目光也奇异而赞叹,随后便对皇后开口:“母后,依儿臣之见,祝大姑娘当得今日魁首!” “自该如此!” 听到皇后的话,在座姑娘们皆是意料之内的遗憾。 她们技不如人,也甘拜下风。 而云渠却再度屈膝:“臣女弹奏一曲,只因得太子殿下指教,不敢担魁首之名。” 闻言,众人若有若无的眼神飘向太子。 太子本沉浸在云渠如此高超琴艺中的震惊,也被这一道声音惊得回了神。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在各方视线下,只能忍气开口:“祝姑娘琴音过人,本宫钦佩不已。” “多谢殿下。” 云渠屈膝一礼,随后便回了座位。 祝母与祝归荑诧异又高兴。 而祝念安却面如金纸,脸上毫无血色,指尖紧紧嵌入肉中,隐约可闻血腥味。 迎着四面八方刺来的或不屑或轻讽的眼神,她如坐针毡,又仿佛已经听不到外界声音。 今日之后,她彻底成了笑柄。 云渠带来的影响还未消失,一时竟没有姑娘上去继续展示才艺,都在讨论方才她的琴曲,间或夹杂着赞叹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可以说她先前行善举,被百姓传扬满京,都没有今日给众人的印象来得深厚。 自然,亲眼所见后,无论是因她琴音对她人品信任的人,还是因她琴艺不俗而选择性忽视她从前一些不好名声的人,此后都会为她博得的赞誉添砖加瓦。 太子那点小动作,对云渠带来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他此举是为叫云渠无缘太子妃之位,可在后者得皇后亲定魁首后,却毫不犹豫拒绝。 这叫太子的脸疼了一回又一回。 他以为云渠会死缠烂打如何后悔,现实却是后者不屑一顾,从未后悔。 第80章 世子可否放手了? 皇后是真的好乐,也是真的欣赏起了云渠。 所以在后者坚定拒绝后,昨夜正元帝暗示她定下云渠的念头也随之淡了许多。 暗示么,听不懂不是很正常么? 皇后有太后做靠山,若非大错,正元帝奈何她不得。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继续叫姑娘们上去展示才艺。 御花园里渐渐又恢复了欢笑声。 太子脸上挂不住,勉强坐了坐就向皇后告退,后者瞧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满心高兴,闻言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其余几位皇子也随之离开。 云渠同偷溜过来的赵嫣聊了会儿,待后者回到自己座位,她转头时,却见祝念安的位子空了。 祝归荑道:“二姐姐去更衣了,刚走。” 云渠想了想,也悄悄起身离开。 她安插在祝念安身边的陆五并不能知晓全部事,她今日给了男女主这样大的没脸,想也知道这两人不会罢休,有这机会,听听他们的计划也好。 以她现在的身手,太子灭不了她的口,且这点事也不至于叫他在皇宫就动手。 太子不会自找麻烦。 她循着祝归荑暗示的方向走去,很快就在一偏僻处看到了祝念安。 太子正负手站在假山一侧等着她。 “珩哥哥……”看到太子,祝念安瞬间忍不住眼泪,扑向他怀里。 太子满眼心疼,正想安慰她,却忽地一顿,随即猛地朝云渠这边看来。 在他抬眼的前一瞬,云渠迅速侧身避开。 她没想到太子竟敏锐至此,一时间,她思忖着要不要离开。 只是还没想明白,腰间陡然多了一只手将她勾入怀,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嘴,迅速将她带去了狭窄的假山内。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云渠丝毫没反抗。 她身上带着的毒,天王老子来了想也是不愿尝的。 而此时,外头祝念安的声音越来越近:“珩哥哥,怎么了?” 太子的声音于一侧响起:“没事,是四皇妹的猫,它一向喜欢满宫跑。” 猫儿低低的唔叫声从他怀里响起。 祝念安也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云渠抬眸看向高她一头的穆庭,满眼征询。 穆庭挑了挑眉。 云渠盯了他双眼片刻,放弃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穆庭也并没有能与她眉目传信的默契。 假山内狭窄异常,堪堪能容一人半的缝隙被他们以蛮力挤进去,闹得两人身体紧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她不自在地微动了动身子,却被穆庭抱得更紧,使得两人仿佛要嵌进对方的身体一般。 “珩哥哥……”祝念安如泣如诉的声音又从外响起,“我今日当真是无意……我本就坏了名声,只能出此下策,我知对不住姐姐,可她有父亲母亲与外祖父外祖母疼爱,虽一时出丑,但很快就能被掩盖过去……可我不同,我只有珩哥哥你了,这是我唯一能嫁你的机会了……”她哭得无比伤心。 “不是你的错。”太子声音里含着心疼,“祝云渠心机深沉,只怕是早知今日你要奏琴,便设法抢了你的风头。” “我……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姐姐……”祝念安哭得险些断气,“她为何要如此给我难堪,以后……我该如何在京城立足啊……” “那等恶毒狭隘的女人,即便你没有得罪她,她那旺盛的嫉妒心也不会容许你出头!” 回应他的是愈发伤心的哭声。 而假山内,云渠满脸复杂。 癫公颠婆。 穆庭垂眸看她,眼中也带上一抹戏谑。 云渠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想因太过贴近的原因,她偏过头后正贴紧了穆庭左肩,竟好似依在他怀里一般,墨发交缠相间,缱绻而暧昧。 这叫两人都愣了一瞬。 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强健有力,震得云渠耳朵都仿佛有些酸麻,狭窄的一方天地里,似乎就只剩下这道心跳声。 好在外头那两人终于说到了正事。 “她如此算计你,我定不会放过她。”太子沉声开口,“念安你只瞧着她下场就是。” “珩哥哥,你要……” “我知你善良,还顾念着与她那点姐妹之情,放心,我不杀她。”太子的声音阴沉而寒凉,“我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后传来的便是祝念安抽抽噎噎的哭泣声。 云渠放轻呼吸,努力将头抬起,离开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去听外头太子的计划。 哪知却没了声音。 她蹙起眉头。 到底怎么叫她求死不能,他倒是说啊! 下一瞬,声音倒是有了,却尽是些不堪入耳的低低呜咽声。 云渠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外头那俩在做什么,顿时脑子空了。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 外头的人情不自禁,里面的人麻木听墙角,狭窄空间里还间或夹杂着几缕暧昧。 云渠闭上眼睛,努力平心静气。 活了二十多年,她头一次情绪有些失控。 好在外头那俩还知道分寸,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到最后云渠也没听到太子的计划,但她现在也没心情再探究。 察觉到外头没人后,她便动了动,下一瞬却被穆庭平放一侧的手按着头压在了他肩上,堵住了嘴。 她瞪大眼睛。 但很快,太子去而复返,祝念安的声音也随之传来:“这里偏僻些,少有人来,珩哥哥莫要担心。” 太子应了一声,这才与她离开。 云渠在心里骂太子奸诈的同时,也觉自己的警惕心实在不佳。 不过情绪失控了片刻,竟就丢了最基本的谨慎,还要旁人来提醒。 她是时候该再磨炼心性了。 两人在假山内静候片刻后,云渠偏了偏头,穆庭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手。 “还不出去?”云渠抬头提醒他。 她被穆庭桎梏,在狭窄的空间里完全动作不了。 可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声音惊到,在她抬头时,穆庭也低下头,诡异的角度下,云渠的唇径直擦过了他微凉的下巴。 一闪而过,却叫两人都愣在当场。 半晌后,穆庭回过神来,忙一个使力,两人终于出了假山,舒了口气。 云渠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桎梏在腰间的手,轻声开口:“世子可否放手了?” 话音落下,她腰间便一松。 穆庭退后一步,拱手道歉:“今日是我冒犯,姑娘要如何赔罪,我必无二话。” 云渠眼神落在了他血迹频出的右手一瞬。 应当是方才抱着她入假山时被擦伤的。 她摇头道:“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穆庭客气点头,在她转身之际,忽地道:“姑娘琴音袅袅,令人闻而忘俗。” 云渠微微偏头:“多谢世子赞誉。” 在她转身离开后,穆庭不知为何,依旧站在原地。 而方才抱过她腰的手,也不住蜷缩,任凭指骨处鲜血淋漓。 第81章 姐姐如此琴艺,又何须藏拙? 云渠一路快步赶回,很快就到了御花园外。 “大姐姐!” 一脸担忧的祝归荑看到她,顿时松了口气,上前挽着她瞧了瞧:“姐姐你去哪里了,竟许久不见回,连二姐姐都回来好半晌了。” 云渠笑了笑:“方才迷路了,绕了两条路才回。” 祝归荑便没再多问什么。 “对了。”云渠一顿,“方才险些摔倒,不知有没有弄脏衣裳,你瞧瞧我身后可有脏污?”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身背对着祝归荑。 后者从上到下仔细瞧了瞧,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姐姐衣裳很干净。” “那便好。” 云渠回身,与她往回走去。 祝归荑继续挽着她的手,悄悄说道:“方才沈大姑娘一手筝曲惊艳无数人,可惜姐姐没听到,我猜今日的魁首许就是她了……只是方才她没有半点献艺的意思,莫非是想等到旁人都展示完,她再一举惊艳大家么?” 想了想,她道:“那她也的确成功了,姐姐你无心争首,其余众多姑娘里,便只她一手筝弹得最出色,皇后娘娘可喜欢了呢。” “也未必。”云渠道,“她或许无心相争。” 沈凝是个清高自傲到极点的人,不屑于“放低身段”去讨好皇后,争夺太子妃之位。 她愿意上去弹筝,或许是被云渠刺激的。 同为太傅之女,容貌又同样绝色,沈凝似乎有那么点将云渠视为对手的意思。 原主单纯善良,并非外头传得那般跋扈蛮横,也并非不学无术,只是这点甚至连祝母都不曾了解过。 只有沈凝懂她,也看得明白她,所以纵然满京皆传祝家长女腹中空空,是个草包美人,沈凝也从未轻视过她,还一直将她当做真正的对手看待。 原主死后,她顾忌沈太傅与家族,虽未明言相帮,却曾助应祈寻找线索,是个有底线明事理的好姑娘。 方才她一曲琴音震惊四座,想来是沈凝心下不服,要与她一较高低了。 回到席间,已经回来的祝念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去何处了,方才我也去更衣,竟未看到你?” “方才不慎与引路宫女走失,迷了路。” 闻言,祝念安眼底惊慌一闪而过,见云渠表情并无异样,便垂眸不再说话。 没多久后,赏梅宴就到了尾声。 淮南王世子妃觉沈凝当得今日魁首,不过皇后沉吟良久,还是没有开口。 魁首表面上只是姑娘们才艺之首,其潜规则众人却心知肚明。 无非是太子妃之位花落谁家。 皇后私心里觉云渠更胜一筹,加之后者不愿再与太子有任何牵扯,此举更合了皇后的胃口,由此对她愈发喜欢,便更不愿委屈她。 所以一场宴终了,魁首也未被分辨出来。 只是多数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云渠与沈凝身上。 云渠坦然面对着四周好奇又欣赏的视线,转身时正与对面的沈凝隔空对视。 后者下巴微抬,一派矜傲之色,眼神也清明坦荡,淡然无波。 见状,云渠便移开视线。 沈凝不是蠢货,知道这场合是为什么而生,她敢上台,自然有被选中的心理准备。 与祝母几人一同告退,往宫外走去。 正在这时,一道婉转清丽的声音叫住了她:“祝大姑娘且慢。” 云渠回头看去,却是二公主。 赏梅宴已散,众人皆三三两两往外走去,一向陪在皇后身边的二公主却并未离开,反来找了云渠。 云渠屈膝一礼:“公主可有何吩咐?” “姑娘太客气。”二公主笑盈盈扶起她,“只是有一事想烦劳姑娘。” “公主但说无妨。” “今日姑娘一曲琴音令本宫感触良多,心下更钦佩不已,便想求你一谱,不知姑娘可允?” 云渠含笑点头:“待臣女默下,便送来给公主。” “多谢姑娘。”二公主拉着她的手,笑容极是温和,“无需劳姑娘奔走,届时本宫叫人来取便是。” 正元帝四位公主,最受宠的是四公主,但地位最高,最不容人轻看的却是这位一向低调的二公主。 她是德妃所出,养于皇后膝下,无论生母养母皆出身不俗,加之她本人也是玲珑心窍。 皇后喜乐,她便琴筝琵琶皆精通,今日皇后只对云渠露出了欣赏模样,她也能投其所好,立即向云渠要来曲谱,可见用心。 两人略聊了会儿,二公主便离开了,临走前还邀云渠择日一同赏乐。 四周有注意到这一幕的,心下也有了计较。 回到祝府时已至半下午。 云渠扶着祝母往正院去,一旁的祝念安默了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从未见姐姐弹琴,竟不知你琴艺如此精湛。” “二妹妹不知道的还多着。” “姐姐如此琴艺,又何须藏拙?”祝念安话里隐含不甘,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怨恨,“眼见众人皆醉我独醒,便是你乐趣所在么?” 闻言,云渠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八岁时,我与你一道学琴,只因先生赞我颇有灵气,便引得你哭泣不绝,此后父亲再不容我学琴。”看着脸色骤变的祝念安,她继续道,“我喜爱琴乐,却只能偷偷练习,更不敢露于人前叫你知晓,引来父亲再度责骂。” 似乎是终于从记忆里翻到这桩事的存在,祝念安脸色猛然变得惨白。 云渠瞥了她一眼:“今日若非你有意挑起,我亦不会露于人前。” 听到这话,祝念安眼底悔色难掩,双手更紧紧攥了起来。 她很难接受今日所遭受的一切白眼嘲讽都是自寻苦果。 这时祝归荑插嘴道:“可见人还是要心存善意,若心怀不轨,最终反倒自食恶果。” 云渠没再回话,转身扶着一言不发的祝母离开。 “姐姐。”祝念安再度叫住她,语气晦涩地道,“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对不住姐姐。” “无妨,我不怪你。”云渠顿了一瞬,忽地笑了,“妹妹若有空,不如回去好生想想,从前可还有此等事发生,毕竟姐姐藏拙不少,难保下回再度误伤于你。” 闻言,祝念安眼神晦暗,面有难色。 从小到大,这等隐晦上眼药的行为……她已经数不清做了多少回了。 可云渠此言,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她的意思。 祝念安咬紧牙关,闭上眼睛。 第82章 沈凝成了准太子妃 回到正院,祝母眼中的愧疚已经无法掩饰:“是母亲的不是,若非我从前太在意你父亲,忽视了你,岂会叫你受如此委屈,竟要让着庶女藏拙,空藏锋芒十六年……” 她此刻的愧疚如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单瞧云渠今日那般琴艺,便知她并非外头传的草包脑子,可她作为母亲,却叫她藏拙十六年,落得个名声不堪之地,实在枉为人母。 云渠握着她的手,认真开口:“我从未怪过母亲,母亲生我养我,给我毫无保留的疼爱,在我心里,母亲是最好的母亲。” 这是原主至死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祝母强忍泪意,回握住她的手。 云渠安慰了她好半晌,看着她喝过药去歇息后才离开正院。 她说的都是真的。 原主并非草包,她爱琴爱诗,策论写得甩祝子丰八条街,只是祝念安不允许她的光芒盖过她,她这才藏拙,连练琴也只敢在镇北侯府练。 而云渠自己也是懂琴的。 她幼时专心学业,连着跳级好几回,院长妈妈担心如此会对她身心发展有影响,便自己省吃俭用地存钱,不断送她去学各种乐器、学散打等防身技巧,得益于她为她奠定好的基础和习惯,以及她过目不忘学起来格外容易的天赋,直到成年后她也没有丢掉这些技能,甚至还将身手练到了能与拳王相匹敌的地步。 今日祝念安故意挑衅,她以为是踢到棉花,实则是铁板。 无论是原主还是云渠,都不会被她踩在脚下。 经过一日沉淀后,关于赏梅宴上的种种在翌日便传得满京皆知。 祝念安尚且不论,只太子在前朝的名声就又臭了一层。 当众为难臣女,若云渠当真如他意出了丑还能说他一句以势压人,可偏偏云渠大放异彩,出色得叫人忽视不能。 外界对太子的嘲讽自然也就更不客气了几分。 彼时云渠刚练完功,简单沐浴完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等司棋为她挽发。 “对了,方才圣旨去了沈府。”司棋道,“想是太子妃之位落在了沈大姑娘头上。” 云渠有些惊讶。 正在这时,陆一禀报后闪身进来,躬身递给她一张纸条:“姑娘,这是晋王府的人送来的。” 云渠接过打开,便见上面只龙飞凤舞两个字:赔罪。 她并未避着司棋,后者便直接瞧见了上头的话,一头雾水地问:“赔罪?晋王世子这是何意?” 云渠顿了一瞬才道:“当今还存着叫我嫁与太子的念头,不会轻易赐婚于旁人,想来那道圣旨是他促成。” 赔罪? 她抬眸正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不自觉抬手,轻触唇中。 见她表情变得越来越怪异,司棋不由小心开口:“姑娘?” 云渠回过神来:“嗯?” 司棋斟酌开口:“无论晋王世子此举何意,但能摆脱太子,总算好事一桩。” “的确。”云渠点头。 穆庭既能开这个口,必是解决清楚了正元帝那边的问题,能叫后者此后不再惦记她,的确是好事一桩。 “只是可惜沈姑娘了。”她轻声叹道,“太子配不上她,我们需加快步伐才是。” 若能赶在沈凝与太子大婚前废太子,也不必叫她跟着受连累。 司棋点头应是。 赏梅宴后,襄阳侯府二公子果然负伤归来。 不知是谁传出的小道消息,俱都道他是为赶回来与叶三成婚才不慎冒进,叫自己负伤,以致昏迷不醒。 正如云渠所料,负伤或许是襄阳侯府预料之内,可昏迷不醒却是真的。 襄阳侯府一下就着了急,连请三位太医看诊,却都束手无策。 有穆庭的帮忙,钦天监也很快就为一对新人测出个天作之合。 而先前的小道消息也被翻了出来,都道襄阳侯府二公子用情至深,若得以与心上人完婚,许能转危为安。 说白了就是冲喜。 有了这个意外,襄阳侯虽还是挑剔叶三的身世,却也只能一边遍寻名医,一边做两手准备筹办起婚礼来。 半月后,在京城正对沈凝成了准太子妃的议论稍降之际,叶三嫁入了襄阳侯府。 三日后,襄阳侯府二公子悠悠转醒。 冲喜果真冲出了效果。 纵然襄阳侯夫妻不愿信,但迫于外头流言与自己的名声,暂时也不得不认了这个儿媳。 此时寒冬过半。 在京城下了几场雪,云渠忙着开铺子、找寒门学子时,远去凉州查探的陆十三终于回来了。 “见过姑娘!”她抱拳行礼。 云渠忙叫她起身。 略问过她这一路惊险与否后,她便直接开口:“如何,你可查出来什么?” 陆十三点头,将手中一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交给她,回道:“老爷幼时经历姑娘应当知晓,他本是凉州秀才之子,自幼被父教导,少年成才,在当地颇负盛名,他一路科举,直上京城,高中状元,被夫人瞧中后下嫁,得侯爷扶持站稳脚跟,直至如今。” 云渠点点头:“这些我知晓。” “老爷一路还算敞亮,但唯有一点可疑之处。”陆十三道,“老夫人的弟弟时任从六品凉州州同,在当地也算有脸面,老爷幼时得这个舅舅几番护佑提携,但也因出身平平,被强行托举入官宦圈子后,被人轻看折辱,曾得其表妹白锦直言相帮,他二人因血脉亲近之故,平日里往来颇多,落在旁人眼里实属正常,不过属下深查之下,发现老爷似乎与白锦有过一段情。” “白锦?”云渠从记忆里找了找,顿时有些惊讶,“这位……我该叫姑母,她及笄之年被凉州知府看中,欲强纳为妾,但那时姑母还未过门就病逝了。” “对外是病逝,实则是不堪受辱,自尽于闺房。”陆十三道,“而凉州知府,在老爷与夫人成婚的第三个月就被查出贪赃枉法,抄家斩首。” 云渠还未细思,就见陆十三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稍广些的纸:“这是白锦的画像。” 云渠抬手接过,展开后,她眼神落在画像上的那一刻,不由顿住。 ——白锦与邓姨娘竟有七分相似。 第83章 祝老夫人 司棋就站在云渠身边,乍然一瞧,也不由惊愕:“这……怎会与邓姨娘这般相似?” 陆十三继续开口:“老爷与夫人成婚后感情甚笃,也因此骗过了侯爷,为他铺路,而就在两年后,老爷送老夫人回凉州祭祖,彼时夫人正有了身子,没有随同回乡,老爷与凉州当地官员应酬时,在醉月楼遇到了邓姨娘,据属下查到的消息,老爷当时惊为天人,在与邓姨娘说了几句话后,立即便为她赎了身。” “这就对上了。”云渠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我与二妹妹年纪相差不到一岁。” 陆十三也点头道:“据时间与资料推算,老爷应是与白锦年少相知,可惜造化弄人,白锦红颜薄命,老爷亦有了夫人,于是多年后同样在凉州遇到与白锦七分相似的邓姨娘,便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情愫……年少不可得之皎洁月光,终会困其一生。” 闻言,云渠最先关注的却并非祝太傅,而是陆十三的文化功底。 对此,后者回道:“属下们幼时读书,属下是功课最出色的一个,侯爷得知后特赐笔墨书籍,叫属下平日里莫要懈怠读书。” 云渠随口与她聊了几句后,顿时眼睛一亮:“我欲开茶馆,请人说书,正缺个撰写与润色文章的,日后你便去那边吧。” “是。” 司墨管理能力不错,但文学素养到底差了一层,陆十三倒是正添补了空缺。 云渠盘算着若明年资助的那群寒门学子们若有落第的,也可以安排进她的产业里,其月例既能支撑他们养家读书,她也能省不少事。 短暂说完这茬后,云渠又回到了祝太傅身上:“难怪我总觉当初邓姨娘下狱时,父亲的态度过于平淡无情,原是早有白月光。” 司棋插话道:“替身想找总会有,老爷自不会为她再多动心思,引火烧身。” “十五年的感情……”云渠摇了摇头,“时间上算来比那位早逝的姑母陪父亲的时间都要长。” “活人到底是比不过死人的。”陆十三道,“就算白锦不那样美好,在老爷失去后美化的记忆里也会变得无人能敌,更不必说白锦其人,貌若天仙,温柔纯善,当年将她当作心头白月光的不止一个老爷。” “温柔纯善……” 云渠细细琢磨着这四个字,似乎有些明白了祝念安那般性格究竟是如何而来。 或许在祝太傅眼里,祝念安就是他与白月光的孩子。 他将白锦的性格强行拓印在了一个三观并未长成的孩子身上,渴望叫后者变得与记忆中的白月光一样美好,这样仿佛就弥补了他毕生遗憾。 大抵是意会了她未尽之言,司棋撇嘴道:“奴婢瞧那资料上所写,白锦的确无愧其名声之大,扶危救贫,救人无数,是当之无愧的赤子之心,但咱们府上这位二姑娘……只学其形,未得其神,行善也行得四不像!” “所以在她露出明显端倪,而名声也随之狼藉后,父亲便放弃了她。”云渠淡淡开口。 原书中可歌可泣、渲染无数的女主父母爱情,其实是不得所爱、权衡利弊后的替代品。 舐犊情深的父女情,也不过是可以随时抛弃的、顾忌得失的错位寄托。 真是够讽刺。 “还有一事。”陆十三道,“老夫人得知近来京城发生的诸事后,决定来京,属下出发前,她也已准备好行囊,算日子,该有五日左右便到了。” 云渠一愣:“父亲母亲从未收到消息。” “老夫人并未叫人知会京城。” 云渠在问过陆十三凉州诸事后,便叫她下去歇息三日,然后直接去茶馆找司墨。 后者应声下去后,云渠便翻了翻脑子里关于祝老夫人的记忆。 后者虽出身不高,但眼光极老辣,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绣艺,将弟弟捧得金榜题名,一眼瞧中的丈夫——也就是云渠的亲祖父,若非当初因意外伤了手,也绝不会止步秀才。 祝太傅更不必说,有这样的亲娘和知恩图报的亲舅舅扶持,入京后又遇到了祝母这个冤大头,路走得比同届进士顺畅多了。 而陆老夫人也是个聪明人,她深知祝母出身太高,自己在她面前摆不了婆婆的款,同住一屋檐下也会摩擦不断,便在祝子丰出生后毅然决然回了凉州,此后多年多是书信往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是远香近臭,经她这般操作后,祝太傅与祝母对她愧疚之下也的确更上心了许多,每逢年节的礼一车一车往凉州运,京城有个什么时兴玩意儿,也总少不了凉州的一份。 而她顶着当朝太傅之母的诰命身份,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会捧着敬着,在凉州不知有多滋润。 她也很会审时度势。 原书中,祝念安得势后嫁与太子,她便全然捧着,纵对原主之死伤心,也不过是逢年烧个纸钱。 不过她如今打算来京……是因为先前祝太傅名声受到了波及么? 想罢,云渠虽觉得祝老夫人来京的影响不大,还是叫应嬷嬷去知会了祝母一声,提前将该备的备好了。 又一场大雪过后,祝老夫人终于到了。 此时已临近年关,京城处处弥漫着浓郁的年味儿,正元帝难得体恤了百官一回,年前七日就封笔了。 到了时辰,祝太傅带着全家人在外等着祝老夫人。 将将正午时分,阳光洒在人身上,多少带了些暖意。 不多时,足有五辆马车驶进了二门处停下。 第一辆车帘子被掀开,一个丫鬟扶着发丝全白但眼神清明而有神的祝老夫人下了车。 祝太傅忙迎上前去,拱手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天寒地冻竟劳您一路颠簸而来,是儿子不孝!” 祝母等人也随之行礼。 第84章 燕国派了使臣来访 “我心下挂念你们,情愿跑这一路,快都起来吧。” 看到一家人都在,祝老夫人眼神温和许多,扶了祝太傅起身,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三年不见,你竟老了不少。” 祝太傅笑回道:“朝事繁忙,儿子身负皇恩,自不可懈怠。” 谈及前朝,祝老夫人适时住了口,只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随后才握着祝母的手含笑开口:“这些年辛苦你操持家事了。” “母亲说得哪里话,此乃儿媳分内之事。”祝母温声回道。 祝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随后看向云渠四人,眼神掠过祝子丰的一瞬间,她脸上笑容更深:“孩子们都这样大了,丰哥儿丰神俊朗,渠姐儿几个也出落得标志极了,来,叫祖母瞧瞧。” 祝子丰立刻上前搀扶着她,彬彬有礼道:“祖母一路奔波而来,孙儿扶您先进去歇着,咱们一道叙话。” “丰哥儿安排得极妥帖。” 祝老夫人不吝夸赞,而祝子丰许是被打击了许久,没再接受到来自旁人的肯定和称赞,竟被一句话激得热泪盈眶。 面对祝老夫人疑惑而征询的目光,他哽咽道:“孙儿许久未曾见祖母,实在想您得紧,如今一见,便忍不住了……” 隔辈亲放在祝老夫人身上也依旧有效,更别说这还是自己唯一的孙子。 她被哄得眉开眼笑,本要来拉云渠的手也成功落了下来,被祝子丰搀扶着一路往后院走去。 云渠也不在意,扶着祝母就跟着去了。 即便不曾住过几回,祝府还是为祝老夫人留着最舒适的集福堂,顾忌她腿脚不好,集福堂离二门处也不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诚如云渠所料,祝老夫人很会审时度势,原书中的祝念安得祝太傅疼爱,又攀上了太子,故而得她百般重视。 可现在的祝念安,诚然人尽皆知太子偏爱于她,祝老夫人却看得明白宫里的态度,对她不冷待,但也算不上热切疼爱。 祝太傅有意孝顺老母亲,知晓畅音阁请来了江南最出名的戏班于年节唱戏,便想带她前去,但应酬不断的他放不下手头事,只能孝心外包。 云渠不欲叫身体不好的祝母出门吹风,在祝老夫人歇息了两日后,便自请陪她去畅音阁听戏。 祝老夫人最喜欢子孙绕膝,闻言便道:“单咱们祖孙两人到底无趣了些,便叫丰哥儿安姐儿他们随行,热热闹闹的去,如何?” 云渠没意见:“听祖母的。” “渠姐儿果然宽厚。”祝老夫人笑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祖母也听了些,生气归生气,可咱们自家人,委实不必闹得那般难看,得饶人处且饶人,日后待你出嫁,你便知兄弟姐妹才是你立足底气,闺中这些计较,无伤大雅。”她拍了拍云渠的手。 云渠一笑,点了点头。 见她表情无一丝不情愿,祝老夫人便更高兴了,立即叫人开了自己库房,给了云渠三套珍贵头面,十对玉镯,还有五本孤本名画。 无论首饰还是书画皆不是凡品,是老太太压箱底的好东西。 这就是打个巴掌给颗枣了。 无论云渠还是祝念安,都是祝老夫人的孙女,她不重嫡庶,只重血脉,只要是祝太傅的孩子,除去祝子丰外她皆一视同仁。 没有一个老人愿意看到家宅不宁,祝老夫人也只盼着她们姐妹三人嫁得高门,好助益父兄仕途。 云渠应下后就叫人去通知祝子丰几人了。 自从祝老夫人来后,祝子丰终于没再被关禁闭,还免了抄书,这令他狠狠松了口气,恨不得将祝老夫人供起来,一被叫就颠颠赶来伺候老祖母了。 待祝老夫人更衣过后,一行人便往畅音阁而去。 许是快过年了,京城这几日难得热闹不少,即便天寒也未能影响好心情,他们一路走过,街上叫卖声也不绝于耳。 到畅音阁外,祝老夫人下车后瞧了四周一眼,难得有些感慨道:“凉州到底不比京城繁华,这般景象,叫人瞧着都更高兴了些。” “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热闹的。”祝子丰笑着开口,“凉州偏僻贫瘠,祖母不若日后就留在京城,孙儿也能时常看到您了。” 云渠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得齁人。 祝老夫人倒是稳多了,脸色都不带变的:“凉州再偏僻,也是祖母的根儿,人哪有不归根儿的。” 祝子丰有些失望,扶着她往楼上雅间而去。 经过大堂时,他疑惑道:“里头那桌人似乎不像大胤人,瞧那举止……倒像是燕国人。” 他话落,祝归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燕国今年派了使臣来访,都入宫拜会过皇上了,大哥不知么?” 祝子丰:“……” 为什么连尚在闺阁的妹妹都知道的事,他却丝毫没收到消息? 祝老夫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丰哥儿志在四方,平日也不可闭门造车,需多交友,多听多看,了解时局动向才是。” “祖母此言差矣。”祝子丰扶着她进了雅间落座,昂首挺胸道,“交友贵精不贵多,我与太子、陆川表兄皆为知己,志趣相投,他二人才高志远,非池中之物,我有他们便足够了。” 听到这两个名字,云渠没忍住眼角一抽。 三个都不是好东西,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是谁祸害谁更多了。 祝老夫人听到他的话更是闹心。 云渠觉得若非祝太傅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以祝老夫人的智商,怕是都看不上祝子丰。 雅间贵客可自行点戏,见祝老夫人半晌无语,云渠笑对她道:“不如点一曲《冼夫人》?” 祝老夫人欣然点头。 雅间窗外正是戏台。 灯笼摇曳,光影交错,悠扬而婉转的唱腔很快响起,场内也渐渐没了声音,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戏。 一曲终了,博得满堂彩。 堂下也议论起来冼夫人的生平事迹—— “率军平乱,保境安民,冼夫人巾帼之风,无人出其右!” “仅以女子之身收服周边各族,还能提枪策马上战场,古今英雄之列,可有其名!” “冼夫人被后人称为圣母,可若说圣母,我们大胤不也有么?还半点不差于人呢?”一人声调高昂,成功吸引了在场多数人的注意。 “阁下可是在说那祝府二姑娘?” 得益于太子不间断的造势,如今的祝念安,名声比之云渠更响亮。 “正是祝二姑娘。”那人得意开口,“她虽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像冼夫人一般上战场,却是菩萨心肠,济世救人,不知有多少人得其恩惠,依我看来,圣母之名她亦当之无愧!” 听到这番话,祝念安背脊挺得更直了些,眼中闪过一抹满意,全然没看到下头桌旁,那群燕国人若有所思的神色。 第85章 你一介臣女,如何敢担圣母之名 祝老夫人闻言,也罕见地夸了祝念安一句:“安姐儿善心可嘉。” 祝念安脸上浮起一抹含蓄的笑意:“祖母谬赞,念安只是见不得人受苦,想着自己锦衣玉食,若能有余力去帮一把旁人便是极好。” “二妹妹总是这般善良。”祝子丰现在不敢内涵云渠了,但对祝念安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脑夸。 “有善心是好事,但须知过犹不及。”祝老夫人脸色不变,抿了口茶道,“多行善事,莫问前程,莫问声名,此为正道。” 闻言,云渠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位老人眼光的确老辣。 只是祝念安不明白,声音温和却坚持:“祖母说得有理,我行善亦从未想过扬名,只是大抵被救者心存感激,总将我种种事迹说与身边人听,长此以往,便传出了这名声。” “正是!”祝子丰也忙道,“祖母您未曾亲历,想是不清楚,二妹妹一向淡泊名利,如此性情总会为人称颂,她自己不愿扬名,却耐不住旁人盛赞加身啊!” “大哥过誉了。”祝念安不好意思道,“我从心而为,从不愿在人前显露什么,却也不能一意为低调而拒绝被救者的好意感激。”顿了顿,她抿唇道,“我知祖母是为姐姐不平,但我当真从未想过与姐姐争抢什么,我只愿随心而为,问心无愧。” 这话叫祝子丰满眼心疼,也叫祝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云渠则坐在一侧看戏,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安姐儿。”祝老夫人语气加重,声音却轻了许多,“人贵在自知,你父亲官居一品,却并非只一人之下……即便他当真一人之下,还有上头那位看着,你一介臣女,如何敢担圣母之名,夺过最盛风头?” 说句难听话,那群勋贵宗室,甚至是正元帝自己的公主都没冒头,祝念安一介臣下之女却得尽人心,皇室焉能高兴? 就算她有太子作保,皇室却也不止一个太子。 后者的位子也未必坐得稳。 连祝太傅都与太子划清了界限,她是真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给祝念安的胆子,敢在背后空无权势的前提下与太子搅和在一起,还胆敢夺过如此风头,名扬京城? 祝念安眼中浮上些泪水,强笑道:“祖母教训的是,念安谨记,今后必小心再三。” 她话说得好听,认错态度也极快,祝老夫人这等人精却如何看不出她尊敬下的敷衍。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心底盘算着要如何扼制祝念安的行为。 若换做旁人,她大可冷眼瞧着对方自寻死路。 但祝念安姓祝,她的一举一动,连累的是祝太傅与祝子丰。 云渠静静听完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 又听完一场戏后,祝老夫人便道:“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府了。” “这就回么?”祝子丰一愣,“可眼看着快到晌午,孙儿还想带祖母去墨涟居用午膳呢,您多年没来京城,不知这家味道极好。” “罢了。”祝老夫人扶额开口,“今日竟有些疲了,便先回吧。” “是。” 他扶着祝老夫人率先往外走去,云渠三人跟在后头。 他们刚下楼走到大堂,就见小二恶声恶气地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就你还想听戏?!这点铜板连茶水钱都不够,还想进来看戏!你可知我们畅音阁一个座儿要多少银子?!快滚滚滚!”他一把将手里铜钱扔在了乞丐身上。 乞丐被推的一个趔趄,脸色猛然涨红:“我是乞丐,但你这般狗眼看人低的又与我有什么两样?我不要座位,只想坐在门外听一场戏——” “你这样的人坐在门外,谁还敢来我畅音阁?!”小二厉声打断他的话,“不知道的还当我畅音阁连你这等脏乱乞丐都接待,平白辱了名声!” 这话颇为难听,祝念安忍不住挺身而出:“你这人为何这般势利?” 看到她,小二脸色好了不止多少,谄媚行礼:“小的见过祝二姑娘。” 听到这称呼,众人都静了一瞬,不由自主往这边看来。 祝老夫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欲叫丫鬟扔给乞丐一锭银子就带祝念安离开。 无奈后者已经义愤填膺地说道:“他是乞丐没错,却同是我大胤百姓,与你一般无二,你怎可如此折辱于他?” 小二懵了:“小的只是为店里生意着想……” “若只为生意而罔顾为人处世之道,即便富可敌国,也不过是个铜臭满身的品性低劣之人!”祝念安打断他的话,随后叫丫鬟扶起乞丐,亲手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子交给小二,傲然开口,“他今日看戏的钱我出了,你可敢再拦着他?” 小二面有难色,犹豫不决。 在场多数人都有过曾被看低之时,见此将自己代入乞丐处境,立即鼓掌叫好—— “祝二姑娘仗义执言,可为我辈楷模!” “早看这群狗仗人势的不顺眼了,祝二姑娘做得好!” 听到在场如山倒般的赞誉声,祝念安眼底极快地划过一抹得意。 “姑娘如此为民尚如此大义,想来为国定当仁不让了!”人群中不知谁这样说道,“正如冼夫人那般成巾帼英姿呢!” “自当如此。”祝念安大义凛然道,“我纵身无长物,毫无武功,但只要大胤需要我,我必奋勇当先,为国尽忠!” 这话又博得在场无数称赞声,不过片刻就将她捧得极高,还有蔓延向外的趋势。 祝老夫人被气得直颤,勉强保持冷静后拂袖离开,上了马车。 祝子丰犹豫了一下,还是陪祝念安留下了。 云渠与祝归荑则跟了出门。 离开前,前者回头看了一眼大堂内侧——那群燕国人已经离开,不过该看到的应当都看到了。 这时乞丐也不捡地上的铜板了,连忙跪地向祝念安道谢。 “我不过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祝念安叫丫鬟扶起他,温声对他道,“你且进去安心听戏,日后若有难处,只管来寻我,我必不会弃你于不顾。” 这几乎是明着警告畅音阁的人不可挟私报复了。 小二脸色难看一瞬,转头看了一眼楼上。 大抵是得了许可,他立刻整理表情,十分客气地将乞丐请了进去,坐在大堂中央。 后者衣衫褴褛还带着污泥,方才义愤填膺支持着他的人,不自觉便离了他至少五步远,后者周围竟成真空地带。 祝念安未曾注意,交代过小二不许仗势欺人后就在在场无数人的称赞敬佩中离开了。 第86章 燕国使团 这回祝归荑直接随云渠上了前一辆马车,与祝老夫人一起。 “荒唐!简直荒唐!”祝老夫人先前只闻其名,却从未见过祝念安是如何行善,方才一见之下实在接受不能。 她是个守旧的人,不喜女子抛头露面,更别说如方才祝念安一般,表露身份被满堂男男女女评头论足,即便后者多加赞誉。 祝归荑叹了口气道:“说来他双方都有错,乞丐要听戏,总该简单处理好满身脏污,他与店家方便,店家自也会与他方便,好叫他坐在门口听戏,而小二为店家生意着想,不同意没错,说话却颇为难听,态度也跋扈得很,严格说来,他二人都有处理不当之处,偏生二姐姐一味只看到弱者可怜,却从未体会到店家为难之处。” 有心帮人,给他点钱沐浴更衣吃顿好饭,收拾干净自就是了。 而大堂里那些人? 不过也是起哄罢了。 不需要他们掏钱,还能白看畅音阁笑话,他们自乐得搅浑水。 云渠似无意道:“若畅音阁只是个小作坊,背后无人,只怕要被今日这场闹剧闹得生意无继了。” 祝念安到底是太傅之女,自有人愿为她处理个“不识趣”的小作坊。 而听到她这话,祝老夫人顿了一瞬,抓住她的手道:“畅音阁背后有人?渠姐儿可知是谁?” 云渠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猜测,能在京城这等地方将一个戏楼开得这般有声有色,权贵捧场,连宫里都请过几回,非身份贵重之人不可成。” 后头几句话她没骗人。 畅音阁来头大着呢,那可是淮南王世子的产业,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便叫浑然不知情的祝念安一头撞了上去。 方才那小二目光所及的方向,应当就是今日恰巧出门的淮南王世子了。 后者年过四十,可不是太子那等“这女子好不清纯做作”的毛头小子年纪。 想来燕国来访的目的,他也能促成几分了。 祝老夫人被云渠一句话闹得眉头紧皱,一路上就没自在过,回了府后就忙叫人去请祝太傅了。 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久居凉州的老太太,于官场上诸事也不了解,生怕今日一行为祝太傅引来祸端。 祝太傅回来后与她说了什么没人知道,随后祝念安就被禁足了,连太子的人来了都不顶用。 明面上,他到底管不到臣子内宅去。 好在没过几日就到了年宴。 云渠收拾妥当后,就随一家人进了宫。 今年的除夕夜没有之前冷,众人走在宫道上,迎着寒风也没了瑟缩之感。 除夕夜宴比之往常宫宴要盛大得多,或许是因今日有他国使臣之故,在原有基础上又隆重华丽了许多,云渠一进宫就感觉到了,宫道两旁开满各色无视寒冬而盛的花,就连宫灯都异常亮,树枝间还挂着些薄纱做成的精致小灯,映照着枝丫似都明亮了几分,颇有“火树银花”之感,瞧来叫人目不暇接。 到了大殿内,则更凸显其金碧辉煌。 云渠随家人坐在了祝府的位子上不久,便听外头甘怀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行礼。 正元帝扶着太后走过,坐于龙椅上后,抬手开口:“平身。” “谢皇上。” 见众人落座,正元帝端起酒杯开口:“除夕夜宴,举国欢庆,今与诸位同坐一堂,当同贺新春,尽兴而归。” 太子首先举酒开口:“父皇今年国事繁忙,实在辛苦,儿臣代百姓敬您一杯,谢您兢兢业业为国操劳,愿您春秋不老,日月昌明!” 最后一句话显然取悦了正元帝,叫他笑意更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燕国来得是恒王燕丞,他也适时举杯道:“久闻大胤陛下龙章凤姿,天日之表,此番一见,的确不虚此行,燕丞敬您一杯!” 正元帝笑意不变,与他共饮。 两人就着大胤风俗聊了片刻,其间掺杂着皇子重臣们有意无意的全方位展示国力,燕丞皆八风不动,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直到酒过三巡,他才提起此行来意:“素闻大胤女子柔美德嘉,燕国向往已久,故我燕帝特遣使臣团到访大胤,愿以贵妃之位迎大胤淑女回国,此后两国结秦晋之好,互通往来。” 闻言,云渠立刻看向镇北侯夫妻。 诚然后者早有心理准备,却依旧难掩眼中痛色。 燕国与大胤于边疆冲突已久,镇北侯与其打了十年交道,镇北侯世子更是死在燕国铁骑之下。 他的确以死保住了边疆十五年安宁,可镇北侯夫妻作为双亲,却实在难接受燕国。 而后者现在却要与大胤和亲,从此互为友国。 除去镇北侯夫妻外,殿内多数朝臣似乎也是早有猜测,脸上连惊讶都少有。 男人们更关心和亲成功后的两国友好条约如何定,女眷们则将视线放在了和亲人选上,更已经有人对上首的二、三公主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燕帝年逾六十,却仅有二子,长子已婚幼子年幼,都不适合和亲,所以便只能他自己顶上,可这般条件,即便是一国贵妃之位,也难有吸引力。 上首,二公主脸色平静,端庄自在,反观三公主就有些坐立不安之态,脸色都白了不少。 正元帝喝着酒,一时没有开口。 穆庭则似笑非笑道:“你我两国冲突三十年,交战十余年,素无战场外之交集,如今你燕国上下嘴皮一碰就想和亲,未免自视甚高。” 听到这话,不少朝臣表情都舒缓了不少。 谁能喜欢得起来敌国? 可来者是客,若在自己地盘上咄咄逼人,未免有失大国风范。 穆庭这不客气的话是真戳到他们心窝去了。 而燕丞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依旧含笑道:“正因从前冲突交战,使得民不聊生,你我两国才更该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我相信大胤陛下与我燕帝一样爱民如子,不舍边境百姓再度受苦。” 正元帝眼神沉了一分,脸色却不变:“自两国交战始,朕日夜难寐,无不担忧边境百姓与将士,正因此,也更对挑起事端之辈恨之入骨。”他放下酒杯,不轻不重,却仿佛砸在人心间。 “两国交战,各有其错,不过我燕国的确不对在先。”燕丞很清楚当初挑事的是谁,也毫不避讳就承认了,“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我燕国上下皆有改过之心,故闻大胤‘圣母’之名,愿将其迎回燕国,期学之改之,得其教化。” 第87章 更衣 闻言,祝念安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殿内众人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向她投来,而上首三公主却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三十年冲突间,我大胤亦有无数将士殁于燕国铁骑之下,今日若应你和亲之求,如何对得住那无数英魂?”太子头一回没有反驳穆庭的政见,而是附和开口,脸色极冷。 祝念安听到这话,无助的目光瞬间向他投去,眼底已隐隐有了热泪。 但这种场合,她连哭都不敢哭。 “大胤无数将士殒命,我燕国又何尝不是?”燕丞态度温和得不像话,眼眶还微微泛起了红,“自古开战,一苦百姓,二苦将士,同为爱民如子之人,大胤陛下心痛于边境百姓安危,我燕帝又何尝心安?每逢边境战乱,纷争不休,他皆掩面而泣,悲痛不止!也正因看清了这点,与您同样深恶痛绝于战火纷飞,他这才期望止战,好叫两国无辜百姓免受灾苦!” 他掷地有声,神色更大义凛然,一字一句敲在人心间,铿锵有力。 不少苦于战争伤亡的朝臣女眷们都面色动容,掩面摇头,武将们更是感同身受。 作为同样“爱民如子”的正元帝,自然也感触极深,叹息不已。 缓和了片刻情绪后,燕丞这才道:“两国纵有世仇,可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以战止战,最终只苦百姓与将士……故而,便有我等此行来访,和亲便是燕国的诚意,相信有大胤德才兼备而菩萨心肠的圣母度化,我燕国也能更知教化,与大胤一般做礼仪之邦。” 大庭广众之下,站在曾经的敌国土地上伏低做小,这话可以说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若非早知道他们的谋算,云渠只怕也要动容于他的自省,钦佩于对方为民低头的大义之举。 大胤与燕国国力相差无几,只是后者十五年前被打得国力衰退,这才安分了些。 正元帝并不愿开战,因为这充满未知,十五年前有个镇北侯世子,十五年后大胤却未必能再如此幸运,有十足信心对上实力未知的燕国。 朝臣们虽各有心思,但不愿开战的也占多数——担心劳民伤财的、担心被派去战场的、担心因战争损了自己利益的…… 所以在燕丞提出和亲的要求后,纵然面上拿乔,他们心里却是无比同意的。 而眼下对方还能如此放低身段,既捧他们大胤成礼仪之邦,又情真意切,字字句句为百姓着想,若大胤不同意和亲,这番话传出去,反而为燕国做了嫁衣,后者天然占据大义,日后开战也会得尽人心。 不少朝臣们心里已经松动极了。 其余纵然心中对燕国此举还有疑虑,却也并不排斥和亲。 在场少有的脸色难看之人只有太子和祝念安。 尤其是前者,他了解正元帝,因此很清楚燕丞给了脸面又给了台阶后,他会做出何种选择。 想罢,他率先开口,转移话题:“恒王一路奔波而来,又正值除夕夜宴,该我们东道主先尽地主之谊才是,两国和亲事关重大,也可容后再论。” 他话落,祝念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眼神都没动半分,只笑看着燕丞。 后者自也明白,今日只是当众表个态罢了,遂从善如流:“太子殿下所言极是,今夜欢庆,便该满堂同乐。” 他举起酒杯,与太子遥遥相敬,仰头一饮而尽。 这般过后,殿内也恢复了欢声笑语,大抵是因为对燕国此举满意,百官脸上笑容都深了不少,各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祝念安身上也落下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纵然太子妃之位落在了沈凝身上,可依然有太子的爱慕者对祝念安看不顺眼,亦有些认定她是沽名钓誉的姑娘,如今颇为嘲讽地看着她自食其果。 祝念安此时却不在状态般,嘴唇嗫嚅着,云渠离得近,很容易就听到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对太子态度的不确信,还有对自己之后命运的恐慌不定。 这她倒是冤枉太子了。 若不论三观立场,男女主的爱情是绝对拿得出手的,只是太子到底站的位置不同,他也更能与正元帝共情——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他也不愿开战。 他不悦的点无非是和亲人选的问题。 若这人不是祝念安,他甚至都不会周旋这一句。 可祝念安也知道和亲事关重大,她这般处境,若连太子都不肯再出手,她的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了,所以她更对太子的一举一动放大了数倍,他一个似是而非的举动,就能叫她内心惶恐不已。 或许是她表现地太明显,祝老夫人凉凉扫了她一眼,对祝归荑道:“荑姐儿,照顾好你二姐姐。” 祝归荑应是,贴心地为祝念安布菜倒茶。 后者也从祝老夫人的眼神中醒了过来,她不敢再惹怒家里,生怕一个不慎便被放弃,所以纵然毫无胃口,她也白着脸味同嚼蜡地吃了起来。 年宴持续时间本就久些,加之今年又多了燕国使团,后者的伏低做小又挠在了正元帝与百官的心尖上,显而易见,这场宴散的早不了。 祝念安时不时就抬头看太子一眼,后者却始终面容含笑,与燕丞谈笑自若,连座位都没离过几回。 云渠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御厨精心烹饪的膳食,一边瞧瞧男女主下饭,倒也自得其乐。 直到她衣裳不慎被倒酒的宫女浸湿。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就要跪下,但被云渠扶住。 后者笑看她一眼,温声开口:“无碍,我去更衣就好。” 宫女忙道:“奴婢引您去,姑娘这边请。” 似是被这边动静惊到,祝老夫人回头瞧了一眼,眼神顿了一瞬后,竟缓缓起身:“祖母陪你一道去。” 云渠微不可查挑了挑眉。 那宫女眼中也极快地闪过一抹慌乱。 “祖母安心便是。”云渠按住祝老夫人的肩,温声开口,“我只是去更衣,无碍的。” 祝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这才不放心地点头。 云渠很快就随宫女离开,走去了不远处一处宫殿。 “这是前日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收拾出来的宫殿,以供诸位夫人姑娘们更衣使用。”宫女领着她走去侧殿。 不料她刚转身,就被一个手刀劈在脖颈上,失去了意识。 第88章 太子手段过脏了些 云渠稳稳接住她的身体,将她带去角落里一处花坛后放下,随后她屏息打开侧殿窗户,站在外头扫了一眼。 里头软榻上果然躺了一个男人。 不过因为角度原因,她看不清究竟是谁。 “是礼部何侍郎府幼子,何飞宇。” 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叫云渠下意识侧身攻击而去,直到一瞬之后,她反应过来的大脑才辨别出这是穆庭的声音,止了动作。 而此时,穆庭已经牢牢钳住她手臂,脚下也抵住了她踢来的腿。 穆庭只钳制了她一瞬,在她站稳后便立刻松开,后退一步。 云渠点头打了个招呼:“原是世子。” “见你被带走,我料想有异,便出来瞧瞧。” 云渠道了句谢,这才又看了里头那男人一眼。 何飞宇,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未及弱冠就收了一后院姬妾,平生最爱美人。 她语气不无鄙夷:“太子手段过脏了些。” 叫一个受三从四德规训长大的女子失去清白,名声扫地,的确叫求死不能。 而何飞宇亲爹还被祝太傅收拾过一顿,两人同在礼部,面和心不和,可想而知,若当真算计成功,云渠就算嫁过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姑娘不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穆庭欣然提议。 “我若与他一般手段下作,又与他何异?” 闻言,穆庭正想说什么,两人却皆顿了一瞬。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他立即转身,想带云渠飞身上屋,后者却已先他一步,身姿轻盈地上去了。 他微微挑眉,紧随其后落在屋檐上后,轻声称赞道:“姑娘轻功不错。” 云渠难得说了句玩笑话:“人在漩涡中,轻功不练得好些,连逃命都是问题。” 说话间,外头已蹑手蹑脚来了两个小太监,在确定这里没人后,两人尽松了口气,匆匆往侧殿赶去。 但在推开门后,他们却只看到一个昏睡不醒的何飞宇。 “祝家姑娘呢?” 两人找遍房间都没找到,一人当机立断:“先带他走,再有一刻钟四公主就该到了,必须先离开!” 说罢,他率先将何飞宇扛在了身上。 另一人跟在后头,嘀咕道:“也不知上头怎么想的,分明安排好了一切,就等捉奸了,临了又叫咱们取消计划,还不得污了祝家姑娘闺誉……” “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置喙的?” 被骂了一句,那人便不说话了,两人瞧着外头无人后,便立即将何飞宇抗走了。 屋檐上,云渠与穆庭并肩坐在一起,面色各异。 “太子想是要拿姑娘替你妹妹,前往燕国和亲了。” “不奇怪。” 原书里太子就想这么干,只是被正元帝压下了而已。 穆庭忽地偏头看向她,语气含笑:“若当真到那般地步,姑娘可愿和亲?” “若能以我一身换家国安宁,我甘愿和亲。” 她目光坦荡,一时竟叫穆庭哑言。 片刻后,他目光复杂,低不可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若能以一人止生灵涂炭,劳民伤财,便值得,女子与男子也并无不同,一样可为家国牺牲。”说罢,云渠似无意开口,“世子敬重的皇伯父应也是这般想法。” 穆庭面色不变,没有说话。 见云渠起身下去,他也跟了下去,对她道:“姑娘可去更衣,我在外头守着。” 云渠的衣裳的确需要另换,便没有拒绝,去了对面侧殿,以最快速度换了身衣裳。 她出门时,正见穆庭双手抱胸靠在树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小纱灯萤萤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颜上,竟多了几分朦胧昳丽,深邃的眼眸熠熠生辉。 云渠顿了一瞬,这才关上门向他走去。 “多谢世子。” 穆庭微微点头,道了句无碍后便迅速离开了。 云渠则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出去,没走多久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便见玉雪可爱的四公主向这边跑来。 走至近前,云渠温声行礼:“臣女见过四公主。” 四公主歪头瞧了瞧她,顿时眼睛一亮:“我记得你,你是祝家姐姐,我母妃还曾夸你容姿玉立!” “臣女蒲柳之姿,不敢当贵妃赞誉。” 四公主似乎很喜欢她这张脸,说话间一直盯着她脸瞧,片刻后才昂首挺胸,声音轻快道:“本宫要去前头看萤火虫,改日再与你聊!” 她挥了挥小手,示意云渠退下,小小年纪已经很有公主风范了。 云渠含笑告退,目送她带着一群宫人往方才的宫殿跑去。 被年纪尚幼的四公主撞破“奸情”,屈辱不说,也必会与常贵妃三皇子交恶,诚然那时的云渠也是受害者,可将四公主当眼珠子疼的贵妃和三皇子却难免迁怒。 哪怕旁人明知有异,可事情已经发生,即便找出罪魁祸首,云渠的名声也完了。 太子这一手的确玩得脏。 云渠回忆起四公主天真稚嫩的脸,不由对太子也多了几分不满。 回到殿中,祝老夫人见她安全回来,松了口气。 云渠向她微微点头,落座后,身边的祝念安似才察觉到她的存在,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错愕,但她很快就移开目光,又恢复了方才的神思不属。 现在的她已经无暇去管云渠究竟为何没有中计了。 云渠偏头看了她片刻,忽地声音极轻道:“方才我去更衣,正走到一处殿外,便见有两个内监抬了一个男人出来,险些吓到我,还好那宫女引我去了隔壁宫殿更衣。” 祝念魂游天外,却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云渠话外之音。 ——太子反悔了,不愿再算计云渠。 为什么? 心里愈发不安的祝念安下意识想到了自己要被逼和亲,而太子放弃了她,便无需再为她得罪云渠了。 见她攥着汤勺的手紧到泛白,云渠不再刺激她。 太子怕是要遭老罪喽。 而在一场年宴终于散场后,众人三三两两往宫门处走去,燕国使团也在其中。 经过一处水榭时,正见一袭杏黄吉服的太子将盈盈欲泣的祝念安拥入怀中。 纵然夜色黑沉,皇宫却处处张灯结彩,一路通明,所以这边的众人毫无阻碍地就看到了那边相依相偎的两人。 “呀,那不是祝二姑娘么?”不知是谁喊道。 听到这个称呼,燕丞顿住脚步看去,眉间隐隐浮起怒气。 第89章 燕帝头上冷不冷 “我燕国诚意十足,甚至未曾要求娶大胤公主,只求臣女回国,贵国若无意和亲大可直言,何必如此辱我燕国?!” 燕丞愤怒的声音在花园响起,直令送他出宫的鸿胪寺卿皱紧眉头,眼底浮现出一抹不悦。 这不悦却并非是针对燕丞,而是太子。 与燕国和亲利远远大于弊,朝臣们甚至正元帝心里都清楚,也已经松动,再者即便他们并不准备应下和亲之求,在后者明言要求娶祝念安的前提下,也不该这般落对方脸面,失了大国气度。 太子当真不像话! 他当即转头安抚燕丞:“我大胤太子绝非不顾大局之人,此事想是有何误会,恒王且莫动怒——” 随着他开口,周围经过的朝臣们无论想不想掺和,此时都不好离开,便只能留在原地或安抚燕丞,或闭目不语,脸色倒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正如鸿胪寺卿所想,无论他们应不应和亲之求,在燕国率先低头还站在大义立场的前提下,太子此举都不算体面。 老臣们对太子观感直线下降,觉得他有失稳重,更有些不靠谱,而如三皇子党之流,嘴上虽在为太子说话,心里却将他翻来覆去骂了个遍,分分钟写好了八百字腹稿,准备参他丫的! 看完全程的祝太傅也不得不留下处理,他使眼色叫云渠带祝老夫人等人先离开,脸色却不可避免的阴沉无比。 太子不靠谱没错,但深知正元帝护犊子的他明白这锅绝对不会扣在太子头上,前者也多是要觉得是祝念安蓄意勾引,届时祝太傅自己也免不得要得个教女不善的责罚,若后续再影响到两国邦交……便是有镇北侯作保,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瞬之间迅速想到这么多的祝太傅,很难保持心态平和,连表情管理都控制不住了。 看着杜学士频频刺向祝太傅的如刀眼神,云渠就知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他有得忙了。 她扶着祝母先离开,后头祝子丰还想留下,却被祝老夫人紧紧攥着手拽离。 回到马车上,祝母这才没再掩饰眸中忧虑:“燕国既知安姐儿如今的好名声,应当也知晓她与太子两情相悦,为何依旧要指定她和亲?” “或许是对她圣母之名向往已久呢。”云渠道,“二妹妹这般名声,只需再加宣传就能声名远播,燕国要利用她做什么,自然事半功倍。” 若宣传的好,救苦救难的圣母在民间可比公主更受人欢迎。 闻言,祝母狐疑地看着她:“你可是知道什么?” “我与燕国素无交集,如何能知他们要做什么?”云渠笑了笑,“只是猜测罢了。” 祝母叹了口气:“如今我已对安姐儿无甚好感,但依然不希望她和亲。” 尤其对象还是她此生最痛恨厌恶的燕国。 “太子想来不会叫她和亲。” “大势所趋之下,即便当今再疼太子,又怎会容他动摇两国邦交?” 云渠没再说话,蝴蝶翅膀煽动太大,现在她也不太确定祝念安是否还能如原书中一样躲开和亲。 祝念安刻意算计,叫燕丞看到她与太子亲密,好破坏其和亲之求,燕丞却未必在意自家燕帝头上冷不冷。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由于水榭中那出意外,太子与祝念安当即就被盛怒中的淮南王带去了御前。 后者是连正元帝都要尊称一句叔祖父的宗室长辈,年老体弱的他好不容易参加回年宴,就被太子气得捂着胸口大喘气,饶是一向护短的正元帝都没敢再刺激他,当下就怒斥太子不守规矩。 一旁旁观的燕丞冷眼看着,胸口怒气未消:“我燕国携十分诚意、千里跋涉而来,为体谅大胤陛下骨肉分离之痛,甚至未曾求娶公主,大胤却不愿和亲,更如此折辱之,若想开战,我燕国奉陪到底!” 这话一出,朝臣们惊了一瞬,一些不愿开战的已经好声好气安抚起燕丞来。 连正元帝都罕见地宽慰道:“不过一个小误会,恒王无需介怀。” 太子则意味不明地开口:“恒王体谅我父皇骨肉分离之痛,不愿求娶公主,难道就愿冷眼瞧着祝二姑娘与至亲分离之痛么?” 燕丞眉头一皱。 “恒王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为了大义,祝二姑娘亦为百姓之一,你只看得到上位者苦痛,却丝毫不察百姓之痛,如此表里不一,叫大胤如何相信燕国真心交好?”太子声音依旧平和,态度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 他这话一出,太子党也不由跟着附和。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求娶祝二姑娘。”燕丞徐徐开口,“两国邦交必要有桥梁连接,以确保互相交好,古往今来,和亲公主便是桥梁,今燕胤两国谈和,若求公主,难免叫陛下与爱女永隔,幸有祝二姑娘德行无双,乃大胤皆赞之圣母,如此品行,她必甘愿作为两国友好之桥梁,为百姓付出一切而丝毫不悔,有其教化,也更可彰显我燕国求和之诚意。” 话落,他看向愣愣跪坐在地的祝念安,敬佩说道:“祝二姑娘在畅音阁前一席大义之言,本王敬佩不已,也正因得知姑娘有此为国付出之心之势,本王才为我燕帝求娶于你,既免大胤陛下舍去爱女,又可护两国邦交无恙,和亲之后,姑娘也必可与冼夫人一般名留青史,万人称颂。” 祝念安本就面无血色,闻言连唇色都隐隐泛起了白,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额间隐有薄汗渗出,眼底带着焦虑紧张,剧烈的悔意更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朝臣们平日里并不关注女眷之事,但到底有那么几个八卦的恰好知晓祝念安曾于畅音阁中说出的那番话,短时间交头接耳下,在场众人便都知晓了。 再看祝念安脸上毫不掩饰的悔色以及迟迟不语的态度,目光便更意味深长起来。 “年轻人啊,总是喜欢逞一时之快。”淮南王世子轻笑一声,“口舌之利好争,万人赞誉好得,待到时机将至,总有代价要承受。” 这话叫祝念安手上青筋都隐隐暴了起来。 太子不甘道:“祝二姑娘纵甘愿为国为民和亲,可其至亲却要饱受骨肉分离之痛——” “小女能为国为民尽一份力,老臣欣慰不已。”祝太傅当机立断开口,“老臣并无不舍,只为其自豪!” 太子阴沉的眼神扫向祝太傅,后者却并不看他,脸上一片大义凛然之色。 第90章 故人 夜色已深,燕丞最后到底告辞离开了,只在最后强调了一番燕国求娶的诚意与决心。 在朝臣们与祝念安都被挥退后,御书房便只剩下了皇子们和穆庭,以及淮南王父子。 太子终于被叫起。 正元帝脸色很不好看,又痛斥了他一顿,当着自己人的面也骂得更难听了三分。 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夜丢人丢出了国,还是在曾经的敌国面前,这叫好面子的正元帝气怒不已。 骂累了后,他才端起茶喝了几口,问起正事:“你们以为燕国和亲之求,可不可应?” 几个皇子对视一眼,一时没敢开口。 穆庭便道:“燕国此举颇为可疑,须要查探再三。” 听到这话,太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穆庭唇角一扯:“太子无需惊讶,我并非赞同你的政见,而是不愿拿家国安危玩笑。” “胡说什么。”正元帝轻瞪他一眼,“你仔细说说,有何不对?” “自古和亲多公主,燕国只求臣女,更拿什么莫须有的为百姓安居做借口……”穆庭缓缓挑起唇角,“燕帝是不是如此爱民如子之人,皇伯父不清楚么?” 正元帝立即摆手:“那老小子,奸猾成性,残暴不仁,爱民如子实在与他不能沾边。” “正是如此,所以更显可疑。”穆庭颔首道,“此其一,其二,祝二姑娘与太子私情满京皆知,更是太子未过门的侍妾,燕国口口声声为大义而来,却毫不犹豫夺人所爱,此举实在不算磊落,也不足诚意。” 太子张口想说什么,穆庭却已抢白道:“其三,燕国目下无尘,素来高傲,今夜这般伏低做小,百般委曲求全,要么是国力衰退,不敢再与大胤起冲突,要么是心怀不轨,另有所谋。” “若其国力衰退,虚张声势也好过直接示弱,这只会叫敌国趁虚而入,吃干抹净,燕帝不是这般蠢货。” 他话落,正元帝拧眉沉思。 他今夜被燕丞捧得飘飘然,竟未察觉到这般明显的错漏之处。 “是了。”四皇子摸着下巴道,“且要说燕国国力衰退,十五年前倒是真的,可养精蓄锐十五年,不该再是这般模样……我们的细作也未有消息传来,说明燕国内部未有致国力衰退的大动荡,那只能另有图谋了?” “在我大胤的地盘上,他们还敢怎么着?”三皇子不屑开口,“有什么心思都得给我盘得老老实实的!” 淮南王世子接话道:“无论燕国何等想法,和亲带来的益处显而易见,只要我们防范得当,纵其有万般图谋,依旧无处施展。”反而是只舍去一个女子就能得到的好处实打实。 他的想法才是最合正元帝意思的。 见后者不自觉点头,太子皱眉道:“正如庭弟所言,燕国夺人所爱,手段下作,若连一国太子的心上人都能舍给他们,倒显得我大胤怕了他们。” “为百姓舍身乃大义,世人只有赞我大胤、赞太子仁厚的。” “两国邦交需谨慎再三,一朝落入下风,想再压倒对方便难了。” 正元帝不自觉点头,太子总算说了句中听话。 见状,太子趁势开口:“为两国友好往来,和亲势在必行,不若换个人选,既可全两国邦交,又能不落入下风。” 算盘珠子都崩大家脸上了。 “燕国提亲臣女只为祝二姑娘圣母之名,若换人,他们未必肯割让更多利益。”穆庭一句话叫正元帝松开的眉宇复又皱起,“燕国愿受圣母教化,传出去,不会是我大胤落入下风,而是燕国甘愿受教,此后成为我大胤一般的礼仪之邦。” “……” 这句话对正元帝的杀伤力简直巨大。 没有一个皇帝没做过功盖万世的梦。 正元帝虽不愿承认,但他在位期间的确没有过什么实绩,最大的功绩就是十五年前镇北侯世子退燕,但大胤同样损失不小。 若这回能与燕国重修旧好,还叫对方甘愿“受教”,不用想都知道史书会怎么写。 甚至可以说,和亲之后燕国的每一次惠民政令下达,都能冠以圣母教化的名头。 而治下出了惠己国又惠邻国之圣母的正元帝,也将会成为被史书盛赞的千古一帝。 这样的诱惑,太子再是好大儿也动摇不了他了。 正元帝的表情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叫在场几人忽视都不能。 穆庭对脸色陡然铁青的太子吹了声口哨,扬眉一笑。 淮南王叹了口气,眼底隐含糟心。 几个皇子则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冒头。 最后,众人都被正元帝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为他畅想如何“教化”燕国的穆庭,爷俩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待到翌日早朝,正元帝已经明显流露出和亲意愿,只是碍于矜持,不好立即答应燕国罢了。 而此时,不知谁传出去的,除夕夜宴燕国求娶祝念安一事与其那番大义之言已经满京皆知,百姓都在议论此事。 没有百姓会愿意打仗,哪怕南疆或许离他们还算遥远。 而有心人也齐齐歌颂着祝念安往日纯善之举,加上她才刚说不久那番愿为国为民付出的话,一时民间竟对她赞誉翻倍,各处戏楼茶楼也轮番以戏曲与说书等形式轮番赞扬她。 祝念安一时之间被捧得极高,堪称风头无两。 可这往日她最乐见且得意的场面,如今却叫她恐慌不已。 云渠在畅音阁里听了一曲《圣母行》后,这才准备下楼回去。 “不愧是连宫里都称赞过的戏班。”云渠不吝赞赏,“不过两日间便出了一曲,结合时事又合大众口味,叫好又叫座。” 司棋笑道:“畅音阁能人众多,不然也不会十年如一日稳居京城戏楼榜首了。” 云渠含笑点头。 她倒不是专程出来听戏的,而是出门瞧瞧今日刚开张的茶馆,后头顺路经过畅音阁,便顺势进来了。 听完戏,她心情的确更好了不少,正想与司棋说什么,目光却忽地一顿。 司棋疑惑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正透过一侧雅间微开的门缝,看到一张颇为眼熟的脸。 反应一瞬后,她瞳孔震惊,张大嘴巴,见鬼似的道:“这……邓、邓姨娘?!” “不是。” 云渠错愕一瞬后就恢复了平静:“或许是故人。” 第91章 白锦 闻言,司棋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是、是……” 是了好半天,她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正在此时,里头的人仿佛察觉到她们的注视,抬眸看来。 看清对方正脸后,司棋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她见过的美人不少,甚至每日面对的云渠就堪称举世无双的美人,而曾见过的金如筠、沈凝等亦然。 屋里那位女子,五官精致异常,眉眼间含着盈盈笑意,的确十分貌美,但比之真正的大美人,她容貌却不算得最上乘,更不必说她瞧着似乎年过三十,总有岁月的痕迹存在。 最吸引人的其实是她那一身清冷而孤傲的气质,仿佛天生便不食人间烟火,但当她抬眸看人时,眸中带着的那三分悲悯与纯善却中和了这般气质,仿佛高岭之花下了凡尘,染上了最动人的烟火气。 邓姨娘与其容貌空似七分,却始终没有后者周身那般气质,使得她泯然众人,只算得个普通美人。 云渠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雅间的门很快便大敞开来,一个丫鬟出来行礼道:“我家夫人有请姑娘一叙。” 云渠轻轻点头,抬步进去。 司棋紧随其后,路过那丫鬟时却目露犹疑——对方对大胤的礼节似乎了解并不到位,行礼也带着几分生疏。 雅间的门关上。 那女子主动开口,声音温雅而带着三分岁月沉淀的柔和:“本该上门拜访长辈与故人,只是听闻贵府近日事忙,便准备推后几日,未想竟在这里遇到了祝姑娘。”她抬手示意云渠落座,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眼中陡然划过一抹极深的愧疚。 云渠问道:“您认得出我?” “京城第一美人,单瞧相貌就可辨得出。”说罢,她轻轻一笑,“你与你父亲眉眼也极相似。” 云渠微微颔首,屈膝开口:“云渠见过姑母。” 不必多说,这就是白锦了。 祝太傅那位红颜薄命的白月光。 “快起来。”白锦亲手扶起她,拉着她落座,“未想能在这里遇到你,见面礼还留在客栈,望你莫嫌弃。”她摘下腰间玉佩,递给云渠,动作却有几分忐忑之意。 云渠平静接过,温声道谢。 屋内沉寂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听闻姑母多年前……香消玉殒,不知其间可有内情?” 白锦能出现在这里并准备上门拜访,想来是无意再隐瞒自己假死之事。 云渠也很想知道,原书中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出现过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京城,还预备现身于祝太傅眼前。 “凉州知府以势压人,我不愿为妾,便在双亲的帮助下假死脱身。” 与云渠猜测的大差不差。 不等她问,白锦便继续道:“假死后,有我舅舅的帮助,我顺利逃离了凉州地界,一路向南,准备暂避风头,那时我与你父亲两情相悦,我曾留下信件,叫家人转交与你父亲……请他等我,若避过风头后凉州知府依然猖狂在职,我们也能远去他乡,只要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说到这里,她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我万分相信他会等我,却没料到我父母很担心走漏风声,继而反害了我们,竟未曾交给他,叫他……误会至此。” 等她知道的时候,祝太傅已经远去京城赴考,她不能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能冒着风险传信告诉他。 她再喜欢当初的他,在父母舅舅冒着生命之危、竭尽全力为她找出生路的前提下,她不能如此自私,只为叫情郎安心便将亲人安危置之不顾。 她总想着还有机会告诉他,可随着他高中的消息传来的,还有镇北侯嫡女下嫁的婚讯。 她再没了机会和立场说出口。 云渠不想内情竟如此曲折,顿了半晌后才问道:“只是两年后凉州知府就被斩首,你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回来,为何依旧隐姓埋名?” “那时你父亲已与你母亲成婚,我这个已死之人,何苦贸然出现,去打扰他们本该有的宁静。”白锦语气平静,眼神却难辨明暗,“那时他刚高中就与你母亲成婚,其后不过三月,凉州知府便倒了台……本就是我对不住你母亲,又怎能再伤她心?我托父母打听过,他们夫妻举案齐眉,你母亲更已有身孕,若我不出现,他们便可相敬如宾走到白头……如此,便权当我死了也好。” 云渠点点头,蓦然想起现代的一句话: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白锦显然深谙这点。 她的思维受时代局限,不会觉得告诉已经嫁人有孕的祝母祝太傅娶她目的不纯是为她好,她只会认为与其自己出现,闹得已成事实的夫妻不和,不如就此隐姓埋名,成全他们夫妻相得。 云渠并不赞同她这种想法,但也没说什么,只疑惑问道:“既如此,姑母为何如今又来京城?” 说话间,她脑中闪过什么,顷刻间有了猜测。 “邓姨娘斩首示众,官府告示上的画像传来了我这里。” 果然。 又是蝴蝶翅膀动了。 想来是原书中祝太傅从未被爆出劣迹,外界又传他与祝母感情甚笃,甚至邓姨娘扶正也是在祝母“病逝”后,实属人生正常轨迹变化,白锦并未多疑。 而现在,祝太傅名声扫地,宠妾灭妻,宠的那个“妾”还是与白锦七分相似的邓姨娘,她便坐不住了。 那她此番来京,是为与旧爱破镜重圆,还是旁的什么目的呢? 第92章 这二十年,姑母如何? 云渠心下疑惑,脸上表情却未变,凝神静听白锦开口。 “我看到那张画像,才知你父亲竟如此荒唐。”白锦声音沉静,“我来此,一为拜见姑母,二为向你母亲……还有你说声抱歉。”她抬眸看向云渠,眼神真诚而满含歉疚,“晚了二十年,实在对不住,早知如此,我当年便会找到你母亲,与她坦白事实。”而不是叫她空守二十年无果而恶心的爱,耽误一生。 祝母的悲剧,源于她当初的不作为,她不能再逃避自己应有的责任和亏欠,纵然晚了二十年,木已成舟,她还是来了。 对此,云渠只道:“根源在我父亲,我也不会替我母亲做决定。” 白锦点了点头,双手摸着茶杯,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渠则问道:“不知这二十年,姑母如何?” 白锦身上的衣着首饰并不算多名贵,只是被她本人衬得惊艳了几分,随行丫鬟小厮也不过四人,不知她精神世界如何,但想来物质上应当是有所欠缺的。 闻言,白锦倒也并不避讳,道:“我当初一路向南,本只是暂居南疆,但在你父亲成婚后我便有了留在那边的打算,彼时正好遇到我现在的夫君,互相表明心意后,我便与他成了婚。” 她看了云渠一眼,解释道:“他虽是燕国人,却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帮过许多大胤边境的百姓,十五年前南疆大乱,他更曾为救一个孩子断了右臂……”她抿唇开口,“他是个好人,所以纵为燕国人,我也嫁给了他。” 云渠对燕国普通百姓没什么想法,她不喜的只是燕国那群为发起战争而不顾伤亡的当权者,得知白锦夫君只是个商人,且对大胤抱有善意后,她也没了敌视的意思。 不过若白锦所言是真,她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她本有机会回家承欢父母膝下,不必饱受背井离乡的流离之苦,却孤注一掷放弃自己的身份与安逸,永远隐姓埋名,寄居他乡。 一个受礼教规训长大的古代女子,想要踏出这一步,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 时下商人地位并不高,看白锦穿着也知夫家家底并不厚,想来受过不少冷眼慢待,可饶是如此,她也从未出现纠缠过,哪怕祝太傅官居一品,功成名就,可以给她足够的庇护与富贵。 “不过姑母远走他乡,不担心家中父母伤心担忧么?”她好奇道。 “我自不愿父母伤心。”白锦强笑了笑,“只是此事因我而起,已误了你母亲,我实在无颜再恢复身份,给她心上插刀,父母那边,我每隔三年会回去尽孝,父亲退下来后也曾与母亲兄长一起来过南疆与我相聚。” 云渠点了点头,了解到白锦夫妻是跟在燕国使团后头来京的,她想了想,还是没先邀请她回去。 祝母那里她还需要先探探口风。 她不知道告诉她真相究竟对她是好是坏。 先前既能叫祝太傅以深情瞒她一辈子,那现在不叫白锦出现,叫她就这样浑然不知地过完余生,似乎是不错,但不知这是不是祝母想要的。 云渠将心比心,换做她自己,宁愿知晓真相后鲜血淋漓,也不愿被蒙在鼓里过完一生。 与白锦道别后,她便回府去了正院。 “怎得回的这样晚,可是出了何事?”祝母问道。 “无事,我听戏听得久了些。”云渠笑了笑,坐在她身边,漫无目的地聊了片刻后,这才问道,“母亲对父亲……是何看法?” 祝母一头雾水,但还是回道:“你父亲才华横溢,重情重义,虽曾做过错事,但是个极好的人。” “母亲了解过父亲的全部么?” “应当不曾。”祝母一笑,“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过去,哪怕我作为妻子,也不能理所当然要求他全然信任交托,每个人都有不愿面对和剖析的存在。” “那母亲愿意了解父亲的全部么,哪怕事实会让你心灰意冷?” “自然愿意。”祝母说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今日很奇怪,是有什么事么?你只管说,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母亲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云渠斟酌一番,先道:“我今日在戏楼遇到了一人,瞧着似乎与邓姨娘很相似……” 她话未说完,就见祝母脸色微变,怔了片刻后又沉沉叹息一声。 “是白锦么?” 云渠这回是真惊讶了:“母亲知道她?” “自然知道。”祝母虽单纯,脑子却也不笨,早知前情的前提下,再结合云渠方才的话,很容易就猜了个七八成。 但得到云渠肯定,她还是震惊又错愕:“白锦没死?那她这些年为何不出现,你父亲十分想念她。” 云渠迟疑道:“母亲……不难受么?” “早便知晓的事,过去这么多年,难受劲儿也过了。”祝母笑了笑,见云渠疑惑不已,便道,“你父亲与我成婚后便想方设法斗垮了凉州知府,我自然好奇,叫人一查之下,便也知晓了。” 竟这样早! “父亲爱着旁人,母亲便不失望气怒么?” “那样热忱而义无反顾的爱,我只觉羡慕不已,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叫我钦佩仰慕多年,不改其情。”祝母目光复杂而怀念,似是想起过往。 云渠心中一动,偏头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随后眼神奇异般一闪。 她并未将自己的猜测挑明,只转移话题道:“所以父亲当初纳了邓姨娘,母亲也知晓是为何?” 祝母点了点头:“她啊……也是个可怜人。” 云渠一时竟无言。 祝母从头到尾都知道邓姨娘因何受宠,所以对方仗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时,她甚至不曾动气,只觉得对方可怜,让让她也无妨。 真是…… 她顿了半晌,才由衷开口:“我不愧为母亲的女儿,与你一样善良。” 祝母被她逗笑,过后才问起白锦。 待云渠解释过后,她摇头开口:“她并不欠我什么,无需愧疚不安。” “她十分自责,母亲若不怪她,便等她后头来府,您亲口同她说。” “自然。”祝母又叹了口气,话里含着极其明显的惋惜,“她还活着是好事,何苦隐姓埋名,平白错失……”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木已成舟,她自不愿再扰父亲母亲夫妻相得。”云渠含笑道,“她已经嫁人,夫君对她极好,她是开心的。” 祝母眼中还带着遗憾,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云渠偏头瞧了她半晌,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开心。 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能消解祝母心结的事。 第93章 小世子择日便到京城! 大年初四,祝家二姑娘和亲燕国一事已传得满城风雨。 尽管朝廷对此还未有定论,甚至为此没开朝就已各执一词,吵得难舍难分,但百姓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却已对此深信不疑。 自除夕夜后,京城的水就已经越来越浑,除去别有用心的燕国使团,保皇党、三皇子党等大半数朝臣都极力促成和亲一事,而太子想要换人,却说服不了一心认定祝念安的燕国使团,无奈之下,他只能与那半数朝臣们据理力争。 到头来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的,却只有他毕生之敌穆庭一党和与他撕破脸的镇北侯等武将。 穆庭始终坚持燕国别有用心的看法,那夜在御书房给正元帝洗脑,不过是见不得太子推云渠出去和亲,但对于燕国此举,他依旧持怀疑态度。 而镇北侯就更不必说了,有镇北侯世子的死在前,他虽左右不了大胤的立场——为了百姓也不能左右,便只能三缄其口,对此不置一词,在那半数上蹿下跳促成和亲的朝臣们衬托下,他的沉默也成了支持太子之意,加之被关完禁闭的陆川出来后直奔东宫,为太子尽心尽力奔走,落在旁人眼中便更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近几日的御书房尤其热闹,日日都有朝臣们不断进进出出。 前朝后宫利益本就密不可分,有前朝表态在前,后宫也自然意会,两方合力之下,险些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 太后身体不好,直接被闹得去了京郊行宫躲清静。 云渠自那日见过白锦后就待在府里没再出门,而祝念安的院子里已经清扫出了好几波碎裂的瓷器茶碗,桌椅都坏了不少。 云渠翻着账本,看到这几日祝念安院中的支出紧紧皱起了眉。 她如今掌着中馈,深觉一府的家不好当,必要开源节流不可。 想了想,她对司棋道:“二妹妹心气难平,叫人去外头买些最下等的瓷器与桌椅来,送去她院子,叫她砸个痛快。” 司棋忍笑点头:“是,奴婢这就叫人去买。” 她的动作很快,不到两个时辰,那批瓷器桌椅便进了祝念安的院子。 最劣等的瓷器桌椅自不能与从前那等精美昂贵又赏心悦目的相比。 落在祝念安眼里,更觉刺眼无比,难以忍受。 于是送进去的那批很快就被扫了出来,司棋刻意交代下头买了许多,眼见着又一批劣等品要进自己院子,祝念安直接开了自己库房,为自己补上,可看着这些自己最喜欢且价值连城的东西,她气怒的手便挥不下去了。 司棋乐得直夸云渠。 云渠倒没在意,只问道:“太子还未与她通过信么?” “陆五并未传来消息,咱们的人也没察觉到外头来的信件等物。”司棋道,“二姑娘每日两三封信传出去,但太子很沉得住气,从未回信。” 云渠想了想,猜道:“怕是没时间和精力回吧?” “说来近日前朝的确吵得厉害,本该初七开朝,当今都下令明日开了,想是被烦得不行,要叫他们站在金銮殿上吵了。” 云渠点点头,低头继续看起了账本。 过了有一刻钟左右,陆一通报后闪身进来,动作间竟有几分匆忙之意。 见他如此模样,云渠顿时心头一动,立即道:“不必多礼,可有何事?” “是。”说话间,陆一从袖中取出一张极小的纸条,双手递给云渠,“陆首领来了消息,小世子择日便到京城!” 云渠已经打开纸条,上头写着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若非学过暗卫们的暗语,她还真看不懂。 只是一瞬轻松过后,她又蹙起眉头。 燕国使团才来不久,陆忠竟就带着人跟回来了,前后相隔不久,以燕国使团走哪哪热闹的作风来看,保持这样的时间和距离都是十分危险的。 陆忠不是如此冒险之人。 陆一则继续说道:“南疆距京城太远,纵有暗语也不敢冒险,首领便未向京城传信,只在护送小世子将到京城时才来了消息。” 比起毫不知情只抱着一丝希望的陆一等人,云渠是无比确信且早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对比司棋几人的狂喜,她反倒还算平静。 “姑娘,我们可要现在就去侯府告知侯爷夫人知晓?”司棋激动道。 “自然是要。”云渠笑了笑。 她也没什么要给老人惊喜的想法,这样的大喜事,当然要叫他们早早知晓,开心也就能多些时候,她相信比起莫须有的惊喜,他们更愿意早点知道结果,哪怕只提早一刻。 “不过他们的行踪暂时先不要暴露。”云渠道,“正值多事之秋,还有燕国使团在京,还是先叫他们留在京郊暂做修整,若贸然暴露身份,只恐成为旁人眼中钉。” “是。”陆一抱拳应下后便匆匆出门去传信了。 司棋看着他略显急切的背影捂嘴直笑:“陆一向来行事稳重,今儿可算见他变了一回脸。” “他自小便跟在祖父身边,也曾受舅舅教导,得知他有后,怎能不激动。” 云渠当初说得笃定,但知晓此事的所有人,包括镇北侯都对此事不敢抱以十分希望。 虽随着时间推移,陆忠始终没有传信回来,叫他们觉得好消息的可能多了几成,但始终没有知晓结果的这一刻激动。 云渠以最快速度更了衣,往镇北侯府赶去。 上了马车司棋才一拍脑袋:“瞧奴婢都高兴晕了,姑娘,咱们还没有告诉夫人呢!” “尘埃未定前,不必告知母亲。” 祝母对祝太傅始终是没有防备的,她演技也就那样,虽说被瞧出端倪继而露馅的可能微乎其微,云渠还是觉得以防万一的好。 很快就到了镇北侯府。 有陆一的提前通知,云渠见到镇北侯夫妻时两人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眼眶都红得很,喜色倒都不掩,眼底俱是激动。 “渠姐儿!” 看到云渠,镇北侯夫人亲自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十分用力,眼眶又有更红的架势。 第94章 燕国使团的挂件 云渠扶着她坐下。 屋里没有外人,她便含笑道:“找到表弟是好事,外祖父外祖母可高兴?” “高兴,高兴。”镇北侯抹了把脸,声音微颤又极为动容地道,“渠姐儿,多亏你……多谢你,祖父代你舅舅……多谢你……” 镇北侯夫人也跟着哽咽开口:“多亏渠姐儿机灵,猜到此事并说服了你外祖父派人去南疆,否则他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更不知我们两个老骨头有生之年能否再看到孙儿……” 云渠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外祖父外祖母是我至亲,我虽未见过舅舅,但常听母亲提起他,我也亦十分敬仰舅舅……于公于私,我都该为他尽一份力,叫外祖父外祖母晚年得安。” “是,你说的是。”镇北侯夫人喜极而泣,“咱们一家人,说谢反倒生疏。” 简单说了两句后,云渠便对他们说了希望叫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弟先留在京郊掩人耳目的事。 “外祖母给我的那个庄子地方偏些,还临近晋王府庄子,鲜有人去,叫表弟留在那里最安全。” 活阎王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哪怕他人不在京郊,但单一个晋王府的名头就够叫人退避三舍了,住在那里不要太安全。 镇北侯夫妻也是这个意思。 三人商议了片刻,镇北侯夫妻眼下不宜贸然出京,恐引人注意——虽然现在满京城的眼睛都在和亲一事上,但因为太过在意,反而一点险都不敢去冒。 相比之下云渠行事最方便,可叫镇北侯夫人“有疾”,她便能顺理成章以去护国寺祈福的名义出京,假借慧觉的名义多留几天也是常理。 病的来由也是现成的——燕国意欲和亲,镇北侯夫人想起往事,难免郁结于心,缠绵病榻。 翌日,镇北侯夫人卧病,太医诊过后只道是心有郁气,长久之下一朝爆发,第二日,云渠知会过祝母后便往护国寺去了。 临走前,祝念安罕见地出了一回房门,想要与她一起去,却被刚探望过镇北侯夫人回来的祝老夫人撞见,叫人将她强行压回了院子。 马车上,司棋有些不解:“和亲一事都没个结果,二姑娘不怕远去京郊,来不及关注京城动向了么?” “她大约是打着护国寺的主意。”云渠道,“在府里不好贸然无故出家,可若借护国寺佛祖之名,稍加引导舆论,便可顺利出家。” “也是,出了家,和亲自然便无需她了。”司棋有些惊讶,“只是出过家,还俗便不容易,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二姑娘是当真走投无路了。” “太子没有消息,她自要自力更生。”云渠道,“还俗而已,等太子登基,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她当然敢这么干。” 祝老夫人那么精明的人,就算没猜出祝念安的目的,也绝不会任由她跑了,有她在府里看着,云渠放心极了。 半日后,终于到了京郊庄子。 云渠头一回来这里,倒是颇为新鲜,叫马车直接在门外停下,自己转悠着往里走去。 “这庄子似乎是杨管事在管?”司棋皱眉开口,“姑娘来庄子上,他早便该得了消息,不在门外候着也就罢了,姑娘都进了门竟也不见他身影,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一旁引路的小厮忙解释道:“方才杨管事去了后门处,瞧着颇为急切,应当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能比咱们姑娘到庄子还重要?!”司棋眉头一竖。 她平素好说话,但出门她便代表着云渠,尤其对待这等从前镇北侯夫人身边的人精们,若拿不出三分气势来压住,这些人精们日后只怕不会再将云渠放在眼里。 小厮也不知道杨管事究竟去干什么了,只能支支吾吾解释着,同时叫人尽快去寻杨管事。 这庄子极大,云渠走了一刻钟都没走到自己院子里。 经过一处湖边时,一侧围墙后却传来一阵轻盈悦耳的笑声,这笑极富感染力,叫人听着心情都能好几分。 小厮却笑不出来,额间还隐隐冒出了冷汗,干巴巴地解释:“应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鬟,姑娘莫气,奴才这便去叫她下去领罚。” 云渠摇头示意不必,随即脚步一转,经过拐角,看清了墙后的人。 一个容貌柔美的红衣女子正站在墙下,轻逗着墙上的一只鹦鹉。 只瞧对方衣着便知道不是丫鬟。 此时那女子也看了过来,在看到云渠的容貌时,她眼中微光顿起:“好一个美人!” 云渠脚步一顿,仔细打量了这女子一眼,心下顿时有了猜测:“姑娘从南疆来?” “你怎么知道?”那女子很惊讶。 而此时,被司棋嘴上心里提了好几遍的杨管事终于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姗姗来迟,在他身后,一个容貌极精致的少年迈步走来,瞧着气度从容,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活泼灵动,极惹人眼。 “陆首领?!”司棋看着少年身边的男人,惊喜叫过后,立即不错眼地盯着那少年瞧。 陆忠快步上前行礼:“属下见过姑娘,幸不辱命,护公子一路回京!” “快起来。”云渠亲手扶起他,语气真诚道,“这一路辛苦陆首领。” 他话落,杨管事也忙告罪,并非他刻意下云渠脸面,而是云渠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护好的人回来了,他忙着清场然后赶去后门接人,谁想就那么寸,正好赶上云渠到庄子。 “你就是云渠表姐么?”少年一点都不怕生,玉石落盘般的盈耳声音响起,同时好奇地打量着云渠,“我叫陆岸。” “是我。”云渠笑容更深,“你与我想象中一般出色。” 陆岸眼睛一亮,矜持地点头:“表姐也是。” 那红衣女子就是陆岸生母银铃,云渠坦然称呼了一句舅母,认识过后,便先与他们去了准备好的院子说话。 杨管事退下后,云渠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怎得跟在燕国使团后头来了,此举实在冒险。” 陆忠回道:“找到夫人与小公子后,为免夜长梦多,属下等不敢在南疆耽搁,却不料正与燕国使团前后脚出发,小公子聪慧,提议让我们混进燕国商人的队伍里,光明正大跟在了燕国使团后面,后者因此丝毫未曾多注意我们,还在路上帮了我们不少。” 这就是灯下黑了。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岸扬眉得意开口:“有燕国使团开道,一路被他们保驾护航而来,可省了我们不少银子和精力,兄弟们好吃好喝就玩来了京城!” 云渠:“……” 时隔三十年,燕国使团千里迢迢来了一回大胤,带的挂件还真不少,人也怪好呢。 第95章 表姐似乎有些难过? “待到燕国使团离开时,我们可现身一见。”银铃撑着下巴猜道,“不知他们脸会不会绿呢?” 云渠笑了笑。 银铃年过三十,性子却不似同龄人稳重,反而跳脱有趣。 陆岸则问道:“我们要在这里留多久?” “眼下京城事多,水也浑得很,为免招人眼,可能要委屈舅母与表弟多留几日了。”云渠语气微含歉意,“舅母表弟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头,待京城之事告一段落,我们便回京。” “没事。”陆岸挥了挥手,不太在意,“燕国那群人事儿多得很,我们能等,我只是想早些见祖父祖母罢了。” 云渠偏头看了他一眼,后者眼睛澄澈坦荡,还带着几分好奇,神态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赤诚。 “从前外祖父与外祖母不知舅母表弟的存在,叫你们受苦躲藏多年,他二位心里极歉疚。”云渠为镇北侯夫妻解释了一句,“得知你们的存在,他们皆激动不已……” “祝姑娘不必多言。”银铃道,“我若在意当年之事,便不会带小岸子远赴京城。” “舅母说的是,倒是我着相了。”云渠笑了,“您若不介意,不妨唤我云渠。” 银铃笑着点头:“云渠。” “不知这些年,舅母与表弟如何?” “挺好。”银铃道,“我父亲在南疆也算有些势力,当年我假死,也是他一力安置妥当我,这些年虽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但我们母子日子很安逸。” 见她似乎无意多说,云渠便歇了询问的心思,只与他们聊起了京城。 说起这个,陆岸立即就来劲儿了,兴致勃勃道:“祝府家事我这一路听了不老少,好奇得很,听说燕国要求娶的你妹妹跟大胤太子是一对儿?” “二妹妹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 陆岸挑眉点评:“燕国做事还是这么不讲究。” “燕帝一向没底线,夺人所爱算什么。”银铃接话道。 “依表姐之见,朝廷会同意和亲么?”陆岸八卦过后,倒难得蹙起眉头,“燕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这些年没有一刻懈怠练兵,野心勃勃的人可不会甘心放着手边的肉不吃。” 云渠一顿:“前朝多数倾向于和亲,结果未料。” 陆岸鄙夷般拧着眉,没有说话,嘴唇却不断动着,不知在骂骂咧咧什么。 聊了会儿后,她便告辞出门,叫他们先好生歇息歇息,待晚间再一起用膳。 陆忠跟着她一起出了门,去了不远处的湖边凉亭内。 不等云渠开口,他便如实禀报道:“属下照姑娘的指示,去了南疆没多久就找到了夫人和小公子,彼时他二人警惕心极强,与属下僵持许久,多方试探过后才敢相信,继而便与属下赶来了京城,一路上虽相安无事,但他们始终对属下等心存防备。” 云渠点了点头:“他们瞧着随和有趣,却始终不忘警惕。” 方才她刚看到银铃时,后者的手下意识就伸去了腰间,想是要拿武器,甚至方才在屋内说话,这母子俩面上谈笑自若,紧绷的神经却未曾放松过。 倒不是云渠眼睛过于厉害,而是这俩都不是心机深沉的,演技也就那样。 “也不怪他们。”云渠叹了口气,“躲躲藏藏十五年,他们时时刻刻都处于身份暴露引来杀身之祸的担忧中,若再不对人防备几分,不知要吃多少亏。” “他们住在深山,宅子里仅三个仆从,平常出门采买也多是交给他们,两人轻易不出门,不通俗事,性子难免单纯了些。”说完,陆忠又笑了笑,“不过小公子不愧是世子的儿子,天生聪慧。” 云渠也笑了。 陆岸提议跟着燕国商队走,除去灯下黑能更掩人耳目外,只怕也是防着陆忠一手。 若后者当真欲对他们母子不利,借着燕国的浑水,轻易就能摆脱他们,甚至反将一军,可比母子俩单独面对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要安全多了。 十四岁的少年虽不大会掩饰心思,脑子倒是挺机灵。 “不过你先前来信不是说过要三日才到么?”云渠问道。 “属下发出信件后,小公子便叫马夫加快了脚程,提前赶来了京郊。”似也是被陆岸这等防贼般的防备逗得忍俊不禁,陆忠笑过后,又认真道,“不过属下瞧着,小公子对侯爷与夫人的期待倒是真的,他很想见他们。” 云渠默了一瞬,道:“他们在这里想也是要住不安宁的,我再瞧瞧,若可以,还是叫他们尽早回去见过祖父祖母吧。” 安了他们的心也好。 陆忠应了一声。 云渠对他极温和道:“这一路有劳陆首领了,这几日你不必守职,我已叫杨管事准备好了院子,你与兄弟们都好生歇歇。” “是。” 陆忠离开后,云渠坐在原地没动,反撑着下巴对着湖水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才回过神看去。 见是陆岸,她道:“一路奔波而来,你怎得不多歇息?” “年轻人精力充沛,哪会被这点劳累打倒?” 陆岸慢悠悠坐在她对面,学她一样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表姐似乎有些难过?” 云渠先是被他这般神态动作晃了一瞬眼——陆岸年仅十四,这张脸却是出乎意料的精致漂亮,刻意卖萌时,饶是她都晃了一下神。 随后她才诧异道:“我难过?” 陆岸歪头看着她,认真点了点头。 云渠顿了一瞬,这才开口;“方才听陆首领说完你们这些年的生活,我在想,你们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在想,被陆忠等二十人一路护送回京都尚且这般谨慎提防,那原书中,他们母子二人千里跋涉来到京城,又该吃了多少苦。 最终亲是认了,却没过多久就被陆川算计得双双惨死,彼时的陆岸甚至尚未及冠。 云渠天生情感情淡漠,没多少人或事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可或许是对祝母与镇北侯夫妻的爱屋及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她心下难得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第96章 传太医! 陆岸被她这话说的一愣:“没吃多少苦,我跟我娘过得可好了。” 云渠也没说什么,只是忽地问他:“若非当年外祖父棒打鸳鸯,舅母早该与舅舅成亲,你也可是舅舅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能在镇北侯府的庇护下安然长大,而非躲躲藏藏十五年,连人都不敢多见,你不恨么?” “有什么可恨?”陆岸很直接,“我娘说是因她的身份特殊祖父才反对,她理解也尊重,连她都不怪祖父,我有什么恨的。” 身份特殊? 云渠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 “再说了。”陆岸小声开口,“若我长于镇北侯府,说不定都活不到十四岁。” 云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得很通透。” 陆川之所以能长成,是因为他并非镇北侯血脉后人,换做陆岸这个正牌后人还真不一定。 “我又不傻。”陆岸翻了个白眼。 见他眼神毫无阴霾,性格亦坦荡磊落,云渠不得不对银铃改观——瞧着天真活泼的人,却将陆岸养得很好。 纵然生父早逝,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过了十五年清贫日子,更堪称与世隔绝,他却依旧心胸疏朗,豁达而善良,对曾拆散他父母的镇北侯夫妻亦毫无怨怼之色,无论前世今生,都能为了老人冒险跋涉千里而来。 “说来,该怨的不该是表姐你么?”他道。 “我怨什么?” “陆川已经被你斗趴下,我若不出现,镇北侯府就是你兄妹囊中之物。”陆岸抬眸盯着她,“你不想除掉我么?” 闻言,云渠噗嗤笑了一声。 陆岸被她笑得一头雾水。 “你直言开口,不怕惹怒我,现在就遭殃么?”云渠眉梢微挑。 陆岸冷哼一声,没说话,云渠却眼神一凛,瞬间闪身躲去一旁,而她方才的座位上,一只体型如蚕宝宝般的小虫爬在上面,通体散发着珍珠一样的白光,肥胖的身躯正一扭一扭蠕动着。 “蛊虫?”云渠不确定道。 陆岸挑眉:“我虽不懂武功,但身上小可爱多得很,表姐未必能赢。” 原来这就是他们母子敢单枪匹马来京城的底牌。 “南疆……你母亲是?” “南疆苗蛊传人。” 云渠恍然。 南疆苗蛊传承千年,临到如今却渐渐失传,世人皆以为是没落了,未想只是隐世了。 时下对苗蛊忌讳极深,只因对其束手无策,难怪镇北侯当年要棒打鸳鸯,无外乎是担心儿子被下蛊。 想通后,云渠倒放松下来,看着凳子上那胖胖的小虫子,好奇地戳了戳,蛊虫立刻似喝醉了般,翻了个滚儿不动了。 “你做了什么?!”陆岸立即起身,瞪着眼看她。 云渠小心将沉睡的蛊虫收起来,抬头对他笑眯眯道:“多谢表弟的见面礼,我很喜欢。” 陆岸脸色微红,不知是不是气的,但瞪了一会儿后,还是没说什么,气呼呼的坐下。 云渠则是想起了原书中陆川那渐渐虚弱下去的身体……想来原因就在此。 想罢,她看着对面撑着下巴的陆岸,解释道:“我对镇北侯府的一切从无觊觎,对付陆川,只因他先对我下手,舅舅尚有血脉在世,我只有高兴的……我也希望外祖父外祖母晚年得安,若有你,他们会很开心。” 见她眼神真挚,陆岸眼中警惕渐消,竟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话。 果然是个心思简单的。 “我方才也是无意的。”他别别扭扭地解释道,“小白就当送你的见面礼了……看谁不爽,放小白去能叫他闭嘴。” 云渠含笑道谢,礼尚往来,她从荷包中拿出一包药递给他:“这是软筋散,无色无味……与黑市流传的不同,这是我亲手调制的,比普通软筋散效果更好,即便一流高手都逃不过,闻之立刻不得动弹。” 陆岸眼睛一亮,当即就抬手接过:“多谢表姐!”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他没有武功,可太需要这玩意儿了。 云渠看着他喜滋滋的脸,忽然觉得以后可以多与他聊聊人生,资源置换,他们都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陆岸向她要了解药,然后迫不及待就去实验了。 大抵是效果喜人,他对云渠的热情都高了一个度,也没了初见时那股隐形的隔阂,两人真如寻常姐弟般相处起来。 云渠只来了一天,身后就多了个小尾巴。 只是待了两日后,陆岸就闲不住了,想出去玩。 “我娘还在歇息,没人陪我玩,闷得要死,在说我一路奔波而来,还未好好看过沿途风景呢,不如我陪表姐一道去后山玩玩,也好给小可爱们找些零嘴吃。”他卖惨有一套,云渠却有些迟疑。 “后山临近护国寺,偶尔有香客去那里赏景散步,你的身份不能暴露……” 陆岸的容貌与镇北侯世子足有九分像,若遇到熟人,只怕分分钟就要被认出来。 “我换女装,保管连我娘都认不出来!”陆岸立刻道。 云渠迟疑过后,还是没有拒绝,叫司棋去给他上妆了。 现在这个时间,也没多少人闲得没事去赏景,叫他出去放放风也无妨,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认出来,但她与镇北侯夫妻都早有了准备,后者派来的暗卫都多了三成,护个人不成问题。 “从前我下山玩就换女装,不过一般都往丑了上妆,到底太过天生丽质。”陆岸摸了摸自己的脸,“姐姐往丑了化就成!” 司棋照他的意思上过妆,随后想给他拿一套云渠新做的衣裳,他倒是自觉得很,只要了一身丫鬟衣裳。 “我这般绝色,若再穿得跟个高门贵女似的,怕要被打听个没完,丫鬟就成了。” 陆岸本就漂亮得雌雄莫辨,上过妆后更不显突兀,司棋尽量将他五官柔化了些,有妆容掩盖,最后瞧来也不过是个颇有灵气的美人,不至于引人注意。 收拾妥当后,云渠便带着他们与侍卫往后山走去。 陆岸头一回来,看什么都新鲜,一个高兴就想将蛊虫放出来吃饭,但被云渠阻止:“这里不算人迹罕至,寻常也有人来,小心些。” “好吧。” 云渠也是头一回来,倒也与他一起四下瞧了起来,到底是文人墨客钟情之地,哪怕寒冬刚过,万物还未生长,也别有一番韵味。 正这般想着,她脚步忽地一顿。 “怎么了?”陆岸回头问道。 “有人来了。”云渠平静道,“我们上山吧。” “哦好。” 两人脚步一转就准备沿小路上山,这时远处路边却传来一道惊叫—— “快!传太医!!” 第97章 那仪仗……似乎是太后的? 闻言,云渠顿了一瞬。 方才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猜着或许是商队,可这会儿听到那声叫喊,心下隐隐有了旁的猜测。 “表姐?”陆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云渠抬手示意他噤声,侧耳再听了片刻,心下有了决定:“你带人往山上藏片刻再回,我去救人。” “表姐要救谁?我陪你一起,我的小可爱也能救人的。” “不需要你,你保护好自己便是。”云渠快速分了大半侍卫给他,只给自己留了司棋和两个侍卫。 陆岸要拒绝,云渠却不容分说道:“稍后便有人保护我了,无需分你的人。” 她话落,便盯着陆岸往山上去藏好了,随行的侍卫都是高手,片刻后云渠就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动静。 她这才转身,往声音传来处快步走去。 司棋不明其意,但聪明地没说话,只匆匆跟上。 直到走过拐角,看到那队声势浩大,明显是皇室中人的队伍,她心下还是惊了一下。 那仪仗……似乎是太后的? 云渠脚步未停,走上前时被禁卫军拦住,便诚恳道:“祝府云渠拜见太后,烦请通传。” 为首的禁卫军丝毫不动:“太后无暇见人,姑娘请回吧。” 云渠顿了顿,此时正见车架上一道惊怒声传来:“太后娘娘为何还这是这般喘息困难,你究竟会不会治?!” “太后、太后风寒未愈,鼻间隐塞,的确会有喘息困难之状,待微臣再施针……”太医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 “那你还不快施!等等……太后娘娘怎得气息更弱了……” 听到里头声音,云渠顾不得再等,快速对禁卫军道:“我会医,能治好太后的病,你再去通报,有何后果我一力承担,若因你一念之差害了太后,可担不起如此重责!” 禁卫军果然动摇,迟疑一瞬后就对她道了句“稍等”,转身快速跑去车架前禀报了。 不知是不是太后身边的人也没了主意,闻言没犹豫多久就点了头。 云渠立刻过去,司棋几人则依旧被拦在了外头。 太后的车架宽敞而华丽,此时里头除去两个嬷嬷外,只有一个太医携药童在里头,前者正在太后后脑处施针,手法老道且稳,可太后的症状似乎不减反增,喘息愈加困难。 太医额间冷汗直冒,只得倾尽全力保持手下不抖。 云渠来不及行礼,直接为太后诊脉,接着快速观察她的症状。 一位青衣嬷嬷冷冷看着她,纵然事急也不得不提醒:“太后贵体,并非可由姑娘玩闹,今日一旦出事,姑娘与祝家满门都要受牵连!” “我明白,但太后安康最重要。”云渠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喝止太医,“快停针,太后并非普通风寒,风池穴没用。” 太医有些迟疑,却见云渠已经脱下了太后鞋袜,忙涨红脸转过身,手下动作也被迫停了下来。 两个嬷嬷都对云渠此举异常不满,既想呵斥,又见云渠已拿过药童手中银针,往太后脚侧扎去,为免影响到她,只能咬牙住嘴。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凝重。 太医明显不行了,现在竟只能相信云渠的医术。 云渠脸色倒还算平静,一边施针,一边问道:“太后是否有喘鸣之症,近来染上风寒?” 青衣嬷嬷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太后一直有喘鸣之症,风寒是因年宴那夜在殿中待得过晚,出门又吹了风,便染上了风寒,但并不严重。” 云渠一句提醒,太医就被点透,心下隐隐想了个清楚。 果然,只听云渠道:“风寒本无大碍,但太后上了年纪,本该静养,几次三番吹风,使得病情加重,加之喘鸣之症,便一朝爆发,若只按风寒来针灸治疗,只恐错失治疗良机。” 太医已经明白过来,顿时羞愧又恐慌:“太后风寒有些日子了,加之近来屡屡出门吹风,下官竟先入为主,以为她老人家是风寒之症,只攻风池穴……”若没有云渠,今日酿成的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此时此刻,他后背已经一片冷汗,后怕不已。 两个嬷嬷见云渠说得头头是道极有条理,连太医都认同了,心下对她也多了几分信任。 再看怀里的太后,脸色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气息也比之方才稳了些。 云渠手下未停,继续问道:“太后近日可有心神不宁,夜间失眠?” 嬷嬷忙回:“有。” 云渠应了一声,又加了几根银针。 太医在旁看着,不由道:“照海穴,配三阴交、神门穴,留针一刻钟,可解因喘鸣引发的不寐之症。” 见他娓娓道来,语气赞许,青衣嬷嬷凉凉扫了他一眼。 早干嘛去了! 太后到底年纪大了,在云渠的有意安抚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见她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呼吸绵长,青衣嬷嬷便示意太医下去,只留了另一个嬷嬷与云渠在车架内。 见云渠收起银针,她轻声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可否劳姑娘随行?” 云渠自是点头。 见她性子稳重,也并不急于邀功请赏,青衣嬷嬷顿时更满意了几分。 三人就这样守在车内,时刻注意着太后的身体,而外头车架在云渠点头示意无碍后,也缓缓动了起来,只是走得慢了些,连马叫声似乎都低了很多。 太后最近大抵是真没睡好,径直睡了一路,直到快到目的地才悠悠转醒。 “太后娘娘醒了?”青衣嬷嬷眼神就没离开过太后,第一时间发现她醒了,忙扶着她半坐起身,将水喂到她唇边,“您先别说话,喝口水润润。” 太后喝了一杯温水,这才神色恍惚地道:“哀家……这是怎么了?” “方才您突发喘鸣之症,太医无能,未察觉病因,幸而祝大姑娘经过,为您施针稳住病情。” 随着她回话,太后也渐渐想了起来,那仿佛窒息般难捱的短短时间,饶是她历经大半生都恐慌不已,对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叫她百般滋味难言,以至于其后的心胸顺畅竟珍稀不已,劫后余生莫过如此。 而落在她脑中与记忆里的,也多了一张沉静而昳丽的面容。 第98章 不做梁上君子,怎知姑娘金屋藏娇 她看向云渠的目光温和很多:“今日多谢你了,你要什么赏赐?” “太后凤体安康,臣女便别无所求。”这话听着像是恭维,可云渠神色语气都极为真诚,叫本就因她救人之举有了滤镜的太后和嬷嬷都感慨不已。 “你不要赏是你品行高洁,谢不谢你却是哀家知不知恩。” “臣女救太后乃从心之举,从未想过要得您谢礼。”见太后欲开口,云渠道,“您若当真要谢,不如养好身子,也顾念着些自己,日后莫要冒着如此寒风出门便是。” 或许是人病中都带着脆弱,踩着尸山血骨一路走来的太后竟难得被寥寥几句关心话说得动容,声音也不由更柔和了:“都说医者仁心,如今我竟才深有体会……罢了,哀家便听医者的话。” 青衣嬷嬷诧异又高兴:“奴婢们与太医怎么说您都不听,如今倒是肯听小医师的话,可见还是她讨您喜欢!” 她逗趣的话叫几人都笑了起来。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哀家瞧着就是高兴。”太后也笑了。 “对了,娘娘,傅太医医术不精,险些误断病因,不知……”青衣嬷嬷道。 太后脸上笑容落了些许,但顿了片刻后,还是道:“既学艺不精,便叫他从头学起吧,太医院也不适合他了。”到底是没要傅太医的命。 险些死过一回,便格外珍视生命,太后信佛,自也不愿损阴德。 云渠闻言,心中一动。 太医院的太医硬实力是不用说的,傅太医只是先入为主被迷了眼,再调教调教也能是医学界一员大将。 太医院容不下他了,但祝府容得下啊。 这时,青衣嬷嬷也问起云渠:“不知祝姑娘怎得会在此处?” 云渠眼中适时蒙上一层忧虑:“我外祖母患病,我去过护国寺祈福后,便想来山上找找草药,若能得些灵感,为外祖母写下良方,便再好不过。” 护国寺她找替身走过一圈,也不惧太后查,且她今日出现在这里当真是意外。 青衣嬷嬷也听说了镇北侯夫人患病的消息,仔细观察过云渠的神色后,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云渠为母寻医的事早就被镇北侯夫人传了出去,叫外头以为云渠自幼便在大夫身边耳濡目染,她懂医术也不突兀,太后几人都未曾起疑。 闻听镇北侯夫人染病,太后更是赐下了许多药材,叫人快马加鞭送去了镇北侯府。 马车又走了一刻钟后,外头传来一阵行礼声:“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青衣嬷嬷笑了;“到地方了,不知世子这会儿来没来。” “近日朝里忙得很,还不知他脱不脱得开身呢。” “不知世子能不能脱身,您还巴巴赶着前来,连身子都顾不得了。”青衣嬷嬷语气隐有嗔怪。 “得了,哀家都被你念得头疼了。” 听着她们的话,云渠隐隐有了猜测。 太后在京郊行宫待得好好的,能在这等天气冒着严寒出来,加之方才青衣嬷嬷的称呼,是为了谁已经很明显了。 她想,待会儿倒是不必再赶路回去了。 她应该已经回了。 因为太后风寒未愈,青衣嬷嬷直接叫马夫将车赶去院内,直接进房。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声如在耳边的嘶鸣声过后,穆庭清冽的声音在外响起:“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脸上登时染上笑容:“你今儿倒是快。” “听闻皇祖母染疾,孙儿快马加鞭赶来庄子上。”穆庭声音隐含一抹无奈,“天寒地冻,您何必跑这一趟。” “只许你来,不许哀家来?” 穆庭只能妥协,人都来了,他当然也不能再给送回去,索性赶了车夫,自己坐在外头将车赶了进去。 太后脸上笑容愈深。 到了院内,穆庭跳下车,转身掀起厚重而华丽的帘子,见头一个下车的是云渠,他顿时错愕:“祝姑娘?” 云渠对他含笑点头:“世子安好。” 穆庭诧异之余也不忘抬手扶她,云渠客气避过,自己下了车。 穆庭顿了一瞬,这才扶了太后下车,进了暖融融的内室。 云渠斟酌开口:“太后娘娘身子需静养,臣女不便打扰,隔壁便是臣女的庄子,近几日臣女会住在这里,每日来给您施针,以稳固康健,不知可否?” 她处理的极妥帖,知晓太后不会再用傅太医,无需前者开口便主动提出暂时照管太后身子,甚至都避免了与穆庭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问题,可以说拉足了太后与其身边人的好感度。 太后笑吟吟拉着她说了好半晌的话,这才放她离开。 云渠的庄子离这里不远,她婉拒了晋王府管事的备车提议,一路散步回去。 陆岸已经回来了,她一出现就跟了上来,叽叽喳喳说着话:“表姐不在,我玩都玩得没劲,你走后没多久我就回来了,对了,表姐你去救谁了?能喊太医救治,应当是宫里的人吧,是谁啊?你这半日时间就是在陪那人么?” 问题也太多了些。 云渠无奈回道:“是太后,如今正在隔壁住着。” “太后?”陆岸有些惊讶,“太后来这里做什么?” 云渠摇了摇头,她也很好奇,今日……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么,能叫穆庭放下京城的烂摊子特地来此,甚至太后也能冒着严寒出门,险些命丧于路上。 陆岸同她八卦过后,也不好奇再追问,转头就兴冲冲说起自己今日找到的几味药材很棒,小可爱们都吃得肚皮溜圆。 云渠对他的蛊虫很感兴趣,陆岸也难得遇到个欣赏他小可爱的人,便兴致勃勃给她介绍,甚至在用过晚膳后,还带她来看月光下能起舞的小黑。 云渠本以为是什么奇珍异兽,结果却只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毛毛虫努力伸展着细小的多只脚,翻来滚去的扭动着它肥胖的身躯,乌漆抹黑的夜晚,若非月光洒在它身上有了些亮光,她怕是都看不清这玩意儿长什么样。 不过见陆岸一脸“我儿子跳舞真棒棒”的迷之自豪,云渠还是给面子地捧场称赞:“的确不错——” 话未说完,她立刻拉着陆岸转身。 后者反应也很快,背过手一勾,小黑便藏进了他袖中。 云渠抬头看向墙上半坐的人影,说道:“世子有事大可走正门,何必做那梁上君子?” 夜色里,穆庭坐在墙头,一脚落下晃在墙边,一脚支在墙头,右臂搭于其上,修长身姿弯折之下,莫名带出几分风流。 他偏着头,深意难辨的眼神扫过陆岸,徐徐开口:“不做梁上君子,怎知姑娘金屋藏娇。” 第99章 穆庭果然奸诈 闻言,云渠还没说话,陆岸倒是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穆庭在扫过他一眼后,便没再关注他分毫,而是定定看着云渠。 云渠偏头对陆岸道:“你先回去。” “不行。”陆岸眼神警惕。 才知道隔壁是晋王府的庄子,再有云渠方才的称呼,纵然没见过穆庭,他也立刻猜到了前者的身份,心里下意识就想起那些活阎王的传言,更不能放任云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了。 他可不是贪生怕死,不顾亲人死活的人。 “无碍。”云渠道,“我与世子是旧识,眼下有事相商,你只管回去便是。” 陆岸现在是很信她的,纵然对穆庭仍有警惕,但还是点了头:“我就在凉亭边等你。”他一指远处的凉亭。 离这里不远不近,保持在一个可以看到人但不能听到他们谈话的距离。 云渠点头应下。 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在凉亭边站定,穆庭才悠悠转身落地,踱步走来了云渠身边。 “世子——”云渠目露不解。 但话还未说完,就被穆庭打断:“我从未见过这位公子。” 话是如此说,他却连余光都没扫远处的陆岸一眼。 “远房表弟,自幼未长在京城,世子不识得也是常理。” “祝太傅已与亲族断交,陆氏这般年纪的公子我都见过,姑娘不愿透露直言便是,何苦诓骗于我?”穆庭语气平静,似只是随口之言。 云渠则想起什么,眉梢微挑:“祝府与陆氏的族谱,世子也了如指掌么?” “我与姑娘结盟已久,自该了解三分。” “世子名声在外却神秘异常,我似乎不曾了解你一分。” 穆庭轻笑:“姑娘想了解什么,问我便是,我必知无不言。” “比如今日你为何来京郊?”云渠顺口就问。 听太后的意思,好像还是每年这日都来。 “今日是我母妃生忌。”穆庭道,“她不喜喧闹,在世时每年生辰都会来庄子上,她过世后,我便每年这日都来此。” 云渠一顿,见他面色如常,还是道了句冒犯。 “无碍。”穆庭不甚在意,低头看她,“姑娘还有何想知道的么?” 云渠想了想:“京城现下如何?” “礼部已在拟定和亲流程,太子一派仍负隅顽抗,被关了禁闭。” 这云渠倒是不意外,正元帝再疼爱太子,也不会拿自己的江山和皇位来疼,他认为现在与燕国和亲有利于自己坐稳皇位,做下功绩,便不会容许太子为了一个他并不承认的儿媳妇忤逆于他。 “世子似乎并不着急?” “该着急的是太子。”穆庭扬眉开口。 这就是玩笑话了,无论前世今生,穆庭都不会容许大胤妥协。 好战为一大因素,也因他查到燕国的确心怀不轨要算计大胤,但这点证据不足以叫醒沉浸在燕国大饼里的正元帝和半数朝臣。 即便太子不出手,他也会出手。 云渠问道:“世子可知太子意欲何为?” “燕国厌鸹,将其视为禁忌,太子已找了京城最有名的札工,在祝二姑娘肩上雕青,似鸹形的,假作胎记。” 鸹就是乌鸦,古代的确有些将其视为不祥之兆,若祝念安有了鸹形刺身,再“不慎”被燕国看到,的确要招了厌恶,和亲也自然不成了。 燕丞不会在乎自家燕帝头顶绿不绿,却一定在乎不祥之兆——即便他不在乎,只要祝念安有鸹形胎记一事传回燕国,纵然他亲王之尊也要被唾沫淹死。 云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只是燕国在意鸹形胎记,大胤也一样在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凡有心人传了出去,祝念安在大胤一样不能做人。 “不详胎记常人厌之弃之,但落在爱之者眼里,也可成绝世珍宝。”穆庭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太子长情,自不在意。” 云渠并不想评价男女主的爱情,只摇头道:“治标不治本,如此可令燕国打消求娶我二妹妹的念头,却止不住他们和亲之意。” 穆庭低头看着她,眼中浮起一抹戏谑:“明日燕国使臣便会在畅音阁偶遇令妹,不慎瞧见她肩上胎记,在以各种渠道确认后,燕丞必然进宫更换人选,襄阳侯会借机提议由你替嫁。” 绕来绕去,还是一段剪不断的孽缘。 云渠轻叹出声,穆庭却道:“燕帝那老不死的东西,怎配与姑娘攀上缘分?”孽缘也是缘。 云渠噗嗤一声笑了。 “事当临头,姑娘还要留在京郊与世无争么?” “京城的风刮不到我这里。”云渠顿了顿,抬眸看他,语气微有深意,“有世子站在我身前,我亦不惧。” 月光下,她眼眸似含千言万语,漂亮的叫穆庭都愣了一瞬。 慢了一拍想起她的话后,他蓦然一顿,不明缘由的心跳加速叫他皱起眉头。 他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声音依旧无情:“我与姑娘有来有往,姑娘请我出手,不知如何以报?” 请你? 云渠摇了摇头:“不必世子为我做什么。”我不请你,燕国使团你照收拾不误。 何必浪费有限的资源去置换本就既定的结果呢。 穆庭顿了顿,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一时无言。 此时,远处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动静,似在催促。 穆庭终于舍得抬眼扫过陆岸,神色难辨。 “世子今夜寻我有事么?” “姑娘急着歇息,还是急着赴谁的约?” “这与世子无关。” 穆庭默了一瞬后,还是拱手开口:“今日多谢姑娘救我祖母性命,如此大恩,我必铭记于心,日后姑娘若有难处,尽可吩咐。” 云渠在心里算着得失,下意识便提醒道:“我如今困境,无需世子插手,你若帮我,我是不认的。” “……” “姑娘安心。” 云渠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些微咬牙切齿,顿时神色难言。 穆庭果然奸诈,竟想以他本就要收拾的燕国使团顺手还了她救命之恩。 而方才被她拒绝,他便要再倒欠一个大人情了。 罢了,她不计较他算盘落空的郁闷不爽。 第100章 多谢姑娘相赠 穆庭面无表情地站着,好半晌没说话,那边又传来了催促声。 直到云渠再次目露征询地看着他,他才道:“今夜多有叨扰,姑娘早些歇息吧。” 见云渠客气点头,他顿了顿后才转过身,抬步离开。 “世子。” 走去墙边之际,云渠的声音响起,他下意识转过身,正见她笑盈盈踱步走来。 “姑娘可有——” 话未说完,一朵桃花蓦然落在他眼前,白色花瓣栩栩如生,其间花粉竟还泛着银光,在月光下美得不似凡物。 他窒了一瞬,蓦然失语。 云渠温柔的声音响起:“不知今日是王妃生忌,什么也未曾准备,只能临时做了朵最简单的桃花,世子莫要嫌弃。” 穆庭眼神一动,终于将眼神从花中移开,下一瞬正落入她盛满笑意的眼眸。 他晃了一下神。 “你不喜欢?”云渠遗憾一瞬,便准备收回手。 这可是她耗时最短却折得最好看的一朵呢。 只是她手刚退了一瞬,就蓦然被握住,手的主人似带着生怕被抢了般的心思攥得极紧,灼热的感觉毫无阻碍地传来了她手上,瞬间像是烤在火炉里一般。 她动了动手指,覆于其上的手僵了一瞬,立刻松了些,她顺利抽回手。 穆庭也回过神来,察觉花的触感不对,定睛看后,才发现是帕子折成的花,里头泛着银光的花粉也不是花粉,而是银针,帕子被小心翼翼撕开折成花瓣,银针穿过固定起来成了根枝,小小一朵,更无甚艳色,却比他曾见过的春日护国寺外那片桃花林都绚丽动人。 “多谢姑娘相赠。”他清冽的声音中隐含一丝喑哑,似又含着几分异样的郑重,“我必小心珍藏。” “无妨,王妃喜欢便好。” 见她眉眼含笑,穆庭也下意识染上笑意:“她一定喜欢。” 云渠点头:“世子慢走。” 穆庭低头定定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却觉胸腔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像是怀揣着一只兔子要跳出来一样,不由身不由己,他难平心绪,亦不明心绪,只能快速转身跳墙离开,连背影似都带着一丝慌乱。 还站在原地的云渠眼中闪过疑惑:“怎得都不道个别……” 穆庭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啊。 “表姐!” 云渠应了声,转身向陆岸走去,将穆庭的异常抛之脑后。 母亲生忌之日,心情不一样可以理解,要不是看他情绪不对,她也不会翻断了手去折花了,到底是盟友,该有的礼节要尽到。 “表姐在想什么?”陆岸跳来她跟前。 “在想以后该随身带些小礼物,若遇事方不至失礼。” “礼物?你的毒药就是礼物啊!多珍贵的玩意儿,还有人嫌弃不成?表姐不若给我,我必奉如珍宝!” “那不是毒药。” 陆岸敷衍地应了声,又好奇道:“表姐与晋王世子似乎很熟?” “点头之交。” “不是故交么?!你还送他礼物!还是桃花呢!” “不是送他,是送晋王妃。”云渠道,“我素来善良,莫说只是点头之交,便是路边毫不认识的人伤心难过,我也会帮他们一把。” 陆岸点点头:“那倒是,我也听过表姐你纯善之名呢,只是不知被哪个缺了大德的抹黑至此,待我查到,必定为你讨个公道!不过话说回来,也幸好表姐你暂时被抹黑了一把,不然那糟瘟的燕国就要求娶你了!美得他们!积德事干不利索,做白日梦倒有一套!” 云渠选择性忽视他的话,挑着能回的回,一路敷衍后就赶他回去睡了。 翌日,她练过功后,陪陆岸母子用过膳后就准备去隔壁。 “怎得还要去那边?”陆岸问道。 “同在一处,该陪太后说说话,视而不见便是我失礼狂妄了。”云渠道。 银铃忍不住道:“京城规矩真大。” 云渠笑了笑:“日后回了侯府,舅母若不喜交际应酬,便在府中自己玩,只管随心便是。” 银铃一下就笑开了。 她自在惯了,若真要学着京城那群主母们出门去交际,反倒是难为她。 “待早膳后,杨管事会带些活泼会玩的丫鬟小厮来,投壶、骑马、射箭或是斗蛐蛐,他们都很精通,还有会做南疆菜的厨师昨日也到了,舅母与表弟想吃什么便吩咐下头。”云渠温声嘱咐道。 如此贴心,直接叫心机不深的母子俩感动得不行,银铃更是拉着她的手谈了好半天心。 见着时间不早了,云渠便去了隔壁。 晋王府的人都是被吩咐过的,见她来便忙将她请了进去,管事的更是亲自引着她到了二门处才停。 云渠随丫鬟走到一处院落外时,正听到一阵练功声,长枪与风声呼啸而过的声音极轻,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很轻松就能捕捉到。 果然,经过院外时,她正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院里舞着长枪的穆庭。 纵然身着常服,一人孤身在此,他却似乎舞出了金戈铁马之势,院内草尘齐飞,气势磅礴,凛冽长枪挥动间,银光闪过眼眸,竟比长枪都要凌厉三分,令人不敢逼视。 他全心练功,余光扫过云渠后立刻止了动作,抬步走来。 云渠也顿住脚步行礼:“臣女见过世子。” “姑娘不必多礼。” 几乎是云渠话落的瞬间,他就立刻开口。 走至近前,他忽地一顿,抬眼扫过云渠干净精致的漂亮衣裳和方才与尘土共舞的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裳,立即退了几步,客气点头:“姑娘是来寻皇祖母的?便不叨扰了。” 云渠应声后,他抬步便匆匆离开了。 云渠抬起头,扫过他仿佛被狼撵的背影,一边随丫鬟离开,一边困惑地拧了一瞬眉。 不喜欢她的花么? 昨晚甩了脸还不够,今日也避她唯恐不及,气性竟这样大。 罢了,好盟友做不了,断交也无妨。 走去太后所居的院子,通报后云渠抬步进去。 “今儿起晚了,要劳你等候片刻了。”太后含笑叫她起身。 她似乎才起来,正坐在梳妆台前叫青衣嬷嬷挽发,脸上的笑容自在而惬意,与人前那般端庄持重形象截然不同。 第101章 不沾染他分毫么? 云渠道了句恭候,又问:“太后娘娘昨夜可安眠?” 提起这个,太后脸上笑容更深:“哀家昨夜睡得极好。” 青衣嬷嬷见她高兴,也笑着接话:“姑娘不知,近日许是风寒未愈,太后娘娘夜夜不得安寝,深夜总有惊醒之时,但昨日经姑娘你一番施针,娘娘竟一觉睡到天亮,今日早间都起晚了些呢!” “能为太后娘娘的安康尽些绵薄之力,臣女不胜荣幸。” “此番多亏了你。”太后梳妆完,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语气很是温和。 此时,早膳这才摆了上来,太后叫云渠一起用,她不好推拒,便坐下陪太后略用了些。 太后上了年纪,胃口也不大好,没吃多少便停了筷子,漱口净手后便叫云渠把脉。 云渠搭上她手腕,凝神片刻。 见她把脉时间比昨日长了许多,青衣嬷嬷有些担心,在她卜一抬手后便问道:“姑娘今日把脉时间似乎长了些,不知可是娘娘身子有异?” “昨日事急,断出病因后便只能先施针治疗,今日得空,我便多探了片刻脉,以便更了解太后娘娘的身子。”云渠解释一句,后又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身子尚算康健,只是被喘鸣之症困扰多年,脾胃也弱些,不知您平常久坐后,是否会有腰酸之感?” 在她说话时,穆庭正正进来。 见是在诊脉,他默不作声行礼后便站于一侧。 太后也点头回道:“有。” “您平常若稍加走动片刻,是否便有了乏力之感,想歇息却不得安眠,还时常伴有多梦易醒、只得轻眠之状?” “的确有。” 云渠点了点头。 这都是老年病了,太后上了年纪,平日养尊处优,虽保养得还算不错,随之而来的便是富贵病了。 她道:“太后娘娘身子无碍,小病小痛也可调理减轻,我先开几服药,配合施针,缓解您喘鸣之症,而脾胃虚弱,多梦轻眠等方面,便先以食补为佳,稍后我再一一列出,您可叫身边人瞧着斟酌食用。” 她说得头头是道,轻缓的声音里含着医者独有的安抚与姑娘家特有的温柔,叫人很轻易便顺着她的话思考信服。 有了昨日的打底,纵然云渠年纪尚轻,太后也给了六分信任,含笑点头。 云渠走去桌边,先将药方写出来,交给青衣嬷嬷去熬药,然后便对太后道:“烦请太后娘娘移步内室,臣女为您施针。” 太后从善如流,起身后偏头对穆庭道:“瑾瑜若有事,便自去忙,这会儿可顾不得与你说话了。” “孙儿本就为皇祖母而来,岂有本末倒置之理?”穆庭扬眉一笑,“您没空与我说话,我守着您便是。” 这话熨帖得叫太后眉开眼笑。 进了内室后,她坐在软榻上,被嬷嬷服侍着脱了鞋袜。 云渠准备好了消毒过的银针,一一拿出来开始为她针灸。 施针与等待时间不短,为舒缓病患情绪,也为了解后者身体作息,云渠便一边施针一边说道:“不知太后娘娘平日里静坐多些,还是行动多些?” 太后侧坐在软榻上,以手支额,闭目假寐:“哀家不喜多动,平日里多是看书听戏,久坐为主。” “臣女以为,静坐亦或行动皆有度,不可此消彼长,若能平衡为佳,您平常若有闲暇,不若多走动走动,还有甜食也需适量,不可过多食用。” 运动是最原始也最有效果的办法,多运动能避免多数疾病缠身,有些病还真就是懒出来的……太后尊贵,出门走步路下头人都恨不得自己替她走,养尊处优久了,身体难免会有一些问题。 嗜甜口也是个问题,过犹不及,尤其是老人。 “依你之见……” 云渠估量了一番太后的年纪和身体,适时接话:“每日走动半个时辰左右即可,可分早晚来行,甜食少量,量力到底线。” 太后含笑应下:“便听你的。” 这话叫嬷嬷与外头耳朵尖的穆庭都听了个真切,俱是诧异无比。 太后不喜多动是真的,不喜旁人置喙她也是真的,平日里也就正元帝与穆庭能劝着些,叫她少吃甜食,说多了还要遭她埋怨,未想今日竟能听了云渠劝告。 两人也在内室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太后还特意叫云渠讲佛法给她听,云渠读过佛经,又与慧觉参禅几次,讲个佛法还是没问题的,她娓娓道来,太后听得欣赏不已。 一刻钟过去,云渠收了针,与穿好鞋袜的太后走了出去。 青衣嬷嬷也适时将药端了上来,太后一饮而尽。 穆庭玩笑道:“往日我与皇伯父劝您多些,总要被您斥上几句,却不知您原是喜欢祝姑娘,疼她倒多过孙儿了。” 太后失笑,点了点他:“不懂事的臭小子与乖巧温柔的小姑娘,哀家还不知该疼谁?” 穆庭含笑讨饶,看了云渠一眼,遂道:“祝姑娘悉心照料皇祖母身子,您疼她多些是应当,若能叫您长命百岁,孙儿怎样谢她都成。” 这对天家祖孙俩私下里说话烟火气十足,且瞧屋里宫女嬷嬷们也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云渠含笑坐在一侧,偶尔搭两句话,却并不多言。 今日太后不似昨日萎靡,便多留了云渠半日。 或许是昨日濒死之际被她拉了回来,她看到云渠总是很安心——所以也愿意听她劝,加之她对佛法颇有研究,便更讨太后喜欢了,一直拉着她讨论佛法。 穆庭竟也一直留在这里,聊起佛法时便侧耳听得认真,聊起家常时便接几句话。 只是不知为何,每回他有意将话头转去云渠身上时,她总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与太后继续聊得投契。 落入太后等人的眼里,她与穆庭不熟悉,后者还有个吓人的名声,姑娘家懂规矩又担心受惊实属正常,可穆庭知道他俩熟得很,故而对她颇为冷淡的态度颇为费解。 在太后面前也需要做戏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沾染他分毫么? 第102章 昨夜偶然得一桃花,甚美 三个人的聊天,只有太后是最开心的。 最喜欢的孙儿难得放下公务陪着她逗趣,令她很有安全感的漂亮小姑娘认真讲颂佛法,时不时开个小玩笑,逗得她开心不已,简直不能更好了。 所以到了午膳时分,她拉着云渠的手便留了膳。 膳后,她感慨道:“哀家难得遇到一个聊得这样投契的人,你若早生几十年,哀家必与你做个手帕交。”说完,她又笑了,“倒也无妨,忘年交也并无不可。” 云渠心知太后是因救命之恩的滤镜在,且自己也的确有意刷她好感度,投其所好地聊才叫她生出相见恨晚之感,但这结果也正是她想要的。 她面上露出三分惶恐三分受宠若惊和四分笑意:“臣女与太后娘娘聊天亦十分投机,更有时时畅聊之意,若非您居尊居长,不敢冒犯,臣女必要先提出与您相交的。” 太后闻言更高兴了,云渠也笑容晏晏。 只有穆庭微微拧眉。 上头两人依旧聊得开心,云渠几句“太后春秋鼎盛,该做手帕交”之言更将太后哄得眉眼生笑,开怀不已,穆庭一时间竟没能插进去话。 正在这时,一个嬷嬷面色凝重地进来,行礼过后却看着云渠有些犹豫。 云渠意会,正想告辞,穆庭便道:“屋里没有外人,你直言便是。” 嬷嬷应了声是,便道:“禀太后娘娘、世子,方才京城传来消息,燕国使团于早间在驿站遇刺,一行十三人皆不治身亡。” “什么?!” 太后下意识站起身,神色震惊。 云渠错愕过后,则下意识看向穆庭。 原书中他只杀了个燕丞,怎么这回被蝴蝶得直接搞团灭? 一个弄不好就要提前挑起两国纷争了。 穆庭平静地回视,还挑了挑眉。 “究竟谁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灭杀使团?!”太后震惊过后就是愤怒。 “回太后的话,刑部已经接过了案子,京城也已戒严,如今正在深查,尚未有线索传来,不过……”那嬷嬷犹豫着看了云渠一眼,低头道,“不过今日晨间两位燕使去畅音阁听戏,正遇上祝二姑娘,似乎……有过争端。” 好嘛,这黑锅扣的。 皇权被如此挑衅,加之担心如何给燕国交代,直叫太后气怒交加。 穆庭本紧张地注意着她的动静,缓解喘鸣的药丸都倒在手里了,就等着看她不对劲直接喂药,可饶是后者气得脸都红了,人却依旧好端端站着,甚至脸色极为正常,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大喘气的意思。 穆庭收回药丸,看向云渠的眼神里头一回带了三分不明觉厉的敬意。 云渠余光扫过他手中的药丸,也有些无语。 祖母是要心疼的,使团是照杀不误的。 薛定谔的孝顺么? 见太后缓过来了些,穆庭便道:“燕使没几个好东西,想是得罪了谁被找上门寻仇来了,皇祖母不必过虑,刑部定能找出凶手。” 太后忽地一顿:“你的意思是……”太子? 不止太后这么想,满朝文武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太子。 这几日反对和亲最厉害的就属太子了,且还是在祝念安与燕使有过冲突之后……这很难不叫人多想,甚至刑部在没有线索的前提下,头一个就查起了东宫。 事关重大,正元帝也头一回没护短,任刑部作为。 出了此事,太后也没心情再说笑聊天,云渠适时告退。 “我送姑娘。”穆庭主动起身。 闻言,太后也回过神来,她倒没想多,只嘱咐道:“如今人心惶惶,外头也不安全,瑾瑜你便送云渠进门再回来。” “是。” 云渠行礼告退,与穆庭出门。 两人默默无言地走着,穆庭道:“燕使之死与姑娘无关,姑娘不必担忧。” 这是在暗示她,那救命之恩的人情还在了。 云渠微微点头:“多谢世子宽慰。” “京城大乱,我稍后便要回京了。” “世子慢走。” “刺客还未抓到,如今外头并不安全,姑娘若有意回京,我可顺路送你。” “臣女还要为太后娘娘调理身子,无暇回京。” 穆庭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迟疑半晌后还是没开口。 有他在侧,这回云渠倒是没拒绝晋王府管事的备车提议——明目张胆与穆庭招摇走过外头,还不知要被怎么传。 云渠上马车时,穆庭下意识抬手扶她。 被挤去一边的司棋愣了下,手还保持着要扶人的动作。 “昨夜偶然得一桃花,甚美,改日可邀姑娘赏之。”穆庭这句话叫在场除云渠外的人都懵了一瞬。 云渠怔了下,笑了,搭着他的手上去:“臣女恭候。” 穆庭也笑了笑。 两人互动不多,甚至在外人眼里极为正常客气,唯独管事的眼睛一眯,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他们家世子没那么善良,也没那么礼貌。 两个庄子本就离得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云渠没叫马车进二门,直接下车道别。 穆庭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山中多精怪,望姑娘多加小心,不可为其迷惑。” “?” 云渠罕见地迷茫一瞬:“世子此言何意?” “想起些奇闻怪谈,便提醒姑娘一句。”穆庭隐晦开口。 他觉得这宅子里就住着个狐狸精。 “多谢世子。” 穆庭颔首,目送她进门后才转身离开。 门内,狐狸精本精兴冲冲朝着云渠跑来,精致的脸上一片喜色:“燕国使团全死啦!!” 他倒是知道分寸,没有大声嚷嚷,只低低对云渠说着,语气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愉悦,笑容大得晃眼。 “你消息倒是灵通。”云渠笑看他一眼。 “陆首领收到消息就告诉我啦,哈哈哈哈……”陆岸喜得直乐,“虽然知道这会叫大胤更为被动,但使团……死的是真好啊!”他捂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笑弯了的双眼,“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死的时机和地点不对,但总算人对了……” 云渠无奈看他一眼:“想笑回屋里笑去。” 有过曾经的上帝视角,她自然知道那十三个里没一个好玩意儿,甚至谋划算计大胤边境百姓也个个有份,单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的确死有余辜,麻烦的是后续问题。 第103章 刑部查到线索了没有? 燕国使团刺杀案的确闹得很大,刑部日夜审查,禁卫军上门拿人,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在戒严的京城里频频响起,足叫多数人胆战心惊。 而私底下,关于此案的议论也甚嚣尘上。 有说燕国使团作孽太多,被来寻仇的——这是朝廷以及民间等极度敌视敌国的好战分子猜测;有说是北疆齐国派人离间,故意扰乱两国和亲的——这是阴谋论的,但呼声并不高,因为齐国国力比之燕胤两国都要弱些,一向安分且热爱和平,与大胤做了百年邻居都没闹出过什么事;还有说太子与祝家二姑娘情定终身,不愿眼睁睁看其远嫁敌国的。 认同最后一种说法的人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占据绝大多数,毕竟政事添上风月色彩,则更受人钟爱。 且那日在畅音阁,祝念安与燕使起了冲突一事的确有不少人看到并知晓——虽传得较夸张,却无一例外都是说燕使冒犯了祝念安,甚至擅闯其所在雅间,这才导致后者恼怒,起了冲突。 新仇旧恨叠加,太子忍不下这口气也是自然,一个冲动之下便派杀手刺杀燕使,为自己也为心上人报仇。 ——驿站有燕使入住,禁卫军与五城兵马司联合守卫,森严无比,能叫数十刺客来去自如地杀尽使团而不留痕迹,非位高权重者不可做到,太子的嫌疑便更大了几分。 京城的风没多久就吹到了京郊。 短短两日之间,素来人迹罕至的庄子门前已有三波兵马司的人路过,还进来搜查过了一回,因为据刑部尚书猜测,刺客很可能已经离开京城,故需再加查探京郊处可疑痕迹。 司棋送走兵马司的人后,回来吐槽道:“龚尚书护短护得也太明显了些,原先看他率先查东宫,还以为是个公正无私的,谁想当日他就洗脱了东宫嫌疑,还扯什么京郊可疑……若刺客当真已经出城,早远走高飞了,岂会留在京郊等他来抓?” “他是太子的人,自要为太子打算。”云渠道,“这不是还有大理寺卿一起查么?若真有线索,龚尚书瞒不过他。” 刑部没从东宫查出什么,那是因为太子确实无辜,这波不是洗白,而是真相。 只是没多少人信罢了。 据说因此参龚尚书以权谋私的都多了不少。 说起这个,司棋也忧虑道:“除去龚尚书,咱们老爷这两日也惨多了,莫说御史台,连诸多同僚都日日弹劾他。”谁叫他是祝念安亲爹呢。 “父亲是要受些苦了。”云渠脸色倒还算平静,“只是同样,他毕竟是二妹妹的父亲,如今与太子又堪称同病相怜,同僚攻击会有,但有太子党在,必不会叫他受什么伤,忍过这段日子就好。” “表姐不喜欢姑父么?”说话间,陆岸大步进来,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道。 “何出此言?” 陆岸看了她一眼,慢吞吞摇头道:“猜的,表姐不必理会我,你们继续聊。” 司棋便继续道:“老爷……或许不是太好,淮南王世子不知为何,与杜学士站在了一起,以他二人的影响力……侯爷称病不上朝,老爷的确难敌。” “祖父聪慧!”陆岸抚掌而笑。 此时,正见陆一拿着一张纸条进来,神色匆匆。 “何事?”云渠接过纸条。 陆岸凑在一旁看了两眼,惊讶道:“太子曾为祝二姑娘雕青,还被大理寺卿查了出来?” 陆一点头道:“正是,在将燕国使团随从与二姑娘的随从提去审问后,方知正是那鸹形雕青引了他们注意,这才冒犯二姑娘。” “鸹形……”陆岸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太子倒是个痴情人,竟可为心上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是运道不太好。” 能为祝念安雕青,他想是要借此打退燕国和亲之求,办法相对比较文明,而在此基础之上,他若再派人去刺杀,将事情闹大,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只是正如陆岸所言,太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可以说他没将两国邦交放在心上,作为一国太子,实在有失德行,一旦此事暴露,百官与百姓心里难免会有疙瘩,更甚不再认可。 可在流言甚嚣尘上,刺杀使团破坏两国邦交的矛头直至东宫时,他不得不舍小保大,自己揭自己老底。 眼下刑部证据的确不足,但无论此案最终结果如何,朝堂或民间,甚至野史之上,只怕都要记他一笔风流了。 “所以刑部查到线索了没有?”云渠问道。 “尚未查明,三皇子党依旧紧咬太子不放,还有少数疑心重的朝臣猜测这是太子脱罪之举,不可取信,但太子党也借此将疑点引去了被政敌陷害上去。”几乎是明着说三皇子和穆庭有嫌疑了。 “如今朝堂仍争吵不休,只有撰写完毕的国书被八百里加急发去了燕国,还有平远将军去往南疆守城的调令。” 云渠点了点头。 无论正元帝再如何不能接受,在大胤地盘上连死十三燕使,后续如何赔偿且不说,单是国书就一定要快且诚恳,不能叫燕国先从别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 而平远将军的调令,就是防备着燕国恼怒之下直接开战了。 南疆如今守将是祁慈,当年的镇北侯旧部,现在的正元帝心腹,但他陈年旧伤不少,已上了好几回告老折子,在这紧要关头,正元帝只怕也是担心他就那么倒了,这才派平远将军接任,可祁慈的告老折子他仍是没批。 “平远将军年事已高,不知身子骨还受不受得住。”云渠蹙眉想了想,还是拿出些自己制好的药,还写下了一张方子,整理好后递给陆一,“你叫陆七送去给平远将军吧,不必坦白身份。” 药是上好的,方子是保命的,平远将军粗中有细,即便不会尽信也绝不会扔掉,若当真有那命悬一线之时……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但愿他不会用到。 陆一接过,点头应是。 第104章 表姐喜欢他么? “会开战么?”陆岸一直盛满笑意的脸上难得含着忧愁。 “……我也不知。” 无论再恶心燕国当权者,云渠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开战的,当权者可躲在强兵刀弩身后安坐庙堂,边境百姓却躲不过,甚至首当其冲。 他们却也最无辜。 她想了想,避开陆岸,去找了陆首领,直接了当便问道:“外祖父在南疆应当仍有经营?” 陆首领虽不解,但还是点头:“姑娘可有吩咐?” 云渠沉吟一瞬,道:“可能要麻烦他们一回,燕国和亲所谋甚大,意欲乱我边境,攻夺城池,但被有志之士察觉,愤怒之下斩杀燕使,此乃大义,希望可将其事迹传遍南疆,若能传得更广最好。” 燕国心怀不轨,陆首领也曾有过怀疑,可听到云渠的话还是很意外:“和亲如何乱我边境?” “你忘了他们求娶的是谁么?” 陆首领一愣:“这……” “大胤圣母以身护民,和亲燕国,叫边境百姓免受战火之灾,百姓自会感激不已,只消她嫁去燕国经营一番名声,再回过头来去到边境施救百姓,扬两国善名,造福四方,在友好邦交的前提下,燕国打入内部会更顺利,破我边境防线也不无可能。” 云渠缓缓开口,陆首领脸色却是一变,纵然知道这样操作的难度极大,可单是三分可能,就足够叫他后怕了。 且若顺着这个思路,燕国使团此番的低姿态就能够理解了,无非是长远利益足够大。 “可如今燕使已死,燕国的局自可破了。”他道。 “局破了,大义却跑去了燕国那边。”云渠道,“便先将事实真相放出去,煽动舆论,不能任由燕国占尽先机,证据……我有一些,不足以定罪,但侧面印证够了。” 陆首领想明白后,立即点头应下,转头就去联络在南疆的人了。 而京城这边也需要造势。 云渠看着手中温润而泛着光泽的玉佩,心道始作俑者该出大力。 “好漂亮的玉佩!”陆岸从一边跳出来,好奇地看着玉佩,“表姐在哪买的?” “是旁人送的。” “晋王世子么?” 瞥见云渠诧异的眼神,他得意一笑:“我聪明吧!” 云渠回过神来,也没问他怎么猜出来的——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一个穆庭,可不要往他身上猜么? “表姐喜欢他么?” 云渠摇头,蹙眉问他:“为何这样问?” “我猜表姐与太子曾有婚约,却主动退婚,想是既愿成全有情人,也愿成全自己与所爱之人了。”民间流传的什么祝大姑娘对太子情深几许,陆岸见过云渠后就完全没信了。 “我没有所爱之人。” “那你为何愿与太子退婚?”这回惊讶地成了陆岸,“那可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你不在意太子,竟也不在意后位么?” 云渠摇了摇头。 她对后位没兴趣,太子也不见得能登基。 “可对你们这种高门贵女来说,后位的诱惑应当很大吧?”陆岸好奇地托着下巴,回想着话本子里的内容,“若没有所爱之人,难道不是嫁谁都一样么,既然如此,为何不走上自己本就只有一步之遥的后位呢。” “若没有所爱之人,便嫁同样心无所爱之人,以联姻为目的,免得徒伤旁人。” 云渠说完,也陷入了沉思。 她已经十七了,就算不嫁人,起码婚事也该定下,祝母已经在相看,只是挑来挑去,一时还未有合适的,云渠虽想孤独终老,但在封建时代显然是不现实的,她也不愿意祝母担心忧虑,那选择什么样的联姻对象就至关重要了。 陆岸陪她静坐片刻就待不住了,想出去玩。 云渠回过神来,对他道:“我明日要与太后一起回京,你若无聊,便与舅母他们玩,傅太……傅大夫也歇息好了,你可与他探讨医术毒术,我尽量早些来接你们。” 云渠当日救了太后,也间接救了傅太医,在后者被太医院除名的前提下,云渠的招揽进行得很容易,傅大夫已经搬进来任职了。 陆岸知道好歹,只能垮着脸开口:“……好吧。” 云渠又去与银铃聊了聊,嘱咐好后,翌日这才安心与太后回了京。 太后很喜欢她,一路上都叫她在自己的马车里陪聊,直到到了祝府门口,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明日哀家等你。”太后笑盈盈道。 云渠含笑应下。 她的施针疗程还没完,只是京城事多,太后实在待不住了,在风寒痊愈而天气也渐渐回暖后,便立即回来了。 祝府的守卫见云渠从太后车上下来,顿时意外极了。 待云渠去到正院时,得到消息的一家人都在了。 见云渠行礼,祝老夫人忙拉她起身,问道:“渠姐儿你怎会与太后一道回来,还叫她——”送你回府? 不止是她,祝母等人也很是意外。 众所周知,太后虽然性子温和,轻易不动怒,却也极难接近,多少人在她面前刷好感度都铩羽而归,云渠能得她青眼,还被她特意绕路送回来,已是莫大殊荣了。 云渠回道:“我先前去山中采药时正遇到太后娘娘突发急症,便为她施了几针,未想便得了她老人家眼缘,这几日一直侍奉在侧。” 太后能大张旗鼓将她送回来,便是有意照拂的意思,她自然不会掩饰救命之恩,这话也是特意说给祝老夫人听的。 果然,后者闻言大喜:“渠姐儿果真是个命里带福的,咱们府正值飘摇之际,你便救了太后,得了天家恩情,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祝母则拉过她细细问过,眼中犹带后怕。 现在是治好了,太后这样客气,可若没治好,云渠只怕有没有命回来都是问题。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咱们渠姐儿事母至孝,钻研医术不知多少年,治病救人自信手拈来。”祝老夫人笑容极盛,夸过云渠后便嘱咐道,“太后贵体重要,渠姐儿你且侍奉好她老人家,咱们府中虽飘摇,但你父亲仍可在前挡着,万不能求去太后跟前,惹得她老人家不悦。” 云渠含笑点头。 要么说祝老夫人精呢。 攀上太后这样的大树,寻常眼皮子浅些的只怕立即就要盘算着为自己谋利了,更别说近日祝府并不好过,可祝老夫人仍然稳得住,甚至特意叮嘱她不许求太后。 她深知这样的香火情得来不易,也深谙打好关系后可持续利用的精髓。 考虑到云渠一路奔波疲累,她没说多久就叫云渠去歇息了。 但云渠回去后没时间歇着,立即给穆庭传了信过去。 第105章 姑娘那位远房表弟,没跟来么? 因为回来时坐的太后车驾,脚程相对慢了些,等到云渠回府时已经半下午了,在正院与祝老夫人几人聊了会儿后时间就已经不早。 她给穆庭传过信后,略歇息了一会儿,再看窗外时,天色便已经昏暗下来了。 司棋进来为她换了一杯茶,温声道:“晋王世子还未回信,想来是还在忙,这几日事的确太多了些……现在这个时辰,您也不好出门了,到底现在外头不安全。” 云渠不置可否,外头不过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正在此时,她耳朵微微一动,随即倏然往窗外看去。 一个玄衣身影悄然落在了院中。 看清来人后,她一挥手,叫准备围攻的院中人都退下了。 打从她执掌中馈后,院内外的人就被她换了个遍,现在留下的都可以称作心腹,也就无所谓撞不撞见什么了。 眨眼间,穆庭就来到了窗边:“今日带禁卫军搜罗了两府府邸,现下才暂且忙完,叫姑娘久等了。” “无碍。” 他动作太快,云渠忙便想下软榻出去。 穆庭见状,制止道:“外头天寒,姑娘莫要出门了,你我在此谈话即可。” 他这话叫司棋也松了口气,她生怕这位一个不拘小节就进了闺房来,虽说在场都是自己人,但不合规矩就是不合规矩。 他不叫云渠客气,云渠便当真没再客气,只道:“世子若得闲,传信与我,你我茶馆相见即可,何须劳世子专程来见。” “在哪见不是见。”穆庭余光扫过院中退下去的人,勾唇轻笑,“姑娘若觉自己人口风不紧,我倒可送你一些。” “世子说笑了。”云渠说完,便直接挑明自己请他相见的目的,“我知燕国和亲意欲不轨,再过不久,南疆便会渐渐传开此事,但京城不可久等,需坐实燕国不义之名,叫大胤摘出来一些。”至少不能坐实了蓄意谋杀燕使的名声。 “传出去又如何?” “我们占据大义且南疆守卫森严的前提下,燕国或许不会贸然开战,大胤也有余力周旋。” “燕国狼子野心,与其徒劳周旋,不如一劳永逸。” 云渠默了一瞬。 穆庭果真是打着开战的主意。 燕国的确没那么容易死了开战的心,可能拖一时,或许其后便有转机,百姓也不必受那徒劳之苦,云渠一人之力太过单薄,现在也还没有万全之策,但她已经在竭力周全,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战火纷飞。 “燕国强兵十五年,与大胤国力不相上下,再打起来,大胤未必能赢。”她道。 “大胤也未必会输。” 云渠不欲与他争辩这个话题,只道:“我手里也有些燕国谋划的证据,明日便会放出来,有此转机,朝堂上那群老大人绝不会放过。” 哪怕这证据不是真的,他们也会想办法叫这证据成为真的,他们是最担心开战的一群人,一个能将大胤摘出来的机会,便绝不会放过。 甚至状似对太子失望的正元帝,也一定会心动。 她抬头看向穆庭:“今日告知世子,若你答应相助便是最好,若你不应,局势依然不会如你预想般发展。” 穆庭不知是不是气笑了:“那你还找我做什么?” “若世子恼羞成怒,难免会误伤自己人,便来与你提个醒。”云渠道,“我不愿与世子为敌,若你执意再搅乱局势,十三位燕使的死因……我恰巧得了些蛛丝马迹,想来朝堂会很感兴趣。” 穆庭周身气势陡然变幻:“你在威胁我?” “不敢。”云渠看着他道,“只是与世子合作还算愉快,不愿就此终止罢了。” 穆庭语气莫辨:“是我利用价值还算大,姑娘不舍得就此翻脸吧?” “我于世子的价值一样算大。” 云渠自卖自夸,穆庭却也未曾反驳。 他看向云渠的目光带着三分不解与七分难辨意味,他从未遇到过如云渠这样的人。 云渠说完就没再开口,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其余就看穆庭如何反应了,他若当真执意开战,那就别怪她了。 她或许不能将他如何,但正元帝可以,借力打力虽艰难,却也可行。 穆庭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只是临走时,冷不丁问了她一句:“姑娘那位远房表弟,没跟来么?” 云渠一愣:“没有。” 顿了顿,她又道:“若可以,还请世子莫要探寻,莫与人道。” 穆庭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便飞身离开,云渠不知道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她看不清穆庭对镇北侯府是何看法、有没有过忌惮,但只他皇族中人的身份就足够她提防再三了,虽不知他为何对陆岸那般在意,可若任他再追查下去,还不知要查出什么来。 她想,等燕国图谋不轨的帽子扣严实了后,就该尽快接陆岸回来了。 这样想着,她叫下头人动作都快了几分。 翌日,一个关于燕国求娶大胤圣母,然后意欲反派其干扰大胤边境,好叫燕军趁虚而入的消息就悄悄从燕国商队中流传起来。 因为此事最近在京城堪称掀起滔天巨浪,这消息很快就被传开了,在得知是从燕国自己的商队里传出去的后,可信度无疑更高了三分,百姓们自然也更倾向于信敌国不怀好意,仅仅一日之间,街头巷尾便都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朝臣们身为局内人,对此事怀疑是有,在祝太傅与一干等不愿开战的朝臣推动下,也的确就此深查了起来,一来,如此能为大胤洗白一半,二来,燕国使团此前的种种态度的确可疑。 莫名其妙的伏低做小、已知祝念安与太子关系匪浅却依旧求娶、还有那无来由的急切……这种种他们曾选择性忽视的疑点,此刻都不由串联了起来。 刑部龚尚书当机立断,又提审了一遍燕国使团的随行下人,以及燕国商队。 在刑部撬开一些人的嘴时,云渠正在客栈与白锦喝茶。 “此番多谢姑母相助了。”她含笑道谢。 “不过传些流言罢了,不必言谢。”白锦目光复杂,“我也没想到……燕国竟无耻至此。” “他们素来无耻。” 第106章 白锦上门 “不知姑母接下来作何打算?”她问道。 燕使全灭,跟着他们一路来大胤的商队回去必然要被迁怒——这也云渠敢麻烦白锦传流言的原因之一,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回不去燕国了,再得罪后者一些也无妨。 “我夫君早年父母双亡,在燕国倒是无甚牵挂。”白锦笑了笑,“他平常也悄悄来往于燕胤边境,熟悉这边风土人情,留在大胤也无妨,此后我身份也不必再隐瞒,便打算与他一起回凉州。” 云渠点了点头:“舅祖父舅祖母尚在凉州养老,姑母此番回去定居,倒可叫他二位尽享天伦了。” “正是如此,我离开了二十年,到底能在晚年侍奉双亲膝前了,也算因祸得福。” 得知祝母早就知晓她的存在,也并不在意,白锦心头的确松了口气,提起以后打算来也没了曾经的挂碍。 两人聊了会儿,云渠便请白锦回府一叙,后者并未拒绝。 两人刚回祝府,便见祝子丰后脚也回来了,身侧还有太子与陆川。 ——燕国疑似早有图谋的消息一出来,太子就被解了禁足,未想这就不甘寂寞地出来走动了。 “臣女见过太子。”她福身请安。 白锦亦跟着福身。 祝子丰现在对云渠彻底不敢大小声了,若非占着个长兄名头,只怕还要倒转过来给云渠行礼请安。 碍于太子与陆川在,他不好意思怂得太明显,只冷淡地对云渠一点头,视线转而落在白锦身上后,却蓦然一惊,险些破音:“邓姨娘?!!” 他险些一蹦三尺高,见鬼似的往后退了几步,险些吓成了气音:“你怎么……你怎么上来了?!”说罢,他还抬头看了一眼,确认天还亮着后就更崩溃了。 太子与陆川没见过邓姨娘几回,对后者的记忆也微有模糊,因此都错将白锦当成了邓姨娘。 他们俩智商在线,倒没祝子丰那么蠢呼呼地当鬼,只是都无一例外皱起眉,心下也警惕起来,想着这是谁当初又将邓姨娘捞了出来……现在又想诬陷谁? 他们有志一同地将目光落在了云渠身上。 “祝云渠!”太子咬牙开口,“你究竟想做什么?!” 陆川也警告道:“邓姨娘已死,表妹将与她相似之人带回来,未免勾起念安表妹的伤心事,此举不妥,也实在上不得台面。” 云渠一笑:“禁足了这么久,表哥还是没学乖呢。” 陆川脸色铁青。 白锦看了一会儿,也笑道:“民妇姓白,乃祝太傅舅家表妹。” 闻言,太子与陆川对视一眼。 白锦则对还使劲儿往太子身后躲的祝子丰亲切一笑,温柔唤道:“丰哥儿,我是姑母啊。” 祝子丰心里一抖,但还是不回话,扯着太子的衣裳使劲蹭“真龙之气”。 见远处祝太傅匆匆走来,云渠道:“今日恐有家事解决,不方便招待殿下与表哥,二位不如改日再来?” “君问臣事,臣不敢不应。”太子淡淡开口。 陆川则道:“我与姑父表妹同为一家人,事无不可言。” 两人说话间,祝太傅已走至近前,他本是听到太子上门的消息前来迎接,可多年来的谨慎让他下意识将在场人迅速扫了一遍,眼神落在白锦身上时,他神色骇然又震惊,当场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对太子行礼。 “锦娘……”他无意识呢喃出声。 邓姨娘与白锦不过容貌相似,熟知这点的祝太傅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白锦。 活生生的白锦。 白锦客气福身:“二十年不见,表哥别来无恙。” 听到这话,祝太傅当即红了眼。 太子与陆川面面相觑,祝子丰也傻愣愣看着他们。 前院里,几个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都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僵滞又微妙。 而早被云渠通知过的祝老夫人终于带着祝母和祝念安到了。 祝归荑在云渠这里听过八卦,得了消息也立即跟来了,她是单纯来看戏的。 见太子与陆川也在,祝老夫人脸色僵了一瞬,行礼过后想要委婉暗示两人离开,可这两人却似乎没听懂一般,贴心表示要为爱卿与姑父解决心结。 祝老夫人没了法子,祝太傅则始终沉浸在往事里,唯一能劝说两句的祝子丰又没在线,所以最后坐在前厅里的,除了祝府一家人与白锦外,还多了太子与陆川。 最先开口的是祝念安,她不至于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在被白锦容貌震惊过后,便回过神来问道:“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这是你姑母。”说话的是祝太傅。 沉浸半晌,他终于接受了事实,目光复杂地看向白锦:“你……当初没死?” 白锦点头,将曾经的往事又讲了一遍。 听完,屋里众人或感慨或复杂,祝太傅眼睛则更红了三分,握起的双拳上青筋直跳。 他眼底情绪翻涌半晌,到底是闭上眼睛,平复片刻后才若无其事般睁开眼睛,无意识地道:“也好,也好,活着就好。” 祝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对白锦温声道:“你表哥这些年来一直挂念着你,如今你主动现身,总算安了他的心了。” 白锦语气依旧柔和,说出话却锐利无比:“今日白锦此来,一为向陆姑娘道歉,二为给姑母请安,三为割袍断义。” 祝老夫人一愣。 被称作陆姑娘的祝母也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见白锦对她行大礼致歉,她忙扶她起身:“我从未怪你。” 白锦眼中浮上些水光,下意识垂眸掩下:“我本无颜见陆姑娘,但错了二十年,实在……不能再错下去。” 祝母是真不怪她,还与她悉心聊了好一会儿。 随后,白锦才看向神色不解的祝太傅,定声开口:“我心目中的表哥是光风霁月、嫉恶如仇的君子,他不为五斗米折腰,威武亦不能屈,他对百姓从来抱以善意帮助,曾立志要扫尽大胤一切不平事,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而绝非是如今我面前的——一个蒙骗发妻、欺瞒女子做替身,宠妾灭妻、忘恩负义又玩弄权术的伪君子!” 祝太傅身子晃了一瞬。 “过去的白锦虽死,却活在生者心中,现在的祝青璋还活着,却早已死在白锦心中。” 白锦一字一句说完,仿佛心头轻松不少:“今日你我做个了断,也算……全了少时相知一场。” 说罢,她手起刀落,一片锦衣飘然落在了地上。 第107章 一个过继之子,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锦衣落下后,在场一片寂静。 祝老夫人愣神过后,捂着胸口大喘气,眼底更闪过一抹极其明显的愤怒——不必说,自然是对白锦的。 在她眼里,自己儿子万里挑一,哪哪都好,如今却被白锦这样指着鼻子骂,不亚于戳到她肺管子,哪怕是自己亲侄女,她也不能容忍。 “锦娘!”她怒声开口,“当初你留下一堆烂摊子假死脱身,自己倒是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却知你表哥这一路走来有多艰难?!纵然如此,他依旧时时挂念你,二十年后再见,你竟开口就是恶语伤人,未免狼心狗肺过甚!” 她一开口,身旁发愣的祝母才回过神来,眼神奇异地盯着白锦瞧,然后又转过头看祝太傅的脸色。 祝太傅脸色铁青,眼眶却通红,其间种种隐忍复杂不必说,额角青筋也隐隐跳动了起来,不知是在愤怒自己被指着鼻子骂,还是在伤心自己在白月光心里面目全非。 而听到祝老夫人的话,白锦面色不变:“在姑母眼里,自己的儿子自然千好万好,也更不会在意那些曾被他伤得千疮百孔的无辜之人,白锦错了二十年,却无法视而不见,也再做不到与你母子亲如一家。” “你、你——” 祝老夫人被气得发抖,指着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最终,她连道了三声好,狠狠拍案,厉声吩咐:“管家,送客!日后我与你白家再无瓜葛!” “慢着。” 祝太傅声音沙哑了许多,他抬头看向白锦,目光复杂而变幻,沉默半晌后,最终只道:“如你所愿。” “多谢太傅成全。”白锦福身行礼。 这称呼叫祝太傅身子又晃了一晃。 白锦对祝母又行了一礼道别,她还想对祝母说些什么,但现在的地点和时间都不适合了。 “今日冒昧打扰,不知明日可否邀陆姑娘一聚?” “割袍断义!我祝府主母岂会与你再有来往?!”这是怒极的祝老夫人。 祝母却点头应了,她心中还有些疑惑需要解开。 白锦微微颔首,再度对祝老夫人行了一礼后,便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转身时,云渠看清了她脸上神色,那是与从前的淡然截然不同的复杂悲伤。 云渠初时不太明白她为何割袍断义,可在看到祝太傅麻木的眼神时,似乎有点理解了。 她来这一回,是要打碎祝太傅这二十年自己为自己编织的梦,叫他直面自己卑劣不堪的内心,再无法将自己冷漠的行为掩饰成自以为是的深情,继而再度去伤到谁。 而白锦自己……大约也是直面了自己的内心,直面了她认为从前二十年从未直视过的错——即便这只是她间接造成。 云渠不是很懂旁人的情绪,或许白锦还有旁的目的,但都不重要了。 祝太傅梦碎,她是乐见其成的。 想来待祝母与白锦谈过,便能解开心结了。 白锦经过祝念安时,顿了顿,还是对她道了句“对不住”。 祝念安呆愣着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 在场似乎只有祝老夫人情绪波动最大,口称不该叫不能进的人进门,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亦然。 祝太傅忽地问了一句:“母亲也知道她没死?” 祝老夫人蓦然顿住。 见祝太傅起身欲走,她忙解释道:“我本不知,直到安姐儿出生两年后,白锦回乡探望你舅舅我才知晓的……那时你已娶妻生子,我担心闹得你家宅不宁,便未曾告诉你——” 祝太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她的话:“无碍,都过去了,母亲自回去歇着吧。” 说罢,他对太子拱手开口:“今日叫殿下看笑话了,老臣身子不适,便先告退。” 他到底年纪不算轻了,短短一个时辰内经历白月光死而复生的惊喜,又知晓白月光已婚已育的失望悲伤,最后还被割袍断义,情绪如过山车般将喜怒哀乐尝了个通透,大喜大悲之下,竟有些受不住了,走动时身子都晃了一下,忙被管家扶着离开。 “父亲!”祝念安忽地叫住他。 祝太傅脚步顿了一瞬。 “我姨娘……从前的宠爱,都只因那位白夫人?我的存在,也只是你因逝者离去而养在身边的慰藉,爱屋及乌,再及乌么?” “是。”祝太傅说完,抬步便离开了。 祝念安摇摇欲坠,面如金纸,似乎这十六年的三观认知都在被缓缓打碎。 见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潸然落下,太子低低骂了一句,起身欲喝止祝太傅,却被祝子丰拉了一把。 “算、算了吧……”祝子丰喃喃开口,“父亲怪不容易的……” 云渠看她一眼,意味不明道:“大哥从来只会心疼父亲。” 祝老夫人已经被祝母扶走了,祝太傅也已离开,在场只剩下他们几人,陆川说话便也不客气起来:“表妹此言未免刻薄,历经二十年,只可道造化弄人,姑父自不容易,念安表妹更是无辜,你在此冷言冷语,丝毫不顾父母妹妹之苦,委实凉薄。” “我祝府家事,还轮不到陆表哥说三道四。” “我与姑母血脉至亲,关心她本为应当,作为舅家,我也有资格代祖父训诫于你!” 云渠忽地笑了:“出了五服也叫血脉至亲么?一个过继之子,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陆川脸色瞬间难看。 祝归荑坚定站云渠,立即便含笑接话:“陆公子被过继到侯府也有快十六年了,想来是真将自己当成世子亲子了,可假的就是假的,表现得再亲热也做不了真,便只能口口声声念着血脉亲缘虚张声势了。” 这话嘲讽意味十足,叫陆川霍然拍案而起,死死盯着她。 祝归荑吓了一跳,忙跑去云渠身边拉着她不敢放手。 云渠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祝云渠。”陆川声音阴沉到极点,“你是当真以为有祖父祖母护着你,我便拿你无可奈何了么?” “是啊。” 云渠笑看着他。 第108章 咱们府里……到底只有一个川公子 陆川目光沉沉,太子在安慰祝念安,祝子丰又掉了线,正厅人不多,却满是大戏。 最终,云渠率先与祝归荑回了后院,太子则与陆川离开,还带着祝念安一起走了。 后院里,祝归荑难得带上三分忧虑之色:“陆川本翻不出大浪,可观他今日作风,竟似不将外祖父外祖母放在眼里了一般,想是有所依仗,大姐姐你要小心啊。” 云渠笑了笑:“他也就翻这两天浪了。” 镇北侯夫妻皆称病,以他们的谨慎,自是连陆川也瞒着的,后者再探查也只能探查出个两人重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消息,而现在太子也总算挽回些名声,他仗着自己侯府继承人的身份为太子奔走,可以说是东宫第一得意人,自然不会再将云渠放在眼里。 甚至因后者间接造成他禁足许久,一旦他开始翻身,自然也要开始算账了。 俗话说就是飘了。 祝归荑不知云渠此言何意,但后者无意多说,她便也不问了。 “不过父亲应当是极喜欢那位白锦姑母的,可白锦姑母割袍断义,他却未曾辩解一句,甚至真断了?”她不太明白,“好不容易看到心上人死而复生,这就断了义,他不难过么?” “当然难过。”云渠道,“但他本性骄傲,不会放低身段去挽回,即便是他曾放在身上的白月光……他最爱的终究只有自己,若白月光与旁人相比,他便更在意白月光,若白月光与自己相比,他便更在意自己,深情不过如此。” 祝归荑若有所思:“原是如此……” 云渠点了点头,叹道:“那位白锦姑母我虽没见过几回,却可窥性子刚烈,她说得出口,便做得到,父亲深知她性情,自不会做无用功,平白叫自己尊严全失。” 叫她看,祝太傅也没有多喜欢白锦。 或许年少有过真挚感情,可过了二十年,他究竟怀念的是那份毫无杂质的爱情和自己曾为一人奋不顾身的勇气,还是白锦本人,可真不好说了。 翌日,云渠在为太后施针回来后,便陪祝母去了趟客栈。 祝母与白锦深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再出来时,两人皆眼眶微红。 云渠上前扶着祝母,顺势对白锦点了点头。 白锦温声道:“既如此,我便回凉州了,明日便走。” 云渠从司棋手中接过一个木盒递给她:“姑母一路平安。” 看到木盒,白锦不解,待打开见是银票,立即还了回去:“我手中还有银钱,怎可要你的?” “便当我请姑母传那场流言的酬劳吧。”云渠道,“姑母莫要推辞,你们经营更多在燕国,如今回不去,多些银钱傍身总妥当些。” 闻言,祝母也劝白锦收下。 白锦却依旧摇头:“我们常游走于燕胤边境,那里总不安宁,故而大半家财都是折算成银钱带在身上的。” 见祝母还想说什么,她道:“不过传个流言罢了,陆姑娘便权当是我向你赔礼了……当然,如此小事不足以抵消过往,若日后你有吩咐,我绝无二话。” “夫人说得是。”这时白锦的夫君也进来了。 他相貌只能算中人之姿,还少了一臂,与白锦站在一起实在不搭,可两人眼神流转间的默契却足以叫旁人难以插足,细看之下直觉他夫妻登对。 他笑了笑道;“本就是我们欠你,我虽因此进了一趟刑部,却也没受什么罪,祝姑娘也很快就想法子将我送回来了,若叫我说,还该谢祝姑娘叫我观赏一场大胤刑部风采,这可是万金都不换的买卖!” 他说话风趣,白锦也被他逗笑。 他们坚持,云渠自不会强行给他们塞钱,她虽客气,但与白锦也没多少情分可言,多是对她先前肯二话不说就帮忙的感激。 祝母也无甚心思再留,道过别后就离开了。 回去后,云渠问道:“母亲……如今心情如何?” “心里有些乱……我需要好生理理。” 云渠见她眼神清明,毫无悲苦之色,只掺杂着些惋惜感叹,便放心离开,叫她自己消化了。 想了想,她去了镇北侯府。 陆岸该回来了。 到了侯府,管家上前来迎,好巧不巧,正遇上出门的陆川。 看到云渠,他微微皱眉:“祖父祖母病重,表妹该知些分寸,莫要打扰他二位。” 说罢,他又训斥管家:“表妹不懂事,安伯你也不懂事么!祖父祖母如今的身子岂是旁人可贸然打扰的!” 管家告罪后才解释道:“是夫人想见姑娘,她老人家如今身子不好,太医说便该顺着她心意来,故而才请了姑娘来……” 闻言,陆川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是点了头。 待他严声吩咐了管家几句后,这才拂袖离开,远远走去,路过的下人们无一不对其恭敬有加,俨然一派对新主子的架势。 云渠颇为新奇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是真拿自己当侯府主人自居了?” 管家隐晦开口:“夫人病重后,侯爷也不好了,连早朝都上不得,咱们府里……到底只有一个川公子。” 云渠笑了声,转身去了正院。 她带了陆岸的画像来,待屋里没人后,镇北侯夫妻立即打开看了起来,红着眼连声夸赞:“像,像极了他父亲!” “瞧这股精气神,一眼便知该是咱们陆家后人!” 待他们暂时看了个满意后,云渠才问道:“外祖父是骗了陆川表哥自己病重么,我瞧他近日来得意非常。” 镇北侯眼神沉了下来:“骗他是顺便,只是想瞧瞧这府中有多少吃里爬外的罢了。” 云渠扫了屋里一眼,道:“您二位皆重病,本该分室而治,如今依然在一处,难道是正院里也人心浮动了么?” “那倒不是。”镇北侯道,“我们夫妻情深,病重也自该在一处。” 主要是好交流各方消息,商量下一步。 云渠点了点头,随后便说起皆陆岸回来的事。 末了,她道:“表弟是个活泼有趣的,在庄子上难免闷些,他也很想见外祖父外祖母,日日都盼着呢。” 闻言,镇北侯夫妻眼周的红意又深了几分。 “接!”镇北侯夫人定声道,“哪有叫白眼狼借我侯府威势横行无忌,而真正的陆氏子孙却隐姓埋名避在庄子上的道理?” 镇北侯也沉吟道:“如今朝中闹个没完,此事不会轻易了结,总不能叫岸哥儿一直避风头去,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护不住个孙子么?” 定下后,他便与两人商量起具体事宜来,并向庄子上传了信。 不出两日,必迎陆岸风光回府。 第109章 他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在通知过镇北侯夫妻后,云渠也忙起了自己的事。 如今她资助的寒门学子也多了十个人——七个秀才两个举人,还有一个年纪不大但天资不错的童生,这些虽都是司墨在跟进,但她总要一一看过,确定是真的人品端正,加之还要经营祝母的产业与自己的产业,还有祝府中馈,得闲还要练功制药,一日里总有大半时间是不得空的。 好在给太后施针到了最后一回,此后虽要调养她身子,却不必云渠再亲自进宫了。 寿康宫外,宫女对她极恭敬地行了一礼,迎她进门。 太后回京时送云渠回府的行为就引起了京城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却都一时没探出个什么来,而在此后几日她依旧风雨无阻地进宫后,宫里才渐渐传出她救了太后一命的消息。 无论旁人心里是何想法,面上对云渠都客气了些,连寿康宫的人都收起了往日傲气,对云渠礼待三分。 殿内,太后正喝完药,见云渠进来顿时就笑了。 “哀家昨夜睡了足足五个时辰,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连喝药竟都不觉苦了。” 云渠行礼过后,含笑回道:“臣女开给您的方子昨日刚换过,这回的药性温和些,味道也不如先前的苦。” 太后无奈看她一眼:“你倒不给自己揽功。” “您身子比之从前康健,便是臣女最引以为豪的功劳了。” 这话含着几分奉承,却说得不讨人厌,太后脸上笑意也浓了几分,漱口后叫她施针。 “听闻前日你父亲有故人来府?”她随口问道。 “是臣女舅家姑母,自幼与父亲感情深厚,当年有些误会,前日便上门澄清,以除旧怨。” 说完,云渠似有些难以启齿,眼神落寞地微微低头。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不忍,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若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只管告诉哀家,哀家定为你做主!” 云渠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般,微笑了笑,轻声应了。 之后与太后闲聊间,她也并未表露出对祝太傅的任何不满,提起后者时虽有复杂落寞,更多的还是孺慕。 太后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待施针完,太后又留了她一顿午膳。 膳后云渠告辞时,还被拉着手嘱咐道:“虽说施针完毕,但你也不必顾忌着什么,得空便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哀家的身子可只交给你了。”她说了句玩笑话。 云渠自然上道点头,还送了她一本自己手抄的佛经。 太后翻开来看了两眼,不由满意道:“亲手抄的佛经到底孝心更足,哀家喜欢极了。” 云渠笑了笑,没接这茬。 皇室抄经是常事,借此为太后祈福更是常理,可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本人抄的还真有待商榷,太后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那点小伎俩哪能瞒得过她。 当然若太后想,上赶着亲手给她抄经表孝心的自然只多不少,只看她愿不愿意搭理罢了。 云渠能得她青眼,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再次嘱咐了太后一番少吃甜食后,她这才告辞。 青衣嬷嬷亲自送她出门,寿康宫颇大,一路走来,她也便同云渠多说了几句:“姑娘孝心可嘉,太后娘娘自然惦记着您,说来昨儿太子殿下可难得来寿康宫给娘娘请安,娘娘高兴得很,晚膳都多用了半碗粥呢。”她笑容深深,“太后娘娘就喜欢儿孙绕膝,姑娘今后若得闲,可得多陪陪她老人家啊!” 云渠笑容不变:“多谢嬷嬷,只要太后娘娘不烦我,我可盼着多来陪她老人家呢。” “诶,那便好,那便好。” 青衣嬷嬷送她到门外便回去了,临走前还得了云渠为她量身定做的养生方。 云渠也往宫外走去,面带沉思。 她就说么,太后久居深宫,那日祝府只有几个主子在,没人会泄露出去,剩下便只有太子和陆川了,能传到太后耳朵里,必然有人通风报信。 只是听青衣嬷嬷方才的意思,太子竟是在为她抱不平,太后竟也当真有意助祝母和离。 太后的态度还能理解,而太子……怕不是见祝太傅不给他助力,想要卸磨杀驴了? 祝母和离后两府说不得便要结了仇,祝太傅纵然这么多年根基不错,却总敌不过东宫和镇北侯府…… 云渠正细想着,就见太子迎面走来,身边还跟着祝子丰与陆川。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淡淡开口,“祝大姑娘这是去给皇祖母请平安脉了?” 无视他话里讽意,云渠平静点头:“先前在京郊照看太后娘娘身子多时,娘娘记挂臣女,便允臣女日日前来。” “自幼一起长大,我竟不知表妹医术如此之好。”陆川语含深意。 祝子丰不想开口,却也忍不住道:“大妹妹,你是个什么半吊子我们都清楚得很,太后娘娘贵体,怎可容你如此冒犯胡闹?” 倒不是他忽然长胆子敢逞兄长威风了,单纯是太后身份贵重,他怕被连累。 “呦,我当是谁呢,竟带着狗腿子在皇宫禁内欺压良家女子……原是大皇兄啊。”一道声音蓦然插入,几人回头看去,正见穆庭与四皇子并肩而来。 方才说话的就是后者。 走至近前,他笑呵呵拱手道:“皇兄勿怪。” 陆川皱眉开口:“太子贵为半君,四殿下言行该注意些,不可逾越。” 四皇子没理他,只是对太子道:“弟弟方才在远处瞧着不大对,见三个大男人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发难,实在气愤难忍,下意识便摒除了皇兄您……毕竟您人品贵重,并不是个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伪君子,弟弟这才路见不平,未想……皇兄多多包涵啊。”他客气地拱了拱手。 太子三人却被他连讽带刺的话激得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四皇弟牙尖嘴利,若有如此口才,平日便多上朝为父皇分忧。” “弟弟也想上朝,只是不比皇兄得父皇欢心,可随性行事,不如您替弟弟安排一番?” 闻言,四周蓦然一静,穆庭玩味的目光牢牢盯在太子脸上。 太子在户部的差事被撸后到现在正元帝都没个准话,自己自身难保,哪还能为四皇子安排? 祝子丰气愤不已,却碍于身份不敢喷人。 太子倒没生气,淡淡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陆川与祝子丰也忙告辞。 云渠深深看了一眼那三个仿佛同款的背影。 要什么女主呢,他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第110章 好事将近 “祝姑娘这是……难舍旧情?” 见云渠还在看离开的太子,四皇子挑眉开口。 “哪来的情可舍?”穆庭嗤笑一声,“也不嫌晦气。” 云渠看了眼四周当值的内侍,到底是没敢像穆庭那样直言不讳,只道:“四殿下说笑了。” 四皇子也未曾再就此说什么,只问了几句太后的身子,顺势意思意思道了几声谢。 云渠得了空隙,便立刻道:“不打扰二位殿下,臣女告退。” 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四皇子不知有意无意,对穆庭说了一句:“祝姑娘似乎很不想与你待在一处呢。” 穆庭反唇相讥:“怕不是嫌你晦气。” “那不能,活阎王的名声,哪个姑娘家不怕的?”四皇子笑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不解风情,可没有抱得美人归的机会。” 穆庭轻嗤,转身便走。 四皇子忙追上他,远远还能听到他的抱怨声。 云渠眼神微动。 四皇子果然与穆庭交情匪浅。 原先看到他们总在大场合里,瞧不出几分,私下里倒终于看了个清楚。 走到宫外,上了马车半晌后,司棋终于忍不住问她:“姑娘今日在宫中可有遇到什么?奴婢瞧着您似有心事。” “遇到了三个傻子,但没事。”云渠轻声开口,“我只是在想,两个终身未娶而彼此曾为知己的男人,是不是互有情意而未表……或是互通心意,却不为外人知呢。” “啊?”司棋一脸懵,“只是曾经为知己,不可断然论之吧?” “一个死于权利倾轧中,一个活着却终生未娶……”云渠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是我想多了。” 终生不娶也未必就是心有白月光,她最近被祝太傅那伤春悲秋的作态拐带到沟里去了。 想罢,她蹙眉开口:“以后前院父亲那里不许送酒,还有,老夫人终日无趣,畅音阁不是有意卖那株素冠荷鼎么?便试着能不能买下,给祖母赏玩吧。” “可夫人说老爷近来情绪不佳,叫府里安静些……”那株素冠荷鼎名声极大,好多人都势在必得,就算他们能买下,只怕也要被踏破门槛来赏花了。 那时祝太傅再想顾影自怜都没机会了。 “正因父亲情绪不佳,才更该热闹热闹,叫他高兴高兴。”云渠道,“公务不管,朝也不上,整日里颓废着算怎么回事。” 她留着祝太傅,可不是叫他为自己活着的。 司棋应下后便立刻去办了,得益于经营有道,云渠如今的私库日渐充盈,那株素冠荷鼎虽名贵,也能轻松买下,就是不知能不能抢得过旁人了,她本想着不行的话就另寻他法——云渠的目的本也不是素冠荷鼎,单纯给祝太傅找不自在罢了。 若非燕使刚死不久,照顾着正元帝和前朝的情绪,直接请戏班上门唱戏都行。 不过不知为何,听到是祝府来人后,畅音阁的人立即松了口,卖出的价格也十分公道。 祝老夫人得知后倒是狠夸了云渠有孝心,拉着她的手眉开眼笑道:“那株素冠荷鼎不知多少人盯着,竟叫渠姐儿你买了来,方才我便收到了宁国公府和靖安伯府的帖子,约定两府老夫人明日前来赏花!” 这可是结交的大好机会。 云渠含笑回道:“祖母喜欢就好,稍后我便吩咐下去,明日必招待好贵客。” 来的可不止宁国公府和靖安伯府,只是祝老夫人眼里只看得到这权势最盛的两府罢了。 闻言,祝老夫人自然满口应好。 云渠虽也疑惑为何畅音阁会如此给面子——祝念安曾得罪过淮南王世子,同为祝家人,她并不觉得前者对她的感官能好到哪去。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写了请帖叫人送去了镇北侯府。 明日陆岸便回,镇北侯夫人也该病愈了。 翌日,几府的老夫人或主母们如约上门,祝母带着云渠与祝归荑待客——祝念安又被太子的人接走了。 祝老夫人也始终笑脸迎人,纵然对那勋贵两府热切了些,却也并不冷落旁人。 在镇北侯府夫人也进门后,她当即便起身迎上前:“夫人尚未病愈,怎得好劳你前来,我早便劝过渠姐儿,夫人想看便将素冠荷鼎送去侯府便是,如何累得你如此?” “渠姐儿一片孝心,我怎可夺人所好?”镇北侯夫人脸色虽苍白了些,精神却极好,她笑道,“不知为何,我今日精神头极好,太医诊出病愈,也连称奇怪,想是好事将近,我想着莫不是天意叫我来贺喜,便就来了。” 这话说得祝老夫人熨帖极了,拉着她的手连声道好。 随后众人也关心了一番,见镇北侯夫人当真气色好了些,说话也有气力,便放下心来,一心奔着素冠荷鼎去了。 爱花之人多有,为赏花奔波至此的人却少有,她们中起码有一半是奔着淮南王世子的面子而来,故而言谈间总少了几分自在,云渠只作不知,回答得滴水不漏。 留她们用了午膳后,众人便先后道了告辞。 “夫人,公子方才回府,闻得您出门,便忙不迭接您来了,现下正在前院候着。”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对镇北侯夫人说道。 一旁的宁国公夫人笑道:“夫人好福气,孙儿如此孝顺,还晓得来接你,不像我家那几个皮猴子上蹿下跳不消停!” 众人借着这个话头聊了起来,一同往二门处走去。 陆川正候在那里,见镇北侯夫人出来,忙上前扶着她。 面对旁人打趣,他只端正道:“祖母适才病愈便出门,府里除祖父外便只有晚辈,自要担起责任,叫祖父祖母无忧。” 镇北侯夫人脸上笑意淡了一瞬。 在场多数人没有察觉,只赞他孝心可嘉。 正在此时,一个侍卫在祝府侍卫放行下匆匆跑来,一时竟跪在了镇北侯夫人面前,急急道:“夫人,方才府外来了一对母子,称那小公子是世子遗腹子,身上还带有信物,千里迢迢从南疆而来,只为认亲!您快回去瞧瞧!” 第111章 镇北侯世子竟有遗腹子在世? 闻言,四下皆惊。 镇北侯世子竟有遗腹子在世?! 震惊过后,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由自主看向了一旁的镇北侯夫人。 后者神色怔然,似乎僵立在了原地一般,连眼神都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消化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还是已经被惊住了。 正在有人忍不住想开口的下一瞬,镇北侯夫人却忍不住痛呼一声,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臂从陆川手里抽出来。 “外祖母您没事吧?”云渠忙从另一侧扶着她。 镇北侯夫人抚上右臂,摇头开口:“无事。” 她话是如此说,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落在了神色平静的陆川身上。 后者反应也很快,忙请罪道:“方才乍然听到或许父亲还有血脉在世,孙儿一时激动,险些伤了祖母,请祖母降罪。” “无碍,你也是无心之失。” 镇北侯夫人勉力保持着镇定之色,对众人道:“府中有事,暂且失陪了。” 众人都很理解,镇北侯府后继无人不知引了多少人同情,也偶有敬重镇北侯父子之人提起陆川就露出惋惜之色,暗叹其不是镇北侯世子亲生血脉,如今眼见着镇北侯府似乎要后继有人,无论心里怎么想,她们皆会心一笑,忙叫镇北侯夫人快回府。 现在真相未明,她们也不好贸然道喜。 “我陪母亲一道去。”处于震惊中的祝母立即开口。 “对,对。”祝老夫人自没有不许的,忙道,“渠姐儿也去,照顾好你外祖母与母亲。” “是。”云渠屈膝应下。 祝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满含深意,又含着几分喜色,倒像是真为镇北侯府高兴一般。 作为亲家,再没有比她更盼着镇北侯府好的人了,相比感情,她更看重血脉,从前因着陆川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后人,她不好说什么,现在有个疑似镇北侯真正的后人出现,她自然乐见其成。 亲家日子更好了,还能不更照顾着女婿么? 镇北侯夫人带着云渠母女看似稳重实则脚步匆匆地上了马车,马夫似乎也知道事情急迫,速度都快了许多。 陆川坦然接受各种目光,面色始终不变,步伐不变地上马,护在马车一侧便跟着离开。 留下的人则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相继与祝老夫人道别了。 因为马夫给力,镇北侯夫人很快就回了府。 “夫人,您可回来了!”管家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见他们回来忙激动地上前道,“小公子与世子夫人已经在前厅里等着了,族老们也差不多来齐了,就等着您回来呢——” 陆川扶着镇北侯夫人下车,后者却都来不及与他说句话,便急急忙忙顺着管家的禀报往正厅快步走去。 陆川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拂去一旁的手,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极沉的暗色,但当抬头时,又恢复如初,面色如常,还掺杂着几分对镇北侯夫人的担忧之色。 他们后头才是祝母,她身子虽调养得正常了不少,却也跟不上亲娘的脚步,情急之下险些摔了。 “母亲慢些。”云渠忙扶住她。 “我没事。”祝母紧紧握着云渠的手,声音是无法掩饰的激动与忐忑,“渠姐儿,你舅舅……他、他当真还有子嗣留世么?” “他们既能上门,想是十拿九稳了,母亲稍后瞧瞧,想来便可分辨了。” 云渠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陆岸的存在她下意识默认亲近的人都知晓了,竟忘了与祝母通个气,真是…… 幸好祝母现在从身到心都调养过来了,不至于大喜之下直接受不住晕过去。 祝母激动之下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她神色异常,眼里就只有前头的镇北侯夫人和路。 很快就到了前厅,在看到里头那个正坐着喝茶的少年时,镇北侯夫人脚步踉跄了几分——这回倒不是演的,她没见过陆岸,对他的存在甚至日盼夜盼,激动不已,仅一个侧颜,就叫她心头涌上无数感伤。 陆川落后一步,正稳稳将她扶住。 听到声音,陆岸转头看来,看到镇北侯夫人,他眼睛一亮,立即起身行大礼:“孙儿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无双,安康常乐!” 镇北侯夫人本在怔愣地看着他的脸出神,被这一跪蓦然惊醒。 “快起来!”她一边叫起,一边忙快步走上前去,亲手扶他起身,“好孩子,快起来……” 陆岸再抬头时,正对上她泛红的眼眶,以及不受控制落下的眼泪。 他眼眶也红了几分,忙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给镇北侯夫人擦眼泪。 落后片刻的祝母进门正看到这一幕,陡然怔住,嘴里喃喃开口:“像,太像了……不必滴血认亲,我便知这是大哥的孩子……” 云渠偏头看去。 厅里,面色苍白犹带病容的镇北侯坐在上首,目光复杂而欣喜地看着陆岸,即便留给他的只一个背影都瞧得十分喜爱,连眨个眼都不愿意。 银铃本坐在一侧,见镇北侯夫人进来后便站起身来,悄悄行了一礼,也并未打扰他们祖孙团聚。 陆川则站在镇北侯夫人身侧,看着她与陆岸相看泪眼。 而刚被请来的族老们则坐在一侧,对这一幕百感交集,但些许人眼中怀疑之色也不减。 待镇北侯夫人情绪稳定了些后,这才被陆岸扶着往上首坐去。 云渠也与祝母进门一一见礼,坐在一旁等待结果。 见陆川仍然站在堂中,看着陆岸神色莫辨,云渠问道:“陆川表哥不若先落座?” 陆川这才回过神来,竟下意识坐在了云渠身侧。 他脸色十分镇定,不见半分异常,察觉到的族老对他暗暗点头,暗叹他沉得住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镇定只是惊惧之下无计可施的下意识伪装。 ——是的,惊惧。 对着镇北侯世子的画像和牌位上了十六年的香,他自对后者的容貌熟悉无比。 而陆岸那张脸……方才乍见之下,竟险些叫他以为镇北侯世子回来了。 他无法不惊惧。 只有袖中紧握成拳的双手透出了他些许真实情绪,他却连发泄的力道都只能斟酌着来,不能掐出淤青血迹,叫人察觉分毫。 第112章 滴血认亲 这时,银铃再次对上首行了一礼:“银铃见过侯爷、夫人。” 镇北侯夫人这才将放在陆岸身上的目光恋恋不舍地收回,看到她时心下五味杂陈,手下却立刻亲手扶她起身:“是我该谢过银铃姑娘,竟为怀默留下一丝血脉……”她语气似有沙哑,“还将岸哥儿教养得如此之好。”怀默是镇北侯世子的名字。 “夫人不必言谢。”银铃道,“我与世子两心相许,早已拜过天地,为他做什么都是应当。” 闻言,镇北侯夫人眼眶又热了几分:“好孩子,以后叫母亲……” 银铃迟疑了一下。 正在这时,一位族老道:“陆岸是否为怀默亲生血脉还未可知,如何称呼,还是等真相明了之后再认吧。” “岸哥儿与怀默足有九分相似,难道还不能确认么?”另一位族老道。 “世间相似之人何其之多,若仅凭容貌便断定血脉亲缘,岂不荒唐?” “正是,这位银铃夫人虽言曾与怀默拜过天地,却仅为一面之词,不可轻信。” “不是我一面之词!”银铃忙道,“我有合婚庚帖。” 说罢,她拿出明显泛着岁月痕迹的庚帖,交给镇北侯。 后者接过,与族老们看了起来。 “瞧着年月不像作假……” “这字迹一眼便知是怀默的,老夫最是熟悉,做不了假!” “可也仅是庚帖,官府未有记录,算不得数!” 因镇北侯世子曾许诺战胜回来娶她,却最终失信,银铃这辈子最执着于一个名分,闻言便急了,忙将自己与镇北侯世子曾经的往来信件与定情信物等拿了出来,甚至还有后者亲手雕刻给未出世的陆岸的小木雕。 两个小年轻的往来信件自然不会是什么能公之于众的东西,其中腻歪黏糊自不必说,族老们腆着老脸扫过,尽量忽视其间内容,只一心辨认着字迹。 其实能拿出这些东西,加之陆岸那张最具说服力的脸,已经有大半族老相信了。 不过关乎陆氏血脉,他们也实在轻忽不得,最终还是老办法——滴血验亲。 下头人很快就备好了一碗清水,小心端了上来。 镇北侯与陆岸先后上前,各自滴了一滴血下去。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碗水,个别心急的族老直接走去镇北侯身侧紧紧盯着。 “如何啊?” “这——”看清碗里情形的族老震惊一瞬,擦了擦眼睛再度看去,还是方才一般模样,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竟哑然失语。 见族老们看过后纷纷或怀疑或摇头,云渠也上前瞧了一眼。 ——一碗清水内,两滴血各自凝固,泾渭分明。 她顿了一瞬,抬头时正见镇北侯深深拧眉,而陆岸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眼中是深深的怀疑之色,最后无措地将目光转向了一样呆愣住的银铃,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他亲爹到底是谁。 “水有问题。” 说这话的是镇北侯夫人,而镇北侯虽未明言,却也是赞同之色。 族老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敢吱声。 倒是陆川提议道:“便叫府医来瞧瞧吧。” 他一派坦荡,一时怀疑过他的族老们反倒面有愧色。 “有心人做局,岂会叫府医查出什么。”云渠接话。 闻言,陆川叹道:“表妹虽懂医,却到底不及钻研数年的府医精通,且叫他先瞧瞧,再不济请太医也无妨,表妹还是莫要胡闹了。” 这话叫两个思想古板的族老皱起眉头,正欲开口叫云渠莫要插手,却听镇北侯道:“渠姐儿医术高明,连太后都赞不绝口,还能看不出一碗水的端倪?” 他开口后,众人便都闭嘴了。 云渠则道:“哪用得什么高深医术,不过一碗冰水罢了。” 她话落,几个族老便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了:“对!对!冰水进血即凝,无论有无血脉之亲!”血进水就凝固,当然不可能相融了! 有人伸手进去试了试温度,顿时凉的一激灵:“……还真是冷的!” 这回不必人吩咐,管家亲自去取了一碗水来,干干净净,温度也绝对正常。 镇北侯与陆岸又再度取了一滴血滴下。 众人屏住呼吸,在见到两血相融的一瞬,不由大喜,更有甚者朗声大笑,活像是自己儿子找回了似的,激动得不能自已。 陆氏内部没什么大矛盾,无论因情因利,他们都只有盼着嫡支越来越旺的份儿。 “峰回路转,峰回路转啊!!” “怀默后继有人,天不亡他啊!!” 云渠虽知滴血验亲不靠谱,但看到他们开怀,她也由衷高兴。 镇北侯夫妻已经毫不掩饰喜色,将恍恍惚惚的陆岸抱在怀里,眼眶又红了些许,祝母则紧握着银铃的手,哽咽着声音不住地谢她,而后者似有些无措,忙给她擦着眼泪。 云渠偏头看了陆川一眼,一片欢喜声中,唯有他眼神暗下,他倒是想掩饰几分,脸上笑意十足,可眼神却怎么都藏不住。 前一刻还处于镇北侯夫妻皆病重,自己能独掌大权的春风得意之中,下一刻就看到真正的继承人回来,而他空占着嫡长子的名头,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贴合如今情境,再合适不过。 欢喜过后,众人这才冷静了些许。 族老们一边嚷着立刻上族谱,一边叫镇北侯严惩那拿冰水的小厮。 不过在上族谱时,三叔公有些尴尬地抬头看了陆川一眼:“这……川哥儿已记名为嫡长子,若岸哥儿再上族谱,便只能是嫡次子了……” 方才那冰水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心中也有猜测,加之陆川近来行事张扬,还有陷害云渠的前科,族老们私心里是更偏向陆岸的,只记个嫡次子,到底觉得委屈了他,可族谱轻易不可改。 镇北侯声音平静地道:“川哥儿本就是怀默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他态度分明,族老们便也不再犹豫了。 陆川一直紧握的手这才松了几分,而他手心里早已满是冷汗。 第113章 世子夫人 族谱很快就上完了,自此,陆岸正式成了陆氏子弟。 族老们看向陆岸的眼神无比慈爱。 “岸哥儿。”三叔公温声唤了一句,“还不给你祖父祖母磕头请安?” 方才陆岸虽口称祖父祖母,跪地行大礼,却并未得到陆氏族老认可,而今上了族谱,再当着族老们的面行礼请安,这才算过了明路,日后,陆岸便是镇北侯府名正言顺的二公子。 陆岸立刻再行大礼:“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愿祖父祖母福寿康宁,松柏长青!” “好,好。”镇北侯满目热泪,忙亲手扶起他,“好孩子,快起来。” “对,快起来,跪久了你祖父可要心疼了。”三叔公笑呵呵打趣一句,随后眉目温和地对陆岸道,“日后,你便是我陆氏嫡支血脉,镇北侯府的二公子。” 陆岸点点头,眼神澄澈清透,并未对二公子的身份有任何抵触。 他自幼在山间长大,对身外之物看得并不重,功利心几乎没有,唯一的执念只有早亡的父亲,他愿意来京城认祖归宗,多是出于对父亲的敬重与思念,也愿替他为祖父祖母养老送终,镇北侯府公子的身份对他的影响着实不大,长子次子也并不紧要。 他郑重谢过三叔公,又一一见过了族老们,这场认亲才算彻底结束。 族老们也知道自己该退场了——镇北侯夫妻这些年怎么过的,他们看在眼里也惋惜难受得紧,如今有了盼头,可不扰他们享天伦之乐。 临走前,三叔公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银铃,忽地道:“既已与怀默拜过堂,交换过合婚庚帖,便找机会去衙门那边改了户籍吧,偌大镇北侯府,也该有个管事的人了。” 这话中暗含的深意叫银铃一怔。 见她犹豫,三叔公叹道:“往事随风过,珍惜当下才是紧要,你母亲年纪大了,便叫她歇歇吧。” “三叔公说得极是。”祝母挽着银铃,忙道,“这侯府到底要有个当家主母才像样的。” 族老们离开后,镇北侯站起身,对银铃拱手拜下,后者吓了一跳,忙拦着他:“方才便说过无需您如此做的。” “在族老们面前,你为我留着颜面,可我心中实在愧疚难安。”镇北侯声音微哑,“若非我当初棒打鸳鸯,你早该与怀默成婚,岸哥儿也能在府里长大,而非隐姓埋名,藏在深山避世不得出……” 银铃道:“您为子计,并没有错,我也从未怪过您,不必愧疚。” 陆岸也忙跟着开口:“祖父,我在山间过得可自在了,京城规矩大约束多,说来我该谢您容我逍遥那十四年呢!” 他一开口,镇北侯立时便应了。 老年丧子后突如其来的惊喜叫他喜不自胜,恨不得将最好的都摆在孙子面前叫他挑,对他自无有不应。 银铃这才松了口气,若叫镇北侯真拜下去,该不自在的就是她了。 镇北侯夫妻拉着陆岸说个不停,直到祝母实在忍不住想瞧瞧陆岸,这才回过神来。 陆岸含笑走上前,拱手行礼:“侄儿见过姑母,见过表姐。” “快不必多礼。”他腰都没弯下去就被祝母扶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欣喜不能自已,“好孩子,从前你受苦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凡事只管随心来就是,你有数位长辈护着,不必拘束拘礼。” “是!多谢姑母。” 祝母拉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去与陆川见礼。 “见过大哥。” 陆岸礼数周全,陆川无论心里如何想,面上都带了十分笑容:“二弟刚回府,若有何不习惯之处,只管同大哥说,不必拘束,做哥哥的本就该护着弟弟。” “多谢大哥。” 两人简单几句问候后,陆川便转身上前,对银铃拱手一拜:“儿子见过母亲。” 银铃刚平复下来的小心脏又倏地蹦了起来:“你、不必如此客气。”她忙侧身避过这礼。 陆川眼神已恢复平静,浅笑开口:“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虽非父亲亲生,却也叫了他十六年的父亲,自该唤您母亲。” 见银铃不知所措,欲言又止,他玩笑道:“母亲正值盛年,忽然得个年纪颇大的儿子的确难以接受,但请您放心,儿子年纪虽长,却得祖父教诲,已能独当一面,今后自该奉养母亲,帮扶弟弟。” “川哥儿说的是。”镇北侯道,“你是世子夫人,这礼该受。” 银铃这才受了陆川这一礼。 她性子直来直去,今日与族老们打了半天交道已经很累了,可对于不熟悉的陆川,甚至镇北侯夫妻与祝母,她都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实在担心哪里行差踏错,反倒堕了镇北侯世子的名声。 陆川扶他落座后,这才问起:“母亲既早知二弟是侯府后人,为何这些年从未来知会过,反倒叫您与二弟平白受苦。” 银铃心思不深,但涉及镇北侯世子,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反应过来,情商智商双双上线:“那时……我仍介怀侯爷棒打鸳鸯之事,不愿透露,直到这些年小岸子长大,我才渐渐放下芥蒂,领了他来京认亲,也好逢年过节,堂堂正正为他父亲上一炷香。” “原是如此。”陆川轻轻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温声安抚道,“往事不可追,如今我们一家团聚便是极好了。” “正是如此。” 说了几句话,忽地有东宫人来寻陆川,后者赔罪过后,只能先告退,言道必在晚上接风宴前将东宫的差事办妥帖,回来参宴。 他离开后,陆岸才更自在了几分,拍拍胸口道:“大哥虽总在笑,我却总觉他严肃,都不敢轻易说笑了。” “他素来便是这性子,岸哥儿以后不想理他便不必理。”镇北侯夫人对陆川的最后一点情分早被他暗害云渠磨没了,明目张胆且理所当然地便偏心陆岸。 陆岸也没推拒,笑着应是。 他本就是个话痨,一家人聊得更亲热了几分后,便更没了顾忌,与银铃日常绊嘴:“方才真是吓我一跳,差点要问你我亲爹到底是谁了!”他心有戚戚,“那会儿可真尴尬极了,若非我定力足,只怕当场就要红了脸,羞愧不能自已了。” 银铃白了他一眼:“你亲爹是谁我当娘的还能不知道,上赶着上门来丢脸不成?” “那可未必!” 两人说者无心,镇北侯夫妻听者却有意。 就连祝母都微微蹙起眉头,眼中闪过怀疑之色:“那送冰水的小厮,父亲需严加审问才是。” 第114章 三皇子自请出使? 镇北侯点头:“我心里有数,你不必管。” 闻言,祝母当真就放下心来,半点没了心理负担地与银铃说起话来。 她半辈子都是这么过的,对亲爹亲娘的信任度几乎是满值。 人逢喜事精神爽,镇北侯夫妻只觉还没怎么看够孙子呢,天就已经黑了,陆川也及时回来,一家人用了顿极其热闹的接风宴。 镇北侯夫人本想留祝母与云渠留住,却被祝母婉拒——她还记着最近祝太傅心情不好呢。 上了马车,祝母才变了脸,问云渠道:“你早知岸哥儿母子的存在?” 知女莫若母,知母莫若女,她了解云渠和镇北侯夫人,在最初看到陆岸的激动过后,自然回想起了不对劲的地方,外人可能看不出来,她却能一眼就看透。 闻言,云渠罕见地升起一丝心虚,避重就轻地回道:“……先前担心走漏风声,除我与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暗卫们外,无人知晓此事,而今日……我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便未曾多言。” “惊喜?” 祝母瞥她一眼,冷哼一声,不知看没看透,到底是没再难为她。 云渠也松了口气,抱着她道:“母亲最好了。” 祝母点了点她的额头,哑然失笑。 末了,她却有些担心:“只是我瞧大嫂……似乎仍然心有芥蒂,也不愿承认世子夫人的身份。” “怎会?”云渠惊讶道,“舅母最执着的就是名正言顺的身份,也最在意能否与舅舅光明正大得世人承认。” “可她今日似乎对这个身份颇有抵触……” 云渠想了想,失笑道:“她是太紧张了,当初外祖父棒打鸳鸯,叫她记忆尤深,她恐是担心外祖父并非真心承认她这个儿媳……”说到这里,她倒是叹了口气,“舅母心性实在豁达宽广。” 若换做一般人,就算乐意叫陆岸认祖归宗,也不见得自己就能对镇北侯消了芥蒂,可银铃甚至都未怨过镇北侯,还对后者尊重再三,如此心性,也难怪能养出陆岸那样坦荡磊落的孩子了。 见祝母也赞同点头,她继续道:“想也是因舅舅之故,舅母对舅舅多年情深不悔,他的双亲,舅母自然当自己双亲待之。” 闻言,祝母果然更心疼了:“她……唉,大哥不幸,战死沙场,却有何其有幸,能遇到大嫂,连带着父亲母亲竟也沾得三分福气,晚年得安。” “因果难测,好在我们足够幸运。” 祝母深深叹了口气,心下却也庆幸不已。 回到祝府,祝太傅与祝老夫人竟还未歇下,留在正院等着她们。 见她们回来,祝老夫人脸上立即笑开了花:“该恭喜亲家孙儿归来,喜气临门!” 祝母面带笑容地回道:“多谢母亲。” 祝老夫人问过陆岸的名字年纪等后,虽觉山中长大的少年恐要费劲教育了,但好心情仍然不减,一叠声儿念着菩萨保佑。 她身边的嬷嬷含笑插话道:“自夫人与大姑娘离开后,老夫人就跪去了菩萨前念经,祈求菩萨保佑一切顺利,侯爷夫人得偿所愿,未想竟真得了好消息!” 闻言,祝母有些惊讶。 虽是婆媳,但她与祝老夫人多年不在同一屋檐下,对她并不熟悉,平日多是敬待之,今日见祝老夫人这般为她娘家事尽心尽力——老太太帮不上什么忙,但能在菩萨前念过一下午的经,单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 由此,她对祝老夫人也多了几分真心。 云渠则看了祝老夫人一眼,玩笑般道:“先前陆川表哥受罚,为外祖父外祖母所不喜,陆岸表弟便同我玩笑,说不得表哥不受待见了,外祖父外祖母便更会疼爱我与大哥,赐予身家资源,可如今他认祖归宗,便没了我与大哥的事儿呢。” 听到这话,祝太傅面露深思,祝老夫人却是皱起眉头,立刻斥道:“你与你大哥姓祝,你外祖父外祖母再是疼爱你们,也断没有将陆氏交给你们的道理,做人虽要看利,却不可只看利,谨守纲常才是做人之本!” 她面色严厉,没有半分作假痕迹,显然真是这么想的。 云渠倒高看了她一眼。 反而是祝太傅…… 她不冷不热的眼神扫过拧眉懊恼的祝太傅,心里微微一哂。 祝太傅抬头时正与她对上视线,见后者温和一笑,不知为何,他背后莫名浮起一抹凉意,感觉来得毫无缘由。 他忽视了这种感觉,一举问起了重点:“岸哥儿记的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 “大哥名下,川哥儿才是嫡长子。” “川哥儿……”祝太傅皱起眉头,“也罢,养了十六年,总不好亲生的一回来就叫他让位,此事好做不好听。” “好在岸哥儿不计较这些,只愿承欢祖父祖母膝下就好。”祝母笑意温柔。 祝太傅不信这话,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岸哥儿认祖归宗是大事,想来也该叫他露于人前,正式叫京中人知道,不知岳父岳母是何章程?” 祝母道:“父亲母亲已在叫人看良辰吉日,正式举办认亲宴,将岸哥儿推于人前。” “两日后倒是个吉日。”祝老夫人道。 “不可。”祝太傅摇头,“十三燕使被暗杀一案的风头还未过去,短时间内不可大肆张扬。”尤其镇北侯府与燕国间的关系还颇为微妙。 “外祖父也是如此想,便欲延后些时日。”云渠回道。 “也好,趁这些日子也能叫岸哥儿学学规矩。”祝太傅说完,看了云渠一眼,说起朝中局势,“燕国蓄意暗害大胤一事已有证据,今日当今已发国书去往燕国,之后两国邦交如何,还要再斟酌,倒是三皇子自请带使团出使燕国商议,想来明日便会有圣旨正式下达。” 三皇子自请出使?? 云渠面露震惊。 第115章 无论如何,我只认陆川表哥! 祝太傅虽为情所伤,但多年来的谨慎与习惯叫他醉酒度日也不忘关注朝局。 翌日,由三皇子带鸿胪寺卿等一众使团出使燕国的圣旨就下来了,而在三皇子是自请出使的消息传出去后,满京上下震惊之余,竟有些不敢相信了。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那是一般讲武德的国家。 燕国几十年来的流氓猥琐作风已经深深种植在了大胤人的心里,再有十三燕使死在大胤京城这个前提——尤其先前丧命的一个的还是燕国恒王,燕帝的亲弟弟,便是再不懂局势的百姓都能意识到这一去凶多吉少,甚至若谈崩了,三皇子直接就会丧命敌国之土。 即便他此行顺利,能保住一条命,在燕国的地盘上也绝少不了冷眼慢待,甚至屈辱。 他不可能不清楚这点,却仍然自愿出使,一时竟叫人看不透他所想。 太子此前种种荒唐之举失尽人心,便是正元帝都有些不虞,对他的态度冷了下来,如此形势大好之际,三皇子若留京趁势而上,显然于他更有利,甚至再努力一把,将太子拉下来也不是不可能,他却在临门一脚之时自请出使。 不过他此举虽令人费解,朝野间多是偏向于他有何算计而不为外人知,但就明面上来说,提起他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一个明显吃力不讨好还极有可能丧命的苦差事,百官人人避之不及,三皇子肯接这烂摊子,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于公于私,都足够叫他们称赞再三了。 云渠虽也诧异三皇子之举,但在圣旨下发后便没再多关注了,只有意将燕国的种种下作手段在民间渲染,叫大胤占据舆论高点。 “某种程度上来说,三皇子算是帮了我们一把。”云渠轻声开口。 祝归荑算完最后一笔账,抬头回道:“镇北侯府找回流落在外的亲生血脉,此前满京都在好奇打探,未想转眼就出了三皇子出使一事,比起勋贵私事,自是皇家事更吸引人,尤其还牵涉到敌国。” 现在外头的注意力可都被三皇子吸引了过去,待到这风头过去,陆岸被找回来的风头也就顺带着过去了,简直不能更完美,若非她知道云渠与镇北侯夫妻的立场,差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与三皇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因此叫后者来分担外界的注意力了。 “三皇子……”云渠眼神微有疑惑,正欲说什么,抬眸时看到对面走来的人时,瞬间将话咽了回去。 今日天气不错,午后的太阳暖意融融,她便与祝归荑坐在花园凉亭里盘账,因视野宽阔,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四周情况。 祝归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看到祝子丰与祝念安并肩走来,两人已走到了凉亭外。 “大妹妹。”祝子丰脸色虽不好看,但对云渠很是恭敬地点了点头,这才急急问道,“昨日侯府认亲,不知具体如何?” 祝念安没说话,但眼神也很急迫,神态间还夹杂着几分不安。 “具体如何,大哥不是知道了么?”云渠含笑回道,“陆岸表弟是舅舅亲生血脉,昨日已认祖归宗。” “怎么可能?”祝念安失声问道。 “怎么不可能?”祝归荑疑惑道,“二姐姐又不了解舅舅,怎会知晓他与舅母曾经?又如何断定不可能?” “我、我只是觉得舅舅已故十六年,此间不曾传出任何消息,忽然出现一个曾与他有过情的女子和流着他血脉的儿子,实在奇怪,恐担心外祖父外祖母受骗,将偌大家业托于外人之手,叫陆氏祖先泉下不得安。” “已经滴血认亲,确认无疑,二姐姐不必如此担心,外祖父外祖母那般厉害人物,还能被蒙骗了去不成?” “可我听说滴血认亲时两血曾未相融?”祝念安下意识追问。 云渠深深看了她一眼:“二妹妹消息倒灵通得紧。” 祝念安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实在担心——” “两血不相融是因水有问题。”云渠打断她,“不知是谁如此居心叵测,竟妄想以下作手段阻止表弟认祖归宗,叫舅舅泉下难安,实在狼心狗肺,枉受侯府悉心教养!” “陆川表哥不会做出此等事!”祝子丰立即拧着眉否认,“他素来是个端方君子,想是有人蓄意诬陷,离间他与外祖父的感情。” “……” 饶是祝念安心下为陆川忧虑,也忍不住嘴角狠抽一下。 云渠也笑了声,竟附和了祝子丰的话应是,叫后者眉宇舒展不少。 “无论如何,我只认陆川表哥!”他冷哼一声,“一个山里长大的野种,也敢自称舅舅血脉,外祖父老眼昏花——” “砰——” 祝子丰捂着微有痛意的脸颊,再回头看向地上那只擦着他脸而过的笔,瞬间消了声音。 “大哥需知祸从口出。”云渠声音平静,却莫名泛着股凉意,“那是舅舅此生唯一血脉,你我嫡亲的表弟,你便是不喜欢他,也该秉承三分对舅舅的尊重与敬意礼待之,且外祖父居长,更非你肆意诟病诋毁的存在!” 祝子丰眼中出现熟悉的屈辱,随后动作十分熟练地低头道歉,一系列动作不带任何磕绊。 换做往常,祝念安或许还会为他说话,可陆川如今处境尴尬,更不知前程如何,扰得她心思烦杂,也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 两人很快便离开了。 祝归荑看着他们的背影,意味深长道:“二姐姐对陆川表哥倒很是关心呢。” “她自然该关心。” 陆川可比没实权又头脑简单的祝子丰有用多了,是除太子外祝念安身边最得力的存在,后者的利益直接决定着她能得到的利益,她能不着急么? 云渠看了看时间,道:“想来外祖父外祖母已带着表弟出宫了,我也去瞧瞧吧。” 祝归荑笑了:“近日前朝事多,当今竟也能拨冗召见陆岸表哥,可见侯府隆恩浩荡。” “想来当今也为舅舅高兴。” 两人简单聊完,云渠便往侯府去了。 第116章 世子见过我舅舅么? 彼时镇北侯夫妻与陆岸也刚回来,银铃正拉着陆岸上下瞧着。 后者不以为意:“我是去皇宫,又不是进豺狼虎豹窝,娘你也太小心了!” “不可胡言乱语。”分明是斥责的话,镇北侯却满面笑容,语气温柔,“当今能召见你,是你的福气,为人臣下,便要知感恩。” 陆岸乖乖点头:“是。” 云渠这才问道:“前朝事多,当今竟能留外祖父至午后,莫不是瞧着表弟心中喜爱?” “当今政事繁忙,我们岂能叨扰至此?”镇北侯夫人笑道,“从乾清宫出来后,我们便去了后宫,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请安,太后眷顾功臣之后,特意留我们用了膳才回来的。” 太后轻易不见人,尤其是外臣,此番皇室之举,的确算得隆恩浩荡了。 “对了。”陆岸对云渠挑眉一笑,“还有晋王世子与四皇子竟也作陪在侧,不过晋王世子似乎不认识我了。” “你也不认识他。”云渠提醒道。 那夜一面之缘,谁都不好宣之于口。 陆岸不置可否,点头应是。 倒是镇北侯夫妻听出来点什么,看了云渠一眼,见她无意多说,便也没有追问,只叮嘱她行事小心,莫要轻信于人。 “对了。”陆岸道,“不是说子丰表哥与祝二姑娘也来了么?怎得不见他们?” “在前院。”镇北侯懒得见棒槌,“日后对他,点头之交即可,不必过多接触。” 镇北侯夫人脸上笑容也落了些。 他们对祝子丰与云渠的疼爱本是同样多的,耐不住祝子丰自己作妖,平日里亲近祝太傅与祝念安,对云渠极尽打压之能事也就罢了,对祝母也不见得有多少孝心,镇北侯夫妻看在眼里,态度自然冷了下去。 而现在陆岸回来,他却仍旧与陆川来往密切,来了侯府也不见收敛,不招人待见简直太正常了。 陆岸单纯但机灵,自然明白了点东西,立即点头应下,对云渠笑容大开:“以后我只认表姐,我们就是亲姐弟!” 镇北侯夫人眉开眼笑:“便该如此,你们本就是流着同一般血脉的亲姐弟!” 陆岸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当了十四年孤独的独生子,对旁人家兄弟姐妹总有向往,所以在云渠释放善意后,他便立即顺势而下,两人处得倒比祝子丰这个亲哥都好得多了。 这也是镇北侯夫妻希望看到的。 见两人在一旁说话,镇北侯便对银铃温和说道:“今日早间管家已将你与怀默的庚帖送去衙门,记录在案,从今往后,你便是怀默名正言顺的妻子,我镇北侯府的世子夫人。” 银铃眼睛蓦然红了。 陆怀默的妻子。 这个身份她等了十六年,迟了些,但总算等到了,此后提起陆怀默,她银铃便是他唯一的妻子,百年之后,亦可名正言顺与他合葬。 镇北侯夫人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愧疚:“如今多事之秋,怀默又……早已逝去,无法为你们补上婚事,迎你风风光光进门……孩子,我们亏欠你良多,更误了你后半辈子,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歉意无用,所幸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动弹,以后必然尽全力护你无恙,叫你安逸自在地过日子……” “您不要这样说。”银铃认真道,“我从未后悔遇上怀默,与他相知相许一场,如今留下小岸子,还与怀默结为夫妻,得二老与世人承认,我再无所求。” 遗憾悲痛自然不少——没有谁不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但天妒英才,她只能选择抓住当下的人和事,抚养好他们的儿子,百年之后再与他泉下相见。 他一定在等着她。 顿了一瞬,她笑了笑,唤道:“母亲。” 镇北侯夫人眼睛蓦然睁大,随即便是激动与喜悦,忙点头应了,握着她的手都不由紧了几分。 虽然外界纷杂不休,好在这一刻他们全心欢喜,尽享天伦。 云渠陪着他们聊了会儿,便准备回去,陆岸自告奋勇送她出门。 两人刚走到前院,就见三皇子与穆庭联袂而来,两人有说有笑,气氛极其融洽,云渠恍然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不是三皇子而是四皇子。 管家陪在两人身侧,已叫人去请镇北侯了。 云渠与陆岸迎上前,行礼问安。 “不必多礼。”三皇子笑容温和,随即好奇地看着陆岸,“昨日闻得侯府有喜,奈何政事缠身,无暇来见表弟,今日正巧得空,便在离京前来瞧瞧,也向姨外祖父与姨外祖母道别。” 因着这层亲戚关系,从前镇北侯府站太子时,三皇子对镇北侯府夫妻都以长辈礼待之,时刻挥着锄头准备挖墙脚,如今镇北侯府再度中立,他来往都更频繁了几分,加之有他即将离京出使与陆岸认祖归宗在前,来道个别很正常。 陆岸在庄子上的几日就被加急教导了礼仪,此时规矩也毫不出错,拱手道谢。 “表弟不必拘束。”三皇子笑道,“你我血脉相连,来往不必如此生疏,待我归来,与你一道把酒言欢。” 前提是你得能回来。 陆岸也含笑应下:“恭祝殿下心愿得偿,平安归来。” 好意头谁都喜欢,三皇子笑容也更深了几分。 不过他到底是事业有成的皇老三,忙得很,停下与云渠两人说笑几句后便抬步离开,去寻镇北侯夫妻了。 云渠看着还站在原地的穆庭,不由开口:“世子可还有事?” 穆庭笑意晏晏:“我来寻祝姑娘。” 云渠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不等她开口,穆庭又看向陆岸:“二公子气度不凡,颇有世子之风,必可继承父志,做我大胤护国之将。” 短短几句话叫本对他微有敌视的陆岸瞬间扬起笑脸:“借世子吉言,陆岸必不负皇恩!” 穆庭含笑颔首。 “世子见过我舅舅么?”云渠问道。 “未曾谋面,深受其恩。” 云渠眼神一动。 能从大反派嘴里听到这句话,实在难得。 第117章 若是姑娘,我必全力护之 听着两人说话,陆岸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转,一脸意味深长,但没说什么。 云渠对他道:“我先走了,你去招待三殿下吧。” 三皇子一堆事儿,可没那么多空闲待在镇北侯府,说不得他刚去,三皇子就要走了。 心里这样吐槽,当着穆庭的面陆岸倒也没说出来,只是坚持道:“三殿下有祖父祖母招待,不会怠慢,我送表姐。”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还有世子。” 穆庭没说什么,微微颔首。 眼见着云渠上了马车,陆岸才停下脚步,与她道了别:“表姐慢走,我明日上门拜见姑姑姑父,还有祝老夫人。” 云渠轻声应了。 见穆庭策马光明正大行于马车一侧,陆岸皱了皱眉,心下思忖着该同镇北侯夫妻禀报一声。 不过人都堂而皇之在镇北侯府内了,想来镇北侯夫妻已经得到了消息,他虽不知这位素有煞名的晋王世子究竟为何对他们这般客气,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纵容他不懂权谋算计,也不会就这样天真的以为对方正如表现出来那般对他们抱有善意。 而这边,马车刚出镇北侯府大门,云渠就听穆庭在外道:“城外新开了一家酒楼,味道甚好,不知可否请姑娘赏脸一品?” 云渠顿了一瞬,继而含笑应下:“盛情难却,臣女自当应邀。” 穆庭唇角笑意更深,悠悠策马行于马车一侧,招摇过市地往城外走去。 一张叫京城上下闻风丧胆的脸,一个标有祝府徽记的马车,一路从内城走到外城,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又叫多少人不可置信,登时私底下就查疯了。 待到城外酒楼,司棋先行下车,随后便如上回般被抢了差事。 不同的是上回是被挤去一旁,而这回,穆庭堪称光明正大地站在车下,抬手扶了云渠下车。 两人相继进门,便有管事殷勤地上前招待。 穆庭客气抬手,请云渠上楼,一边解释道:“本该请姑娘进雅间,只是为免污姑娘清誉,便只能在外,恐有冒犯怠慢之处,姑娘可直言。” 说话间,他已经因着云渠往二楼窗边的座位走去。 这酒楼修缮的极雅致,一些细节之处还带着几分写意风流,便是外头大堂也不落俗套,处处精美,对于眼睛是一种上佳的享受。 这酒楼似乎已经被包了场,上下两楼都不见任何客人,除去管事和小二们,便只有她与穆庭两人在内。 云渠含笑落座:“今日世子与我招摇过市,满京上下,只怕已在猜测你我究竟是何渊源,清誉如何……”你不是早就污了么? 活阎王的名声,谁沾谁倒霉。 穆庭神色自若道:“姑娘在马车内,我在外策马,怎算污你清誉?” 顿了顿,他抬眸看向云渠,话中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试探:“姑娘明知后果,为何还要允我一同前来?” “世子盛情难却,臣女自当奉陪。” 云渠笑容不变,却始终在打太极,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穆庭便略过这茬,说起这家酒楼的招牌菜来,云渠无可无不可,他说的便都允了。 等菜的间隙,穆庭意味深长地开口:“今日去给皇祖母请安,意外见到镇北侯府二公子,乍见之下,我倒意外极了。” 云渠仿若未觉他话中深意,低头抿了一口茶,说道:“表弟自幼长于南疆,吃了十四年苦,得知他的存在,我与家人俱欢喜不已,此后唯愿他平安喜乐。” “姑娘所愿,必定得偿。” “多谢世子贵言。” 今日酒楼厨房专供一桌,菜上得很快,不多时便堆满了一大桌,珍馐美馔,五味俱全。 满桌菜香扑鼻而来,云渠有些惊讶:“竟点了这么多么?” “这家的菜式都不错,除去方才我同姑娘说过的招牌菜,还另叫他们上了些拿手的。”穆庭含笑注视着她,“姑娘只尝一口,便是它们的荣幸了。” 对上他灼灼眼神,云渠莫名心头一跳。 不等她反应,穆庭便已介绍起了桌上菜式,连味道用料都信口拈来,仿佛一个忠诚而守信的酒楼托儿。 云渠尝了一口豆腐羹,点头道:“鲜嫩爽口,的确不错。” 穆庭一笑,眼中带上了些不明意味的微光,衬得这本就雅致风流的地方再度生辉。 云渠眼神一动:“世子今日似乎心情极好。” “是么?” 云渠微微点头。 “大约是想通了一件困扰极久的问题,喜悦自来吧。”穆庭又笑了起来。 “那该恭喜世子。” “同喜。” 云渠闻言一愣,见穆庭低头品茶,便没说什么,也吃起菜来。 别的不说,这家味道倒是真不错,比之御厨也不差什么了,连她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多了几分喜欢,忍不住一吃再吃。 她记忆里还有着食不过三的规矩,也素来遵守,但不知是不是被这难得的美味哄高兴了,今日难得破了规矩,只管吃得尽兴。 若今日面对的是旁人,她或许还要犹豫着不能给人留个祝府姑娘的黑历史,但穆庭无所谓,用不着在他面前保持什么形象,他也不会多嘴多舌地去嚼个祝家姑娘爱吃能吃的舌根。 正相反,他倒是主动劝着她多吃些。 她吃得越多,他眼神越亮。 末了,她笑了笑:“若非我熟知药理毒理,知晓这菜中没加料,险些要以为世子暗毒臣女了。” 穆庭眉梢微挑:“我若想杀害臣女,用不着暗毒。” 说完,他又补充道:“若是姑娘,我必全力护之。” “你我盟约未破,若世子有难,我也必当助你。”云渠迅速接话。 盟友表了态,她自当跟上,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穆庭沉默片刻,也笑了起来:“自当如此。” 不知为何,云渠总觉得他眼神多了几分不明情绪,却一时解读不出来。 而穆庭竟也未曾移开视线,始终定定看着她。 半晌后,云渠面色如常地偏过头看向窗外,错开他情绪难辨的眼神。 也是巧了,她本是想摆脱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没多久却看到一队人策马疾速出城。 这酒楼的位置很巧妙,她坐在二楼窗外,正对上远处的城门,待到那一队人离得越来越近,她也看清了为首之人。 “三殿下?” 第118章 三皇子哪有什么坏心思呢 闻言,穆庭随意往下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燕国一事不可再拖,圣旨既下,自当即刻启程。” 此时除他们心腹外没有旁人,云渠便也直接道:“我只是有些惊讶,三皇子竟会选择在这时候主动请缨,出使敌国。” 还……如此清纯不做作,没有马车美食没有婢女华服,只轻车简从,一身干练素衣策马赶赴南疆。 “燕国纵然不安好心,名声也于民间败坏干净,却到底一国之尊,若不想开战,便必要处理好燕使被杀一事。”穆庭道,“若他此行顺利,便是抹不掉的亮眼政绩。” “可燕国心思难测,他未必能顺利,或许还会丢了命。” “富贵险中求,若连这等心性毅力都没有,何谈成就大业?” 闻言,云渠若有所思,点头道:“世子言之有理。” 倒是她想多了,甚至这京城多数人都阴谋论了。 纵然太子似乎有点失宠,正元帝也未曾给过三皇子机会,后者是有追随者与北疆二十万大军在后支持,但也仅止于此了,若眼光只局限于京城,他便始终停滞不前,燕国一行……恐怕是他为自己寻求的突破之机。 三皇子哪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不过是为自己努力,也在为江山和百姓努力罢了。 想通后,她倒有些感慨:“三殿下临危不惧,胆识过人,纵有小心思却无伤大雅,大义无损啊。” 单论他敢以大胤皇族之身赶赴燕国,就不得不赞一句魄力十足。 太子被他衬得都不能看了。 她话落后,许久都不见穆庭说话,不由转头看去。 “三皇子已与定远伯之女定亲,只待婚期。”他看着她认真道。 云渠不解道:“我知道,世子此言……何意?” 穆庭看了她半晌,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松了口气,说话也正常了:“无事……只是在想,若他此行能谈和,待到回来成婚后,想必可稳稳压过太子一头了。” 云渠点了点头。 定远伯空有爵位却无实权,家族没落的厉害,只剩个表面光鲜,于三皇子并无助力,主要是和谈成功的政绩会够大,正如穆庭所言,那是正元帝再如何偏心都抹不掉的功绩,朝臣和百姓可都看着呢。 先前她倒是曾猜测过三皇子勾结燕国的可能性,不过这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结合原书与她了解到的三皇子行事作风,这人虽手段不讲究,但还不至于通敌卖国只为成全自己。 穆庭扫了一眼那一队人策马离去的背影,道:“他此行带去的不止使臣,还有礼部几位官吏与秘旨。” 云渠顿了下:“能说么?” “姑娘若想听,自然能。”穆庭一笑,“使臣负责和谈,礼部那一队负责在途径之地广而宣之燕国不义之举,秘旨在上,各地都会倾力配合,为三皇子一行造势。” 大胤本是站在舆论制高点的,偏生十三燕使死在了大胤京城,生生叫他们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连找场子都要舆论造势。 “还有一道秘旨是给去南疆,若燕国不愿议和,便即刻开战。” “那三殿下——” “他若技高一筹,便可顺利脱身回来,稳定军心,若不能,便是大胤开战的理由。” 听懂他言下之意,云渠心中震撼一瞬。 三皇子……他要真能回来,她以后绝不黑他。 穆庭也对三皇子此举颇为欣赏:“如此风骨气节,才当得我穆氏后人。” 无意内涵了谁,两人皆下意识略过。 云渠笑了笑,忽地问道:“若依世子预想,待燕使死后,大胤该如何?” “两国开战,我会自请赶赴南疆,与燕国不死不休。” 穆庭说得平淡,云渠却听出来了几分戾气。 大胤许多人对燕国的仇恨似乎像是刻在骨子里了一样,一旦提起,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甚至云渠自己也因为镇北侯世子,都想过毒死燕国皇室了事。 眼见着三皇子一行人已经不见踪影,她看了看将暗不暗的天色,提出告辞:“天色不早,我该回了。” 穆庭看了眼窗外,道:“这里夜间极美,在一侧雅间还能看到护城河,明月高悬,与繁星一起照亮粼粼河水,风景静美,若姑娘下回得空,不若一同与我来瞧瞧?” 云渠含笑应下。 穆庭也扬唇笑了,他今日笑的次数格外多,更与平常不同。 他要送云渠回去,云渠也没说什么,反正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天黑得极快,夜间的京城也很热闹,人来人往,喧闹不绝,一车一马并行经过,仿佛相得益彰。 到了祝府门前,云渠掀起帘子,同他道别。 穆庭顿了一下,手抚着怀里一侧,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含笑开口:“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安寝。” 云渠轻声应了,马车缓缓进府。 直到门被关上,穆庭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条锦盒,对着里头莹白温润的玉簪轻声叹息。 没送出去。 后头侍卫觑着他的脸色,小心提议道:“世子若有意,不若属下跑一趟,送进去给祝姑娘?”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冷笑。 小心抬头后,正对上穆庭凉意十足的眼神。 “我没长腿么,要你献殷勤?” 侍卫闭了嘴,颇有些委屈,他还不是看主子扭扭捏捏不敢送才提出分忧的么。 穆庭没再理他,抬头看了眼祝府紧闭的门。 今日见过陆岸后,他似乎豁然开朗,明白心意也只在一瞬之间。 他素来是想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从无顾忌,便立即来寻她了,只是她对他无意,若直接表露心意,她不会信,也只恐连盟友都没得做,手中的玉簪踌躇再三,还是没能送得出去。 但来日方长。 他心下微定,策马刚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侍卫,语含警告:“深府后宅,女眷居处,岂容你仗着身手乱闯?我晋王府的人不做登徒子。” “……是。” 以前也没少闯。 第119章 晋王世子容姿玉立,可为良人 云渠回府时天色不早,未免打扰祝母歇息,她便没去请安,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司棋一边为她卸着钗环,一边觑着她的脸色,轻声问道:“姑娘,方才得到消息,您今日与晋王世子一同出城时正被有心人看到,短短半日间便传了出去。” 何止是传出去,各种猜测谣言都已经满天飞了。 云渠轻轻将腕间玉镯褪下:“我以为这几日三皇子会占据大家多数视线呢。” “三皇子出使一事纵然令人意外,但晋王世子的一举一动也皆被有心人盯着。”司棋含蓄开口,“在外人眼中,您与他素无交集,今日忽然同行,还一起用了晚膳……朝堂与后宅都好奇得紧,难免多关注了几分。” “也是。” “姑娘,您……是以为有三皇子在前挡着,不会引人注意,才应了晋王世子同行之约么?” “当然不是。”云渠笑了笑,“京城里有几个蠢人?我怎会如此天真。” “那您……”司棋有些担心,“您与晋王世子有了牵扯,只恐要招来祸端,像从前那般隐秘往来不好么?” “祸端?” 云渠眉梢微挑:“我与太子不睦已在明面上,若论祸端,他带给我的才更多,与穆庭交好,总能叫一些人顾忌几分,从前隐秘往来,不代表今后也要隐秘往来。” “您说得也是。”司棋想了想,顺从点头,“以晋王世子的威慑,无形中总能护着您些。” “他的作用大着呢。”云渠意味深长,“母亲那里,至少可保我一段时间清净了。” 司棋恍然:“您是不耐烦夫人给您相看了?也是,今日过后,恐怕没有几家府邸敢与您相看了。” “不是不耐烦,只是人选难定。”云渠道,“一个合适的联姻人选难遇难求,母亲为我千计,挑来的人选却非我所求。” 说到底是认知差异,她不愿总与祝母唱反调,拿穆庭当个挡箭牌,总能调和她们母女关系。 虽不知道今日穆庭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竟邀她共行,但也正中她下怀。 “不过大公子都没成婚,夫人也该先为他相看才是,哪有叫您先相看的道理。”司棋嘀咕道。 “大哥及冠后方才可定亲成婚。” 祝子丰幼时体弱多病,太医也束手无策,祝太傅夫妻便去求去护国寺,并被彼时尚未闭关的住持算了八字,断言及冠之前不可成婚,否则性命难保。 而在住持给了护身符后,祝子丰的身体的确渐渐好了起来,自此祝太傅与祝母深信不疑。 甚至以防万一,祝母都未曾在祝子丰身边放过通房丫鬟,而祝子丰也似乎并未通情窍,眼见着奔二了身边都没见个红颜知己什么的,出门游学就是玩,回府除了作妖就是围着祝念安打转,祝母对此稍有微词之余,也不由松了口气——总算能保住小命。 司棋不知还有这样的往事,有些意外:“难怪连最疼大公子的老夫人都绝口不提他的婚事。” “当初为免被外人谈论冲撞了大哥身体,此事做得隐秘,我也是后来才知。” 云渠卸完钗环,简单梳了梳头发就起身往耳房走去:“不过以大哥的脑子,若在及冠前成婚,家中只恐不宁,说不得便要祸害到他自己了,住持看得通透。” 司棋起初眼含不解,不过转念就通上了云渠的脑回路。 若祝子丰于正常年纪成婚,云渠与祝念安必定还在闺中,而府中若也如云渠去年接过中馈前那般景象——祝太傅没被云渠改造,祝母依然软弱体弱,邓姨娘仍在作妖,还有跋扈的大妹,柔弱的二妹和偏心妹控的哥,再加一个不知性情的少夫人……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这个家鸡犬不宁都是烧高香的结果了。 护国寺的住持果然有两把刷子。 云渠沐浴过后又练了会儿轻功,这才睡下了。 翌日,她练功过后照例去正院请安,今日休沐,祝太傅也来陪祝母。 云渠腿刚弯下去,就听他开口问道:“昨夜是晋王世子送你回来的?”他眉头紧皱,“你还与他一起出城了?” “世子盛情相邀,我便应下了。” “你与他……”祝太傅斟酌了一下言辞,“从前来往便如此深么?” “我与他来往已久。”云渠含笑回道。 祝太傅眉头拧得更深,祝母更是震惊不已。 她忙问道:“你怎得从未同我们说过?” “只是私下来往,不欲扰父亲母亲。” “你这孩子!”祝母没好气道,“这等事如何不能与我们说?从前你与他如何来往的,可有人知晓?他……可有欺负你?”最后一句话她问得艰难,但眼神却难得带上了几分厉色。 她思想到底传统,也很不赞同男女私相往来的事。 “只是偶有合作。”云渠温声道,“先前能与太子退婚,他帮了我许多……当然,我也没有欠他,公平交易罢了。” 听到是这个往来,祝母脸色好看了许多,拉着她道:“你也太莽撞了些,外头的事有你父亲,你若有困难,只管寻你父亲,他自会想法子为你解决,何须你与虎谋皮?” 祝太傅眼皮抽动一下,但还是连忙点头表态。 云渠安抚了祝母几句,后者这才问起:“依你之言,你们从前只是私下往来,为何昨日忽然……如此大张旗鼓?” 云渠顿了一下,慢吞吞说道:“母亲近日为我相看,但我并不喜欢那几位公子。” 祝母心里一咯噔:“那你的意思……” “晋王世子容姿玉立,可为良人。” 见祝母眼神糟心,还带着几分急迫的担忧,云渠忙补充道:“不过我与他了解不深,究竟如何还要再想想。” 祝母上下打量着她,没从她眼中看出任何可以称之为“爱慕”的情绪,这才放下了些心。 “你……终身大事不可仓促决定,你定要好生考虑,但不可私相授受,定要留有分寸。” 交代了这一句,她便再没说什么。 纵然思想守旧,她却仍然愿意尊重云渠的选择,哪怕她觉得穆庭不是良人,也不会去强势为云渠决定什么。 她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当年镇北侯夫妻何尝不是严词反对她嫁给祝太傅,她不愿叫云渠也尝到当年自己那般孤立无援的滋味。 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纵然祝太傅对她不过尔尔,她也从未后悔过。 而云渠,她的眼光谋断胜过自己百倍,她相信她。 更何况云渠如今对穆庭并无爱慕之情,只是单纯觉得后者品行身份合适罢了,她便更不会多说什么。 第120章 点头之交 云渠没想到祝母这么好说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倒是祝太傅欲言又止,似有话说,却被祝母的眼神堵了回去。 末了,他不知想通了什么,眉眼放松下来,还有空吩咐管家好生准备,莫要怠慢了即将上门的银铃母子。 昨日镇北侯府的帖子就送来了,陆岸刚认祖归宗,祝母作为他除镇北侯夫妻与银铃外血脉最近的长辈,自要上门拜见,做足礼数。 不多时,祝子丰、祝念安与祝归荑就到了正院请安。 大抵是云渠与穆庭同行一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三人的眼神皆好奇不已,祝念安还含着几分欲言又止,但到底没开口说什么。 银铃母子很快就到了。 祝母听到通传便起身迎去。 祝太傅有些不满:“他是小辈,哪有叫你去迎的道理?” “大嫂居长,自该我去迎她。” 祝母已经起身,祝太傅也不得不跟上,将银铃母子迎了进来。 “侄儿给姑父、姑母请安!”陆岸一身绯红锦衣,映照着精致的脸庞更出彩了三分,精气神也极好,瞧来容光焕发,礼数周全又笑得讨喜。 饶是祝太傅这样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对陆岸的第一印象极好。 “快起来。”他亲手扶起陆岸,脸上带着笑容,“玉树临风,气宇不凡,果然不愧为大哥之子!”他拍了拍陆岸肩膀,眼中含着极浓的欣赏。 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假面演技一顶一的好,糊弄得陆岸这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愣一愣的,登时就结结巴巴道:“姑、姑父谬赞。” 他本因为祝太傅吃软饭和云渠对他不算热络的态度有些微词的,面都没见就对这个姑父的印象跌落谷底,未想后者竟对他如此亲近欣赏,迎着对方真诚而亲切的眼神,他心中猛然为自己的偏见升起一丝惭愧。 不过他心中还是记挂着祝母,见后者与祝太傅始终亲昵,怎么看怎么夫妻相得,他便松了口气,对待祝太傅的态度这才自然亲近了起来。 祝太傅与祝母给过见面礼后,便叫他们表兄弟姐妹互相见礼。 祝子丰冷哼一声,碍于身旁云渠如有实质的眼神,他勉强拱手回礼,态度却是肉眼可见的冷淡。 陆岸早被镇北侯夫人打过预防针,并不在意,礼数十分周全,还送了自己从南疆带来的文房四宝:“这是我用前两年做工赚得的银两买来的,价值不高,送个心意,表哥莫要嫌弃。” “表弟客气。” 祝子丰冷漠的神色与热情有礼的陆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祝太傅立即皱起眉头,斥道:“你表弟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情意深重,你不回礼也就罢了,态度便是如此么?往日我如何教你,你尽数忘了不成?” 祝子丰或许就是个不被紧皮不痛快的性子,被祝太傅一骂,态度立时好了许多,还摘下了腰间玉佩回礼。 陆岸不看重身外之物,但祝子丰心疼兮兮的眼神叫他笑眯了眼,美滋滋道谢。 祝念安与祝归荑也是头一回见他,俱都被他精致的容貌震了一震,或许人都看脸,先前对他的出现极为排斥不快的祝念安态度也好了些,盈盈见礼。 略说了几句话,银铃便提出去给祝老夫人请安。 陆岸一眼瞧去便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长相,祝老夫人本就对他的存在很是欢喜,见他机灵讨巧,说话好听,便更喜欢了,拉着他连连称赞。 到了午时,两家人一起用了顿热闹的午膳,陆岸这才脱身,有空与云渠闲聊。 “现在外头都说表姐你与晋王世子好事将近呢。”他笑嘻嘻看着云渠,“弃了太子,还有个不逊色于他的上佳才俊等着,表姐福泽深厚,满京不知多少闺秀艳羡。” “这福气给她们,她们只怕是不肯要的。”云渠顺口回道。 “怎会?” “你知道晋王世子的名声,没打听过他在勋贵官宦间的风评么?” 陆岸眨了眨眼:“……没有,等我回去打听打听。” 说完,他又问道:“不过表姐你与他当真有情意么?先前在……我瞧你们聊得挺好呢。” “不过点头之交。” 云渠又是这句话。 她无意多说,陆岸便不再问了,转而同她说起外头的各种谣言来。 虽碍于穆庭与祝太傅,他们不敢八卦得太厉害,但仅是这样,外头的流言也不少了。 云渠一边敷衍应着,一边送他出门,刚走到花园,就见管家匆忙走来,双手递给她一份帖子。 “姑娘,晋王府的帖子。” 见云渠抬手接过,他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回想起方才晋王府侍卫那僵硬而吓人的微笑,心脏又不由颤了颤。 云渠打开帖子,略过长篇大论,两三眼扫过便看明白了对方来意。 ——穆庭邀她明日一同进宫,给太后请安。 “进宫……也用邀么?” 凑过来看的陆岸眼中含着深深的疑惑:“还专程写了帖子,措辞如此斯文讲究,篇幅如此巨大……京城的规矩果然厉害。”他不明觉厉。 不过邀人去皇宫是什么操作,他当皇宫是什么? 云渠也很费解。 她收起帖子,准备明日问问穆庭。 见管家还眼巴巴看着,她问道:“还有事么?” “那个,晋王府的人还等着回信呢。” 见他连笔墨纸砚都备好了,云渠只能抽着嘴角去写了回帖交给他。 抬头时,正对上陆岸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与点头之交,可不会亲笔书帖,浪费时间长篇大论,用词斟酌而细心。” 云渠:“……” 这锅是洗不清了。 第121章 近日见你便心绪烦乱 翌日,云渠用过早膳后,同祝母说了一声,便如约准备进宫。 只是刚出正院的门,就见小厮匆匆跑来禀报:“姑娘,晋王世子方才过府来,言与您有约。” 云渠顿了一下,脚步一转,往前院走去。 前院厅堂,穆庭坐在椅上,慢悠悠喝着茶。 他对面坐着一脸僵硬的祝子丰,强笑着与他搭话,只是眼中时不时露出几丝痛苦,瞟向外头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云渠刚刚进门,就被祝子丰眼中猝然迸发出的惊喜吸引去了目光。 “大妹妹,世子来寻你。”他立即起身,快速说道,“你既来了,我便先不打扰你们谈话了。” 说罢,他向穆庭拱手道了告退后,便匆匆离开,慌张的背影仿佛被狗撵了似的。 云渠无语地看了眼他的背影。 若非大胤民风还算开放,祝子丰就这么跑路,只留她与穆庭在此,若传出去还不知要被怎么造谣。 倒是穆庭轻笑一声:“祝公子甚是有趣。” 这是头一个敢前言不搭后语地跟他聊天的人。 “大哥近日神思不属,失礼之处,望世子莫怪。”云渠上前见礼。 腿还没弯下去,就被稳稳扶住。 不等她反应,穆庭已经有礼地退后一步,温声开口:“我与祝姑娘交情甚笃,无需此等虚礼,祝公子性情率真,我亦觉有趣。” 云渠客气道谢。 穆庭这话客气得很了。 要不是祝太傅忙着政务,家里没个男人,管家也不会放祝子丰出来待客。 “祝姑娘可用过早膳了?” 云渠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时辰正好,自可进宫了。” 穆庭颔首应下,两人一道往外走去。 “世子昨日递来帖子,我倒当真吓了一跳。”云渠状似玩笑,“晋王世子的帖子,等闲人不可受之。” 上一个接到的太常寺卿府已经抄家灭族了。 穆庭笑了一声:“姑娘护皇祖母无恙,我自真心待姑娘,昨日下帖不过从心而为。” 云渠客气两句,便上了马车。 这理由与她昨日猜测的倒大差不差。 反派再狠辣冷漠,心中总有温情所在,而抚养他长大,给予他无数温暖感情的太后与正元帝就是他心中最柔软之处。 自她救了太后之后,穆庭的确对她更和善了几分,想是感激之情使然。 如今既然他们两人有交情一事摆在了明面上,他自不吝于为她做脸,给她庇护,好叫外头人看个清楚。 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寿康宫。 太后早就等着了,一见他们进来,立即笑了开来。 “可叫哀家好等!”她拉过行礼的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了她身侧。 “本想叫皇祖母好生歇息,却未顾忌您思念之心,竟叫您久等,是孙儿的不是。”穆庭含笑回话。 太后语含嗔怪:“油嘴滑舌!” 话落,她又问起云渠近况,待后者一一答过后,便面露抱怨道:“前日听镇北侯夫妻带着孙儿来请安,还以为你也能跟来瞧瞧哀家,未想倒是哀家自作多情了。” “表弟头回进宫拜见贵人,云渠再是想念太后,也不能莽撞跟来冒犯贵人。”云渠笑盈盈道,“太后包容晚辈,定会容谅云渠此举。” 太后也不是真跟她生气,自揭过了这茬:“不过说起你这个表弟……这些日子外头风言风语多的是,也不乏质疑,但哀家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镇北侯夫妻为何这般断定那是世子亲生血脉了。” 云渠笑容微敛,垂眸回道:“表弟与舅舅极为相似,我母亲也说,单瞧那张脸与如出一辙的精神气,就能断定那是舅舅的孩子了。” “可不是?”太后眼中含着怅惘与惋惜,“镇北侯世子功勋卓着,好在天可怜见,给了他一线血脉。” “您说的是,外头那些声音也不必理会。”云渠道,“待表弟露于人前,他们一一见过,那些质疑便不会再有了。” 时隔十六年,众人知道镇北侯世子竟有血脉存世,悄无声息且没有丝毫铺垫,自不乏阴谋论与质疑声。 单是银铃母子毫无预兆出现在镇北侯府门外,而后者似乎此前从未收到消息的一点来看就很有问题了,但这到底是陆氏私事,再怀疑他们也只能私下里嚼些舌根。 “你说的极是,不提那些晦气东西!”太后冷哼一声,转头与她说笑起来,穆庭间或插几句话,三人间气氛融洽极了。 青衣嬷嬷见状,不由打趣道:“这般模样,倒像是菩萨与金童玉女,前者慈悲,后者养眼,真真是一家人了!” 这话哄得太后眉开眼笑,左右瞧了瞧两人,笑得脸上的细纹都多了不少。 三人正聊着,就见宫女进来禀报道:“娘娘,四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太后眉梢微挑,叫人放行,转头笑道:“今儿倒是个好日子,你们一个个都来看哀家了。” “可见是孙儿平日来得不勤快,皇祖母怨孙儿了。”一道清润声音自外响起,话音落下时,四皇子的身影正出现在门外。 “谁要看到你们这群皮猴子?”太后佯装不悦,“少来闹哀家,哀家就谢天谢地了。” 四皇子一边拱手行礼,一边插科打诨。 看得出来他与太后祖孙感情也不错,虽不及太后亲手养大的穆庭,但比起旁的皇子公主来已经算是亲近了。 “堂哥似乎不乐意看到我?”四皇子挑眉看了穆庭一眼。 “近日见你便心绪烦乱,勿怪。”穆庭不走心地回了一句。 “咱们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我岂会怪你。”四皇子不见外地揽着他的肩,愣是缠着人坐去了下首,完全无视穆庭看他时那泛着凉意的眼神。 “你还怨起我了?”四皇子慢吞吞指了指上首,“皇祖母与祝姑娘聊些姑娘家的话题,你插的什么话?也不害臊!” 穆庭一把将他手臂甩去了一边,却也没再反驳他。 云渠一边与太后聊着,一边用余光扫了两眼,只觉穆庭与四皇子感情当真不浅。 第122章 该不该救? 四皇子在外一副温润如玉模样,在熟悉的人跟前却放飞自我得很,聊开后对云渠也不见外了。 “说来,我头回对祝姑娘生了敬佩之心,还是在年前赏梅宴上,闻得姑娘一曲琴音。”他感叹道,“当真叫人闻音伤情,却又回味无穷。” “臣女才疏学浅,殿下谬赞了。” “姑娘不必自谦,你那一曲琴音,可称京城无人出其右,当日在场谁不说好?”说完,四皇子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穆庭一眼,“那日堂哥与我们本是一同去御花园的,只是他唔——” 话未说完,他就被牢牢捂住了嘴。 穆庭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角度原因,云渠看不到他神色如何,不过下一瞬他就自行松开了手。 四皇子稳住身子,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见云渠眼神疑惑,他笑吟吟继续说道:“只是他害羞,不知躲到哪个犄角疙瘩听去了。” 害羞? 云渠含笑不语。 不过转头时,却见太后眼神也很有深意。 见她没有多说的打算,云渠便也不再问,她也不是很好奇。 “云渠琴艺的确不俗。”太后拉着她的手,温声笑道,“皇后得了你的曲谱,还特地来寻哀家显摆过一回呢。” 云渠笑回道:“能得皇后娘娘青眼,是那曲谱的福气。” “那也需姑娘你琴艺过人才是。”四皇子接话后,还怼了穆庭一下,眼神打趣,“你说是不是?” 穆庭始终含笑:“姑娘若弦音不绝,世人恐难离座。”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不过不知为何,云渠总觉得四皇子眼神有些微妙。 但殿内的气氛一直极好,在她为太后把过脉,又改了改食补方子后,正到了午膳时间。 太后留他们用了膳后,忽地想起什么,对穆庭道:“听你皇伯父说,你这两日不当值?” 穆庭微顿:“是,皇祖母有何吩咐么?” “也无甚要事,只是慧觉禅师先前叫人托信来,说哀家要请的菩萨到吉日了,正在明日,你若无事,便替哀家跑这一趟吧。” 这事云渠也知道。 太后宫里后殿是有佛像的,但没有菩萨,先前便同慧觉说过要请,但吉日难定,太后要求又多,耽搁了好些时候才算定下。 穆庭点头应下:“是,孙儿稍后就去。” 太后眼神欣慰:“如此便好,务必要诚心,请菩萨前,焚香沐浴也必不可少,你早去一日,便多同慧觉禅师论论经,也好沉淀沉淀性子。” “心绪烦杂,如何平心静气呢。”四皇子摇了摇头,微含深意的眼神扫过穆庭,落在了云渠身上。 “瑾瑜性子素来温和,怎不能平心静气?”太后轻瞪了他一眼。 四皇子耸耸肩,权当自己聋了。 云渠也笑了笑。 自己养的孩子,太后当然知道穆庭什么德行,否则不会叫他去论经请菩萨,进佛寺沉淀性子,但想来她是不愿意承认的。 时至午后,也到了太后的歇息时间,云渠适时告退。 “孙儿也不扰皇祖母了。”穆庭也起身告退,见四皇子也要跟着走,他抬手落在他肩上,压着他稳坐于椅上,“你不是还要同皇祖母禀报那事么?” 哪事?? 四皇子一脸懵逼,不过转瞬就明白过来,挑眉看了他一眼。 见太后也疑惑地看了过来,他到底没再作死,好脾气地点点头:“正是正是,你们先走吧。” 云渠与穆庭出了寿康宫,一路往宫外走去。 见出了后宫,穆庭依旧与她一般路线,她不由问道:“世子也要出宫么?” “我邀姑娘出门,自要送姑娘安全回府。” 云渠也没拒绝,轻声道了谢。 穆庭与她相隔半步远,客气地起了话头聊着。 “对了,钦天监已测出良辰,三个月后太子成婚。” 云渠一愣,余光扫过远处被隐藏在宫墙后的东宫,不由微微蹙眉。 穆庭偏头看了她一眼,挑眉一语道破她的顾虑:“姑娘是觉得祸害了沈姑娘么?” “臣女不敢。”毕竟在宫里,云渠没敢说大实话。 “姑娘善心,旁人却未必领情。”穆庭轻声开口,“人活一世,总要自己先自在安乐。” 云渠没说话,心下却生了些疑虑。 她的确觉得沈凝配太子可惜了,想在他们成婚前拉下太子,却没问过沈凝愿不愿意。 帮人,自该帮到旁人心上才是。 “多谢世子提醒。” “不必言谢。”穆庭忽地笑了,“我只是提醒姑娘人心多变,也要多善待自己,并非否定姑娘至纯至善之举。” 云渠惊讶地看着他:“世子似乎变了许多。” 从前他可是最看不上她烂好心的人。 “人心多变,谁又知下一瞬如何。” 云渠也笑了。 两人间气氛陡然轻松起来,并肩出了宫门。 回到祝府时,云渠掀起帘子同他道别。 穆庭含笑点头,语气中含着一丝别样的柔和:“今日烦扰姑娘许久,不知下回再递帖子,姑娘可还应允?” “下回换我书帖,世子可应?” “荣幸之至。” 穆庭蓦然一笑,阳光迎面而来,透过他面容两侧洒落,亮得云渠似有些睁不开眼。 回府后,她去正院陪了祝母一会儿就回去了。 本想看看账本,心绪却不知为何,也烦杂了起来,看着账本久久不动,被司棋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姑娘似乎有心事?” “……我也不知算不算。” 云渠沉默了半晌,才拨弄着账本轻声开口:“你说,若早知一人有难,或可丧命……该不该救?” “姑娘心地善良,自会救。” “可他日后或许会招至天下大乱,百姓流离。” 司棋顿了顿,斟酌开口:“奴婢不知日后,只觉世事千变,便如慧觉禅师,也不敢断言日后如何,若以未发生之事来衡量当下之人,到底有失公允。” 云渠沉默下来。 或许是觉司棋说的有理,或许是她心里本就偏向救人,最终,过往种种在脑中闪过后,定格在了那张背着阳光,叫她难以直视的晃眼笑容上。 “备马车,我们去护国寺。” 第123章 姑娘亲手赠之,毒药又何妨? 司棋虽不知云渠为何在这时候去护国寺,但见她神色凝重,便很快吩咐下去了。 云渠只简单叫她们收拾了些东西,便去正院向祝母说了声。 “护国寺?”祝母疑惑道,“先前从未听你说起要出门,为何如此仓促急切?” 云渠浅笑道:“今日进宫,听太后提起要请菩萨,我回想一番,深觉该为太后分忧,虽有晋王世子前去,但也无妨,我表个态罢了。” 闻言,祝母面色复杂,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她:“你究竟是为太后,还是为……为他?” “自是为太后。” 祝母叹了口气:“望你当真这样想,姑娘家到底还是要拿捏着姿态才是。” “我晓得,母亲放心。” 祝母并不放心,但也没阻止她,除去对穆庭的疑虑,也不过是出个不算远的门罢了,镇北侯的亲卫皆在云渠身边,她没什么担忧的,只叮嘱云渠小心行事,凡事也好顾好自己。 云渠自然应是,随后又跑了一趟集福堂,同祝老夫人说了声,后者虽精明,但也重利,一听云渠是为太后请菩萨,忙不迭就应了。 云渠也并非诓她们,她已经写了封信送进宫了,也算在太后面前过了明路。 一切妥当后,下头人也都准备好了,云渠这才坐上了马车。 古代规矩的确略繁琐,若在现代,也就是打个电话发个消息的事,而古代没有这个条件不说,还异常重规矩,若非祝太傅此时还没回来,她也是要禀报过他的。 司棋与她一同上了马车,叮嘱车夫赶快些。 云渠闻言,只道:“不必,正常脚程即可。” 司棋与马夫俱都应是。 见云渠从暗格里抽出书来看,司棋小心问道:“姑娘,咱们既是去救人,现下不若去个信给那人,也好避避祸端……虽不知来不来得及,至少飞鸽传书比咱们车马快些。” “避得此劫,也不代表能避过旁的劫数,不若迎难而上,也好看清一些人和事。” 司棋愣了愣,但也没再说什么,到底她也只是急云渠所急,如今后者坦然,她便也不着急了。 云渠则一边用着茶点,一边看起了书。 他们出发时已经是半下午,脚程又不算快,等到了护国寺时,天色已然黑透,他们也并未提前知会过寺里,故而匆匆来接待的只是慧觉禅师的师侄静清。 “阿弥陀佛,今日寺里有贵客前来,师伯与师父正在接待,怠慢了祝施主,望施主见谅。” “是我漏夜前来,也未曾知会,该是我冒昧才是。”云渠含笑回道。 “佛门净地自待有缘人前来,无需知会,漏夜也未为不可。” 或许是因为慧觉的缘故,护国寺上下对云渠的态度客气中都含着三分尊敬,静清在寺内地位不低,在她面前却丝毫没有待旁人的拿乔清高。 云渠与他寒暄几句,便随他往斋院去了。 待静清带人离开,司棋这才回话:“静清师父口中的贵人似乎是晋王世子,他并未掩藏踪迹,奴婢没怎么打听就得了消息,此外在这里的还有沈二姑娘,她三日前就到了,据闻是礼佛。”说完这两人后,她又将在护国寺斋院的官宦女眷们都说了一遍。 见云渠面色如常,她便不再多言,只心下有些好奇,究竟谁才是云渠想要救的人。 简单用完晚膳后,云渠便照例练功沐浴,等一切忙完,再抬头看去,已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她坐在窗边,抬头数着星星,心下却一心二用在盘算着,到这会儿了还没个动静,难道是她猜错了? 但蝴蝶翅膀扇动再大,总不会将人的本性都给扇没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若是那人,万不会就这样错过,等回了京城,再动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正抬头看着夜空出神,耳边却传来异动,再低头时,五步开外多了一人,院中暗卫齐齐出动,警惕地看着他。 月光下,穆庭对她一笑:“夜色甚美,难怪姑娘久未安寝,倚窗赏之。” 见云渠点头,暗卫们俱都退下,穆庭几个大步就走上前,站在了窗外,与她咫尺之隔。 云渠刚沐浴完,如瀑般的青丝尽数散落在背后,身上只着中衣,清冷的月光落在她脸庞与身上,莫名多了几分温柔。 她支着下巴,抬眸开口:“我夜观天象,觉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神棍一样的语气,穆庭却十分认真地回道:“不知姑娘可有化解之法?” 想了想,他含笑提议:“不如画个符,或给我个震压煞气的玉佩?姑娘福泽深厚,若是你贴身佩戴之物,想来必可化解我血光之灾。” “倒不必如此麻烦。”云渠说罢,随手拽过一旁桌上的荷包递给他,“灵丹妙药,服之可解。” 穆庭微微挑眉,打开荷包,倒出了一刻药丸。 他轻笑一声,径直就吃了下去,半点停顿都没有。 云渠有些意外:“你不怕是毒药么?” “姑娘亲手赠之,毒药又何妨?” 云渠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不过转念想起穆庭对太后的身体说得详之又详,连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药都大致清楚,想来是自己研习过医术,仅凭气味认出是解毒丸也不奇怪。 她道:“里头还有些,世子回去后,可叫随行侍卫们都服下。” 穆庭瞬间捏紧了荷包,带着些护食的意思。 云渠却已经准备送客了:“夜色已深,世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庭没回这话,忽地问她:“今日未曾听姑娘说起也要来护国寺。” “太后待我这般好,我自该投桃报李,为她关心之事尽一份力。” “若早知姑娘要来护国寺,我便与你同行了。”穆庭语气中带着些遗憾。 “说来惭愧,我也是回府之后才忽觉该为太后尽心。” “姑娘诚心孝心至此,皇祖母定然感动不已。” “多谢世子。”云渠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再度开口,“夜色已深,世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庭眼神从头到尾就没离开过她,虽有些不舍,也只能道:“今夜叨扰,姑娘也早些歇息。”话落,他忽地一笑,在月色下灿然生辉,“今日我能见姑娘两次,十分惊喜。” 云渠眼中闪过惊讶,正想问什么,他却已飞身离开。 第124章 今夜,我们都是池鱼 云渠想不通,便再度抬起头,数起了星星。 她耐心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耳朵忽地一动,随即对院外守着的暗卫们打了个手势,迅速关窗,躺去了床上。 短短几个眨眼间,鼻间便传来一阵异香,她屏住呼吸,以防万一,还吃了一刻解毒丸。 没多久,窗户便被轻轻敲响。 她下床打开窗户,陆一正站在窗外:“属下们方才都吃了姑娘给的解毒丸,现下行动无碍,不过这异香是……” “迷魂香。” 陆一眉头紧皱:“那些人气息敛藏得极好,咱们的人中也只属下与陆七五人察觉到,但他们似乎并无意伤我们,在院外散了香味后,便匆匆离开了。” “不止我们,想来护国寺都是这般情况。”云渠轻轻笑了,“今夜,我们都是池鱼。” 陆一脸色微变,想起方才云渠说的“血光之灾”,心下隐隐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顶级迷魂香难得,如此之多的高手更难得,这般大手笔……幕后之人来头只怕不小。” 话音未落,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偏头看向侧后方,那是穆庭斋院的方向。 云渠也看了一眼,淡声道:“不必在意,叫他们都去睡吧,无论今夜发生什么都不必管。” “可姑娘似乎为此而来?” “旁人再是有心帮忙,也该自己努力。” 她没料到穆庭今夜会来这里,解毒丸只是临时起意,本想着蒙面现身去瞧瞧他,不过看幕后之人的手段,这解毒丸该是起了大用的,既如此,便没必要将自己扯进去了,若只靠别人的帮忙才能活命,那他躲过这劫,也是躲不过下一劫的。 穆庭……应该是能躲过这次杀身之祸的。 闻言,陆一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吩咐下头了。 夜色已深,云渠却毫无睡意,她看向穆庭斋院那一侧方向,离得虽远,却火光冲天,隐隐还能听到兵器相撞声。 又是迷香又是放火又是杀人,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 她轻嗤一声,关了窗。 夜深人静,本该安眠。 但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她慢吞吞地起身,手下动作却并不算慢地换上了夜行衣,做了男子打扮,蒙上面纱出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耳边至今未停的打斗声也清晰了起来。 陆一见她出来,忙上前道:“姑娘可要去那边?” 云渠点了点头:“先去瞧瞧吧,你与陆三跟着我就好。” “可……” “若刺客人多,我们便不蹚浑水,若不多,我们三人便足够了。”圣母救人也要分个远近亲疏,在她心里,穆庭远比不上跟着她这么久的亲卫们,自然也舍不得他们为了穆庭去送命,“稍后看情况,酌情救人,保命为上,打不过就直接跑。” 陆一点头应是。 “对了。”云渠顿住脚步,“解毒丸桌上还有一些,叫陆七他们拿着去给慧觉禅师他们服下吧。” “是。” 云渠有基础有天分,再加以勤奋练习,如今的轻功已经可以称作一流,与陆一他们并行也不差多少,故而三人一路过去,还真没惊动刺客。 三人轻轻落在了一处树上,借着树枝叶的遮掩,往那边看去。 穆庭住的斋院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隐隐还有蔓延到别处的架势,而他带着随行侍卫正与一众刺客交手。 火光漫天,遍地尸体,堪称惨不忍睹。 云渠数了数,此时穆庭的人还有十个左右,而刺客却是他们两倍有余,且个个身手强悍。 穆庭身上早已负伤无数,满身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刺客的,但身手却未曾受制,与四个刺客交手都不落下风,下手快狠准,不过转瞬之间,便又死了两个刺客。 云渠遥遥看去,正见他转身反手将剑送进刺客胸膛,不知是被火光映照还是真的被激起血气,本就凌厉的双眼红到骇人,若胆小些的,只怕看一眼就能被吓晕过去。 但两人身死,他身边围攻的刺客又再度多了两个,趁着他反手杀人的空隙就提剑刺来,穆庭反应极快,抬脚踹走前方一人的同时转身避开了致命处,却再逃不离那把即将刺进左肩的剑。 云渠忽然抬手,三根被运足了内力的银针射出,竟将那肩剑直接击飞出去,刺客愣了一瞬,却没时间再去注意是被谁暗算——穆庭看准时机,一脚踹向了他的头,随即鲜血飞溅,竟是生生一脚将人踹死了。 转身之际,他目光扫向云渠处,恍然叫后者以为两人对视了一瞬。 随后两方再度激烈交起手来。 穆庭的随行侍卫们也是以一当十的高手,虽个个负伤,也杀得艰难,却在人数差异巨大的前提下打了个平手,所以刺客纵然注意到了有人暗中相助,却也尽数被缠住,没法去找云渠麻烦。 云渠耐着性子看了许久,在刺客被杀得只剩十余人,而穆庭的人也即将体力不支时,这才飞身下去。 陆一两人也紧随其后,一下去就对刺客重剑出击,极大地缓解了侍卫们的处境。 云渠刚落到穆庭身边,偏头时就对上他亮如星斗的双眼。 她有些摸不着穆庭怎么想了,虽然身临险境有人相助的确值得高兴,但以他的身手,灭完刺客是迟早的事,不过受个重伤罢了,有必要这么……激动亢奋么? 就跟她曾经救过的一条腿伤了的金毛一样,眼睛亮得都能当灯泡了。 她收回视线,准备专心迎敌,却总没机会。 每个到了她跟前的刺客,都会被穆庭率先拦下弄死,云渠想说什么,看着他满是血迹伤痕的背却哑言。 最终也只有陆一两人实实在在帮了忙,云渠连手都没脏,如此势头之下,本就居下风的刺客们很快不敌,有两个想要逃跑,也被一剑穿心,躺在了一地尸体之上,没了气息。 此时此刻,侍卫们似乎才觉疲乏,有几个撑不住直接倒下,便是还站在原地的都身形不稳。 云渠抬眼看了看穆庭,留给她的依然只是背身,却也能感觉到他气力将消,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正在不断流血,落于尸体之上。 她绕道走去他面前,正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应是慧觉带人赶来了。 来不及多说,她拿出一个止血的药丸塞进了穆庭嘴里,随即便飞身离开。 那边陆一两人也分完了药丸,立即跟上。 此时,穆庭终于撑不住,以剑抵地,单膝跪下稳住身形。 “世子——” 离他最近的侍卫忙半跪下扶着他,却看着他脸上灿若朝阳的傻笑,半晌无语。 第125章 将他衣裳脱了 护国寺遇袭,这个消息在翌日迅速传播开来。 因着受伤的是穆庭,护国寺更是连夜叫人快马加鞭去了京城送信,而在第二日,京城就派来了两队禁卫军精锐与四位太医,刑部与大理寺更是来人不少,尽数是被派来查案的。 ——护国寺纵然不在京城,却是国寺,更有晋王世子身受重伤,贼人猖狂至此,实令朝堂愤怒不已。 老大人们不见得喜欢穆庭,但绝不容许有人挑衅国家威严。 因着昨日夜里耽搁到了凌晨才睡,云渠第二日罕见的起晚了些,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洗漱过后,司棋一边帮她挽发,一边道:“京城一早就来了人,连御前的甘总管都跑了一趟,据闻是当今与太后实在放心不下晋王世子,便叫心腹来好生瞧瞧,各种药材补品更是送了好几车来。” 云渠道:“太后素来疼爱晋王世子,若非她身子不好,贼人又未落网,只怕必是要亲自来瞧瞧才能安心的。” 听到她只提起太后,司棋眼神一动。 想了想,云渠在梳妆完毕后走去桌前,写下一封信后封好,叫陆一派人送回京给太后。 太后信任她的医术,她自不吝于再刷好感。 反正她本就是为穆庭来的。 大抵是听到云渠醒来的消息,在她用早膳时,静清就匆匆来了,进门便是大礼:“昨夜寺中守卫不当,竟容贼人长驱直入,伤到贵客,惊扰施主,贫僧代寺中上下向施主赔罪,慧觉师伯已在佛前为诸位祈福,待三日后,会有在佛前开光的护身符送予施主,望您不受惊扰,此后平安顺遂。” 慧觉的护身符千金难求,向来只赠有缘人,想是昨夜那一遭实在惊险,这才如此大手笔。 云渠自不会怪罪什么,说白了护国寺也是无故受过,且她也没病没伤。 与静清略聊了几句,后者见她这般好性,这才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静清师父这是被吓着了。”司棋掩唇道,“昨夜那般动静,偏生谁也未曾察觉,许多人都以为是护国寺做的手脚,如今慧觉禅师师兄弟几个祈福的祈福,配合查案的配合着,还有守在晋王世子院里寸步不离的,安抚一众香客的事儿便落到了静清头上,这一早上……他可受了不少气了。” 云渠叹道:“若非我们早知缘由,只怕也要怀疑到护国寺头上去。” 香客在睡梦中昏迷,护国寺的僧人们,包括守夜巡逻的也尽数昏迷过去,要说护国寺没有内应配合,谁会相信呢。 “不过出了这般事,慧德住持却依旧没个动静。”司棋疑惑道,“要说闭关,难道当真就对外物毫无觉察么?” “肉体不消,总吃五谷杂粮,哪有真辟谷的?”云渠放下筷子,“慧德禅师再是佛法高深,也还没摆脱肉体之身。” “那就怪了,刑部与大理寺来势汹汹,护国寺上下人人自危,他竟也坐得住。” “或许他算到护国寺这一劫可逢凶化吉呢。” “您说的也是。” 云渠今日用过了早膳才开始练功,练了一个时辰后,这才回去沐浴更衣,一切忙完竟就到了午时。 “刚用完早膳不久,午膳便稍后再用吧,我们去瞧瞧晋王世子。”她道,“虽说他伤势已稳,到底还是要表个态,送些药才是。” “是。” 司棋将云渠制好的药装盒,便随云渠一起去了穆庭的斋院。 他昨日住的斋院已经付之一炬,便挪去了旁边的院子,离云渠这里不算太远,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都到了。 此时,这院子已被禁卫军重重守卫,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云渠站在外头,正想叫守门的禁卫军通报一声,就见后者侧身做了一个手势:“祝姑娘请进。” “无需通传么?” “世子有过吩咐,若祝姑娘前来,可直接进去,无需通传。” 云渠点了点头,抬步进门。 这院子挺大,院内除侍卫与几个官员外,石桌旁还坐着两个僧人,云渠打过照面,是慧觉的两个师弟,想是守着穆庭了。 她向几人微微一礼。 刑部侍郎主动上前,客气回礼:“昨夜异动,不知祝姑娘可安好?” “劳大人挂怀,晚辈一切安好。”云渠温声道,“只是不知世子如何,今日一早我便得了消息,但彼时正逢太医施救,一时竟不敢打扰,这才错开时间前来瞧瞧世子。” “世子……”刑部侍郎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忧色,“世子伤势极重,已经昏迷一夜了,四位太医一同施救,也……不敢妄言,素闻姑娘医术精湛,劳姑娘前去瞧瞧,万望您尽全力,下官感激不尽!” 太医不敢妄言? 云渠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大人言重,若晚辈力所能及,必然不会推脱。” 两人略说了几句,刑部侍郎便紧皱着眉头离开去继续查案了。 云渠抬步进了内室,果然守在外头的侍卫也未曾拦她。 若放在平时,大胤民风再开放也不能容云渠进了男子内室,不过事急从权,在太后有意扬名下,云渠医术精湛无人不知,穆庭重伤在床,多个人就多份希望,且里头还有四位太医与侍卫在侧,倒无需防着什么了。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希望穆庭能快些痊愈活蹦乱跳,哪怕出半点差池,他们也担待不起了。 一进门就是扑鼻而来的浓烈药味,云渠绕过屏风,便见有两位太医坐在桌边一边执笔记着什么,一边小声讨论,另两位太医则围在床头,身后侍立着两个侍卫,俱都一脸忧色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穆庭。 云渠与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就走去床前看人。 太医不知是不是对她抱着期望,忙让开地方叫她诊脉,同时小声叹息:“傅太医离开前,曾对姑娘医术称赞不已,下官等论了一夜,用尽法子却无计可施……姑娘来瞧瞧吧。” 云渠微微点头,没多说什么便悬在穆庭腕上诊起了脉。 不多时,她的眉头也不自觉蹙了起来。 昨夜她已经塞了止血药给他,其后没多久慧觉就到了,料想凭后者的医术,也能控制住穆庭的伤势,可今日她摸起脉来,却是元气大伤,命悬一线之兆,实在诡异。 未及多想,她站起身,对一旁侍卫道:“将他衣裳脱了。” 侍卫一懵:“……啊?” 第126章 世子脸皮够厚,丢一回不妨事 “这……是否不妥?” “医者眼中无男女,若仅因男女大防而耽误救治,这才是罪过。”一位太医很快反应过来,忙赶着侍卫去脱穆庭衣裳了。 “正是,正是。”另几位也忙道,“世子伤势太重,仅凭诊脉不敢断言如何诊治,医者总要心里有数才好。” 侍卫约莫是知道点自家世子的心思的,也明白后者不见得会乐意叫心上人在这种时候看见自己并不完美的身体,但太医说得实在有理,命都快没了,要那点脸有什么用呢? 再说他们世子脸皮够厚,丢一回不妨事。 他忐忑不安又小心翼翼地脱了穆庭衣裳,将伤处露了出来,后者的伤多是在上半身,故而说是脱衣裳,实则也只褪了上半身的衣裳罢了。 眼见着也到了换药的时间,他便索性将纱布也尽数拆开。 云渠在一旁瞧着,眉头皱得死紧。 ——满身大小不一的伤也就不说了,最要命的是他后背与左臂处的伤,两者皆深可见骨,还有右侧肋骨也断了两根,不过换个药的时间,血不要钱一样地流。 “其余的伤还好,只是这后背与左臂两处……伤口实在太深。”太医叹气道,“若仅是如此,下官等也有把握治好,只是不知为何,我们瞧着昨夜世子恐怕是情绪动荡太过,加之剧烈行动,以致崩过一回伤口的,本就重的新伤再度伤上加伤,撕裂得厉害,以致今日竟直接昏迷,我等也陷入难境……” 云渠记得昨日离开前,穆庭虽脸色苍白,体力不支,但人还算清醒,她便放心地将人交给了慧觉,不知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竟能叫穆庭再度崩裂伤口,难怪她的止血药撑不住。 难道是又来了一波刺客? 她又拿出了一颗止血药喂给穆庭,所幸后者虽昏迷,但还有着本能,就着侍卫喂的水就咽下了药。 太医见她神色还算平静,不由问道:“不知姑娘可有法子?” 云渠微微点头:“伤口太深,需要缝合,想来诸位早有判断。” “姑娘所言的确不假,伤口缝合,我们又何尝不知需要如此?” 太医们齐齐摇头叹息。 能进太医院的都并非庸才,一个伤口缝合术还是能做得来的。 云渠这才想起古代最致命的一点:“诸位是担心发热么?”伤口感染发炎,在古代的确是个难题。 “是……还有世子伤势过重,已经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若缝合过程一个不慎,只恐再度失血,致使性命不保啊。” 云渠点了点头:“若只困于此,我有法子可解。” 好歹是学过西医的,且她的止血药在短时间内的止血效果也不错,做手术没有十成把握,但八九成还是能保证的。 她简单与几位太医说了说原理,得到后者一致通过后,便着手叫侍卫去准备了。 一般来说,伤口缝合最好在六小时内,但因太医们踌躇不决,过去了一夜都只是采取保守治疗,云渠在检查过穆庭那两根断裂的肋骨,确定还能拖一段时间后,便决定先开始缝合伤口。 只是太医们有能耐是有能耐,却不敢朝穆庭下手,也更担心他在自己手里有个好歹,送了全家的命,云渠见他们支支吾吾不敢言,便担了责,自己缝合,只留了两个人打下手,太医们经过方才,对她的医术水平也有了底,自求之不得。 穆庭的人动手能力极强,不到半个时辰,这个禅房便依照云渠要求的改头换面,虽不比现代手术室,但也算附和基本条件了。 云渠亲手将一应用具消过毒,便走去床前,一股脑给人嘴里塞了三颗止血药。 “下官不知这止血药配方如何,不知服食过多可有妨碍?”太医忧心问道。 “没有。” 也就是亏些元气,只要后头依照她的药方与食补,一定是能养回来的,且穆庭年轻力壮的,云渠觉得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便开始着手缝合伤口。 外头艳阳高照,隐隐透了光进来,却并不影响明亮的内室分毫。 太医守在一旁静候吩咐,一边瞧着云渠丝毫不抖的手与快速而利落的动作,心下震惊又赞叹不已,直感叹后生可畏。 后背那道伤口实在过长,室内清醒着的三人在此过程中近乎屏息,眼睛也一刻不停地紧紧盯着伤口。 眼见着快要缝合完毕,昏睡中的穆庭却似乎感觉到了痛意,竟缓缓睁眼,醒了过来。 察觉到他有挣扎的迹象,云渠立即道:“别动。” 轻而缓的两个字,穆庭竟当真不动了,只是若细看之下,便能看到他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眼神也在一瞬间由混沌变得清醒。 “这……”太医的眼神惊奇极了,“下官从未见过服用麻沸散后短时间内能清醒过来的人,不知世子是身体缘故,还是意志力异于常人,当真奇怪。” 云渠没理他,穆庭也没理他。 气氛一时沉默得有些诡异。 终于,背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几人皆有志一同地松了口气。 云渠没歇息,一鼓作气开始缝合他左臂上的伤。 因为伤口位置原因,云渠这回离他更近了许多,穆庭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蒙着简易口罩的侧颜,顿时连呼吸都轻了几分,不知是下意识如此,还是担心惊扰谁。 云渠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麻沸散失效了?疼么?” “疼也忍着吧。”她打断他欲开口的话,“别说话了,省些力气忍痛。” 穆庭闭上了嘴。 疼……可能是疼的,但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压根儿没法放在伤口上,而是一眨不眨地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云渠,似是出神,又似乎将她的脸看了个遍。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缝完了。 见云渠起了身,他垂下眼眸,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第127章 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为我? 在云渠收拾东西时,太医忙上前检查了一番,确定穆庭身体无碍,没有因缝合伤口而伤到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他正想抬手擦一把额间的冷汗,却被云渠提醒远离病患后再取口罩擦汗。 现在的条件造不出无菌环境,便只能在细枝末节处注意着些,一些注意事项云渠也一一交代给了侍卫们,连养伤期间守在屋内的太医都精简到一人。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惊险,还是云渠作为医者的震慑力太强,一时之间从太医到侍卫都以她为首,让干什么干什么,穆庭这个正经伤患反而被忘在了一边,连问声疼了渴了的人都没有。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就那么睁着眼睛不说话,仿佛走了神一般。 “对了,还有世子肋骨上的伤……”太医欲言又止。 这伤只能慢慢养,目前来看穆庭运气还算好,没有刺入肺腑,不过在见识过了云渠的医术后,他难免多了些期待,希望她能够再度惊艳出手。 云渠也并未负他所望,直接道:“肋骨断裂不可轻忽,还是接上为好。” “姑娘可有法子?” “可先以特殊手法正骨固定,再辅以内外服药,卧床半月后于行动无碍,一月到三月后可断骨再生。”说完,云渠也没卖关子,“我有一药,与接骨紫金丹效用相同。” 看到太医眼中猛然迸发出的异样色彩,云渠还算平静,接骨紫金丹效果奇高,可令断骨再生,却失传已久,便如太医院一众老太医,也不敢妄言自己能还原古时的接骨紫金丹,所幸云渠还算了解接骨药,虽然在现代少有人会以中医治断骨——毕竟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的事,不过她导师家学渊源,倒传下来了药方,她有幸得导师倾囊相授。 “这、这……姑娘当真能制出接骨紫金丹?” 看着太医激动不能自已的神色,一旁那名叫谈城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拱手问道:“接骨紫金丹属下也曾耳闻,却苦于失传多年,便是前朝段神医也未能钻研出来……姑娘当真可保世子断骨再生么?”说罢,他忙补充道,“属下见识短浅,如有冒犯之处,望姑娘海涵!” “既知是冒犯,便不必开口。” 说这话的不是云渠,而是一直神游的穆庭,他声音依旧虚弱,语气却很坚定:“祝姑娘医术高明,救我于危难之际,有何不可信任?这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为我?” “……” 话是好话,就是听着有点不对劲。 云渠客气开口:“世子谬赞,人外有人,臣女不过因缘际会,这才能帮世子一把。” “姑娘出手搭救既是缘分所在,无需理会旁人之言,你只管放手去做,无论成与不成,我都感激不尽。”话落,为防云渠误会,他又表态道,“当然,我自是相信姑娘医术的。” 听着他微有上扬的轻松语调,谈城深深觉得自己真是操的闲心。 云渠也没再谦虚,她确信自己能治好穆庭,便直接叫人去准备了。 太医站在一旁,又是搓手又是欲言又止,云渠见状,意会:“我一人难免应接不暇,稍后可否请您留下搭把手?作为谢礼,我可赠与您接骨紫金丹的方子。” “……这、自然,自然,姑娘能容下官在旁观摩研习,下官便感激不尽了,怎可要这般重礼?”太医心下震惊又惶恐,毕竟时下这等秘药与正骨手法必然不得外传,云渠能留下他,已经是大度非常了。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云渠笑了笑:“医术不分流派,只存救人之心,若您可习得此法,日后多救一人,便是极大功德,我自毫无藏私。”当初她的导师便是倾囊相授,并不在乎药方外传,她自该谨守导师之举。 “姑娘胸襟广阔,实令人钦佩不已。”太医顶着一张动容感激的脸,却被穆庭抢了话头,说完后,他似是支撑不住,还轻咳了几声,连声音都虚弱了三分,可谓身残志坚。 云渠客气几句,便隔着窗户叫司棋将自己曾制好的一些药消过毒后都拿过来。 幸好刚来时她有些危机意识,深知古代医疗条件有限,将可能得的病或伤整理出来,一对一制了药出来,其中便包括断骨再生。 说来这药也并非叫接骨紫金丹,只是与其效用相同罢了,她只能换了太医等人能接受的说法,毕竟若仅是她自己制成的药,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恐怕穆庭自己也要犯嘀咕的。 她既决定救人,在能力范围内,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病人落下病根。 而听闻接骨紫金丹现世,外头守着的三位太医也齐齐激动了,恨不能也冲进来观摩,但人太多于穆庭伤愈无益,云渠便嘱咐叫在场观摩的安太医回头同他们口头叙述。 一切准备好后,她便叫侍卫将穆庭小心翻了个身。 虽然后背也有伤,但也没法子了,她只能尽快为他正骨固定。 正面对上云渠的清泠泠的眼神——还是在自己衣衫大开、满身伤口之下,穆庭这回是真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云渠并未察觉,直到双手触到他断裂肋骨处,随即便猛然察觉他身体一僵,连呼吸都停了。 她眼神往上,正见他耳廓微红,甚至有蔓延到脸颊脖颈上的架势,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有了些温度,眉眼清疏,色如春山,连老太医都看愣了一瞬。 美色不分男女。 “医者眼中无男女,世子不必介怀。”云渠饶有兴致地扫了他一眼。 “我……” “闭上眼睛。” 穆庭下意识听话,心思正有些恍惚之际,肋骨处便传来一阵剧痛,若非他定力过人,必要痛呼出声不可。 他睁开眼睛就见云渠没了方才的促狭笑意,脸色一派端严,内心迷茫之际,他似乎才想起有些大夫会在接骨时故意扰乱病者的注意力,好熬过那瞬间痛意。 心里这般想着,他忽视脑中不明情绪,端起客气道谢:“多谢姑娘细心之举,我的确没了痛意。” 云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谢。” 她的手法还没神奇到眨眼断骨再生,还能叫病患再无痛苦吧? 倒是安太医不明觉厉,盯着云渠动作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了,生怕错过了哪一步。 第128章 反派也不是天生就反的 天色将将擦黑之际,穆庭的肋骨终于保住了。 除去接骨紫金丹外,云渠还给了外敷的药辅助,安太医行医多年,只闻个味儿就知道这是好东西,神情便更热切了几分。 见他感兴趣,云渠也不藏私,大方地将几个药方都给了他。 安太医不敢离穆庭左右,索性直接就坐在桌前如饥似渴地钻研了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一切事毕,云渠便道了告辞,回自己斋院里用晚膳了。 膳后,司棋一边为她更衣沐浴,一边道:“未想那几位太医竟都是大嘴巴,接骨紫金丹现世的消息竟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如今护国寺内,您的名声可更响亮了,想来传回京城亦然。” “随他们说吧。”云渠道,“我也没想过能瞒着谁。” “可您的名声……”司棋语气急切,“虽是为救人,可您与晋王世子有了肌肤之亲是事实,外头那些人还不定怎么传……” “我只求问心无愧,他说任他说,若那些世家大族因介怀我此举而叫我耳根清净一辈子,我倒要谢过他们。”若可以,云渠还真不想成婚。 先前为叫祝母心安愿意联姻是真,可今日事急从权,若因此阴差阳错没了姻缘也不错,她便多开解祝母吧。 不是只有成婚才有未来和依靠,以后……局势还要变幻得厉害,她未必不能得权护住自己。 闻言,司棋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沐浴过后,云渠略练了会儿功,便往穆庭的斋院去了。 白日里人多眼杂,有些事不能明说,现在也是时候该去聊聊了。 为免惹人注意,她照例给那一院子的禁卫军放了假死药,待她抬步进门之际,正想给安太医也来上一回时,便见他已经趴在了桌上,雷打不动。 “料想姑娘今夜恐要前来看我,我便叫安太医先睡了。”穆庭微有沙哑的声音响起。 云渠缓缓走去床边:“我若不来呢?” “姑娘不来,他也该睡。” 云渠瞥了床边的谈城一眼,后者已经搬来椅子,请她坐在床前,随后便行礼退去了门外。 穆庭依旧趴在床上,但精神看起来比白日里好了许多,见云渠落座,他郑重开口:“姑娘两次救命之恩,穆庭没齿难忘,来日必倾尽全力以报之。” 云渠微微点头。 昨夜她虽将脸遮得严实,但以穆庭的眼力和那颗止血药,认出她来并不奇怪,再加上今日,的确是两回救命之恩了。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我必知无不言。” “昨夜我瞧过,你伤势并没有重到命悬一线的地步,可今日见你,却伤口崩裂至此,肋骨更有二次重创之状。”云渠疑惑地看着他,“昨夜我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穆庭笑容滞了一瞬,但转瞬恢复如常:“昨日……体力不支,脚下一个不稳便摔了,伤口因此崩裂,肋骨也撞上了一旁尸体上的剑柄。”好巧不巧,本不算重的骨裂就撞成了骨断。 云渠了然点头:“昨夜刺客众多,世子的确辛苦。” 说起刺客,穆庭眼中浮上一抹讥讽:“八十个一流身手的死士……当真是看得起我。” 听到这个人数,云渠脸色也不复平静,脑中一瞬间就想起昨夜那满地尸体。 穆庭带来的随行侍卫也不过二十人,敌我人数翻了几倍,他能尽数剿灭还活到现在,命不可谓不硬,这一身伤也难怪了,身手再顶尖也扛不住这么个车轮战,若非他最后自己作死撞成了重伤,只怕这战绩还能更辉煌三分。 原书中……也不过四十余刺客罢了,穆庭对外说是重伤,实则也不过皮肉伤,如今想是她带来的蝴蝶效应,虽不知穆庭这回为何不似原书中只杀了一个燕使,而是尽数杀光,但这无疑也触怒了幕后之人,来的刺客也直接翻了倍,显然是要他命的架势。 此时,穆庭继续道:“说来昨夜幸得姑娘解毒丸,我与侍卫们才未被迷晕,及时反应过来。” 说起这点,他也有些庆幸——当时心疼是心疼,但想着是云渠的嘱咐,他便听了话,把解毒丸分给了侍卫们。 “世子记得我救命之恩便好。” 穆庭眼眸微深:“必不敢忘。” 说罢,他想起什么,问道:“姑娘如何知晓我昨夜有血光之灾,还应对及时,给了我解毒丸?” “世子心有疑虑么?”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姑娘若不想说,我便不再问。”这是大实话。 若是旁人,他必是要怀疑对方与幕后之人有勾结的,但他深知云渠为人,也相信她,这话就是单纯好奇了。 云渠也无所谓他怀不怀疑,如实道:“解毒丸是意外,血光之灾……也只是猜测罢了。” 她含笑看着穆庭:“燕国议和,有人求之不得,若知晓杀尽燕使、破坏两国邦交的是世子,想来必然是要动怒的,京城人多眼杂,更是世子经营多年之地,不好下手,我若是他,也会选在护国寺下手。” 她话音落下,穆庭沉默了许久,才道:“是我大意了。” “非是你大意。”云渠摇头道,“只是面对至亲之人,再是眼明心亮也难免障目。”谁会怀疑自己敬重而孺慕的长辈对自己起了杀心呢? 反派也不是天生就反的,总有契机险境推他去反。 而无论原书还是现在,燕使死亡,他被猜忌,便是这个契机。 “我杀燕使是有私心,但也的确担心大胤被算计。”穆庭脸色还算平静,只是眼神明暗交杂,难辨深意,“若南疆战乱,我自会请命前往,为他守卫边疆,不敢断言能百战百胜,但我活着一日,就不会叫他江山不稳。” “你所求,并非他所求。”云渠轻声道,“你将自以为的仙乐双手奉上,在聋子看来只觉烦躁,非你心意不足,而是没有入他的心。” 第129章 我此生必不辜负姑娘 闻言,穆庭沉默了半晌。 “姑娘通透,我远不能及。” 云渠没回这话,只道:“世子脱险,那位只怕是不愿看到的,待你回京,也自有一番惊险,世子该早做打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别说京城还是天子脚下,当天子对一个人起了杀心的时候,这人只怕很难逃过。 穆庭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挣扎,随后沉声开口:“我并不愚孝。” “世子想要如何?”云渠颇感兴趣,“只是发展势力护着自己无恙,再熬死皇帝,还是反击弑君,亦或气性大些……改朝换代?” 她开口之际,穆庭意外的眼神就看向了她,待她话落,他半晌无言。 “原以为我足够了解姑娘,现下看来却不然。” “你以为我会为了江山百姓劝你忍下仇怨,继续认贼作父?”云渠眉梢微挑,“我的确记挂百姓,你亦在其中,这是你自己的仇,我无权慷你之慨,以救命之恩胁迫你咽下委屈。” 穆庭眼神微动:“姑娘通透。” 见他似乎不愿提及日后打算,云渠略一想便也明白过来。 正元帝到底将他视若亲子,养了宠了这么多年,如今的猜忌是真,过往的感情也是真,被自己最信任最敬重的长辈戳了心窝子,重伤的不只是身体,他人才醒来没多少时间,也不知消没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现在就强迫他面对现实,规划未来该怎么走,甚至篡了长辈的位,到底不大地道。 且他若当真转变如此之快,没有半点心理障碍,他也就不是那个有血肉的反派了。 想罢,她难得有些抱歉,说道:“是我失言了,世子莫怪。” “姑娘为我计,我感谢都来不及,岂会如此不知好歹地怪你?”穆庭摇了摇头,“在我这里,姑娘可畅所欲言。” 云渠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两人半晌无言,见云渠似乎要开口道别,穆庭紧了紧神,终于问道:“姑娘早猜到我会有这一场祸事,所以昨日是特地为我赶来护国寺的么?” “正是。” 短短两个字,穆庭眼中却波澜顿起,素来利剑般寒凉的眼神化作三分柔色,冬雪消融不过如此,动容、激动与无尽情意自他神色间一闪而过,最终归于平寂,却也多了一抹柔情与坚定。 因为角度原因,云渠并未看到他眼神变化,心里还在思忖着这恩情够不够大。 换做往常,施恩不图报也无妨,她并不在意,但穆庭不同,美强惨反派是够可怜,但那些反派事儿也一样没少干,若能借着这份恩情叫他日后行事思虑再三——比如团灭燕使挑起两国纷争,只要给她留出余地,能将这等事周旋一二,为百姓谋得生机,便是她赚到了。 “姑娘待我真心至此,我此生必不辜负姑娘。”他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语气却郑重而恳切,还含着三分坚定,似在向谁宣誓一般。 本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甚至尚未为她做过什么,也从未想过要她为他付出什么,却不想本可在后宅安逸度日的姑娘家只为那一线猜测,就愿长途跋涉,漏夜赶赴而来,冒着被天子猜忌的风险救他于危难……这份情意,他此生难忘,也辜负不得。 云渠听着他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劲,不过出于拉近关系的私心,竟是阴差阳错地点头应了下来。 见状,穆庭眼神瞬间亮得晃眼,神色间也含着肉眼可见的激动,一时竟忘了自己满身是伤,立时就要起身去她身边。 “嘶——” 云渠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臂,顺势查了查他的伤,确认没扯动得更深才放开手。 “世子重伤在身,这几日行动需小心些。” “我听你的。”穆庭声音柔和地不可思议。 此时,云渠迟钝的情商终于感觉出点不对劲,虽然未明其意,但下意识便道:“我与世子起于盟友之约,但多番接触下来,也当得生死之交了,不必言谢。” “姑娘说得是。”穆庭毫无停顿地就点头附和,脑回路却与她截然相反,“是我急了些,竟未顾忌姑娘感受,生死之交极好,总要留足了时间叫你考虑……你我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倒是他忘了,以他的名声,莫怪云渠会有顾虑,还要顾忌着祝府与镇北侯府的想法和立场,他虽然恨不得立即就将名分定下来,但云渠既开了口,他当然是听话的。 再者说来,他如今还有劲敌虎视眈眈,就此拉云渠下水太过冒险,还没将自己那等污糟事解决清楚了就求娶人家,这不是男人该干事儿。 云渠觉得他说话越来越奇怪了,一时顿了半天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庭多贴心,见她似乎不自在,便立即转移话题:“今日是我封口不及,竟叫接骨紫金丹的消息传了出去,姑娘不必担心来日有人叨扰于你,我会解决。” “无碍,他们也不能将我如何。” “既因我而起,我自该对姑娘负责,无论是接骨紫金丹还是……他,都绝不会麻烦姑娘分毫。”穆庭顿了顿,继续开口,声音却轻了许多,“你今日……亲手为我接骨和缝合伤口一事,我不会叫人传出半点风声,必定不损姑娘名声。”想起白日里的事,他也有些不自在,耳根隐隐有些薄红的趋势。 他再想定个名分,也不会借姑娘家的名声做文章,既明晓了自己心意,云渠便是他心上之人,无论她如何待他,他都不会叫她损伤半分,无论是人还是名声。 云渠点头:“那便多谢世子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云渠待不下去了,果断起身道:“夜深了,我便先回了。” 穆庭顿了顿,温声开口:“夜色浓重,姑娘慢些走,我叫谈城送你。” 云渠道不必,见他坚持,便也由他去了。 走到门前时,忽听穆庭轻而又轻的声音响起:“姑娘明日还来看我么?” “我受太后所托,自会日日为世子诊脉疗伤。” 说罢,她开门离开。 谈城也默默跟在陆一身后,直到亲眼见云渠进门,这才回去复命。 第130章 哪个皇帝敢这么玩? 翌日,云渠起了个大早。 用完早膳后,她便叫下头去拿些药材,准备带去穆庭那边。 见此时无人,司棋这才禀报道:“姑娘,昨日刑部与大理寺查了一日,护国寺却干净得很,全无刺客痕迹……几位大人正发愁呢。” 云渠诧异开口:“他们封着消息,你怎么打听出来的?” “奴婢本是照常打听一二,本也没抱希望,但不知为何,似乎有人刻意将消息透给奴婢一样。” 云渠若有所思:“应该是穆庭的人,你不必管,若有消息,只管报与我便是。” “是。”司棋点头后,顿了好半晌,这才小声开口,“姑娘,这晋王世子……真是被那位伤的么?”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京城的方向。 “不是伤。”云渠垂眸开口,“是杀。” “这……往日千般宠爱万般纵容,不过眨眼间便就能下了杀手么?” “帝王心,海底针,多疑是通病,对他们来说,感情不是首位,至亲不是首位,龙椅才是。” 正元帝铁了心想与燕国议和,却被穆庭一手破坏,还不知会不会挑起两国纷争开战,即便这是他从小看到大、如亲子待的孩子,他也不会手软。 司棋咂舌:“那事儿……晋王世子做得那般隐秘,扫尾扫得那般干净,竟都叫那位查了出来么?” “一个制衡朝堂数十年,稳坐皇位之人,能昏庸无能到哪去?”云渠轻声开口,“他精明着呢,只是他的精明不愿用之于民,这才私底下得了个昏庸名声罢了。” 镇北侯够精明么?祝太傅够精明么?不提他们,如宁国公、孟阁老、靖安伯等人,哪个又不是能谋善断、非同凡响的人物?能臣良将如他们,在正元帝跟前照样恭恭敬敬,俯首称臣,能明目张胆地偏宠太子近二十年的同时,依旧制衡朝堂坐稳龙椅,甚至叫身后有二十万大军的三皇子坐冷板凳且稳稳压住北疆常胜,连后者兵权都未曾夺去,没有足够的实权与实力,哪个皇帝敢这么玩? 镇北侯独子死因重重,宁国公至今仅有一女,纵使他们心中再是猜疑,都不敢表露分毫异色。 这位皇帝手眼不说通天,但绝对是被绝大多数人小觑的一个人物。 她先前说有穆庭杀燕使的证据是唬他的,但正元帝有没有还真不好说。 且就算没有,对于帝王来说,仅凭那三分猜疑就足够定人死罪了。 司棋听完,不知不觉间竟冒出一身冷汗:“奴婢……从前竟从未察觉到,还对那位有过轻视,当真是……鼠目寸光了。” “从前眼光只在朝堂之上,却未曾关注龙椅上那位?”云渠淡淡开口,“这就是那位聪明之处了。” 所谓朝堂制衡,莫过如此。 他只需冷眼俯视,在哪方势强或势弱时扶一把或踩一把,挑起多方内斗而不打破平衡,还能一手扶着自己宠爱的孩子登上高位,于他再好不过。 如此平衡之道,他最得意非常、一手制成的局势,却或许要被打破,他怎能不怒? “那晋王世子……岂非凶多吉少?” “他比我们更了解那位,不知能不能赢,至少不会输得太快或太难看。”云渠对穆庭还是有信心的,毕竟都是赢过一回的人了。 闻言,司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脸恍惚后怕,想来是还在消化。 她倒是有些担心云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救穆庭,坏了正元帝的事,会被后者盯上,不过见云渠依旧平静,想是有了章程,便也没再多嘴。 药材整理好后,云渠便去了穆庭的斋院。 可巧,昨日那几位也在。 见她前来,刑部侍郎连忙上前,竟拱手行了大礼:“祝姑娘妙手回春,下官敬佩不已,在此多谢姑娘出手施救。” 他话落,其余人也忙跟上,连那两位慧觉的师弟都双手合十,道了句谢。 无他,云渠这一出手,保住了穆庭的命,也就保住了在场众人的命。 “诸位不必如此。”云渠含笑开口,“皇上太后疼爱世子,若知他身体有碍,必然悲痛不已,我作为臣女,为君分忧是本分,分内之事,不敢当诸位如此谢意。” “姑娘忠心可鉴,待下官回京面圣,必如实向皇上转达姑娘可昭日月之忠心。”刑部侍郎面有感慨。 云渠微微颔首,客气说了几句,这才进了内室。 里头依旧只有一位太医与谈城守在一侧。 穆庭看到她进来,眼神一瞬间灼灼亮起,变得柔和而满怀笑意。 “姑娘今日来得早些。”他温声道,“昨夜可安眠?” “劳世子挂怀,昨夜安眠。” “姑娘起得早么?今日早膳可用得好?” 云渠微微一顿,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 “臣女平日起得都早些,早膳也好。” “护国寺都是素斋,平日里便清淡至极,用了好几日,姑娘怎会用得好?”穆庭眉头微蹙,眼中犹带一丝懊恼,“倒是我疏忽了……谈城,你去后山打几只猎物来,再捉些鱼,送去膳房叫他们好好做一桌,若祝姑娘吃着满意,日后便如此做。” 谈城嘴角一抽。 在寺庙吃荤,还叫人家和尚做,这是人干事儿? 云渠也道:“护国寺素斋极好,臣女用着喜欢,不必世子费心。” 见穆庭微顿,谈城轻声道:“世子,护国寺的师父们只会做素斋,若强行叫他们沾荤腥,只恐适得其反,倒不及素斋美味。” “御厨不是来了么?”穆庭淡声开口,“我身受重伤,不宜大补,便叫他们做些好的,按时送去祝姑娘处吧。” 他是伤患,没人敢做大补之物给他,便是荤腥也寡淡得很,他自然看不上这些东西,愣是赶着谈城去打猎了,云渠拦都没拦住。 对此穆庭只道:“姑娘本就因我屈居在此,我怎可叫你再受委屈?” 云渠拦不住,也不再坚持了,而后就听他细细问过了自己起居日常,给她添补了不少东西,妥帖至极。 第131章 沈二姑娘在前头 穆庭的伤虽稳定了下来,但还需再三小心养着,故而云渠照例给他把过脉,看过伤后,与太医聊了几句,又改了药方中的几味方才离开。 穆庭虽想留她,青天白日的却不好叫她一直待在这里,惹人非议,心下便想着今夜云渠还会不会再来看他。 司棋一直候在外头,见云渠出来,便忙跟她上离开。 路上,她见云渠一脸若有所思,眉头还微微蹙起,不由开口问道:“姑娘,您似乎有心事?” “……不知道算不算。”云渠喃喃开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这两日……不,严格算来,应该是自先前穆庭约她去城外吃饭后开始,就好像哪里不太对了,但她一时却察觉不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才在屋里,穆庭更是细细问过了她日常生活,细心到夜里安不安眠、做不做梦,对她的话更是时时遵从,不带说个不字的……倒不是觉得他心怀不轨,反而正相反,穆庭的态度温和到令人发指,可正因为如此,云渠才更觉不对。 反派什么时候是这么个好性儿的人了? 救命之恩……当真能将一个人改变至此么? 若他一直这样好性,云渠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再得寸进尺些,若能放下屠刀就再好不过。 想不通穆庭变化的原因,她也没再为难自己,左右现在的形势对她而言利大于弊,有些事也就不必追究得太深。 而正在此时,司棋小声开口:“姑娘,沈二姑娘在前头。” 云渠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远处一座凉亭里,沈凝端坐其间,石桌上还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而她垂眸静坐,不知在想什么。 云渠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而看到了她的身影后,沈凝抬起手,为另一杯里添满了茶,随后抬眸起身,与云渠互相见礼。 “沈姑娘竟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此品茶。”云渠含笑落座。 “祝姑娘不妨一尝?”沈凝轻声开口。 云渠扫了眼面前的茶,端起抿了两口:“入口清香,的确不错。” “祝姑娘喜欢,稍后我叫人送些给你。” “多谢沈姑娘。”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云渠才开口:“沈姑娘特意在此等我,只为邀我品茗?” “好茶难得,自该共赏。”说罢,沈凝顿了顿,才道,“也有一事不明,想请姑娘解惑。” 她话落,沈凝的丫鬟自行走远了些,司棋则看了眼云渠,在后者点头后这才走远,这凉亭四面通透,周围没有任何可容人藏身之处,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云渠低头品茶,并未再开口。 而沈凝顿了片刻,这才道:“我与祝姑娘素无深交,还曾有口角之争,这话本不该我来说,但我实在不解。” “沈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姑娘医术高明,仁心仁术,救人本是好事一桩。”沈凝顿了顿,“只是晋王世子遇刺一事,我私以为姑娘不该插手。” “医者救死扶伤是本分。”云渠放下茶杯。 “前夜护国寺上下安眠不醒,只晋王世子遇刺险些丧命,祝姑娘聪慧,岂会不明晓其间玄机?”沈凝面色冷淡,话中却含着些许劝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娘贸然插手,焉知不会因此招祸,也叫家人担心。” 云渠一顿:“沈姑娘知道的似乎不少。” “只是偶然从家中长辈处得知一二,并不明晓首尾。” 说完,她再度看向云渠:“祝姑娘该知晓,有些人和事不可触碰。” “太子无德,更有心上人在旁,沈姑娘为何愿嫁?”云渠忽地开口,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沈凝怔了一瞬:“家族需要我嫁,我便该嫁。” “若我说太子失德,天不容之,瞧着也快失圣心,并无价值,姑娘可愿听劝?” 沈凝心思玲珑,此时也明白过来云渠言下之意,轻叹了口气,回道:“我有我要走的路,无论结果如何,总要坚定走下去,非旁人三言两语可劝之。” 云渠笑了:“我亦是如此。” 沈凝微微颔首:“今日是我莽撞失言,姑娘勿怪。” “姑娘箴言,我虽不能听劝,但记姑娘这份情。” 沈凝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良言,我亦铭记。” 两人略说了几句后,云渠便起身告辞。 走出凉亭,司棋便跟在她身后离开。 走到道路尽头时,司棋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凉亭里的人依旧端坐在内,悠悠品茶,动作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惬意。 她迟疑道:“晋王世子尚重伤在床,沈姑娘如此张扬享受……若传出去,只怕要引得人不满了。” “她是未来太子妃,又不是晋王世子妃。” 司棋一愣,这才道:“是奴婢多虑了。” 太子与穆庭不和人尽皆知,后者重伤,沈凝这个准太子妃如此做派,又何尝不是表态?或者说是替太子落井下石。 当真是通透。 也可见她,甚至整个沈家对这场婚事的态度了。 并非迫于无奈,而是乐见其成。 良久后,云渠道:“三月后便是太子大婚,回去后你去挑挑贺礼,还有给沈二姑娘的添妆也尽快备下吧。” 司棋不解道:“姑娘不是说无需准备么?” “这婚能成。”云渠面色不变,“该尽的礼节便要尽到。” 穆庭说得没错,不该管的闲事便要慎重去管,她以为的在大婚前拉下太子是为沈凝好,却或许并非后者所愿,沈凝清楚地知道自己选的路该怎么走,既如此,便无需她多管闲事了,对太子的计划也可以再徐徐图之。 毕竟,她对上的不是太子,而是他身后的正元帝。 第132章 刺客查到身份了? 回去后,沈凝的茶前脚送到,穆庭送的午膳便后脚来了。 看着一桌子泛着香气的大鱼大肉,云渠竟有些不敢去看面前几个小沙弥的表情——御厨做了菜,竟是拉着护国寺的小沙弥做壮丁,给她送来了。 谈城也在,即便心中再无语,面上也只能尽职尽责为自家世子刷好感度:“世子惦记姑娘,属下不敢慢待,只是想着快到午时,不敢叫姑娘空等,只抓了三只野鸡、五只野兔和两条鱼,还采了些花做点心……简陋了些,望姑娘勿怪,午后属下再多带些人进山去打猎,叫御厨换着花样给您做。” “……谈侍卫太客气,我平日便喜吃素,实在不必劳你辛苦。” “姑娘言重了,属下等为世子分忧,当不得一句辛苦。”谈城微微低头,“世子顾念姑娘,护国寺日子清苦,叫您留在这里为他疗伤已经叫您受了委屈,万不可在膳食上再叫您受苦,只要您吃着高兴,世子便高兴,属下等便不算辛苦。” 谈城的情商显然比穆庭云渠两人加起来还高,几句话说得滴水不露。 御厨的手艺自然没的说,食物喷香扑鼻,但云渠实在食不下咽,最终只郑重对谈城道:“我喜欢素食不假,世子若当真过意不去,可否请御厨多做素食送与我?” 见她当真不喜欢,谈城面色也肃然几分,拱手道:“世子重伤在身,浑浑噩噩,思虑不周全,属下竟也如此莽撞,今日冒犯姑娘,属下回去便向世子回禀,姑娘放心。” 云渠微微点头,道了句谢,谈城这才不太放心地走了。 卖个好也卖不到人心上去,究竟是主子太蠢,还是他做侍卫的不称职呢? 在他回去回禀后,再到晚间送来的膳食便清淡了许多。 不过御厨手艺还是相当在线的,简单的素食也能做出花样来,点心茶果也上得更多了些,似是察觉到云渠喜欢吃点心,此后几日里,除去三顿膳食后的点心外,平时也多了各种各样的点心,云渠压根儿吃不完,便借花献佛,送了护国寺的小沙弥们许多,倒博了他们许多好感。 几日过去,穆庭的伤也渐渐好了些,至少现在只要稍微小心些,便能坐起身了。 太医们是亲眼看到这般变化的,俱连声称奇。 “接骨紫金丹效用竟如此霸道神奇,怪道能流传多年,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良药便是如此,不过几日罢了,断骨便能恢复的这般快,实在不可谓不奇!” 经过这几日穆庭的恢复,如今太医们都能被允许进内室了,四个老头子围着穆庭叽叽喳喳,堪比八百只鸭子,吵得后者直皱眉。 见状,云渠劝道:“世子重伤未愈,需要静养,四位不如私下讨论?” 她说完,太医们也反应了过来,忙拱手告罪,出去了三个人,只留了个安太医守着。 耳边清净后,穆庭眉目舒展许多:“我身边医者众多,只有姑娘是真心在意我的身体。” 安太医:“……” 云渠笑了笑:“我尚且年轻,多是太医们出力。” 这几日下来,穆庭现在什么性子她也了解了三分,知道自己不开口,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毫不间断的云吹,她便忙转移话题:“对了,听说刺杀世子的刺客查到身份了?” “查到了,我正想同姑娘说此事。”穆庭唇边笑意微讽,“燕使死在京城,燕国怒从心起,不愿善罢甘休,便下了血本,派出精锐入境刺杀大胤皇室,因着京城守卫森严,不好下手,燕国细作便趁我来京郊时刺杀,报仇雪恨。” 云渠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有动机有前情有能力,逻辑上没什么大问题。 “燕国如此猖狂,我们岂能吃下闷亏?” “不错。”穆庭眉眼间含着几分懒怠,“今日早朝,百官俱激愤不已,皇伯父已经写了国书,连同证据一并加急送去了燕国,为我讨个公道。” “证据?” “刑部查出了部分刺客的身份,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临时落脚点,正将还未撤离的细作一举抓获,那小院里留着燕国特有的臂张弩,还有无数我大胤重臣性情喜好与至亲子嗣的记录。” 云渠一顿。 这细作,只怕是真细作。 不知正元帝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存在的,亦或刻意引他们出来背锅? 此时,正听穆庭意味深长道:“我们在燕国的细作传来消息,燕国皇室的确曾下令刺杀大胤皇室,为恒王报仇,那被抓住的几个细作也已供认不讳,那夜他们的确派了杀手来京郊。”只是人没那么多罢了。 “皇上圣明,必然不会放过贼子。”云渠说了句场面话。 不愧是做皇帝的,行事缜密到极点,甚至连人心都算得这样准——按时间差来说,燕国的情报没这么快到大胤,只能说正元帝或许早就猜到燕国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下令暗中报仇,所以他自然能顺坡下驴,在杀了穆庭的同时,也可将锅扣在燕国头上。 如此一来,便能反客为主,占据上风——毕竟谁不知道晋王世子圣宠优浓,被正元帝当亲子待,比起太子也不差什么了,他被“燕国刺客”杀了,大胤必然不会罢休,铁一般的证据摆在面前,轻易便可夺过主动权,而燕国若蠢些,便要以为自己的人真杀了穆庭,因此出了恶气,平些心气,若他们聪明些,意识到自己被当了枪使,也不得不吃下这哑巴亏——除非他们能找到穆庭被他杀的证据。 可细作是他们自己的,计划也是细作自己筹谋过的,甚至连杀手都实实在在派出去了。 真真假假,最难分辨,最后也不过是个糊涂官司。 想到这里,云渠不由再次感慨道:“皇上实在圣明。” 既解决了最担心的两国邦交问题,也除掉了穆庭,他可以继续安枕无忧。 穆庭没回答,只是唇边笑意却愈发变得讽刺,还泛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涩意。 云渠偏头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世子逢凶化吉,念着你的人也可放下心了。”正元帝或许不靠谱,但太后对他的疼爱却毫不掺假。 总是有人念着的。 穆庭眉头微动,抬眸直直看向她,眼中光芒闪烁如熠熠星辰:“我亦不会叫念着我的人失望。” 云渠微微点头,垂眸避过了他的目光。 说就说,看着她干什么? 她最多念着他早点领盒饭。 第133章 御前甘总管奉皇命前来看您 云渠从古古怪怪的气氛中脱离开来,转移话题道:“世子近日恢复得极好,想来待春猎时便没有大碍了,但还要小心,只能走动,不可练功策马打猎。” “那倒是可惜了。”穆庭有些遗憾。 谈城眼神扫过云渠,不着痕迹地明劝暗捧:“往年春猎,世子您举凡参与必是第一,压得旁人不得出头,今年您受伤,行动受限,也该留给旁人机会了。” 这马屁拍的真响。 安太医看他的眼神隐含鄙夷。 穆庭脸色倒算是平常,只问云渠道:“姑娘去么?” “自是去的。”她还没见过呢,自然好奇。 “那我也去。”穆庭立即决定,在她开口之前说道,“姑娘放心,我只是去瞧瞧,不会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云渠点头:“世子心里有数便好。” “姑娘百般嘱咐,我自不会不听从。”穆庭含笑开口,“只是春猎危险,届时姑娘该小心再三,万要提防暗处冷箭才是。” 听到这大实话,安太医恨不得将头埋到地缝里去。 虽然经过各种威逼利诱后,他已经算是晋王府的人了,但一时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云渠脸色倒是平静,点头道谢。 两人略聊了会儿,便见一个侍卫匆匆进门禀报:“世子,御前甘总管奉皇命前来看您,四殿下自请随行,现下已经快到护国寺外了。” 穆庭应了一声,表情淡淡。 云渠本想告辞,但听到甘怀要来后便坐下没动。 很快,门外侍卫们的见礼声响起:“见过四殿下。” 他们话音未落,四皇子就进了门,大大咧咧绕过屏风向穆庭走来:“堂兄伤势如何了?” “死不了。” 两人说话时,云渠几人也起身行礼。 四皇子眼疾手快,忙上前几步,用折扇托住云渠行礼的动作:“此番堂兄转危为安,幸得祝姑娘出手相救,我与父皇皆感激不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云渠客气了几句。 四皇子这才走去床边,挑眉看了穆庭一眼:“一个小差事,你竟能弄得这般狼狈,真叫我大开眼界。”一边说着,他手中折扇往穆庭肋骨处戳去。 在即将碰到肋骨的前一瞬,折扇被稳稳握住。 他顺势抬头,正见云渠眼含歉意道:“世子有伤在身,轻易不可触碰,四殿下见谅。” 四皇子啧啧感叹,也依言收回了折扇,转头再看穆庭时,就被他满面甜蜜的笑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他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摇了摇头,索性转过头去看太医。 “世子恢复得这般好,待奴才回去回禀皇上,想来他老人家也能放下心来了。”这道熟悉的尖利声音响起,众人才向屋子中央的甘怀看去。 他存在感向来不低,但方才四皇子先声夺人,倒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不过他本人倒没什么介意的模样,反而看着穆庭老怀欣慰,眼神庆幸又激动。 穆庭轻咳一声:“是我技不如人,才被如此重伤,累得皇伯父担心,是我的不是。” “哎呦。”甘怀忙道,“世子这话在奴才跟前说说就得了,可莫要对皇上说这话,这不是戳他老人家的心窝子么,皇上素来疼您,见您九死一生,重伤在床,怕是心疼得恨不得以身替您了,如何怪得您?” “是我想茬了。” “这就对了。”甘怀立时笑了,“奴才知道您有孝心,您只要将身子养好,好生生地回去给皇上请安,皇上就再无所求了!” 穆庭微微颔首。 他素来便是这般模样,甘怀也习惯了,不敢挑刺或不满,便顺势同云渠说起话来:“姑娘妙手回春,皇上听闻是您拿出灵丹妙药,救了世子一命时,心下甚慰,对您称赞不已,奴才也该向姑娘道声谢才是!”他一甩拂尘,略拱了拱手。 云渠虚扶了他一把:“总管客气,为皇上分忧本就是臣女应尽之责。” 称赞不已? 怕不是恨不得将她这个搅事的除之后快吧。 对于正元帝的怒气,云渠早有预料,但也没怵——左右都是要与他对上的。 镇北侯夫妻与祝母待她十足真心,镇北侯世子的死,她自要为他们讨回来的,而穆庭,凭着救命之恩与正元帝对他的所作所为,策反很容易……不,甚至都不需要策反。 他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原书里单是造反这一条,他做得就已经很漂亮了。 甘怀还在和善笑着:“此番姑娘立了大功,皇上与太后皆对您感激不已,现下委屈姑娘暂居护国寺照顾世子身体,待回京后,皇上自会论功行赏。” “世子伤势也多劳诸位太医医治,臣女不敢居功。” “祝姑娘不必推辞,接骨紫金丹可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堂兄伤愈在前,不知多少人对你交口称赞。”四皇子悠悠摇着折扇,笑意盎然地开口,“不过些许赏赐罢了,姑娘受得起。” 云渠这才客气应是。 先前救了太后,除去太后本人的赏赐外,正元帝也就意思意思赏了些珠宝首饰和绸缎古董,在旁人看来算得天恩浩荡,却没到云渠心坎上,她对这些东西兴趣也有限,太后的救命恩人都尚且如此,就更不必说穆庭的救命恩人了。 若可以,正元帝八成只想赐她一杯毒酒。 甘怀也没留多久,再度关心过穆庭的身体,又留下正元帝与太后的信件,还有无数补品药材后就离开了。 四皇子倒是没走,继续坐在床边道:“听闻堂兄受伤,弟弟担心不已,纵有大皇兄以公务缠身限制我出门,我也日夜不休地理完公务,快马加鞭来看你了。” “实在辛苦你了。”穆庭似笑非笑。 “为堂兄奔波,怎算辛苦?” 听着两人说话,云渠眼神微妙一瞬。 这几日穆庭愈发亲近关心的态度的确叫她多想了些,不过在四皇子来后,这感觉就没了,果然是她自作多情了么? 穆庭想来是真对她这个救命恩人心中感激,这才多照顾了几分。 幸好她没直言拒绝,不然真要丢人了。 第134章 出家人慈悲为怀,禅师破戒了 四皇子来之后就没打算离开,整日里待在护国寺无所事事,美其名曰照顾堂兄。 他也的确够尽职尽责,每日都要在穆庭屋里待上大半日,撵都撵不走。 有他插手,云渠反倒闲了下来,每日只需去把个脉查个伤便好,虽不知为何,每当四皇子与她一同出现时穆庭脸色就会很难看,她倒也不在意,利落干完活就走。 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在燕国细作被连根拔起后就回京了,护国寺也再度恢复了平静,所以云渠闲来无事,就去寻慧觉说话了,最近她人虽在护国寺,却总忙得紧,都没时间同他聊聊天。 “祝施主。”见她过来,慧觉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云渠回礼:“禅师有礼。” “不知晋王世子近日伤势如何?”慧觉关心道。 “世子伤愈极快,算来再过几日便可下地走动了。” 闻言,慧觉不知是悲是喜,轻轻叹息一声。 云渠看了他良久,忽地笑盈盈道:“我以为禅师会谢我救晋王世子性命,保护国寺安然无虞。” “祝施主说笑。”慧觉垂眸开口,“无论你出不出手,护国寺都会安然无虞。” 云渠眼神微闪,笑了一声:“禅师看得通透。” “阿弥陀佛,贫僧若通透,便不会至今囿于困境,不得其法了。” “禅师所困之境,瞧来似与晋王世子有关?” 不等慧觉开口,云渠又道:“禅师不希望他伤愈?” 闻言,慧觉沉默许久,这才叹道:“天意如此,无论贫僧如何想法,他都会转危为安……天命岂非人力可改。” “……” 盼着穆庭去死的,还真不止一个正元帝,以及朝堂上那群乌泱泱的老头子啊。 能勾起出家人的杀心,穆庭本事不可谓不大。 心里这样想着,她开口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禅师破戒了。” 慧觉闭了闭眼:“施主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贫僧只依天命而行,也望施主亦然。” 云渠轻笑一声,出口的话却不太友善:“禅师今日说话真不讨喜。” 慧觉叹了口气:“是贫僧妄言了。” 虽有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不过两人聊起旁的后却还算相谈甚欢。 末了,云渠感叹道:“与禅师说话,我心中总能宁静三分。” “红尘是非纷杂,施主处于其间,总要受些影响。” 云渠赞同点头:“我从前感情淡漠,可这一年来,却仿佛进了另一方世界般,遇到的人和事都叫我心绪复杂,难以言说……我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有些新奇,却不知是好是坏。”她与慧觉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说话也较旁人随意了几分。 “施主此言何解?” “心中贸然多了几个人,总有些难以适从之感,我总觉得,人多了软肋后,连行事也要瞻前顾后,变得不像自己了。” “凡世间事,有利总有弊,反之亦然。”慧觉笑容慈悲,“软肋是弊,却总有利所在,没有绝对十全十美,也没有绝对十缺十弊,端看人如何解读罢了。” “……禅师言之有理。”云渠若有所思。 她虽不喜欢瞻前顾后,唯恐波及身边人的自己,却并不厌恶有人入了心的感觉。 祝母的鸡汤很好喝,她舍不得。 想罢,她笑了笑,闲话般托腮道:“不过近日有一事叫我很苦恼。” “施主若不介意,可同贫僧一叙。” “也没什么大事。”云渠眉梢微蹙,“只是有一个……点头之交,忽然变得很奇怪,我以为他喜欢我,但这种感觉时有时无,叫我难辨其意……本也没什么,只是以后难免接触多些,总觉尴尬。” “施主如何看他?” “点头之交。”说完,云渠犹豫了片刻,又补上一句,“现在算生死之交了吧,若他可弃恶扬善,我不介意与他做挚友。” 慧觉深深看了她一眼:“世间诸事,究其根本,不过从心二字,施主不必介怀什么,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待之,人生短短数十载,悦己为上。” 悦己…… 云渠沉吟片刻,茅塞顿开。 是了,她纠结什么呢,毕竟她的终极目标又不是穆庭,只是借他之力罢了。 若是她自作多情,盟约依旧可继续,若穆庭当真对她有意……那不是更好么? 一瞬间,她只觉灵台清明,浑身都轻松起来。 “多谢禅师解惑。”她道,“与您聊过后,我总能醍醐灌顶,思绪清明。” “施主独居慧根,贫僧与你叙话,亦受益良多。” “出家人不打诳语。”云渠眉梢微挑。 见她笑意盈盈,慧觉也不由染上浅笑:“贫僧不打诳语。” 两人聊了会儿,眼见着天色不早,云渠便起身告辞,出门时,她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虽不知为何京城盛传慧觉禅师神秘莫测,难以接近,但在云渠看来,慧觉真是再好不过的禅师了,因着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她面对慧觉时总多了几分亲近与自在,便是对祝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而慧觉也亦师亦友般,满含智慧又极其包容,对她耐心无比。 遇事不决找慧觉,总没错的。 她一边散步一边往穆庭的斋院走去,不多时就到了。 关于穆庭的伤势,她对慧觉没说大实话,说是卧病在床,实则他现在已经可以稍走两步了,内力运转也没了停滞之感,她进门时,穆庭正站在桌边找书。 见她进来,穆庭眼神一动:“姑娘今日心情很好。” 云渠有些惊讶他的敏锐。 “方才同慧觉禅师聊了聊,忽觉茅塞顿开,心情自然愉快。” 穆庭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想到慧觉胡须花白的模样,他心下微松,但还是含蓄道:“如今我与姑娘间不似从前,姑娘若有心事,可与我说。” 云渠点了点头,现在是生死之交了,的确是可以略微聊聊心事的关系。 见她点了头,穆庭笑容更盛几分,与她落座后主动添茶,语气微有怨念:“姑娘这几日来的少了些,我屋里的点心茶果每日都堆了不少,白白便宜了旁人。” 自知道云渠喜欢甜味点心后,他这里每日都会上许多点心,还配有花茶水果,贴心得不行,但最近却都被四皇子祸害了。 “四殿下来瞧世子,想是心下担忧,我自该容些空间。”云渠笑回道。 “因为他?”穆庭这回眉头是真皱了起来。 不等他吩咐,谈城就极其自觉地出门去找“即将被回京”的四皇子了。 第135章 虽然不理解,但听话就是了 云渠没察觉到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想着到底是伤患,便耐心同他聊了许久,不着痕迹地做了做心理辅导。 穆庭显然乐在其中,与她聊着不着边际的一些杂事也眉目舒展。 但或许电灯泡是无穷无尽的,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外头侍卫快速进来禀报道:“世子,祝姑娘,镇北侯世子夫人与二公子来了护国寺,正要来探望世子。” 闻言,云渠惊讶一瞬。 穆庭虽不大乐意被打扰,但镇北侯府的人他自要给三分面子。 他装得人模狗样,偏头笑看了云渠一眼:“世子夫人与二公子很关心姑娘,有如此家人,姑娘有福。” “舅母与表弟待人赤诚,我的确十分幸运。”云渠也笑了。 陆岸母子俩单纯直率,属于旁人对他们好一分就要回三分的性子,云渠虽与他们认识不久,但的确很喜欢他们。 没多久,陆岸就到了,因着银铃是女眷,便率先去了云渠的斋院等她,只叫陆岸带声好。 见陆岸拱手行礼,穆庭竟是亲自起身扶起了他:“二公子不必多礼。” 陆岸抬起的眼眸中毫不掩饰诧异,先前见过的几回面,穆庭要么对他敌意十足,要么意味不明,满打满算第四面,竟就能变得这样亲切么? “多谢世子。”他点头道谢后,便道,“先前听闻护国寺出了刺客,不知世子与表姐身子如何?”话是这么说,他眼神却看向了云渠,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见人没大碍才悄悄松了口气。 “我身受重伤,但幸得祝姑娘出手相救,如今已无大碍。”穆庭道,“祝姑娘亦没有受伤。” 陆岸点了点头,与他客气说了两句话,穆庭倒不复往日在人前的高冷狂傲,堪称好脾气的一一回着,那涵养口才,压根儿看不出这是能治小儿夜啼的活阎王。 陆岸是个直性子,也不会掩藏心思,诡异的目光很快就被穆庭察觉了:“二公子何故如此看我?” “我觉得世子变了许多。”陆岸一点不认生,怎么想怎么说,他又看了唇角含笑的穆庭一眼,摸着下巴道,“莫不是因为死里逃生一回,看开了许多?听说很多人都是这样,生死之后,眼中便没大事了,人也会变得平和许多。” “二公子好眼力。”穆庭低头喝了口茶,“的确如此。” 陆岸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自得。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 三人再度聊了会儿,穆庭便主动开口道:“世子夫人还在等姑娘,为免叫长辈久等,我便不留姑娘了。”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 云渠颔首应下,便与陆岸告辞离开。 两人出门时正遇到四皇子,互相厮见后,便听身后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怎么还没走?”穆庭语气里的嫌弃简直有如实质。 “方才听闻镇北侯世子夫人与二公子前来,我想我不必回京了,否则你不是会很无聊?” 离开穆庭斋院后,陆岸轻声与云渠说道:“四皇子与晋王世子感情似乎很好啊。” 云渠点头:“当今几位皇子中,只四皇子与晋王世子关系极好。” “晋王世子先前讨厌了些,但现在讨人喜欢了,我瞧四皇子也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君子,人以群分便是如此吧。”陆岸道,“比那什么太子好多了。” “你见到太子了?” “见到了。”陆岸撇撇嘴,“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小心眼的伪君子,看到他就扫兴。” “他为难你了?”云渠问道。 “也不算,有祖父在我身边,谁敢为难我?”他洋洋得意过后,便臭了脸道,“只是说话不中听罢了,影射我出身乡野,不懂规矩,比不上大哥。” “他与陆川交情匪浅,也眼馋镇北侯府的势力,于公于私,都不会待见你,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好生生过你的日子,就足够膈应他了。” 见陆岸笑眯眯点头,云渠也笑了。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云渠的斋院。 看到云渠,银铃与陆岸一样,第一时间就是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她:“不必多礼,可有受伤?听说那夜凶险极了。”她眼含担心。 云渠笑拉着她回道:“舅母不必担心,我并未伤到,最近也是为晋王世子疗伤才暂居护国寺的。” “没事就好。”银铃拉着她坐下,语气这才轻松了些,“知道护国寺出事那日我便想来了,只是父亲母亲不许,朝廷也将护国寺封了起来,也是刺客被抓住了,当今又派过人来后,我们这才被允许来这里!” “晋王世子重伤,细作虽被抓住,却也因此牵扯出几个与其有牵连的,大家以防万一,前些日子在护国寺暂住礼佛的几家女眷都回去了,唯恐被牵扯到,或是被有心人借机利用了。”云渠含笑道,“外祖父外祖母也是担心,如今晋王世子身子渐好,宫里的人传回去了消息,护国寺这两日人才慢慢多了起来。” “我们都很担心表姐呢。”陆岸道,“祖父祖母恨不得自己来,但实在不好脱身,我便与我娘请缨来看你啦,表姐惊不惊喜?” “当然惊喜。”云渠笑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待久了,我可想你们了。” “那我们多陪你些日子,然后一起回京!”银铃挽着她,笑弯了眼睛。 云渠自然点头,她一个人其实不觉无聊,但若有两个有趣的自己人陪着,这感觉也不错。 “对了,陆川近日如何?他待你们如何?”她忽地问道。 闻言,银铃皱了皱鼻子,片刻后才慢吞吞道:“他很好,晨昏定省,处处有礼,还主动要带小岸子出门结交人脉,但是……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他对我们这样好,我不该不喜欢他,但我的心没法说谎。” 云渠又看向陆岸,便见他也是一副纠结模样,显然虽有对陆川先入为主的不喜,但因为后者精湛的演技,直唬得他也不确定了起来,就像对祝太傅一样,对这个姑父,陆岸现在可喜欢得很呢。 见她笑了一声,陆岸问道:“表姐笑什么?” “笑陆川。”云渠收了笑意,“纵然心机深沉,但比起老狐狸来,还是不够看的。”陆岸对祝太傅可没生出半点排斥的感觉。 陆川火候还是不够啊。 见陆岸欲开口,她率先道:“外祖父外祖母想来也曾与你们说过,不要与陆川过于亲近,舅母与表弟听他们话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面上对你笑得和善,手下却能毫不犹豫捅你一刀,你们该相信自己的直觉,从心而为。” 闻言,银铃与陆岸皆不明觉厉。 虽然还是不理解,但听话就是了。 作为第一个相认的亲人,娘俩无比相信云渠。 第136章 做我苗蛊传人如何? 有了银铃与陆岸后,云渠的日子的确有趣了许多。 她每日去给穆庭诊脉时也多了个小尾巴,也不知是何原因,陆岸似乎投了穆庭的眼缘,两人竟聊得越来越投契。 云渠也快要对陆岸记吃不记打的行为无语了,这孩子只能分辨最明显的恶意,一旦对手装模作样,便能骗过他,提醒过再多次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还是能被人一个笑脸给拐带过去,穆庭年纪虽轻,段位却不知比陆川高了多少,唬一个陆岸自然不在话下,后者甚至压根儿没意识到两人间话题始终被穆庭牢牢掌控,还喜滋滋以为找到了人生知己,对穆庭的态度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亲近。 也不知他脑中究竟过了多少戏,这日一回来就找银铃,想要找她要圣蛊。 银铃立刻警惕起来:“圣蛊是我苗疆密宝,你要它做什么?” 陆岸极其诚实:“马上就快春猎了,晋王世子却苦于伤势未愈,不能参与,我想为他疗伤,他现在已经算轻伤了,只要圣蛊在他身体里跑一圈,就能叫他恢复八成了。” “不可以。”银铃一口拒绝,“他伤势就快好了,不需要圣蛊。” “可是——” “他们这些人,脑子不知多少弯,不可轻信!”这几日因为与云渠住在一起,被她渐渐洗脑的银铃现在已经很有防备心了,“若他利用你,今日你将圣蛊暴露,明日他就会不择手段来夺取我们的宝贝!” 陆岸虽孩子心性,却轻易不会违逆银铃的话,见状也便放弃了,只为穆庭辩解了一句:“他不知我会蛊,也从未提过什么,只是我见他对不能参与春猎有些遗憾,便想为他治治伤罢了。” “无论他有意无意,你都不能轻信!”银铃斩钉截铁。 外甥女可说了,前朝后宅那么多人,没一个省油的灯,尤其是混朝堂的! 见她如此坚定,云渠心下竟诡异地升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陆岸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也被云渠提醒过不能尽信穆庭,所以纵然对后者满心好感,到底还是留有三分余地的。 回过头时,他正见云渠眼含好奇,便主动道:“表姐是想看圣蛊么?我带你去看!” “……” 云渠简直要无奈:“听你与舅母之言,圣蛊何其珍贵,岂能随意给我看?才同你说过要对人防备,你便忘了?” “可是你——” “便是我也一样。”云渠打断他的话,“这世间没有谁是可以完全信任的,血脉再深,感情再好,都要留一分防备,保命底牌更要藏深,对谁都不能提及!” 陆岸张了张嘴,见她语气严肃郑重,又闭上嘴,恹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云渠也没一味打击他,转移话题道:“再过七日就是春猎了,你若闲来无事,可去同晋王世子取取经,请他指点指点。” 陆岸眼睛一亮:“可以么?” “只是叫你心有防备,又不是叫你不再与他来往。”云渠笑了。 她虽不知穆庭为何对陆岸另眼相待,但现成的名师不用白不用,陆岸刚回来,春猎是他头一回在京中人面前露脸,不求表现有多好,只要能避过一些唇枪舌剑与简陋算计,也算是他的成长了。 在这方面,想来自幼长于深宫的穆庭很有经验。 陆岸得了她的话,兴冲冲就又跑去找穆庭了,这一去就直到天黑才回来。 也不知穆庭给他灌了什么毒鸡汤,回来时他整个人都麻了,一副世界观坍塌的模样,但在云渠两人问及他时,他眼神却又瞬间清明起来,亮得惊人。 就这样持续了几日,眼见着春猎将至,他们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春猎设在京郊皇家围场处,距护国寺稍远,约莫一日车程,正元帝体恤,特意吩咐他们无需回京,直接从护国寺赶去皇家围场便好。 在距离春猎仅两日时,他们便动身了。 一行车马浩浩荡荡从护国寺离开,云渠隐约看到后方的僧人松了口气,有几位还擦了擦汗,一副终于送走瘟神的模样。 因着有一日路程,银铃便与云渠坐在了一辆马车里,寻摸着一起玩玩打发时间,司棋也提前准备了些话本、叶子牌等寻常玩的东西。 银铃没玩过叶子牌,云渠也没玩过,好在她从记忆里翻出些简单规则,叫上司棋她们一起玩,几人倒玩了个尽兴。 午膳后,银铃拿出自己的蛊虫出来放风,高兴地对云渠道:“多亏你给的药材,小蓝小粉他们吃得都胖了一圈,力量也更强了些!” “它们若喜欢,我稍后叫人多送些给舅母,不是什么珍贵药材,您尽管用。”云渠瞧着有趣,也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胖虫拿了出来,一点一点喂它吃药材。 “这是小岸子给你的见面礼?”银铃意外道,“你竟随身带着,你不怕么?” 云渠也有些惊讶她问这话:“以蛇虫入药本为平常,我作为医者,平日也多是辨别药材、亲手制药,若怕这些,怎能习得一身医术?” 银铃有些佩服地看着她:“姑娘家养于闺中,千娇万宠,少有愿意碰蛊虫的,你果然勇敢。” 云渠失笑:“舅母比我更勇敢。” 银铃被她一夸,眼睛都开心地眯了起来,见云渠喂的蛊虫明显比她的更大更强,她好奇问过后,才知云渠试着喂了自己制的药给它,不过她也不知寻常蛊虫该是何种力量,直到看见银铃的蛊虫才知道自己似乎喂过头了。 银铃问过她的投喂方法后却惊为天人,握着她的手直接激动开口:“医毒不分家,云渠,不如你同我一起习蛊,做我苗蛊传人如何?” 第137章 拜师 闻言,云渠眼中闪过惊愕:“苗蛊传人?” “是啊。”银铃点点头,“你不愿意吗?” “此乃舅母家族秘术,我到底是外姓人,不好叫您家族传承流于外人之手。”云渠虽然想学,但也不是没底线。 “什么家族秘术。”银铃摆摆手,“最多算是一个派别罢了,就像是江湖中的门派一样,血脉传承有之,择有天赋者引入门中拜师传承也有之。” 云渠有些惊讶,这与她曾看过的电视小说相去甚远。 “我以为举凡如此秘术,定然是世代传于血脉后人。” “从前是这样的。”银铃道,“不过因此失传的秘术也很多,实在很可惜,长辈们引以为鉴,便变了想法,不再以血脉作为传承标准,若家中后人无天赋异禀者,他们便会在外收徒,我有好几个师兄师姐就是外姓人的。” “原来如此。”云渠点了点头。 她也不再犹豫,生怕银铃反悔,当即就利落地单膝下跪,拱手拜师:“云渠见过师父。” 她当然不傻,苗蛊这样的大杀器,若有机会自然要学。 她这样爽快,倒叫银铃愣了一下,但转瞬她眼中就掠过惊喜,还隐约可见泪花,看起来比云渠这个正经拜师的都要激动:“我还以为要三顾茅庐,多费口舌才能叫你拜师,你倒是毫不推辞……好徒弟,好徒弟!” 她握着云渠的手,立即给了见面礼,怕云渠拒绝,硬是塞给了她。 云渠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激动,但还是依言收下,两人都生怕对方反悔,三下五除二就定下了师徒名分。 “苗蛊神秘强大,若有机缘拜师学习,我欢喜都来不及,怎会推辞?”云渠这才笑道。 被她这样夸赞,银铃脸上也多了几分喜悦自得:“蛊虫挑剔,你能将它喂养得这般好,可见你天赋过人,你拜我为师,我自会倾囊相授!” 说罢,她看了眼云渠,说道:“再者说,即便当真以血脉定传承,你是我外甥女,我将你引入门,做我苗蛊传人也不算出格,我们族里以前也没有那么严苛的标准的,三服以内皆可传。” “原是如此。”云渠点了点头,对她笑道,“日后便请师父多多关照了。” “好说。”银铃眯起眼睛,极度舒适。 左右闲来无事,她当下便为云渠讲起了蛊虫由来。 原始蛊虫是需要择取品相优良的虫豸,一起放入特制的蛊盅之中,让它们相互撕杀,最后吞食同类活下来的虫豸便可以作为原始蛊虫,不过以银铃的意思,云渠知晓法子即可,平常无需如此做,他们族内蛊虫众多,如今多是以不同种类的蛊虫杂交,再加以特殊药物与环境加持,便可得到更为强大的蛊虫,当然,其繁殖能力也会相对降低。 还有一种法子,就是炼蛊。 炼蛊过程复杂,更需特殊而珍贵的药材与练蛊者天分加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成功者寥寥无几,但举凡成功,其蛊必然威力强大。 银铃看好云渠,正是因为这一点。 “你在小岸子三两句嘱咐下就能无师自通,将蛊虫养得这般强大,天分自不必说。”她认真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炼蛊,我们族内如今尚存的炼蛊成功者也不过一只手的数,若你成功,此后再勤加练习,不断提升进化,或可成我苗蛊第一人。” 云渠眉梢微挑:“我尚未开始学习,师父便对我抱以这般大的期望么?” “炼蛊不分年纪,也不分先后,天赋绝佳者一次便可成,天子平平者努力一辈子也依旧平平。”银铃摇头感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苗蛊第一人的话,族中长辈都会对入门者这样说。” 云渠懂了。 就跟老师口中的“这孩子脑子聪明,就是不认真学”一样,安慰与期待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不过她一定会努力。 这个时代有功法有阵法,所谓内力更可以称作逆天存在,武侠小说里那种一掌拍死一个人的剧情实实在在能够做到,只需要内力浑厚强大即可。 可内力这玩意儿,练习的时间与天赋一样重要,她虽自认天赋尚可,然而有天赋的却不止她一个,若再遇上个如镇北侯、靖安伯那种天资极佳的老头子,命也就交代出去了。 所以保命底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她若能炼成蛊,以后行事也能保险三分,不说多了一条命,但遇事总能以此周旋一二,说不得便能反败为胜。 所以对于银铃的话,饶是她过目不忘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听。 银铃不知为何,对此兴奋极了,见她有兴趣,教得更是起劲。 两人这一聊就聊到了黄昏,此时,也到了皇家围场。 围场外除去行宫,还有各府庄子,云渠与银铃说了一声,后者也无所谓住哪,她便叫马车往祝府庄子上驶去。 正在马车准备驶上另一条道时,就听窗外穆庭的声音响起:“祝姑娘。” 云渠掀起帘子,便见穆庭策马来了马车边,她眉头微蹙:“世子伤势未愈,夜间更有寒风,不该骑马。” 闻言,穆庭心下微暖之余,也有些担心自己在云渠心里成了个什么形象,如此弱不禁风,谁家姑娘嫁人会嫁病秧子? “我身子已好了七成,骑马无碍,这点寒风也受得住。”他彬彬有礼道,“姑娘放心,我今日都在马车上,方才瞧着快到地方了,便想来同姑娘道个别,马车到底不便。” 云渠微微点头:“世子有分寸便好,明日我再来给世子诊脉。” “我已行动无碍,我来寻姑娘即可,不必姑娘劳累。”穆庭笑了笑,“你我两府庄子离得不近,怎可叫姑娘奔波?” 说罢,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温声道:“天色不早,姑娘早些安寝。” 他对好奇探出头来的银铃拱了拱手,这才道别离开。 “京城果然可怕。” 听到银铃的嘀咕声,云渠问道:“舅母何出此言?” “都说晋王世子不近人情,可怕得很,但我看他却是个斯文有礼的君子啊。”银铃如实开口,“这样的人都能被坏了名声,传得凶神恶煞,可见京城水深得很呢。” “……传言也没冤枉他。” 第138章 表姐是真心拜她为师的么? 陆岸与银铃这夜都住在了祝府庄子上,翌日,见云渠早起练功,银铃也来了兴致,一边看她练功一边给她授课。 云渠一心二用,但也哪个都没耽搁。 见她吸收得快,银铃便直接给了她一些蛊虫,叫她自己分类,一半用来养,一半用来杂交或是炼蛊。 银铃本人似乎是实践经验多过理论知识,对云渠讲起来炼蛊秘法也是想起什么讲什么,好在云渠听得不算吃力,对照着她给自己的书,也算入了门。 银铃刚走,陆岸就来了。 “表姐,我们该去寻晋王世子了。” 说话间,他已经不见外地进了门,正看到云渠一一收回的蛊虫。 他惊讶地张大嘴巴。 云渠解释道:“我已拜舅母为师,同他学习蛊术。” “……猜到了。”陆岸的嘴角可疑地抽了一下,“我娘逼你的还是求你的?” “我对蛊术有意,舅母也说我天赋过人,我们一拍即合,便拜了师。”云渠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对劲,“有问题吗?” “没问题。”陆岸摆摆手,目光复杂,“表姐是真心拜她为师的么?” 云渠微微点头:“表弟有话,不妨直言?” “我娘是我们族里唯一一个养什么死什么的人,包括蛊虫。”陆岸深深看着她,“表姐知道么?” 云渠一顿,摇了摇头。 “她天资低下,被我外祖父锤着脑子教都没开窍,与人斗法更是从没赢过,偏她不认命,在族里骗不到徒弟,便去骗外头人。”说到这里,陆岸嘴角又是一抽,“她在南疆时曾遇到过两个天赋异禀的,上赶着收徒,效古法三顾茅庐,百般诚恳,但被当成骗子,差点报官抓走了。” “……” 云渠忽然无言以对。 怪不得她拜个师,银铃比她本人都激动。 陆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表姐为何不同我商量商量?你拜谁不好,拜我娘,她能教个什么出来?连蛊虫都是我给炼的!” 他这样的态度,叫云渠颇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那时机会在前,蛊术这样的好东西,她怎么能忍得住不学? 且她也不觉得银铃天资低下,配合书里的东西,她觉得银铃教给她的都还算是干货,她也的确受益良多。 想罢,她解释道:“我不知你们族里旁人如何,但我觉得舅母的确有真本事,短短一日,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她多年未曾收徒,许是缘分未到,在等我这个徒弟吧。” 师都拜了,万没有撤销重来的道理,撇除陆岸的话,她本人倒不觉得拜银铃为师是吃了亏。 她对蛊术一无所知,银铃天资再差,也比她知道得多,那这师就不算拜错。 “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给你?”陆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不过表姐最好谨慎着些,对于她的话三思而行,拿不准便来问我……真是的,要拜师干嘛不拜我呢。”他才是真厉害! 云渠失笑:“我知道了。” 她缺的是入门的机会,就算银铃真的不靠谱,她看着书也能自学了,举一反三也不过时间问题。 两人简单聊过后,穆庭也到了,还特地带了不少东西来。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不需要云渠日日把脉调理,太医完全可以胜任,但一来穆庭不知为何就认准了她,二来,好感度没有上线,都到这个地步了,云渠也想再刷刷太后的好感度。 果然,半下午的时候,京城一众人就到了,云渠第一时间就被御前的人传去了晋王府。 彼时人还挺多,帝后与太后自不必说,还有常贵妃和皇子公主们,甚至宗室都来了几个长辈。 见她进来,太后面容慈和地拉着她,语气哽咽道:“此番多亏云渠你,瑾瑜才转危为安,不至于叫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多谢你……” “太后娘娘何须如此客气?”云渠温声回话,继续说着自己说了数遍的为君分忧论。 “好孩子,好孩子。”太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母后莫要伤怀,瑾瑜身子已无大碍,这便是极好的结果了。”正元帝含笑开口,垂眸扫了云渠一眼,“彼时祝姑娘能恰好在护国寺中,救过瑾瑜一命,也正是他的福气了。” “皇上说的是。”皇后也笑道,“晚辈有如此福气,咱们做长辈的该高兴才是啊。” 太后点点头,赞同应是。 “说来,祝姑娘那时怎会在护国寺?”太子温声问道,“本宫记得那日早间,姑娘还曾去给皇祖母请安,去护国寺似是临时起意?” 云渠面色不变:“正因为那日给太后娘娘请安,得知她老人家要请菩萨,臣女想起慧觉禅师曾道臣女与佛有缘,便想为太后娘娘尽一份心意,午后便往护国寺去了,未想却正好救了世子。” “原是如此。”太子深深看了她一眼。 “可见天意如此啊。”皇后笑道,“祝姑娘为太后分忧,便正救了太后最疼爱的孩子,缘分便是如此妙不可言。” 正元帝点了点头,温声对穆庭道:“瑾瑜且放心,伤了你之人,朕定不放过……胆敢在我大胤伤我皇室之人,此仇朕必报之!”他眉间闪过一抹厉色,语气虽温和,其间隐含的愤怒与阴沉却令闻者胆寒不已。 云渠心下有些感叹,能稳坐皇位数十年,除去足够的心计与能力,演技竟也精湛不已,这般姿态模样,将一个疼爱晚辈的长辈姿态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知情的人,谁能想得到正是他下的杀手呢。 太后也怒不可遏:“燕国猖狂至此,我大胤必不罢休!” “母后息怒。”正元帝沉声道,“今日正有消息传来,老三进了燕国都城,却被百般慢待,还遭遇两场刺杀,但好在都是轻伤,待我大胤国书传到,届时新仇旧恨,一并算之!” 闻言,常贵妃眼中忧色愈浓,隐于袖间的双手也悄悄攥紧。 云渠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 浓妆也掩不住的眼底青色,眼中隐含的红血丝,还有明显不济的精神,无不在诉说着一个母亲的担忧。 剧情崩到这地步,连云渠自己也不知道三皇子究竟能不能平安回来。 燕国做事一向不讲究,三皇子的生死……难料。 第139章 我父王并非病逝 正元帝态度分明,在场众人无论真心假意,也俱都纷纷表态,斥责不屑于燕国狼狈之举。 穆庭始终含笑,不发一言。 最后还是太后道:“行了,瑾瑜还有伤在身,你们都留在这里,只能扰得他不得休养,都回去吧。” 众人应是,太后看了正元帝一眼,也催他道:“皇帝也回去,明日便是春猎,你该养足精神才是。” “皇祖母说的是。”穆庭也道,“皇伯父一路奔波,该先歇着,待侄儿明日给您请安。” 正元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轻拍了拍他没受伤的一侧肩膀:“好,明日朕便等着你。” 穆庭含笑应下。 众人先后随正元帝离开,走到院中时,正见两个小厮搬着箱子迎面走来,他们看到正元帝,忙上前行礼,却未想疏忽手下,箱子摔到地上,将里头东西都摔了出来,落了一地。 “放肆!”甘怀立即厉喝出声,“竟敢惊扰圣驾!”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两人慌不择路,颤抖着身子跪下请罪。 正元帝却未曾开口,怔怔看着地上被摔成两半的玉佩出神。 良久未曾听到他说话,众人一时都有些疑惑,有少许胆子大些的抬起头,就正见他如此模样。 皇后扫了那两个白着脸告罪的小厮一眼,开口问道:“你二人在此处作何?” 一人忙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世子刚来庄子上,奴才等奉命为世子收拾贴身之物,方才将带来的东西归置好,这便将世子的贴身之物先送来屋里,省得世子寻不到着急。” “贴身之物?”正元帝目光复杂。 他顿了一瞬后,竟挥退了甘怀,亲自俯身将那摔坏的玉佩捡了起来,毫不嫌弃地拍去上头微不可见的灰尘,拿在手里摩挲。 皇后惋惜道:“这玉佩成色上佳,品相难得,摔坏倒是可惜了。” “瞧着有些年头了。”常贵妃接话道,“想是世子佩戴多年之物。” 听到她的话,正元帝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难辨:“这是晋王及冠时,朕送他的玉佩。” 皇后面露惊讶:“难怪臣妾瞧着眼熟,从前晋王似乎便将这玉佩随身佩戴的。”说罢,她顿了顿,语气更显惋惜,“晋王与皇上兄弟情深,生前时时佩戴您送他的玉佩,他离世后,他的儿子又将这玉佩妥善收容,贴身佩戴,想是时时追忆亡父,也替亡父追忆与您曾经的情分。” 话究竟煽不煽情,得看对谁说。 皇后这番对旁人而言只是唏嘘一瞬的话,却叫正元帝瞬间红了眼眶。 顿了片刻,他看着手中玉佩,声音微哑地开口:“皇弟命苦,幼时历经深宫倾轧,好不容易待朕登基,有了好日子,却英年早逝,徒留朕与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说完,在场一时却没人敢接话。 晋王与元后一样,都是正元帝心中忌讳最深之人,等闲不敢言谈。 “皇上乃真龙天子,晋王得您庇佑,来世必然一声顺遂无忧。”皇后轻声安慰道,“瑾瑜不正是得您庇佑才转危为安的么?晋王泉下有知,必然安心不已。” 闻言,正元帝面色复杂一瞬,却稍纵即逝。 良久后,他叹息一声,收紧手中玉佩,大步离开。 云渠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下明白,穆庭短时间内可以平安无事了,说不得还要得到正元帝愧疚之下的百般补偿。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能免俗。 一个死去的、不会受到任何猜忌的白月光,谁能忍住不多怀念三分呢。 她想了想,顾及到太后还在里面,便没有再返回去找穆庭,只回府陪了陪赶来的祝母等人。 不过待夜间将至后,穆庭倒是主动来找她了。 “气息不对,动作也过于僵硬。” 彼时云渠正在院中练功,听到这道冷不丁响起的声音险些岔气,她偏过头,正看到飞身落在屋檐上的穆庭。 “世子下回指教,可否落地后再开口?”她建议道。 不等察觉到陌生气息就先听到声音,尤其在全神贯注之时,实在太考验心脏。 “自可。”穆庭微微颔首,轻飘飘落地,绕着她转了半圈,开口道,“松而不懈,紧而不僵。” 云渠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穆庭是在纠正她的问题。 还没等她回话,穆庭就提醒道:“排除杂念,目视前方。” 来不及再想其他,云渠依言照做。 穆庭与镇北侯练的路子不同,却年纪轻轻就毫不逊色于后者,称得上当世强者,能得他指点的机会不多,她万不能错过。 穆庭说是指导,便毫不留情,一一指出她的问题,最后还与她对打了一场,未使出十分气力,只点到为止,但也叫她受益良多。 末了,她笑盈盈道:“都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我得世子一番指点,也胜过我十日苦修。” “姑娘天资绝佳,即便没有我,进益也可一日千里。” 云渠道了声谢,请他去院中的凉亭落座,到底人家陪着她练了将近一个时辰,不好连杯茶水都没有。 司棋来上了茶后就退出去了,院中暗卫们得了云渠点头,也退下了。 云渠喝了口茶,想起白日里的事,说道:“今日从世子院中出来时,曾见你贴身玉佩摔碎,被当今拿走了。” 穆庭点了点头,说辞与正元帝相同,那是晋王的遗物,又与正元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父王遗物很多,只有这块玉佩意义不同。”他眉眼深深,手下转着茶杯,唇角含笑,“那是皇伯父登基之初,给他余生平安的承诺。” 云渠算了算,晋王及冠之年,好像正是正元帝登基那一年。 “先帝在位时皇贵妃盛宠,皇祖母纵为皇后,也被压得黯然无光,皇伯父作为皇长子,有宗室与老臣保驾护航,皇贵妃对他下不了手,便将怒气尽数施于我父王身上,他替皇伯父挡了不少灾,后来百般筹谋之后,皇伯父终得以登基,将皇贵妃母子踩在脚下……那些年的相互扶持不是作假,他或许也心疼这个弟弟,所以他登基之初,便在我父王的及冠礼上许下承诺,护他一世荣华安康。” 听到这里,云渠也算明白了。 “晋王在当今登基不过三年之际便病逝,想来当今心中必定遗憾痛惜,便因此将感情尽数放在了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她说完,穆庭唇角笑容却变得讥讽:“我父王并非病逝,他也不止我一个儿子。” 第140章 姑娘于我,在心上也在身旁 云渠错愕过后,瞬间反应过来这必是皇室秘辛。 她可从来没听到过半点风声。 “晋王的死……莫不是也被猜忌了?”她说得隐晦。 “算,也不算。”穆庭道,“不过即使他当真杀了我父王,我也不会怪他。” “世子与晋王感情不好?” “负心薄情的男人,无需我惦念缅怀。” 云渠点了点头,见穆庭无意多说,她也不再追问,想也知道这里头事挺多。 见穆庭笑意微讽,她只道:“自古帝王多疑心,晋王再是忠心,也要被猜疑三分,反倒是人死了,对他再无威胁,他才能安心缅怀悲痛,想起幼时艰难并行的岁月,便更伤心不已,愧疚自己在其生前为何不能多作为。” 然后,这份愧疚就被弥补到了穆庭身上。 “人心便是如此反复。”他低眸饮茶,语气随意,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难怪今日看到那玉佩,当今如此失态。”云渠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回去后便召人去修复玉佩了。” “修复得再完美,终是有了裂缝。” 云渠赞同点头。 这玉佩情分尽消,仅剩的作用也就是唤起正元帝那点愧疚,为穆庭周旋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问道:“以世子对当今的了解,他会容多少时间出来?” “若我不作死,他可始终如从前般模样。” 云渠眉梢微挑,喃喃开口:“这就是白月光的杀伤力么……” 穆庭耳聪目明,立即听到了,疑惑道:“白月光?” “求而不得,在心上而不在身旁的人,便叫白月光。”说完,云渠忽地想起一句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原是如此。”穆庭微微点头,抬眸看到她时,心中一动,眼神瞬间变得柔和,“姑娘于我,在心上也在身旁,无论生死,我都与你一起。” 云渠表情微僵,怔愣地转头看他。 什么意思??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容易回了神,却听屋檐上异动微起。 她回头就见一人自屋檐上落下,对穆庭匆匆开口:“世子,皇上方才起身,正往府中而来,应是要见您。” 穆庭面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他起身看向云渠,迅速塞给她一个锦盒,动作快到云渠都没能拒绝,还大着胆子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心跳顿时快了许多。 “姑娘赠我桃花,我也还姑娘一朵,不及前者盛开之艳,姑娘莫嫌弃。”暗夜中,他眼中亮如星辰,“唯愿你我心意不变,白头偕老。” 说完,他留下一句“早些安寝”,便迅速转身离开,留下云渠呆愣在原地,神色震惊。 心意? 谁的心意?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傻站了好半晌,她才在司棋的唤声下回了神。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盒,却蓦然想起方才被握住时,手背上传来的灼灼热意,似乎滚烫到现在仍然灼热。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摆着一支簪子,上等白玉质地,光泽透亮,触手温润,簪头雕刻着一支桃花,雕工还算不错,却不算极佳。 想起方才穆庭的话,云渠面色微妙。 这不会是他自己雕的吧? 见她又陷入沉思,神色呆愣,司棋担心道:“姑娘?您怎么了?” “……无事。”云渠脚步平静地回了屋里,平静地坐在桌前半晌,才喃喃开口,“我只是有些费解,究竟是哪里给了他错觉?” 司棋试探问道:“是晋王世子么?” 云渠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 原来真的不是她自作多情。 只是谁给穆庭的勇气和错觉,叫他以为她与他两情相悦? 司棋觑着她的脸色,又看着那玉簪欲言又止,她隐约猜出了几分,却有点不可置信。 云渠不是纠结自身的性格,想不通后便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准备明日再同穆庭解释。 翌日一早,她收拾妥当后便去了正院。 祝母拉着她,关心道:“这些日子辛苦,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一向早起,也没累到哪儿去。”云渠笑回道。 “怎么可能不累?”祝母不信,“宫里去了那么多人伺候晋王世子,规矩必然大,你怎会不受掣肘劳累?” 云渠同她解释了半天,回头就看到祝太傅沉着的脸色。 待用过早膳,祝母进去更衣后,他挥退下人,这才沉声开口:“渠姐儿,你此番莽撞了。” “父亲何出此言?” “晋王世子遇刺一事有蹊跷,在我大胤国土之上,还不至于无能到叫八十个敌国高手混来京城,他们背后必然有大胤人撑腰,也必是位高权重者,你贸然救下晋王世子,恐要得罪对方了。” 穆庭杀了燕使一事少有人知,自然也就联想不到正元帝因此而杀他上,所以纵然多数人都知这场刺杀来得蹊跷,却没几个人猜到背后是正元帝。 ——实在是穆庭的政敌太多了,每年遭遇的刺杀更不少,大家数都数不过来是谁动的手。 云渠解释道:“我不忍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消逝,又正巧有这个能力,便救了。” “胡闹!”祝太傅厉声开口,“你可知你此举会给家里带来多大麻烦?!” 云渠微微一顿,唤道:“父亲。” 见她脸上毫无悔改之色,祝太傅眉头紧皱,正要再度斥责,便听她缓缓开口:“我便是我,无人可置喙我言行,也轮不到父亲斥责于我。” 祝太傅脸色猛然一僵:“你……” “想是我近来百般孝顺行为叫父亲得意忘形,竟连本分都忘的一干二净。”云渠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也罢,我便最后同您再说一次。” 她抬眸看向祝太傅,目光淡淡:“祝府,我说了算。” 第141章 狗都知道不露声色 云渠话音落下,祝太傅脸色骤然铁青。 但迎着云渠清淡而不含丝毫攻击性的目光,他嘴唇嗫喏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诚如她所言,若非祝母需要,而他又有些利用价值,可能早在邓姨娘死的那一刻,他也会跟着一起去了,留不到如今容他稳立朝堂,官加一部尚书。 他也不得不承认,实权在握久了,又见云渠始终恭顺有加,他的确生出些自得来,以至于此刻被狠狠打脸。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扯唇微笑,温声开口:“渠姐儿说的是,若无你,为父走不到今日,是为父得意忘形了,多谢你提醒。” 云渠也随之莞尔一笑,语气尽显恭敬:“我与父亲血浓于水,一家人不必言谢。” 一家人不必言谢,却要分出个高低尊卑来。 祝太傅心中如此说道。 但被一盆凉水浇在头顶,心态扭转过来后,他脸色终于好了许多,他毕竟是被云渠花了心思收服过来的,虽因父女身份有些自大,但到底不敢生出怨怼,只能自己暗自生闷气。 云渠看了他一眼,垂眸喝起茶来。 不多时,祝子丰几人也来了正院请安,看着他们恭敬而不敢顶撞的态度,祝太傅终于找回了些做父亲的尊严,心里的气随之顺畅了不少。 见祝母出来,一家人便往围场而去。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晴空,叫人瞧着心情都好了几分,路上的众多朝臣极其家眷们脸上尽皆带着惬意愉悦。 人在看多了繁华热闹后,再看向别具一格的青山绿水时,难免会有种悠然之感,打从心底里升出惬意舒适来。 到了围场,云渠跟着祝母拜见了几家交好的夫人们,又同赵嫣几人打了招呼,这才等到了正元帝一家子。 众人行礼过后,他便朗声笑道:“前几日阴雨不绝,天色暗沉,今日却一扫前景,可见上天庇佑,迎我们今日大事。” “老臣倒与皇上见解不同。”襄阳侯笑道,“皇上真龙之气绵延我大胤国土数万里,焉知不是您龙气庇佑,才护我大胤风调雨顺,事事皆顺啊。” 这马屁拍的响极了,直叫正元帝龙颜大悦。 正在不少人腹诽襄阳侯个老东西不要脸时,便听正元帝提起了襄阳侯世子。 后者忙出列上前。 正元帝含笑看了他一眼,对襄阳侯赞道:“正所谓英雄出少年,你长子少时便有盛名,闻于朕耳,今及冠之年,想来更胜从前三分。” 闻言,襄阳侯父子俱是一脸受宠若惊之色。 “多谢皇上盛赞,但有太子殿下与诸位殿下珠玉在前,学生不敢称最,若今日能及几位殿下七成之力,学生便不负皇上期许了。”襄阳侯世子一脸诚恳,拱手回道。 而听到他开口,众人心里只有一句话:不愧是襄阳侯的种。 拍马屁是门学问,但襄阳侯父子显然深谙其道,莫说本就被拍高兴了的正元帝,便是谁都不搭理的二皇子与素来中立的四皇子脸上都并无排斥之色。 接下来正元帝照例先与宗室重臣聊过一波,为气氛添热。 云渠面上顺从恭敬,对他们那些废话却左耳进右耳出,她眼神无意间扫过上首,正对上穆庭笑盈盈的目光,见她看来,他眸光更亮了几分,笑容也盛极,晃花了不少人的眼。 云渠愣了一瞬,下意识错开眼神,看向了侧前方发呆的祝子丰。 ——发呆?? 她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微微侧身挡住外头视线,然后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祝子丰瞬间吃痛,却被云渠眼疾手快地弹了哑穴,叫不出声,他表情扭曲了几分,倒也知道好歹,立即低下头。 云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场合,狗都知道不露声色。 有点东西的人发呆也不会叫人察觉,自己就是个东西的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游神发呆。 祝子丰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不语。 云渠察觉到上首投来的目光,极快的扫了穆庭一眼,就见他笑容灿烂,显然是被逗笑了,她默了一瞬,从未有哪一刻这样认真地思考,以后还该不该带祝子丰出来丢人。 正在这时,正元帝终于结束废话,宣布春猎开始。 在场众人齐声应和,在这山谷中竟有些浩荡回音,也更点燃了少年人的壮志意气。 众多青年才俊纷纷策马往山林而去,一时间声鸣不绝。 见穆庭也要上马,正元帝脸色微变:“瑾瑜下来,你伤势未愈,不可贸然进林。” 皇后也跟着劝了一句。 云渠认真分析了正元帝的微表情与下意识的动作,确定他是真的担心穆庭,而非做戏,想来是穆庭昨夜做了什么,正消了正元帝的心结,竟能这样快地除了芥蒂,对他一如从前。 穆庭却没听话,快速利落上马,扬声开口:“我伤势已无大碍,皇伯父放心!” 说话间,他已经策马往山林方向而去。 正元帝气得不轻,高声怒道:“穆庭!你敢抗旨?!” “侄儿不敢,但今日难得,自该尽兴。”穆庭回头一笑,竟比身后朝阳还要耀眼三分,他眉眼生辉,扬声承诺,“今日我必为你摘得魁首!” 说罢,他转身扬鞭,马儿一个嘶鸣之下,便快速奔进了林中。 人群中的云渠心头一跳,总觉得方才与他对视了一瞬,最后那句话也是对她说的么? 她心头复杂,回头时正看到同样复杂的正元帝,瞬间觉得有这种感觉的不止她一个。 谁知道穆庭到底是跟谁说的。 “少年意气风发,当策马扬鞭,谈笑间将对手尽踩于脚下。”正元帝眼中含着极深的欣慰与动容。 孟阁老揣摩着上意,微笑接话:“看到世子这般模样,倒叫老臣想起当年的皇上,那时众王争锋,却只皇上一骑绝尘,将众王甩在身后,纵然宸王居次,也难敌皇上英姿勃发。” 宸王便是先帝皇贵妃之子,宠极一时,夺嫡落败后被正元帝搞疯了,对外说是病逝,知晓内情的老臣们却知他是失踪了,朝廷意思意思寻过后便放弃了。 云渠猜他应该是被正元帝偷走了。 第142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听到孟阁老之言,正元帝眼中也闪过一抹怀念与自傲。 “瑾瑜与朕年轻时极像。”他轻笑开口,“一样意气风发,一样绝不认输,那股子敢拼敢闯的劲儿,倒像是朕亲生的。”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却叫准备离开的二皇子与四皇子听了个真切。 四皇子下意识看向了太子与五六皇子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不知是在嫌正元帝多嘴还是嫌孟阁老挑事。 二皇子却直接撇嘴道:“父皇不若滴血验亲试试,那话本子里的狸猫换太子,说不得便是影射现实,您若与我们兄弟们一一验过,说不得便能查到那偷梁换柱的一桩惊世大案呢!” 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大逆不道,话音刚落就立刻跑马逃了,一盘桃子如风般快速砸在他身后,却只扫到一个马尾。 正元帝被逆子气得心堵,差点不顾形象地追着他砸完一桌子点心瓜果。 皇后忙安抚道:“老二这孩子一向说话不过脑,皇上莫要与他生气,待他回来,罚他上交所有猎物,给您做晚膳。” “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朕怕不是要饿一夜!”正元帝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要罚的话。 二皇子那话都知道是个玩笑,皇族子嗣从一个小豆芽到长成人,其监管之严格令人心惊,谁也没法在皇室众人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 “孩子若有孝心,倒不在意猎物多少了。”常贵妃笑着提议,“皇上宝刀未老,何不自己猎之?” 这话正对了正元帝的胃口,他今日换了骑装,便是准备尽兴而归的。 他点了镇北侯等人随行后,便率先策马往林中行去。 他离开后,皇后便去了高台歇息,众人这才随意了些。 云渠与祝归荑一起上了马,随意在外围走着,后者看了眼远去的祝念安与她身边的姑娘们,小声说道:“我以为二姐姐声名狼藉之后,再出现在人前会受尽冷落,却不想她虽不似从前那般受欢迎,却也并不孤寂。” “她声名再狼藉,也是太子心上人,当朝太傅之女。”云渠平静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罢了。” “大姐姐说的也是。”祝归荑也不由点头,“方才跟着二姐姐的还有一个宗室的姑娘,可见比起头顶上那个姓,还是利益更动人心。” 祝太傅虽是寒门出身,却经营多年,人脉不少,清贵而有实权,说句张狂的话,满朝敢正面刚他的人也不超过两指之数,太子更不必说,现在虽备受正元帝冷落,但谁也不敢就小瞧了他,只要他还坐在太子位子上一日,就永远不会少了奉承恭维之人。 云渠抬头看了眼渐渐升起的太阳,被刺得眯了眯眼:“所谓世家大族、清贵名儒,逃得过利之一字的又有多少?最强调礼义廉耻的人,内里或许最是污浊不堪。” 这当然不指代所有人,只是在她看到过的世界里,越没有什么的人,反而越因为缺失而更强调什么。 祝归荑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表姐——” 听到陆岸的声音,两人勒马回头。 陆岸兴冲冲地骑马过来:“方才还想同表姐请个安,未想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你人了。” “你我是平辈,哪有你给我请安的道理?” “我就乐意给表姐请安!”陆岸理直气壮。 祝归荑轻笑一声,引得他看来,便道:“我也给表哥请个安。” “好说。”陆岸拱了拱手。 玩笑过后,云渠问道:“先前祖父引你认识了几位交好人家的公子,你不同他们去玩么?还是性子合不来?” 陆岸摇了摇头:“祖父知我随性,引荐给我的都是同样脾性的公子,我与他们相处还算不错,我只是来寻表姐请个安罢了。”他指了指等在不远处的少年们,“他们都在等我呢!” 云渠一眼扫过那边,好家伙,有名的京城纨绔团。 不过镇北侯拿陆岸当眼珠子似的,甚至都不求他继承祖业,只要人安安生生活着就好,也省得太出头受了猜忌,与纨绔交朋友当然是最保险的了。 这个小团体在京城名声也还算不错——相对而言,至少他们只吃喝,不嫖赌,做事也有底线些。 云渠远远对他们点了点头。 她本只是客气,下一瞬却见纨绔团仿佛得了什么指令般,齐刷刷就过来了。 “两位姑娘安好。” 纨绔团有礼貌的时候是真有礼貌。 云渠含笑回礼,抬眸时正见离她最近的一个少年红了脸。 “山风多寒,姑、姑娘走走便回去吧,省得受冷。” 他话音刚落,周围人便挤眉弄眼,好在还知晓跟前有两位姑娘,没有起哄出声,他警告般回头扫了一眼,那群人瞬间变脸,连表情都正经起来。 云渠面色不变,含笑应是。 陆岸警惕地看了眼那少年:“说好要去玩的,表姐我们便先走了!”说完,他抬手便拽过那少年的缰绳,策马在前,牵着他离开了。 那少年还想说什么,无奈陆岸动作太快,他凶巴巴瞪了陆岸一眼,却不得不回头握紧缰绳,省得翻下马去。 祝归荑眼神瞥向云渠,打趣道:“那位杜学士的幼子,平日最是飞扬跋扈不过,未想在姐姐跟前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大抵是姐姐本事大了。”云渠坦然笑回。 亲爹在她跟前都乖得像猫,一个小纨绔还能如何。 接下来一段时间,云渠也只在外围继续转了转,赵嫣邀请她进林都没答应,还被后者好一番嘲笑。 云渠十分有自知之明,现在那林里多的是冷箭,在没确定正元帝对她的态度之前,她不会贸然冒险。 要说旁人的冷箭,以她现在的身手还能应对一番,但正元帝就别想了,穆庭都差点被他干下线,她还没飘到觉得自己能媲美穆庭,硬刚皇帝的地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第143章 赐封长平,望你一世长平 略转了一圈后,云渠便回去陪祝母了。 太后今日没来,皇后与几位后妃倒是没缺席,俱都坐在高台上歇息说话,自去年赏梅宴上云渠弹了一曲琴后,皇后对她的态度便转变了许多,也掺杂着几分欣赏之意,今日更是将她叫来跟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有皇后的表态,加之太后对云渠明眼见的看重,后妃们对她也客气了三分,今日最出风头的贵女反而成了云渠。 白日里的时间过得还算快,午时过后,去往林间打猎的人便陆陆续续带着猎物回来了。 收获颇丰的志得意满,收获不佳的垂头丧气。 穆庭回来的时间不早不晚,云渠远远瞧了一眼,只看他身后侍卫们抬着的众多猎物,就知道他没少动手,她眼中蓦然染上担忧,怕他砸了自己招牌。 接骨紫金丹童叟无欺,可断骨再生,绝无后遗症,但主动作死的人除外。 不过正元帝回来后就宣了太医,还特意叫来了她,为穆庭把脉过后,她终于松了口气。 穆庭似有觉察,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医术精湛,我只觉伤已痊愈,并无不适。” 意会他言下之意,云渠沉默地点头。 她担心没错,但担心的方向与他理解的可能不太对。 终于,在人都回得差不多后,正元帝开了晚宴。 众人都在翘首以盼,今日究竟会是谁拔得头筹。 往年虽都是穆庭居首,但他今年重伤未愈,众人对未知的结果也多了几分期待。 很快,甘怀便满面笑容地回来禀报:“恭喜皇上,今日世子殿下猎得四十九只猎物,居首位,太子殿下与左都御史府二公子猎得四十二只猎物,居次位,第三则是靖安伯世子,猎得四十一只猎物。” 闻言,正元帝朗声大笑,连声道好:“瑾瑜骁勇,为今日春猎添得头彩,极佳!” 众人闻弦知意,也跟着捧了起来。 穆庭含笑回道:“皇伯父教导有方,侄儿自承您勇猛之威。” “你倒是会说话。”正元帝面上犹带笑意,隔空点了点他,“但说到做到,还真叫你为朕摘得了魁首,你想要何赏?” “侄儿无甚所求,只愿皇伯父身强体健,无病无灾。”穆庭唇角含着笑,眼神却认真无比,叫人说不出个假来。 正元帝面色一怔,再看向他时眼神复杂,也隐含着几分极快闪过的愧疚。 皇后眼神微动,笑盈盈开口:“这孩子一片赤诚,不愧是皇上亲手养大,比之亲父子也不差什么了。” 正元帝点了点头,听了片刻身边人的恭维声后,这才佯装严肃地对穆庭道:“朕乃天子,得上苍庇佑,自然身强体健,无病无灾,你这个不算,换一个。” 在他的注视下,穆庭想了想,起身郑重回道:“侄儿此番险些命丧黄泉,幸得祝姑娘妙手回春,侄儿感激不尽,今日恰巧猎得一白狐,愿借皇伯父之手赠之,也叫侄儿的恩人得您真龙之气庇佑,此后顺遂无忧。” 他话落,在场人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谁见过活阎王这般客气有礼的时候呢? 即便早知云渠是他的救命恩人,众人也从未想过能叫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在他们的预想里,给够金银珍宝,冷脸给个承诺,救命之恩也就报了,这才符合活阎王的一贯作风,而不是现在这般……真诚? 云渠也愣了一下。 不过不等她起身回话,正元帝情绪难辨的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随后便听他开口道:“救命之恩,岂是赠与小小白狐可报之?” “故而侄儿才想借您的手。”穆庭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利用的心思,“皇伯父乃真龙天子,龙气深厚,更得上苍庇佑,只借您一个名头,上苍看在您的面子上,侄儿的恩人便能顺遂无忧了。” “你倒是好算计!”正元帝冷哼一声,却并未动怒。 “晚辈蒙恩,做长辈的自要为其还之,谁家不是这样的?”穆庭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地说道。 “奸猾!”正元帝点了他一句,脸上笑意却愈发明显,显然是被穆庭这般亲近的态度取悦,看向云渠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既是救命之恩,便不可轻忽随意报之。” 云渠总算能插话,忙起身回道:“回皇上,此乃臣女本分,不敢受赏。” “你谨守本分,嘉奖亦可,也当是朕做长辈的,谢过你救命之恩了。”说罢,正元帝沉吟一瞬,道,“德才兼备,又有慈悲之心,一个县主还是做得的,也不堕我大胤皇室声名,封号……便如瑾瑜之言,赐封长平,望你一世长平。” 打从他说出“县主”二字开始,众人就不淡定了。 正如正元帝之言,爵位这个东西,非大胤宗室中人不可受,也是穆氏一脉相传继承下来的毛病,看谁都觉得不配自家爵位,要堕了自家名声——诚然大胤皇室名声也就那样,但架不住他们自我感觉良好。 云渠能以臣女之身封县主,算得上隆恩浩荡了,已经有不少女眷们对她红了眼。 这样的好处,云渠当然不会拒绝,言行得体地行礼谢恩:“臣女谢皇上赏赐。” 迎着祝太傅夫妻欣喜而欣慰的眼神,她坐回原位,心情略复杂。 救了太后都没得到的厚赏,救了个穆庭就得了,太后知道自己好大儿这么孝顺么? 她抬起头,看了眼穆庭笑意晏晏的脸,又在他即将看来时移开视线。 这会儿她成了全场焦点,一举一动、连眼神都要注意着了。 第144章 我当真对你无意 云渠这茬过去后,排名第二的太子已经被抢风头抢得半点不剩了。 他败在穆庭手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家也不新鲜,但往年对此,大家总会挑着好听的夸几句,再听太子放几句狠话,然后等他第二年继续被打脸,但今年大家受惊过大,既有对穆庭重伤后依旧占得魁首之位的复杂,又有对云渠封爵一事的震惊,这茬过去后,大家的心情却没及时归位,对太子难免多了几分敷衍式称赞,直叫后者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正元帝心情好,对着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儿子难免也多了几分柔软,寻思着冷落他够久了,也差不多了,否则朝野人心都不够浮动的。 “太子较之去年出色许多。”他笑吟吟开口,“想是这一年勤学苦练有了成果,但也不可懈怠。” 他态度缓和,太子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孺慕:“幸得父皇教导,儿臣才不至露怯,若再得父皇指点,明年今日,或许儿臣便可胜过庭弟,父皇可莫要偏心啊。” 一年一度的狠话又来了。 这个大家熟得很,老神在在地走过场,对太子今年还不及去年的成绩视若无睹。 正元帝笑容更深:“你啊,还同你弟弟争起宠来了。” 话是指责,语气却疼爱无比,也给了在场众人一个信号:太子起来了。 这么说也不准确,至少在略微了解正元帝的人眼里,只要元后的滤镜还在,只要太子不作大死,他就失不了宠,冷板凳也不过暂时罢了。 正元帝脸色温和地与太子聊过几句后,这才道:“还有个谁……左都御史家的小子?” 甘怀忙道:“回皇上,正是左都御史府二公子。” 听到催魂声,左都御史府二公子闭了闭眼,认命起身。 正元帝瞧了他一眼,笑道:“是个俊俏孩子,身手亦敏捷出色,褚卿教养有方啊。” 左都御史忙起身回道:“犬子不过侥幸,得皇上如此盛赞,却是折煞他了。” 左都御史府二公子也忙附和开口,语气无比诚恳。 正元帝只当是例行自谦,又夸了他好几句,再给了赏赐这才叫他坐下了。 左都御史府二公子木着眼神落座,察觉到太子意味不明的一瞥,顿时心又凉了三分,用尽心机地算了又算,打死他也没算到太子今年竟如此拉胯,连个第二都争得如此吃力,连累他也里外不是人。 可说他运气不好吧,至少没有胜过太子,出了要命的大风头,说他运气好吧,却偏偏与太子打了个平手。 枉他今年算了又算,以为变数最大的是穆庭,未想太子力争上游,叫他马失前蹄,控分控了寂寞! 他暗含敌意的目光扫过靖安伯世子,这才是最奸猾的那个! 而此时,上首的正元帝也给了第三的靖安伯世子赏赐,这场晚宴的重头戏就算结束了,众人也安心地开始用起了膳。 云渠只略微关注了靖安伯世子一眼后,便低头用膳了,先前直隶总督一位落在了靖安伯身上,所以今日来的只有靖安伯世子夫妻与韦婉姐妹们,这位世子倒不太像智障弟妹,人虽沉默寡言,但胜在还算靠谱,行事也稳重有度。 膳后众人便各自散了,她也回了庄子上。 祝母拉着她的手满怀欣慰:“县主之位,这便是你善心善行的惠泽了,以后旁人也要高看你三分,极好,极好。” 祝太傅也早没了早间那死出,老脸笑开了花:“还是渠姐儿你有远见,晋王世子竟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今日在满堂众人面前为你做脸,还得了大好处,实在是高!” 云渠也很意外,但她也不觉得受不起,穆庭一条命值一个县主之位还是绰绰有余的。 回了自己院子后,她罕见地没有沐浴没有练功,而是挥退司棋他们,自己坐在院中凉亭里,缓缓煮茶,虽然没有提前约定,但她就是莫名有股预感——今夜会等到穆庭。 果然,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人。 穆庭一步步走上凉亭,看到桌上的茶,眼睛亮了亮:“姑娘知道我要来?你我当真心有灵犀。” 云渠控制不住的嘴角一抽。 “是我聪慧绝顶,猜到你要来。”扯什么心有灵犀。 “你说是就是。”穆庭语气温柔,坐下喝了杯茶,赞道,“清香怡人,唇齿留香,这是我喝过最好的茶了。” 云渠顿了顿,直接道:“今夜在此等世子,是有事想同你解释。” “解释?”穆庭反问道,“不必同我说这样生疏的话,你我之间何须见外?” 他放下茶杯,正看到手边熟悉的锦盒,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支桃花簪。 “姑娘不喜欢么?”他顿了一瞬,说道,“这簪子雕工一般,的确配不上姑娘,倒是我的疏忽,待我明日再去寻些好的送来,姑娘挑着喜欢的戴。” “簪子很好,只是不适合我。”云渠终于寻到间隙,将自己的话说了出来。 “此话何意?”穆庭眉头微蹙。 云渠斟酌了一下言辞:“不知为何,世子认定我与你心意相通,但我记得从未做过叫你误会之事,昨夜你事忙,我等了一日,还是想同你解释清楚。” 穆庭蓦然一顿,沉默了半晌:“我与你,并非两情相悦,而是我一厢情愿?”语气里含着明显的不可思议。 “我不知你为何误会,但的确如此。” 穆庭一时没开口,又是半晌沉默。 这话若放在云渠救他之前,他认,但这之后,她冒着生命危险长途奔波,甚至敢奔赴火海救他,面对如数刺客毫不退缩,还在明知会被觊觎的前提下毫不犹豫地拿出接骨紫金丹……桩桩件件,哪个是作假? 她是没说过喜欢他,但她一举一动都在说着喜欢他。 此前他虽未历经情爱,但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要说云渠对他无意,他不认。 他想了想,找出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理由:“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说罢,他语气温柔了不止一点半点,“是我的错,你骂我打我都使得,莫要生气伤了自己身子。” 云渠没忍住,问他:“难道都不问我为什么生气么?” “叫你生气,就是我的错了。”穆庭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你德行极佳,善良真诚,待人也十足温柔,更不会随意生气,定是我犯错,叫你动了气。” “……” 饶是云渠脸再大,都不好说这是自己。 见状,穆庭便更认定自己猜对了,语气温柔地哄她:“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想如何消气都好——” “不是。”云渠张了张嘴,还是直白说道,“我当真对你无意。”语气无比诚恳。 烛火下,穆庭笑容顿住。 第145章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你对我的心,我都看在眼里,并非你三两冷言便可抹杀。” 云渠说对他无意的那一瞬,穆庭的确难以接受,但或许是精神状态过于好了,他转眼就自我调节过来。 虽然不信这话,但见云渠面色沉着,他也端正态度,猜道:“是我今日贸然去林中打猎叫你担心,你想给我长个记性?还是我今日当众借皇伯父为你做脸,你不喜引人注意?或是我旁的什么地方做得叫你不满意了?” 他耐心十足,不见半分异色,语气也始终温柔:“你若心中有气,只管拿我出气,随口说几句对我无意的话也行,这种话我不会信,你只管出气就好。” 他觉得撇清关系只是云渠与众不同的撒气方式,对此极其大度且包容,就像哄着一个没糖吃就乱撒气的孩子一样,始终耐心十足。 “……你就半点没感觉到,我说的是真心话么?”云渠失语半刻才道。 “我不信。”穆庭斩钉截铁,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我离京去往护国寺当日,你舍去锦衣玉食连夜追去,只为心中那三分不知是否成真的猜测,还给我解毒药护体;当我于火海遇袭,明知是谁要杀我,你依然不顾自身或被波及,冒死救我;当我命悬一线之时,亦是你甘愿冒着被觊觎的风险,拿出接骨紫金丹救我,连续大半个月不辞辛苦地来为我诊脉疗伤,风雨无阻……凡此种种,其间情深义重不必言说,自幼被娇养在闺阁之中的姑娘家,能为我做到这一步而毫不叫苦,现在要我仅因你只言片语便否定你的真心与付出,我岂能认?姑娘也未免太轻看于我,我瞎了眼也不会瞎了心!” 他一番话说完,云渠才惊觉自己做的的确叫人误会,甚至有些渣女嫌疑? 可她冤枉啊。 “我愿连夜赶往护国寺,只因你我是盟友,我也见不得一条生命在我眼皮底下消逝,此番作为与我帮助旁人时并无不同。”她道,“火海那夜,我明知你遇袭,却在最后关头才赶到,只因我不愿叫自己与自己的人折损在那边,而接骨紫金丹,它因你面世是事实,我救了你便要救到底,若能因此得你感恩,我便不虚此行,更能得太后好感,这也是算计。” 说话间,她定定看着穆庭,话落,却见他忽地笑了。 “那又如何?” 云渠一愣,随后便听他道:“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算计或真心,你百般为我是事实。” “可我——” “你如何对我,我长着眼睛,自己会看。”穆庭深深看着她,“我不知你为何忽然要撇清我与你的关系,但我绝不会信,真心亦或假意,我还能判断分明。” 云渠眼神渐渐变得一言难尽。 她看过无数狗血剧情,那些仅因只言片语而误会,随后远走他乡杳无音信的主角或配角们绝不在少数,可穆庭这种人仿佛天生就是狗血剧情的克星,若那些没长嘴和脑子的主角们有他一半眼神,狗血剧情都撑不过一夜。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动。 圣母做久了,难免会遇到些人性阴暗面,这是第一个对她说坚定相信她的人——虽然他有点聪明过头了。 空长了两颗眼睛! 见她不说话,穆庭犹豫了半晌,才一点点挪过去握住她的手,柔声开口:“是不是我今日太过张扬,叫你家里察觉了?他们不同意我与你的事么?” 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虽然以这张脸与权势,想嫁她的贵女不少,但老狐狸与主母们对他却普遍没有好感,若真心疼爱女儿,担心也是常理。 “我……”云渠闭了闭眼,“若我今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 后面的话猛然间消了音。 哑穴被点了。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地步。”穆庭不信神佛,可若太过在意一个人,便总要忌讳三分。 他定定看着云渠,目光灼灼,步步紧逼:“你口口声声说对我无意,却为何紧闭双眼,不敢看我?” 云渠:“……” 这台词好像有点耳熟。 她睁开眼睛,张嘴想说什么,开口却没声,穆庭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点的穴,她一时竟解不开。 “现在睁开眼睛,莫不是被我说中,心虚了?”说罢,穆庭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如今形势混乱,我会尽快处理,你我之间,绝无人能阻碍半分,你不必担心。” “……”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 “这簪子虽不成器,拿来把玩也可,摔碎了也能听个响儿,明日我再送些好的给你。” “……”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云渠眼神渐渐染上绝望。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不,人家至少能发声。 穆庭贴心地倒了杯茶给她,她抬起另一只没被掣肘的手,接过茶杯时却手腕一翻,茶杯随之落下,随即她快速往穆庭命脉摸去,身体一转,脚下也踢了出去。 穆庭半点没反抗,命脉任她拿住,腿也被狠狠踢过,反而是云渠未料到他竟不躲避不还手,身体重心随之不稳,然后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手捞在了怀里。 他低头看着她,眼中笑意分明:“你若心气不顺,我任打任罚,可别摔了你。” “……” 云渠暗暗收紧了捏住他命脉的力道,偏头看向他的眼里隐含警告。 穆庭毫不在意,反而在她耳边轻笑开口:“你若实在心气难平,杀了我也是使得的。” 命脉都握在云渠手里了,那当然是她说了算了。 颇有些死猪不怕开熟烫的态度直叫云渠气上心头,可恨她还真什么都做不了,穆庭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在现在。 他不就是拿捏了这点才有恃无恐么? 云渠反脚往后踢去,方向正在他双腿之间。 这回穆庭不站着任打了,飞快错开身子避过,云渠也终于得了机会,使了巧劲离他五步远。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绝情?”见她离开,穆庭眼神隐含遗憾。 第146章 是怕她被太子欺负了不成? 云渠还是说不出话来,脸都红了几分——气的,她不再开口,直接飞身上前,再度出手,穆庭倒是没与她对打,要么避开她的攻击,要么就站着任她打,云渠起先只想狠揍他一顿,交手中却察觉到穆庭的有意引导,神色便渐渐沉凝起来,专心与他过起了招。 夜色下,两人在院子里交手交了半个多时辰。 待到云渠终于停下时,几个先前练功出现的问题茅塞顿开,精进了不少,她看穆庭的眼神随之温和了许多。 穆庭对她道:“你天资悟性都极佳,进益极快,但功法一道,自学成才者鲜少,若得前人引导,总要少走些弯路。” 见云渠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他心安了不少。 “日后我每夜来寻你,与你练功可好?” 云渠想了想,若能得穆庭指点,每日给她喂招,她进益必定会更快,可惜人不对,她还不如住侯府去找镇北侯练功。 见她摇头,穆庭也没纠缠:“既然不练功,那我便同你说说话吧。” 云渠眼眸微睁。 所以来还是要来的,是这么个意思么? 穆庭走到她面前,忽地抬手将她鬓边落下的发丝挽回耳后,声音含笑:“白狐我已在叫人训了,待训好后就送来给你,今夜,你说的话我一概不认,你我之间,只能圆满。” 云渠将他的手拍下去他也不恼,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夜色已深,姑娘早些安寝,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飞身离开。 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云渠终于冲破穴道,张口就是:“王八蛋!” 刚进来的司棋愣了一下:“姑娘在说谁?” “无事。”云渠脸色迅速恢复正常,又成了平日那般淡然模样,转身慢悠悠往耳房去沐浴。 司棋忙跟了进去。 热气环绕周身,将面色眼神半遮半掩之际,云渠才沉思起来,她内力虽不及穆庭深厚,却也不算弱,不至于一个哑穴费了将近一个时辰都冲不开,可事实却是她短时间内还真没冲开。 要么是穆庭点穴手法怪异,要么就是那狗东西趁交手之际又点了几回哑穴。 若是后者,在她毫无察觉的前提下……便只能说他深不可测了。 她先前猜测的与镇北侯平手,可能还低估了他。 “姑娘?”司棋叫了她一声,“水快凉了,可要再添水?” “不必了。”云渠起身擦水穿衣。 “今日瞧您心头似乎有些挂碍?”司棋轻声说道。 “嗯,我在想哑穴该如何冲破才能更快。” “这个奴婢先前倒是听陆一说起过。”司棋笑道,“若被点穴者毫无内力或是内力低微,想要冲破穴道几乎不可能,便只能等上十二个时辰,穴道自己解开了。” “若是医术精湛者,来几针倒也可解。” 云渠说完,蓦然愣住。 今日……她点了祝子丰哑穴后,给他解了没? “姑娘?”司棋担忧地看着她,“可是出了什么事?要紧么?” 云渠回过神来,面不改色:“不要紧,明日来得及。” “那便好。” 许是因为与穆庭那一场交手耗费精力,云渠一夜安眠,翌日醒来后她去了正院,在院外正遇见神色萎靡的祝子丰。 看到她,祝子丰直勾勾盯着她,眼神悲愤而哀怨。 云渠随手摸了块小石头,隔空一点,祝子丰瞬间烦躁开口:“老子快憋死了!” 话音落下,他脸色蓦然一僵,缓缓转过头时,正看见站在院内、眼含怒火看着他的祝太傅。 在被亲爹教育了一顿“君子有可言,有可不言”之后,祝子丰终于蔫头耷脑地进了正房,看到与祝母聊得开心的云渠,他眼含不忿,敢怒不敢言。 云渠权当没看到他的眼神。 祝子丰身边都是卧底,还大多是她的人,他被点了哑穴的事下人都知道,但比起闹起来还他们公子口能言,那当然是劝着他不要闹事,以免被收拾得更惨了,没人提醒云渠,她自然忘了这事。 不过她心情也略复杂,在昨日祝子丰被点了哑穴后,整整一个白天,家中竟无一人发现…… 做人失败到这种地步,也是独一份了。 她难得对这个智障大哥生出了些怜爱之情。 早膳过后,祝母留在了庄子上歇息,祝太傅便带着他们去了围场。 昨日是春猎第一日,相当于是集体活动,谁也不能缺席,不过今日倒是能自由活动了,祝母如今身子虽已养好,但常年静养下也习惯了,不太喜欢喧闹的场合,倒是云渠头一回来,兴趣不减。 祝归荑还是跟在她身边,两人正在围场外说笑时,迎面就遇上了太子一行人,陆川与祝子丰万年不变地跟在后头。 祝子丰憋了一天一夜,说的话终于人能听见了,在太子身边嘚吧嘚吧说个不停,后者虽不多言,却神色平静,偶尔竟也能回上两句。 云渠看着他们,终于找出了太子一个优点——包容心偶尔强得吓人。 就祝子丰这样式的,忍他跟在身边以知己之名相称也就罢了,面对如此聒噪行为竟也能面不改色地接话,不愧是做太子的。 “那绿色的哪有红色的好看,光喜庆这点就被甩了八条街,少詹事这眼神可不好使得很——”祝子丰动个不停的嘴在看到云渠那一瞬猛然闭上。 云渠深深看了他一眼。 正四品东宫少詹事,正儿八经太子的人,谁给他的好狗胆diss人家的?看这架势也不止一回两回了,他能全须全尾活着,真得给镇北侯和祝太傅磕一个。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走至近前,两人福身请安。 太子喜怒不辨地看着她:“两位姑娘不必多礼。”说罢,他改口道,“该叫长平县主了。” “臣女蒙受皇恩,太子如何叫都使得。” “县主救了庭弟,予我皇室大恩,本宫岂可随意待你?”太子面色语气都很正常。 云渠正欲回话,却听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后就听到陆岸行礼的声音,她偏头看去,前者隐隐还喘着气,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是怕她被太子欺负了不成? 果然,下一瞬就听太子道:“陆二公子行色匆匆,莫不是担心本宫欺负了长平县主?” 第147章 比试 几人停留在此的时间微长了些,便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面对太子的问话,陆岸单纯却不蠢,回道:“太子殿下说笑,方才草民远远见您在此,自该上前来给您请个安。” 太子表情未变,但也如陆岸所愿,将注意力转去了他身上:“昨日事忙,本宫未曾注意陆二公子,不知你猎了多少猎物?” “回太子的话,草民不通骑射,未曾进林打猎。” 他说得坦然,可话音未落,人群中不知谁噗嗤笑了一声,嘲讽意味极浓。 “何四公子何意?”出乎意料的,先为陆岸不平的竟是陆川。 他看向那道笑声的主人,脸色微沉:“我二弟幼时受了苦,才刚回来不久,骑射功夫不到家在所难免,谁也不是天生就懂骑射,我私以为这无甚可笑。” 那被叫“何四公子”的人道:“我私以为,身为男子不通骑射,未免丢人!”他挑着眉,眼神十足挑衅嘲讽。 这话就过了,莫说陆岸本人,连云渠这样好脾气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太子却抢在她之前道:“既有缘站在这里,便是天意,何四公子慎言。” 何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内涵了不少人,绷着脸道了不是。 太子出面,陆川也没再揪着不放,语气平静地开口:“我二弟天资聪颖,今日不通骑射不代表明日后日不通,只要给他时间,他必能大放异彩。” 他话里的维护之意不言而喻,不少人见状皆面露惊讶,镇北侯府亲生的继承人回来,看陆川笑话的人不少,更有不嫌事大的纨绔开了赌局,赌这两位公子谁最终能继承侯府,但无论哪种人,几乎都认定这两人必然相斗,却不想两人出现在同一场合时,陆川对陆岸却有明显的维护帮衬之意,甚至容不得人说弟弟一句不好。 想罢,有些心思深的便叹了一句陆川好谋算。 无论是假意示好陆岸,叫他放松警惕一击中的,还是真心示好陆岸,为自己未来铺路——到底养了十六年,镇北侯夫妻对他总有情分在,只要他不作死,日后也必然帮衬,若年纪小心机浅的陆岸能主动为他放弃争夺,都是极好的出路。 但也有看不惯他装模作样的,人群中不知谁嗤笑一声:“若短短几年便能赶得上我们十多年的苦功,那我们算什么?蠢猪么?” “郁兄莫要胡言。”襄阳侯府二公子接话道,“若为天资聪颖之人,一日千里未尝不可,我等凡夫俗子自不能及,你还是莫要徒惹笑话了。” 陆川作为太子知己兼心腹,树敌不算少——起码三皇子党羽的后辈们就占一半,无论是想打击他还是想打击陆岸,这几人都明嘲暗讽,连太子脸上都露出了无奈之色。 陆岸到底年纪小,也不会掩饰心思,被人如此嘲讽,脸已经气红了,忍不住想喷这群人一脸。 云渠也忍不了,抬眸开口:“依几位公子之言,你们骑射功夫很不错?” “不错个屁!”杜学士幼子嗤笑一声,他们这群纨绔与陆岸玩得好,自然向着他,“猪都比他们强!” “杜嘉年!”那位郁姓公子气极,“你骂谁呢?!” “谁应我,我骂谁喽。” “你——” “既然郁公子自觉骑射出众,不若来比一场。”云渠打断他的话。 “比?跟谁?” “与我比,你可敢应?” “哈?”郁公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在她是个漂亮姑娘的份上,说话倒不似方才难听,但也含着瞧不起的意味,“长平县主久居深闺,与你比,我岂非胜之不武?” “我自幼得外祖父教导,君子六艺略通一二,不敢说如何厉害,至少可上马一试,郁公子究竟是担心胜之不武,还是担心输于我手下太难看?”说罢,她眼神扫过那几个说风凉话的,“几位方才能口出妄言,想来必是自信骑射功夫不差的,不若与我比上一比,猎场上见真章!” 看着那几人或呆滞或微怒的脸色,她声音轻缓而张扬:“若你们联手都比不过我一人,日后便也莫要在人前开口丢人了。” 她话说得比那几人还要难听刺耳,瞬间激得几人点了头。 “比!”何四一甩马鞭,冷笑开口,“便叫县主瞧瞧,大话究竟说不说得!” “长平县主既有意,我等即便顶着胜之不武的名声,也要奉陪到底了!” “比就比!看谁先跪地求饶!” 陆岸这会儿也顾不得生气了,忙拉着云渠阻止她,他知道云渠是心疼他被人奚落嘲讽,想要为他出头,可他岂能叫她如此冒险。 云渠牢牢拽着他,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话。 陆岸是她罩着的人,她当然不能叫他被人欺负了去,且今日这几人仗着辈分小,镇北侯不好计较便极尽嘲讽之能事,打的也不止是陆岸的脸,若她就此作罢,才要叫人轻看。 “既要比,便先定下彩头的好,县主以为呢?”郁公子道。 云渠微微颔首,说话罕见的不客气:“若我赢,几位便当众向我表弟行大礼道歉,承认自己鼠目寸光,狗眼看人低吧。” “若县主输呢?不若应我一个条件?” 陆岸脸色一变:“你想的美——” “当然不行。”云渠眼神意味深长,“我向来最讲公平,一人对战你们一群本就吃亏,没有条件任你开的道理,郁公子气量狭小至此,未免叫人轻看。” 少年意气正盛,最怕被姑娘家看不起,郁公子登时气红了脸:“若你输,便向我们行大礼道歉,承认你浅薄无知,轻看于我。”说罢,他扫了一圈众人,“我也不欺负你一个姑娘家,我们六人与你比,你便也挑上五人一起吧!” 见状,陆岸也不拦着云渠了,立即开口要跟着他,对对面的嗤笑声充耳不闻。 他是不通骑射,但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不会用弓箭打猎,他总能用旁的,未必比旁人差。 而杜嘉年那几个纨绔被这气氛感染得热血十足,激动得厉害,兴冲冲喊着要加入,最后由于操着好哥哥人设的陆川占了一个名额,他们只能遗憾地选了三个人加入,还不凑巧地被闻讯赶来的赵嫣抢了一个名额。 第148章 祝云渠,你耍诈! 几人话赶话定了一场比试,太子不知是何意思,眼底竟颇有兴味,主动要做见证人。 等到穆庭赶来时,什么都定下了,容不下他半点插手之地,顿时气得他暗骂正元帝话多,拉着他说个不停,叫他错过了大好机会献殷勤。 而看到穆庭如此明显偏袒云渠,何四那边几人才反应过来这回竟连带着也将穆庭得罪了,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了。 “瞧你们那点出息!”郁公子也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真傻大胆,扬着下巴无所畏惧,“是长平县主主动要比,我们应她之邀罢了,有什么好怕!” 晋王世子?晋王世子不也是人么! 说他是活阎王他还真能成阎王不成? 他挑衅地看了眼对面,却被咬着后槽牙暗骂的何四捂住眼睛拖了回去。 这边陆岸看着云渠,郑重开口:“表姐今日是为我无辜受过,我拼死也会护你无恙,即便是输,我也绝不会叫你损半分颜面!”他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坚定十足,仿佛即将赴死一般。 云渠嘴角一抽,拍了把他的头:“不过一场比试罢了,用不上你小命,你跟着我就是,不必担心,若没把握,我不会提出比试。” 那几个纨绔身手也就那样,骑射更是平平,她本是打算自己应试的,多带一个人都是累赘。 见陆岸不说话,但露出的眼神却表示并不信她的话,云渠也没多解释。 她昨日不进林是担心正元帝下黑手,但昨夜穆庭与正元帝都安了她的心,她今日本就想进林瞧瞧的,而且……她本也没打算正经比,不好杀生的。 见何四几人迎面走来,她意味深长道:“猎得猎物不算本事,能活捉才是本事,今日便叫你们瞧瞧。” “活捉?”郁公子好胜心强得可怕,“小菜一碟!你等着就是!” “那我便等着了,且看最后谁的猎物毫发无损,数量多的便是赢家。” “呵,你等着!” 见郁公子三言两语就被下了套,那几个纨绔恨不得打死他,他们骑射功夫也就那样,射箭都不一定准,还活捉?做梦都比手快! 但想是如此想,他们也没将云渠放在眼里,姑娘家嘛,总是有些多余又可笑的心软,不忍猎物受伤也正常,答应也就答应了,大不了做陷阱呗,反正也不过数量多少的区别,赢是一定能赢的。 在他们看来,对面六人里也就陆川勉强能看,其余的? 云渠陆岸手无缚鸡之力,赵嫣武功不错,但也就这点可以了,杜嘉年那两个凑数的更不用说,纨绔还能不知道纨绔? 怀着无尽自信,他们雄邹邹气昂昂的出发了,浑然未觉太子等人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云渠也一马当先,奔进了林中。 “昨日那般动静,外头的猎物早被吓走了。”赵嫣策马走在她身边,扬眉道,“我们得去深处,你敢吗?” “若不敢,我何必提出比试?” 赵嫣笑了声,拉着她和陆岸就往深处跑去。 穆庭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头,他不会干扰云渠,但也放心不下,索性充当侍卫了。 见杜嘉年那两个小纨绔还在兴奋憧憬着叫何四几人吃瘪的场面,给自己逗得仰天大笑,却半点不干活,穆庭眯了眯眼,一道马鞭抽了两匹马,马儿瞬间就驮着吱哇乱叫的两人向前跑去,进了林深处。 “世子雅兴,竟也一起来打猎么?”陆川轻轻策马上前,笑问道。 “做侍卫来的。”穆庭懒懒回着,却始终不错眼地盯着前头的云渠,“本世子的救命恩人,无论是人是畜,都伤她不得!” 他语气平静,其间隐含的意味却叫陆川心惊。 他从前还真没看出穆庭是个如此知恩图报的人,但转念想起云渠那精湛至极的医术,他又觉得理解,如今便是他与太子,都想招揽云渠。 甚至若早知她如此深藏不露,他绝不会贸然得罪她。 他眼中沉思之色微浓,穆庭却容不得他多想,见又是一个吃干饭不干活的,干脆利落地一甩马鞭,陆川身下马儿瞬间狂奔起来,他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下马。 好在他骑术还算不错,坐稳时正见一只兔子跑过,他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箭羽正要射中兔子之际,却忽然被另一道箭打飞,兔子被惊了一下,迅速蹿走了。 陆川回过头,正见穆庭放下握弓的手,凉凉警告:“活捉。” “……” 陆川忍下一口气,收起弓箭策马离开。 云渠说是活捉便是活捉,她否了侍卫做陷阱的提议——那也太蠢了。 她直接散药放倒动物,而陆岸虽然骑射不精,但靠着蛊虫,他甚至都不必下马,只沿途扔下含着蛊虫的诱饵,自有吃了蛊虫的猎物乖乖跟着他走,连猎豹都来了两只。 这一手直叫后头的侍卫们暗暗咂舌,对此陆岸只道是自己的诱饵有异香,可迷惑猎物。 众人想起云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便也理解了,任谁也想不到自己眼皮底下竟能溜过那么多蛊虫。 三人里唯一正常的是赵嫣,但活捉难度太高,她的弓箭毫无用武之地,索性也不干活了,就跟着陆岸逗他身后那一串毛茸茸,远处还配有杜嘉年两人被抽得嗷嗷叫却一点也不惊心动魄的声音,一切惬意悠然地叫侍卫们恍然以为自己在踏青。 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或抬或赶着小山一样的猎物往回走了。 外场的太子等人看到这群猎物,俱都惊讶不已,而在何四六人灰头土脸地带着少得可怜的猎物出来时,也纷纷懵逼了。 看着那一车昏迷的猎物,郁公子差点气得跳脚:“你竟然用药?!” “活捉不用药用什么?”云渠惊讶开口,“总不能还做陷阱吧?那得多蠢。” 六人:“……” 恍惚之间,他们似乎想起方才离开前太子那仿佛看白痴的眼神。 医术比不过,脑子也比不过,怎么能不算白痴呢? 何四气得眼睛都红了:“祝云渠,你耍诈!” 他话音未落,一支箭穿过他头顶银冠猛然飞过,稳稳射入身后树上,入木三分。 他后知后觉,腿都差点软了,回头看向握弓的云渠,她竟还在搭弓射箭,好在不是冲着他,他松了口气,想将被固定的头顶解放出来,竟拔不出箭,而此时,第二道箭已经射向另一个纨绔,后者惊慌躲避,却难敌箭羽之快,一道箭声落下,另一道又起,一时满场都是六个纨绔的惊慌叫声。 直到第六道箭声落下,才见云渠放下弯弓。 众人眼神复杂地看向那被六支箭固定得动弹不得的纨绔——一人一支箭,或是手脚或是头顶,吓得他们毫无反抗之力,偏生只穿过头发或手脚边的衣裳,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有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晕了过去。 云渠冷眼看向他们,慢声说道:“我提议活捉,只因不愿杀生,而非骑射不精,望六位知晓。” 方才还叭叭骂人的六个纨绔一脸惊恐,安静如鸡。 第149章 虽然丢人,但丢的不止他一个人 寂静一片的围场上,忽地响起一阵拍手叫好声。 “县主百发百中,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姿,令人敬佩不已。”穆庭眼中满是欣赏。 在他开口后,众人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部分人连忙跟着鼓掌称赞,但也有部分人对云渠这般张狂行为不满,只是碍于穆庭不好当面说出口,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祝……长平县主竟这般厉害。”杜嘉年看向云渠的眼神更亮了,“这般身手,百步穿杨也手到擒来,县主昨日若进林打猎,魁首还不定是谁呢!” 云渠道:“杜公子谬赞,我身手平平,全靠旁人衬托罢了。” 靠谁衬托? 众人有志一同地将眼神移去了那几个刚被侍卫解救出来的纨绔身上,方才云渠下手太过突然,也快而准,加上他们满场乱跑,侍卫们想救也有心无力。 而此时,面对云渠的内涵,惊吓过后的几人竟有了敢怒不敢言的趋势。 看着他们这怂样,便是不赞同云渠这般行径的人都在心里骂了句废物。 好歹也是世家精心培养多年,君子六艺也学了多年的人,却连个姑娘家都敌不过,六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齐齐出丑,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 “长平县主好准头,本宫佩服不已。”看了半天戏的太子这才开口,“只是几句口角之争,比试一场已是小题大做,县主又何须咄咄逼人,逼得他们狼狈至此?” “太子此言差矣。”穆庭难得滔滔不绝,“镇北侯为我大胤征战沙场数年,劳苦功高,镇北侯世子更以一身性命为我大胤换来十六年安宁,其后人却在我大胤国土上受尽磨难,方才寻回,我辈蒙受其恩之人不思如何感激,反对其后人冷言嘲之,未免叫功臣寒心,更有忘恩负义之嫌。” 太子脸上含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在其位,谋其政,镇北侯父子受我皇粮高位供养,自该为百姓鞠躬尽瘁,当然我皇族亦铭记其付出,这却并非为他们而无视旁人的理由,何学士、郁尚书等人哪个又不劳苦功高?箭羽无眼,长平县主准头再好也难免有失误之时,若几位老臣的后人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本宫又良心何安?” “方才他们被箭追着到处跑,我瞧太子端坐高位,良心可安得很。”穆庭嗤笑一声。 “本宫已叫侍卫去救人,依庭弟之言,莫不是要本宫亲自去救人方才可彰显忧心不假?” “太子仁德,贵体更不容有失,岂敢叫你冒死救人?”穆庭唇角含笑,“不像我这般闲散宗室,对家国毫无贡献之人,倒可毫无顾忌了。” 想到方才穆庭只因担心救命恩人受伤就亲自跟随进林之举,不少人私心里觉得这的确比太子假模假样的担心要真实不少。 至少有事他是真上啊。 本该是几个小辈的比试,此时此刻却像是成了太子与穆庭的交锋场一样,两人被二皇子与四皇子劝了几句,这才歇了开口之心。 云渠也没在意,太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穆庭也帮着找回场子了,她就更不关心。 此时,她看着脚下发软走来的六人,又扫了眼他们身后的猎物,问道:“今日比试一场,瞧来是我赢了,几位可认?” 都不用数猎物数量,这庞大的差异就像是个巴掌,狠狠扇在了他们脸上。 郁公子摸了摸自己被一箭穿透的袖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认。” “可你耍诈!”何四顶着一头乱发,红着眼睛看她,语气依旧不服。 “真是笑话!”赵嫣冷笑一声,“只是规定比试活捉猎物,不拘方法,用药有何不可?自己输了不认就倒打一耙,污蔑对手,几位的品行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便是比骑射,你们六人一起也不敌我表姐一人之力!”陆岸嗤道,“方才六位如何狼狈,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不成?” 提起方才,几人眼中不忿有之,惧怕亦有之,冰冷锋利的箭头擦过身体的滋味并不好受,也足以叫他们胆战——他们毫不怀疑若云渠想,那支箭完全可以穿透他们的身体,顷刻间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输得起。”郁公子迅速接话,随后顿了一下,行大礼对陆岸道,“是我狗眼看人低,方才多有得罪,请陆二公子容谅。” 陆岸本也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见他不辩解不找事,敢输敢认,心下早没了气,便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其后几人也陆续道了歉,何四是个刺头,但迫于各方淫威,最后还是随大流道了歉,虽然丢人,但丢的不止他一个人,想想也就勉强能接受了。 最后,云渠视线缓缓下滑,落在了还昏迷的那位身上。 “……” 郁公子咬着后槽牙,狠踢了那人一脚,直接给人踹醒了。 “嗯?我……我怎么在这里?”那人仿佛刚睡醒般一脸迷茫,不过五官转瞬就因腿上的痛意而扭曲了。 “装什么装!滚起来道歉!”郁公子语气暴躁。 刺头何四也补了一脚:“滚起来!”人要丢也得整整齐齐地丢! 那纨绔也不知是真装傻还是假迷茫,最后到底是跌跌撞撞起身,规规矩矩给陆岸道了歉。 陆岸表明了态度,云渠却依旧不语,郁公子问道:“县主可还有哪里不满意?” 云渠摇了摇头,眼神却看向了他们身后笼里的猎物。 郁公子一咬牙:“县主若喜欢,便送与你了,也不值几个钱。” “多谢郁公子。”云渠半点没推让,然后叫侍卫们将这群猎物都带走放生了,她本就不愿杀生,春猎有自己的规矩,食物链也有自己的规律,她不能也阻止不了人类捕猎,但在她能力范围内,至少能叫因自己而受过的小动物们平安无事。 今日她用药的确胜之不武,旁人只怕也要是诟病她狡猾,但她并不在意,圣母也好,假慈悲也罢,她从不为外人眼光活着,只求问心无愧。 看着远远被带走的动物们,她眼神欣慰而安然。 在她身后,郁公子几人、甚至何四都露出了浓烈的心疼不舍之色,眼中蓦然涌上一股热泪,杜嘉年那两个小纨绔也是。 一个是为了赢比试而辛辛苦苦做陷阱,闹得灰头土脸才活捉来的猎物,一个是被见不得他们闲的穆庭拎着马鞭满林抽着捉来的猎物,无论出于什么心思,这都是流着他们汗水的成果,就这样……被放走了? 八个方才还两相对峙情绪激烈的纨绔,此时不约而同地露出同款欲哭无泪表情包,祭奠自己错付的汗水与时光。 第150章 真的吗?我不信 但饶是心中再不满再舍不得,八个人没一个敢吱声叫云渠给留几只猎物的。 不敢动,真的不敢动。 在经历被比试被算计,继而与阎王爷擦肩而过又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后,郁公子几人是彻底歇了再招惹姓陆的和姓祝的那点心思,连带着以自己的血泪教训警醒了不少人。 而杜嘉年就是单纯不愿抚了云渠的意思了。 在何四几人恍恍惚惚离开后,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渠,脸颊还微微红着:“县主……不,祝大姑娘,我能这样称呼你么?”他总觉得叫姑娘比较亲切,叫县主就像是中间还隔着龙椅上那个糟老头子一样,没得叫人膈应。 云渠点头:“杜公子随意。” “不好。”穆庭冷不丁道,“皇伯父亲口所赐,若不以此称呼之,难免有无视他老人家之嫌。” 杜嘉年顿了一下,这帽子要往头上戴了,他就要被家里的糟老头子打死了,他只能改口道:“县主,你身手当真极好,不知你如何练的?可能教教我?我愿拜你为师!”说罢,他拱手就要拜下去,腰还没弯下去就被牢牢扶住了。 他抬起头,正对上穆庭不含丝毫情绪的双眼。 “长平县主一身功夫皆承于镇北侯,杜公子若有意,本世子可为你引荐一二。” 想起镇北侯那满身煞气,杜嘉年立即摇头:“不了不了,镇北侯年事已高,我岂能为一己之私叨扰?县主承他教导,我同她学也是一样的。” “男女有别,不好污了县主名声。”穆庭脸上蓦然露出一抹笑意,“我手下恰好有骑射出众之人,不逊色北侯多少,稍后便叫他去学士府,杜公子可安心拜师。” 杜嘉年脸色一变,迅速拒绝三连,无奈再甩不掉粘上来的牛皮糖,最终到底是被迫接受了穆庭的好意,含泪道谢。 他老爹是中立派,从不掺和或刻意亲近哪一方,今日他却被迫强买强卖,招惹了晋王府的人回去,还“拜了师”,亲爹那顿揍是彻底免不了了。 云渠从头到尾就没插上嘴,便也不多话了,谢过几人今日帮忙后,与赵嫣他们道别,便带了陆岸离开。 “表姐你今日真是威风极了!”陆岸跟在她身边,想起方才云渠六箭压纨绔,镇住了在场无数人,心中就激动不能自已,恨不得给她磕一个,彩虹屁接连不断。 云渠转过头,叫他闭嘴后说起了正事:“以后若再遇到今日这般情况,不必留情,只管骂回去,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用你的绝招,万不可受欺凌而默不作声,你也不必忧心得罪人,万事有我们顶着。” 陆岸心中感动:“我知道的,谢谢表姐,但我也长大了,我也能护着你们的。” 云渠笑了起来,语气温和道:“那我便等着你了。” “好!” 今日猎场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被众人津津乐道。 无论是云渠为陆岸出头,穆庭竟随从护卫,还是云渠六箭镇纨绔,都叫人意外极了,云渠随镇北侯习武一事也不是秘密,但他们多是以为小打小闹,今日才知她骑射竟如此出众,有些亲近镇北侯之人,难免感叹不愧是武将世家,连后辈姑娘家都毫不逊色。 而今日云渠护着陆岸的态度也叫他们看了个分明——镇北侯府对这个找回来的亲孙子极其看重,看重到连叫他被人嘲讽几句都忍不得,以后他们对陆岸的态度,也要再重视三分了。 更有些人直接叮嘱家中晚辈,以后看到陆岸与云渠都要客气再三,能交好就别得罪,否则起了冲突,他们做长辈的连找场子都没底气——没见郁家何家那六家都安静如鸡么? 此事追根溯源,到底是他们家里晚辈恶言在先,云渠为表弟出头很正常,后来射箭也有分寸,只叫他们丢了人,却没伤着半点,唯一颜面与心灵受损严重的只有被一箭射穿银冠而断了不少头发的何四——但嘴最脏的也是他,从前私底下就没少说什么陆岸是山里野种的话,今日撞着了正主,他是一点也不冤枉,何家也没有为他出头的打算。 晚辈间的口角斗争,他们做长辈的若出面,本不大的事也要闹大了不可,他们不占理,闹得最后也得不了什么好。 ——主要是被个小姑娘逼得毫无还手之力,长辈们也嫌丢人啊! 云渠送陆岸回了镇北侯府,顺势向镇北侯夫妻说了声今日经过,见着天色晚了,她索性留在了镇北侯府的庄子上。 在她刚盘点着该送赵嫣和杜嘉年他们的谢礼时,就听窗外风声传来。 她抬手一挥,身边的窗户瞬间大敞开来,穆庭正站在外头,他身后灯火阑珊,繁星点点,月亮高悬于夜空,衬着红砖绿瓦,仿佛一幅画般美得惊人。 云渠还挺佩服他,镇北侯府的庄子离晋王府可不近,难为他能找到这儿来。 穆庭对她一笑,眼神落在了桌案上的纸上,语气微顿:“今日陪姑娘进林的都有谢礼,只我没有么?” “我被当今亲口赐封县主,若不以此称呼之,难免有无视他老人家之嫌。”云渠将他的话还了回去。 “无视他又如何?”穆庭眉梢微挑。 ……还真不如何。 见他眼神还留在纸上,云渠放下笔提醒道:“非礼勿视。” “我与你不分彼此,不必讲虚礼。” “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便是有,也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我对你无意。”云渠不厌其烦地说着。 “真的吗?”穆庭摇头道,“我不信。” “……” 第151章 姑娘果然待我不同 云渠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头一回见到这样自说自话又厚脸皮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穆庭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她道:“今夜月色甚美,姑娘不如出来共赏之?” “夜深人静,我该歇息了。” “姑娘不练功了么?”穆庭惊讶挑眉。 “……” 她真的好奇穆庭究竟是如何知道她的习惯的,按说她身边都是镇北侯给的暗卫与她自己培养起来的人,不该出现吃里扒外的才是。 似乎察觉到她所想,穆庭解释道:“若真心关注一个人,仅凭只言片语、蛛丝马迹就可窥见其喜好习惯。” 说完,似乎是担心云渠误会自己变态,他又道:“我诚心绝不作假,更不会做姑娘不喜欢的事。” “你误会我对你有意,夜夜来寻我,已经做过了我不喜欢的事。”云渠语气复杂地开口。 “那怎么一样?”穆庭脑子里仿佛装着个自动过滤器一样,能选择性过滤掉自己不想听的话,“姑娘不必这般说话,现在我虽不知你为何改口道自己对我无意,但我绝不会信,我也绝不会叫你一人承受不知名的重担与伤害。” 那真是谢谢你了。 云渠闭了闭眼,心中默念起了清心咒。 再不平静一点,她怕自己忍不住打死这个听不懂人话的。 不过念着念着,她脑中却莫名浮现了一些狗血剧里“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场面……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两人现在的剧本可不就是这样么? 不过就他俩现在发展起来的剧情,要是当真相爱,那怕是天雷都劈不散的一对,没有狗血剧情半点立足之地。 “姑娘?” 听到这仿佛催魂般的声音,云渠睁开双眼,平静地起身推门出去,在穆庭惊喜的眼神下走去他身边,迅速与他交起了手。 赶不走,索性将他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给她多培养培养临场经验也是好的。 穆庭也的确尽职尽责地当起了陪练,偶尔还会在交手中点出她的不足,叫她再度发力纠错。 一个时辰后,云渠率先住手,额间隐有薄汗,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随手放在了窗边,察觉到穆庭的眼神也随之落在了窗边,她手指轻轻一推,帕子便落在了屋里地面上。 “旁人都有礼物,却只我没有,这不公平,姑娘若没准备,不若将那帕子送我?” “贴身之物岂能随意送与不相干之人?” “姑娘果然待我不同。”穆庭眉眼顿时舒展,“外人有礼物是因亲疏分明,得其帮忙自要谢过,而我与姑娘这般感情,自不必过多纠结客套礼数。” 云渠眼角一抽,知道辩解没用,索性当没听。 “夜深了,世子慢走。” 穆庭这回没再赖着不走,抬头看了看,道:“夜风寒凉,姑娘刚出了汗,记得喝碗姜汤再歇息。” 说罢,他这才离开。 云渠回去简单沐浴了一番后就睡了,也不知为何,这两日与穆庭对打过后,她夜里睡得也更好了许多,或许是因从前自己单练总有懈怠之处,而与人对战,心思情绪都处于紧张中,丝毫不敢松懈,脑力体力都用得多,睡得便也更香甜了吧。 翌日,司棋收拾屋子时看到桌上她写的谢礼,拿起来问道:“姑娘,奴婢就按这上头的准备,可还有需要添置的?” 云渠扫了名单一眼,沉吟半晌后,还是加上了穆庭:“晋王府也送去一份吧。” 她自该亲疏分明。 司棋点头应下:“不知我们该送什么?” “库里还有对随珠,便送去晋王府吧。” 随珠,既夜明珠,在当下是极稀有罕见的珍宝,还富有美好寓意。 ——美好寓意?? 为了避免被误会,在司棋点头之际,她改口道:“不了,送澄泥砚吧,我这里虽仅有一块,但送他也无妨。” “是,奴婢这便去准备。” 司棋刚转身,就又被叫了回来。 云渠神色堪称凝重的道:“晋王世子是武将,欣赏不来文人作派,送澄泥砚岂非要叫人诟病我祝府不知礼数?” “那……” “送那套夜光杯吧。”云渠想了又想,终于从库存里找出一个既体面又没有任何寓意的东西来。 司棋欲言又止:“姑娘您……晋王府虽特殊,也不必您这般在意过甚,考虑周全。” 被她一提醒,云渠灵台都瞬间清明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懊恼。 她脑子是被穆庭拐带进沟里去了,竟小心翼翼到这种地步,按平常心看待,想送什么就送什么,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谢礼,被她变来变去,倒像是她放不下一般,的确在意过甚了。 想罢,她平静道:“就送夜光杯吧。” “是。” 司棋去吩咐人准备后,云渠便去了正院请安,银铃母子与陆川也都到了。 “徒弟,干得漂亮!”银铃拉过云渠,神情激奋地在她耳边小声赞道。 云渠回了她一个笑容。 “昨日之事,渠姐儿做得对。”镇北侯也开了口,“你们出门在外,要学会辨别旁人真心假意,若对方抱以善意,偶有言语不当之处也无妨,可若对方满怀恶意,轻视嘲讽便不能弃之不顾,须知你们代表的是镇北侯府,是我陆氏子孙,必要担得起自己这个姓,不能为人随意辱之。” 说话间,他一直看着陆岸。 好不容易得来的亲孙子,他恨不得给他所有最好的,又怎能叫他受欺负,说这番话也是为给他底气。 陆岸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孩子,可自回来这段日子,他待在束缚颇多的京城,到底压抑了天性,生怕自己会言行无状,给镇北侯府惹来麻烦,要说镇北侯不心疼是假的。 好在经过昨日,陆岸倒像是真的放开了性子,他也放下心来。 想起昨日陆川对陆岸的种种维护之举,镇北侯心中复杂,面上却十足欣慰地称赞了他一番。 对此,陆川笑容得体道:“二弟性子纯善,孙儿身为大哥,本就该护着他。” 他表现得没有任何异样之色,陆岸虽有些迷惑这个大哥的态度,但在穆庭那里报班学成回来的他到底不是那个傻乎乎的他了,一点也没轻信陆川,甚至连对方邀请他同去围场狩猎都没答应。 第152章 是大虫?! 出正院时,云渠走在最后,眼含深意地看着陆岸:“你出息了。” “我本来就出息!”陆岸昂首挺胸,自夸完才问,“表姐何出此言?” “陆川昨日百般维护于你,十足诚心,我以为你会应下他的邀约。”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岸道,“他能用一碗冰水险些叫我无缘认亲,必定还有谋算等着我,我若仅因他的示好而忘记前事,怕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定声开口。 云渠有些惊讶:“先前我说那碗冰水是陆川做的,你不都半信半疑么?” “穆兄说必然是他。”陆岸语气笃定,“穆兄虽不知我侯府中事,可他博闻强识,智多近妖,他说是陆川,那十有八九没错。” 穆兄…… 云渠意味不明道:“你倒是信他。” “主要是他同我分析过许多,我听着很有道理。”陆岸理所当然道,“再说了,能与太子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得对。” 云渠有些感慨地想着,穆庭幸好做了武将,他若为太傅或夫子,该要误多少子弟。 教孩子时还要夹带私货,没有一点为人师表的自觉。 两人聊了会儿,云渠问他道:“我稍后要去围场,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要同祖父开始习武了。” “习武?方才怎得没听你说?” “方才大哥还在,我岂能叫他知晓?”陆岸一脸高深莫测,“他了解我越少,日后对上,我便越有胜算。” “……”云渠点头赞许,“你考虑得极是。” 孩子终于长脑子了。 与他说完,云渠便离开去了围场。 进去后,她直奔赵嫣而去,约她进林。 赵嫣很奇怪:“你又不杀生,进去打什么猎?又药倒猎物再放生么?” “我没那么闲。”云渠眼神一言难尽,解释道,“昨日见林间景色不错,便想进去瞧瞧。” “……那你也一样闲得慌。” 话是这么说,赵嫣还是应下了,驱马就同她往林中走去。 “别说,景色还真不错。”赵嫣慢悠悠策马,抬头欣赏着四周景色,“以前来时,眼中只有猎物,倒无暇赏及此间风景,如今竟才察觉。” “你若喜欢,以后常来就是了。” “也就这时候来瞧瞧了,哪敢孤身前来?”赵嫣打趣道,“围场护得再好,每隔几年也总有猛兽溜进来,我一个人可不敢来,怕被撕成碎片,葬身兽腹。” 皇家围场都有专人把守,偌大山头也被严密护了起来,严禁猛兽进去,危及贵人性命。 只是或许是他们不尽心之故,总有猛兽逃过排查进林,次数虽不多,但也足够叫人警惕了。 而听到赵嫣的话,云渠总觉得是立了个flag。 围场偌大,进来的人却也不少,同在林间,时不时就会遇见半生不熟的人,两人散步般慢悠悠走着,便看到迎面而来的太子一行人。 今日他似乎并非单为狩猎而来,身边还带上了祝念安,连同陆川祝子丰与几个世家公子。 猎场上不必拘泥于俗礼,她们便只点点头,口头见礼。 “姐姐你也进林了么?”祝念安笑道,“我以为姐姐心善,见不得猎物被捕杀,今日便未曾邀你,若早知你愿来,我们倒可同行。” “我为赏景而来,并非狩猎。”云渠看了眼她身后完好无损的动物,淡淡道,“妹妹也善心依旧。” 祝念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日闻得姐姐以药取胜,我便效仿之,今日尽兴过后,便放生了去,不好叫它们受伤的。” “你如此善良,若可以,本宫倒当真不愿带你进来。”太子面对真爱时,耐心与温柔不是一点半点,“本宫可不杀生,旁人却未必,你若看到那些场面,晚上怕都要睡不好了。” “若当真遇着那般场面,殿下可要及时挡着我眼睛才是。” “不然还能如何?” 两人亲昵得容不下旁人插嘴的氛围,叫云渠下意识看向了陆川。 后者脸色平静,眼底却隐含苦涩与复杂,不过在云渠看过来时,他又迅速恢复原状,变得温和,对云渠微微一笑。 云渠也回以一笑。 祝子丰看看那边打情骂俏的两个,又看看这边双目对视而不发一言的两个,恍然间竟有种自己才是多余的错觉。 “再不走,我们刚才看到的鹿就要跑远了。”他一句话打破了四个人的氛围。 祝念安抬头对云渠道:“姐姐与赵姑娘可要同去?” “不了。”赵嫣似笑非笑,“我为人善良,见不得小鹿被捉。” 她阴阳怪气的话落下,祝念安笑容一顿,太子也皱了皱眉,不过到底没降低身份,与一个姑娘起口角之争,率先带祝念安离开。 倒是陆川看了赵嫣一眼,但没说什么。 “你被记上小本本喽。”云渠瞥了眼他们的背影,对赵嫣挑眉笑道。 “怕他不成!”赵嫣冷哼一声,“或许今年林间多猛兽,谁先完蛋还不一定呢!” 云渠笑了笑,两人往反方向走去。 不过一盏茶之后,方才太子一行人离开的方向便传来了一道震颤山林的吼叫声。 在场所有人脸色瞬间一变。 “不会吧……”赵嫣猛然回头,看向无数飞鸟惊慌飞走的方向,“是……是大虫?!” 天杀的,她的嘴有这么准么?! “是的。”云渠回头看向那边,眼神难辨。 在侍卫们面带慌乱地要护她们离开时,她道:“太子有难,岂可坐视不理?” 说罢,不等赵嫣开口,她一甩马鞭,赵嫣的马儿就疾速飞奔离开,她的侍卫们甚至顾不得道别就纷纷追去。 云渠收回视线,心下想着,赵嫣算是被迫离开,这就不算坐视不理了。 想罢,她调转马头,往那边走去,见陆一几人面露担心,她道:“别怕,我能护住你们。” 见她说完就快速离开,陆一等人来不及回话,只能紧紧跟上。 那边离得不远,云渠到时,远远就瞧见一只威猛无比的老虎扑向太子与祝念安,千钧一发之际,祝念安应是求生欲爆发,惊慌又快速地扯过一旁的陆川挡在了自己身前。 第153章 感情是有的,但不多 陆川被当做挡箭牌直面猛虎,整个人顿时懵了一瞬,连躲避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而太子则趁势一把护着祝念安避开了虎口,两人往一边翻滚而去,惊慌失措的侍卫们纷纷涌上前,立刻将两人护得密不透风。 而镇北侯府的侍卫们则忍着惧意,提起长枪就向老虎攻击而去。 陆川再不济也是镇北侯府的公子,他们能跟来也毋庸置疑是陆川的心腹,于公于私都没有叫他命丧虎口的道理,一时攻击的攻击,放箭的放箭,场面乱作一团。 “啊——” 方才陆川到底慢了半拍,因着躲避不及时,右肩直接被老虎撕下一块肉来,那处顿时鲜血淋漓,也溅了他一脸。 这味道仿佛更刺激了老虎的凶性,冲着他咆哮一声就再度向他撕咬而去。 陆川剧痛之下又被它气势震慑,一时脸色发白,借着侍卫们对老虎攻击的空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虎口,却因伤势掣肘没法逃离,被一虎爪拍上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也被压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镇北侯府的侍卫都是镇北侯亲自练出来的,骁勇自不必说,但有人质在虎爪下,他们也束手束脚,反倒因为频频攻击惹怒了老虎,被后者回头狠狠一吼。 不过老虎脑子不算笨,也懂权衡利弊,眼见着这边人多势众还个个身手不凡,伤了它好几处,于是大吼一声喝退侍卫们后,很识时务地回头迅速叼起陆川,一个大跃就跑进了林深处,徒留一地鲜血印证着方才发生了什么。 “快追!”镇北侯府侍卫们脸色纷纷一变。 云渠远远看完了全程,对这结果不算意外。 陆一对她道:“姑娘,眼下林中危险,属下等护送您出去吧。” 云渠慢吞吞摇了摇头:“表哥有难,我自该助之,怎可如太子一般贪生怕死,毫不留恋地逃走呢。” 陆一沉默着没说话。 方才祝念安拿陆川当挡箭牌,空出了一瞬机会,太子带她逃离凶险后就忙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狼狈又匆忙地离开了,连回头看一眼陆川的意思都没有。 生死之下,当真考验人性。 云渠策马上前,走去茫然四顾的祝子丰身边,问道:“大哥不回去吗?” “可表哥被大虫叼走了……” “那大哥要随我一并去救表哥么?” “这……”祝子丰眼神极度担忧,脚下却一动不动,仿佛长在了原地一样。 表兄弟感情是有的,但不多。 甚至在刚才看到祝念安与太子所作所为后,他隐隐有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 云渠倒是拍了拍他的肩:“大哥比太子有良心多了。”方才陆川被咬,祝子丰甚至还试图射箭救下他,因此还不慎放跑了自己被老虎吓着的马儿。 对这三人组塑料兄弟情来说,已经是难得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策马循着方才老虎离开的方向追去了,她身后,祝子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在原地沉默良久后,便在侍卫们的护送下出去了。 被侍卫用轻功带着,出去的路他总觉得很快,彼时正见一众人神色慌张地来回忙着,显然猎场出现老虎还险些伤到太子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惊恐不已,除去找守卫的麻烦外,还连忙嚷嚷着叫禁卫军快去剿兽,顺势救出陆川。 而太子与祝念安则被一众人围在中央嘘寒问暖,众星捧月。 他面色复杂地看了眼那两人,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祝公子?”一个匆忙赶来的大臣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刚从里头出来么?陆公子如何了?大虫可有被绞杀?” “……没有。”他眼含伤心地回道,“表哥被大虫叼走了。” “什么?!”大臣震惊不已,“这、这可怎生是好?林大而广,猛兽更行踪莫测,这要如何救人?!”且就算救到……人还能有命吗? 或者说,还能留个全尸吗? 他心中已经认定陆川八成是要不行了,心中对老虎的忌惮与惊惧也更深了许多,恨不得立即策马回京躲着去! 下一瞬,他却听到祝子丰笃定的声音:“表哥会没事的,我大妹妹去救他了。” “?” 大臣看着他莫名自信的脸庞,脸皮狠狠抽动一下。 不少关注着这边的人也懵了懵,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视线转去身旁,对上同样震惊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云渠竟真的去深林,从猛兽口下救人去了?! 大无畏的勇气固然令人佩服,可无谓送死的行为却终究难有人认同。 还有就是……一下没了两个孙辈,镇北侯心脏受得住么? 正在众人心思恍惚之际,一道马儿嘶鸣声远远传来,他们还没抬头就先听到了一道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几乎是眨眼之间,这马蹄声就响在了耳边,再一回神,便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策马疾速远去的玄衣身影。 不少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快的速度,一时竟有些怔愣,而在好半晌之后,后头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便跟着去了林间,众人这才意识到方才进去的究竟是谁。 晋王世子平日看起来冷漠无情又狠辣暴戾,未想在大家遇到危险时,竟这般热心肠么? 一些自作多情的人内心竟诡异地有些感动,穆庭的身影在他们心中也迅速变得高大可靠起来。 而这边,云渠循着地上血迹一路追着,但或许是深处刚好有人狩过猎,地上满是血迹,一时竟叫人如无头苍蝇般分辨不出正确方向。 陆一看了眼树上镇北侯府侍卫留下的标记,道:“姑娘,他们应是往这两边追去了。”他指了一个方向。 侍卫们人手不够,也不敢分散太过,以免对上老虎毫无还手之力,反倒误了救人良机,便只能在四下里撞运气般选了两个方向分头追去,并留下记号,用来给后头的援军指路。 云渠随意看了眼,又低下头,白皙的手心陡然出现一只通体绿色的蛊虫,它扭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似乎是在辨别着什么,随后圆滑的头便缓缓对上了一处,云渠抬眼一看,正是与镇北侯府侍卫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 她笑了一声,喃喃开口:“天意如此。” 第154章 你实在叫我失望 说罢,她轻轻策马赶去,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蛊虫身躯扭动得便更激烈了。 云渠会意,仔细收好蛊虫后,这才飞身离开马儿,轻飘飘落在了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 低头看去,她眉梢微挑。 树下,陆川满身血迹,大大小小的伤不一而足,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右腿……膝盖骨处凭空出现一个不太平整的断截面,而小腿处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结合不远处一些渗着血迹、皮肉都没掉干净的骨头,很容易猜到发生了什么。 陆川也算有几分本事,这么长的时间都从虎口下活了下来,此时他正费力地运起内力,托着自己往河边去,似乎要借着水流冲力逃出生天——虽然满身伤落在河里也不一定能活,但至少比被嚼个尸骨无存要更有生还的希望。 老虎这么长时间只吃了一条腿,还被眼前这个弱小的人伤了又伤,已经变得暴怒无比,盯着陆川的眼神如有实质,冰冷到足以叫人看了发颤的程度。 陆川面色还算镇定,冷汗却不断落下,洗刷着沾满血迹的脸,却叫他的脸更狼狈了三分,眼中通红的血丝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尽平生最快的力气往河边逃去,压根儿不敢也没时间回头看暴怒的老虎究竟追来了哪里,可本能的敏锐却立刻感受到背后传开的股股寒意,连同方才感受了无数次的灼热腐臭的鼻息……仿佛就在耳边。 他心中警铃大作,可身体气力已经用尽,求生欲再强也敌不过身体的无尽疲惫。 他闭了闭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即将命丧于此。 不知过了一瞬还是很久,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仿佛重物砸地的沉闷声响,连带着脚下的地似乎都震了一震。 他睁开眼睛回头,正见身后咫尺之遥的老虎轰然倒地,身体仿佛与他一样提不起丝毫力气,只剩一双眼睛还在缓缓转动。 他猛然松了一口气,看向走来的云渠,内心极其复杂。 “表妹……” 他话未说完,就见云渠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老虎的头,动作极其温柔,还拿出了金疮药,叫身后侍卫给它上药。 “你——”陆川瞬间目眦欲裂,“大虫是你招来的?!你想杀了太子?!” 闻言,云渠轻笑一声:“不是。” 说罢,她有些稀奇地看着他:“太子毫不顾你生死,心上人也拿你挡兽,你竟还在意他们么?” 陆川默了一瞬,不知是识时务还是真这么想,只道:“他二人无情无义,我今日蒙受多番苦难,此后定与他们不共戴天!”他眼中浮现厉色,继而抬头看向云渠,“表妹若有意,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表哥如今没了腿又重伤在身,要如何助我一臂之力?”云渠又笑了笑,缓缓向他走来,“还是你觉得,在你种种行迹过后,我能与你冰释前嫌,亦或放虎归山?” 她语气轻柔,陆川看着她缓缓逼近的脚步,却不由自主挣扎着往后退去。 “表妹此言何意?可是有人在你身边说了什么,挑拨你我感情?” 云渠走上前,一脚随意踩在了陆川断腿处,后者顿时痛呼出声,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冷汗又渗出许多。 “以冰水误导表弟滴血认亲结果,暗中败坏表弟名声,又煽动何四几人挑事……这不都是你做的么,谈何旁人挑拨?我若没猜错,即便那日我没有开口要求比试,你也会促成此事,继而暗中对表弟下手,事发后你依然干干净净,祸端也皆源于何四几人,谁也不会查到你身上……毕竟猎场上实在太多意外,就像现在一样,是么?” 云渠每说一句话,陆川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一句,他已经猜到了这场“意外”,云渠即使并非元凶,也绝逃不开干系。 “表、表妹……”身体与精神双重重压之下,他已经支撑不住,勉力开口道,“我并未做过这些事,想是有心人挑起我们内部争斗……当然,从前我的确有做得不对之处,我向你道歉,此后我愿以你和二弟马首是瞻,只求你……救我一回。” 他说得十分诚恳真心,衬着眼下凄惨至极的狼狈模样也的确可怜。 云渠眼中却不带任何情绪。 “去年灾民入城,你派人毁我容貌,后又意图取我性命,只为给心上人荡平前路……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她看着他,定定开口,“不止一次。” “但你实在叫我失望。” 平淡的语气却叫陆川双唇震颤,半晌无言。 “我并非有意——” “你伤我,我可以原谅你。”云渠语气温和地说完,又陡然变得凌厉,“但陆岸是我护着的人,你对他下手,我便不能容你。” 被她挑明一切,陆川本就因重伤断腿而疼得迟缓的脑子愈发不济,一时除了否认,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渠看着他,刚想继续开口,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反派死于话多,她深知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陆岸或许会在陆川算计下丧命,她就愤怒不已,只想先诛了陆川的心,未想话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以祝念安刺激他,她就从愤怒的边缘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竟浪费了不少时间。 耳边已经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她催动蛊虫,驱使老虎离开,随即便一把药洒下,准备无声无息了结了陆川。 她不愿杀生,可她不杀他,他便会杀了陆岸。 那是她罩着的小弟,再蠢也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 但或许是她一语成谶,话太多果然影响运道——就在药即将落入陆川口鼻中时,却忽地被一阵微风吹散,半点都没沾上后者的肌肤。 云渠警惕抬头,扫视了四周一圈,却并未察觉到半分踪迹。 第155章 姑娘叫他三更死,他便活不到五更 察觉到云渠的异常,陆一也抬头仔细观察了四周,却没感觉到丝毫陌生气息。 他对云渠摇头道:“姑娘,四周都没人。” “一定有。”云渠语气笃定,毒粉再洒下去,果然又被尽数吹散,“还是个高手。” 她心知这回可能是杀不了陆川了,但在陆七提剑欲刺向陆川补刀时也没阻止。 “砰——” 一个不过拳头大小的石头,竟将陆七的剑打落在地,后者眼中也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他虽不敢断言自己是绝顶高手,至少在当世还能排得上号,从未有过这样屈辱的一日,而对方甚至连面都没露,他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云渠眉头微蹙,眼神也渐渐凝重起来。 而陆川又一回等死没死成,心下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同样,他对暗处帮助自己的人也很好奇,他确信自己从未结识过如此高手。 “表妹。”他定下心神后,眼神诚恳地看着云渠,强撑着中气不足地开口,“从前你对我多有误会,我……我也的确有过分之处,今日天意如此,你我便冰释前嫌如何?经此一遭,我也算……看透生死,此后也必然不会再做糊涂事,只愿挣个功名,叫祖父祖母安心,给他们养老。” 虽然身体重伤,但敏锐力还在,他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下稍安。 云渠没回答他,只是将自己衣裳割开几处,拿帕子沾了点老虎的血,染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人瞬间就变得狼狈起来。 “表妹若不放心,可喂我毒药,定期给我解药便好。”他强撑着笑了笑,“我……我对不住祖父祖母,他们养我十六年,临死关头,我回首过往,方觉最对不住的便是他们,若可安心给他们养老送终,此后便是叫我即刻去死,我也满足了。” “届时表妹若心中依旧不平,可一剑了结了我,我必无二话。” 他话音落下,马蹄声终于奔至近前。 他抬眼看去,迅疾如风的马儿上头,正是一身肃穆、面沉如水的穆庭。 他怔了一瞬。 穆庭看到云渠身影后便立刻弃马飞身上前。 云渠见是他,便放心地继续抹起了老虎血,穆庭匆匆上前,确认了她身上并无伤口,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云渠看了眼他身后,空无一人。 “他们还在后头,约莫一盏茶时间才能到。”穆庭解释完后,也没问现在什么情况,只是扫了地上的陆川一眼,“重伤而亡的好机会,姑娘怎得不动手?” 被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再听到他仿佛吃饭喝水般轻飘飘的语气,陆川心凉了一半。 不等云渠开口,穆庭便主动请缨道:“是我想茬了,姑娘心地善良,定然不忍杀生,不如我来代劳?” 云渠叹了口气:“不了,或许……天意如此,他命不该绝吧。” “哪来绝对的命不该绝?”穆庭淡淡开口,“所谓人定胜天,天意又算个什么东西?姑娘叫他三更死,他便活不到五更。”他冷冷看向陆川,手下已经聚起内力,想要一掌拍死他了。 云渠抬手握住他手腕,摇头道:“不必了。” 乍然被握住,虽然隔着衣裳,穆庭心还是飘了一瞬,手下凝聚的内力瞬间消弭无踪,但不等他细细感受,手腕上的力道就离开了。 他心绪激荡,全然没察觉到对方垂下的手中极快地落下一只黑色蛊虫,转瞬间落在地上,顺着陆川的断腿就没入进去了。 陆川断腿本就是剧痛,一个小蛊虫趁机侵入没叫他察觉到半点异常。 此时,他还在强撑着,惊疑不定地在云渠与陆川之间来回扫视,心中也掀起惊涛骇浪。 他与旁人的认知并无不同,以为云渠与穆庭只是救命恩人与被救者的关系,可现在看着两人熟稔的态度与轻松的气氛,他方知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 他到底是镇北侯府的人,穆庭却愿为云渠杀了他,交情与信任度没到一定份上,穆庭这种人绝不会让自己沾染上如此是非——一旦动了手,就相当于落了一个把柄在云渠手里,日后也绝对要因此受她掣肘。 陆川将心比心,便是他自己,除了祝念安,他绝不会再这样相信谁。 穆庭很有问题。 他强撑着惨白的面色,心思止不住地百转千回,直到禁卫军齐齐赶到,人数众多,他才松了口气,再撑不住晕死过去。 “世子,长平县主!” 为首的禁卫军没看到老虎踪影,也没见到尸体,便上前抱拳行礼,随后迅速问道:“不知大虫往哪个方向逃去了,属下等这便去追!” 云渠指了一个与老虎离开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人立即谢过,分出一队人来护送云渠与陆川回去,随后自己带着另一队人上马快速追去。 穆庭深深看了云渠一眼,却没说什么,只道:“我先去追,姑娘快些回去吧。” 云渠微微颔首:“多谢世子驱赶大虫,救我与表哥一命。” 她没打算露出全部底牌,在外人眼里,她的武功也不能那么高,索性穆庭来得正是时候,背个勇猛无敌的锅也不亏了他。 “便当姑娘赠我夜光杯的谢礼了。” 穆庭一笑,随后便上马离开,动作虽迅速,却再没了方才那般不要命一般的闯劲儿。 留下的禁卫军们只以为是他先前赶来的速度太快,累着了自己和马。 陆川已经被先一步送了出去,待云渠出林时,迎来的便是一群或奇异或震惊或不可置信的眼神,毕竟没谁见过能在老虎爪下安然无恙脱身的人,对方还是个瘦弱的姑娘。 云渠眼中迅速浮上了一抹担忧:“我表哥如何了?” 匆匆赶来的赵嫣道:“他失血过多,太医们正在为他疗伤,不知现下如何了。” “方才我匆匆赶到,只忙着引开大虫,却没来得及为表哥疗伤。”云渠面露愧疚,“他在哪里?我这便去瞧瞧。” 她脚下刚动了一步,却只觉天旋地转,扶额撑了几瞬后,到底是没撑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56章 是三皇子的手笔? 幸好她身边站着赵嫣,稳稳便接住了她。 “长平县主这是怎么了?” “快请太医!” “我懂些医术,我来!” 众人七嘴八舌,这时候反倒没了勾心斗角的气氛,都在为云渠的晕倒担心着,听到有人会医,忙让开地方,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俱都僵住。 “郁公子?” 郁公子并未理会他们的不一的神色,只是迅速上前搭上云渠手腕,片刻后,他面露复杂道:“长平县主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又劳累过度,方才撑不住晕倒了,歇息好后就无碍了。” 他与云渠有过节,部分热心的人还真不敢信他,将云渠安置好后坚持请来了太医,后者却与他的说法相同。 众人也跟着心情复杂起来。 受惊当然是被大虫吓的,正常男人都受不住,更别说一个小姑娘了,而劳累过度……想起方才云渠说起自己引开大虫的话,众人自发便脑补了一出九死一生于猛兽口下生还的戏码。 如此害怕却依旧选择深入林间去救表哥,甚至以身犯险,自己做诱饵引开大虫,只为叫表哥喘息一瞬,留住性命……一个柔弱无依但坚强勇敢的形象迅速在众人心中成形。 大多数人都眼含敬佩地看着云渠,心中触动不已。 最初为她诊脉的郁公子更是眼神纠结,又隐含着动容与惭愧,仿佛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 在匆忙赶来的祝母夫妻进门后,众人这才离开,但关于云渠如何无畏勇敢且仗义的流言却迅速在猎场中传了开来。 他们离开后,云渠便睁开了眼,不等祝母担心地斥她胡闹,她便道:“我没有受伤,昏迷是做戏,今日诸事也在我意料之中,母亲不必担忧。” 祝太傅脸色一变:“大虫是你引来的?” “不是,应该是三皇子吧,我最多算知情不报。” 听到这话,祝太傅才松了口气。 知情不报也很严重,但在底线被一次次降低后,他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面对两人的追问,云渠只简单说了说,没提自己借着老虎攻击太子被伤时她趁机催动蛊虫进了老虎体内,也没提自己想杀了陆川的事。 还有那个救了陆川的神秘人…… 由于祝母的强制要求,她在沐浴过后,还是躺下闭上眼歇息了。 察觉到陆川体内的蛊虫似有躁动,她琢磨着明日该去给陆川投喂些好药材了,可别饿着了小东西,还有老虎体内的蛊虫也该找个时间收回来。 蛊虫炼制并不容易,每一只都极为珍贵,也并非万能。 她也是深入学习后才知道蛊虫进入人体的条件不算简单——要么从口入,但想要一个意识清醒且眼睛与触觉正常的人活吞蛊虫,难度实在不低,分分钟就会被发现;要么就从人耳鼻或伤口处进入,但以多数蛊虫的体型,还做不到悄无声息地侵入一个正常的人身体里,便是进入伤口处都要疼上一疼。 若非今日陆川与老虎身上都有伤口,她还没那么容易控制他们。 如此这般想着,她倒是真的沉沉睡了过去,丝毫未察觉到外头风声盛了一瞬。 或许是看到了里头已燃尽的烛火,一瞬过后,风声便再度恢复如常。 翌日,她神清气爽地起身,叫司棋给自己化了个病弱妆后就去了猎场看陆川。 他伤得太重,被抬回来后便就近安置在了猎场后头的屋子中,因为不好挪动,只怕在伤好前都要住在那里了。 看到她来,太医们眼睛都亮了一下。 云渠进去看了眼昏睡不醒的陆川,与太医们一起聊了聊他的伤势,留下几个药方与药材后便离开了,太医们叹了口气,也没觉得她藏私或是什么——当初穆庭虽重伤,好歹全须全尾,身上该在的都在,陆川却是直接断了腿,小腿直接藏身虎腹了,云渠再能耐也不能叫断肢重生,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镇北侯夫妻与陆岸母子也在这里,云渠对前者倒是没有隐瞒,在支开陆岸母子后便尽数说出了实情。 倒不是不信陆岸与银铃,而是这两人比祝母还要单纯,也藏不住心思。 听到前头,镇北侯眉眼未动,但在云渠说到那个神秘人后,他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能做到这等地步,叫你与陆一他们都察觉不到气息与踪影之人,功力想必在我之上。”他脸上难得带了些忧愁,“我走到如今,不说见多识广,至少不算孤陋寡闻,却从未遇上过这等高手,偏偏……” 偏偏这人不知什么原因,还护着陆川,明显与他们为敌。 这不是个好预兆。 “昨日我悄悄叫陆七他们去四处搜寻过,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云渠道,“后来我顺着风吹来的风向,误导晋王世子带人去搜,不知他有没有线索。” 相对于镇北侯,她心中倒是有些模糊的猜测,但没有证据,便未再说起。 若真是那人,的确是个劲敌。 但她心中消极情绪也不算多,武功再高、内力再浑厚也是人,是人便有弱点,他们未必会输。 此时,镇北侯夫人问道:“你说那大虫出现是三皇子的手笔?” “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一点消息,加上自己的猜测。”云渠道,“三皇子即便身在燕国,也未必能放下京城这边,若太子意外身死,他又正好立了大功,双管齐下,他必是下一任储君。” “你说的是。”镇北侯夫人若有所思,“常贵妃还在京城,这些年她还算安分,却不可小觑。” 虽然见面不多,她对这个外甥女还算了解,对方能有躲过重重守卫放入老虎,算计好攻击太子的手段,她一点也不意外。 “可惜了。”镇北侯有些遗憾。 太子活得好好的,险些丧命的却是他镇北侯府的人,偏偏他都没有立场去找正元帝去哭一场卖惨——谁叫拿陆川挡刀的是祝念安,自己闺女的庶女呢! 昨日虽事发突然,但看到那一幕的却并不算少,侍卫们也都看得明明白白,在陆川还没被救出来时,此事就已经传遍了围场。 太子在陆川伤后迅速离开,固然有贪生怕死之嫌,但那毕竟是储君,臣为君死,臣也要感恩戴德。 皇权时代,敢于正面指责太子的毕竟是少数,他可以美美隐身,骂声便落在了祝念安身上。 第157章 比起陆川,竟是你更合我心意? 从镇北侯夫妻处出来,云渠正欲回去,便见一个内侍迎面走来。 看到她,内侍脸上立即挂上笑容,上前行礼道:“奴才给县主请安。” “公公有礼。”云渠微微点头。 “皇上知晓昨日惊险,心下担忧,特请镇北侯与县主去行宫,您这便请吧?”内侍始终笑容不变,语气纵然和蔼,却总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御前的人向来和善而不失傲气。 此时,镇北侯也到了,云渠便顺势应下,两人一起随他往行宫去了,她依旧一脸病容,间或轻咳几声,引得内侍都侧首看来,目露关心:“听闻昨日林间惊险异常,县主也受了伤,不知现下如何了?” “只是皮外伤罢了,不碍事。” 云渠话说得轻飘飘,脸色却是掩不住的苍白病容,便是内侍这样不懂药理的,也约莫看出来是失血过多,加之没有休养好了。 他感叹道:“县主自己受了伤还要撑着病体去给陆公子疗伤,实在是慈悲心肠。” “表哥受伤太重,我实在放心不下,心知太医们医术精湛,却总要亲眼看过才放心。” 闻言,内侍虽觉得她傻,却也难得放松了心神,毕竟这种人是最容易相处与叫人放下戒心的。 到了行宫,云渠极快地扫了一眼,帝后与常贵妃都在,还有太子与几个皇子们。 见礼过后,她头一回在正元帝这里混了个座儿,只是尚未坐稳,便听正元帝对她道:“听说方才你去看陆家小子了?你伤尚未痊愈,还记得先去看他,倒是难得。” 知道人伤未痊愈还叫人走这么长路来行宫,你倒也是难得。 “回皇上,表哥身受重伤,外祖父外祖母也担忧极了,臣女实在不忍,不过些皮外伤,出门也使得,便去瞧了瞧表哥。” 正元帝点点头,问起陆川伤势,他早在太医那里就知道不容乐观,此时听到云渠也是一样的回答,倒也不算意外。 他压根儿就没往云渠不用心诊治的方向去想——一个能为救表哥赌上性命的姑娘,心地能坏到哪里去呢。 说了片刻后,正元帝才面露惭愧地对镇北侯道:“此番爱卿孙儿实属无辜受过,是朕对不住你。” 他话落,太子眼中罕见地闪过一抹不自在,也随之向镇北侯拱手,道了句不是,也谢过了陆川救命之恩。 陆川与旁人不同,这到底是他年幼相交到如今的好友,连祝子丰那样的智障他都能容忍再三,更别说有能力又坚定站他的陆川了,若非生死关头,他不会轻易放弃陆川。 镇北侯眼眶微红,却语气坚定道:“于公,太子殿下乃我大胤储君,事关国本;于私,川哥儿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为毕生知己……昨日那般险境,即便没有旁人拉他挡猛兽之口,他也必不会任太子殿下涉险,此皆是为臣之忠心,为友之义气,老臣纵然心疼他,却极欣慰赞同其忠义之举!” 他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又底线分明,饶是正元帝这等老狐狸心里都熨帖了不少。 他也没含糊,给了陆川一个四品虚职,又赏下无数珍宝药材,还拨了一个太医此后常驻镇北侯府,以照顾陆川的身体,方方面面都极为妥帖。 末了,看着镇北侯满头银发以及微微弯下的脊梁,他心中一动,沉默半晌后,说道:“镇北侯世子当年为国赴死,朕牢记其恩,如今其长子又为太子断了腿,父子皆忠,幼子……便好生护着吧,日后继承爵位,做个逍遥侯,也好叫镇北侯世子泉下得安了。” 闻言,云渠顿了顿。 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且听正元帝的意思,到陆岸袭爵时,都不必降爵继承了。 不过也是好笑,以镇北侯父子的战功,足以保得侯爵依旧了,甚至更进一步也未可知,可镇北侯世子死因可疑,加之镇北侯多年的低调,如今反倒叫上头这位选择性遗忘前事,将他们本就该得的东西当做奖赏与抚慰降下了。 何其讽刺。 镇北侯心中不知如何想,面上却是十足动容,眼睛都更红了三分,郑重拜谢:“老臣多谢皇上隆恩!” 正元帝金口玉言过后,这桩事便算了了,本处于风云中的陆川反倒被多数人遗忘,而后谈论起了陆岸的好运,连他身边恭维奉承的人都多了不少。 先前镇北侯府两个公子,一个占了多年感情,一个占了血脉亲缘,加之太子明显支持陆川的态度,很多人对此拿不定主意,不知哪个能出头,平日交往时难免有所保留,但在陆川残疾,正元帝金口玉言后,陆岸袭爵算是板上钉钉了,旁人对他的态度便更要重视三分。 云渠离开行宫后就回去继续“养伤”了,也持续接受了如陆岸、赵嫣等人的探望,直到闲下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总算有时间琢磨白日里正元帝的态度。 今日殿内的人不少,帝后尚且正常,不过常贵妃脸色却有些憔悴,浸淫后宫多年,云渠不信她连掩饰心思的功力都没有。 能如今日那般模样……除非有些对她打击极大的事发生。 正在她面露深思之际,耳边也传来异动,她眉头都没动一下,随手开了窗,露出外头穆庭的笑脸,她毫不惊讶,连看一眼都欠奉。 “姑娘在想什么?陆川么?” 云渠没回,他便含笑道:“姑娘情深义重,愿为表哥以身犯险,身受重伤,近两日外头人人争相称赞,连我也敬佩不已……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可得姑娘垂怜。” 云渠顺着想了想,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叹道:“比起陆川,竟是你更合我心意?果然人要靠类比。” 闻言,穆庭眼眸微亮,瞬间笑了开来,心里对陆川那点不明原因的敌意竟消散了不少。 云渠终于也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皇伯父是不是知道大虫是谁放进来的了?” 第158章 婚契 穆庭点头:“三皇子在外卖命,常贵妃不好擅动,牵涉皇室兄弟相争丑闻,皇伯父也不虞叫人知晓,便只申斥警告了常贵妃一番。” “只是申斥警告?”云渠疑惑道,“不伤筋不动骨,她今日为何肉眼可见地憔悴成这般?” “帝王是天,被天厌恶怒斥,岂能心安?” 云渠点了点头,却并不苟同:“还是太拿他当回事了。”常贵妃常年居深宫,想是太久没见过辽阔天地,限制了思维,还真拿皇帝当天了,仅为他几句申斥就憔悴成这样。 想起什么,她继续问道:“那三皇子如何了?” 穆庭知无不言:“我被燕国杀手重伤险些丧命的消息已经传去燕国,那边虽对我未死有些遗憾不满,到底气顺了三分,加之他们算计大胤理亏在先,如今愿意同三皇子和谈了,但条件太多,我们的使团正在据理力争。” 三皇子小命还是在的。 “你很关心他?”穆庭不动声色问道。 “他若死于权利倾轧,我必定毫无感触,但他此番是为国为民出使,我身为百姓之一,无法对他的生死视而不见。” “对了。”不等穆庭说话,她忽地问道,“昨日你追大虫而去,可有发现异常?” 穆庭微微挑眉:“你故意给我反方向,想要我发现什么异常?” 云渠摇了摇头,索性将昨日那神秘人的作为与他说了说,穆庭听完,眼神微有凝重:“我并未察觉到旁人气息,禁卫军将附近尽数搜了一遍,也没有一个人影。” 见云渠微微蹙眉,他道:“待我回去便加大力度搜查,必会找出此人解决,你不必忧心。” 武功高强又如何,抵得住千军万马,刀枪剑弩么? 云渠抬头道:“他与我有仇,却与你并不相干,得罪这样一个高手……或许他背后还有庞大的势力,不是明智之举。” “与你过不去,便是与我过不去。”穆庭毫不犹豫地回道,“换做旁人,我必会权衡利弊,但你例外。” 他深深看着云渠,语气里带着股莫名叫人安心的感觉:“理智固然重要,但人活一世,不能全凭理智,总有叫自己打破原则的例外,饮砒霜也如蜜糖,甘之如饴。” 打破原则的例外…… 看着他深邃而隐含柔色的眼神,云渠错开视线,一时没有回答。 穆庭也不在意,这种话他也不是头一次说了,就没个被回应的时候,早被忽视习惯了。 他浑不在意地继续同她道:“对了,白狐驯的差不多了,明日就送来给你,你若喜欢便养着,不喜欢宰了也好,放生也好,随你高兴……还有今日瞧皇伯父的意思,想来是要提前回京了,届时你……”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都不带叫云渠回答的,自说自话也说得颇愉悦。 云渠听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他,轻声问道:“造反吗?” “……嗯??”穆庭说得正高兴,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渠好心地重复一遍:“造反吗?” “你……”穆庭怔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怎得忽然说这个?” “我想在护国寺暗杀一事之后,你应当不会任人宰割,不知你有没有开始布局?有的话算我一个?” 穆庭脸色渐渐沉下,眉头也拧了起来:“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插手,一切有我。” 见云渠欲开口,他打断她道:“我知你不放心我,但我何尝放心你?此事事关重大,便是有半分危险,我也不会容你踏足插手,我若赢,必给你无上尊位,我若输,也会为你安排妥当,叫你余生安逸无忧。” 听到这话,云渠虽有些感动,但还是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你,我舅舅死因不明,我外祖父被猜忌多年,我也看不惯那位视人命如蝼蚁的作为……种种因素趋势之下,才是我下定决心的关键。”真的跟你没关系。 然而看着穆庭并不相信,拒绝得很坚定。 云渠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你我结盟从未有契约,百般思虑之下,我还是不放心。” “姑娘的意思是?” “一纸薄契不够有诚意,也难将你我绑在一条船上,不如……结婚契?” 云渠最后一个字落下,穆庭瞳孔猛缩,脸色发怔,甚至有种被大馅饼砸中了的狂喜。 还有这好事? 云渠则继续道:“时下两府联姻,的确是最能保证利益共同体的一种方式,你条件不错,符合我母亲的要求,我也有意与你加深盟约,不如结个婚契,你我都可放心。” 她说了一堆,落在穆庭耳朵里却依旧只有两个字——婚契。 什么利益共同体他不懂,联姻也选择性忽略,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极速跳动的心脏。 “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穆庭沉默了半晌,终于从狂喜中找回了理智,十动然拒:“姑娘……我、我知晓姑娘情意,也感动于姑娘情意,但我不能将你一同拉入未知的险境。”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都在滴血,像是活生生被剜走了心肝一样不舍。 云渠同样很感动于他的担当,并再次强调叫他别多想,自己不是因为他才造反。 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解释了,以后信不信都由他。 “是我对不住你……”短短片刻,穆庭眼睛竟很快红了起来,看她的眼神也心疼极了,不知又脑补了什么,“等我,我会加快脚步,不出两年,必有交待予你……”说话间,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戾,不知又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此生绝不辜负你!” 同正元帝对着干是他的事,但仅以情爱为由便将无辜的云渠牵扯进来,实在不是人干事,他也舍不得。 云渠点了点头,轻声开口:“我不过随口一个提议,你不愿就算了。”别给自己加戏了。 她想同他结婚契,说是想光明正大接手他的政治遗产都比因为喜欢而坚定跟随他靠谱。 见她这样轻易就放弃了,穆庭怔了一下,低低应了声,不知是失落还是觉得错亿。 这茬过后,云渠倒是还依旧自在,穆庭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用一种饱含亏欠的眼神看着她,神色心疼而歉疚。 待他离开后,云渠靠着窗户抬头看天,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她实在眼馋穆庭的政治资源,但这抠门的竟然半点不想分给她,生怕跟她成婚被分割财产,两年后?两年后黄花菜都凉了,什么你等我努力给你全世界,她可不信男人的嘴。 联姻对象得换一家了。 第159章 白术 翌日,穆庭果然遣人送来了狐狸。 云渠用完早膳后闲来无事,便叫司棋抱上来瞧瞧,后者应声后,转身就去外头提来了一个小篮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云渠轻轻掀开上头的小被子,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狐狸头。 她眼睛微不可查地一亮:“还是只狐狸幼崽?” “应当也不算,奴婢瞧着只是比寻常狐狸小了两圈。”司棋轻声笑道,“也不知晋王世子那边是如何驯养的,这小狐狸乖得不像样,来了一早上,除去饿了那会叫了两声,便不吵不闹,醒着时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当真是漂亮又明亮,讨喜极了。” 云渠一边听着,一边小心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小狐狸似乎很敏感,察觉到后立即睁开了眼睛,一双狭长而微挑的眼睛清澈而有神,似乎还含着湿漉漉的水光,瞬间勾起了屋里几人的怜惜与喜爱。 云渠掀开小被子,眼底也微有讶异,这只小狐狸通体雪白,皮毛顺滑而富有光泽,不知是先天的还是后天被穆庭那边的人保养的,整只狐从小脸到皮毛都漂亮至极,偏它似乎年纪还小些,便更叫人心生喜爱了。 “就是瘦了些。”云渠上下瞧了瞧,摇头道,“应当是在山里吃不饱,我们平日里便多喂些吧。” 司棋趁她为小狐狸盖上被子前又瞧了一眼,不确定地想,狐狸应当都是这样的体型吧? 不过胖些也不要紧,应该会出落得更漂亮。 “姑娘不如为它起个名字?” 云渠扫过屋里,正看到桌上摆着的白术,道:“便叫白术吧。” 司棋含笑应下,还轻轻碰了碰小狐狸的脑袋:“以后你就叫白术啦。” 小狐狸还是没吭声,只一双灵动的眼睛扫来转去看着她们,鼻头还一耸一耸,最后竟动了起来,两爪扒在篮子边缘,试探着往云渠怀里探去。 云渠正想说什么,却忽觉袖中蛊虫有些异动,她遣退其余丫鬟,只留下司棋在侧,这才放出蛊虫来,谁知后者刚被放出就惊慌地摆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往桌下爬去,豆大点的脸上竟也叫人觉出惊恐来。 而在它们出现后,小狐狸猛地一跃,速度极快地往前扒拉去。 若非云渠捏住了它后脖颈,它那一爪子下去,少说也得拍死她三四只蛊虫。 司棋没了解过狐狸,疑惑问道:“狐狸……还吃虫么?它们不是喜欢吃鸡?” 云渠也才想起来,蛊虫……勉强也算毛毛虫吧,似乎是在狐狸食谱上的。 她低下头,再度看向手上,小狐狸露出了自来这里后头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即便命运的后脖颈还被捏在手里,两只前爪依旧坚持不懈地往蛊虫伸去,后腿也不断使劲儿在篮子里刨着,无奈狐小力气小,刨了半天都没刨动一步。 看着它这副蠢样,司棋抬手掩唇,忍俊不禁。 云渠唇边也浮上笑意:“还怪有趣的。” 见蛊虫们已经四下逃开,她便一把将小狐狸抱在了怀里,小狐狸兽性本能觉得这时候不该乱动了,连爪子都缩在了怀里,安安静静地接受被撸,只是一双狐狸眼还在随着蛊虫的扭动而四下转着。 云渠收回了蛊虫后,这才叫司棋开了门,一边撸狐狸一边问起了外头的事。 “近几日最大的事就是表公子重伤断腿,姑娘您冒险救人了。”司棋道,“昨日当今的话也传了开来,如今除去对陆岸公子的讨论外,多是赞您义举和对太子与二姑娘不屑之声……不过只是有些人私底下说说。” “但也不知是太子为转移视线还是旁人作怪,现在多了许多人以为您对……对表公子情根深种,故而才愿以身犯险。” “……” 云渠顿时膈应坏了。 “我愿救人,那是我心地善良。” 司棋忙道:“您放心,您平常善举种种外头都看在眼里,加之先前表公子曾以城北男尸案陷害于您,故而相信这话的人不多,老爷也出手遏制流言了,想来再过几日便没有这些声音了。” 云渠想了想:“你去拿些药材送去给外祖母,便说是我担心她因表哥受伤而哭坏身子,特意送来的。” “是。”司棋笑道,“您是看在侯爷与夫人面上才救的人,可不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情爱,奴婢一定将您的意思转达清楚,叫外头知晓。” 说罢,她便下去了。 云渠闲着无聊,索性叫下头将院门一关闭门谢客,只道养伤,她自己则练功加练蛊,提升自己。 就这样养了两日,正元帝果然准备起程回京。 而关于老虎被放进林间的解释,对外只道是守卫不严所致,因此罚了一批人,据云渠所知,穆庭借此换上了不少自己的人,现下他计划里虽没有将猎场范围纳入,也不知后事如何发展,但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云渠作为伤患一员,也受到了特殊对待,正元帝特意遣人来问过,可叫她养好伤后再回,云渠婉拒,并表示自己能行。 到了回京这日,众人都动了起来,喧闹声也多了不少。 云渠做戏做全套,叫自己的马车行于最后,慢悠悠走着,以免“扯动伤口”,只是不过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后头就跟了一辆马车,还有一队别府府卫。 她掀起帘子,迎面就看到带队的杜嘉年,后者眼睛一亮,随即严肃道:“县主伤势未愈,一人落在后头实在危险,我特意带了府卫来护送你一程。” 云渠婉拒:“杜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不必你如此辛苦,我身边有自家侍卫,无需护送。” “那怎么行!如今世道危险,多层护卫多份安心啊。” 见云渠拒绝,他也不装严肃了,顿时据理力争。 “闭嘴!” 听着他高声乱叫,后头马车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随后帘子被挑起,正是郁公子那张脸。 此时,他皱眉看着杜嘉年,一张眉眼俊秀的脸愣是被他不耐的神色拉低了三分观赏性:“再嚎就滚!没得在这里烦人!” 杜嘉年嗤笑一声:“手下败将也敢在这里摆款儿?没得丢人现眼!” 第160章 联姻 眼见这两个都不算好脾气的就要开骂对喷,云渠秉着礼数劝了一句,两人倒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了。 郁公子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我要安歇,在前头马车太快睡不好,便来后头了,县主不必担心,我不会抄你。” 云渠微微颔首,放下了帘子。 象征性劝过一句后,杜嘉年不走,她也便不劝了,有那时间浪费还不如看本书。 不过这两人也没在这里待多久,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被以扰乱病患养伤为由强制性请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训练有素且绝不废话的禁卫军,直到将云渠送回祝府才告辞离开。 祝老夫人年纪大了,没去围场,得知他们回来后头一回没摆架子,亲自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绕过行礼的祝太傅夫妻,精准无误地抓住了云渠的手:“咱们渠姐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回回都能遇难呈祥,得交贵人,还被恩封县主,当真是光宗耀祖!” 云渠表情微妙。 光宗耀祖……她还以为这个词是封建时代男性专属呢。 “我只是路见不平,恰好又身怀医术,便尽了份力罢了。”她笑盈盈道。 “你有无双医术,又恰好逢贵人遇难,这便是运道!”祝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容极深,“可见你福泽深厚啊。” 与云渠说了几句后,她便忙叫云渠去歇着养伤了,显然是对围场发生诸事知之甚详。 不过叫云渠意外的是祝老夫人对她冒死救陆川一事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依照她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应当是不赞同她救没了价值的陆川,还搞得自己一身伤的。 但转念想来,这便是祝老夫人聪明之处了,已经发生的事再耳提面命地制止也没用,她了解祝太傅,知道他必然“教训”过,自己也乐得闭嘴,只要结果是好的,且云渠如今的价值显而易见地高了几分,她便不会过多干涉。 就像祝念安推陆川挡兽一事,祝老夫人不会不知道,对她却依旧如常,连训斥都没有。 无非是已经发生的事无可改变,而云渠也将祝府的颜面一力挽回,外头人再诟病,嚼的舌根也只是祝念安,而只要太子还在乎她一日,祝老夫人就不会对她口出恶言。 活得实在精明。 请过安后,几个小辈便都离开了。 祝念安最近被外人的目光看得心理承受不住,脸色显而易见憔悴了不少,话也少了许多,甚至都没与她们说几句话就匆匆回了自己院子。 云渠则偏头看向身边的祝归荑,问道:“三妹妹有话要对我说?” 祝归荑笑了笑,挽着她道:“母亲已经在为姐姐相看了,不知姐姐可有中意的?” 云渠下意识想起穆庭,遗憾摇头:“还没有。” “我瞧晋王世子、杜家公子与郁家公子似乎都对姐姐殷勤极了,姐姐一个都没看中么?” 云渠选择性忽略前两个,偏头笑问祝归荑:“郁家小公子?三妹妹莫不是心中有何担忧,怕我阻了你的姻缘?” 祝归荑眨了眨眼睛:“姐姐何出此言?” “前几日我曾见你与郁二公子在一起,瞧你们言行,似乎颇为熟稔。” 瞥见云渠打趣的眼神,祝归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与他的确是旧识……从前偶然认识的,姐姐莫要多想。” “不会。”云渠笑了声,“我与郁小公子不熟,也不会阻你与郁二公子相交。” 户部郁尚书有三子,这位郁二公子便是他次子,也是祝归荑原书里的官配。 祝归荑特意打探她对郁小公子的态度,无非是担心她真瞧上了前者,最后反倒闹得妹妹嫁哥哥,姐姐嫁弟弟——虽说也不是不行,但到底有人说嘴,祝太傅也不会允许姐妹俩同嫁一府,平白浪费了联姻机会。 以他对云渠的看重,祝归荑想也知道被牺牲的那个只会是自己,心中不放心在所难免。 在云渠表明态度后,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回头瞥见云渠微微挑眉,心中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了别便忙离开了。 云渠看了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以为原书中祝归荑嫁入郁家是被祝念安推出去联姻巩固太子势力的,不过现在看来,祝归荑自己对那郁二也并非无意。 想了想,她随口问司棋:“你觉得郁尚书如何?” “郁尚书身居要职,简在帝心,听说为人颇为圆滑,按说管着户部这样的肥缺,该是被人觊觎盯紧了的,但郁尚书却少有政敌,便是内阁那几位挑剔的大人也甚少说他不好,可见做人之成功。” “是啊。”云渠轻声道,“圆滑的人,最会审时度势了。” 原书中太子得势,他便以联姻为名彻底倒向太子,那这回太子失势呢?不知有没有机会拉他入伙。 回京后,她便加快了脚步培养势力,如今除了祝太傅,她手头最得用的只有个项才峥,祝太傅有意提携,加之他本人会来事也能力足,现在已经到四品员外郎了,但还不够。 好在秋闱只剩不到半年,她资助的那批学子也能出成绩了,只要中了举就可候官补缺,届时运作一番也不难,祝太傅作为礼部尚书,本就有着天然优势,秋闱后可以安排那几人去地方任职。 而京城中的官员……她与赵嫣有过默契,宁国公是有八成可能拉拢过来的,这是一大助力。 除此外,她还琢磨着列出了一串名单,并将其官职人脉与资源由高到低排列,排在首位的赫然是孟阁老与杜学士。 这两位内阁老狐狸是她首要的拉拢对象。 而自古结盟拉近关系的最佳方式就是联姻。 她放下笔,想起了杜嘉年,这人瞧着虽凶,却很不会隐藏心思,她压根儿没费力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幼子这点虽不大好,但也无妨,她看中的只是杜学士,跟谁联姻都行。 现在需要确定的是杜学士的态度,以及……他与祝太傅的政敌生涯能不能结束。 第161章 现在的祝府,是祝云渠的祝 云渠有了主意后,翌日便准备行动。 白日里她将手头产业的账本看完,并一一见过几家盈利不错的铺子掌柜后,便等到了下朝的祝太傅。 她直接去了前院,彼时祝太傅刚更衣出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见她进门还挥退下人,心中下意识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渠姐儿可有事寻为父?” 云渠点点头,开门见山道:“听闻近日父亲与杜学士间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杜学士没上赶着找麻烦挑刺了。 听到政敌名字,祝太傅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如实回道:“你舍身救人一事叫他另眼相看,他恐是顾及你,近日并未与我起冲突。” “杜学士是非分明。”云渠点点头,心下对联姻更多了几分信心。 “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能与杜学士联姻,父亲意下如何?” 祝太傅脸色瞬间沉下,想说不行,可看着云渠温顺柔和的脸,却不知怎的,潜意识里叫他不敢反对了:“为父……我,姓杜的为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觉得并不合适。” “父亲说笑了,杜学士为人正直,眼中容不得宵小畏缩之辈,对后者也便严苛许多,但他素来宽和,怎会是心胸狭隘之人?” 隐隐被内涵到的祝太傅青着脸闭了嘴。 云渠说得的确没错,能居高位者手上多少有点黑历史,但相比之下,杜学士为人堪称正直,对百姓也算尽心,也格外见不得顽皮贼骨的人,很不巧,在从前满朝皆赞祝太傅学识渊博、有君子之风时,杜学士却看透了他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本质,就此不屑一顾,成了祝太傅此生最大政敌。 但要说过节,除去从前一些不同的政见,这两人还真没什么过不去的大过节。 听完祝太傅不情不愿的回答后,云渠想了想,道:“再过半月便是祖母寿辰,从前她老人家在凉州,我们鞭长莫及,今年就为她大办一回吧。” “那是自然。” “再邀请杜学士过府前来吧,父亲亲自书贴,这样有诚意一些。” “……”祝太傅勉强点了头。 他与杜学士关系恶劣,两人见面给个白眼都算和平共处了,更别说各家喜事白事,从来都是互不搭理的状态,乍一下要他低头请人,祝太傅脸面上难免觉得有些过不去。 但他不敢说不。 现在的祝府,是祝云渠的祝,不是他祝青璋的祝。 有了杜学士打底,在云渠叫他安排两个举子去地方做县令时,祝太傅甚至没有过多抵抗,点点头就应下了。 云渠满意地离开了。 那两个举子被司墨发现时正被豪强压迫,司墨顺手就帮了两人一把,这两人知恩,司墨便将消息递来了她这边,她见这两人对会试已经没了多少参加意向,便正好安排他们去地方上做官,一南一北,不算要道,却也够关键,尤其是南边,隐隐与燕国接壤。 也幸而现在的祝太傅站得够高,否则还真拿不下这个地方。 很快就到了祝老夫人寿辰前一日,祝府各处都已经张灯结彩,妥善布置完毕,帖子更是早就发出去了。 杜学士接到帖子时是很懵逼的,再一看,还是祝太傅亲手所写,一时险些没忍住,从窗边探出头去要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去呗。” 身后一道声音吓得他一个激灵,他转头怒瞪着杜嘉年,斥道:“进门不知道通报么,礼也不行,你的规矩呢!” 杜嘉年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后就抽出他手中帖子,仔细看了看:“祝太傅诚心相邀,父亲你就不要拿乔了,同僚都被你这破脾气得罪了透,难得有人不计前嫌,你就知足吧。” 杜学士被气得手抖,想打孩子,却被闻讯赶来的杜夫人护得死死的,半点打不着儿子,骂了几句还被自己夫人喷到闭麦,堵着气又坐下了。 只是对于祝太傅的帖子,他还是看到就拉下脸,冷哼了一声。 见杜嘉年一个劲儿撺掇他去,他眯着眼睛抬头看他:“在围场那几日,你对祝家那个丫头似乎很是殷勤?” “父亲还不知我的心思么。”杜嘉年难得在亲爹面前红了脸,“长平县主貌美如花,心地善良,我……我早就喜欢她了,只是不好冒昧唐突了她。” 这倒是实话。 从前云渠与太子有婚约,谁也不敢明着挖墙脚,而好不容易退了婚,杜嘉年倒是有心思,奈何太怂,顶破了天都只敢偶遇,也没引起云渠任何关注。 杜学士冷哼一声:“那祝家姑娘有情有义,的确是个好的,只是她那个爹……哼!” “儿子是娶姑娘,又不是娶姑娘他爹。”杜夫人脑回路很优秀,“你也收着些性子,届时见了祝太傅,好歹露个笑脸出来,政敌还能比你儿子重要不成?” 杜学士咬牙压下即将喷火的怒气,眉头微皱地转移话题:“若与祝家联姻,太子是势必要得罪了。” 杜嘉年接话:“那就得罪呗,再是太子他也没登基,难不成我们还都要看他脸色过日子不成?美的他!” “慎言。”杜学士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句,却没反驳他的话,脑中下意识琢磨起了这些日子正元帝对太子的态度。 依他看,太子荣宠依旧,却到底消磨了不少与正元帝的父子情分,能作了大死还稳坐东宫,元后的原因占了大半。 若自己下定决心要上祝府这条船……太子就不能是太子了。 他能看透金玉其外的祝太傅,自然能看透与后者本质并无差别的太子,若得罪了太子,便必要得罪到底,将他压下去,否则一旦叫他得势,必要清算旧账。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蹚浑水的,但看着一脸无知还美滋滋收起帖子的小儿子,他又沉沉叹了口气。 太子心胸狭隘,现在不得罪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得罪,若将来要在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手下混饭吃,未免太过提心吊胆,就算侥幸能得善终,这一大家子没心眼的又要叫他连闭眼都要担着心。 一劳永逸似乎最好。 第162章 寿宴 云渠不知她锄头还没挥起来,墙角就已经自己松动了,现下还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寿宴诸事。 她是头一回独自负责这样大规模的宴会,但有之前接受祝母教导中馈的记忆在,也不算手忙脚乱,还有祝归荑在旁帮衬,很快就从略显生疏到熟门熟路。 到了寿宴这日,她起了个大早,雷打不动地练过功沐过浴后才最后查过府里上下,确保没有异常。 去给祝老夫人请安时,她笑盈盈福身祝寿:“恭祝祖母福寿安康,松柏长春。” “快起来。”祝老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手扶了她起身。 她如今对云渠的感官可谓是一日胜过一日好,又能干又能招福气,还有孝心——祝太傅这会儿也算是个好爹了,特意在祝老夫人面前提起是云渠提出大办寿辰,请京城上下齐聚为她祝寿,哄得祝老夫人眉开眼笑。 正如云渠从前之言,上可庙堂斗政敌,下可调和祖孙情,是她顶天立地的好父亲了。 不多时,祝子丰几人也到了,祝老夫人看着满堂儿孙,心下舒快了不少,但犹不满足,对祝母道:“丰哥儿翻过年,如今也算到二十了,左不过是两个月后的生辰到了才圆满,现下可先为他相看起来,若能在年底成婚,说不得来年便可添丁进口了。”她拍了拍祝母的手。 祝母含笑应下。 他们将将用过早膳后,不多时便有宾客上门了,祝太傅带着祝子丰去了前院,祝母则与云渠几人留在了后院。 云渠跟着祝母接待女宾,一一见礼,此时此刻才深觉古代繁文缛节有多累人,身心俱疲。 最近因为穆庭的原因,云渠风头正盛,祝太傅在朝中也如鱼得水,所以祝府的宴会,多的是人捧场,但在杜学士带着全家来捧场时,还是叫人跌破眼球。 祝太傅反应迅速,立即迎上前去,笑着拱手:“久等多时了,杜学士有礼。” “祝太傅客气。”杜学士一样回礼。 两个老狐狸的演技还是够的,纵然心里对对方有再多不满,但迫于逆子逆女的耳提面命,两人不约而同地展现了自己最友好的风姿,直叫众人心中微疑,想着这两人究竟是何时冰释前嫌的,他们竟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杜嘉年也装得人模人样,半点看不出纨绔风姿,客气谦逊地行礼问好。 祝太傅笑看着他,正欲开口,却被一道高声呼喝打断:“太子殿下到——,晋王世子到——” 所有人瞬间噤声。 待到这两人相携出现,众人这才意思意思喧闹起来,行礼问安。 “太傅不必多礼。”太子虚扶祝太傅一把。 “今日老夫人寿辰,该去给她老人家道声喜才是。”穆庭欣然提议。 祝太傅面露惶恐,推辞过后才带着两人往集福堂去了。 太子今日来给的是祝念安和祝子丰的面子,他本人现在对姓祝的半分好感都没有,也深觉主动去集福堂太给姓祝的脸面,但面上他做戏却做得十足,含笑对祝老夫人道了声喜。 祝老夫人再精明也是个久居凉州的老太太,见太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与对方如此温和对话了,一时间喜从心起,在太子主动提及祝念安时态度也好了不少。 “老夫人劳苦功高,养得儿孙钟灵毓秀,此后必能松鹤长春,后福无疆。”穆庭笑容真诚,拱手祝寿。 话说得讨喜,夸了祝府上下,笑得也讨喜,还如此有礼。 作为天潢贵胄来说,已经相当给面子了,相比太子方才含着垂询意味的态度,真诚了不止一点半点。 太子皮笑肉不笑,眼神微沉,不明白穆庭有必要在这事上下自己脸面么? 而祝老夫人就是受宠若惊了,忙客气回礼,寒暄几句后,不知不觉与穆庭说话也亲近了许多。 穆庭一边与她说话,眼角余光一边瞥向云渠,后者却忙着待客,压根儿没注意到他,心下虽郁闷,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最近几日夜里来得不勤了,倒不是忙或者不想来,而是不敢来了——在拒绝了云渠结婚契的提议之后,他心中十分难安,万分愧疚,再一细想,若不愿娶人家还夜夜去寻人家,未免有玩弄感情的嫌疑,也不大光明,索性将一腔郁闷尽数抒发在了事业上,干掉了太子不少人,可谓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 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光明正大来见人,却也分不来云渠半个眼神。 云渠在闲暇之余,抽空听了听前院的情况,得知杜学士态度良好,心中定了三分。 今日来客众多,她便将宴会设在了后花园内一处宽敞地方,男女共席会热闹些,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在午膳时分,意外的是二公主连同几个皇子也都来了,更叫这场寿宴热闹了几分。 祝太傅笑容满面,几杯酒下去,不知有意无意,倒与杜学士聊得投契了许多。 到底同为文人,两人也皆是学识渊博之人,杜学士抛下对祝太傅的人品成见,与他还是很有共同话题的。 太子瞥了他们一眼,含笑开口:“从前只见学士与太傅不和,未想你二人如今却可安坐一堂,谈天论地。” 祝太傅笑道:“政见不和罢了,我二人未必不能效仿前朝文武二臣,共传佳话。” 杜学士心里嫌弃得不行,面上却十分赞同地点头,还主动道:“若我与太傅两府可结秦晋之好,更甚前朝二臣也未可知啊。” 祝太傅朗声含笑,没应,但也没拒绝。 作为女方,矜持拿乔是应该的,绝不是他不愿意结亲! 他二人说得自在,听到这话的众人却惊得不轻,眼神反复在他们之间游移,惊疑不定。 杜学士女儿俱已定亲,只剩一个杜嘉年单着,祝太傅次女与太子两情相悦,幼女年纪还小……两府结亲的人选不难猜测。 四皇子以扇遮面,凑近穆庭轻声道:“原想着拉兄弟们俱来祝府,给你心上人长长脸面,可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嗷。”话是这么说,他声音却含着笑意,有些幸灾乐祸。 难怪穆庭半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人家不愿意嫁啊。 真有意思。 穆庭唇角笑意早在杜学士开口那一刻就僵住了。 第163章 原来还有只小老鼠啊 僵住的不止穆庭一个,在场所有听清这两人对话的都有一瞬间的僵硬,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数年政敌一朝冰释前嫌,化敌为友,还进度快到即将结亲? 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啊。 众人面色复杂,看着齐齐朗笑的祝太傅与杜学士,险些都有点磕他俩了。 而主动挑起话题的太子脸色虽还算平静,眼底却沉了三分,如今他与祝太傅不算政敌,但也早已撕破脸,在朝堂上祝太傅也屡屡驳回他的政见,叫他心头怒起,连祝念安都挽回不了他二人间的矛盾,即便他将来继位,加官进爵不必想,最多只能留祝太傅一条命了——在他不再作死的前提下。 可若杜学士这个一向中立的与祝太傅联了姻,于他的处境并不利。 杜学士虽比不得孟阁老,但也并不逊色后者多少。 能进内阁的,素来便是不缺本事人脉的。 “二位莫不是玩笑话?”他笑了笑,“瞧给诸位大人们吓的。” 祝太傅将众人错愕诧异的神色尽收眼底,也抬头笑回:“殿下说的是,老臣便不开玩笑了。” 杜学士也随之附和了他的话,但神色里还当真掺杂了几分认真。 太子抬眸扫了他一眼,正看到他无可奈何地对杜嘉年使了个眼色,而后者眼神不满,似是不愿叫他以玩笑话结尾。 见状,太子心下了然,杜嘉年对云渠不同的态度他也有所耳闻——那群大嘴巴的纨绔最藏不住话,一漏一个准。 杜夫人是出了名的宠儿子,而杜学士是出了名的耙耳朵,有今日这令人惊奇的一遭便也不奇怪了。 他只怕是被逼着来求和求亲的。 但仍需防范,祝杜两府的联姻,绝不能成。 他垂眸掩下微沉的目光,低头饮了一口酒。 在祝太傅两人玩笑过后,众人无论相不相信,俱都揭过了这茬,不再提起,转而聊起了旁的。 在场唯二没有松懈下心神的,除了太子,怕就是穆庭了。 他甚至忘了掩饰目光,直愣愣看向云渠,后者虽不知他意,但还是客气举杯,遥遥敬了他一杯,穆庭点了点头,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神色还算正常,心却无来由地直直沉了下去,还有股无所适从的茫然与惊慌。 他面上装得够正经,云渠也没想到短短一瞬间他心思能百转千回,在宴过一半后,见几个姑娘出去透气,她便也跟上了,身为主人家,总要面面俱到,不能失了礼才是——可不是因为这几个是出了名的能搞事。 那几人出了花园后就站在了湖边赏景说笑,云渠见状走上前去。 “长平县主也出来了?”襄阳侯府的二姑娘转头道。 “里头虽是露天宴,却总觉有些闷,便出来走走。” “倒与我们一样。”襄阳侯府二姑娘瞬间笑了开来,“分明是祝寿宴,反倒叫他们七拐八绕,喧宾夺主,没得叫人厌烦!” “慎言。”一位姑娘提醒道。 “此处只有你我几人,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我还怕你们告密不成?”襄阳侯府二姑娘看了云渠一眼,不知有意无意道,“县主总不会去外头说嘴吧?” 云渠笑了笑:“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襄阳侯府二姑娘满意一笑,随后余光一转,笑意顿时淡了下来:“原来还有只小老鼠啊。”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见假山一侧露出些微青色衣裳无风自动,可见主人慌张之色。 承恩公府四姑娘快步走过去,立即将那人扯了出来。 云渠一看,那姑娘花容月貌,生得一副极有攻击性的美貌,性子却似乎截然相反,此时正面露娇怯,隐隐有些瑟缩地看着她们,叫人一瞧就知道是个软包子。 “原是卫五姑娘。”云渠温声打了个招呼。 这姑娘叫卫妙言,是禁卫军副统领卫峰幼女,但却没有因为年纪最小而受到什么优待,反而因着庶出,性子又软之故,在后宅饱受欺凌,谁都知道卫家没人将这个女儿当回事。 “我当是谁呢。”襄阳侯府二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方才你听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卫妙言颤着声音回道。 “卫五姑娘可记着自己的话。”承恩公府四姑娘松开手,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从前长的记性,今后也要记住。” “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还是长一回记性,便记一回得好。”襄阳侯府二姑娘毫不在意地狠狠一扯,那卫姓姑娘就“扑通”一声直接落下了湖。 云渠似乎没料到襄阳侯府二姑娘竟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害人,一时竟没拦住。 见卫妙言痛苦地挣扎起来,显然是个不识水性的,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就跳下湖去救人了。 还在吩咐人不许下水,好叫卫妙言长长记性的襄阳侯府二姑娘见状瞪大了眼,狠狠剜了云渠一眼,也没再阻止祝府下人下水救人。 云渠很快就将人捞了上来,好在卫妙言落水时间不长,只是有些呛水,咳嗽了一会儿后就缓了过来。 这里的动静也惊到了不少人,俱都出来看了,包括卫妙言的嫡母。 她向云渠道谢过后,看向了卫妙言,脸色温和,话却不客气:“怎得在旁人家也能如此不知礼数?肆意玩闹不说,竟还掉下水,叫县主也不得不下水救你,真是不知所谓!” 卫妙言抖了一下,连忙认错:“女儿知错。” “夫人,卫五姑娘是被襄阳侯府的二姑娘推下去的。”云渠直接道,“卫五姑娘也是无辜受过。” “祝云渠!”襄阳侯府二姑娘不可置信,“你竟出尔反尔?” “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但是二姑娘无礼在先。” “你——” 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夫人不悦打断:“二姑娘此举何意?可是我这逆女冒犯了你?” 她虽然不喜欢卫妙言,却也容不得人如此打卫府的脸。 眼见着襄阳侯夫人匆匆赶来,想是要扯皮了,云渠对同来的祝母说了一声,先带着卫妙言下去更衣了。 第164章 杜学士还能比我价值高么?姑娘不如选我 客院。 云渠看着换过衣裳后脸色稍有红润的卫妙言,温声开口:“卫姑娘身子可有不适?不如再喝碗姜汤吧,如今虽是初春,湖水却也寒冷,不好大意的。” 卫妙言低低应了一声,接过云渠递来的姜汤,抿着唇一饮而尽。 “……多谢县主,你是个好人。” 见她眼圈有点红,眸中带着十分的感激,云渠错开她的眼神。 这么单纯的姑娘,她都不好意思算计了。 卫妙言不止在卫家饱受欺凌,在贵女圈也一样,分明身份也不算低,偏偏因为这副软性子与无人撑腰的缘故,硬生生活成了个小可怜,以至于如今稍微受到些许善意,就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今日也算云渠有意无意算计到的结果。 她有意接近卫妙言,今日也的确有打算着在她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的想法,却没算到襄阳侯府二姑娘那么疯,大庭广众就敢毫无顾忌地推人下水,想是从前没少这么干,今日便干顺手了。 在她落水时,云渠是有机会拉住她的,可因为想要救人施恩,那一念之间的犹豫之下就白白错失了机会。 现在回过神来,云渠深觉自己变了。 以前不计回报的帮人助人的她,现在也变得精于算计,面目全非,甚至因为情感淡漠的原因,她连愧疚的情绪都少有,只有装出来的温柔善良。 “不必谢我,你需要自己立起来才是,不然以后还会被欺负。”她道。 卫妙言垂眸:“不能反抗……反抗了,下次会更受罪。” 这不是活脱脱的霸凌么? 云渠没再劝她,只是牵着她的手去了花园。 此时,襄阳侯府二姑娘正被襄阳侯押着道歉,卫夫人站在她对面,神色不悦而冷淡。 卫妙言睁大了眼睛。 “看到了么?”云渠对她道,“你父亲官位并不低,更是当今心腹,只要你行得正立得住,外头有人欺负你,你大可叫你父亲母亲替你讨回来……即便是襄阳侯也一样。”就更别提襄阳侯的女儿了。 禁卫军统领素来都是帝王心腹中的心腹担任,穆庭如此,卫峰亦如此,哪怕是襄阳侯都不敢明着得罪他。 卫妙言一个小透明,的确不会被卫峰夫妻放在心上,但若有人借着她打卫府的脸,卫峰夫妻便不会坐视不理。 她深深看着卫妙言:“自己羽翼不够的时候,要学会借力打力。” 卫妙言眼神时而懵懂时而恍然,不知在想什么,但她转头看云渠时的眼神却亮极了。 云渠拉着她上前,顺理成章地承了襄阳侯府二姑娘的一个道歉。 卫妙言有些受惊,但察觉到云渠握着她的手微紧,她顿觉身体有了力量,小声但顺畅地说了句“没关系”,还得了襄阳侯的赔礼一份。 云渠这才回了自己位置上,全然无视襄阳侯府二姑娘投来的怨恨目光。 她与襄阳侯府本就是敌对关系,也不惧再拉仇恨了,再说……在政敌家里言行无忌,该长记性的是这位二姑娘才对。 一场宴会无知无觉就过去了。 云渠送完宾客后,便被祝母夫妻叫了过去,问起今日始末。 她如实说过后,祝太傅冷哼一声:“襄阳侯仗着有太子撑腰,一向行事张狂,其子女也尽沾了那副德性,轻狂的厉害,待我明日必要参他一本!” 襄阳侯府二姑娘那句话,可是将在场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那卫五姑娘如何了?”祝母关心地问道。 “只是受了惊,回去喝两副安神药就好。” 祝母这才放了心,嘱咐过她备下一份赔礼送去卫府后,便叫她回去歇着了。 云渠回去正准备看书,便蓦然一顿。 “世子既来了,何不现身?” 穆庭从凉亭后走了出来,难得欲言又止,半晌没开口。 司棋等人安静地退下,云渠走去凉亭坐下,抬头看了眼大亮的天色:“世子莫不是夜闯臣府玩腻了,竟敢青天白日来?” “我没走。”穆庭道,“是你父亲请我来的。” 云渠无意与他纠结这个话题,只是征询的目光看向他,示意他直接说明来意。 “你当真看上杜家那个纨绔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不学无术,整日招猫逗狗,将将及冠还未有功名官职在身,并非良配。” 穆庭说得认真,云渠却并不在意:“无碍。” “杜夫人宠子如命,你若嫁过去,必要被她刁难,杜家前两个儿媳都是这样。” “无碍。” 穆庭皱紧眉头,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杜嘉年的黑历史。 云渠看了他一眼:“世子不愿我嫁给他?” “……不愿。” 私心里来说,他自然是想云渠等他两年,待他处理好一切后再风风光光迎娶她,可谁也没规定云渠就一定要等他,她若想嫁给旁人,按常理来说,他是该放手成全。 但他不想成全。 “这趟浑水,你非蹚不可?”沉默良久后,他问道。 “我舅舅的仇,我必报不可。”她对镇北侯世子没什么感觉,但镇北侯夫妻放不下,她便放不下,“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 她不信穆庭,即便信,她也不会叫他代劳,没这样的道理。 她话已至此,穆庭也明白没有转圜了,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五味杂陈过后,他道:“既要联姻,杜学士还能比我价值高么?姑娘不如选我。” 不知是没将杜嘉年放在眼里还是旁的原因,他口口声声只提杜学士。 云渠抬头看着他,慢吞吞摇了摇头。 穆庭不解,继续道:“你既决意如此,我必倾尽全力护你无恙。” “我只是想说……”云渠眨了眨眼,“你已经没机会了。” “?” “先前我提起过后,你断然拒绝,我便不再将你纳入联姻名单中了。”云渠看着他,忽地笑了,“错过就是错过了,哪有回头重来的道理。” 穆庭眼眸微睁,神色错愕。 第165章 以我身家财产作赌 要说先前拒绝云渠时穆庭感觉是错亿,那现在他就只想打死先前那个十动然拒的自己。 别问,问就是后悔。 云渠看着眼前神色呆滞,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的人,端茶送客。 这回轮到穆庭绞尽脑汁在脑中搜索着自己的价值了,从家财万贯说到父母双亡,还有身份可持续性进步空间的可能,全方位展示自己的优势,若这是在相亲角,努力推销自己的他应当能被大爷大妈们围上三圈。 云渠脸色却半分不动。 末了,穆庭留下一句:“人生大事不可马虎,望姑娘慎重考虑。” 他转身正要离开,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云渠道:“姑娘今日是有意接近卫五,还是单单对她另眼相看?” “有区别么?” “自然有,卫峰是皇伯父死忠,即便把着他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会叫他动摇哪怕一分,姑娘若打着接近卫五,进而招揽卫峰的主意,怕要白忙活一场,也要打草惊蛇。” “若姑娘只是单单对卫五另眼相看——”他抬眸看向云渠,“想是她身上有姑娘欣赏之处,我该效仿一二。” 想起今日云渠拉着卫五的手,温柔而细心地同她说话,还专程为她跳水为她找回场子,他就羡慕又泛酸。 云渠点了点头,倒是将穆庭的话听进去了。 她的确有意接近卫五,但具体该如何做还在两极分化中犹豫不定,穆庭倒是给了她一条明路,共同处事许久,穆庭必然比她更了解卫峰,她心中便也有数了。 但不能招揽,并不代表卫五就没用了。 越是不起眼的棋子,越能发挥出出其不意的效果,作为后手倒是极好。 待她想罢,见穆庭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她回答,她笑了笑:“你猜?” 穆庭一时哽住。 云渠看着他仿佛含着无尽抑郁的背影,忽然觉得心情都敞亮了几分。 今日寿宴上种种也叫外头津津乐道,无非是多年政敌一朝和好的话题,后来连正元帝都被惊动了,翌日早朝上笑呵呵问了一句,两人说得冠冕堂皇,一派千帆过尽的坦然,全然不提是被家里的逆子逆女逼着求和的。 而在这日之后,祝杜两府的来往也的确多了起来,叫外头人也没了兴致再追寻什么。 只有穆庭来得更频繁了些,俱都是在劝云渠“回心转意”,但云渠那句“错过了”也不全是诓他,至少她觉得蠢蠢的杜嘉年是真要比穆庭安全性更高的,即使后者似乎情深义重。 感情虚无缥缈,脑子却不会突然说有就有。 与杜家联姻,她是认真的。 被问及为何非要杜嘉年不可,云渠难得说了一句心里话:“他脑子简单,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比成了精的躺在枕边安全?” 穆庭丝毫没有被内涵的自觉,应道:“姑娘想我蠢,我也可以蠢。” “装模作样罢了。” “没脑子的只会被牵着鼻子走,杜家就一个杜学士撑着,姑娘若嫁过去,只会拖上一家子累赘。” “一个杜学士就够了。” 由始至终,她看上的也只有一个杜学士。 “若杜学士突发不测,你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杜学士没了,他的人脉资源还在,我自可顺理成章继承他的政治遗产。” “他的政治遗产还能有我的多不成?”穆庭挑了挑眉,“晋王府万贯家财、千数死士,我于皇宫与各府邸的暗桩、在外的情报网、京城与地方上的党羽及其部下,以及无尽山上万私兵……这可能打动你?” 云渠终于抬头正视起他。 说不心动是假的。 若不心动,她决意联姻时,何必头一个对穆庭开口。 不过…… “无尽山私兵上万了?”她有些惊讶。 “从太子手里抢过来后,我便添了添,凑了个整。” 他话说得随意,云渠却知道这“添了添”怕不是随意一添……穆庭竟还真动过豢养私兵的念头,还付诸于心动了,否则不会短短半年内就能拿出这么多私兵添去无尽山。 要知道这可是在他被正元帝猜忌刺杀之前……他对这个感情堪比亲父的皇伯父,似乎也没那么真心啊。 见云渠没说话,穆庭继续道:“杜学士撑死了也不过及我人脉资源一半,还不算私兵,姑娘若权衡利弊,便更该明晓谁利谁弊。” 云渠还没开口,便听他欣然提议:“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赌我性命。”他目光灼灼,“以我身家财产作赌注,你选我联姻,若我在对弈中身死,我所有东西便尽数留给你,若我活着,你便与我白头到老,如何?” “一本万利?”云渠笑了声,“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不亏。” “于你来说,不也一本万利?我若死,你可拿到可观资源,我若活,你依旧有可观资源,可居万人之上,做尽做你想做的事。” 云渠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我想做的事?” “姑娘慈悲心肠,可决意做这造反的要命活计,报仇应当只是其一,其二……姑娘当初能以己身之利只换长阳郡上下清明,可见大义,我想你对大胤现状应有不满,更期望改变吧。”穆庭定定看着她,“我猜得可对?” 云渠顿了一瞬,点头:“对。” 他眼睛当真厉害。 “那姑娘更该选我,嫁去杜家,即便成事也只能另择明主或幼主登基,总要受制于人;你若想扶杜嘉年登基,必要付出无数代价,血染山河,改朝换代,无论哪一种可能,我想姑娘都不愿意看到。”穆庭笑看着她,循循善诱,“但我姓穆,我能以最小的代价叫你做皇后,助你完成夙愿。” 云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即便他并非正元帝亲子,但造反登基的阻力实在比起异姓人要小得多,甚至只要有能力杀光正元帝六个儿子,他就能名正言顺登基。 她与杜家只为联姻谋利,倒没动过扶杜家人上位的念头,但正如穆庭所说,无论选谁,总逃不过一个穆字,既然如此,与其选性格前路都未知的穆姓旁人,为什么不选穆庭呢? 她了解他比旁人更多,他目前来说对她也有几分意思,她行事便能借此多三分便利。 若他有了异心……作为枕边人,可太容易下手了。 再不济,成事后生个孩子再去父留子也不是不能操作。 第166章 至此……你我便定下了? 穆庭不知她心思已经飘去垂帘听政把持朝政上去了,还在殷殷等着答案。 寂静良久后,就见云渠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很想我答应你么?” “当然!” 云渠的声音更温柔了:“自古成亲,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山盟海誓,铺红着新,此为诚意,但你我形势不同,不可尽循前人之举,我不知你的诚意如何。” 穆庭秒懂:“姑娘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比如荆家?” 云渠也没贪心的直接要无尽山私兵,她有自知之明,才穿来半年多,羽翼未丰的时候,给了她也把握不住,反如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所以她只要支撑私兵粮草军饷的荆家控制权,既在穆庭心理承受范围内,又能在一定范围内辖制私兵。 穆庭一口答应:“可以。” “既要成婚,你我不分彼此,世子的人我该了解一二,作为主母,也该能指挥得动才是。” “应该的。” 穆庭被一句“主母”哄得眉眼生笑,云渠也得到了一块云纹墨玉佩,此乃他贴身之物,与他本人无异,可指挥除个别机密暗桩之外的大半数人。 云渠看了眼穆庭,见他眉眼舒展,心情愉快,似乎还有得寸进尺的余地,她便继续试探道:“还有情报网的情报,此后可否与我共享?” “自然如此。” 好说话到极点。 云渠想了想,羊毛不能一次薅完,该无知无觉、可持续性地慢慢薅,便歇了再试探的心思。 倒是穆庭主动问她,声音温柔至极:“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你是要直接求当今赐婚么?”云渠问道,“是否会引起他再度猜忌?” “我向皇祖母坦白心意,她会为你我赐婚,至于他……”穆庭顿了顿,“你不必管,太子与你没了可能,他便必要叫旁的皇子娶你,以确保镇北侯手中那东西的归属,这个人可以是我。” 闻言,云渠也不再担心。 哄正元帝,穆庭在行得很。 叫前者以为自己好大侄儿是为自己而献身镇北侯外孙女,正元帝更感动三分也不奇怪。 气氛静了一瞬后,穆庭紧了紧手指,佯装平静地问道:“至此……你我便定下了?” 云渠扬了扬手中的墨玉佩,含笑点头。 穆庭也平静地点了点头,身体紧绷,掩于身后的双拳紧握,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但惊喜之余,他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若依旧不能叫云渠回心转意,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杜府的花轿了。 抢亲这种事他倒是干得出来,但干出来也相当于与云渠决裂了,他心有顾忌,自然不愿。 能和平且平静地提前解决,实在再好不过。 “杜学士那边不必你做出尔反尔的恶人。”他贴心道,“我会与他谈。” 只要云渠点头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都可以自己走! “我与杜学士本就在互相试探的阶段,他始终心有顾虑,我亦在等他,此时转了念头,谈不上出尔反尔。”云渠道,“不过赐婚……再等上几日吧。” “为何?” 穆庭轻咳一声:“圣旨赐婚与婚契无异,我们早些定下,也好叫旁人没了插足机会。” “有的是人想插足,不给他机会实在可惜。” 太子不会放任祝杜两府联姻壮大,云渠现在虽然不打算与杜府联姻了,但不坑太子一把实在说不过去。 穆庭也只能遗憾点头。 而太子也的确不负众望,即便即将大婚也不忘搞事。 没过几日,云渠于天色将黑之际拦下了回府的祝太傅。 瞥见他眼下青黑,云渠礼貌性关心了一句:“父亲近日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啊。” 祝太傅摆摆手,眉眼疲惫道:“太子大婚,为父身为礼部尚书,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再等半月后他大婚完毕,这把老骨头就能歇上一歇了。” 那倒未必。 云渠心里想着。 太子大婚过后,她与穆庭的婚事应当就要提上日程了。 穆庭在这个时代都算大龄青年了,正元帝与太后必是要叫他尽早成婚的,祝太傅这把老骨头想歇上一歇,还是做梦来得快。 不过云渠到底体贴亲爹,没有现在就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来寻为父,可是要问太子?”祝太傅带她去了书房,强撑着困倦问她。 云渠点了点头。 “他一切如常,只是似乎对大婚很上心,特意着人来礼部增添了许多细节。”祝太傅就是因为忙这些才整日里不得歇息,心中咒骂了无数次太子事多。 当然这话是在还没体会过他亲女婿即将如何作妖的前提下说的,在经历过云渠婚礼后,他就会知道太子这些微不足道且只是虐身的小要求堪称善良。 “沈太傅到底安在,太子再不满都要做出个满意模样来。”云渠道,“且此举还能拖住父亲,一举两得,他何乐而不为呢?” 祝太傅面色沉着:“太子诡计多端,我近日无暇分身,你多注意些。” “是。”云渠点头。 祝太傅这里问不出个什么来,她便告辞离开了。 杜学士那边已经隐晦说清楚了,他倒没什么恼怒情绪,毕竟是他犹豫不决在先,祝府另有打算,他也做不出恼羞成怒的事来。 不过他们两府不结亲一事只是私下里通过气,也不可能大肆宣扬,按说杜学士若要避免与太子结仇,应当会放消息给东宫,免得叫太子做得太过分,从而两方交恶。 但叫云渠意外的是杜学士什么都没有做,沉默得叫人意味深长。 就像是专程等着太子动手,从而有个正大光明站队的理由一样。 第167章 感谢祝子丰,感谢太子 云渠琢磨了一下杜学士的态度后,心情不由好了许多。 “姑娘可是遇着喜事了?”司棋一边布膳,一边笑看着她,“您一大早醒来便带着笑,莫不是做了好梦?” “不是好梦,是好事。”云渠笑盈盈回着。 不联姻还能有机会拉杜学士入伙,这让她有种空手套白狼的愉悦。 司棋见她不说,便也不再问了,只是脸上笑意却随之深了不少。 膳后,云渠便陪着祝母去看刚从围场回来的镇北侯夫人。 陆川断了腿还重伤,不好挪动,镇北侯夫人便没有随大部队一起回京,即便只是做样子,到底也留在了围场几日,确定了陆川身子日渐病愈这才回来。 此时,镇北侯已经上朝去了,只有镇北侯夫人在。 祝母循例先问了问陆川的情况,镇北侯夫人回道:“身子好多了,只是人精神不大好,瞧着消沉得紧。” 祝母叹了口气:“乍然遭遇这等祸事,谁能轻易接受呢。” 说罢,她眼中更含着些愧疚:“说到底,他有此一遭是因安姐儿……实在是我教养不当,竟叫她做出这等事来……” 镇北侯夫人一愣,看向云渠:“你没告诉她么?” 云渠摇了摇头,对于祝母,她总狠不下心来伤害她——即便只是说出陆川真面目,但对于真心将陆川当作亲侄儿疼爱的祝母来说,云渠总担心她会承受不住伤身伤心。 先前陆川陷害她、又刻意误导陆岸滴血认亲结果等事已经消磨了不少祝母对他的情分,所以她便想着慢慢叫祝母接受,消磨她的感情,而非一举叫她知晓真相,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杀了自己的亲侄儿,这对谁来说都不是能轻易接受的事。 但镇北侯夫人显然并不这么想,三下五除二就将陆川干的那点事说了个干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云渠立即去瞧祝母,眼底隐含着一丝紧张和担心。 出乎意料的,祝母神情中虽有感伤,却没气得大喘气,也没难以承受到晕过去。 镇北侯夫人看了云渠一眼,嗤笑一声:“也就你拿亲娘当闺女养!” “……是我轻看母亲了。” 祝母则叹了口气:“先前川哥儿种种,我便隐约察觉到他不似我想象中那般乖巧知礼……能与丰哥儿与太子相交多年,我已有心理准备了。” 云渠:“……” 感谢祝子丰,感谢太子。 祝母伤心过后,心态与情绪还真快速回转了过来,已经在拉着镇北侯夫人说起了陆岸的婚事了。 陆岸认祖归宗,无论是镇北侯夫妻还是祝母,俱都当宝贝似的看着,几日不见就想得慌,祝母更是积极,在给云渠相看时还顺带打听了一下各府闺秀,那上心程度足以叫亲儿子祝子丰泪流满面。 闻言,镇北侯夫人倒还耐得住:“岸哥儿如今也才十五,倒可再多瞧两年,也叫他再多学些东西,不至于叫旁人轻看了去。” 陆岸被教的一手好蛊术,自保甚至攻击力都不算小,但其他方面就略有不足了,还需再补补课。 祝母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先留意着,若有合适的姑娘,可以先定下来。” 她话音未落,便有人通报:“夫人,世子夫人来了。” 转眼间,银铃笑眯眯进来,与镇北侯夫人母女俩打了个招呼后就坐在了云渠身边,关心地问起她近日情况,从起居到生活俱都问得详细。 作为她门下第一且唯一大弟子,她如今对云渠的重视程度堪比陆岸了。 “怎得不见岸哥儿?”祝母问道。 “他随好友们出去玩了,说是晌午用过膳再回来。” 闻言,祝母心中略欣慰。 四人聊了会儿,在镇北侯将将下朝之际,陆岸也被跌跌撞撞地抬回来了,一举惊动了整个侯府。 “怎么回事?!”镇北侯夫人面色沉着,厉声问着陆岸随身小厮。 小厮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回、回夫人,今日二公子与几位公子相约去城外紫竹居,只是刚到城外,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出现了一只大虫,直向二公子攻击而来,彼时二公子与杜公子正站于一处,杜公子便也连带着被波及……幸而晋王世子路过,降住了大虫,救了公子们。” 云渠垂眸掩下讽意。 猎场大虫攻击人一事还没过,京城外竟就又出现了一只,还一样是朝着镇北侯府的人攻击而去,这是打定主意要挑起镇北侯府和三皇子母子的矛盾了——无论凶手是不是后者,但总与他们千丝万缕,太子也不会没有后手将屎盆子扣在常贵妃头上。 若陆岸身旁的杜嘉年也被波及,一个是镇北侯府唯一的继承人,一个是最受宠的幼子,祝杜两府撕破脸都不奇怪,更别说结亲了。 还能顺带着再给穆庭找个麻烦——先前猎场上那只大虫可至今无音讯,禁卫军搜了山也没查到一根毛。 谁也不敢说城外这只就一定不是先前伤了陆川那只,再者城外出现大虫,禁卫军一个失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一箭三雕,说不得还能在正元帝跟前给三皇子与穆庭上上眼药,的确好谋算。 若他们没有防备,只怕真要中了招。 见镇北侯夫人几人脸色俱都难看,陆岸挣扎着坐了起来,龇牙咧嘴道:“祖母,娘,姑母和表姐你们别担心,我没事……嘶——” 他话没说完,就被银铃戳了戳脚腕,后者挑眉:“这叫没事?” “真没事……”陆岸耳根子都红了,“穆兄来得及时,我们都没被大虫伤着,就是……就是那会儿闪躲不及,我与杜嘉年撞在了一块儿,我扭了脚,杜嘉年磕了腰……” “……” 面对一屋子人一言难尽的目光,陆岸差点抬不起头。 “唉……”祝母摸了摸他的头,眼神爱怜,“人没事就好,叫你表姐开个药,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陆岸红着脸道:“我已经在同祖父习武了,只是时日尚短,还没成效……” “同样的时间,渠姐儿都能熟练运用内力了,你连门都没入成!”说这话的是风风火火进门的镇北侯,他看向陆岸的眼神颇为嫌弃。 “我、我若有天赋,早在幼时就能入门习武了……” 陆岸的外祖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母子俩虽然在山里生活掩人耳目,但向来不缺什么,武师傅也请过几个,只是陆岸遗传了银铃的体质,对此没一点天分,年纪小也受不住习武的苦,后来见他比起习武反倒更喜欢蛊虫,于此道的天赋也上佳,外祖父索性亲自教起了他蛊术,没再提练武的事。 第168章 太子你急着杀虫灭口么? 镇北侯在下朝路上就了解了事情经过,回来亲眼见过陆岸没事,这才放下了心。 “太子欺人太甚!”他声音里含着怒气。 “不是我们特意留的机会么,生怕他不入套呢。”云渠笑了笑。 只是没想到太子会效仿常贵妃,故技重施罢了。 但他想将屎盆子都扣在三皇子母子身上,这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见祝母几人都围在陆岸身边嘘寒问暖,云渠便先悄悄出门了,镇北侯似有所觉,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云渠换上了一身陆岸新做的衣裳,快速将头发挽起,用胭脂稍作掩饰后就出了门。 明堂街是入宫必经之路,禁卫军捕获大虫的消息短短时间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百姓们又是害怕又是惊奇地站在路两边,伸长了脑袋看被禁卫军拉着的囚笼里阖目昏迷的大虫。 云渠也隐在人群里瞧着,不到一盏茶时间,陆一便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将一个布条状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云渠忍着嫌弃,借着人群的遮掩快速放出蛊虫,叫它熟悉了布条上的气味后,偏过身子手指一动,蛊虫就快速飘进了大虫腿上的伤口里。 成了。 她正要离开,却见为首策马经过的穆庭蓦然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云渠只当没看到,转身就走。 她回到侯府时,就得知镇北侯已经进宫了,这事得讨个说法。 云渠去了陆岸院子,祝母等人怕打扰他歇息,已经离开了。 看到云渠,陆岸立即坐了起来,兴冲冲地正准备问她,就见她匆匆洗了三遍手,最后还专程拿了个小瓶子出来涂手,陆岸记得,那似乎是什么……除菌的? “表姐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了么?” 云渠点头:“碰了太子的衣物。” “那是得好好洗洗,不过表姐碰那玩意儿做什么?” “我叫蛊虫熟悉了他的气味,进了大虫体内,待稍后御前对峙,大虫便会对太子亲近不已。”凭他十张嘴都说不清! 先前他们早有防备之下,也拿捏了太子驱使大虫杀人的些许把柄,虽不多,但足以叫正元帝与百官心里有底,方才云渠也是突然有了主意,想再坑太子一把,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解释不清楚的,正元帝再有心也包庇不了他,他必要落得个截杀臣子的名声,惩戒也不会再轻轻揭过。 “表姐去哪里拿到的太子贴身衣物?”陆岸惊讶道,“我记得东宫对此向来把守极严,太子的东西半点流不到外头来。” “从我二妹妹那里拿来的。” 陆五一直在那边做内应,找个太子的东西一点都不难。 “也是。”陆岸点了点头,赞道,“表姐果真妙计!” 此时的乾清宫内,在看到大虫扑向自己的一刻,太子内心是崩溃的。 谁也没想到已经昏迷的大虫会忽然暴起,纵然此时禁卫军还算多,奈何朝臣也多——都是闻讯坐不住而来的,围场也就罢了,京城外竟也出现了大虫,还险些伤人,这叫惜命的他们皆惊恐不已,得到消息的连忙就进宫来了。 见他们如此有兴趣,二皇子当即提议将大虫抬上来给诸位开开眼,顺道当众处置,以儆效尤。 拒绝的人多,但有着猎奇心理的也多,加上要平镇北侯与杜学士等好几个差点被大虫祸害了子嗣的大人们,半推半就之下,大虫还真被抬了上来。 谁想前脚还恹恹趴在笼子里的大虫下一瞬就能暴起拆笼,还朝着太子扑去了呢。 一时人人自危,竟就叫大虫扑去了太子跟前,但就在大家掩目不忍再瞧的当口,大虫却蓦然从喉间挤出一生呜咽,竟径直朝着太子趴了下来,显然是认主的架势。 已经隔空从禁卫军手里取过剑的太子见状也愣了下,还没升起什么庆幸的情绪,就先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皇兄威仪竟如此浩大,能叫大虫俯首称臣?”二皇子是真惊奇。 四皇子接道:“二皇兄此言差矣,若论威仪,当属父皇最盛,大虫怎会直扑大皇兄而去。”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就你会说话!” 说者无心,听到这话的正元帝脸色却变得深沉起来。 再看大虫,已经在太子跟前翻了个滚儿,露出肚皮来左右扭动。 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没见过大虫也见过猫狗,哪能不知它这个举动下蕴含的深意,看向太子的目光顿时就复杂了起来。 太子百口莫辩。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只蠢兮兮的大虫为何偏逮着他不放,甚至隐隐怀疑起先前叫下属以陆岸衣物训练大虫时混进了他自己的气息,最终反倒在这里坑了自己一把。 他怒从心起,提起剑就刺向了大虫敞露的胸腹。 “铛——” 一道兵器撞击声响起,太子的剑被打偏,他转头对穆庭怒目而视:“穆庭!大虫冲破囚笼,危及我等性命,你阻我杀之,究竟是何居心?!” 穆庭看了眼依旧无知无觉,对太子敞露弱点的大虫,似笑非笑道:“皇伯父有我护卫,诸位有禁卫军护卫,危及不到我们性命,倒是太子你急着杀虫灭口么?” 莫说众人如何想,便是一贯偏心太子的正元帝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太子与这大虫没关系。 再者……他看了看暴怒气极仿佛心虚、一刻都没关心过父皇是否安好的太子,又看向始终稳稳站在自己身前挡着、安全感十足的穆庭,心头五味杂陈。 第169章 你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误解? 云渠在陆岸这里待了大半日,就听下头说镇北侯回来了。 她安抚了激动的陆岸,便去正院寻镇北侯了。 “太子辩无可辩,加之被查出了东宫詹事引来大虫的证据,太子被当今以御下不严为由当众申斥,罚去宗人府禁足,东宫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尽皆获罪,从上到下换了一大批。” 闻言,镇北侯夫人冷笑一声:“御下不严,真是好借口!” 话是如此说,她却也没再表露不满。 云渠也明白,即便人尽皆知此事就是太子指使,可皇家不能背上谋杀臣子的罪名,能废掉东宫一众爪牙,还叫太子去了宗人府禁足,便证明正元帝心里已经认了太子的罪,此举也算是给镇北侯与杜学士、乃至百官的一个交代。 宗人府专管皇家事务,皇室若有人犯错,正元帝若不亲自处置,便多是由宗人府代劳,相当于行家法,圣眷优浓、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只怕也是头一回进宗人府,虽只是禁足,但也足够诛心,也叫他脸面尽失了。 其实正元帝也不会愿意看到祝杜两府联姻,太子此举必有他放纵之故,他也乐见其成,偏生太子成事不足,还反被拿了把柄,他怒下惩治,未必不是恼怒太子不争气之故。 云渠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也知道这是正元帝做出的退让与交代了,毕竟严格说来,陆岸与杜嘉年并无大事。 “太子大婚不是只剩十日了么?”银铃惊讶道,“他被禁足,那成婚之日怎么办?” 镇北侯回道:“成婚当日宗人府自会开门放人。” 只是成婚当日才从宗人府领完罚出来的太子,也足够成为笑柄了,甚至史书都要记上一笔,贻笑万年。 祝母笑了笑:“也算求仁得仁了。” “太子大婚当日,我们当同去贺喜才是!”银铃一拍手,欣然提议。 去落井下石! 云渠看了眼天色,便与祝母先回了祝府,安置好祝母后,她脚步一拐,就借着夜色飞身出府。 晋王府一处院落里灯火通明。 云渠头一回来晋王府,本不熟悉,不过凭着先前穆庭给她的堪舆图,她还是顺利找到了地方,落在了一处院落里,穆庭正站在院里,笑眯眯看着她。 “未想姑娘头回来就能寻到我住处,可见你我当真心有灵犀。” “该多谢你的堪舆图。” “堪舆图甚广,瞧姑娘也没随身带着,可见是用心记住了的。” “我过目不忘。” 穆庭笑意依旧:“天资聪慧与上心并不冲突。” 两人说话间,云渠已走至近前:“大虫呢?” 她匆匆远来晋王府,当然不是为了看一个穆庭的。 “我从未告知你大虫下落,你却认定我会将它带来给你,这还不算心有灵犀么?”穆庭惊讶道。 云渠也是很服气,仅凭白日里那一眼对视,她竟然莫名就能确信穆庭会将大虫带回来,没有互通消息就来了晋王府,而穆庭竟也如此笃信,直接在这里等着她……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竟有了如此了解,他们两人的默契也到了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己以及对方接下来会做什么的地步。 云渠一时哑言,穆庭权当她默认,心情极度愉悦地带她去了东厢。 进了门,她便看到屋子正中央卧着的大虫,它双目微阖,庞大的身躯静静卧在地上,仿佛在沉睡,后腿两处伤口俱已被包扎好。 穆庭不动声色道:“太子险些伤了它,皇伯父也不满它闹出这等动静,下令将其斩首,我特意求了他,想驯服试试,他便允了我。” 他当然不蠢,若阳奉阴违,表面将其斩首实则偷偷带回来,若稍有不慎被正元帝或太子察觉,反倒给了太子扣帽子脱罪的机会,也直接坑了自己,还不如直接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地将它带回来。 “他没怀疑你么?”云渠问。 “我素来喜欢惊险,从前最喜猎猛兽,他不会多疑。”这样庞大的大虫,纵是正元帝都没见过,穆庭起了驯服之心的确正常。 云渠走上前去,摸了摸它的头,后者微微睁开了眼睛,身体却动不了半点。 “你险些伤我表弟,我本不该放过你。”她轻声道,“但念你被人利用,也已身受重伤,我也不再动手了。”说来,若非她冷眼旁观只顾给太子下套,它或许不会有此一难。 云渠借着为大虫查看伤口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蛊虫。 她做得隐秘,穆庭并未察觉,还欣然赞道:“姑娘心地善良,我当效仿才是。” 闻言,云渠眼神一动:“我喜欢心地善良,胸怀大义的人。” “我知道。”穆庭柔声开口,“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得你欢心。” “?” 你对自己究竟有什么误解? 云渠被他一句话干沉默了,手下利落地给穆庭包扎好后就起身出了门。 出了东厢,她这才察觉到这院子的不同寻常之处——灯火通明不说,院子一侧的花园里似乎刚翻新过,都是新土,上面是移栽而来的桃树,新春三月正是开花的季节,衬着后头的红砖绿瓦美不胜收,连带着屋檐之上、绿意树间、凉亭四周,甚至门窗上头都点缀着朵朵桃花。 这院子极大,瞧来宽敞又华丽,看风格应当是穆庭平素的居所,但桃花很美,配着红砖绿瓦也很美,却与这院子严重不搭,像是金刚大汉穿着萝莉裙一样,瞧着有股极其割裂的矛盾感。 偏生穆庭还很没有数的问道:“如何?” “你很喜欢桃花?”云渠有些诧异。 “平生最爱之花。” ……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云渠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心中感叹,活阎王竟还有颗少女心。 “姑娘可觉有何不妥之处?我这便叫人改。”穆庭深深道,“我已与皇祖母坦白,想来明日皇伯父就会传我问话,不出意外的话,赐婚圣旨很快便能下来了。” “这里是你我日后所居之所,你若有不合心意之处,我也好尽快改动修缮。” 云渠对住处不挑,只摇头叫他随意。 穆庭微微颔首,见云渠道了告辞,便送她回了府,落在云渠院子里时,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已经十足熟悉的格局,心中琢磨着云渠的喜好,考虑该如何修缮自家府邸了,还有闺房…… 他扫了一眼自己从来没能进去的屋子,见云渠无意留自己喝茶,只能遗憾离开。 第170章 赐婚圣旨 云渠昨夜被穆庭打了预防针,知道赐婚圣旨即将下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彼时她正陪祝母与祝太傅用着早膳,就见一个小厮慌忙来报:“老爷、夫人,圣旨到!御前甘总管就快到前院了——” 祝太傅面带诧异,但反应很快,立即起身,一边与祝母向外走去:“管家在何处?香案准备好了没有?通知府中其余人了么?” “管家在招待甘总管,香案也已经着人在设了。”小厮忙回着,“老夫人与诸位公子姑娘处也已着人去通知了。” 祝太傅步子迈得大,后头的祝母险些跟不上,云渠忙扶着她走。 祝太傅问完小厮,忽地反应过来,忙回身一边拉起祝母,一边觑云渠的脸色,竟有些解释的意思:“圣旨忽降,方才有些震惊,竟忽略了夫人,夫人莫怪。” 他这样堪称温和讨好的态度,祝家一家三口包括本人都适应良好,却叫没见过这场面的小厮暗暗咂舌。 往日老爷何等威严,现今在夫人面前竟也伏低做小起来,都说杜学士惧内,莫不是近朱者赤,他们老爷自从与杜学士冰释前嫌频繁来往后,竟也沾染了此等美德不成? 他只是随意一猜,却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在云渠刻意放任消息流出之下,此事传得极广,杜学士莫名其妙就在内宅女眷中的名声好了起来,连带着他几个儿子也颇受欢迎,还有了个嫁人当嫁杜家子的说法。 当然,这是后话。 祝太傅三人与其余人前后脚到前院。 在看到上首捧着圣旨,笑呵呵与管家叙话的甘怀后,祝太傅快走几步,迎上前去:“不知圣旨降下,老臣未及远迎,实在失礼。”他拱手对皇宫的方向拜了拜。 甘怀笑道:“大喜之日,太傅不必多礼。” 说罢,他对祝母与云渠行了一礼,对后者的态度还多了几分客气。 联想到他方才说的“大喜”,祝太傅隐约猜到了些,却不敢确定。 简单寒暄完,甘怀便拿起圣旨,缓缓展开,祝府几人忙跪在蒲团上,弯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祝家有女,秉性淑慎,端赖柔嘉,珠规玉矩,性资敏慧,可当贵女表率,朕有子庭,才兼文武,矫矫不群,金玉其质,巧捷万端,得天地之造化,引万世之风流,兹仰承皇太后懿命,赐婚予二人,望鸿案相庄,同心同德,续一世之好,钦此——” 甘怀声音尖利而响亮,莫说厅内,便是厅外下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在他说到穆庭伊始,祝太傅悬着的心就死了。 好在他多年来大风大浪经了不少,很快接受了自己继祖宗闺女后又多了个祖宗女婿的事实,平静谢恩。 云渠也低下头,双手举过头顶接旨:“臣女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甘怀将圣旨放到她手上后,就亲手扶起了她,笑眯眯道:“咱家便先恭喜县主了,过不了多久,便该喝杯喜酒,恭称您一句世子妃了。” “总管客气。”云渠笑容含蓄。 司棋立即上前,塞给了他一个荷包。 甘怀坦然受之,名曰沾喜气,聊过几句后便告辞离开,被管家送出门。 而厅内一时却寂静无声。 祝母早被云渠做过心理准备,心中却到底存着几分幻想,但在圣旨赐婚后,如祝太傅一样,悬着的心也就死了。 而其余几人就单纯是震惊了。 还是祝老夫人先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拉过云渠:“晋王世子风姿无双,渠姐儿好福气,竟得此如意郎君,真是菩萨保佑啊!”她双手合十,不断念叨着感谢菩萨。 她不在意穆庭是个什么名声,只知道这是正元帝与太后跟前可比肩太子的红人,方才圣旨里那句“朕有子庭”更是哄得她心花怒放,不是皇子却胜似皇子的存在,天潢贵胄,哪怕日后穆庭降级袭爵,那也是郡王之尊,云渠就是未来的郡王妃。 且依穆庭本人的能力以及圣宠来说,未必守不住现在的亲王爵! 先前云渠主动与太子退婚,将太子妃之位拱手相让,的确叫祝老夫人气怒惋惜不已,她本以为有太子在前,云渠说亲只怕更难——杜学士就是个例子,即便是内阁学士,到底比不得天潢贵胄。 未想到底峰回路转,亲王妃虽不比太子妃,但也是皇亲国戚,比她预想中的结果要好很多了。 祝归荑也笑着道喜:“恭喜姐姐啦!” 倒是祝念安脸色复杂,低低问了云渠一句:“姐姐是决意要站在我与太子的对立面了么?”穆庭与太子,势必不死不休。 云渠笑容不变:“圣旨已下,妹妹若不愿,不妨为姐姐奔走周旋一二?” 祝念安不说话了。 祝老夫人没听到他们的话,只笑意盎然地拉着她们的手放于一处,温声开口:“自家姐妹,没有过不去的仇怨,日后嫁了人,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远,站得更稳,你们必要谨记。”她看了祝归荑一眼。 姐妹三人心思各异,但同样点头应是。 祝老夫人微微颔首,东宫虽有太子妃,但祝念安毕竟与太子情分不同,再加上云渠身后的晋王府,他们祝府也能站得更稳了,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她满心殷殷切切为祝子丰打算,后者却神色恍惚,不知是在神游还是在发呆。 末了,他忍不住看了云渠一眼,心中蓦然涌上一股悲凉。 一个云渠就已经整得他苦不堪言,以后再加上一个凶残妹夫…… 人生为何如此绝望。 第171章 你事前可知情? 宫中有圣旨降下,还是甘怀亲自出宫宣的旨,京中不少人都很快得了消息,悄悄关注着,所以在甘怀离开祝府没多久,云渠与穆庭被赐婚一事就已经传了开来。 由不得人不震惊,毕竟先前祝杜两府动静极大,明显是奔着联姻去的,大家都以为要板上钉钉了,谁想穆庭横插一脚,竟冒出个圣旨赐婚。 但转念一想,因云渠救过穆庭一命之后,两人的确来往多了些,穆庭也在公开场合对她颇为维护,若没有杜府这一出,他二人被赐婚的确不奇怪。 毕竟能娶前太子妃而同时抗住太子针对的人也不多。 更有好事者将先前云渠主动求退婚一事又翻了出来,力证穆庭出色胜过太子,毕竟圣旨不都说了,云渠可为贵女表率。 御笔之下的话谁也不会轻忽视之,且贵女表率这种称赞本就该是太子妃专属,正元帝却堂而皇之给了云渠,还是在与穆庭的赐婚圣旨上,由不得人不多想——这是不是代表在正元帝心中,穆庭也胜过太子呢? 一时间,京中都对这场赐婚议论纷纷。 而此时的祝家一大家子喜笑颜开,面上称好,却心思各异。 祝太傅目光复杂地看了云渠一眼,劝回了祝老夫人后,便与祝母带了云渠回正院。 “渠姐儿……”祝母欲言又止,“这赐婚圣旨,你事前可知情?” 云渠点了点头。 祝太傅见状,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先与家里知会一声,但又很担心云渠在祝母面前不给他脸,一时犹豫着竟没敢开口。 祝母心思则没在这点小事上,只是问她:“自你先前说起你与晋王世子……也没过多久,你便就认定他了?” 云渠笑了笑:“母亲为我相看的那些公子不也是如此么,甚至我们对他们的了解都有限,远不如我对晋王世子的了解,互相有情总好过盲婚哑嫁。” 祝母虽受封建礼教长大,为人却并不迂腐,且她自己当年也算得上是与祝太傅自由恋爱成婚的,因此对云渠的话也并未反对。 看着云渠笑盈盈而没有一丝勉强的双眸,她最终只道:“你若喜欢,他亦对你有情,母亲便再无所求了。” “母亲放心,我会如您所期望的那般,过好余生。”云渠握住她的手,温声道。 “那便好了。”祝母心下欣慰,眼中虽含着不舍,但还是提起了婚事,“晋王世子二十有三,想来是拖不得了,钦天监测算婚期也必是挑近了来,或许……年底之前你就要出嫁了。”她怜惜地摸着云渠的发,“你的嫁妆是自你出生时便开始备着的,母亲稍后再整理一番,给你多添上些,必叫你风风光光出嫁。” 云渠眼神动容,对她微笑。 旁听的祝太傅先是被婚期听得神经一紧——太子大婚还没完,礼部就又要来个大差事了,然后又被祝母口中的嫁妆说得身体渐渐凝固。 云渠于襁褓之中就与太子定下婚约,嫁妆素来都是循着往朝太子妃的规制准备的,便是现在拿出来作为晋王世子妃的嫁妆也只多不少,但祝母心疼女儿,瞧这意思是还要再重上三分的,这嫁妆……公中所出是一份,他作为亲爹添妆又是一份,还必不能薄了去。 但这是他现在仅存的没被云渠接手的资产了…… 云渠安静听着祝母说起大婚的准备,余光瞥见祝太傅端起茶盏的手有些颤抖,不由关心道:“父亲怎么了?” 祝太傅挤出一丝笑意:“父母嫁女,哪有高兴的?” “正是如此。”祝母感同身受,拍了拍云渠的手。 “父亲母亲放心,便是我嫁了人也是祝家女,我定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祝太傅心一颤,语气沉重:“哎……好,好。” “这倒是晋王世子的好处了。”祝母道,“晋王府至今没有主母,你嫁过去名为世子妃,实则却可行王妃之权,满府除去晋王世子,无人敢对你不敬,倒是个难得自在的好去处了。” 说着说着,祝母还真琢磨出了穆庭的优点来,且对此极为满意:“太后疼爱晋王世子,对你却也不错,也不必担心她难为你。”皇后就更不用说了,毕竟隔着一层,轻易不会管到侄媳身上去,说不得因为正元帝与太后对穆庭的重视,还会帮衬云渠一二。 一番畅想过后,祝母心下也松快了些,紧接着便忙起嫁妆的事了。 如今掌中馈的虽是云渠,但到底不好叫她自己操办自己的婚事。 云渠则在当天下午就被太后召进了宫。 看到她,太后笑容满面:“未想云渠与瑾瑜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叫哀家也得了个乖巧喜爱的孙媳妇,前儿瑾瑜来与哀家说有了喜欢的姑娘,哀家还惊讶极了,得知是你,意外却又不意外。” 云渠虽然没什么害羞的感觉,但还是循着当下风气,低头抿唇笑着不说话。 青衣嬷嬷凑趣道:“世子孝顺,先前县主为太后您治好了喘鸣之症后,世子便对县主另眼相看,两人因此结缘,后来县主又恰好救了世子,相处之下,想是万分感激化作情意,这便有了这桩良缘,由此可见,太后您还是他二人的月老呢。” 太后听到这话更开心了:“倒真是如此,你二人天作之合,当真是般配极了。” “皇祖母说得极是。” 太后话音刚落,穆庭含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紧接着就看到他满面春风地走进殿来,拱手行礼。 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四皇子,云渠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妙。 “你倒是不害臊!”太后嗔他一眼。 “往常世子请安多是在早间,今儿却不同,可见不是来瞧太后您的。”青衣嬷嬷打趣道。 穆庭还真就应下了这话,笑盈盈回道:“皇祖母的安要请,未来的世子妃也要见。” 这话毫不含蓄,太后说了他一句,转头对云渠道:“他惯是个没脸没皮的,你不必理会。” 第172章 荆扬 “堂兄着急见佳人,连父皇的训都没听完,好不容易来了,皇祖母可莫要拖后腿啊。”四皇子笑眯眯道。 “你也没个正形!待你堂兄与三皇兄成婚,便该是你了。” 四皇子插科打诨混了过去。 许是说起了三皇子,太后也不由担忧起来:“许久都没个消息,也不知他如何了。” 三皇子出使燕国都好几个月了,消息却断断续续,连前朝提起的也不多,如今竟是只知生死,不知具体了。 云渠也有些奇怪,以正元帝的意思,应当是极力促成和谈才是,可无论是议和还是开战,他竟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 按捺下这点疑惑,她再陪太后聊了好一会儿后才告辞。 穆庭这回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直接叫四皇子陪太后,他自己则送云渠出宫。 “皇伯父已叫钦天监去测算吉日了,再有三日便出来结果了。”路上,穆庭含蓄开口。 云渠点了点头,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 “你我八字也已给了钦天监,是天作之合。”声音里含着些得意。 “……嗯。” 当初未满月的她与太子测出来的也是天作之合呢。 但结合旧怨与那点情意,这话说出来恐怕穆庭要当场发疯,她贴心的没开口。 “晋王府我已叫人在修缮了,后头我拿舆图给你瞧瞧,如有不合意之处也可尽早改,待你我成婚前必定修缮完毕。”穆庭徐徐说着,“待婚期出来,礼部便该准备起大婚事宜了,届时恐要麻烦岳……祝太傅。” “……”岳什么?? 穆庭恍若未觉,脸色如常地继续道:“只是大婚礼仪有些地方我不太喜欢,还要稍加修改才是……算了,届时我亲自去找太傅聊聊,与他对好流程,也好尽快说清楚定下来,省得那群古板的老头子说三道四,连带着下头人也不尽心。” 云渠毫无心理压力地点头。 反正压力是给祝太傅的,不是给她的。 至于谁要为了礼制而去与守旧循礼的老大臣们正面刚的事儿……轮到谁也不会轮到她,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穆庭到底不是闲人,送她回府后就匆匆离开了。 而云渠则看起了各方递来的道喜帖子。 要说穆庭有人要了谁最高兴,那必定是那群位高权重舍不得自家姑娘被祸害却又担心正元帝乱点鸳鸯谱的重臣们了,连带着他们近日来看祝太傅的目光都和善了不少。 为民除害,以身饲虎,勇气可嘉啊! 当然也不乏阴谋论的,毕竟赐婚圣旨在外人看来突兀又急切,就像是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似的,难免不叫人多想,正元帝究竟是不是也不愿见祝杜两府联姻呢,有几个少数知道些许内情的老臣或宗室众人,自觉看透了正元帝。 而在此时,云渠所开的济世堂后院厢房,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对她单膝跪下:“属下荆扬见过主子!” “荆家主不必多礼。”云渠虚扶了他一把。 荆意远被穆庭活捉,对外称失踪,如今打理生意的荆扬是荆意远的侄儿,也是穆庭扶上来的人,先前她要了荆家的控制权,穆庭应下后便传信给荆扬,在外地经商的荆扬紧赶慢赶才于昨日赶来了京城。 荆扬站了起身,眼神却始终低垂,不敢看云渠的脸。 云渠招呼他落座,随后开口道:“我与世子即将成婚,荆家便是聘礼,此后荆家一应事宜,只报与我知晓即可。” 荆扬显然也得了吩咐,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属下此后唯以主子之命是从。” 两人说话间,司棋适时进来上茶。 她是云渠的心腹,荆扬表现得十分客气,双手接过道谢,却不料下一瞬从司棋身后蹦出一个白团子,极快地在他手上挠了一把,荆扬不察,竟被袭击了个正着,右手背上瞬间留下几个明显的爪印,还渗出了血痕,茶盏也被打落在地。 “呀,是白术!”司棋脸色一变,忙抱起白术,歉意地对他道,“真是对不住,白术喜闹,主子今日便带了它出门,却不想它如此不知礼,竟伤了荆家主,回去我定教训它!” “不碍事,不碍事。”荆扬忙道。 穆庭送了云渠一只白狐的事他自然知道,莫说伤得不重,便是咬断了他的手,他都得受着,哪敢有怨言。 司棋像模像样地捉着白术教训,荆扬还拦了拦,右手伤口处却蓦然一疼。 他转头看去,因为挠得不重,血已经不流了,方才那瞬间的疼应当是错觉,见司棋已经叫了前头的大夫来为他包扎,他便将方才的插曲抛之脑后了。 云渠替不懂事的白术表达了歉意后,这才与他说起了正事。 为表诚意,荆扬此番还带来了账本,荆家豪富,经营的产业非三言两语可概括,荆扬笼统地做了一番介绍后,便只着重提及了盈利最高的几个钱庄,他们平素互通往来也是借着钱庄的掩护。 这些穆庭早提起过,云渠也有了解,略翻了几页账本后便止了动作,开门见山问道:“荆家为太子做事多年,手中握有他多少把柄?” “这……”荆扬有些惭愧,“太子身份贵重,岂会器重我们小小商户?莫说太子,便是东宫之人属下也没见过,先前二叔掌权时,多是与承恩公府来往,太子的把柄我们手中实在没有,只有一些承恩公府的把柄。” 闻言,云渠也没失望,只叫他稍后将东西都交给司棋。 荆扬连忙应是。 两人略聊了一会儿,云渠对他有了个简单了解后,便叫他离开了。 “姑娘。”司棋抱着白术上前。 云渠含笑接过乖巧的白术,摸了摸它顺滑漂亮的毛:“真有灵性,只是随意一教,它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说狐狸本就机灵,白狐尤甚,想是此言不假。”司棋笑道。 见云渠抱着白术起身往外走去,她跟上轻声笑道:“控制了荆扬就相当于控制了大半荆家,待日后他叫心腹来见您时,再放些蛊虫,荆家便彻底由您掌控了。” “极好。” 两人刚出济世堂不久,就听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传来。 云渠挑起车帘看去,后方一队商户打扮的人正策马而来,后方还有好几辆马车,这队人行动极快,眨眼间便与他们擦身而过。 或许是风太大吹动了对方马车帘子,云渠正顺着帘子飘起的缝隙间看到里面一张皱纹丛生却精神矍铄的脸。 “那是光禄寺卿?”云渠有些错愕,再看向那队人马时,眼神便更有深意了。 三皇子也在其中么? 使团回京,京城竟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第173章 有你是他的福气 三皇子回京了。 云渠在见到光禄寺卿后立即派了陆七跟上去瞧,后者亲眼见着马车驶进宫去的,其中一队侍从更是堂而皇之进了三皇子府。 云渠想了想,顺路便去了镇北侯府,彼时镇北侯正好在府,听到这个消息,眼中也闪过惊讶:“朝中没有收到半分消息,连与燕国和谈的具体条例都不知。” 云渠知道镇北侯的能力,连他都没能收到消息,想来朝中不说全部,起码大半人怕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若有所思道:“若说三皇子不愿泄露行踪叫太子追杀倒说得过去,可能隐瞒至此,非一个三皇子能做到。”而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也就龙椅上那位了。 继穆庭被刺杀后,云渠再一次刷新了对正元帝的认知。 莫说皇子们,便是宗室或重臣,甚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公子姑娘们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能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需要极大人力物力以及实力,正元帝能做到如此,他真正的实力只怕比云渠想象中还要更胜一筹。 是个劲敌。 镇北侯脸色也凝重起来:“围场之时,内阁那几位曾在行宫逗留许久,放出的风声是关于明年减赋税一事,现在想来,莫非减赋税是假,商议两国议和条约才是真?” “只有内阁那几位么?商议政事,素来不都是重臣一同么?” 镇北侯点了点头:“若当今打着将此事瞒天过海的消息,当然不会叫内阁外的旁人插手,他能确认这几位没有站队,却不能保证旁人没有。” 云渠忽地想起了先前祝杜两府议亲前后,杜学士那诡异的态度,猜道:“若换做以前的当今,三皇子是生是死,他并不会在意,即便他是为国出使……他只会嫌三皇子挡了太子的路,可如今他却愿为三皇子费这般心思……只能说明太子在他心里大不如前了。”所以一向中立的杜学士罕见的偏了态度。 可此后他这样明目张胆与祝府联姻,难道不怕被猜忌么? 镇北侯脸色却依旧凝重:“单单为一个三皇子的生死便将南疆的消息控制得密不透风,这不是当今的作风。” 若叫正元帝费尽心思的人是太子,那还有点说头,但三皇子……不是说他不行,而是他在正元帝心里属实没那么重要——就算太子失了宠也一样。 云渠没那么了解正元帝,更猜不透正元帝此举之意了。 使团回京纵然披了一层商队的皮,却没想过瞒得严实,如云渠此类或意外瞧见或心思细腻的人不少,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没过多久,宫里也传出了风声——使团的确回京了,但却在距京不远的庄东郡遇袭,三皇子伤了胳膊,好在性命无忧。 云渠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下意识就往内阁那几位里是否已经有了太子党的方向去猜测。 ——无他,正元帝瞒得这样严实,综合各种因素来看,内阁透消息给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渠姐儿着相了。”镇北侯也笑了笑,“三皇子此番回京的确对太子影响最大,但内阁那几位最会看风向的却不会因为一个还未继任的储君就得罪现任帝王。” 云渠也反应过来:“是三皇子自导自演?” “他一路平安无事,携大功回京,恰逢太子失势,怎能忍得住不落井下石?” 庄东郡都指挥使是太子党,而刚携大功归来的三皇子在庄东郡出了事,作为掌管军政的都指挥使自然难逃其责。 纵然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三皇子自导自演,甚至那位都指挥使都未必知道三皇子经过且遇刺,但那又能怎样呢? 三皇子为大胤流过血,为百姓赴敌国,功绩可表,现在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他。 只可怜太子人在宗人府,锅却一个不少的从天而降,稳稳扣在了他头上。 云渠与镇北侯正聊着三皇子,就听外头陆岸的声音传来:“是表姐来了吗?” 他进门见礼后便迅速坐在了云渠身边,眼睛亮晶晶看着她:“这两日表姐忙得很,我竟寻不到机会同你道喜,便先恭喜表姐喜得良缘啦!”他稳稳坐着,像模像样地拱手道喜,随后便迅速道,“我早看出你们不对劲了,先前听说你要与杜嘉年议亲,气得我半宿没睡着,那破玩意儿哪能托付终身啊!未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只有文武兼备、能谋善断又温柔可亲的穆兄才配得上表姐啊!” 镇北侯嘴角一抽。 文武兼备也就算了,能谋善断也没错,但温柔可亲是什么鬼? 这孩子傻得厉害。 云渠也眼神微妙地看着他。 别人家小说里的弟弟那都是坚决认定自己姐姐举世无双遗世独立谁都配不上的,为什么他们家小说里的弟弟像是恨不得给姐姐拉郎配,给姐夫做狗腿呢? 女主与恶毒女配的待遇差别竟如此之大么? 她正这样想着,就见陆岸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个盒子,贼兮兮地与她说道:“这是情蛊,我养了十年才养成的,姐姐若有意,可将子蛊下在姐夫身上,余生他必爱你如初,一旦动有邪念,必七窍流血而死。”说完,他又拿出个小盒子,语气难掩心疼,“这里头是噬蛊,听说王府大院深似海,必有无数心怀不轨之人,且若未来若姐夫或是他身边的人对你不敬,你也可用这些对付他们,疼比万箭穿心,痛过穿肠毒药,必叫人生不如死,对你跪地求饶,唯你之命是从!” “当然我是不信姐夫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人会负你,但有备无患。”他嘀嘀咕咕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是姐夫教我的,即便我再信他,也不能放松警惕,更要留足后路,如此才不负他对我的谆谆教诲。” 云渠:“……”有你是他的福气。 第174章 太子大婚 云渠接过那两个小盒子的时候,陆岸还在一旁絮絮叨叨:“轻点,轻点,我的小可爱很脆弱……” 云渠动作放轻了许多,小心地收在了怀里。 陆岸见状,虽然心疼,眼里却含着满足:“我没什么积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蛊虫了,先给表姐做添妆,待我再去努力几个月,给你挣一份新婚礼回来!” “你库里都被塞满了,还叫没积蓄?”镇北侯瞪眼。 “我库里东西是不少,却都是祖父祖母和姑父姑母还有表姐添置的,外头人也送了不少,但我觉得借花献佛很不真诚,我给表姐的新婚礼蕴含着我最真诚的祝福,怎可用旁人送的东西来滥竽充数?” 闻言,镇北侯倒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赤子之心最难能可贵。 “不过前些日子郁小公子还向我打听你呢。”陆岸转而道。 “郁小公子?” “往常我们没一块玩儿过,但从围场回来后他就带着他那伙人来寻我们了,态度还挺客气,连何四都会说人话了!”陆岸看了云渠一眼,兴致勃勃道,“我觉得他们是被表姐打服了,表姐威武不可言!” 云渠道:“他们若心存善意,你多交个朋友不是坏事,但若叫你心里不舒服,你便无需顾忌,断了往来也无妨。” “我知道了!” 陆岸拉着她聊了许久,末了见云渠要走,立即便打算跟去祝府小住两日,顺带给姑父姑母请个安。 两人刚回到祝府,马车正欲往里驶去的时候,云渠便听外头蓦然传来一阵惨叫:“长平县主——”语气之凄厉令人侧目。 马车上的司棋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不知是哪位……”叫得这么渗人。 云渠掀起帘子看去,正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扑在了她马车前,五体投地。 她顿了顿:“这位……”这谁? 好在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灰头土脸又憔悴俊俏的脸上满含悲愤感伤,期期艾艾地打了招呼:“许久不见,县主可安?” “杜嘉年?”陆岸策马过来,皱起眉嫌弃道,“叩拜大礼行毕,快起身吧。” 一旁的侍卫想上前扶,却被红着脸的杜嘉年撇开,自己坚强地站了起身,配着那一身脏兮兮又破了些的衣裳,一朵饱受摧残而坚强不屈的小白花形象跃然在前:“我……我方才瞧见姑娘回府,追得急了些,这才不小心摔了……”他眼神躲闪地看着云渠,似在解释。 云渠温声开口:“杜公子寻我有事?” “我……”杜嘉年看着她,眼睛渐渐红了,一副被负的姑娘家在看陈世美的表情,“县主当真要嫁晋王世子么?” “圣旨赐婚,金玉良缘,你捣什么乱!”陆岸没等云渠开口,便接过话头,顺带着瞪了杜嘉年一眼,警告不言而喻。 杜嘉年不理他,抹了把眼泪,说道:“我知道说这话不合适,但我……我没法子了,自圣旨下来后我父亲便将我禁了足,我……今日我好不容易从后门溜出来,想着再见县主一面,我想问问你究竟是何想法,你若不愿嫁,我这便带你私奔,必不叫你沦去虎狼窝。” 云渠:“……” 就算她真不愿意嫁,这话能当众说么? 还私奔? 这是生怕杜学士棍子拎得不够欢,还是禁卫军捉奸不够快? 但不等她回答,杜嘉年就继续道:“若县主愿嫁,我……我便送你出嫁,做你后盾……”哽咽说完,他又抹了一把泪,瞧着可怜兮兮。 他说得无比真心,但结合此情此景,旁听众人实在共情不起来。 实在是……太傻了。 就连对面准备上来逮人的杜府侍卫都愣在原地,目光微妙而复杂地放任他家公子说完了心里话。 杜嘉年对谁都不会是威胁,皇家分个眼神都算给面子了。 云渠面色不变道:“杜公子莫说胡话,有皇恩眷顾,我与晋王世子必是天作之合,可同心同德,白头偕老。” 她话说得很明白,杜嘉年眼中再度涌上悲愤,仿佛立即要去捅谁一刀似的,语气却莫名哽咽温软:“……知道了。”原是他错付了。 “那你还送嫁不?”陆岸好奇问他。 “……送。” 陆岸目光复杂而动容,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你竟是个好的。”他递给了杜嘉年一条帕子,没叫他再用乌黑的袖子抹眼泪。 云渠客气颔首,道了告辞就放下帘子,叫马车进府了。 “杜学士究竟是何居心?”司棋蹙着眉小声开口,“当初联姻时,姑娘不知杜家公子那么傻,他当爹的还不清楚么?”怪道是政敌,联姻都不忘给对方挖个坑。 “不必在意。” 杜嘉年来祝府门前闹一事在有效控制下流传的并不广,只有部分人知晓——当然谁也没将杜嘉年当回事,正如杜府侍卫所料,正元帝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杜学士打了傻儿子几板子,又禁了足,这事就算过去了。 只有晚间穆庭来看云渠时嘀咕了几句要操练操练杜嘉年。 如此三日后,便到了太子大婚。 这日的宗人府门前,候着的除去东宫之人与少数太子党,还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三皇子党,美其名曰迎接太子殿下,还特地带了美酒美食,为其接风洗尘。 不知他们怎么刺激的,迎亲的路上太子始终黑着脸,到了沈府才勉强露出个笑脸来。 云渠早早与家人到了东宫,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太子迎亲回来。 他再不济也是太子,故而今日迎亲时皇子们都去了,连穆庭也没落下,几人面上一派兄友弟恭,高高兴兴将太子妃迎了回来。 云渠站在院外,一抬头就看到了太子身边的穆庭。 他今日罕见地没穿玄衣,而是着一袭银红锦衣,本欲衬太子,却更衬得他的脸更昳丽三分,瞧来竟比一旁正红婚服的太子更耀眼了三分,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看到云渠,他唇角的浅淡笑容立时绽了开来,熠熠生辉。 听着身边若有若无的吸气声,云渠回以一笑。 本对穆庭容貌有了新认知的一些人看着云渠,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若论外在,这两人实在般配。 第175章 比之太子,如何? 纵然太子今日受尽或嘲笑或同情的目光,却依旧是太子,大婚依旧热闹,甚至连正元帝都亲自出席了。 当甘怀那标志性嗓音响起时,众人意外又不意外,齐齐躬身行礼。 正元帝看到太子那一瞬间还是有些不悦的,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而又掺杂着些许失望的眼神,但当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了上首,看着太子与盖着盖头的沈凝相携而来时,目光还是缓和了下来,还含着些许感慨与怀念。 云渠站在人群后,扫了上首一眼,似乎明白了一向闻正元帝风而动的皇后今日为何没跟着来。 ——正元帝身边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却被宫女展开一副画像摆在了上头,画上的女子一袭金色锦衣,眉眼温柔,巧笑嫣然,正是元后。 继后不来是对的,这样下她脸面的场合,来了必要沦为他人口中笑柄。 太子则始终面带笑意,在礼部郎中的唱和下与沈凝拜了堂,随后在喜嬷嬷们的簇拥下转身准备往寝殿走去。 但当他转身之际,却正正对上眼眶通红、身形僵立的祝念安。 太子笑容瞬间凝滞下来,眼中几乎是顷刻间就浮起了浓烈的愧疚,在喜堂众多如炬目光下,他险些控制不住,想要抛下手中红绸,上前将祝念安紧紧拥进怀里。 “皇兄冷静。”二皇子人生中头一回这样靠谱,死死地拽住太子手臂,不叫他当场失态。 太子武功高深,力道大极了,他几乎是用着吃奶的劲儿才勉力拉住,面上还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在这一刻,他可靠的令人心安。 礼部上下官员看向他的目光也从没这样炙热而感动过。 ——当然不包括祝太傅。 在看到祝念安的那一刻,他额角青筋就狠狠跳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紧紧拽着祝念安的胳膊将她拽了下去,后者极力挣扎,布满血丝而满含热泪的双眼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子。 太子眼中满是心疼,眼睛也瞬间红了起来,在旁观者瞧来,竟像是大伙儿齐齐棒打鸳鸯,硬生生隔开了一对有情人似的。 好在靠谱的二皇子配合着喜嬷嬷,愣是半推半拽地将太子带走了,而后者身边的沈凝不知有没有察觉到那几瞬间气氛的凝滞,始终安安静静,像是喜嬷嬷手中的牵线木偶般随她动作。 “也亏了沈府没来人,不然那脸色只怕更难看……”四皇子摇了摇头,虽是自言自语,却叫周围部分人听了个真切。 包括正元帝。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离开了,后头的甘怀忙跟上,连手中托盘里准备赐给太子的新婚礼都没能留下。 沈太傅两朝元老,其父还是正元帝正儿八经的恩师,太子在这样的场合公然下沈家脸面,又何尝不是下正元帝脸面。 不过祝家也得不了好就是了。 云渠偏头看向外头,祝念安已经被拉去了廊下,正被面色铁青的祝太傅毫不留情地痛斥,甚至都没顾及场合,可见他气得有多狠。 “太子大婚,以祝二姑娘的身份,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渠愣神间,就听到了身后低而沉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穆庭一眼,也压低声音道:“父亲也这样想,但我觉得有情人不该煎熬至此。” 在祝府,没有人敢为了区区祝太傅的命令对她阳奉阴违,所以祝念安极其顺畅地就来了东宫。 如此的确太下沈凝脸面,但当她选择太子的那一瞬起,她们便只是对手,而她此举也并非针对沈凝,而是太子。 穆庭似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温声宽慰道:“这种日子,东宫能纵得祝二姑娘进来,必是太子的意思,大喜之日尚且如此,太子妃早知前情后事,也迟早要接受。” 云渠摇了摇头,却没解释什么。 她又不是烂好心的圣母,对待敌方阵营的人,心软却不会手软。 眼见着祝太傅叫人送了祝念安回去,云渠给了身边的司棋一个眼神,后者会意,退了下去。 沈府想要富贵荣华,赌一个从龙之功,也该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自己追的龙,究竟是个怎样刻薄寡恩的存在,而他们沈府在前者眼里,却连被虚与委蛇的敷衍都配不上。 见她忙完正事,穆庭这才道:“你为何不看我?” 云渠转过身看着他,目露疑惑。 穆庭伸长双臂,慢悠悠在她眼前晃了半圈,挑眉笑问:“如何?” 云渠眼神随着他晃悠起来,这才注意到了些细节:“你的衣裳似乎与其他几位殿下的有些不同?” 穆庭笑盈盈颔首。 他没穿外袍,一袭锦衣之间宽肩窄腰,却又不显得单薄,反而爆发力十足,腰封较之旁人的更宽些,衬得他整个人挺拔如松,瞧来神采飞扬,腰封正中还镶着一枚漂亮的白玉佩,贵气中透着精致,而银红色最衬人,上头云纹间竟还绣着金线,随着他一举一动若隐若现。 难怪方才他站在太阳底下那样耀眼,仿佛闪闪发光一般——浑身都掺着金线,被阳光一照能不发光么? 而反观其他几个皇子的衣裳,精细是精细,也够贵气,但少了些小心机,生生被衬得黯然失色。 见穆庭面色平静,眼底却含着些期待,还有意无意地挥了挥衣袖,姿态潇洒风流,也接上了洒下来的阳光,瞬间熠熠生辉,云渠扬起笑容,说道:“极美。” 她没说假话,这是他自己凭实力挣来的赞美。 “比之太子,如何?” “太子何能及你?” 闻言,穆庭瞬间生笑,眉眼间都带了满足。 他们两人在廊下有说有笑,叫远处不少人都惊讶无比。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片刻间太子从寝殿出来后,众人看着他眉眼间的沉郁与强装出来的欢笑,再对比那边笑容生辉,堪称春风得意的穆庭,都在心里摇了摇头。 太子贵为半君,一人之下,今日更正值洞房花烛之喜,可这般对比之下,却像是输得惨烈似的。 第176章 太子失踪 东宫大摆宴席,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无比。 太子大概在寝殿里也没呆多少时间,估摸着是喝完合卺酒就出来了,今日虽有些小插曲,但东宫大喜,众人装都会装出个笑模样来,也难得抛却了些君臣之仪,劝起酒来。 敬过一圈宗室长辈后,皇子们就自觉站了出来。 三皇子笑容真诚不已:“弟弟先前虽远在千里之外,却仍牵挂皇兄大喜之日,故而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连遇袭也不曾耽搁一日,总算在皇兄大婚之前赶了回来。” 太子许是今日不虞,演技都差了不少,皮笑肉不笑道:“劳三皇弟记挂了。” “皇兄客气。”三皇子举起酒杯,语气豪爽,“弟弟敬皇兄,愿皇兄皇嫂举案齐眉,恩爱白头!” 太子随意举杯,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皇兄好酒量!” 三皇子盛赞一句,却再没了劝酒的意思,反倒叫打算借着他劝酒再一醉方休的太子没了法子。 恰恰相反,三皇子还尽心竭力地为他挡着酒,连着都带动了其余人一起挡酒,一圈下来,太子唇都没沾杯几回,别说醉了,连脸都没红,人站得稳稳当当,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云渠远远看着,对三皇子倒是多了几分感激,这算是误打误撞帮了她一把。 一场喜宴散后,云渠便回了府。 祝太傅进了家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那个逆女可在自己院里?” 管家忙道:“二姑娘心情不佳,已经哭了许久了。” “不必理会!都给我看紧了她!” 祝太傅今日被同僚们看了笑话,想来还被正元帝记了一笔,正是盛怒时候,对祝念安更没了耐心。 若非她依旧受太子看重,他都想直接将这个女儿远嫁了事。 云渠回去后简单沐浴完就睡了,连功都没练,或许是因着歇息得早,所以她凌晨被叫醒时并没有多少困意。 “太子失踪了。”司棋低声开口,“太子妃受了一整日的气,大婚之夜依旧独守空闺,实在忍不住,加之担心太子安危,便发动东宫所有人去寻,直接惊动了帝后,也没能封住消息,想来如今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 云渠掀被下床,问道:“禁卫军去寻了?” “是,晋王世子正带着禁卫军全城搜寻。”司棋语气难掩愉快。 “便瞧瞧这回宫里那位好父亲如何反应吧。”若正元帝给力一点,想来元后的私情就可以出来加一把火,彻底烧没太子登基的希望了。 太子失踪,祝府是被头一个搜查的。 穆庭亲自带人来的,但对祝太傅还算客气:“太子失踪,禁卫军奉旨寻人,如有冒犯之处,望太傅勿怪。” 他如此态度,祝太傅竟有些受宠若惊:“无碍,世子自便。”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先叫管家搜了一遍府,很快就被告知祝念安也不见了。 祝太傅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穆庭微微挑眉,意思意思查过后便离开了,临了还叫铁青着脸的祝太傅帮忙给云渠带个好。 后院,喧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云渠便慢悠悠练起了功。 “姑娘,二姑娘失踪,老爷正遣人去寻了。” “不必理会。” “是。” 因为沈凝一开始就闹了开来,导致封口不及时,加上禁卫军大张旗鼓地寻人,现在纵在凌晨,也很快闹得人尽皆知,不知有多少人在家里暗骂太子昏聩。 最愁的大概只有太子党了。 太子没醉,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事连个酒醉的遮羞布都用不了,可愁坏他们了。 禁卫军齐齐出动,寻个人还是很容易的,更别说太子本就没想过怎么瞒着谁。 “槐花巷子?”云渠惊讶道,“邓姨娘曾住过的地方,也亏得他们不觉得不自在。”话说回来,邓姨娘没了还不到一年,以她的身份虽不必祝念安守孝,可后者能这般自如地与太子谈情说爱,也算心理强大了。 “槐花巷子离宫里和咱们府都不远,想是方便一些。”司棋摇头道,“无怪外头说太子色令智昏,大婚之夜叫太子妃独守空房,反去寻别人,他做得当真大胆。” “无非是仗着婚礼已成,沈凝与沈家成了太子党,有恃无恐罢了。”云渠道,“换做一般脾气温柔且要脸面的姑娘,自会吃下哑巴亏,为他遮掩,他只怕没料到沈凝这样性烈,敢叫他一起没了脸面。” 这就是俗话说的,你让我没了面子,我叫你连里子都不剩。 司棋点了点头:“太子妃如此做,倒是省了我们闹出来的功夫,也更取信于人。” 至少正元帝不会怀疑有谁在背后算计太子。 就连祝念安都是太子派人接出来的,他们祝府一家人出门无暇顾及府里,被钻了空子不是正常? 云渠睡了个回笼觉醒来,便听说太子被罚跪在乾清宫外,从凌晨被找回来到现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 乾清宫本就是朝臣们常来常往之处,现在这个点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云渠琢磨着道:“再加把火,应当能动手了。” “对了。”司棋蹙眉道,“老爷也被当今以管家不严为名罚了俸,叫他闭门思过,朝中也有不少弹劾他的。” “无碍,小风小浪罢了,父亲撑得住,二妹妹呢?” “被送回了府,并未受罚,但皇后娘娘下了懿旨申斥。” 云渠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后,这才道:“近日未曾关注过,叶三如何了?” “叶三姑娘与襄阳侯府二公子夫妻感情并不好,一直未曾有孕,但她 如今很受襄阳侯夫人看重。” 云渠垂下眸,走去桌边,写下几句话后交给陆一,叫他送去给叶三。 “庄东郡都指挥使应当不日就要被降职,以平三皇子无辜受难。”她若有所思道,“正好荆扬给的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那就……从承恩公府开始吧。” 承恩公府与襄阳侯府一倒,不必谁再拱火,只需丢出荆意远,正元帝会亲手剪断他曾为这个儿子培养起来的羽翼。 第177章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太子在乾清宫外跪了大半日后,被正元帝当众以无德为由关去了宗人府。 大婚当日才被从宗人府里放出来,却只见了不到两日天光就又被关了进去,太子做到这份上,开天辟地也是头一回了。 云渠翻遍史书,也没见着这么丢人的太子。 不知是因着昨夜大家被扰了美梦而恼怒,还是实在看不惯太子荒唐之举,翌日早朝上弹劾太子的一大把,宗室的几位长辈喷得尤其厉害,连带着祝太傅都遭了殃,太子党为了给自己主子脱罪,等同于是撕破了脸般去骂祝太傅,指责他教女不善,狐媚惑主,要求重惩妖女。 罕见的是这回正元帝似乎没有如何愤怒,对于弹劾太子的奏折都是留中不发,在当日早朝也只处置了失职的庄东郡都指挥使,再没做旁的了,对当朝弹劾太子的更是置之不理,一时叫半数朝臣摸不透他的心思,没敢再开口,可了解正元帝的少数重臣却从中觑得了更深一层的信号。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往日太子荒唐胡闹,正元帝怒归怒,罚归罚,这才是正常的态度,孩子做了错事,做父亲的怎能不怒不罚?有动作,才表示有期待。 可现在正元帝的态度……却沉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也是云渠觉得自己能搞得倒太子的依仗。 她从镇北侯府商议完出来后,看着渐渐西斜的夕阳,心中也定了些许。 马车上,司棋小心递给她一封信:“姑娘,这是方才陆一送来的,叶三姑娘的回信。” 云渠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我果然没看错叶三。” 司棋闻言,也不由眼睛一亮:“叶三姑娘抓住襄阳侯府的把柄了?” “襄阳侯的没有,不过有他夫人的。”云渠语气微沉,“襄阳侯夫人私底下放印子钱,还曾因此意外逼死过近三十条人命,只是权贵势大,在地方只手遮天,苦主求救无门,莫说上达天听,连地方都出不去。” 司棋倒吸一口冷气:“襄阳侯夫人胆子竟如此之大?私放印子钱可是律法严令禁止的!”更遑论害人性命,单这两条罪状就够襄阳侯夫人斩首示众了。 云渠看着手中的信,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襄阳侯生性谨慎,并不信任叶三一个外姓人,但她在后宅中讨好了襄阳侯夫人,得了后者信任,将这等要命差事都交给了她,既是信任,也是拉她下水,待她沾上了这些,即使为了自保也要竭力为襄阳侯夫人隐瞒,所幸叶三够聪明,自己没沾上要命事。 若要扳倒襄阳侯,这点把柄显然不够,但足够开个口子了。 “大姐姐——” 她正想着事,便听祝念安的哭声从外头传来,她掀起帘子,往外瞧去。 马车今日走的是祝府后门,正与被带出来的祝念安迎面相对。 祝念安满脸是泪,正被几个人带了出门,那几人虽身着常服,但面白无须,声音尖细,显然是宫中内侍,祝念安被挟制着挣脱不得,眼中满是恐慌,可祝府上下数百人,竟无一人出来拦着。 看到云渠,祝念安连忙哭着喊道:“大姐姐救我……” 云渠顿了一下,问道:“不知几位要带我二妹妹去哪里?” 为首的内侍对她态度很客气,拱手回道:“县主安,太子大婚已过,奴才奉命引祝二姑娘前往东宫侍奉。” 东宫? 祝念安听到这话,挣扎的动作慢了下来,哽咽问道:“是太子哥哥叫你们来的么?太子哥哥从宗人府出来了?他身子如何,可有受伤?” 内侍并不答话。 祝念安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奉命而来,不是太子的命,就是正元帝的命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再怕也不敢挣扎了。 云渠也没有帮她的意思,淡淡点头道:“既如此,我便不留几位了。” “县主客气。”内侍微微弯腰。 “大姐姐……”祝念安眼中含着泪,欲言又止,“我此去东宫,想来日后见面艰难,父亲母亲便托你照顾了。” “我自会将他们照顾妥当,妹妹放心。” 祝念安点了点头,先前事情太多,她也无暇与家中修复关系,原以为时间还够,未想竟如此猝不及防就要入东宫,她心中莫名笃定正元帝不会杀了自己,因为太子在意她,自古,没有儿子拧不过父亲的。 她如今该做的,该是努力回转与家里的关系,再借势应对沈凝,那个占了她原本位置的人。 想罢,她对云渠难得多了几分温柔,细细说着祝太傅与祝母的忌口与偏好,此举并非与云渠修复关系,她们间早已没了姐妹感情,更处于对立面,她只是想借云渠之口,借在场祝府下人之口,将这些话传去祝太傅夫妻耳朵里,哪怕只得个香火情也好。 云渠不知为何,竟也耐心听着。 眼见着内侍面露不耐,祝念安这才止了声音。 她正欲上马车之际,余光却忽地瞥见墙角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还带着些被打出来的血迹,他似乎筋疲力尽,双目微阖,呼吸轻浅地半靠在墙上,垂落在地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她蹙起眉头,对云渠温声道:“那边有位落难的公子,劳烦姐姐帮他一把,将他接进府中照看一二,一应花费由我来出。” 她从怀中拿出一千两银票,叫人递给云渠,自嘲道:“我此后入宫,许多事只怕鞭长莫及,姐姐叫府医治好他后就给他一笔银子,放他回家吧,也不必说与我知晓了。” 云渠好脾气地应了。 载着祝念安的小马车渐渐远去,一个侍卫也适时上前道:“姑娘,那人似乎是头部受了伤,一时有些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属下试探了几句,他都滴水不露,似乎是真记不清了。” 闻言,司棋小声劝云渠:“姑娘,这人来路不明,岂可随意带回府,您不若再考虑考虑?” 云渠忽地笑了一声:“既答应了二妹妹,我自要是帮她的。” 但怎么帮,那就是她说了算了。 正如司棋所说,捡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回家,那是给谁找事呢? “去报官,说有不明身份之人窥伺祝府,图谋不轨。”她将手中银票交给司棋,“另外告诉顺天府尹一声,祝府或有人与其勾结。” 司棋接过应是,忙叫人去顺天府了。 第178章 承恩公买官卖官 云渠叫守门的侍卫进去请了府医,深深看了眼墙角那人,正巧后者也在看她。 两相对视间,那人犹豫一瞬,对她点了点头,虽是表示感谢,姿态却矜持高傲,眼底也极快地闪过一抹不屑,转瞬即逝,若非云渠紧盯着他,险些没看到。 她也不在意,男配就是这样的,对女主外的女子皆不屑一顾,哪怕方才的女主只说了一句话。 可在他心里,最先开口救他的是女主,那便只有她是他的恩人,而旁人? 无论是为他操劳的云渠,还是竭力为他治伤的府医,都是虚伪卑劣的,只消女主一句似真似假的挑拨就能为她去暗害前者。 “这回还好,还有一千两银票。”云渠轻声道了一句,“总好过救了人,操劳完所有事,承了所有骂名,却叫那只会说两句善心话的揽去了全部功劳。” 司棋没太听懂,但琢磨了一下她最后那句话,还是说道:“能仅因旁人三言两语便认不清救命恩人是谁的,想也是个白眼狼,何必救之?” “话虽如此,但我们并非为了谁的感激才去行善救人,若见人遇难处,该帮还是要帮一把。” 司棋并不认同,但也知道云渠的性子,没再开口。 她顺着云渠的视线,看向那正在被府医帮着包扎伤口的男子,有些奇怪:“二姑娘近来消沉了许多,路遇乞丐也不扔银子了,今日乍然被请去东宫,生死难料,她怎会有闲心去注意那人,还拿出了一千两银票?”她有些不可思议,“自邓姨娘离世后,她手头紧了不少,怎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这样大手笔?” 若说是为了做戏,可这会儿天都快黑了,祝府后门这条街也一向比较荒凉,没有外人在,她再做梦也不敢想那几个内侍能因此对她改观一二,继而影响到正元帝对她的印象吧? 再说,那可是一千两! “自是有利可图。”云渠淡淡开口。 “利?” 司棋眼中疑惑渐浓。 云渠看向墙角那人,轻声开口:“衣衫褴褛,料子却是上乘,手上的扳指是羊脂白玉制成,极其稀有难得,即便流落街头也不损气度,坐姿端正,仪态从容,身上有血迹,人却并不急躁,想是骤然落难但东山仍在,这样的人,当然有结交的价值。” 说完,她眼神落在了那人看不清神色的脸上:“方才他虽力竭闭眼,却并未昏迷,二妹妹扬声施完恩,又当众拿出银子,他听到并知晓,且感恩。” 司棋听完,一时有些咂舌:“二姑娘……真厉害啊。” “她自有长处所在。” “那姑娘您怎得还配合着她演戏?这岂不是平白将一个助力推去了二姑娘那边?” “不急。”云渠气定神闲,“他没机会东山再起了。” 不必浪费时间对他演戏。 她说话间,那人也皱眉看向府医:“为何还不请我进府休养?”他身份应当不低,对人说话都带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看人如看蝼蚁。 他刚说完,街头便响起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顺天府来了不少衙役,顺天府丞更亲自跑了一趟,他眼睛尖,片刻间就看出了那人的异常之处,他耐心问了对方几句身份姓名,后者还是那套失忆说辞,顺天府丞看不出信没信,手一挥就叫人将这人押住了。 “公子骤然出现在此,惊扰长平县主与东宫祝侍妾,需前往顺天府审查一番,望你容谅。” 那人闻言,不可置信的眼神立即扫向云渠:“你敢报官?” 云渠温柔一笑:“公子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我自该报与顺天府知晓,好叫你明晓自己身份,送你回乡。” 瞥见他骤然握紧的双拳,云渠柔声开口:“公子不必谢我,我素来施恩不望报。” 那人倏然抬眸,眉宇间满是杀气。 云渠眉梢微挑,眼中罕见地闪过一抹张扬的挑衅,像极了反派。 那人似乎是想逃,但他本就受了伤,顺天府衙役也不是吃素的,没两下就捉住了他,顺天府丞也更慎重了几分,心中有预感这只怕是自己行走的政绩,愈发叫下头人看管好了,还给带上了镣铐。 云渠旁观全程后,这才悠悠叫马车进了府。 时间差正好,人也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翌日,还没等她关注那个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关进顺天府的男配,就听早朝上有人参了承恩公买官卖官,查出来的数额巨大。 她早上用完膳后睡了个回笼觉,才刚醒来不久,一时有些愣神:“我有叫你们今日将承恩公的把柄送出去么?” “姑娘并未吩咐。”司棋摇了摇头。 “是我。” 一道声音传来,云渠转头就见穆庭站在窗外对着她笑。 “我知姑娘近日为太子劳神许多,心中实在心疼,便提前为你分忧了。” 云渠放下梳子,往桌边走去:“那多谢你了。” 她计划里也就是这两天了。 午膳一一摆上,穆庭见状,体贴说道:“方才瞧着姑娘似乎才醒不久,便快些用膳吧,我在这里等你。” 云渠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一瞬后,还是说道:“世子若没用午膳,不妨一起?” 穆庭好像等着的就是这句话,眼睛霎时亮了起来,矜持而愉悦地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他脚步微抬,头一回在云渠这里进了门,一时竟有些功德圆满的满足,连头都眩晕了片刻,等坐在了桌边才回过神来。 他保持着仪态规矩,眼睛没有乱看,反而很正直地问起了正事:“昨日姑娘送进顺天府的那人,你可知晓他身份?” 他本是随口一问,未想云渠还真点了头。 “是燕国皇子。” 第179章 父亲何须如此小气? 闻言,穆庭一顿。 “多谢姑娘告知,我知道怎么做了。” 云渠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消息有误,或是骗你么?” “姑娘聪慧过人,不会拿有误的消息传于人,我也相信你。” 云渠笑了笑。 “你不问我为何知道么?” “你愿与我说,我便听,你若不愿,我自不会深究。” 云渠听完,有些诡异的沉默,若不论穆庭内心究竟是如何想法,单他明面上做到的这些来说,的确算是个标准伴侣了。 穆庭说罢,还真没再追问,一同与她用起膳来。 “姑娘一向嗜甜口,怎得今日午膳上了大半辣口的菜?”他自幼长于深宫,知礼懂节,在云渠这里却像是没了食不言的规矩似的,话也多了起来。 “膳房最合我心意的管事近日有事,便由另一位补上了。”云渠回道,“这位不擅甜口的菜,我便叫他做自己擅长的,权当换换口味了。” 穆庭忙道:“我府中有个擅做甜口的,先前曾是御厨,后被皇祖母拨给了我,下午我就叫他收拾东西过来。” “不必麻烦,那位管事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那便叫他二人换着花样做。” 穆庭坚持,云渠也没再拒绝,大不了回头出嫁时再将那位御厨当嫁妆带去晋王府就是了。 两人气氛轻松地用完了午膳,穆庭今日胃口极好,但也不好跟个饭桶似的在云渠这里敞开了吃,到底存着些矜持,便只在吃了六分饱后,随着云渠一起放下了筷子。 “世子来寻我,可是有事?”云渠这才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寻你了?”穆庭下意识道,“我夜夜前来——”也没见有过正事啊。 不过前一句还没说完,就在云渠平静的目光下住了口。 他真诚道:“的确有事。” 云渠目露征询。 “钦天监已测好了日子,你我婚期就在九月二十三。”穆庭语气颇愉悦,“本来前些日子就该测出来的,只是那时事忙,钦天监没敢报上来,还是我催了好几回才定下的。” 云渠算了算日子。 现在已经快六月了,满打满算下来,也就不到四个月时间了,比她预计的要快。 “还是太晚了些。”穆庭感叹完,不知是安慰云渠还是在安慰自己,说道,“但也无妨,正所谓好事多磨,四个月时间正好够我仔细准备了,稍后我就去礼部寻太傅,同他仔细商量商量。” 云渠对此并不在意,只问道:“承恩公现下如何了?” “左都御史手上人证物证齐全,承恩公已被下了大狱,大理寺正在深查他与承恩公府上下,但今日他能下狱皆为百官施压,皇伯父并不想深究此事。” “有元后的情分在,承恩公总能得些香火情。” 穆庭看了她一眼,问道:“瞧你并不着急,应是有了应对之策?” 云渠直接同他透了元后的底,荆意远还在他手上,届时向他要人,总要说明原委。 穆庭听完,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他没见过元后,但自幼没少从正元帝那里听元后的故事,便连太后也只是不喜欢元后的出身与霸着正元帝不放的“真爱之情”,对她本人的品行却是从未有诟病过的,眼下从云渠这里得知元后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一个人,他当真有些诧异。 “此事可当真?” 云渠眉梢微挑:“你不是说信我么?” “我自是信你。”穆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道,“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听了二十多年元后如何善良,却不知她也会算计……回去我便再去拷问荆意远。” “我这里还有两个人证,物证也有。”云渠道,“待前朝拱火足够,我便放他们去东宫,好叫当今自己查出来。” 旁人再是摆足了证据,正元帝心里只怕也要留个疑问,只有叫他自己发现,自己去查,他才会深信不疑。 云渠一点都不怕他去查,以正元帝的手段,一旦下定决心查起来,可要比她私底下这点动静大得多,收获的也必会更多。 穆庭闻言点头,沉吟一瞬后,又深深看向云渠:“先前姑娘给了我一份太子暗桩的名单,御前的常福叫我甚为惊讶,细查才知他曾受过元后恩惠,这才甘愿听命于太子,那时我便想,常福如此,不知旁人如何?” “我便顺着元后这条线查了下去,又查到了姬林。”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云渠。 云渠面色不变:“他也是太子的人,但那时我并未告诉你。”她坦然袒露自己的心思。 那时她只想与穆庭交换资源,又不是真心诚意为他扫清障碍,便留下了御前的姬林,后者算是太子一步暗棋,从未被启用过,也算给穆庭埋个雷了,倒不想他敏锐至此,还真挖出了姬林。 穆庭也没生气,还颇为欣赏:“与人行事往来,自该谨慎为上,哪怕是我也不可尽信。” 说完,他话头一转:“不过姑娘可多效仿从前,利用我达到目的,阴谋诡计、操劳疲累,合该交由旁人去做,你只管安坐雅室,煮茶读书。” 云渠一笑,没应这话。 男人的嘴怎么能信? 穆庭见状,也不再多说,与她再聊了几件正事后便告辞离开了,他还是很忙的,但于百忙之前,他先抽空去了一趟礼部,与祝太傅深入探讨了一番关于大婚的一应事宜。 出来时,他满面笑容,春风得意,祝太傅满脸沧桑,如遭重创。 回府后,他罕见地主动去找了云渠,头一句话便是:“渠姐儿近来似乎不忙?你若得空,可否去寻晋王世子说说情,叫他……谨守礼法,按规矩完婚?” 云渠不赞同道:“父亲何须如此小气?不过改些流程罢了,晋王世子若喜欢,便由他去,我们两府岂可因这等小事来回纠缠,失了风度?” 祝太傅险些被她两句话训得抬不起头。 第180章 画舫诗会 “可这不合规矩——”他挣扎道。 “规矩也是人定的,我们两府联姻,晋王世子诚意十足,我们便不可落于人后,仅因些小事就叫盟友不快。” 在云渠看来,穆庭那些关乎大婚流程的更改实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要求,诚然不符合时代规矩,也叫祝太傅这个礼部尚书难做,但穆庭已经摆出了自己的诚意,她便不愿在这些小事上与他较真,祝太傅作为她的人,当然要与她共进退。 “如今形势紧张,我们不可出分毫差池,尤其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与盟友生了嫌隙,如此太过得不偿失,父亲能力卓绝,如何不能妥善处理好?你要我仅因这等小事就去与晋王世子开口,岂非折损了我的颜面?日后我又要如何在他面前立足?”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安抚:“我知父亲难做,也受了委屈,但也望你理解我的难处,如今大局为重,你便莫要再闹脾气了,好生上衙做事才最要紧。” “……” 祝太傅神色冷静,眼中却透着一股恍惚与迷茫。 隔壁淮南王府郡主当初闹着不嫁人时,淮南王似乎就是这样安抚郡主的。 言语间处处颜面为重,开口规矩闭口利益,这也没什么不对,毕竟都是这样的,可为什么到了他们家……就掉了个个儿呢? 好像他才是那个耍小性子的闺女,而云渠是那个冷静无情以利为先的大家长一样。 但他也看出来云渠不愿意为他出头了,便只能忍下被压迫的委屈。 “对了,听说项大人近来政绩颇佳?”云渠问道。 这也就是句废话了,项才峥如何,云渠门儿清,祝太傅点头:“他虽不大理会官场应酬,但胜在能力不错,前些日子意外为户部郁尚书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很得他赏识。” 云渠沉吟几瞬后,对他道:“郁尚书长袖善舞,极得人心,父亲若向他示好,该再提携项大人一番才是。” “可项才峥升任不过半年,若再升……三品着实惹眼了些。” “秋闱将至,项大人若可参与主持筹办,便是功绩,待秋闱结束,再有郁尚书的面子在,吏部也不会过多为难。”顿了顿,她含蓄暗示,“何侍郎与父亲屡屡作对,若能退位让贤便再好不过。” 闻言,祝太傅深思过后,还是点了头。 ……不点头也没法子了。 说完项才峥,云渠又问起了旁的几个人,再度嘱咐祝太傅多多提携他们,能快则快。 祝太傅不明缘由,但还是应了。 打发走了祝太傅,云渠捋了捋自己目前的势力分布与人手,这才练功沐浴睡下。 近几日风头最盛的应当就是太子了,甚至连承恩公被寻了把柄参上朝一事,都被按在了太子头上——毕竟承恩公一向还算低调,轻易也不与人起冲突,想也是有人要搞太子,从而顺势折了承恩公。 正元帝虽有心放过他,但朝野内外都看着,便只能压下此事,先叫大理寺查办,尽力保住承恩公的命。 云渠出门时听了一耳朵,坊间俱是对承恩公的骂声。 “外戚本就招人注意,承恩公做出这等事来……”卫妙言小声道,“百姓自然愤懑不已。” “的确。”云渠点点头,但没再聊承恩公,只招呼她吃点心,顺势问道,“你近日如何,家中可有人再欺负你?” 闻言,卫妙言立即笑眯了眼:“多谢云渠姐姐妙计为我,在为父亲献计两次后,他便对我欣赏不已,如今便是大哥都没有我在父亲跟前得脸。” “那就好。”云渠笑了笑。 自先前救下卫妙言后,她与她便时不时往来,还根据卫峰的近况给了卫妙言几个建议,叫她助卫峰解决困境——有穆庭开后门,她解决得不要太容易,卫妙言因此获卫峰看重也正常。 但她们往来多是书信,见面不多,今日也是凑巧遇到,便索性亲口问问。 卫妙言似乎是真将她当成了知己,一口一个姐姐,乖巧又温柔,直叫云渠都心软了。 “听闻今日画舫上有诗会,许多公子姑娘们都来了,我应人邀请前去,五妹妹可有兴致同游?”云渠含笑提议。 “云渠姐姐若去,我便去。” 云渠笑盈盈点头,画舫已离得不远,两人便索性下了马车,步行去了,还未到就瞧见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声喧闹,往来间尽是衣着锦绣之人。 “热闹有趣,这地方倒是来对了。”云渠心下满意。 “县主喜欢就好。”看到她来,郁小公子一阵小跑过来,额间还带着薄汗,听到她满意,心下也松快了不少,“未想县主竟当真应了我的邀请,前来画舫。”他神色似有触动,眼中也含了欣喜。 “今日闲来无事,便来瞧瞧,不过我一同邀请了卫五姑娘来。”云渠道。 郁小公子自然不介意,忙道:“无妨,人多才热闹些。”他对卫妙言客气点头。 卫妙言回以一礼。 三人寒暄过后,便准备进画舫。 云渠不经意间看了某处一眼,不消多时,喧闹的人声中便掺杂了一道高昂而恐慌的求救声—— “救命啊——” 不少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下一瞬就看到阴暗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衣衫破损的女子,她神色慌张而满含恐惧,一边跑一边不断向后张望。 而在她刚跑出来两步,就被后方扔来的棍子绊住脚摔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几个身材壮实的练家子便迅速跑了出来,拽着她的手臂头发就往巷子深处拖去。 那女子发出惨叫,有人不确定地说道:“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管她耳不耳熟,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贼人猖狂至此,还不拿下?”郁小公子瞥见云渠微蹙的眉头,立即就叫自己的侍卫去救人了,连带着自己都提剑追了上去。 没过多久,姑娘连带着贼人就都被带了回来,一个不落。 “多谢郁公子。”云渠的感激是真的。 她是存着些利用的心思,但也没想到郁小公子还真这么上道。 那女子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有个姑娘拨开她的头发一瞧,惊讶开口:“这不是襄阳侯府的二少夫人么?” 第181章 我要敲登闻鼓! 听到是叶三,众人都惊讶了片刻,有相熟的去瞧了瞧,确认还真是她。 有人急忙叫大夫过来救人,也有人或看热闹或心中疑惑。 “二少夫人怎会被人追杀至此?闹得这般气息奄奄的地步?” “是啊,襄阳侯府的人都死光了么?叫自家人这样饱受欺凌而不作为!” 这般说着,便有人吩咐小厮去通知襄阳侯府,未料听到这话的叶三颤着声音,勉力开口:“别……别去……”说着,她身子都颤抖了一下。 有人瞧出不对来:“二少夫人莫不是有何隐情?” “还有什么隐情?”郁小公子冷哼一声,“襄阳侯府素来霸道,怎会叫自家人受尽磋磨?除非磋磨她的就是襄阳侯府之人了!” 他看得通透,叶三闻言,竟是隐隐啜泣起来,半晌后才哽咽开口:“今日……多谢诸位相救,若没有诸位,只怕我早被灭口,成了一具尸体……” 听到这话,不少人来了兴趣,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叫她被灭口,若襄阳侯府有何触犯律法之举,也定会为她做主。 叶三起先并不敢开口,在被大夫治伤的间隙里只一味哭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而在闻讯赶来的襄阳侯府二公子带人出现,要带走她后,叶三便瞬间恐惧起来,全身颤抖不停。 “我要敲登闻鼓!我要告御状!”叶三苍白而无一丝血色的唇轻轻颤着,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襄阳侯府二公子瞳孔猛缩。 他抬手就叫人去堵叶三的嘴:“内子发了癔症,神志不清,今日冒犯诸位了,还不将她带走?!”最后一句话他是对身后的侍卫们说的。 “别介!”一个纨绔挡在前头,笑嘻嘻道,“我瞧二夫人清醒得很,倒像是被谁欺负了,不若叫她说出来,咱们好歹一同长大,也能为嫂子找回场子不是?” 有不少人附和着他的话,虽也有太子党的人帮忙拦着,到底寡不敌众。 叶三被他们护在身后,也生出了勇气,态度坚定地要去敲登闻鼓。 她满身是伤,衣着褴褛,情绪也极不稳定,显然是受了大磋磨的模样,勾起了不少姑娘们的同情心,二话没说就送她出去了。 而此时的襄阳侯府二公子还在被那群纨绔缠着动弹不得,只能使了个眼色,角落里一个侍卫忙施展轻功往襄阳侯府的方向而去。 但他到底慢了一步,在襄阳侯得到消息之时,叶三已经敲响了登闻鼓。 云渠随着那群姑娘一起送叶三去的。 看着她被宫中之人带走,淮南王府的姑娘感叹道:“襄阳侯夫人素来慈和善良,未想私底下竟能做出放印子钱这等损阴德的事,二少夫人不过劝了她两句,她就心生疑窦要杀人灭口,真是狠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襄阳侯心机深沉无恶不作,他夫人能清白到哪儿去!” 站在这里的姑娘们除去淮南王府这等不站队只是单纯路见不平的外,便都是三皇子党或是襄阳侯的政敌府邸的姑娘了,俱都乐得见襄阳侯府倒霉。 云渠看着叶三安全进去后,便与她们告辞离开了。 “皇上圣明裁断,二少夫人必可苦尽甘来,云渠姐姐莫要担心。”卫妙言陪着她,轻声开口。 云渠笑了笑:“你说的是。” 祝府比卫府要近些,云渠下车后索性叫自家马车直接送了卫妙言回去,还多拨了几个侍卫护送,毕竟夜色已深。 回到自己院子时,便见里头亮着灯光,一个人影正坐在桌边,闲闲饮茶。 见她回来,穆庭抬手为她添上了一杯茶,语气意味不明:“姑娘若需挑破襄阳侯府二少夫人一事,何须利用郁家的人,还劳动自己跑这一趟?只管同我说便是了,我自会为你办妥。” “这些事能少沾染便少沾染。”云渠道。 虽然她做得小心,却难免担心哪里有了疏漏,叫正元帝察觉端倪,这些明面上的事,能不沾染到她这边的人就别沾染,免得多做多错,正好那位郁小公子盛情相邀了好几回,这回的画舫又满是世家公子贵女,利用郁小公子引出襄阳侯夫人那些勾再妥当不过,一切看起来只是意外,而非人为。 再者说,只郁尚书素来坚定的保皇党身份,就足够打消不少人的疑心了。 穆庭眸光微闪:“姑娘原是担心我。” “正是。”云渠唇边染上笑意。 穆庭本就只有一点的小别扭很快就被哄好了,与她说起襄阳侯:“皇伯父最不喜人贪污受贿,私放印子钱也是他忌讳之事,襄阳侯夫人此案必定压不下去,明日早朝,会有人参太子识人不明,与奸佞结党,借此深查东宫,他的人会顺势查到元后身上的异常之处,我会找合适的机会放出荆意远。” 云渠点了点头:“顺天府那位燕国皇子的身份也可以挑明了。” 燕胤两国如今本就关系微妙,虽有合约在前,谁都没讨着便宜,但这也正是双方最意难平之处,此事大胤京城出现了个乔装打扮还佯装失忆的燕国皇子,想不阴谋论都难。 有祝念安那准备养活燕国皇子的一千两银子,足够叫东宫风雨飘摇,百口莫辩了。 见云渠若有所思,眸间还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穆庭疑惑道:“怎么了?” 云渠摇了摇头,淡声道:“只是一想起太子将要倒台,便觉日子都越来越有了盼头。” “他何德何能,可叫姑娘放在心上?”穆庭冷哼一声,“他倒台是必然,姑娘的日子有盼头也不会与他沾染半分干系!” “……” 看得出来他与太子是真宿敌了。 第182章 宗人府出来的信件 正如穆庭之言,襄阳侯夫人私放印子钱一事都尚未传得朝野皆知,百官都还没来得及施压,正元帝就怒而吩咐大理寺彻查。 在皇帝眼中,天下都是他的,富贵财宝自也是他的,有人贪污受贿,或是利用他给的权势反过来谋夺他的财宝,这在他的容忍限度之外,尤其这人在他面前连个香火情都没有,便更没了容忍的必要。 水至清则无鱼,往常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若一旦闹来他跟前,那便没有善了的道理。 因为叶三藏有一些证据,大理寺很快就顺着这条线将襄阳侯夫人下了大狱,朝中也的确有不少人弹劾太子识人不清,恐有异心,在正元帝对太子磨没了不少情分的当口,深查东宫的旨意很快就传了下来,刑部龚尚书亲自接的旨。 龚尚书虽是太子的人,但在承恩公与襄阳侯接连出事,而正元帝态度也不似以往包庇后,莫说为太子党脱罪,他这会儿明哲保身都深怕来不及,甚至还要纠结恐惧于自己是不是也被盯上了。 毕竟明面上的太子党中,除去襄阳侯与承恩公,便只有他权势最盛,对太子的助力之大甚至远超承恩公。 早朝就在众臣各异的心思中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一封从宗人府出来的信件直达御书房,落在了御案之上。 不过半刻钟时间,禁卫军副统领卫峰领命出京,点了两万人马便浩浩荡荡离开,这般大阵仗震惊了无数人,连百姓都恐慌不已,若非穆庭带兵于各处巡逻安抚,只怕京城立时就要人心浮动,四下奔逃了。 而朝臣们已经在各处打探消息,这回却无人打听得出来,只知道是在宗人府那封信进了宫后才有了这般异动的,一时间竟叫不少人对至今禁足的太子有了三分忌惮。 以为他翻不了身了,未想一封信就能叫京城不安,局势动荡。 云渠也得到了消息,但同京城众人一样,她打探不出什么,一时也猜不到正元帝此举意欲何为。 “太子当真有几分本事。”司棋眉头紧皱,心下有些不安。 “狡兔尚且三窟,他又岂能任我们出手而毫无反击之力。”云渠道,“也不必太担心,我们最后的底牌还未出,未必会输。” 想了想,她说道:“你再叫人去探探,卫峰带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是。” 夕阳下斜之时,前去探查的人终于回来了:“姑娘,卫统领带人往直隶方向去了,但瞧他们带的干粮数量,目标应当不是直隶。” “他们带了几日的干粮?” “属下瞧着,约莫有三四日的。” 直隶方向,走三四日…… 云渠目光微凝:“是无尽山。” 司棋悚然一惊。 作为云渠身边最亲的心腹,她也约莫知道点无尽山的事,那里头……可有一万有余的私兵。 “难怪禁卫军去了两万人,莫不是打着将私兵一网打尽的主意?但未知私兵战力如何,当今此举是否有些冒险,用的还是京城最不可少的禁卫军……” “直隶还有兵马。”云渠道,“直隶还有三万,若倾巢而出,私兵会一败涂地。” “这……”司棋有些急了,“倒是我们忘了,那私兵原就是太子练出来的,他岂会任由晋王世子掌控而无动于衷!” 云渠眸光微垂。 太子先前按兵不动,其一是不知晓谁接了他的私兵,其二,只怕也是等着待关键时刻一击中的。 今日他贸然出手,还顾不得掩饰,实名制举报无尽山私兵,想是被承恩公与襄阳侯的接连打击慌了神,再不出手,只怕等他出了宗人府就成光杆司令了。 不过……云渠摸着怀里安静睡觉的狐狸,说道:“穆庭不会没有准备,放宽心吧。” 闻言,司棋也不再开口,只是眼中不可抑制的仍旧有些担忧。 那可是一万私兵,距直隶那样近,但凡稍有异动就有可能被发现,穆庭要怎么挪呢?就算挪了,当真就能骗得过卫峰么? 云渠嘴上说得平静,心中却也不见得安宁,偏生今夜穆庭没来。 这个节骨眼,她也不敢随意传消息,竟只能等着结果。 司棋瞧见,反而按捺下自己的情绪,安慰起她来。 “京城人心惶惶,晋王世子奉命巡逻,今夜想是没时间来的,姑娘也宽心些。” “无妨,只是如今我们与晋王府已经绑在了一起,若他遭难,我们必要受影响。”云渠摇了摇头,“短时间内,我们也没法再找到他这样合适的盟友,计划便要再度大变,实在不利。” “……您说的是。”司棋犹豫着回了一句,心下却总觉得云渠这话怪怪的。 像是在向她解释什么一样。 可有必要吗? 当然云渠也没真的作壁上观,刑部的审查还在继续,挖了三回才挖出了当初元后身边的一个嬷嬷,后者在东宫照顾小主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为何被东宫保护得这样周严,看到刑部的人还掉头就跑,实在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龚尚书叫人将她带走审讯之后,拿着状纸小心脏直颤,甚至不敢递进宫里去。 可眼下他正被御史台牢牢盯着,甚至刑部审讯时都有御史旁听,想要瞒着,除非灭尽知情人的口。 犹豫挣扎再三后,他心一横,进了宫。 御书房内,正元帝看着眼前的状纸,语气不明:“你说,元后当初留了不少人给太子,其中有半数甚至是朝臣商贾?” 龚尚书闭了闭眼:“是……那嬷嬷便是知情人之一,名单……在状纸下头,皇上可一观。” “啪——” 上头桌案被拍得震响,伴随着震怒声传来:“元后持身清正,贤德无双,岂会是此等机关算尽、满腹心机之人?!龚英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元后!!” 龚尚书连忙跪下,重重磕起了头:“皇上明鉴,此人乃刑部从东宫提出,审讯时刑部上下官吏以及江御史都在旁,微臣不敢污蔑元后,更不敢蒙蔽圣听!想是那嬷嬷受人指使,有意离间帝后感情,微臣回去后必定连同大理寺与御史台三堂会审,必审出幕后主使,望皇上再容微臣些许时日!” 一气呵成说完,他额角浮着冷汗,再度磕头。 这话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元帝需要一个台阶——他将元后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追忆了二十多年,猛然却被告知自己也被愚弄了二十多年,莫说高高在上的帝王,便是普通人都要受不住。 果然,上首沉默片刻后,只道:“此案牵连甚大,你不必再查。” 龚尚书松了一大口气,恭声应下后就连忙下去封口了。 若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他也坐不稳尚书的位置。 而御书房内一时鸦雀无声,良久后,正元帝沉重而微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去查。” “是!” 一道黑影闪过,转瞬消失不见。 第183章 上有赭者,其下有铁 自太子大婚之后不过数日,京城便彻底变了天。 其中尤以三皇子最为激动,对太子党的打压也最为厉害,纵然挑起此事的是云渠,但出力最多的却是三皇子党。 有三皇子党的煽风点火和不少保皇党的默认放纵,御史台挖出了承恩公大半黑历史,而襄阳侯也被自己夫人私放印子钱一案打开了个口子,被查了个底朝天,其间三皇子党出力多少不提,最后襄阳侯反倒是比承恩公下狱的时间都快。 云渠一直紧盯着此案的发展,襄阳侯前脚下了大狱,吸引了襄阳侯世子与府中无数人脉资源为其脱罪而倾斜,她后脚就叫自己的人去助叶三偷襄阳侯的家了。 司棋对此颇有些不赞同:“我们未曾有半数把握,只拿到一个襄阳侯夫人的把柄就贸然出手,奴婢觉得还是太过冒险了些。”他们手里可没有襄阳侯多少要命的把柄,借着襄阳侯夫人栽了的机会才再去寻,到底有些冒险。 一旦衔接不上,反倒打草惊蛇。 “只要破开个口子罢了,襄阳侯夫人出了事,自有的是人乐意帮我们对付襄阳侯府。”云渠不置可否,“叶三已经有了头绪,只是襄阳侯的书房与府中其余禁地她进不去罢了,只要襄阳侯府乱起来,无暇他顾,叶三有了足够助力,找到东西只是时间问题。” “您说的也是,襄阳侯不似承恩公,他是太子第一心腹,府中说不得还留着太子的把柄。” “他纵然忠心太子,也必会为自己留着后手,以待不时之需,他手中太子的把柄只会多,不会少。”说完,云渠又道,“自卫峰带人离开……有三日了吧?” “正好三日,不过想是消息瞒得紧,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我们的人也没探查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只能确定禁卫军与直隶两万人马的确进了无尽山。” 云渠想了想,问道:“这几日京城安稳下来了,想来晋王世子也能得出些许空闲来,我写张帖子,你叫人送去晋王府吧。” “是。” 一个单纯出门吃个饭的帖子,很快就被光明正大送去了晋王府,而侍卫更是带着回帖一起回来的。 云渠有些惊讶:“这样快么?” 侍卫低头回道:“晋王府的人应是得了吩咐,姑娘您的帖子还未进府就被直接送去了外头巡逻的晋王世子手中,属下便一同跟着去了,拿到晋王世子的回帖便忙赶回来了。” 这样算来,那的确快些。 云渠看了回帖后,便起身更衣出门。 此时正值午时,她进了墨涟居不久,就见穆庭匆匆进来。 “今日事忙,叫姑娘久等了。” “无碍,我也刚来。”云渠请他坐下,随口问道,“近日世子似乎很忙?” 穆庭一下笑了:“卫峰带兵出城,宫中也未传出消息,各处人心惶惶,难免有浑水摸鱼之辈,加之还要兼顾宫里,我的确忙些,这几日连府都来不及回,忙完总是深夜,便也不敢叨扰姑娘歇息了。” 云渠看了眼他眼下淡淡的青色,想到如今不同的盟友身份,还是关心道:“身子要紧,世子也需好生歇息。” “都听你的。”穆庭声音极其柔和,还从云渠这里得了几颗养生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里。 在伙计上完菜退出门后,云渠立即说起正事:“卫峰带人往无尽山去了,你应当知晓。” “知晓,姑娘不必担心,我当初既接了私兵,便不会叫太子借此反咬一口。” “你转移了私兵?” “没有。”穆庭声音微低,“太子一直派人盯着无尽山,我便没有贸然移动私兵位置,只叫他们往深山躲去了。” “可否保险?” “他们在无尽山许久,各处路都探过,比禁卫军熟得多,再加以地势遮掩,不会被察觉。”说完,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含着些笑意,“约莫明日之后,卫峰便再没有去深处探查的心思了。” “你坑了太子?” 瞥见穆庭微挑的眉,云渠坦然道:“若我是你,不会放过这个反坑太子的机会。” “你我果真心有灵犀。”穆庭自夸完,不必云渠追问便知无不言,“无尽山南边有大量赭石。” 云渠反应了一瞬,不可置信:“是铁?” 穆庭含笑点头。 “太子可知?” “不知。” “……”她由衷道,“那他这运气……真不错。” 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 换言之,无尽山里有铁矿。 太子守了无尽山多年,竟都没穆庭这个接手不过一年的人熟悉无尽山,或者说是运气差了一筹,堂堂男主竟都比不过反派气运,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可是古代的铁矿! 若她是穆庭,必然先叫人采他不少,然后借着太子实名制举报的当口,将锅扣在他头上。 她细问了问,这回也不得不承认她与穆庭是真有些默契在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那边被藏得深些,但会有人引着卫峰‘历经艰险的发现’,铸成的兵器也会藏匿于那处,被禁卫军收缴,继而查到东宫头上。”穆庭徐徐说道。 私藏铁矿,还偷铸兵器……一旦证据确凿,这回哪怕元后也救不了太子。 云渠甚至都觉得挑破元后那些谋算与荆意远之事有些多此一举了,一个铁矿就足够正元帝对这个儿子心灰意冷、猜忌万分了。 “可若无尽山没有私兵踪迹,反倒搜出了铁矿,那封信怕是会叫当今心生猜疑……毕竟太子没蠢到拿莫须有的私兵来妄想邀功,还是在冒着‘自己的铁矿’被发现的风险下。”她询问的目光看向穆庭。 “私兵会有,但只会是东宫死士假冒私兵,意欲诬陷三皇子。”穆庭道,“卫峰是皇伯父心腹中的心腹,其为人颇自大,十分坚信自己看到的和亲手查到的东西……他会让皇伯父相信的。” 逻辑通。 云渠放下心了。 这么一来,落在正元帝眼里,就皆是太子为了出宗人府护佑党羽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了。 只是他运气不好,被机灵的卫副统领无意发现了真相,这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罢了。 “世子当真妙计!”云渠罕见地盛赞。 第184章 太子妃已成弃子 一顿午膳下来,两人谈论正事居多,膳反倒没用多少。 穆庭用完膳,送云渠回了祝府后就匆匆策马离开,显然这几日也并不轻松。 在等无尽山消息时,顺天府终于有了动静——那失忆男子竟是燕国六皇子! 此子似居心不良,身上竟还带着大胤边疆的堪舆图,且据顺天府查到的他的踪迹来看,他自来了京城后就时常徘徊在高官贵族常去之处,或是他们府邸周围,那日身上的伤也是被祝府隔壁的淮南王府侍卫视作贼子打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藏去了祝府后门处,避开了淮南王府的追寻。 此事干系重大,顺天府尹卜一查出来的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就带着证据亲自进宫禀报,甚至都未曾顾及这会儿金銮殿上早朝未毕。 所以百官也同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竖子狂妄如斯!”御史中丞气得脸色铁青,“燕国贼心不死,老臣恳请皇上发国书,斥敌行,再将燕国皇子斩首示众,以扬我大胤国威!” “寇大人此言差矣。”右都御史辩驳道,“燕国皇子只是来我国都,并未做什么,岂可过分至此,影响两国邦交?” “燕国皇子隐姓埋名来我大胤皇城,难不成只是为游历么?右都御史未免天真!”祝太傅冷哼一声。 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各有不少人,此时皆忍不住辩了起来。 祝太傅出口成刀,八风不动,心里却不情不愿,疲惫不已。 他觉得这事儿也没严重到那份上,但云渠有交代,一定要坐实燕国六皇子心怀不轨之名,他也只能持相反政见,反而为对手说话。 而正元帝脸色沉着,静静看着他们吵,也不知在想什么。 在百官吵过一轮,谁也没劝服谁后,顺天府尹这才吞吞吐吐说起另一件事:“回皇上,微臣审讯那燕国六皇子时,似发现东宫祝侍妾与其关系匪浅,还……还曾给过长平县主一千两银票,以作为拜托她为燕国六皇子养伤安置之用。” “??” 祝太傅瞳孔地震,一瞬间连腿都软了下来。 云渠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坑死亲爹么? 坑死他,她就能得了好不成?! 那可是通敌叛国啊!!! “太傅……”他身边的郁尚书及时扶住他,干巴巴宽慰了一句,“事情尚未定论,不必过早忧心。” 祝太傅虚弱地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不至于临阵受不住打击,他只是……只是觉得云渠明知此事经过,为什么就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而不提醒他一句,还冷眼旁观叫他努力坐实燕国六皇子图谋不轨之名,叫他自己坑自己…… 她哪怕提醒一句啊! 祝太傅鼻头有些酸,受了大打击的模样叫郁尚书瞧着都有些不忍心了。 果然,在三皇子党努力将通敌叛国与东宫挂钩时,也有不少人将祝太傅扯了进去,毕竟祝念安姓祝。 好在得知这细作就是云渠派人报官抓住,还提供了那一千两银票的证据后,这说法就有些不攻自破了,毕竟敌国皇子这个身份太过敏感,若祝府当真与其有牵连,绝不敢贸然将他送进顺天府,而云渠毫不包庇的行为也显得十分磊落,御史中丞还盛赞她大义灭亲。 祝太傅捂着胸口,心情总算回转了一点。 云渠到底还是念着他这个父亲的。 “依府尹之言,燕国留皇子近日踪迹并未涉及祝府与东宫,唯一去过祝府的时间只有被抓那日,你又如何断定,燕国六皇子与祝侍妾关系匪浅?”龚尚书提出疑点。 顺天府尹回道:“下官审讯燕国六皇子之时,每逢谈及祝侍妾,其都心绪有异,似有爱慕之意,言谈间绝不牵扯祝侍妾以及东宫,却对祝府多有攀扯,似乎要将我们视线引去祝府,而护着什么人一般。”他顿了顿,“至于其踪迹一事,顺天府探查到的并非全部,也不敢断言一定是真,此前燕国六皇子是否识得祝侍妾,又是否与其有过往来……下官不敢妄言。” 他说得看似公正,言语间却满是暗示祝念安与燕国六皇子交情匪浅。 多数知晓审讯经过后的朝臣也是如此想法,毕竟那燕国六皇子对祝念安的包庇容忍态度实在太可疑了。 若云渠在这里,还能说道个男配毫无缘由一见而钟情的故事,但老狐狸们却是绝不信一个见惯美色的皇子会对一个有夫之妇一见钟情,这太荒谬了。 且祝念安出手就是一千两的大手笔也实在可疑——有正元帝自己的人那日旁观作证,想说云渠与顺天府尹诬赖她都没可能。 谁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出手就是一千两,只为叫他安心养伤呢? 一番猜测下来,祝念安早与燕国六皇子交情匪浅的说法就占了上风。 三皇子党简直天降馅饼,被砸得惊喜不已,铆足了劲儿的黑东宫,这回连御史台都站在了他们这边。 关于燕国六皇子如何处置还没个说法,但当日早朝还没下,祝念安就被提去了刑部,连带着东宫上下所有人也被再度审讯严查。 云渠从祝太傅这里得到消息后,也不意外,只问道:“沈太傅对此没有动作么?” “没有。”祝太傅摇了摇头,“东宫大船将沉,太子又不曾善待沈家,沈太傅便从未为东宫奔走,太子妃已成弃子。” “不知沈太傅可曾后悔。” “怎么会不悔?”祝太傅叹了一口气,“太子妃在闺中时便声名在外,联姻必为大助力,偏他想不通,要上东宫的船,失了颜面贻笑大方,又损了太子妃这样绝好的联姻棋子,一旦东宫倾倒,沈家满盘皆输。” 云渠算了算日子,轻声道:“卫峰的消息应当快回来了。” “什么消息?” “父亲只需盯着朝堂动向即可,其余有我。”云渠温声说道。 祝太傅有些郁闷。 云渠还是拿他当外人了。 第185章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最近时局动荡,朝野人人自危,云渠心态虽平静,却不得不顾忌因此被波及的旁人——比如被这堪称皇室丑闻的种种事端气到的太后。 在听到风声的当日下午,不必宫中来人召见,云渠便主动进宫去了寿康宫。 彼时帝后已在太后宫里,云渠福身行礼,并解释道:“臣女一向为太后请脉,闻得消息担忧不已,心下实在坐不住,本该先拜见皇上皇后,只是太后身子要紧,臣女便斗胆先赶来了寿康宫。” 拜见正元帝只是个场面话,女眷入宫只需先去鸾凤宫拜见皇后罢了,但该说的还得说。 正元帝面色和缓了一分:“你倒是个孝顺的。” “先前未赐婚时,长平便拿母后当祖母待,请脉问安,事必躬亲,可见这孩子本性就是个良善的。”皇后温声说着。 太后喜欢云渠,皇后本也对云渠有几分欣赏,自然不吝于为她说话。 云渠客气两句后,便忙上前为昏迷的太后诊脉了。 片刻后,她收回手,说道:“太后娘娘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施过针便可暂缓,待喝几服安神药后便可无碍。” 与太医所说相差无几。 正元帝眼神这才落在了跪在殿中的二皇子身上,语气微凉:“明知太后不可受惊,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来告诉她这些有的没的!” 二皇子颤了一下,苦着脸小心回道:“父皇,儿臣当真不晓得皇祖母不知大皇兄那些事啊……外头流言传得太厉害了些,连宫中都议论纷纷,儿臣实在担心皇祖母被气着,这才匆匆进宫来安慰她,谁知……”谁知道这些破事儿竟然没传到太后耳朵里啊。 “蠢货!”正元帝骂了一句。 若非顾忌太后还昏迷着,他手中的茶盏高低都要砸出去,磕逆子一脑袋血醒醒脑! 二皇子连忙小声告饶,但最后还是被罚了二十板子,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待遇,比之从前的太子,简直像是后娘养的。 不过在正元帝心里,大概也只有太子是亲生的吧。 云渠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哭丧着脸被带出去的二皇子,心中有些疑惑。 太后身子一向不好,举凡出了大事,宫中一向都是对她封口的,二皇子不会不知道,这回却鲁莽地来了寿康宫,将外头那些事儿一股脑倒给了太后听——诸如什么太子色令智昏,错扶奸佞的,单凭外头盛传的太子心上人与燕国六皇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就够叫太后心突突直跳,气到昏厥了。 二皇子再没脑子,这点眼色都不会看么? 太医在旁,云渠本不欲出头,但正元帝似乎颇为信任她的医术,指定叫她来施针。 片刻后,太后悠悠转醒,恍惚一瞬后,她眼中渐渐浮起怒气,甚至都没顾得满殿人在,挣扎着坐起身,对正元帝怒声开口:“哀家早就告诫你莫要溺子,偏生你对其百般纵容,纵得一国储君拿万里江山为他儿女情长做戏,穆氏百年基业,我皇室清名威严,尽数被其毁于一旦,成人笑柄!真是……真是造孽啊!!” 正元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虽是太子,却也是朕的儿子,襁褓之际就丧母,朕实在无法不心疼……” “丧母?”太后冷笑一声,“这宫中丧母的皇子公主何止他一个?偏他特殊不成!哀家哪个孙子孙女不比他孝顺懂事?偏你被那个女人蒙了眼,眼中只看得到她的儿子,哀家如今看来,当初她狐媚惑主,引诱皇帝你拿我大胤江山为她那蠢货儿子铺路,怨不得遭报应早死,如今我皇室声名尽毁,焉知不是你逆天而行的报应啊!!” 这话极其难听,正元帝脸色沉下,隐约可见怒气,可瞥见太后捂着胸口的模样,又不敢说什么话再刺激她,憋得脸色铁青。 皇后忙坐在床边,轻抚着太后后背,为她顺气,后者却还牢牢盯着正元帝,布满怒意的眼中还带着一分微不可查的嘲讽:“命里有时终须有,人该是什么命便是什么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承受不住泼天富贵,也必要受了反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这话就差指着太子鼻子骂了。 满殿宫女太监,甚至还有三个太医听着。 今日之后传出去,德不配位这四个字就要伴随太子一生了。 若他努力些,再干出点什么大事来,只怕史书也要将太后这句评断收录进去。 太后骂的是太子,又何尝不是纵得太子到这等地步的正元帝,后者面色难看,黑沉的仿佛能滴出墨来,气氛也凝滞僵硬不已,莫说旁人,连皇后都不敢再随意插话了。 正在此时,甘怀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递给正元帝一封信,对他耳语几句。 正元帝拆开信看完,不知上头写了什么,他身上气势迅速变得阴沉外放,比之方才更甚,连太后都被他陡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 那信不过短短两页,正元帝早就看完了,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 满殿鸦雀无声,等着正元帝开口。 良久后,他才启唇,声音冰冷无比:“太子无德,责令其迁出东宫,择府而居,宗人府依其累累罪行,严加惩戒。” 短短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迁出东宫的太子……那还叫太子么? 离废太子也就一步之遥了。 云渠眼神一动,对那封信的出处有了猜测。 满殿人只有太后敢将疑惑问出口:“皇帝,可是太子又做了什么?” 正元帝微不可查地一顿,半遮半掩道:“太子谎报军情,欺君罔上,卫峰已来信说明实情,若不严惩之,朕恐难向奔劳千里的四万兵将交代。” 太后了然,冷声开口:“四万兵将出行,所耗人力物力巨大,太子实在胡闹,依哀家看,他恐难当大任!” 这几乎是明着要求废太子了。 正元帝头一回没有维护太子,反而沉默下来,眼中冰冷多过感情。 第186章 择叶氏后嗣过继 他没有接茬,太后也没再紧逼,太子能迁出东宫,离失圣心也就不远了。 她关心的是另一桩事:“那位燕国六皇子,皇帝欲如何处置?”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也一向不过问朝事,但关系邻国,她也免不了担心。 “刑部尚未查明真相,此事不急于一时。”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听闻那燕国六皇子身上还带有大胤边疆堪舆图,其接近东宫侍妾,想来也所图不小,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若无必要,便不必放虎归山了。” 正元帝应了一声,却是敷衍的成分居多。 云渠隐约觉得他似乎并不想杀了燕国六皇子,反而隐隐有种放其回国的意思…… 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她下意识就想起来那份两国和谈条约,公布出来的只是一些互通往来、交换特产之类无伤大雅的条例,先前两国各有把柄,也算是互相抵消了,所以这样的条约也算正常。 但结合先前大胤使团无声无息回了京城一事,她总觉得正元帝与燕国可能有什么外界不知晓的肮脏交易。 正元帝没过多久就匆匆离开了,云渠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后,也适时向皇后太后道了告退。 临走前,太后拉着她的手,慈爱说道:“瑾瑜近日忙着外头的事,倒是你来哀家这里尽孝心了,但也无需过于紧张,哀家没事,再说还有太医在呢,近日外头风声紧,难保不会有心怀不轨之人,你便安心待在府里,不必进宫了。” 云渠对于真心,总抱有三分宽容善意,闻言轻轻点头,留了两个药方才离开。 回府后,她叫了陆一进来:“襄阳侯府如何?” “叶三姑娘在陆十等人的配合下,已经拿到了不少东西,只是还没找到太子私账。” 云渠想了想,写了信叫他送去了襄阳侯府。 司棋问道:“姑娘,咱们不等了么?” “不等了。”云渠道,“时机正好。” 且若叶三交出的证据太全,说不得还要招了正元帝疑心,反而不美。 于是在这日傍晚,叶三再度敲响了登闻鼓,口口声声道为被襄阳侯迫害的百姓鸣冤。 在她的有心宣扬下,襄阳侯结党营私、为一己私利而侵占商户家财、草菅人命等一众罪名很快就为人熟知,在等候宫人前来的当口,她连襄阳侯贪污的账本都高声念了大半。 也叫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锦绣富贵是踩在了多少无辜之人的尸骨之上才换来的。 叶三人还没出宫,襄阳侯秋后问斩的旨意就已经传了下去,此外,襄阳侯府除叶三等部分无辜女眷外的人无一幸免,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斩首示众。 但令人意外的是襄阳侯的爵位还在。 此时的御书房。 正元帝看着眼前跪伏着、隐约还有几分颤抖的女子,意味不明地开口:“你虽检举有功,但想要襄阳侯的爵位,到底贪心过甚。” “臣妇知晓,但还是想为自己博一回。”叶三微微抬头,叫自己眼底的恨意可入上位者眼中,“襄阳侯府如何待臣妇,皇上有所耳闻,臣妇对其深恨之,愿其断子绝孙,饱受煎熬。” 上首无人说话,她继续道:“襄阳侯有三子六孙,未入狱者两人,但臣妇不想要襄阳侯的血脉,愿择旁支子过继,叫他子孙与他拼来半生的爵位富贵失之交臂,终日沉于悔恨之中,煎熬半生。”而本借他们的光才得以立足的旁支子,却可以将他们取而代之,享受爵位风光,富贵余生。 正元帝终于有了些兴致,正眼瞧向叶三。 “敢与朕谈条件,你胆量不小。” 叶三咬了咬牙,勉力不露怯:“襄阳侯狼子野心,哄骗太子,蒙蔽皇上,更离间您父子二人之情,叫太子一意孤行,落得如今地步,臣妇此举有私心,也是在为皇上报仇。” 诛人不一定可行,但诛心一定会叫襄阳侯生不如死,悔恨交加。 正元帝如今对太子的情分也就只剩那微薄一点,但太子再混,那也是他亲生的,或为颜面或为感情,正元帝都更愿意相信太子是被奸人蒙蔽哄骗才走到这一步。 这个人选,襄阳侯当仁不让。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看到襄阳侯生不如死,他的子孙后代煎熬挣扎度日。 叶三口才并不突出,但她说到了正元帝心坎里。 等她再出宫时,手上已经领了一道旨意——特许她择叶氏后嗣过继,以作襄阳侯世子的旨意。 云渠早知结果,但在知晓旨意内容时仍有些惊讶:“竟没有叫寇氏子过继,而是叶氏子?”襄阳侯姓寇。 司棋点点头:“圣旨上的确是这样写的。” “当今……真是恨襄阳侯啊。”云渠喃喃道。 这比叫寇氏子袭爵还要更狠,连姓都没了,却顶着襄阳侯的爵位,想来是襄阳侯狱中得知消息都能吐出一口老血的程度。 陆一这时道:“叶三姑娘叫属下帮她带声谢,言及若无姑娘,她不会绝处逢生,日后您若有吩咐,她必无二话。” 云渠点了点头。 如今的襄阳侯府,有爵位有富贵,但也只剩这些了,以后……叶三有心无力,好生过日子便好吧。 相比于早知过程的云渠,外头不少人却因为这道旨意傻了眼,寻摸着正元帝莫不是头脑发昏,还是有什么深意他们未参透,老狐狸们却是门儿清。 正元帝正是对太子盛怒之时,而襄阳侯作为太子第一心腹,必然要被迁怒更多,再加上那一沓罪名,想收拾他的心思都不用想,云渠也不过是叫叶三主动争取一把——一个深恨襄阳侯府上下的儿媳,借由自己检举之功,欲抢夺襄阳侯爵位,过继之子一步登天,享泼天富贵,反而真正的襄阳侯血脉或流放或斩首,这招不可谓不狠。 哪怕过继之子降等袭爵为襄阳伯,叶三一个检举之功也捞不着伯爵之位,这大家都清楚。 因此也更清楚,正元帝不过是在借此发泄怒火。 但连太子都没了家,一个襄阳侯被儿媳妇的娘家后辈偷家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第187章 废太子 因为襄阳侯的倒台,曾与他有过来往的朝臣被严查,太子党因此损失不小。 朝野人心动荡,看够热闹却也不得清闲。 ——秋闱将至,该准备的、该活动关系的也都将心思收了回来。 云渠在看过他资助的几个学子后,也向祝太傅打听起了朝堂上的消息。 “太子党如今势弱,欲借此分一杯羹,但当今并没有应允,还在今日早朝上骂了太子一句贪心不足。”祝太傅也觉得有些奇怪,“以他对太子的疼爱,不该将其打压至如此地步才是,渠姐儿你可知晓内情?” “想是元后做过的事暴露的差不多了吧。”云渠还算淡定。 祝太傅还不知此事,了解后错愕更甚:“元后心机竟如此之深……” 云渠没再同他聊元后,正想再说说秋闱,就见管家来报:“老爷,姑娘,晋王世子送了东西来。” 云渠接过他递来的单子瞧了瞧,上头多是珠宝锦缎与有趣精巧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难寻的孤本名画,瞧着颇用心了。 她借了祝太傅纸笔回了帖子谢过他。 “晋王世子对你当真用心。”祝太傅有些感叹,“近日在朝中,他屡屡为为父说话,还时时叫手下人帮衬着,可免了我不少麻烦。” 因为对穆庭印象为负,甚至没对他抱有什么期待,故而在他愿意将自己当做岳父帮衬尊重后,祝太傅反而有了股极大的惊喜满足感,相比之下,他竟也能接受穆庭在婚礼流程上的吹毛求疵以及不守规矩了。 毕竟换个角度来看,这恰恰能证明对方看重这桩婚事、看重云渠乃至祝家。 祝太傅终于与自己和穆庭达成了和解。 云渠闻言,温声笑着开口:“晋王世子对女儿也曾帮助颇多,日后也要成为盟友,父亲也该对其改观,安心合作才是。” 祝太傅连连点头。 只要穆庭不作妖,联姻的态度真诚,他还是很满意这个女婿的。 云渠与他聊过后,回院子就看到了穆庭大摇大摆坐在院中凉亭中,正悠悠品茶,院子里还摆着好几个大箱笼,正是他方才送来的东西。 对于这种送个礼能将自己也送来的操作,云渠也早就接受了。 自赐婚之后,穆庭便再也不会只寻着暗夜无人时才来,现在白日里都能在她院子里光明正大喝茶了。 “回来了?”看到她,穆庭眉眼生笑,“近日我实在太忙,忽略了你,这是赔礼。” 他扫了眼那几个箱笼,温声道:“你瞧瞧可还喜欢。” 云渠很给面子地一一看过,笑回:“珠宝很漂亮,书画正是我遍寻不得的。” 穆庭眉眼微松,又关心问道:“方才你在与太傅议事?可有何难处不得解?”他顿了顿,“是因被东宫牵累之事么?” 云渠摇了摇头:“只聊了聊秋闱,东宫那里无碍。” 因为祝念安入了东宫,又牵扯进了燕国六皇子一案里,最近祝太傅在朝中颇有些不好过,连带着镇北侯都有些被波及,但他二人行得正,政敌也拿不出证据来,故而只是弹劾多些,他们两人完全能应对。 不过说起东宫,云渠也有些疑惑:“刑部将消息封得严实,我并不知进度如何,你可知晓?” “略知一二,你二妹妹严刑之下没有承认通敌,倒是将自己往日做过的事吐了个一干二净……倒没什么杀人放火之事,只是将自己的心机与野心尽数暴露,她的供词已被呈上御案,皇伯父看完后,对太子不满愈甚。”说完,穆庭神情微妙,“或许也有一两分揽镜自照之感。” “……”云渠点了点头,“应该的,同为父子,深爱的女子都是心机深沉之人,依当今那般傲气性子,只会更迁怒太子。” “那元后那里……” 穆庭接话:“他查到当初与元后初遇皆为算计,昨夜,我已将荆意远放了出去。” 云渠眼神一动。 “废太子的旨意,应当就这两天就下来了。” 或许是经不得念叨,两人才说完没多久,司棋就喜气洋洋地进了院子,压低声音道:“姑娘,方才甘总管亲携圣旨前往宗人府了。” “废太子么?”云渠低低念叨着。 “要不要去瞧瞧?”她偏头看向穆庭,莞尔一笑,“这样的热闹,这辈子也就一回了。” 穆庭自是欣然点头。 宗人府戒备森严,司棋有些担心,却也知不能逾越去拦。 两人使了轻功,绕过闹市喧嚣人流,不一会儿就到了宗人府。 穆庭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七拐八绕,避开侍卫巡逻后,很顺利就到了关押太子的地方。 两人轻飘飘落在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借着树枝遮掩,云渠打量着这个地方,一处不算大的院落,但五脏俱全,各处摆置还颇为华丽,四溢的茶香花香飘远,衬着四周精致的景色叫人心旷神怡。 可见哪怕是禁足,太子也没受委屈。 他们与甘怀前后脚到,彼时太子还坐在房内看书,但瞧他面色来看,还是有些心浮气躁。 “圣旨到——” 太子一愣,随后立即站起身来,大步出门。 一向看到他就恭敬含笑的甘怀头回脸色严肃,还带着股微不可查的同情怜悯,叫太子心头直直一跳,他正想说什么,却被甘怀截了话头:“太子殿下,接旨吧。” 太子微微低头:“儿臣听旨。” 这是幼年时正元帝就给他的特权,不必跪听圣旨。 甘怀徐徐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奉天意为尊,自继位以来,为民事必躬亲,夙兴夜寐,唯愿不负先祖遗志,造盛世之功,得万民之恩,然天不遂人愿,今有太子珩,心术不正,草薙禽狝,耽于美色,忤逆犯上,朕有愧先祖规训,特废其太子之位,以正皇室之风,再慰万民之待,钦此——”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太子神色恍惚,双目睁大,其间满是震惊。 第188章 自己哄自己 除了早有预料甚至是一力操纵了这一切的穆庭两人,没有人相信太子被废。 正元帝这二十多年来的洗脑太足了,他对太子明目张胆的偏爱叫所有人都对太子登基一事深信不疑,而这些年太子也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众多皇子公主黯淡无光,多数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即便如今太子声名毁尽,身陷宗人府,还被朝堂弹劾无数,多数人也依旧抱着他能东山再起的想法。 也正因如此,猛然一道废太子的圣旨从天而降,惊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太子本人亦然。 他深知正元帝对自己的偏爱与疼宠,这也是他敢我行我素的底气——他认定正元帝会为他兜底,但在被迁出东宫起,他隐隐便有了几分事态脱离控制的危机感,这却不足以浓重到叫他立刻反省听话以挽回败局,只是还没等他想出法子来出宗人府再度站在众人眼前,就……被废了? 他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不可能!父皇绝不会这样对我!”他一瞬间握紧双拳,阴冷地盯着甘怀,“狗奴才!你竟敢假传圣旨?!谁给你的狗胆!” 甘怀对他本还有几分同情,但也尽数在这一声“狗奴才”里散尽了,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不,该叫您大殿下了,奴才究竟有没有假传圣旨,您心中应当清楚,就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厢便接旨吧!” 现在的大皇子并不能接受,只是红着眼睛高声怒喊:“父皇不会这样对我!我要见父皇!”他抬脚便要闯出去,却被甘怀带来的禁卫军合力压制住,顿时目眦欲裂,“放肆!你们这群犯上的东西,竟敢对本宫动手,待本宫见了父皇,回了东宫,必要砍了你们!” “殿下如今戴罪之身,皇上不乐意再见您,嘱咐奴才等将您移去京郊别庄,您这便请吧——” 甘怀话未说完,就被大皇子怒声打断:“父皇母后夫妻情深,父皇疼我胜过一众皇子,绝不会忍心幽禁于我!我母后仙逝多年,我便是这世间唯一能叫父皇寄托哀思的人,他怎会如此对我?!我要见父皇,都给我滚开!” 他身手到底不俗,禁卫军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力制服他。 而听他还敢提起元后,甘怀眼中闪过一抹讽意。 作为正元帝身边第一人,暗卫查到的东西他也有所了解,而眼前的大皇子,俨然不知自己的催命符,正是护了他二十多年风光无限的元后。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旁观一切的云渠也在心中如是感叹。 大皇子无能狂怒过后,到底是恢复了一丝理智,他闭了闭眼,额角青筋暴跳,声音却堪称低下:“方才是我失态,言语冒犯之处,还望总管莫要计较,近日我昏了头,做下不少叫父皇失望之事,实在忧心他老人家身子,不知总管可否容我修书一封,带给父皇?” “殿下请吧。”甘怀笑呵呵叫禁卫军松了手,“大殿下有分寸,必不会叫我等难做。” 大皇子会说人话了,也不反抗了,甘怀也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 虽说以他对正元帝的了解,大皇子怕是起不来了,但世事无常,谁也不知后事如何,做人留一线,结个善缘,总要多条后路。 况且……他看了眼坐在石桌上写信的大皇子。 想也知道不明内情的他会用谁来卖惨,届时待正值气头的正元帝看到满封信描绘出来的父母情深、儿子孺慕……怒火会不会更盛,那就不是他一个奴才该操心的事了。 他老神在在地候在一旁,等大皇子写完后笑眯眯接过,承诺一定送到。 大皇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一分,但大抵是高高在上久了,身份骤然转变也磨灭不了他身上的傲气,言行间总带出一二。 甘怀也不介意,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出去,往京郊别庄而去。 院子再度寂静下来,穆庭瞥了眼远处一行人的背影,低低说道:“既走了,便别回来了。” “斩草除根自是最佳,但还需再等些时候。”云渠接话。 现在就除掉大皇子太过迫不及待,反而会叫正元帝生疑,且大皇子经营多年,绝不会没有后手,届时他们若贸然动手,反而只恐中了他的圈套。 穆庭点了点头。 云渠则再度看向了大皇子渐渐远去的身影,下意识抚了抚心口,觉得气顺了不少。 她偏过头,正看到穆庭毫无波澜的神情,不由问道:“多年政敌终于倒台,你不高兴么?” “一个绊脚石罢了,去掉是必然。”说完,他顿了顿,轻声开口,“我与他,也没什么不同。” 兔死狐悲罢了。 云渠沉默片刻,没再说起这个,只是对他粲然一笑:“我很高兴。” 这回穆庭也笑了:“那我便也高兴。” 想也知道,能叫云渠专程走这一趟,只为看大皇子的下场,必然是对她有着不同意义的。 于是高兴过后,他便再笑不出来了。 直到回到祝府,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都顾不得忧伤什么兔死狐悲了。 云渠也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沉默寡言,想起方才他面无表情却有些悲伤的模样,难得放柔语气安慰道:“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只自己独一无二,你有你存在的意义,不必将此寄托于旁人身上,你必是闪闪发光,耀目夺人的。” 穆庭很感动于她熬的鸡汤,但犹豫再三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穆珩于你,意义很不一样么?” 云渠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这是废太子的名字,她想了想,难得交了一句心:“算是吧,去亲眼看看他的下场,也算是对……从前的自己有个交代。” 听到她承认,穆庭心顿时更堵了。 云渠想了想近日行程,没什么大事了,废太子的余波也需要京城再缓和一段时间,她便道:“我明日去一趟护国寺。” “我送你。”穆庭立刻道,“是去寻慧觉说话么?” “不算,但我的确有事找他。” 穆庭点了点头,沉吟良久后,喃喃自语道:“往事不可追,晦暗如穆珩,如今陪在你身边的是闪闪发光耀目夺人的我,这便够了。” 说着,他面露愉悦,心情迅速由低转高,连眉眼间都噙了三分笑意。 云渠:“……” 他真的很擅长自己哄自己啊。 第189章 废太子党被连根拔起 废太子一事在京城掀起的浪潮不可谓不大。 落井下石的不少,为其叫屈的亦不少,却都没能动摇正元帝的心,也有那谨慎的想再观望观望,毕竟前二十年废太子的荣宠太过根深蒂固,不得不叫人思虑他起复的可能。 但紧接下来废太子党的迅速衰落叫他们意识到正元帝是在动真格的了。 先前悬而未决的承恩公案迅速有了裁决,除去承恩公斩首示众外,承恩公府嫡系一脉尽没逃过,死了大半,流放了小半,而继襄阳侯与承恩公之后,废太子党也迅速被连根拔起,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连只被降了职的龚尚书都算是运气极好的了。 这样的雷霆手段,除去正元帝出手不做他想。 众人也便看明白了——废太子这回是真废了。 所有人都在疯狂打听废太子受了厌弃的缘由,既是好奇也是以防自己踩坑——毕竟废太子的圣旨来得毫无预兆,在这之前,哪怕废太子做得太过分,甚至都牵扯上了燕国皇子,正元帝也并未如何迁怒于他,但仿佛就只在一瞬之间,先是废太子迁出东宫,继而便是废太子。 但无论旁人如何打听,都未曾探到丝毫消息,就仿佛废太子倒台,真的只是正元帝临时起意一样。 倒是有那聪明的猜到了元后身上,但具体如何,饶是他们也没能猜透。 而正在京中议论纷纷之时,云渠已经到了护国寺。 穆庭送她来后,只来得及喝了杯茶就要准备离开,云渠叹道:“大半日时间耗费在赶路上,只会耽搁不少事。”更别说现在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不碍事,该做的会有人去做,有我没我都一样。”穆庭觉得比起京城的一众手下,还是云渠更需要他。 临走之前,他还是叮嘱道:“参禅要紧,但也不可整日尽做这些,该用膳用膳,该散步散步,闲来出门去赏赏景也好,你瞧——”他随手指了指不远处来送别的慧能禅师,语重心长,“再不注意身子,怕是要秃成他那样,你忍心抛弃自己三千青丝么?” 慧能:“……”他听得到。 云渠轻咳一声:“出家人俱都断发,与身子有何关系?你快些回吧。” 穆庭叮嘱过后,便只能依依不舍地上马离开。 云渠这才转头对慧能说道:“世子心直口快,但没有恶意,禅师莫要与他计较。” 慧能怎么说都是慧觉之下第一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慧能双手合十,慈悲开口:“贫僧不会介怀。” 云渠点了点头,问道:“不知慧觉禅师可在?” “慧觉师兄在与住持师兄叙话,嘱咐我等不可打扰。” 云渠眼神一动:“住持出关了?” “住持师兄并未出关,只是似有要事,近日都在寻慧觉师兄议事。” “原是如此,多谢禅师了,若慧觉禅师得空,劳烦您知会我一声。” 慧能点头应下。 云渠直到翌日下午才见到慧觉,走进禅室时,她道:“多日不见,禅师似乎清减了不少,可是有闲事缠身,忧虑过甚?” “施主慧眼。”慧觉道了一句佛号,目光温和,“施主此番前来,应是来还愿的?” “禅师慧眼。”云渠笑了一声,“心头事了,早间我已去大殿告知故人,想来她也可消心结了。” 造成原主悲剧的有多重因素,但在这其中,明明与女主情意相通,却将原主当挡箭牌还百般PUA的废太子绝不无辜,原主曾对他的深爱与之后母女尽死的结局对比也太过惨烈,云渠觉得她应当是乐见废太子下场的。 她与慧觉聊了会儿,便单刀直入:“贵寺住持虽未出关,但据我所知,他似乎并非闭门不出?”顿了顿,她含笑道,“相反,他对外头时局了如指掌。” 慧觉素来无悲无喜的脸色有一瞬变化。 “施主如何得知?” “原先只是猜测,现在确定了。”云渠道。 知道是自己露了底,慧觉顿了一瞬,面色再度恢复自然:“住持为救人而出,施主若要兴师问罪,贫僧并不苟同。” “陆川助废太子玩弄权术,手染数条人命,得恶果是必然,不知住持救其一命,此间因果又要如何算之?” 如云渠所料,那日在围场救了陆川一命之人正是护国寺住持,这个在原书中神秘莫测,却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人。 “顺天命而为,因果自有天意算之。”慧觉闭上眼睛。 所以这位住持在原书里避世不出,只因局势顺应天命,而在她穿来后,剧情面目全非,发展不如他意,他就要出来作妖了? 云渠有些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他救陆川,只因这人是未来大胤一人之下的镇北侯,可这回连未来的北胤皇帝都倒了,不知他要如何补救?”他还补得过来么? 慧觉沉默不语。 云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没再纠缠,离开前最后说了一句:“若论天命,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如今局势变动,原定天命荡然无存,焉知不是天意如此,禅师能窥得两分天机,究竟是你根骨奇佳幸之所至,还是上苍有意泄下天机一丝,好叫亡羊补牢,谁又说得清?” 听到最后一句话,慧觉双手不自觉轻轻一颤。 云渠没再等他回答,抬步离开。 大胤的神棍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就是太轴,还只认死理。 她走出没多久,陆一的信件就送来了,她拆开一看,眼中登时浮上笑意。 “姑娘,可是京中有了好消息?”司棋问道。 “嗯。”云渠声音微含轻快,“废太子党被连根拔起,空出不少职位来,项才峥调去了刑部,做了刑部侍郎。” 第190章 回京 三品侍郎,项才峥升迁不可谓不快。 在司棋喜上眉梢时,云渠也笑吟吟道:“还有个好消息,温良也升职了,六品大理寺丞。” 司棋还记得这个曾随云渠一起见过的七品翰林,对方与项才峥同年,却没有丝毫上进心,那周身的浓郁丧气叫她至今印象深刻,故而也更惊讶:“温大人不是等着在翰林院混吃等死的么?” “废太子一党腾出的空位太多,翰林院也被抓了壮丁。”像是七品毫无预兆直接升六品这等好事,也就只有这种特殊时候才有了。 她笑了笑:“温良虽无意掺和朝局,但感官还算敏锐,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主动来寻我们结盟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司棋惊喜道,“奴婢记得这位温大人是有些本事的,他愿与我们结盟,那真能帮上大忙了!”大理寺这样的要紧地方,有个自己人可太方便了。 云渠也真心诚意地道:“感谢大皇子的馈赠。” 这还只是京城的变动,地方上的废太子党还未完全除尽,云渠算过时间差,那时正好在秋闱后,若她资助的那几个能中举,倒是可以直接放去地方上熬资历了。 正这般想着,她便看到前头阵势浩大的一队人迎面走来,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包围中间驶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后头还跟了不少装行李的马车,两侧跟着表情严肃的丫鬟嬷嬷,这架势一瞧就是皇族做派。 走在最前的一个小沙弥向她解释道:“是大皇子妃前来礼佛。” 沈凝? 云渠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就看到掀起的轿帘后露出沈凝的脸,看到她,沈凝浅浅笑了笑:“未想县主竟也在此。” 云渠福身行礼后,看了眼她身后的一队人以及不少东西,问道:“皇子妃要在护国寺长住礼佛了么?” “殿下犯下大错,夫妻一体,我自该长住寺里,为百姓祈福,也为殿下赎罪。” 云渠点了点头,与她客气寒暄几句后道了告辞。 云渠看着他们一行人渐渐远去才离开。 回了院子后,司棋小声道:“大皇子被幽禁于京郊别庄,大皇子妃怎得会来护国寺?”若说夫妻一体,合该一并被幽禁了才是。 “应是沈太傅周旋的结果吧。”云渠垂眸道,“沈老大人到底是当今恩师,沈凝又未曾参与大皇子那些事,能被网开一面也正常。” “您说的也是,不过奴婢瞧着大皇子妃精神似乎蛮好,一点都没有被大皇子之事波及到的模样。” “这结果许是她想要的吧。” “瞧她身边那群人个个傲气,不是御前的人就是皇后的人,被这样监视着,大皇子妃当真能心情平和么?”司棋有些怀疑。 “或许可以呢。” 沈凝本就对废太子没什么感情,如今这般境况,瞧着不说乐在其中,至少是没什么反感的。 换做是云渠自己,若她没有肃清朝野的目标,只想混吃等死,沈凝这日子便是她最终所求了——自己有背景有手段,又没了夫君,将来新君继位,也不会吝啬给这个没有后代没有威胁的大嫂尊荣,以彰显自己仁德,一个足够尊贵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寡妇生活实在叫人说不出个不喜欢来。 沈凝需要的也只是在正元帝在位时稍加苟着罢了。 她无意再与沈凝深交,这日见过后便没再与她见面,只安心住在寺里念经礼佛。 京城之事无需她再插手——总要留给三皇子党一些发挥的余地,没有活儿全给她全干了的道理,三皇子党自己显然也乐在其中,痛打落水狗打得不亦乐乎,间接帮着正元帝干没了不少残余废太子党,连东宫都里里外外换了一批血。 在秋闱结束后,云渠终于回了京城。 她的婚期也快到了,再不回去,宫里也该来人催了,毕竟嫁入皇室,该有的规训培养不能少,这就要开始学起规矩了。 她回来当夜,穆庭就找上了门来,还颇有些委屈意味:“姑娘远去护国寺多日,莫不是嫌我烦了?” “护国寺清净,不比京城多事。”云渠看了他一眼,“再说我在不在京城,对你不也没什么影响么?” 昨天才见过面,说得好似三年不见了一样。 “那是自然。”穆庭毫不心虚地应下,“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随你而去,如此感情方才不会生疏,只是下回你要回来时可来信给我,我好接你回来。”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能单为你我婚期赶回来,我心中感动不已。”他笑盈盈开口,“我为你奔波数百里去往护国寺,你亦能为我重回诡谲京城,这便是旁人永远不及你我心意相通之处。” 云渠已经习惯他时不时来一回煽情了,甚至都懒得解释自己回来的真实原因,只问起了秋闱。 “都好,想来再过几日便该张榜了,这届有几个不错的举子,在文官间已经传了开来,杜学士断言那几人必定榜上有名。” “秋闱考卷不是还没公布么,他们怎得得知?” “前日三皇子办了个小诗会,专请了来赶考的那些读书人,他们当日所做的文章也因此在文人清流间流传开来。” 云渠好奇道:“都是哪几个?” “司彦、周雅昶,闻明远,耿朔。”穆庭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见云渠面色有异,问道,“可有你认识的?” 云渠点头:“有一个。”却没再说是谁。 闻明远正是她这边的人,但此前他有意藏拙,在外都表现得才气平平,这回倒是愿意在三皇子的宴会上出头了。 他的目的也不难猜,要么是有意博人眼球,好另攀高枝走得更高,要么便是知晓她有意尽快发展势力,便博名登高,好助她一臂之力了。 云渠挺高兴的,闻明远能尽快出头是好事。 她一点也不怕闻明远意在前者,只要她想,他便只能为她所用。 穆庭也没再追问,陪她练了会儿功,又说了说话后,留下一个锦盒就离开了。 云渠沐浴过后,打开锦盒瞧了瞧,又是一支桃花簪子。 “是粉玉!”旁观的司棋惊讶道,“粉玉珍贵,这簪子雕工也栩栩如生,只这一支簪子怕就是千金难求了。” 云渠垂眸瞧了瞧,雕工比起上回的白玉簪的确有了不少长进,称得上名家出手,再配上本就漂亮的粉玉,便更精致难得了几分。 她将两支簪子放在了一起,心下微微不解,穆庭对桃花还真是爱的深沉啊。 不过的确很好看。 第191章 姓皇的就是豪横 正如云渠所料,在她回京没几日后,宫里便来了嬷嬷教导规矩。 她们本还欲用些宫廷秘方给云渠保养肌肤与身子,但在发现云渠自制的香膏等物并不逊色于宫廷秘方后,便没再提这茬,倒是云渠很感兴趣地要了她们的几个方子来瞧。 “县主若喜欢,可上身试试。”见她对其中一个颇为好奇,一个嬷嬷含笑说道,“这方子并非历代传下来的,而是先帝时的皇贵妃家族秘方,彼时皇贵妃盛宠加身,后宫无人出其右,与其一身冰肌玉骨密切相关,可见效用。” 人家的家族秘方,转手一倒就成了宫廷秘方? 姓皇的就是豪横。 云渠正想说话,就见司棋进来道:“姑娘,陆川公子回京了。” 云渠点头:“不知表哥伤势如何了,我该去瞧瞧才是。” 她看向嬷嬷,后者立即说道:“这本是应当,县主自去便是。” 她虽是宫里出来的,出门自带三分傲气,但有过皇后的叮嘱,她也知道看眉眼高低,有些人可以用规矩拘着,任凭拿捏,有些人却是半点得罪不得的。 ——云渠去了护国寺多长时间,穆庭隔三岔五就坚持去了多长时间,还回回好吃好喝好玩的送着,满京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宫里的人也不会想得罪了头顶冠着晋王府名头的人。 云渠到了镇北侯府时,正见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外头。 她问管家:“还有旁人来么?” “是……大皇子府的祝侍妾。”管家小心翼翼回着,又忍不住自己的愤懑,“祝侍妾刚从刑部大牢出来,本要被送往京郊别庄,但她知道大公子回来后,便闹着要来见大公子,刑部不知为何,竟也允了。” 现在有项才峥做刑部侍郎,云渠也不算对刑部两眼一抹黑了,她知道祝念安没被查出来通敌,她自己倒也争气,重刑之下也没被屈打成招,加之宫里打过了招呼,不必对大皇子府女眷过多苛责,刑部索性便准备送她去京郊。 只是没想到她还敢来见陆川。 到了陆川院子,云渠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头如怨如诉的哭声。 她脚步不停地进了门,迎面就陆岸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玩着杯子,祝念安被银铃扶着站在床边,正满眼通红地对着床上面无表情的陆川哭。 “表姐!”看到云渠,陆岸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来,“你来得这样快啊!” “表哥回京,我心下担忧他伤势,一得到消息便来了。” 这时,陆川才抬头看来。 他瘦得很厉害,整个人瞧着也精神郁郁,眼神古井无波,叫人捉摸不透。 他轻轻点头:“多谢表妹,我已无碍了。” 云渠上前为他把了把脉,这才放心点头:“表哥身上的伤无大碍了,只是平日还需放松心情,避免郁结于心。” 陆川淡淡点头。 一旁的祝念安面色复杂地看着她,一时没了言语。 她原以为在云渠接了赐婚圣旨后,待到她成婚,她们姐妹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说不得还要闹得遍体鳞伤,声名败尽,她心中莫名确定赢的会是自己,甚至已经设想好了待到云渠沦为阶下囚时,她该如何为她求情,以保她一条命,全了这场姐妹之情。 但没想到,最终沦为阶下囚的会是她自己。 而她与云渠之间,太子与穆庭之间,两方甚至都尚未宣战。 看着眼前衣着精致,眉眼舒展,显然日子过得极为安逸的云渠,她不想承认自己嫉妒,但她勉力保持面色平静,内心灭顶的酸涩却无法言说,甚至有渐趋而上,浮上眼前的架势。 她迅速偏过头缓了缓,然后回头对陆川道:“表哥……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贪生怕死,将你孤身留在了猎场,你若心中有气……也只管向我发泄,若能叫你心中好受哪怕半分,我都绝无二话。”她泫然欲泣,这回脸上倒是当真带上了些许难过,“待我去到京郊,我会吃斋念佛,日日为你祈福,只愿你……只愿你余生平安。” 说罢,她含着泪眼,勉强扬起笑容:“好了,我该走了,表哥一定要平安开心才是,但愿……但愿有朝一日,我们还可以像幼时那样天真无虑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听到最后一句话,陆川无波无澜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异样。 祝念安不知察没察觉,道过别后便要转身离开。 转身之际正与云渠对上目光,她点了点头,抬步快速离开。 见云渠盯着祝念安的背影看,陆岸问道:“表姐你在看什么?手下败将的黯然离场么?” 云渠摇了摇头:“她在不甘。” 陆岸惊讶挑眉,随即冷笑一声:“她也就只能做做梦了。” “就是,方才我好心扶她,她倒是将气一股脑发在我身上了,什么人啊。”银铃皱眉甩了甩被掐疼的手臂。 若非看在祝念安好歹间接帮她弄残了陆川的份上,她才不假好心扶她! 云渠帮她揉了揉手臂,余光瞥了脸色不明的陆川一眼,后者体内的蛊虫她还没催动,但她觉得或许不必太快催动了。 或许陆川能给她一个惊喜。 在出门后,她便对陆岸叮嘱了一声,后者竟也惊讶道:“我与表姐果然心有灵犀,我也种了蛊在大哥体内呢!” 云渠现在听到心有灵犀这个词就头疼,但也放下了心。 有陆岸的蛊在,陆川想对镇北侯府之人下手的可能为零。 第192章 添妆 祝念安被送走后,云渠也知会过祝太傅一声。 后者闻讯,眼神复杂一瞬后,却没表现出什么来,只叹道:“一意孤行,自己选的路,便自己走下去吧。” 左右只是被幽禁,并无性命之忧,他了解云渠,若祝念安不再闹什么,她只会取太子的命,这便够了。 若在从前,即便邓姨娘身死,即便他发现这个女儿并不如他想象中乖巧,但只要她肯听话,他也不吝于为她择个好门第,叫她余生富贵无忧,偏她执意要与太子搅和在一起。 既然如此,那便自己承担后果。 现在的祝太傅除了偶尔午夜梦回之时,想起从前太子岳丈的风光有些唏嘘,外加对自己如今听命于自己闺女的事实有些心塞外,已经很平常心了。 感叹完后,他就继续兢兢业业去忙云渠大婚了。 婚期即将临近,他作为礼部尚书也更忙了几分,还要应对穆庭时不时突发奇想的小要求,堪称身心俱疲,比太子大婚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日他连进后院去看看祝母都没时间,每天两眼一整就是开干。 就在大婚紧锣密鼓的准备之际,秋闱也放榜了。 云渠一大早就叫陆一去守着,后者脚程快,扫了榜单一眼后就记下了大概,回来禀报:“闻公子高居榜首,是今年解元,于公子位居第九,李秀才位居十五,柳秀才位居八十七。” 去了五个,中了四个。 云渠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贺礼是早就备下的,你稍后便叫人给他们送去吧。” 举凡高中的举子,京中总有些人有意拉拢性示好,也是结个善缘,如祝府这等门第,送个贺礼去算是极给面子了,但也不算太出头,云渠也就叫人大大方方去接个头。 陆一即刻应下,下去准备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司棋喜笑颜开,“闻公子与李秀才素来才气过人,中举倒是不稀奇,叫奴婢惊讶的是喜财竟也中了,还是仅次于闻公子的好成绩,竟是第九!” “他本就有天赋,又有温良这个过来人一对一指教,能中举不意外。”云渠笑了笑,纠正她道,“他已经改回了本名,以后莫要叫喜财了。” “是!”司棋喜气洋洋点头,“说来奴婢与他还曾算旧识,也该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喜财是从前祝念安身边的人,后来被云渠发觉其读书天赋,开始了自己资助学子的第一步,而在改回良籍后,他也便改回了本名,名唤于献。 许是因为他曾于命悬一线之时被云渠所救,他一直心存感激,对云渠可谓是忠心耿耿,说往东走绝不往西瞧一下,云渠看中他的天赋与忠心,也有意偏扶他,如今只等春闱,他一举高中了。 举人可候补官缺,在问过中举这四个人的意见后,云渠便着手处理了。 前三人留在京城温书,等待明年春闱,而柳秀才则在祝太傅的运作下,去了江陵青阳县做县令。 终于料理妥当后,云渠惊觉自己的婚期也只剩下三日。 在她探听了燕国六皇子的处置结果,得知燕国即将有使团前来商议他的归处后,便到了添妆日。 这日祝府中门大开,宾客络绎不绝,其来往间无不面带笑容,齐道恭喜。 无论是祝府与镇北侯府的面子,还是晋王府的面子,这一趟大家都得走,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孟阁老夫人与靖安伯府老太君都来了。 作为主人家,云渠难得不用出去招待客人,只需坐在房里害羞地笑就行。 赵嫣坐在她身边啧啧感叹:“若我有兄弟,何须轮到他穆庭撬墙角?” 她是知道云渠与穆庭只为联姻的,深深扼腕自己亲爹不争气,没给她生个兄弟,否则何须肥水流去外人田? 宁国公府是不比晋王府势大,但胜在牢靠啊! 枕边人什么的,最是防不胜防了。 云渠笑了一下,低低开口:“你若是男儿身,我还用找旁人么?” “也是。”赵嫣深深叹息。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院中人说话,她的院子难得这样热闹。 随着众人送上添妆礼,外头一道尖利嗓音也随后响起:“帝后有赏——” 众人默契地顿住声音,齐齐看向进门的一溜儿内侍,为首一人已经在宣读赏赐,末了笑言这是帝后与太后的添妆礼。 云渠谢恩回房,看着众人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的神色,赵嫣眉头挑起:“帝后竟如此厚赏?” “穆庭亲自去求的。”云渠面不改色道。 “只为给你做脸么?他倒是有心了。” 关于宫里三个主子的添妆礼的议论还没落下,众人便只听又一道声音响起:“晋王府添妆礼到——” 这回的静默便不是如方才般对帝后的尊敬了,而是不可置信,外加些微对自己耳朵的质疑。 添妆……还有夫家给姑娘的么? 那不是叫聘礼么? 不论旁人如何惊疑不定,晋王府的人已经打开礼单宣读起来,依照自家世子的吩咐,声音嘹亮而不失客气,张扬而不失含蓄,还务必要叫在场所有人都听个清楚且明白,感受到晋王府对未来世子妃的重视。 他念了足足一炷香才念完礼单,听得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添妆礼比起普通官宦人家的聘礼也不差多少了,可见晋王府家底之丰厚。 晋王府的聘礼是已经在礼部备过案,并为不少人知晓的,之前就因庞大的聘礼礼单引起过小范围的轰动,眼下再结合这堆声势浩大且价值不菲的添妆礼,不少御史家的官宦已经在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从前流传晋王世子贪污受贿的流言,并准备叫自家大人参他一本了。 太子娶妃都不敢摆这阵仗,他穆庭是真不怕御史的唾沫啊! 祝母看着不少人变了的脸色,恍然间才明白这几日祝太傅那仿佛憋屈沧桑又无可诉说的脸色是为哪般了。 穆庭被御史台参死,祝家还能得了好不成?更别说祝太傅还是礼部尚书,罪加一等。 这……怎么就不能守守规矩呢。 第193章 九月二十三,宜嫁娶 听完,赵嫣震惊归震惊,却也颇为嫌弃:“若有心,换成银票或是私下给你也就是了,非要如此张扬,是生怕自己活得太久么?” “……他人还是靠谱的。” 云渠既然将所有流程都交给了穆庭决定,就不会表示异议,哪怕这的确张扬了些,但穆庭到底是个有脑子的,她也并不如何担心。 到底这是他在为她做脸,作为既得利益者,她不能也不会有异议。 赵嫣脸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就宠他吧。 热闹了大半日,云渠略歇息片刻后就到了晚间,祝老夫人叫全家一起吃了顿晚膳,表情慈和又高兴:“咱们一家人最后用一回晚膳,明日便是渠姐儿出嫁之日了,但也无需伤怀,晋王府离得不远,咱们家也没有出嫁女不得常回娘家的规矩,不拘什么时候,只要渠姐儿想家了,回家来便是。” 祝母也立即点头应和,祝归荑凑趣说了几句俏皮话,但是桌上的两个男人却默不作声。 一个脸色复杂,一个神色恍惚。 祝老夫人皱起眉,难得数落起了他们:“你们父子俩这是什么意思?渠姐儿出嫁是喜事,丧着个脸做什么!” “母亲莫怪,儿子只是不舍。”祝太傅叹了口气。 云渠嫁人了,以后祝府就是祝青璋的祝,他本该高兴,但不知为何,总有股……淡淡的不妙感,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而祝子丰就是单纯的提不起精神了。 自陆川出事,太子倒台,而祝念安也入狱又幽禁后,他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祝老夫人虽然也心疼孙子,但还是冷下心吩咐他:“明日你妹妹出嫁,无论你有多少愁绪哀思,都不得表露出分毫!装也要给我装出个笑模样来,否则禁足一年,吃素三年!月例也扣光!” 祝子丰一下精神了。 没了自由与钱,他拿什么去看陆川,去接济京郊的太子和妹妹? 人在屋檐下,祝子丰咬牙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客气的笑容,内心悲凉到想哭。 偌大祝府,竟只剩他茕茕孑立。 云渠用完膳后,却被祝老夫人单独留了下来,然后就被塞了不少好东西。 她看着清单上的内容,有些惊讶:“这些太贵重了,祖母的私藏怎可给我?” “给你你就拿着,王府后院水深,多些傍身的东西,我们也放心些。”祝老夫人不容拒绝地塞进了她手里,“祖母老了,要这些没什么用,若能借此叫你路走得顺畅些,便是好事一桩了。” 云渠又看了眼清单,那上头多数都是祝太傅发迹后的孝敬,算是压箱底的了,还有三匹云锦,瞧款式是前些年的,但因着是当年祝老夫人寿辰时皇后赐下,便多了几分珍贵。 这云锦比起旁的不算什么,却是祝老夫人早年挂在嘴边以此为荣的东西,精神意义大于实际价值。 不过这清单上的东西……大约也要掏空祝老夫人一半私库了。 从集福堂出来后,云渠难得有了一丝迷茫,还多了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祝老夫人的确势利,但这番心意却又是实打实的,其中固然有希望她站得稳以帮衬祝家更多的意思,但还是那句话,她得了利,便不能当作不存在。 只是未来她帮衬祝家是必然,但不会是祝太傅与祝子丰。 她最多只能保证叫祝老夫人安享晚年了。 回了院子后,她便看到祝母静候在桌前。 “母亲还有事要交代么?”她坐下道。 “嗯……”祝母吞吞吐吐,眼神躲闪间还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东西要给你,你……大致瞧瞧便好。” 该说的先前已经说完了,祝母将桌上的小盒子推去云渠面前,便匆匆离开了。 云渠见她这模样,倒有些好奇,拿起盒中的书翻开瞧了瞧。 “呀——”站在她身后的司棋立刻便红了脸,偏过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面无表情的云渠在思忖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红个脸。 但不就是春宫图么,人体结构也就那样,她熟得不能再熟了,闭着眼都知道哪是哪,哪怕面对异性的身体,也实在羞涩不起来了。 医生的眼中哪有男女之分呢。 她淡定地收了书,起身沐浴后,被嬷嬷做了全身保养就躺下了。 月上中天时,她忽地睁开眼睛,凌厉的视线直直投向屋顶。 但见院中暗处守着的陆一等人没动静,就知道来的是谁了,新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穆庭忍了两日,倒在今夜又跑来了。 见他没有露面的意思,似乎只想蹲在她屋顶长蘑菇,她便再度闭上眼睛睡了。 屋顶,穆庭静悄悄地看着脚底的瓦片,不知在想什么,他眼神一时欣喜若狂,一时愁肠百转,表情之丰富令底下的陆一等人大开眼界。 直到过了三更,眼见着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九月二十三,宜嫁娶。 天光大亮之时,云渠早已被嬷嬷叫醒,连脸都开完了。 “县主毅力果然不俗。”嬷嬷夸赞道,“从前奴婢为公主或贵女们开脸,少有能忍得住不叫疼的。” 云渠笑了笑,没说话。 她平素上妆快而浅,今日难得上了一回浓妆,却也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有种别样的美,令人见之不忘绝不是虚言。 祝归荑就被惊艳到了,一叠声儿地夸她。 待到祝母理完府中事来时,云渠正上好妆换完衣裳,转身之际仿佛华光万丈,与那张绝色容貌相得益彰,满室生辉。 亲王世子侧妃的婚服本没有这样华丽,礼部官员也极力反对违制改造,但谁也没拦住,愣是被穆庭亲手改了规制,叫宫里绣娘连夜绣了出来,礼部官吏见连祝太傅这个顶头上司都不管了,索性也跟着摆烂了。 反正天塌了还有晋王府顶着。 而此时,祝母欣慰地看着云渠,眼中有骄傲,更多的却是不舍。 耳边众人的喧闹声不绝,都在极力烘托着今日大喜,她眼中却只看得到即将离自己远去的女儿。 直到被提醒吉时到了,她才回过神来,拿起喜嬷嬷手上的盖头,为她盖上,声音极轻却含着异样的庄重:“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 话落,盖头随之落下。 第194章 大婚 随着喜嬷嬷的高喝声,屋内屋外众人都齐齐道起了恭喜。 云渠看着眼前的一片红,想起方才祝母微含哽咽的声音,心中也有了一丝触动。 她本想说什么,却被祝母轻声拦住:“出门前不能说话了。” 云渠点了点头,随后就被祝母小心扶了起来,她握着她的手极紧,却又时不时回过神来般松开一瞬,仿佛是担心弄疼了她。 她顿了一瞬,反手握住了祝母。 银铃在一旁拍着手,笑眯眯道好。 屋子虽大,但还是没几步就到了屋外,祝子丰就在外头候着,看到她们出来,瘪瘪嘴便上前一步,弯下腰准备背云渠出门,谁知他刚弯腰就被猛然撞了一下,那点三脚猫功夫一点都护不住他单薄的身板,一下就被撞了出去。 “谁啊!”他扶着腰皱眉转头,就看到陆岸站在他原先的位置,冲他挑了挑眉。 “表弟一边玩儿去,莫要耽误了吉时。”虽然他很乐意耽误,但他承受不起后果。 祝太傅声音温和,却也不失严厉地对陆岸道:“岸哥儿快些过来,叫你表哥背你表姐出门,迎亲队伍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我要背表姐出门!”陆岸立即道。 他知道云渠讨厌祝子丰,也很想背云渠出门,将她亲手交到穆庭手上。 “岸哥儿,不得胡闹。”镇北侯夫人轻瞪了他一眼。 云渠却已经往陆岸这边走近一步,示意他来背了。 “姑母表姐放心,我近日都在随祖父练功,身板比表哥壮实,不会摔了表姐的,表哥被我一撞就撞了出去,这等功力只怕要摔了表姐的!” 这倒是。 祝老夫人与祝太傅虽对陆岸颇有好感,但这到底是外姓人,祝子丰好生生站着,哪有叫外姓表弟将自家女儿背出门的? 但不论他们如何想,这边陆岸已经背着云渠稳稳向外走去,脸上笑容明媚极了。 祝子丰暗暗松了一大口气。 正巧,他也不想背云渠呢。 随着他们离开,众人也随之向外走去。 陆岸背着云渠,嘴上喋喋不休:“表姐看到我昨日送来的添妆礼了没?虽没有祖父祖母送的珍贵而多,但是我这几个月随杜嘉年他们一道做生意赚来的,是我亲手赚的,心意无价,表姐万要珍藏啊……”顿了顿,他又转口道,“也无需如何珍藏,都是些俗物,表姐如有急用,他们能帮上表姐一二便是万幸了。” 云渠不能说话,便只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知道了。 昨日看到他的添妆礼时,她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倒也争气,那里头的确只一些黄白之物,但正如他所说,心意无价。 杜府与郁府的添妆礼也相对厚重几分,莫不是那两位与陆岸一起赚的? 陆岸觉得自己走得够慢了,但不知怎的,还是很快就走到了门口,迎面看到穆庭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时,他忽然就有一种背着云渠再回去的冲动。 穆庭眯了眯眼,大步上前。 与他一起来迎亲的还有皇子们与一些宗室重臣子弟,此时俱都哄笑,高声打趣不绝于耳。 他先对随行的祝太傅几人与镇北侯夫妻行了一礼,恭恭敬敬一溜串儿叫过去,哄得祝老夫人笑开了花,也叫祝太傅脸色好了不少。 他拍了拍穆庭的肩,叹息中含着不舍:“今后,渠姐儿就交给你了……望你好生待她,否则老夫便是拼死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祝母推了他一把:“大喜日子说什么丧气话!” 穆庭含笑,拱手行礼:“父亲放心,小婿定不辜负云渠。” 祝太傅叹了口气,眼眶比祝母这个真情流露的都红,做足了不舍模样。 话都被姑父说完了,陆岸也没再絮叨,小心将云渠放进了花轿里,便站去了一旁,没出声放狠话。 嘴里说什么都是虚的,拳头才是硬道理,他几缸蛊虫等着伺候呢。 他对穆庭抱拳行礼,无意间余光一扫,看到了人群中的杜嘉年与郁小公子,前者双目含泪,依依不舍又几近捶胸顿足,后者倒矜持含蓄些,只是目光复杂,看向穆庭时眼神又敌意十足。 两人也注意到了陆岸,招手想叫他过去。 陆岸身形一顿,抬手扇了扇风,正巧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并不想过去丢人。 这边穆庭拜别祝府众人,目光灼热地看了眼花轿,立即翻身上马走人,不带片刻犹豫。 陆岸耽搁一会儿的功夫,花轿已经远离视线了,他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顿时气得不行,再回头一看,那两个丢人现眼的竟也已经跟着花轿走了! 大胤婚俗,出嫁日娘家人需留守在家,倒不是什么铁律,但风俗如此,但凡想给自家女儿讨个吉利的,就不会出门。 云渠坐在花轿里,罕见地放空思想,神游天际。 前世今生头一回成婚,她竟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她面前伸过来一只修长漂亮而带着薄茧的手,她不假思索地便放了上去,被扶出花轿。 喜嬷嬷拿着没有用武之地的红绸站在一边,波澜不惊。 礼部已经通过气了,没规矩就没规矩吧。 晋王府比之方才的祝府还要热闹,在云渠被牵着走到厅堂时,就听到众人参拜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万安,皇后娘娘万安——” 云渠惊讶一瞬。 太后皇后亲临? 她不由屈身,想要行礼,却被穆庭握着手稳稳拦住,耳边传来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比起行礼,皇祖母与皇伯母想必更愿意受我们高堂之礼。” 皇后掩唇笑了一声:“既知道太后与本宫心急,你们还等什么?” 太后没说话,但看着他们的眼神却欣慰而温柔。 一旁的礼部侍郎听到皇后的话,一时有些犹豫,正元帝的人还没来呢,现在就拜堂,他未必迁怒晋王世子,但礼部一定要被记上一笔。 好在甘怀那标志性的嗓音终于响起:“圣旨到——” 第195章 原来你知道啊 今日的圣旨便只是为添喜了,待甘怀宣读完圣旨,站在太后一侧,看着两人完礼。 云渠盖着盖头,只能看到脚下一亩三分地,也正因如此,耳边热闹不绝的声音便显得无比清晰起来。 行高堂之礼时,太后脸上笑容慈和欣慰,眼底还隐隐泛起了水光,不住点头说好,皇后则笑吟吟看着,当场就拿出了见面礼,叫嬷嬷收下了。 礼毕后,云渠被扶着出门。 “小心,有门槛。”穆庭小心扶着她,轻声嘱咐。 他这副模样更叫众人哄笑,四皇子揶揄道:“素来只见堂兄铁面无私,未想对堂嫂却是另一副模样,倒是弟弟们不配了。” 五皇子紧紧挨着他,不敢看人,却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要说哪个哥哥他最怕,那必是穆庭无疑了,便显得今日的反差大得离谱。 穆庭则半点没理身后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渠离开了。 众人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这才回过味来,觉出些不对,这场婚礼……是不是不太对? 花轿落下,穆庭并未射箭去轿门上,而新妇进门要跨的火盆也没有,本该一直牵引新娘的喜嬷嬷两手空空,毫无用武之地,还有一些规制的细节,甚至晋王府的陈设摆置都不大对劲,可以说整个王府,包括穆庭这个人,都处处透着诡异。 谁家新婚这样办礼的? 可转头看到占了高堂之位的太后与皇后,又觉得正常了——就没一个守规矩的。 而眼见着众人开始低低讨论,礼部众人立即有志一同地露出一副欲哭无泪、被压迫得毫无人样的模样来,礼部侍郎甚至心机地只留给众人一个侧影,将自己消失无踪的双下巴表露无痕。 真的很努力在撇清礼部与晋王府的关系了。 这边,云渠已经进了正房。 喜嬷嬷在旁笑道:“一挑国色天香,二挑称心如意,三挑吉祥如意拜花堂——” 穆庭唇角微勾,拿起托盘上的玉如意,挑起盖头。 “国色天香莫过如此!”终于有了些存在感的喜嬷嬷笑容难掩,看着云渠那张脸连连称赞。 穆庭没听到她的话,心跳如擂鼓,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云渠轻笑了笑。 喜嬷嬷还想说些吉祥话,却被穆庭抬手打断:“该喝合卺酒了。” 喜嬷嬷一噎。 经历了无数婚礼,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主动卡流程的新郎,不过转念一想,今日从头到尾不都是新郎抢活儿么? 可给他能耐坏了。 穆庭显然也没想等她点头,双手拿起酒杯就坐在了云渠身边,一杯递给她,然后迅速绕过她手臂,双臂交缠间喝完了合卺酒。 至此,他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再次对上云渠的盈盈笑眼时,他耳际迅速涌上一股热意,站起身顿了好半晌,他才道:“我先去外头招待宾客,你先歇息会儿。” 云渠含笑点头,这表情她从未在穆庭脸上见过,一时竟有些新鲜。 穆庭离开后,便有不少人进来看她,多是宗室长辈,笑说了会儿话后就适时离开了。 云渠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见膳房送来了膳食,略吃了些便叫他们撤下了。 “奴婢见过世子妃。”一个嬷嬷上前行礼,笑着说道,“奴婢计秋,是院里的掌事嬷嬷,您若有吩咐,只管叫奴婢便是。” 云渠点了点头:“计嬷嬷不必多礼。” 计嬷嬷客气两句,说道:“世子有吩咐,外头事不知何时毕,您若累了可先歇息。” “我先沐浴吧。” 今日也别指望练功了,再说也够累了。 计嬷嬷应了一声,便先为她卸钗环更衣。 云渠这才发觉这间屋子与她在祝府的屋子很相似,只是更大些,一些细节处也更精致,满屋的红也多添了三分喜庆之感。 计嬷嬷笑道:“四个月前,府内大兴土木,这座院落也改动极大,是世子亲手画的图纸,亲眼盯着制成的。” 云渠笑了笑:“他有心了。” 耳房内有一个小池子,里头竟是活水,云渠泡了好一会儿,直到昏昏欲睡时才勉强起身。 再回屋时,穆庭已经在了。 他眉头微微拧着,似有些坐立不安,还掺杂着不知名的焦灼,不知在担心什么。 看到云渠,他镇定起身:“外头那群人太闹,我喝了不少酒,但已服过解酒丸,也在偏房沐浴过了。”现在浑身都闻不着酒味儿! 计嬷嬷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云渠站在中央,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可累了?”穆庭缓缓走近,轻声问她。 云渠点了点头。 “那便早些安寝?” 云渠慢吞吞点了点头。 穆庭试探着牵起她的手,将她送去床边,柔声开口:“明日要进宫,需得早起,届时我叫你。” 说罢,见云渠点头,他便转身离开。 “?” 穆庭倒是没走,他从箱笼里拿出一床被子,动作利落地铺在了软榻上。 云渠眼神迷惑:“你在做什么?” “新婚之夜我出去不大好,皇祖母的人也在盯着,便只能委屈你与我同居一室。”穆庭声音里含着歉意,“待三日回门后我便找借口搬出去。” 云渠一时沉默。 穆庭紧张起来:“你若不愿,我可小心出去,明日早间再回来——” “你不是说做梦都盼着成婚么?”云渠打断他的话。 “是啊。”穆庭笑了起来,“这不是成了?” 云渠目光落在了那床被子上。 穆庭解释道:“你与我成婚只为联姻,而非情意,我怎可唐突你?” 云渠一顿,眼眸微眯:“原来你知道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又不傻。”他眼神颇有些幽怨。 若说刚开始过了一段自以为“两情相悦”的愉快时光,那他后头打脸就有多疼,他要真蠢得看不透人心,早死在深宫里了。 后头自说自话,也不过是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所以后来在云渠真要与他成婚时,他反倒犹豫了,一方面是不愿叫她被正元帝盯上,另一方面则是私心了,他还是更愿意两情相悦之下的水到渠成,而非联姻。 多冷冰冰的两个字。 第196章 没有子,她要怎么去父? 对此,云渠则微微挑眉:“先前自欺欺人,怎得现在不必了么?” “美梦成真,自不必了。”穆庭幽幽看了她一眼。 若非云渠去找了杜学士,他还是能再等上一等,等他们两情相悦的,无奈形势不等人。 云渠也没再说什么。 该有底线的时候没个下限,该趁人之危时他反倒忽然有了良心似的,所有情绪都来得不合时宜。 穆庭这时反应过来,忽地问她:“你方才……你愿意……”假戏真做? 云渠款款一笑:“有了事实,你我之间的结盟才更牢固。”她不是受封建礼教熏陶长大的,没有精神枷锁,身体与贞洁并不能困住她什么,若能以此达成目的,她并不介意。 穆庭呼吸顿时一窒,只觉浑身都灼热了几分。 云渠眉梢微挑,静静注视着他。 洞房花烛之夜,心上人兼明媒正娶的媳妇这样表态,是个男人都忍不住,整整一日都处于兴奋状态下的穆庭亦不能免俗,他喉中仿佛堵着了什么,眼中有着极其明显的意动,垂在身侧的手都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喜房的气氛莫名变得粘稠起来,温度直线上升。 半晌后,他猛地闭了闭眼,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结盟是结盟,感情是感情,二者岂可混为一谈?” 若心意相通,哪一夜都是洞房花烛,若同床异梦,交颈缠绵又能如何? 他咬紧了后槽牙,转身继续铺床,力道里带着股想将软榻砸碎的气势。 云渠有些遗憾,没有子,她要怎么去父? 但惋惜只是一瞬,穆庭在这方面似乎有着莫名的坚持,打定主意不接茬,她也不至于霸王硬上弓,洞房花烛的机会只这一次,下回他若变卦,那可不能够了。 月上中天之时,两人一床一榻,各自躺下了。 云渠不认床,睡眠状态素来也极好,但不知是白日里的喧闹扰乱了她的思绪,还是床边榻上的另一道呼吸声不容忽视,她罕见地失眠了。 明明身体已经困倦。 她下意识不想叫穆庭知道自己睡不着,便调整了呼吸,假作深眠。 闭上眼睛不知多久,榻上的穆庭忽地动了,察觉到他走去屋子另一侧后,云渠睁开眼睛,正看到他拿着剪刀在剪龙凤烛的烛芯,动作之小心翼翼令人侧目。 云渠:“……” 魂穿言情小说是没错,但他们两个的角色是不是搞反了?再说他们也不是男女主啊。 净给自己乱加戏。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打岔,她很快就有了睡意,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她如往常般早早醒来,看到红色的帷帐时愣神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祝府了。 “你醒了?” 她转过头就见穆庭坐在脚踏上,双眼晶亮而不错眼地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她竟也未曾察觉。 “你醒的很早?” 穆庭应了一声:“习惯早起了。”压根儿就没睡着。 但胜在年轻,除去眼底的红血丝外,丝毫看不出他熬了一整夜,整个人甚至精神奕奕。 云渠起身后,司棋便带着丫鬟们进来了。 她是陪嫁丫鬟,来到晋王府也是一等大丫鬟,计嬷嬷又有意卖好,甚至未等叫她拜见穆庭就叫她先进来伺候了。 而见穆庭果然没说什么后,计嬷嬷就知道这步走对了。 但一转头看到床上一片雪白的元帕时,她还是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穆庭,正对上后者警告的眼神。 她顿了一瞬,不着痕迹地避开丫鬟们,将元帕带走处理了。 云渠没察觉到这个小插曲,梳妆更衣后便用了早膳,穆庭极有眼色地频频为她布菜,一边还轻声解释着哪道是哪个大厨做的,留意着她的喜好。 这一幕两人已经习惯,司棋等人也见怪不怪,却震惊了身边晋王府的一众下人,不由自主的,他们作为王府家生子的傲气也收了不少。 用完膳,云渠再度更衣后就与穆庭一起出了门,往宫里去了。 穆庭头一回没骑马,光明正大地跟在云渠身后上了同一辆马车。 “吉服穿着可合身?”他问道,“这是我叫绣娘赶制出来的,较旁的轻薄些,穿着应当不热。” 云渠低头看了眼衣裳,果然与亲王世子妃的吉服规制有所出入,就这样入宫的确有些招摇,但穿都穿了,她觉得也挺舒服,便点了点头。 “你喜欢便好。”穆庭笑盈盈说罢,小心觑了她一眼,试探着牵起她置于膝上的手,没受到丝毫抗拒,他立即便收紧力道,将她的手牢牢攥在了掌心里。 云渠没动作,只是微微挑眉:“不是要做柳下惠么?” “非也。”穆庭正色开口,“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亲昵些无妨,此后,我们也有足够时间来培养感情,到两情相悦只需要时间罢了。”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牵手就是培养感情的第一步。 云渠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坚持和怪里怪气的想法,甚至觉得他有点拧巴,但懒得与他争辩。 很快到了皇宫,两人一路直往乾清宫而去。 这是云渠头一回来乾清宫,但她谨守规矩,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正元帝已经在等着了,两人行礼后便笑呵呵叫起,喝了云渠敬的茶后,他道:“原以为这样好的儿媳妇朕要错过了,未想兜兜转转,你倒依旧进了我皇家门,与朕儿媳也无异了,日后便谨守本分,开枝散叶为上。” 云渠低头应下:“臣妇谨遵皇伯父教诲。” 正元帝满意点头。 见他还要说话,穆庭插话道:“皇伯父净说闲话,可是舍不得见面礼?” “惯是你最奸猾!”正元帝隔空点了他一下,无奈吩咐甘怀,“快些给见面礼,可莫叫人说朕小气。” 甘怀含笑捧着托盘上前。 云渠接过,屈膝谢恩:“谢皇伯父赏赐。” 正元帝摆了摆手,再与穆庭说了会儿话,神态语气倒是一贯的温和,最后又给了赏赐便叫他们去后宫了。 皇后是个有心人,一早便去了寿康宫,与太后一道等着,也免了他们四下奔走,直叫穆庭对她的好感直接上了一个度。 太后喝了云渠敬的茶,眼中又恍然间有了泪花,点头叹道:“你父王泉下有知,也算能合眼了。” 穆庭笑容不变:“孙儿会与世子妃白头到老,长命百岁,好叫父王泉下得安。” 这话没问题,但云渠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见太后皇后都神色如常,便以为是她自己听错了。 第197章 住持出关 用过午膳,带着一串赏赐出宫后,云渠已经有了疲态。 身体倒是还好,就是精神紧绷,单是与那群皇子与皇子妃周旋就有些心累了。 穆庭安慰她道:“今日人多,总要认认脸改个口,宗室那几个老王妃们有意卖我们面子,便也跟着凑了一回热闹,日后便无需你费力应酬了。” 云渠笑了一声:“我今日也没多费力应酬。”在面前来的人越来越多之际,穆庭就已经挡在了她前头。 穆庭正想说什么,却微微凝神,随即掀起帘子向外看去。 一辆堪称朴素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摇摇晃晃进了宫门。 云渠也看见了,疑惑道:“这是哪家的?瞧着不像是京中人的排场。” 那辆马车都没什么排场,只有一个赶车的马夫罢了,京城中人再低调,出行也不会这样简单。 穆庭双眸微眯,吐出三个字:“护国寺。” “慧觉?”说完,云渠便自己否定了,“他若来京,会传信给我,能进皇宫的护国寺禅师……应当只剩下那位慧德住持了。” 能无声无息进京而不叫他们收到消息的,也只有慧德住持有这个本事了。 “稍后我叫人去查。”穆庭温声对她道,“不必你操劳这些……”剩下的话硬生生在云渠平静的注视下转了个弯儿,“一有消息,我立刻告诉你。” 云渠点头道谢。 回了晋王府,穆庭主动说道:“你还累不累?你刚回家,对各处都不大熟悉,我带你去走走看看。” “待明日回门回来吧。” “也好,那便先回院里,叫他们先给你磕过头。” 只有磕了头见了礼,主母才是主母。 计嬷嬷早便等着的,带着院中下人便齐齐磕头行礼。 王府水深,其中有半数还是宫里出来的,多少有些仗势压人的意思,但在见识过穆庭的态度后,多数便如计嬷嬷那般消了心思。 云渠温声叫起,恩威并施地给了赏后就叫他们散了。 而穆庭闲闲抱着小狐狸白术,已经大张旗鼓地在招呼人将王府账本搬去书房了,对牌则被他亲手交到了云渠手中。 “中馈本该回门后才掌……”云渠说到一半,大约是想起他们这场从头到尾没守过规矩的婚礼,便也歇了心思再说。 中馈早掌晚掌都一样。 她闲来无事,索性先看起了账本,穆庭则坐在她身边逗着白术。 白术被养得愈发活泼了几分,脾气也见长,偏生穆庭拿着鸡腿逗来逗去,终究惹毛了它,竟一跃而起,如闪电般直接咬向穆庭手腕。 云渠忙拦住它,穆庭躲得也快,还顺势用鸡腿堵住了它的嘴。 白术一尝到肉味儿,就顾不得再咬人,喜滋滋吃了起来。 穆庭有些稀奇地摸了摸它的肚子:“胖成这德行,竟也能跳得起来?” “它只是圆润了些,一点都不影响身手的敏捷。” 云渠细细摸了摸白术,发现它顺滑茂密的皮毛下还真有具不算瘦的身体,但也只是相较其他狐狸而言罢了,距煤气罐身材任重而道远,便放下了心来。 穆庭嘴角一抽,正想说什么,忽地向外看了一眼。 “有话进来回。”他直接道。 云渠看了一眼,是穆庭身边的侍卫,那个叫谈城的。 此时后者已走至近前,有些慌张地解释道:“是属下自作主张,并非世子有意避着世子妃,世子妃若要怪罪,只管责罚属下便是。” 云渠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穆庭,正见后者脸色瞬间漆黑。 这话说的,就算没多想也要多想了。 不像是解释,倒像是上眼药。 瞥见穆庭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谈城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下,这破嘴。 他只是一时有了女主子而激动,加之还没反应过来罢了,习惯使然,真不是见不得谁好,更没跟谁对着干。 “有事说事!”穆庭皱眉开口。 “是……”谈城忙道,“进宫的人的确是护国寺住持,并非当今召见,而是住持出关,有意为当今排忧解难,当今欣慰,以上礼待之,此时慧德住持已留在宫中,欲与当今秉烛夜谈。” 云渠笑了笑:“难为他特地等到我们成婚后才出来。” “或许是觉得你我无药可救,凑做一堆正好叫他一起灭了。”穆庭闲闲笑了,饶有兴致地对她道,“你瞧,无论是不是我们这边的人,都觉得我们天生一对。” 云渠不置可否。 她大致猜到了慧德的目的,但也没想到他行动力如此之强。 ——秉烛夜谈的第二日,陆川被召进宫,与正元帝密谈过后,被升任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 调令下来后,无数人大跌眼镜,有人惊疑有人反对。 东宫空悬,此时却调了陆川做少詹事,还是曾有废太子知己之称的陆川,不得不叫人再度猜测——废太子是否还有机会复起?可陆川与废太子还隔着生死大仇,那正元帝此举是否暗示东宫之主另有其人? 而反对的不必说,陆川双腿有疾,按律不可入朝为官。 只是正元帝并非傀儡,而是实权皇帝,百官最多能左右周旋他的决定,却无法阻止。 于是纵有数人反对,陆川还是稳稳接了调令,走马上任。 云渠得到消息时,刚踏进祝府大门。 穆庭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陆川不足为虑,你若担心,我便去解决了他,今日回门大喜,不可为无关人等耗费心力。” “陆川到底是我表哥,看在外祖父外祖母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杀了他,你也不必费心。”云渠特意强调。 穆庭无奈又自豪:“你就是太善良了。” 前来迎接的祝子丰听到这话,猛然顿住脚步,随后费解而探究的目光直往穆庭眼睛里扫,想看那俩眼窝子到底有没有问题。 第198章 长住祝府 穆庭眼尖地看到他,当即高兴喊道:“大哥来了!” 祝子丰背后一凉,强撑起笑容:“见过世子。”说罢,他下意识云渠点了点头,瞧着颇有些恭敬之态。 穆庭微微挑眉:“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大哥叫我穆庭便好。” 祝子丰并不敢,折中称呼道:“妹夫。” 穆庭笑容更盛了几分。 走过前院,便见祝家人都站在二门处等着,见他们前来,连忙行礼。 穆庭快走两步,上前扶了祝母与祝老夫人一把,客气又有礼:“一家人不论身份,只论辈分,该晚辈给长辈见礼才是。”他拱手对几人行了一礼。 祝母神色微松,笑容也更真实了几分,祝老夫人更是喜上眉梢。 “莫叫他们站在此处吹风,快些进去吧。”祝太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吟吟请穆庭进去。 一行人到了正院,穆庭见丫鬟来上茶,主动给祝家三位长辈敬了茶,言之凿凿:“昨日在宫中云渠向我长辈敬茶,礼尚往来,今日便该我向三位长辈敬茶才是。” 大胤从没有女婿给岳家长辈敬茶之说,但穆庭的敬重是摆在明面上的,也使得三人更高兴了几分,随后来了祝府的镇北侯夫妻与银铃也得了一杯茶。 “本该是我们去拜见长辈才是,怎可叫您几位上门。”云渠说道。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镇北侯夫人道,“你刚成婚,我们都不放心,等不及你来侯府拜见了。” 陆岸也跟着来了,笑容深深地走到穆庭跟前叫了声“姐夫”,哄得穆庭直接就掏出了见面礼,连带着祝归荑的那份也一起给了。 唯独祝子丰没有,相反,他还要给穆庭见面礼。 穆庭收了礼,遗憾地提了一句陆川:“可惜陆川表哥没来,否则今日我们一家便整整齐齐了。” 听到陆川的名字,屋里静默一瞬。 “川哥儿有志向,难得皇上也肯给机会,自该先以前程为重,认亲礼何时都可补上。”镇北侯面色如常道。 “正是如此。”祝太傅含笑附和。 陆岸道:“这会儿大哥应当出宫了,若脚程快些,还能赶得及午膳呢。” “他最好赶不及。”银铃翻了个白眼,声音极轻地吐槽,“没得晦气。” 或许如她所愿,陆川还真没赶得及。 午膳时,祝母拉着云渠坐在身边,眼中有着对她现状的放心,也依旧有着不舍,频频给她夹菜。 云渠笑赞了几句新菜式,祝母便道:“这是新来的膳房管事做的,你若喜欢,回去时便叫他跟着。” “不必,我若想吃,回来便是了。”云渠笑道。 祝母立即笑了开来:“对,往后常回来。” 穆庭插嘴道:“若父亲母亲不嫌弃,我与云渠长住府里也是使得的。”整个晋王府就剩了他一个,住在哪里他是真无所谓的,若非正元帝不同意,入赘也是使得的。 祝母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穆庭笑得人模人样,“晋王府人丁凋零,我亦担心云渠住着孤寂,若母亲不嫌,日后我们可长住祝府,承欢长辈膝下。” 祝母面露惊喜,头一回将规矩抛去了一旁,连连道好。 祝太傅却笑不出来了。 长住? 还两个一起? “父亲不欢迎我么?”穆庭蹙眉问道。 “怎会?”祝太傅面色迅速回转,唇边勾出笑容,“我只是太高兴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且你们外祖父外祖母也盼着常见你们,我若强留你们,只怕要叫二老不高兴。” “这有何难?”祝老夫人笑容满面道,“两府轮换着住便是了。” 她巴不得穆庭多亲近祝府,最好对祝府的归属感再强一些,将这里当成自己家最好! 穆庭笑盈盈点头,看着祝太傅父子俩眼底如出一辙的沉重,愉快应下了。 不过在午膳过后,歇息了会儿后,两人便道了别。 见他们没真住下,祝太傅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疲态。 他是真撑不住与云渠说话相处,总觉得会被她毒死,若再加个本就凶悍的穆庭,也不知是这把老骨头先累断,还是精神上先支撑不住被吓癫。 马车上,穆庭扬眉看着云渠:“岳父似乎并不太待见你。” “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云渠面露无奈,“父亲性格敏感,我们做儿女多包容些便是了。” “正是这个理儿!” 云渠想起什么,问道:“你的婚假,当今许了几日?” “十日。” “燕国使团近两日就要进京了,他莫不是刻意叫你避开?”云渠蹙起眉头。 穆庭沉默下来。 婚假是他自己求的,但云渠瞧着似乎更希望他出去干活。 好在云渠很快便道:“当今欲如何处置燕国六皇子,准备提出什么条件,你可知道?” 穆庭也微微皱起眉:“他与燕国皇室似有往来,也有消息瞒着百官,我并不知晓。” 秘密与敌国皇室往来,还悄摸不叫人知道,若非这人是正元帝,只怕高低都要被扣个通敌帽子。 可也正因是正元帝,通敌叛国也不至于,他又不是个蠢的。 云渠若有所思:“先前三皇子出使燕国,谈回来的条约还算正常,但当今的态度……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对与不对,待燕国使团来京,我们总能知道了。” 云渠也点了点头。 只要给她一个知情的燕使,她就能撬开他的嘴。 回门过后,她见了晋王府的各路管事,便顺理成章掌起了中馈,现在加上她自己的产业,每日里总要忙个半日。 反观穆庭倒像是没事人一样,每日她走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闲得像是被发配冷宫了。 这样过了几日,燕国使团终于进京了。 第199章 共生忘魂蛊 对于燕国这次来访,从官到民都十分有底气,毕竟他们有把柄在。 但反观正元帝对燕使的态度就客气了不少,一时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都在暗自揣测着他究竟意欲何为。 “来的是燕国二皇子,带了真金白银来赎他弟弟。”穆庭嗤笑一声,“那点东西,也真拿得出手。” “可我听说当今有意以和为贵,应下他的赎身请求?”云渠道。 “他怕是有把柄握在燕国皇室手里。” 云渠也这样想:“能抓住燕国二皇子么?” “他十分谨慎,在大胤京城更留足了小心。”穆庭沉声道,“皇伯父也有意保他,若现在下手,只恐打草惊蛇。” “既然如此……不妨等当今应下求和请求,再等燕国二皇子离开后放松警惕时抓了他。” 她今晚就去天牢给那位六皇子先种个蛊! 穆庭也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无用的六皇子回去,有夺嫡之望的二皇子在大胤失踪,可够他头疼了。” 届时正元帝既要饱受把柄被公之于众的焦虑,又要给燕国个交代,只怕焦头烂额都不足以形容。 云渠虽然也想看正元帝的戏,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等燕国使团离开大胤后再动手,否则易挑起两国争端。” 穆庭微微皱眉:“到了燕国地盘上,要抓他便不容易了。” “我有法子。”云渠道,“我外祖父在南疆有暗桩,届时一等燕国二皇子离开南疆就动手,必能抓住人。” “只是暗桩?”穆庭挑眉笑言,“你这样信誓旦旦,反倒像是有了杀手锏,胜券在握。” “只是暗桩够隐蔽罢了。”云渠也笑了笑。 燕国二皇子会防备大胤,防备南疆,甚至防备燕国自己人,却绝不会防备自己刚从大胤天牢出去,且受了重伤的亲弟弟。 只要暗桩接应得当,抓住燕国二皇子不是问题。 见她无意多说,穆庭便不再追问。 只是在夜间,云渠换上夜行衣后,他还是坚决要跟着她出门:“正是燕使在京之际,外头各处都戒严,我跟着你更安全些。” 他清楚禁卫军各处布防以及巡逻时间与地点,甚至正元帝的暗桩都略知一二,有他一起的确更保险些。 云渠便点头应了。 两人出了晋王府,瞥见云渠的目标地后,穆庭微微惊讶:“镇北侯府?回自己的地方也要这般谨慎么?” “来借个东西,你在院外等我。” 简单说完,云渠便去了陆岸的院子。 窗被敲响时,陆岸吓了一跳,手上迅速涌出蛊虫,虎视眈眈地欲往窗边而去。 “是我。” 听到云渠的声音,他这才松了口气,谨慎地收起蛊虫,这才去开了窗。 “表姐?”他眼含疑惑,“这么晚了,是有事寻我么?” 云渠跳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直接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陆岸眼睛一亮:“表姐你只管说,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云渠失笑:“不必你出手做什么,借我一只共生忘魂蛊便好。” 陆岸找了找,找出一只递给她,一边问道:“表姐要给谁种?” “燕国六皇子。”云渠说道,“还要麻烦你在南疆的族人帮个忙,届时催动蛊虫,好叫他绑来燕国二皇子,我会派人接应。” 陆岸一听就道:“信件若遗失或是出了旁的麻烦可耽误事儿,我跑一趟就是了,不就是催蛊抓人么?我行!” 云渠正想反对,便看到他一脸希冀,眼中带着极其强烈的跃跃欲试。 “自我回来后,都是你们照顾我,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总感觉自己像是个废物一样。”他叹了口气,“若能帮上表姐的忙,我是再高兴不过的,旁人还能有自己亲弟弟靠谱可信么?” 云渠没法反驳这话,打从上回给她赚添妆礼开始,陆岸似乎就有些强烈证明自己的意思。 现在专业对了口,他想帮忙也正常。 云渠便没拒绝,左右这趟危险性不大,催动忘魂蛊有距离要求,却也不至于深入敌营才可,只要掩藏好便没问题。 “若外祖父外祖母同意,你便去吧。” 陆岸喜上眉头,立即声音清亮地点头应了。 “具体如何做,待我明日来与你商量,你先歇息吧。”云渠快速说完,便带着共生忘魂蛊离开了。 忘魂蛊可控制人的行动,相当于傀儡,而共生忘魂蛊则是为便利而生,多人养一蛊,如此便任意一人都可控蛊,陆岸身上有他与族人共同养成的共生忘魂蛊,正是云渠需要的。 不过他愿意自己出去历练,云渠觉得也没什么不好,陆岸外祖父算是南疆当地地头蛇,护了他们母子十四年都没叫镇北侯府与正元帝得到半点消息,护住一个陆岸的小命没什么大问题。 从镇北侯府出来后,两人便直奔天牢。 穆庭的作用的确不小,不止带着她绕开了禁卫军巡逻,连天牢都直接乔装进去了,一路畅通无阻。 找到燕国六皇子基本上没费多少力,他看起来状态不错,想来除去被关押在天牢外,还算被正元帝礼待。 一阵微风吹过后,他便缓缓睡了过去,云渠打开牢门,上前拿出银针,状似施针。 穆庭饶有兴趣地瞧着:“只施针,便可叫他听命于你?” “你若不信,等着瞧便是。” “我自然信你。”穆庭声音温柔。 云渠蓦然抬头,对他莞尔一笑。 天牢烛光昏暗,映照在她脸侧却平添了几分异样的柔和,一双眼眸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叫人顷刻间便沉溺其中,穆庭也不由失神片刻。 云渠眼神更温柔了几分,同时手下双针齐出,破开了燕国六皇子手腕上一个小伤口,共生忘魂蛊迅速出动,肥胖的身躯仿佛水做的一样,只比针眼大上一圈的伤口竟也毫不费力地挤了进去。 它消失后,云渠错开穆庭的眼神,站起身来。 “走吧。” 穆庭轻咳一声,一手抬起,甩了甩方才云渠顺手叫他抓的毒蛇:“这个……直接扔下?” 云渠微微点头,转身出了牢门。 穆庭随手一丢就跟了上去。 而青绿色的小蛇正落在燕国六皇子身上,随着牢门锁上,它也缓缓爬动了起来。 云渠两人离开天牢之际,恰好听到里头惨叫声猛然响起,震惊无数飞鸟。 正元帝心软,六皇子没被严刑拷打以致重伤,那便叫他重伤便是了。 第200章 堂堂一国皇子,就值这么点东西? 翌日,云渠刚起身便听到了燕国六皇子在天牢遇袭的事。 “不过遇袭只是燕国六皇子一面之词,天牢的人并未瞧见刺客一根头发丝儿,只以为是防备略松懈,叫条毒蛇混进去罢了。”司棋道。 “天牢那种地方阴暗潮湿,本就多蛇虫鼠蚁,缘何怪得到莫须有的刺客身上?”穆庭嗤笑一声。 云渠对此不做评价,只是对他道:“燕国那边还没个章程出来,今日你进宫去瞧瞧。” 燕国六皇子遇蛇袭,燕国的人只怕是坐不住的。 “不如我们同去?”穆庭道,“皇祖母整日里惦记着,正好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也好。” 两人用过早膳后就进了宫,穆庭往前朝去,云渠则进了后宫。 皇后整日无事,多是在太后这边,见云渠来,起了兴致要她与二公主斗琴,云渠欣然应允,因为皇后的原因,她如今与二公主来往多了些,关系也好了几分。 二公主先行,随后才是云渠,一曲终了,穆庭拍着手从外进来,他身前还站着正元帝,云渠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正元帝含笑叫起,“先前便听皇后说你擅琴,朕却一直无缘得听,今日倒是阴差阳错如愿。” “皇伯父今日可有耳福。”穆庭赞同点头。 正元帝偏头看着他,眼中忽地涌起一阵促狭:“瑾瑜觉得这一曲如何?” “如听仙乐耳暂明。” “没了?” “仙乐间蕴含的深意,岂非人言可三言道尽?”穆庭面不改色地狂吹。 幸好云渠脸皮够厚,才没当场红了脸。 正元帝更是朗声大笑,一度有种停不下来的架势。 而太后则忍俊不禁,掩唇轻笑,虽不知他们在笑什么,但殿内气氛却为之一松。 云渠与二公主并未分出胜负,皇后也没做主的意思,到底不过怡情罢了,但她与太后却赏了不少东西给她们二人。 最后云渠弹的那张琴也被太后特许一并带走了。 回到府里后,穆庭主动说道:“燕国带万两黄金与宝马良驹而来,换取燕国六皇子,皇伯父已经应下。” 云渠差点笑出声:“堂堂一国皇子,就值这么点东西?” 万两黄金的确不少了,但对于一个国家——尤其是国力不弱的国家来说,便显得颇为抠搜了,尤其国与国之间的往来并不能单以金钱来衡量。 正元帝的把柄只怕不小呢。 “朝中便无人反对么?” “此事只内阁几位与重臣知道,他们俱都反对,但皇伯父一意孤行,谁劝也不听。”穆庭唇角勾起一抹讽笑。 正元帝先斩后奏,先应了燕国的请求,再才同朝臣商议,即便后者反对又如何?一国之君千金一诺,难不成还能叫他在敌国面前失信丢人不成? “此事瞒不住,想来不过几日就要公之于众了。” 云渠猜得没错,燕国目的达成也无意久留,便带了六皇子准备离开,而在后者被提出天牢时,关于交换的条件才被宣扬开来,随即迅速席卷京城。 即便是政治敏感度低的百姓都对此极为不满,觉得便宜燕国了,但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民间倒没有因此闹起来,只局限于私下义愤填膺。 而正元帝也没真的太过分,倒是争取来了两国互通商贸来往,算是为商户们过了明路,也叫此事面上好看了些。 燕国使团离京之际,穆庭婚假也到期了,被委以护送使团离京的重任。 临出发前夜,云渠对他再三嘱咐:“燕国的报应在后头,你千万别冲动,当今委任你护送使团,未必没有想叫你监守自盗、攻击使团的念头,你……多少收着些,别被真拿了把柄。” 可以说是非常语重心长了,她生怕穆庭一个忍不住洪荒之力,再团灭一回使团。 虽然燕国有罪,但不至于现在就用穆庭来惩罚他们。 穆庭似笑非笑:“燕国都一个嘴脸,我实在难以忍受。” 见云渠不说话,他主动提议:“不如你为我弹奏一曲,好用轻缓动听的琴音压抑我暴戾的本性?” “……少看点话本子吧。”云渠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到底叫司棋拿了琴来,坐在月下弹了一曲。 琴音悠扬,韵律简洁而节奏轻巧,院中的丫鬟嬷嬷们仿佛也被带入佳境,神色怔然,唯独穆庭眼神清醒,置于膝上的手指却轻轻点着,仿佛身临其境,不能自拔。 一曲罢,云渠抬头看他,正看到这一幕,眼眸微动。 她自认琴音可引人共情,方才也无意间挥了些能叫人意识恍惚的药粉,而穆庭却毫无波动,如此坚定的意志力,若为对手,当真是一个大麻烦。 方才本为试探的一个举动,现在却叫她警惕更深了。 “世子听来如何?” “琴音轻柔,如抚于人心上,极佳。” 云渠点了点头,连评价都如此敷衍。 穆庭见她不说话,沉吟一瞬,补充道:“听你一曲,我心绪的确平缓了许多,至烈之情便要以至柔之音抚慰,复杂的韵律更引得人沉浸其中,难以醒来,我陶醉其中,竟有不能自已之态。” 听到后半句,云渠微微一愣。 至柔之音?韵律复杂?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主打一个韵律简洁,柔中带刚。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道:“只是方才在第二小段时弹错了两个音,平白叫这一曲失了味道。” 穆庭不假思索地道:“你技巧娴熟,琴音顺畅而动听,足以掩盖些微瑕疵,当得绝佳之作!” 原来是音痴啊。 云渠眉梢微挑,眼中渐渐浮上笑意:“古传曲有误,周郎顾,换在你我之间,你倒肯给我十足包容与赞美。” “周郎与乐姬毫无瓜葛,而你我为夫妻,我眼中的你十足完美,怎可与周郎眼中平平无奇的乐姬相提并论?” “你说的是。”云渠声音越发温柔了几分,“下回你若想听,我再弹给你听。” 看你强行融入也挺有趣的。 可算知道太后和正元帝那看好戏的表情是为什么了。 穆庭则眼睛一亮:“那便说好了!” 第201章 异星突起,扰乱定数 燕国使团顺利离京,没出半点意外。 而陆岸早在燕国六皇子中蛊次日便收拾东西离京去往南疆了,当然,在离开之前,他当众表演了一出咳血,被太医确诊为“传尸”,也就是肺痨后,当场就被送去了京郊庄子上隔离养病。 而镇北侯府众人以及接触过陆岸的人则是被隔离观察过后,被太医确定无碍才恢复了自由身。 正元帝在太医处确认后,又着人探查了一番,最终信了这说辞。 据穆庭透露,当日他皇伯父乐得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而燕国使团这边,由于燕国六皇子被毒蛇咬伤较重,虽然命保住了,但情况仍不容乐观,燕使并不信任大胤太医,他们自己带来的太医又不敢下手,便只能一边拖着,一边等回燕国再想办法。 云渠算了一下时间,燕国使团若全力赶路,应当半月左右就能到南疆,加上抓燕国二皇子的时间,等陆岸回来时应当已经入冬了。 此时,正元帝也终于准备将那位慧德住持公开介绍给众人,并为此特意办了一场宴,为他接风,京中四品及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入宫参宴。 宫宴上,云渠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慧德住持。 对方须眉皆白,身形颇高大,天生温和的眉目间仿佛含着无尽悲悯,他高高坐于台上,低眸看人时,恍若佛祖垂怜,叫人无来由便生好感。 殿内暗自打量着他的不止云渠,许多人都在悄悄瞥着上首。 正元帝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却并未觉得冒犯,眼中反而有着得意与喜悦:“慧德住持特意出关,为我大胤谋福祉、定江山,今日特将众卿召于一堂,便是昭告天下,朕欲奉慧德住持为国师,享上宾之礼!” 闻言,众人没多少反对的,因为宫里三个主子都信佛,这些年来下头多少都有些奉承逢迎之意,护国寺的地位一高再高,如今慧德出关,奉上宾之礼也正常。 反倒是慧德主动开口:“贫僧不过凡尘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只是恰逢机缘得三分慧眼,这才窥得先机,不敢当一国之师,请皇上收回成命。” 明言抗旨,正元帝却一点都不生气,朗笑称赞:“住持淡泊名利,朕自不能违你本意,但朕惜才爱才之心不假,自此之后,我朝上下便皆奉你为师,无国师之名,但可有国师之实。” 慧德这回没有拒绝,眉目清淡地点头应下。 众人对他的态度也随之更慎重尊敬了几分。 但也有不信佛的。 杜学士率先问道:“住持忽然出关,可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变,来定我大胤江山?” “阿弥陀佛。”慧德双手合十,“多事之秋,更有异星突起,扰乱定数,若再任其倒行逆施,只恐有碍国运。” 云渠扯了扯唇,随大流做出一副惊讶模样。 “不知这异星是何人?”太后忧心问道,“住持可有法子化解国难?” 慧德摇了摇头,对于第二个问题则道:“贫僧出关,便是为此事而来。” “那可能化解?” “尽人事,听天命。” 云渠蓦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在场信佛的人不少,俱都被慧德一句“异星有碍国运”给搞得心里七上八下,恨不能摇着他肩膀叫他说清楚,可无论谁来问,慧德俱是摇头不语,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正元帝虽有忧虑,但他很信慧德,抬手喝止了众人追问:“慧德住持自有其法,天意岂可随意叫人窥探?” 这一声音过后,才算止住了众人探究的想法。 只是有些聪明人已经从慧德联想到了近日异军突起且颇受重用的陆川,想的便也更多了些——是否陆川是解决异星的关键,这才叫正元帝甘愿破了规矩也要召他入朝? 因为这个想法,陆川倒是颇受欢迎,加之“陆岸”被以重病为由送去了京郊养病,众人对他的生死多数持不乐观态度,便衬得双腿残疾的陆川都健康得用了几分。 殿内觥筹交错,即便这场宫宴因为慧德的原因只有素斋,都没能影响气氛分毫。 而正在三皇子以茶代酒,与慧德套近乎时,殿外一个侍卫忽地匆匆来报:“禀皇上,方才京郊别庄走水,下头救治不及,致大皇子下半身烧伤……” 殿内熟悉的静默后,多数怀疑的目光俱都落在了神色震惊而悲伤的三皇子身上。 要说废太子残了谁最得利,非三皇子莫属。 后者此时还面色怔愣,仿佛不能接受一般,整个人身形僵硬,还维持着端起茶杯的姿势。 慧德对这个从头到尾没一点变数的三皇子没一点兴趣,可偏偏是这最没能引起他注意的人却反将了他一军,打得他措手不及,也乱了他全盘计划,此时此刻,他脸色难得落了下来,拂开眼前的茶杯。 “太……大皇子如何?!”正元帝面色复杂地问道。 “回皇上,大殿下已无生命危险,但下半身的烧伤……只恐难以治愈。”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容易丢了小命,侍卫忙又补充道,“不过大皇子府一位侍妾有了孕,已经三个月了,太医说已坐稳了胎。” 废太子虽然伤了下半身,但还是有后的。 正元帝默了片刻,终是只开口道:“叫下头照看好她。”没提一句解了废太子幽禁的话——在后者几近丧命的前提下。 看来元后给他的心理阴影足够深。 云渠满意极了。 废太子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后手在的,可正如穆庭了解他一样,三皇子一样足够了解他,先下手为强之下,愣是没叫他寻到出手的机会,还反坑了自己。 出了废太子这一出,这场晚宴也受了些影响,虽然正元帝面色如常,但众人言行还是小心谨慎了几分。 不过也叫一些人看明白了正元帝的态度——废太子是真废了。 三皇子及其党羽喜上心头,有种龙椅下一瞬就是他们的错觉。 宴毕,云渠两人即将离宫时,正见慧德站在前方。 “住持怎得在此处?”穆庭随口问道。 “贫僧在等二位。” 第202章 祝念安回京 夜色浓浓,只有宫灯摇曳,勉强照亮前路。 云渠看不清慧德藏于黑暗中的表情,想起什么,便问他道:“住持今夜大可将异星的身份广而告之,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为何缄默不语?” 慧德倒是有问必答:“冥冥中自有定数,若道尽天机,反而要被扰乱更多。”现在局势尚可控,可若知道的人越多,变数也就越多,便越无法依照他期盼的那样去发展。 云渠也点了点头。 她猜也不是这老头良心发现,为了给她留一线才瞒着众人。 “住持深夜拦人,不知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慧德双手合十,道了一句佛号,“贫僧只是想劝施主回头是岸罢了。” 云渠被他逗笑了:“你们佛家人便只会这一句话么?” 穆庭则皱眉开口:“我们家世子妃心地善良,救苦救难举世皆知,她从不曾拿起屠刀,回头是岸从何说起?”见慧德张了张嘴,他再度抢先道,“她的心比你们菩萨都软,你这样污蔑于她,当真丢尽了出家人的脸,其心更可诛!” “……” 大抵是慧德自己也没想到穆庭年纪轻轻眼睛瞎成这样,沉默一瞬后才道:“天命既定,强行改之则为恶。” “这个问题我与贵寺慧觉禅师已讨论过数次,便不再赘述,也望住持自重。”云渠一字一句开口。 慧德似乎叹了口气:“医者悬壶济世,若救了无恶不作之匪徒,该算造七级浮屠,还是助纣为虐呢?施主慈悲之心不假,却用错了方式。” “便不劳住持费心了。” 云渠软硬不吃,连与他交流的欲望都没有,慧德也只能作罢。 三人不欢而散。 上了马车后,穆庭安慰她道:“那糟老头子没安好心,胡话张口就来,你万不可被他影响,只需随心而为便没错。” 云渠眼中染上笑意,轻声应了。 “慧德本是为废太子出关而来,可如今废太子残废重伤,不知他要如何补救?” 穆庭冷笑一声:“他爱怎么补怎么补,叫他如愿算我输!” 若非云渠保下了陆川,后者连入朝的机会都没有,慧德的第一步棋早就废了。 可慧德虽然是吃素的,但并不完全吃素,翌日早朝,正元帝便寻了由头重惩三皇子,还叫人接了有孕的祝念安回京,交给皇后亲自照顾。 二公主已经定了亲,再过三个月就要成婚,皇后本就要忙起来了,现在又多了祝念安这么个烫手山芋,肚子里头的还是她最讨厌的元后的孙子,皇后心里别提多呕心了,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照顾。 正元帝这一手叫人猝不及防,纷纷在猜测若祝念安生下儿子,会不会被直接立为皇太孙。 云渠在几日后进宫之时,特地去见了祝念安一回,后者瘦了些,精神却不错,看到云渠也露出了笑容:“姐姐安好,本该与你见礼,只是如今我身子重,太医嘱咐要多歇着,便失礼一回了。” “无碍,你身子要紧。” 云渠自行落座,扫了她尚未显怀的肚子一眼。 原书中祝念安先生的是长子,但时间不对,她现在也猜不到前者肚子里的究竟还是不是那个颇有智商的小皇子。 祝念安留意到她的眼神,特意伸出手,含笑道:“姐姐医术高明,不如为我瞧瞧,也好安个心?” 云渠也没推辞,诊过后道:“你底子好,这一胎怀相极稳,只需好生养着就是。” “那我便放心了。”祝念安抚着自己的肚子,温柔笑道,“先前离京时总想着与姐姐还有再见之日,却不想竟这样快,世事当真无常。”她抬眼环视着四周,“只是这偌大东宫,如今却只剩我一人,到底有些孤寂了。” 祝念安被安排在东宫,也是叫朝臣猜测不已的一点。 明显她自己也认为自己肚子里这一胎会有大造化,本有些沉郁的神色便添上了几分掩藏不住的喜悦。 “父子哪有隔夜仇呢,待我平安产子,想来父皇便也消了气了,届时殿下便可被接回来,我们一家的福气必然还在后头。” 云渠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人都住进东宫了,不寻思着扶儿子上位垂帘听政,反倒还对那个残废又无能的癫公念念不忘,真该说不愧是女主么。 她的爱情倒从来都拿得出手。 “你平日里多睡会儿。”做梦来得更快。 祝念安没听出来,微笑点头。 云渠道过别后就离开了,但并不如外头期待的那般手撕宿敌,甚至没传出来一点她针对祝念安的风声,风平浪静得可以。 除去正元帝将人护得严实外,云渠本人对祝念安的肚子也没什么针对的意思。 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下手,这超出她的底线——即便那还只是个没出生也不算人的胎儿。 她也并不觉得仅凭祝念安与那个孩子就能叫慧德如愿,防备可以有,但不必太过草木皆兵,也不必现在下手。 正元帝对废太子感情的确很复杂,但有元后这一根刺在,他便无法对废太子释怀,祝念安唯一的倚仗只有慧德,云渠曾试过直接给他下药,后者却毫无异样,连带着她也不敢轻易种蛊,若慧德依旧没有反应,反倒暴露了她最大的底牌。 不知为何,她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能对慧德暴露这一点。 穆庭倒是听话,再没管祝念安,一心往前朝使劲儿,只是废太子的势力早就没了,三皇子党也被打压得不敢冒头,慧德本人也并没有势力在前朝,他竟是只能结党拉拢势力积累资本,继续干老本行。 就在京城入冬之际,陆岸终于带着燕国二皇子回来了。 云渠当晚就去了京郊庄子上。 地牢里,陆岸看到云渠眼睛一亮,声音轻快道:“表姐,我这事儿办得漂亮不?”他表情洋洋得意。 云渠不吝于夸奖:“很漂亮,你帮了我大忙。” 陆岸眼眸眯起,立即昂头挺胸地笑了起来,愉悦之色丝毫不掩。 云渠问过了他一路上可曾遇到危险,见他困得不行了,便道:“奔波了一个多月,你辛苦了,快些去洗漱歇着吧,我们明日再聊。” 陆岸点点头,也没问她抓人干什么,只引出了自己的共生忘魂蛊后便离开了。 地牢再度安静下来后,云渠这才转过身,看向因刚被引出蛊而显得神色迷茫的燕国二皇子。 第203章 十七年前 燕国二皇子还未反应过来,但身体里的警惕本能叫他立即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想撬开我的嘴——”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胖乎乎的蛊虫就顺着他大张的嘴跳了进去。 咕咚一咽,嘴就被撬开了。 云渠没有与他废话的意思,催动蛊虫直接问道:“大胤皇帝与燕国是否有私下往来?” 燕国二皇子神色间闪过一抹挣扎,但随着身体痛意加强,他便渐渐没了反抗的趋势,点头说道:“有。” “从何时开始的?” “十七年前。” 云渠眼神一动:“镇北侯世子的死,与大胤皇帝有没有关系?” “大胤皇帝唯恐功高震主,燕国对镇北侯世子恨之欲其死,双方一拍即合,只是镇北侯世子敏锐多疑,用兵如神,我们计谋频出,却总被他躲过杀招,足足一年后才找到机会,于万峰峡设伏,没等到援军来救的镇北侯世子奋力抵抗三日后,精疲力竭而死,燕胤两国因此休了战,休养生息。” 云渠眼神微沉:“真是畜生。” “是。”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云渠倒没有多失态,而是继续问道:“燕国拿着大胤皇帝这样一个把柄,便没有趁机做什么么?” “换了万两黄金,还有长宁铸器术。” 大胤长宁铁矿居多,铸器术更当得举世无双,算得上大胤一大底牌。 就这样……给了燕国? 拿了铸器术的燕国在经过十六年后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云渠不敢想象,心情也更沉重了几分。 难怪正元帝不敢开战。 亲手给敌国送装备送银子,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吃里扒外的皇帝! 地牢里几个暗卫都是跟在镇北侯身边多年的,此时听到真相,气得眼睛都红了,盯着燕国二皇子的眼神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云渠眼神也冷得可以:“只有这一个把柄?” “大胤皇帝派人暗杀晋王世子,反将罪名扣在燕国头上,被我们的人寻到了把柄,虽不足以为证,但威胁他足以。”穆庭骂名遍朝野,想杀了他的人不少,可一个皇帝,用这等下作手段暗杀——还是一个自己宠了二十三年、视若亲子的侄子,此事若被揭开,便是他抹不掉的污点,且单穆庭这些年经营的势力,就足以叫他顾忌着不能将真相公之于众。 “所以以此为要挟,先前大胤三皇子访燕,除去那些公之于众的和谈条约,大胤皇帝还答应了你们旁的?” “南疆三年税收,以及待明年我父皇六十寿辰之际,奉上镇北侯全家人头为礼。” 闻言,云渠眼神蓦然变得冰冷,周身气势也暗沉了许多,像是强自压抑着喷涌而出的戾气。 几个暗卫也不逞多让,恨不得直接奔去皇宫刀了不干人事的正元帝。 云渠闭上眼睛缓了一瞬,转身便离开了。 南疆三年税收叫她愤怒不已,而镇北侯全家人头则叫她立时有了杀人的冲动……正元帝真是好样的。 走出地牢,她抬头看了眼高悬于夜空的月亮,想起方才燕国二皇子的话,镇北侯世子敏感多疑,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那样聪明的人,会猜不到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吗? 他在战场上为龙椅上的人卖着命,那人却只想将他杀之后快,即便如此,他仍旧选择忠于皇室——或者说他是忠于这个国家,以自己血肉之躯为身后的百姓撑起一片太平天地。 那没等到援军的三日时间里,他会想什么? “主子……”陆一欲言又止,劝道,“真相已明,我们为世子报仇便是了,您莫要太过伤心,世子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不愿您这般的。” 伤心? 云渠怔了一瞬,想说她并没有伤心,可当回房在镜里看到微红的眼尾时,她忽地说不出话来了。 她是在伤心吗? 翌日,云渠想了想,还是告诉了陆岸真相,纵然沉重,但自以为的隐瞒事实并不是为他好,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父亲离世的真相。 她已经做好了劝慰他的准备,可一向有些咋咋呼呼的陆岸在听完后,却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发红的眼睛,哑声承诺:“我会为我爹报仇。” 云渠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安慰。 正元帝是一定要死的,她已经等不及了。 在嘱咐暗卫们养好燕国二皇子,以待来日做证人叫正元帝遗臭万年后,她便准备回京,而陆岸则依旧留在这里,他的“病”还需养上一段时间,否则燕国二皇子失踪的消息一传回来他便病愈,总要叫人揣测嘀咕三分,嫌疑是一定要撇清的。 她昨夜是策马赶来的,穆庭因为天亮后还要进宫,便没跟着一起,不过他单方面说好今夜要来接云渠。 晚间,在云渠带人回京的路上,便见他迎面策马而来。 “怎得不等我就回来了?”穆庭嗔怪道。“大晚上多不安全。” “你不是派了不少人么?”云渠扫了眼后头跟着的一群数量客观的暗卫。 “他们还能有我安全么?” 穆庭眉梢微挑,还想说什么,却忽地脸色一变,迅速伸手拉过云渠,两人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与此同时,一只老虎也擦着马身而过,直扑向两人。 它身躯太过庞大,动作也太快,迫于角度原因,穆庭闪避不开,便迅速将云渠护在了身下,背对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好在暗卫们反应快速,在老虎刚咬上穆庭左肩之际便提剑刺来,终于叫它松了口。 云渠从穆庭怀里出来时,看到那正与暗卫交手,速度快的反常的老虎,眉心紧紧拧起。 怎么又是老虎? 第204章 活阎王比她还圣母,这让她很难做 云渠手指翻飞,数根银针齐齐飞出,直射向老虎,后者速度虽快,智商却并不足,很容易就被云渠偷袭成功,身体酸麻倒在了地上。 她射出银针后便没再关注那边,径直扶着穆庭坐了起身。 “你怎么样?”一边问着,她一边拿出一颗止血药喂到穆庭嘴里。 “无碍,只是皮肉伤。” 云渠小心扯开他的衣裳看了看,伤口虽看着可怖,但的确是皮肉伤,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了。 她随身带着常用药,便简单给他的伤口做了处理,也上了药包扎起来。 穆庭偏头看着她认真而专注的神色,眼中竟渐渐浮上满足,直觉得自己这伤没白受。 事毕,两人才起身,看向地上的罪魁祸首。 “这大虫身手之快,我从未见过,不知是何原因变成这般。”穆庭微微皱眉,“自前两回出事后,京郊也时有禁卫军巡逻,不可能再无故出现大虫。” “大抵是慧德,我先前给他下过药。”说罢,云渠缓缓看向地上的老虎,“这便是他的反击。” 除了慧德,她也想不出究竟有谁还能控制老虎,还将后者变异般改造。 穆庭蓦然沉了脸色。 若今日他不来,便是云渠一人受难。 天色已晚,云渠便道先回去,穆庭只是左肩上受了伤,于行动无碍,也能策马赶路。 “大虫便放了吧。”穆庭随口道。 谈城猜测道:“世子是想用它来引出背后之人?” “我有好生之德,不忍叫一条无辜的生命就此消逝。” 这回不止谈城,一众暗卫都见鬼似的看向穆庭,这样包容大度而不计前嫌的话,像是他们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世子说出来的么? 谈城很想叫他对着自己肩上的伤口大声再说一遍。 “行了,回京!”穆庭压根儿没理他们,余光扫了眼云渠,见她面色不变,心里便琢磨起来。 云渠错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眸,不想暴露自己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活阎王比她还圣母,这让她很难做的。 回去后,云渠先重新给穆庭伤口消毒上药,再度包扎了一回,与此同时,方才去探查四周踪迹的暗卫们也回来了,但一无所获。 “也不奇怪,慧德行踪莫测,上回就没抓到他。”云渠不算失望,还顺势安慰了愤怒中的穆庭。 “以后出门,你必得带上府中暗卫,只能多不能少。”穆庭握着她的手,郑重说道。 云渠没有拒绝的理由,虽然她自认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与杀手锏,但小心为上总没错。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穆庭脸色总算微松。 察觉到云渠面色复杂,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今日奔波许久,有些累着了。” 穆庭忙道:“那快歇息吧,议事什么时候都可。” 云渠没说话,只是以手扶额,眼眸微阖。 先前穆庭舍荆家之财,又给她调动手下势力的玉佩,尚且还能称作合作,可今日这般惊险状况下,他竟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她护在了身下,一旦暗卫们反应慢些,只怕他不死也要落下残疾,废一条胳膊都是轻的。 她早知穆庭对她或许有那么几分情意,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等地步。 仅只是一瞬之间,穆庭从前说过的一些话便涌入了她脑中——她可能要重新审视一些她从前自以为是“笑言”的话了。 正在她走神之际,却蓦然察觉到穆庭起身站在她身边,正伸出手,准备将她抱起来。 “……你做什么?” 穆庭脸色无辜:“看你累了,便想抱你上床去睡。” “……我不睡,仔细你的伤。”不等他再开口,云渠便说起了从燕国二皇子嘴里撬出来的东西。 穆庭也正色起来,听完后,他咬紧了后槽牙,还是没忍住骂声:“……先帝不靠谱,原以为他是个拎得清的,未想竟是我瞎了眼,父子一脉相承的又蠢又毒!真不知祖宗怎么生的他们,皇陵冒了黑烟才得俩完蛋玩意儿!” 骂别人祖宗的云渠见过不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骂自己祖宗的。 还挺新鲜。 穆庭不知是口不择言还是真抱着这种想法,眼中怒火蹭蹭涨,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转过来。 云渠问道:“你与他朝夕相处十多年,就没察觉到他人又蠢又毒么?” 穆庭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他多疑自私,手段狠辣,但自古帝王皆如此,我虽不认同他将龙椅江山置于百姓之上的想法,但认为他到底尚存底线,没想到……他竟能为一己私利,畜生到这等地步。” 其实这操作历代帝王也不是没有过,但穆庭对正元帝先入为主,感情与尊重互相杂糅,很难客观看待分析,也更接受不了他最尊敬孺慕的长辈会是这种唯利是图,残害忠良之人。 云渠却目露惊诧,半晌无言。 她被那句“不认同他将龙椅江山置于百姓之上”的话震惊到了。 很难想象他身上竟还有这种美好的品德。 穆庭也没想到她对自己误解这么深,严肃解释道:“外头传我冷酷无情,这虽不假,但我分得清大义是非,手中也从未染过无辜之人的血,当初我灭尽燕使,的确有意挑起战争,以战止战方能一劳永逸,而并非为一己之私,罔顾百姓生命……还有从前我对你行善之举冷嘲热讽,是因我觉得善既软弱,怀柔也救不了大胤。” 除此之外,还有从前的他自己都没承认过的一点——纯善之人在京城举步维艰,更会被拿捏无数软肋,说不清他那时是想提醒还是单纯看不上这种品行,所以当后来他看到云渠杀人也毫不手软时是相当震惊的,也由此误会她伪善,而她对他的印象亦然。 若非后来发生的种种事,他们只怕直到如今还在互相误会对方。 “那外头传你贪污受贿也是谣言了?” “是真的。”穆庭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贪污之风轻易止不住,有正元帝在上,他也做不到,所以与其银子落到不干人事的手里,还不如落到他手里,最起码他能保证将这些钱以其他途径还给百姓。 云渠想起什么,忽地问他:“去年长阳旱灾,灾民赶赴京城谋生,何学士曾送出三十车财物衣物,不会是你给的吧?” “你竟如此懂我。”穆庭脸上浮起笑意,“何学士是我的人。” 内阁孟杜韩何四位,只有何学士最低调,也是出了名的墙头草,站队站得快,离队离得也快,从当初的废太子到没有参与夺嫡的四皇子,他都站过,但看穆庭这模样,只怕何学士踩得最深的是他的船。 难怪一向不管闲事的何学士会大手笔的拿出这么多东西。 第205章 是谁? 云渠不由有些唏嘘,她对穆庭的误解竟如此之深。 他们出发点是相同的,只是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但背负着无数骂名却依旧能坚持自己想法而依然坚定不改其志的人,值得敬佩。 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也便顺势问起自己的疑惑:“你父王的死,与当今有没有关系?” “没有。”穆庭眼中竟露出一抹微嘲,“贪花好色的负心人,得了报应早死罢了。” 云渠想起了穆庭说过晋王不止有他一个儿子的话,心中有了些猜测。 果然,穆庭继续道:“他对我母妃见色起意,随后便亲自去求了赐婚,两人也算过了几天恩爱日子,但大抵过了新鲜劲儿,他纳妾收通房也成了常事,某日他出门游玩时带了个女子回来,声称两人情投意合,要给她侧妃之位,那女子出身不明,当时虽被皇祖母压了下来,却管不到王府里,那女子在他的纵容下横行王府,给我母妃下了药,我母妃就此病逝。” 他说得言简意赅,甚至都没有多少感情,但云渠莫名听得心里一跳。 “他们想是没商量好,若非她早一步下手毒死了我母妃,我那好父王就要休妻了,届时她便可名正言顺上位。”穆庭语气微讽。 “那你的那个兄弟……” “是她生的。”穆庭道,“但不被皇祖母承认,连存在都被抹去,当今念及这是亲弟弟的血脉,不忍叫他无名无姓,更不忍叫他碌碌一生,便交给了自己心腹重臣抚养。” “是谁?” “杜学士。” 云渠这回是真错愕了:“不会是杜嘉年吧?” 见穆庭点头,她便更觉得魔幻了,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好像有迹可循,杜嘉年作为京城有名的纨绔,不知闯过多少祸事,也有不少因此对杜学士使绊子的人,但后者从来稳如泰山,甚至在正元帝心中的地位只高不低。 能为正元帝养侄子,可见前者对他的信任,且自己亲侄子闹出来的烂摊子,正元帝也不可能迁怒杜学士。 而杜嘉年在她成婚前当街说要私奔,撬皇室墙角后全身而退,那时她只以为是这孩子够蠢,不被宫里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未必没有正元帝的纵容在里头。 毕竟他喜欢的是晋王的儿子,而非仅止一个穆庭。 云渠回想了一下,问道:“可你对他似乎并无恶意?” “对蠢货浪费什么心思!”穆庭嗤笑一声,“毒死我母妃的是那个女人,早八百年前就死透了,我还不至于认错仇人!” 云渠觉得自己今夜对穆庭的印象真是有够颠覆的。 以为他只是嘴上深情,他却能为她舍得出命,以为他不顾百姓家国,他却分得清大义是非,以为他会对仇人的儿子赶尽杀绝,他却从未迁怒。 回想他对杜嘉年的态度,当真是做到了淡漠无视,不掺杂仇怨,也没有血脉间天然特有的亲近复杂。 “杜嘉年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不知。” 云渠点了点头。 今夜接收的信息太多,她脑子竟有些乱了起来,与穆庭说了声后便去沐浴睡了。 翌日,穆庭依旧要如常去当值,他秘密出京一事不能叫正元帝察觉,也不能暴露受伤的事实,所幸伤得不算重,他行动尚且不受限。 而燕国二皇子失踪的消息也传来了京城。 起先众臣心跳都漏了一拍,直到听见燕国二皇子是在进入燕国国土后才失踪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与燕国扯上关系就没好事,他们实在心累了。 云渠此时也在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 “据闻燕国六皇子因受伤在床,二皇子常去看他,但就在某次他进了六皇子房中后久久未出,而待下头人察觉不对时,房中便只剩下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六皇子,后者因此被列为了重点嫌疑对象。” 云渠点点头:“如此……他就算回了燕国皇城,只怕也要过得艰难了,真是报应不爽。” 燕国六皇子是不掺和夺嫡,却是二皇子的忠实走狗,此次来大胤也是探听情报,想为燕国再谋一份利,好为二皇子夺嫡多添些资本。 陆岸在燕国二皇子到手后就引出了共生忘魂蛊,燕国六皇子对自己中蛊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因此受到的怀疑只会更甚。 知道他不会好过,云渠也算放心了。 接下来便到三皇子了。 穆庭想夺皇位,剩下五个皇子便都是阻碍,若他们愿退一步那再好不过,若他们如三皇子一样要拼死去争,那便只能不死不休了。 “三皇子最近可有异动?”她问道。 陆一回道:“三皇子被罚闭门思过,但私底下一直在与党羽往来,还在接触孟阁老与侯爷,想争取他们的支持。” 云渠若有所思:“你说……十六年前舅舅的真正死因,三皇子知道么?” “若属下是当今,绝不会叫多的人知晓自己的把柄。” “是啊。”她轻声道,“若他知道燕国二皇子失踪与三皇子有关,后者正在查自己亲爹落在燕国手上的把柄,他会如何呢?” “当今只怕不能容忍。” 云渠想了想,道:“你庄子上将燕国二皇子提出来,扔去三皇子府别庄,想法子引起外头注意,若有人想劫走燕国二皇子,你便做黄雀,再将他抢回来。”她给了陆一一个小玉瓶,“这是软筋散,无色无味,直接洒于空中叫他们吸入即可,若有机会,将对方的人也劫回来几个。” 正元帝的人,想也知道价值可观。 第206章 三皇子百口莫辩 陆一动作很快,翌日一早就回来禀报了,彼时云渠正好回了祝府看祝母。 院中凉亭里,陆一轻声汇报:“属下在三皇子府别庄闹出了大动静,引了人来,顺势抓到了两个,但没撬开他们的嘴,二公子知道后便喂了他们蛊虫,也仍未得到有用的东西。” “既如此,便放了他们吧。”云渠道,“他们应不是狗皇帝的精锐部下,倒不如物尽其用。” 陆一到底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立即意会:“属下这就送他们去三皇子府上。” 云渠面露笑意,轻轻点头。 两人说完,云渠便回了屋子,祝母担忧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若忙便先回吧,待你得空我去看你便是。” “无碍,只是些小问题。”云渠坐在她身边。 “你净会哄我,小问题还能劳动你这般作为?”祝母嗔了她一眼,“朝局之上的事母亲帮不上忙,你便多与你父亲和世子商量,只要保重自身便是。” “母亲放心,我会的。”云渠含笑点头。 她无意多言倒不是防着祝母,而是后者性格太过单纯,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思,说多了反而平白叫她担忧,倒不如做个糊涂的。 她主动转移话题道:“母亲方才说三妹妹要定下婚事了?是哪家的公子?” “是郁尚书府的二公子,倒也不算定下,只是两府正接触着,我瞧郁夫人的意思,倒像是郁二公子自己相中了荑姐儿,我正想等你父亲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听到是他,云渠也不意外:“母亲只管接触,若郁府诚意足够,三妹妹也愿意,应下未尝不可,于朝局并不妨碍,您只管去做便是。” 闻言,祝母便放心了,笑吟吟点头应下,只道要再探探郁二公子的人品。 她对祝归荑虽做不到视如己出,但后者一向孝顺有加,也从不作妖搞事,她是乐于见到祝归荑有个好归宿的。 云渠陪她用过午膳后便回去了。 马车走至中途时,却听禁卫军齐齐出动,甚至驱散了街上人群,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一脸恐慌,纷纷往家里跑。 云渠掀开帘子瞧了一会儿,就见穆庭从禁卫军后方策马绕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么?”她问。 “不是什么大事。”穆庭扬了扬马鞭,挑眉说道,“有人参了三皇子谋反,我奉命带禁卫军上门搜查。” 云渠眼神一动。 有人参了? 究竟是谁正巧猜中了正元帝心思,还是后者故弄玄虚,自己想搜呢? “不必担心。”穆庭不甚在意道,“你该吃吃该玩玩,无需躲回府里去,我叫他们送你一程。” 云渠拒绝了,现在她出门带的侍卫比之从前多了一倍,在京城压根儿不需要担心,反倒是那群看着她这阵势的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被波及。 现在的活菩萨不是当初的活菩萨了,大家都对冠了晋王世子妃名头的云渠含着担心,甚至颇为理解她每逢出门必带大量侍卫的行为,毕竟招人恨到穆庭这份上的不多,政敌对他下不了手,一些没底线的可不会顾忌着云渠是女流之辈就放过她。 穆庭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忙转身离开了,云渠也没耽搁,直接回了府,只是叫人盯着外头的动静。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守门侍卫亲自来回禀消息:“禀世子妃,方才禁卫军拿了两个人回宫,三皇子府已被团团围住,不知出了何事。” 云渠听完便放了心。 穆庭回来得很快,还带着几分不解问她:“三皇子府那两人与你有关?” “那是狗皇帝的人,我只是将他们送给三皇子罢了。”云渠道。 自己亲爹的人,三皇子一定会感兴趣,抑或他察觉有坑,但短时间内必然要稍加犹豫,而正元帝发现自己的人失踪,必然要先怀疑上已经有过一回前科的三皇子,先下手为强,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他甚至都不必暗查,只需找个莫须有的“弹劾”,就能光明正大地叫人去搜三皇子府。 这短时间之内的一切,连穆庭都没察觉到。 云渠问他:“你这样快回来,是他不叫你插手了?” “嗯。”穆庭点头,“他也没叫刑部与大理寺插手查案,想是用自己的人查了。” 甚至都不必查,因为那两人就是他的人,做这一切也不过为掩饰罢了。 “你可扫好尾了?”他问。 “那两人从始至终都不知是谁抓的他们,中间被我的人拷问也没有印象,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被抓后就到了三皇子府这个时间里。” 正元帝当然会信自己的人。 三皇子百口莫辩。 “对付三皇子可比对付废太子容易多了。”云渠感叹道。 “废太子背后有他鼎力扶持,三皇子身后的北疆二十万大军却未必能为他付出至此,且他人在京城,北疆鞭长莫及。”北疆守将常胜本就是个忠心的,只是因为自己亲闺女与亲外孙才偏了屁股,但仅从正元帝依然放心他驻守北疆来看,要么他是有常胜的把柄,要么就是对后者极为了解熟悉,甚至可以轻易拿捏他,预判他的预判。 常胜之于三皇子的意义,多是震慑与拉拢朝臣,以及分享人脉罢了。 “三皇子不会死。”穆庭眼眸微眯,“他会拿捏好常胜的底线。” 常胜爱女爱孙不假,可三皇子还在京城,在正元帝眼皮子底下,只要后者不下死手,常胜便绝不会轻易鱼死网破。 留着常贵妃与三皇子的命,正元帝既不会落个狠心杀子的名声,也不会激怒常胜。 果然,晚间便传来消息——甘怀亲举圣旨去三皇子府,怒斥其不忠不孝,被罚抄《孝经》百遍,禁足半年。 当晚三皇子就发起了高烧。 众人都猜测是三皇子被这连番事打击到了,且那圣旨内容传出后,也的确有人觉得言辞过分了些,谋反的事还没个说法就贸然给三皇子定罪,后者被亲爹这样厌恶斥责,伤心在所难免。 第207章 无人为他熬药治病么? 翌日,云渠醒来后就听说昨夜常贵妃久跪乾清宫门外,哭求出宫去瞧三皇子,却被怒斥不守宫规,降位为妃,一样禁足半年,连皇后也被迁怒,担了个统御六宫不力之责。 众人都不知正元帝的怒意为何如此之大,已经有在猜测谋反是否确有其事的人了,但天子一怒,他们只有夹着尾巴避开的份儿,少数胆大的也只敢悄悄打听罢了。 “常贵妃一向沉得住气,怎会贸然跪去乾清宫?”穆庭有些疑惑。 “或许是他们也察觉到了这回不同吧。”云渠道。 穆庭虽还有怀疑,但也没再说什么,准备私下再打探打探。 两人正用着早膳,就听外头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抬头时,除去晋王府的人外,还跟了个面生的内侍,后者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匆匆开口:“奴才给世子世子妃请安,三殿下昨夜高热不醒,今日还有愈盛之势,请世子妃快些移步三皇子府,为三殿下问诊吧!” 他一番话语速极快,可见急切。 云渠也没耽搁,听到后就起了身,连早膳都没用完就跟着他走了。 穆庭送她去,也顺带去看看三皇子。 很快就到了三皇子府。 云渠进门后都来不及打招呼就被太医们齐齐叫来,后者纷纷让开地方叫她诊脉,更有甚者还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瞧他们这模样就知道不是普通的风寒高热,待她一搭上三皇子手腕,心中便不由凝重了起来,同时竟还有一种不出预料的感觉。 再看三皇子本人,脸色通红,人事不省,额间还频频冒出薄汗,身体的温度高得吓人,云渠仅搭了他的手腕几瞬,指尖都有些被烫到。 她抬头问:“昨夜三堂弟发热,无人为他熬药治病么?” 旁边一个内侍腿一软,立即跪下了:“昨夜殿下卜一发热,奴婢便去请太医,熬药也是亲手来的,世子妃为殿下看诊,莫不是一样束手无策,便要将罪责推给奴才们照顾不力不成?” 一般的奴才可不敢这样顶撞人,怕不是狗仗人势。 而他仗着的,显然也不是昏迷不醒的三皇子。 穆庭直接一脚踹上了那内侍胸膛,直将后者踹出了一口血,好半天爬不起来。 “哪家的狗出来乱吠?”他语气微轻,带着股莫名的讽意。 那内侍被踹得说不出话来,屋内也一时无人敢说话,直到一位太医站出来道:“昨夜是微臣为殿下看诊,这是药方,世子妃可细瞧。”他递出一张纸。 云渠略扫了几眼,方子没错,也对症下药,但病患有没有喝下那就不知道了。 换句话来说,昨夜太医一直留守,会察觉不到三皇子的病情变化么?偏偏等到人快烧傻了才公而告之,其意不言而喻,在场的太医哪个又是没脑子的? 她快速施针,先稳住病情,随即不带停顿地报出了一串药名,叫下头去煎药。 方才那位太医主动开口:“微臣这便去熬。” 他刚下去,外头便传来一阵通报声:“皇上驾到——,常妃娘娘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进来的建文帝却看都没看一眼,直奔床边而去,常妃站在他身边,看向三皇子的一双眼睛通红,眼下乌青也很明显,甚至都没来得及用妆容掩盖。 叫起后,正元帝沉声问道:“老三如何?” 太医们一时有些犹豫,最终太医院院正出列,谨慎答道:“回皇上,三殿下的病此番来势汹汹,微臣探得是因气急攻心、心情郁结,加之受凉所致,昨夜殿下服了药却不见好,今日更是高热愈甚,只恐……微臣等必然倾尽毕生所学,救治三殿下。” “不过一场高热,太医院都是吃白饭的不成?!”常妃这话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勉强压住哽咽的声音,“你们若治不好我儿——” “瑾瑜家的。”正元帝打断她的话,看向云渠,“你如何看?” “回皇伯父,三堂弟发热已久,臣媳……定当尽全力而为。”云渠低下头。 烧成这模样,别说她可能治不好,就算能治好,她也得治不好。 而正元帝闻言,脸色更沉了几分,他皱起眉,眼中不乏担忧与懊悔:“竟连你都无计可施了么?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朕何必与老三如此计较,平白叫他伤了心。” “皇伯父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堂弟对您孺慕之情极盛,以为自己惹了您厌恶,这才想不开病倒。”穆庭安慰他道。 正元帝沉沉叹了口气,见药端上来了,亲手接过为三皇子喂药,只是后者已经烧糊涂了,竟连药都喝不进去,药汁洒了半边脸,随之浸湿了软枕。 “可否让臣妾来?”常妃目光一刻不转地盯着三皇子,轻声问道。 正元帝顿了一瞬,让开地方,将药碗递给了她。 “灏儿,乖,喝药了……”她坐在床边,语气轻柔,像哄孩子一般呢喃低语。 不知是她更细心还是三皇子混沌中真听到了她的话,这回勺子喂去他嘴边时,他微微张开了嘴,药顺利流进了口中。 正元帝在旁看着,眼中带着极其明显的不忍与心疼,像极了一个担心儿子的好父亲。 随着三皇子病重的消息渐渐传出,其余几位皇子们也来了三皇子府。 正元帝难得体恤了一回,叫常妃暂留下照顾三皇子,自己回宫了。 “瑾瑜也该当值了,便一同走吧。”他随口道。 穆庭应了一声,与云渠跟在他身后出门。 路上,正元帝忽地问云渠:“现下没有外人,你可仔细同朕说说老三的病情……朕撑得住。”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以前独宠太子时,剩下五个快没命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这会儿做了亏心事了,倒是心虚地做足了慈父模样。 他也是演上了。 云渠状似犹豫片刻,还是答道:“回皇伯父,三堂弟的确是高热不醒,只是若昨夜他服用汤药,好生修养,以太医的医术,不至于到今日还烧成这般模样……瞧着像是有内情未明。” “你是说他身边的人有问题?” “臣媳不敢断言,但皇伯父可细查一二。” 正元帝压抑怒气片刻,这才道:“朕知道了,这几日辛苦你多跑几回,尽全力为老三治病。” “臣媳遵旨。” 到了门口,正元帝坐上御辇离开了。 禁卫军开道清路,百姓回避,高调得生怕谁不知道他出宫看儿子来了。 坐上马车后,云渠表情才恢复了平静。 正元帝应当是没有什么怀疑了,毕竟有太医们在,又有她这个满京皆知的“神医”在,想要无知无觉下药难度太高,还不如直接叫三皇子无药可用来的简单方便,还不易引人怀疑,就算一个失误真被查到三皇子的内侍与太医身上,那也是后者的锅,与他正元帝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第208章 黄雀 有了正元帝的吩咐,云渠接连三日去了三皇子府给人治病。 倒不是她想治这么久,一个高热,即便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也用不着三日以来连人都没治醒,只是她琢磨着正元帝的意思,以及三皇子的症状,便也随太医们一起给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于人身子无碍,但会长睡不醒。 在第四日,她再施了一回针后,三皇子终于悠悠转醒。 屋里人顿时喜上眉梢,连气氛都隐隐松快了些。 常妃喜极而泣,忙上前轻声问他:“灏儿,你感觉如何了?渴不渴饿不饿?可有哪里不适之处?” 她接连问了好几句,三皇子眼神却依旧有些迷茫,恍惚地看着她……准确来说是她的嘴。 常妃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凝重了些,试探着开口:“灏儿,你可还……认得母妃么?”她语气有些颤抖。 发热烧傻的症状在这时代并不罕见,她心里也存着无尽担心,这三日以来就没睡好过。 三皇子似乎愣怔了好一会儿,眼神闪过种种复杂情绪后,终于声音沙哑而试探地开口:“我……为何听不见?”许是耳边太过寂静,他连字音都有些咬不准了。 这极轻的声音却叫屋里众人瞬间惊愕不已——无论是真惊还是装的。 常妃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天塌了来形容,不可置信道:“你听不见?太医!瑾瑜家的!”她着急喊着,声音险些劈了。 云渠与太医相继上前为三皇子诊脉观察,最终齐齐沉默。 片刻后,云渠率先开口道:“娘娘,三堂弟……发热时间过长,损了身子,只恐日后都要听不见了。” “……” 常妃双眼睁大,实在不能接受,但她崩溃中尚存一丝理智,没对云渠发脾气,只是将矛头对准太医们。 “你们觉得如何?!”她眼眶通红,眸中含泪,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为何都不说话?你们便无能至此么?!” “娘娘骤然闻听噩耗,我等理解,只是三殿下……”太医院院正欲言又止道,“正如世子妃所言,三殿下烧得太厉害了些,臣等倾尽全力也无法叫殿下痊愈,能保至如今神志清醒……已是极限了。” 言下之意,没烧傻就够走运了。 三皇子虽听不见,但看他们沉重的脸色,心下就已经有了预感,眼神一瞬间极度阴沉。 常妃发过脾气后,倒是冷静了下来,只是眼泪再止不住了,抚着三皇子额间发,哽咽开口:“无碍,无碍,人没事就好……太医院无能,天下总有神医在,母妃定然广寻良医,为你治好耳朵……” 三皇子目光垂下,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常妃的眼泪砸在他手上,他才回过神来,主动扯了扯唇,对她露出一抹笑,沙哑开口:“母妃放心,儿臣无事的。” 常妃含泪笑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云渠没待多久就离开了,马车驶出三皇子府时,正听外头几道声音响起:“堂嫂安好。” 她掀起帘子,正是四皇子几人,他牵着六皇子,关心问道:“堂嫂是刚为三皇兄诊过脉么?不知他如何了?” 五皇子虽怕见人,但还是道:“听说三皇兄醒了,我们便过来瞧瞧他。” 云渠叹了口气:“他……人没事了,只是不大好,你们多去安慰安慰也好,到底是亲兄弟。” 闻言,四皇子眉头微蹙,也没追根问底,拱手谢过后便离开了。 马车里,司棋给她倒了杯茶,说道:“主子,三皇子……是真没机会痊愈了么?” “若治得早些,还有八成可能,现在只剩三成了。”云渠道,“即便治好,也恢复不到从前那般听力。” “那三皇子应当很崩溃,大皇子出局,他本该是最有机会继承大统之人,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成王败寇,早在他选择这条路时,便该清楚,也有心理准备了。” 相比之下,更接受不了反而是常妃。 “那主子您要继续为他诊治么?”司棋问。 “三成可能,本就是豪赌了。”云渠道,“且就当下而言,我与他是对手。”夺嫡之争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他们不是夺嫡,而是屠龙,善心不该用在对手身上。 三皇子如今成这模样,她与正元帝各占一半因,也俱都没想叫他好起来。 “如今事了,想来您与世子便成功在望了。”司棋含笑恭喜。 “成功在望?”云渠失笑,“还早呢。” “主子此言何意?” “从三皇子失势到现在,用了多长时间?” “不到十日。” “是啊。”云渠语气不明,“一个党羽众多,势力不小,即便在有当今做后盾的废太子打压下依旧强劲的夺嫡皇子,竟就败在了这十日里,彻底出局。” 司棋也恍然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有些过于顺利了。” 云渠笑了笑:“所以怎会成功在望?后头的黄雀本事不小呢。” 司棋脸色凝重起来。 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还是年纪尚小的六皇子? 一瞬之间,她只觉谁都看起来可疑了许多。 或许是正元帝的操作,或许是三皇子本人没想过瞒,待云渠回到晋王府时,三皇子失聪的消息便渐渐传了出去,闻讯之人无不震惊。 正如司棋所言,自废太子之后,三皇子便是继承大统最热门的人选,忽然之间就失了聪,竟叫人有些震惊之下的荒诞感。 而正元帝闻讯更是直接出宫,直奔三皇子府,听说连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大家倒也不奇怪,毕竟废太子之后,三皇子似乎是唯一一个能扶得起来的继承人了,现在却因为自己一番怒斥惩罚毁了,正元帝就算不在乎儿子,也得在乎江山后继无人了。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里竟对正元帝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 二皇子蠢得可以,四皇子不学无术,五皇子是个社恐,上个朝都能被百官吓死,六皇子也被养成了个小废物,也就三皇子在他当年独宠太子的环境下坚强地长成了大人模样,白得个本事儿子都不知珍惜,这下可好,最喜欢的好大儿废了,最有能耐的被他骂废了,剩下那几个被他当成草的儿子里,拔高个儿都不一定能拔得起来。 第209章 德选之子 三皇子失聪无力回天,直接出局,正元帝面上伤心,心里对他反而放心了许多。 常妃恢复了贵妃位份,三皇子成了安郡王,王府的赏赐日日如流水般送进去,一时圣眷之盛令人侧目,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安郡王此番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夺嫡九死一生,他在有路可退之时退出,又身有疾病,无论谁上位,总归不会再牵连到他。 所以早被定下的准安郡王妃,定远伯府的嫡女,反而没有因此失望或如何——当然皇家也不允许她嫌弃,如今的安郡王府,是难得尊贵又清净的去处了。 钦天监测算婚期后,与礼部定下于两个月后成婚。 届时安郡王身子养好了,也可借此冲喜,去去病气。 这日,云渠照例进宫请安,陪皇后太后说话,提起安郡王,两人无不惋惜。 “老三是个好的,只可惜遭了天妒,竟遭逢此难。”太后语气不忍,“前日他倒乖巧,为安哀家的心还来请了安,只是瞧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哀家实在心疼。” 正元帝的儿子里,除了废太子,她对哪个都是喜爱的,这回倒因为三皇子格外惨而对他生出三分怜惜。 但云渠只觉得太后对亲孙子有滤镜,加之不管事不知事,这才会觉得三皇子可怜。 不论旁的,只说他先前出使燕国,两国和谈的隐藏条约旁人可能不知,三皇子却绝非不知情的人,甚至根据他后来的反应看,那合约有八成可能就是他代正元帝与燕帝谈的。 明知会损害国家利益而依旧为之,云渠先前对他主动出使的滤镜也去了不少。 或许他有苦衷,或许这并非他本意,但比起他说了什么心里怎么想,她更在意他如何做。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后安慰道,“他往日太要强了些,过刚易折,焉知如今不是另一种福气啊。” 至少命和富贵都保住了。 太后叹了口气:“如今这孙辈里头……哀家竟不知谁还能当大任。” “臣妾瞧着老四那孩子倒是不错。”皇后状似无意地提起,“昨儿知晓臣妾食欲不佳,特地带了宫外的美食来,是个孝顺又知礼的,皇上似乎也有意叫他入朝听政。” “老四?”太后下意识皱起眉头,“这孩子孝顺不假,却有些不着调……”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剩下几个更不着调的,她便转了话头,“罢了,便先瞧瞧吧。” 皇后含笑应了。 云渠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午膳过后便告退出宫。 刚出后宫,她就看到慧德与四皇子并肩而行,两人似在说着什么,竟都未曾注意到旁人。 云渠远远看着他们,心中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按原书剧情,这时候的四皇子因与穆庭走得近,频频得罪于他,已被如日中天的太子干掉,自此成了穆庭心上一抹挥之不去的白月光,如晋王之于正元帝。 但蝴蝶翅膀煽动得太大,四皇子破了原定的死局,现在似乎代替太子成了新的德选之子? 或者说他韬光养晦更准确些,若非原书中他死得太快,只怕也藏不住狐狸尾巴——先前安郡王出局那样快,绝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这时,四皇子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她,与慧德说了声后便向她走来。 “堂嫂安。”他含笑拱手。 “四堂弟安。” 云渠抬眸,主动问道:“四堂弟何时与慧德住持这样要好了?” “慧德住持说我有佛缘,正巧我也有意,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四皇子笑得温柔。 他倒是没藏着掖着不承认,就差昭告天下自己成了德选之子了。 “堂嫂要出宫?”他道,“弟弟送你一程。” 云渠与他并肩往宫外走去,见他主动送上门,便也不客气地问道:“所以先前太子未废时,二皇兄去寿康宫泄露皇室丑闻,也是你怂恿的?” “是我。”四皇子说得坦荡,“太子有瑕,我稍煽动两句,他便以为自己可以入主东宫,想气得皇祖母出手施压废太子。” ……别人可能是韬光养晦,但二皇子的蠢确实表里如一。 “前几日常贵妃长跪乾清宫为安郡王求情,也是你煽动的?” “只是传了些假消息罢了,贵妃娘娘爱子心切,定是坐不住的。”他感叹道,“如今父皇张榜遍寻神医,希望三皇兄可以恢复吧。” “安郡王身边也有你的人?” 四皇子默认:“否则他怎会倒得这样快?” 不止安郡王,御前也有他的人,这对父子从互相猜忌到下手,除了云渠,他的功劳也不小。 云渠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自信。” 四皇子笑了笑,没有说话,神态间却一派从容。 能韬光养晦苟到如今的人,脑子必然是有的,但再有脑子的人也抵不住权势欲望的诱惑,现下最有竞争力的两个皇子皆废,他有自己的势力与正元帝的默认,加之慧德的支持,实在很难不飘。 晚间,云渠问了穆庭,后者亦神色复杂:“我与他一同长大,情分比之亲兄弟也不差多少,未想却从未看破过他。” “他不也没看破你么?”云渠不知道他在emo什么,原书中四皇子到死都不知道穆庭究竟在谋划什么。 情分是情分,事业是事业,这俩兄弟都拿捏得死死的。 “只是不愿与他为敌罢了。”穆庭解释完,又猜道,“我不告知与他,是因不愿连累到他,他也是如此么?” “谁知道呢。” 云渠再度问起四皇子的势力范围,穆庭回道:“目前我知道的有一些三皇子党与废太子党,还有外地几个三品大员,韩学士应当也是他的人。” “若韩学士也是他的人……那只凭他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就已经不小了。” “他还在接触靖安伯。” 云渠一顿。 靖安伯时任直隶总督,无论官阶还是实权,都可谓是重中之重。 不过就她所知,靖安伯似乎更偏向站穆庭? 第210章 七星环绕,紫微星出 随着四皇子入朝,朝局再度出现大变动。 原废太子党与安郡王党被打压得成了一团散沙,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俱都明白自家前路渺茫,除去大部分已被收拾了的,剩下的要么苟去地方任职,要么投诚新主——比如四皇子。 穆庭也撬了个别能力突出的三皇子党,连废太子党先前的中流砥柱——从前的刑部龚尚书、现在的长阳按察使,都投来了他麾下。 朝堂如今明面上只剩保皇党与四皇子党,以及半数中立党,勉强算是三足鼎立,却依旧不稳,正元帝便想扶二皇子起来,无奈后者实在拉垮得可以,甚至都没多少朝臣站他。 正元帝也又气又无奈,跟他说你要努力爬上去,他下朝就吃喝玩乐去,暗示他四皇弟剑戟森森,他说我四皇弟满面春风,主打一个已读乱回,没两天就被一奏折抽出了宫。 正元帝还想再试试抢救社恐五皇子,结尾以后者被逼着面对五百禁卫军惊恐昏厥而结束。 烂泥扶不上墙,穆庭便顺理成章成了他手中一把好用的刀。 在看到他与四皇子斗得有来有往时,正元帝竟恍然间升起一股极大的欣慰满足感。 至此,穆庭也算过了明路,光明正大开始结党发展势力。 在京城冬日过半,安郡王与二公主也相继成婚后,便到了年关,“养病”的陆岸终于可以病愈回京。 云渠去接的他,见陆岸精神极好,还胖了好几斤,完全没有收到一点京城的风波影响,云渠也算放下了心,她就怕陆岸沉不住气,掩饰不住自己想刀了正元帝为父报仇的心思。 到了除夕宫宴,众人再度坐在麟德殿内,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去年今日,太子尚在,安郡王亦春风得意,如今这里一如从前金碧辉煌,故人却已不在。 见沉默的安郡王眼神也变得复杂了些,众人心中如此感慨。 皇家事,当真是朝夕之间可改能变。 而今夜的年宴,正元帝显然也没想叫人安生,在例行关心了一番宗室重臣后,便抛下了一个深水炸弹:“相连两位皇子出事,朕心痛矣,实不愿皇子公主们再受磨难,故为压我皇宫灾厄,经由钦天监与慧德住持共同测算后,朕决意将四皇子记于皇后名下,昭告天下,君民同庆。” 众人俱都震惊。 四皇子继任基本上是大家猜测最靠谱的一个可能了,也想过正元帝会将资源倾斜于他,但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这样猝不及防。 但也没多少人提出反对意见,甚至连穆庭党都没人说话。 此事便就这样定下。 皇后笑吟吟看向四皇子:“臣妾倒是白得个孝顺儿子。” “皇子皇女俱都是你的子女。”正元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谁若敢不孝顺于你,朕定不饶他们!” 皇后含笑点头。 殿中因此气氛也热闹了起来,往四皇子跟前凑的人明眼见的越来越多。 慧德依旧坐在正元帝下首第一个位置,极其显眼,在四皇子记名嫡子的时间定下后,他难得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又一年国家昌明,百姓安居,皇上劳苦功高。” 正元帝听惯了奉承话,但说这话的是慧德,本有些简单朴素的话落入他耳中,也平白多了几分诚恳,他笑容更深:“此后还要劳住持帮衬一二,为我大胤谋福祉才是,不过先前你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朕,是何好消息?” “七日前适逢良辰,贫僧夜观天象,起了一卦,今日结果方出。” 慧德一句话叫满殿人侧目而视。 正元帝更是追问:“如何?” “七星环绕,紫微星出,得其气运辅助,国运可盛。” 紫微星为帝星,慧德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大胤下任帝王出现了。 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近日明争暗斗的四皇子与穆庭,眼神在两人身上接连流转,都在猜测紫微星究竟是哪个。 “住持不妨直言,紫微星究竟是谁?”正元帝颇有些急切,“如此,朕才可护好他,护我大胤国运啊。” 云渠微不可查地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他眼神里表达的不是这么回事。 他怕是还觉得自己正值壮年呢,下一任紫微星就出现了,还是能扭转国运的大功德,带有无数人期望而出,这对大胤与百姓来说是吉兆,可对正元帝来说,却无异于催命符了。 慧德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看人。 “阿弥陀佛。”慧德双手合十,轻声开口,“天机不可泄露。” “住持不妨给一二线索?”太后忍不住说道。 “紫微星被群星环绕,却仍有争辉之将星,此消彼长,不可不防。” “这……”太后下意识看了眼穆庭,却犹豫着没再开口。 不止是她,在场多数人也已经认定四皇子就是紫微星,而穆庭兵法皆通,排兵布阵无一不精,仅及弱冠就坐上了禁卫军统领之位,连疏漏都出得极少,这……实在不能睁着眼睛说他不是将星。 云渠眸光微深,看向四皇子,后者波澜不惊,始终含笑,应是被慧德尽早知会过了。 他不是慧德那个不通人性的,他了解正元帝得很,能任由慧德将自己暴露在正元帝眼下,还是这般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除了自己脑子犯抽,那就只能是也想屠龙上位了。 ——这对堂兄弟真是该死的默契。 而正元帝在沉思过后,却主动绕过了这一茬,顺势与上前恭维的祝太傅聊了起来。 “爱卿家风极好,瑾瑜家的自入王府,掌家中馈无不做得稳妥,朕倒是只等着抱侄孙了!”正元帝朗声而笑。 看着祝太傅含笑附和,云渠顿了顿。 正元帝怎么也催起生来了? 第211章 到南疆屠燕龙去吧 一场年宴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终于散了。 穆庭与云渠并肩往宫外走去,路上正见祝母一行人在前头等着他们。 两人见礼过后,穆庭识趣地上前一步,与祝太傅并肩而行,聊起了朝中事,而祝母落后一步,拉着云渠嘘寒问暖。 说罢,她又轻声问道:“你身子近日可好?” “劳母亲挂念,我一切都好的。” “那怎得……”祝母四下张望片刻,见人都离得远,便小声道,“这成婚都好几个月了,你肚子怎得半点动静都没有?” 云渠:“……” 别说怀孕了,洞房都没呢,惊喜吗? 她轻咳一声:“如今时局多变,还不到时机,母亲宽心便是。” “我自是宽心的,早生晚生都好。”祝母蹙眉道,“只是方才连那位都……明着催了起来,你若依旧没个动静,只恐年后选秀,侧妃便要入府了。” 她自是不愿意看到云渠被妾室膈应的,虽然王府大院避免不了,但她总想着推迟些,再推迟些,叫云渠生下嫡长子,先站稳脚跟再说。 云渠安慰了她几句,却始终没应生孩子的话。 正在此时,后方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几人高声呼喊:“几位殿下大人们,皇上有旨,召诸位御书房觐见,还请留步——” 夜色已深,年宴也才散尽,正元帝不可能突发奇想召见皇子重臣。 那就是出事了。 还必定不是小事。 穆庭同云渠说了声,便与祝太傅等人往御书房快步而去。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直到云渠翌日早间醒来,穆庭也还是没回来。 “主子,可是昨夜年宴出了事?”司棋忧心问道,“奴婢听说四殿下被记在了皇后名下,若宫中一旦出事,那岂非……”四皇子上位名正言顺? 他天然便占据了大义与正统,那他们行事便必会受到诸多掣肘。 “当今无碍,只是朝事紧急罢了。”云渠轻声回道,“记名嫡子……现在对他来说可未必是好事了。” 一个刚被自己确认了正统身份的、被得道高僧暗示为紫微星的下一任帝王,正元帝能坐得住才怪。 只能说四皇子时机选的太好,若紫微星一说先被慧德宣之于口,那记名嫡子的事儿必然就没影儿了,偏偏他留了个心眼,等到压轴才说,既要又要,还真都被他要着了。 他是真会拿捏正元帝。 在她早膳用完之际,穆庭才匆匆回来。 他都来不及开口,先坐下就着云渠剩下的迅速吃了个半饱,这才舒了口气:“皇伯父真是越发抠了,待在宫里大半宿,竟也舍不得给点饭吃。”桌上仅有的几盘点心也都被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人分着吃了。 他年轻力壮的,头一次要了回脸,没好意思抢。 “你没问他要么?”云渠问道。 “没来得及。”穆庭说完,言简意赅地开口,“燕国认定二皇子失踪与大胤有关,起兵了,昨夜南疆平远将军八百里加急送回来了密信。” 云渠点了点头,这本就在他们算计之中。 她本不想开战,只是燕国小动作与小心思实在太多,燕国二皇子也至今还在他们手上,燕国在自己国家没查到蛛丝马迹,当然会将矛头对准了大胤——毕竟二皇子刚离开大胤边界不过几里路就失踪,这实在太过巧合。 燕国内斗不休,却都出奇地团结,没费多少力气就以此为名,连夜整合军队,剑指大胤。 镇北侯得到消息的时间早一些,因此云渠两人也早前就知道了。 见穆庭脸色不好看,云渠猜道:“他派四皇子去了南疆督战?” “嗯。”穆庭沉着脸点头,气道,“我还能比不得他?两军对阵,关乎国家兴亡,他竟也只顾一己私利,老糊涂没了边儿!” 云渠也能理解他这么暴躁气怒。 先前直到燕国发兵时,穆庭可是连夜收拾了包袱,就等平远将军消息传回来上路了。 谁想四皇子紫微星的骚操作一出,坑完自己坑穆庭,坏了一锅粥。 还屠龙,到南疆屠燕龙去吧。 “事已至此,便叫他去又如何?”她宽慰了两句,“他亲爹不会叫他全须全尾地回来,我们也不会,换个方面想,此事里我们占利更多。” 只要他们把握先机,四皇子赢面便不大了。 穆庭也明白,只是盼了许久的机会就这样被一个空降的直接抢走,让他有种白为狗子做嫁衣的感觉,极其膈应失望。 “你若气不顺,便在京城抢他党羽偷他家,叫他无人可用,无家可归。”云渠贴心建议。 “……你说的是。”穆庭缓过劲儿来,也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忽地转头看云渠,眼睛亮着:“你是在关心我么?” 云渠愣了一下:“……是吧?” 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他失望的模样,下意识便说出了想说的话,这是关心么? “那就是了。”穆庭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语气笃定。 他就说感情是能培养出来的吧。 用完早膳后,他进去睡了一个时辰便又出门了——四皇子下午便出发。 事态紧急,大家都能理解,燕国已经兵临城下,他们没有拖拖拉拉做仪式的道理,虽然南疆有平远将军镇守,出不了什么乱子,但四皇子也不能优哉游哉舒舒服服地去,这是朝野间的一致态度。 下午,云渠去了镇北侯府聊了聊此事。 镇北侯只道:“此番无论四皇子愿与不愿,他都不得不去这场九死一生局。” 是的,九死一生。 四皇子只是督军,不必上战场,但若只是如此,正元帝便不会叫他去了。 没有镇北侯世子那样惨烈护国的死法,还有别的供他选择。 云渠摇头道:“四皇子一死,狗皇帝便再没有合格的能继承大统的人了,他也是真舍得。” “他还有三个儿子,没了儿子还有侄子,没了侄子还有数个姓穆的晚辈……偌大江山,岂会后继无人?”镇北侯轻嘲,“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皇位做不做得稳,做不做得久。” 一旦有威胁到他皇位的人出现,即便是亲儿子,下手也不会软半分。 前头那哥俩已经将这个坑踩得无比到位了,甚至穆庭也没逃过。 哪怕四皇子只是疑似紫微星,但在帝王心里,只猜忌就足以判刑了。 四皇子以为自己记名成了嫡子,辅以紫微星命格,有身后势力与皇后相助就足以屠龙上位,谁想意外总比计划来得快,燕国还就在这时候起了兵。 不得不说巧的过分。 若非云渠熟知全程,知道还真是天意如此,险些都要以为这是谁刻意算计了。 从镇北侯府出来后,她看了看天色,问陆一:“世子回去了么?” “世子还在送行。”陆一报了城外一处的酒楼的名字,正是先前三皇子离京时她与穆庭去过的酒楼。 她想了想,决定去瞧瞧。 第212章 你醉了? 紫竹居远处,一辆马车停在死角。 云渠掀起帘子瞧了瞧,外头一队侍卫,应是四皇子的人,而车马也不少,瞧着来送行的人不少。 片刻后,她对司棋附耳说了几句话,后者听罢,轻轻点头下了车。 不多时,一群百姓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们衣裳破旧,背上还背着粮食,或许是太重,个个步履沉重,走得极其艰难,不巧的是天上横空飞来几只麻雀,直直朝着他们的粮食袋啄了起来。 众人驱赶麻雀的驱赶麻雀,帮忙捡粮食的捡粮食,忙成一团后,最终还是十分狼狈,有几个累得撑不住的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有人看见了紫竹居外的侍卫们,犹豫一瞬后,还是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各位官爷可否搭把手,小的们实在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四皇子比废太子与安郡王有脑子,自入朝后,走的也是亲民路线,京城举凡百姓有困难的地方,就能看到四皇子府的侍卫,四皇子的名声因此在民间超乎寻常的好,这也叫百姓有难,头一个选择求助的就是四皇子府的人。 侍卫们犹豫了片刻,上去请示了四皇子后,便去了一半人帮他们。 剩下的一半则在下一瞬被一阵异动引了开来,与此同时,紫竹居里头也走了水,惊得一众人离开的离开,救火的救火,顿时乱成一团。 云渠轻轻落在了院中一处死角,往楼梯处看去。 没多久,四皇子一行人便皱着眉匆匆下楼,往外走去。 她指尖夹着三根银针,边上一根上头还盘着一只极其小而黑的蛊虫,下一瞬运足内力,银针便齐齐往为首的四皇子手腕上飞去。 她速度已经快到只剩一丝残影,肉眼压根儿没法察觉,不料四皇子动作却更快一分,正在银针即将刺入他手腕的前一瞬,他手指微转,银针便直接落在了他两指之间,与此同时,他倏而抬头,凌厉的眉眼直直射向云渠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只地上留下了几锭金子。 他皱起眉,低头看打量着手中的银针,无毒无药,光滑细小,只是三根普通银针罢了。 “三根银针就吓住你了?”他身边的穆庭嗤笑一声,“战场刀光剑影,你不如躲回贤妃肚子里去,叫敌军无处下手。” 四皇子是贤妃所出。 而前者听到这话,冷厉的眼神刮了他一瞬,反唇相讥:“一想到这是某些人求而不得的梦中情场,我不知会多自在。” “可别吓得灰溜溜躲回来就好。” 两人你来我往,不见硝烟的对喷,却叫被他们堵在后头无路可走的人急上心头,欲哭无泪。 “不是你俩走不走?”二皇子忍无可忍,怒道,“站在火场叫你们更来劲儿更刺激了是不?跟有病似的!” 后头众人看着身后就快烧到屁股的火,疯狂点头。 快走吧活爹! 穆庭与四皇子这才住了口,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让开路后,众人急急绕开他们往外逃,四皇子还被带着情绪的二皇子撞了一把,差点平地摔。 而此时,紫竹居不远处的马车已经不见了。 “主子没成功?”司棋诧异问道。 云渠点头:“四皇子很敏锐,身手也比我预料中更高,只差一步就被发现了。” “那蛊虫……” “没了。”云渠叹了口气,语气难掩心疼。 这可是她炼出来最厉害的蛊了。 知道四皇子心眼多,跟前头那几个脑干缺失的不一样,这回她特意提前将母蛊种在了自己身上,子蛊给了四皇子,这才赶在后者抬手的那一瞬直接催动母蛊自爆,子蛊也随之消失。 倒是没被发现,但损失也大。 司棋摇头道:“四皇子当真难缠。” 她还想说什么,下一瞬却见穆庭掀起帘子上了马车,便闭上了嘴,低头跳下了马车。 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云渠道:“送行需要喝这么多酒?” “二皇子灌的,没醉。”穆庭说完,不解地问她,“你送他三根银针,何意?” “若我得手,南疆便是你去了。”云渠不是解释,胜似解释。 穆庭那点酸气瞬间被抚平了,柔声开口:“辛苦你为我谋划,但下回莫要这样冒险,那狗东西身手不在我之下,若伤着你便不好了,下回你告诉我,我去做。” 云渠点了点头,任由穆庭拉着她的手。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穆庭忽地道:“你怎的不说话?是与我无话可说了么?还是你觉得老四更有趣?” “你醉了?” 穆庭坦诚点头:“醉了。” 云渠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眼神似精似迷,睁得比铜铃都大,活像是下一瞬就要守门去似的。 正在此时,穆庭冷笑一声:“以为我醉了,你就可以转移话题了?” “……没事就睡吧。”语气极度敷衍。 她抬手在他脑门上轻抚一下,后者便渐渐闭上了眼睛。 此时马车晃了晃,他头一歪便倒在了云渠身上。 察觉到自己手被什么撞了一下,云渠垂眸看去,一个青色香囊,似乎是从穆庭身上掉出来的,她瞧着眼熟,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香囊果然是她的。 上回护国寺给了他解毒丸后,他竟还留着香囊,还随身带着么? 沉默片刻后,她轻叹口气,本要推开他的手搭上他的头,摸了摸,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 这一耽搁之下,回到府里时天色已经黑透。 穆庭被云渠叫醒,灌了碗解酒茶后瞬间被苦得清醒了不少。 见晚膳已经摆好,他便在云渠身边坐下,瞥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后才轻咳一声:“白日里被灌得多了些,脑子不清醒,说的话都不作数,你别往心里去。” 云渠眉梢微挑:“哪一句?” “……全部。” “是么?”云渠叹了口气,“我竟以为你酒后吐真言,正高兴呢。” “高兴什么?” “你能仅因我送出三根银针就吃味,足以见得你有多在意我,我自然欣悦。”云渠表情无比冷静地说完了一句无比恋爱脑的话。 穆庭瞬间傻了。 第213章 开战在即 足足好半晌后,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眼中瞬间涌上狂喜,又带着股莫名的不可置信:“你是说……我们两情相悦了?” 云渠笑眯眯看着他,点头:“是啊。” “可、可我今日……我近来都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啊。”穆庭惊喜又茫然。 “你为我做得足够多,只是我才察觉到自己心意罢了。”云渠毫不避讳自己的心路历程。 她足够了解自己,但某些方面又不够了解自己,所以在先前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对穆庭有意时,她都因为犹豫不决,不敢相信而下意识忽略,但情绪这玩意,积累多了便也就察觉了。 今日的确很普通,甚至他们之间都没有过多少交流,但看到那个香囊的一瞬间,她心中的欢喜做不了假,认清自己的心也只需要一瞬间罢了。 从前相处时若有若无的悸动、他毫不犹豫让利与她的触动、还有拼死救她的动容……多种情绪累积之下,今日便到了临界点,所以只需要一个香囊足矣。 她也是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个隐藏的恋爱脑。 穆庭看起来就激动多了,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见云渠开始用膳,勉强压抑住自己等她用完,叫人将晚膳撤下去,这才拉着她的手,准备叙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云渠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何时明白自己心意的?” “在知道陆岸是你表弟的时候。” 吃了本不应该生出的醋,他便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从这点上看,他们挺般配的,都是清楚自己心意后毫不拖泥带水,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云渠看多了狗血剧情,对此深有体会,该长嘴的时候是一定要长嘴的。 穆庭下午时喝了不少酒,眼下人看着清醒,心智却没多稳重冷静,被云渠这些话一刺激,立即就上头了,他久久注视着她,忽地脑子一热,低头就亲了下去。 云渠有些错愕,身形僵立在原地,全身感受就只剩下唇上那抹清凉而温软的触感。 再抬头时,穆庭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喝完酒还没沐浴更衣,顿时便站不住了,也不敢看云渠的脸,只留下一句:“夜色已深,你快些安寝,我去偏房沐浴,今夜便睡在那边了。” 说罢,转身就走。 新婚夜之后,云渠没赶他,他便没走,在正房软榻上安了家,但如今他们两人才互通心意,再睡软榻上……他怕自己半夜忍不住爬床。 还是待凉快地儿冷静冷静吧。 门被紧紧关上,云渠抬手摸了摸唇,耳后也隐隐染上薄红。 她以为今夜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睡得比往日还香甜了许多,一早醒来后,便找了穆庭陪练。 都说得良师进益多,她先有镇北侯,后有穆庭,后者更是每日陪练,顶级理论加实践之下,她如今的身手已经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除非遇上如穆庭这等高手中的高手,否则一般人可以任她按在地上摩擦了。 许是刚说开,今日两人间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 穆庭是准备趁热打铁,再稳固加深一下感情的,谁想一个早膳都没用完,宫里就来了人,急召他进宫。 穆庭心底不知第多少回暗骂正元帝没眼色,这回更是连脸都拉了下来。 云渠若有所思:“燕国选择起兵,不一定会再愿意为他保守秘密,莫不是他干的那些事被抖露出来了?” 穆庭冷笑一声,起身开口:“怕不是叫我进宫打感情牌的。” 云渠也觉得是,因为就在穆庭进宫后没多久,关于先前穆庭遇刺是正元帝所为的说法就流传开来,还有不少燕国细作自爆作证,可以说物证不足,但人证俱全了。 对此,朝臣们虽持怀疑态度,但面上却都表现出一副信任正元帝的模样。 无论这是不是真的,在两国开战在即的前提下,这也只能是燕国为挑拨离间挑起大胤内斗而闹出的手段。 众多朝臣都恨不得穆庭栽跟头,但同时也都无比清楚他的价值——若前线平远将军与四皇子顶不住,能顶上的便只有穆庭,在这时候,谁都不敢拿命去赌前路,便必要倾尽全力稳住穆庭。 如此局势,倒叫他们想起了镇北侯世子,若他还在,区区燕国又何须挂齿? 云渠听到外头的说法,差点被气笑了:“大胤无良将可用,责任究竟在谁呢,但凡从前做个人,如今又岂会如此被动?” 司棋跟着她知道了不少事,也感叹道:“当今恐功高震主,打压暗害良将,朝堂上又结党营私不断,只为自己谋私利而强压良才出头,竟是一点居安思危的念头都没有。” “锦绣日子过久了,人自然麻痹了。” 说完,云渠想起什么,又问道:“外头只有穆庭被暗杀的真相,没有舅舅的死因传出么?” “并无丝毫传言。”司棋也有些不解,“难道是先前当今与燕国签过什么保密条约不成?” “两国连脸都撕破了,还会撕不烂一纸条约么?” “那……” “燕国所谋甚大。” 司棋睁大眼睛,反应过来:“您是说燕国想要再度借此威胁当今,在战场上让步?” “应当是。” 在前线战事吃紧之时公开镇北侯世子的真正死因,只要舆论控制得够好,闹得够大,引起军中哗变都是有可能的,尤其还是在镇北侯世子存在感最强、追随者也最多的南疆。 而燕国能瞒住这个消息,只能说他们所谋,比南疆军中哗变要更大——比如说国土。 “那我们可要早做应对?”司棋忧心问道。 “再等等。”云渠道,“等燕国狮子大张口,而我们这位当今点头行动之时,抓他个人赃并获,燕国二皇子也在我们手上,有他亲述,届时便是狗皇帝身败名裂之时。” 皇帝杀个忠臣良将,百官即便不能理解,也大多会选择容忍,可他若还在前线战火纷飞之际,通外敌割地赔款坑自己人呢? 镇北侯世子的死并不涉及多数人的利益,但里通外敌割地赔款却是实实在在割他们肉的。 百官不见得还会如现在这般淡定。 第214章 他看重谁,谁就倒霉 年宴因为燕国起兵一事仓促收尾,连带着整个京城气氛都紧张了起来,年过得没滋没味,除夕年宴上刚风光了两个时辰的四皇子更是连记名嫡子的仪式都没办就直接离京上战场了。 上元节后,南疆开战的消息终于瞒不住了,百姓们闻讯后,民间一片哗然。 许多政事与燕胤两国间的往来,百姓们都是一知半解的,所以在他们眼中,燕胤两国虽曾为敌国,近两年也有些许摩擦,但总体而言还算友好,甚至都通了商,现在乍然得知燕国起兵,他们无不震惊错愕,因为未知而愈发恐慌。 也有不少聪明的结合过年时流传开来的正元帝暗杀穆庭事件,推测出这或许是燕国为挑起大胤内乱,好在前线占便宜而搞出的阴谋,这说法竟还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 在穆庭当众表示自己相信皇伯父绝非此等心狠手辣之人后,辱骂燕国狼子野心的言论便多了起来。 如此发展之下,百姓们的爱国心成功被激起,燕国成了出头鸟,正元帝美美隐身。 而开年之后,除去南疆战事外,京城也有春闱与选秀需要筹办。 云渠得到消息时是复杂难言的:“前线战事吃紧,他竟还有心思选秀?” “男人至死都好色。”穆庭把玩着她的手指,随口说道,“且他此番也有一半原因是为老四选皇子妃,名门贵女齐聚一堂,太后皇后共同择选,更显他对老四的重视。” “他倒会做戏。” 他本什么也不做都没关系,毕竟前线还有战事,偏偏他心虚,想搞四皇子,又不想叫人诟病自己冷血无情,便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为其选妃,彰显自己父爱无疆。 说罢,她回想起什么,忽地挑眉反问:“男人至死都好色?” 穆庭立即改口:“为了你,我可以不做男人。” 云渠也没揪着不放,只是道:“这回选秀,晋王府似乎也要进两个美人。” “怎会?”穆庭道,“我已同他说过,此生唯你一人,他若敢为我指人,我便将人送去龙床上。” 反正现在正元帝正心虚于他先前派人暗杀的事,又需要穆庭时刻准备上前线,不过两个美人上龙床罢了,这都不算事。 云渠笑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陆一慌忙进来,连禀告都来不及:“主子,二公子去南疆了!” “什么?”云渠立即道,“先去追人!” 穆庭使了个眼色,叫谈城带人去追,随即皱起眉头看向陆一:“快说清楚,怎么回事?” “回世子,前两日二公子与杜公子相携出门,晚间便传消息回来说在杜府别院歇下了,往常他也时而会如此,侯府便未曾多疑,他二人出门几日再回也是常事,但今日早间,二公子身边的小厮才带回了信给侯爷夫人,上言二公子与杜公子共赴南疆退敌,不胜不归……” “到今日已经三日了……”云渠眉头深深拧起,“若非确信我们已追不到他,他不会送信回来……倒是我疏忽了,他先前表现得那般稳重,我竟就信了他沉得住气。” “他对舅舅感情极深,当年舅舅之死,燕国亦有份参与,他必然忍不了。”穆庭安慰她道,“表弟武功虽平平,脑子却聪明,你宽心些,我先叫人去追他。” 云渠点了点头,忽地又问:“舅母呢?” 陆一一愣:“属下不知……” 坏了。 云渠与穆庭俱都去了镇北侯府一趟。 镇北侯眼中虽有担忧,但还算冷静:“岸哥儿是个有担当的,他有为父报仇的志向,我们做长辈自该支持,不必……去追了。” 镇北侯夫人眼中含泪,但也随之点头。 云渠眼神一动,也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纵然担心陆岸,担心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孙子又步了儿子后尘,他们却依旧尊重陆岸的想法,不会用自己所谓的担心去束缚他的脚步。 这样的想法,对于古人而言实在难得。 穆庭则道:“外祖父外祖母放心,我已派人去了,便叫他们护在表弟与舅母身边,我们也好放心。” 镇北侯缓缓点头,温声说道:“辛苦你了。” “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 晚些时候,陆川得了消息也匆匆回来了,在听到镇北侯不必去追陆岸的回答后,他眼神微闪:“二弟身手平平,母亲更是女流之辈,他二人贸然去战场岂非冒险?” “我镇北侯府没有孬种,更没有临阵脱逃之兵,他们既选择去南疆,便跪着也要走完这条路!”镇北侯定声开口。 陆川劝了他两句,见他依旧不改话头后,这才住了口。 云渠偏头看他:“还未恭喜表哥升任。” 从四品少詹事到三品詹事,如今还兼任吏部郎中,陆川近来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多谢表妹。”陆川颔首。 “听闻表哥近来与慧德住持走得颇近,可是有悟佛道?” “非也。”陆川面上露出笑意,“慧德住持知天命,似乎算出我前程与大胤国运有关,皇上考校过后,觉我能力尚可,这才重用于我。” 又是国运。 自慧德出来,大胤国运这个词都好像被拉低档次了似的,谁都能来碰瓷了。 “表哥好福气。”云渠笑了笑,“我便静候表哥位极人臣那一日了。” “表妹客气。” 离开镇北侯府后,穆庭不解地问她:“陆川都嚣张成这般模样,你还不打算动手么?再任他发展下去,届时你要如何钳制于他?” “天若欲其亡,必先使其狂,我们静候那一日便是了。”云渠语气笃定,“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慧德这样看重陆川,甚至有拿他当第二棋子的意思,她当然不会阻拦,到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总比现在解决陆川,叫慧德临阵换人的好。 说起这个,穆庭也笑了:“他算尽天机,可有算得自己屡屡出师不利这一日?” 从废太子到祝念安,再从四皇子到正元帝,可以说他看重谁,谁就倒霉。 第215章 祝太傅三请致仕 在南疆战事愈发焦灼之际,春闱也如期结束了。 云渠第一时间去了祝府。 祝太傅看到她时有些惊讶:“渠姐儿怎得今日回来了?可是有事?” “有事。”云渠抬步进门,“我来请父亲安享晚年。” 祝太傅面色僵硬一瞬:“渠姐儿这是何意?”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多变,父亲老了,未免老糊涂做出什么,明日你便递折子,奏请致仕吧。” “为何?”祝太傅皱起眉头,十分抗拒,“多少大人们年过七十仍站在朝堂之上,我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哪需致仕?且我若致仕,你在朝堂少了一大助力,在晋王府也要站不稳脚跟,届时又当如何?” “这就不劳父亲忧心了。” 见她态度坚决,祝太傅不甘道:“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为你做了多少事,帮了多少忙,如今你翅膀硬了,以为有晋王世子做靠山,便想过河拆桥,将我踢开?” “若非父亲帮过我不少,今日我便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说话。” “你莫不是还记恨于我从前宠妾灭妻之事?”祝太傅找着原因,觉得自己冤枉,“那时我的确被猪油蒙了心,但人非圣贤,我已知错而改,对你与你母亲也做到了足够尊重与爱护,你还不满意么?” “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回?”云渠抬眼看他,“若非我挑破你侵占母亲嫁妆一事,此后又站起来护住了她,我们母女的下场会是什么?你会依旧宠爱祝念安,助她得到太子妃之位,我这个挡路石会被一脚踢掉,下场凄惨是必然,我母亲若闻讯,悲痛交加之下,因此一口气上不来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祝太傅一时哑言。 不得不承认,云渠说的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若非后来她做出种种改变,护住了自己与母亲,那她所说的这些有八成可能会发生。 “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罢了,现在你与你母亲并未受到丝毫伤害,便连改过的机会也不给我么?” “从前的祝云渠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云渠。”云渠深深看着他,“伤害已经造成,祝云渠永不原谅。” “你……” 祝太傅不知有没有听懂她言下之意,脸色一时惨白。 云渠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轻描淡写道:“伤害过祝云渠的,现在已生不如死、形同枯槁,如父亲这等间接作恶的人,我不会取你的命,余生你便凑合活着就是。” 说罢,她转身欲走,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道:“父亲若不甘心,大可再拼一回,且看鹿死谁手。” 祝太傅被她冷漠地仿佛看着一个死人的眼神震住,一时竟吓得倒退两步。 再拼一回? 他所有的人脉资源云渠了如指掌,祝府真正的主人也早不再是他,他要如何去拼? 只怕连祝府都走不出去,就算能出去,能上金銮殿,他又能如何? 只要有穆庭作保,云渠安然无恙,而祝老夫人与祝子丰的命却都拿捏在她手上,他不能也不敢生出什么心思。 云渠出了前院,司棋这才小声问道:“主子,正值关键时刻,叫老爷致仕……岂非损我们一大助力?” “助力贵不贵多,我们不需要一个不可控的助力。”云渠淡声开口。 先前驯服了祝太傅,而后者也的确乖得出奇,但云渠从不盲目相信自己的实力,人心隔肚皮,祝太傅的智商她也从不怀疑,怎知她不会有被其反噬的那一日? 念在祝太傅的确帮过她的份上,她不会杀了她,比起用蛊毒控住他,她也更希望他清醒着、痛失所爱地过完余生。 他最爱的不是白锦,更不是祝母,而是权势。 那就叫他失权失势。 司棋闻言,点了点头:“不知夫人可否会心疼。” “只要父亲活着,她便不会心疼。”毕竟也不是真爱。 早在先前白锦出现那会儿,云渠就确定了祝母的心意——她爱的不是祝太傅,而是他对白月光的那份孤注一掷、勇往直前的爱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羡慕,也有种磕cp的意思在,还是be,更叫她为如此绝美爱情落泪。 只是她自己误将这种情绪当做了爱情,当做了对祝太傅的心疼罢了。 果然,在她去正院说了此事后,祝母没有太大反应,甚至更关心的也是晋王府或许要进美人的事。 翌日,祝太傅递上了致仕折子,满朝皆惊。 正元帝也很诧异,但包括他在内的多数朝臣们都在猜测这是穆庭的意思,他无意与四皇子争储,故而以岳家急流勇退作为表态。 此举也叫正元帝放下了心,毕竟先前他派人暗杀穆庭一事还被燕国捅了出来,旁人不知那是否为真,穆庭作为局内人却是清楚的,他虽解释过,打了感情牌,还搬出了太后,穆庭也表示谅解,他却依旧存着犹疑。 如今见穆庭连身居高位的岳父都能舍掉以表明立场,他心中大定。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出来的孩子,说没感情那必然是假话,在不威胁到他皇位的前提下,他自然不吝于给穆庭尊荣。 于是在祝太傅三请致仕后,他终于准了。 他本想给个小爵位安抚,毕竟祝太傅也算老臣,劳苦功高不假,与他也算亲家,不料却被穆庭断然拒绝,态度之坚定令他欣慰不已。 “谁稀罕他的爵位。”私下里,穆庭抱着云渠嗤笑,“日后自有岳父的一份尊贵在,哪轮得到他封?” “不必。”云渠一样断然拒绝,“不必给他任何爵位。” “你……”穆庭不赞同地看着她,“我知你叫岳父致仕是为我着想,我们已准备妥当,很快便可成事,岂能叫你白受委屈?” 云渠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为他。 但想到说了他也不会信,便闭嘴了。 正如穆庭之言,祝归荑的婚事已定,郁尚书也成了她船上的人,杜嘉年跟着陆岸去了南疆,这也是杜学士的表态,再加上穆庭的人与那两万私兵,或可一搏了。 翌日,她写了帖子,邀请卫妙言一聚。 第216章 南疆捷报 帖子发出去的当日,卫妙言下午就来了。 云渠有些惊讶:“我约的明日,你竟来得这样快?” 卫妙言笑了一声:“知晓是晋王世子妃的帖子,母亲催着我快来呢,我自要遵从。” 穆庭势头正盛,且正值特殊时期,满朝文武对他的态度都好了不少,更别说正元帝明目张胆的偏宠,作为正元帝心腹的卫峰,即便不赶热灶,对晋王府的人也必是要敬着捧着的。 两人相继走进府里,卫妙言一边瞧着四处景致,一边笑道:“只瞧姐姐言行,便知你过得极好,我便放心了。” “不知你如何?” “与从前一般模样。”卫妙言偏头一笑,解释道,“与姐姐给我支招后的日子一般模样,父亲看重,母亲厚待,兄弟姐妹们虽有龃龉,面上却也十足客气,于我而言便是极好了。” “只是终日屈居人下,到底还是看着他们脸色过日子,不如自立门户,自己当家做主。” 卫妙言一愣:“姐姐……此言何意?” 云渠不答反问:“你生母被卫府磋磨而死,你想报仇吗?” 卫妙言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忽地抬头看她:“是时机到了吗?” 这回轮到云渠微愣,随即她便笑了:“你果然通透。” “我虽愚钝,到底于深宅之中长大,姐姐是刻意接近我,我知道,但你帮了我是事实,我也并不因你目的是何而介怀,今日姐姐需要我,我亦是真心报答你助我之恩,若能因此再叫我脱离卫府,为母报仇,我更欢欣不已。” 卫妙言说得坦然,眼神亦十分真诚。 云渠笑了:“妙言妹妹想得通再好不过,我便也不多费口舌了,只是我亦无法全然信你,需要你给个保障,于你身子于利益皆无损。” 卫妙言点了点头,神色坦然地闭眼。 一只细小蛊虫从她破开的手指间钻了进去。 云渠为她抹好伤药,便领她去了后花园赏景,两人间气氛一如既往地融洽。 对于现状,云渠是再满意不过的了,她当然可以直接用蛊虫来控制卫妙言,但蛊虫到底有限制,也并不如人般头脑灵活、反应快速,现在卫妙言肯应,又有蛊虫托底,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此事过后,便到了殿试。 那三人果然没辜负云渠的期望,于献中了榜眼,剩下两个也位列二甲,名次都很不错。 在授官之时,于献留在了京城,那两人则因“得罪”权贵而被外放去了地方做县令,至此,云渠的人在大胤四方都扎了根,现在或许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但假以时日必然能拧成一股极强的势力。 这条路本是她准备徐徐图之的路,一点点蚕食大胤上下的腐败,肃清朝野,但现在穆庭提供了更方便快捷的一条路,这些人也并不完全无用,即便将来穆庭当真成事,他们也只会组成属于她独有的势力,而非效忠于龙椅上的谁。 “只是可惜彭举人了。”司棋道,“他天资不错,先前被妻族辖制,多年来落下了不少功课,这回竟连会试都没参加就接受了您的安排去了长阳。” “他看得清楚,读书人志在科举,科举的最终目的便是为国为民谋福祉,他如今……殊途同归罢了。” 当然他若苦读几年,以他的天资还是有可能金榜题名的,但云渠毕竟不是在做慈善,也等不了他再寒窗苦读。 闻言,司棋也点头赞同。 两人正说着话,便见穆庭大步进来。 见他面上含笑,云渠问道:“有好消息了?” “嗯。”穆庭坐在她身边,声音里笑意分明,“南疆捷报,燕国设计围困胤军,老四带兵突围,火烧燕军数万人。” “的确是捷报。”云渠点头,“四皇子如此骁勇,想来要有人坐不住了。” 他越是勇猛得人心,正元帝越要觉得自己皇位不稳。 “燕国也坐不住了,必要以舅舅之死威胁于他,届时他恐会趁机反要求燕国解决老四。”穆庭讽笑,“燕国既可解决心腹大患,又能再拿捏一个胤帝把柄,百利而无一害啊。” “可以试试逼他们出手了。” 穆庭意会点头。 云渠则再度去了一趟镇北侯府。 “外祖父叫我回来,是有事同我说么?”她问道。 镇北侯点了点头,带她去了前院书房,打开书架后的暗格,拿出一块铜制物,手掌大小,形状怪异。 “这是……” “是皇帝一直想要的东西。” 云渠看着那东西,大胆猜测:“莫不是什么虎符?” “是,也不是。”镇北侯沉声道,“无虎符之名,却有虎符之实。” 云渠有些不解:“那兵在哪?” “在民间,京城之外,大胤国境之内,俱有他们身影。”镇北侯目光渐渐变得悠远,像是在怀念什么,“我驻守南疆之时,南疆兵将还未有如今勇猛之态,彼时朝廷军饷时有拖欠,一路克扣下来也所剩无几,我便一边练兵,一边于民间挑选青壮年,以镇北侯府家财供养,终练成了一队精锐,当时本意只为保边境安宁,谁想就是因为这一队精锐……叫你舅舅身殒南疆。”镇北侯眼中划过一抹水光。 云渠蹙起眉头。 “这队精锐我本欲在彻底击退燕军后交于朝廷之手,但帝王心难测,在见识到了他们的勇猛善战后,他便起了忌惮之心。”镇北侯无意多说,简单交代道,“你舅舅被暗害后,我便将这队精锐遣散于大胤各处,他来不及斩草除根,多年来更找寻未果,这也是他忌惮于我却从不敢贸然动手的原因,如今……便交于你手上了。” 他递出虎符,神色间含着显而易见的沧桑:“我已传信叫他们暗中集结,再有半月左右便可乔装赶来,届时你便拿着虎符,去京郊别庄见他们一面,虽时隔二十年,但他们实力并未减弱多少。” “不知有多少人?” “三万一千人。” 云渠眼眸微睁。 第217章 皇后娘娘丢了一柄玉如意 三万一千人,且据镇北侯所言,这些年有镇北侯夫人身后的郑氏供养,这群精兵威猛不减当年。 只看镇北侯本人的状态就知道了——即便时隔多年,年纪一大把,身板却并不输于年轻人多少,狭路相逢多是他胜。 如此数量威猛俱强的一队精兵……难怪正元帝能惦记这么多年了。 云渠没再犹豫,双手接过虎符,郑重说道:“外祖父放心,云渠定不负您所望,将皇帝人头奉上。” 镇北侯藏去眼中忧虑,欣慰说道:“你表弟在南疆出力,你在京城布局,有你们姐弟二人在,外祖父也无甚可担忧……沉寂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了解恩怨了。” 回去的路上,云渠盘算着目前的兵力。 她手中三万,无尽山私兵两万——只要直隶那关可过,禁卫军再适当放水,直接杀进皇宫取了正元帝狗头都不是不可能。 司棋提醒她道:“主子,还有慧德住持,他……似乎有些邪门,总能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目前我们手中的筹码……他当真会不知么?” “不一定。”云渠摇了摇头,“天命若那样好知,他岂会屡屡失利?我更信人定胜天。” 再者说来,她总觉得与其说慧德知晓的是天命,不如说是原书剧情,甚至他要用人之时,也并非测算出来所谓气运之子,而是用着诸如陆川这等本该位极人臣的原定配角,甚至废太子烧成了残废,他连祝念安腹中的孩子都拉来用了。 他实力或许有,但所谓的知天命,却不多。 原剧情中镇北侯到死都没拿出来这三万精兵,她便赌慧德不知道。 即便他知道,肉体之身再强,还能强得过千军万马?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拉靖安伯入伙。 回去后,云渠与穆庭聊了聊,后者道:“他的确更偏向于我,但对龙椅上那位尚有忠心,也顾忌着全家老小的命,不敢轻易站队。” “依当下局势,无尽山私兵出来之时,他有几成把握不会拦?”云渠说完,又自问自答,“……若届时京城之中我们占据上风,他便有八成不会拦,可若我们居下风,他会剿灭私兵的可能只怕也有八成。” 靖安伯此举也能理解,这毕竟是诛九族的大事,如杜学士与郁尚书这等居高位多年的老狐狸都是观望再三,又在穆庭亮出实力与利益后才动心,靖安伯会有疑虑也正常。 “他顾及一家老小的命,不肯轻易下注,可若他全家老小落在我手里,便不得不下注了。”穆庭毫不避讳自己武力威逼的打算,“靖安伯府上下三代人,其身边都有我的人,只等关键时刻一击中的。” “你很早就开始盯着靖安伯了?”云渠问道。 要在靖安伯府安插这么多暗桩可不容易。 “算是吧,朝中得用的武将不多,靖安伯不会坐冷板凳,日后必然有用,当初他任直隶总督也是我一手促成。” 云渠眉梢微挑:“我拉下前任直隶总督时,你可还怨我替你得罪人呢。” 闻言,穆庭声音轻柔了许多,似含着些讨好:“当初我并未想过动他,只是你路见不平,我纵然嘴上怨你,心中却是赞同你拉下贪官污吏的,扶靖安伯一把也不过顺势而为。” 云渠也没揪着不放,只道:“迟则生变,既如此,二十日后便动手吧。” 穆庭点头:“我会盯着宫里。” 这半个月云渠也没闲着,照着穆庭给的名单,带人在京城各处拦截斩杀正元帝的人,不过十日功底就将后者的羽翼折了大半,此后他不说对宫外两眼一抹黑,至少不会耳聪目明。 穆庭本不赞同云渠亲自出手冒险,但在云渠无声无息放倒了他身边十个身手一流的暗卫,而他甚至连招式都没看清后,就沉默着同意了。 云渠用的是蛊虫,却无意叫他看明白,便结合了自己的新研制的迷药,未想竟开发出一种新用法,在后头拦截正元帝的人时省了不少力。 三月末,选秀结束。 宫里进了五个秀女,四皇子妃则定了靖安伯嫡女韦婉。 对此,云渠不觉惊讶,靖安伯本就受重用,现下又任直隶总督掌管要道,叫他的女儿做四皇子妃,基本是等于昭告百官,四皇子就是下任储君了,除了少许看透此事其间含义的老臣,朝野上下对此都是一片叫好声。 大约是好事成双,南疆捷报再度传来,四皇子这个督军做得称职过了头,场场战役皆亲上前线,还胜绩频频。 四皇子党因此壮大不少,四皇子被夸上了天,民间更是被引导着将他奉为神将转世,名声一片大好,甚至有些盖过了正元帝这个正经皇帝。 偶有连带着夸他的,也多是赞他慧眼识珠,这对于他而言,无疑嘲讽意味极浓。 就在京城被南疆捷报的轻松氛围感染之时,一个夜出皇宫的侍卫被禁卫军抓到了。 “皇后娘娘丢了一柄玉如意,阖宫严查,望这位大哥配合。”宫门处,为首的禁卫军抱拳说完,一挥手,便有两人上前准备搜身。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我奉皇上之命,前往南疆传送秘旨,拦我等同于抗旨!” “南疆来往一切信件包括秘旨,皆由专人护送,从未听说有何秘旨,只一人护送也就罢了,还专挑在晚上护送,怕不是假传圣旨?来人,给我拿下!” 禁卫军齐齐应了一声,那人退后两步,与上前拿人的禁卫军们缠斗在了一起,动静越闹越大。 不远处,一个黑影瞬间闪过,往乾清宫的方向飞去。 而此时,这人不敌一众禁卫军,连自尽都没来得及就被熟练地卸了下巴捆了手脚,身上的密信也被搜了出来。 “何事喧哗?” 闻言,一众禁卫军立即对来人行礼:“见过世子。” 为首那人奉上密信:“回世子,方才下官等盘查偷窃玉如意之人时,察觉此人行踪诡异,还假传圣旨,正搜出了这封信。” 穆庭撕开密信,意思意思看了两眼后,便一挥手:“传百官进宫,再将他守好,稍后带去御前。” “是!” 禁卫军抱拳应下,转身间,他与那“贼人”对视,却同时垂下了眼眸。 哪有什么巧合呢,不过都是人为罢了,正元帝的信早在三日前就发出去了,只是被他们连人带信一起拦下,今夜在宫中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演场戏罢了。 穆庭看着那贼人,半晌都没瞧出来云渠究竟是如何控制他的。 第218章 尔等岂敢不召而至? 月上梢头,本是深眠之时,百官却都一头雾水地进了宫。 “孟阁老——” 大理寺卿上前叫住孟阁老,皱眉问道:“究竟出了何事,皇上竟宣召百官进宫?” “圣心如何,岂是老夫可揣测之?” 孟阁老心下有底,却装得迷糊。 吏部潘尚书猜测道:“莫不是南疆战事有变?” “我等空在此处猜测有何用?快些进去吧,届时自会知晓。”镇北侯老神在在。 众人只得罢休,有那么几个心中不安的,在看到宫中守卫一切如常时,也都放下了些心,至少有禁卫军在,他们安危可保。 此时此刻,城外。 云渠身着银甲,策马立于最前,在听到百官进宫后,她回过头,放眼望去,无数将士寒枪凛凛,傲然立于一片空地上,饶是她坐在马上都看不到尽头。 这是镇北侯给的那三万一千名精兵。 “我们该出发了。” 说罢,她扫过在场将士,运足内力,扬声开口:“皇帝残暴不仁,昏聩无道,戕害忠良,通敌卖国,南疆将士百姓俱处水火之中,今日我等为民平乱,为南疆将士讨回公道,誓除昏君,还大胤海晏河清!诸位进京后,不可扰百姓分毫,举凡残害无辜者,我必亲自取其人头,悬于城门之上!” 她说罢,在场众人俱都高声回话,声音仿佛震得大地都颤动了几分:“我等悉听主命!” 云渠微微颔首。 纵然这些是镇北侯的人,她收服的也不易,还是亲自上阵打服了几个头目后才叫他们心服口服,甘愿低头。 虽知道他们大抵不会有人品道德问题,但丑话也该说在前头。 她正欲出发时,却听远处传来一阵震动,心中便有了猜测。 她叫陆一带领兵将先行,自己留在原地等了片刻。 果然,没多久,陆十便策马而来禀报:“属下归来,无尽山两万将士俱集结完毕,于两里外待命!靖安伯也已封锁直隶,任何人不得出入。” 云渠有些惊讶:“他能睁一只眼已是极限,无召封锁直隶,这便是站队了。” “靖安伯接了嫡女赐婚四皇子的圣旨后便心生失望,再听闻皇上欲通敌卖国,在战场坑杀四皇子,便再无犹豫。” 云渠了然,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正元帝有今日,真是自己作的。 旁人看不清正元帝为人,靖安伯却是看得明白的,只怕在接赐婚圣旨的那一刻就知道韦婉是正元帝彰显慈父形象的棋子,而在此后,他仍要弄死四皇子,全不在乎靖安伯甚至韦婉该如何自处,怨不得靖安伯要心凉。 不把手底下的人当人,便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此时,乾清宫。 正元帝看着已经进门的文武百官,气得手抖:“尔等岂敢不召而至?!要逼宫不成?!” 百官一脸懵逼。 “这……不是皇上您召见臣等的么?” 正元帝一愣:“朕何时召见你们了?” “我召的。” 穆庭笑盈盈进门,素来清冽的声音在此刻竟含着些渗人的诡异。 “穆庭!”正元帝脸色铁青,“你竟敢私召百官进宫,要造反不成?!” “侄儿岂敢。” “今夜无事,众卿俱都回吧,朕的家务事,便无需尔等插手了。”正元帝声音阴沉,看向穆庭,“你也同朕解释解释,究竟何敢在宫门处捉拿朕的人!” 百官面面相觑,多数都准备退下,只有少数人还不甘心。 右都御史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晋王世子假传圣旨,私召百官,臣恳请皇上重惩!” 他话落,却没几个附和的——有眼睛的都看出情况不对了,穆庭又不是傻的,无故封锁消息召百官进宫,这可是重罪,没多个脑袋都不敢这么干,而正元帝叫百官退下,只怕更多是试探穆庭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罢了。 果然,右都御史话落,除去少数御史应和外,半晌都没人吭声,连正元帝脸色都不自在了片刻。 “瑾瑜与朕玩笑罢了,朕自会略施小惩,不必爱卿多心。” 右都御史还想说什么,穆庭却嗤笑一声:“我毫无错处,何来小惩?” “私召百官等同于假传圣旨,当处斩首之刑!”右都御史虎的可怕。 “不过是想请诸位大人来看场戏,再做个评判,怎就放大到假传圣旨了?”穆庭始终含笑,一挥手,正元帝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禁卫军押着一个人进来了。 “皇上尚未允准,你怎敢越俎代庖!”右都御史气道。 还有些保皇党也纷纷开口:“禁卫军竟如此不服管教?卫副统领何在?” 是啊,卫峰呢? 穆庭抬眼笑看向正元帝,给出答案:“卫副统领突发恶疾,已重病在床,其部下也皆去侍疾了,禁卫军由侄儿全权接管,皇伯父叫您的人回来吧,去了也见不到卫副统领。” 短短几句话,却叫百官不寒而栗。 卫峰怎么发的疾?他的心腹怎么进的卫府侍疾?穆庭又是如何知道正元帝私下派人去宣召卫峰的? 以及……禁卫军由穆庭全权接管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众人一时竟有些不敢去想。 正元帝脸色冷了下来,却不见如何慌乱:“五万禁卫军,你只擒了卫峰是不够的。” 这里头至少有一半坚定效忠正元帝,这也是穆庭从前一直不敢轻易妄动的原因。 “我既敢来,便做好了十足准备。”穆庭耐心十足地回话,“那群禁卫军已被侄儿调出皇宫巡逻,也自有他们的去处。” 皇宫内外皆是穆庭的人,京城之中游荡巡逻的则是正元帝的人,而云渠带兵入京,前后夹击之下,正能瓮中捉鳖,杀得这群人片甲不留。 正元帝脸色难看起来:“所以先前我在京城之中的暗桩,也都是你杀的?” “是您侄媳妇儿。”穆庭笑容更深,还隐约多了几分感激之色,“还要多谢皇伯父赐婚,给了侄儿如此智勇双全之贤妻。” 正元帝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猛地看向镇北侯:“你召回了那队精兵?!” 第219章 恭请皇伯父退位让贤! 见镇北侯微微颔首,正元帝彻底端不住那副稳重姿态了。 百官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精兵”两个字是听清楚了,脸色俱都一变。 穆庭再度开口:“如今,诸位可否听我一言了?” 众人安静如鸡。 刀都架脖子上了,他们敢不听么? 穆庭缓缓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道:“你是谁的人,去见什么人、要做什么,可一一道来。” “属下……是皇上的人。”那人深深埋下头去,“是奉皇上之命,送信往——” “咻——” 一把飞刀横空射向地上那人,被穆庭抬手接住,随即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投向上首:“皇伯父太急了些。” 百官也目光复杂。 即便这人开口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们也有理由认为穆庭栽赃污蔑,但正元帝这一手,可是自己将自己钉死了。 除了皇帝身边的暗卫,还有谁能在乾清宫随意使暗器而不见皇帝急怒的? 那人深埋着头,将剩下的话说完了:“属下奉皇上之命,前往燕国送信!” “燕国?”右都御史一惊,“皇上莫不是要低头求和?不可,臣不同意!我大胤绝不受此屈辱!” 穆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信交给为首的孟阁老:“一个一个传,别着急。” 孟阁老一目十行的扫完,闭了闭眼。 紧接着传去剩下三个内阁学士、六部尚书手里,只是信刚到兵部齐尚书手里,后者便顶着百官殷殷期盼的眼神快速撕碎了信,颇有力道地扔在了地上,冷笑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齐尚书——”众人急得就差上手去抢了。 好歹叫他们看看,知道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齐尚书没理他们,只是冷冷看向穆庭:“晋王世子,你若坦明自己逼宫上位,我倒高看你一眼,做出诬陷这等小人行径,实在落了下乘!” 穆庭唇角微勾,答非所问:“我还有不少信,给齐大人撕着玩都没问题。” 齐尚书脸色微变,正元帝眼神也沉了不少。 “大人借过。” 满殿鸦雀无声之时,一道声音自门口传来,打破了寂静。 众人回头看去,谈城正提着一个人进来,一边挥开百官一边道歉,最终挤了进来。 “这不是燕国二皇子?”右都御史惊道。 “大人好眼力。”谈城赞了一句,“外头正乱着,属下费了好大劲儿才进宫,耽搁了些时间,诸位大人莫怪。” “外头如何?”右都御史忙追问。 “乱着呢。” 谈城不走心地回了一句,将燕国二皇子扔到了地上,随后守在他身边,提防着有人下黑手。 正元帝正对着他,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二殿下,说说吧。”谈城拍了燕国二皇子的头一把,“燕帝与胤帝往来多久了?” “十七年。” “最先往来是为做什么?” “在南疆战场设伏,杀害镇北侯世子。” “成功了?” “成功了。” 随着他们两人一问一答,多数朝臣面露震惊,不敢置信,而与此同时,几个禁卫军手里举着信,递到他们面前一一传阅,为防再出一个齐尚书,他们都将信拿在了自己手里,敢上手撕毁信的人都被拿下扔去外头了。 “这是燕胤两帝来往信件。”谈城一一解释着。 因为条件受限,他们没拿到燕帝那边的,只偷到了正元帝暗中存下的信件,但再加上燕国二皇子的证词也足够了。 多少知道些内情的如孟阁老之流还算镇定,多数却是分毫不知的,心中震动可想而知。 右都御史看得双手直颤,眼里的光都快灭了。 “戕害镇北侯世子于南疆战场,设伏刺杀晋王世子于护国寺,皆有实证。”谈城沉声说道,“如今,我们这位皇上故技重施,欲再度于南疆战场戕害四皇子,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全!” 听到四皇子的名字,许多四皇子党DNA瞬间动了,情绪也被挑了起来。 他们的紫微星啊! 百官震惊如厮,更有为镇北侯世子与四皇子鸣不平的,正元帝却始终毫无动静,只是脸色难看些许罢了。 穆庭抬头看向他:“皇伯父没有话说么?” “朕是天子,国土之上,天下万民皆为朕所有,朕要他生,他便能生,朕要他死,他便只能去死。”正元帝声音冰冷,毫无一丝感情,“诸位读过史书,便当明晓何谓帝王。” 看得出来他已经无心为自己粉饰,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并毫不悔改。 百官一时无言。 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元帝说得的确没错,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若非还顾忌着自己的名声以及朝臣百姓的些微看法,他绝不会为自己的作为掩饰分毫。 纵观历史,昏庸无道之帝王比比皆是,明目张胆斩杀忠良之辈也并非没有,甚至有些昏君还得以善终,除去史书断一句昏聩,再无丝毫影响,忠臣死了也就死了,除去后人叹息两句,无人为他们张目。 这想法一时间叫众人心中有些悲凉。 无他,只因他们遇上的也是这样的帝王,而自己毫无反击之力,也不能有。 穆庭则是看着正元帝,勾唇轻笑:“皇伯父史书读得透彻,也将帝王之道参透了精髓,你是对是错,百年后自有史书评断,也望你记住,君主无道,起义除之,亦为史书列传。” “你是打定主意要与朕为敌了?” “我本无心争位,是皇伯父将我逼至今日。” 穆庭与废太子不和,只是单纯看不惯他人品作为,也深知他若上位,便是第二个正元帝,大胤吏治再难清明,在正元帝派人暗杀他之前,他从未想过去争那把龙椅。 但他也从来不是良善愚忠之辈,正元帝要杀了他,他便绝不会为人刀俎。 正元帝沉默良久,终是没再与他纠缠。 殿内的暗卫在方才的时间里已经被解决了个干净,此时穆庭微微抬手,便有人呈上空白圣旨,放至正元帝面前。 “皇伯父昏庸无道,侄儿恭请皇伯父退位让贤!”穆庭拱手一礼,弯腰开口。 不少保皇党以及御史忍不得,连声骂他忤逆犯上,乱臣贼子。 穆庭充耳不闻,一双眼眸牢牢盯着正元帝。 终于,后者启唇开口:“你便认定朕没有底牌了么?” “侄儿洗耳恭听。” “京城之中,朕已无力回天,但京城之外的人,你确定自己毫不在意?”他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镇北侯府二公子、老四,还有你最在意的母族长辈……瑾瑜,你的确聪明,摸透了朕十之八九的心腹,但夺嫡之争,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仅凭那二三漏网之鱼,便足够叫你落败于朕手。” 穆庭脸色未变,也没搭话。 正元帝却笑了:“你是朕养大的孩子,朕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朕,帝王之道从来孤家寡人,亦难得真心,今日你若可将其弃之不顾,便必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朕知,你也知……你舍不掉。” “念旧情是你毕生之软肋,也是你称帝路上最大之阻碍,只差一步,你也只能止于这一步。” 第220章 恭请太上皇安寝 正元帝声音不大,却响彻大殿。 众人不自觉悄悄偏头去瞧穆庭,后者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镇北侯率先开口:“我陆氏男儿没有怕死的,若死得其所,死又何惧?再者说来——”他抬头看向正元帝,“皇上就这般确信,他们没有丝毫反击之力么?” 听到最后一句话,正元帝不由嗤笑:“老四尚且还有几分脑子与身手,你那孙儿……可不像你们父子,若非他与你儿子那九成相似的容貌,朕必不会认他是陆氏后人。” 说罢,他又沉沉而笑:“但也正因他扶不起来,朕才容他存活于世。” “他去南疆战场,难道就没有皇上的煽动么?”镇北侯沉着脸说道。 “是又如何?那孩子倒有几分血性,也单纯得紧,即便无人煽动,他便不会为父报仇了不成?” 到了这个地步,正元帝也没什么再掩饰的心思,眼神薄凉地扫过杜学士:“朕将嘉年交给你,盖因信任二字,你却屡屡辜负朕的信任,认贼为主!” 杜学士表情淡然:“老臣从未辜负皇上信任,素将嘉年作亲子待,也正因如此,更接受不了您将他当作引诱残害忠良之后的棋子。”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无朕不可为之事、不可走之道,尔等乱臣贼子,待此事了,朕自会一一清算!” 几人交谈这么久,多数朝臣还处于懵逼状态。 不过正元帝利用杜嘉年这个纨绔去引诱陆岸误入歧途,再加上杜学士那句“残害”,这其中蕴含的深意叫他们后背都有些发凉,如此手段……未免太下作了些,更叫人防不胜防。 在场都是有家有室的,若哪天正元帝看不惯他们,私底下摆他们一道,他们只怕连罪魁祸首都找不到,只能自认倒霉。 杀人不过头点地,实在无需这样使尽阴招,钝刀子割肉。 不少人都在心里摇头。 正元帝浑然不察,只是掀翻空白圣旨,冷冷看向穆庭:“你若就此收手,朕可留你全尸。” “我若偏要你赶尽杀绝呢?” 穆庭一句话叫正元帝愣住。 前者则道:“无论我收不收手,都不会改变你斩草除根的决心,只关乎你有没有那个能力,既如此,我为何要拱手将屠刀让于你手,叫你去对我至亲狠下杀手?” 正元帝脸色微变。 穆庭虽笑着,眼底却满是冰冷:“呈上圣旨,请皇上传位!” 禁卫军将地上的圣旨捡起来,再度放在了正元帝面前。 殿内朝臣也因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各自分成了好几个派别,若非谈城带禁卫军守着,只怕一群老头子都要打起来了。 正元帝死死盯着眼前的空白圣旨,眼中似充起血色,可见内心愤怒挣扎之厉害。 见他仍不动手,禁卫军回头看向穆庭,目露征询。 “皇上手有疾,提不得笔,你们不会代劳?”穆庭声音平静。 禁卫军会意,竟是直接绕过正元帝,直接提笔唰唰写了起来,末了,还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准备拿起御玺盖章。 正元帝终于坐不住了,眼中怒火翻涌,恨不得立即手刃了穆庭:“穆庭!你逼宫上位,传位诏书非朕亲笔所书,来日你必被天下人群起而攻——” “我都逼宫上位了,还在乎是不是由你亲手传位?”穆庭淡淡道,“本念着从前的情分给你三分脸面,你执意不要,那由旁人代劳便是。” “晋王世子!”禁卫军剑下,一众保皇党喊得声嘶力竭,“你欺君罔上,乃乱臣贼子,便是来日你登位,我等也必不承认你正统之位,只要有我等站在朝堂一日,你便终究只是乱臣贼子!” “那便都滚出朝堂吧。”穆庭看着被禁卫军拖出去的人,淡淡轻嗤,“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一群尸位素餐的东西,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与云渠早培养好了替代品,这才是他们自己的人。 方才在看信环节,保皇党就已经因为意图毁信被扔出去了不少,殿内留下的保皇党本也不多,故而即便他们喊得响亮,终究失了些许气势,更别说穆庭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正在此时,云渠也提剑而来。 穆庭远远看到她,微一抬手,殿内瞬间寂静,有那还想说话的朝臣也被禁卫军堵住了嘴。 转瞬间,云渠已走至殿外,穆庭上前几步,抬手扶她进来,语气比之方才轻柔了不止一点半点:“可累着了?” “还好。”云渠说完,抬头看向正元帝,“听说表弟他们有危险?” “我已叫人去查,也传信去南疆了。”穆庭眼中含着歉意与愧疚,陆岸到底是被他连累,“若表弟有事,我绝不独活。” 这话引得云渠看他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 就算要殉情,也该跟她殉吧? “不必。”她摆了摆手,“我去审。” 不等穆庭说什么,她眼神便投向了拼命护着御玺的甘怀。 后者悚然一惊,还未及反应就被一根银针定在了原地,随即他便被禁卫军拖去了后殿。 穆庭见云渠说得笃定,而镇北侯更是一点急色都没有,心下便稳了,他大步上了台阶,当着正元帝的面给传位诏书盖上了御玺。 御玺落下的一瞬,正元帝目眦欲裂。 “竖子尔敢!!” 穆庭回头含笑看着他:“恭请太上皇安寝吧。” “是!” 不过片刻功夫,云渠也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份名单。 她将名单递给正元帝看了一眼,见后者眼中震惊错愕不加掩饰,她便知道没错,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借着众人的视线盲区塞了正元帝一只蛊虫,再次确认了一回。 末了,她将名单交给穆庭:“上头都是他手上还活着的人,南疆与你外祖家我已叫甘怀送信去了,他们安危可保。” 穆庭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虽好奇但也没追问:“多亏有你。” 他说得深情,云渠与旁观众人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个是自己尴尬,一个是替别人尴尬。 穆庭则丝毫没有尬到别人的感觉,回头看向正元帝时,却见他瞬间乖巧了起来。 第221章 东宫祝侍妾发动了 云渠也回头看去,眼神一闪,手下微动。 正元帝眨了一下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随后他看向穆庭,叹了口气:“朕……老了,日后这万里江山交于你手,望你悉心治理,莫要如朕般戕害忠良、纵腐容贪,最后闹得个尽失人心的下场。” 穆庭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颔首应下。 朝臣也被正元帝这忽然一手惊得愣在原地,随后就听他对他们道:“今日朕传位于瑾瑜,望众卿辅佐在侧,守我大胤海晏河清!” 这话只有穆庭派系的人敢应了,其余众人,包括四皇子党在内,安静如鸡。 正元帝似是累极了,坚持写下罪己诏后便踉跄着离开。 云渠捧着罪己诏高声宣读,末了,她步下台阶,走至镇北侯面前,将其双手奉上。 镇北侯颤抖着手接过,在看到第二句“戕害镇北侯世子于南疆战场”时,泪流满面:“我儿……真相终大白于天下!” 云渠垂下眸光,掩住愧疚,她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正元帝清醒之时,绝做不到亲笔写下罪己诏,她便只能以蛊虫控制,叫他于百官面前认罪。 好在镇北侯已知足,他要的只是公道。 云渠没有动手杀了正元帝,她想陆岸应该更希望亲自动手了结这场时隔十七年的恩怨。 正元帝最后那几句几乎是定了性的话与那道仍盘旋在眼前的罪己诏叫朝臣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除去少数誓死不降的被当庭斩杀于乾清宫外,剩下的人考虑居多,穆庭也没赶尽杀绝,就算想大换血,也不能一次性换个干净,还得徐徐图之。 登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世子妃——”杜学士叫住云渠,关心问道,“不知外头如何了?” “叛军已尽被剿灭,诸位大人们府邸皆有禁卫军把守,家人性命无忧。” 云渠短短一句话,叫不少人背后顿时渗出了冷汗。 首先叛军肯定不是站在他们面前的这群叛军,只怕是那一半禁卫军,而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所谓的“禁卫军”守住了? 本在犹豫之中的一些人心中已有了决定。 做谁的官不是做,再说还都是姓穆的,有正元帝最后那句话与那道罪己诏,他们效忠新帝也是名正言顺的。 于是,在镇北侯与杜郁等人率先跪下称臣后,他们顿了一瞬,也跪下了。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平身。”穆庭率先扶起了镇北侯。 这会儿正是忙乱时候,穆庭忙着与几位重臣议事,云渠便主动担起了处理皇宫的任务。 “世子妃——”一个禁卫军匆匆进来,禀报道,“东宫祝侍妾发动了,但尚未有产婆候着,请世子妃示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云渠身边几个人听清了。 “先安排人接生吧。”她说完,谈城便主动请缨去安排,她便问那人,“她为何会早产,是被宫中异变惊到了?” “东宫自年后便与外头断了往来,祝侍妾无从得知外头诸事,只是方才世子带人进宫时,慧德住持去了东宫,随后……临安郡主也借着百官进宫的机会混进了宫里,祝侍妾被连番惊吓,便发动了。” 临安郡主? 云渠差点都快忘了这人了,没想到她对废太子倒情根深种,这种时候还不忘搞祝念安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正是忙乱之际,穆庭无暇分身,云渠便决定亲自去瞧瞧,慧觉已被她请进宫,她想他比她更善于应对慧德。 “弓箭手都在东宫埋伏好,听我号令。” “是!” 东宫。 云渠与慧觉没进门就听到了祝念安的阵阵惨叫。 慧觉眉心微蹙,闭眼念了一句佛号。 云渠则看向前方,轻声开口:“局势已定,住持又何苦徒劳挣扎?” 慧德双眸清明,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天命本不该如此。” “敢问住持,此生何所求?” “愿天下安定,人人安乐。”似是察觉到云渠想说什么,慧德再度开口,“如今皇位更迭,不必一分为二的确是好,但天命违之,代价极重,届时生灵涂炭,又当如何?” 云渠忍不住道:“天命告诉你他要往哪走了?” 慧德一怔。 “举凡世事,瞬息万变是常事,这世间若有神佛,尚且不敢断言前路如何,你一个只窥得三分天机的凡人,如何就敢为天命代言?” 慧德深深皱眉:“施主此言差矣,天命便是天命,你不知不代表贫僧便不能知,叫你撕破两境结界而来,已是逆天命而行,你不思低调,竟敢逆天改命,搅弄风云,天罚并非消失,而是时候未到。” 此时,已被云渠说服的慧觉忍不住劝起了自己师兄,后者意志却坚定得厉害。 云渠与他谈过几回,回回都不欢而散,也深知他的执拗,索性也不再任慧觉劝降对面,直接问道:“你今夜来,莫不是还打着再用祝念安腹中孩子做棋子的主意,以实现你扭转局势至正轨的打算?” 慧德没有说话,却站在院门前不动,态度显而易见。 云渠道:“我还不至于下作到对一个孩子动手,你既是源头,那解决你便是了。” 话音未落,她便已抬手向慧德攻去。 慧德不是常人,她若可以应对,便无需禁卫军再添伤亡,有蛊虫与慧觉在,她安危总可保。 慧德则始终不动,直到云渠将将攻来他面门,他才脚步一转,以极快的速度避开。 仅从身手来看,云渠落了下乘,她拼尽全力,慧德却游刃有余。 慧觉犹豫片刻,终是在慧德攻至云渠命脉时抬手拦下。 “师弟!”慧德眼神转冷,“你也被妖女蛊惑,要与师兄为敌?” “师兄着相了。”慧觉低叹一句。 有他帮忙,云渠轻松了许多,但慧德不愧是常年闭关以求突破的天赋型人才,二打一也只是稍微落了下风。 慧觉在前头吸引火力,云渠便努力变换脚步,不动声色地将慧德往院门处引去,为此她挨了后者好几掌,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一瞬之后,她唇间已经溢出鲜血。 好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砰——” 一声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过后,慧德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前的长剑,随即顺着长剑,看向了因奋力出手而摔在地上的陆川。 他双腿残疾,却仍能不顾自身,只为将剑送进他心口。 第222章 过继 “师兄!”慧觉也没料到陆川会突然袭击,震惊之下连忙接住慧德倒地的身体。 后者依旧死死盯着陆川,渐渐低下去的声音里满是不解:“为什么……” 陆川沉默良久,才回了一句:“作孽太多,终有报应,我不该是位极人臣,风光余生的好下场。” “忘恩负义,助纣为虐,欺压百姓,残害表妹,桩桩件件罄竹难书。”云渠一字一句说道,“你只知三分天命,又可曾了解过你所支持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慧德一时无言。 他到如今还以为陆川会是想象中那个为民解忧,迎战退敌的镇北侯,全然没想过他内里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云渠则再度开口:“正元帝?你始终认他为皇,可知他纵容贪腐,戕害忠良,甚至通敌卖国?你所在意的天下百姓,早已在他手下过得民不聊生!两年前长阳灾民遍地,不见你出关片刻,南疆百姓至今水深火热,你也视而不见,从始至终,你仅守着眼前京城的一亩三分地,瞧着那虚假繁荣便以为盛世民安,口中喊着天下大义,借着虚假天命而做尽助纣为虐之事,你可敢出京城去看看在你所谓庇护下的百姓……究竟是何困苦模样?” “你不是为黎明苍生撑伞的义士,反而正是撕碎了他们最后一把伞的敌人!” 伴随着云渠最后一句话,一声婴儿啼哭声猛地响起。 产婆开门出来,恭敬回道:“禀皇后娘娘,祝侍妾母女平安。” 她话音落下,慧德眼里最后一道光也灭尽了,喃喃低语:“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师兄!”慧觉眉头紧皱,一直在为他疗伤,后者却忽地笑了起来,声音极轻,却含着股莫名的悲凉,“天命……这便是天命!” “原是我错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便猛地咳出一口血,没了气息。 慧觉眼中浮起一抹水光,转瞬即逝后,他道了一句佛号:“师兄走好。” 云渠面色平静,在慧觉要带走慧德尸体时,她点头应下,却趁其不备,放了两只蛊虫进了慧德胸前的伤口处,察觉后者的确断了气息,她才松了一大口气,却始终没将蛊虫收回来。 目送慧觉离开,她这才看向院内:“临安郡主呢?” “临安郡主意图伤害祝侍妾,已被陆大公子一剑了结了。” 云渠垂下目光,地上的陆川两眼无神,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她反手抽出身后禁卫军的长剑,送入陆川心口。 “我来时你送我致命一刀,今日,我便回你一剑,送你好走吧。” 她轻声细语的一句话说完,陆川已没了气息。 “废太子……也没必要活着了,将他们两人的尸体扔去乱葬岗。”她道。 “是。”禁卫军说完,又迟疑问道,“那祝侍妾该如何处置?” “送她安乐死吧。”云渠吐出一口气,“那个孩子……送去普通人家养着。” 虽然根据多数套路来说,若不斩草除根,十八年后这孩子只怕是要卷土重来报仇的,但要她现在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动手,也实在做不到。 十八年后,她若真来,她等着就是。 解决了他们,云渠才去了乾清宫。 穆庭还在与朝臣们商议后头诸事,安抚百姓、南疆战事以及阳奉阴违假做称臣的朝臣该如何盘查处置,每一桩都不是易事,有几个情绪异常激动,不知在说什么,更有趁穆庭不备,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烈性朝臣。 云渠想了想,还是没去自找罪受,她安置好底下兵将后,就先去乾清宫偏殿睡了会儿,一夜动乱,累是真的累。 翌日,她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影,只有脑子里模模糊糊的似乎有昨夜穆庭躺在身边的记忆。 她简单洗漱用膳后,便问起了如今形势。 陆一回道:“宫中异变对百姓波及不大,少数不服的朝臣们也已解决,我们的人开始陆续走马上任,太上皇的罪己诏已被加急发往各地,今日京城百姓都在议论此事,对世子……皇上登基没了抵触心理。” 镇北侯世子本就是老一辈人心中的战神,在民间极有威望,如今的四皇子更是后起之秀,至今还在南疆战场上为国家百姓拼命,正元帝这一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百姓们在试探性抱怨了两句后发现官府无人制止,情绪便更直白多了,骂声连连不止。 “太后呢?” “太后从昨夜起便紧闭寿康宫门,谁都不见。” 儿子与孙子的争斗,她连该偏向谁都不知道。 云渠还想再问,却见一个内侍匆匆进来道:“皇后娘娘,太上皇自今晨醒来后便闹着要见您与皇上,不知您……” “那便去瞧瞧他吧。” 正元帝目前还住在乾清宫,云渠不过两步就走进了殿内。 穆庭已经来了,看到她进来,脸色方缓和了不少:“这里太闹,不必你劳累。” “无碍。” 云渠走上前,看了眼正元帝,后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奄奄一息,她惊道:“谁下毒了?” “不是。”穆庭道,“他知道罪己诏后就成这模样了。” 似乎是听到了“罪己诏”三个字,正元帝脸色隐隐又泛起了青,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们……大逆不道!” “侄儿刚登基,事儿还多得很,无暇在此听皇伯父念叨杂事,这便告退了。” “慢着!”正元帝顿时不敢再骂了,忙撑着力气说道,“如今……事无转圜,朕……不求什么,你叫钦天监测吉日,过继于朕名下,此后……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换做任何一个逼宫上位的,这条件都不可谓不诱人,但凡有点追求,无论是为皇位更稳还是自己名声更好,谁不求一个名正言顺? 偏生穆庭断然拒绝:“不可能!” 正元帝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第223章 终章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你杀了我妻舅,我若成你儿子,岂非与我妻家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穆庭拒绝得毫不犹豫,“你别想挑拨我们感情!” 正元帝这回是真没撑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眼睁睁看着穆庭与云渠相继离开。 七日后的登基大典,穆庭力排众议,与云渠一起登基。 对于百官的阻拦,他直言道:“若无祝云渠,便无今日之穆庭,她并非贤内助,而是与我并肩作战之盟友,今后大胤江山,也该与其共治!” 百官不能接受,但禁卫军虎视眈眈,城外还有不知哪里来的两万精兵把守,直隶靖安伯头一个称臣,甚至不知何时开始的,连地方上都以穆庭云渠马首是瞻,可以说整个大胤除去正在开战的南疆,军权政权都被他们夫妻二人牢牢把控。 硬实力在前,百官再是反对也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云渠坐在了另一半龙椅上。 至此,大胤迎来新生。 这场逼宫除去正元帝的嫡系心腹外,并无多少伤亡,甚至连四皇子党都未被如何波及。 穆庭尊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剩下几个皇子也照例封了王,面对穆庭登基,他们倒比百官都接受良好——反正轮到谁也不可能轮到他们,穆庭至少还是自家兄弟,守着亲王爵过日子不知道有多美。 其余一些如靖安伯、杜郁等人都各有封赏,镇北侯也成了镇北公,偏生祝家毫无封赏,反而是祝母被破例封了一品诰命。 众人摸不清穆庭的态度,却也不敢随意看轻云渠,只能缄默不言。 登基大典后第十日,南疆来了四皇子的人。 “属下孙威,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平身。” “谢皇上。”孙威起身回话,“听闻皇上登基,定王特派属下回京贺喜。” 定是四皇子的封号。 孙威显然也不是专为贺喜回来的,而是来表忠心:“定王殿下对皇上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望皇上莫要听信小人挑拨离间,定王此生愿为您守住南疆,护万民无恙!” 这反转叫穆庭诧异不已,早在准备逼宫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定王而守南疆的准备。 不过话已至此,面上他自不会主动挑事:“朕自然信他,你且去回话,叫他安心便是。” “谢皇上!” 孙威表完态,递上一封信后便告退了。 穆庭转头问云渠:“你知晓内情?” “有表弟在,南疆不会出现异变。”云渠含笑说道。 陆岸只是身手平平,以他的脑子加上堪称大杀器的蛊虫,定王翻不出浪来,这回的投诚就是证明。 穆庭了然,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与他本就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若可两相安好,便足够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信。 这是定王的亲笔信,简而言之就几句话:我准备屠龙上位是单纯看不惯那俩癫父癫子,也还有点为国为民的良心,但现在既然咱俩良心遇一块了,你又先下手为强,我就自认倒霉,勉强做个亲王算了,当然你要是能管住你小舅子和你小弟,叫他俩消停些就更好了。 后头还附带几张四皇子党名单。 四皇子的话不知真假,但诚意足够,显然陆岸与杜嘉年的存在已经叫他暂时歇了旁的心思。 南疆内稳,外也在逐步击退燕国,穆庭与云渠也可没有后顾之忧地开始对内改革,一道道利民政令接连下发,得益于地方多是他们亲信的缘故,政令实施得比朝臣们预想中要快得多。 直到南疆最后一次捷报传来,定王带兵深入敌军腹地,接连攻下三城,燕国彻底称降,而大胤也内政清明,百姓日子越过越红火后,许多人心里都不自觉疑惑起来。 当初慧德断言的紫微星与将星,是否确有其事,只是他们搞错了对象呢? 城墙之上,云渠与穆庭并肩而立,遥遥看向远处。 “朝野肃清,百姓安居,大胤一派欣欣向荣,真是难得的盛景。”云渠感叹道。 “大胤也绝不会就此止步不前,未来必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如此便是最好。” “你的理想之一终要实现,不知其二如何?” “其二?”云渠疑惑反问,“哪来的其二?” “比如……去父留子?” 云渠眉梢微挑。 穆庭抬步走上前,含笑开口:“去父留子第一步,应当先圆房。” 云渠眼中浮起笑意,搭上了他伸出的手,卜一接触就被牢牢握住,两人并肩走下城墙。 在他们身后,万里河山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