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换亲之后》 第1章 换亲啦 沈雪禾身穿嫁衣,头顶红盖头,端坐在花轿上。 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青。 耳边锣鼓喧天,街上热闹非凡。 今日,是她嫁人的日子。 寅时,天色漆黑,她便被嬷嬷唤醒,洗漱,穿上嫁衣。 嫁衣极其华美,图案为金丝绣成,肩膀嵌着细碎的宝石,映衬着她眸光潋滟,容颜娇美。 梳妆的嬷嬷赞叹道:“老奴不知装点过多少新嫁娘,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容色,沈小姐,您今日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沈雪禾心不在焉地回道:“都可以。” 侍女送来早膳,精致的早点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很是诱人,沈雪禾却毫无胃口,看了一眼便让人端走了。 她紧紧抿着唇,面色紧绷,坐在了梳妆台前。 “上妆吧。”清甜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僵硬,与寻常不同。 一旁伺候的嬷嬷只当她是紧张,连忙安慰她道:“小姐不必担心,临安王向来是体贴的,如今大小姐掌家,任谁都欺负不了您。” 临安王不贪恋女色,王府关系简单,除了王妃沈雨茗以外,只有一个侧妃和两个侍妾。 她的贴身侍女蕊珠也说:“对啊,大小姐说了,您到了王府就跟在家一样,就是换个地方调养身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好好吃药……” 沈雪禾闭了闭眼。 没错,她要嫁给的,是姐姐的丈夫——临安王盛弈。 这桩婚事还是她姐姐亲自求来的,京城人人皆知,国子祭酒沈大人家的幼女,千娇百宠,体弱多病,多年来深入简出,见得最多的外人就是大夫。 沈雪禾一月前便已及笄,却无人上门提亲,门户相当的,嫌弃她体弱,于后嗣有碍,寒门子弟中确是有想要这个得力岳家的,但一想到倘若婚后红颜薄命,沈府或许会迁怒姻亲,如此这般,不是结亲,反而是结仇,有心人终究是望而却步。 那种既无功名又无家世的,更是入不得沈家人的眼。 沈雪禾看着镜子里这张脸,柔和、美丽、苍白。 她长得弱柳扶风,脸颊却不清瘦,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她平日里很是爱笑,可是今日……她动了动唇角,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个笑容。 梳妆嬷嬷细细的替她上粉,让苍白的脸颊红润起来。 比起沈雪禾的婚姻,沈家人更关心她的身体。 四年前,姐姐沈雨茗嫁给临安王,兄长沈风林到外地为官,父亲沈尚儒公务在身,向来专心学问,难免对她有些疏忽,自从无人约束之后,沈雪禾的身体是越发孱弱了。 沈雨茗认为,王府的药物资源丰富,府中又有御医当值,更适合妹妹修养治疗,王府也不缺她一个住处,到时候她可以就近照顾她,说不定沈雪禾的身子就好了起来。 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大事,所以她请求丈夫临安王盛弈纳沈雪禾为侧妃,盛弈对妻子向来敬重,自然便答应了。 至于沈雪禾的想法…… 沈雨茗自是知道妹妹的性子,但日后好好哄哄,想来她会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的。 花轿越走越偏,路上的人声越来越弱。 这明显不是去往王府的路。 沈雪禾毫不惊讶。 这是去往京郊的路。 她要嫁的,是她堂姐沈若云的未婚夫——陆存。 她与堂姐,是同一天成亲。 春日的阳光明媚,轿子里有些闷热,沈雪禾却觉得浑身寒冷。 生怕自己半路上发病,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婚姻大事这般叛逆,即使是素来任性的沈雪禾,也是心下难安。 不知道姐姐知道后作何反应。 她自幼丧母,姐姐怜她爱她,待她如母,她知道姐姐是好心,可她就是不愿意。 这样活着有什么好,不能大喜大怒,不能出去游玩,就连嫁人,也身不由己。 她可以嫁给任何人,但是绝对不会嫁给姐姐的丈夫。 另一边,沈若云稳住颤抖的双手,走下花轿,她与沈雪禾身量相仿,一时间,无人察觉不对。 她心里既是忐忑,又是激动。 临安王是当今第六子,生母早逝,养母不过普通宫妃,从未显露出什么过人之处。 靖朝的王爷没有封地,享有固定的俸禄和地产田地,可以担任官职,但能掌握多少实权全靠陛下态度和个人能力。 那些仅仅依赖俸禄度日的王爷,生活与寻常官宦之家的子弟相仿,尽管身份尊贵、衣食无忧,但他们所享受的奢华与自由,远不及那些出身显赫家族的子弟来得惬意。 临安王不受皇帝重视,如今在朝中没有多少实权,侧妃的地位又远不及正妃,做他的侧妃,对于大部分京中闺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可沈若云知道,眼下这个平平无奇的临安王,未来将夺得皇位,成为最终赢家。 上一世,她嫁给了陆存。 她的父亲沈二爷虽然无官无职,但经商有道,家财不薄,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沈家老夫人几年前离世,她爹又是常年奔波在外,因而并未分家,伯父官至三品,她平日里见到的都是达官贵人,早已将自己视为千金闺秀。 新婚之夜,骤然见低矮狭窄的民房,她面露不虞,心生愤懑,衣食粗陋,较之从前,越发难熬。 婚后生活极其糟糕,她的愤怒不甘,陆存的冷眼旁观,还有那个粗鄙的婆婆。 沈若云一向不满意这项婚事,可他们的婚事是祖父在世时定下来的,而且长辈们都说陆存必有前途,这才勉为其难地嫁了过去。 陆家家道中落,虽说陆存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但紧跟着父亲去世,守孝三年,再后来,他祖父去世,又守孝一年。 靖朝的科举三年一次,秋闱是在今年,所以直到现在,陆存还只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沈若云自是看不上。 她嫁过去以后,本想着陆存应该对她这个千金小姐视若珍宝才对,结果他对她颇为不屑,清冷的眸子仿佛看透了她,成婚当晚便拂袖而去。 后来陆存高中状元,步步高升,她多次体贴小意,却换不来他一丝温情。 此时的诰命,是需要夫君或子孙奏请再受封的,陆存厌恶她,自是不愿上书。 全京城都知道自己备受冷落,私下里都嘲笑她,毕竟,没有哪家的夫人连个诰命都没有。 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堂姐堂妹,一个是高高在上尊荣无比的皇后,一个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只有自己毫无品阶,成婚多年,丈夫就像一块儿捂不热的石头,碰都不碰她一下。 前几日醒来,沈若云竟发现自己重生了,她还没有嫁人,这一世,她不要再嫁给陆存。 三书六礼已过半,这时候退亲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想到了换亲的法子。 距离嫁人只剩几日的时间,刻不容缓,她立即找上堂妹沈雪禾。 她知道沈雪禾不想嫁给盛弈,几番言说之下,沈雪禾果然答应了,当天的花轿会同时在大门口出发,出发前两人借口更衣,趁机互换衣服和位置,竟真无人察觉。 想到这里,沈若云嘴角一勾,心下很是得意。 雪禾啊,你可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不过,反正你也活不长,就让堂姐替你享受吧。 陆存,呵,如今不过是个穷秀才,不足为虑,就算日后入仕,也得向她行礼问安。 更何况……能不能入仕还不一定呢…… 沈若云步入王府,步伐款款,展现出自己最好的姿态。 就连沈雪禾那个没心眼儿的病秧子都能成为宠妃,想必临安王不难伺候,王府里目前没几个人,她已经抢占先机。 沈雨茗为妹妹准备的婚宴自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超出一般侧妃入门的规模,就连临安王盛弈也很给面子,提前过来了。 此时,沈雨茗看着走进来的“沈雪禾”,蹙了蹙眉。 第2章 成亲中 沈雪禾察觉花轿一顿,地方到了。 落轿后,有人掀开帘子,她被扶了下来,盖头的长度恰到好处,被头饰撑开,垂眼能看到脚下的路。 映入眼帘的,还有另一个人的衣袍,红色的衣服,微风吹拂,喜庆的花纹闪着细碎的光。 鞭炮声啪啪作响,有看热闹的小儿喊道:“新郎迎新娘啦!” 这是,她的新郎——陆存。 陆存递给她一条红绸,他的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分明。 这是一只看起来很有力量的手,不像读书人。 看起来……好健康啊…… 沈雪禾愣了片刻,接过红绸。 两人的手放在红绸上,她的手显得格外纤细柔软,泛着淡淡的青。 沈雪禾的心脏紧张地收缩着,耳朵开始发烫。 直到现在,她才有了实感,她真的要嫁人了。 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以欺骗的方式。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堂姐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二人齐齐迈步,进入正堂。 陆家很小,台阶斑驳,正如堂姐所说,陆家,落败了。 陆家本就出身乡土,属于当地乡绅,只在地方有些许权威,直到陆存的父亲陆旷横空出世,一家子才搬到了京城,在京城的根基不深。 陆家与沈家祖籍江州,世代交好,都是这两代才往京城发展, 陆旷离世之后,陆家接连几人大病离世,失去了主心骨的陆家迅速衰落,丧礼过后,许多入京投奔的族人都回了老家,连同陆家的财产,也一并“借”走了。 如今的陆家,住着陆存和他的母亲方氏,家中仅几个老仆,就连今日婚宴,来客也只有街坊四邻和族中长辈,再无他人来贺。 陆存早早中了秀才,自是少年天才,可这些年来,从未有什么诗词歌赋传出,很多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又一例伤仲永,陆家复起无望,自是门庭冷落。 沈雪禾不在意这些,反正她不定能活到哪日,在哪儿都一样,无非是换个埋葬的地方。 有什么可挑拣的呢,就算陆存又穷又坏,她只需要记得给自己准备一个很大很好的棺材,死了以后不让虫子咬她就是了。 拜堂后,沈雪禾被引去新房,坐了下来,床板很硬,她耐心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紧张的心情被身体的不适搅散,将近一天滴水未进,她觉得又饿又渴。 沈雪禾揉着肚子,唤来了丫鬟。 “青杏——” 青杏听出来自家小姐的声音与往常不同,但没有多想便进来了。 “来了,小姐。” 沈雪禾已经把盖头取了下来,她自然地吩咐道:“我饿了,给我拿些吃的喝的。” 青杏目瞪口呆:“你……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提高了声音:“我家小姐呢?” 沈雪禾捂住她的嘴,警惕的望了望门口,声音这么大,万一被外面人听到怎么办。 “嘘!”沈雪禾示意她噤声,“以后,我就是你家小姐。” “小点声,现在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雪禾试探地放开她,只见青杏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丫头怎么傻傻的…… 沈雪禾只好自己在房间内翻找吃的。 说惜命吧,她总是不好好吃药,说不惜命吧,她还是挺宝贝自己身体的。 就是不想死又不想好好活的作死样子。 翻找一通后,她坐了回去。 什么都没有,都是书。 她偷偷摸摸地把床上的喜果全部扒拉过来,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周围,蹲在床边吃。 就是……越吃越饿。 “青杏,你去厨房看看。” 青杏神色担忧地走了出来。 她是沈若云的陪嫁丫鬟,沈家考虑到陆家家境,为了夫妻相处,只让带了一个丫鬟,现在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不会是在做梦吧…… 青杏敲了敲自己的头,感受到疼痛后,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禾小姐怎么会嫁了过来,她那个身子,若是出个什么意外,大老爷饶不了她。 这里也没有药,万一出了事…… —— 沈若云端庄的坐在床上,盖头下的表情羞涩而纯真,这个表情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 上辈子她不是没反思过,男人都喜欢漂亮温顺惹人怜爱的,京城那些受宠的妾室都是这副模样。 若是早知道陆存能有出息,她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表现自己的厌恶。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有机会重来一次。 这一次,她要展现出自己最美的姿态,让王爷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对她有好感。 有脚步声传入耳中,沈若云更是含羞带怯。 “都下去吧。” 沈若云惊愕地僵住了表情。 这是女人的声音——沈雨茗。 沈雨茗径直走过来,掀开了她的盖头,直接扔在地上。 她长相雍容,宛如盛开的牡丹,双眼微眯,气势迫人。 “沈若云,雪禾呢?” 从见到人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不是沈雪禾,她妹妹走路什么样,她还不清楚吗。 沈若云的手又抖了起来,她强行稳住心神:“堂姐,是雪禾……” “她说她不想嫁过来,所以就和我换亲……” 沈雨茗打断她,“别把什么都推给禾禾。” 她妹妹没什么心思,怎么可能出这种主意。 沈雪禾在大事上从没反抗过她,更别说换亲这法子,给她十个脑袋她也想不出来。 “我妹妹最为乖巧,沈若云,看在你是我堂妹的份上,此事我不与你计较。” 她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冷光,“但往后,你我不再是亲人,自求多福吧。” 她不会阻挠沈若云,也不会好心帮她。 这王府,可不是那么好待的地方。 沈若云眼神祈求,抓住沈雨茗的袖子:“堂姐!” 她从小就畏惧自己这位堂姐,京城那些夫人都赞沈雨茗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可是她知道堂姐处理起事情是多么干练果决。 沈雨茗十二岁掌家,赏罚分明,手腕过人,沈府上上下下都是她的眼睛,管事仆从无不对她敬畏有加。 堂姐若是厌弃她,在这个王府她该怎么生存下去。 “堂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也是你妹妹啊,就算得宠,也不会和你作对。” 沈雨茗神情冷淡,她抬手,抽回自己的袖子,力道一撤,沈若云摔倒在地。 “沈若云,事已至此,我允你做这个侧妃,不过从今以后,你应当唤我王妃。” 随后,她唤来下人:“将沈侧妃这里多余的东西抬出去。” 这都是沈雨茗精心为妹妹准备的物件,门帘是珍珠穿成的,屏风是紫檀木雕刻的,摆件装饰全都是名家出品,就连她自己的寝殿,都没有这般奢华。 盛弈确实只担任了闲职,王爷固定的俸禄不多,可沈雨茗生财有道,临安王府从不缺钱。 “堂姐,我只是不想嫁给陆存……”沈若云面露凄色。 沈雨茗扫了沈若云一眼,以往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她送给雪禾的东西,往往过几日就会出现在沈若云的身上,但看在妹妹自己开心的份上,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她计较,没想到今日把禾禾算计了进去。 沈若云若是坚决不嫁给陆存,沈家还会逼着她嫁吗? 她自己不想嫁给陆存,就让她妹妹去嫁。 沈雪禾不懂事,连家门都没出过几次,哪里知道外面的生活。 沈雨茗深吸一口气,走出侧苑,回头看了看,终归都是沈家女。 “对外就说,二人服饰相似,阴差阳错上错了花轿。” 她仰头,看着金色牌匾上的“沁雪阁”。 “牌匾也换了吧。” “换成‘云心阁’。” “去找一下雪禾常用的药,赶紧送到陆家……” “双方的嫁妆也换回来……” 沈若云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狼狈的坐在地上,她知道,今夜王爷不会来了。 她看向窗外,眼神像是淬了毒。 沈雨茗…… 明明她也是沈家人,怎么所有人都更喜欢沈雪禾。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她低低地笑了出来,跟着陆存这么多年,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 比如隐忍,比如伺机而动。 无论如何,她入府了。 她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任人宰割。 所有欺辱过她的人,她都要报复回去。 陆存,好好珍惜你现在的日子吧,这一世,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第3章 拆穿啦 青杏在厨房拿了些软糯易消化的食物,送进了房间。 她的泪珠子一直在眼眶打转。 沈雪禾看到后失笑,捏了捏她的脸。 “你怎么这么胆小啊,爱哭鬼!” 青杏委屈的皱脸。 沈若云脾气并不好,在她身边的丫鬟往往思虑颇多,生怕不经意就惹恼了她受罚,青杏是其中最老实胆小的一个,沈二夫人冯氏就是看重了这点,才对她精心调教,把她陪嫁了过来。 吃完东西之后,沈雪禾的心情甚佳。 她真的成功换亲了,开心。 天色渐晚,她把满地的桂圆皮枣核等物给藏了起来,蒙上盖头。 有人推门而入,将红烛点亮。 沈雪禾的眼前由黑转红,睫毛不安的颤动着。 她这才想起来,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啊。 她想到了堂姐给她的嘱咐:“你是下嫁,要高傲起来,要是他觉得你好欺负,会把你的嫁妆都抢过去,不让你回家……” “不能给他好脸色,不然他会得寸进尺……” 沈雪禾挺直了背,绷紧了脸蛋。 不怕不怕……我是高傲大小姐,我很不好欺负的…… 门开了,陌生的脚步声渐近。 一股酒味儿袭来。 沈雪禾想起出嫁前姐姐让嬷嬷过来给她讲课,嬷嬷说:“半醉的男人,不能让他近身,若是他神志不清醒,没轻没重的,很容易伤到你……” “要……” 要怎么样啊…… 她当时听得昏昏欲睡,根本没记住什么。 反正,不能让他靠近。 陆存挑开盖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新娘。 他的眼眸漆黑,映出了新娘美丽的容颜。 面如皎月,眼含秋水,天姿绝色。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在撩动人的心弦。 伴随着红色的盖头缓缓掀起,沈雪禾看清了她的新郎。 他长相俊美,五官立体,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同深夜的湖水,静静的看着她,仿佛能穿破她的伪装,映出她的不安和虚张声势。 好像很好看……很不好惹。 不行……不能躲……不能输给他…… 沈雪禾强撑气势,扬起下巴,开口命令道: “你……离我远一点。” 她的音色清甜,即使刻意抬高了音量,神态颐指气使,也并不显得专横,反而很……娇。 陆存审视着她,目光向下,注意到了她不安的双手。 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坐在了她的身侧。 “沈雪禾?” 清冽的声音在沈雪禾的耳畔响起,她吓得立即站了起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不行,不能认。 不能暴露自己的慌张。 沈雪禾克制住自己躲闪的冲动,看着陆存,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认错人了,我叫沈若云。” 陆存淡淡地说道:“我见过沈若云。” 沈雪禾神色窘迫,眼睛越眨越快。 糟了,被拆穿了,这可怎么办啊!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沈雪禾,莫非……是在诈自己? 沈雪禾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自信地反驳道:“可你没有见过沈雪禾。” “你凭什么说我是沈雪禾?” 嗯,就是这样,不能虚。 死不承认,看他能怎么样! 烛火摇曳下,陆存看到沈雪禾精巧的下颌,红唇微翘,带着几分得意,像是骄傲的孔雀。 他的心头仿佛被什么划了一下,痒痒的。 他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见过沈雪禾?” “因为我没见过……”话已出口,沈雪禾这才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 陆存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还是这么……笨。 沈雪禾心下懊恼,他肯定是知道了,算了,知道了又怎么样。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嫁给你了,我就是你的娘子,你不能把我换回去。” 我的……娘子。 陆存的唇角微微上扬。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事情已成定局,就算想换,也换不了。 更何况,他根本没打算换。 “好啊,娘子。”陆存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就寝吧。” 他半躺了起来,姿态慵懒地舒展着身子,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大红的被褥上一排鸳鸯枕,这是在邀请她同床共枕? 沈雪禾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儿,皱了皱鼻子,后退了几步。 “我不要和你一起睡。” 陆存微不可见地挑眉,问道:“洞房花烛夜,娘子是要拒绝我吗?” 沈雪禾沉吟,对哦,嬷嬷还说,要是新郎不入洞房,会让她丢面子。 不能拒绝他……又不能让他靠近她。 她心下着急,环顾四周,看到了水壶。 “对,我们还没有洗漱。” 说着,她点点头,仿佛给自己打气。 陆存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眉眼凌厉,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些摄人。 沈雪禾瞳孔紧缩,“你要做什么?”她的尾音颤抖着。 他不会生气要打人吧,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嫁人了。 早就听说有些穷男人本事不行,就喜欢窝里横,在外面唯唯诺诺,回到家对着妻子大打出手,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抬起手了! 呜呜……我要回家…… 陆存拿起她身旁的烧水壶,无奈地说道:“我去烧水。” 他可什么都没做,她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人不聪明,想象力倒是挺强。 不过……她的嘴唇…… 陆存伸出指尖触碰,手指附上一层红皮:“花生皮?” 他说怎么床上这么平坦,一个喜果都没有。 陆存好笑地看了看沈雪禾,这人,偷吃都不知道擦嘴。 沈雪禾脸红:“……” 陆存的目光轻轻掠过沈雪禾,面容保持一贯的沉静。 娘子真可爱。 随后,他才若无其事地转身,步出房间。 沈雪禾松了一口气。 她坐到床边,思绪纷乱错杂。 嬷嬷既说不能近身,又说必须留他过夜。 堂姐说不能给他好脸色,不然他会得寸进尺。 到底要怎么做啊,怎么这么难…… 陆存将热水送过来的时候,沈雪禾瞪了他一眼。 都怪他,他为什么非要喝酒! 陆存真讨厌。 陆存的眸色暗了暗,她的眼瞳水润,与其说是瞪,更像是嗔怒。 “娘子,请。”他把洗漱用品递给她。 洗漱过后,脸上热气腾腾,沈雪禾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打开窗子,欣赏着皎洁的月光,感受凉爽的清风。 “今晚的月色真美。” 说着,她转头看向陆存,霎那间,她脸色涨红。 只见陆存仅着内衫,衣带未系,擦拭着胸膛。 “你怎么……”她的声音弱了下去。 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这样轻浮…… 陆存闻言看过去,只见他的新婚妻子脸色发红,嘴唇泛白,双眸微闭,身躯摇摇欲坠。 他瞳孔微缩,急走两步,揽住沈雪禾的腰。 “沈雪禾!” 此时,沈雪禾已经意识渐无,晕了过去。 陆存将她抱起,安置在床上,披上外袍,唤来青杏。 “快去找大夫。” 青杏压抑了一天的忧虑终于爆发了,她大哭出声,边哭边问,去哪个方向找。 陆存见状,皱眉道:“算了,你看好小姐,我去找大夫。” 正欲出门寻医,门外传来阵阵敲击声,清脆而急促。 “陆公子在吗?我们是临安王府来人……” 沈雨茗自是知道沈雪禾是个什么体质,不仅吩咐人送来了药,就连大夫也紧急找了一个。 陆存松了一口气,他让青杏去熬药,将大夫请了进来。 他向来听说沈雪禾体弱,却不知孱弱到了这种地步。 “大夫,我夫人的身体如何?” “脉见细弱无力……气血不足,躯体羸弱,精气神亏虚,寿数不长,且阴阳不和,难以结胎育婴。” 大夫叹息道:“好生将养着,说不定能有转机。” 这意思就是治不好,听天由命。 陆存认真记下了调养的具体事项后,亲自送大夫离开。 路上,他问道:“若是好生调养,我夫人还能活多久?” 大夫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用手比了个数字。 “主要还是看病人的求生欲,我曾听闻江南有一人也是这类病症,此人心有牵挂,活到了而立之年。” 送走了大夫以后,陆存守在床前给沈雪禾喂药,不时地去探她的额头,要是夜里烧起来了,需要及时服用另一副药。 陆存心下感叹,自己真是,娶了个小祖宗啊。 又不是没见过她家人怎么宠爱她的,怎么就色迷心窍把她留了下来。 从新娘出轿的那一刻,陆存就知道了她不是沈若云。 微风轻拂,吹起了盖头的一角,她站在轿上,他立在下面,他看到了她的脸。 他将她扶下来的时候,鼻尖萦绕着一种香味,淡淡的、甜蜜的。 这种香味,他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 沈雪禾。 第4章 好天真 陆存记事早,小时候,陆家和沈家是邻居,时常来往,他每次见到她,都是一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兄长姐姐保护着,众星捧月,旁人接近不得。 一日,他跟着父亲来到沈府做客,父亲在和沈伯父谈论正事,他独自一人去了花园,路过假山时,听到了细碎的声响,走近一看。 只见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衣裙,坐在草地上,头上盖满了树叶。 “沈雪禾?” “咦,我都看不见你,你怎么能看见我?” 陆存把她脸上的树叶拨开,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脸蛋。 沈雪禾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睫毛卷翘,脸蛋被柔软的粉色映衬,像是一只小花精。 他心想,好软的脸,好笨的小孩儿。 “我在玩儿捉迷藏呢,你把叶子拨开,我不就被看见了吗?” “你知道掩耳盗铃吗?” “耳……铃?” 沈雪禾晃了晃头上的铃铛,“是这个吗?” 一阵微风吹来,铃铛叮当作响,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陆存嗅到一种甜蜜的味道,比蜂蜜还要甜。 “你吃了什么糖?”他有些好奇。 沈雪禾双手叉腰,露出白嫩的小臂,嘟着脸说:“我没有吃很多芝麻糖。” “我没有吃三、五个,我只吃了一个哦。” 然后她掰着手指,小声嘟囔着:“一后面是二,二后面是三,三后面是五……” 陆存失笑,其实她不说,没人知道她吃了很多芝麻糖,她身上的香味并不是芝麻糖的味道。 他难得这样高兴,调侃地问道:“你已经三岁了,没人教你念书吗?” “我听说你兄长三岁已经识千字,你姐姐五岁便出口成章。” “小姐——”远处有丫鬟在喊她。 沈雪禾瞪了他一眼:“我不和你说话了,你真讨厌。”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扭头就走。 可能常被抱在怀里,也可能是体弱,她走得摇摇晃晃的。 陆存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生怕她跌倒。 这是陆存和沈雪禾唯一的接触。 陆存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沈若云,他想娶什么样的妻子。 他理想的妻子是,坚强的、聪明的、可以顾好家的。 他现在的妻子是,脆弱的、天真的、需要人照顾的。 真奇怪,明明当时反悔还来得及。 他将沈雪禾紧握的手打开,放进被子里。 没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是这样度过的。 陆存细细端详着这张睡颜,美丽、脆弱、苍白。 他不禁有些头疼,沈雪禾,她就像精美易碎的瓷娃娃,只适合被人捧在手心里,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太奢侈了。 沈雪禾口中溢出几句呓语,模糊不清。 陆存俯身凑近,听到她说:“真讨厌……” —— 次日,沈雪禾醒来的时候,阳光洒在房间里,暖洋洋的。 她睡眼朦胧,今天的床怎么这么硬啊。 “来人。”她唤道。 “小姐,您醒了。”青杏闻声进来,伺候沈雪禾穿衣。 怎么是青杏? 沈雪禾揉了揉眼睛,这才清醒了过来,她已经嫁人了。 糟了,敬茶! 她看了看窗外的太阳,不死心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是巳时。” 沈雪禾绝望的闭眼,重新躺下,躲进被子里。 “小姐放心,姑爷今早过去,已经和老夫人解释清楚了。” 沈雪禾这才探出头来,想到最艰难的新婚夜已经过去了,她瞬间又开心起来。 洗漱过后,青杏问道:“小姐,可要上早膳?” “算了吧,都快中午了。”沈雪禾摇了摇头。 “对了,我早上醒来,嘴里一股药味,哪里来的药?” 青杏向沈雪禾解释了昨晚的事情,随后,她补充道: “小姐,姑爷昨天照顾了你一整晚呢!” “本来应该是奴婢照顾的,但是不知怎地,姑爷仿佛很不信我。” 沈雪禾先是感慨,姐姐果然聪慧过人,这么快就察觉到换亲的事情,后是惊讶,陆存竟然对她这么体贴。 怎么会呢…… 昨夜迷迷糊糊间,好像是有一个人守着她,给她喂水擦汗。 好像……很温柔呢…… 堂姐可能道听途说误会了,陆存并不铁石心肠,他其实是个好人。 她问青杏:“陆存呢?” “姑爷正在外面劈柴。” “劈柴?!”沈雪禾惊讶,读书人还会劈柴吗? “对啊,小姐,我问过了,陆家只剩几个孤寡老仆,其余的仆人都放归了,像劈柴这种力气活,一直都是姑爷自己干。” 沈雪禾抿了抿唇。 陆家的生活这般清贫,陆存还要分心照顾她,他本来就过的不容易,自己嫁过来,是给人家添麻烦吧。 柴火堆放在庭院侧面,靠近厨房,沈雪禾整理好衣着后,便寻了过去。 那里有一棵大槐树,枝干粗壮,枝叶茂密。 只见陆存站立在树旁,动作娴熟的劈柴,他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出众,即使是做这样的粗活,也有一种韵律的美感,斧头破开木头的声音规律的响起,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样健康、蓬勃的身体,牢牢的抓住了沈雪禾的目光。 沈雪禾凭空生出了些许艳羡和惆怅,怔怔的看着他。 陆存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她:“醒了,身体怎么样了?” 沈雪禾若有所思的回道:“还好。”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心里内疚,本来他应该拥有一位同样健康的妻子,有一段很好的婚姻,而不是洞房花烛夜都要照顾她。 堂姐可能是误会了才觉得陆存不好,若是两人相处一番,必然是一对佳偶。 都是因为自己…… 她从来没这么亏欠过一个人。 算了,放他一马吧。 反正她如今也嫁不进王府了。 沈雪禾走到陆存的面前,诚恳地说道: “陆存……陆公子,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昨天的事,实在对不起,我们……可以和离。” 和离是比较丢脸,不过这是她自己惹的祸,她愿意承担后果。 陆存听到这话,放下了手中的石斧,上前一步,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只见沈雪禾不安地垂眸,睫毛轻轻颤动,嘴唇轻抿,双手揪着自己手里的帕子。 她到底是对自己没有认知,还是对男人没有认知? 她长得实在是美,站在那里,就让人想到易碎的白瓷、娇嫩的花蕊、即将褪去的晚霞,附着一层绚烂而脆弱的光华,是难以想象的美丽,任何人看到她,都会心旌摇曳,更别说……男人。 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吧…… 怎么会有这样天真的人…… 过分的美丽加上过分的天真,很容易引起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沈雪禾应该庆幸,他还算不上什么坏人。 “我不想和离。”陆存坦诚地说。 沈雪禾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的身体……” “我知道。” “可是我不会砍柴不会洗衣不会做饭……” “我知道,这些你都不用做。”陆存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的。” 他娶的是妻子,又不是仆人,而且……就她这单薄的腰身、白皙柔嫩的手,让她干活,简直是一种罪过。 最后,陆存加重了语气,对她说:“娘子,你该唤我相公。” 他的面容清俊,神色平和,带有几分严肃,仿佛在说什么正经事。 沈雪禾见他这样,“……” 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她递给他一张帕子,“擦擦汗吧。” “以后,我们好好相处。” 她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不要的。 既然他不要,来日后悔了也怪不到她头上,那到时候吵架肯定是她赢。 沈雪禾很快便丢下了心里的内疚,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第5章 见婆婆 午饭是一位老仆做的,色香味……那是一个也没有。 菜色不多,一荤三素,三个素菜还是在一个大盘子里盛着,在沈府时,沈雪禾最简单的早餐,都有六菜两点心一汤。 沈雪禾看着眼前的午饭,嘴唇微抿,但她并没有说什么,拿起筷子吃饭。 倒也不是有多难吃,就是不够美味,没什么滋味儿。 陆存解释道:“做饭的是花婆婆,她年纪大了,舌头不灵,眼神也不太好。” 他看出了沈雪禾的将就,温声问道:“后悔了吗?我家条件不好。” “我目前无法给你提供优渥的条件,你跟着我,必然是要受苦的。若你想回家,我不拦着你,也不会向外人说些什么。” 但是和离……那是不可能的。 陆存的嘴角微微弯起,端的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沈雪禾摇了摇头,她从小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对食物的忍受程度很高,而且,是她自己要嫁来的。 她诚恳地对陆存说:“你不嫌弃我病,我也不嫌弃你穷。” 其实陆家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家富足了,但沈雪禾从小金尊玉贵,娇养长大,自是没有见过更穷的人家。 沈家先辈经商,曾是江州豪富,这几代才出仕入京,家底厚实,她早逝的生母,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嫁妆丰厚,不仅有田地商铺,还带来了许多精心调教的奴仆。 所以,在沈雪禾眼中,陆家真的很穷。 沈雪禾看了看四周,问道:“母亲呢?” 她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婆婆呢。 “娘向来不与我一同用饭的。” 沈雪禾有些好奇,陆家只有两个主子,怎么还要分开用饭。 她的眼眸清澈,陆存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娘嫌弃家里的饭不好吃,每到饭点,都会去别人家……做客。” 陆存的母亲,方雅芹,名字和本人毫不相符,她为人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一到饭点儿,拿起家中的食材,闻到谁家的饭好吃,便去做客了。 沈雪禾眼前一亮,还有这种操作。 是不是她也可以…… 既能吃到好吃的,又能看到很多人。 可是她没见过婆婆,也不知道婆婆好不好相处。 据说她娘在世的时候,就与祖母的关系不是很好。 不过,沈雪禾自信满满,她觉得自己很招人喜欢的。 饭后,她回屋睡觉,心里想着,等她醒来以后,一定要去见婆婆。 她的身体不好,较之寻常人,更容易乏累,睡眠质量亦是不佳,浅眠多梦,每日需要睡很长时间。 —— 靖朝的商贸盛况空前,繁华遍布城乡,市场星罗棋布,无论行至何方,皆可见货物琳琅,交易鼎沸之景。 一位身材高大、肩宽背直的妇人穿梭于菜市之中,长发被木簪拢起,露出干净利落的脸庞,她挎着竹筐,步伐稳健有力,站定在一家摊贩前头。 “这位大哥,今年的杏子熟的挺早啊,瞧着就新鲜。” “大妹子,我家的果子可是出名的甜,要不要来上几斤?” 方雅芹弯下腰,摸了摸硬软,又凑近闻了闻,心里便有数了。 “本来只想买一斤尝尝,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我就买上五斤吧,就是这价钱……” “妹子你看看,别家都是这么卖的。” “哎呀,你多让点,我下次还过来,再给你介绍新客。” “我看妹子眼熟,常在这买东西吧,行行行,减上两文钱,就当是交个朋友。” 方雅芹挑挑拣拣,选好一称,正好五斤,不多不少。 卖果子的摊贩惊叹道:“哎哟您这手就是称,欢迎下次再来啊!” 方雅芹笑容满面,从袖中掏出铜板,数了数,递给了摊贩。 倒也不是缺这个钱,她就是喜欢讲价,打小养成的精打细算,改不了啦。 再说了,别人都讲价,就她不讲,她不就亏了嘛。 方雅芹多逛了一会儿集市,眼瞅着日头快下去了,这才回到家。 她听儿子说了,她这个儿媳妇,可是个体弱多病的娇娘子,她看儿子都觉得他生的文弱,更何况被他说娇弱的沈雪禾,怕不是手一碰就碎了。 反正,能不接触就不接触,能不在家就不在家,万一她把儿媳吓出个好歹,她儿子不就成鳏夫了。 方雅芹出身平民,家里人都有几分武艺,她也学了几手,加上身强体壮,在一次意外中,英雄救美,获得了陆旷的倾慕,嫁给了他。 所有人都说她是高攀了,方雅芹没觉得自己有啥高攀的,陆旷当年都二十七了,她都没嫌他老呢,是老陆自己死皮赖脸非要娶她的。 老陆活着的时候,她就不招京城贵妇小姐们待见,她们觉得她野蛮粗鲁,儿媳出身高贵,想必和她也不是一路人。 方雅芹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住在京郊,无人管束,比之前不知自在了多少,虽然没有以前大富大贵,但也不缺吃穿,街坊邻居也有人情味儿。 她走到家门口,想着自己的嗓门大,为了不惊扰到儿媳,她特意没有叫看门的李伯,放缓脚步,自行打开门,走了进来。 刚关上门,就见一个天仙模样的姑娘朝她走过来,高高兴兴地喊她母亲。 方雅芹回头看了看门,咦,没走错啊。 那门上的凹陷还是自己前两年不小心撞出来的。 沈雪禾终于见到了她婆婆,只见方雅芹左手提着鸡,右手挂着筐,身形高大。 她眼前一亮,这就是她的婆婆吗? 她急忙迎了上去,亲切地叫道:“母亲!” 她记得兄长说过,只要她真诚对一个人好,天底下没人会不喜欢她,尽管姐姐说兄长是在哄她玩儿,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可沈雪禾信了,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沈雪禾对此有自己的认知,这不是讨好,而是……给予。 给予的主动权在自己,她可以给予,也可以收回。 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先给予喜欢和善意,她愿意当第一个给予的人。 沈雪禾近看方雅芹,好结实的身体,浓眉大眼,面色红润,气息均匀。 她喜欢这种看起来就能活很久的人,不禁赞叹道: “母亲,您长得可真好!” 方雅芹终于反应过来,这就是她刚进门的儿媳,长得比观里的仙女娘娘都好看,性格也好,挺热情的,就是…… 她怜悯地看着沈雪禾,身体不好就算了,没想到她眼神也这么不好。 “雪……雪禾是吧?” 沈雪禾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仰着脸看着方雅芹。 哇,她都没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这可真好。 方雅芹禁不住她这么看,老脸一红,把左手的鸡放下,从筐里取出一个最大的杏子。 “吃。” 沈雪禾接过杏子,眉眼弯弯。 第6章 伪君子 方雅芹把买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后,看着一直跟着她的儿媳,不由搓了搓手。 跟儿媳第一次见面,总得说点什么吧。 说些什么好呢? 她仔细回想着当年婆婆怎么说的,可是嫁进陆家的时候,陆老夫人那气势,看她一眼她就虚的慌,哪里记得住婆婆当时说了什么。 她弟媳进门她娘是咋说的来着……哦,她又不住娘家,哪里知道她娘咋说的。 她想了想,既然人家小姑娘都上来亲近她了,她得表达一下对人家的欢迎。 方雅芹拉着沈雪禾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雪禾啊,以后这儿就是你家,有啥事儿就跟我招呼,你和豆豆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洪亮,带着些许乡音,她娘家是从西北那边移民过来的。 沈雪禾咬了一口杏子,在方雅琴手中一小团的杏子,在她的手中就显得大了,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绽开,她舔了舔嘴唇,疑惑的问道:“豆豆?” “就是陆豆豆,陆存。” 方雅琴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媳吃果子,咋有人吃个东西都这么好看呢。 哇哦,陆存小名竟然叫豆豆,好可爱的名字,她也要叫他豆豆。 “我会和陆豆豆好好相处的,母亲,您和我讲讲他以前的事吧!” 方雅芹放松了下来,这她可有的说了。 “豆豆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他啊……” —— 陆存正在给老师写信,他的老师谢致远,乃当代名士,如今在各地游历。 少有人知,陆存是谢致远的关门弟子。 谢致远声名远播,交友广阔,自然有几位名医朋友。 陆存想让老师帮他留意着,有没有善治妻子这类病的大夫,他愿意诚心相邀,若是大夫没有时间,他愿意携妻子亲自拜访。 沈家多年以来四处求医都未能根治沈雪禾的病,陆存并未对这件事抱有太大的期望,只是想尽力一试。 求医治病,钱是必不可少的。 写完信后,陆存认真盘算起自己的经济状况,并思考起赚钱的途径。 陆存的物欲比较低,之前从未把心思放在挣钱上,只想着潜心向学四处历练,有朝一日能够学有所成,建功立业。 他当然知道,踏入官场之人应避免深陷商业纠葛,但这并不代表他毫无办法。那几年随师游历的经历可不是去享乐的,陆存对各行各业都有所了解,更结识了众多三教九流的朋友。 加之老师的声望与人脉,尤其在文化领域,利用自己的才能和这些资源,寻得一种既体面又收益颇丰的方式并非难事。 可以找一些可信之人,搞一些文人墨客的活动…… 或许是年少慕艾,又或是见色起意,既然非要把这尊瓷娃娃,不,瓷美人留下,总得对她负责。 他是她的丈夫,自然要为她求取一线生机。 尽人事,听天命,倘若她红颜薄命,他也问心无愧。 —— 夜晚,沈雪禾正在沐浴。 陆存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他从来不知,自己竟是个好色的伪君子。 上一刻才言语体贴地自行避开,下一刻便对着屏风上的影子浮想联翩。 水声传入耳中,他想起他昨夜揽过的纤细的腰身,还有她那雪白的皮肤…… 她昨日刚刚晕厥,今夜他本不欲动她,可现在,陆存心下自嘲,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自制力了。 沈雪禾穿上寝衣,走了出来,雪白的寝衣映衬着她越发楚楚动人,青杏用软布为她擦拭着头发。 陆存注意到,她额前一缕凌乱的发丝正在滴水,晶莹的水珠滑进她的衣领。 他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流连在她雪白的后颈和湿润的锁骨,眼神愈发深邃。 刚洗过澡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朦胧的水汽增加了几分暧昧。 好薄的皮肤,应该很容易留下印子吧…… 沈雪禾却想起了什么,眼睛弯了弯,喊道:“陆豆豆!” 她在模仿方雅芹喊他,甚至连乡音都模仿了出来。 陆存脑中一个激灵,行吧,今晚他应该可以克制住了。 今日他没有喝酒,沈雪禾自然不拒绝二人同寝,她甚至主动邀请陆存上来。 这是第二个可以和她一起睡的人,想到这里,她有些兴奋。 陆存熄灯上床,黑暗中,他嗅到她的馨香,不禁心猿意马。 娘子这么主动,莫非她也想…… 可是不行,她昨夜那般虚弱,万一对身体有损。 轻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沈雪禾此时脑海中正在复习功课,嬷嬷说,睡在一起,抱住,然后…… 好像没有然后了吧。 她侧过身,抱住陆存,不是很舒服,她换了换姿势,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嗯,这下舒服多了。 陆存感受到柔软的身体贴了过来,他的内心挣扎着,渐渐地,天平的一侧倾倒,他的手开始滑动,摸向她腰间的衣带。 “你在做什么?”沈雪禾好奇的问。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疑惑和天真。 “……”黑暗中,陆存脸色通红。 沈雪禾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说道:“啊,你在挠痒痒,我也要来。” 说罢,沈雪禾便伸手开始挠他,引得陆存一直笑。 渐渐地,他冷静了下来。 他算是明白了,他的娘子,根本不通人事,他向来洁身自好,不至于禽兽到强行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病中少女,还是日后再慢慢教她吧。 两人闹了一番后,相拥而眠。 —— 天刚蒙蒙亮,陆存便起床了。 他轻声出了屋,倒了两桶清水,冲了个冷水澡,然后换了衣裳,把昨夜的内衫洗了洗,晾了起来,随后去往书房温习知识。 沈雪禾这晚睡得很香,一觉睡到了大清早。 醒来时,她的心情很好。 原来成亲是这么好的事情,有人一起睡一起玩儿,怪不得人人都要成亲。 真是太棒了! 此时的沈雪禾,对陆存的好感正在迅速提高,一起床便问道: “姑爷呢?” “姑爷一早便去书房了。我听花婆婆说,姑爷平日里都很用功,日日早起读书,从不懈怠。” 沈雪禾本来想找陆存玩儿些别的,但是既然他在用功学习,那就算了吧,对于读书人来说,金榜题名是很重要的事,她不能打扰他。 一个人吃完早膳后,沈雪禾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明日就要回门了! —— 临安王府。 沈若云坐在窗前,认真地绣着鞋子,她的姿态娴静,有花瓣在窗前飘过,很是唯美动人。 “主子,您都绣了一天了,歇歇吧。” 一旁的侍女秋棠劝道,成亲当晚,沈若云的陪嫁丫头,不,沈雪禾的陪嫁丫头就被送回了沈府,如今伺候她的,都是府上分来的下人。 沈若云温婉一笑,“给小孩子用的,自是得万般精心。” 秋棠说道:“主子这般用心,王妃娘娘定会原谅主子的。” 沈若云声音低落:“但愿吧。” 秋棠心想,侧妃嫁到了王府这几天,连王爷一面都没见过,实在是有些可怜。 侧妃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啊,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肯定也不想的。 沈若云却在想,凭什么她要求得沈雨茗原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有什么错! 心里这么想,表情却越发柔软温和,她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她的真心和无奈,她不信王爷一直不来看她。 待她得宠之后,定要让沈雨茗付出代价。 至于陆存,时机未到。 —— “砚儿,看这里。” 沈雨茗拿着如意逗弄着儿子,这是她和盛弈的嫡长子,刚满周岁。 盛砚伸手去抓,没抓到,乐呵呵的笑着。 盛砚长得和沈雪禾小时候很像,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也不知,雪禾怎么样了。 对于自己的妹妹,沈雨茗一刻也放心不下,她只想把她护在羽翼下。 童年时,她抱着她睡觉,只有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她才能安然入睡。 少年时,察觉到有老仆糊弄妹妹,她千方百计要来掌家权,着手整治家事。 待到婚后把一切都收拾的服服帖帖,她亲自去求丈夫纳妹妹为侧妃。 在沈雨茗心里,再不会有人能让她这般付出了。 待妹妹回门时,她定要看看陆存这个人。 她对陆存了解不多,只是小时候接触过,知道他天资聪颖,不知品性如何。 若是尚可,平日里能好好照顾妹妹的话,倒是可以扶他一把。 若是不可,哪怕妹妹不愿,她也要让他们和离。 第7章 叫相公 方雅芹今日出门做客时,心里暗戳戳的拿别人家的儿媳和自己家的做比较。 早上去了李家,觉得李家儿媳不够机灵。 中午去了顾家,觉得顾家儿媳太过矫情。 晚上去了孙家,孙家没有儿媳。 一天过去,方雅芹高高兴兴地走在路上,还是自家儿媳好。 不提这天仙模样,光看性格,就把别人甩出几条街了。 可惜豆豆不让她到处炫耀,还给她举例子,说什么财不露白。 方雅芹脚步生风,一回到家,就见她的好儿媳甜甜地对她笑,笑得她整个心都软了。 “母亲,您以后能带我一起去做客吗?”沈雪禾眼神期待。 方雅芹晕乎乎地就要答应,陆存干咳两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雪禾,等以后,以后啊。” 如今风气开化,世道太平,女人出现在在街上是寻常事。 陆存并不想拘着沈雪禾在家,可是她这般容貌,京城到处都是权贵,万一引来觊觎,别说他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就连沈家,也很难护住她。 沈雪禾不满的鼓起腮,出嫁前不让出门,一会儿说什么官家小姐的规矩,一会儿又说她身体不好怕出意外,出嫁后也不让出去,陆存总说什么外面有坏人,她要闷坏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次日,风清气爽,夫妻俩坐上马车,前往沈府。 车上,沈雪禾托着下巴,不太高兴地看着陆存。 陆存问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沈雪禾面露不满:“你昨晚为什么睡书房,是对我不满意吗?” “我们可是新婚夫妻啊,听人家说,新婚夫妻都是一起睡的。” 陆存哑然,为什么睡书房,自然是和你一起睡不好。 不过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形象,他开口道:“今日拜见岳父大人,以防岳父考我学问,昨夜去温习功课了。” 沈雪禾“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是自己误会他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在忙正事,自己却在这里斤斤计较。 而且,陆豆豆真的好努力啊,所有时间都在学习呢,她很佩服这种人。 “豆豆,你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不要叫我豆豆,那是乳名,在外面叫不太合适。”陆存顿了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微妙的情绪,“在沈家,你要唤我相公,这样显得我们感情和睦,你家人才放心。” “真的是这样吗?” “嗯。” 沈雪禾想了想,大嫂在家时,确实是唤兄长相公的。 陆存特意让自己显得温良无害,神情舒展,温声提议道:“你现在试试,这样到了沈家就不会叫错了。” 沈雪禾见他面色可亲,眉眼也柔和了起来,想着陆存是个很好的人,肯定是不会骗她的。 “相公!”她的声音清亮甜美,如同莺声燕语,甚是美妙。 陆存心里泛起涟漪,仿佛清风拂过,分外舒适。 “可以多叫几遍适应一下。” “相公,相公……” 陆存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哄她:“下车时,你要挽住我的手,这样看上去更亲密。” 沈雪禾抓住他的手,“这样吗?” 她好奇的捏了捏,他的手好大好暖,还很硬。 陆存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立即夸赞道:“你真聪明。” 沈雪禾听到后,乌黑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带着几分骄傲,若是她有尾巴的话,估计现在已经在晃了。 —— 沈雨茗一早便来了沈府,盛砚年纪太小,小儿易多病,故而没有把他带过来。 此时,她正在应付沈二夫人冯氏。 冯氏指桑骂槐道:“同是一家子,那刘家大儿却不让弟弟进门,刘家小儿聪颖过人,小小年纪便有望中举,若是日后出息了,刘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依我看,兄弟俩互相帮扶着,才是正道。” 沈雨茗含笑说道:“刘家小儿沉溺酒色,连长辈的药都敢偷来卖钱,有违孝道,如何能科举呢?” 她抿了口茶,继续道:“一棵树长歪了,及时扶正自然是好,但倘若歪到了根上,自然应该及时砍除。” 冯氏不以为意,她心想,哪有这么严重,她女儿不过是想嫁的更好,沈雨茗竟然丝毫不顾姐妹亲情,回娘家也不带上若云。 虽说侧妃实际上是妾室,不讲究什么三日回门,但若是沈雪禾嫁过去,沈雨茗能不带她回来? 总归是个体面,又不碍着她什么,这都不愿意,云儿在王府怕是不大好过。 “王妃说的是,不过,独木难支……” 沈雨茗已经在这听了半个时辰了,她二婶这人不算坏人,就是见识短浅,溺爱子女。 她看了看天色,想着妹妹也该到了,便随意说了几句,将人打发走。 —— 刚下马车,沈雪禾就见到了王府的车驾。 她心中开始忐忑,姐姐这几天是什么心情呢,恼怒、失望? 爹又是什么态度呢,他能理解自己吗? 她的手指微动,陆存握紧了她的手,温声说道:“不要怕,我会站在你前面。” 刚刚步入堂屋,就听父亲沈尚儒厉声喝道:“沈雪禾,跪下!” 沈雪禾眼眶一红,跪了下来。 她知道她爹会训她,却没想到这么凶,一上来就对她这般呵斥,还当着陆存的面,好丢人啊……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沈雨茗见状,赶紧劝说道:“爹,雪禾也不是故意的……” 沈雨茗也觉得沈雪禾这件事做的不对,但是沈尚儒这种态度,她心里反而心疼起妹妹来了,她爹在家里都没有看顾好禾禾,这时候再训她有什么用,换亲这种事要是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可能发生。 她没出嫁的时候禾禾多乖啊,平日里都是她照顾妹妹,这件事上她还没说什么呢。 沈雨茗面色温柔地劝解道:“这只是一时的失误,爹您都没注意到,谁能料到呢。” 沈尚儒冷笑一声,“不是故意的,失误?!” “哼,这话骗骗外人就算了,还能瞒过我吗?” 两个人不同的衣服不同的花轿,花轿更是一左一右,怎么可能走错! “我年龄虽然大了,但还没有到老糊涂的时候。” “你看看你们把她惯的,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陆存走上前,面色恭敬,向沈尚儒行礼:“见过岳父大人。” 沈尚儒看向陆存,面容瞬间和善,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见陆存后退两步,与沈雪禾并排跪着。 沈尚儒连忙说道:“贤侄这是做什么,她做错了事情,自然应该受过,这件事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贤侄请起。” 沈尚儒当年与陆旷交好,陆存是陆旷唯一的儿子,而且在这件事上,陆存也是受害者,他怎么能让他跪着。 陆存:“哪有妻子受罚,丈夫却视若无睹的道理,夫妻之间,自当同甘共苦。” 沈尚儒见他执着,沉默了片刻,无奈地说道:“都起来吧。” 他看也不看一眼旁边的沈雪禾,走上前,扶起了陆存,客气的招呼道:“贤侄,跟我去书房吧,我们好好聊聊。” 两人走了以后,沈雪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哭出声。 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那么多人看着呢,她爹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沈雨茗抚着沈雪禾的背,柔声安慰她: “爹就是这样的人,过两天他就气消了,无论如何,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沈雨茗很会说话,她只字不提这场沈雪禾不满意的婚事是自己提出的,也是她说服了沈尚儒,让他不对沈雪禾的反抗妥协。 沈雨茗总是以温柔的态度做着强势的事情。 “姐姐,还是你疼我……”沈雪禾哽咽地抱住沈雨茗。 她觉得只有兄长和姐姐才是最爱她的人,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怪她。 不久后,沈雪禾擦干眼泪,大步向书房走去,沈雨茗追了过去。 沈雪禾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倒要看看,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她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响起: “真是委屈贤侄了,我女儿任性妄为,既无妇人美德,又不能绵延子嗣,不堪为人妇,倘若贤侄愿意,可写下休书,另聘佳妇。” 沈雪禾怒火中烧,直接推开了门,她直直的看向沈尚儒: “爹,原来在你心中,我竟然如此不堪。” 沈尚儒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沈雪禾双眸黯淡了下来,她转头看向陆存,语气不善地问:“怎么,你要休了我吗?” 她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她此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陆存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这是唯一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陆存自是不会放手。 “那好,我们走。”沈雪禾拉着陆存,不理会父亲的呼喊,转身就走。 沈雪禾愤愤地想,她以后再也不要见她爹了。 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8章 他真好 沈雨茗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和陆存聊聊,看来今天不是时候。 她转头看向沈尚儒,不解的问:“爹,您今日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沈尚儒一心把精力放在了学问上,对子女的教导和关心不够,但向来是疼爱沈雪禾的,又加上在沈雪禾小时候亏欠过她,一句重话都没和她说过,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得到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送过去。 沈尚儒气走了女儿,心里也不好受,他高声说道:“她难道不该管教吗,我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哪一句不是事实!” 他真后悔没有好好教导沈雪禾,导致她现在本事没有,脾气倒是挺大,自己做错了事情还不让别人说。 “哪家的女儿敢像她这般忤逆父亲,生气了说走就走,拦都拦不住,也不知是学了谁的脾性!” 沈雨茗见她爹情绪激动,扶着他坐了下来。 沈尚儒继续道:“她懂家事吗?知道怎么处理人际往来吗?什么都不会就嫁人了。” “陆家小子人才出众,胸怀壮志,绝非池中物,必定会步入官场,人家需要的是贤内助。” 沈雨茗:“那您也不能直接让陆存休了她呀,这说出去多不好听,雪禾最爱面子了。” “休书是最简单的,至于名声,我不会让她再嫁,名声好坏有何干系!” “我还不是为了禾禾好,陆存见她貌美,或许会对她好一时,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谁能受得了天天伺候一个病人,等他步入官场后悔了,受伤的还不是她!” 沈雨茗闻言,面露担忧,父亲说的话,不无道理,想到沈雪禾和陆存的亲密作态,她有些头疼。 谁能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妹妹就对陆存如此依赖。 呵,也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招数。 …… 沈雪禾坐在马车上,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陆存与她说话,她也不理。 行至中途,“咯吱”一声,马车顿住了。 陆存掀开帘子,询问发生了何事。 车夫说:“公子,马上就好,轮子出了点小故障。” 这时,一个男声响起:“哟,这不是陆公子吗,这是上哪儿去啊?” 说话的人是寿康伯的次子,韦陵,说话间,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陆存的穿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 不等陆存回答,他便继续说道:“真没想到,你还在京城呢,这些年没听到你的新作,还以为你早就搬出了京城呢。” 曾经,韦陵和陆存同时就读于京城的章才书院,每每考试,韦陵总是排名第二,被陆存死死压在下面,直到陆存十三岁退学,他才有机会夺得第一。 与陆存同窗的日子,简直是韦陵的噩梦,他熬夜做出的文章,却不如陆存的信手为之,他苦心拜得的老师,对陆存念念不忘。 陆存并不气恼,认真的看了看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他是真没认出来韦陵,韦陵五年间变化挺大的,而且,即使是五年前,韦陵在他这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韦陵脸色一僵,比被竞争对手死死压下更伤面子的是,对手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句话对韦陵来说,侮辱性极强。 他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陆存只是个秀才,而他已经是举人了,如今可是自己占优势。 想到这里,韦陵挺起胸膛,对陆存喊道:“陆公子,同窗多年,也是缘分,来年春闱,我们一较高下,如何?” 陆存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必然要在今年的秋闱取得名次,韦陵知道陆存的水平,就算他近年来毫无长进,中举也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知道,别人可未必知道。 倘若陆存应下,他便将此事宣扬出去,一个秀才,竟敢和京城颇具才名的举人约战春闱。 韦陵如今约战,不仅是想要一雪前耻,更是想影响陆存的心态。 心态在考场中有多重要,他自然清楚。 若是他发挥失常…… 韦陵眼中划过阴云,发挥失常就是他活该。 风水轮流转,是时候让陆存尝尝仰望自己的滋味了。 陆存细细打量着他,看到他嫉妒的表情,总算想起了他是谁,“你是韦……二?” 韦陵:“……” 他咬牙切齿,虽然他家中排行第二,确实很多人称他韦二,但是陆存说出来,真是刺耳。 他语气不善的问:“陆公子不会是不敢答应吧?” 陆存正打算敷衍过去,路上一声不吭的沈雪禾说话了:“相公,我看车夫已经修好了,我们走吧,别理会莫名其妙的人。” 陆存立即吩咐车夫出发。 马蹄声响了起来,留给了韦陵一脸风沙,他的脸色忽青忽白,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马车上。 沈雪禾说完那句话后又回到了沉默状态。 本来就生气,还出来一个人添堵,她忍不住刺了回去。 再怎么样,陆存现在也是她的丈夫。 陆存看着沈雪禾,眼眸里藏着笑意,娘子,刚刚是在护着他啊。 沈雪禾面无表情的时候,自有一种冷艳与矜贵,可是她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稚气,让人生不起距离感,忍不住想去触碰。 陆存握住沈雪禾的手,肤若柔荑,触感温凉。 他面上正经,心里却荡漾了起来。 他哄的更用心了,“岳父只是在考验我,娘子这么好……” 可沈雪禾眼眶一热,越想越委屈,陆存刚认识几天就对她这么好,她爹却…… 她把头埋进陆存的胸膛,哽咽的说:“豆豆,你真好。” 然而,陆存的第一想法是:她的脸好软,好小,这不得小心翼翼地捧着亲。 第二想法是:她是真的觉得我很好,我真虚伪呀。 他对沈雪禾的好,多半是建立在色欲之上,有几分真情都很难说,她却这般信任他。 陆存脸热了起来,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轻拍她的背,温声安慰。 怎么哭泣都这么可爱,真让人受不了…… 到达陆家时,沈雪禾已经哭累了,睡在了陆存怀里。 陆存没有叫醒她,将她抱回屋里,轻轻关上房门。 方雅芹问:“雪禾怎么了?” 陆存向她解释了一下今日的情况。 方雅芹:“亲家也是,怎么能这么说我儿媳。” “你赶紧去,把我昨天买的鸡给杀了,给雪禾补补身子。” 陆存问:“娘,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哦,不能生孩子吗?” “我给你们老陆家传宗接代已经够了,我还要操心后面啊。” 方雅芹瞪了陆存一眼,当年她是想改嫁的,就是被他阻止了,不然她早就不是老陆家的人了,要说对亡夫的感情,有,但不多,不值得她一直守寡。 陆家的长辈亲戚们一直都看不上她,在她的心里,不是我们老陆家,而是你们老陆家。 她一直是个讲究实际的人,什么名声,她就想找个汉子,好好过日子。 陆存:“……” 您就算找,好歹也找个看得过去的。 他娘不挑,但他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当他继父啊。 当年他再三保证,一定好好孝顺她,让她过得比二嫁还舒服,才让她勉强答应了下来。 方雅芹:“要我说,孩子这事儿,是上天注定的,该没有的怎么努力都没用,我嫁给你爹这么多年,也就生了你一个,那老马家,光是小妾都有七八个,一个也生不出来。” “杀鸡吧,别想那没影儿的事。” 陆存:我也没想啊…… 陆存尚且年轻,功名未立,子嗣的事情,不在他的计划当中,至于以后…… 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人能做的,无非把握当下。 第9章 软软的 是他,把她抱回来的吗…… 沈雪禾睡醒之后,看着这个不是很熟悉的卧房,目光柔和了下来。 短短几日,房间里充满了她的痕迹,床上被垫厚了几层,很是松软,帘子换成了自己喜欢的浅黄色轻纱,原本的书架换成了展示架,摆放着嫁妆里的各种装饰物,梳妆台上是自己的饰品,折射出暖色的微光。 沈雪禾低下头,只见一男一女的木屐并列摆放着。 床底下钻出一只毛发顺滑的狸花猫,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喵~” 陆豆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什么事情都由着她,她嫌弃屋子小,他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给她腾位置,她被老鼠吓得尖叫,他就借来别人家的猫为她捉老鼠。 沈雪禾穿上鞋子,对狸花猫招了招手。 自己不应该对陆豆豆摆脸色的,他又没做错什么。 “喵~”猫舔着爪子叫。 “猫猫吃饱了吗,你可真能干啊!”沈雪禾弯下腰,本想摸摸它,想到它可能刚吃过老鼠,中途又收回了手。 嫌弃。 “喵!”猫呲牙。 “凶什么,下午就送你回家。” 猫会捉老鼠,她会做什么呢? 沈雪禾还是无法释怀沈尚儒背后对她的评价,因为她知道,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懂。 可她不服气,她爹越是看不起她,她越要让人刮目相看。 她一定可以做一个好妻子的。 沈雪禾自幼丧母,大嫂在家的时候,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沈家人从来不教她这些,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夫妻之间是如何相处的,更加不知道身为妻子需要为家里做什么。 沈雪禾用手指抵着下巴,苦思冥想,听到陆存唤她:“娘子,吃饭了。” “来了!” 沈雪禾走了出去。 想不明白她可以问啊,陆豆豆不就在这里。 沈雪禾和陆存的卧房分为内室和外室,中间有过道连接,餐桌就在外室窗前。 沈雪禾嗅到了香味,她的眼睛亮了亮,“豆豆,今天的饭好香啊!” 陆存:“我做的。” 沈雪禾:“想不到相公竟有这门手艺,看上去就好吃。” 称呼立刻改为相公,看,她潜意识还是知道他喜欢听什么的。 陆存心里觉得好笑,一顿饭就把她收买了。 她要是没嫁过来,整天吃的肯定比他做的好,要是岳父看到这一幕,怕是要心酸。 陆存看了看沈雪禾手上的墨迹,“先洗手,等你洗完手我们再吃。” 沈雪禾快速洗完手后,继续赞美道:“相公,你真棒,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她尝过几口后,嘴巴不停的夸道:“谢谢相公,我好喜欢吃你做的饭哦!” 陆存嘴角上扬,“喜欢就多吃点。” 人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嘴还这么甜。 以沈雪禾的容貌,根本不用费什么心力就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来讨她欢心,又是常年病弱之人,按理说她应该是高傲且忧郁的,也不知沈家人是怎么养的,把她教的这么天真烂漫。 陆存听着沈雪禾的夸赞,不由得多吃了几口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当面称赞他,让他的心头温热。 陆存从小生长在严格的教育环境中,父亲严肃,即使他表现优秀,父亲也只会警告他不可骄傲自满,平日里更是少不了打骂;书院里的老师担心他自负天资骄傲自满,对他也是压着;而母亲……在方雅芹心中,小孩给吃给喝就行,她就是这么长大的。 陆存的厨艺自是比不过宴会的大厨,但他放料不多,火候合适,反而能够呈现食物最本质的风味,除了方雅芹以外,沈雪禾是头一个吃到的人。 陆存今日杀了鸡后,想着反正脏了回衣服,不如今日亲自下厨,安抚一下沈雪禾受伤的心灵。 目前看来,效果甚佳。 她开心,他也开心,这……就是夫妻吗? 不是父母之间的争吵和冷战,也不是他理想中的相敬如宾,却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二人吃完饭后,沈雪禾拉住陆存的手,问道:“相公,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问清楚之后,她好回去补充细则,而且…… 沈雪禾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她确实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存敏锐察觉到了这句话暗藏里的危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这样的。” 沈雪禾弯了弯唇,继续问:“那如果没有我呢,你理想中的妻子是什么样?” 陆存面不改色的说道:“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沈雪禾很是高兴,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接着又问道:“那你对我有什么期望吗?” 陆存:“……”好好活着? 他说:“娘子能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了。” 沈雪禾被哄得心花怒放,脚步轻快地回去了。 原来当陆豆豆的妻子,是这么简单的事,等下次看见她爹,一定要讲给他听,当事人都没什么意见,他瞎掺和什么呀。 陆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了笑,怎么这么好哄呀。 就是自己,怎么越来越虚伪了。 吾日三唾弃吾身…… —— 沈雪禾下午发起了烧,什么要做好妻子的念头,早就被她抛之脑后。 她郁闷的窝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药罐子。 喝完这个药,又喝那个药,喝都喝饱了,晚饭自然是没有吃好。 她皱了皱鼻子,嫌恶地扇了扇,就连空气中也都是药味儿。 就算自己是从小闻到大,她也不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青杏,下午是不是有人来过?” 沈雪禾半睡半醒的时候,好像有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是老夫人娘家的姑娘,姑爷的表妹,方姑娘。” 哦,原来是表妹。 等等,表妹啊! 沈雪禾精神一振,她正经书读的不多,浪漫的爱情故事读了不少,什么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她的眼神里放起了光,探着脑袋靠近青杏。 “姑爷接待的?” “是啊,老夫人当时去帮您请大夫了。” “那……他们聊了什么?”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远远瞧着,相谈甚欢呢!” 就在沈雪禾思绪乱飞的时候,青杏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色,退了出去。 这时,陆存走了进来,把一包东西放在床头的桌案上。 “娘子?” 沈雪禾回过神来,打开纸包一看,是蜜饯,色泽鲜亮,香甜扑鼻。 她正要吃,被陆存拦了下来:“明日再吃,今日已经洗漱过了,再吃容易坏牙。” 沈雪禾放下蜜饯,打量着陆存。 他长得比她兄长还好看。 虽然她没有见过几个外男,但是身边的丫鬟都说她兄长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兄长成亲前,很多姑娘都偷偷喜欢他。 所以陆存应当是非常好看、招人喜欢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情愫,那也很正常吧。 想到这里,沈雪禾开口询问:“豆豆,你是不是喜欢你表妹?” “……”陆存瞳孔地震,“不喜欢。” 这几天,他无数次质疑自己的人品,却从来没有质疑自己的审美。 他表妹长得,和他娘有七分像,比她娘更强壮高大。 十分的……让人有安全感。 简直是他娘的加强版。 “真的吗?”沈雪禾表示怀疑,他刚刚的回答竟然停顿了。 陆豆豆以前回答她的问题,都是很快的。 沈雪禾接着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都理解。” “真的,我和她真的没什么。”陆存无奈地回答。 他摸了摸沈雪禾的额头,“还有点烧,早点睡吧。” 沈雪禾这才想起了陆存的好,她睁着那双潋滟的眸子依赖地看着他,娇声道:“相公,谢谢你。” 他又照顾了自己一下午,中间她把药碗打翻在他身上,他也一点怨言都没有。 相公就和姐姐一样,陪她吃饭睡觉,生病的时候照顾她,比她爹做的好多了。 “相公,其实我平日里不常发烧的。” 我平日里只是会发病而已,你不要被我吓跑了。 沈雪禾伸手搂住他,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她就经常这么向姐姐撒娇。 她的声音很甜,身体很软,贴近陆存的时候,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存被蹭的心里软软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睡觉吧。” 如果非要说他喜欢谁,必然是眼前人。 沈雪禾不知道,生病的她在陆存的眼中,太过弱小,还特别……黏人。 这叫他如何生得了她的气。 第10章 贴心话 沈若云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 即使吸取了前世的教训,也学不来陆存骨子里的淡定和从容。 侧苑这头如今住了两个侧妃,两人的住所仅仅隔着一堵墙,每当沈若云从这堵墙走过的时候,都能听到隔壁的声音。 一想到隔壁热闹的情景,沈若云便心浮气躁,静不下心。 凭什么别人都能得宠,她连王爷的面都见不到,她究竟比别人差在哪里? 她的长相虽然不如沈雪禾,却也美貌动人,再说了,沈雪禾那等容貌,数百年都不一定有一个,她为什么要和她比。 沈雪禾除了样貌,有哪点比自己强?! 想到这里,沈若云正在刺绣的手一抖,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主子,我给您包扎一下吧!”秋棠连忙拿来药水和纱布。 沈若云将目光投向隔壁。 隔壁住的侧妃,姓李,昨日她在花园见到过,体格风骚,妩媚动人。 论相貌,与她各有千秋。 李侧妃育有一女,颇为受宠。 沈若云前世听说过她,她生育时伤了身子,日后几年再无动静,私下里寻找偏方,想要生下儿子,最后吃坏了身子,缠绵病榻数年,最终香消玉殒。 恰好,前世的沈若云知道一位助孕的大夫。 那位大夫确实能助人怀孕,但生下来的孩子有可能是死胎,后来有位妇人一尸两命,丈夫将其告上了衙门,这件事才得以曝光。 月色中,沈若云的目光变得阴冷。 这或许是她的机会,反正李侧妃上一世也死了,就算一尸两命,那也是她的命。 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王爷? 与其终日等待,不如赌上一把。 老天怜她,让她重活一世,不是让她在这里顾影自怜等待命运眷顾的,她要争、要抢、要不择手段。 夫君的宠爱、高贵的地位、众人的羡慕,这些沈若云都想要。 —— 沈雪禾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她肚子有些疼,想着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她睡里侧,陆存睡外侧,若是起夜,必然要经过陆存那边。 沈雪禾尽量轻手轻脚的起来,却还是把陆存吵醒了。 “怎么了?”陆存低沉的声音响起,怕沈雪禾看不清路,睡意朦胧中,他点亮了床头的蜡烛。 “没事儿,你继续睡。”沈雪禾轻声说道。 下床穿鞋的时候,她看到床上有什么脏污。 定睛一看,竟然是血。 “啊,你流血了!”沈雪禾叫道,目光由惊讶转为担忧。 陆存一下子睡意全无,他坐了起来,先是看了看自己,又看向沈雪禾。 “不是我,是你……来月事了。” 沈雪禾低头看了看自己,红色的鲜血在白色的寝衣身上极为明显。 “这,是月事?”她疑惑的问道。 月事怎么是血啊? 大夫说,她身体弱,身上的病灶多,吃的药也有些许副作用,以她这个体质,有可能一直不会来月事,还安慰她说这种状况并不奇怪,有些女子就是没有月事,所以并没有人和她细讲过这些。 “你不知道?” 陆存亦是惊讶,他娘子之前竟然没来过月事。 在他的认知里,女子一般十三岁来月事,标志着身体逐渐发育,开始为成亲生子做准备,而沈雪禾现在才来,只能说明她发育迟缓,身子骨还未长成。 那他之前……愈发禽兽了。 看到沈雪禾迷茫无助的样子,陆存立即起床。 “你等着,我去找青杏。” 陆存走后,沈雪禾感到腹中越发疼痛,便蹲了下来。 “咚咚!” “青杏——” 陆存去敲青杏的房门,夜晚寂静,青杏还没叫醒,反而把方雅芹叫醒了。 只听方雅芹大声问:“怎么了?” 陆家分为东西两院,他住在东院,方雅芹住在西院,两院仅隔半堵墙,青杏住的地方,位于东院西角,紧连着西院,方雅芹一向耳聪目明,陆存一敲门她就听见了。 陆存:“……”他总不能大声回答妻子来月事了吧。 “豆豆,我儿媳怎么了?”方雅芹的声音更大了。 “没事儿,您歇着。”陆存回道。 方雅芹哪儿放的下心,是不是病的严重了,不行,她得去看看。 方雅芹很快便披着衣服过来了。 也行吧,他娘肯定知道月事怎么处理。 “咋啦?”她问。 陆存:“我带你过去。” 青杏这时候也出来了,他带着二人一同去了卧房。 方雅芹见到蹲在地上的沈雪禾吓了一跳,红色的血在她的衣服上显得触目惊心。 陆存立即解释道:“娘子她来月事了,以前没来过,不知道怎么处理。” 方雅芹连忙将沈雪禾扶到床上,对着青杏说:“青杏,你去我屋,我那儿有新做的月事带。” 说着,她瞪了陆存一眼,陆豆豆就算什么也不懂,也不能放着自己的妻子在地上蹲着不管不顾啊,为人夫君就是这么好当的吗? 陆存见状,移开脚步,他认为自己应该回避一下。 方雅芹看到他要走,眉头一皱,说道:“豆豆,你去厨房熬点红糖姜茶,就是红糖和姜片煮成的水。” 自己媳妇在这儿痛苦,不想着帮忙就算了,还想躲出去不成,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儿子是这种人。 陆存依言去了厨房,心里莫名其妙,他娘今晚怎么老瞪他啊…… 方雅芹看着沈雪禾,面色苍白,神色恍惚,很是虚弱,怪让人心疼的。 “这男人啊,就是不细心,怎么能把你这么放在这里。” 方雅芹回忆起自己刚嫁过来被婆母冷待、被丈夫误解的经历,这婆家再怎么好,也比不上娘家,想到这里,她看沈雪禾的目光更加怜爱了。 没事儿,都过去了,虽然她婆婆不好,但她可以做一个好婆婆啊。 方雅芹给她披上被子,握住沈雪禾冰凉的手,“娘给你暖暖。” “不怕啊,这女子来月事,是很正常的,就跟吃饭睡觉一样……” 方雅芹的手很大,带着粗糙的茧子,却很温暖。 沈雪禾在她的帮助下,换好了月事带和衣服,这时候,陆存送来了红糖姜茶。 方雅芹:“趁热喝,碗有点烫,你怕是拿不住,我给你端着。” 她儿媳这娇嫩的手,怕不是烫一下就红了。 “青杏,你去拿一床新被子过来,褥子也换一下。” 然后她吩咐陆存:“赶紧去把衣服洗了,干了就不好洗了,记得用冷水。” 沈雪禾赶紧说:“不用了吧。”这多不好意思啊。 陆存:“没事,我来吧。”说着便把沾了血的衣服和被子拿了出去。 方雅芹脸色缓和了些许,“这才对嘛,这男人是干什么用的,嫁人,不就图他知冷知热吗,往后你来月事了,不要害羞,有啥事儿都让豆豆去弄……” 沈雪禾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念叨,这就是……母亲吗? 堂姐总向她抱怨二婶唠叨,没想到今日,也有人对她这样说话了。 喝完红糖姜茶后,沈雪禾把头靠在了方雅芹怀里,软软地说道:“娘,你人真好。” “我喜欢你这样对我说话,喜欢你对我好。” 方雅芹脸红了红,还没哪个姑娘跟她说这种贴心话。 天爷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心的孩子。 “哎呦,你这孩子,你都叫我娘了,我能不对你好吗。” 这孩子从小没娘疼爱,她既然叫自己一声娘,那她就是自己的孩子,方雅芹看沈雪禾,怎么看怎么好,越看越喜爱。 宽厚的大手轻轻拍着沈雪禾的背,方雅芹心里高兴,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乡间的小调。 伴随着悠扬的小调,沈雪禾安心地睡着了。 第11章 做个人 陆存一大早就去书房了,他找出了一本极少翻阅的书——《道德经》,翻了两下后,便将这本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顺应自然,减少欲望,他决定从今日起,做一个清心寡欲的人。 娘子还小,他需要克制自己。 就算做不成君子,好歹做个人吧。 摆纸,磨墨,陆存拿起了笔,开始今日的查漏补缺。 这些年他确实没有精进什么诗词歌赋,反正已经够用了,当下的科举又不考这些。 与其将时间花在这上面,不如多精进一下策论,这才是科举的大头。 他就是这般功利的人,日日早起读书难道是因为他爱学吗,那是因为有用。 今年的秋闱,他势在必得。 这些年,陆存也算是知晓了人情冷暖。 父亲死后,祖父病逝,二叔的生意无人庇护,加上有人刻意针对,产业瞬间衰落,多年心血毁于一旦,一场风寒就将人送走了,二婶带着堂弟堂妹回到了江州祖宅,陆家只自己和母亲留在了京城。 由于家财许多被族叔借走,他们最后搬到了京郊。 陆存心里清楚,说是借,若是他功成名就,自然会还,否则便是有去无回,父亲已逝,他自然无法与宗族割席。 若不是见他有潜力,他与他娘,怕是连现在的生活都没有。 十多年寒窗苦读,比起做一位人人赞颂的才子,陆存更想拥有权力。 权力、金钱、声望、地位,一切都是相连的。 相较于他那位忠心耿耿的父亲,陆存显得过于庸俗。 不过…… 陆存写字的手顿了顿,这样的自己,才活得长久。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 方雅芹这天早上去了顾家做客蹭饭。 今日顾家做的是煎饼和小菜,滋味甚是不错。 方雅芹赞道:“我就喜欢你家这一口,咸香的大饼配上清爽的小菜,绝了,你家大儿媳的厨艺是越发长进了。” 顾家老太太:“你儿媳都进门有阵子了吧,怎么也不体谅一下你,连顿饭也不做!” “我儿媳当年进门的时候,第二天就过来给我洗脚了。” “不过我可不是那等作贱媳妇儿的老婆子,今后再没让她做过这种事儿,我是想告诉你,做人媳妇儿的,得有孝心呀!” 方雅芹:“你倒是提醒我了,快,给我拿个煎饼过来,我带回去给我儿媳尝尝。” 顾老太:“……你倒是心大。” 方雅芹爽朗地哈哈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 “我自己都不乐意做饭,哪能让儿媳给做。” “不是有句话叫,己什么,不要施于人嘛!” 她是个粗人,尚且不喜欢做厨房的琐事,更何况那娇生惯养的儿媳呢,就她儿媳那细皮嫩肉,哪里是能做活的人,万一伤着自己,那不是得不偿失。 顾老太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带你儿媳过来?是不是瞧不上我这老妇。” 方雅芹斜了她一眼:“带她过来干啥,给你家多送一份礼啊!” 顾老太啐她,“占你便宜哇!” —— 沈雪禾这些天是越发融入陆家了,她觉得在陆家只是吃的用的不是太好,但也不缺少什么,她喜欢相公夸她,和她讲那些外面的新鲜事,也喜欢娘从各个邻居那里给她换来的食物。 青杏:“小姐,老爷又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沈雪禾:“都收下吧。” “对了,让人转告我爹,别再继续送了。” 沈雪禾的嫁妆本来就多,陆家的仓库都被她的东西盛满了,新腾出来的房间也快装满了,再送就只能放在院子里了。 沈尚儒自从回门那天过后,每日都派人给沈雪禾送礼物,包括什么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新奇玩物,今天送过来的,还有一种水果,长得奇形怪状,但是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每次还让人给沈雪禾递信,一开始她还拆开看,后来拆都不耐烦拆了。 每封信的意思都大差不差,大概就是趁早和离,陆存迟早不要她,还是家里好,家里能给她的更好更多,只有家里人才是她永远的依靠…… 一天天地,净破坏他们夫妻感情,有这么当爹的吗。 沈雪禾表示:东西全部收下,话是不听的。 就这么不相信她吗。 她和陆存,一定会一直好下去的。 想到这里,沈雪禾亲自洗了水果,端到了书房。 “豆豆,我爹送了一种很好吃的水果,说是南边的特产,我们一起吃吧!” 陆存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回道:“既是岳父送来的,你还是自己吃吧。” 沈雪禾直接把盘子放在他手里:“不行,你必须吃。” 她特意送过来和他联络感情的,最近他总是以各种理由睡在书房,如果她不主动,陆存和她疏远了怎么办? 沈雪禾听人说,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陆存见沈雪禾坚持,心里和岳父说了声抱歉。 不用问也猜得出来岳父日日来信是说什么的。 利诱爱女的水果到了他的口中……还好岳父不知道。 “多谢娘子。”陆存取了一块放进嘴里,“这水果,果然香甜。” “那可是,我亲自洗的呢。”沈雪禾扬起下巴。 这骄傲的模样,好像是自己种的一样。 陆存压下自己过分上扬的嘴角,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娘子真棒。” 自从遇见沈雪禾,他真是越发爱笑了,一见她就开心。 她也觉得自己超棒的,看相公对她多满意,只要相公觉得她好,她就是一个好妻子。 沈雪禾笑了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双眼弯成新月状,带着一抹憨态可掬的天真。 傻里傻气的。 她是怎么做到用这张脸做出这么傻的表情的? 陆存拿起水果喂给她吃,“娘子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 说不定长长就聪明了。 “是吧,我也觉得我在长身体,以前我奶娘还说,女子嫁人后就不长个了呢,说不定我能长得很高呢,希望能像娘一样高。” 陆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该睡下午觉了。” 去睡吧,睡着了,梦里什么都有。 他都不忍心说,她能长到青杏那么高就不错了。 不要给自己设立太高的目标,不然到时候会哭的。 “相公,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睡呀?” 沈雪禾的眼眸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 前些天来月事时陆存天天抱着她睡,还给她揉肚子,她都习惯了。 “我喜欢和你一起睡,这样睡得香。”沈雪禾拉住陆存的手轻轻晃了晃,“好不好嘛?” 陆存的体温刚刚好,不冷不热,贴起来很舒服。 沈雪禾今日穿着渐变色荷叶边的粉色衣裙,映衬的脸色红润,漂亮的惊人。 她仰着一张白嫩的脸,用澄澈明亮的眼眸看着他,娇声娇气地向他发出邀请。 就这么喜欢他吗……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陆存心中警铃大响,他努力不去看她。 对她起邪念,简直是犯罪。 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陆存紧紧盯着《道德经》,艰难地摇了摇头。 “好吧,那相公你好好学习。” “你要注意身体哦,看你学的,脖子都僵了。” 陆存看着沈雪禾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不要再考验他的自制力了。 第12章 甜甜的 清明,多云。 沈雪禾身着一袭素雅的衣裳,发髻高挽,与寻常不同,今日的她打扮得很是庄重得体。 陆存身着墨色长袍,绣有翠竹,头系素布,别有一番雅致。 陆家院子里摆着桌案,两人烧了香烛和纸钱。 “相公,我们不需要去墓地祭拜父亲吗?” 沈雪禾本以为今天要出门去呢,以往清明这天,沈家人都会去墓地烧香,不过仅限男丁和沈家媳,沈雪禾是没去过的。 其实她心里觉得这样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却说不上来,大家都是这样嘛。 现在她是陆家媳,理应为陆家逝去的长辈扫墓,这是孝道。 “不必,父亲的墓地不在这里。”陆存淡淡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 沈雪禾想着,可能陆父的墓地在江州老家吧,那确实挺远的。 沈家祖籍也是江州,听说沈爷爷和陆爷爷相交甚好,她父亲和陆存的父亲更是称兄道弟,交情匪浅,所以才有了两家的亲事。 沈雪禾从小在京城长大,没去过江州,只知道江南那边风景甚好。 沈雪禾看了看四周,又问:“娘今日怎么没过来?” 按照当下习俗,方雅芹嫁入陆家多年,又是长辈,应该是她先祭祀才对。 此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陆存抬起头,只见天上阴云翻滚,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特有的湿润与沉重,他收好东西,拉着沈雪禾回屋坐下。 “我娘认为,她不需要为我父亲祭奠,她不是他的子孙,更不姓陆,父亲漠视她在陆府受的委屈,她没有必要为这样一个人烧香。” 陆存把小茶壶放在炉子上,平静地说道。 人人都道方雅芹是攀了高枝,陆旷当时有权有势还钟情于她,可是日子是自己过的,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雪禾张了张嘴,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偏偏又觉得很有道理,这和她以前接受的观念大不相同。 怎么可以这样? 竟然可以这样! 她看向门外,天愈发阴沉了。 陆存将一杯热茶递给她,“下雨了,暖暖身子吧。” 春日的雨沁着凉意,绵绵的细雨落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我娘这样没什么不好,人活一世,当然是为自己而活,至于父亲……他应当也是为了自己。” 沈雪禾手捧热茶,小口啜饮,茶水滑过喉间,留下一丝丝温润与回甘,仿佛能洗净内心的纷扰,很是惬意。 沈雪禾看着陆存淡漠的表情,好奇地问:“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陆旷对他的关爱屈指可数,没有交心的谈话,更多的是冷硬的教诲和训诫。 那种严厉的、苛责的,毫不顾惜的训斥与责骂,仿佛要碾碎他所有的自尊心。 或许,已经被碾碎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直到最后,自己也是被舍弃的那个。 “不过,在很多人心里,他是个好人。” 说着,陆存背过身去,走到门口,望向门外迷蒙的雨幕。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可能,我不是好人。” 他们本就不是同一种人,自然无法互相共情。 沈雪禾不解地望着他,好奇怪,为什么他会这样说自己呢? 陆存的背影沉默而深邃,宛如浓重的墨迹,在昏暗的光线中渐渐与门外翻滚的乌云相互交融,几乎难以分辨彼此的界限。 这一刻,沈雪禾莫名觉得他很苦,这种苦从他的身上蔓延,甚至连她都尝到了苦味儿,比最涩的茶都要苦。 沈雪禾想要驱散这种苦,本能的,她顺着自己的心意站起身,从背后抱住陆存。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我只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赞美。 在沈雪禾的概念里,肯定一个人是要表达出来的,她的说话方式向来直白,不懂什么叫委婉,也从来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去委婉。 她就是觉得陆存超级好,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我兄长说过,情绪是可以传递的,现在我贴近你,是在把我的开心传递给你,你能感受到吗?” 沈雪禾的声音紧贴着陆存响起,字字真切,回荡在陆存的心间。 腰间的手明明柔弱无骨,却把陆存从怅惘中拉了出来。 陆存身体一僵,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样轻易打破他的心防? 他们才相处多久,她所能看到的,不过是肤浅的表面,不过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的假面。 他带着虚伪的假面对待她,审视她,遐想她,却看到了一颗温暖又透亮的心。 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能带给他无端的甜蜜,猝不及防地侵占他的情绪。 竟然会有这样纯粹的人……偏偏是他的妻子。 陆存从未如此真切地感谢过父亲,感谢他定下与沈家的亲事,让沈雪禾这么阴差阳错地嫁了过来。 门外乌云密布、阴雨绵绵,陆存最后望了一眼北方,转过身来,只见沈雪禾眼中晴空万里,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是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沈雪禾惊喜地对他说:“相公,你变甜了!” 陆存彻底温柔了眉眼,你才是真的甜。 他珍惜的将沈雪禾拥入怀中,轻舒一口气。 “娘子,有你真好。” —— 沈雨茗正在室内插花,绚丽的春花芳香娇艳,主次分明,相得益彰。 沈若云去见李侧妃的事情,第一时间传入了沈雨茗耳中。 “李侧妃刚开始冷了沈侧妃一个时辰,见面却相谈甚佳,沈侧妃说她认识一位善治女子不孕的大夫……” 早在沈雨茗嫁入王府的一年后,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除了盛弈那边她不去管,其他的地方,都是她的人。 这也是盛弈允许的,两人既是夫妻关系,也是合作关系。 凡是人际往来、财产经营、消息筛选,都在沈雨茗的责任范围。 沈雨茗插花的手一顿,沈若云一个未知人事的新妇,怎么会知道这位大夫的存在。 她淡淡地吩咐道:“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子嗣的事情,她就不掺合了,出了事情,平白惹得一身骚。 她为盛弈做了这么多事情,没道理家里头什么事儿都要管,况且,以盛弈这人的性格,出现这种事情,想必他会感兴趣的。 第13章 表小姐 这天下午,沈雪禾睡醒之后,家中只剩她一个主人。 陆存出门去了,据说是去搞钱。 方雅芹去寺庙上香了,明天才回来。 沈雪禾有些无聊,开始整理起自己嫁妆里面的颜料。 她以前在家中无聊时,经常拿画画打发时间,尽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也算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坚持下来的事情了。 颜料很硬,需要研磨之后兑水使用,不能直接用,沈雪禾对着光细细的研磨着,细细的粉末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彩色的光,很是绚丽耀眼。 “小姐,方家表小姐过来了。”青杏快步走进来说道。 沈雪禾洗去手上沾上的颜色,这种颜料来自西域,着色能力极强,需要用配套的液体来洗。 快速洗完后,她起身迎客。 当看到表小姐时,沈雪禾讶然。 表小姐,有两个吗? 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下颌线坚毅,浓眉大眼,肌肤呈小麦色,腰身结实,身着布衣。 长得和她婆婆好像哦,比婆婆还壮还高呢…… 沈雪禾不由自主地感到亲近,对他们笑了笑。 方信草和方信花见到沈雪禾,则是惊为天人。 早听姑母夸赞表嫂长得好,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词,他们以为就跟隔壁街出名的美女宋姑娘差不多,没想到好看到这种程度。 就像传说中的神仙妃子,笑一下,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引过去。 “表嫂好,我叫方信花。” “我叫方信草。” 两人略显拘束地上前问候,站得笔直,不知道往哪儿看,生怕冒犯了表嫂。 沈雪禾新奇的看着二人,哇,这就是双胞胎吗。 她第一次招待比自己还小的亲戚,心里有些高兴,还有几分紧张。 沈雪禾故作端庄,学着姐姐的样子礼貌颔首:“两位表妹好,请坐。” “你们多大了?” 方信草和方信花对视了一眼。 方信草说道:“表嫂,我们是龙凤胎,今年十四岁,我是弟弟。” “哦哦,表弟好,你们坐啊。”沈雪禾纠正道。 十四岁就长这么高啊……姐姐比弟弟还高呢,真令人羡慕。 “表嫂,我们是来还钱的,马上就走,就不坐了,上次我从表哥这里借了二两银子。” 说着,方信花把银子递过来。 沈雪禾困惑地眨了眨眼,二两银子,还需要还吗? 她接过银子,回道:“好的,我收下了,我等下会给你表哥的。” 既然人家要还,就说明有还的理由,自己还是不要瞎掺和。 “表嫂,那我们先回去了。” “别啊,多待一会儿。” 方信花解释道:“武馆今日有活动,我们得过去帮衬着。” 方家人均身强体壮,目前经营着一家武馆。 “活动!”沈雪禾两眼放光。 应该很热闹吧,她还没去过武馆呢。 “我也想去。”沈雪禾期待地看着二人,“你们能带我一起吗?” 方信草和方信花犹豫着:“这……” 沈雪禾见状,上前两步,拉住方信花的手,甜甜地问道,“好不好嘛?” 她仰着脸,期待地看着方信花。 方信花看到眼前放大的美人脸,大脑一片空白。 啊…… 她说的真好看…… 她的嘴唇好像花瓣,她在说什么呢…… 方信花条件反射似地回道:“好好好。” 她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就五迷三道地答应了。 方信草:“……”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计吗?恐怖如斯! 还好对方的攻击对象不是自己,他同情的看了一眼还在晕乎乎的方信花。 三姐,多多保重啊。 反正不是他答应的,表哥怪罪不到他,他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三人便一同出发了。 好在沈雪禾临行前,还知道带上幂篱,遮掩一下自己的容貌。 …… 武馆距陆府不过两刻钟脚程,为顾及表嫂体力,方家姐弟特意放缓了步伐。 然而他们依旧高估了沈雪禾的身体,仅仅一刻钟,沈雪禾已经歇了两次了,她面色微红,气喘吁吁。 最后,方信花索性背起了沈雪禾。 “表嫂,搂住我。” 一蹲一起,便稳稳将她放在背上。 沈雪禾心中惊叹,原来高处的视线是这样子的。 “表妹,你累了就赶紧把我放下。” “不会的。” 方信花背着人健步如飞,脸不红气不喘,轻轻松松。 她打小就力气极大,即使是长辈,也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家里的力气活,一半都是她在做,这点重量,对她来说毫无压力。 沈雪禾获得了高个子限时体验卡,满心欢喜,她一边美滋滋地欣赏着路上的风景,一边夸着表妹。 “表妹,你力气好大啊!” “表妹,你走路可真稳,好安心……” “表妹,你人怎么这么好呀!” 一路上,方信花被夸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随着武馆的渐近,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沈雪禾看见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 隐约听见有人说:“世风日下,男女……不堪” 沈雪禾默默吐槽,这些人,怎么男女都不分。 不过被这么说,饶是她自认坦荡,也不禁有些尴尬。 “表妹,放我下来吧,快到了。” 方信花轻轻地将沈雪禾放下,向她介绍到:“表嫂,前面再走数百步就是我家武馆了。” “来武馆的大多是想学些功夫去走镖或者给人家当护卫,还有一些人是来看武术表演的,今日比赛的,是城南武馆的……” 方信花落后半步,跟着沈雪禾,这块儿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她得看住表嫂。 方信草稀奇的看了方信花一眼,今天三姐话挺多啊,从来不知道她这么能说。 三人一同走进武馆,刚一进去,就看到许多人围在看台周边。 两个男子正在进行比武表演,喝彩声不断传来。 透过薄薄的纱,沈雪禾看得热血沸腾。 仗着自己身体纤细,她灵巧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前排。 方信花马上跟了上去,“小草,看着点客人啊!” 她没想到,表嫂竟然对这种野蛮的比武感兴趣,他们武馆的客人,一般都是青壮年男子,万一表嫂受了什么冲撞,那就不好了。 方信花急着向前挤,她体格高大,穿梭中,不小心撞到一个大汉。 “干什么!”大汉转身怒喝道。 “大哥,对不起。”方信花面带歉意。 大汉见她身强体壮,说了她几句便见好就收。 方信花转头向沈雪禾的方向看去,却没有见到人。 她连忙挤过去,环顾四周,还是没有。 “小李,你有见一个带幂篱的女子吗?” “我见过,刚刚她就在这里,我想想……好像是被她家里人带走了。” 方信花面色一变,坏了。 第14章 好凶啊 沈雪禾正在看表演,突然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抓住。 “你个败家娘们,竟然跑到这儿了。”男子怒喝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正欲辩解,还未言语,唇边就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捂住,随即被拽入了隐蔽的暗角。 再后来,她被绑了出来,送到了一个破屋,好几个绑匪看着她。 她嘴里塞的东西终于被拿了出来,她立即大声呼救着:“救命啊!” “救命——” 绑匪说:“别喊了,周围没人。” 其中一人嗤笑道:“要是有人,能让你说话吗!” 沈雪禾开始哭,哽咽的问:“你们要做什么啊,我给你们钱好不好?”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我给你们拿钱好不好……” 绑匪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回稳了,老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妞,魂儿都要被她吸走了。” “声音也这么好听,是个值钱货,以往那些货色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个。” “还是大哥眼神好,光看背影就看出来这是个美人。” “别夸了,我也没想到她能长得这么漂亮,天上的仙女儿也就这样了吧。” “要不是怕掉价,真想把她就地……” “哈哈哈,谁不是呢。” 几人哄笑着,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的身体上流转。 沈雪禾忐忑不安的看着他们,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你们是要把我卖掉吗?” 一个绑匪笑了一声,“哥几个是送你去享福呢。” 她更加惊慌失措,哭喊着:“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绑匪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出奇的有了几分耐性,若是以往被绑的女子哭闹,他们早就动手了,但今儿这姑娘吵闹起来,竟然不招人烦。 “大哥,药倒吧,万一真有人路过。” “这回是突然了,东西都没准备好,就近绑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见。” “怕什么,这边人都怂的很,你忘了上次咱们绑的那小妇人,那男的窝囊的……” 沈雪禾闻言,立刻停止了哭泣,绑匪们见她识趣,便没有用药,药也不好弄,今日这回是绑匪的临时起意,手里头剩的药怕是还不够迷倒一个人的。 晚饭时,甚至有绑匪给沈雪禾分了个饼子。 沈雪禾左手拿着饼,将右手藏进袖子里,垂下了眼眸。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见到她留下的线索。 她袖子里有很多颜料块,一路悄悄撒了下去,右手的指头上都是颜色。 呜呜呜……她怎么这么倒霉啊…… 原来外面真的有坏人…… 姐姐…… 兄长…… 爹…… 还有相公…… 谁来救救她啊…… “这么好的货色,明日到了老地方,干完这一票,我们就彻底赚够了,金盆洗手,再娶上几个婆娘……”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几个绑匪都睡了,鼾声响起,还是没有人来。 沈雪禾眼中的光随着夜色的加深也逐渐熄灭了。 她瑟缩着身子,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颤抖着。 泪水不争气地滑落,她抽泣了起来,吵醒了一边睡着的绑匪,恰好是那帮绑匪的老大,看起来最强横的一个。 绑匪怒喝一声:“真当老子脾气好啊!” 话语未落,那绑匪已猛然起身,粗暴地将她一把拎起,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向一旁。 沈雪禾的身体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她疼的放声大哭。 绑匪越发愤怒,随手拿起身旁的鞭子,朝她走过来。 只见绑匪冷硬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狰狞,手中的鞭子闪着寒光,步步逼近,沈雪禾恐惧的向后挪动。 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在这里死掉会被虫子咬烂的吧…… 退无可退后,沈雪禾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阵爆破的巨响传来,木门应声而碎。 数道火光划破了黑暗,照亮了沈雪禾的眼眸。 她见到有人逆光而立,向她的方向走来。 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跳上。 是陆存,他带着一群打手找了过来。 他双目冷厉,率先对准了那个拿鞭子的绑匪,动作迅猛而精准,直到绑匪被打得大口吐血昏厥过去,他这才收手。 打手都是常年的练家子,不过片刻,绑匪们就被打手们一一制服,再无还手之力。 沈雪禾扑进陆存的怀中,泪水滚落,沾湿了他的衣襟,仿佛渗入了他的心里。 “相公,我好害怕啊……” 陆存冷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嘴唇张了张,还是没把安慰的话说出口。 她还知道害怕! 陆存对身后的打手说道:“你们看好人,明日送押官府。” 一路上,马车颠簸,沈雪禾靠在陆存身上低声啜泣,陆存沉默着,手指微动,还是做出了安抚的动作。 到家以后,他将她放在床上,找出了药水,转身便要离开。 沈雪禾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依赖地说道:“相公,你别走,陪陪我……” “嘶……我好疼啊……我的膝盖都被摔肿了……” 沈雪禾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让人爱她,她自然地索取着别人的关注。 明明是三分疼,她却能表现出七分,直觉性的示弱,想要把他留下。 不过这一点,她自己是不清楚的。 陆存顿住,回过头来,只见沈雪禾微微蹙眉,泪光点点。 真是可怜,他想。 这一瞬间,他竟然想要去安抚她,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压抑的负面情绪涌了上来。 疼什么,他都不舍得动她,却叫她跑外面被人拐骗走,哪天出现在妓院,被各种男人抱在床上,是不是也要喊疼。 他面色沉静,眼中却涌动着汹涌的情绪,用一种极为露骨的目光看着她,从她泛红的眼眶,缓缓向下移。 “相公,你看我的眼神,好可怕。”沈雪禾声音颤抖。 陆存走近她,手臂一伸,便将她困在床角。 “这就怕了?”他的声音低哑。 她知不知道他这半天是什么心情,她知不知道自己险些会有什么下场! 沈雪禾侧头,想要避开陆存的视线,“相公,你怎么了?” 眼眶的眼泪掉落下来,她委屈的指责他:“你怎么这么凶!”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侵略性,只想到了“凶”这个字。 她都这么惨了,他不仅不安慰她,还要凶她,她再也不要和他好了…… 陆存眸色一深,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沈雪禾瞳孔放大,本能地向后躲,陆存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容拒绝地侵入。 触碰……汲取…… 她感受到他的危险,双手推拒着,他却越发放肆,持续侵入,品尝着她的甘甜。 她被迫仰着头,指尖紧紧嵌进他的手臂。 直到……她苍白的唇色显现出血色。 沈雪禾无力地喘息着,脸颊染上了粉色。 “你好过分……” 怎么能这样亲她,不经同意就…… 她的眼眶红红的,鼻尖红红的,轻蹙着眉头,脸上还挂着残破的泪痕,仿佛要碎掉了。 陆存克制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娘子,这才刚刚开始。” 他低语着:“如果今天我没来,就会有不同的男人对你做这样的事。” “他们可能是大腹便便的老头子,也可能是面容丑陋的花花公子,等你坏掉了,甚至连臭烘烘的乞丐都能这么对你……” “不要说了……”沈雪禾捂住耳朵。 “他们会做的更过分,一个接一个……” “你不要说了!” 陆存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一寸一寸地看过去,怎么这样漂亮啊…… “也可能很幸运的,你被卖给了某个人,毕竟你这样美丽,你会成为他的私藏,被关在……” “相公,你不要这么对我说话……” “我会很害怕的……”沈雪禾大哭起来。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哭声传入陆存耳中,唤回了他的理智。 陆存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疼惜地亲了亲她流泪的双眼。 “是我不对,我不该吓你的。” “乖,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陆存细致地为她抹好了药,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哄她入睡。 他真的很想骂她,可是要骂她什么呢? 骂她不该出门?她当然有权利出门。 骂她不该被拐?可她明明是受害者。 怪只怪,她美丽又弱小。 怪只怪,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遇到了想守护的宝物。 她没有错,是那些人太坏了。 坏人是杀不干净的,是他还不够强。 陆存吹灭了烛火,双眸染上了黑夜的颜色,漆黑而深邃。 总有一天,他要让京城中无人敢向她下手。 第15章 好神奇 云心阁。 “妾身见过王爷。”沈若云躬身行礼,眸中柔情万千。 李侧妃果然说话算话,王爷果真过来了。 她今日打扮的极为清雅,鬓边簪有春花,腰带紧紧束着,显得腰肢盈盈一握。 盛弈温和地让她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若云。 她接近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是普通的后宅争宠,还是他哪位兄弟派来的? 那位大夫确实能治女子不孕,但他的存在极为隐秘,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听琴儿说,你最近与她相交甚好。” 李侧妃,闺名李容琴。 “妾身初入王府,难免有些惶恐,李姐姐良善可亲,特意寻我说话。” “哦?没想到你同琴儿如此投缘?” “李侧妃同妾身都喜爱刺绣,也是巧了,妾身这里有蔡大家的真品,李姐姐前些天……” 两人交谈了一番后,盛弈见沈若云始终温柔有礼,便知道自己试探不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女子争宠吗,直觉告诉盛弈,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安置吧。” 次日清晨,盛弈神色晦暗的看了看沈若云。 看上去温柔娴静,昨夜却如此热情,主动的甚至不像一个初婚的妇人。 “王爷,妾身伺候您更衣。”沈若云娇媚的说道。 昨夜,她使尽了浑身解数。 前世,陆存待沈若云冷漠,她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他不来她还懒得伺候呢。 后来她结识了一位妇人,知晓了男欢女爱,身体越发躁动,耐不住寂寞,与其他男子搞在了一起。 男人嘛,都是喜欢床下正经、床上不正经的女子。 殊不知,这样只会让盛弈心中更加警惕。 更衣后,盛弈抱住沈若云,在她耳边宠溺地说道: “爱妃昨夜那般……我甚是喜欢。” 沈若云掩饰好自己眼中的得意,露出娇羞的神色。 “王爷真讨厌~” —— 陆存把绑匪上交官府后,向临安王府递了封信。 根据他对沈雨茗的了解,估计这波人不会再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回家的路上,陆存看到一家糕点铺排起了长队,生意这么好,味道应该也不错吧。 陆存迈步过去,买了一些卖相很好的点心,打算回家哄哄娘子。 昨夜……是他过分了。 他怎么能那样对她说话,想想就脸红。 回到家以后,陆存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带羞涩地捧着糕点指望心仪之人赏脸。 “娘子,不知你是否喜欢,不喜欢我下次再买别的。” 沈雪禾:“……” 她今日才发现,陆存竟有两副面孔。 “我收下了,你走吧。” 她暂时不想看到陆存,不知道什么原因,今日一见他,心跳就不是很规律。 想到这里,她微微蹙眉,难道她的病情加重了? “好的,娘子请慢用,少吃些,午饭我给娘子做顿好的。” “嗯。”她淡淡地回道。 她觉得自己昨天好丢脸,只能佯装淡定,来掩饰内心的窘迫。 也不知道娘什么时候回来……她不想单独面对他…… 说曹操曹操到。 “豆豆,过来给我拿东西!”方雅芹洪亮的嗓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她从寺庙出来以后,发现了周边新开的一个集市,物美价廉,还在搞活动,买了一堆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陆存快步上前,取下她娘背上的筐。 “娘,您这都买了什么啊?” 沈雪禾也走了过来,贴心地给方雅芹擦了擦汗。 她看着这个大筐,有三尺高,装满了东西,也不知道她娘怎么背回来的。 方雅芹兴致勃勃的介绍着:“这个,是人参菜,吃了对身体好。” 陆存:……这不是萝卜吗? 算了,他娘高兴,人参菜就人参菜吧,就当改了个名儿。 “这个,是鸡蛋。” 陆存忍不住插话道:“娘,我们家有鸡蛋,还挺多的。” 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完呢,怎么就又买了? 方雅芹瞪了他一眼:“别打岔,我这个鸡蛋,不是一般的鸡蛋,是鸡生的第一个蛋,有灵气的,吃了它,就能夫妻和睦、生活安康。” 陆存:“……” 沈雪禾惊叹道:“娘,您可真会买,我从未听说过世间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这么有灵气的鸡蛋很难得吧?” 方雅芹谦虚地摆摆手,“这都不算什么,看这个,这个可是刚抓上来的鲫鱼,尾巴是红色的,说是锦鲤的后代,吃了会有好运。” “哇,好神奇。” “这个是……” “……” 陆存:“……” 中午,他便把那条鲫鱼杀了,做成了汤。 白色的鱼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三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 方雅芹感叹:“果然是好运鲫鱼,味道都比别的鱼香。” 陆存嘴角扯动,却没有反驳。 先煎后煮,放的油多,当然香。 沈雪禾赞同的点点头:“还没有腥味呢。” 陆存不停地吃饭,堵住自己的嘴。 腥味重的部位都切掉了,又加了茶叶,去腥效果自然好。 这不是常识吗,为什么他感觉自己仿佛聪明得格格不入。 陆存一共做了四道菜,菜炒的很好,蔬菜清爽,肉香醇厚,很是下饭。 沈雪禾胃口大开,想要再盛一碗。 陆存按住她的想要盛饭的手,微微皱眉,他知道她平日的饭量。 “饭不要吃得太饱,对胃不好。” “……哦。” 沈雪禾放下筷子,这人怎么跟她爹似的。 方雅芹不满地说:“能吃是福,来,娘给你盛。” “娘,她今日吃的已经比平日多了。” “我儿媳还在长个子呢,这才吃了多少。” 在方雅芹的概念里,沈雪禾吃的和小猫一样少。 手上却把饭减去了一半,把半碗饭递给了沈雪禾。 “嘻嘻,谢谢娘。” “客气什么,吃吧。” 饭后,沈雪禾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肚子,坐起来不觉得,站起来确实撑。 她看了看陆存,嘴上却说:“我不撑。” 陆存收拾碗筷的手一顿,他没问她撑不撑啊。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雪禾收了收微微鼓起的肚子,神态自如的转身,打算回屋。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慢走有助于消食。” 沈雪禾回头看他,“我不用消食。” 陆存眉毛轻扬:“我不是在说娘子,我在说我自己。” “哦,你消食吧,我回屋了。” 陆存望着沈雪禾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这人,真不知道自己是在逗她啊…… 沈雪禾回到卧房,关上了门,合上了过道旁的窗子,开始在屋里慢走。 要是刚吃完饭就说撑,陆存一定会笑话她的。 她可真聪明。 —— 临安王府。 沈雨茗静不下心来,虽然绑匪已经处置了,但她万分后怕。 万一妹妹真的出事了,后果不堪设想。 陆存到底是怎么当人夫君的,若是妹妹在她这里,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要是妹妹还未出嫁,沈府这么多人,总不会让妹妹出去。 让沈雪禾继续待在陆家,她是越想越不放心。 沈雨茗坐在殿前,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下起了大雨,吵得她越发心烦。 她想了想,决定给妹妹写信,询问近况,告知她过几天自己会去看她。 刚写了开头,便听到外面剧烈的声音传来,沈雨茗往外走去。 暴雨倾盆而至,仿佛天破了个口子,雨水猛烈地敲打着大地。 沈雨茗站在门口,狂风席卷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 这些年,她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 这肯定不是京城局部的暴雨。 “王妃娘娘,您赶紧回屋,身体要紧。”下人在一旁劝着。 沈雨茗眉头微蹙,继而又散开。 她吩咐下去:“将府中的存粮转移到地势高的地方,检查疏水……” 第16章 是喜欢 沈雪禾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打开门,看到暴雨敲打着房顶,仿佛要将房屋击碎。 好大的雨啊,还好娘已经回来了。 感觉好像天破了个窟窿,莫非是有什么人违背了誓言,老天降下惩罚? 沈雪禾合掌祈求:老天明鉴,我身边的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要误伤我们啊。 大风携着雨水吹过来。 嘶,好冷。 沈雪禾关上了门。 陆存听着窗外的雨,叹了一口气。 “又要死人了。” 京城地势平坦,周边却有很多低洼的县城。 这些地方肯定遭灾了,不知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朝廷又会派哪位大人处理此事。 不过,这些暂时都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个秀才,只需要顾好自己这个小家。 陆存抬头看了看屋顶,幸好挑选房屋时,考虑的第一因素是安全,排水沟也有及时疏通。 他拿出一张全新的纸,在纸上写下:治水策。 今年的秋闱,必然与此相关。 —— 暴雨发生时,盛弈在云心阁。 他望着这场雨,眼神晦暗不明。 就连钦天监都没有预测到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盛弈温柔的看着沈若云:“云儿,你这梦还讲了什么啊?” 沈若云娇羞的低下头:“妾身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日后……我们的儿子聪明绝顶。” 盛弈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大笑出声:“云儿来历非凡,必将生下麒麟儿。”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抱进怀中。 “云儿可知晓,父皇会派何人去处理此事?” 沈若云做出思索的样子,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前世她根本不关注这些。 要说治水的人才,她只能想到陆存,这人仿佛是天生当官的料,既通人情,又会办事。 所以……绝不能让他入仕。 “妾身只记得,没有出什么乱子。” “云儿可曾做过其他梦?” 沈若云目光闪烁地看着盛弈,这段日子以来,盛弈虽对她宠爱有加,却达不到专宠的程度,上一世,除去敬重的正妻,盛弈可是独宠沈雪禾。 为了救治病重的沈雪禾,全天下都知道皇上在寻找名医,甚至为此专门派皇家亲卫在民间寻访。 民间都在唱:“三千宠爱于一身,佳丽万千皆成空……” 这般的盛宠,令全天下女子都羡慕无比。 沈雪禾能得到的,沈若云也想得到。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没得宠时想要得宠,得宠之后,她又想要盛宠。 沈若云心生一计,对盛弈说道:“不知为何,王爷不在身边时,妾身夜夜无梦。” 盛弈的眼眸深了起来,嘴角却勾起,很是深情款款地看着沈若云。 “这么看来,我们是天生一对。” “王爷~” —— “王妃,王爷今晚歇在了云心阁,让您今晚不用等他了。” 沈雨茗点点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专注地做着眼下的事。 “青柳,把蜡烛调亮。” 京城接下来必然有灾民涌入,她需要尽快写好赈灾计划。 这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哪怕散尽财产,也要做的漂亮。 这不仅是为盛弈扬名,更是为了自己。 盛弈有野心,她当然也有。 她不信男人,她只信自己。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价值,就能确保自己的地位不被动摇。 靖朝的皇后拥有历朝都没有的至高的权力和地位,靖朝立国之初即明令规定,凡三品及以上高官之女,皆不得纳入皇家子弟后院,避免外戚干政的隐患。 沈尚儒恰好是从三品,沈雨茗是因为才华被众多命妇推荐,加之国子祭酒一职,虽位高,却重在学术清贵,而非朝堂实权,这才破格进入王妃候选的。 为了嫁入皇室,沈雨茗不知筹谋了多久,别人都可以默默无闻,她不可以。 “娘娘,您就不担心吗?” “今日可是十五,往日里,王爷总会过来的。” 沈雨茗摇了摇头,“他来或不来,我都是王妃,下去吧,以后不要再提这种事。” 整个临安王府都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她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过分关注内宅之事,只会让她失去对时局的敏锐度。 而且,她与盛弈之间,谈不上两情相悦,而是互相选择、相互依赖,他们是伴侣而非爱人,是亲人而非情人。 沈雨茗虽然不信盛弈,可她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他们是如此相像,才能相敬如宾。 沈若云为人浅薄,一眼就能看透。 她不喜欢沈若云,盛弈自然也不会。 倘若哪一天盛弈真的真心爱上了某个人,并为此不惜代价地动摇她的地位,那就当她沈雨茗看错了人,她愿赌服输。 输之前,她会拉上盛弈陪葬的。 外面还在打雷。 “青柳,你去看看砚儿睡着了没有。” 沈雨茗眼中划过一丝担忧,也不知道禾禾一个人在陆家怕不怕,有没有人安慰她。 纸上的墨迹微晕,沈雨茗伴着一室的墨香,熬到了深夜。 —— 陆存今晚睡在卧房,雨还在下,他怕夜晚电闪雷鸣,沈雪禾一个人睡不好。 沈雪禾却别别扭扭的,坐在床边,就是不肯和他睡。 “怎么了?” “你离我远点儿。” 沈雪禾侧过身,不愿看他。 “为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吗,哪里又招惹上她了? 陆存摆正她的身体,想和她好好聊聊。 沈雪禾欲言又止,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感受了一会儿后,她抬眸看向陆存,清澈的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困惑。 “相公,我一见到你,这里就跳的好快。” 陆存怔住。 霎那间,他的心房仿佛被什么击中了,脑中炸起了烟花。 心里有蜜糖融化,蔓延至全身。 陆存看向沈雪禾的手覆住的地方,喉头滚动。 身体也燥热了起来。 偏偏沈雪禾还在用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问道:“相公,我是不是病得要死了?” 陆存突然感觉很渴,他咽了咽口水,紧紧抱住她,声音低哑:“没有,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好好的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这是心动,我见到娘子,也是一样的。”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沈雪禾感受到了里面快速的跳动。 扑通——扑通—— 她笑了起来,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星光。 “相公,你跳的比我还快呢。” “……嗯。” “相公,你的呼吸声好重,是不是太累了?” “……嗯。” 无处不在的馨香笼罩着陆存,让他的大脑混沌起来。 这时,沈雪禾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 “相公,你感受一下我的。” “礼尚往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陆存清晰地感知到手中的触感,这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娘子,礼尚往来可不是这么用的。 他按住沈雪禾的双手,将她压下,吻住她的唇。 沈雪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相公怎么又亲她。 她知道自己招人喜欢,可是,只有小孩子才喜欢亲亲吧,他怎么这么幼稚! “娘子,闭眼。”陆存在沈雪禾的耳边说道。 她的眼眸太清澈了,这样看着他,他总觉得自己很禽兽,并且想要更加禽兽。 不等她说话,他再次封住她的唇,她被他牵引着,嘴唇微张,露出里面的红色。 他的动作温柔而不可抗拒。 渐渐地,有水痕从下颌划过。 沈雪禾双眼迷离,唇边溢出破碎的颤音。 “相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那发软的语调,简直要让陆存死在这里。 “因为喜欢,我们相互喜欢……” 陆存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色,亲了亲她的脸。 “娘子,我不舒服。” “相公哪里不舒服?” “这里……” 他吹灭床头的蜡烛,覆住她的手,带着她感受自己。 窗外的雨不停地击打着地面,嗒嗒作响,夜色渐深,雨声渐歇。 …… 次日,沈雪禾看着自己的手,蹙了蹙眉。 那到底是什么啊,真难闻…… “小姐,您已经洗了四次了,再洗手就要脱皮了。”青杏无奈的说。 也不知道小姐在想什么,非说她的手不好闻。 哪里不好闻,小姐整个人都是香的。 “跟你说不明白。” 相公说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一个美好的秘密,而且是成年人才有资格知道的秘密。 秘密吗,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沈雪禾心中怀着隐秘的得意看着青杏。 嘻嘻,像青杏这样的黄毛丫头,怎么懂他们成年人的事儿。 青杏挠了挠头,“小姐,您有话对我说吗?” “没有,你下去吧。” 一边玩儿去吧,不要影响他们大人做事。 青杏离去之后,沈雪禾的思绪飘回至昨夜,这便是世人赞颂的两情相悦吗…… 只羡鸳鸯不羡仙…… 念及此,沈雪禾的唇角不禁勾勒出一抹久久不散的微笑。 沈雪禾取来了颜料,开始画画。 她眉眼弯弯,画起了鸳鸯,心头的甜蜜跃然纸上。 书房内。 陆存握住了毛笔,指尖微动,忆起她纤细的手腕。 就连墨水的味道,也夹杂了一丝甜意。 窗外的鸟啼声清脆悦耳,他不禁又想起她的声音。 处处都是她,哪里都有她。 陆存逼迫自己默了一篇文章后,心里才平静了下来。 今晚还是睡书房吧。 第17章 情缘玉 “公子,您的信。”看门的李伯将一封信呈给陆存。 陆存颔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伯离去后,陆存展开手中的信纸,这是老师谢致远的信,信上先是贺他大婚,中间提到确实有一位神医,姓周,救治过类似病人,但周神医行踪飘忽不定,不知现在何处,且周神医年岁已逾花甲,是否仍于人世,亦未可知。 最后,谢致远写上了一些名医总结的养生方法,建议他作为参考。 陆存认真看完了信,记下了周神医的信息,并将信件收好。 信中附有两枚玉佩,一青一白,分明是两种玉,却拥有着惊人相似的纹理,仿佛是由同一块玉分离而出,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甚是精湛,两佩相合,浑然天成。 陆存手持玉佩,缓步走向卧房。 刚一进去,便瞧见了坐在凳子上作画的沈雪禾,他的脚步顿了顿,倒是从未见过这样恬静的娘子。 卧房的光线本就一般,加上外面天空阴霾,显得更加昏暗。 这样能看清吗?陆存皱了皱眉。 “娘子,书房光线更好,怎么不来书房画?” 沈雪禾坐姿不改,偏头看着他,眼尾轻快地扬起。 “你日日在书房用功念书,我只是兴致来了,随意画上两笔,就不去书房打扰你了。” 她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妻子啊,也就是今日心情好,沈雪禾极少这么为别人考虑的。 陆存注意到画中已然成型的鸳鸯,目光变得温软,他伸出双臂,将沈雪禾从凳上轻盈地拥入怀中。 “走吧,和我去书房。” 要是妻子在身旁便无法静心读书的话,他还是别入仕了。 陆存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很快便把沈雪禾作画的东西通通拿去了书房。 随后又找出一个椅子,放在了自己座位的旁边。 “娘子,日后你就坐在这里。” 看着书房显得更加充实,他们二人的东西摆放在一起,陆存的心里升起一种满足感。 他取出了一枚玉佩,挂在了沈雪禾的腰间。 “这是什么?”沈雪禾低下头,好奇的摆弄着,“好漂亮啊!” “这是老师送我们的新婚贺礼,是一对古玉。” 说着,陆存拿起另外一枚,放在沈雪禾的手心里。 “劳烦娘子,为我佩上吧!” 沈雪禾见他眼神期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自己系,但还是接过玉佩,为他佩戴好。 “真乖。”陆存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 据老师信中所说,此物名唤情缘锁魂玉,传说它拥有跨越时空的力量,能将相互佩戴的两个人的灵魂相连,无论时空如何变换,它总能引导依恋的灵魂找到彼此。 陆存向来理性,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但在情感上,他希望这是真的。 “娘子,为了你的身体好,从明日起,每到辰时,我便会唤你起床,慢走两刻钟。” “啊?” “晚饭过后,也需要慢走两刻钟,我问过大夫了,如果娘子体力不支,我会根据情况减量,你不能天天这个样子,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我不同意。”沈雪禾生气的看着他,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讨厌。 既要管她什么时候起床,又要管走多长时间的路。 堂姐说的果然不错,对他好了,就会得寸进尺。 她才喜欢上他,他就不珍惜了。 这就叫什么……真心错付! “我想几时起床就几时起床,我爹都管不着我,你就更管不了我了。” 他们才认识多久,他就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沈雪禾越想越气,语气也蛮横了起来。 “我就不走路,我就想舒舒服服躺着,关你什么事儿?” “我反正是要死的,你就不能让我活得开心一点吗!” 陆存被她气笑了,“别在我面前提‘死’这个字。” 他都已经喜欢上她了,她却拿这个字来戳他的心。 为了照顾她,他寻访了她过去所有的大夫,就连每日的饭菜,都是适合她身体的。 他关心她的每一丝情绪,迁就她的每一分喜好。 他那么努力的想让她活下来,她却自己放弃了。 他的好心在她那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我就提,怎么了,嫌弃我早死就休了我好了!” 反正在哪里都一样,根本就没有人会关心她的想法。 陆存被气得口不择言:“你如果不听话,就回你家好了。” 沈雪禾闻言,眼眶泛红,“你竟然要赶我回家?!” “是我看错人了,原来你竟然是个负心汉……好,我现在就走。” 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脸从书房跑了出去,陆存连忙追了上去。 李伯正在清理门缝和屋檐上的污泥,大门没关。 这时,他见到少夫人跑了过来,紧接着,少爷也跑了过来。 大门口,陆存拦住沈雪禾,拉住她的手。 “娘子,我错了,我不是要赶你走。” 沈雪禾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欺负我……”她边说边哭。 陆存抱住她,轻轻的哄她。 他怎么会让她回家,他只是说气话而已。 再说了,就他娘子这样,出去一趟指不定就被人装麻袋里带走了。 围观的李伯:“……少爷,当心头顶!” 陆存刚一抬头,屋檐上的泥水便洒了下来,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沈雪禾在他怀里,脸倒是没怎么沾上,就是衣服脏了。 她看着陆存狼狈的模样,破涕为笑。 陆存:“……” “走吧,回家。” 也行,好歹算把娘子哄好了。 这天,方雅芹在整理雨后的庭院,把那些淹坏了的蔬菜收拾好,让多余的水排出来,再给果树和蔬菜添土,这场雨来得猛,把菜地里表面的土冲走了一层。 方雅琴说道:“张婶,你把还能吃的菜挑出来,被水淹坏的扔了……算了别扔,先收起来,老孙家养猪,我问问他们家要不要。” 张婶是陆家负责清洁的老仆,是个哑巴。 陆家留下的仆人各有各的缺憾,花婆婆亲人尽逝,李伯微瘸,张婶口不能言,都是无亲无助的可怜人,也就留了下来。 这时,方雅芹看到儿子和儿媳着急忙慌跑出来了,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人就没影了。 还没等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去看,两人又浑身脏兮兮的回来了。 方雅芹心里啧啧几声,他们年轻人真会玩儿,小夫妻闹别扭呢,她就别掺和了。 “青杏,去,帮着花婆婆烧水,把两个浴桶都装上水。” “对了,别打扰人家夫妻俩,烧完水过来帮我收拾院子。” —— 方家姐弟正在修补遭殃的屋顶。 方信花修着修着,就发起了呆。 方信草见状,摇了摇头。 “三姐,干活!” 自从那天见到表嫂后,他三姐总是时不时发呆。 也不知道表嫂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念念不忘。 方信花那天发现出事了以后,先是通知了陆存,又带着武馆的人去找沈雪禾,一直找到晚上才得到了沈雪禾安全的消息,回到家之后,还得了好一阵罚。 “三姐!” 方信花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动作一顿。 “小草,我们去表哥家吧,说不定表哥那里需要帮忙。” “表哥家结实得很,用不上我们。” “哦……” 方信草见方信花神色低落,问道:“三姐,表嫂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想交朋友,可以找附近的小荷、小薇……”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都不乐意和我玩儿。” 方信花自小就没有什么朋友,都觉得她很暴力、不好相处。 想到这里,她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砖块儿。 “小草,我真的很粗暴吗?” 方信草抽了抽嘴角,“……不粗暴。” 他要是她们的父母,他也不让孩子和她玩儿,一个不小心,这可是要命的…… 据说他三姐这身力气,遗传了某位先祖,所以他爷很看重他姐,认为方信花会像那位先祖一般,带领他们方家走向繁荣。 在他爷的口中,除了他姐,他们都是残次品。 所以家传的功夫,他们只配学些皮毛。 方信花补完房顶后,“蹬蹬”几下,便跳了下来。 方爷爷看着方信花,满意的捋了捋胡须。 方信草羡慕地看着方信花,从梯子上慢吞吞爬了下来。 “三姐,你这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说过多少次了,我学的和你们的是一样的。” 方爷爷耳朵动了动,转身回屋,当然不能告诉他们,他自己就只会皮毛啊。 他也不知道为啥这皮毛功夫在花儿那里就显得这么厉害。 第18章 好害羞 卧房有两个浴桶,但是从来没有同时使用过。 沈雪禾和陆存一直都默契的错开时间。 两个浴桶摆放在一起,此时都装上了热水。 沈雪禾尴尬地说道:“你先洗吧。” 陆存谦让道:“还是娘子先洗吧,水凉了,对女子身体不好。” “还是你先,你情况比较严重。” “……” 两人僵持住,片刻后,还是无人过去。 这两人客气的,谁看得出来是新婚夫妻呢…… 陆存试探道:“不然……都去洗?” 沈雪禾拒绝道:“这怎么行,女子是不能看男子身体的!” 陆存:“……夫妻之间,是可以的。”他眼神微动,“怎么,娘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说来离谱,但二人成婚直到现在,确实没有“坦诚相见”过。 沈雪禾是知识贫瘠,陆存是害怕吓到她。 而且……陆存面色微红,他的理论知识丰富,但实践经验为零。 谁说男子就不能害羞了! 沈雪禾握了握拳头,佯装淡定,“我知道啊,刚刚不小心口误了,那我们都去沐浴吧。” 谁说她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说着,她率先走向离她更近的浴桶,开始除去身上的衣物,动作很是洒脱。 陆存见状,便走到另一边的浴桶旁,脱下泥泞的衣物。 沈雪禾的脱下外袍后,发现这套中衣的带子是从后面系的,她解不开。 “青杏——” 以往都是青杏来帮她的,今日这丫头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转身想要求助陆存,“啊”了一声,然后……捂住了眼。 他人长得这么好看,怎么那里……那么丑…… 感觉自己眼睛脏了…… 沈雪禾只见过女子的身体,香香软软曲线优美。 当下风气相对开放,也只是相对,正经图册里介绍的男女身体构造图都是画的十分简约的,沈雪禾看的就是这种,所以,在沈雪禾的审美观里,陆存简直是畸形的。 陆存无奈地笑了笑,进入了浴桶。 他就知道,她可能会是这个反应。 不然昨天晚上他也不会灭灯。 他好心提醒道:“娘子,我已经开始洗了。” 所以不用一直捂着眼。 沈雪禾这才放下手,轻咳了一声,“我没有看你,我刚刚是……眼睛进灰尘了。” 陆存:“哦——” 沈雪禾装模作样的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那天晚上受骗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不太好和陆存计较,下次想起来再说。 青杏怎么还不来…… 她再次去拉后面的衣带,还是没有拉开,甚至被弄成了死结。 沈雪禾只好求助道:“相公,我衣服解不开。” 陆存轻笑一声,“那娘子过来,我帮娘子解。” 沈雪禾慢吞吞挪步过去,眼睛看着地面,生怕看到什么不想看的东西。 她背对着陆存,伸手指了指,“就是后面那个带子。” 陆存克制住自己想逗她的意图,并没有趁机做什么,很快便解开了,“好了,娘子。” 天知道他多想把她拉下来,在水里…… 徐徐图之,不能把人惹过了。 沈雪禾又走回原地,她心里默念,身边没有人…… 没有人…… 然后脱下衣服,进入了浴桶。 她背对着陆存,却仿佛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沈雪禾捂住自己的脸,好害羞啊。 她动作僵硬地洗着,自己刚刚为什么会答应啊…… 沈雪禾一直等到听到陆存出去关门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洗完澡后,沈雪禾躲在被窝里,不断回想着刚刚的事情,思绪纷乱。 他那么丑,自己那般反应,会不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他刚刚会不会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他是不是有看到自己…… 啊啊啊啊啊…… 不要想了! 沈雪禾在被窝里扭来扭去。 青杏来到卧房清理的时候,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姐,睡觉把头露出来比较好。” “不要你管,我乐意。”声音闷闷的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青杏:“……好吧,小姐,您好好休息。” 她摇了摇头,小姐真是越发奇怪了。 关门前,她提醒道:“再过不久,就该吃午饭了。” 青杏一走,沈雪禾便坐了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不行,她不能这样。 她翻出了自己的妆粉,坐在了梳妆台旁。 不过……这妆粉是怎么用来着? 红的黄的白的……怎么这么多颜色,这个黑的又是干嘛的? 这个白的,应该是涂脸的,就用这个好了。 片刻后,沈雪禾望着镜子中白白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曾经听一位在宫里做过活的嬷嬷说,妆粉,可以掩盖情绪,呈现优雅与从容。 她现在应当就是如此。 “小姐,吃饭啦。” 沈雪禾理好自己的裙角,仰着下巴,缓缓走出了内室。 自她一出现,陆存的目光便跟随着她。 沈雪禾得意地想,哈哈,被她迷住了吧。 “娘子,你这是?” “我今天想精致一些。” 陆存心想,白的像鬼一样,到底哪里精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掉面缸了。 他斟酌着语句,“娘子不施粉黛,便是极美的。” “那我现在岂不是更美了?”沈雪禾勾起一缕发丝。 陆存嘴角扯了扯,“……” “我日后,每日都要如此精致。” “娘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不需要妆点。” 沈雪禾哼了一声:“你以前怎么从未这般夸过我,肤浅!” 还不是她现在更好看了。 “……这个妆,是不是有点过于白了?” “肌肤胜雪,就是这样的。” 陆存无言以对,想了想,换了一种话术。 “娘子,你本就肤若凝脂,现在这么白,我都不好意思站你旁边了。” 沈雪禾扬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长得也就一般般白,身体还那么丑,也就脸好看了。 “要不……我送你一盒妆粉?” “……不必了。” 陆存默默吃饭,再不言语。 下午,卧房中爆发出一阵尖叫。 “鬼啊——”青杏大叫着跑了出来。 沈雪禾委屈地对着镜子卸妆。 “我才不像鬼呢……” 她再也不用那个妆粉了。 青杏真讨厌。 —— 书房里的陆存哑然失笑。 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啊。 他看了看旁边沈雪禾画到一半的画,更加用功了。 陆存翻阅着父亲留下来的治水书籍,进行概括和提炼。 今晚真的要睡在书房了,他应该会学到深夜。 他想要为她提供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连绘画的颜料都要她从嫁妆里拿。 陆存知道,娘子自从嫁给他,穿着便朴素了许多。 最精致华美的绫罗绸缎都是需要专人清洗护养的,他们现在没这个条件。 他们家的空间,就连多买几个奴仆,都需要考虑能不能住得下,实在是委屈娘子了。 娘子不说,他不能当做不存在。 他的妻子,是全天下最美丽可爱的人,应该拥有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 —— 次日清晨,陆存来到内卧唤沈雪禾起床。 就算她坚持不运动,这个作息也是要改改了。 沈雪禾起床时间从辰时到午时不等,有时一日三餐,有时一日两餐。 身体本就不好,作息还这般不规律。 “娘子,”陆存坐在床沿,“该起床了。” 沈雪禾哼唧了两声,背过身去。 “娘子,你若是不起床,我就一直在这里唤你。” 沈雪禾用被子捂住头,皱着眉头,不理他。 陆存将她的被子拉下来,“睡觉不能盖到头。” 沈雪禾去夺被子,可惜力道不够,她烦躁的睁开眼,扒拉他的手。 “你走开!” 陆存继续唤道:“起床了。” 沈雪禾咬牙,握紧拳头,打他的胸膛。 陆存笑了一声,沈雪禾感觉他在嘲笑自己的攻击力。 沈雪禾彻底怒了,她坐起身,大吼道:“你给我滚——” 她的气息不匀,喊这一声让她很是费劲儿,脸都涨红了。 陆存看她这样子,嗯,精神头挺足,估计也睡不着了。 “娘子,我去给你端早餐,你要是不起来,我们就在床头吃。” 沈雪禾拿起枕头砸向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她怎么会喜欢这种人,陆存那日肯定是在骗她。 什么心动,什么喜欢……她一见他就烦。 第19章 数蔬菜 这天的早餐还是花婆婆做的,不过多了一样食物。 黄色的,软绵绵的,入口即化,很好吃。 “陆存,这是什么?”沈雪禾问道。 别以为早饭有好吃的食物她就会原谅他,至少要过上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吧,沈雪禾板着脸想到。 陆存看着自己娘子的冷脸,相公也不叫了,很明显,她还在生气。 “娘子,这是鸡蛋羹,很家常的。”陆存温言回道。 以沈雪禾这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这么简单的东西,挺合理的。 “你要是喜欢,我让花婆婆常给你做。” 陆存并不介意沈雪禾的小脾气,不就是不给好脸色吗,她都起床了吃饭了,既没有大吵大闹,又没有不理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陆存是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沈雪禾这种程度的生气,在他看来不过是闺房乐趣。 沈雪禾埋着头吃饭,并不理会他,吃完一碗后,开口说道:“这个好吃,我没吃够。” 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存那碗,意思很明显。 沈雪禾正在怄气,心里想要,嘴上却不肯说。 陆存见她动也不动别的菜,便把自己那碗递了过去。 两碗鸡蛋羹,她应该就饱了。 吃饱的沈雪禾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起身便往内卧走去。 很显然,她想要回屋补觉。 “娘子,我今日去岳父家,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吗?” 沈雪禾定睛看了看陆存,发现他今日穿的极为体面,墨色交领长衫,腰挂白玉,很是俊美,确实是要出门的样子。 “你去我家做什么?” “我想向岳父请教学问。” “哦,那你去吧,我爹可喜欢你了,我没什么话要说。” 她能有什么话要说,在她爹那里,她可比不上某人受待见。 沈雪禾的心里酸酸的,这个烦人精到底哪里好,她爹竟然觉着自己配不上他。 她不信任的瞅了瞅陆存,她这两天对他态度不太好,这时候过去,他不会是去告状吧! 陆存仿佛能察觉到沈雪禾的想法,用商量的说道:“娘子,雨后蔬菜损毁严重,娘子可否帮我数一下院子里还剩下多少棵蔬菜,倘若娘子答应我,我会在岳父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你!” 这哪里是请求,分明是威胁。 好你个陆存,你竟然这么对我! 两个时辰还是便宜他了,今天一天她都不要和他好了。 沈雪禾有些犹豫,要是答应,会不会显得自己被他拿捏住了,要是不答应,谁知道他会和她爹说什么。 陆存佯装惊讶,“难道娘子连数数都不会吗?” 沈雪禾瞪了他一眼,“谁说的,我当然会数,你赶紧走吧。” 说着便伸手去推他。 陆存见她的脸蛋气的鼓了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甚是可爱,忍不住亲了一下。 “娘子,我走了。” 沈雪禾愣了一下,自己还在怄气呢,陆存怎么能亲她! 陆存转身离去,听到身后有愤怒的声音响起: “陆存,你真讨厌,以后不许亲我!” 陆存的眼中浮现出笑意,回首向她挥手。 生气的声音也这么可爱。 …… 陆存走了以后,沈雪禾开始数菜。 她本以为数菜只需要站那看着数就行,到了地方才知道,很多菜都连着,分不清到底几颗,还有一些菜是夹在另一种菜中间种的,必须走近,蹲下身拨开,才知道究竟几颗。 “一颗、两颗……” 沈雪禾还没把东院的菜数完,就累的受不了了。 她做下标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歇息。 凳子是石凳,脏兮兮的,但是沈雪禾现在没精力讲究,直接坐了下来。 她仰头望天,东院只有一个小菜园子,西院可大面积都是菜。 天哪,她什么时候才能数完啊。 歇的差不多了以后,她起来继续数,数完东院的菜以后,她累的直不起腰,歇了一会儿就直接回屋了。 不管了,反正陆存已经去她家了,他又不知道自己没数完。 沈雪禾这么一想,放心的躺平。 …… 陆存确实是去请教学问的,身为国子祭酒,沈尚儒的文学造诣是极其深厚的,最重要的是,沈府的藏书丰富。 亲岳父,这么好的教育资源,不蹭白不蹭。 一番交谈过后,沈尚儒对陆存的评价更高了。 上次陆存来请教他,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他意志消沉,文章虽好,但文字中带着几分戾气,如今的文章,可谓是字字珠玑、豁达开阔。 “岳父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娘子近日在学习家事,很是辛苦,不知我娘子平日里爱吃什么,我想带回去犒劳她。” “她……学习家事?”沈尚儒不可思议,他能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人吗? 沈尚儒拍拍陆存的肩,“贤侄啊,你开心就好。”反正他是不会信的。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吩咐下人去做一些沈雪禾爱吃的糕点。 “多放点糖。” 禾禾爱吃甜的。 这次沈尚儒没有再提休书的事情,既然年轻人有了感情,说了也没用,只会招人反抗。 以他现在对陆存的了解,此人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更何况,他是陆兄的儿子,以陆兄的人品,他养出的儿子必然忠义。 想到这里,他越发倾囊相授,只盼陆存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他的幼女好一些。 …… 陆存拎着糕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刚一到家,外面就下起了雨。 今年的雨真是多,先是暴雨,后是连日的阴雨,种庄稼的农民怕是难熬。 卧房传来嬉笑声,他走进去,只见沈雪禾和青杏在下棋。 沈雪禾神采飞扬:“哎呀,我又赢啦!” 陆存:“娘子,你们会下棋?” 沈雪禾瞥了他一眼,“对啊,五子棋,没听说过吧,这是从南边传过来的新玩法。” 陆存肯定不知道怎么玩儿,她才不要告诉他呢。 陆存挑眉,看了棋盘一眼,便知道这个五子棋是什么玩法了。 他放下盛糕点的盒子,说道:“第一次见,不如我和娘子玩一盘?” 沈雪禾眼珠子转了转,“好啊,不过,如果你输了,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公平起见,娘子输了,亦是答应我一件事。” 沈雪禾点头,她才不会输呢,打他一个新手,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雪禾便输了。 她皱着脸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存没有回答,问起了另一件事:“娘子,蔬菜数的怎么样了?” 沈雪禾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东院有一百二十八颗,西院的我数过了,刚刚和你下棋太费脑子了,不小心忘了。” “都怪你。” 陆存注意到了沈雪禾躲闪的眼神,问道:“西院的黄瓜长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你又没让我注意这些,你自己去看啊。” 陆存笑了一下,“娘子,我们家根本没种黄瓜。” “……” “我没数行了吧,我现在去数。” 沈雪禾恼羞成怒,愤愤地向外走。 真讨厌真讨厌…… 陆存叫住她:“娘子留步,外面正下雨呢,我没有要追究你的意思。” 他上前两步,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娘子能数完东院的蔬菜,已经很棒了。” 沈雪禾只觉他的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很好听,她心中的怒气不由地一一消融。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娘子做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 “我看娘子的画,即使没有画完,也看得出来色彩很好,令我自愧不如。” 沈雪禾被哄得高兴,努力把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你莫不是在骗我,我很不好骗的!” “我是你相公,喜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骗你呢?” 陆存这次真的没说假话,沈雪禾的色彩搭配,是真的很灵。 他将沈雪禾的身子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想让娘子做的事便是,发挥自己的天赋,将画画这件事坚持下来。” “倘若娘子不染丹青,世间必会缺少令后人叹为观止的传世画卷,这是多么遗憾的事!” 沈雪禾被吹捧地飘飘然,“那好吧,我答应你。” 确实有人说过她在绘画上有天赋,可是从来没有人把话说得这么好听,陆豆豆是多么欣赏她啊,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陆存满意微笑,趁机握住了沈雪禾的手。 这两天他也反思了自己,只关注娘子的身体而忽视她的意愿是不对的。 假如没有每天想做的事情,强制的让她起床只会适得其反,所以要培养她一个能够长期坚持的爱好。 绘画就很适合,沈雪禾是喜欢绘画的,但这种喜欢很浅,需要不停地激励她才行。 而且,陆存发现,沈雪禾的绘画问题在于,灵气有余,技巧不足,而技巧,是需要练习的。 人一旦有了热爱的事物,每一天都将更有意义。 他不想让她浑浑噩噩地活着,他想让她点燃对生命的热情。 陆存摸了摸沈雪禾微凉的手指,叮嘱道:“近日多雨,你要多穿点。” 沈雪禾,为了你自己热爱的事物,努力地活下去吧。 第20章 想家了 暴雨遭灾的难民前前后后都来到了京城,此次暴雨遭灾范围甚广,涌入的难民给京城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有一种人,天生自带气场,引人注目。 绵绵的细雨中,沈雨茗披着蓑衣,亲自为难民们送来衣物和粮食。 她就像一道光一样,给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带来了温暖。 “老伯,这把伞给你,城西有一处避难所,需要往那边走……” “大娘这是病了吧,青柳,带她去医馆……” 沈雨茗带着王府的下人,温柔地问候每一个百姓,并一一记录他们的信息。 想要多大的名声,就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想要多高的地位,就要冒多大的风险。 钱都花了,自然要让每一分钱发挥最大的价值。 那些只捐钱吩咐下去的善举,自然不如她的亲自慰问来的贴心。 光是这里,就有难民数千人,整个京城,至少有数万难民。 难民们确实卑微弱小,可是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有自己的影响力。 他们当中,或许会有她能用上的人,或许一个都没有,但只要他们活着,就能为她提升名望。 她会带给他们关怀、救助和生机。 沈雨茗认为,这是互惠互利。 虽然她另有所图,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善举呢。 —— 吃着沈家的糕点,沈雪禾有些想家了。 她别扭地问:“我爹,怎么样?” “岳父大人很好,身体康健,面色红润。” “哦,还有呢?” 就没什么话带给她吗…… 陆存心领神会,对她说:“岳父很想你。” 虽然沈尚儒没有直接说,但陆存能从他的言谈中感受到。 “他好肉麻,我才不想他呢。”沈雪禾拍了拍手心的糕点碎屑。 陆存为她擦手,“若是娘子想家了,我随时都可以带娘子回家。” 沈雪禾愣住,“可是不是说,出嫁以后,没有大事就不能回娘家吗?” “谁说的,娘子想回就回。” 陆存放下帕子,认真地看着沈雪禾,语重心长地说:“娘子,有些一看就不合情理的习俗,不是用来遵守的,而是用来打破的。” 婚后让女子与亲人断绝往来,是极其泯灭人性的。 沈雪禾茫然,“你说的和教养我的嬷嬷说的不一样,嬷嬷说女子更应遵循约定俗成的规则,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我应该听谁的呢?” 陆存亲了亲她的手,“听你自己的。” “那要是外面人说我怎么办?” “听到了,我会帮你骂回去,听不到就当不存在,我们做人呢,不能活在别人的口舌之中。” 沈雪禾皱眉,抽出自己的手。 “你不要亲我,都是口水,这么大人了,你也不害臊!” 陆存笑道:“我害臊什么,我们是夫妻,怎么亲都不为过。” 沈雪禾斜睨他一眼,“只有小孩子才会天天亲。” “大人也亲,只不过不当着你的面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的,躲人家床底下吗?” 陆存无奈摊手,“这不是常识吗?” “你是说,我没有常识吗?”沈雪禾提高了声音。 陆存见状,直接吻了上去,堵住她的声音。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只有窗外的水声淅淅沥沥。 —— 临安王府。 李侧妃听到隔壁响起了动静,心里暗恨。 沈若云没得宠时,是自己照看她,几次三番和王爷说她的好话。 没想到沈若云得宠之后,王爷便再没来过她这里。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让她见到了王爷,如今她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到。 真是养出一个白眼狼。 没有王爷,就算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又如何能怀孕! 李容琴打开窗户吹着凉风,过了一会儿,感觉脸热了起来。 她立刻吩咐道:“喊王爷过来,就说我病了。” 不久之后,盛弈果真到了她这里。 她红唇微勾,看来,王爷还是对她有情谊的。 另一边,沈若云温柔地目送盛弈离开,她可不会傻到这个时候闹脾气,平白的把王爷推给李容琴。 盛弈一走,沈若云就变了脸色,自从她得宠以来,这是她头一次被人截胡,还是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李容琴。 沈若云心下屈辱。 呵,不是想怀孕吗,怀啊。 这孩子有可能是希望,更可能是催命符。 沈若云恨恨地看向隔壁,一个注定要死的女人,也配和她抢男人。 这些天,她对盛弈生出了几分真情,毕竟他那样英俊,那样宠爱自己,还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又有哪个女人能不动心呢? 原本以为,王爷现在已经被她迷住了,没想到李容琴略施小计便将他勾走了。 看样子,自己还需要更加用心,把王爷的心笼过来才是。 盛弈离开云心阁的时候,回头望了望。 沈若云这人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她如果真的有“预知”的能力,又何须这般讨好他,自己这般不给她脸面,她竟然还装作一副理解的姿态。 如果是王妃遇到这种事……哦,根本不可能,他可不敢这么对待沈雨茗。 沈若云这般没有底气,莫非有本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之人? 还是得让人看紧她才行。 —— 雨过天晴之后,气温上升,夏天来了。 院子里的树越发枝繁叶茂,一派生机勃勃。 这天,陆存在院子里打井水,自从成亲以后,家里的用水量直接翻倍,为此,他新买了一个更大的水缸, 沈雪禾前几天还傻乎乎地问他:“你每天一大早就起来洗澡,这么爱干净,会不会嫌弃我脏啊?” 陆存哪里是什么爱干净的人,不过是贪恋情事的凡夫俗子罢了。 天气一热,沈雪禾就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轻薄的裙子,青色的丝裙映衬的皮肤格外白皙,露出了些许精巧的锁骨。 当她轻快地走过来时,裙摆摇曳,如同碧波荡漾,汇集了夏日的所有清凉。 陆存晃了一下神后,皱了皱眉。 “娘子,天刚热,不要穿的太薄,容易生病。”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停!” “你真啰嗦,我这样穿好看,我就要穿。” 她专程过来给他看,可不是来这受教训的。 沈雪禾转了一个圈,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好看吗?” “好看,但是……” “没有但是。” “成日里还嫌操心的不够多啊,年纪轻轻快成小老头了,”沈雪禾伸手抚平陆存的眉心,“开心点儿。” 陆存无奈地笑了笑,他以前也不是这么爱操心的人,遇见她才变成这样的。 这时,李伯跑了过来,“少爷,临安王妃来访。” 两人俱是一怔。 —— 沈雨茗站在堂屋,打量着陆家情况。 比她想象中略好一些,看来前阵子的暴雨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多少损失。 布局虽简单,却颇有几分雅致。 沈雨茗正在打量墙边挂着的一幅鸳鸯戏水图。 只见画中波光粼粼,碧水悠悠,一对鸳鸯悠然自得,它们色彩斑斓,羽翼丰盈,正于水面相互依偎,交颈摩挲,动作之中尽显默契与亲昵。 笔触间尽是欢喜与甜蜜,沈雨茗五味杂陈。 她的妹妹,真的喜欢上了陆存。 往日里,沈雪禾经常画画,但她耐心有限,总是半途而废,真正画出来的成品极少,这幅画,灵气四溢,感情充沛,是她最成功的一幅画了。 另一方面,能够将妻子的画放在会客的场所,可见陆存这人心胸豁达,没有男女之见。 “姐姐!” 沈雪禾高兴地扑了上去。 沈雨茗抚摸她的头发,“禾禾,近来可好?” 沈雪禾笑容灿烂,“当然好了,姐姐,我们坐下。” 沈雨茗作为在场地位最为尊贵之人,自是坐在了主位。 陆存见沈雨茗落座,立即上前行礼:“参见王妃。” 沈雨茗颔首,“不必多礼。” “鄙舍简陋,我去给王妃泡茶。” 陆存缓步退下。 堂屋里只剩下沈家姐妹,不等沈雨茗问,沈雪禾便叽叽喳喳说起了她这段时间的生活。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可紧张了,成亲的那天晚上……” 沈雨茗面色柔和,细细地听着。 “这么说,陆家母子都是品行俱佳之人。” “对啊,姐姐,我在这里挺开心的,你不用记挂我。” “我相公对我可好了,他……”沈雪禾说起陆存更是滔滔不绝,眉宇间跃动着欢欣。 沈雨茗看到沈雪禾毫无阴霾的活泼样子,知晓她此话为真,她看得出来,妹妹在这里生活的很快乐。 可是……陆存真的能保护好她的妹妹吗? 他现在是对她妹妹很好,可将来呢? 沈雨茗在担忧之余,心中另有一番失落。 我那样爱你,你却轻易被别人笼络了过去,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沈雨茗隐隐感觉到一阵疼意,妹妹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她了。 第21章 送翡翠 陆存步伐沉稳地步入室内,缓缓将一杯刚泡好的茶置于沈雨茗面前,茶香随之袅袅升起,萦绕在空气之中。 “王妃,请。” 不等陆存递来茶盏,沈雪禾就自觉地端了过来,“闻起来好香啊。” 陆存笑了笑,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雨茗优雅地轻啜一口,瞬时动作稍滞,其味清冽而回甘,这竟是顶级的龙井。 极品茶叶向来有价无市,即使是王府,这般品质的茶叶亦属难得。 以陆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有能力拿出这样的好物招待客人? 沈雨茗不动声色地审视着陆存,问道:“请问陆公子,此茶从何得来?” “王妃不用这般客气,我是您的妹夫,唤我陆存便是,此茶是我随老师游历南方所得。” “不知你的老师是?” “在下有幸,拜入谢致远门下。” 沈雨茗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是清澜居士高徒,陆公子实乃少年英才。” “王妃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令妹下嫁于我,实在是委屈了。” 沈雪禾感觉两人的气氛怪怪的,插话道:“我不委屈啊。” 沈雨茗放下茶杯,“我妹妹不觉得委屈,陆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我妻于我有情,自是不觉委屈,我珍爱娘子,认为她理应拥有更好的东西,故而替她感到委屈。” 沈雪禾脸色微红,当着姐姐的面,他怎么这么肉麻。 沈雨茗冷哼一声,“说的倒是好听。” 陆存淡然一笑,“陆某言行一致。” 沈雨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存,气势凛然。 “不知陆公子何来的信心,要知道,我妹妹在家时从未遭难,嫁到你家这才多久,竟遭宵小之徒所害,你连她的安全都无法保证,如何给她更好的生活?” 陆存从容应对:“是在下疏忽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雪禾见气氛紧张,连忙说道:“姐姐,是我自己要出去玩儿的,关相公什么事?” 沈雨茗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噤声。 “好一句轻飘飘的疏忽!陆公子空口白话,要我如何信你?” 陆存站起身郑重回应道:“若娘子遭遇意外,在下愿以死谢罪,此言既出,以王妃的能力,必将让我践行这一承诺。” 沈雨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来陆公子对我妹妹是真心的,不过……真心易变,倘若禾禾在你这里受一丁点委屈,我会立刻带她走。” 说着,她重新坐了下来。 沈雨茗的心里很是矛盾,既盼着陆存表现好,细心照顾沈雪禾,又盼着他表现不好,可若陆存当真对沈雪禾不好,她第一个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想是这么想,沈雨茗的面色却和缓了起来,温声道:“我听禾禾说,你家厨子水平不行,正好,我今日带来了一位厨子,此人不仅厨艺出众,而且懂医术、通药理,便当做你二人的新婚贺礼了。” 沈雪禾嘟囔着:“做的不会是药膳吧……” “姐姐,我不想要。” 她又不是没吃过药膳,一点也不好吃。 要是让她选,她宁愿选择花婆婆。 陆存却一口应下:“多谢王妃赠礼。” 他知道,这位大厨,算是王妃在这里的一双眼睛。 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位懂医术的人在家,本来这些天,他就已经在找合适的大夫了。 这份礼物来的刚刚好,比起来路不明的大夫,陆存自然更信任沈雨茗的眼光。 这些天,他对这位临安王妃也算有些了解,有胆识、有智慧、有能力,为自己扬名的同时,还能让人升不起一丝忌惮,让所有人都认可她的温柔善良。 就连圣上,也亲自褒奖这位儿媳的贤德。 陆存看了看因为自己应下而瞪着他的沈雪禾,心想,这真的是亲姐妹吗…… 沈雨茗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客气地说道:“麻烦陆公子,我想和我妹妹单独聊聊。” 陆存礼貌告退,把空间留给她们。 姐妹二人聊了一会儿后,沈雨茗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 大厨名叫叶瑞兰,三十多岁,体态端庄,举止有度,不过令沈雪禾感到惊讶的是,她竟然是个女子。 她久病多年,看过很多大夫,就是没有见过女大夫。 沈雪禾好奇地看着叶瑞兰,“我该称呼你为叶大厨,还是叶大夫?” “小姐不必客气,王妃将我赠与您,那我就是您的奴才,唤我名字便是。” 沈雪禾摇了摇头,“你比我大一个辈分呢,这么称呼你,太不礼貌了,我叫你叶姨吧。” 叶瑞兰点头称是,看来,这位新主子长得天姿国色,性情却颇为随和,想来日后相处定不会太难。 “叶姨,你怎么会懂医术呢,我之前的大夫说,医术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此事说来话长……”叶瑞兰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叶瑞兰的父亲是御医,叶家世代行医,却子嗣单薄,到了叶瑞兰这一代,家中仅她一个女儿,只好当做男儿养,打算将来招婿,恰好叶瑞兰天资出众,叶家的日子虽略有遗憾但也还算美满。 然而好景不长,十多年前,叶父负责给生病的五皇子治疗,五皇子病情突变,叶父终是没能力挽狂澜,导致天威震怒,叶家男子被流放至边远之地,女眷则被迫没入掖庭,沦为宫婢。 “幸好老奴有一技之长,得到了婕妤娘娘的赏识,负责伺候临安王殿下的膳食,娘娘去世后就跟到了王府。” “王妃嫁过来后,很是照顾老奴,不仅不让老奴干活,还花费心思把我送到了府中御医的身边学习。” 由于五皇子因病早夭,建安帝很注重儿子的身体状况,每位皇子建府后都配备了一位御医,以免不时之需。 沈雪禾听的津津有味,“哇,叶姨,你好像主角哦。” 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家破人亡、贵人赏识、逆风翻盘。 她拍拍叶瑞兰的肩,鼓励道:“我相信你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你不要自称老奴了,我们家没什么规矩。” 沈雪禾听得别扭,叶瑞兰气质出众,比起奴才,分明更像是自己的长辈。 “除去看病以外,你以后就继续专心研究医术吧,缺钱了就跟我说,说不定能有大用呢。” 沈雪禾从来没有亲自安排过下人,既然叶姨在王府就是学习医术,那就让她继续钻研下去吧,姐姐的安排总不会有错的。 叶瑞兰惊奇地看着沈雪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听她的经历是这种反应。 她已经是奴籍了,还能有什么作为,新主子果然如王妃所言,很是天真纯良。 想是这么想,心里却涌起一阵暖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 沈雨茗回到王府,看着手中的翡翠镯子,摇了摇头。 镯子碧绿通透,材质极好,如同春日碧水,晶莹透亮。 “青柳,把这个翡翠镯子带给沈侧妃吧,这是我妹妹的一番心意。” 这个镯子是沈雪禾从自己嫁妆里拿出来的,说是沈若云往日里很喜欢翡翠,她收到一定会开心的。 沈若云嫁妆不薄,如今又受宠,还缺她一个镯子吗。 她把沈若云当做亲人,沈若云可没有把她当做妹妹。 换亲,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 也罢,二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接触了,何必和她讲这些让她不开心呢。 沈雨茗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妹妹教的太天真了,沈雪禾的眼中尽是好人,全天下哪来那么多好人,傻乎乎的,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可是假如重来一次,沈雨茗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沈雨茗抬眸望天,阳光确实很美好,可是有光的地方必然有阴影。 她舍不得让沈雪禾看到世间的一切阴影。 —— 沈若云看着镯子,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这个镯子沈雪禾在上一世也送给了她,当时她在陆家满心愤懑,看到这个镯子,心里更是不甘,凭什么大家都过得好,只有她过得不好。 她确实喜欢翡翠,但也用不着沈雪禾的施舍,一气之下便把镯子摔了。 她以为这个镯子,是王爷送给沈雪禾的,是沈雪禾幸福生活的炫耀,没想到竟然是她的嫁妆吗…… 曾经信任她、愿意为她说话的人,终究是与她走远了。 翡翠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刺痛了沈若云的眼睛,她闭了闭眼。 “秋棠,把它收起来,以后不用再拿出来了。” 她不想再看到这个镯子。 从今往后,她会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不会缺翡翠。 第22章 被嫌弃 这天,沈雪禾陪嫁的商铺给她送钱了,是上个月的利润,约定按月送。 说起嫁妆,沈雪禾的嫁妆很是丰厚,不仅有金银玉器,还有商铺和田庄。 嫁妆来自沈府公出的财物、沈老夫人生前划分好的嫁妆、母亲的半数嫁妆,还有兄姐和亲戚们给她的添妆。 她名下的产业如今是沈雨茗在替她打理,听起来似乎很不合理,哪有出嫁的女儿替另一个女儿管理财产的道理? 可是让沈雪禾自己管,她连账目都看不懂。 给陆存管,那更不行。 现行律法规定了嫁妆是女子的私产,拥有自由支配的权力,妻子死后,按照遗愿,要么留给子女,要么归还娘家,此外,为了防止丈夫侵吞妻子的嫁妆,律法做了重重约束。 总之,这是沈雪禾自己的财产,她可以随意处置。 上次沈雨茗过来时,特意带来了相关文契让她签字,因此,从律法上,这种代管是受保护的,二人都没有异议,外人更无从指责。 沈雪禾看着银子,眼睛亮亮的。 哇,这是她的钱,那她每个月都有好多钱呢。 她以前未出嫁的时候,每个月的月银只有十两银子。 沈雪禾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晚上,她把银子一个个拿出来,摆在了床头。 要是相公以后惹她不高兴,她就拿钱砸他。 想到这里,沈雪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存:这银子摆的……好像上坟。 “娘子?” “禾禾!” 沈雪禾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有事?” “天色已晚,我们就寝吧。” 听罢,沈雪禾迅速翻身卧床,四肢舒展,摆出一个大字,占据了大半个床铺。 “这床睡不下,你去书房睡吧。” “娘子,我已经在书房睡了十日了……” “那多好,习惯成自然,想来一定能睡得香。”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不想,你走吧。” 陆存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蟋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沈雪禾心里微动,怎么不说话了,伤心了? 不至于吧…… 是不是她刚刚说话太凶了? 沈雪禾心下疑惑,目光悄悄投向陆存,只见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 她坐了起来,倾身去看。 刹那间,陆存捧住了沈雪禾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缠绵的吻。 没有激烈的索取,只有细腻的探索与给予,轻柔而绵长。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沈雪禾的睫毛轻轻颤动,好温柔啊…… 她都赶他走了,他为何不生气也不伤心呢? 她好奇地睁开眼,想看看陆存现在的表情,却看到陆存正在看她,眼眸漆黑而深邃。 沈雪禾立刻把眼睛重新闭上。 闭上之后,她又有些懊恼。 不是他曾经说的亲亲要闭眼吗,他怎么睁开眼了! 明明是他先犯规的,她为什么要心虚啊? 陆存察觉到沈雪禾的不专心,加深了这个吻。 漫长的一个吻后,沈雪禾斥责陆存卑鄙,装可怜。 陆存却轻笑道:“娘子主动凑过来勾引我,怎么还倒打一耙?” 沈雪禾红了脸:“你……谁勾引你啊!” “娘子更喜欢刚刚的吻,还是之前的吻?” “我都不喜欢。” “哦……那就是两种都可以。” 眼看陆存又要凑近,沈雪禾赶紧用手推他:“你回你的书房去,我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娘子,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哪儿都错了。” 其实陆存也不知道他哪里又惹到她了,反正认错就对了。 至于面子……那是什么?他只有娘子没有面子。 “知错就好,你可以睡在这里,但是要乖乖的,不许乱动,更不要骗我摸那个东西。” “你这样丑,和你一起睡我已经很委屈了。” 陆存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是被嫌弃了。 “也没有……那么丑吧……” 沈雪禾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陆存:“……” 因为这种原因被人怜悯,他也是无话可说了。 要不是担心她身子骨没长成,他早就让她体验一番了。 他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和喜欢的人躺在一起,能忍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吧。 沈雪禾见陆存皱着眉,以为他是在难过,换位思考,要是自己被说丑可能已经在哭了。 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孩一样地说:“乖,睡吧。” 熄灭了烛火后,陆存想像往常一样抱住沈雪禾,却被拒绝了。 抱都不愿意抱了吗…… 被嫌弃成这样…… 往日的情分呢…… “娘子……”他幽怨地喊着。 “别叫了,睡吧。” 沈雪禾平躺着闭上眼睛,渐渐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陆存听着沈雪禾的呼吸声,怎么也静不下心。 她怎么就睡着了?她怎么好意思睡着的! 以前可是她自己说喜欢和他一起睡……现在他过来了她却不珍惜…… 陆存心中哀怨,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年老失宠的皇后,只剩下一点面子情,皇上睡在他旁边,碰都不愿意碰他一下。 何以沦落至此! 既然你不碰我,那我碰你好了,都是一样的。 陆存双手抱住沈雪禾,贴在她身上睡着了。 …… 沈雪禾这天早上是被压醒的,陆存整个脑袋压在她的身上。 “陆存!” 陆存做了一晚上冷宫弃妃的梦,刚一醒来,便挨了一个巴掌。 陆存捂着脸,迷茫地看着沈雪禾,可怜巴巴地问:“娘子,又怎么了?” 沈雪禾感到胸口胀痛,“你还问,我都被你压疼了。” “以后你不许和我睡,一点也不乖。” 陆存恍然回神,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口中言道:“娘子,我这就去找叶大夫。” 叶瑞兰昨夜没有睡好,王妃让她过来,不仅让她照顾沈雪禾的身子,还让她看住陆存,不要让他乱来,沈雪禾的身子可禁不起他胡乱折腾。 自从她来到陆家后,陆存还是第一次晚上进了卧房,她尽职尽责地盯了半宿,发现确实没有动静这才歇下。 晚上入睡前还在惊叹,这陆公子对着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竟然如此清心寡欲。 要不是她为陆存检查过身体,还以为他有什么隐疾呢。 “叶大夫——” 一大早被叫醒的叶瑞兰用凉水拍脸,强行清醒过来,顶着青黑的眼眶,抱着箱子来到了内卧。 叶瑞兰心里思索着,这是咋了,难不成今天早上陆公子狼性大发给人弄伤了? 她是不是失职了,要是王妃问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陆存:“大夫,您给瞧瞧,我娘子说她胸前疼痛。”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晚上……” “停!”叶瑞兰连忙叫停。 你们夫妻之事不要对她一个外人讲好吧。 “我懂。”她理解,不用再说了。 陆存:……她懂什么了? 一番诊断过后,叶瑞兰摇了摇头。 沈雪禾和陆存都紧张了起来,“叶姨,我怎么了?” “叶大夫,她怎么了?” 叶瑞兰:“没事儿。” 她还以为小夫妻玩过了呢……竟然有点失望…… 看着放松下来的两人,叶瑞兰嘱咐道:“胸部这个部位确实比较敏感,平时注意不要用力按压,也不需要用任何药物,这种不适感通常很快就会自行缓解的,明天应该就会好了。” 沈雪禾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可是叶姨,不只是今天,最近这几天我经常感觉到胀痛,真的没有问题吗?” 叶瑞兰闻言,柔和一笑,宽慰道:“小姐,您还处在身体发育阶段,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不必过分担心。” 沈雪禾轻咳两声,拉着叶瑞兰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叶姨,以后这类事情,私下告诉我就可以了。” 叶瑞兰安抚道:“小姐不用害羞,这属于正常现象,让姑爷了解一下情况,相处起来也更有分寸。” 陆存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娘子真是,想说悄悄话也不走远一点,本来他真的没多想,这样一遮掩,他反而忍不住有点想多…… 叶瑞兰走后,沈雪禾嗔怪道:“某人还好意思待在这里,把我弄疼了,一句道歉也没有。” “娘子,对不起。”陆存立即说道。 他看了看天色,为表诚意又添了一句:“我去给娘子做饭。” 沈雪禾看着陆存离去的背影,心里溢满了甜蜜。 其实,他也没有特别不乖啦。 第23章 做朋友 早饭是黑豆粥、炒鸡面、丰糖糕和两个爽口小菜。 沈雪禾最喜欢吃炒鸡面,陆存做的面总是很筋道,丰糖糕是叶瑞兰做的,很是香甜。 享受了一碗美味的面条与几口甜糕后,再喝完上午的药,她就很饱了。 沈雪禾走进书房,摆好自己的画具,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她最近的作息是,晨起用餐,之后在书房画上一个时辰,睡上一会儿,吃午饭,然后睡午觉,下午玩耍、画画、吃晚饭,一天就结束了。 关于这个作息,她起初是很反对,习惯了之后就觉得还好,每天在书房和陆存一起努力,有一种别样的宁静与满足。 沈雪禾把陆存的书推过去,拿着毛笔在桌上画了一条直线。 “以这条线为界,左边是你的,右边是我的,你不许把你的东西放到我这边来,要不然打你哦!” 陆存点头:“行,那要是你的东西过界了呢?” 沈雪禾笃定道:“我不可能过界。” 陆存挑眉:“你要是过界了,就到外面走上两圈,怎么样?” 沈雪禾:“好啊,反正我是不会过界的。” 她一边说,一边准备画画的颜料。 陆存对沈雪禾的自觉感到十分欣慰,不枉费他之前受的苦。 前些天为了叫沈雪禾起床,他每天一大早就在卧房的窗前砍柴,沈雪禾为了报复,天天对他的耳朵大喊大叫。 想到这里,陆存摸了摸耳朵,耳膜仿佛又在震动。 沈雪禾吵起来,就像无数黄莺在他的耳边叫。 任性也很可爱呀。 他就喜欢看她有活力的样子。 陆存翻开书本,从中随意地选取一节,开始今日的答题练习。 沈雪禾画了一会儿后,对着陆存的侧脸开始发呆。 书房的光线十分明亮,阳光打在他俊秀的面庞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少了些凌厉,多了分儒雅,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影子,鼻梁挺直。 真的……很好看啊。 陆存运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沈雪禾:“娘子在想什么?” “想你……”沈雪禾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看到陆存开始上扬的眉眼,她蓦然醒悟,急中生智补救道:“想着你的手艺,饭菜总是那么可口。” 早上的气是消了,可沈雪禾不想看他得意,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很好哄。 再说了,看男子看呆了,显得她好不矜持哦。 陆存的眼中浮现出笑意,没有拆穿她。 “娘子喜欢就好。” 言外之意,娘子喜欢他就好。 陆存看着满脸庆幸的沈雪禾,微微一笑,他的娘子自然是听不懂的。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沈雪禾的画,问道:“娘子今日画的是……” 沈雪禾见状,迅速用身体挡住,“没画好,不许你看。” 她连忙把画折了起来,本来是想画山的,可是她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山,怎么画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不想让人知道她连山都没见过。 这是她画过最丑的一幅画了,比初学者都不如。 她可是要留下传世名画的人,怎么能让人看见这种黑历史。 尤其是陆存,好不容易有一个这么欣赏她的人,她可不能让他失望。 —— 西院,方雅芹正在和方信花聊天。 “花儿啊,你爹娘最近身体咋样?” “挺好的都,我爹还是老样子,我娘最近精神了许多,说是要给小草说亲。” 方雅芹磕着花生,看着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长得比自己还锋利壮实很多的亲侄女,暗叹一声,花儿的亲事,不好找啊。 这相貌在男子身上就是英俊,放到女子身上便过分硬朗了,还有这坚硬挺拔的体格,唉,就不该让她到武馆的,现在是越发魁梧了。 方雅芹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心酸,身边的小伙伴都定亲了,就她一个无人问津。 她还有小伙伴,花儿可是连个小伙伴都没有。 方雅芹放下手里的花生壳,同情地拍了拍侄女的肩。 “咱不着急啊,缘分这事儿谁说的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呢,你还想,不着急,我当年跟你一样……” 方雅芹突然顿住,她发现侄女一直愣愣地往东院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东院有什么?不就只有她儿子儿媳吗…… 难道…… 哎呦,这可咋办,她儿子都娶媳妇儿了。 “花儿?花儿!” 方信花回过神来,“姑,你说。” “姑跟你说啊,不该惦记的人别惦记。” 方信花失落地垂眼,“哦。” 方雅芹看到侄女伤心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他们老方家的姑娘,总不能给人家做妾吧,而且陆豆豆和沈禾禾俩人挺好的,她就算愿意,她儿子儿媳也不愿意啊。 “花儿,姑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 方信花低声说道:“哪儿还有更好的啊。” 就表嫂那模样,找遍全天下也找不来一个能和她比的,人还那么好,愿意同她亲近。 交不到朋友这件事,简直是方信花的心魔。 方雅芹看着自己侄女这体格,要找一个审美和她亡夫类似的,真的挺难的,少年人有几个不好色呢?她侄女这婚事怕是不好弄…… 要不找一个和侄女类似的,谁也不嫌弃谁? 方雅芹一拍大腿,“对,军营,当兵的好多都壮实。” 回头她找人打听一下,了解一下人品,挑一个好的,京城的要是找不来,那就找外地的,反正就她侄女这体力,谁也欺负不了她。 “当兵?” 方信花也打开了新思路,对啊,她去当兵,大家力气都大,总不至于还被当成异类吧。 不过……当兵的好像都是男人吧,没见过女的。 她问方雅芹:“姑,人家要我这样的吗?” “肯定要啊,他们最缺姑娘了。” 军营里都是男人,单身汉比比皆是,总能给侄女找到个合适的。 方信花的神色振奋了起来,握着方雅芹的手感谢她:“姑,谢谢你。” 方雅芹看到自己拯救了一个迷途少女,很是高兴。 “一家人谢什么,自信点儿,好日子在后头呢!” —— 陆家分为东西两院,大门却只有一个,在东院。 方信花出门的时候,需要穿过东院,正好碰见沈雪禾从书房走出来。 沈雪禾是出来走圈圈的,她腹诽陆存:不就是一支狼毫不小心滚了过去吗,哼,斤斤计较的男人。 明明放得好好的,谁知道怎么就倒了,肯定是风吹的。 算了,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不和他一般见识。 “啊,表妹!”沈雪禾抬起头,兴奋地喊,“好久不见,我超级想你的。” 她好怀念被她背在背上的感觉呢。 方信花闻言,害羞地挠了挠头,礼貌回应:“表嫂好。” 想到自己要当兵,以后再难见到这么漂亮热情的表嫂了,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期待与忐忑,鼓起勇气开口询问:“表嫂,我……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沈雪禾灿烂一笑,“当然可以啦,我超喜欢你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方信花觉得整个天空都变得明亮起来,心中充满了喜悦与安心。 从今日起,她,方信花,有了第一个朋友,还是全天下最漂亮最可爱的朋友。 听住在她家附近的穷书生说,离别需要折什么树枝送人,她是个粗人,可也想风雅一回。 书房前头就是院子,恰好种着几棵果树。 方信花观察了一会儿,挑选了上方最茂盛的树枝,往上一跳,便掰了下来。 “表嫂,送给你。” 沈雪禾:“……” 她刚刚是出现幻觉了吗,表妹好像蹦了好高好高,她甚至看到了表妹的鞋底…… 她接过树枝,惊喜地发现枝叶里居然有许多红红的樱桃。 原来表妹是要给她送樱桃吃啊。 “哇塞,谢谢表妹。” 表嫂见了,枝条也送了,方信花不舍的向沈雪禾道别:“表嫂,我走了。” 沈雪禾挥手告别:“表妹再见!” 方信花笑着离开了陆家,她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她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还获得了第一个朋友。 姑姑说得对,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24章 蚊子包 夏日,有炎热的天气,还有无处不在的蚊蝇。 尤其是蚊子,实在恼人。 沈雪禾午睡醒来后,发现自己又被蚊子咬了,她特意数了数,一个两个……一共有七个包呢。 沈府人多,蚊子总盯着精力旺盛的人咬,很少去咬沈雪禾,陆家人少,人头都不够蚊子分的,这是沈雪禾头一次被蚊子咬成这样。 下午去书房画画的时候,痒得她坐立难安。 陆存见她愁眉苦脸的,“有这么痒吗?” 他身上也有蚊子叮咬,却没有太大的感觉。 “我身上有七个包呢,你看看……” 说着,她撩起了袖子,“光是胳膊上就有三个,还这么大!” 沈雪禾很爱娇,但凡有一分不适,她都要让人家知道,潜意识就是要让人哄她。 往日里,陆存总能及时的察觉到这点,给她想要的反应。 但是现在…… 望着她白皙细腻的臂膀,陆存一时思绪飘远,不由浮想联翩。 再往里头,会是怎样的风景…… 沈雪禾恼了:“你都不关心我!” “怎么会呢,我刚刚只是在想解决办法。”陆存搁下手中的笔,好心提议道,“娘子,我给你涂芦荟液吧,我这儿有刚采摘的芦荟,可以解痒消肿,涂了就不疼了。” “好吧,麻烦相公了。”沈雪禾有些失落,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其实她内心深处想要的并不是什么解决办法,而是想要陆存哄她,沈雪禾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心里很疑惑,为什么相公都给她找到办法了,她反而不开心呢。 陆存取出芦荟,以防止她乱动为名,握住她的手臂,细致地涂抹上芦荟液,那股自然的清凉,让沈雪禾不禁轻吟出声。 陆存听到声音,手指忍不住按了下去,沈雪禾瞪他一眼:“疼,怎么没轻没重的。” 她放下袖子,“好了,你继续学习吧,我回屋睡觉了。” 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陆存还招惹她。 陆存喉头微动,体贴地说道:“娘子身上不是还有四个包吗,我都涂好了,娘子也睡得安稳。” “不用,我自己涂,把芦荟给我吧。” “娘子方便自己涂吗,有些位置,自己不好触到的。” 沈雪禾想起自己确实有一个蚊子包在后背,可是她不好意思让陆存涂。 陆存眸光一闪,补充道:“蚊子包刚开始还好,之后会越来越痒,娘子怕是不知道,我们家的蚊子很毒,有的蚊子包要一天才会消失呢。” “真的吗?”这么严重! “当然是真的,”陆存的眼中满是真诚,“我都是为了娘子好,娘子若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沈雪禾听他说的真情实意,有些意动。 再说了,洗澡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再拒绝下去倒是显得她多想了。 “那好,你帮我吧。” 随后,沈雪禾关上门,背对着陆存,衣衫半褪。 她今日穿着桃红色的衣裙,内里是粉色的兜衣,显得格外的白。 此刻,她抱着桃红的外衫,上半身仅着一层兜衣,细细的带子系在后面,大片的雪白暴露在空气中,不设防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优美的线条从肩部过渡至腰肢,自然地延伸至下面的起伏,引人遐想。 她怎么这么听话啊……他说什么她都信…… 陆存头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她身上的肌肤,白皙、光滑、细腻,宛如上等白瓷,红红的蚊子包印在上面,显得有些暧昧。 果然是瓷美人。 “快点呀!”沈雪禾催促着。 陆存强行压下自己的邪念,手执芦荟液轻轻涂抹,指尖在那细腻的肌肤上流连片刻。 她的腰很细,他的手掌可以覆盖大半,皮肤很薄,仿佛很容易留下印子。 陆存没有办法完全克制住自己,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一触即分。 在亮堂的书房里,对无知的妻子做这种事,不仅不羞愧,甚至还想做的更过分。 他可真是个伪君子啊,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算是白读了。 沈雪禾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穿戴整齐后,还抱怨了一句“你的怎么手这么热啊!”,便离开了书房。 留在书房的陆存目光下移,苦笑了一声。 自作孽,不可活。 —— 当下正好是征兵快要结束的时候,很多军队的招兵任务都还不达标。 方信花刚到达征兵处,便引起了各个军队的争抢。 她率先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征兵处,不确定地问道:“大哥,我能当兵吗?” “当然可以,小伙子,你要来我们这儿吗,我们江州水军,别的不说,鱼虾管饱,让你吃个痛快,京城的鱼虾多贵啊,在我们那……” “还是我们西北陆军吧,他们那儿鱼虾吃几天就吃腻了,我们这儿待遇好,管分田地……” “嘿!又在这糊弄新人了,你们那田地啥样自己不知道啊,大兄弟,来我们这儿……” 方信花见周围都是男的,忐忑地问道:“我是女的,你们也收吗?” 她长得棱角分明,即使内心忐忑,外表也颇为唬人,征兵士兵们被她这一问逗乐了,这小子面冷还挺会开玩笑,纷纷回应:“你这样的,当然收!” “对啊,你敢来我们就敢收!” “我们燕州陆军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一位招兵多年的老兵一看方信花的体格,又看了看她的手,就知道这是个好汉,以后一定是军中精锐。 要是日后陛下再次让各军精锐演练比武,他们绝不能再倒数了,一定得把这人留下。 他偷偷的跟身边人通气,几位年轻士兵会意的开始和方信花套近乎。 方信花开心地笑了笑,姑姑果然没有骗她,军营里就缺她这种姑娘。 方信花参军的消息,引起了方家的全体震动。 “小花,你果然是爷爷的希望啊!”方爷爷热泪盈眶。 “花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去参军了?”这是不解的方母。 “小花,你是不是女扮男装糊弄过去的,这可是欺君大罪啊!”这是着急的方父。 “小花,你都需要啥,叔马上给你准备。”这是爽快的方小叔。 “姐(妹),你好厉害啊!”这是敬佩的方家兄弟。 方信花诚实的说出了自己参军的前因后果,并表示军营真是太好了,她已经交到了好几个朋友。 次日,方家一家子来到了陆家。 “什么?花儿要去当兵了!”方雅芹大惊。 方爷爷:“小芹真是爹的好女儿,连爹想什么都知道。” 方雅芹:“啊?” 方父:“姐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了,小花都跟我们说了,我们也想开了,小花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家人支持就好。” 方叔:“姐也真是的,这么大事儿也不和我们说,花儿过两天就要去明州了。” 方信花:“姑姑,谢谢你,等你老了我一定孝顺你。” 围观的沈雪禾:“哇塞,表妹真棒,娘好聪明。” 方雅芹: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感觉我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她谦虚地表示:“还好还好,都是一家人。” 猜测到知道应该是发生了误会的陆存:“……表妹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说真的,一力破十会,他在方信花面前,不用点阴招,也只有被揍飞的份儿。 而且他表妹不知道是什么身体构造,稍微钝点的刀子,连她的皮都划不破。 攻防一体,这种人去了军营,怎么能不如鱼得水呢? 不过真的没人看得出来他表妹是女子吗? 陆存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好吧,他也看不出来。 方雅芹遮挡住陆存的视线,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对人家没想法就不要瞎看,花儿本来就对他有心思,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陆存心中迷惑,无缘无故的,他娘怎么又瞪他,回头找叶大夫给她看看吧,说不定是得了什么眼疾。 方信花临走前,沈雪禾送了她一篮樱桃,红彤彤水嫩嫩的,篮子里还插着新鲜的花朵。 “表妹,祝你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表嫂,等到了明州,我会给你写信的。” 两人挥手告别,方信花含着樱桃,心里甜滋滋的。 就算她日后有再多的朋友,沈雪禾也是她的天下第一好朋友。 第25章 轻纱衣 太阳越发毒辣,午饭过后,沈雪禾回屋换上了一件轻纱衣,这可是她去年找绣娘订制的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因为需要缝很多细小的珠子,那种珠子又断货,裙摆上的图案迟迟完不成,去年沈雪禾拿到手的时候天已经变凉了。 上周回娘家了一趟,顺便把这件衣服带了回来。 鹅黄色内衫,天青色纱裙,显得她很是娇俏。 就是,好像有点紧…… “青杏,我是不是长胖了?” “没有啊,小姐很苗条。” 青杏看着沈雪禾纤细的腰身,怎么也看不出胖哪儿了。 沈雪禾走到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上次回沈家,陆存看到自己闺房有一个大大的全身镜,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个新的全身镜,放在了他们的卧房中,清晰度比她之前的还要好。 沈雪禾左照右照,确实没感觉自己胖,既然不是长胖,那就是…… 长高啦! 沈雪禾喜滋滋地去了书房,转了一圈给陆存看,裙摆舒展开来,犹如绽放的花瓣,精致的刺绣在光影交错间忽隐忽现。 “相公,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们才成亲两三个月,朝夕相处,陆存哪里能看出来她有没有长高,他还以为娘子是来展示她的新衣服呢。 然而陆存是个会说话的人,他站起身,细细的打量一圈后,脸上浮现出一分赞美两分惊讶三分欣慰和四分喜悦,“娘子,你真的长高了!”甚至连语气都是上扬的。 情绪价值一整个拉满。 沈雪禾兴奋地抱住他,只听“刺啦”一声响。 衣服裂开了。 裂开了。 …… 就……很尴尬…… 这衣服的质量好差啊。 不是说这种轻云纱很是难得吗,这件衣服可是花了她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怎么这么容易坏,她是不是被骗了? 沈雪禾窘迫地把头埋进陆存的颈窝。 好希望自己能原地消失啊…… 陆存看了看,裂痕是在背部裂开的,只有外罩的纱衣破了,里面没破。 他有些失望…… 这么漂亮又这么容易撕的衣服她是从哪里得来的,以后倒是可以多做点。 “娘子,没事,就是外面破了,换一件罩衫即可。” 沈雪禾这才直起身,脱去了罩衫,罩衫下面是贴身的短上衣,制式简单,轻薄透气,领子开的较大,可是并没有暴露到不能示人的程度。 还好里面这层没有裂开,不然就太窘迫了。 沈雪禾:“打扰相公了,那我回去了。” “等等。”陆存叫住了她。 他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她的衣服是不是有些紧啊,尤其是胸前,没有了纱衣的遮挡,前襟的布料都绷紧了。 之前好像没有……这么大吧…… 陆存的手掌微动,眼中有暗色浮动。 “怎么了?”沈雪禾问道。 叫住了她,怎么一直不说话。 “娘子,你的……衣服紧了。” “我知道啊,我就是因为衣服紧了,才发现自己长高了啊……” 沈雪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 她背过身去,脸热,她挥手给自己扇风,“天怎么这么热啊……” 陆存亦是有些脸红,“娘子喝水,我去卧房给你取件罩衫。” 沈雪禾尴尬地脚趾蜷缩,待到陆存回来,她默默地穿上衣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所以……她其实没有长高是吗…… 她还过去炫耀,真丢人,真丢人呀! 沈雪禾内心流泪。 留在书房的陆存给自己灌下一杯杯凉水。 有时候,记忆力和想象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 自从衣服裂开事件后,沈雪禾发现自己的有些衣服确实不能再穿了,外面的衣服可以请人做,可是里面的兜衣…… 里面的衣服本来就是定时要换的。 以前自己的兜衣都是她的贴身丫鬟蕊珠在做,沈雪禾的针线活是很粗糙的。 贴身丫鬟……沈雪禾把目光放在了正在扫地的青杏身上。 “青杏,”沈雪禾关上门,低声问:“你会做兜衣吗?” 青杏点点头,“当然会啊,女子的兜衣不都是自己做吗?” 沈雪禾:“……” 突然就不好开口了。 臭丫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青杏看到沈雪禾不吭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小姐,您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青杏缩了缩脖子。 沈雪禾终于开口了:“青杏,我对你不错吧,上次你蹲在树下偷吃叶姨做的点心,我都看到了。” 青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着嘴唇:“小姐,那点心是叶大夫做多的,不要罚我。” 说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沈雪禾被她这一跪一哭给惊住了,连忙说道:“快起来,我又没说要罚你,你哭什么?” 青杏哽咽地说:“以前好多丫鬟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血肉模糊的,呜呜……” 她小时候经常见沈若云罚人,身边的婆子拿着鞭子和棍子打,先是沉闷的声音,接着是血,鲜红的血,很刺眼,沈若云喜欢让他们来围观。 青杏曾经也被打过,还好是小惩,只被打了十鞭。 当下律法不允许杀奴,沈若云确实没有当场打死过,只不过把打伤的家奴驱逐出府,后面是死是活,青杏也不清楚…… 后来大小姐管家之后,沈若云才不敢这么轻贱人。 沈雪禾摸了摸她的头:“我不打人的,不哭了……” “对不起,我不该吓你的。” 其实青杏也才十三四岁,比自己还小呢。 她听说过堂姐待下人严厉,却不知道她这么打人,难道真的像姐姐说的那样,堂姐不是好人? 可那些温柔的笑容、耐心的陪伴、贴心的安慰,还有那些从外面世界带来的新鲜玩意儿,都真切地给予了她快乐与关怀。 家中唯有堂姐和自己年龄相仿,她们一起玩儿一同长大,她总是会在自己孤单的时候突然出现,带给她惊喜,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 沈雪禾的心情复杂而沉重,心中充满了困惑。 她眼中的堂姐为什么和别人眼中的堂姐不一样,一个人难道还可以既坏又好吗? 待青杏止住了哭声,沈雪禾就让她回屋歇着了。 青杏真可怜,以后还是对她好一点吧。 —— 沈雪禾躺在床上,胸前一紧,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兜衣还没有着落。 可是青杏本来就很忙了,天天在做家事,还要伺候她。 她不好意思去劳烦青杏了。 沈雪禾翻出了针线,打算自己动手。 她不打算做什么刺绣,就打算做几个最简单的,凑合用就行,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量身……裁剪……穿针引线…… “娘子,吃饭啦!” 直到陆存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了…… 沈雪禾看着自己的成品,心中升起几分烦躁。 她将东西藏好,起身去吃饭。 她扒拉着饭,面无表情,陆存见她不对,关心地问道:“娘子,怎么了?” 沈雪禾不想回答,假装没听见。 陆存又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今天下午没去书房画画?” “没什么,你好烦啊。”沈雪禾的语气颇为不耐。 就知道关心她画画,一点也不关心她这个人。 难道她每时每刻做什么都要向他交代吗?她都长大了,她要有自己的隐私。 陆存:吾妻叛逆,莫不是我管她太多了? 嫌我烦我也要管,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忍。 随便吃了几口饭,喝完药后,沈雪禾冷着一张脸回屋了。 她觉得自己好失败啊,什么都做不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夜里,沈雪禾来月事了。 她毫不温柔地将陆存吵醒,颐指气使地指挥他做事情。 喝完陆存为她煮的红糖姜茶后,沈雪禾忍不住哭了起来。 陆存伸出手指,轻轻抹去她脸颊上温热的泪痕,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鼻尖,刚刚的些许不快尽数转为了怜爱,“怎么了?” 她还这么小就离开家做了他的妻子,对他发发脾气怎么了。 “是不是太痛了,相公给你暖暖。” 沈雪禾感受到陆存的温柔后,哭得更厉害了,良久,她才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不高兴。” “我不高兴,就想对你发脾气。” “相公,对不起。” 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腰。 沈雪禾就像一株细嫩的花朵,柔软而脆弱,本能地索取着名为爱的阳光雨露。 陆存的心软软的,他将她安置在床上,俯身亲了亲她湿润的睫毛,“没关系,我们是夫妻,是全天下最亲近的人,你生气了,不对我发脾气,还能对谁发呢?” 你可以对我发脾气,也可以对我哭、指使我,无论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不是只有身体的渴望,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包容。 喜欢她的娇气,自然会喜欢她的任性;喜欢她的单纯,自然会喜欢她的懵懂;喜欢她的可爱,自然会疼惜她的笨拙。 熄灭烛火后,陆存拥她入怀,亲了亲她的头发。 沈雪禾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稳稳的心跳,安心的睡着了。 第26章 是奖励 卯时,天边仅露出一丝曙光,陆存便起来了,他穿上鞋子,打算去外室洗漱。 “相公……”沈雪禾半睁开的眼眸里满是未醒的朦胧,她含糊地呼唤着。 陆存弯下腰,轻轻地说道:“娘子,天色尚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沈雪禾用双臂环住陆存的脖子,眨了眨迷蒙的眼睛,仿佛做出了某个决定,随即快速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紧接着,她迅速缩回了被窝。 “这是……对你的奖励。”她的声音透过薄薄的被子传来。 他最喜欢亲她了,这个奖励……他会喜欢吧…… 被子里的沈雪禾咬了咬唇。 陆存愣在原地,嘴角上扬,这是沈雪禾第一次主动亲他。 “娘子,我很喜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溢满了甜蜜,回味了一番后,这才转身离去。 陆存走了以后,沈雪禾在床上扭动着身体,脸上笑容荡漾,许久后才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屋外扫地的的青杏:……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笑……还是女子的声音…… 她缩了下肩膀,连忙放下扫把回屋。 还是等天亮了再出来吧。 好渗人啊。 太阳初升,温暖和煦。 沈雪禾起床后,去找了叶瑞兰,让她教自己做衣服。 叶瑞兰看着沈雪禾笨拙的动作,“小姐,我帮您做吧,我日常也比较空闲。” 闻言,沈雪禾这才发现,家中除了她以外,叶姨是最清闲的了。 若是往常,沈雪禾必然一口答应,但她今日不知哪来的倔性,偏就要自己做。 叶瑞兰生怕她不小心给自己伤着了,教的很是仔细,目光一刻不离。 一上午过去了,沈雪禾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成品,她心下满足,很是开心,这种感觉就像她画完了一幅画,相公曾经和她说过,这叫成就感。 叶瑞兰也高兴,“小姐,我帮您绣上图案吧。” 沈雪禾:“算了吧,这样就挺好的。” 叶瑞兰不赞同地说道:“也不妨碍什么事儿,要是太简单,被人看到了不好。” 沈雪禾想了想,要是被青杏看到了确实不好,于是她点了点头,“麻烦叶姨了。” 她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刺绣对她来说难度太高了,她不打算挑战这么难的。 …… 这天,方信花寄来了信,说是在军中一切都好,吃得饱睡得好,天天操练也觉得不累,就是上厕所很麻烦,需要等没人的时候去。 她还说,在首次集训中,因为表现优异,她还获得了二两银子的奖金,总之,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 沈雪禾也很为她高兴,觉得她去军队去对了,表妹真的是超棒的女孩子。 她还把这封信念给陆存听,“你看看你,表妹给我和娘都寄了信,单单没有你的份,好好反思一下你这个表哥是怎么当的吧!” 陆存满心疑惑,难道现在军队真的招收女子吗……表妹都表现这么明显了,就没出什么事情吗? 他倒是不担心什么欺君之罪,首先,众目睽睽之下,方信花都说了自己是女子,就是没人信。其次,上报户籍信息时,方信花没有隐瞒,只是没人注意性别一栏而已。最后,皇帝没那么闲,追究这么小的事,欺君之罪可是大罪,不是什么人物还真没资格获这么大的罪。 事实上,方信花这个上厕所的怪癖确实被人问过,但每当她解释自己是姑娘时,没有一个人信,尤其是她的训练成绩碾压其他新兵后,就更没人信了。 至于容易暴露的身体状况,方信花的确实有胸,可那是胸肌,声音吧,也比较中性,还有女子的月事,方信花自打十二三岁来月事之后,后面只来过一次,大夫说身体很健康,有些人的体质就是一年来一次,而且她的时间是在过年,就……很天选了。 …… 李侧妃怀孕了,听闻这个消息,沈雨茗面色淡定,吩咐人好好照顾她。 沈若云则面色复杂,若是李侧妃运气好,真的平安生下男胎,凭借王爷对她的些许情分,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手心用力,掐断了一枝花茎,心中暗暗祈祷着一尸两命,再不济,也要让她生下女儿。 至于暗中谋害子嗣什么的,她根本没起过这个心思。 别人不知道沈雨茗的治家手段,沈若云还不知道吗,一时冲动只会让沈雨茗抓住她的把柄,借此铲除自己这个对手。 没错,沈若云已经觉得自己与沈雨茗互为对手。 一个有宠爱,一个有地位,只待她自己生下儿子,就能与沈雨茗平起平坐,甚至隐隐胜出。 毕竟,上辈子沈雪禾没有子嗣,照样宠冠后宫。 什么正妃侧妃都是虚的,只有男人的宠爱才是实在的。 此时,下人来报:“主子,您母亲过来了,现在在王妃那里。” 沈若云佯装惊喜:“真的吗,我这就过去迎接我母亲。” 刚到路上,便遇见冯氏,冯氏神色激动,远远呼唤道:“云儿——” 沈若云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面色喜悦地将她迎进了云心阁。 每每看到这个“云心阁”这个名字,沈若云就心生不悦,仿佛在提醒她费尽心机才入了府。 她屏退下人,冷淡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冯氏摸着她的手,心疼地说道:“瘦了……” 她打量着四周,“我看你这里布置的还不错,听说王爷待你不错,不过做人侧室的,还是得看别人的脸色,你缺不缺什么东西啊,娘去……”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没用的吗?”沈若云打断她。 “娘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怎么样。”冯氏道。 “那你看到了,待上一会儿就赶紧走吧。”沈若云语气不耐。 她向来不喜自己的父母,每每看到一身商贾气息的父亲和小家子气的母亲,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是大伯家的孩子,如果她是大伯的女儿,她何须这般努力。 堂兄是有才有貌的翩翩公子,亲兄长却只是个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 她的父母既没有给她一个好的出身,又不愿意下狠心培养她的兄长。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个丑角,前是沈雨茗的陪衬,后是沈雪禾的玩伴。 冯氏也有些伤心,可她女儿向来如此,她只能忍着脾气说:“云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娘也是关心你啊!” “要是你嫁给的是陆公子,娘也不至于这么久才见你一次。” 沈若云冷笑一声:“怎么,要是我嫁给陆存,你还能经常去寻我不成?!” 说的倒是好听,上一世自从她出嫁以后,她爹娘就没找过来过,每每回娘家哭诉自己的不易,他们也只是劝她好好过日子。 “你不知道吧,那陆公子,常常带着雪禾回娘家呢,有时候还会住上一日,要是当初你是嫁到了陆家……” 沈若云再次打断冯氏,“你说他们一起回沈家……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急迫,甚至带着尖利。 沈雪禾是一个那样娇气的人,陆存又是那般铁石心肠冷心冷肺,他们二人怎么可能合得来?! 冯氏打开了话匣子:“你别不信,两人相处的很是要好,这陆公子也是个会心疼人的,眼睛都不离人的……要我说,陆公子才是真正的良人,谁家出嫁女能这样呢?反正我是没见过。” 冯氏走后,沈若云面色阴沉,攥紧了帕子。 凭什么……凭什么沈雪禾到哪里都能过得这么好! 陆存,原来你也会对人好啊。 难道换亲这一事,还给陆存换来一桩好姻缘不成? 他也配! 嫉妒、愤恨。 沈若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没关系……等到了时候…… 第27章 是幸福 方雅芹买来了几十只小鸡,说是要在家里养。 沈雪禾摸了摸它们柔软的黄毛,小鸡一点不怕人地凑了过来,她笑了起来。 “娘,它们好可爱啊。” 原来小鸡长这样啊,软绵绵的,比小鸟还好看。 方雅芹看着它们,也笑了,满意的说:“真活泼,最好都能活,长大了就能吃了。” 闻言,沈雪禾看它们的眼神瞬间变了,从看美好事物到看美味食物。 她笑得更甜了,伸手继续触碰小鸡的时候,小鸡纷纷惊慌地四散开来,小脚丫在地面快速跳跃。 方雅芹洒下一把米,小鸡又跳着小脚聚过来啄食。 真有趣。 沈雪禾摩挲了下手指,她想要画下这一幕。 难得的,她有了即刻作画的冲动。 兴之所起。 陆存来到书房后,放轻了脚步,他打开书本,目光却停留在沈雪禾的脸上,她的神情专注而柔和,嘴角微微上扬,格外的动人。 阳光轻柔地掠过她的睫毛,打在她的侧脸上,给原本略显苍白的肌肤添上了一抹生气与光彩。 她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他自觉地不去打扰她。 陆存从沈雪禾的面前经过,沈雪禾却没有听到,这是她第一次这般沉浸在绘画中,忽略周围的一切。 望着这样认真的沈雪禾,陆存却没有想象中的满足。 她越来越好了。 他也……越来越喜欢她了,他很珍惜与眼前人共度的时光。 往后的日子,她能和他一起走下去吗? 如果热爱都不能让她留下,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沈雪禾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对他灿然一笑,眼眸中流淌着喜欢与快乐。 陆存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是,幸福。 —— 端午节。 方雅芹送给小夫妻一人一条五色绳,寓意平安健康、驱邪避灾、幸福长寿。 上午,陆家所有人都围在长桌旁包粽子,沈雪禾正在学着怎么包。 失败了几次后,她终于包好了一个。 “相公,看,我这个是不是包的很好?” 陆存夸赞道:“娘子学得很快。” 沈雪禾笑了笑,她很喜欢这种氛围,不分什么主仆,所有人都坐在一起去做一件事情。 热腾腾的白雾逸出,不久后她便嗅到了粽子的清香。 以前的端午节,沈雪禾不需要做什么,便有各式各样的粽子呈在她的面前,不用她动手,下面人便帮她解开了粽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可是现在她嗅着这个味道便口舌生津。 陆存摸了摸粽子,感觉温度尚可后,递给了沈雪禾。 沈雪禾的皮肤薄,很怕热,容易被烫到,陆存的手上有薄薄的茧,对高温比较耐受。 沈雪禾一点点揭开粽叶,粘稠的糯米使她双手有些黏,当第一口粽子入口,那香甜瞬间充盈口腔,她心中比较了一番,觉得今日的粽子最好吃。 众人互道:“端午安康!” …… 黄昏时刻,有微风拂来,是夏日里难得的凉爽,陆存带着沈雪禾出了门,俩人来到水边的凉亭观看赛龙舟。 这条河叫做永安河,是一条人工拓宽的河道,横穿京城南部,是京城最长的一条河流,夕阳的余晖洒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龙舟划过,留下优美的水痕。 有人在岸边敲鼓,有人在高声解说,热闹非凡。 沈雪禾戴着面纱,眼中异彩连连。 周围的人很多,两人紧紧拉着手,陆存的视线一刻未离沈雪禾。 “相公,那个龙舟好快啊,就那条蓝色的……” 沈雪禾侧首,看到陆存正在专注地看着她。 他的眼中有暖暖的柔柔的感情,浑身散发着甜甜的软软的味道。 喧闹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她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好开心。 开心得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不顾及旁人的眼光,沈雪禾抱住陆存,大声说:“相公,我好喜欢你啊!” 周围的人见到这一幕,发出善意的笑声。 明明是沈雪禾在表白,陆存却红了脸。 周围那么多人呢,她怎么不分时间地点的。 她就这么喜欢他吗。 这句话,明显更适合在其他情形下说。 —— 盛弈最近有些烦躁,他的两位侧妃近日争端不断,本想借李容琴的刺激倒逼沈若云,迫使沈若云说出更有利的信息,可沈若云却守口如瓶,面上温柔似水,背地里却小动作不停。 有时候真的觉得怪没意思的,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都敢试探他,他这个王爷当的,实在是憋屈。 没有实权的王爷,还不如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风光,要不是父皇膝下成年的皇子不算多,指不定他连个王爷都做不了。 盛弈对李容琴的好,大半建立在她父亲李统领身上,可时间久了,确实对她有几分感情,如今她腹中怀着自己的子嗣,总不能真的对她不管不顾。 沈若云,实在贪婪。 盛弈唇角微讽,可笑自己还要与她逢场作戏,他看出这女人自有几分狠意,在没有弄清楚她的来意之前,他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他来到京城最高的酒楼,临川大酒楼,酒楼位于永安河边,风光甚好,许多达官贵人都预定了端午节的雅间。 掌柜恭敬地迎上来,“王爷,请。” 这家酒楼是盛弈的产业,他的很多商业场所,私底下都是他的消息来源,自从王妃管理后,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盛弈登上酒楼的最高层,凭栏远眺,下面人群熙熙攘攘,节日的氛围弥漫在每个角落,欢呼雀跃。张灯结彩,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同热浪一般。 远远地,他看到一对年轻男女紧紧相依,他们在人群中逆行着穿梭,打扮并不起眼,手拉着手,女子的粉色发带和男子的蓝色发带被微风卷起缠绕,自有一份温馨与和谐。 盛弈的心中莫名升起几分失落。 随即,他嗤笑一声,不过是寻常百姓。 盛弈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他看不出这赛龙舟究竟哪里好看,普通的平民终日劳碌,不过得来几分娱乐,便能让他们高兴起来,还认为这是平凡的乐趣。 呵,平凡的乐趣,不过是上层人对下层人的编织的谎言。 傻乐而已。 他们都是些再卑微不过的贱民,些许银钱就能让他们拼尽全力。 只有走上最高位,才能真正掌控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才能拥有这世界上最大的乐趣。 为此,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盛弈仰头,看向天空的云层。 他渴望的是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宁可死无葬身之地,绝不让自己湮没于平庸之中。 —— 沈雪禾拉着陆存的手,穿越过人群,而后两人对视一笑。 “娘子不看了吗?”陆存问。 沈雪禾摇摇头,气喘吁吁地说:“那些大娘太热情了,而且我也看够了。” 他们仿佛成了一道景点,先是一位大娘问他们成亲多久了,而后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调侃他们,七嘴八舌的,沈雪禾当机立断,拉上陆存就走。 “你刚刚……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害臊。” “我就是喜欢你啊,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你!” 沈雪禾觉得,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想要将这件这种美好分享给别人。 而且,她觉得……相公嘴上这么说,可他心里很开心。 如此坦诚的表白,听得陆存的心怦怦直跳。 “我也喜欢你。”他说。 夕阳的光柔和地洒在陆存的脸上,他眼中的温柔和倾慕无所遁形,沈雪禾简直要溺在他的眼睛里。 陆存环视四周,确定周边没有人后,他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亲吻她的唇。 触碰到她的唇后,胸膛里躁动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 早就想这么做了。 沈雪禾心思跑偏,面纱还在呢…… 都湿了…… 真过分。 第28章 感受到 夏夜燥热。 沈雪禾刚刚沐浴过,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拿着梳子梳发。 寝衣的领口很大,料子轻薄透气,刚泡过的肌肤白中透粉。 她的手指纤细,梳子在乌黑的头发里穿梭。 镜子中的她娇艳动人,嘴唇红润,沈雪禾摸了摸嘴唇,站起身,瞪了陆存一眼。 他怎么这么喜欢亲嘴,竟然用上了牙齿,畜生吗。 平日里挺守礼的一个人,那一刻却仿佛要吃了她。 昏黄的光线下,雪肤、乌发、红唇。 陆存本来身体就热,偏偏沈雪禾这个时候站起身来,身后的烛光穿过薄薄的衣衫,将她的身材轮廓显现了出来。 今日是这样温馨的一天,他不想吓到她。 陆存难耐地转过身,想平复一下心底的燥意,然而这种事情越是克制,越发汹涌。 沈雪禾有些生气,她不过瞪了他一眼,他竟然转过身去。 都要就寝了,他是在给她摆脸色吗? 考虑到他今天带她出去玩儿,心头的甜蜜仍在,沈雪禾在心里替他辩解着,可能是他累了吧,或是突然看到了什么东西被转移了注意力。 沈雪禾忍下心里的不满,尽量平静地说道:“相公,你站在那做什么,睡觉了。” 听在此刻的陆存耳中,便是“相公……睡觉”。 她的声音甜美动人,无异于火上浇油。 陆存脸色潮红,气息灼热,一旦开口必然暴露无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回书房…… 沈雪禾看陆存不回应,依然背对她站着,身体一动不动,瞬间气炸了。 他是木头吗,白天还好好的,夜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 “陆存,你竟然不理我,我不过瞪了你一眼,至于吗?” “是你先骗我的,你说会很舒服的,结果一直在咬我。” “你白天还说喜欢我,晚上就不理我了。” “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说着,沈雪禾她脚踩木屐,嗒嗒两步走上前去推他的背,没推动,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 她走到他面前,看到他面色潮红,仿佛喘不上气一般,她瞬间慌了。 “你怎么了?我去找叶姨……” 他不会得了什么急病吧,她以前可是听说过有人好好的突发急病就去了。 陆存拉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沙哑:“我没病,不用去了。” 这种事情去找大夫,他没那个脸…… 沈雪禾眼泪落了下来:“你声音都这样了,还在骗我。” 陆存轻叹,“我真的没骗你,你没感受到吗?” 沈雪禾双眼水雾迷蒙,“感受什么……” “……” “啊!”沈雪禾立刻推开他,“……你自己管好它。” 一想到刚刚那东西碰到自己,她感觉自己都变脏了。 陆存苦笑,“我管不住。” 沈雪禾皱眉:“别骗人了。”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行为。 沈雪禾质疑的看着他,“你是什么野蛮的动物吗?” 陆存哑口无言,他该怎么让她知道,这个真的控制不了…… 沈雪禾想起旧事,嫌弃地看着他:“你今晚去书房睡吧,我好像也没有很喜欢你。” 她只喜欢好看的事物,她自己都那么好看,陆存配不上她了。 陆存:“……” 原本是有回书房的打算,可是…… 怎么办,她刚刚斜睨的那一眼,更兴奋了。 她越是嫌弃他,他越发想要她,而且…… 沈雪禾今日的寝衣本就松垮,刚刚推开他的时候,她的衣服领口开的更大了,粉红色的包裹着乳白色的,花团锦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乱花渐欲迷人眼…… 陆存心里欲海翻腾,表情却诚恳而无助。 “娘子,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可是只有你能帮我了……” 沈雪禾冷哼一声,谁要信他的鬼话,上次还骗她说是什么好事。 “有病就去治。” 陆存失落的垂下眼睫。 他长得很占便宜,不笑时不怒自威,笑了就温柔似水,现在嘴唇微抿,眼睫颤动,额旁的头发凌乱的搭在肩上,又颇有几分可怜。 “娘子是不是嫌弃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被她伤透了心。 见他这个样子,沈雪禾不由生出几分自责。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就算心里确实有点嫌弃,也不能说话这么难听啊。 只见陆存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很是落寞的样子。 不会吧……她把人弄哭了…… “相公,我真的喜欢你,刚刚是和你开玩笑呢。” 上天明鉴,喜欢一个人不代表喜欢一个人的全部。 “那你赶我走……” 沈雪禾想了想,反正他睡觉也穿着衣服,眼不见心不烦,凑合过吧。 “刚刚是我说错了,今晚我们一起睡。” 陆存一脸感动,“娘子真好。” 沈雪禾仔细看了看陆存的眼睛,哦,好像没哭。 那就不用继续安慰了。 陆存:“……” 熄灭蜡烛后,沈雪禾很快睡着了,今天她走了很多路,累的很,睡得很沉。 黑暗中,陆存睁开了眼。 他的眸光微动,真的好天真啊。 夏夜浪漫,有虫儿鸣唱,还有……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不规律的喘息。 —— 沈雪禾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有一只很漂亮的小狗,很会撒娇卖萌摇尾巴,就是喜欢蹭她,舔她的手,特别黏人。 刚开始她特别喜欢,后来它硬是不从自己身上下来,她就恼了,正要把它送人,就见它体型突然变大,长出了尖锐的牙齿,原来这竟是一匹狼,对着她呲牙咧嘴。 沈雪禾是被惊醒的,这个梦太可怕了。 青杏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听她讲梦。 “小姐,听我们那边的人说,梦见狼是吉兆呢!” “什么吉兆?” “好像是……升官。” 沈雪禾:“……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官。” 她不会升官也用不着发财,这般想想,人生果真无趣。 饭后,沈雪禾没精打采地走进书房,陆存贴心地为她递上一杯茶,问她是不是没睡好,沈雪禾再次讲了一下那个梦,她感慨道:“也就是做梦,狗怎么会变成狼呢?” 陆存耳朵微动,笑了笑:“狗和狼是近亲呢,娘子这梦不算离奇。” “其实狼并不可怕,它是很忠诚的动物,实行‘一夫一妻制’,一旦确定关系,就是终身的。” 沈雪禾起了兴趣:“哇,那它好专情哦。” “不过我梦里的狼很狡猾的,它肯定是坏狼。” “人分好人和坏人,狼肯定也分,我梦里那只,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存:“……”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 方雅芹要去当首饰,今天跟顾家老婆子聊天,听她说起自己给孙媳送的见面礼,这才想起来她都没给儿媳见面礼。 陆老夫人虽然不满意她,当年也是给了她成套的首饰的。 瞧她这粗枝大叶的,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她总不能连陆老夫人都不如,儿媳娘家富贵,她打算给她定制一套华丽的首饰。 方雅芹早年很是有些首饰,都是陆家亲戚送的,很是娇嫩,根本不适合她,如今式样也过时了,只有材质看起来不错,正好当了,给儿媳买新的。 方雅芹来到京城最繁华的龙兴街,那里有京城最大的当铺,要求高,给钱也公道,希望当个好价钱。 她走在路上,心里琢磨着怎么要价合适,迎面碰上一个面熟的男子朝她走过来。 那人面容清瘦,衣着华贵,大约三四十的模样,身边跟着几个侍从。 他笑容爽朗地打招呼:“哈哈,陆嫂子,多年不见了。” 第29章 又病了 方雅芹打量了片刻,“你是……明睿!” “哎呀,有十多年没见你了吧,以前常来做客的。” 当年明睿经常找陆旷,常常聊到深夜,两人关系很是要好,明睿说话幽默,又很知礼数,方雅芹是很欢迎他的,就是不知后面怎么不来了。 方雅芹向来是个大气的人,若是寻常人落魄后遇到发达时候的亲朋好友,要么上前逢迎,要么退避三舍,方雅芹却仍然像多年前那样坦然热情,很是亲切。 “这些年怎么样啊?瞧你这通身气派,想必是升官了吧!” 这般淳朴的人在京城中是很难得的,明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仿佛回到了陆兄还在世的日子。 “陆嫂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他提议道。 方雅琴摆摆手,“我急着去当铺呢,都下午了,到那还得排队,我怕时间不够。” 明睿眉头一皱,关切地问:“嫂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下面人明明说陆家虽然偏僻,但生活安康,可是今日偶遇,竟沦落到变卖首饰度日了……可见有些事,还是得自己亲自去调查。 “没有,我就是看那首饰不好看,就想着当了。” 方雅芹说的是真的,但隐瞒了要给儿媳买首饰的想法。 让长辈变卖东西给小辈买礼物,这是不孝,传出去不是儿媳苛待她吗,方雅琴坦荡直率,却也知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对外人说。 “我哪里都好,不用担心我。” 明睿见方雅琴一身简朴,毫无点缀,觉得她只是故作良好。 他自己穿金戴银,陆兄的妻子却靠变卖首饰度日,于心何忍啊。 方雅芹与他聊了几句后,便赶紧去了当铺。 傍晚时分,她拿着银票走了出来,面露喜色,她今日第一次去,只拿了三件,竟然当了五六百两。 那些亲戚或许瞧不上她,却很想讨好陆旷,所以用料极好,很是下了本钱。 真是天降横财啊,方雅芹高兴得嘴角都下不来。 —— 沈雪禾又病倒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重,血液滞涩,肢体僵冷,其实往常也是如此,只是发病会更加严重。 她从来不知道健康是什么感觉,不发病的状态是她的常态,这便是她概念中的“健康”了。 心跳很慢,时间也很慢,意识是混沌的。 沈雪禾无力地靠在陆存的胸膛上,任由他给自己喂药。 三岁时,大夫曾断言她活不过六岁,沈尚儒接受了她早夭的事实,减少了看她的频率,他不想付出更多的情感,增加丧女之痛,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她被放弃了。 即使后面有再多的弥补,也遮掩不了这个事实。 沈风林和沈雨茗爱她入骨,可是他们都已成亲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她就成了外人。 所有人都接受了她的结局,包括沈雪禾自己。 一个久病之人,她或许开朗、积极,但她绝不会是什么全然乐观的人。 陆存喂沈雪禾喝下最后一口药,擦了擦她的唇角,将她安置好,“娘子,好好休息。” 沈雪禾意识模糊的知道他要走,拉住他的袖子。 她张了张嘴,想让陆存留下来。 可是刚一启唇,她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话了,她病得实在严重,什么也分不清。 他是谁? 他要离开自己吗? 就因为她会早死,所以尚且活着的她就要被放弃吗? 人的感情怎么能这样操控自如,为什么她要被操控,而不是操控别人呢? 陆存叹了口气,好像对她说了什么,缓缓拉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陆存走了之后,沈雪禾哭了出来,她感觉自己好委屈。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啊…… 他们的生命那么长,而她的却那么短。 沈雪禾的意识逐渐清晰,她想起来了,他是自己的相公。 他就那么忙吗,他这些天都没有好好陪过她,读书重要,她就不重要了吗…… 沈雪禾的身体无力,就连哭声都是微弱的。 陆存回来的时候,看到她缩在床上哭,哭声细嫩,身体一颤一颤的,腮边挂着泪珠,粘着丝丝缕缕的头发,像一只被抛弃的幼猫。 他心里一疼,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过去哄她:“怎么哭了啊,是不是饿了?” “哪里不舒服啊,不高兴就对我说,我在呢。” 沈雪禾侧到另一边,不想看他,肩膀轻轻颤抖着,哭声断断续续。 陆存将她扶起,垫上软枕,让她靠在床上,“娘子不要不理我,我会很担心的。” 沈雪禾这才看向他,眼眶红红的,掉着眼泪说道:“你才不会担心呢!” “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不是喜欢我吗……” 她的鼻子轻轻抽动着,仿佛在努力平复即将溢出的哭声。 陆存蹲在床边,疼惜地看着她,“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我们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人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书,“我刚刚是去找书了。” 沈雪禾这次听清楚了,她拿起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和你说过的,可能我声音太小了,是我不好。”陆存拿起一方帕子,细细的为她擦脸,“衣袖不能擦眼泪,眼睛是很脆弱的,你知道衣服上有多脏吗……” 沈雪禾睁大泛着水色的眼睛,看了他一息,忽的凑近他,亲了他一口。 陆存怔住,不是因为她的主动,而是…… 他看了看沈雪禾明亮澄澈的双眼,刚刚那一眼,他竟然觉得是在引诱…… 想来,又是他心思不干净了吧。 他笑了笑,轻轻抱住她,在她的耳边温柔地说道:“娘子,我一直在。” 沈雪禾也笑了,笑得单纯明媚。 她想,她真的很喜欢相公。 事实上,她真的很喜欢相公喜欢她。 她刚刚的委屈是真实的,她只是无意识地放大了这种情绪。 单纯的少女哪里懂得这些,她只是尽可能的索取他所有的关注。 人的天性想要生存,沈雪禾孱弱的身体无法依靠自己存活,体内微弱的生机似乎大半都用来维持她美丽的皮囊。 她天然的本能的侵占着别人的情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奉上存活的资源,好像在不停地叫嚣着:要喜欢她……要爱她…… 沈雪禾不知道,她希望别人爱她,爱到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一旦察觉到别人的忽视,她的身体就会反抗,她会格外的脆弱,格外的依恋身边的人,仿佛失去他就会死掉一样。 她生的这般美貌,那样依赖地看着一个人,想必神佛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沈雪禾伸出手臂,勾住陆存的肩膀。 要看我啊…… 我的眼中只有你…… 你的眼中只有我…… 陆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轻声安抚她。 这天晚上,沈雪禾躺在陆存的怀中,听着陆存的翻书声睡着了,她感到满足。 餍足。 第30章 是绝配 夏天需要除虫,趁着沈雪禾身体尚可的几天,陆存计划把屋里屋外都洒上。 本来是只打算洒在菜园子的,可是沈雪禾很怕一些细小的虫子,虽说没什么杀伤力,但还是都洒上一遍吧,也不费什么事儿。 杀虫剂是从邻街的蔡家买的,听说他家的方子极为有效,就是味道很冲。 陆存先是把外面晾的衣服收起来,接着换上了麻衣。 “相公,你怎么穿成这样!”沈雪禾指着他身上的衣服,“好丑啊。” 灰扑扑的,还起着毛边,颜色很不均匀,看起来臭臭的。 陆存:“等洒完杀虫剂后,我就换下来了,娘子,你等下躲远点,戴上面巾。” 这套衣服是他干脏活专用,粗布麻衣,很是耐磨,刚搬到这里时,他还不懂这些,坏了几件好衣服,虽说这阵子赚了些钱,但节约的习惯被保留了下来。 而且他赚钱主要是为了沈雪禾,他对自己穿什么衣服并不在意,只要有几身体面衣服能出去见人就行。 杀虫剂着实刺鼻,沈雪禾躲进了方雅芹的屋子,和她聊了起来。 “娘,相公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难道家里没钱了?可是前些天相公还请人给她做了新衣。 方雅芹摇着蒲扇说道:“是我这当娘的不体贴,当年我想着改嫁,豆豆说,只要我不改嫁,以后用不着我照顾他,让我过得跟养老一样,我想着他迟早后悔,就答应了下来。” “谁料这孩子固执啊,家里的活一把抓,毫无怨言。” “像撒药翻地这种粗活很是费衣服,他就穿上了粗布麻衣。” “他以前也是被伺候的公子哥,哪里做过这种事,光是有一把子力气,可不是费衣服嘛。” 沈雪禾恍然:“原来这是干活的衣服啊。” 方雅芹提起往事,打开了话匣子。 “后来我自己也想开了,男子是靠不住的,我又不缺吃穿,干啥非要改嫁,新找的指不定还得我伺候他。” 当年和方雅芹相看的那几个男子,都是有儿子的,被她拒绝后很快便娶了新媳妇,方雅芹后来遇到过其中一个,男子神清气爽,媳妇却面露苦色,也是,后娘哪是那么好当的。 她又不是穷得活不下去,为什么非得找个男的讨生活。 “想开了以后,我就分担了一些家里的活计,那些重活,豆豆还是不让我动手。” “他小时候都是他爹管,我插不上手,后来老陆走了,他自己照顾自己,一晃眼就长大了。” “唉,我不是个好母亲。” 方雅芹叹气,她与儿子并不像寻常人家的母子那般亲近,有时候看着儿子,甚至会感到生疏和惊异,这个从外表到性格都不像她的人,竟然是她的亲子! 豆豆的外表像极了老陆,一点不像她,性情更是捉摸不透。 人和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分,就像方雅芹和沈雪禾,第一眼就互生好感,仿佛知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沈雪禾安慰了她几句。 她完全理解方雅芹,因为她也不是一个好妻子。 对此,沈雪禾并不愧疚,她不会的东西,相公会啊,这叫……互补。 总之,他们是绝配。 而且她见陆存整日忙里忙外,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很开心啊。 姐姐也是这样的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她才不会干涉他呢,徒增烦恼。 —— 陆存洗完澡后,换上了舒适的衣衫,吩咐李伯把这件麻衣扔了。 谁知道杀虫剂里面都是什么成分,万一伤到他娘子怎么办。 沈雪禾的体质经不起折腾,单是不能碰的东西陆存都记了几十种。 李伯拿着麻衣,打开大门,正要去街尾把衣服扔了,就见路上有人向他问路。 “大爷,请问麻衣巷怎么走啊,我是进京探亲来的,第一次来这种大地方,找不着路。” 那小伙身材瘦小,十七八岁的样子,灰头土脸的,风尘仆仆。 “京里的路确实不好找,各个路口像得很。” “你先走这条路,到路口左拐……到那看到一家小酒馆,往里走就是麻衣巷了。” 李伯好声好气地给他指了路,那人却并未离去。 他欲言又止地说道:“老伯……可否借碗水?” “你这小儿,不过一碗水,这有什么,等着,我去给你取。” “对了,你帮我把这衣裳扔了吧,就扔在街尾,往那边多走几步就是了。” 小伙问:“这衣裳,是有什么问题吗?” 李伯以为他想要,便展开给他看:“这衣服都磨损成这样了,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自己用。” “不对,这是我家公子的身量,你怕是穿不成。” 说完,他把衣服递给小伙,回去取水了。 小伙喝完水后,连声道谢,沿着李伯说的路离去了。 —— “那陆家,大门有一处凹陷,里面种的有蔬菜,还有几棵果树,很是空荡,奴才没瞧见人,不过陆公子穿的麻衣,奴才给带回来了。” 田秋岁恭敬地回答道。 一片静默后,他的余光隐晦的看向上座。 “陛下,奴才这就呈上来?” “准。”威严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建安帝看着麻衣,眉头紧锁。 明睿前几天和他说起自己偶遇方雅芹的过程,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明睿为了给陆旷的家人讨赏,故意夸大其词。 现在看来,陆家的生活果然不好。 也是,一个寡妇一个读书人,还有几个各有缺憾的老仆,日复一日,岁月漫长,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 学问之路从来不易,读书是最耗费银钱的事情,光是寻访名师指点,就要白白送出去很多银子。 听说新娶的儿媳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开销更是艰难。 建安帝平日里想不起来陆旷,可是一旦想起来,回忆便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再没有这样的臣子……再没有这样的友人…… 建安帝心里暗叹,陆旷,陆逸之,枉你才华冠世,怎么也不肯为你的夫人和儿子留些庇护。 他不清楚陆家儿子是个怎样的人,不敢轻易给他银子,若是守不住,反而引起了贼人的惦记,这岂不是他的罪过。 建安帝对方氏倒是有几分了解,此人乃侠义之人,当年她和陆旷的英雄救美,其实救的人还包括他,只是他当时乔装改扮,跟在陆旷身后很不显眼。 说起来,自己当年还是二人感情的见证者,以陆旷对女色的敬而远之,建安帝曾经还以为他会孤独终老呢。 后来陆旷辞官后,方雅芹自然也没了诰命。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儿子都长大了。 不如…… 第31章 奴与主 陆存正在欣赏沈雪禾的画。 “娘子这画,已经是当世一流水平了,技艺超凡脱俗。” “论生动传神,世间之作无出其右,足见娘子天赋卓绝,” “娘子是怎么想到的,巧妙融入蓝色于画卷,非但未显半分违和,反倒是如点睛之笔,令画作更添韵致,真乃神来之笔!” 沈雪禾扬起下巴,享受着他的赞美。 从小到大,夸她美丽的多,夸她聪明的少,还是相公慧眼识珠。 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个冰雪聪明、才貌双全的奇女子。 沈雪禾今日身着翠绿衣裙,仰着一张美貌的脸,加上这高傲的姿态,活脱脱一只孔雀化身。 陆存见她这样,喜爱之情难以自抑,终是按捺不住,将这只骄傲的孔雀揽入怀中亲上两口。 沈雪禾推拒着:“你干什么呀,这是对天才的态度吗?” 这分明是……亵玩,一点都不庄重。 沈雪禾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我这么才华横溢,你都不尊重我。”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委屈。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景仰她吗,沈雪禾生气地鼓起脸。 “娘子,我真的已经很尊重你了。” 他真的已经很克制自己了,她怎么不信呢。 陆存真诚的看着她,“我的娘子这样优秀,我自豪高兴,所以情不自禁。” 沈雪禾本想继续生气下去,多听些好话,可是表情难绷,还是笑弯了眼。 “好吧,我原谅你了。” 理解相公了,谁让自己这样优秀呢。 陆存心满意足地抱住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份宁静而甜蜜的氛围中。 刚刚夸她的那些话,倒也并非虚假,只是稍稍夸大了一些。 没办法,他娘子就是喜欢听这些奉承话,他只好顺应君心,好让“皇上”多多宠幸他了。 —— 这些天,沈若云凭借自己的“预知”,帮盛弈收拢了一些人才。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她没有说。 比如……建安帝是怎么死的。 她确实喜欢盛弈,却不信任他。 沈若云编造那些梦,不过是想让盛弈对她另眼相看,让他以为自己才是他的真命天女,得到他的宠爱和日后的地位。 即使没有她的帮助,盛弈依旧会当上皇帝,她不想让自己的干涉引起什么变故。 她预知的越多,等到以后失去了这种能力,被反噬的就会越严重,因此,沈若云并不打算将“梦境”一直编造下去。 按照计划,等到她生下子嗣,她大可以用完成使命为借口,正当的失去自己的能力。 自从李容琴怀孕后,盛弈独宠她,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怀上了。 沈若云看着庭院内盛开的石榴花,唇角勾起。 “主子,您要的糖蒸酥酪和茯苓糕送来了,是要摆放在餐桌还是哪里?” 此时阳光甚好,秋棠立在沈若云身旁,低眉顺目,沈若云看过去,只见她眉清目秀的,眉头蹙起。 秋棠天天跟着自己,若是被王爷看上了…… “怎么?这种小事都要问我吗!”沈若云眼神冰冷,“以后你去打扫后院吧,不用来伺候我了,让荷香过来。” “是,主子。”秋棠依言退下,找来荷香。 按说伺候主子是丫鬟里头的体面活,要是主子赏识,说不准日后有什么造化呢,可秋棠退下后,却松了一口气。 自从沈若云得宠之后,对待下人很是严苛,常常非打即骂,有时还会看着他们受罚笑出声来,秋棠行事谨慎,却也被罚过几十巴掌。 不用在主子身旁伺候,真是太好了。 —— 方雅芹将首饰递给沈雪禾的时候,沈雪禾很是感动。 她自小就与珍玩首饰打交道,是个识货的人,方雅芹送她的是一套玉首饰,品质极好,而且是出自同一块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首饰沈雪禾嫁妆里也有,可她婆婆日常穿着棉布衣服,头戴木簪,生活很是简朴,买菜都要和人讲价,却舍得赠与她这般首饰,其中的情谊,让她湿了眼眶。 “娘,你真好。” 世人都说,只有母亲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女,沈雪禾生母早逝,她总是会在别人身上寻求母亲的感觉。 方雅芹看着沈雪禾湿漉漉的双眼,有些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 她就没和这么娇滴滴的人相处过,不懂为啥儿媳为这点小事儿就感动了。 “这有啥啊,别人家媳妇有的,我儿媳当然也要有。” 说完,方雅芹觉着自己声音硬邦邦的,立即叫来陆存,让他好好哄媳妇。 方雅芹没读过书,却也知道礼数,他家的聘礼本就比不上亲家给的嫁妆,要是连给儿媳的见面礼都送的寒碜,那她成什么人了。 她很喜欢沈雪禾,送她昂贵的东西,她自个儿乐意。 她就是喜欢儿媳妇天天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看着就心情好。 —— 次日有庙会,方雅芹早早便出门了,她最是喜欢凑热闹,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沈雪禾握着蒲扇,在大树底下纳凉。 这蒲扇真不错,扇的风好大啊,她以前用的团扇和这个根本不能比。 天好热啊,她想吃冰碗,可是陆存不许。 前朝时,冰块儿只有贵族才能使用,随着冷冻技术的普及,到了如今,冰的使用更加普及,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走街串巷售卖冰品的小贩更是比比皆是。 沈雪禾又听到了外面的叫卖声:“冰碗哟,清凉解暑的冰碗!” “冰雪冷元子,甜蜜蜜沁凉凉——” 沈雪禾咽了咽口水。 没出嫁的时候她爹也不让她吃这东西,但沈雪禾凭借自己撒娇卖痴的软磨硬泡功夫总能尝上几回,陆存究竟是什么铁石心肠啊,竟然忍心拒绝她。 “青杏,你去帮我买,买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青杏摇了摇头,她哪有这胆子。 “三份,你两份,我一份,我们不告诉别人。” 青杏还是摇头:“小姐,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沈雪禾有些烦闷,怎么自己到哪里都要被人管,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凭什么自己只能被人管,不行,她也要管别人。 管谁呢……沈雪禾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眼前的青杏。 家里只有她比自己小了。 “青杏——”沈雪禾拉长音。 “小姐,这个真的不行。” “我不跟你说这个了,我们换个话题。”沈雪禾看到青杏脸上有汗,拿起帕子替她擦汗。 “青杏,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都可以说哦。” 沈雪禾期待她说出一个吃喝玩乐的东西,这样她就可以趁机管教她。 她一定要像陆存一样,轻轻皱起眉头,表情严肃地对她说不可以,然后解释这个东西哪里哪里不好。 青杏头一次被主子这么温柔对待,情不自禁就说了实话:“我想回老家看看我娘。” 沈雪禾愣住,青杏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奴婢只是随便说说,奴婢什么都不想要。”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雪禾,她知道小姐幼年丧母,怕她生气难过。 而且,哪有卖身的奴婢还能回家探亲的呢。 只见沈雪禾面露困惑:“你娘不应该在沈府吗?” 在沈雪禾的印象里,丫鬟的爹娘一般都是府里的管事,还有的是没爹娘的,就像她以前的贴身侍女蕊珠。 于是,她接着问道:“你怎么还有老家?” 青杏恭敬地回道:“奴婢不是家生子,是被买来的,奴婢的老家,在附近朱县的一个小村子里。” 沈雪禾更加疑惑了,“你有娘,为什么要卖身呢?” 待青杏解释过后,沈雪禾陷入了沉思。 原来天底下竟然是有人穷到吃不起饭的。 啊,青杏好可怜啊,小时候还在饿肚子呢。 青杏:“小姐,是我说错了,我和我娘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也用不着……” “你回家吧,看看你娘。”沈雪禾想到出门是需要钱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拿银子。” 青杏连忙说道:“小姐,不用了,我攒的有钱,多谢小姐准许我回家。” 说着,青杏跪下给她磕头,转身便去收拾行李了。 沈雪禾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有很多奴仆向她跪过,她习以为常,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在今日,她凭空生出几分羞惭。 都是爹娘生的,青杏不比她差什么,却要向她下跪。 她是奴,她是主,仅仅因为贫穷。 从小到大,很多下人伺候她,因为向来如此、自来如此,她从来没有去探究过这些人,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今日她却觉得哪里都是问题。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挑食扔下的饭菜,想到因为她不吃药跪下来求她的侍女,想到即使是玩耍下人们也总是让着她,自己还因此发脾气…… 可……同样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啊。 如果他们有选择的话,谁会选择做奴仆呢。 沈雪禾怔怔的站在原地,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她感到脸上有些许凉意,伸手触碰,手指湿润。 她竟然,哭了。 —— 吃午饭的时候,陆存发现沈雪禾的情绪不对。 她竟然把碗里的米饭全都吃光了,一粒米也不剩的那种,面无表情地拿着筷子不停的戳着碗底。 陆存以为她还在因为冰碗生气,“娘子,冰碗真的不行,绿豆汤更加解暑,如果你想吃甜的,我去给你摘葡萄,家里的葡萄正好熟了。” 沈雪禾问:“相公,贫穷是什么?” 陆存解释道:“不给你吃不是因为穷,是因为那东西寒凉。” 沈雪禾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吃了,相公,你回答我,贫穷是什么?” “人为什么会穷到吃不起饭呢?” 第32章 送赏赐 陆存惊讶,他发现沈雪禾是在很认真的请教他。 沈雪禾被养的娇贵,不光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岳父曾对他说,为了不让她劳心,沈家人不教她大家闺秀应该掌握的知识和能力,只为她展示风花雪月、人间美好。 所有人性的阴暗和世事的苦难,沈雪禾既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这样纯粹的一个人,她拥有极致的浪漫,理所当然的,她在艺术上拥有非凡的天赋。 陆存并不赞同沈家的这种教育方式,可是他却也在呵护着这种天真。 他吩咐花婆婆躲着沈雪禾,因为那是一个苦难的老妇,满身生活的烙印,他不想让她经常见到她。 可是即使这样的保护下,她还是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陆存有些欣慰,又有些犹豫。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让她活在美好的世界里不好吗? 最终,陆存斟酌地告诉了她一部分穷人的生活,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沈雪禾的表情。 沈雪禾却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的忧虑,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澄澈,像天真的孩子,好奇地追问着:“然后呢?” 陆存:“然后这个孩子就病死了,他们一家都死了。” 沈雪禾平静地总结了一句:“他们好苦啊。” 陆存疑惑地看着她:“你不觉得难受吗?” 沈雪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她问:“我为什么要难受呢?” 陆存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一声,带着几分释然:“是我想错了,你不难受就好。” 他总觉得沈雪禾是个很善良的人,生怕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他猜测可能是因为娘子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间惨剧,只是听过一遍所以没什么实感,对她而言,就好像听故事一般,很遥远。 沈雪禾确实有很强的共情能力,但和陆存想象的不同,她并不是那种会为不相干的人难过的人,她的感情很富裕,富裕到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但同时又很吝啬,吝啬到对陌生人的苦难毫不在意。 正常人听了都要皱眉的穷苦事情,沈雪禾却毫无反应。 关她什么事呢?她根本没见过他们。 —— 方雅芹回到家以后,神色恍惚。 她觉得这一天好像在做梦,她去了庙会,路上遇见一个中年男子,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突然又从旁边冒出一只老虎,她刚拿上旁边屠夫的菜刀,老虎就跑了,于是那个男子就说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过几天会报答她。 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应该就是梦吧。 看来人还是得服老,年纪大了,竟然连做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她去了厨房,喝下一碗绿豆汤,眼神清明起来,便去鸡圈那头喂鸡。 “叨叨……” 什么老虎都是虚的,只有眼前的鸡才是真的。 “多吃点儿,快快长大……” 方雅芹笑眯眯地给它们洒食。 母的留着下蛋,公的蒸了煮了炒了……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看着小鸡争抢着吃食,跳着脚挤到前面。 畜生就是畜生,明明给的鸡食足够每只鸡吃饱,总有小鸡想不知足的想全部吃下。 —— 青杏走了以后,沈雪禾这才意识到她有多重要。 不光是洗漱不方便,最烦人的是,她连发髻都不会梳,怎么挽也挽不好。 青杏是沈家专门培养的全能丫鬟,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出嫁的沈若云,扫地洗衣、砍柴烧火、挑水煮饭、梳头搭配、香包制作……她什么都会,并且拥有沈二夫人冯氏最欣赏的品质——吃苦耐劳。 沈雨茗也认可青杏的综合能力,考虑到她确实更适合留在陆家伺候沈雪禾,这才没有派人来替换她。 而沈雪禾……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也不会。 此时,沈雪禾看向陆存,平日里清灵的眼神充满了无助。 陆存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他只会男子的束发。 “如果你不介意和我梳一样的发式,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那还是算了吧。” 最后,沈雪禾给自己编了俩条辫子,总不能散着头发吃饭吧。 方雅芹见了直夸好看,她就喜欢这乌溜溜的辫子,在她早年跟着爹娘种地的时候,当地的村花就是梳着俩大辫子,早就记不清是什么模样了,就记住了两条随着动作跃动的辫子。 “真水灵啊,禾禾这大辫子真滑溜。” 陆存也觉得不错,沈雪禾长得美貌,打扮成这样,也自有一种清新脱俗,像贫寒人家的绝世美人,会被达官贵人强取豪夺的那种。 “娘子天生丽质,怎样都好看。” 沈雪禾被两人一夸赞,笑得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连声咳嗽。 这是葡萄汁兑了蜂蜜的果饮,酸酸甜甜,沈雪禾最近很是爱喝。 陆存拍着背给她顺气,“怎么这么不小心……” 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喝着水呢,说笑就笑了。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阵阵声响,马车声,还有列队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停在了陆家门口。 李伯打开门,被出现在眼前的众多官兵吓了一跳。 领头的官员面色温和:“请问,贵府主人可在?” “在……在,您有何事?”李伯许久不曾与官员打交道了,不免有些气短。 陆存听到动静,让沈雪禾先回屋,前去探查情况。 “请问诸位官爷,来此有何贵干?” 原来,这些官兵是京兆府的人,说是皇上即将派内侍来宣读圣旨,让陆家人,尤其是方雅芹做好迎接准备。 说罢,他们设上香案,铺设红毯,一句话也不多说,浩浩荡荡地走了。 陆存心中疑惑,询问方雅芹:“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娘怎么会入圣上的眼,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是怎么回事? 看样子还是好事,不然官兵也不会那般客气。 方雅芹大为吃惊,那件事竟然是真的,不是在做梦,那个有点面熟的人竟然是圣上! 天老爷啊,圣上在她跟前,她都没认出来! 她向陆存叙述完事情经过,颁圣旨的仪仗就来了。 方雅芹和陆存整理了一下衣着,立即出门迎接,行叩拜大礼。 前来颁旨的正是田秋岁,他是总管太监张秋实的干儿子,在陛下跟前自有一份恩宠。 只见他在设立的香案前站定,打开圣旨,面容肃穆,朗声诵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古之忠良,每在危难之时显其道义,今有陆家之妇方雅芹者,忠义贯日月,昔朕偶遇凶险,身陷虎口,危急存亡之秋,方氏挺身而出,以大智大勇,救朕于水火之中,其忠肝义胆,实乃……鉴于斯人之功,朕心甚慰,特颁旨嘉奖。 因其救驾有功,宜加厚赏,以彰其德,兹赐京城田庄两座,可永享丰饶;另赐黄金千两,以表感念,望其光耀门楣,富贵绵长。 方氏其人其事,当为天下楷模,赐号“忠义夫人”,享命妇尊荣,使忠臣义士之名,流芳千古。并告谕四方,凡我大靖子民,皆应效仿其忠勇,共筑国家之基石,同护社稷之安宁。 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雅芹上前接过圣旨,心里懵懵的,她怎么感觉这一出这么离谱呢…… 她也不是没见到过圣旨,可是那些都是给老陆的,这还是她头一次摸到圣旨呢。 田秋岁得了建安帝的吩咐,不去透露不该说的事情,交接圣旨后,他避开陆家人疑惑的目光,片刻也不停留就转身回宫。 颁旨的仪仗走了以后,方雅芹和陆存面面相觑。 偶遇了皇上也就算了,问题是当时周围又没有山,突然冒出来了一只老虎,更离谱的是,老虎什么人也没伤就跑了……怎么这么像演的呢? 皇上硬是给了她赏赐,还什么“忠义夫人”。 方雅芹这种头脑简单的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但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有些事儿不能质疑和细究,尤其是这种涉及皇帝的。 她心里暗戳戳地想:皇上是欠老陆钱了,这时候才想起来? 第33章 抱青杏 陆存倒是心里有数,只是他不明白,那位这些年一直对陆家不管不顾的,怎么突然就想起来了,还给了这么实在的赏赐。 没错,就是实在,建安帝是位明君,是一位任用贤臣、整顿吏治、赏罚分明的明君。 既然要做明君,自然需要钱。 建安帝不仅以身作则奉行节约,对待臣下也……总之,赏赐一般是表扬加上一些御用物品,表达恩宠,实在的黄金和田地,那是少之又少。 沈雪禾这时候走了过来,方雅芹受了恩赐,她自然与有荣焉。 太监的声音很有穿透性,陆家不大,刚刚她在屋里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好突兀地走出来,细听了外面没声,这才过来。 “哇,娘,你好厉害啊!”沈雪禾兴奋地说道,“你现在是忠义夫人了,听起来好气派啊!” 方雅芹也被感染地高兴起来,抛下了心头的疑惑,“哈哈,我还能收到圣旨呢,这谁想得到啊,我爹娘都不敢相信我有这么出息吧!” 管它这赏赐是怎么来的,圣上既然敢给,她就敢要,再说了,她方雅芹就是忠义,要是皇上真遇到了什么不测,她肯定会护着他,不虚的。 “还是娘勇敢,寻常人看见老虎都腿都软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那老虎跑得快,我也能当个打虎英雄,我从小就胆子大,小时候……” 两人一个敢夸一个敢应,有来有往的,很是和谐。 一旁的陆存沉默的站立着,感觉自己好多余。 本来还想和他娘讨论一下田庄怎么管,还是算了,等事儿找上来了,他娘到时候自然就想起他了。 —— 陆家的恩赏并未在京城掀起太大的波澜,知道的人也只是羡慕方雅芹好运,京城的权贵看不上这点恩惠,那个忠义夫人的名号倒是有看头,可是陆家一个当官的都没有,那些贵妇人自是不肯屈尊结交。 而且在皇帝的刻意隐瞒之下,少有人知道,方氏夫家的那个“陆”,是陆旷的陆。 陆存自从搬家以来,从未和过去那些旧人打交道,又跟着老师游历了几年,少有人知晓他的来历。 他要做的是专心学习,而不是把精力放在交际和虚名上。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会有足够的朋友。 此刻,方雅芹也在想交际,唉,她是先去顾家炫耀,还是去李家或孙家呢…… 真苦恼呢。 方雅芹皱着眉头笑,“哈哈哈哈……” 鸡圈的鸡听了都四散开来。 其实按理说,应该是街坊四邻来贺喜才对,但是陆家的大门向来是不对外打开的,美其名曰,陆存需要安静的读书环境,实际上就是他懒得应付客人。 方雅芹心想,陆豆豆从小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自私自负又自尊心强,没点好处啥都懒得做,老陆教训过他多次,把他搞成现在这副不阴不阳的模样,猜也猜不透。 她是真的不理解,她自己也是从小被打到大的,性格也没什么问题啊,怎么到陆豆豆那里,哪里都是问题。 想多了,方雅芹摇了摇头,她看了看日头,拎起一篮葡萄便去李家了。 李家今日杀猪,肯定有好吃的。 美味的午饭她来啦! —— 沈若云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大变。 怎么会,那粗鄙婆子竟能入圣上的眼! 前世没有这一出啊,也不知道走的哪门子运气。 她心生慌乱,不是因为方雅芹的赏赐,而是因为如果前世的事情会改变,那么其他的事情会不会…… 她不停地喝着茶水,平复心情,比较着前世和今世的区别。 “主子,您已经喝了两壶了,可是身体不适?”一旁的侍女荷香问道。 沈若云本就烦躁,被她这么一问,整个思绪就更乱了。 “我让你说话了吗!” 她眼神如刀地看着荷香,荷香颤抖的跪伏在地。 沈若云缓缓起身,姿态优雅地提起一壶刚泡好的热茶,倒在了荷香身上。 荷香的哀嚎声和沈若云的笑声同时响起。 这下沈若云的心情好多了,果然啊,她还是喜欢看这些贱婢胆怯痛苦的模样。 笑够了以后,沈若云扫视周围的侍女,很是风轻云淡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你们不会在下面乱嚼舌根吧?” 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诺诺应答。 “好了,知道你们忠心,把她拖下去吧,找人给她看看,我可不是什么刻薄的人。” 顶多不过脱了层皮,下贱之人,随便养养就好了。 “要是我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言论……你们会知道后果的。” —— 青杏终于回来了。 沈雪禾对着她,左看看右看看,很是稀罕。 青杏尴尬地摸了摸脸,好像也没粘上什么东西啊…… “小姐,您有事吩咐奴婢吗?” 沈雪禾想到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衣服不知道哪件和哪件是一套,头发不会挽,尝试清洗了一下地面,还没擦完,腰就累得直不起来了,一会儿找这个东西,一会儿找那个东西…… 沈雪禾握住青杏的手,开始吟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青杏,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青杏:……小姐脑袋没问题吧? 沈雪禾说:“青杏,我好想你啊!” 她激动地抱住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会梳头发、会做家事、还会陪她玩儿的全能侍女啊,原来青杏是如此优秀、这样不可或缺的存在。 而且还这么傻这么好逗。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每天都在期盼你回来。” 青杏手足无措,脸颊开始泛红。 在小姐心中,自己竟然这般重要吗! 她回家以后,虽然家里人很欢迎她,但时间造成的生疏是抹不去的,他们说的东西,她不了解,她说的事情,他们也不清楚。 重逢的兴奋过后,只剩下无言的沉默。 曾经哭喊着不让她走的兄长,长成了客气的大人。 曾经抹着泪跪下求牙人给她寻个好去处的亲娘,变成了和蔼微笑的老人。 至于嫂嫂,那更是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分明是至亲之人,却只能这般相处,实在难受。 知道家人一切尚可后,青杏多年牵挂的心总算放下了。 她把自己多年攒的银钱偷偷塞进了她娘的鞋子里,只留下了回城的铜钱。 以后……她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 软软甜甜的声音在青杏耳畔响起,不断在她的心里回荡。 天很热,小姐的身体却不热,柔软温凉。 在这一刻,青杏生出了久违的归属感。 小姐需要她。 她需要小姐的需要。 她笑了一下,回抱了沈雪禾。 没有管事嬷嬷的看管,没有严厉的惩罚,她没有尊卑的回应一下小姐,是可以的吧。 第34章 不正经 青杏回来后,沈雪禾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家里种的葡萄吃不完,陆存正在将其捣碎酿酒,沈雪禾帮着剥皮去籽。 俩人坐在庭院里,石杵碰撞的声音梆梆作响。 葡萄的清香弥漫在沈雪禾的鼻尖,她时不时地塞进嘴里一颗,舒服地眯起了眼。 方雅芹正要去老顾家炫耀,走路带风地路过庭院。 这时,陆存的声音从她的脑后响起。 “娘,今日的功课做好了吗?” 明明是夏日,方雅芹却感到了阵阵凉意。 自从田庄的管事交给方雅芹一堆看不懂的账目和契书之后,方雅芹来求助陆存,就演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方雅芹站定:“有你这么对娘说话的吗?” 谁家的儿子敢这么和长辈说话,她在陆存面前真是没有一点母亲的威严。 不行,她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忠义夫人”,她得支棱起来。 方雅芹双手叉腰,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陆存:“那我不教你了,你自己琢磨吧。” 方雅芹:“儿啊……不……先生啊,你不能放弃我啊,我都听你的。” 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识时务者是什么英雄豪杰,她要向英雄豪杰学习,不就是服个软嘛。 方雅芹瞄了瞄陆存的神色,“我这就去做功课。” 说罢,她便放下背上的竹筐,回了屋。 那么多田地等着她呢,一天下来就是大把大把的钱呐,她今天就算不睡觉,也要把这玩意儿弄会。 沈雪禾细嫩的手剥开葡萄肉,取出籽,好奇地看了陆存一眼。 “……相公,你为什么不帮她呢?” “那些田地,日后不也是你的吗?” 陆存喂了她一颗葡萄,眼神里带着些许无奈和怜爱,温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是我的?” 沈雪禾咽下果肉,自然的回道:“这还用问吗,娘就你一个孩子啊。”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相公怎么那样看她,好像她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儿,看得她心里毛毛的,她觉得自己没说错啊。 “娘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除非她主动赠予我。”陆存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她可以赠予我,也可以赠予其他的任何人。” “可……她肯定会给你啊!” “相公,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婆婆难道还会给外人不成? 沈雪禾迷惑,她不明白陆存为什么要考虑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陆存继续捣着葡萄,语气平和地说道: “我们不能去默认一位母亲的财产就是她孩子的财产,如果所有人都这样默认了,律法也会随之变更,她便失去了完整的财产权。” “即使我娘将来真的会给我,那也是将来,不是现在。当下的田庄是属于她的,那便与我无关,我不能去惦记她的东西。” “她首先是自由的人,其次才是我的母亲。” “身为自由的人,她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分配或不分配财产,有权决定自己财产的归属。” 沈雪禾有些糊涂,可是隐约中又明白了什么。 陆存见她迷茫,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沈雪禾的手中取出一颗葡萄,“假如这颗葡萄是独属于你的,你不想吃了,你想把它给我,这是可以的。” “但是你还没有要给我的时候,我就把葡萄视作自己的,这是不可以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 “我的……你的……”沈雪禾喃喃自语,“啊!我懂了。” “是我想错了,葡萄是我的,不是你的,” 沈雪禾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向他作揖,“受教了,谢谢相公。” 从来没有人和沈雪禾讲这些事情,她不懂什么律法什么权利,可是她知道别人把她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她会很不高兴。 沈雪禾确实大度,但她有着强大的占有欲。 就像她和她的堂姐沈若云,她什么都可以给沈若云,可是她给了,沈若云才能要,否则她会不高兴的。 陆存心中欣慰,甚至想夸上一句:你长大了…… 打住,这是什么诡异的夫妻关系啊。 陆存哑然失笑,他轻轻勾起嘴角,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眸中闪过一丝戏谑:娘子,感谢可不只是口头上说说,不如,你现在亲我一下? 沈雪禾眼中诧异,这么严肃的时候,他怎么净想着这些……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陆存见她没有动作,轻轻挑眉,自己亲了上去。 沈雪禾的脸蛋软软的,像熟透的桃子,晕开了粉色。 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不安的看了一下周围,斥道:“轻佻之徒!” 大白天的在院子里行这等非礼之事,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 她羞恼地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陆存摸着嘴唇,感受着残存的暧昧。 他剥开一颗葡萄,送进嘴里。 还是娘子更甜。 他年纪轻轻的,又不是什么圣人,可不想多出一个徒弟。 教妻可以,可他是她的相公,有必要把气氛搞那么严肃吗! —— 夏天的雨,总是伴着电闪雷鸣。 陆存还没有回来。 沈雪禾朝着门外望了一眼又一眼。 也不知道相公为何这个时候想着赚钱,还有不到三个月就秋闱了,他为什么不能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呢? 他到底为什么要赚这么多钱,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她今日画好了一幅画,一直等着给他看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有没有带伞,会不会是被困在雨中了? 大门的声音一响,沈雪禾便撑起伞出了屋子。 陆存正交代着让李伯把门顶上,今天可能会有大风。 话语骤然中断,他看到沈雪禾撑着伞向他小跑了过来,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下雨了还跑,不要命了!”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沈雪禾靠近他站定,手中的伞为他举高,遮挡住雨水,“相公,我担心你呀!” 她身着淡粉色罗裙,仰脸看着她,眼中满是依恋与关心,声音软软的柔柔的。 蒙蒙的雨幕中,仿佛雨中盛开的水莲花,柔美清透,摄人心魂。 陆存嘴唇动了动,再也说不出什么教训的话来。 他接过伞柄,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伞下,缓缓步入房间。 头一次,有人因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雨,专门跑到门口接他。 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这样的呵护,即使是小时候,他也没有被这样珍爱过。 这一刻,他的心比春水还要软,任她揉捏。 收好雨伞后,陆存想要拥抱沈雪禾。 “停!”沈雪禾做出双臂交叉的动作,嫌弃地看着他,“你脏脏的,别碰我,先换衣服吧。” 他的衣服上都是雨水和泥土,她刚换的新衣服,才不要碰他呢。 陆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 “你愣着干嘛,换衣服啊,你把地板都弄湿了,青杏刚擦过的。” 早知道他这么脏,就让他去书房了。 刚刚瞧见他的时候,烟雨迷蒙,雨水沿着他的脸庞滑落,很是俊美,哪怕他说话不中听,她也懒得计较,没想那么多就引着他过来了。 现在……沈雪禾看了看他衣袍下摆的泥泞,撇开眼。 “里面应该也湿透了,算了,你别换了,先去沐浴吧,洗干净之前别来见我。” 留下这句话后,沈雪禾转身进了内卧,现在是她的下午觉时间。 陆存:“……” 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沈雪禾对他的温柔,只有那么短暂…… 她可真是皇上啊,见她还得沐浴更衣,要不要再熏个香啊? 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好贱啊。 第35章 山很美 沈雪禾近日里不是很高兴,就连迟钝的青杏都看出来了。 不过往日沈雪禾在沈府便经常这样,在陆家的这几个月才属实反常。 她每天还是按时起床,有规律的作息,不同的是,没有之前那般神采奕奕了。 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陆存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沈雪禾对陆家的所有人和事都失去了新鲜感,换言之,她觉得无聊。 这天,沈雪禾早早地被陆存叫醒了。 她用迷蒙的双眼看了一下天色,然后一巴掌拍在陆存肩上:“干嘛,我困……” “天还没亮呢……” 说着,眼睛就快要合上了。 陆存打好水,拿起帕子给她净脸,“乖,我们去爬山。” “爬山!” 沈雪禾彻底清醒了,她按住陆存的手,眨了两下眼睛,“我爬不动。” 接着她期待地看着陆存,长长的睫毛翘起,乌黑而透亮的眸子恍若水洗。 “我背你。”陆存立马明了她的意思。 本来也没指望她自己爬上去,他是要她开心,就不是要她的小命。 就连突然发病的急救措施他都学过,又怎么会让她有劳累的可能呢。 沈雪禾“哇”了一声,连忙起床更衣。 京城属于平原地区,山普遍不高,京城只有一座山,名为龙角山,山峰处有一天然巨石形似龙角,百姓视之为祥瑞,就这么叫开了。 沈雪禾让陆存先出去做吃的,挑挑拣拣选了一套湖蓝色衣裙,而后坐在镜子前,为自己涂了上面脂,翻了翻妆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只是淡淡的上了些许口脂,口脂是可食用的,闻起来有一种淡淡的樱桃味儿。 她对这次出行很慎重的,以前沈家人从来不敢带她走远,生怕她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她很珍惜这次机会。 正犹豫着头发怎么弄的时候,青杏过来了,“小姐,姑爷让我给你梳头。” 沈雪禾对青杏笑了笑:“你梳完继续回去睡吧,现在实在是太早了。” 青杏给她挽了一个飞仙髻,插上白玉蝴蝶钗,后面系上蓝色丝带。 沈雪禾走出内卧的时候,饭也做好了,陆存看见她,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眼。 沈雪禾想到了上次她上妆的误会,她不自信地摸了摸额前的碎发。 “我这样,不好看吗?” 陆存笑了一下,“娘子甚美。” 长成这个样子,还需要忧心自己好不好看吗。 “秀色可餐,看来我今日能多吃半碗饭。” 沈雪禾被他盯得有些害羞,她坐在餐桌旁,不甘示弱的对视回去,“你也很好看。” 陆存笑得更开怀了,“那娘子喜欢吗?” 沈雪禾犹豫了一下,想说喜欢,看着陆存这个神气的样子,又不想他太过得意,含糊的说道:“还行吧。” 陆存为她盛上汤,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 沈雪禾每每目光一抬,便能看见他清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我知道我很好看,你能不能……收敛点。” 为什么只有她害羞,他都不害羞的吗。 陆存挑眉,眼神更放肆了,“不能,我喜欢娘子,就想一直看着你。” 沈雪禾心中既是甜蜜,又是羞恼,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 这个眼神……太过分了,他就不能为她考虑一点吗,怎么哪里都要看,若是往常,沈雪禾已经回屋不理他了,可是今日还要依靠他上山呢。 他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吧,真讨厌。 在灼热的目光下,沈雪禾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饭后,二人乘着马车去了山脚,一路上,陆存一会儿摸她的手,一会儿亲她的脸,然后还要把她抱在怀里上下其手,最后,沈雪禾是冷着脸下车的。 “娘子,过来,我背你。” 沈雪禾置之不理,环视四周,径直便要往路口走。 她就不信了,自己还非得靠他才能上山,她别着一股劲儿大步地向前走。 陆存见状,上前两步,双手一揽,直接把她横抱在怀里,沈雪禾“啊”的惊叫一声,只得抱住他的脖子。 “干什么啊你,吓到我了!” “放开我,我不要你抱。” 他用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看着她,眼中荡漾着情意,“娘子,之前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他也不想这样的,他一开始只是想亲亲她,后来就想要的更多,情不自禁就…… “你不许再摸我!”沈雪禾愤愤的说道。 她打扮的那么好看,衣服都被他弄乱了。 “还有,不要这么看着我。” 这么含情脉脉的,是笃定了她会心软吗,她很坚定的……就只有一点点动摇啦。 “都听娘子的。” 沈雪禾这才稍微满意了,她的嘴角微翘,“把我放下,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看得到山。” 陆存小心地将她放下,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稳稳的走在山路上。 平日里老听她念叨表妹有多好,不就是背了她一程吗,他也可以啊。 想到这里,他浑身充满了力气,加快了速度,吓得沈雪禾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你不要太快,把我摔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护住你的。” 沈雪禾趴在陆存的背上,感受到他步伐依旧稳健,这才放下了心。 眼前是渐亮的山峦和缭绕的轻雾,她不禁连连赞叹:“原来山是这样子的,那个石头好大啊,还是红色的,书上说这种石头……” 她对山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笑声清脆悦耳。 听见她的欢声笑语,陆存嘴角弯起。 那幅未完成的山景画至今仍被他好好收藏着。 因为没见过山而画不出山,他不希望她有这种遗憾。 她那因不了解而生出的闪躲与遮掩,让陆存心疼不已,她以为掩藏的是自己的无知,他却看到了背后的渴望。 他不愿她的世界因未曾目睹山川壮丽而留下空白,龙角山算什么,他会带她去更高的山,到更远的地方。 “娘子,日后我会带你去爬更高的山,看更美的风景。” 沈雪禾不知道自己对着游记想象名山大川时,眼中的光有多亮,可陆存看得一清二楚。 浪漫的灵魂是需要丰富的事物来滋养,否则便会失去活力。 “天下的美景你都没看过呢,我曾经到过一处峡谷,峡谷两侧峭壁如削,直插云霄,阳光从狭窄的天际线洒下,有瀑布、小溪……很是壮观,等一切都稳定下来,我带你去看啊!” 陆存不想再看到沈雪禾了无生趣的神情。 她不应该被困在小小的院子里,他想让她看到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沈雪禾听着陆存描述的场景,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睛。 “嗯,我们一起去看。” 到达山峰时,陆存将沈雪禾放了下来,伸出手,指着天边的太阳给她看:“多美啊!” 他褪去了往日的沉稳,笑得真挚,透露出纯真的少年气。 “对面山峰上的那块巨石,就是龙角石了,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太阳从那边升起,阳光穿过云层,将龙角染成金色,此情此景,便是这片山最美的景色。” 山间的风吹的他发丝凌乱,热恋中的年轻人,想把世间美好的一切都展现给眼前的爱人。 他笑着看向沈雪禾,目光明亮:“娘子,你看到了吗?” 初升的太阳很美,绚烂又不失柔和,沈雪禾却背对着它,抱住了陆存。 她知道陆存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她知道他曾经游历四方,名川大山尽收眼底,龙角山纵然秀美,于他而言,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隅,对她来说,却是前所未见。 阳光均匀地洒在陆存的脸庞上,额前的汗珠熠熠生辉,他的眼中映照出金色的太阳,光芒万丈。 沈雪禾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道:“我看到了,真的很美。” 她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她的父亲爱她,却限制她的出行。 她的姐姐爱她,却安排她的婚姻。 她的兄长爱她,却忽视她的期盼。 只有陆存,他把她的意愿放在了第一位。 沈雪禾从来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她这样渺小,她的意愿也总是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即使生气了,也很容易被哄好,就更加不会有人在意她想要什么了。 浪漫的人总是想的很多,沈雪禾亦是如此,她有时候会想,她的亲人究竟爱的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这具身体,还是她本人呢。 可她没有问,问出来也只会让人发笑。 他们只会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出一个令她快活的答案,而她分辨不出真假。 陆存喜欢她,可他喜欢的,是真实的沈雪禾,把她当作可以平等对话的人。 他尊重她的意愿,关心她的每一丝喜恶,理解她的每一分渴望。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飞鸟的声音清脆而明亮。 山很美,太阳很美,陆存也很美。 第36章 乔留仙 初秋,当庭院的落叶飘落在沈雪禾脚边的时候,陆家迎来了一位客人,此人名为乔留仙,是谢致远的独子、陆存的小师兄,由于进京赶考,暂时借住在陆家。 乡试规定是回户籍所在地考,按理说是不需要进京,可乔留仙的户籍落在了京城,他在京城空有祖宅,却无亲戚可以投奔。 师恩难谢,陆存和家里人商量过后,便主动邀请了乔留仙过来。 “不对啊,按照推演不该如此啊……” 乔留仙围着沈雪禾来回转,嘴里念念有词,手持浮尘,指尖在掐算着什么。 沈雪禾觉得这位乔师兄神神叨叨的,从见到她开始,净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乔师兄,你转的我眼睛都晕了。” “弟妹,不好意思啊,我可能修为不到家,勿怪勿怪……” 乔留仙将拂尘轻轻一甩,收在臂弯,对二人说道:“我这就回屋清修,二位留步,不用招待我了。” 他抱歉的点点头,潇洒转身,留下一个随性的背影。 “乔师兄——”陆存在后面喊。 乔留仙头也不回的摆手,衣袖随风扬起,尽显不羁之态。 “师兄,你走错了,客房在左边。”陆存提醒道。 闻言,乔留仙身体一滞,头部僵硬的左转,脚步纠结地转了个弯,捋了捋拂尘,神色自如地往前走。 沈雪禾嘴角弯起,直到乔留仙回屋,这才笑出了声。 这人怎么这么好笑啊。 装着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衣服上却绣着猫猫头。 乔留仙关上窗口,揉了揉发红的耳朵。 唉,师弟家还是太小了,隔音效果不好。 沈雪禾:“相公,你师兄好好玩儿哦。” “不过,他这里……没事儿吧?”她指了指脑袋。 陆存也觉得好笑,“乔师兄是老师的亲子,从小跟着师娘住在道馆,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几年才跟在老师身边,请娘子多多担待。” 沈雪禾:“担待倒不至于,我觉得他这样还挺可爱的,长得也可爱,眼睛圆圆的,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看起来比你还要小哦。”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贝齿。 陆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可爱? 爱什么爱! 她对乔师兄的好感来得是不是过于轻易了。 陆存开始怀疑,沈雪禾之所以喜欢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不是因为她根本没见过几个外男,更没有机会相处过。 自己一见她就心生好感,可沈雪禾不是这样的,成亲当晚她似乎很抗拒他。 他一直以为娘子是个慢热的人,原来慢热只是因为对象不对吗? 假如沈雪禾成亲的对象是乔留仙或是其他的任何人,她是不是也会喜欢上那个人? 陆存知道自己在做无理的假设,可他忍不住醋海翻腾。 “相由心生,其实我与乔师兄同龄,他仅比我大上月余。”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很是好心地提醒道,“乔师兄有些幼稚,从小就贪玩儿好闹,成日研究什么道术推演,你最好不要与他有过多接触。” 沈雪禾:“那不是挺有趣的吗,等乔师兄安顿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玩儿啊。” 乔师兄看上去就像能玩儿的人,比相公有意思多了。 陆存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不让你和他玩儿,只是……” “老师提前送他过来,也是让我看着他念书的意思,他很有天赋,就是不把心放在学习上,距离秋闱只剩一个月了,如果他找你玩儿,你不要答应他。” “哦,原来是这样啊,相公放心,我会帮你看着他的。” 沈雪禾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当即便表示,就算乔师兄缠着她,她也会坚定拒绝,一定不会和他玩儿的。 陆存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娘子真好。” 他指着庭院里的槐树,对沈雪禾说道:“看到那棵槐树,我便想起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娘子还要和我和离。” 他顿了顿,眼中泛起暗色,“如今树叶已经泛黄,不知娘子是否还记得成亲时对我的印象?” 沈雪禾当然记得,她当天很是紧张,现在想来却觉得好笑。 受堂姐的影响,她先入为主的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不笑的时候很是凌厉,就比较害怕和讨厌,不过第二天她就改变印象了。 沈雪禾向来有一种小动物般敏感的求生欲,就比如现在,她本能地对心里的实话进行了挑选,这一过程是无意识的,快速的让人察觉不到。 所以,沈雪禾坦然地回答道:“当然记得啦,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人也很好,很会照顾人。” 她的眉眼带笑,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陆存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他信任她,因为她单纯直率,简单的一眼就能看透。 他喜欢这样的感情,坦荡而无畏,不存在任何猜疑。 —— 乔留仙不断的在纸上画,眉头紧锁着,口中喃喃自语:“不对啊,还是不对,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有人的面相泛着金光,命理上却是红颜薄命之征? 怎会如此? 师弟的命数也变了,云里雾里的,捉摸不透。 难道他本事还没学到家?可他已经出师了啊…… 云岚真人说,他是千年一遇的道体,他怎么可能出错呢? 乔留仙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修行需要入世,这可能就是他的历练了。 可是为什么要他科举啊……考个秀才还不够吗…… 不是他吹嘘,他们做道士的哪个有他学历高! 这时,陆存敲门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沓试题,抽出其中的三张放在书桌上,淡淡地说道:“乔师兄,老师说了,今日你要把这些做完。” “明日我会来检查的。” 乔留仙目光期待:“师弟,我不想考试,你能不能当做我已经做完了?” 陆存用镇纸将试题压好,瞥了他一眼,“不能。” “如果你不做的话,我会写信给师父师娘的。” 师弟怎么比以前还不近人情,早知道不来他这里了。 乔留仙欲哭无泪,好痛苦啊,他想回道馆。 要不是他娘云岚真人逼他,他才不会跟着他爹走…… 科举……哪个道士要遭这种罪啊! 非说什么表现好了才能回去,哪方面表现……科举表现吗? 那他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陆存见乔留仙愁眉苦脸的,不走心地安慰道:“乔师兄,开始吧,我相信以你的天资,加上考前的训练,榜上有名不是什么问题。” 乔留仙磨蹭了一会儿,慢腾腾地掏出笔墨。 他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手心里全是这几年被谢致远打出来的茧子,手指上都是握笔留下的痕迹。 老头子怕不是心里还在记恨他娘抛弃他的事情,他怎么这么狠心啊! 陆存见乔留仙书没带多少,笔墨纸砚那叫一个齐全,光是砚台都带了四个。 墨条都被雕成了动物形状,有的还是半成品,足以证明这人进京的路上有多闲。 乔留仙摆放个东西还要讲究风水,一个个物件慢吞吞的挪。 陆存的额角抽了抽,直接按住乔留仙还在挪动的手,把多余的东西一并收走,语气冷漠:“没收了。” 他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耐心的,对付乔师兄这种人,就不能给他留有余地。 “试卷的话,我会帮你批阅,要是你的成绩一直没有长进,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东西了。” “师弟,我可是你的亲师兄啊,那都是我的宝贝,你不能这样……”乔留仙苦苦哀求。 陆存置之不理,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嚎叫的乔留仙。 —— 一片泛黄的落叶飘至沈若云的发间,身旁的侍女映月连忙去拿,生怕主子生气。 沈若云摆了摆手,伸手捻起,不仅不生气,反而勾起了唇角。 “秋天,终于到了。” 叶子从手中碎裂飘散。 秋主杀伐。 第37章 卜吉凶 沈雪禾听到“嗷嗷”的嚎叫声,揉了揉耳朵。 她家也没养狗啊,可能是听错了吧。 沈雪禾对着青杏叮嘱道:“青杏,不要跟乔师兄玩儿,我们两个自己玩儿也挺开心的。” “你不知道吧,乔师兄也是来参加秋闱的,就是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考试,考上就是举人了,我们不能影响他学习。” 青杏会意的点点头,小姐真是多虑了,主子们一般不会自降身份来和奴婢玩儿在一块儿的。 “真听话。” 沈雪禾见青杏这么乖,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满足,觉得自己很有姐姐的风范。 怪不得家里人和相公都喜欢管着她,原来对人讲道理的感觉这般美妙。 沈雪禾侧身看了看青杏正在绣的蝴蝶,赞许的点点头。 “以后我画样子,你绣花,这样我们都有好看的香囊了。” “啊,我真是太聪明了。” 相公说的对,多吃鱼果然补脑子,她真的有觉得自己更聪明了呢。 唉,她本来就这么聪明,再聪明下去相公就配不上自己了,他会不会自卑呢? 算了算了,她是个好孩……好人,好人应该学会分享,下次吃鱼还是让相公多吃点吧。 她真是既聪明又善良,乐于助人…… 沈雪禾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唇角不时地溢出笑声。 青杏充耳不闻,眼睛都没有抬,针线稳稳地穿透绸布,蝴蝶的翅膀逐渐成型。 她早就习惯了沈雪禾的莫名其妙。 小姐莫名其妙的开心,总比莫名其妙的不开心要好。 —— 秋闱前夕,乔留仙开始测算本次科考的结果。 “给我开!” 乔留仙眼含精光,从每一本书上掠过,没有……还是没有,他卸下一口劲儿,大口灌着茶水。 他趴在桌子上,像一只干瘪的龟。 果然不能作弊,哪怕他是天选道人。 乔留仙闭上眼睛,手捧玉珏,心中卜算着吉凶,上上下下吉吉凶…… 蓦然,他睁开了眼睛,越睁越圆。 怎么会! 此行为先吉后凶,凶来自身边人的无意影响。 身边人? 陆师弟! 乔留仙又测了测陆存的,打开一看,“大凶!”他惊叫出声。 这怎么可能呢? 以陆师弟的水准,必然能金榜题名,甚至不考个第一,他都会怀疑有人暗箱操作的程度,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吉,怎么会是大凶? 难道是考试中间突发急病?可是急病也影响不到自己啊。 科举考试怎么会出现除了急病以外的其他凶兆,这不合理啊…… 乔留仙不解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从小到大就没遭遇过凶兆,呜呜呜好慌啊…… “不行!”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乔留仙径直去书房找陆存。 他推开房门,进去便道:“师弟,你惹得祸根子,你自己解决吧。” …… 乔留仙的脸迅速变得通红,他急忙转身,却被门槛绊倒,直接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愣了一瞬,伸手一摸,摸到脸上逐渐肿起的包,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就发出了响亮的哭嚎声。 “嗷嗷呜哇……” 好丢人啊…… 乔留仙打小就很是臭美,最在意别人对自己的外貌评价,这么狼狈,他的形象何在啊! 他怎么能摔个狗趴,他那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形象啊。 陆存一见到乔留仙嘴巴大张,立刻捂住了沈雪禾的耳朵。 耳朵毕竟不是眼睛,即使捂住了还是能听见。 乔师兄从小是和狗一起长大的吗……这哭声可真让人遭罪。 沈雪禾听到这鬼哭狼嚎的声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最近总听见这种嚎叫,她还以为相公或者婆婆偷偷养了狗呢,没想到是乔师兄啊。 越想越好笑,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好在乔留仙声音大,盖住了她的笑声。 笑了一会儿后,沈雪禾捂住嘴,对陆存眼神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书房。 本来被人撞见这种事确实尴尬,可是如果被狗撞见,啊……那就随便看吧。 今天到书房,沈雪禾只是想安慰陆存,就算考不好也没有关系,让他不要有压力,说着说着不知怎地两人就亲上了,然后就被乔留仙看到了。 沈雪禾绕过蹲在门口哭的乔留仙,没关系,乔师兄……他又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过日后还是引以为戒,书房本来就不应该做那种事情,还好这次只是被乔师兄看到,下次要是被别人看到,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相公真是不知羞。 —— “你找我什么事?”陆存心里有些不悦,“乔师兄,下次进来记得敲门。” 乔留仙撇嘴,谁知道你们两口子在书房里……怪不得大白天关着门。 你们好意思做我还不好意思看呢! 想是这么想,反驳师弟……他是不敢的。 做师兄的就应该礼让师弟嘛,乔留仙安慰着自己。 疼痛过去了以后,乔留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又顺了顺头发,遮住半张脸,觉着自己往日的玉树临风状态差不多恢复了个八成,这才谈起正事。 陆存听完后,心下无语,眼睛直直地看着乔留仙。 “乔师兄,很好玩儿吗?” “闲了就多看几本书,我可没心思陪你闹。” 乔留仙见他不信,更是焦灼,“师弟,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存不以为意,敷衍地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是一定会去参加乡试的。” “不行啊,师弟,你得想想办法啊。我还想好好活着日后回道观呢。” “我出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哪里知道,反正你会牵连到我,师弟,如果你找不到办法,我是不会去考试的。” 陆存眯起眼睛,开始打量乔留仙。 他严重怀疑乔留仙是因为不想参加科举随便找的借口。 “乔师兄,我就算绑着你,也会把你送到考场的,别再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了。” 乔留仙简直要急哭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啊。” “我真的能看透吉凶,从小到大我就没弄错过一回,师弟,你信我,你信我一次啊!” 他大嚎出声,树上的鸟雀儿落了一地。 庭院里对着阳光做鞋的方雅琴大喊一声:“豆豆,你上哪儿找的狗,叫的这么凶!” “它是不是憋得慌,没事儿多让它出来溜溜。” 真是,她又不是啥不通情理的娘,咋养个狗还背着她偷偷地养。 方雅芹的嗓音传进书房,乔留仙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本来是干嚎,这下真的落泪了。 “嗷嗷啊啊啊——” 他干脆坐在地上,伸手抓住陆存的腿,死活要和他耗着。 陆存怎么扯也扯不开,乔留仙看着文弱,实际上颇有几分力气,当年老师拎着棍子追人,直接从城中到了城外,跑得谢致远后两天再没下过床,乔留仙还是生龙活虎的。 陆存无奈,仰头望着屋顶。 他有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仿佛提前当爹了。 第38章 迷恋她 整整一下午,乔留仙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就没从陆存身上下来过。 好说歹说都没用,现在看来,乔留仙以前对付谢致远,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还能这样不要脸。 “乔师兄,该吃饭了。” “我不。” “松开,你不吃饭我还要吃呢。”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松开。” 陆存叹了一口气,妥协地说道:“行,想办法。” “真的?” “真。” 乔留仙知道师弟这人说话算话,立刻站了起来。 这狗的身体确实耐造,陆存被他扯得都有些腿麻,他是一点事儿也没有。 皮糙肉厚的,嗯,怪不得老师和师娘都下手这么狠,等考完试找个时机,迟早把他打一顿。 “师弟,我刚刚闻到包子的味道,好香啊,里面肯定有肉,花婆婆也就这个做的好吃……”乔留仙洗了洗手,嘻嘻哈哈地去吃饭,不停地说着话,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陆存:“……” 看不出来自己根本不想理他吗? —— 今晚的饭菜很丰盛,唤醒了乔留仙久违的食欲。 饭桌上,乔留仙毫不见外地抓起大肉包子,啃了一口赞道:“香。” 他见所有人都不动手,“你们怎么不吃啊,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 沈雪禾喝下一口汤,问道:“乔师兄,你不嫌烫吗?” 这可是刚出炉的大包子,热气扑到人脸上,都感到发烫。 乔留仙张着大嘴,三两下吃完一个包子,“对我来说还好啦,嘿嘿。” 他皮厚,舌头也厚,他给自己算过了,自己就是饿不死的命。 不知道是不是乔师兄的嚎叫声将沈雪禾洗脑了,她现在怎么看都觉得他的牙齿更像是犬牙。 她试探性地把排骨往乔师兄那儿推了推,“乔师兄,喜欢吃骨头吗?” 乔留仙哈哈一笑:“多谢弟妹。” 乔留仙也不啃肉,直接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后,喉咙一动,便咽了下去。 分明看上去这么正常的一张嘴,怎么能长这么大, 沈雪禾“哇”了一声,被他吃饭的豪迈惊到了。 陆存:“……” 娘子为何这般看着别人? 乔师兄到底有什么吸引她? 他干咳两声,沈雪禾被转移了注意力,“相公,是不是着凉了?” 这都要考试了,最是要紧的时候,万一考场上病倒了,那相公平日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陆存面露虚弱,低声说道:“没事儿,就是下午一直在安慰乔师兄,喉咙不太舒服。” 沈雪禾的目光再次投向乔留仙,见他还在没心没肺地吃包子,气不打一处来。 住在他们家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临到考试了还打扰他相公,还不是欺负她相公老实! 她直接端走剩下的包子和肉食,“别吃了!” 哭嚎了一下午的乔留仙:“……呜呜。” 他下午哭了这么久,吃多点怎么了! 弟妹怎么变得那么快,刚刚还给他肉吃呢。 想哭,但是哭不动了,原来哭是一种力气活,怪不得人人都不喜欢哭。 身旁只剩下花婆婆做的两盘素菜。 乔留仙扒拉着青菜,幽怨的看着沈雪禾,他觉得自己是在吃草。 来到陆家这么些天,第一次吃上顿好的,结果就吃了半场。 他们道士不戒荤的啊! —— 晚上,陆存与乔留仙相对而坐。 “师兄,你想办法,我算卦。”乔留仙拿出玉珏,“卦象变好了,你就可以睡了。” 陆存配合的点头,他随便说点什么,把乔师兄敷衍过去就好,按照概率来说,不可能回回都是凶兆。 “师弟,既然科举是凶,那么凶兆说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在科举前、科举中、科举后。” “先从科举前看,假如科举路上发生天灾人祸,天灾无可避免,至于人祸,我们可以提高警惕,路上与人同行……” 乔留仙算出卦象,“还是凶。” 陆存继续说:“科举中出现人祸,考虑到有其他人中途生乱牵连至你我,谨慎起见,我们应把一分注意力放在外界上面,及时躲避,有官吏在此,想必不会生出什么大乱子。” 乔留仙愁眉苦脸:“凶。” 莫非这一灾,他们躲不过了? 陆存也纳罕,就这么巧合,回回都是凶。 他还快些回去陪娘子呢,大晚上的,谁要跟乔师兄在这耗啊。 他耐心渐无,“那就是科举后了,科举后一个月都不出门,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不等乔留仙算完,他起身就走。 “我尽力了,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师兄早点睡,明日寅时我们出发。” 乔留仙坐在里面,起身慢了一拍,拦他不住。 他低下头,绝望地算完最后一卦。 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敢眯着眼睛看。 “啊,是大吉。” “哈哈哈天不亡我乔留仙……” 没想到这局这么好解,只要看住师弟不让他出去就好了。 —— 次日寅时,陆家人便全部起来了。 “食物、笔墨……” 沈雪禾检查完科举用到的所有物件后,一阵困意袭来。 她本就是强撑着起这么早的,身体很是吃不消,可是科举这种大事,她是一定要参与进来的。 她打了一个哈欠,眨了眨迷蒙的眼,睫毛有些湿润。 陆存吻了吻她的额角,伸手一揽,便将她抱回了床上。 “睡吧,我不在的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每天按时起床吃饭,井水不够让我娘帮你……” 沈雪禾本就困,听的更是昏昏欲睡,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别说了。” “明明是你要科考,是我嘱咐你才对,那个麻饼不能直接吃,得拿水泡开……” 陆存握住她的手腕,亲了亲,“嗯,都听娘子的。” “就算遇到难题,也不要灰心……还有下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雪禾不知道陆存能不能考上,方雅芹总是说不可能考不上,她担心婆婆话说得太满,相公若是考不上,那该有多失望啊。 “如果我一直考不上呢?” “那也很好啊,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无论你有没有功名,我都很喜欢。” 陆存看着心爱的娘子,她那未被世俗沾染的眼眸,是那样美丽。 她不知道平民的生活苦楚,也从未体验过求而不得的酸涩。 所以,她无畏而热情,坦然地将自己的喜欢表露出来。 所以,她的喜欢不掺杂丝毫权衡与算计,简简单单。 他心中暗叹,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如何能护住这份质朴无华。 这句话类似“无论贫富贵贱,我都会和你在一起”,陆存曾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不过是自诩情深的人编织出的虚幻美梦,一触即碎。 他很现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才是常态。 可当这种幼稚的话经由沈雪禾的口说出来,那便是世上最动人的语言。 陆存曾经见证过他的父母相爱,却也敏锐地知晓他们彼此都不把对方视作最重要的人,自步入青春起,他没有对爱情产生过任何向往,他会幻想和理想的妻子相敬如宾,却从未想过与什么人两情相悦。 他游历时遇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了解过世情,热烈的爱情总是抵不过现实和时间,总觉得爱情不过如此。 可……遇见沈雪禾之后,心跳声的相伴成为了他耳中最美妙的音乐。 就像现在,秋闱当天,他还在依依不舍的与妻子耳鬓厮磨。 她的唇很甜,说出的话也很甜。 像羽毛落入心中,轻柔,痒。 他的鼻尖蹭过她脸颊细软的绒毛,轻嗅她的味道,任由甜蜜侵占他的整个世界。 “娘子,等我回来。” 我会呵护你的天真,不让你有一丝后悔的理由。 我不会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他想,这是迷恋。 我迷恋她。 第39章 赴约吗 靖朝的科举是考三天。 第一天,沈雪禾心不在焉的画画。 第二天,沈雪禾看着阴云密布,担忧若是下雨,相公会不会生病。 第三天,沈雪禾发病了。 她病得不算严重,最起码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地感知到自己很冷,瑟缩着盖上了冬天的棉被。 棉被厚重,盖在身上后,沈雪禾觉得哪里都不透气,趁着青杏离开,她下床打开了窗子。 青杏如今也敢管着她了,实在是倒反天罡。 窗外下着细细的小雨,空气很是潮湿。 “少夫人,您的信,我给你放这了啊!”李伯的声音响起。 谁寄来的信?姐姐的,兄长的,还是表妹的…… 沈雪禾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裹着被子去外间看信。 原来是沈若云的来信,约她两天后到万华楼叙旧。 这是堂姐婚后第一次和她写信,沈雪禾有些高兴。 她曾经听人说过,有些女子一嫁人就再也不和过去的旧人联系了,她还以为堂姐也是这样。 沈雪禾坐到了书桌旁,提笔准备回复,她计划和陆存一同去赴约。 书信写至一半,一阵苦涩的药味顺着风飘了过来,沈雪禾将目光投向了厨房,袅袅的炊烟自那里升起,青杏还在那里为她熬药。 写字的手顿住。 沈雪禾生出几分愧疚。 堂姐对青杏那么坏,她却满心欢喜地要去见她。 在沈雪禾心里,她早已暗暗将青杏视作自己的朋友,不过她没有对任何人说。 她隐约知道,这在别人看来是很荒谬的。 以往在沈府,她有很多丫鬟,但尊卑有别,她们待她十分恭敬,明明生活在一起,却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青杏不一样,在陆家,她只有她一个丫鬟,她们朝夕相处,她们一起玩闹。 是青杏让她知道,原来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开始平等地看待她。 若是青杏知道自己去见堂姐,她会怎么想呢…… 青杏会不会觉得自己背叛了她,和她置气……不,她不敢对她发脾气的,她从前是那样胆小怯懦。 墨色微干,沈雪禾的手迟迟未动。 是她把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青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要让她回到过去吗? 沈雪禾不想让她变成其他的丫鬟那样,恭敬客气却没有活力。 远远瞧见厨房的门打开,沈雪禾迅速收起桌上的笔墨和信,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重新躲进了被窝里。 “小姐,喝药了。” “……嗯。” 沈雪禾乖乖地喝完药,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青杏有些惊讶,小姐这次喝药竟然这么容易,以前都是要哄,一会儿要蜜饯一会儿要讲故事的。 按理说她应该开心才对,青杏的心中却有些失落,其实哄小姐,她自己也挺开心的。 小姐竟然不要她哄了…… 她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药碗轻声出了门。 沈雪禾本来是假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她见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相公!”她高兴地叫道,“我好想你啊。” 分明只有三日未见,重新见到陆存的那一刻,沈雪禾竟有久别重逢之感。 她没有问陆存考得好不好,考试前都在同她亲近,想必也不会考得太好,事已至此,问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别问了。 陆存坐在床边,抚摸她冰凉的手,对她笑了笑。 “我也想你。” “我才出去几天,怎么又病了。” 沈雪禾轻松地说道:“没准儿我这是传说中的相思病。” 随后,沈雪禾向陆存提及了沈若云来信邀约之事,犹豫道:“相公……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呢?” 陆存没有多想,以为她是在顾及自己。 他确实对沈若云观感不佳,却也不至于阻止妻子与亲人之间的正常交往。 “想去就去吧。” “你这次病的严重,估计还要病上几天,我们推迟两天再去,到时候我会陪着你的。” 沈雪禾心里头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心底的想法,她觉得相公不一定能理解自己和青杏的感情, 而且万一堂姐真的找自己有事……她平日里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应该不去的。 其实沈雪禾情感上偏向青杏,她总是会更加心疼弱者,可是沈若云与她相交多年,就算她待青杏不好,她待自己的好并不是假的。 做人不能喜新厌旧。 静默片刻后,沈雪禾点了点头,“那就先回信吧。” 陆存见她反应迟钝,只当是病情严重,心里更是心疼。 他帮着把信写好,交给了李伯递信。 —— 乔留仙一回到陆家,就整个一饿死鬼模样奔向了厨房,大口啃着馒头。 一旁的花婆婆目瞪口呆,她确实老眼昏花,却也没有到不辨颜色的程度。 那爪子……手都是黑的,这小子挖煤回来的吗? 乔留仙倒是没有挖煤,收卷之后一时激动把砚台打翻了而已。 哈哈哈,他终于考完了! 他一扭头,看到花婆婆直勾勾盯着他,说道:“花婆婆,你也饿了吗,分你一个。” 花婆婆摆了摆手,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 人活得久了,啥样的人都能见到。 她嘀咕道:“也不洗个手。”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大门口,白天都是打开的,方便通风散气。 乔留仙满口塞着馒头,看到陆存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以前咋不知道新鲜的馒头这么好吃呢! 真甜真软,香喷喷。 师弟这走的可真潇洒,这衣袍带风的,下次他也这么走,再配个折扇,啧啧啧…… 就是他刚考完这是出去干啥? 等等,出去! 啊啊啊……师弟你可不能出去啊!!! 乔留仙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发现陆存已经回去了。 他看着李伯手上的信,松了一口气。 原来就是递了封信啊,吓死他了! 乔留仙骤然停下,不自觉地咽下了满口的馒头,站在原地。 李伯:“乔公子,您有事吗?” “……” 乔留仙感觉自己要被噎死了,他翻着白眼拽住李伯的衣裳。 水……水在哪儿…… 李伯见状询问:“乔公子,您是身体不适吗?” 乔留仙说不出话来,看到门口刚好有一桶水,直接把头伸了进去。 只见他一头栽进清凉的水中,嘴巴张大,猛地吸吮起来,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李伯:“……” 除了畜生以外,真没见过啥人这么喝水的,而且…… “乔公子,那是我的洗脚水!” 乔留仙死鱼眼:“……” 现在才说,我跟你有仇是吗? 乔留仙忍着一口恶气,走到了李伯跟前。 “呕!”秽物倾泻而出,溅洒在李伯的衣襟之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乔留仙吐完后,咧着嘴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李伯:“……”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讨打的人! “啊,少夫人的信!” 乔留仙仰头,双手抱臂,理直气壮地说道:“别污蔑我,我对的准准的,可没吐你手上。” 李伯举着信给他看:“上面就是脏了!” “没有!” “你仔细看看。”李伯伸手指着。 “就那么一个……一些污点,弄湿了而已,谁让你不把信收好!” 李伯哀凄一叹,脸部肌肉下拉,显得更加苍老,他说:“人老喽,没力气了,什么人都能欺负我了……” 这话说的,一句话三个下沉的哀调。 乔留仙受不了他这样:“算了算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师弟和弟妹给你写封新的。” 不就是一封信吗,瞅他那样,明摆着是怕师弟训他……搁这装可怜…… 好吧……师弟是真的嘴毒。 乔留仙拿着信回到书房,找出信封。 嘿嘿,找什么师弟啊,外面湿了里面又没湿,换个信封不就得了,老头子脑子就是不好使。 抄写地址,完美! —— 陆存这几天没有出门,倒不是因为什么卦象,而是妻子比较粘人。 怎么说呢,还挺受用的。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对陆存来说,三天也算小别。 他也很想沈雪禾的,只是他生性比较内敛,表露并不明显。 这天清晨,陆存正在专注地为沈雪禾画眉。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落在精致的梳妆台前,陆存手握眉笔,轻轻蘸取黛墨,认真地描摹眉形。 “娘子,闭上眼睛。” 她睁着眼睛,他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了。 沈雪禾的眉毛很秀气,有些淡,如同新月当空,很有几分娇弱可怜,画浓一些会显得眉眼更加明艳。 “好了。”陆存放下眉笔。 沈雪禾好奇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左顾右盼,眼中闪烁着惊喜。 “哇,真的好好看哦。” 明明只是画个眉毛,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这本《妆容详解》我以前都看不懂的,还是相公比较厉害!” 沈雪禾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看得出来颇有些年头,乃是从前朝流传至今的梳妆指南,可是插图很少,几乎全是文字。 沈雪禾根本想象不出来什么是什么,没想到陆存竟然能看明白。 陆存笑了笑,打扮自己的娘子,他还是很有兴致的。 这书的明面上的受众是女子,可是写书的人是男子,事例中的操作往往是第二人,并且姿态亲密,可见隐藏的受众,也是男子。 或许,在百年前的某个时刻,那位作者亦如他一般,满怀爱意地为心爱之人梳妆打扮。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微动,或许他也可以记下些什么。 第40章 醉酒了 沈若云等了好几天,就是等不到回信。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此次乡试出现了大规模科举舞弊,其中牵连甚广,而事发地点就在万华楼,只要沈雪禾出来见她,她必然有办法让陆存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上辈子,天子脚下出现这种事,引起各方的关注,圣上下令严查,所有牵扯在其中的人都被革去功名,永不再录。 其中自然也有无辜受牵连的,比如那人。 正是因为那人的详细经历,沈若云才有信心去陷害陆存。 沈雪禾为什么不给她回信? 难道是沈雨茗对她说了什么? 沈若云冷笑一声,果然是亲姐妹,无论我怎么待你好,沈雨茗一说,你就和我断绝往来。 沈雪禾,你曾经对我的信任都是假的吗? 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如今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平日里惯会甜言蜜语,现在嫁人了,就当我不存在是吗! 哦,我怎么之前忘了,你可是沈雨茗一手带大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不虚伪! 沈若云在纸上写满沈雪禾的名字,画上一个大大的叉,然后一点点的撕碎,纸屑飘落一地。 “看什么看,还不把垃圾收好!” “不许用扫把,都给我跪下来,用手捡。” 没眼色的东西! 不行,既然沈雪禾不肯出来,她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只要想到陆存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沈若云便寝食难安。 —— 乔留仙的信封忘记写上人名,所以这封信被送到临安王府后,自然便落在了临安王盛弈的手中。 盛弈打开信,这才发现信是给沈若云的。 他本打算把信转交给沈若云,转念一想,又收了回去。 他细细的看了看信件的内容,信中约定八月十八相见,不回信表示同意。 纸上是两人的字体,上方字体清新流畅,宛若溪水潺潺,却带着几分滞涩和无力,下方字体刚劲有力,如松柏挺立,自有一番风骨。 两人共写一封信,可见这对夫妻关系很好。 盛弈思忖着,沈若云入府以后,从未和什么人主动联系过,怎么会突然去联系自己的堂妹呢? 倘若换亲的事情没发生,现在嫁给自己的,应该是信上的这位。 她们不满意婚事,明明可以退亲,为什么非要换亲? 二人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盛弈生性多疑,他自是不相信沈若云口中的上天眷顾,比起她说的那些,他更愿意相信沈若云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半年,他调查了沈若云的所有人际关系以及同沈家有过往来的佛道中人,却察觉不出丝毫端倪。 沈若云寄信约人这件事是告知过他的,为了表达对沈若云的宠爱,还是他吩咐人寄出的信。 盛弈当时不以为意,约许久未见的姐妹出来见面,此乃人之常情。 今日一想,却觉得哪里都是问题,沈若云从未联系过自己的家人,半年以来,沈若云第一次与外界联系,对象竟然是她的堂妹。 她都不在乎自己的父母,怎么会在乎一个堂妹? 他是否可以从这里入手,窥探背后的隐秘? 盛弈坐下来,抚摸着信上的落款,念道:“沈雪禾……” 他从没有见过这位妻妹,当初沈雨茗回门时,沈雪禾卧病在床,不便与他相见。 一个小丫头而已,见不见都无妨。 沈雪禾对他而言,不过是位陌生人,妻子需要他的侧妃位置,他便给了。 虽说一个王爷只能有两个侧妃,但侍妾数量不限,侧妃说来贵重,实则不过是高一等的妾室,盛弈并不贪恋女色,以沈雨茗对他的帮助,一个侧妃位置他还是给的起的。 至于换亲……反正他达成了对王妃的允诺,至于迎进来的侧妃是沈家哪位女儿,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盛弈并不在意,所以他之前并未深究。 这般想来,沈若云的古怪便是从换亲开始的。 盛弈把信纸放在桌案上,手指点了点信封。 写清楚了地址,偏偏将人名空下,难道这人是故意这般,将信送到他的手中? 明面上约的是沈若云,实际上约的,莫非是自己? 盛弈记下了时间地点,决定到时候亲自过去看看。 —— 八月十五,中秋。 月华如练,方雅芹已经回屋了,说是年龄大比不上他们年轻人,需要早睡养生,就不跟他们一起赏月了。 沈雪禾吃完月饼后,想要喝酒。 她从没有喝过酒,家里人说未及笄不能喝酒,刚及笄没多久就嫁到了陆家,今日过节才想起来,“我终于可以喝酒啦!” 陆存本想劝阻,见她一脸兴致勃勃,也不好多言。 沈雪禾的身体不便多饮酒,少量还是无妨的。 酒的滋味……娘子可能尝过就不喜欢了,没必要非要败坏她的兴致。 沈雪禾特意从嫁妆里翻出来一套精致的酒壶酒杯,酒壶是青瓷材质的,釉色温润如玉,透出淡淡的天青之色,宛如清澈的碧水清新脱俗,酒杯小巧玲珑,光泽灵动,倒上酒之后,如同清晨叶面上的露珠,晶莹透亮。 陆存:“……” 好慎重,他准备的就是最普通的米酒,味道一般,不易醉。 看到沈雪禾积极地亲自清洗她那价值不菲的酒壶后,陆存觉得自己不应该仗着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糊弄她,于是偷偷换上了琼花露,柔和香甜,口感相对更好。 沈雪禾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微微蹙眉。 酒竟然是这个味道吗?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好似也不是很好喝,有点辣。 “娘子,不喜欢就算了吧。” “我再试试。” 沈雪禾想着书中那么多人都对酒赞誉有加,没道理它不好喝啊,她细细回味了一番,好像还有点甜,比刚喝的感觉好。 嗯……肯定是她喝的方式不对。 她想了想,喝酒好像是要豪迈一些。 于是沈雪禾连灌三杯,吓得陆存连忙夺过酒壶。 “初次饮酒不宜喝多,娘子,今日就算了吧。” 沈雪禾的脸颊迅速泛红,眼睛开始迷蒙,嘴巴微微张着哈气。 琼花酿酒度适中,是不易醉的,但对于沈雪禾这种第一次喝酒的人来说,那还是很有挑战的。 “我们回屋吧,回去我们喝醒酒汤。” 陆存看她这个样子,有些燥热,就像是自己喝了酒。 “甜甜的醒酒汤,可好喝了。”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想要将她扶回去,秋风微凉,她不能一直在这里吹夜风。 沈雪禾仰头看着天上月亮,摆着手说:“不……回。” “陆豆豆……你乖……” “今日中秋……赏月……” 陆存:“真是个醉鬼,就这点酒量,还敢学人家喝酒。” 沈雪禾笑了笑,挣开他的怀抱,握住他的手,“敬你一杯,但愿人长久……” 陆存怔在了原地,喉咙哽住,心头弥漫出一阵酸楚。 她刚嫁给他时,他只想尽人事听天命。 现在他想,去他的天命。 陆存扶住沈雪禾即将歪倒的身体,盯着她说道:“沈雪禾,你不能倒下!” “我……没倒。” 沈雪禾的眼睛是那样明亮,满满的都是他。 “相公,我好喜欢你啊……” 沈雪禾扑进陆存怀里,柔软的头发散开在他的胸膛上,像藤蔓一般将他紧紧缠绕。 “抱抱!” “真乖……” 沈雪禾想去表扬一下陆存,给他一个吻,却找不到他的脸。 她是视线模糊而重叠,埋在他的颈窝亲了亲。 她不适的摆弄着胳膊和腿,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陆存闷哼了一声,“……别动。” “你……怎么啦……啊?” “你……疼?” 沈雪禾想说,是我把你弄疼了吗? 月光下,她抬起手,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臂膀,露出莹白的手臂,馨香中夹杂着酒香,细嫩的手指无序的抚在他的脸上,让他意乱神迷。 陆存将沈雪禾抱回了屋,为她清洗,把她放在床上,随后,细密的吻落在她脸颊、鼻尖、唇角…… 沈雪禾还在用那双清澈的眼神看着他,不停地问他:“我……疼你?” 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僵硬,脑子也混沌着,可是就是想一直说话,不管陆存回答多少遍,听不见似的一直问他答案。 “是我疼你……乖,闭眼。” 沈雪禾听话地闭上了眼。 相公这么好看又这么乖,她当然也可以乖乖的啦。 她衣衫不整地躺在那里,乌黑的头发凌乱地铺在床上,脸颊绯红……陆存简直想把她揉碎在自己的怀中。 沈雪禾感觉到自己的衣带被缓缓解开,相公要给她换寝衣吧…… 其实她可以自己换的,她今天没有生病呢! 对了,她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呢,黄色还是粉色…… 她好像有一件嫦娥般的漂亮衣服,绣着很多银丝,很适合中秋呢,她好像没有穿过…… 心里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身上凉凉的,然后很快又热热的。 她的唇齿间泛着醉酒的热气,却还有另一种热气。 她听到呼吸声,是不规律的呼吸声。 她还听到心跳声,杂乱的心跳声。 是她的,还是他的。 她分不清。 第41章 小事情 八月十六,多云,有风。 沈雪禾醒来的很晚,她有些疑惑,又有些羞耻。 她喝醉了,然后她梦见自己非礼了相公,这是梦……还是真的? 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昏暗的凌乱的…… 沈雪禾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行,她得弄清楚。 快速梳洗完之后,沈雪禾早饭都没吃,径直来到了书房,开门见山地问:“相公,我昨晚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正在看书的陆存抬起头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应该问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你这个角色认知……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突然这么急冲冲地过来,他还以为她是来为昨晚的事算账的。 沈雪禾见他不答反问,有些急躁地上前,直接扯开陆存的衣服,细细的看。 陆存脸红:“……” 手中的书滑落在地。 啊这……大白天的,这样不好吧。 他坐着,她站着,他娘子原来喜欢这样? 陆存看了看没有关紧的房门,一阵微风穿门而入,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太……刺激了。 泛黄的落叶飘入书房中,拂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沈雪禾伸出指尖轻轻触碰,微凉的体温传入他的心口,带来阵阵痒意。 陆存的耳根子持续的发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就是大白天地在挑逗他吗。 他要是……不能怪他没有自制力吧。 沈雪禾张了张嘴,面露歉意:“……都肿了,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我不知道我喝醉的时候是那样的,你也不拦着我。” 她的生母在她周岁时便去世了,家里人宠她,断奶也断的晚,再加上她心里对母亲很是向往,所以总想要…… 陆存的情况比沈雪禾想象的更加严重,好红啊,皮都有点破了。 昨夜她竟然用了牙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都不喜欢别人咬她,她却…… 沈雪禾很是羞愧。 其实在沈府她也偷偷问过姐姐,得知这是非礼的行为后,就把这想法压下去了,没想到…… “我从小就喜欢咬东西,你下次躲着我,我就不会再来了。” 沈雪禾迷迷糊糊记得他仿佛很放纵自己,还用掌心托着她的头。 他不阻止,自己就会越发过分…… 而且他那种声音,好像很舒服一般……也,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错吧! “疼不疼啊,相公,我给你上药吧。” 陆存:“……倒也不必,小事情而已。”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啊,她这种癖好,不用在他身上,还能用在别人身上不成? 夫妻之间,有必要这么慎重吗…… 而且她身上,咳咳,仔细看还是比较严重的。 只是陆存比较心机,都留在了沈雪禾不太会注意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的耳根子红的更厉害了,他整理好衣服,捡起地上的书放在身前,避开沈雪禾探寻的眼神。 沈雪禾想要看清楚陆存是不是勉为其难,但是以她的辨别能力,她实在看不出来。 “真的很抱歉,如果你心里介意的话……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你也可以对我这样。” 刚想说不介意的陆存:“……”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再说不介意他还是男人吗? 陆存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窘迫:“好。” 沈雪禾:“……” 她就是客气一下,没想过他会答应啊。 果然还是介意的吧,为什么还要说小事情呢? 男人心,海底针。 —— 八月十七。 沈雪禾很纠结,明天就要和堂姐见面了,她还没想好怎么和青杏说。 青杏到时候肯定会问她去哪里,难道她要骗青杏吗? 她怎么可以骗她呢?青杏对她那么好。 她们二人一主一仆,沈雪禾自是不必向下人交代什么,可是沈雪禾不想把青杏仅仅视作下人。 这和她从小到大接受的观念完全相悖。 所以沈雪禾总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她也不清楚。 也没有人明确和她说不能和奴仆做朋友啊。 青杏是她的人,她为什么这么心虚? “娘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陆存问道。 他发现这几天沈雪禾最近总在发呆,饭量也少了些。 沈雪禾犹豫地看着陆存,还是把事情和他说了。 “要是我是青杏,我会很伤心很伤心,我把她当朋友,她却只把我当奴仆。相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我是不是不应该和她做朋友?” 陆存很是惊讶,她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说她想的不对,而是她想的不符合她的身份和立场。 人的天性便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事情,但是沈雪禾却仅凭对青杏的同情,产生了她这个身份不该有的困惑。 她与青杏,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甚至不了解那些真正的底层生活,便对此产生了不平。 即使是他这种家道中落的人,也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才改变了自己曾经高高在上的态度,但这不代表他会对下层的奴仆产生同理心。 可沈雪禾转变态度,却是这样的轻易。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为什么要计较这些呢? 如果是他,他根本不会对奴仆产生多余的感情,对陆存来说,根本不存在这个可能性,假如下人对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只会觉得不知所谓。 可陆存并不会把心里话告诉沈雪禾,他不想将自己冷漠的一面展示给她看。 陆存:“娘子如果不想让青杏知道这件事,有很多办法,随便找个借口让她出门做事就好。” “比如让她去远处买东西,再比如让她给庙里添些香油钱,一来一回天色已晚,青杏自然不会发现我们出去过。” 沈雪禾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 她觉得相公说的有道理,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可是…… 陆存替她说出口:“可是你不愿意是吗?” 沈雪禾点了点头,她抱住陆存的手臂,说道:“相公懂我。” 陆存笑了笑,如果把青杏支开,避免这个问题的发生,这是利用自己的权力来逃避,也难怪她心里不舒服。 “那就没有办法了,娘子还是告诉青杏实话吧。” 沈雪禾:“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陆存:“我只觉得你很善良。” 他没有这么高尚的道德,但崇尚道德高尚是人的本能,人们往往会更愿意和善良的人交朋友,哪怕自己并不是好人。 “在这方面,子可为吾师矣。” 沈雪禾不解地眨眼,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很善良啊,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让她和青杏的相处更自然一些。 善良应该是利他的吧,自己是纯纯利己啊…… 沈雪禾笑了笑,没有和陆存争辩什么,相公是夸她又不是骂她,她与他争论这个做什么呢,她又不傻。 在陆存这里,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于是,沈雪禾很快便把这件事和青杏说了。 “我知道我堂姐对你不好,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她说。 青杏笑了,眼角却渗出了泪珠。 “你别哭啊……”沈雪禾慌张地找手帕递给她。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不高兴可以对我发脾气……” 青杏打断了她:“不,小姐,我很高兴。” 这是她第一次打断主子说话。 自从卖身为奴后,青杏总是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她看似活着,却总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无生命的器物,然而,在这个瞬间,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她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一个值得被人在乎的人。 青杏并不因为沈雪禾要去见沈若云感到生气,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 相反,她发自内心地开怀,原来沈雪禾心里,她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她甚至有资格与沈若云一较高下。 她说:“你能想到我,我就很高兴了。” 青杏咧开嘴,笑得淳朴而肆意。 沈雪禾哑然。 青杏……好容易满足啊。 第42章 小生气 八月十八,天气微凉,晴日微风。 沈雪禾和陆存早早来到了万华楼。 此楼布局巧妙,底层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地特产,而二楼则设有一间间私密的包厢,风格雅致,供宾客聊天、用餐、吟诗作对。 登记过后,他们被引至乙字号包厢,静候沈若云的到来。 沈雪禾今日没有戴面纱,只是用披风上宽大的帽子遮掩了容貌,露出白皙的下颌。 她自觉美貌,却也觉得自己没有别人夸得那么夸张,并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出门都要让她遮遮掩掩的。 不过沈雪禾无意去争执这些,她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别人为她做主的,自小便是这样,曾经是家人,后来是相公……哦,错了,相公也是家人。 她适应别人照顾她,也习惯别人为她安排好一切。 沈雪禾安然落座,还没有出声,陆存便为她斟上了一杯茶水,对于沈雪禾而言,这种被细致呵护的经历,就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 沈雪禾轻抿茶水,等待着沈若云的到来。 这间包厢的一半是露天的,视角很好,能看见外面的树冠和底下的行人。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对面楼上有姑娘在跳舞,有悦耳的丝竹声传来。 时间流逝。 整壶茶都喝完了,对面的丝竹声都停了,沈若云还没来。 日头已然高升,沈雪禾朝下面望了一眼又一眼,“堂姐怎么还不来?” 陆存也有些不耐,他对妻子的这位堂姐、自己的前未婚妻本就没什么好感,仅有的几次会面中,他看得出来沈若云虽举止有礼,不经意之间却总能透出几分轻蔑。 很明显,沈若云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他。 由于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失礼行为,陆存也不好计较这些,更不可能因为几个眼神就去退亲。 沈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已经是下嫁了,哪里有他退亲的资格。 再加上换亲……他确实庆幸沈雪禾嫁给了他,却不代表他无视了沈若云的反悔。 在陆存心里,沈若云就是一个临时悔婚不讲诚信的人。 眼看着沈若云迟迟未到,他甚至怀疑沈若云是不是故意失约的。 “可能是堂姐记错了时间吧,都这么久了,娘子,不如我们去附近的五香阁逛逛,买些吃的?” “那好吧,不等她了。” 沈雪禾心里有些生气,明明是堂姐邀约的,她却这般不上心。 “下次要是堂姐想见我,就让她自己过来吧。” “走吧,我们去五香阁吃饭,听说五香阁的烤鸭特别好吃……” 二人双手交握,从二楼走了下来。 —— 风清气爽,这样的一个秋日,建安帝想起了往事。 “京城的乡试快出成绩了吧?” 身旁的太监张秋实恭敬回道:“回陛下,后日便张榜了。” 建安帝目光怅惘,乡试啊…… 陆逸之就是在那一年乡试过后进京的。 陆旷,字逸之,少年天才,是建安帝结交的第一个挚友,他们的相遇便是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 那年秋天,正值京城举办一场盛大的学术论坛,各路大儒云集,在这等群英荟萃、各抒所见的场合,陆旷与建安帝只是在人群中对视了一眼,不必言语,便知道自己同行有人。 建安帝叹了口气,伯牙子期,他也曾有过这样的知己。 那样朝气蓬勃的年华里,他们共同畅谈理想和未来,想着那些可以实现的不可以实现的梦想。 转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些梦想,有的实现了,有的还遥遥无期。 或许是年纪大了,即使是皇帝,也免不了追忆往事。 “把皇子们都召过来吧。” 他老了,可他的儿子正当年华,或许他们之中,也有人像年轻的自己一般胸怀壮志。 —— 建安帝突然把所有皇子召进宫考核,打乱了盛弈原本的计划。 盛弈思忖着,父皇甚少考核成年皇子,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好在自己从未有一日懈怠。 今日见父皇的神色,应当是比较满意的。 而他的兄弟们……大哥是太子,中宫嫡出,向来平庸,今日亦是如此;二哥和五哥早夭,三哥瀚海王擅长武艺,政事上有几分内秀,口齿却很是笨拙,常常词不达意;四哥瑞明王乃贵妃独子,各项才能都不错,然而性情骄纵,年纪轻轻便贪恋女色,父皇今日一凑近四哥便闻到了他身上的脂粉香,将他大骂一顿,到现在还罚他在殿外跪着。 盛弈排行第六,按理说不应该生出什么野望,可他自小就会看人眼色,父皇对太子的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建安帝是一个明君,他敢笃定,倘若太子一直这样,他绝对不会将皇位传给太子。 至于很多人看好的瑞明王,父皇交给他的几件大事都没有办好,又怎么敢把这天下交给他呢,瑞明王自以为恩宠在身,却没发现父皇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冷了。 其余的皇子年岁相差太大,暂时不足为虑。 盛弈呼出一口浊气,一出宫便往万华楼那边赶。 “竹青,让马夫快些。” “是,王爷。” 盛弈感受着平缓的速度,烦躁地打开了折扇,京城的马车,想快也快不到哪去。 父皇为何还不给他分个好差事,宁可把事情烂在老四手里,也不愿意让他分担! 沈若云近日里倒是安生的很,也不知这位沈雪禾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为何,王妃愿意与沈雪禾共侍一夫,却甚少与他提及此人,即使是看望病重的妹妹,也从来都不叫上他一起。 下了马车后,盛弈大步进门,微风送来一股甜蜜的香气,余光中似乎有什么一晃而过,心跳快了一拍。 他没怎么在意,以为是什么新制的香。 心里念着今日的事情,盛弈加快了速度,径直往包厢走去。 “请问今日有姓沈的女子过来吗?哦,应该是和她的夫君一起,我想知道他们的包厢是哪间。” “真是不巧,那二人刚刚离去。” 盛弈立即走向栏杆,向楼下望去。 下面人声鼎沸,一派繁荣景象。 万华楼宾客众多,并且他从未见过沈雪禾,又如何找得到人呢? 盛弈感到一阵胸闷气短,有躁动的火焰在心中燃起。 他皱了皱眉头,而后又舒展开来。 没关系,人就在京城,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他摸了摸自己胸膛中急剧的心跳。 今日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 乔留仙得知陆存今日出门了以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让你睡,这下完了! 他立刻算了一卦,打开一看,张开嘴“嘻”了一声。 大吉。 第43章 中解元 在五香阁享用完一顿美味佳肴后,沈雪禾挽着陆存臂弯,在大街上漫步。 这里位于京城的中心地带,商贩云集,杂耍纷呈,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相公,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我看街上没有人这样。” “那是他们感情不好,娘子,要不要吃糖人?”陆存指着做糖人的摊子说道。 “好啊,我要那个花仙子模样的。” 在摊主做糖人的时候,沈雪禾扯了扯陆存的衣角,小声说道:“这个老板好老哦,他一直站在那里不累吗,是不是家里太穷了?” 摊主是个须发尽白的瘦小老人,弯着腰用皱巴巴的手做糖人,看起来令人心酸。 “我人是老了,但我耳朵灵着呢,小丫头!” 沈雪禾被摊主洪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脸色瞬间涨红:“对、对不起。” 陆存走上前说道:“我娘子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还请老板勿怪。” “有什么话可以直接问老夫,老夫家里不穷,这里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区,真正的穷人家可没法在这里摆摊。” “可是谁会嫌钱多呢。”摊主将糖人递给沈雪禾,“丫头,拿着。” “我在这儿摆摊这么多天,多少人都说我儿孙不孝,我都没放心上,我还没说你两句,看你这脸皮薄的。” “今天老夫教你一个道理,不要管别人说什么,这样才活得长久。” “谢谢老板。”沈雪禾想了想,放下了一块儿金子,“不用找了。” 摊主两眼放光地接过金子,用牙齿咬了一口,大笑出声,“哎呦,客官您慢走。” “下次再来啊!” 陆存:娘子真有钱,这块金子,至少可以买下摊主一年的糖人了。 “姑娘,来我们这儿看看,上好的桂花糕!” “夫人,豌豆黄,香着咧!” “龙须酥,夫人,我儿不孝啊……” 繁华市场的摊贩那叫一个耳聪目明,一瞬间,街上的叫卖声都响亮了些许,沈雪禾尴尬地加快了速度。 沈雪禾吃着糖人,在街边看到一个帮忙写信的,心里一动,便给了钱,借用他的笔墨纸张给堂姐写了一封信,想要亲自送到临安王府。 “要是能见到人的话,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何爽约。” 陆存却不想让沈雪禾过去,沈若云自己失约了,娘子还要主动找上门,她哪来这么大脸面! “娘子,王府需要走上半个时辰……或者更久,娘子今日也累了,我们还是请人送过去吧。” 以陆存的速度确实是半个时辰,说到一半,他考虑到沈雪禾的体力,委婉地劝阻道。 沈雪禾咬下一口糖人,甜蜜的味道冲淡了心里的不快,“那好吧。” 她想了想,又写下一封信。 这封是给沈雨茗的,主要是写自己近日的生活,另外向她问好。 沈雪禾在信中没有提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姐姐本就对堂姐有意见,她只是气堂姐,并不想堂姐在王府不好过。 关于沈雪禾写信这件事,沈雨茗要求沈雪禾至少每个月给她送来两封信阐述近期生活,不然她不放心。 沈雪禾也很顺从,一直以来都是沈雨茗管她管得多,就算她现在出嫁了,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陆存并不干涉此事,和亲姐姐通信而已,娘子开心就好。 就是他那位大姨子,未免对他娘子太过在意了。 沈雪禾写信向来光明正大,有时还会主动给陆存看,问他写得清不清楚,记得某一次沈雪禾在信中写道:近日夜晚有猫声扰耳,入睡晚一些。 送出信的第二天,家里就清净了。 有时候陆存会怀疑,要是沈雪禾在信里说他坏话,沈雨茗会不会当天就让她变成寡妇。 —— 书信被送到王府后,下人先是来到正院,将书信递给王妃的贴身侍女青柳。 青柳看到另一封与这封相仿,字迹相同,便问道:“怎么有两封?” “青柳姑娘,另一封是给沈侧妃的,奴才正要去送呢。” 青柳的目光微动,“都给我吧,另一封我去送。” “是。” 沈雨茗注意到两封信是不同的收信人,却并没有多问什么,自然地全部打开。 以往在沈家的时候,沈雪禾的衣食住行、书信往来皆悉数经由她一手控制,当然,沈雪禾对此一无所知。 沈雪禾一直都很讨人喜欢,在沈雨茗的安排下,没有任何下人敢对沈雪禾不敬。 沈雨茗看到妹妹寄给沈若云的信件内容时,秀眉微挑。 沈若云竟然寄信给了妹妹,她怎么不知道! 至于妹妹信中所提的回信,她更是没有见到。 王府中的哪件事瞒得过她……除非,盛弈参与了进来。 可……盛弈为什么会关注这种小事? 盛弈根本就没见过沈雪禾,如非必要,沈雨茗不愿让妹妹与任何外人接触,若非她早已把王府掌控的死死的,她是不会让沈雪禾入府的。 沈雪禾的所有事,对沈雨茗都是大事,可沈雨茗亦是清晰地知晓,对于其他人而言,这简直是再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小事。 沈若云又为什么约妹妹出来见面? 以沈若云的个性,既然已经进了王府,用不上她妹妹了,还有什么必要联系她呢。 凭借沈雨茗对沈若云的理解,在她没有得以炫耀的资本的时候,她不会想见到沈雪禾的。 “去问问沈侧妃那边的人,沈侧妃近日里有没有收到信。” “青柳,交代好下面的人,沈侧妃今日没有任何来信。” —— 八月二十,喜报传入陆家。 陆存高中解元! 方雅芹一脸意料之中,她对陆存的聪慧程度还是心里有数的,老陆年轻的时候连中三元,龙生龙凤生凤,他儿子中个解元挺正常的。 乔留仙一大早就跑出去看榜了,人还没回来。 陆存表现的很是淡然,礼貌地递了喜钱,搞得报信的小吏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自己比人家解元老爷都高兴,这可能就是解元风范吧! 沈雪禾是被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刚睡醒就得知夫君高中解元,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我不是在做梦吧!” 相公平日里是很努力,可是其他考生应该也在努力啊,京城人才济济,更何况他考试前些天还在被乔师兄骚扰,考试当天还在和她卿卿我我的,怎么可能中解元呢? 她兄长当年很是刻苦,都没有中解元。 “娘子,你没有做梦,是真的。” 沈雪禾眼睛骤然发亮,“哇,相公,你怎么这么棒啊!” “你简直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文曲星下凡。”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才华横溢、举世无双,我果然猜对了。” 沈雪禾满脸真诚地夸赞着他,面上止不住地笑,两个酒窝微漾。 陆存挑眉:“你早就知道?” “那可不。” 陆存也开始笑:“娘子可真会夸人。” 沈雪禾:“你是解元,那我不就是解元娘子,哈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都是聪明人呢。” 还自夸上了。 陆存刮了刮她的鼻子,“解元娘子,该吃饭了。” 这个解元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满意是有,却也谈不上什么兴奋,看到沈雪禾这么高兴,他也被感染地嘴角上扬。 吃饭的时候,沈雪禾发现乔留仙不在,问道:“乔师兄呢?” 以往他吃饭最是积极了,今日怎么没来? 刚说完,她便想起来了,“对哦,今天他肯定去看榜了。” 沈雪禾看向陆存:“你怎么不去?” 陆存:“那里人太多,我不想去凑热闹。” 今朝观榜之人必定摩肩接踵,十分拥挤,他笃定自己能高中解元,便不想去跑一趟,而且…… 陆存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年纪轻轻又孤身一人看榜的新科举人,很容易被人榜下捉婿。 他已经有娘子了,需要守节。 这般想着,他的眼皮轻轻跳动。 第44章 什么孽 乔留仙仗着自己从小被追打锻炼出来的灵活身体,很快挤进了前排。 他一眼就看到了高居榜首的名字,果然是师弟,紧接着,他屏住一口气,不断向下看,就当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啊,我中啦!” 乔留仙兴高采烈地大笑着,他就说嘛,他的卦象不会出错的,倒数第二,刚好摆脱“孙山”的称号,一点也不浪费文采,哈哈哈哈哈…… “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公子您平日里读的什么书……” 正当乔留仙沉浸在周围人群的贺喜声时,几名健壮的仆役悄然围在乔留仙周围。 “喂,你们想做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强抢民男,放开我……” 乔留仙毫无防备之际,仆役们迅速而又不失礼貌地将其包围,架着他离开人群。 “都让让,这是我们秦府的姑爷。” 乔留仙措手不及,他试图挣扎,但是这些人的臂膀十分有力,张开嘴想要求救,却被另一仆役眼疾手快地捂上了。 有身强体壮的男子想去帮忙,被身边人拦住:“那可是秦府,咱们别馋和了……” “榜下捉婿,古来有之,他孤身一个男子过来,不就是等着被人抢的吗。” “就是,还非嚷嚷着中了,这就叫那什么……你情我愿!” 很快,乔留仙被带到了一处装潢富贵的府邸,仆役们将他放了下来。 乔留仙环顾四方,发现他们好像也没什么恶意,便直接坐在地上,皱起脸,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嚎:“强抢良家男啦,哇啊啊——” 周围的人纷纷捂住耳朵。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找个举子吗?”秦凌宇大步走了过来,拧着眉头问。 “这位公子确实是新科举子。”一位下人走上前回答。 秦凌宇审视着嚎啕大哭但一滴眼泪也没掉的乔留仙,心里纳闷,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聪明人,声音还如此聒噪,现在的举人都这么好考了吗? 乔留仙感受到一种冰冷而不善的目光,眼神偷瞄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直直盯着他,此人外表冷峻,古铜色皮肤,腰间挂着一把长刀,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他吓得立即止住了声。 “喂,小子,你真是举人?” 乔留仙怂怂的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乔留仙,不是京城人,没钱没房,同科举子倒数,暂住在别人家,配不上贵府小姐。”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大哥气势锋利,看上去能把他一刀砍了。 秦凌宇见他这般,觉得他一点骨气都没有,更是看不上。 他们秦家历代参军,向来不与文弱书生打交道,若不是他妹妹就是喜欢文人,秦凌宇根本不会让他进自家的门。 秦凌宇撇开了眼,向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找小姐过来。” “小子,你要是敢在我妹妹面前大吵,我就把你的腿打折。” “哦。”乔留仙乖巧地应道。 乔留仙没有起身,瘫坐着节省体力,打算伺机而动。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这家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这男子看上去挺贵气的,家里也挺有钱,怎么就非要强抢民男,怕不是他家小姐有什么问题…… 看来自己不能展现出平日的风姿,得收敛着魅力,不然这位秦小姐黏上自己怎么办! 唉,都怪自己太过俊美,要不秦家仆人怎么不抢别人,就抢自己呢…… 这般想着,乔留仙直接在地上滚了两圈。 秦凌宇:这小子……真的脑子没病吗……你们举人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 此时,秦婉清款款步入,她身着一袭淡雅的青色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宛如池塘中轻舞的荷叶,长发如瀑,简单地以一支碧玉簪挽起,几缕碎发轻轻垂于耳畔,更添几分柔美与温婉。 她容貌清丽,弯下腰对乔留仙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这位就是乔公子吧,此事我听下人说了。” “真是不好意思,家兄担忧我的婚事,擅自做出这等行为,还望您不要怪罪。” 乔留仙第一次见到这般温柔的女子,一番话说的如同春风拂面,整的他晕乎乎的。 “没……没事儿。” 论美貌,无人能比得上他的弟妹,可是他只当她是弟妹,乔留仙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心向道,但这位秦姑娘浅浅一笑,便留在了他的心里。 乔留仙立即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整理着装,唯恐秦小姐对自己印象不好。 “秦小姐你好,我叫乔留仙,今年十八岁,新科举子,籍贯京城,有祖传田宅,出身清白,尚未娶亲,无任何不良嗜好。” 说着,他捋了捋额前的杂毛。 秦凌宇觉得牙痒,按住了腰间的刀。 秦婉清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专注地看着他,“秦婉清,我的名字。” —— “所以你就答应了入赘?!” “什么入赘,真是庸俗!”乔留仙痴痴地笑,“那是秦姑娘愿意给我一个家。” “那秦家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你就应了下来?” “师弟,你可不知道,那个煞神……大舅哥看我特别不顺眼,秦小姐可护着我了,嘻嘻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乔留仙开始吟唱。 陆存扶额,他觉得自己脑壳疼,口都说干了,乔师兄还没清醒过来呢。 “你自己写信给老师吧,我是管不了你了。” 他摇了摇头,喝下一口清水润了润嗓子。 这是被迷了心窍了,还好这玩意儿不是自己儿子。 以前陆存还奇怪,为什么老师脾气这么好的人,对自己的亲子这么暴躁,甚至连科考这种大事,也不在他身旁盯着,现在他懂了,跟这人根本说不通道理,平白生出火气。 —— 晚上,陆存把这件事情分享给了沈雪禾。 沈雪禾听得眼中异彩连连,“哇,一见钟情,好浪漫啊!” “也不知道秦小姐是怎样的人,真想见一见。” 陆存:……忘了,他娘子就是这样天真烂漫的人。 在乔师兄所描述的对话里,这位秦小姐三言两语就把乔师兄这人试探了个清清楚楚,却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所有涉及个人的话题,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招来了一个心思单纯的上门女婿。 可在娘子和乔师兄的心里,这就是缘分使然、天作之合。 “郎才女貌,乔师兄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相公,你说我们该送什么新婚贺礼呢……”沈雪禾摸着下巴思索。 陆存望着沈雪禾璀璨明亮的眼眸,一时间被绕了进去。 究竟是二人想的太多,还是他想的太少? 莫非是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突然,沈雪禾表情变得严肃,紧紧握住了陆存的手。 陆存:“怎么了?” 难道他娘子终于想通了? “我刚刚想起来,娘上次买的灵鸡蛋很适合作为新婚贺礼,可是娘说那家卖鸡蛋的最近关门了,真是太可惜了。” 陆存:“……” 这天晚上,陆存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真的有一个乔留仙那样不省心的孩子,那孩子继承了沈雪禾的美貌,功课不行,为人处世也不行,怎么教也教不会,成天到处乱窜,惹祸了就让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每每被小伙伴骗的团团转,小孩儿就顶着一张泪汪汪的漂亮小脸找他讨公道。 “那你以后就不和他们玩儿了吧。” “不行,我喜欢他们,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 “……” 陆存醒来时,被气得额角都起了青筋,一跳一跳的。 还好只是个梦,有这种孩子,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45章 心归处 时至八月之末,一场关于乡试舞弊的风波猛然间席卷整个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陆存近日去过万华楼,自然也被叫去审问情况,事发突然,衙役们就在陆家门口等着,陆存只好抓紧时间安慰沈雪禾,让她不要担心。 “这只是例行询问,不会有事的。” “你继续睡吧,睡醒后和青杏玩上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陆存走后,沈雪禾不安地坐在庭院里,不断地望向门口。 这可是科举舞弊啊,衙役都找上门了,她哪有那么心大,还午睡。 沈雪禾自然相信陆存是不会作弊的,但是那话本里总会有主角被奸人陷害,严刑逼供,万一…… 她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轻轻颤动。 乔留仙:“弟妹放心,师弟必然没事儿,我可是算过的。” 沈雪禾扭过头去,不想理他,都什么时候了,乔师兄还在开玩笑。 方雅芹:“这衙门审问都是花时间的,一来一回路上也要好些时间。” “我看啊,天黑之前豆豆就平安回来了,我们回屋等吧,外头凉丝丝的。” 婆婆说的话,沈雪禾还是听得进去的。 她依言回了屋,等到快日落的时候,忍不住又走了出来。 怎么还没回来啊……早知道就不去万华楼了…… 相公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沈雪禾对着门开始落泪。 —— 陆存被叫去衙门询问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是……韦二。 韦陵对他抬眉,“陆存,没想到吧,那日你在万华楼的时候,刚好被我撞见了。” 说着,他冷笑一声,“这么多年默默无闻,突然就考了个解元,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提前知晓题目了啊。” “你竟然为了赢我,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 韦陵提供完线索后,本应回去,但他偏执地要看陆存的下场,于是等到了现在。 他仰着头,像一只战胜的公鸡。 陆存的目光淡淡的掠过,礼貌地说:“开始吧。” 官吏们对他十分客气,在未确定陆存作弊的时候,他依然是京城的解元,不好得罪。 而且就他们掌握的线索,陆存应该与此事并没有什么关系。 陆存泰然自若,一个小吏在一旁殷勤地为陆存端茶倒水。 一番审问过后,陆存悠悠然走了出来,甚至还有小吏亲自来送,气的韦陵红了眼。 “怎么这么快就审好了,我看其中定有猫腻,到底有没有认真审啊!” 陆存就是韦陵的心魔,自从得知陆存夺得解元后,他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把柄,就这么看着他走,他实在不甘心。 “你们衙门对嫌疑犯就这么客气吗?我可认识你们的上官冯大人,我会向他反映此事的。” 小吏:“韦公子,我们已经排除了陆解元的嫌疑,请您不要误会。” 陆存看也不看一旁的韦陵,对着小吏微微颔首:“多谢,不必送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 他还要尽快回家看他的娘子,哪有心思在这耗着。 不过这件事确实奇怪,沈若云相约地点是万华楼,偏偏作弊的群体在万华楼连日聚会,偏偏他是本次乡试的解元。 如果他是负责这桩案件的官员,他也会提审这位可疑的解元。 幸好他当日没有在万华楼待太久,乙号包厢又是半露天的,并且他和楼里其他宾客没有任何言语和金钱接触。 沈若云……万华楼……科举…… 京城有那么多聚会的场所,万华楼距离临安王府并不近,距离他们家和沈家也不近,怎么沈若云偏偏选择了这个地方? 沈若云出嫁后从来不和娘子联系,怎么恰好这个时候联系上她? 陆存不断思考着,按理说,沈若云不应当知晓此事,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她没有动机也没有能力陷害自己。 可是抛开这些,一切都像是她针对自己的陷阱,是他多虑了吗? 今日审问过程中,他看到有几人是他认识的。 几个月前陆存为了挣钱搞了一些文化活动,出题考验过他们的才华,考个举人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可是此时他们却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几人喊冤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就差一点……他就会沦落至此。 陆存心思微动,或许……他可以帮助他们。 陆存当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只是今遭这回事,让他想到独木难支,倘若有朝一日他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怎么担心方雅芹,他母亲是一个在任何境遇下都能活出滋味的人,他主要担心的是沈雪禾。 她总是叫人不放心,他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也不愿意与她分离。 为了娘子,他必须更加谨慎才行。 读书人的笔就是最好的武器,如今恰好有个机会雪中送炭。 把这些涉嫌科举舞弊的才子救出来以后,自己便对他们有恩。 读书做官最重名声,这恩,他们记也得记,不记也得记,日后这些举子要是能够为他所用…… 或许他该调查一下这些举子的为人,他可不想救个白眼狼出来。 —— 陆存刚一推开大门,沈雪禾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泪水涟涟,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关心,温热的眼泪沾湿他的肩膀,浸润了他的心,这一刻,他心中的筹谋和算计通通消失,只剩下怀中的人。 他的爱人,他的妻。 他的心之归处。 他抱住她,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陆存一手托起她的脸,像是捧起稀世的珍宝,另一只手为她轻轻抹去眼泪。 她的眼泪为他而流,陆存脑海中划过这一念头。 相处越久,他越是在乎沈雪禾对他的感情,也越发不自信起来。 她真的,爱他吗。 怎么可能不爱呢,她如此依赖自己,如此关心自己。 陆存怔怔的看着指尖的水光,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呢。 沈雪禾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他的怀里出来。 “你没有受伤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都是我不好……” “没受伤,什么事儿都没有。”陆存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不哭不哭,是我回来晚了。” “我马上买一匹马,下次骑着高头大马来见你,你没见过我骑马吧,我骑术可好了,风一样的速度……” “谁要你骑马,京城不能纵马的,你知不知道啊!”沈雪禾打断他,大声地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哭出声来:“你要是被抓了怎么办啊……” 她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泛着莹莹的光。 陆存升起了无边的爱怜,耐心地哄着她。 他心中暗叹,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她手里了,并且甘之如饴。 一旁的方雅芹和乔留仙:“……” 小夫妻感情好,就当他们不存在是吗。 方雅芹默默离去,好腻歪啊这俩人,她年轻时候也不这样啊。 乔留仙本欲离开,一时间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了顿,不仅没走,反而找了凳子坐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 这可是现场夫妻相处教学,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不得好好学学。 日后若是秦姑娘和他这样那样…… 乔留仙双眼放光,呲着牙笑。 第46章 这么坏 临安王府。 盛弈难得看到沈若云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心里有些惊讶。 他对沈若云也算了解,沈若云很少积压情绪,但凡遇到一丝不快,都会将情绪发泄到下人身上。 她在他面前装的善良可欺,私下里却很是刻毒。 盛弈没有要揭穿她的念头,有时候看她作戏,还挺打发时间的。 至于那些下人,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他倒是第一次见到沈若云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云儿,云儿!” “啊……王爷,对不起,妾身刚刚走神了。” “云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妾身哪有什么心事,还不是李姐姐,自从她怀孕之后总是对妾身横眉冷对的,不过怀孕的女子,总是这般多思的。” “哦,是吗。”盛弈淡淡道。 这女人分明有心事,还不忘记给别人上眼药。 “是啊,李姐姐这遭倒是提醒了妾身,倘若妾身怀孕,定会注意这些的,不会让王爷为后宅之事烦忧……” 盛弈面露温情,仿佛对沈若云宠爱有加,心里头却一片冷漠。 此女当真浅薄,真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他的后宅,何时轮到她指手画脚! 怪不得阿茗不喜欢她,她可真不像是阿茗的堂妹。 盛弈抿下一口热茶,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眼睛看着瓷白的茶杯,映出一片冷光。 他温和地说道:“我自然是相信云儿的。”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让你怀孕。 盛弈走后,沈若云陷入前世的回忆。 那人……应该要被革除功名了。 她与他,一开始确实只是身体间的欢愉,冒着风险和他厮混,不过是因为刺激和报复,可后来她真的动心了。 他一直都是那般多情风流,纵情声色,从不肯为任何人停留,即使她愿意舍弃陆夫人的身份,他也不愿娶她。 所以,不是她不救他,是他自己活该。 今生的自己,应该是他触碰不到的存在。 柳梦溪,我们只是……陌生人。 —— 沈雨茗听到科举舞弊一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沈若云。 怎么刚好就是万华楼,她可不信这是个巧合。 沈雨茗的目光投向侧苑的方向,轻轻地眨了眨眼,沈若云,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第一次的妹妹的信件是被盛弈拦下了,第二次是自己。 看来你想做的事情没有成功呢…… 沈若云吩咐道:“以后侧妃的信件都要给我过目,还有,王爷那边的人,可以用起来了。” 敬爱的夫君,真当她这几年就在当贤妻良母啦? 关于盛弈的行为踪迹,她之前不是不能知道,而是不想知道。 至于现在…… 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他们在动自己的妹妹。 沈雨茗对着刚刚开放的菊花笑了笑,“我花开后百花杀……” 菊花的花瓣微微卷曲,淡淡的黄从花心渐渐向外晕染,沈雨茗轻轻抚摸着其中一朵,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真软啊,我妹妹应该会喜欢。” —— 自从陆存中了解元以后,不时地就有人来拜访送礼,以往这些事都是陆存一人解决的,如今他想把收礼的事情交给沈雪禾。 “相公,今日的礼物要留吗?” “不用,这张家和我们素无来往,又备了这么丰厚的大礼,必然有求于我,退回吧。” 沈雪禾记了下来,想了想,问道:“昨日贾府送来的贺礼也很丰富,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陆存道:“贾府是这附近最富裕的一家,他们不缺钱,这些礼物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而且贾府的老家主曾经宴客时将我谈作伤仲永的实例,送这些礼物,只是怕我心中计较,和他们秋后算账。” “我若不收,他们反而会想多。” 沈雪禾了悟地点了点头,“相公,你刚刚说的那些人家我都记下了,回礼的礼单我也在写了,以后这种事情都包在我身上了。” 相公这么忙,既要赴宴又要准备春闱,她想为他分担一些,让他空下时间陪自己玩儿。 而且…… 陆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多亏有娘子。” 沈雪禾弯了弯眼睛,酒窝微漾,她在被人需要。 其实这些事情对陆存而言微不足道,只是…… 上次他从衙门回来看到沈雪禾的惊慌失措后,他这才想明白一件事,他不慌张是因为对这件事情心里有底,可是沈雪禾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会想多,会害怕。 他当然享受妻子对他的关怀,但是一想到她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依赖着他,喜怒哀乐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的心就仿佛被什么紧紧攥住,呼吸都开始疼痛。 “禾禾,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我挺喜欢的啊,我觉得你说的事情很有趣,礼物是信息的媒介,我理解的不错吧?” 陆存笑了笑,如果她真的不喜欢的话,他不想勉强她。 让沈雪禾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让她逐步接触这些俗人俗事,去触碰这个真实的世界,人性很复杂,也很有意思, 他撩起她耳侧的一缕发丝,轻轻地吻了吻。 “真聪明。” 等你真的长大了,我会让你看到真实的世界。 我希望我能永远保护你,却不愿你只能活在保护之中。 我是这样爱你,不愿你受到一丝风吹雨打,又不愿你连走进雨中的能力都没有。 沈雪禾抽回自己的头发,嘟起了脸,“脏脏的。” 她的脸白白的,看上去软软的,像是,陆存不禁用手碰了碰,眼中荡漾着柔情,眼尾轻轻上挑,开始泛起桃花的颜色。 沈雪禾不由地被他吸引,伸出手按着他的肩头凑近去看。 “哇,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陆存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你可以亲亲它。” 沈雪禾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书房,门关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很安全吧……她咽了咽口水,“可以吗?” 陆存:“我是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眼神中带着鼓励。 沈雪禾越发意动,她努力踮起脚尖,可是够不到,她埋怨地看了陆存一眼,他怎么就不知道低下来呢,让她这么辛苦…… 明明是他让她亲的,怎么这么坏呀…… 正要放弃的时候,陆存将她抱起,眼神中带着引诱之意,低低地说:“亲我。” 沈雪禾陷进了他的眼睛里,迷迷糊糊亲上了他的眼尾。 “还不够……这里……” …… 沈雪禾看着陆存身上的红印,脸颊发烫,她不敢相信刚刚的事情是她做出来的。 她站了起来,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眼睫羽翼般翻飞,目光闪烁。 “你……我……” 她自己衣冠整齐,而他半躺在地上,发丝凌乱的散在胸膛上,半遮半掩。 陆存伸开臂膀,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娘子怎么不继续了?” 沈雪禾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地就被他牵着走,不然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他说什么就做什么,是他把自己拉了下来。 对……都是他不对…… 她缓缓挺直脊背,微微抬头,指责道:“是你勾引我的。” 她明明是来做正事的,都怪他。 沈雪禾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别人,她俯视着陆存,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心里掩藏的欲望得到了满足,眼神中带出来些许惬意。 她不知道,陆存却看得清楚,他的胸腔开始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 沈雪禾脸颊的薄红蔓延到了脖子,恼火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不知羞耻的男人。 走了两步后,沈雪禾回了头,把书房的门关紧。 不能让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他是自己的。 沈雪禾停顿了一下,继续迈步向前。 第47章 是精乖 方雅芹买来一匹大红花布,乐呵呵地向家里人展示着。 “瞅瞅,这大红牡丹可真艳啊,印的可真好,你们猜猜多少钱?” 不等他们二人回答,方雅芹便答了出来:“哎呦,才一两。” “你们是不知道啊,得亏我今儿醒得早,早市一开我就去了,要不然咋能捡到这大便宜。” “这么细这么软,都过来摸摸,你们觉得咋样?” 沈雪禾没见过这么花哨的布,很是扎眼,婆婆只是站在它旁边,脸上就被映出了一片红光,可是看她这么喜欢的样子,说明这布确实好看,只是自己欣赏不来而已。 “我觉得……”挺好的。 “不好看。”陆存说道。 沈雪禾半句话堵在嗓子口,看了看方雅芹,又看了看陆存,闭上了嘴,她觉得相公更聪明一些。 方雅芹笑容一收,双手叉腰:“哪里不好看了?你倒是说说啊,我好心好意把它扛回来,不是让你在这里挑三拣四的。” “这可是我专门为咱家人挑的过年穿的布,红红火火的,多喜庆!” 陆存“啧”了一声,他就知道这么一大匹布,他娘肯定不是想给自己一人穿的,他娘买布从来是按尺买,何曾买过一整匹。 沈雪禾步子往陆存那儿靠了一步,没有说话。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让相公来吧。 那个布,她也不想穿在身上。 陆存看了看沈雪禾,心中暗笑,这个时候她倒是精乖。 “娘,大街上谁穿这种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村里的土财主进城了。” “你想穿自己穿吧,我们可不陪着你丢人。” 方雅芹双目一瞪,拿起一旁的扫把,追着陆存就开始打。 “你是在埋汰你娘吗,还看不起乡下人,我就是从村里出来的,你给我站住!” “你有本事说,有本事别跑啊!” “陆豆豆,你这么会说话,对着你娘说算什么本事,我把你生下来就是让你气我的吗……” 两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沈雪禾在中间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最终,三人气喘吁吁地休战。 沈雪禾坐在两人中间,坐立难安。 青杏洗完衣服后,看到这一幕,问道:“老夫人,需要我把这匹布收回库房吗?” 陆存:“你忙吧,我去放。” 他站起身,正要把布收起来,听到方雅芹冷笑道:“收什么收,我看有人巴不得把好好的布扔了。” 沈雪禾软着声音说道:“娘,相公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沈雪禾这句话,方雅芹这才想到刚刚追着人喊打的情形被她的好儿媳看到了。 要是被自己吓到了怎么办,她儿媳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方雅芹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她不想让儿媳妇误会自己是什么很暴力的人。 “我刚刚就是气头上,禾禾,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我脾气最好了。” 都是陆豆豆的错! 陆存默不作声,这时候,他但凡回上一句,她娘就更来劲儿了。 青杏放下洗衣盆,不解地摸了摸头,“多好看的布啊!” 闻言,方雅芹瞬间起身,喜笑颜开,“哎呀,这才是人说的话嘛。” 她蛮横地抢过陆存手中的布,往肩上一扛,“走,青杏,我给你量量尺寸……” 声音渐渐远去,沈雪禾面露疑惑地问道,“相公,娘这是,不生气了?” 陆存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娘向来会开解自己。” “下次你不想要的东西,直说就好,相信我,娘是不会对你发脾气的。” 他娘向来怜惜弱者和美人,娘子两样全占,完全可以任性妄为。 “娘原来这么喜欢我啊。”沈雪禾笑了。 陆存摸了摸下巴,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 陆存最终还是将自己选中的人救了下来。 这些天,他多次参加宴会,重拾了曾经的才名,结识了不少大儒和才子,并写下风靡京城的文章《笔端昭雪记》。 《笔端昭雪记》讲述了科场的一例冤案,取材前朝,与当下的科举舞弊案有着微妙的相似,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成功的让众人和陆存联名作保,给了那些无确凿证据的嫌疑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而洗脱了他们作弊的嫌疑。 陆存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这么做的,当今陛下广开言路,读书人议论时政是常态,即使不成,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每当别人问到他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陆存只是淡淡一笑:“此乃朋友之义。” “我不求达官显贵,不羡金银满堂,只求无愧于心。” 正因此事,陆存在京城中名声大噪,所有人都认为,陆存是一位崇尚先贤的君子,仅仅是泛泛之交,却能够为他们四处奔走。 这些人进入官场,日后还可能会成为陆存的同期对手,对他造成威胁,世间竟有如此淡泊名利之人! 这般清正无私的好人,很多人都想要结交。 当然,也有榜上无名的人暗自诋毁陆存,觉得他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如果不是他,说不定自己就能顶上去成为举人。 对此,陆存一笑而过。 又蠢又坏又没有能力,让让他们吧。 几天前,京城最具盛名的花魁柳如画竟在众宾客面前大胆直言,声称愿向陆公子自荐枕席,并现场为他作了一首诗,再次掀起了新一轮热议。 宴会上。 一书生提议道:“陆贤弟,不如我们今日去那凌芳阁见识一番?” 陆存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头。 身旁的另一位才子问道:“陆兄怎么这副表情?” 陆存肃穆道:“在下实感诧异,吾辈读书人,本当以学问立身,以才能治世,而非沉溺于声色犬马,恕在下不奉陪了。” 说罢,他便抬步走人。 今日也累了,正好借此机会离席。 对于陆存来说,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名声也已经拿到手了,谁有耐心天天跟这些人耗,他只想回家和娘子腻在一起。 留下宴会中的众人面面相觑,柳如画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和美女,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都求而不得,世间竟真有这般高洁之人,着实令人佩服。 “以后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要对陆兄说了吧。” “是极是极。” —— 陆存现在出名到什么程度呢?就连盛弈都有所耳闻。 盛弈本想暗中招揽陆存,调查后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妻妹所嫁之人,自己的连襟。 于是盛弈便放下了这个念头。 盛弈打开一把崭新的折扇,上面便是柳如画赞美陆存的诗句:君本红尘一过客,却怀济世救人情。 陆存和沈雪禾,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如果他们夫妻二人只是普通人,那么身为自己的连襟,待到日后陆存步入官场,他们天然就站在同一条船上。 要是他们背后有什么高人,在不清楚是何目的的情况下,他在明,他们在暗,他不愿冒然接近他们。 不过……可以试探一下。 盛弈合上扇子,心中念道:沈若云。 “王爷,今日午间是在这里用膳还是?” “去云心阁。” 第48章 羞开口 云心阁。 沈若云体贴地伺候盛弈用膳,听他说着话,为他盛汤。 忽然,她听到了什么,拿着汤碗的手一晃,汤汁洒了下来。 陆存怎么会参与到此事中,上辈子他可是冷眼旁观…… “云儿怎么这般不小心,溅到了没有?” “你啊,这种小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一旁的下人见状来收拾,沈若云神色恍惚地坐着。 寻常时候沈若云一定会借机表达自己对盛弈的深情,可是现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盛弈握住沈若云的手,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烫到。” “云儿,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沈若云回过神来,忙道:“多谢王爷关心。” 她望着盛弈关心的神情,心里一暖。 沈若云,不要想上一世的事了,这一世你过得很好,嫁给了珍惜自己的男子。 沈若云的眼中浮现出情意,都说女怕嫁错郎,女子的幸福就寄托在男子的身上了,盛弈高贵、俊美、温柔,还这么宠爱她,她一定会幸福的。 陆存的风光只是一时的,他现在根本没能力对她做什么。 柳梦溪……即使他洗去了作弊的嫌疑,沈若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他那样风流多情,任何女子嫁给他,都不会幸福的。 盛弈轻轻地为沈若云擦去手上的污渍,笑得越发温柔了。 刚刚他提到了很多人,可是只有提到沈雪禾和陆存时,沈若云才有反应,尤其是提到陆存最近的事情,她的反应颇大。 原来……你在意的,是陆存吗? 那可是你之前的未婚夫啊。 “陆存这人,我倒是想结交一番,不知云儿对他了解多少?” “我……我与他未见过几次面,并不清楚,不过……我曾听闻此人自视甚高。” 沈若云犹豫的说道,她既害怕撒谎被戳穿,又害怕盛弈真的赏识他。 要怎么说,才能让盛弈对陆存产生恶感呢? “哦?是吗,不过有才华的人,有点傲气很正常的。” 沈若云抿了抿唇,仿佛艰难地下定决心后才鼓起了勇气,难以启齿地说道:“我不喜欢他,他看我的眼神……很冒犯,我觉得不舒服。” 盛弈眼神微动,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怒气:“竟有此事?本以为他是个光风霁月之人,看来坊间传闻不可信,云儿放心,我不去见他了。” 说罢,他安抚地为沈若云添了碗汤。 低下头的一瞬间,盛弈唇角微勾。 云儿,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怕陆存。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 “王爷在云心阁吃饭,沈侧妃不慎撒了汤碗,王爷很是关心……” “直接说重点,他们都说了什么?简略点。” 沈雨茗蹙了蹙眉,第一次启用这些人,果然不是很好使,若不是写在纸上的泄露的风险高,真该让他们学一下怎么写报告。 听完后,沈雨茗挥手让人回去。 盛弈这是在试探沈若云……而且,沈若云对陆存有恶意。 她是对妹妹有恶意,牵连到了陆存,还是对陆存本身就有恶意呢? 沈雨茗认为,应该是后者。 沈若云要是想害沈雪禾,早在沈府的那两年就动手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她想做什么吧。 毕竟陆存……沈雨茗翻了翻沈雪禾近日的书信,大篇幅都在写自己的相公,真的……很碍眼啊。 沈雨茗根本不想知道陆存多么聪明多么努力多么体贴,他都娶到她的妹妹了,这不是应该的吗,有什么好夸的。 一旁的青柳难得看到沈雨茗出现这种嫌恶的神情,捂住嘴轻轻笑了一下。 只有遇到禾小姐的事情,小姐才像个年轻人。 —— 沈雪禾正在欣赏沈雨茗送来的几盆菊花,淡淡的香味儿萦绕在鼻尖,沈雪禾托着腮,思绪飘到了外面正在喂鸡的陆存身上。 方雅芹得到了皇上御赐的田庄后,隔三岔五地就会到那边住,眼看就要秋收了,方雅芹更是不放心那里的庄稼,几乎常住在了那里,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陆存。 自从那天的亲密之事过后,沈雪禾仿佛明白了一些什么,隐隐约约的,不太清楚。 每每一想到,她便脸红心跳。 “到底是什么啊……”沈雪禾小声嘀咕着。 夫妻之间,好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可是这种事情,她既不想去问外人,又不想去问陆存,总觉得羞于开口。 和陆存的亲密接触,沈雪禾是喜欢的,但是陆存看上去并不满足,为什么他不满足呢? 原本以为夫妻之间同床共枕抱一抱就是亲密了,可是还能更近一步、再近一步,到底哪里是极限呢? 眼下是深秋,菊花开得十分娇艳,沈雪禾回过神来,欣赏了一番,她捏了捏柔软的花瓣,想着明日就画菊花好了。 这时,耳边传来敲打的声音,沈雪禾蹙眉。 隔壁邻居那里又开始装修了。 陆家的位置在祥云街的街尾,只有一侧有邻居,原本的邻居姓白,在外头开着一家饭馆,全家人白天都去帮忙,早出晚归,很是安静。 白家人和陆家人不熟,沈雪禾都不知道他们是哪天搬走的,只知道新来的这家直接将砖房推倒重建,如今都建完第三层楼了。 沈雪禾往耳朵里塞上棉花,不满地瞪了隔壁一眼。 怪不得世人都说,邻里关系最难相处,新邻居还没见到,她就已经心生恶感了。 真是不理解,若是看不上这家的房子,换一家买不就行了,非要这般大动干戈,吵得人心烦,新邻居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连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陆存也对这新搬来的邻居没什么好感,把楼建的那么高,推开高层的窗子就能看到他们家,他感觉被侵犯了隐私。 京郊的地并不算贵,家家户户住的都是一两层的平房,没见过谁家盖阁楼的。 陆存如今也开始寻摸房子,想搬到靠近城中的地方,可是京城的房子向来供不应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柳梦溪听闻此事后,言道自己有一处宅院,愿意赠与他,陆存拒绝了。 柳梦溪其人,年方二十,形貌昳丽,出身京城大家,是柳家的旁氏子弟,京中有名的风流才子,常流连于秦楼楚馆,写下的诗词流传度颇广。 陆存本来无意为他作保,他对放浪形骸的人并不看好,连自己的身体都管不好,又怎么可能在官场上取得成就呢。 可是一番交流过后,陆存便改变了主意。 此人绝非君子,可是他的眼中却有一腔孤勇,绝不是那等纵情声色之人,最重要的是,柳梦溪太有诚意了,自愿把要命的把柄送到他的手中,实乃狠人,或许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 柳梦溪那个地段的宅院确实难寻,陆存不是不想要,只是……既要人的忠心,又要人的财产,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怕是有诈。 陆存并非短视之人,柳梦溪的东西,他碰都不会碰一下。 —— “咚咚咚!” “来啦。” 李伯打开大门,看到一男子站在门前,他面如冠玉,身着淡青色长衫,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嘴唇薄而有型,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叫唐衡,最近这段时间为你家里带来了许多困扰,愿意奉上礼物,以表歉意,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稍等,我这就去请示我家主人。” 男子礼貌颔首,“麻烦了。” 李伯一转身,男子的神色便寡淡了起来,这陆家,看着挺正常啊。 此人正是盛弈,他无趣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又恢复了温和的面容。 第49章 似相识 新邻居啊…… 陆存喂完鸡后,慢吞吞地洗了洗手,这才向着门口走去。 “你好,唐公子,在下陆存,进来坐。” 陆存嘴角挂着和煦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新邻居,将他请进了堂屋,开始为他倒茶。 “鄙舍清贫简陋,茶叶不是很好,还望唐公子不要嫌弃。” 与此同时,盛弈也在暗自观察陆存,他也在笑,“哪里会嫌弃,是在下不请自来了。” 陆存坐下后问道:“秋风凉爽,倒确实是个搬家的好日子,不过少有人在这个时候搬迁,不知唐公子是怎么想到的?” “在下乃一介书生,进京是为了来年春闱,说来怕陆公子笑话,秋闱时差点就误了时辰,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老家心情忐忑,所以想提前在京城住下,安心备考。” 说着,盛弈拱手道:“早听闻陆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在下冒昧前来,其一是要为这嘈杂的声音道歉,其二,也是想同陆公子结交,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陆存笑了笑,“过奖了,不必这般多礼,你我同样是举人,又一同住在这祥云街,实在是有缘,唐公子很会选地方啊,此处清静,正适合专心读书。” “不知唐公子家中还有何人,可还需要帮忙?” “不瞒陆公子,在下只带了几个仆人,一切都还算有序,暂时不劳烦陆公子了。” “在下听唐公子的口音,倒是很像本地人,想必是家中有人在京城住过吧?” “陆公子明慧,家母便是京城人士……” “……” “……” 两人交谈了一番后,就仿佛成了什么知己好友,陆存还要亲自将人送走。 “不劳烦陆公子了,就这几步路,我还是自己走吧。” “客气什么,我与唐公子一见如故,走,我送你。” 两人客套着往外走去。 敲敲打打的声音终于停了,沈雪禾取出了耳朵里的棉花团。 以往都是要等到吃完晚饭才会停,今日怎么这么快就消音了? 是不是装修完了? 沈雪禾心里一喜,好奇地走出屋门看了看,果然是装修完了,梯子都撤了。 可算是结束了,再这么吵下去,她都要骂人了。 收回视线后,沈雪禾的目光被庭院中的石榴树所吸引,红红的果实挂在上面,很是诱人。 她咽了咽口水,这回总可以吃了吧。 石榴刚红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拿棍子戳了一个下来,可是那个石榴里面根本就没红,石榴籽白白的小小的,一点也不好吃。 沈雪禾仰着脑袋绕着树仔仔细细地看,表皮已经全红了,怎么也应该熟了吧。 她并不稀罕石榴,只是亲眼看着长出来的石榴总是不一样的。 她还给它浇过水呢,自家种的石榴,肯定是最好吃的。 陆存将人送出去的时候,沈雪禾听到动静,随意地往那边望了两眼,不太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自从相公中了解元以后,他们家时不时地来客人,或是请教学问,或是慕名结交,起初的时候,她还好奇地过去看两眼,后来就习惯了。 那些人在她面前都一个样子,呆呆傻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今天来的这人看背影挺年轻的,还穿着儒生袍,八成又是个读书人。 要说读书人,还是乔师兄更有意思,自从遇见了秦小姐,三天两头就往人家家里跑,前几天还被秦家兄长追出了二三十里地,回来的时候,鞋底子都被磨薄了。 还没上门呢,就已经快在秦家扎根了,脸皮是真的厚。 想到这里,沈雪禾唇角微弯。 盛弈停了停脚步,他嗅到一种香味。 很特别,也很熟悉。 这种甜蜜的带着余韵的馨香,他是在哪里闻过呢? “唐公子可是有什么落在了我家?” “抱歉,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出了神,还望陆公子勿怪。” “哈哈,哪里哪里,往这走,小心台阶。” 一直把这位“唐公子”送到家门口,陆存这才返了回去。 关上门以后,陆存眯了眯眼。 上京赶考的书生,一个主人带着几个仆人,却需要三层楼的房子。 刚来京城没多久,却对他的文章如数家珍。 此人必有古怪。 而且,他那谦虚有礼的言行,甚至于他的相貌,无端地让他感到厌恶。 陆存看了看自家大门的锁,想着是不是应该换个新的。 一个锁还是太少,再增加一个锁吧。 那个什么唐公子,道貌岸然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相公,什么人来了呀?” “新搬来的邻居,姓唐,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我不在,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知道吗?” 沈雪禾“哦”了一声,这语气,相公肯定又想管教她了。 在陆存再次开口前,沈雪禾立即说道:“不要和我说话。” 他怎么好意思管教她的,上次把她丢在家独自赴宴的事儿她还没和他计较呢。 沈雪禾的脾气总是说来就来,“我生气了!” “你不能主动和我说话,但是我和你说话,你必须回答我,听到了吗?” 说着,她威胁式的握了握拳头。 陆存宠溺地说道:“好啊!” 娘子难得有今日这样的精气神,这么有活力,他一见便心生欢喜。 “青杏,我们摘石榴吧!” 不理相公了。 —— 盛弈转身之后,眼眸一暗。 陆存看似言谈热情,却把他这个书生的来历学识试探了个遍,不过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人,圆滑地仿佛老练的政客,此人绝不简单。 那种香味到底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不是王府,也不是皇宫…… 盛弈缓步登上三楼,来到一间房屋,这间房屋一面的窗子正对着陆家,可以看到陆家的全景。 窗子做的很大,从外看起来是封闭的,实际却是透明的薄纱,二楼也有一间这样的屋子,专门用来监视陆家。 “今日有发现什么吗?” “回王爷,一切都很正常。” “都退下吧。” 眼下是傍晚,盛弈站在窗前,看到陆存离开了院子,应该是回了房间。 看门的那个瘸腿老头儿正在泡脚,一个老妇正在打扫庭院,一个小丫头正举着棍子摘树上的石榴,把它们一个个放在筐里。 对于寻常人来说很温馨,对于盛弈来说,他只觉得无聊。 没什么好看的,他想。 这看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家,难道是他多疑了? 盛弈正欲收回目光,耳朵却动了动。 “小姐,石榴……”小丫头扭着头,向一旁喊道。 距离有点远,盛弈听不清石榴后面她在说什么,只听到一位女子模糊的声音,软软的,甜甜的,被风送到了他的耳中。 他看到这位女子的裙边被风吹起,裙角微微扬起,如同柔软的花瓣在轻轻颤动。 熟悉的香味儿再一次拂过他的鼻尖。 是她。 原来树后面还有一人,恰巧被树干挡住,站在他的视角盲点。 在盛弈的眼中,一切都是慢动作,她缓缓走了出来,夕阳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软而朦胧的金边。 她走到那个小丫头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了什么,然后笑了起来。 从她一出现,盛弈的情绪就开始失控了。 他分明看不清她的脸,心脏却开始叫嚣,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好像见过她…… 盛弈怔在原地,脖颈不自觉地倾斜着,眼睛干涩得疼痛。 原来从看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竟然没舍得眨眼。 直到她回了屋,盛弈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心怎么这么痛…… 喜悦、感动、悲伤、酸楚。 盛弈茫然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很爱她。” 爱到刻骨铭心、肝肠寸断。 他的大脑浮现出一个名字——沈雪禾。 第50章 阴与冷 沈雪禾掰着石榴,“青杏好傻啊,石榴本来就是要裂开的啊,掉到地上裂开不是正好。” “给你一半,拿着。”沈雪禾塞到陆存手里,“真的很甜。” 陆存勾唇:“怎么对我这么好,还给我剥石榴?” “对你好你还有意见啦!” 沈雪禾瞪了他一眼,她吃着石榴,含糊地说道:“你最近都瘦了。” 说着,她气哼哼的咽下石榴。 “你犯规了,都说了不许和我说话。” “外面好玩吗,你怎么不带我出去?一声不吭就把我留在家里。” 陆存:“不好玩,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要喷脸上了,你还是别去了。” 沈雪禾表示怀疑,“不好玩你还去?” 陆存:“我近日也不去了,以后我就在家里陪你。” 跟那些人虚与委蛇有什么好的,应酬这种事情,沈雪禾根本不适合。 就算适合,他也舍不得。 “我看啊,你在家不是想陪我,你就是想管我,还好我刚刚走得快,不然又要被你说教了。” “想来那宴会上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在家里要乖乖的,把自己喂饱。” 沈雪禾看了他一眼,又给了他一个石榴,“再分你一个,自己剥吧。” 不知道整天都在忙什么,每日风尘仆仆的,现在都这么忙,日后当官了岂不是更忙。 他都不好好陪她,她还要担心他,真令人气恼。 陆存心里一软,整颗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被细细地呵护,娘子是心疼他了。 沈雪禾总是有能力让陆存每日都更加爱她,明明他照顾她更多,却总是觉得还不够。 陆存俯身凑近她,笑着说道:“还是娘子对我好。” 沈雪禾侧过脸:“我没有要原谅你的意思。” “虽然我关心你,但是我们还在吵架,不要嬉皮笑脸的,更不要离我这么近。” 沈雪禾用手指戳了戳陆存的胸膛,示意他离远点。 吵架?谁家的小娘子吵架跟说情话似的。 陆存撩起她耳畔的碎发,果然看到她泛红的耳根。 禾禾,你这个样子,谁能不爱你呢。 “晚饭做好了,吃饭吧。” —— 盛弈本打算在祥云街住上几日,亲自接触这个陆家,结果当天在阁楼上浑浑噩噩瘫坐了几个时辰,便连夜坐着马车回到了王府。 什么高人、什么预知,见到沈雪禾的那一刻,他再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盛弈嘴角挂着笑,笑容讽刺。 落荒而逃,想不到自己依旧是这样懦弱的人。 一瞬间,盛弈的心中升起了强烈的自我厌弃,连一个女人都抵挡不住的人,竟妄想图谋大业。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嗯。” 看到沈雨茗的那一刻,盛弈终于静下了心。 他并不爱沈雨茗,可是沈雨茗给了他家的感觉。 盛弈今日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沈雪禾彻底击溃了,此刻的他难得脆弱,他看到沈雨茗身着单衣起身伺候他,轻声细语地关心着他,心底泛起了涟漪。 “阿茗,你永远是我最亲近的人。” 盛弈握住沈雨茗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 只有阿茗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他们相依为伴、不离不弃。 他怎么会爱沈雪禾呢?他根本没见过她。 一切都是错觉,肯定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 即使他爱上一个人,也不可能把整颗心都捧出来任人伤害。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不想再尝到第二次了。 沈雨茗不问盛弈去了哪里,也不问他发生了何事,只是温柔地抚着盛弈的脊背,给他想要的温暖。 “王爷,我在。” 沈雨茗根本不在乎盛弈的深情里有几分是真,只要他的信任和依赖是真的就好。 只要盛弈乖乖的,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她永远会是她的贤内助。 毕竟,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二人对视着,他有他的含情脉脉,她有她的情意绵绵。 这一刻,他们仿佛真的相爱了。 沈雨茗熄灭了烛光,扶着盛弈到床上休息。 盛弈抱住沈雨茗,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真的能安心吗? 黑暗中,盛弈睁开了眼睛,彻夜无眠。 沈雨茗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 —— 收到乔留仙即将入赘的消息后,谢致远立即赶回了京城。 至于乔留仙的亲娘云岚真人,她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们属于正一派,成家并不耽误修行,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嫁过人的,只是后来觉得和谢致远处不过来就和离了。 她对乔留仙入赘的消息不以为然,没道理她能嫁,她儿子就不能嫁,她是个开明的家长,尊重乔留仙的个人意愿。 “云生,帮我收拾一下,把留仙的东西打包寄过去。” “观主,您不去京城看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成个亲吗。” 云岚真人神叨叨地说道:“我还要在这等我的有缘人。” 乔留仙这逢凶化吉的命格,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净会给她惹祸的狗东西,担心他不如多担心自己。 谢致远回到京城后,立刻把自己的祖宅收拾了出来,把乔留仙拘了过去。 然而,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乔留仙就是认定了秦婉清。 谢致远火冒三丈:“你以为那秦小姐真的看上你了?你这个样子……人家只不过看你好糊弄。” “自作多情!” 乔留仙撇撇嘴,“我一表人才,秦小姐对我可温柔了,嘿嘿……” 谢致远:“秦家世代武将,家大业大,家里都是粗人,你入赘日子能好过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乔留仙无赖地摊手:“嘻嘻,我姓乔,我娘都不管我,你瞎操心什么。” “你……”谢致远用手指着他,叹了一口气。 “爹啊,你都说了三天了,你没说累,我都听累了。” 乔留仙翘起二郎腿,“放宽心,你儿子找到终身幸福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谢致远冷笑一声,高兴,那可太高兴了。 他年轻的时候就被女人骗,到了儿子这头还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们老谢家祖上是造了哪门子孽,哦,不对,他姓乔。 “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不好过,秦家上上下下都是武夫,挨了打你逃都逃不出去,你非要吃这个苦吗?” “爹,你懂什么啊,入赘了以后那就是我家,我以后就是秦家人了,不许你说我家的不好!” “你你你……”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罢了罢了,这狗东西皮糙肉厚的,他担心他干什么。 “哼,你最好祈祷那秦小姐能对你多新鲜几天。” 谢致远踢了他两脚,“臭小子。” 还笑,以后有你哭的。 —— 北方的春天和秋天总是格外短暂,随着乔留仙定下婚仪,时间很快来到初冬。 沈雪禾捧着汤婆子窝在被子里,她向来畏寒,每个冬天对她而言,都很难熬。 每每一出去,她就感觉自己浑身僵冷,穿多少衣服都没有用,手脚是冰凉的,又怎么暖得了衣服。 青杏为她递来汤药,“乔公子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把婚期定在冬日,时间这么紧,定在春日不是正好,小姐也能去凑凑热闹。” 陆存今日去了谢府,帮乔留仙整理聘礼……哦不,嫁妆?自从谢致远来到京城之后,陆存常常过去拜访。 沈雪禾喝完药后,往嘴里塞上一大颗蜜饯,捧着本书开始读。 她近日喜欢上这种动物故事,每日都拿它打发时间。 翻到蛇的故事的时候,沈雪禾迅速向后翻,她最讨厌蛇了,文字也不敢看。 都怪兄长书架上的那本图册,里面的蛇画的实在是太阴邪了,只是小时候看过一遍,就让她记到了现在。 兄长当时还笑她胆小,她哪里胆小了,蛇这种东西,谁不害怕啊! “青杏,你抱抱我,我冷。” 沈雪禾近日总感觉后背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像是有一双黏腻的眼睛注视着她,她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份凝视,如同蛇一般阴冷,悄然无息,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沈雪禾身体微颤,她连忙看向下一个故事,白兔和狐狸,这个好,她喜欢毛茸茸的小白兔。 第51章 在觊觎 今日她怎么没出来,是不是又病了? 盛弈透过窗子向下望去,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好想见她啊。 他的眸中泛着偏执的冷光,她明明应该是自己的人,怎么成了别人的妻子! 好想……杀人。 杀死陆存。 亲手杀。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盛弈终于恢复了理智。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是一双能拿笔能射箭的手,小时候为了练箭讨父皇的喜欢,手指有轻微的变形,它杀过野兽、杀过奴仆,可是从未杀过良民。 在寻常百姓眼中,天潢贵胄杀人轻而易举,可身为皇子,盛弈再清楚不过自己那位多疑的父皇在京城各地安插了多少钉子。 贩夫走卒、商人屠夫、奴才丫鬟……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父皇的人,一旦被发现自己杀人夺妻,影响的就是自己的前途,盛弈根本不敢拿这个去赌。 “沈雪禾,不要逼我了……” 盛旻艰难地收回目光,嘴角勾起冰冷的笑,他怀疑自己中了什么蛊,无论默念多少遍不要见她,身体却诚实地来到了这里。 在隐蔽的角落偷窥,真恶心。 他一边厌弃自己的行为,一边抑制不住自己的想念。 沈雪禾,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盛弈大口喘息着,在冷风中出了一身热汗,淡淡的白雾从他的身上溢了出来。 接着他开始放肆地笑,不出来也好,不出来他就看不到他们亲密的举止。 真想把她抢过来关起来,让她的眼睛里只剩下自己。 陆存到底哪里比他好,凭什么他可以自己却不行,一个只会写文章的沽名钓誉的穷书生,能给她什么? 她本应嫁给自己的,他会为她提供最好的一切,不让她经受一点苦楚。 这原来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嫉妒、痛苦和恨。 想见她,不敢见她。 莫名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盛弈,沈雪禾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在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之前,绝不可以让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不能……被厌恶。 盛弈从小就不受宠爱,惯常看别人眼色行事,随着年龄增长,稍稍有了权力之后,他在仪态上狠下功夫,彻底改变了外在的畏缩。 他的生母虽然出身低微且早逝,却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在众皇子中,他是看上去最具皇家气度的。 自从建府娶妻后,盛弈更是注重对外形象,与童年的自己判若两人,像是要彻底抹杀曾经的自己,就连建安帝也多次称赞他气宇不凡、仪态雍容。 可是现在,盛弈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鬓角湿润,歪倒在地上,发出野兽般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平日里最注重体面的人,竟成了这副模样。 良久,盛弈跌跌撞撞地跑下楼,站定在陆家大门前。 从未享受过爱情的甜蜜,却让他尝尽爱情的痛苦,这世间怎会有这般不可理喻的事情! —— “青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沈雪禾放下书本,朝外面望去。 “没有啊。”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笑,这般想着,沈雪禾再次脊背发凉,她换了个姿势,窝在了青杏的怀里,甜甜地说道:“青杏真好~” “我想吃桂花糕,可是我还想看书,不想把书弄脏,好青杏,你喂我吧!” “好的,小姐。” 青杏爽快答应,小姐这么会撒娇,当然是依着她了。 在床上吃东西怎么了,在床上吃东西挺好的,她乐意为小姐洗被褥。 就是……她怎么感觉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哦,是了,姑爷在的时候小姐常常这样对他说话。 她原来是姑爷的替代品。 青杏手一抖,桂花糕掉了下来。 “呀!” “坏青杏!” —— 沈雨茗身着厚重华丽的王妃服饰,她刚从宫里侍疾回来,皇后病重,怕是命不久矣。 “看好下面的人,把贵重的物品都收一收,近日不要招摇。” 她太了解建安帝了,皇后离世他必然会伤心,也必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敛财的机会。 当今陛下爱财,天下人人皆知,就连爵位也可以靠金钱买来。 沈雨茗向来有生财之道,临安王府自然是王府当中最富裕的一个,她可不想被建安帝盯上。 钱挣得再多,那也是她亲手挣的,建安帝这人,就算找个由头吞了她的钱,也不会多照顾他们临安王府几分。 “多备些素色的衣服,也不用太素。” 按照规制,皇帝或皇后离世之后,皇亲皆需身着素服,戒荤腥,履行为期一年的守丧之礼。 在沈雨茗看来,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人,却不是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实在是……太软弱了。 靖朝的开国皇帝十分敬重自己的发妻——昭明皇后,太祖挥师四野,征伐四方的时候,昭明皇后以其卓越的才能稳守后方,总揽财政大权,确保前线的战士们无后顾之忧。 正是基于她不可或缺的贡献,太祖在龙袍加身之际,颁布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规制——“帝后同尊”,以此彰显皇后与皇帝并驾齐驱的地位。 这意味着,在礼仪、待遇乃至祭祀等所有场合,皇后享有与皇帝同等的尊荣,她无需屈膝行礼,甚至拥有参与朝政、进谏天子及掌管财政的权力。 昭明皇后生有四子,帝后却选择了三子成为储君,史书记载,昭明皇后曾亲言:吾子皆凡庸之辈,然吾幸得知云为媳,其气度非凡,才智卓绝,诚宜母仪天下,垂范万民。此非仅吾家之幸,实乃社稷之福也。 知云便是瑾华太后的闺名,太宗突发急病逝世,她扶持着十岁的建安帝登基为帝,凭借出众的政治手腕,实现了政权的平稳过渡,于四年前离世。 因此,靖朝对儿媳的选拔标准更多的体现在能力方面,甚至于,皇子妃的能力关乎储位继承。 然而到了这任皇后这里,皇后的尊贵程度仿佛下降了。 这任皇后姓傅,出身清流,傅皇后从小接受严格的女德教育,性情温婉娴静,对皇帝唯命是从,从未踏入朝堂一步,这使得“帝后同尊”的理念,在她身上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形式上的尊重,而非实质性的权力共享。 傅皇后并非瑾华太后选定的儿媳,而是建安帝执意要娶的人,当年十五六岁的建安帝不满太后对朝政的干涉,亲自挑选了一位这样的妻子。 想到这里,沈雨茗冷笑一声,当今陛下实在是个明君,但下一任君主若是太子,那可就有好戏看了,皇后这种性子,怎么可能养出一位合格的储君。 太子如今已到而立之年,未曾有过一项可堪一提的政绩。 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建安帝有没有后悔过。 以沈雨茗对建安帝的了解,一旦皇后逝世,太子必然会被废黜,这也是很多朝臣的想法。 如果太子地位稳固,沈雨茗根本不会选择这条路。 为了盛弈和自己的大业,沈雨茗一方面观察当今皇后的作风,表现得很是贤良顺从,另一方面参考前两代皇后的行事,抓住机会便要展现自己的能力。 她很会把握尺度,既不默默无闻,又不会锋芒毕露。 沈雨茗脱下华贵的带着寒意的外套,问道:“王爷又去京郊了?” “是的,王妃。” 沈雨茗笑了一声,我在这里为你劳心劳力,你却跑出去觊觎我的妹妹。 差点忘了,你和我这般相像,我喜欢的人,你自然也会喜欢。 嗯,很合理。 我这样贤惠,怎么会忍心让你干看着受煎熬呢…… “暗示沈若云,王爷在外头有人了。” 我自然是,看都不会让你多看一眼了。 沈若云,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52章 小雪花 陆存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唐公子”狼狈地站在自家门口,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唐公子,你找在下有事?” 盛弈没有回答,蔑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握紧了拳头,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陆存笑了笑,有意思,原来是食肉的野兽。 怪不得他一见他就心生厌恶。 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藏得却不够好,人首兽身,可不就显得矛盾吗。 恰好,他也不是吃素的。 陆存打开门,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他笑得温柔和煦,如同清风明月。 —— 沈雨茗派人稍稍一暗示,沈若云便信了。 有什么不信的呢,枕边人起了外心,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这些天,盛弈再没有和她行过一次夫妻之事,他以往总是对自己的勾引来之不拒的。 沈若云凭借自己的“预知”再次把他留了下来,可是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吗? 预知,什么预知,分明是预支。 她又不是当官的,哪有那么多朝政事情和他说,用一点就少一点。 沈若云看着一旁睡着的盛弈,彻夜无眠。 那个狐狸精到底是谁?堂堂一个王爷,难不成要为她守节吗! 这野女人的手段倒是高超,还没有入府便让王爷对她念念不忘,要是入了府,王府里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真想杀了她。 凡是阻止她荣华富贵的,沈若云都想清除掉。 眼看李侧妃的肚子越来越大,沈若云对子嗣的渴求也到达了高峰,王爷不肯和她睡,她怎么可能生儿子。 “王爷,我们已经好久没有……” 盛弈扯了扯嘴角,“怎么,你不会要说必须做那种事,你才会做梦吧?” “沈若云,你要知廉耻。” 说罢,他便盖上被子,“熄灯吧。” 黑暗中,沈若云咬了咬牙,又是这样,王爷何曾对她这般冷待过! 盛弈如今也想明白了,他何必这样劳心劳力安抚沈若云的情绪,反正她如今是自己的侧妃,帮自己就是帮她,总归是一条船上的人。 就算他登不上皇位,拉着沈若云一起去死还是做的到的,以前的自己,还是太过仁慈了。 他自己的心情都难以平复,又怎么会关心别人的情绪。 他不高兴,沈若云也别想高兴。 次日,沈若云对着镜子梳妆,看到自己眼下的青黑,心中更是急躁。 男子果然都是薄情寡义之徒,曾经说她温柔可人,现在说她不知廉耻,还不是因为有了新欢。 可惜她只是个侧妃,身边没有可信的人手,要不然定要查到那小妖精是谁,亲手将她撕碎。 等等,她做不到,有人能做到啊。 沈若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激一下沈雨茗。 她不信沈雨茗会任由外面不知来历的女人抢走她的丈夫。 “快点梳,我今日要去向王妃请安,耽误了时辰我要你们好看。” 笨手笨脚的,几个人一起,梳个头还这么慢。 梳头的丫鬟如秋偷偷地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袖子里。 “拿出来。”沈若云冷声道。 当着她的面做手脚,下贱东西! “请主子宽恕。” 如秋身体颤了颤,跪伏在地,从袖子掏出来一团头发。 沈若云本以为她是偷了什么东西,没想到…… 她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手上便出现了落发。 她才十六岁啊。 沈若云向来以自己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为傲,毕竟这是她唯一能在外貌上胜过沈雪禾的地方。 “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上一世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过脱发的症状啊,怎么会这样! “都给我滚!” 将人都赶出去以后,沈若云趴在梳妆台上,嚎啕大哭。 她未出嫁时也是备受宠爱的女儿,自从嫁入了王府,哪里都不顺,还需要讨好别人,若不是有前程等着,她早就受不了了。 —— 这天下午,沈雪禾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的肩头。 近日京城的气温骤降,沈雪禾已经很少画画了,手指僵冷,根本控不住笔。 “小姐,下雪啦!”青杏兴奋地从外面跑进来,对她说道。 沈雪禾笑了起来,她虽然不喜欢冬天,却很喜欢雪。 听说她出生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三月天的雪,很难得,虽然沈雪禾出生时比寻常小孩儿轻了一半,孱弱的仿佛活不下去,但是娘亲还是很高兴,为她取名雪禾,希望这个名字能带给她旺盛的生命力。 名字,是娘亲赠与她的第一份礼物,将贯穿她的始终。 “走吧,我们去看雪。” 沈雪禾穿上裘衣,披上厚厚的大氅走了出来。 雪下得很小,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手中,一触即化。 好脆弱啊。 沈雪禾顿生伤感,雪花落在她的脸上。 是因为雪太小了吗?可是再大的雪也会融化的。 沈雪禾抬眸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眨了眨红红的眼睛,咬住了下唇。 她今天不想哭。 雪这么美。 有人向她走近,踩着地上薄薄的雪花,发出“沙沙”的声响,细微而清脆。 沈雪禾听出了那是陆存的脚步声,她没有动。 她知道,她只用站在原地,陆存就会向她走过来。 声音停在了她的身侧,沈雪禾轻声问道:“为什么雪会化呢,怎么也留不住?” 陆存将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怀里,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的视线转向他。 “娘子看看我。” “我头发上那么多雪呢,娘子怎么不讲实际的。” “想留的话,一定留得住啊,你夏天还闹着要吃冰碗呢,这就忘了?” 沈雪禾看着他满头雪花,眉毛泛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陆老爷爷~”她拉长了尾音。 陆存佯装苦恼,“唉,下雪了,马车涨价了,我今日的钱全用来给娘子买礼物了,自然只能步行回来了。” 沈雪禾伸出手,打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可以回来再付钱啊!” “还怪我,怪我!” 陆存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还是娘子聪明。” “怎么办,没有娘子,我什么都不会做了!” 沈雪禾唇角弯起,眸光潋滟,眼尾上扬,很是享受陆存对她的需要。 她牵着陆存的手往前走,“回屋吧,在这傻站着,也不嫌冷。” “让我看看你给我买了什么……” 从小到大,都是她依赖别人,只有在陆存这里,她才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感觉。 小雪花纷纷扬扬,落进了土地里。 她不是转瞬即逝的雪花,而是在雪地里也要破土而出的禾苗。 第53章 皇子们 其实建安帝对瑾华太后的心结,早在十多年前就散了,他掌权的时间越久,越能体会到瑾华太后当年迟迟不肯放权的心情,而且最终,他的母后还是将一切都交给了他,独自上山修行。 岁月流转,随着太后的仙逝,建安帝心中仅余的,是幼年时光里太后那无微不至的慈爱与关怀,是少年时太后对他的悉心教导,那份严苛曾让他颇感束缚,而今,他却怀念不已。 随着皇后的病重,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然年近五十,而他的太子,却还是那般不争气,或许母亲曾经说的是对的,他不应该娶这样一位妻子。 “皇后那边怎么样了?” “御医说最迟不过半年……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张秋实小心翼翼地答道。 建安帝用奏折抵着脑袋,感伤和烦躁并存。 温顺的女子这么多,他当年执意要娶傅惜霜,与母亲反抗是一方面,情窦初开是另一方面。 即使这感情很快便消退了,可是夫妻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是真实存在的,如今她要走了,他怎能不感伤呢? “太子……算了,让他多去陪陪皇后。” 不问了,太子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如既往地无能。 母亲当年既忙于政务,又要分心教导他,依然把他培养成了一位合格的储君。 而皇后光是处理后宫的事务,就要占去大半精力,太子本就资质平庸,教他的太傅和老师又都是聪明人,他们根本不懂得怎么去教一个不聪明的人。 建安帝自己也是个聪明人,他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一听就懂的事情太子就是弄不明白呢。 太子身上优点不少,比如诚实、温和、善良,可是一个储君,要这么老实做什么?! 建安帝眉头紧锁,别人不知道,他个当皇帝的还不清楚吗? 那些“爱民如子”的言论只是用来彰显君主仁慈的,哪个皇帝也不会真的这么爱民如子,但凡真正把皇帝做好的,都是虚伪、果断、有谋略的人。 可是倘若废黜……太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啊,把他废了,让他如何自处?就连朝臣那边,他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其他的儿子也各有各的缺点,老三不会说话,说出来的话总是被人曲解,导致事倍功半;老四浮躁散漫,才能尚可,但是他根本坚持不下去;老六……其实他对老六的才能是满意的,但他行事太过阴诡狠辣。 儿子多了以后,自然关怀就少了,没那么稀罕了,再加上皇后生的五皇子体弱多病、天资聪颖,与盛弈一前一后的出生,建安帝自是把心思都放在了五儿子身上。 老六的生母身份低微,他又不管不问,导致老六在宫中颇受冷遇,幼年被老三老四当做跟班使唤欺负,性情不定。 建安帝觉得脑壳疼,他不是不知道那些宫女太监是怎么消失的,还不是被老六拿去喂蛇了,老六那时候十五六岁,手段还比较稚嫩,真要查的话,他还能查不到吗? 建安帝只是不想管,几个奴才要是能让老六消气,也算是死的有价值。 然而并没有,老六还是那个老六,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那些奴才只不过是很早以前按照吩咐欺辱过他,却落得这样死无全尸的下场,这般心性若是当了储君……建安帝只怕自己前脚走,后脚就要和老三老四团聚了。 一个皇帝,不需要太过良善,但也不能一点善念都没有啊。 所以这几年他一直在压着老六,不让他出头。 老六出生之后,他忙于朝堂上的政事,女色方面也淡了,想着六个儿子怎么着也能挑出个顶用的,那些年都不怎么进后宫,导致老七现在才九岁,老八才六岁,老九老十就更小了,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一共十个儿子,竟然挑不出一个好的。 诸位儿媳中……建安帝其实很满意沈雨茗,出身清贵,才智过人,对内受夫君敬重,对外善理事经营,有昭明遗风,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管住老六。 老六的心,冷的像蛇一样,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在意的人。 这是一个连弱点都没有的狠辣之人,倘若他当了皇帝,还有什么能挟制他呢。 建安帝摇了摇头,还好自己身体还算康健,这些儿子再磨一磨,说不定还有救。 —— 盛弈近日很忙,忙着向病重的皇后表孝心、招揽沈若云说的人才、办建安帝交代下来的差事,还要每日查看京城的情报信息。 他忙得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去看沈雪禾。 “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净给我一些杂事。” 这种杂事权力不大,破事儿挺多,什么冬日失火、河流冻结、百姓用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他亲自去看。 每日和一群青衣绿衣小官待在一起,还要维持自己谦和好学的形象,盛弈简直快疯了。 沈雨茗:“父皇这是在历练你呢。” 盛弈:“我知道。” 父皇也给他其他兄弟安排了差事,肯定是在考验他们。 所以他装也要装到底,不过这种小事儿对他来说真的是大材小用。 “老三的差事是真不错,看样子父皇真的看中他,不过那里头道行深着呢……” “老四都这样了,父皇还是偏爱他,让他和宗族打交道。” 临安王府被沈雨茗管理的铁桶一片,盛弈不担心在这里说话会走漏风声。 兄弟们要么在结交权贵,要么在参与要事,凭什么他要和这些低微的平民打交道! 沈雨茗又宽慰了盛弈几句,将他送了出去。 “王爷,外面路上结冰,当心路滑。” 盛弈走了以后,沈雨茗陪着盛砚玩耍,过完年他就两岁了,路走的还算稳当,话少,却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是个聪明小孩儿。 盛弈不是个好父亲,他每回过来,不是说正事儿,就是从她身上汲取积极情绪,释放自己的消极情绪,就连亲生儿子从不主动过问。 每每盛弈隐晦的表达对父皇偏心的怨念时,沈雨茗真想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他倒是不偏心,儿女在他跟前就像看不见一样,平等的一律忽视。 或许是童年不幸,盛弈本质上从未长大过,他只把自己当儿子,从不把自己当父亲。 “砚儿,刚刚那是你父王,我和你说过的,下次记得喊哦。” “父王……” “对,父王。”她儿子吐字挺清楚的,沈雨茗夸奖道,“说的很好。” “是什么东西?” 盛砚嗦着手指,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第54章 送礼物 陆存近日里常去谢致远那里,方雅芹这才想起来,谢致远都照顾陆存六七年了,自己还没给儿子的这位师长送过拜师礼,实在是失礼。 当年方雅芹看儿子整日阴沉着脸,也不管什么居士啥的,带他出去散散心也好,时间紧,也没备下什么礼物,谢致远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历,她自是没机会上门拜访,时间久了,就把这件事忘了。 “文房四宝、香料绫罗、人参鹿茸、干果蜜饯……齐了。” 自从皇上的赏赐到了后,方雅芹很是不缺钱,于是这些天她大肆采购,准备了一大车礼物,打算到谢家登门拜访。 这天,她身着绣有吉祥云纹的绛红色斗篷,一根形制简单的金簪斜插着将长发全部盘起,很是庄重得体。 方雅芹很是适合热烈的颜色和简单的搭配,沈雪禾赞叹道:“娘,你今日怎么打扮得这般好看!” “诶,我没告诉你们吗,我今日要去送拜师礼,马上就要走了,就等雇的车夫什么时候过来。” 堂屋里新砌了一个炉子,几个人正围坐在火炉旁边取暖。 陆存直言道:“你确实没说过。” 他还以为他娘天天大包小包往家里搬,是在准备年货呢。 “老师都没怎么见过你,我也没提前和他说一声,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雪禾有些不高兴,“你们又要把我丢下吗?” 总是这样,他们都出去了,把自己留在家里。 外面冷风刺骨,呼啸地掠过墙面和大地,沈雪禾自然是出不去的,她的身体差劲到根本无法离开屋子。 她好像总是在目送别人离开,再等待别人回来。 可,越是寒冷的时候,沈雪禾越是想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 陆存对沈雪禾安抚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他对方雅芹说道:“娘,我差点忘了今日的天气,还是等外面暖和些,我们一起去吧,也好让禾禾见一见老师,晚些天也无妨,老师不介意这些的。” 闻言,方雅芹的面色沉了下来,她迅速站起身,盯着陆存说:“陆豆豆,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都失礼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当然应该尽快做,拖一天、一刻都不行,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这时候还叽叽歪歪的,长辈之间的事儿,本来也没想让你跟过去。” “你在家陪着禾禾,我一个人去就行。” 人家谢老师都到京城这么多天了,陆豆豆不催促她也就算了,还在这说这些,书上教的道理,她看他是一点没学到,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模样。 师徒关系是多亲近的关系,他那是什么态度! 说罢,方雅芹便大步离去。 在当下人看来,师徒之间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老师类似于父亲,可以这么说,老师教导弟子成人,弟子侍奉老师终老,一个人若是不敬爱师长,那便是严重的道德过失。 就连皇帝,也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对他下跪。 不过这里的老师,指的是行过拜师礼双方家人都承认的老师,而非一般的教书先生。 方雅芹走后,沈雪禾捏了捏陆存的手指,“娘是不是生我气了?” 她就是自己出不去,也不想让别人出去,沈雪禾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总是要让别人来迁就她。 陆存勾了勾她的小指头,“和你没关系,她是生我的气了。” 他父母能在一起过这么多年也是有原因的,他们都属于热心肠的人,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外热内也热。 然而陆存终究是自私的,他划分的很清楚,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妻子和母亲。 哪怕谢致远待他极好,甚至可以说陆存长成现在这副样子,谢致远功不可没,陆存也只将他视作恩人,或者说,是令他感激的外人。 “炉子快灭了,我去添些柴火。” 不能让娘子着凉。 —— 此次出行还算顺利,方雅芹同谢致远着实不是一路人,但两人都把话题放在了陆存身上,相谈甚是融洽。 送客的时候,谢致远递给了方雅芹许多种子,“这是我这些年收集来的,听闻忠义夫人田庄上余有空地,若是有闲情,您可以试种一下。” “客气了,真是劳烦您这些年教导我儿子,天冷,就送到这里吧。” 方雅芹走后,谢致远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弟子的这位亲娘,实在豪横。 价值抵不上,只有这些种子,算是自己的心意吧。 谢致远此次来京城所带的财物不多,祖上的家底全被那败家子拿过去讨秦小姐欢心了,方雅芹突然造访,谢致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 谢致远前些年想编纂一本植物图鉴,收集了很多植物种子,其中有一些他也不认识,打算种种试试,可是他哪里种过东西,失败了几次后就放弃了。 好歹是这么些年收集过来的,现在送了人,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拜师礼自是不用回的,可是这么一大车的东西,不回点东西谢致远实在不好意思。 谢致远心想,京城不宜久留,还是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再多来几个方雅芹这样的“大户”,他真的是要有失体面了。 当年他收陆存为徒,见他眉间郁气不散,还以为是家里人待他不好呢,没想到今日长谈一番,发现这位忠义夫人着实是个热情直率的人,也不知弟子如今的性情是怎么养成的。 谢致远捋了捋胡须,叹了一口气。 看不透啊。 —— “这个是给你的,这个是给娘的,剩下的这些都是我的。” 沈雪禾按住陆存的手,“不许乱动,我好不容易编的平安结,你要是扯开了,我……我就不理你了。” 陆存反手,与她十指相扣,满意的笑了笑。 “我不动了好吧,留一个就是了,你要这么多平安结做什么?” “哼哼……才不告诉你。” 沈雪禾把剩下的平安结都收了回去,这么多掌心大小的平安结,花了她好多时间呢。 她把它们放进一个箱子里,落了锁,放进了床下。 陆存好奇地看着沈雪禾忙碌,她一会儿去找箱子,一会儿去找锁,走来走去,像只囤货的小仓鼠。 “你为何不让我帮你?还有……这东西,有必要落锁吗,又没有人会偷。” 沈雪禾扭头盯着他,“怎么没有,我上次没吃完的蜜饯到哪儿去了?我兄长寄来的我最喜欢的那种口味。” “那是我看你总是大晚上睡醒吃,怕你心里老惦记。” “你可以好好和我说呀,你问都不问我……” “好啦,对不起娘子,是我错了。” 其实陆存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根本不喜欢吃蜜饯这种这么甜的食物。 沈雪禾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也就略过这一茬。 她并没有真的生他的气,蜜饯而已,她只是不喜欢陆存这种为她做主的态度,好像她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晚上睡醒吃蜜饯是因为嘴巴苦涩,每每到深冬都是如此,她总是睡不安稳,所以白天的脾气也不是很好。 沈雪禾气来得快,消得也很快,“那我原谅你了。” 陆存从背后掏出一个盒子,放在她的掌心。 沈雪禾:“好漂亮的盒子,里面是什么?” 陆存:“打开看看。” 沈雪禾打开盒子,一阵清新宜人的香气袭来。 “此香名唤金露,源自海外,它含有一种特殊的成分,能够中和口腔内导致苦味的物质。” “我拿这个问过大夫了,此香可以舒缓心情,唇齿留香,对身体有益无害。”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雪禾突然觉得嘴巴有些干。 她舔了舔嘴唇,“你……怎么知道我口中苦涩?” 她明明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沈雪禾的身体和心理但凡有半分不适,都会说出来让人哄,除了她的病。 天气严寒的时候,她总是很冷很痛,可她就是不说,她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引来消极的情绪,她可经历的太多了。 疾病造成的口中苦涩,她也是闭口不言。 反正只是小问题,相较于她的病痛,简直是不值一提,忍忍就好了。 这种香一看就很难得,临近春闱,他每日天不亮就顶着冷空气起床读书了,竟然还为她费这个心思。 陆存轻松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和你朝夕相处,你眉毛动一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了解你,比你想象的更多。” 沈雪禾抬眸,感觉眼睛凉凉的,像是要落泪。 要该怎样用心,才能察觉到如此细微的事情。 她抬起手扇了扇眼睛,哭了他又要哄她。 “哪有这么神奇的事,别骗我了!” “自以为是……这种小事情,我才不在乎呢。” 陆存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专注地看着她,“因为我爱你。” “你的每一分苦痛,对我而言,都不是无关紧要。” 沈雪禾眼中噙着泪水,嘴角却在持续的上扬。 她笑得唯美而绚烂,仿佛冬日里盛开的梅花,含着清晨的露珠,折射出璀璨温暖的阳光。 陆存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或许,我是注定要爱你的。 第55章 太过分 沈若云自从脱发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对下人愈发变本加厉地挑剔和折磨。 沈雨茗得知此事后,直接把沈若云叫过来训斥了一顿。 沈若云不吭声,面无表情地站着。 训就训吧,沈雨茗连外头的狐狸精都不管,在她面前逞什么威风,虚张声势罢了。 上次她“好心好意”地提醒沈雨茗,让她趁早收拾外头的狐狸精,沈雨茗竟然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把自己轰了出去。 呵,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是正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从今日起你需要禁足三个月,吃斋念佛,若是再有下人在你这里受伤,我会将他们安置在合适的地方,你就自己动手干活吧!” “你敢!” “我怎么不敢?沈若云,你可以试试。” 沈若云不忿地看着沈雨茗,愤怒、不服,只能忍着。 她确实不敢违逆沈雨茗,未出嫁的时候,沈雨茗曾经把她好好收拾了一顿,才迫使她改掉了凌虐下人的恶习,所以,沈若云骨子里是害怕沈雨茗的。 如今嫁到了王府再次被沈雨茗压着,沈若云嘴上强硬,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底气。 她只能搬出盛弈,“你就不怕王爷知道……” 沈雨茗笑了,“你还想让王爷知道?” 不得不说,她的愚蠢取悦到她了。 沈若云哑然,她确实不想。 察觉到沈若云的服从后,沈雨茗凌然的气势一收,她缓缓走下座位,手指轻轻抚过沈若云的头发,柔声细语地说道:“真可怜呐!” “我不希望王府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你也不想吧?” “……是,王妃。” 沈若云还是比较习惯沈雨茗对她横眉冷对的样子,突然这么温柔,显得更加可怕了。 “退下吧。” 沈若云走后,沈雨茗看着掌心的发丝,低声念道:“盛弈啊……” 论狠毒,我自愧不如。 为了杜绝沈若云怀孕,盛弈并没有用温和的避子药,这类避子药只能减少怀孕的可能性,仍然存在怀孕的风险,他用的是慢性毒药,彻底断绝了沈若云做母亲的可能。 沈若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从未有哪里对不起盛弈,反而是盛弈一直在利用她。 对待枕边人都能这般狠毒,沈雨茗也颇为惊讶,她头一次感到庆幸,庆幸沈雪禾没有嫁进来。 盛弈,太不可控了。 —— 进入深冬以后,沈雪禾非要和陆存日日紧贴着睡,就是那种很亲密的紧贴,搞得陆存的睡眠质量严重下降。 这天夜晚,沈雪禾好奇地摸了摸陆存眼下的青黑。 “相公,你晚上没睡好吗?” 陆存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 “可是你又没生病,为什么老是睡不好呀。” 陆存搓着她的手为她取暖,心道,我心有邪念,自然睡不好。 香香软软的娘子成日在他怀里,他怎能不心乱。 和她说了她也不懂,所以,那什么新婚的册子到底上哪儿买,他真想送她一本。 说来也是离谱,妓院乐坊不去管,去查封这种人人都用得上的书,礼部真是闲的,还让翰林院的人来审查。 总不能他自己做一本吧,不行,他其实也没有太懂,搞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陆存收紧了放在沈雪禾腰间的手。 “你是不是起得太早了……不对啊,你一直都起的很早。” 沈雪禾忽然顿住,眼中泛起了泪花,“是不是我太冷了……对不起……” 她总是很难暖热,他抱着自己,是不是像抱着石头一样。 怪不得他总是不愿意和自己睡在一起。 “不是不是……”陆存连忙回道。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又把人惹哭了? 他能告诉她,他睡不着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热吗? 陆存擦去她的眼泪,熄灭了烛光,最终在沈雪禾耳边说了什么。 沈雪禾瞳孔颤动,本来坐在他的怀中,连忙往后移去,与他保持距离。 起的太快,一不小心撞上了后面的墙,沈雪禾“啊”了一声捂住后脑勺,直接跌在了陆存的身上。 沈雪禾连忙从他身上下来,陆存倒吸一口冷气。 “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见陆存不说话,沈雪禾慌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了过去。 “是不是受伤了?” …… …… 沈雪禾发现陆存说话断断续续的,关心地问道:“你还疼不疼啊,要不我给你拿药吧。” “叶姨最近制作了一种麻药,可以止疼的,你放开我,我过去给你拿。” 陆存的眼睛开始湿润,揽住沈雪禾的腰嗅她身上的味道。 他那哪里是痛的,明明是爽的。 许久没有回应,沈雪禾凑近他,只觉得他的呼吸急促。 低哑的声音加上这样子的呼吸…… 好熟悉的情景啊…… 沈雪禾脑中一个激灵,怒斥道:“你骗我!” “你根本就没肿!” 陆存笑了一声,“我怎么骗你了?好好想想,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雪禾不自觉的被带偏,开始回想刚刚的事情。 趁着沈雪禾还在回想对话时,陆存直接压了上去。 这种事情,哪有中途结束的。 “你走开,我冷,你这样我被子都盖不严实。” 沈雪禾委屈的蹙眉,这个时候他怎么不关心她了,他难道不怕她着凉了吗? “不会冷的。” 烛火灭了,陆存轻触沈雪禾的耳垂,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娘子有没有听说过,摩擦生热?” 不等沈雪禾回答,陆存熟练地找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他紧紧地贴近她的身体,手掌落在她的后腰。 两人仅着一层寝衣,他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她加速的心跳。 她很凉,他却很热。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沈雪禾感受到陆存的急躁、猛烈和肆无忌惮。 他还没有从她的唇瓣上离开,仿佛要将她吞吃下去。 怎么还不停止啊,还不够吗…… 怎么这么贪啊…… 他的身体很热,指尖却有些凉。 沈雪禾心里有些慌张,她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是从未经历过的感觉,难以名状。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知道这是在做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她的眼睛渐渐泛起了水雾。 良久,陆存从她的唇上离开,打开床帘,借着昏暗的月光欣赏着她的表情。 沈雪禾颤着嘴唇叫着相公。 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只能重复的喊着相公。 娇滴滴的。 一声又一声。 像含着露水的花朵。 嘴唇都被他亲肿了,衣衫凌乱,堆在了腰间。 陆存嘴角勾起,“娘子,你还欠我一件事呢。” 沈雪禾眼神迷离地看着他,“什么……” 陆存的视线下移,眼神微暗,再次俯身亲了上去。 沈雪禾的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太……太过分了。 第56章 兄长至 自从那日以后,沈雪禾和陆存的生活更是蜜里调油,看得青杏心里甜腻腻。 小姐和姑爷什么时候吵架啊,这日子可真没意思。 瞅瞅,又黏在一起了。 “小姐,让让,扫地。” “青杏,原来你在这里啊。” 青杏:“……” 我是一个大活人,请小姐不要无视我。 姑爷不在她就是好青杏,姑爷在的话她就是空气。 果然在正主面前,替身是没有存在感的。 —— 陆存参加完乔留仙的婚礼后,便继续宅在家里读书。 这天,沈雪禾收到一封兄长的来信,信上说他这几年的考核为上上,年后便会被调回京城,过年回来时会给她带很多礼物。 沈雪禾开心得面色都好看了许多,自从冬日来临后,她难得这般高兴。 上次见到兄长,还是两年前的新年,她真的很想念他。 “秦姐姐,你知道我兄长吗?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秦婉清温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当然知道啦,他可是当年的探花郎呢,很多女子当时都想嫁给他呢。” 乔留仙常常来陆家做客,带着他的新婚妻子秦婉清,秦婉清性情温和又说话好听,自然便成了沈雪禾的朋友。 “等我兄长回来了,我就能见到小侄女了,我还没见过她呢,她今年才三岁,听说长得很可爱,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些礼物,不过小孩子都喜欢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亲戚家的小女孩儿很喜欢一种会动的玩偶,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那个我知道,我哥哥任职的地方就有,他还给我寄过来了几个,还挺好玩儿的。” 沈雪禾是很需要朋友的人,尤其是冬天,她只能待在房间里面,很闷,需要外面的人和她讲新鲜事。 陆存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赶乔留仙走。 乔留仙此人,但凡和他长时间相处过的人都很烦他。 “师弟,你不知道吧,我身上的衣服可是我娘子亲手做的,亲手啊,你瞅瞅这针脚,这刺绣……” 陆存都不用搭理乔留仙,他都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吵得他耳朵嗡嗡的响。 他明明是在书房念书,乔留仙一来,艰苦地仿佛身处闹市。 不就是一身衣服吗,说了一刻钟了。 “停,你刚刚已经说过了。” 我又不是你爹,管你天天穿什么呢。 你都嫁……入赘了,成日里往他这里跑算是怎么回事,就不能贞静些吗! 乔留仙摸着头笑了笑,“哈哈,是吗?” “师弟,我与妻兄不睦,我娘子在中间挺为难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躲着他些,不行,万一兄长以为我对他有意见,那不就更生我气了……” 乔留仙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陆存翻着书学习,时不时地斜他一眼。 乔师兄不会把他家当娘家了吧。 送走乔留仙夫妻以后,陆存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吃晚饭的时候,陆存欲言又止地说道:“乔师兄今日一直在我面前炫耀秦小姐为他做的新衣服,娘子,我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你做的衣物,他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沈雪禾看着陆存低落的模样,心中埋怨起乔留仙。 “他敢!” “哪有这样做客的,还挑起主人家的不是了。” 陆存浅浅地笑了一下,“我自是舍不得娘子碰那些针线活的,没有就没有吧,乔师兄就是不懂得心疼人。” 沈雪禾为他夹了一块排骨,“还是相公人好。” 哪像乔师兄那不着调的,非要给自己找存在感。 “我就是不会做衣服……我只会做兜衣,你要吗?” 陆存:“……不必了。” ——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当沈风林重新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已是腊月廿八,岁末的钟声悄然临近。 京城的街巷到处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香甜,以及家家户户贴春联、挂灯笼的热闹景象,孩子们在街上高兴地玩耍。 刚把行李放回家,沈风林便抱着小闺女往陆家去了。 刚想关怀一番的沈尚儒表示:这儿子真不给面子。 沈雪禾正在看着陆存杀鸡,就是方雅芹初秋带回来的鸡,如今一只只长得肥嫩嫩的。 落刀的那一刻,她还是侧过了身子。 这可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鸡啊……一定很好吃。 “好残忍。”沈雪禾看着满地的鸡血和鸡毛,咽了咽口水。 “娘子,不是你要看的吗?”陆存表示不解。 “残忍归残忍,我会替它们超度的,相公,您继续,我等着吃鸡。” “其实还好,我下手很快的。” 陆存的刀功很好,这个含义很广泛,包括厨房的刀、杀鸡的刀,也包括练武的刀,方雅芹年轻的时候就是耍大刀的,他自然也会刀法。 这时,门外来客,李伯打开门,只见一位长身玉立的公子抱着孩子,笑着对他说道:“你好,冒昧来访,我是你家少夫人的兄长,提前祝你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稚嫩的童声响起。 本就在院子里杀鸡的陆存闻声望去,而旁边的沈雪禾已经向那人跑了过去。 “兄长——” 沈风林放下怀中的女儿,直接将沈雪禾抱起来转。 清脆的笑声传入陆存耳中,令他心头微微泛酸。 娘子见到兄长怎么笑得这么开心,一整个冬天都没见她这么笑过了。 果然相处多年的家人比他更加重要,也更能讨她的欢心。 算了算了,他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计较这些做什么,现在和她一起过日子的可是自己。 陆存看着自己满身的鸡毛,深感这位大舅子来的不是时候。 娘子本就爱美,显而易见地,他被妻兄比下去了。 陆存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向沈风林行礼:“闻兄长盛名久矣,今日得见,果真俊逸非凡。” 沈风林今年二十有四,五六年前高中探花,任翰林院编修,由于长相占便宜,皇帝经常召他,一年多后将他外放到南方容易出政绩的某地做知县,如今已是四年。 他比沈雪禾大九岁,沈雪禾小时候吃饭都要他亲手喂,沈风林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心中早已视她为自己的掌上明珠。 沈风林还礼,暗暗打量了一番这位妹婿。 长相极好,礼节周全,看妹妹这阳光开朗的样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应当是个正派人。 就是这身上的血,还有一旁的刀子和死鸡…… 战斗力好像很强的样子,不会家暴吧? 第57章 好凶残 几人一同进了堂屋,青杏给他们端上热茶。 沈雪禾在逗小侄女玩儿,“你叫月月,是不是呀?” 沈馨月有些怕生,躲在了沈风林后面,时不时地探头去看。 小孩子总是有一双更能感受美的眼睛,喜欢漂亮的人和物,毫无疑问,她被沈雪禾吸引了。 沈风林弯下身,摸了摸沈馨月的头,“去吧。” 沈馨月迈着小步子走过去,仰头看着沈雪禾,按照沈风林教她的,向沈雪禾鞠躬作揖,“姑姑好!” 沈雪禾蹲下身碰了碰她的脸,“你好,你真是太可爱了。” 这小脸蛋,软糯糯的,走起路还一颤一颤的。 沈雪禾取出手上的珠链,挂在了她的衣服上。 “谢谢姑姑。”沈馨月是个很知礼的好孩子, “月月,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呀?” “玩球球、捉迷藏……” 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很是乖巧听话,问她什么答什么,还有来有往的。 沈雪禾和她聊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沈风林和陆存。 只见两人正在火热交谈。 陆存:“吾观当今世态,法度之重要亦不可忽视。无规矩不成方圆,国法严明,方能约束人心,维护社会秩序。以法辅德,二者相得益彰。” 沈风林:“《礼记》有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德才是根本,诚然,法律确能规范行为,但若一味重法轻德,恐人心难服。试想,百姓心中无道义,虽畏法而不敢犯,却非真心归顺。长此以往,国家根基不稳。” 陆存:“兄所言差矣,吾以为德法并重,方为治国良策。‘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德者,人心之所向;法者,行为之准则。德以教化民众,法以维持公正。二者缺一不可,正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 沈风林:“话虽如此,但实践之中,德行教育实为根基。百姓心存善念,自然遵纪守法。反之,若仅靠法律约束,难免流于形式,难以深入人心。” 陆存:“吾同意德行教育之重要,但亦需法律之力,以保障公平正义。否则,德行易被权势所扭曲,正义难伸。故曰,以德润身,以法治国,方能长久。” 沈雪禾:“……” 这两人是怎么做到初次见面就省略掉寒暄的时间,直接谈到了治国…… 她还在这里呢,就这么被两人忽视了? 沈雪禾毫不客气地打断二人,伸出手向左边指了指,“书房在那里。” 沈风林立刻就反应过来沈雪禾不悦了,他拍了下脑袋,“禾禾,刚刚忽略了你,兄长在这里给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沈风林本来是想考问陆存一番,查验一下他的学识和人品,也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这里。 他笑得阳光开朗,如同一阵清风穿过山林,很是叫人舒适。 沈家兄妹中,沈风林如同春风拂面,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沈雨茗则近乎于水,水至柔而至刚,有着让人信服的能力;而沈雪禾,她仿佛汇聚了天下间的灵秀,纯澈、明亮、自然、熠熠生辉,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沈风林这么一笑,沈雪禾哪里还生的来他的气。 “我当然原谅兄长啦!” 陆存:大舅子的话不应该我来说吗,他怎么这么会来事儿啊。 我还是去外面杀鸡好了。 刚刚陆存也想道歉哄人来着,刚一开口就被沈风林抢先了。 还是多年的兄妹有默契,比不上比不上。 陆存找了个借口便将月月带了出去,留给兄妹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他知道,有些话肯定不好当着他的意思说。 兄妹俩也不容易见一面,身为丈夫,他应当体贴、大度、豪爽。 可事实上……陆存在院子里磨刀霍霍,情不自禁地盯着屋子。 离得这么远都能听见笑声,当着兄长的面就这么有精神吗? 大冬天的,在堂屋待这么久了她不冷吗? 以前陪他在书房待一会儿都嫌累,今天这又说又笑的,反而很有精神。 怪不得乔留仙这么讨厌秦家长兄,人家兄妹二人其乐融融,搞得自己好像个外人似的。 俩人在聊什么啊,这个沈风林怎么这么会哄小姑娘。 是不是在聊曾经的温馨往事? 陆存回忆起沈雪禾小时候的事情,哦,是了,她打小就喜欢骑在沈风林脖子上咯咯地笑。 他当时怎么就不过去呢? 早知道小时候死缠烂打也得赖在沈家,这样和他娘子青梅竹马的,凭着多年的情分,还用得着在意一个妻兄? 沈馨月看着陆存手中磨得锃亮锋利的刀尖,吓得离他两米远。 不能哭,爹说了,遇见坏人更加不能惹怒他,要等看到熟悉的人再求助。 陆存皱着眉头说道:“月月,别乱走,跟我过来。” 到时候磕着碰着了,他娘子肯定要怪他的。 沈馨月瑟瑟发抖,陆存本就眉目凌厉,如今又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再加上他手里的刀,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把发抖的手放在背后,乖乖地跟了上去。 陆存拎着一只死鸡和一把刀就去了厨房,又从旁边的鸡圈抓来一只体态丰满的鸡,冲洗鸡头,一刀便准确无误地切断了鸡的喉咙,在这个过程中,鸡连一丝惨叫都没有发出。 杀完后,陆存将其重重地搁在了案板上,开始剖腹取内脏。 哼哼,等鸡做好了,看我不香死你们! 围观的沈馨月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姑父好凶残。 陆存莫名其妙地看着沈馨月,这孩子怎么哭了? 小孩儿果然难养,什么也没发生就哭成这样,刚刚看她还挺乖巧的。 “别哭了,再哭我把你……” 还回去。 诶?话还没说完,她怎么就不哭了。 管她呢,不哭是好事,他还懒得哄呢。 沈馨月怂怂地擦干了眼泪,生怕陆存把她一刀砍了。 —— “那个……禾禾啊,妹夫好像,会点功夫啊。” 刚才沈风林特意观察了一下陆存的手,那哪里像个读书人的手,看上去很是有力。 “我相公文武双全,之前写信不是说过吗,我被人绑架,是他救我出来的。” “那他……平日里有没有过分,伤到你?” “没有啊,他怎么会伤到我呢,我相公人超级好,最是善良仁慈,从来不打人,他还救了很多不相干的书生呢。” 沈雪禾不想让兄长对相公产生误会,在他面前对陆存极尽溢美之词。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沈风林喝了口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既然禾禾说他善良仁慈,那应该是个各方面都会体贴人的。 “对了,嫂嫂怎么样了?” 第58章 最亲近 “她还好,一路上舟车劳顿,我让她先在家歇着。” 沈风林年少时专心科举,没有成亲,因此那年他高中探花时,许多媒婆日日在沈府门口围着。 沈家家风清正,男子四十无嗣方可纳妾,沈风林可谓是无数高门夫人的理想女婿,更何况,他长得玉树临风,几次宴会下来,许多闺秀都对他春心萌动。 某天,沈风林去赴宴之时,恰巧遇到一位姑娘被人推下水,他迅速跳下去,把人救上了岸。 当下的风气并没有严苛到被人碰了就失去贞洁的程度,可偏偏这位姑娘出身于傅家,就是皇后娘娘的那个傅。 傅家家教严苛,出了这种事以后,家里人硬是逼着傅姑娘出家为尼。 傅家虽出了一位皇后,但傅家人官职最高的也才五品,并不被建安帝看重。 沈风林得知这位傅姑娘在家中的境遇后,主动求娶,傅家自是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傅姑娘闺名映梅,长得小家碧玉,琴棋书画无一擅长,唯有在料理家事上有些心得。 傅映梅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沈风林,嫁给他以后,很是唯唯诺诺,仿佛是个泥塑的人,没有半点脾气。 成亲五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她更是觉得对不起沈风林,常常陷入自责和抑郁。 沈风林是真的喜欢女儿,但是无论他怎么说,傅映梅就是不信,她对沈馨月总是带着一些埋怨,觉得是生她伤了身子,导致现在一直怀不上。 “若是嫂嫂有空,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沈雪禾自觉现在已经成亲了,多少能猜到一些傅映梅的想法。 沈风林面露惊讶,沈雪禾以前跟傅映梅可是说不到一块儿的,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凑上去? “禾禾,你不用为了我这样做。” 沈雪禾扬起下巴,轻轻“哼”了一声。 “兄长别自恋了,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月月。”沈雪禾顿了顿,“自己的母亲对她有怨气,她该有多难过啊。” 沈风林认真地看了沈雪禾片刻,目光中带着心疼和欣慰,“我们禾禾长大了。” 他不敢想象,没有他和沈雨茗在的日子里,沈雪禾在沈府有多难熬。 至于沈尚儒……不好意思,一般真想不到他。 沈雪禾换亲嫁给陆存的时候,沈风林不仅没有指责她,还专程写信来安慰她。 沈风林本来就不赞同沈雪禾去做临安王侧妃,他妹妹哪里不好了,要给人家当妾。 他是男人,最是了解有些男人的肮脏想法,妻子尚且不珍惜,更何况妾室。 阿茗是对禾禾是很好,但禾禾要嫁的人终归是临安王。 沈风林对临安王没什么好感,当初沈雨茗刚大婚不久,盛弈就声势浩荡地迎娶了侧妃,这哪里是个心疼女子的好人,嫁过去一个妹妹还不够,还要再把另一个妹妹送进去吗。 沈雪禾动了动自己僵冷的腿,好像有些麻了。 这时,她闻到一股香味,好像是……烤鸡! “兄长,你闻到了吗?是相公的手艺!” “我相公做饭可好吃了,他真的人美心善、无所不能。” “……嗯。” 好不习惯禾禾这么夸别的男人。 陆存这时走了过来,“天色已晚,我们先吃饭吧。” 说着,他放下了怀中的沈馨月。 沈馨月一见沈风林,抱住他的腿就想要告状。 “爹,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沈馨月忍不住委屈地嚎啕大哭,语不成句,说不出话来。 沈风林蹲下身开始哄孩子。 陆存:她怎么又哭了? 沈雪禾对陆存张开了手臂,“相公抱我。” 陆存干咳了两声,用眼神示意她,有人呢。 “腿又僵了吧,我给你揉揉。” 沈风林抱着大哭的沈馨月,看到陆存给妹妹揉腿,心里一涩。 以前这么做的人是他和阿茗,他不是没注意到沈雪禾不舒服,只是妹妹嫁人以后,再也不好像以往一般亲近了。 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可是此刻在这里,他只是个客人。 沈馨月哭着哭着睡着了,沈风林将她暂时安置在了客房。 陆存:“我刚刚做饭的时候,月月已经在厨房吃过了,晚饭不吃也是无妨的。” 吃的还挺多,那猴急样,像是要吃人生的最后一顿饭。 沈风林看着陆存将沈雪禾搀扶起来,目光温柔而和煦。 他的嘴角自然地弯起,很是满意地拍了拍陆存的肩,“妹夫不错啊,知道关心人。” “都是应该的,我们去就餐吧。” 餐桌上,沈风林递上自己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册子。 “以妹夫的才华,必然科举高中,步入仕途。” “这是我总结的翰林院和外放为官的经验,到时候你可以参考一下,不用和我学,我还有很多不足。” 陆存恭敬道:“多谢兄长赠礼。” 沈雪禾问:“兄长,那我的礼物呢?” 沈风林笑了笑,“你的礼物比较多,明日我派人送过来。” 禾禾,从今往后,会有另一个男人站在你身边,成为你最亲近的人。 我不会针对他,我只希望他对你好。 沈风林笑着举起酒杯,“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兄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不让你喝你还非要喝,天天念叨着兄长,结果连你兄长的话也不听。” 陆存扶着醉酒的沈雪禾回了屋,他摸了摸沈雪禾的额头,继续念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酒量,要是生病了,又要抱着我哭。” 沈雪禾挥舞着手臂,“相公!” “相公!” “我在呢,别喊了。” “我想亲亲。” “那你亲啊。” “你不在我怎么亲!” 陆存好笑的看着沈雪禾,“真是个小醉鬼,过年了,你就又长大一岁,许多人在你这年龄都该当娘了。” “娘!” “我不是你娘。” “娘,娘!” 越是不让她叫,她越是叫的起劲儿。 陆存为沈雪禾擦干净脸,抱着她亲了亲。 养小孩儿都没有养你费功夫。 可我就是愿意养你。 —— 沈馨月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沈府。 “爹,姑父要杀我!” 沈风林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发烧怎么说起胡话了? “月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馨月揪着沈风林的衣服,期待的看着他,“他杀我,你报仇。” 沈风林笑了笑,“月月,那是你姑父,他怎么会杀你呢,天色晚了,你要是不想睡,爹陪你玩一会儿。” 沈馨月着急的说:“真的,刀,还有血。” “他说再哭把我杀了,他还给我吃断头饭,爹,报官!” 沈风林夸赞道:“月月说话真是越来越有条理了,还知道要报官,真棒!” “你就是做噩梦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报官!”沈馨月不依不饶。 沈风林继续安慰她,却不信女儿说的话。 陆存一看就非常喜欢禾禾,怎么可能对月月做什么呢。 小孩子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是很正常的。 沈馨月愤愤地咬着牙齿,总有一天,她要把姑父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第59章 过年啦 大年初一,冬日暖阳。 陆家充满了各种食物的香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沈雪禾今日起得很早,她觉得自己超聪明的,知道今天天不亮就会有人放鞭炮,昨晚她睡得很早。 这几日天好,沈雪禾的心情也很好。 她穿着崭新的红裘,顶着陆存为她梳的元宝髻,满脸喜气洋洋,逢人便向人问好。 “相公过年好!” “娘,过年好,恭喜发财!” “青杏,过年好啊!” “叶姨,过年好,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她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所到之处尽是光和热。 方雅芹笑着给她塞上红包,有了沈雪禾以后,这个家才更加有了家的感觉。 当方信花身着一身红色战袍来到陆家拜年时,沈雪禾开心地大叫一声,抱住了她。 “表妹,过年好,好久不见,你这一身好飒!” “还和我的颜色很配呢。” 方信花羞红了脸,她是特意穿这套衣服过来的,这件战袍更适合春秋穿,但是战友们都很羡慕这套衣服,她就想穿过来给表嫂看。 “表嫂过年好,我这身是特训奖励的衣服和装备。” “真好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年三十回的,表嫂,我能在京城待到春天呢。” “我们将军说了,要让我参加演练和军队比赛,时间就在三月初,元宵节过完开始集训。” 沈雪禾拉着方信花坐了下来,方信花褪去了曾经的畏缩,很是自然地谈起了她在军队的事。 首先要提的是,她在军队中交到了很多朋友。 明州相对太平,他们日常的任务就是剿匪和巡逻,所以很多有野心的人并不愿意加入明州军队,本来立功的机会就不多,去了明州更是升迁艰难。 明州之所以有大批驻军,是因为这是一个容易生乱的地方,历史上无数农民起义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不过明州军队对很多家境困窘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当地土壤肥沃,因而明州军队发的粮食是最多的,而且管理制度人性化,可以提前预支粮食给家里人。 但是年轻人,不管是加入什么军队的新兵,都是渴望建功立业的。 方信花并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志向,于是在剿匪的过程中,方信花总是把自己的人头和收缴货物让给战友们,刚开始她这样做,有人觉得她虚伪,可是后来见她始终如一,傻傻地把立功的机会让给别人,干得多拿的少,不禁替她不平了起来。 后来明州水患,方信花在其中大放异彩,战友们直接推举她成了百户。 他们是这么想的,这么老实又能干的烂好人实在是少,方信花真心待他们,借物借粮从无二话,“他”越是不争不抢,他们越是想替“他”争到更好的。 方信花笑着说:“他们说,我太实诚了,他们就是见不得勤奋能干的人被蹭军功的人压下去。” 再后来又因为这种过于好的人缘,明州的胡将军注意到了方信花,把她调到身边考验她,见她不仅武力高强,还认字,悟性高,胡将军是个惜才的人,把她当子侄看,抽时间亲自指点她兵法。 “总之,一切都很好。”方信花说道。 她很喜欢这种集体拼搏的感觉。 相较于从军前,方信花的眼睛更为坚毅,说话也更加自信。 沈雪禾听得津津有味,比起表妹的生活,她的生活就比较平淡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羡慕方信花,却也清楚自己并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沈雪禾回顾这一年的生活,目光移向了正在招呼方家人的陆存,不自觉地眉眼弯起。 她在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着喜欢的生活。 “我过得也很好,祝愿我们越来越好。” —— 新年这一天,沈雨茗和盛弈是在皇宫度过的。 皇后病重,宫里没有丁点过年的气氛,建安帝很在乎名声,禁止大肆铺张,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被后人诟病。 但是新年的宴席还是要摆的,皇亲们各个衣着华丽、举止得当,众人在一块儿恭贺几句,欣赏一番歌舞,优雅得体地尝上几口菜肴,这一天就结束了。 “实在是无聊。”盛弈这样评价。 “菜是半温不热的,歌舞每年也都差不多,还不如让我们自己过自己的。”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沈雪禾了,他父皇简直是个周扒皮,就不让他有闲着的时候。 大过年的,盛弈整日早出晚归去规定什么烟花爆竹燃放事项、外出返京车马停放条例、乞讨者安置方案…… 沈雨茗笑笑不说话。 每年过年都这么无聊,以前也没见他说什么。 摆明了是心情不好,又想在她跟前散发负面情绪。 盛弈张了张口,看到沈雨茗托着额头,很是疲惫的样子,还是闭上了嘴巴。 他想让沈雨茗带他回沈府探亲,想光明正大地见到沈雪禾,可是沈雨茗必然不会同意的。 沈雨茗曾经明确地和盛弈说过,不想让他和沈府有过多牵扯,避免功败垂成连累她娘家。 靖朝的律法相对宽松,一人的罪过通常情况下不会牵扯到家人,除非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沈雨茗不想做的事情,盛弈不能强迫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当年他们大婚后,短短数月时间的相处,盛弈就明白应该怎么对待沈雨茗了,他应当把她当做平等的合作伙伴,给予尊重和诚意,而不是器重的下属,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和睦相处。 —— 大年初二,阴云。 这天夜晚,寒风凛冽,临安王府的红灯笼不停的晃动,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下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李侧妃早产了。 哭嚎了一夜后,稳婆颤抖着双臂抱出了一个浑身青紫的死婴,婴儿缺少左臂。 盛弈仅仅看了一眼就撇开了眼睛,皱了皱眉,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拂袖离去,留下沈雨茗为他收拾烂摊子。 自从盛弈见到沈雪禾的那一天起,他就将对李容琴的些许情分全都抛之脑后,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沈雪禾。 与这种满心沸腾的、灼烧他的五脏六腑的爱相比,他对李容琴的感情实在单薄,就像泡沫一样,他甚至回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为什么宠爱她。 沈雨茗望着盛弈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些许失望。 第60章 被保护 这样的夫君……这样一个人…… 有时候沈雨茗看不清自己的前路,盛弈真的能取得皇位吗,他真的适合做皇帝吗? 她做的是对的吗,她真的不是在助纣为虐吗? 可是她与盛弈是利益共同体,只有他当上皇帝,她才能够得到她想要的权力。 沈雨茗自幼早慧,她从小就知道,她与兄长是不一样的,看似都有老师,可她学习的是琴棋书画,而沈风林学习的是先贤之道、治国利民之策。 幼小的沈雨茗被沈老夫人抱在怀里哄:“雨儿真聪明,日后我要给我们雨儿找个好夫家,备上最丰厚的嫁妆,让我们雨儿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沈老夫人抬起头对请安的沈风林说道:“风儿是个好孩子,日后当上大官保护妹妹好不好啊?” 沈雨茗听到后大哭一场,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在哭什么,只当是小儿受惊。 幼年的沈雨茗不理解,为什么她都这么聪明了,还是需要被保护,难道不应该是她保护别人?难道家人嘴上夸她最聪明,实际上是兄长比自己更优秀吗? 从那天起,沈雨茗向兄长学习他学过的内容,还非要证明自己学的比他更快更好,沈尚儒知道这件事后,沉默了许久,第二天便为她请来了新老师。 四岁那年,沈雨茗看着刚出生那样一小团的沈雪禾,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她的妹妹是那样孱弱,仿佛用力点就会将她揉碎。 母亲说:“茗儿,你要好好保护她啊。” 闻言,沈雨茗的眼中大放异彩。 她有了一个天生需要被她保护的人,她是那样的弱小,连哭叫的声音都无力得可怜。 当有人开始依赖她时,沈雨茗想要变得强大、更强大,她希望保护别人,而不是被人保护,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家人、爱人,她也不想要。 决定人强大与否的,不是武力,不是智力,而是权力。 后来的沈雨茗终于看清了自己,她不喜欢被任何人压在下面,她喜欢掌控一切,而不是随波逐流,沈雪禾的出现,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一点。 盛弈走远后,沈雨茗收回了目光,她定了定神,为了自己的目标,无论重来多少遍,她都会舍弃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良心,做出同样的选择。 盛弈利用李容琴的时候,她视若无睹,盛弈算计沈若云的时候,她暗中助力,她与他……终究是一路人,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呢。 “多派些人过来,照顾好侧妃。” 盛弈忘了,可是沈雨茗还记得。 她记得李容琴入府的第一天,忐忑不安地给她敬茶,低下头十分恭谨的样子,生怕自己为难她。 那是一个脸颊带点肉、被父母养得很好的漂亮姑娘。 李容琴这么胆怯,是因为她并非选秀被指进来的侧妃,而是盛弈亲自去求的,那时候她与盛弈大婚还不足三个月,在他人看来,是李容琴损了她的脸面。 其实不然,这件事是盛弈和她商议过的,他想要禁军势力,她欣然同意。 盛弈就是个没心的东西,得到李统领的效忠之后对待李容琴的态度直接冷却,高兴时就当个宠物宠宠,不高兴就根本想不起来她。 “不必让李侧妃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给她留个盼头也好……对外也这么说。” 此次生产大大毁了李容琴的根基,她再也无法生育了,并且还有损寿数,心态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沈若云这吩咐并不是因为什么良心,只不过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怜悯而已。 讽刺的是,盛弈连这种怜悯都没有给她。 沈雨茗做事向来谨慎,参与生产的人都是自己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把所有看到胎儿的人都关了起来。 “你们暂时就先住这里吧,过一阵子会放你们出来的,不会缺你们吃穿的。” “谁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们知道后果的。” 盛弈可以生出一个残疾的死婴,但未来的储君不能,沈雨茗绝不会让这种事情成为他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沈雨茗回到内殿,吩咐亲信调查那位能助孕的大夫,随后便穿戴好王妃服饰,一大早便进宫汇报情况。 建安帝从内侍口中听闻这件事后,目光沉下了些许。 他的儿子很多,但皇孙却并不多,很多皇嗣都胎死腹中。 尤其是老大老四,妻妾争斗频繁,小小一个家都治不好,老大是因为心软,拒绝不了任何可怜的女子,老四是因为轻浮,乐得女人们为他勾心斗角。 正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这样,叫他如何放心把朝政交给他们,本以为老六媳妇是个好的,没想到家里又生下一个死婴。 成日忙这忙那,连个家都管不好,恐怕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不够用心吧。 建安帝往日里对沈雨茗确实很满意,因为她是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人一旦犯下过错,哪怕是轻微的过错,也会让人难以接受。 要是老四的院子里出现这种事,建安帝听都懒得听。 “老六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一旁的太监回道:“回陛下,小皇孙取名‘砚’。” “把他抱进宫吧。” “是。” 建安帝倒不是想念皇孙,他连那孩子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只是想给沈雨茗一个教训。 一两岁的小孩儿最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最舍不得孩子的,建安帝要让沈雨茗尝到母子分离的苦楚,让她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以后,建安帝这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皇后重病,这孩子交给谁养? 话已出口便不好收回,尤其是对于建安帝这种极其在意自己后世名声的皇帝,起居郎可是就在旁边坐着呢。 难不成养在自己这里?太子的独子都没有这个待遇,这就不是惩罚而是恩赐了。 盛弈的养母前两年就病逝了,建安帝思索着,哪位宫妃更适合养孩子呢? 建安帝是想惩罚沈雨茗,又不是想亏待自己的亲孙子,这可是建安帝仅剩不多的孙子,他还是有几分怜爱的。 贤妃人好脾气也好,但她宫里的下人不太有规矩,惠妃倒是有规矩,可她根本没养过孩子,贵妃才不乐意管这闲事……总不能把孩子交给低位妃嫔吧! 此刻,建安帝正在殿中与盛砚大眼瞪小眼。 “张秋实,你把他抱去……” 建安帝正在考虑把他送去贤妃那里还是惠妃那里时,就看到盛砚迈着小步子向他走来。 盛砚仰着小脑袋,看着建安帝想了想,一字一顿地大声叫道:“皇祖父——” 他记得母妃说过,胡子最长的就是皇祖父啦,比那个什么父王好记多了。 第61章 会看人 盛砚的眼睛乌溜溜的,又圆又大,充满孩童的天真无邪。 建安帝动了动嘴,还是没说出把他送出去的话。 他俯身摸了摸盛砚圆圆的小脑袋,“砚儿真乖,话说得可真清楚。” “你多大了呀?” “母妃说,我马上就两岁了。” 两岁啊,倒也不至于天天哭哭嚷嚷。 算了,既然想不到合适的妃子,那就先留在这里吧。 这孩子看起来实在太乖巧可爱了。 建安帝见过的小孩儿太多了,但是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还这么亲人,不免有些稀罕。 就一个小孩儿而已,谁还敢揣摩自己的想法不成。 建安帝一向对盛弈不甚亲近,想来也不会有人误会他是因为看重盛弈才养他的儿子的。 “张秋实,让他暂时住在侧殿,该安排的都安排上。” “是,陛下。” —— 沈雨茗伤心吗? 不,她很高兴。 她确实舍不得盛砚,但是盛砚跟在建安帝身边,对自己对他都有好处。 她并不是母爱泛滥到没有脑子的女人,除了沈雪禾以外,她的头脑中有两个字格外地大——利弊。 盛砚长得像沈雪禾,粉雕玉琢,再加上年纪小,说话慢吞吞,软软糯糯的,除了盛弈这种冷漠自我的人,哪怕是其他王妃见到他,心中也只有喜欢和羡慕。 建安帝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这可真是太好了。 沈雨茗蹲坐在地上,摆弄着盛砚的拨浪鼓,笑出了声。 陛下这个惩罚,那可太合她心意了。 听闻消息后前来安慰的盛弈:阿茗莫不是疯了? 所有人都以为沈雨茗会对盛砚的离去伤心垂泪,包括盛弈。 盛弈从未见过这样毫无仪态的沈雨茗,哪怕是刚生完孩子,沈雨茗也总是仪态端庄的。 他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孩子,这就意味着盛砚自出生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沈雨茗在操持。 沈雨茗把孩子养得健健康康的,快两岁了还没有生过一次病,其中花费了多少心思,盛弈一想便知。 “阿茗,你若是想养孩子,可以把……李侧妃的女儿抱过来养。” 男子总是会以为,女子会因为感情丧失判断力,尤其是母子之情,可是很多女子并不是这样的,比如沈雨茗。 男子中有感情至上的人,女子中自然也存在理性至上的人。 在沈雨茗的心里,她的理想比一时的母子亲情更加重要,她依然理智、清醒、野心勃勃。 沈雨茗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放下了拨浪鼓,抬眸看向盛弈。 呵,李侧妃的女儿,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你的女儿三岁了,至今还没有一个名字。 沈雨茗的眼眸柔情似水,从来没有人能透过她迷雾般的柔情,看到她眼底的清明。 盛弈亦是如此,他蹲下身,温柔的抱住沈雨茗。 “阿茗,委屈你了。” “妾身并不委屈,这是件好事,为了我们的大业。” 盛弈听着沈雨茗的柔和而坚定的声音,握了握她的手。 “阿茗,我绝不负你。” 这是能帮上他的女人。 这是和他有着共同目标的女人。 所以,这是与他并肩而行、携手一生的女人。 —— 云心阁。 沈若云知道李容琴生下一个死婴后,心情颇好。 她摆弄着自己新到手的头饰,很是轻快地问道:“那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回主子,听说很是虚弱,到现在还没醒。” 沈若云失望地放下手中的发簪,李容琴竟然只是身体虚弱而已,她运气怎么这么好。 上一世她可是吃偏方吃坏了身子,缠绵病榻几年后就死了。 自己这般,反倒是救了她一命,甚至还让她短暂体验了一番做母亲的感觉。 救了李容琴,这可实在令人恶心。 沈若云自然是没有把那个本不该出生的死婴算在自己身上,本就不该存在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吧。 沈若云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这几日头发终于不掉了,可是发际线整个后移,无论梳什么发式都不好看,只能用眉粉修补。 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描补都没用。 沈若云伸出手,握住置于一旁的茶杯,“砰”的一声,茶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重重地砸在地面,瞬间化作满地狼藉的碎片。 沈若云厉声喝道:“还不快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 “是,主子。” 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收拾,头都不敢抬。 可是这种级别的宣泄,远远不足以抵消沈若云旺盛的心火,她想看别人痛苦的表情,听他们的惨叫和哀嚎。 沈若云觉得自己要疯了,这种下贱的人她都不能动,她算什么主子! 尖锐的指甲嵌进掌心里,她的眼中发着森冷的光。 沈雨茗,风水轮流转,你等着。 —— 沈府。 沈雪禾的心情有些低落,姐姐今年忙于王府的事务,连过年也没有回来,只是递了信。 陆存安慰她:“没事的,回头再见也是一样的。” 沈雪禾摇了摇头,“我主要是担心姐姐,大过年的,先是李侧妃难产,再是砚儿被接走,都是姐姐受着。” “她会不会很伤心啊,我姐姐看上去坚强,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 沈雪禾蹙着眉头,仿佛想起了姐姐暗自神伤垂泪的情景。 陆存:“……” 你确定? 他娘子,是不是太不会看人了? 就临安王妃那行事气度,那能力手段,用得着你操心她吗,她不把别人玩死就不错了。 “娘子,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沈雪禾前几天当着兄长的面刚夸过他,所以脱口而出道:“人美心善、无所不能。” 陆存笑了,“原来娘子对我的评价如此高。” 虽然不是很得当吧,但也大差不差了。 在沈雪禾面前,他确实挺善良的,至于无所不能的,那是神,不过他会尽力去做的。 理智上陆存是知道这个评价不适合他的,感情上他却很满意这个答案,心情都荡漾了起来,于是默默地将“沈雪禾不会看人”的念头从脑海中清除。 午休过后,沈雪禾单独找了傅映梅聊天。 她来这一趟既是为了拜年,也是为了傅映梅,她想试试能不能把嫂嫂的想法掰正过来一些。 看到傅映梅很是谦卑地给她倒茶,沈雪禾连忙接过茶壶,“嫂嫂,我自己来。” 她不是不知礼的人,哪有长嫂伺候她的道理,而且傅映梅近日身体欠安,沈雪禾主动见她就是不想麻烦她的意思。 傅映梅手足无措的立在一旁,“雪……雪禾,对不起。” 相公说妹妹可能会找她聊一些私密的事情,她特意屏退了丫鬟,想展现自己对小姑子的友好,没想到还是…… 她以为的友好,在沈雪禾看来却是压力。 “嫂嫂,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 这就是沈雪禾以前不喜欢和这位嫂嫂交流的原因,她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好像一直很委屈很难过,心思敏感,总是想得很多,什么还没说呢,就开始认错。 但是平日料理起家事来,倒是雷厉风行。 “你是长嫂,不必迁就我。”沈雪禾为傅映梅倒上一杯茶,“我们聊聊吧。” 傅映梅:“好。” 第62章 说服她 半个时辰过后,沈雪禾拒绝了傅映梅的相送,无奈地走了出来。 沈府的梅花开的很艳,遍布在许多墙角,红色的,是冬日难得的色彩,沈雪禾站定,目光停留在其中的一朵上面。 嫂嫂她为何如此固执呢? 她好像很软弱,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表现得也很配合,像是被她说服的样子,可下一刻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任何改变。 听了,但又没听。 为什么嫂嫂总是要给自己这么多压力呢? “小姑姑,送你一朵花!”沈馨月笑着冲到沈雪禾跟前。 “慢点儿,别摔了。”沈雪禾接过梅花,“很漂亮,谢谢月月。” 不过……以前家里有这么多梅花吗,还都是红梅? “小姑姑,你什么时候离开姑父啊?” 沈雪禾问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姑父?”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会说这些,难不成是她爹对孙女说了什么? 沈馨月的嘴巴张开又闭上,这几天她向好多人都说姑父要杀她,是个大坏蛋,可是没有一个人信。 她想了想,说道:“你已经收了我的花花,将来是要嫁给我的,我不管,你现在就要和他分开!” 闻言,沈雪禾笑弯了眼,“是谁告诉你收了你的花就要嫁给你的,你好霸道啊!” 沈馨月:“我爹说的。” 她很是理直气壮,她爹说的一定都是对的。 “兄长怎么会……” 沈雪禾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返了回去,不等丫鬟通报,便推开了傅映梅的房屋。 “嫂嫂,你喜欢红梅!” 傅映梅愣住,“……嗯。” 门外的沈馨月生气地跺了跺脚,姑父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啊,怎么姑姑也不听她的? 小孩子的眼睛明亮,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沈馨月吓得拔腿就跑。 陆存:这孩子真没礼貌。 娘子怎么还没聊完啊? 天色变了,现在又冷了起来,陆存担心沈雪禾身体不舒服,特地过来看看。 半晌,沈雪禾带着傅映梅步伐轻松地走了出来,她看见陆存后,对着他抿嘴一笑,很是得意地抬了抬眉,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相公,我们回家吧。” 傅映梅一直送二人出了大门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沈雪禾的手。 “下次再来啊。” “好啊,嫂嫂再见!” 一同来送人的沈风林眨了眨眼睛,他没做梦吧,而且……他娘子竟然还对禾禾笑了。 傅映梅这两年真心笑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自从迟迟不见身孕后,脸上更是没见过笑影,沈风林几乎要以为他娘子只会哭了。 禾禾是怎么做到的? 正当疑惑的时候,傅映梅侧过身,对着沈风林笑了笑。 沈风林恍惚间觉得他们重新回到了初婚的时候。 新婚的时候,他们也是柔情蜜意的,毕竟,如果当年没有对傅映梅产生怜惜的话,他怎么可能迎娶她呢? 沈风林虽然仁善,但也不会舍己为人到迎娶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子。 娶了她,就必然会将她放在心上。 而傅映梅的自卑,正是源于爱。 —— 马车上。 沈雪禾裹在被子里,被子是陆存特意放在马车里的,避免沈雪禾着凉。 “你是怎么做到的?”陆存好奇地问。 “我只是不停地和她说,我兄长很爱她,他们之间是天定良缘,她不开心我兄长也不开心。” “就这么简单?” “我还和她说,因为喜爱她,所以无论她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兄长都很喜爱。” “然后她就接受了?” “对呀,类似的内容多重复几遍她就信了,我改变不了她的一些观念,只能换个角度说服她。” 沈雪禾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嫂嫂为何总是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可我知道她一定很在意我兄长。” 沈雪禾这次见到傅映梅,发现她给自己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傅映梅的一些小动作和沈风林很像。 房间里到处都是沈风林的痕迹,茶盏上的竹纹、屏风上的刻字……要说没有感情,沈雪禾是不信的。 沈雪禾偏头对陆存笑了笑,“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些的,我只是想把我的思想灌输给她,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想明白了。” “当她带着抵触的心态来听我劝解时,她是听不进去的。” “我不能自以为是地说服她,我应该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 “我不能只看到她的缺点,而忽视她的好。” “我嫂嫂将家理的很好,我兄长离京四年,从来没在外面生过病,她虽然有些怨月月,但是月月的吃穿她也从未马虎过,我了解我兄长,他是不管这些的。” “在交谈中,我注意到嫂嫂平常会看一些佛教和道教的书籍,就对她说,若是想再生孩子,那么她就要对月月真心实意地好,好到令人羡慕,魂魄是有灵的,自然会有孩子愿意投胎到她的肚子里,认她当母亲。” “我赞美她,尊敬她,她自然听我讲话。” “我始终相信,真心才能换来真心,我真心地对她好,她才愿意向我吐露心声。” 陆存眼中闪烁着惊讶的光芒,嘴角勾出一抹欣赏的笑容,他简直重新认识了沈雪禾一遍。 他娘子,真的很聪明。 “娘子,你做得很好。” 如果让陆存来做这件事,他不会比沈雪禾做得更好。 毕竟,他这样一个虚伪之人,面对外人的时候,即使装的再好,也不可能想得这么细致。 今日他也是从沈雪禾这里受教了,有需要的时候,他也可以从情感方面入手,将自己伪装成这样一个真诚的人。 沈雪禾扬了扬下巴,向陆存眨眨眼,“我本来就聪明,其实这次也多亏了你。” “我?”陆存用手指了指自己。 “是你教我的,想要打动一个人,就要站在他的立场上思考他究竟需要什么。” 陆存笑了笑,“这并不是我说的话,这是先贤的经验,是娘子学以致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时,他看到沈雪禾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我们别在这互夸了,娘子还是冷吧,我帮你暖暖。” 陆存掀开被子,将沈雪禾抱在怀里,用体温和被子将她全部包裹住,不停地揉搓她的双手。 她总是这样,在家里就暖不热被窝。 沈雪禾顺着动作埋在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她累了。 她觉得相公真的是一个温暖的人,每每她有什么不适,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令她感到安心。 沈雪禾这一整日其实都在强打精神,她不想回娘家后还让家里人担心,现在一放松,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马车一晃一晃的,陆存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一片柔软纯净的云,这云朵凉凉的,仿佛要化作水雾散开。 不自觉地,陆存紧了紧臂弯,不想让她飘走。 第63章 投奔他 刚过完年,沈风林的任职文书就下来了,礼部郎中,五品,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是同期官员的领先者。 所有人都看好他的将来,一甲探花出身,有翰林院经历,外放取得的政绩优秀,再加上皇上的喜爱——若非皇上问起,谁会特意把外放四年的小官调回来呢。 知县的任期都是五年制,沈风林还没到时间呢。 京官的职位是很稀缺的,但凡空下来一个,哪怕是七八品的芝麻官也有很多人盯着,很多青年才俊其实就卡在了这一步,人脉关系不硬,皇上又想不起来,那可能一辈子就在地方转悠了。 这天,沈府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升迁宴。 宴会上,有心之人想起来礼部侍郎杜大人的年纪,就知道下一任侍郎八成就是沈风林了。 啧啧啧……有一张好皮相就是好,沈风林同期的状元郎还在地方熬呢。 正想着呢,沈风林笑着向他举杯,“牛大人,多谢你过来参宴,曾经您帮助过我,我至今都很感激。” 那哪是什么帮忙啊,不过就是举手之劳,难为他记到现在。 年满三十还在默默无闻的有心之人牛大人,还是真心地说出了恭贺之言,“祝沈大人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谁能拒绝一个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男人呢,反正牛大人不能。 升迁就升迁吧,应得的,这样一个人,也难怪陛下心里记挂。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总有一天,沈风林也会尝到这样的滋味的,牛大人酸酸地想。 沈尚儒看着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沈风林,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年也和沈风林如今的境遇差不多,幸得陆旷的推荐,年纪轻轻就得到陛下青睐。 这些年他当这个国子祭酒,不是因为没有升调的可能,而是见惯了官场的黑暗,不愿意再去钻营,他情愿将精力投注于教学,闲暇时在家修修书,也算是一番成就。 沈尚儒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情景,感慨时光飞逝,他算是在这个位置耗到底了,也不知道他的儿子能走多远。 他有三个儿女,长子明理知事,却短于谋略,和他年轻时很像;长女聪慧能干,手段高明,胸怀大志,可惜女儿身;幼女天真善良,却懵懂无知、身体孱弱。 没有一个省心的,也没有一个和他亲的。 也怪他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家里人,先是不关心病弱的妻子,后是不敢看孱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女儿,逃避地不问不管。 而对待年幼的长子长女,又是那般严苛……现在回想起来,沈尚儒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沈尚儒自小便与陆旷交好,视他如兄长,学问、做官什么都跟着他学,包括教育孩子这方面,尽管他要比陆旷早一步成亲生子。 年轻时持着为父的威严,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儿女。 沈尚儒心里很是喜爱孩子,却总是不愿意表露出来,长久下来,儿女怎么愿意和他亲近。 等后来他想通了,长子长女也渐渐长大了。 “沈大人教子有方……” “令公子才能出众……” 沈尚儒坐在主桌,听着周围人的祝贺和奉承,端起一壶酒自斟自饮。 沈尚儒喝下一杯杯烈酒,脸上酡红,眼角划过一行泪。 酒不醉人人自醉。 唉,都长大了。 —— 升迁宴去的都是男子,沈雪禾没有去,她是听陆存转述的。 陆存评价道:“这种宴会都是拉关系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在宴会中,倒是有人想给他和大舅子送女人,这就不必和娘子说了。 “岳父大人今日喝得酩酊大醉,吐了好几回,还是兄长将人搀扶回去的。” 陆存顿了顿,继续说道:“娘子,身为晚辈,我不好评议长辈,但是这一点你不要和他学,酒这种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像我爹一样呢,你继续说宴会。” 她才不喜欢喝酒呢,她只是高兴才会稍微喝两杯。 “宴会上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好像没有,不过有位客人做了一首诗……” 正聊着宴会呢,家中突然来了客人。 也不完全算是客人,是陆存的二婶和堂弟堂妹,这种关系在这时候算是至亲了,几人风尘仆仆地过来,背着大包小包,头发上都沾着灰。 当李伯把人带过来时,陆存和沈雪禾皆是讶然。 他们不是应当在江州吗,一封书信都没有,怎么突然来访,江州距离京城很远,看样子像是遇到了难处,千里迢迢过来,要在这里常住。 陆存连忙帮着安置好行李,安排几人坐下,询问他们的来意。 沈雪禾也跟着招呼着,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陆二婶几人见到沈雪禾,俱是一愣,被她的容色晃了眼睛。 陆二婶许久没见陆存,心中本就胆怯,再加上身边有个仙子般的侄媳妇,要说的话就更加不好说出口了。 陆二婶捏着衣角,结巴着开了口:“存儿,我……我们是……投奔你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顺了下来,“我们知道你中了解元,我们在那边过得不好……” “一开始的时候……” 原来,陆二婶跟着族亲回到了江州后,刚开始过得还好,虽然族亲将大多财产“借”走了,但是还有一些田地和房子。 因为家里没有能做活的人,陆二婶他们将大多田产房屋租给了一家姓成的地主,地主家人丁兴旺,下面有很多散户。 日子比不上之前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加上还有两个丫头帮着做活,陆二婶也不是什么铺张浪费之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一直供着儿子读书。 那位成地主逢年过节会送些礼物过来,于是三年合同过后又签了三年,钱款一次结清。 说到这里,陆二婶掩面而泣:“我、我明明找人看过的,就是三年,正好是去年到期,我去找姓成的要地,结果那人说我早就把地卖给他了,还拿出来一纸合同。” “我哪里懂得合同的事,花钱找了很多人去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我根本没卖给他……他就给了那么些钱,哪里能买到这么多地啊。” “存儿,你要相信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姓成的哪来的合同。” 第64章 哭起来 “笙儿还要读书,莹莹也快及笄了,地痞流氓见族里头不管我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时不时的口出秽言上门找事……最后只能把丫鬟卖了,换了新住处闭门不出。” “剩下的钱紧紧巴巴只够吃穿,几个月后我回原先的家里拿东西,这时候我才收到你的信,就想着过来投奔你,年前我就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卖了,换成了路上的盘缠。” “我也不认识什么人,抽空打听靠谱的车队,年后一路颠簸,这才到了京城。” “我们孤儿寡母,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啊……” 沈雪禾见陆二婶泣涕涟涟,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陆存却察觉到了问题,他定定地看着陆二婶,声音清淡而冷静。 “二婶,你没告诉族人我中了解元?” 这句话是问句,陆存的语气却平淡的近乎陈述句。 江州离京城很远,陆二婶便是他与族中的联络人。 如果陆家族亲知道陆存中了解元,怎么可能不来管陆二婶的事情,陆家在当地颇有势力,别说什么成地主,哪怕是县官,也礼让陆家三分。 对于陆家而言,这么件事只需稍稍吩咐一下,陆二婶的事情就解决了,那位成地主敢欺负陆二婶,不过是见她一个寡妇在陆家没有地位。 族老们确实势利,一个家族那么多人,要是什么事儿都管,怎么可能管得过来,不过是想逼她拿出“诚意”。 陆二婶嗫喏着:“我……我……” “我和笙儿被人欺负的时候,族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我都给他们跪下了……” “所以你想着,他们不肯帮你,你就不想让他们沾我的光?” 陆存眯起眼睛,“你是觉得你身为长辈,能够做我的主了?” 沈雪禾扯了扯陆存的衣袖,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她已经很可怜了。” 陆存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自有分寸。” 随后,他的目光凌厉地射向陆二婶。 一旁的陆莹莹都被陆存吓哭了,沈雪禾瞪了眼陆存,拉着陆莹莹回了屋。 相公今日怎么这么凶,一点也不温柔善良。 陆二婶心虚气短,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们一家子才是和陆存最亲近的。 那些族人贪婪,就跟那豺狼一样,一道来了京城,陆存要是都帮了,那分给她儿女的不就少了。 “我想着你还要读书,不想让他们打扰你……”陆二婶见陆存身上冒着寒气,语气弱了下来,“是我……做错了……” 陆存冷笑一声,“你不是错,你是蠢。” 他很早以前就和二婶说过了,不要把财物都给族里头,象征性地每次拿一些出来就行了。 她越是痛快,族里越是觉得陆二婶私底下还藏得还有东西,族老们不管她,应该只是为了让她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遇见这种事情,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人骗了,你但凡有点脑子,都应该把这件事情闹大,你再怎么样也是陆家人,你被人欺负就是他们被人欺负,事情闹大以后,他们怎么可能不给你撑腰。” “更何况……”陆存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他们还欠我们一大笔钱呢。” “再不济,知道我中了解元以后,你大可以旧事重提,对外哭诉族中不帮扶丧夫带儿的寡妇,表达自己的失望和无奈,等着他们来主动示好,或者干脆闹掰,然后光明正大来到京城。” “结果你就这么灰溜溜地过来了,二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知道的以为是你心有怨愤,不知道的以为我心有怨愤呢。” 说了这么多,陆存口干舌燥,直接灌下一杯茶。 陆二婶被说的一愣一愣的,陆存长得太像他爹,还比陆旷更加有气势,陆二婶在他跟前,根本拿不出来长辈的派头。 一旁的陆笙则是敬佩的看着陆存。 堂兄,好厉害啊! 过了一会儿,陆二婶好似才明白过来,陆存还是拿自个儿当家里人的,她被怎么训都没关系,只要陆存肯照拂她的儿女就好。 她近乎讨好地笑着,“存儿,你这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解决的,这是你堂弟。” “上次他见你时,才这么高。” “笙儿,来见过堂兄。” 十二岁的陆笙高兴地喊道:“堂兄好!” 陆存揉了揉耳朵,这嗓门,乔留仙才是你堂兄吧,回头得赶紧把他送出去读书。 “家里只有两个客房,住不开,先让笙儿和莹莹住吧……” 陆二婶连连点头,“我睡哪儿都行,给个被褥睡哪儿不是睡呢。” 陆存想了想,“我娘房间有一个侧卧,您先住着吧,那里有些窄,我过两天把一个杂物间收拾出来,那个房间相对宽敞,到时候您住那里。” 陆二婶自是没有异议。 —— “你别在意啊,你堂兄他没有恶意的,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沈雪禾找了自己平日的零嘴,搁在了桌子上,“吃吧,很好吃的。” 然后她托着腮看着陆莹莹,直勾勾地看,“你叫……莹莹?” 陆莹莹被这么一个耀眼的大美人盯着看,很快就止住了哭声,点了点头。 “堂嫂好,我叫陆莹莹。” 她看了一眼沈雪禾,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 陆莹莹是个内向胆怯的人,面对沈雪禾的目光,她很难有勇气对视回去。 沈雪禾却很不怕生,她不客气地凑近陆莹莹,给她擦眼泪。 陆莹莹和陆存长得有些像,与自家相公类似的容貌出现在女孩子身上,让沈雪禾产生一种微妙的情绪。 陆存长得比较凌厉,陆莹莹的眉眼鼻子和他都有些像,只不过是柔化版的,可是即使再柔化,骨相也是在那的,所以陆莹莹长得比较冷艳。 一个长得像相公的人哭哭啼啼的,沈雪禾觉得稀罕。 陆存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陆莹莹觉得自己的脸热热的,堂嫂离她好近啊。 这种距离,如果是其他的任何人突然凑过来,陆莹莹肯定会鼓起勇气推开她,可是沈雪禾实在美丽,她反而有些害羞。 “你……不哭了吗?” “啊?” 沈雪禾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没有想看你哭的意思。” “啊?” 沈雪禾尴尬地笑了笑,她都在说些什么呀。 她热情地招呼道:“吃东西,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酸酸甜甜,还有这个,香香脆脆……” 第65章 会哭吗 陆二婶一声不吭瞒着族人来了京城,这是不符合当下默认的社会规则的,换句话说,族里完全可以就此抹黑她的名声。 但,谁让陆存现在是解元呢。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 陆存写下的书信,族老们看了以后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马上给他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还钱,连本带利地还。 陆存为什么不拒绝借钱,那当然是他有本事要回来。 每笔借贷,无论大小,他都一丝不差地记录在册,每一笔账目都清晰明了,正所谓斩不断的亲情,很好,他就喜欢“亲情的牵绊”,追起债来是多么方便。 天底下还没有人能从陆存这里占到便宜。 他对物质生活确实没有太多的追求,可也不想便宜了别人,再说了,他还有娘子要养呢。 陆存合上信封,暗笑道,给他当牛马,也算是给族中人一个好的去处了。 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就叫相互扶持。 —— 方雅芹串亲戚回来后,第一时间跑回了屋里脱掉了带着寒意的外衫,跺了跺脚,今天外头有点冷呀。 本想着天渐渐暖和过来了,就穿的薄了些,这冷风一吹可把她吹清醒了。 方雅芹叹了一口气,自己也是年纪大了,岁月不饶人呐,想想她二十岁的时候,冬天穿个袄她都嫌热。 方雅芹把外衫挂了上去,往衣柜那头走去,打算找个薄棉衣套上。 这个时候,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过脸一看,瞅见一个熟悉的人。 “黄兰香?!” “你怎么会在这儿?” 陆二婶闺名黄兰香,此时正在尴尬地对方雅芹笑。 “对不起啊,吓到大嫂了。”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陆旷成亲晚,所以黄兰香是先一步进门的,若不是她生的大儿子早夭,今年也有二十五了。 想当年,黄兰香在陆家的人缘挺好的,她嘴甜又生了长孙,陆老夫人对她很是看重,和方雅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兰香好声好气地道出了事情的缘由,由于之前说过一遍了,这一遍说的很是顺畅。 说完她便立刻表态:“大嫂,我不会打扰你们生活的,家里有什么活儿我都可以帮着做。” 方雅芹揉了揉眼睛,还真是黄兰香。 她简直要认不出眼前的人了,黄兰香何曾对她这么客气过,黄兰香父亲是位举人,她自幼识字,读过几本书,女红也了得,以往在她面前很是有几分清高。 就连丧父丧夫之后,黄兰香也是骄傲的,不屑和她一同生活,她自认为和族中叔母们关系好,到了老家有人照看日子会过得更好,于是跟着族人一同回江州了。 方雅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陆旷走了,他们还住在陆府,陆存整日阴郁着,时不时就有人上门趁火打劫。 一个阳光刺眼的日子里,黄兰香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大嫂,认命吧”,牵着儿女带着丫鬟便离开了陆府。 眼前这位面色温和说话好听甚至带了几分世故的妇人,竟然是自己的妯娌,方雅芹实在是惊讶,看来黄兰香这些年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黄兰香拘谨地站着,生怕方雅芹落井下石,她脸上一直挂着笑,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然而,方雅芹天生有几分侠义心肠,很是怜弱济贫。 以往的那些言语上的争执,过去就过去了吧,总归也没有什么实在的龌龊。 方雅芹伸出手,摸了摸黄兰香略带粗糙的指尖,“这些年,苦了你了。” 谁能想到呢,这是一双曾经用来写字绣花的手。 黄兰香抽了抽鼻子,忍住眼中的泪意,“其实还好。” 父母不在了,丈夫也不在了,她现在哪里还有资格傲气,如果眼泪没有用处,何必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 —— “相公,你会哭吗?” “嗯?” 这是什么问题,莫非他什么时候又把她惹哭了? 陆存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沈雪禾,眼眶不红,呼吸均匀,眼神中没有不满和愤怒。 沈雪禾:“嗯什么啊,回答我的问题。” “人都是会哭的。”陆存模糊地回答道。 沈雪禾柔嫩的手指轻点着下巴,琢磨着这句话,人都会哭,陆存是人,陆存会哭。 “那你为什么不在我面前哭?” 她都对他哭过那么多次了,他却没有对自己哭过,是不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姐姐说了,对亲近的人哭是想要被人安慰,是敞开心扉的交流。 相公不对自己哭,难过的时候对着谁哭呢? 陆存:“……人长大了自然哭的就少了,你想想你的兄姐,他们长大了在家会对你哭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不想哭就不哭啊。 沈雪禾点了点头,“会啊,我兄长从小到大都爱哭,尤其是科考那几年压力大,动不动就对着我哭,我姐姐哭的少,可是也能看见她抹泪。” 陆存:“……” 你们沈家人都这般感性吗? 他脑海中掠过一本正经的沈风林和沈雨茗,看不出来啊。 怪不得娘子觉得临安王妃脆弱,原来他们在家都是这副面孔。 沈雪禾面露疑惑,“我天天和你在一起,从来没见过你哭,所以你哭的时候都躲在哪里?” 说着,她看了看床底桌下和衣柜,好像只有衣柜能装下,好窄哦,还黑乎乎的。 躲在里面怕是呼吸都不顺畅,相公好可怜啊。 陆存:“……你不要瞎想,我真的没哭。” 他怎么可能藏在那种地方? 他是那种会躲起来哭哭啼啼的人吗? 沈雪禾眼中充满了同情,迁就地说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她小时候哭了也喜欢说没哭,都是夫妻了,何必事事计较呢。 相公怕是经受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不想让人看到他哭,都这么可怜了,她就让让他吧。 “娘子我说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嗯嗯,我也没说什么啊。” 陆存:“……” 她确实没说,可是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好让他辩一辩呢。 总不能当场给她哭一个吧。 第66章 去探病 自从升迁宴过后,沈尚儒就病了,一开始沈风林没当回事儿,大夫说了是寻常风寒,可能就是吹风着凉了。 直到沈尚儒一病不起,高烧不退,不管大夫开了什么药都降不下温度,沈风林这才重视了起来,连忙派人通知姑母和妹妹们。 沈雪禾和陆存过来的时候,床边围满了人,都是沈家的亲戚,大夫驱赶着:“都散开,散开些,让病人透透气!” 沈雪禾走近床头,只见沈尚儒面色发黄,闭着眼睛,口中还重复着妻子的名字。 “爹!” “爹你怎么了,你醒来看看我啊,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沈雪禾蹲在床前,呜呜地哭着。 沈雨茗已经哭过了一场,神色早就恢复了正常,“禾禾不要担心,大夫说这场病虽然凶险,但并不是治不好,主要看爹的求生意志。” “求生意志……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都活的好好的吗?” “爹,难道你不想要我了吗?” 沈雪禾哑着嗓子开始喊,“我就知道……你早就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陆存怕沈雪禾着凉,轻柔地将她扶了起来,“岳父怎么会不要你呢……别胡思乱想了。” 沈风林送走了亲戚之后,面色一改,对着病床冷哼一声,“真是位好夫君,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早干什么去了。” 要说对母亲的感情,他是三兄妹中最深的。 沈雨茗语气冷淡地说道:“爹,你要是被一场小小的风寒送走了,来年祭日,我是不会给你烧纸的,丢不丢人啊。” 沈雪禾也不落泪了,她对陆存说道:“相公,你是不知道我爹这人,他眼中根本就没我这个女儿,是兄姐教我读书识字,他都不怎么管我的,他不想活我才不留他呢……” 陆存:好孝顺的三兄妹啊。 沈尚儒心中涌起一股气,睁开了眼睛,伸出颤抖的手指着他们:“滚!” 沈家兄妹见状,齐齐走了出来,站在了门外。 沈风林:“老头子有气无力的,这一声吼得还挺凶。” 沈雨茗:“看样子还能活。” 沈雪禾:“你们不开心吗?” 她以为是兄姐故意刺激她爹,想让她爹醒过来,现在看来怎么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高兴? 沈风林和沈雨茗扯了扯嘴角:“开心。” 怎么说呢,要是沈尚儒去世了,他们确实很伤心,但是沈尚儒活了下来,把心放下的同时,他们又觉得这老头矫情,没事儿折腾身子让他们操心。 他们很忙的好不好。 旁观的陆存:我真的不懂你们几兄妹。 他拿起一方手帕,旁若无人地为沈雪禾擦拭泪痕。 “娘子伤心,我也伤心,岳父不心疼我心疼。” 仿佛被什么廉价东西喂饱了的沈风林和沈雨茗:“……” 陆存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欠揍。 正趴在地上透过门缝偷听的沈尚儒:拉踩我,陆家小子我算是看错你了。 好好好,以后你要是把我们禾禾惹火了,我非要再给你添上一桶油。 —— 黄兰香在陆家待了几天后,算是摸清楚了陆家的情况,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天,趁着日头好,黄兰香和方雅芹对着光做针线。 “弟妹,你这针线活做的比之前更好了。” “大嫂这鞋底扎的也不错。” 两人的氛围融洽,黄兰香貌似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大嫂,侄媳妇平日里都在家做什么啊?” “她身子不好,喜欢去书房画画,不过近日天冷去的次数不多,我跟你讲啊,我儿媳画的可好了,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好看。” 黄兰香没想到方雅芹对这个病儿媳这么满意,古往今来,婆媳都是天敌,她在刚进门的那两年,也被陆老夫人折腾得不轻。 她本来想靠吐槽沈雪禾来拉近她们二人的关系,现在看来得换个路子。 “侄媳真是有才,大嫂后半辈子真是有福了,有这样的佳儿佳妇。” “日子还不是自己过的,万一他们靠不住,我还有钱呢。” 方雅芹想到自己的田庄和黄金,再加上钱生钱,顿时觉得干啥都有底气。 黄兰香的目光微动,“大嫂的钱是?” 方雅芹便将她救驾受赏赐的经历说了,“自从成了这忠义夫人以后,很多店铺都对我免费,主动邀请我过去给他们添光,不过这我哪儿能要啊,大家赚个钱都不容易。” 黄兰香心头微酸,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欣喜,都是一家子,大嫂过得越好,她的儿女越有指望。 “大嫂,那些京城的宴会有没有邀请你?” “本来是没有的,自从豆豆考上了解元以后,就开始有了。” “不过我一个粗人,哪里会和那些贵妇人打交道,你也是知道的,我都给推了。” 黄兰香暗道,你不打交道我怎么和人攀交情,这么好的资源她想要都没有,方雅芹却视若虎狼,同样是寡妇,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见黄兰香面露难色,方雅芹问道:“怎么了?” “我们莹莹也快及笄了,到现在还没相看人家,我心里着急啊。” “这有啥急的,莹莹才十四,多留在身边几年不好吗,姑娘家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嫁出去就得伺候一大家子,过得怎么样全看对方人品。” “大嫂,您和存儿认不认识什么好的男儿?” 方雅芹想了想,“我这边是没有,豆豆倒是交了不少朋友,都是读书人,我帮你问问?” 黄兰香点了点头,“多谢大嫂。” 读书人就读书人吧,里头说不定也有一些家世好的。 过去的一年她受够了没钱的滋味,就想让女儿嫁给兴旺的富贵人家,门第越高越好,不拘什么旁支。 陆家还是家底子太薄,男丁太少,要不然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 另一头,沈雪禾在和陆莹莹下棋,依旧是五子棋,青杏替补。 “我又输了,堂嫂,和我玩儿是不是很无聊啊?” “还好还好,哈哈哈。” 沈雪禾笑得合不拢嘴,她和青杏玩儿还有输有赢呢,遇到陆莹莹就一直赢。 真是没想到,陆莹莹长着一张聪明相,五子棋的技术这么差。 沈雪禾:“看你输的这么惨,我都不好意思赢了,我们来玩儿别的吧。” 陆莹莹:“玩儿什么?” 沈雪禾:“我想想……对了,你在家都玩儿些什么啊?” 陆莹莹低落地说道:“我在家,我娘不让我玩儿,我闲了就在家刺绣,我娘说日后嫁妆被面什么的要我自己绣,要是女红不好会被人笑话的。” 沈雪禾惊讶道:“二婶的要求好高啊,我觉得你的女红已经很好了,我还什么都不会绣呢。” 陆莹莹不想让堂嫂对母亲产生误解,就补充道:“是这两年我娘才开始管我管得严,她也是为我好,家里的情况越发不妙,我娘担心我被外面的人骗走。” “前些年的时候我在那边有几个朋友的,后来就没怎么联系了,我们会一起放纸鸢……” “对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春天了,等到了春天,堂嫂,我们去放纸鸢吧。” 沈雪禾:“好啊。” 陆莹莹提议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做纸鸢吧。” “你竟然还会做纸鸢!”沈雪禾惊喜地说道。 她以前的纸鸢都是从外面买的。 “莹莹,做纸鸢需要什么材料?” “很容易找的,竹篾,宣纸,浆糊……” 陆莹莹见沈雪禾笑得天真无邪,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再下五子棋了。 一开始输是真的,她没有玩过五子棋,后来是看沈雪禾笑得太明媚了,忍不住就暗中放水。 而且她娘也总是叮嘱她,让她顺着沈雪禾,说不定能走通她那边的关系给自己找个好婆家。 其实陆莹莹对嫁人是茫然的,她不知道自己想嫁给什么样的人,也很难想象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家里要怎么过,反正她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娘是过来人,肯定都是为了她好。 娘说,到时候她就懂了。 这几天陆莹莹看着堂兄堂嫂的生活,很是羡慕。 要是嫁人后能够像堂嫂这般快乐,那该多好啊。 陆莹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有些自卑,总觉得自己长得有点像男子,也说不来好听的话,性子沉闷,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如果她是男子,也会喜欢堂嫂这样活泼明媚的大美人。 陆莹莹走出房间的时候,脸上带上来些许落寞。 第67章 受邀请 “相公,生辰快乐!” 当沈雪禾拿出一个由上百个平安结拼接而成的“存”字时,向来善谈的陆存竟然开始结巴了。 “你……我、我很快乐。” 陆存没有想到,沈雪禾竟然提前这么久就开始为他准备生辰礼物。 他抚摸着上百个平安结,眼中罕见的泛起水色,转瞬即逝。 陆存从未得到过来自家人的生辰贺礼,陆旷奉行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理念,他向来以身作则,也是这么教陆存的,方雅芹则是属于是小时候家里穷,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辰,自然也没有庆生的概念。 因此,一家三口从来没有好好庆祝过生辰,更没有什么赠礼的习惯,生辰对于陆存来说,不过是多了一碗长寿面。 那是陆旷亲手做的长寿面,后来他走了,陆存就再也没吃过了。 方雅芹倒是曾经试着给他做过,这时候的长寿面讲究的是一根不断,方雅芹做的面总是煮着煮着就断了,觉得不吉利,就没给他端上来。 红色的绳结将陆存的脸映出暖暖的红光。 “娘子,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好像是哪一次和娘聊天时,她提到的,我就记了下来。” 陆存小心的将礼物挂在了墙上,他捧起沈雪禾的手,将她的指头舒展开来,“那么多平安结,累不累啊?” 沈雪禾:“还好啦,你是正月二十八的生辰,我就编了一百二十八个。” “其实编到十几个的时候,我就有些烦了,然后我就开始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美好瞬间,我就继续编了下去。” “书上说,平安结代表循环流转的幸福,相公,你幸福吗?”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陆存,很是期待他的回应。 这份礼物她准备了很久,每每开心时,她都会编上几个,这就叫书里说的……情感的载物。 沈雪禾不知道自己的话多么直白,直白的令人感动。 她说,美好的回忆是她坚持的动力。 她说,她送给他的是循环流转的幸福。 她问他,他幸福吗? 这还用问吗,陆存不用照镜子都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底眉梢一定写满了幸福。 陆存当然知道沈雪禾平日里是一个多么没有耐心的人,可是她却为自己重复地编了这么多平安结,怎么不算爱呢? 陆存不是个粗心的人,相反,他细腻而多思,他有时候也会介意,为什么沈雪禾永远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过问他的行踪,她真的爱上了自己吗? 可是这一刻,陆存觉得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沈雪禾记得自己的生辰,在意他的悲喜,她那么珍惜他,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怀疑她呢? 他为何要这般小家子气地在意什么感情的多少,她这般病弱娇气,本就应当由他多照顾她一点。 “你在我身边,我很幸福。” 沈雪禾,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可以忽视所有的细节,甘心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 盛弈已经很久没见过沈雪禾了,等到年初这波忙完了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京郊。 他自己不清楚这强烈的感情和占有欲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在阁楼上偷窥着别人的幸福。 当盛弈看到两人卿卿我我走出屋门时,一股怒气直冲脑门,眼中泛起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两人依偎的姿态和交缠的双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真是好般配啊。 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在这里恩恩爱爱,只留他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品尝痛苦! 沈雪禾,是你吧,是你给我下了蛊。 你祸害了我,又不来见我,还故意当着我的面,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哈哈哈……可我就是爱你…… 盛弈的嘴角上扬,有些癫狂地低笑出声。 蓦地,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盛弈的眼眸冰冷,不行,他还是得想办法杀了陆存。 他要让他死无全尸,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间。 —— 临安王府。 “你是说,你要邀请我妹妹和妹夫在府中做客?” “是啊,本王听说陆存此人乃大才,我很想结交一番。” 沈雨茗垂下眼睫,遮掩眸中的情绪。 “这种事情王爷何必与妾身商议,结交贤才的事情王爷自己去做便是,你们外府的宴饮,我何时阻挠过?” “本王的意思是,以亲戚的名义邀请过来,这样氛围也相对融洽一些,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妹妹妹夫呢。” 沈雨茗整理好情绪,笑着看向盛弈,也更能让人放松警惕是吧。 “是妾身误会了,既如此,那便如王爷所愿。” 看来盛弈是下定决心了,非要整点事情出来,与其拒绝他,不如把事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里。 “还是阿茗贤德。”盛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心情甚好,语气都轻快了起来,“近日府中没有出什么事吧?侧妃都还安分吧。” 侧妃倒是安分,不安分的是你。 真难得,你还能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 沈雨茗笑了笑,这一笑很短暂。 她温和回道:“府中一切安好,对了,李侧妃的女儿已经快三岁了,还未取名字,不知王爷心中可有佳字?” “这点小事,阿茗你自己决定吧。” 盛弈随意地闲扯了几句便离开了。 要杀陆存,当然不能在外面杀,还是自己的王府最令人放心,处理起事情也方便。 一介小小的举人,能让自己记恨这么些天,也算是他的荣幸了。 沈雪禾,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你开心吗? 你现在的丈夫是多么无能啊,你肯定不是真心喜欢他的,我来帮帮你好了。 盛弈负手走在路上,眉宇间跳跃着别样的兴奋,嘴角上挑,带着血腥之气。 单方面认识沈雪禾这么久了,盛弈自觉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外在情绪,最起码,不会把眼底的贪念和痴意暴露无遗。 沈雨茗面无表情地看着盛弈走远,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忍冬。 “去给李侧妃送过去吧,女儿家的名字,还是坚韧一些为好。”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幸运的拥有一个保护者的。 第68章 入王府 陆存把陆笙送进了章才书院,章才书院便是曾经陆存就读的地方,是京城一等一的书院,教学质量很好,入学的门槛自然也高,因此,黄兰香很是感激他。 按说堂兄弟之间的关系确实亲近,但陆存和陆笙年龄相差不小,自小也没什么情分,陆存主动找关系给陆笙找了一个这么好的书院,是黄兰香意料之外的。 她本想着先住上一阵子,让儿子和陆存处好关系再去请他帮忙,没想到一声不吭的,陆存就把事情做好了。 这大侄子竟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之前从未看出来。 黄兰香是个有心人,她看出来沈雪禾是陆存的心头肉,又发现她的女红不好,为了表达感谢,她送了沈雪禾一堆香囊帕子,还有鞋袜。 沈雪禾收到时很是惊喜,“哇,好漂亮啊,这个绣工也太棒了吧。” “您好体贴啊,我前两天才发现没有帕子可以用了,谢谢二婶,你人真好,细心又善良。” 黄兰香:“……你喜欢就好。” 不就是投桃报李绣了些东西吗,怎么就把我夸成这样了? 这侄媳妇也太会说话了吧,怪不得把大嫂哄成这样。 像这种礼尚往来的事情,黄兰香已经很熟练了,毕竟曾经的陆家是她在理家的,客套话寒暄话那是张口就来,头一次遇见上了迎头直面夸她人好的,还笑得比花儿还娇美。 “难怪莹莹的手这么巧,原来是从您这边来的。” “对了,您手艺这么好,刚好我这里有好多布料,堆着可惜了,您挑一些回去给莹莹做衣服吧……” 最后,黄兰香被哄得晕晕乎乎地回屋了。 她心里评价道:侄媳妇,惯会喂迷魂汤。 —— 当沈雪禾正式收到临安王府的邀请函时,她正准备泡脚。 “相公,王爷和姐姐邀请我们去王府。” 沈雪禾称呼盛弈为王爷而非姐夫,因为她从来不认为盛弈配得上姐姐,别人都说他温柔端方,沈雪禾却觉得他对姐姐不好。 沈雨茗从来没对她提过盛弈,可是不提就是问题啊,如果夫妻恩爱,怎么可能不提呢? 比如兄长,嫂嫂的事情他提到过很多次,再比如自己,时不时地就提到相公,姐姐甚至特意说过,想让她多写一些自己的事情,而不是陆存的事情,可是这怎么分得开呢,她日常都是和相公在一起啊。 沈雪禾懂的学问不多,唯独对人的情感很敏感。 姐姐和姐夫之间的感情,一定不是很好。 陆存见沈雪禾的目光仿佛要把邀请函戳出个洞,“你若不想去,就回了吧。” “我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大方方地去,备上厚礼,不能让王爷小瞧我们。” 沈雪禾算是被陆存教出来了,要是以前的她,哪里能想到送礼这档子事儿。 陆存蹲下身,帮沈雪禾脱了鞋袜,顺手摸了摸她的脚,还是这么凉。 沈雪禾脚背的皮肤很薄,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色。 “再不泡水就凉了,药包我已经放进去了。” “哦。”沈雪禾把脚放了进去,温热的水温瞬间使得皮肉瞬间泛红。 她弯下腰亲了陆存一口,冲他眨了眨眼睛,娇声说:“谢谢相公。” “相公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啦。” 陆存笑了笑,估计她高兴的时候,对谁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怎么觉得……娘子的身子骨长成了呢…… 陆存的目光在沈雪禾俯身松开的衣襟里流连了片刻。 回头找时间问问叶大夫吧。 —— “王妃今日有客?” 沈若云指着外面来回走动的奴才们问。 “回主子,是王爷吩咐的,他今日和王妃在厅堂宴客。” “邀请的什么人?” 大费周章的,新鲜的活鱼活虾都是人捧着当场送来的,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贵客。 侍女面露难色,“是……王妃的妹妹和她的夫婿。” 也就是您的堂妹,这句话侍女不敢说。 自家的亲戚要过来,沈侧妃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还是得宠的侧妃呢。 沈若云直接扇了侍女一巴掌,眉宇间透着几分凶戾。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侍女跪地求饶,全身因恐惧而颤栗不已,侧妃近日确实不再动用私刑,可是折腾人的法子多的是,她的一个好姐妹洗衣服洗到手都脱了皮,晚上还不能睡。 现在府中下人都避着沈侧妃走,谁敢和她多话啊,王爷那么宠爱她,他们下人怎么知道沈侧妃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沈若云此刻无暇惩罚侍女,她的心思全被一件事占据——沈雪禾要过来了,这消息迅猛而剧烈地在她的心中炸响,令她万分焦虑,坐立难安。 王爷要见到沈雪禾了! 怎么办怎么办…… 在沈若云的记忆里,上一世沈雪禾从入府以来便受到了独宠,根本不存在什么日久生情,在所有新帝和贵妃的故事中,不约而同地,将二人的初见描述为一见钟情。 而这些故事……是新帝自己授意的,为的是让贵妃展颜一笑。 沈若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宠爱是从沈雪禾那里偷来的,她很怕……沈雪禾的出现,会抢走她拥有的一切。 沈若云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王爷会邀请沈雪禾,她忧虑地走来走去,想着要用什么办法阻止王爷见到沈雪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未及良策浮现心头,沈若云便迈出了房门,她打算先行一步,将沈雪禾拖住。 —— 沈雪禾挽着陆存的手,步入了临安王府。 “相公,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你才知道啊,都说了不用急,距离约好的时辰早着呢。” “那还不是你非要跟我说什么道路情况、车马规则、还有去最近的官衙怎么看指示……我怕耽误时间嘛。” 也不知道和她讲那些做什么,还非要她背会。 “其实我根本用不着,我才不会一个人出去呢。” 陆存戳了戳沈雪禾嘟起的小脸,“你可以永远不用,但你不能不会。” 王府的道路很是宽阔,足够两列马车并行,甫一踏入,便见到宽阔的池塘和俊秀的假山,水面碧绿清透,旁边的一棵桃树竟然提早开了花。 沈雪禾今日好生打扮了一番,长发挽起,几缕碎发自然的垂落,发髻上插着几支精致的金玉发簪,侧边坠着玉石流苏,行走间叮当作响。 沈雪禾小声抱怨着:“我打扮的这么好看,你非要让我穿的这么厚,我刚刚看了,路上有些人都开始穿春装了,我之前挑的那套衣服正好。” 陆存:“这一身多好看啊,毛绒绒的,你那套实在是太薄了,你要是穿出来肯定会后悔,今日还有风呢。” 沈雪禾见到池塘里水波微漾,映得人清清楚楚,忍不住夸赞道:“这池塘可真漂亮。” 陆存:“以后我们家里也要有,弄一个比这个还大的。” 沈雪禾看了他一眼,要建一个比这里还大的池塘,那得要多大的宅子啊,净说大话。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梦想还是要有的嘛,顺着陆存的话想下去,沈雪禾接了句:“到时候养很多鱼,闲暇时还可以钓鱼,又好看又好玩。” “好,养什么你说了算。” “再种上一些荷花……” 沈雪禾不停地和陆存说着话,她有些紧张,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沈雪禾没有去过王府,甚至她连别人家都没去过,想到这里,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对陆存说道:“要是我礼数不对,你要提醒我。” 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没有家教,这样太给姐姐丢人了。 “好,不用紧张,我在呢。” 陆存捏了捏沈雪禾的手,轻声宽慰着她。 走过池塘之后出现一个路口,沈雪禾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影便热情地朝她走了过来, “雪禾——” “堂姐?” 陆存上前一步,将沈雪禾护在身后,他的面上挂着一抹笑意,眼底深处却蓄满凛冽寒意,如同冬日里的冰湖,深邃而冰冷。 他总觉得万华楼的事情不是什么巧合,是沈若云故意的,她要害他。 既然如此,那么他们是敌非友。 沈若云顿时如遭雷击,脚步戛然而止。 一股难以名状的畏惧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沈若云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可能破胸而出,她的牙齿开始打颤,恐惧、仇恨、害怕,令她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沈雪禾是和陆存一起来的。 已经不是上一世了……沈若云,你不用怕他的。 第69章 言外意 远远望去的时候,沈雪禾总是那般耀眼,轻易吸引住了沈若云的所有目光,导致她忽视了陆存。 当这对夫妻站在一块儿时,寻常人总是会本能地忽视了一旁的陆存,可一旦注意到,便会惊叹两人的和谐,犹如一光一影,交织共生。 然而,这些赞叹的人当中,不包括沈若云。 陆存……陆存……沈若云几乎要将嘴巴咬出血来,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沈雪禾注意到沈若云停滞的动作和煞白的脸色,连忙走上前问道:“堂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摸了摸沈若云的脸,“好凉啊,你是不是穿得太薄了,你先回屋换身衣服吧。” 沈雪禾走近了她,陆存自然也跟着走上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像是打量一件无生命的死物。 沈若云不自在地避开陆存的目光,快速地后退了两步,“没事,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太久没见你,情绪有些激动。” 沈雪禾举起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堂姐为何要避开她? 分明是堂姐主动来找她的,怎么见了自己她反而不开心呢? 沈若云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儿,连忙转移话题问道:“禾禾,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沈雪禾眼睛微弯,眼神和未出嫁时一般无二,清透干净中带着几分欢欣,她举起她和陆存交叠的双手,展示着她的幸福和美满。 “我们过得很好。” 那笑容甚是甜美,在沈若云眼中,却颇为刺眼。 很好……怎么能这么好…… 同样是嫁给陆存,她怎么可以这么开心! 陆存也笑了,眼中带着些许嘲讽,“堂姐,多谢你的“阴差阳错”,给了我这么好的妻子。” “我很爱她,我们相处的很好。” 沈雪禾的脸颊如初绽的桃花,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晕染出娇美柔和的光。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欢喜和羞涩。 沈雪禾微微低下了头,她用手指戳了戳陆存的掌心,示意他收敛点,在别人府中这样,有些超过了。 看着两人的亲密举动,沈若云内心翻腾着激烈的情绪。 没有谁比沈若云更清楚这一世的不同了,可是当着面对二人的卿卿我我时,她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一个是她前世今生的好妹妹,一个是她前世的夫君,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竟然如此甜蜜! 陆存果然爱上沈雪禾了……像他这样的人,原来也会爱人! 沈若云依然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声音颤抖的说道:“是……是吗,那就好。” 他们都过得很好,只有她,只有她! 此时此刻,沈若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她甚至连指责他们的立场都没有。 她算是什么,他们的红娘吗?! 沈雪禾再次关心地问道:“堂姐,你真的没事吗?”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走上前。 沈若云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沈雪禾想到上次的约会,开口问道:“堂姐,你之前约我去万华楼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沈若云麻木地回道:“当然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沈雪禾根本没有回她,如今提这件事做什么,羞辱她吗? 即使再不想提及此事,沈若云还是扯着嘴角和她说着话。 “雪禾,我本来是想和你好好聚一下,交流一下彼此的生活。” “时间还早,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你还没见我现在的住处吧,正好我给你介绍介绍。” 这时,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青柳走了过来,“禾小姐,您今日来得可真早,王妃还在那边等着你呢,我带你过去吧。” 陆存也道:“是啊娘子,总不好让姐姐久等,我们先过去吧,下次再和堂姐聊。” 说着,他看向沈若云,“堂姐人好,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是吧?” 沈若云被迫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下巴抖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陆存笑了笑,笑意却不见眼底,“娘子,走吧,堂姐已经同意了。” 在沈雪禾心中,姐姐和堂姐之间,当然是姐姐更重要,而且上次堂姐爽约,她是有些生气的。 堂姐今日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还是等下次再问吧。 于是沈雪禾向沈若云挥手告别,“堂姐再见,你回去好好休息哦。” “青柳,好久不见,是我姐姐特意来让你接我的吗……” 沈雪禾的声音渐渐远去,沈若云急走两步,很想挽留,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离去。 极度的着急与恐慌下,沈若云体内潜藏的毒被引了出来,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她张开嘴,想唤来下人将她扶回去。 “来人……” 刚一张口,沈若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她望着空旷的蓝天,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恰好此时有一丫鬟从沈若云的身边路过。 丫鬟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着,飞快地将沈若云的衣裙下摆翻了上去,盖住了她的脸,然后加快了脚步逃离了此地。 那个洗衣服洗到脱皮的人,是她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姐姐向来手巧,平日里抽空做一些簪花绣件攒钱,都是为了给家中母亲治病,自从手坏了以后,姐姐的精神气大不如前,母亲没了药,身体愈发虚弱。 真希望……侧妃死在这里啊…… —— 远远地,沈雨茗便迎了上来,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沈雪禾和陆存相握的手,牵起沈雪禾的另一只手。 “禾禾最近过得开不开心啊?” 沈雪禾笑:“开心,我相公对我很好。” 沈雨茗:……谁问他了……到底谁教她满脑子都是男人的。 她带着温婉的笑意,柔声细语地说:“他能哄你开心就好。” 这句话说的,好像陆存在她的心里头,只有这么一个用处了。 沈雪禾还在傻兮兮的笑,根本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陆存早就领略过这位姐姐的作风,自是不放在心上,随便她怎么说,反正和娘子过日子的还不是自己。 “见过王妃,不知王爷王妃此次邀请我们,所为何意?” “先进来吧,外面凉。” 几人进入殿内,沈雨茗说道:“还不是王爷听闻陆大公子才高八斗的名声,急急忙忙地要我请你们过来,想要结识一番。” 沈雪禾紧张悬浮的心从见到沈雨茗的那一刻便落了地,毫不谦虚的立刻接话道:“我相公确实有才。” 陆存道:“王妃娘娘取笑了,都是一些虚名,是别人夸大了,不值一提。” “你们先坐一会儿,陪我聊聊天,等王爷下职了就会过来。” 沈雪禾环顾四周,问道:“姐姐,砚儿呢?我都没见过他呢。” “他现在依然在皇宫,在父皇殿里住着。” 沈雪禾惊讶,“他还那么小,怎么还在皇宫啊,皇上怎么忍心让他……” “娘子!”陆存打断她,“不可非议。” 第70章 心各异 “哦。” 沈雪禾住了口,低头喝茶。 沈雨茗刚刚没有制止沈雪禾是因为王府里都是自己人,根本不可能走漏风声。 陆存能从王府的细节处看出来沈雨茗对王府的掌控,他也不认为这样会泄露消息,打断沈雪禾只是因为不想让她养成这样的习惯,毕竟祸从口出。 沈雪禾乖乖闭嘴后,沈雨茗的目光闪了闪。 禾禾就这么听陆存的话吗……她与禾禾多年相处,对她的影响力也不过这样,陆存究竟是凭借什么入了她的心? 就凭他的花言巧语?沈雨茗不信,禾禾从小被娇惯地厉害,什么好听话没听过。 莫非是陆存靠美色引诱了禾禾?也不是没可能,禾禾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好一只奸诈的狐狸精! 沈雨茗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分毫未露。 沈雪禾看着沈雨茗淡然的神色,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消失一刻钟姐姐那焦急的神色,她心中有些困惑。 砚儿被送到了宫里,为什么姐姐面上毫无担忧之色? 于是她开口问道:“姐姐,你不担心他吗?” 沈雨茗说道:“自然是担心的,可是我相信陛下。” “砚儿是父皇的亲孙,宫里什么都有,自然会有人好好照顾他的。” 盛砚既生在皇家,那便应该适应皇家的规矩,她的儿子,绝不能长成一个废物。 盛砚应该知道,只有皇权才是不可违逆的东西。 沈雨茗看到沈雪禾眼中的困惑,缓缓说道:“经历得多了,自然就能把感情压在心里。” “禾禾,看一个人不能看他的外表,只有长年累月的相处,才能知晓真心。” 说着,她拍了拍沈雪禾的手。 沈雪禾以为沈雨茗是在说她自己,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陆存:“……” 大姨子这是在内涵谁呢? 陆存微笑,默默把这口气咽下去。 没关系,他才是沈雪禾的丈夫,他有什么稳不住的。 “久等了各位。” 一位锦衣玉带、仪态雍容的俊美男子缓步踏入厅堂,来人正是盛弈。 他背光而立,脸部处于阴影当中。 此时,微风将他后颈的头发吹往前面,黑色的一缕绕在脖前,有一种莫名的阴邪。 可是待他走近再去看,盛弈笑容和煦,举止间有着别样的矜贵和气度,一派端方贵公子模样。 “见过王爷。”几人起身行礼。 陆存注视着盛弈,眼眸微动,呵,唐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啊。 此行必然不善。 沈雪禾好奇地看着这位临安王,他看上去明明很亲切,可是她总觉得他的身上透着冷气。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根本不适合她姐姐。 本应寒暄一番的盛弈将视线停留在沈雪禾身上,久久不能言语。 近距离地看她,还是那样美。 她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盛弈感受着自己的胸中的情绪,里面是感动和……怀念? 只有失去过才会怀念,可是他从未得到过她,更谈不上什么失去。 而且,他怀念的人怎么能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呢? 哦,是了,她现在还是别人的妻子。 不过没关系,马上就不是了。 陆存敏锐地感受到盛弈眼中的意味,上前走了两步,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 真恶心,竟然觊觎别人的妻子。 沈雪禾却没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这王爷好生奇怪,不是来见她相公的吗,怎么一直盯着她看呀? 还表现得像被负心女人抛弃的夫郎一般,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呀。 盛奕的伪装从见到沈雪禾的第一眼便开始寸寸破裂,望向陆存的眼中含着一抹杀意。 该死!一定是因为他。 如果他不存在的话,沈雪禾就会是自己的。 陆存和盛弈冰冷地对视着,两个人的脸一个比一个绷得紧。 一旁的沈雨茗脸色不变,目光在几人面上游移,脸上仍然带着温婉的笑意。 “你们在干嘛啊?”沈雪禾不解地问。 怎么大家都互相看着彼此,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怎么突然感觉这么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都不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刚刚打瞌睡了? 明明她一直在这里,却仿佛错过了什么似的。 沈雪禾看向最正常的沈雨茗,抱着她的手臂说道:“姐姐,我饿了。” 沈雨茗摸了摸她的头,“是姐姐疏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传膳吧。” 话音刚落,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列训练有素的侍女迅速呈上一道道精致的佳肴。 只见长桌上,金丝燕窝晶莹剔透,红烧乳猪皮脆肉嫩,清蒸海鲈鱼鲜美无比,鸽子汤浓香四溢,还有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点心小食,琳琅满目,令人垂涎三尺。 王府的氛围好像不是很好,但饭菜看起来真的很香啊。 几人依次落座,沈雪禾正对面是姐姐,斜对面是王爷,左手边是相公。 沈雪禾拿着筷子在空碗里纠结地画圈圈,她望了望其他人,全场无一人动筷。 是不是大家比较谦虚,都等着别人先吃啊,要不……她先尝尝?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没有礼貌了,沈雪禾咽了咽口水。 沈雨茗见状,亲手为她呈上一碗鸽子汤,“禾禾,你最喜欢喝这个了,尝尝。” 既然姐姐都发话了,那就吃吧。 是他们自己不吃的,可不是她没有礼貌。 饭桌上,只有沈雪禾在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她喜欢把东西嚼的很碎再下咽。 王府的下人都很懂规矩,眼观鼻鼻观心地默默站着,无一人说话,宽阔的大殿里一片寂静。 陆存不敢吃,他怕自己的碗里有毒。 盛弈不想吃,他见到这人就没有胃口。 沈雨茗吃了,但没吃几口,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面,她在观察,或者说,看好戏? 盛弈看向沈雪禾,看着她规规矩矩的吃东西,眼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宠溺。 “不知为何,我一见禾禾就亲切。” 他很是放下身段,连“本王”都不自称。 沈雪禾嘴里咬着排骨,含糊的说道:“哈哈,都是亲戚嘛。” 她觉得这王爷奇奇怪怪的,态度不太对,突然就叫起了禾禾,她与他很熟吗? 接着沈雪禾低下头,仿佛专注于吃东西,显然是不太想理会盛弈。 沈雪禾吃饱喝足以后,这才重新觉察到氛围的僵硬,她拉了拉陆存的袖子,小声问他:“你们怎么了?” 盛弈见二人这般亲密作态,心都缩成了一团。 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她,她却只和陆存亲近,除了见礼以外,她都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显而易见,自己对她来说并不是特别的。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莫名的感情所折磨? 沈雨茗也不太开心,禾禾怎么不问自己呢,难道陆存比自己更值得信任? “陆公子,初次见面,本王敬你一杯。” 盛弈站起身来,端起酒杯。 陆存目光如冰刃般地射向盛弈,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此人的眼神中有杀意。 莫非,他想杀人夺妻? 真是个疯子。 “不必了,受不起。” “怎么,陆公子这是不给本王面子了?” 杯中琥珀色的液体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盛弈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快感,仿佛能瞬间点燃他体内潜藏的热情。 他将酒杯倒置,挑眉,看向了沈雪禾。 看,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连杯酒都不敢喝。 第71章 不能忍 无缘无故的,他为何这般看着她? 沈雪禾在很多方面都很迟钝,可是在感情方面却很敏感。 她总感觉……临安王在针对相公,而且好像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沈雪禾摇了摇头,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陆存的目光变得讥讽,看来他不仅是野兽,还是不可控的野兽。 寡廉鲜耻,竟敢当着他的面勾引他的妻子! 不过……沈雨茗知道她丈夫此番是来做什么的吗? 陆存的目光转向沈雨茗,停了一瞬,把心放了下去。 盛弈重新倒上一杯酒,端着它缓步走到陆存旁边。 在场人当中,他属于位尊者,是皇室中人,陆存若是胆敢对他不敬,他有权力将他送往官衙。 陆存站了起来,做出一个可以迅速防备的动作。 两人的身高相仿,盛弈偏偏抬起头,眼黑下沉,就这样看着陆存,显而易见地,这是轻蔑的姿态。 “陆公子,本王已经先干为敬,你不喝不好吧。” 陆存放下心以后,脸上浮现出一个还算客套的笑容,眼眸依然是嘲讽的,甚至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劲儿。 “王爷,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了。” 陆存的声音如往常一般谦逊温和,还对盛弈行了个礼。 因此,以沈雪禾的角度看,她只能看到盛弈在咄咄逼人。 她瞬间生气了,哪有这样逼人喝酒的道理,他这是在当众欺负她相公! 沈雪禾也站了起来,她的双手渐渐攥紧,眼睛开始冒火,最终,想到沈雨茗还在这里,她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不能让姐姐难做。 “相公,我们走!” 陆存拉着沈雪禾的手,推开大殿的门便要离开。 “站住!”盛弈喊道,“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出不去的。” 两人刚出门走了几步,周围便出现了很多侍卫,陆存站在走廊中,回头望着盛弈,他的眼神莫测,全然没有盛弈想看到的惊慌失措。 沈雪禾则是把目光放在刚出来的沈雨茗身上,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沈雨茗的表情平静而温和,看不出什么。 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人,盛弈笑了几声,他缓缓说道:“我只是想和陆公子交个朋友而已,陆公子,喝下这杯酒,我绝不拦你。” 侍卫们的腰间带着刀,各个做出即将拔刀的动作。 沈雪禾不明所以,咬着牙齿,不安地看向沈雨茗。 这个王爷怎么死缠着她相公不放,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啊,不想喝就不喝啊,怎么还动用了武力,哪有这样待客的。 沈雨茗很是从容地向沈雪禾走了过来,温柔地擦去她额角的冷汗,转头对盛奕说道:“王爷,让他们走吧。” 盛弈微微仰头,“你是我的妻子。” 所以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 “王妃,过来。” 沈雨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仿佛很是低落的垂下了眼,微微低头,眼下带起一片阴影。 沈雪禾没有见过姐姐这个失落的样子,沈雨茗应该是积极的、强大的、永不服输的,即使是脆弱也只会是一时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为难的神情? 沈雪禾的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朝着盛弈怒目而视。 他怎么能这么对待她姐姐,她姐姐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孩子,他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自己的妻子毫不尊重。 本以为姐姐和盛弈纵使不恩爱,那也是相互敬重的,他怎么可以用那样的语气命令姐姐! 沈雪禾的脸颊因愤怒而染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炽热的火焰,眼圈开始发红,整张脸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盛弈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雪禾,他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真好,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自己。 沈雪禾抽出自己的手,对陆存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陆存张口想阻拦,但还是没说什么。 凭借他对沈雨茗的了解,既然她还有心情做戏,想必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说罢,沈雪禾便向着盛弈走去。 周遭的一切都在盛弈的眼中淡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尽管他身居高位,但在这一刻,盛弈几乎是以一种虔诚的姿态,近乎仰望地看着沈雪禾向他走来。 她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潮上,激起阵阵激荡,令他全身的热血沸腾。 沈雪禾站定,很是厌恶地看着他,“欺负自己的妻子,你可真是个烂人!” 说着,沈雪禾迅速抢过盛弈手中的酒杯,“我喝行了吧。” 为了一杯酒,至于吗。 陆存大惊失色,“别喝——” 盛弈知道,那酒壶是鸳鸯酒壶,第一杯无毒,第二杯剧毒,足以使人当场毙命。 随着酒杯靠近沈雪禾的唇边,盛弈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接近停止,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打碎了那只即将触碰到沈雪禾的酒杯。 碎片四溅,清脆的破碎声在空气中回荡。 随后,盛弈恐慌地看了沈雪禾一眼,他似是体验到了心碎欲裂的感觉,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陆存跑过来,他的眼中满是担忧,“你没喝吧?” 他肯定沈雨茗不会让她出事,可是万一呢……陆存想都不敢想。 沈雪禾对着陆存摇了摇头,在这一刻,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俯身,直视着盛弈的眼睛,“你喜欢我……不,你爱我。” 沈雪禾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刚刚那一刻,他的每一丝表情都在写着——痴恋。 盛弈心中残留着害怕,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喝下了那杯毒酒…… 如果她死了……盛弈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仿佛切实地体会到了一种剜心的悲痛。 不可以,谁都可以死,她不行。 盛弈站起身来,将手藏在身后,他不想让沈雪禾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是,我爱你。”他的眼中满是真情。 尽管时机不对,可是盛弈从未想过隐瞒这一点。 沈雪禾猛地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盛弈的脸上,“啪”的一声,清脆而有力。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厌恶,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贱人!” 他有了姐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来招惹自己。 贪得无厌! 沈雪禾本就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前两次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勉强忍了,这是第三次,她忍无可忍。 就因为他爱她,他就要欺负她的姐姐和相公吗? 实在可恨! “盛弈,你实在厚颜无耻!” 第72章 掌中物 陆存心里震惊,他娘子竟然会打人,还会骂人! 沈雨茗笑了,禾禾是在护着她呢,果然是她沈雨茗的妹妹。 欺辱皇室成员,此乃大不敬,周围的侍卫们握紧了长刀,只待盛弈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将其捉拿。 陆存立即将沈雪禾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们。 沈雨茗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侍卫们的动作松了松。 沈雪禾发现侍卫们的目光锁紧了自己,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 她虚虚的握了握手,一个念头快速从脑海中闪过。 ——盛弈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他的情感被我全然操控,是我的……掌中之物。 沈雪禾刚打过人,她看了看微微发红的手掌,心中迷惑不解。 她方才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怎么会是这样操纵感情之人? 响亮的耳光回响在长廊,盛弈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沈雪禾,他的眼底泛起针扎般的疼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怎么可以打我? 你怎么可以指责我! 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和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若是其他人这般对盛弈,他必然要算计着怎么把人拿去喂蛇,可是这个人是沈雪禾,他连指责她的想法都没有。 盛弈动了动脖颈,偏执地看着沈雪禾,眼底泛起了血丝。 “沈雪禾,沈家早就把你许给我了,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人,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竟然这么护着他!” 在盛弈看来,沈雪禾对他的所有针对都是在维护陆存。 沈雪禾面无表情地说道:“放我们回去。” 她极少出现这样淡漠的表情,一时间,陆存和沈雨茗都颇为惊讶。 盛弈:“你留下来,我就放他走。”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迫出来的,语气威胁,眼神却在恳求。 陆存开始笑,被娘子护着的感觉可真好,想必有些人一生之中都没福气享受到这种感觉吧。 他转过头对着盛弈笑,笑容很淡,却带着几分炫耀。 陆存并没有插话,他这时候也发现了,这位临安王对沈雪禾并非简单的见色起意,他的态度近乎卑微。 沈雪禾冷漠地瞥了盛弈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盛弈被她这一眼再一次狠狠刺痛,他恨恨地看向陆存。 都是他勾引了沈雪禾,真是个狐狸精!都是陆存的错……他才是贱人! 他好痛,好痛啊…… 盛弈的鼻头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水,他抿了抿唇,背过身去。 沈雪禾,你让我连自欺欺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原来,你是真的喜欢他。 盛弈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贵公子的仪态和气度,他嫉妒、仇恨、狼狈不堪。 他微微侧过头道:“你们走吧。” 说完,盛弈闭上了眼睛,不想再见到沈雪禾的表情。 阿茗到现在还在旁观,显然并不同意这件事。 没有沈雨茗的支持,盛弈根本无法在这里处理好后续问题。 更何况他也不是傻的,在知道沈雪禾真的对陆存有感情之后,他反而不能杀他了。 陆存必须死,却不能这样清清白白的死掉,他应该死得声名狼藉,让活着的人不去惦念。 盛弈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良久才睁开了眼。 他满心欢喜地过来见沈雪禾,设想过无数遍和她的对话,想要给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然而,沈雪禾愿意为了陆存喝酒,为了他打骂自己,却不留任何余地来践踏他的感情。 此时此刻,盛弈的心已然千疮百孔,暂且不想再和沈雪禾耗了。 他塌着肩,一顿一顿地往回走。 与低落的神态相反,盛弈反而强化了对沈雪禾的惦记。 心潮在澎湃着、翻滚着、叫嚣着。 沈雪禾,你终将是属于我的。 沈雨茗宠溺地看着沈雪禾,就算盛弈不放弃,她也不会让陆存死在这里的,万一给禾禾造成什么心理阴影怎么办,万一禾禾责怪她怎么办,光是想想她就感到窒息。 就算沈雨茗看陆存不顺眼,在他没有犯下过错的时候,她是不会动他的。 沈雪禾可不关心盛弈的心情,她向来是一个思想简单、不喜欢为难自己头脑的人,她只知道事情解决了。 盛弈和那帮侍卫走了以后,沈雪禾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她扶着沈雨茗回了屋,笨拙的安慰了一番。 要是嫁到寻常人家,还有和离的可能性,可是嫁入皇家……如此这般,只能让姐姐自己想开了。 “姐姐,你下次不开心要来找我哦。” “有你在,我的心情好多了,今日多亏你了。” 沈雪禾弯唇一笑,姐姐这么快恢复神采,都是自己的功劳呢。 虽然她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她能哄姐姐开心啊。 沈雨茗看向陆存,微微蹙眉,“妹夫为何不说话,是不是心里看不起我啊,也是,我这个王妃做的可真失败。” 陆存淡淡一笑,“怎么会呢,在下只是觉得委屈了王妃。” 委屈她不仅导了这出戏,还亲自扮上了。 “都是我的错,王爷此番是在针对我,这才牵连了王妃。” 不就是演嘛,谁不会呀。 沈雪禾拉住陆存的手,安慰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都是那个王爷,莫名其妙就开始针对你。” “你们怎么这么客气啊,相公,以后你不要叫‘王妃’了,跟着我唤‘姐姐’吧。” “姐姐,你说是吗?” 沈雨茗:“……是。” 陆存笑了,顺应着唤道:“姐姐!” 听到陆存唤她姐姐,沈雨茗连续喝下几口清茶,像是要压下心里的恶心感。 二人最后向沈雨茗道别,离开了临安王府。 沈雪禾回头看了眼王府的牌匾,黑底金字,那四个字雕刻得极好,龙飞凤舞,很是气派。 可是她只觉得那漆黑的底板黑的人眼睛不适,仿佛要将人引向深渊。 沈雪禾心想,她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啦! 这可真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地方,还好她嫁给了相公。 唉,苦了她姐姐了。 沈雨茗目送妹妹远去后,笑容微微一收,转身走了回去。 酒里面根本没有毒,不然她怎么敢让沈雪禾过来。 今日这一场戏,她看得甚是满意。 总之,虽然过程有些坎坷,最终三个人都很开心,痛苦的只有发起邀约的盛弈自己。 书房里,盛弈看着身上的酒渍,苦笑一声。 可是他还是很爱她啊,怎么办…… 他就是该死的任她拿捏。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竟然从痛苦中品出了一丝兴奋。 “王爷,沈侧妃吐血晕倒在地,已经在诊治了,王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滚!” 盛弈现在哪有心情去应付沈若云,他要继续品味沈雪禾带给他的伤痛。 第73章 在介意 回家的路上,沈雪禾听着路边的叫卖声,忍不住买了一个烤红薯。 天气渐渐回暖,这东西过了这时节再没卖的,有时候,简朴的食物反而比精心烹饪的食物更招人惦记。 京城的道路最为宽阔平坦,马车走得很稳。 红薯有点烫,陆存拿着喂给她吃。 “娘子,你吃一半,另一半给我吃好不好?” “我刚刚问过你的,你不是说你不吃吗?你早说我们就买两个了。” “我现在又想吃了。” “好吧。” 陆存知道沈雪禾根本不是饿,就是嘴馋,在王府吃了这么多,再吃下去坐车怕是要吐。 沈雪禾大口咬了上去,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比上次吃到的还好吃。 “好好吃!”她满足的眯起了眼。 见沈雪禾现在心情不错,陆存开口问道:“你觉得临安王如何?” 沈雪禾随意回道:“我都那样说他了,当然是觉得他很讨厌了。” 陆存继续问:“你讨厌他什么?” “他很坏啊,他欺负你,还欺负姐姐,他当着姐姐的面向我表白,真的好不要脸啊。”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不对,非要看上我,作为一个有妇之夫,他也太不懂事了。” 说着,沈雪禾伸手接过红薯,现在已经不烫了。 陆存又问:“那……如果他没娶你姐姐,你还讨厌他吗?” 沈雪禾舔了舔嘴角,轻快地回答道:“那我根本不会见到他呀。” 陆存追问道:“那假如你碰巧遇见他,他喜欢上你了呢?” 沈雪禾歪了歪头,盯着他看了看,“相公,你不对劲。” 她相公是一个很实际的人,他很少问假设性的问题,还是这么多的假如。 陆存没有回答沈雪禾,他收回了红薯,“一半了,剩下的是我的了。” 沈雪禾托着腮,静静地看着陆存吃红薯。 陆存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介意临安王,明明他娘子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偏要追问一个答案。 他左思右想,觉得可能是临安王身份贵重,给他带来了危机感,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底气不足。 看来他还是要不断地鞭策自己,当拥有了足够的权力之后,他又何须担心一个闲王,自然也不会再次落入今日的境遇。 “相公,你怎么把烧焦的皮全吃了?” 沈雪禾指着陆存的嘴唇,开始笑。 陆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手指出现一抹黑色。 他笑了一下,去用这只手去碰沈雪禾,沈雪禾大叫一声开始躲避,两人在马车里嬉闹了起来。 外面的车夫:“……” 年轻人啊。 —— 方雅芹最近常常带着黄兰香去田庄,大概是出于一种炫耀的心理。 看,都是我的地! 黄兰香也很给面子地捧场,这天,两人从田庄回来以后,对着家里的房子指指点点。 方雅芹 :“咱们家还是太小了。” 平常不觉得小,就是每次从田庄回来都有这感觉,再加上现在家里的人多了,更是显得拥挤。 黄兰香回忆起曾经辉煌的陆府,当时整条街都是他们陆家的,再多的宾客也招待得过来。 她感慨道:“是啊,以前我们陆府占地……” 方雅芹摆了摆手,她对陆府可没什么好印象。 “别说了,那都是老黄历,说起来我儿媳的生辰快到了,本来想着给她买两个丫头,现在想想好像不太能住下。” 黄兰香捧着她:“侄媳有你这样的婆婆,也是走了大运。” 方雅芹不以为然,“这有啥,陆老夫人当年不是也对你挺好的吗,就是看不上我而已。” 黄兰香:“……也是。” 提到陆老夫人,黄兰香即刻换了个话题,“田庄里买牛的事儿你得看着,别被下面人昧了钱,庄子里的人还是太少……” 陆老夫人对黄兰香的好,三分是真的,剩下七分都是做给方雅芹看的,方雅芹嫁进来以前,陆老夫人对黄兰香也是挑三拣四,时不时给她立规矩,三分说不定还是算多的。 方雅芹很是不耐烦陆老夫人的满肚子糟粕,靖朝建立以来,昭明皇后母仪天下,民间风气逐渐转变,哪家的媳妇儿还站着伺候婆婆吃饭的,她和陆老夫人,那是针尖对麦芒,而黄兰香就是陆老夫人的刀。 黄兰香年轻的时候不敢去顶撞为难人的陆老夫人,反而经常去方雅芹那里显摆陆老夫人对她的偏爱,家里的小事儿都是她管,什么布料首饰都是自己先挑,仿佛不比较一下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似的。 现在想想也是脸红,整个家都是大哥撑起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对大嫂摆脸色呢。 说白了,她当时就是在欺软怕硬。 方雅芹打开今天竹筐,整理今天采买的物品,“这个是我儿媳让我捎带的糖葫芦,这个给豆豆的书箱,厨房的羊肉和鱼……最后这个,是我的香炉,哈哈,还挺重。” 黄兰香没什么要买的,当时一直在茶馆等着方雅芹,还觉得她背的筐子过于大,没想到买了这么多东西,把竹筐都装满了。 “大嫂,我来搬吧。”黄兰香很是主动。 方雅芹:“还有件东西,我让他们下午送过来,两匹布,青色和蓝色,都是棉布,不是什么丝绸,你就凑合穿穿,去田庄穿丝绸容易被划破。” “瞧瞧你这衣裳旧的,都起毛边了。” “我上次见莹莹都穿了新衣服,你也不给自己做一身,就想着可能是布料颜色花样不合适,毕竟咱们年龄大了吗,不能跟小姑娘比……” 黄兰香嘴角微动。 上一次有人注意到她有没有换新衣服,那是什么时候呢…… 来京城之前,黄兰香想过方雅芹会为难她,肚子里积攒了一堆讨好她的办法,也做好了忍让的准备,却没想到大嫂心胸这般宽广,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 黄兰香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多谢大嫂。” 相识这么多年,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楚方雅芹是个怎样的人,以前……是她错了。 江州待的那些年,黄兰香总觉得自己是个漂泊无依的寡妇,可在方雅芹身旁待了不足一月,她就找到了过日子的感觉。 不用操心对族老的孝敬,不用担心外面的地痞流氓,也没有曾经的攀比和嘲讽。 按照方雅芹的话说就是:过日子吗,不就是穿衣吃饭。 黄兰香想,无论陆家日后再遇到任何变故,她都不会离开的。 她确实自私、虚荣,可是她也想有一个稳定的家。 —— 皇宫中。 盛砚指着外面叫道:“雪!” 总管太监张秋实在一旁看着他,“小皇孙,明天就是春分,不会再下雪了。” 按理说王爷的嫡长子应该是世子,但是盛砚的年龄太小,还没有立住,所以尚未请封世子,只能用皇孙来称呼。 盛砚扁了扁嘴,张开嘴就要干嚎。 第74章 暗示中 张秋实怕他把正在午睡的建安帝吵醒,连忙把他抱出了正殿。 盛砚觉得被人抱起来的感觉很好,忘记了刚刚想哭的感觉,弯着眼笑了起来。 张秋实:“……” 你仿佛是在逗我。 建安帝本来只是把盛砚养在侧殿,宫女嬷嬷奶娘们伺候着,他时不时去看一眼。 后来某日他事务繁忙,一整日都待在这里,有些乏味,就召盛砚过来,把他放在正殿看着玩儿。 盛砚是个爱笑的漂亮小孩儿,建安帝看着他觉得心情好,便常常把他留在这里。 建安帝觉得挺好,张秋实不这么觉得。 小孩儿再怎么爱笑,他也只是个不懂事的会吵闹的孩子,费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伺候人的。 张秋实心里头明白,他就算陪着建安帝长大,在皇上心里头有些地位,也不过就是有地位的下人,小皇孙再怎么吵闹,那也是陛下的亲孙子。 他可太了解建安帝了,要是小皇孙平日里乖巧,突然不乖了,陛下一定不会觉得小孩子就是这样,而会指责他们没照顾好皇孙。 盛砚指着外面说:“雪雪。” 他惦记着母妃常说的沈雪禾,不过他年纪太小,喜欢叫可爱的名字,尤其是叠字。 母妃说“禾禾”不是他该叫的,盛砚就想,那就叫“雪雪”吧,怎么也比“小姨”好听。 张秋实:“小祖宗,我上哪儿给你弄雪啊。” 一个小宫女小跑了进来:“公公,外面下雪了。” 张秋实有些惊讶,他抱着盛砚走了出来。 外面的柳条冒出了新绿的嫩芽,细细的小雪花飞舞在空中。 农历二月天,竟然下雪了。 张秋实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怀中的盛砚。 —— “小姐,下雪啦!” “真的吗,我去看看。” 沈雪禾披上大氅就往外跑,她伸出手,喜滋滋地接过雪花。 “真漂亮呀。”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停在了一旁劈柴的陆存上面。 她看向掌心,手中的雪已经融化了。 沈雪禾又捧起一朵小雪花,暗示一旁的陆存:“相公,我出生的那天的天气就和今天很像呢,明明是春天,却下起了雪。” “不是今日这样的小雪,是大雪哦。” 劈柴的陆存:“嗯。” 沈雪禾蹙眉,好平淡的反应啊,她都这样说了,他怎么不问问她生辰是哪天? 可能是没听明白吧。 沈雪禾继续暗示:“相公,我很早就开始给你准备生辰礼物了哦。” 陆存:“嗯” 劈柴的动作不停。 沈雪禾握了握拳头,为自己鼓劲儿,她决定再说的更清楚一些。 “在特殊的日子送礼物,是一种惊喜,相公,你知道什么叫惊喜吗?” 陆存:“知道。” 知道什么呀知道,他是不是专注劈柴没细想自己的话啊。 沈雪禾:“哎呀,都下雪了你还劈什么柴火,柴火都湿了,我们回屋吧。” 陆存看了看两人干燥的衣服,“这雪这么小,不会湿的,娘子怕冷,还是先回屋吧。” 沈雪禾嘟了嘟脸。 她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都快过生了,怎么陆存每天都两手空空的,看上去一点礼物都没准备。 “我简直是对牛弹琴,有些人读书厉害,连别人的暗示都听不懂,根本就是个书呆子。” “你继续劈吧,劈个一年的再回屋。” 沈雪禾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陆存笑了笑,她那是暗示吗,分明是明示。 —— 沈若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自从那天吐血之后,她的身体是越发差了,偏偏御医查不出个什么病症,只说是气急攻心。 哪来的气,还不是因为沈雪禾和陆存,这两人仿佛天生就和她犯冲。 沈若云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然后失落地侧过身去。 “王爷还是没有来吗?” “是的,主子。” 自从沈雪禾做客的那一天过后,沈若云就再没见过盛弈了。 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沈雪禾,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 沈若云不觉得除了长相,沈雪禾有哪一点比自己强,可是她只要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爱她。 凭什么,她不甘心…… 自从重生以后,沈若云第一次这般灰心丧气。 好像无论她怎么努力,结局都会回到原点。 稳健的脚步声传来。 “见过王爷。” “退下吧。” 沈若云睁开眼睛,看到满脸关切的盛弈坐在她的床边后,她的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丈夫、爱人,更是荣华、富贵、人人艳羡的未来。 她已经太久没看到表情这么正常的盛弈了。 会爱她、怜她、关心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 沈若云打起了精神,将自己埋入盛弈的胸膛,哀怨地说道:“妾身还以为您将我忘记了!” 盛弈:“云儿误会了,我只是最近忙于公务,你昏迷的时候我就着急忙慌地就过来看你了,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真的?” “当然,你不信就问问府里的下人。”盛弈心疼地看着她,“云儿瘦了,都是我不好。” “你昏迷过去之后,我才发现,你对我是这样重要,我日思夜想都是你。” 沈若云笑了笑,体贴地说道:“王爷以公务为重,就不要记挂我了。” 只要盛弈还宠爱她,她的人生就是光明的,她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 “王爷,你请堂妹过来,为什么不叫上我,莫不是嫌弃妾身上不得台面?” “怎么会呢,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什么好东西我都是第一时间送过来的。”盛弈解释道,“此次宴会是王妃提议的,她对你……唉,我也没有办法。” 沈若云还想问问他对沈雪禾是何看法,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她勉强笑了笑:“王妃在家中便说一不二,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阴差阳错嫁给了王爷。” 盛弈眼中更是怜爱:“这哪里是云儿的错,这分明是上天在帮我们纠正错误。” “云儿,我只愿与你长相厮守。” “王爷~”沈若云感动的呼唤道。 联络好感情之后,盛弈试探地问道:“云儿,你说曾经模糊梦到我坐在龙椅上,如今是否看清了?” “王爷,妾身看得一清二楚呢。” 盛弈接着问:“梦里面的我,当时大约是何年龄?” 沈若云娇羞的笑了笑,“当上皇帝的您,依然年轻俊美。” 盛弈松下一口气。 年轻就好,他实在等不了太长时间了。 既然父皇活不了多少年,那他得更加努力表现才行。 云儿,你能帮上我的,对吗? 盛弈温柔地抚摸着沈若云的头发,低低地说着情话。 待到登基之日,我会亲自送你去死的,这将是你莫大的荣耀。 第75章 说不过 沈雪禾又观察了陆存几天,发现他还是每日在书房读书,生活很是规律,无论她什么时候过来,他都在专心学习。 沈雪禾气哼哼地对着他画了一幅画,她将其命名为《蛮牛》,对牛弹琴的牛。 “相公,你看这幅画像不像你?” 陆存:“……” 画的还挺生动,他娘子的画功见长啊。 他娘子的画向来重写意,不得不说,确有几分神韵。 陆存自然懂沈雪禾在表达什么,那么,说不像的话她会不高兴吧? 于是他点了点头,“娘子画的真好。” “……呆子!”沈雪禾直接把画推给他,“那送你了。” 她是让他说这个的吗,好什么?什么都不好,哪里都不好。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生气似的,沈雪禾蛮横地将未干的画具通通塞进抽屉里,发出连贯的噪音,然后刻意加重脚步离开了书房。 陆存宠溺的笑了笑,他就喜欢她这样有活力的样子。 他站起身把画具给她整理好,又将画仔细地收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幅画也是为了他而画。 很好,今天又收到一份娘子的礼物。 …… 青杏一看小姐凑过来对着她叭叭叭念叨,就知道她又和姑爷闹别扭了,平常这时间她都在书房的。 沈雪禾蹲在地上看青杏洗衣服,棒槌敲打在衣服上,发出规律的撞击声。 “小姐,你可以直接说啊。” “你不懂。” 沈雪禾的目的是想让陆存知道她的生辰,给她一个惊喜,而不是自己去要,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沈雪禾:“他主动给和我要了才给,那是不一样的。” 相公要是在意自己的话,怎么会不主动呢? 不过问不关心不主动,那他就是不在意,或者说,不够在意。 一想到这里,沈雪禾就又开始生闷气。 青杏:“那我确实不懂。” 希望姑爷能懂吧。 随着青杏一次次的敲打,污水从衣服里渗出来,皂角的味道带着淡淡的清香。 渐渐地,在木石的碰撞声中,沈雪禾心情好了许多。 “青杏,我帮你吧。” 沈雪禾觉得洗衣服挺好玩儿的。 青杏瞅了瞅沈雪禾,当做没听见。 她家小姐看什么都觉得好玩儿,上次帮着她扫地,结果把自己绊倒了,上上次说要和她一起整理东西,结果把打翻了一整套瓷器,还把姑爷的棋子弄丢了几颗,到现在也不知是在哪个角落。 沈雪禾握住青杏的胳膊,软着声音唤:“青杏,青杏~” “小姐,这个真的不好玩,洗衣服是个力气活。” “你让我试试吗,让我试试怎么啦!” “我想试一试嘛~” 谁能拒绝沈雪禾的撒娇呢,反正青杏不能。 青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棒槌递给了她,提醒她:“小姐,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她真的不想被姑爷那冷飕飕的眼神看了。 衣服怎么样都不妨事,小姐的衣服都已经晾着了,剩下的是青杏她自己的衣服。 沈雪禾学着青杏的样子,挽起了衣袖,似模似样地将皂角浆涂抹在衣物上。 青杏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她抹的太多了。 算了,多了总比少了好,家里又不缺皂角,小姐玩得开心就好。 沈雪禾也不揉搓两下,拿起棒槌就开始敲。 “青杏,为什么我这个声音这么小?” 一点也不响亮清脆。 沈雪禾摸了摸棒槌,好像也没裂开啊。 “那是因为小姐你没有力气。” 青杏从小干农活,很是有些力气,干起活来十分有劲儿,穷人家的苦中作乐,她敲打衣服是带着一股子韵律的。 沈雪禾:“没力气那我就多敲几下。”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 青杏欣慰地想,忽略一切细节,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砰砰砰……” “青杏,我洗干净了吗?” “……再用清水过一遍就干净了,小姐回去休息吧。” 这件衣服都没有揉搓翻面,怎么可能洗干净。 要是小姐的衣服差不多就干净了,可是这是青杏自己的衣服,成天干活的人里里外外都是脏的,不是那么容易洗的。 沈雪禾:“剩下的我也要洗。” 青杏眼疾手快地拿起棒槌:“小姐累了,回屋歇息吧。” 以沈雪禾的精力来说,她确实有些累,但她洗衣服的瘾还没过,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累了。 沈雪禾:“不,我没累。” 青杏:“你累了。” 沈雪禾:“不,我没累。” 青杏:“你没累。” 沈雪禾:“不,我累了。” 青杏笑了:“嗯。” “你、你……” 沈雪禾伸手指了指青杏,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又默默收了回来。 “你自己洗吧,我不理你了。” 她怎么连青杏都说不过,那么傻傻呆呆的青杏,比自己还小的青杏。 沈雪禾回屋之后还在复盘这件事情,她当时不应该说那句话的,她怎么会被青杏带偏呢。 好生气啊,她应该强势一点,像姐姐一样,说一就是一。 呜呜呜,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沈雪禾在被窝里扭动着身子。 讨厌讨厌真讨厌。 青杏真讨厌,陆存也讨厌。 —— 几日后,建安帝忙中偷闲逗起了孙子,见陛下眉目舒展,张秋实玩笑般地说起下雪之事。 建安帝听了张秋实的话后,很是稀奇地打量着盛砚。 作为一个两岁小孩儿,盛砚能够把话说清楚就已经很优秀了,更令人赞叹的是,前几天和盛砚说的事情,过几天他还是记得,很显然,他已经开始记事了。 建安帝也不是没养过小孩儿的人,很少见孩子这般聪慧。 张秋实说的实在神异,建安帝向来是不信什么“预知”“天意”的,“君权神授”不过是独属于皇帝的谎言。 他一方面觉得是巧合,另一方面又觉得哪有这么多巧合,当皇帝的最不信什么巧合。 建安帝把盛砚放在凳子上站着,和他平视。 “砚儿,你怎么知道会下雪?” 盛砚:“冬天过去,春天来的时候,雪雪就来啦。” 建安帝怀疑是盛砚记错了,“一般是冬天的时候,才会下雪。” 盛砚稚气地说:“你说的对,我说的也对。” 建安帝又问:“是谁告诉你春天来的时候,会下雪?” 盛砚想说母妃,但是母妃说了,要是皇祖父不是笑着问他问题,他可以选择不说。 他仔细看了看建安帝的表情,嗯,没有笑。 正好,他也不想说。 母妃说了要带他去见雪雪的,可是他连母妃都见不到,因为皇祖父不让见。 盛砚嘟嘴:“……” 他才不要告诉他呢。 建安帝的神色愈发慈爱了,“告诉皇祖父好不好?” 见他和善,盛砚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可说。” 在他如今的概念里,可以选择不说等于不可说。 建安帝震惊。 第76章 生辰礼 什么是不可说?不可描述的更高的存在。 莫非这孩子真有什么神异? 感觉三观要碎掉了……不行,他得试试。 建安帝随手抽出了一份奏折,指着它问盛砚:“砚儿,这份奏折讲了什么?” 盛砚:“不知道。” 建安帝松下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认字,就算打开给砚儿看他也看不懂。 看来就是个巧合,他就说吗,哪有什么神异。 不过潜意识里,这件事还是给建安帝留下了此子不凡的印象。 这孩子这么聪明,是不是该读书了? “张秋实,你待会儿去翰林院找个人过来教小皇子认字,再找些人过来轮流给朕读史。” 翰林院最近挺清闲的,忙碌的建安帝觉得心里不舒服。 砚儿也是太闲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好好的小孩子怎么能这么闲呢? 教育孩子还得从娃娃抓起,他从前就是太惯着太子了,让他五岁坐稳了才开始识字。 建安帝把盛砚抱了下来,盛砚有些累了,揪着建安帝的衣袍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半阖着眼睛开始打哈欠。 建安帝心想,这孩子真是亲近他啊。 “识字这事儿不可大意,还是多找几个人吧,让他们都试试,好好挑一挑。” 张秋实:“……是。” 刚满两岁的小孩儿教他认字,陛下您可真会给人找事儿啊。 尿都管不住的年纪,你让人家怎么教! —— 清晨,沈雪禾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看到陆存笑着对她说:“生辰快乐!”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沈雪禾一下子就坐起来了,声音娇娇甜甜:“你原来知道啊!” 她嗔怒地打了陆存一下,“哼,知道你还装。” 白白让她担心这么久,昨天晚上她还在想,要是她暗示这么久了他还是不知道,那她一定要痛骂他一顿,然后离家出走。 反正她现在也知道马车怎么坐,道路怎么看,她要悄悄地躲在娘家让他着急。 陆存脾气很好的解释道:“我去年就知道啦,可是你不是喜欢惊喜吗,我就没和你说清楚。” 去年他娶了沈雪禾之后,有一阵子经常往沈家跑,把三书六礼能补的都补全了,里面有一项是要生辰八字进行合婚占卜,那个时候他就记了下来。 沈雪禾洗漱过后,陆存开始给她换衣服,沈雪禾自然地伸出双臂,任他施为。 “我要穿那套绣着蝴蝶的衣裙,对了,青杏呢?” “我吩咐她今日不用来了,我来伺候娘子,娘子是不喜欢吗?” 说着,陆存凑近沈雪禾的脸颊,用鼻尖轻触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温柔缱绻的,让沈雪禾的心跳了跳。 她此刻衣衫不整的,自知不宜招惹他,脸颊红了红,还是没有说什么。 待到穿好衣服以后,沈雪禾狡黠地弯了弯眼睛,用双臂勾住陆存的脖颈,娇声道:“喜欢,相公。” 陆存眼神微暗,低下头凑近她的唇,却被沈雪禾的手掌挡在了中间。 “怎么了?”他问。 沈雪禾调皮地眨眼,目光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的礼物呢?” 陆存笑了笑,就知道她肯定惦记着这个,却没想到她这么迫不及待,在这个时候逗他。 今日她生辰,自然都依她。 陆存侧过身,打开旁边的木盒,取出了一份卷轴。 “就这个?”沈雪禾有些失望。 看起来像是字画,他不会以为自己喜爱丹青,给她找来了什么名画吧。 欣赏画还可以,但是她对珍藏别人的画,一点兴趣都没有。 陆存轻轻挑眉,“娘子是不喜欢吗?” “这是一张江南风格住宅的全景图,宅院位于京城中心,种植了四季的花草树木,里面还有池塘呢。” “既然娘子不喜欢,那就算了。” 陆存作势便要将卷轴放回去。 沈雪禾连忙夺了过来,“诶,你都已经给我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走到桌前打开了卷轴,铺在了桌子上,眸中大亮:“哇,这里好漂亮啊,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啦?” 陆存笑了笑:“这要看娘子愿不愿意让我住了。” “地契和房契在盒子里,写的是你的名字。” 所以住不住得进去,得看他娘子的意思。 沈雪禾嘻嘻地笑着,“我的宅子就是你的宅子,我很喜欢这份礼物,不过,你怎么这么有钱?” 她一直觉得陆存穷穷的,怎么买得起这么大一个宅院,而且他平日里不是在读书吗,哪来的时间赚钱? 陆存解释道:“我自有赚钱的渠道,而且族里欠我的钱已经开始还了,虽然目前只还了很小的一部分。” 他善良地表示:“都是亲戚,我也不好为难他们。” 远在江州拼命凑钱的陆家族人:感觉后背凉凉的。 “画面上是它现在的布局,还需要按照你的喜好再具体修缮一下,我已经联络好了工匠和师傅,你可以和他们讲你想要什么样的布局和房屋。” 说着,陆存叹息一声,“买了这宅子、预支了施工的钱以后,我现在是真的没钱了。” 沈雪禾见他一脸低落,立即表示道:“放心,我超有钱,我养你啊。” 听说男人出去没钱,会被人笑话的。 “我给你发月例银子,嗯……一个月二十两够吗?” 陆存笑了笑,他很享受这种被沈雪禾宠爱的感觉。 “太多了,我很好养的。” 他佯装担心,“娘子,你家里人知道我花你的钱,会不会不高兴啊?” 沈雪禾很是自信地说道:“你随便花,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不就是钱嘛,她钱多得根本花不出去,爱给谁花给谁花,没人会干涉她的。 陆存一脸甜蜜,“多谢娘子,娘子对我真好。” 说着,他亲了亲沈雪禾的脸颊。 沈雪禾眨了眨眼睛,她觉得有哪里不对,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可能是早上太困了吧,还没睡醒。 等下吃完早餐再去睡个回笼觉。 —— 为了建好自己的新家,不等别人督促,沈雪禾就开始自发研读房屋建筑方面的书籍,还时不时地向负责施工的老师傅请教。 当她静下心学习的时候,她的学习效率还是很高的。 “太鲜艳的颜色和房屋风格不太适配,还是用青色吧。” “门窗、栏杆、石雕……师傅说不同的材质价格还不一样呢。” “耐用度,优缺点……”沈雪禾把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都抄在了纸上。 不知在书上看到了什么,她突然感慨道:“原来黄金这么值钱啊。” 她知道黄金价值昂贵,但她不知道购买力有这么强。 怪不得那天给了糖人摊主一块金子后,周围人对她这么热情呢。 “相公,看,我已经会画建筑平面图了哦!”沈雪禾指着一张图给陆存看,很是自信地说道,“放心吧,我定会把我们的新家规划的美观舒适。” 她觉得自己在负责一件大事,很是神采奕奕。 “嗯,我相信你。” 小禾苗有在自己努力长大呢,陆存如是想到。 他心思微动,找出了他记录夫妻日常趣事的册子,在封面上写上书名:《禾苗成长笔记第一册》 正好这一本写完了,可以收起来了。 第77章 走出去 新宅很大,据说五世同堂都能住得下,在沈雪禾看来,这么大个地方,当然要大家一起住,这样才热闹。 “娘,你喜欢这种样式,还是这种?” “二婶,你喜欢哪个方向的房子,多大的?装修风格呢?” “莹莹,你是想住的和我近一些,还是离二婶近一些?” “青杏,你想住哪里?” 沈雪禾像个勤奋的小蜜蜂一样,问来问去,最后形成了自己的初稿。 她没打算大改,原本宅院的江南风格很是灵秀,以青、白、灰为主色调,淡雅的配色与各色的花卉树木相得益彰,和京城的大多建筑很不一样。 沈雪禾不希望将原本的特色破坏掉,只是想着修整完善一下,比如飞檐的形状、室内的装潢、室外的水景布置等等。 这天,陆存打算带沈雪禾去新宅,实地参观具体的布局。 沈雪禾自觉地取出了面纱,小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只有我需要戴面纱呢?”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乖乖地开始系带子。 声音虽小,陆存却听进了心里,他按住了沈雪禾的手,“娘子,不想戴就别戴了。” 从临安王府回来的那一天起,陆存就在不停地反思自己,他是不是因为底气不足,所以才会介意临安王对娘子的觊觎? 他让沈雪禾遮掩自己的容貌,既是对自己的不自信,也是对沈雪禾的不自信。 一直这么不自信下去,即使他日后真的手握权柄,他真的能找回曾经的自己吗? 因为惧怕外界的威胁,而对自己的妻子进行限制,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欺软怕硬的人。 沈雪禾睫毛翘起,偏头看着陆存。 “怎么了吗?” 她从来都是这样不显于人前,心里确实有小小的怨言,但……从来都是这样啊,相公怎么突然改了? 陆存解释道:“所有女子都可以随意上街,你当然也可以。” “是我之前想错了,我不应该为了避免麻烦,而让你无法以真容示人。” “这不是保护,而是束缚。” “如果有人觊觎你,我会拼尽全力找到他们的把柄,狠狠地撕下他们身上的肉。” 一味的规避不是个办法,迎难而上才应当是他做事的准则。 陆存的表情平和而淡定,“大不了我以后不做官了,正好有时间带着你四处寻医问药,等病好了,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我想通了,我确实很向往权力,希望取得一番成就,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陆存不清楚权力能带给他多大的乐趣,他只知道和沈雪禾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沈雪禾:“啊?” 她微微张嘴,根本不懂陆存在说什么。 他是怎么从戴面纱这种小事延伸到隐居的? 陆存缓缓道:“往坏的方面想,你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甚至是危险,好的方面……你会感受到别人的欣赏和羡慕。” “戴不戴面纱,你自己决定吧。” 沈雪禾摸了摸陆存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也没发烧啊?看来是没说胡话。 虽然听不懂相公此番话的逻辑,但是让她来决定,她肯定不戴。 沈雪禾果断放下了面纱。 陆存笑了笑,拉住了沈雪禾的手,“走吧。” 新的一年,娘子又长了一岁,是时候让她慢慢走出去了。 今晨的阳光很好,应该会是一个晴天。 —— 沈雪禾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相公今天说的话奇奇怪怪,也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师傅,那个池塘挖大一点可不可以?” “……可以。” 她更加不理解为什么和她讲话的人反应都这般迟钝。 “我想要扩大一倍的池塘,扩建成小湖泊那样,长和宽大约是从那棵树到这里的距离,从这里绕过去,弧状,深度是三尺……五尺吧。” “水池中央建一个小亭,一条石板路,从那里延伸过去,师傅,你看看我的示意图,” “师傅,师傅!” “……好嘞,我这就量一下。” 沈雪禾不信任地看了看他,拉着陆存到了往隐蔽的角落走了走,“相公,你找的这些人到底行不行啊?” 之前那个教她的老师傅人挺好的,怎么非要让他徒弟来负责。 这可是她承包的事情,她这么用功,是想要把宅子建的很好很好的。 “放心吧,我查过了,他们是京城最好的了。” 沈雪禾蹙着眉头,忧虑道:“怎么看起来都这么傻啊。” 陆存笑了笑,人家不是傻,那是被美貌冲昏了头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像他这种天天见沈雪禾的人都常常失神,更别说其他平民百姓了。 陆存实话实说:“因为你太美了,倾城之貌,绝世之姿。” 沈雪禾横了他一眼,“在外面不要这么肉麻。” 在家里随便夸夸就得了,在外面叫外人听见了会笑话她的。 说是这么说,脸上还是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陆存:“……” 他这回真的不是在哄她,大实话。 一个人的审美是从小养成的,沈雪禾就是见的人太少,家里人又都是长得极好的,就连身边伺候她的丫头也各个都是小美人,导致她对别人的夸赞没有实感。 尽管后面她知道原来外面的人大多都没这么好看,但还是很难相信自己是什么绝世美人。 沈雪禾很自信自己长得特别好看,仅此而已。 她觉得具备那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现象才是绝世美人,反正她不是。 鱼儿见了她照样游,月亮见了她照样亮,这怎么能算绝世美人呢? 两人离开了新宅之后,沈雪禾逛着买了些小食,路上人纷纷向她注目,不管她买了什么,立刻就有人跟在她后面蜂拥而至。 “我要刚刚那位姑娘买的!” “我也要!” “我加倍买!” 沈雪禾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中上了马车,她难得有些拘谨,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差点被裙子绊倒。 陆存扶住她,“小心点儿,没伤到吧?” 沈雪禾摇了摇头,“车师傅,走吧!” 马车缓缓行驶,沈雪禾坐在软垫上若有所思,嘴巴一张一合地咬着手上的白糖糕,不确定地问道:“我真的有这么好看?” 陆存:“是美。” 沈雪禾沉默地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吃完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嘴角上扬,越扬越高,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骄傲又得意,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哇塞,她原来这么美! 她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仙子转世呢。 “相公,你说我长得这般美貌,以后是不是也会成为史书中记载的绝代美人?” “会不会有无数才子为我作诗写赋,让我的故事流传千古啊?” 这般想着,沈雪禾更是笑靥如花,眼眸亮晶晶的。 陆存觉得好笑,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瞎想什么啊,你哪里有什么可以流传的故事。” “你是去和亲了,还是让皇帝色迷心窍不理朝政了?” 天天在家里吃吃睡睡,还想着流芳千古,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啊。 第78章 她知道 “娘子,古往今来以美貌闻名的女子,都是嫁给了非凡的人物,你相公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生。” “若是想流芳千古,你只能靠自己了。” “假如你更加专注丹青一道,多多练习,想来后世的名人册里,必然有你的名字。” 闻言,沈雪禾无奈地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陆存的意思她听明白了,靠美貌是行不通的,还是得靠才华。 “你就不能让我多开心一会儿嘛!” 靠才华,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她已经不像以前一样好骗了,她查证过的,古往今来就没有几位女子的画作流传下来,她如何能做得到呢? 沈雪禾听说过一个说法,生命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被所有人遗忘,因此,她对名传后世是有一些憧憬的。 她长得这般美貌,却不能流传后世,真是可惜。 沈雪禾突然想到了什么,“相公,你是不是就喜欢我的长相,所以才对我这么好的?” 她的眼睛乌黑而有神,注视着陆存,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好像只是开玩笑的随口一问。 这个问题中藏了几分的认真,沈雪禾自己也不清楚。 陆存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而真诚的看着沈雪禾,毫不掩饰地将所有的心意展示给她看。 马车轻微的晃动,明亮的光线穿过车窗的纱帘,晕出昏黄的色泽,在他的脸上不停地跳动,勾勒出他眼底的暖意。 分明是凌厉而清冷的眉眼,却生了一双会爱人的眼睛。 沈雪禾看着陆存满目的爱意,情不自禁地凑近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眼睛。 良久,陆存才缓缓开口道:“我爱你的全部。” 或许是空间太小,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认真,又或许是他们离得太近,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沈雪禾红了脸。 气氛愈发黏稠,沈雪禾的眼神闪烁着,她几乎不敢与陆存对视。 她微微启唇,想说一句表白的话回应回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她侧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的。”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她自己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人们总是知道作不知,一次次地去寻找答案、证实答案。 陆存的目光移向沈雪禾沾着糖粉的嘴唇,她刚刚……是在向他索吻吗? “白糖糕很甜吧。” “嗯?” 他怎么这么快就转移话题了? “我也想吃。” 不等她回应,陆存便覆了上去。 沈雪禾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他亲她的理由? 这次的吻细腻而绵长,沈雪禾早就熟悉了陆存的小动作,习惯地张开了嘴。 陆存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没有闭眼,轻轻地捧住妻子的脸,细细地、来来回回的亲。 沈雪禾也睁着眼,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像是要和陆存较劲儿,渐渐地,她的眼眶开始湿润,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眸。 一吻结束后,沈雪禾缓了几口气。 她的气息仿佛都被他吃走了,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无力,“想亲就直说啊,找什么借口,真的这么爱吃,我手上还有糖粉呢,你要不要也……” 话音未落,沈雪禾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向陆存:“你不嫌脏啊!” 他怎么这个样子,他是狗吗? 陆存品尝过后,表情餍足,勾起一侧的嘴角,随意地扯松了衣领,对着沈雪禾挑了挑眉。 他面带桃花,眉眼含春,俨然一副风流姿态。 马车此时经过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速度慢了下来,外面的人声很是清晰。 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他……他怎么能这个样子! 沈雪禾想收回手,却被陆存握住。 “娘子,我给你擦干净。” 他蹲下身,微微仰头,眼睛清润地看着她。 缓慢的动作从指尖传入心间,沈雪禾感受到自己的耳根越来越烫,她咬了咬唇,生硬地侧过脸去。 “在外面呢,别在这儿勾引人了。” 说完这句话后,沈雪禾心下吃惊。 她本意是想用强硬的口吻,怎么说出来娇声娇气的,她有些懊恼,他不会…… 果然,陆存眸色一暗,又覆了上来。 有完没完啊! —— 农历三月,方信花在军队比武大赛中的个人赛中爆冷门夺冠,皇上亲口夸赞其勇猛,破格晋升为校尉,成功迈入军官行列。 三月又称桃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沈雪禾约着方信花和陆莹莹去了她名下的一处庄子里放纸鸢。 沈雪禾也是近日才发现自己嫁妆里有处庄子离陆家很近,庄子里种植了大片的桃花,春日风景甚好。 这天,微风徐徐,桃花飘落。 沈雪禾松开了纸鸢的线,看着它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心中生出快意。 “堂嫂,你这是做什么?”陆莹莹问,“这可是你做出来的最满意的纸鸢了。” 沈雪禾不擅长手工,失败了很多遍才做出了这个纸鸢,蝴蝶模样的,画得很漂亮。 “没什么,就是看着它飞远,我心里高兴。” 沈雪禾知道纸鸢必定会落下,但在落下之前,她希望它能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方信花看了看沈雪禾,也松开了手里的线。 她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沈雪禾高兴,她也高兴。 陆莹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松开线,她是一个顾虑很多的人,会担心纸鸢落在某个地方会给人造成麻烦,尽管纸鸢很轻,不会伤到别人。 陆存没有一起来,他正在参加会试。 沈雪禾望着远去的风筝,心里祝愿道:希望相公考试顺利。 同时,她拍了拍方信花的肩膀,“风筝在向西去呢,表妹,一路顺风!” 方信花即将奔赴燕州,保卫边境。 燕州位于西部,听人说,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匈奴人常常骚扰当地的百姓,那边的百姓有痛恨匈奴人的,也有与匈奴通婚的,形势很乱。 在沈雪禾眼中,方信花已然成了她心中的英雄,不对,英雌?好陌生的说法。 陆莹莹亦是心存敬意,同时又有些感慨,同龄的女子已经在战场上拼搏,她却只能待在家里等待嫁给一个好人家。 “方表妹,一路顺风!” 又是一次新的离别,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 三月中旬,会试张榜,陆存取得会元。 三月下旬,陆存参加殿试。 第79章 陆予之 殿试进行的当天,晨光和煦,殿门大开,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陆存身着青袍,背部挺直,不慌不忙地开始撰写答案,贡士们都穿戴同样的服饰,独他一人芝兰玉树,很是显眼。 即使是再沉稳的贡士,在察觉到皇帝进来的那一刻,笔尖也是滞了一下的。 陆存却仍淡然自若,仿佛专注于答题,未曾发现有人进来。 理所应当的,建安帝坐下来的时候,目光率先落在了首位。 然而,就是这么一眼,他的神情瞬间陷入凝固。 大殿内很是安静,只有微风吹动纸张的声音,建安帝没有说话,双唇却翕动着,清晰地勾勒出了两个字——逸之。 建安帝本来只打算坐在这里片刻,可……他近乎被控地硬是坐完了全程。 对于经历过许多次殿试的建安帝来说,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一次科举取士,近些年来,他也一直都是走个过场,但是当他的目光落下来的那一刻,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陆逸之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是知己,是忠臣,更是亲人。 是朋友之情、君臣之义、兄弟之交,是二十年的相知相护,陆逸之离开以后,建安帝觉得自己像是缺失了一块。 他是靖朝的第三任皇帝,第一任皇帝开创基业,登基为帝,第二任皇帝英年早逝,第二任皇后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皇帝。 太祖仁厚,给了开国功臣们过大的权力和尊荣,他的母后有能力稳固朝纲,但终究不是皇室血脉,不够名正言顺。 因此,本应由第二任皇帝收揽的权力迟迟收不回来,只能暂时制衡着。 看似稳固的江山,实则摇摇欲坠。 十六七岁的少年皇帝,身后是舍不得放权的瑾华太后,身前是资历深厚的老臣和权大势大的开国功勋,心中难免惶惶。 陆逸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说:“陛下,我来帮你。” 陆逸之走了以后,建安帝方觉岁月漫长。 殿试结束良久,建安帝恍惚开口道:“今夕是何年?” 作为侍奉建安帝多年的老人,张秋实自然知道这句话不需要自己回答。 他只是待到建安帝恢复过来后,恭敬地为他提供陆存的信息。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是皇帝的助手,每次科考的贡士信息都会提前送到他的手里。 建安帝笑了笑,眼中带上了些许温情,“是他啊,” 其实也不需要问,稍微想一下,他就知道那是谁了。 “逸之年近三十才有这么一子,他刚出生的时候朕恰巧就在陆府,朕还抱过他呢,他当时那么小。” 说着,建安帝比划了一下。 “他扯着嗓子哭得很有劲儿,吓得逸之的胳膊都在抖,还是朕教他怎么抱孩子,他当时……” 或许是年岁大了,建安帝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旧事。 张秋实在心里默默地把陆存这个名字加在了示好名单中。 殿试的试卷不多,不出两日,所有考卷的评阅结果已尽数呈上,静候圣裁。 建安帝缓缓展开最上方那份试卷,文采飞扬,思辨深刻,言之有物,是近十年里他看到的最好的一份试卷。 待到揭开糊名,建安帝暗叹道,果然是陆逸之的儿子。 “陆家,后继有人啊。” 建安帝的表情很是欣慰,甚至带着几分不明显的自豪。 建安帝此人,见不到陆存还好,一见到他这般类父,自然而然地就把他视作自家子侄。 这么多年不被关照的子侄,长成了这般才貌双全的人,叫他如何能不自豪呢? 建安帝的神情自然瞒不过常年在他身边伺候的张秋实。 张秋实心想,欣慰就算了,陛下到底有什么好自豪的,又不是他教养的。 —— 陆存正对着叶瑞兰斟酌其词:“我娘子的身体,可否……” “可否……” 他本来是个厚脸皮的人,可是在叶瑞兰似笑非笑的目光下,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本来这种事问其他大夫也可以,但是陆存总是顾虑太多,觉得还是叶大夫对沈雪禾的身体更了解,医术也相对靠谱。 陆存不是第一次问这种事情,上次叶瑞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此事不急于一时。” 这次吗…… 叶瑞兰看着陆存紧张的样子,内心暗笑。 上次姑爷问可不可以,自然是可以,可是她是沈雪禾这边的人,出于小姐的利益考量,她不想让姑爷太早得到。 男人嘛,就不能惯着。 况且她也没有胡说,女子的身体确实不宜太早进行此事。 叶瑞兰缓缓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叶瑞兰拿出一本书递给陆存,“等你研读好了,就可以了。” 市面上的这方面书籍都是为了男子舒服,这本书却是站在女子立场上的。 “姑爷,我相信您的自学能力不会叫人失望的。” 沈雪禾的一声声叶姨也不是白叫的。 她给了她专心研究的环境和金钱上的资助,还给了她自由和信任,她有什么理由不回报她一番呢?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这种事情小姐不明白,那就得把她夫君教好了。 陆存微微点头,面色严肃地拿书走人。 很显然,姑爷是个受教的人。 叶瑞兰轻笑一声。 —— 三四月的天,春光正好。 沈雪禾站在楼上,看着骑着大马身着红袍的新科状元郎,洒下花瓣。 相公果然说话算话,考上了状元,这个包厢是半个月之前就订好的,沈雪禾当时还笑他,叫他不要把话说得太绝,现在看来他确实有自信的底气。 街边的很多姑娘都对状元郎的风姿赞叹有加,此时,沈雪禾就听见隔壁包厢一群姑娘正在聊他呢。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状元郎,把探花都比下去了!” “别说探花了,我看全京城男子都被他比下去了。” “也不知状元郎有没有娶妻……” 沈雪禾更开心了,这么有才有貌的男子,她的。 得意。 她直接把一篮子花瓣朝下面洒了下去,挥挥手向下喊道:“相公——” 沈雪禾的浑身仿佛映着柔和的光晕,身边的花瓣飞舞,美好的如同神话中走出来的仙子,她的笑容热情而明亮,具有快乐的感染力。 陆存朝她灿烂一笑,对身后看呆的榜眼和探花介绍道:“两位同年,那是我娘子。” 同一批考中进士的人互称同年,处得好的话,就是日后的人脉。 仪仗队的人都羡慕地看着陆存,年纪轻轻高中状元,还有绝色美人相伴,这是什么人生赢家啊。 琼林宴上,同科进士更羡慕陆存了。 建安帝亲自出席,亲切地和陆存交谈,并对他说道:“朕听闻陆状元未及冠,想必尚未取字,朕这里倒是有一个。” 说罢,只见龙袍衣袖一挥,建安帝亲自执笔,在宣纸上留下苍劲有力的两个字——予之。 “你名曰‘存’,那就叫予之吧,愿你将所学所长奉献于社稷,成为我朝栋梁。” 第80章 入官场 陆存并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清淡一笑,从容不迫地行礼,简短的道了一声:“多谢陛下赐字。” 周围的进士都感到诧异,有些关系好的都替他着急。 这时候不应该尽情抒发对陛下恩宠的感激之情,并慷慨陈词,表达自己日后将如何尽忠、表达鞠躬尽瘁的决心吗?怎么偏偏这时候惜字如金。 要知道,状元郎虽然是读书人的巅峰,却也不过是官场生涯的起点。 历史上,每三年便有一位才子脱颖而出,成为令人艳羡的状元郎,但他们中的许多人,最终都淹没在了官场中,成为一颗不起眼的沙砾。 当朝留在地方默默无闻的状元郎难道不多吗?如果不抓紧机会被皇上记住,当下的风光就是毕生最辉煌的时候了。 陛下迟迟没有说话,是不是被陆状元的无礼触怒了? 宴会中除了歌舞的声音,只剩下一片寂静,正当众人揣测不已之时,建安帝反而笑了,而且是朗声大笑。 他走向陆存的席位,亲和地拍了拍陆存的肩:“予之,朕相信你。” 像,太像了。 清浅的笑容,行礼的动作,简短的语句,甚至是那平和而亲近的眼神,都令建安帝的大脑浮现一句诗:“恰似故人归”。 建安帝不是没有起过疑心,是不是陆存故意这样做的,可是举止可以模仿,怎么可能连看他的眼神都一模一样呢。 要知道,自己这十多年从未去过陆府,而十多年前,陆存还只是个孩子,更何况,逸之管这孩子管的严,拘着他读书,不怎么让他出来见客。 建安帝回宫之后,琼林宴的氛围便轻松了许多,同年纷纷向陆存贺喜,并表示结交之意,陆存又是个话少有心的“真诚”之人,宴会过后,以陆存为中心的同年关系已然开始聚拢。 —— “陆状元!” “陆予之!” 沈雪禾对着陆存不停地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娘子,赶紧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沈雪禾捏了捏陆存的脸,嘻嘻地笑着。 陆存喂给她一个糯米团子,堵住她合不上的嘴,“又不是没见过。” 沈雪禾边嚼边说:“我真的没见过状元郎,状元,这可是状元!” 寒窗苦读的读书人那么多,可是每三年只有一个状元郎,多稀罕啊。 “我爹一定很高兴,他和我兄长都没考上状元。” 她咽下糯米,感觉喉咙有点干,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喝汤。 突然,沈雪禾“呀”了一声,眉头紧锁。 陆存:“怎么了,汤有什么问题?” 沈雪禾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相公,要是有公主看上你,你会不会休了我?” 陆存:“……没人看上我,除了你。” 娘子这思路跑偏的够厉害的,他都跟不上。 沈雪禾面露哀怨:“我竟是那糟糠之妻,你没人要的时候才是我的。” 陆存:“我不可能休了你的,放心吧。” 沈雪禾喝完汤后,轻轻叹气:“这哪里是你能决定的呢,公主看上你,你也只能从了。” 陆存的额角跳了跳,“成年的公主都已经嫁人了。” 沈雪禾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没名没分的,多可怜啊!” 陆存:“……” 他夹起一个个肉丸子,放在了沈雪禾碗里。 “多吃点。” 别说话了。 —— 状元郎被封翰林院修撰,这是惯例,陆存亦是如此。 不过,为什么入职第一天,要他抽空来教一个两岁小孩儿识字啊。 陆存走在路上,心里默默吐槽。 两岁的小孩儿都开始识字了,你们皇家可真行。 再说了,这还是盛弈的儿子。 啧啧,坏东西生的小坏东西,要是再加上他大姨子的心眼子,不得了,将来肯定是个祸害。 想当年陆存也是两岁就开始识字了,可是他自认天赋异禀,认字的时候也很不耐烦。 尤其是看着他父亲那张挑剔的面孔,心里更是对读书反感,在陆存看来,小孩子就不应该被压迫着长大。 然而,立场决定脑袋。 陆存心想,这小孩儿最好乖一点,他的脾气不比他父亲好。 盛砚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真烦哦,又要认识新老师了。 这段时间,翰林院几乎所有空闲的官员都来为他上了课,一个接一个地换,上一个老师还没记住,下一个就来了。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官爵的皇孙,见了哪个老师他都要行礼。 听着脚步声过来了,盛砚慢吞吞地站起身,鞠躬作揖,“这位老师好。” 时间卡的刚刚好,动作熟练的叫人心疼。 陆存回了一个礼,“见过皇孙,我姓陆,奉命为您授课。” “见过陆老师。”盛砚站直身体,仰起脸,好奇地看着新老师。 这个老师,好像挺好看哒。 陆存的眼底泛起了波澜。 这孩子,长得怎么这么像他的梦中儿子。 要不是他没儿子,他会以为是沈雨茗从他家偷的。 长得这么像他娘子,要是其他方面也像的话,这让他可怎么教。 他娘子动不动就撒娇卖痴,让她静下心学习是一件很费心费力的事,要是再来一个……陆存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住啊。 长成这模样,让他怎么教训。 眨眼的时间内,陆存的心思可谓是百转千回,表面上,他依然是从容淡定的。 “我听闻上一位老师用《三字经》教你认字,教到哪里你还记得吗?” 盛砚打开书本,翻到熟悉的一面,指着其中一个字说:“这个。” “前面的都会了吗?” “会了。” 陆存指着一行字问:“这行字怎么读?” 盛砚吐字清晰,语速很慢,声音朗朗:“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陆存松下一口气,看样子这是个聪明小孩儿。 陆存还没到开始喜欢小孩儿的时候,觉得小孩儿又闹腾又烦人,可是这孩子也太会长了,哪怕明知他是盛弈的儿子,他的心里也止不住地生出几分好感。 娘子的外甥,那就是自己的外甥。 这模样,一看就是亲生的。 嗯,亲生的外甥。 陆存想到这里,柔和了表情,放缓了语气:“今日我们来学习这句话……” 第81章 同衾欢 建安帝从傅皇后那儿回来时,郁着一张脸。 都到这时候了,太子还是只会哭,他一哭,重病的皇后就更加不放心,看着就让人来气。 他挥手让太监宫女噤声,还陛下万安,安什么安,他可一点都不安。 建安帝止步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殿内的一大一小。 逸之在家中,私下里便是这样教子的吧。 他把孩子教的可真好,自己这方面,远不如他多矣。 张秋实低声说道:“陆修撰今日第一天来,老奴想着他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擅作主张让他过来了,请陛下恕罪。” 建安帝淡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确实是擅作主张,以前的识字可是在侧殿进行的,今日未经请示就将陆存请了进来,真可谓胆大包天。 不过,张秋实敢这么做,还不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建安帝缓缓走入殿内,陆存和盛砚一同行礼,一大一小甚是和谐。 “平身吧。” 见到陆予之,就好像见到年轻的陆逸之,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起来。 “予之,你教的很好,以后你每双数日便过来一趟吧,和那个……” “成老师。”盛砚回答道。 “对,成编修,他单数日过来,你双数日,每日这个时辰,你们轮流教砚儿识字。”建安帝摸了摸盛砚的小脑袋,“砚儿真聪明,就这么喜欢成老师啊!” 盛砚点点头,“是呀。” 小孩子最能感觉出来大人的善意了,成老师和今天的陆老师是所有老师中最喜欢他的,还不会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儿。 他都两岁了,已经不是一岁的小孩子了。 陆存看着这祖孙二人的相处,心中升起了淡淡的不安。 陛下不会因为喜欢小孩儿而看重大人吧,不会吧不会吧……要是盛弈那疯子当了皇帝,天下人怎么样不好说,他肯定会先下黄泉的。 看陛下这样子,至少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 因此,陆存留了下心,并没有很在意。 陆存教完课后,便回了翰林院,日渐黄昏,他拒绝了同僚们的酒楼邀请,坐在驴子上回了家。 这驴子是他前几日刚买的,一头体格结实的黑驴,皮毛乌黑发亮的,长得有几分滑稽。 陆存也是没办法,他家住的远,新家没修好,尤其此时处于行人高峰期,马车的速度在京城还没驴走得快,毕竟规定不能纵马。 一路上,陆存厚着脸皮,当周围的视线不存在。 看什么看,没看过人骑驴啊! 围观百姓甲:“没见过这么年轻俊秀的公子骑驴的。” 围观百姓乙:“这不是状元郎嘛,不对,肯定是人有相似,状元郎咋可能骑驴呢。” 围观百姓丙:“这黑驴衬得人可真好看,以前咋没发现呢。” 回到陆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陆存从驴子上下来,只见沈雪禾提着灯笼出来迎他。 月色下,她的面容如玉雕冰琢,温润而又透亮,在摇曳的灯火和月光中更显柔和,仿佛月光轻柔地倾泻于水面。 “相公,你回来了。”她勾了勾他的手指。 “嗯,回家了。” …… 沈雪禾看着陆存吃饭,饭是重新热的,盘子里的菜都被她扒拉得不好看了。 她羞赧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等你吃饭。” 今天是陆存第一天入职,沈雪禾本来很有仪式感地订了酒楼的饭菜,决定庆祝一番。 “可是饭菜太香了,你迟迟不回来,我就忍不住吃了。” 说着,沈雪禾懊恼地皱了皱鼻子。 “明天我再去订一桌,你放心,我下次等你回来再吃。” 陆存笑了一下,显然是被沈雪禾可爱到了。 他并不计较这些,她有这个心就已经超出他的预料了。 “不用了,我可舍不得你饿着,想吃什么就吃吧,以后也不必等我。”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迎我?” 沈雪禾:“天都黑了你还没回来,我想和你一起睡觉,就出来看看。” 睡觉…… 陆存咳了几声,灌下一杯水。 他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某本书里的内容。 本以为娘子是关心他夜里回来有没有出事,结果……好吧,这个答案他也挺满意的。 沈雪禾见陆存又是面色泛红,又是咳嗽的,便问道:“相公,你是不是着凉了?” “夜晚的风是有些凉,要不你先住新宅子吧,屋子大半已经修好了,主要差外面的景,倒也不影响住人,你绕着走出去就是了。” “就是白天有噪音,你可以让施工队等你走了再开工。” 每次快修好的时候,沈雪禾就能很快察觉到哪里还能再完善,一修再修,到现在还没办法完工。 陆存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和娘子分居。 他在吃饭的时候,沈雪禾就托着腮静静看着他。 陆存今日身着青色官服,清新如竹,映衬的面容白皙清俊,稳重的服制显得他过分年轻。 沈雪禾突然想起来,其实相公也才十九岁,听说官场重资历,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其他大人欺负。 待他吃完,沈雪禾问道:“你今日入职怎么样,同僚对你友善吗?” 陆存脱着外袍,“同僚还好,接触不是很多,倒是见到了我们外甥。” “砚儿?” “嗯,他长得很像你。” 相公入职的地方是翰林院,他怎么会见到砚儿呢? 沈雪禾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正要问缘由,陆存突然将她揽入怀中。 “娘子……” 春日的寝衣有些单薄,她身上的香味很是明显,粉色的带子在脖颈后面若隐若现,让他想入非非。 沈雪禾被打断了思绪,“刚吃完饭不要碰我啦。”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腰。 “我马上去沐浴洗漱,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就过来。” 陆存的声音有些低哑,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头发。 见相公这般柔情蜜意的,沈雪禾也不嫌弃了,她倚在他的怀里,感觉心里暖暖的。 “好,我等你。”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存不在她旁边,她就睡不好。 本来在陆存回家之前,沈雪禾就已经躺下了,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穿了披风出来,也是碰巧了,刚走出去他就回来了。 难道是……心有灵犀? 想到这里,沈雪禾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陆存上了床,沈雪禾如同往常一样抱住他,闭上了眼睛。 等等……沈雪禾瞬间睁开了眼,这个触感……他没有穿寝衣! 入职第一天,他怎么这么有精神啊。 她以为陆存是和之前一样亲亲抱抱,顶多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 沈雪禾觉得那样是舒服的,因而她仰着脸,很是配合。 陆存很有耐心,细密的吻落在沈雪禾的额头、脸颊、嘴唇…… 他在她的耳边说着令人脸红的情话,慢条斯理解开粉色的衣带,从外到里,再到里。 她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肩,眼瞳开始涣散。 呼吸乱了。 …… 春日的夜晚总是湿润而细腻,草地上逐渐生出了露珠,挂在草叶上轻轻抖动着。 月光穿透云层,以一种缠绵悱恻的姿态,将光辉印在大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 沈雪禾感觉自己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伴随着微风,在空中旋转、落下、又飘起。 她被彻底的抱住,无法挣脱。 最后,她眼前一白,落下了泪珠。 眼圈晕染着浓艳的红,口中溢出破碎的声音。 第82章 肌上印 次日,陆存满怀爱意地注视着沈雪禾,根本舍不得起床。 所谓春宵苦短,他头一次品尝到这种滋味。 他轻轻抚摸她的额角,觉得她仿佛长在了他心头最软的地方,哪里都好。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什么当官什么权力,他只想和娘子日日夜夜腻在一起。 唉,他什么时候致仕啊。 他怎么还这么年轻,能不能提前致仕啊。 娘子醒来见不到他会不会失望啊,想想沈雪禾孤单落寞的样子,他的心都要碎了。 陆存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写下一张纸条,放在了床头。 临走前,他又亲了亲沈雪禾。 这是他的血中骨、身外身。 …… 沈雪禾醒来后,很是在床上纠结了一会儿。 原来夫妻之事是这样子的,她之前也太笨了吧。 没关系,相公肯定也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一年了才和她这样。 沈雪禾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不是她一个人无知就好,昨夜…… 此时,青杏端着水进来了,“小姐,起床啦,今天想穿哪套衣裙?” “小姐!” 沈雪禾终于回过神来,“啊”了一声,“放下吧,我自己来。” 才不要青杏帮她穿衣服呢,要是她问起来…… 沈雪禾看着红红的痕迹,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啊,好害羞…… 不要想了! 沈雪禾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青杏:“那小姐你快点起来,早餐已经做好了。” 沈雪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听不到青杏在说什么,只是“嗯”了几声,催着她赶紧出去。 她心想,还好相公不在,不然都不知道与他说什么。 青杏不解地走了出来,小姐今天实在古怪,提前醒了也不唤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更衣都不让人伺候了。 沈雪禾稍稍冷静下来后,掀起被子起床穿衣。 诶,这是什么? 沈雪禾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吾爱,此生唯你,思之念之,朝朝暮暮。 “朝朝暮暮……” 她的嘴角向上弯起,眼中荡漾着化不开的甜蜜。 穿好衣服后,沈雪禾找出了笔墨,在下面写到:太短了。 他怎么就写了这么几个字,不够她看的。 —— 盛弈自是知道陆存中了状元当了官,他还暗示了翰林院的几个人给他使绊子。 他不认为这样能对陆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那妖精一看就是个有道行的,只是想着让人拖住陆存,最好让他连家都没空回。 这天,盛弈熬夜处理了事务,一大早就来到了京郊。 陆存不在家,她一个人想必很寂寞吧。 直觉告诉盛弈,沈雪禾是一个非常需要陪伴的人。 他敲了敲陆家的大门,李伯打开门看到是他后,一声不吭就把门关了上去。 公子说了,禁止隔壁邻居进入家中。 门锁碰撞的声音响起,盛弈愣在了原地。 陆家的奴仆竟敢将他拒之门外,陆存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仗着沈雪禾喜欢他,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吗? 盛弈一直敲,李伯被他吵的心烦,大声喊道:“你走吧,我们主家不欢迎你。” “回去,别在这里白费力气!” 盛弈愠怒,一个下贱的奴才敢这么对他说话,要不是担心惹恼沈雪禾,他早就带着人过来把门拆了。 沈雪禾正在欣赏院子里的春花,有些还是去年她和相公一起种的呢。 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已经嫁过来一年了。 盛弈敲得暴力,沈雪禾自然也听到了声音,随意地走过去问道:“李伯,谁啊?” 李伯回道:“隔壁邻居,少爷不让他进来。” 沈雪禾“哦”了一声,便没管这个事儿。 相公不让他进来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沈雪禾很信任陆存,很少去质疑他的决定,更别说他们如今正处于甜蜜的时候。 春日的花朵实在娇艳芬芳,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也不知道相公的驴跑不跑得动,回家多给它喂点吃的。 沈雪禾为自己簪上一朵花,打算去书房看看新宅平面图,要是能减些什么尽快完工,早早搬进去,相公也不至于中午没时间回家。 这边的沈雪禾心情甚好,那边的盛弈暗自恼怒。 她就没点好奇心吗,怎么这么听话! 怎么陆存说什么她都听,看看他们家这破宅子,陆存给她提供都是什么条件啊,她还死心塌地的。 沈雪禾真是不知好歹,这样的男人也肯嫁,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盛弈不介意被沈雪禾骂无耻,他已经想开了,她怎么不骂别人就骂自己呢?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 盛弈有自知之明,可是陆存又比他好到哪里去,道貌岸然的奸诈小人而已。 “沈雪禾——” “沈雪禾——” 盛弈在外面高声叫道。 他此番过来,只是想见见她,和她培养一下纯洁的感情而已。 沈雪禾还没走远,听到呼喊后,扭头问李伯:“他怎么知道我名字?”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但是她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说明不重要,不想了,沈雪禾向来是个不喜欢难为自己的人。 李伯:“老奴也不知道,少夫人别理他,他喊累了就停了。” 都是吃的太饱,才会跑别家门口寻衅滋事。 没想到这般体面的一位公子,竟然是出来勾搭有夫之妇的,真是世风日下! 盛弈咬着牙,这老头儿怎么这么烦。 看来这门他今天是进不去了。 盛弈本想着陆存不在,怎么也能见见沈雪禾,却被一个下人拦在了门外。 他转身回到“唐家”,“噔噔噔”快速上了二楼。 透过窗户,他直接对着下面大喊:“沈雪禾——” 沈雪禾顺着声音抬头看过去,被他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盛弈眼珠微动,大声回道:“我听不见——” 沈雪禾走近墙边,仰着脸说:“这下能听见了吧。” “你有病啊,来这儿做什么?” 盛弈贪婪地看着沈雪禾,她还是那样美,美得令人心颤,腰肢纤柔,像春日里轻摆的柳枝,肌肤胜雪,黑发如墨,红唇娇艳欲滴…… 等等,红唇,她那唇分明是被人咬破的! 她的脖子上竟然还有印子,那么深,可见那狐狸精吸的有多贪! 盛弈揣测着他们这一年来的每个日日夜夜,眼睛开始发红,理智仿佛被尖刀砍断,生疼。 一向心机深沉的盛弈嫉妒得口不择言:“沈雪禾,陆存每日伺候得你舒服吗?” “是不是把你伺候好了,才让你这么听他的话!” 第83章 折磨他 沈雪禾愣了一下,而后她才理解了盛弈在说什么。 她何曾听过这样的话,怒道:“滚!” 说罢,沈雪禾转身就走。 什么临安王,他就是个疯子。 这样一个尖酸刻薄之人,她才不要搭理他。 他就应该被关起来,免得跑出来祸害别人。 还好娘和二婶今日去了田庄,没有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身后传来盛弈不甘的声音:“陆存区区一个书生,他能满足你吗?” “反正他又不在,不如让本王来……” 话音未落,一阵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青杏抡起石头砸破了盛弈的窗户,“呸”了一声,“登徒子!” 沈雪禾侧身看去,面露惊讶,“青杏,你扔的好高啊!” 青杏拍了拍手:“这有什么,我娘是个寡妇,经常被地痞流氓欺上门,小时候我和我哥可会下阴招了……” 话语未尽,她便住了口。 沈雪禾起了兴致,“继续说啊!” 青杏摸了摸头:“乡下人的歪门邪道,就不污小姐的耳了。” 她怕沈雪禾继续追问,就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刚那人是谁啊,怎么敢对小姐这样说话?” 陆家现在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姑爷是明眼的前程远大,如今她出去买菜都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呢,好菜也都是给留出来的,什么人敢来他们家闹事? 沈雪禾:“他就是临安王。” “……”青杏瞳孔震动,她颤抖着嘴唇,“王爷……大……大姑爷!” 沈雪禾很不想承认地点了点头,好丢人啊,这人竟然是自己姐夫。 也不知道他哪根筋出了问题,忽然变成了她家的邻居,还精力旺盛地冲着她叫嚣。 青杏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天爷啊,她竟然砸了王爷的窗,不知道人有没有砸坏。 一想到这里,青杏抖着声音问:“他……怎么没动静了?” 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那石头不大,可是加上她刚刚掷出去的速度,是真的会砸死人的啊! 沈雪禾倒不觉得盛弈会出事,毕竟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谨慎起见,她还是带着青杏拐了回去,准备去查探一番情况。 窗户是破的,她们站在下面,自是看不到盛弈那边的情况。 沈雪禾喊道:“喂!” “喂——” “盛弈——” 迟迟没有人应,青杏已经开始腿软了。 “小姐,要是真的,呜呜呜……” 王爷要被她砸死了,他们整个陆家怕是都要完了。 沈雪禾心里也开始害怕,她和青杏依偎着,但是心态还算稳。 相公曾经说过,遇事不能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找办法,对,找办法。 盛弈不一定有事的,要是真的被砸死了……她想不出办法,得找能想办法的人。 沈雪禾对青杏说:“你去临安王府找我姐姐,把这件事当面告诉她。” “我和李伯去隔壁看看。” 陆莹莹也听到动静出来了,一直在旁听,她说:“堂嫂,让我去王府吧,青杏这个样子容易让人猜测,还是让她在家中等着吧。” “那好,拜托你了。” 说着,沈雪禾从自己头上取出一根发簪,“这算是信物,你让下人递给我姐姐,她一定会来见你的。” 陆莹莹伸手接过发簪,开口问:“可是王爷真……出事了,王妃不会迁怒你吗?” 丈夫和妹妹之间,很多女子都会选择丈夫的。 “不会的。”沈雪禾笃定道。 陆莹莹见堂嫂如此肯定,保证道:“放心吧,我会亲口告诉王妃的。” 沈雪禾和李伯很是顺利地到达了隔壁,因为盛弈急匆匆地上楼,根本就没有关门。 自从盛弈见到沈雪禾以后,他就撤掉了自己这边盯梢的人,他根本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沈雪禾,所以今日的“唐家”只有他一人。 房间的门也没关,半开着,沈雪禾带着李伯直接走了进去。 她见到盛弈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只见盛弈瘫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她,昏暗的光线中,绣着纹路的锦衣闪着细碎的冰冷的光,像是蛇身上的鳞片。 沈雪禾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不想多看他一眼。 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他会缠绕上来,掠夺她的每一丝生机。 “李伯,既然他没事儿,那我们就回去吧。” 盛弈气得推倒一旁的烛台,铜制的烛台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谁说我没事儿了,沈雪禾,我要是瘸了,我必定要把陆存五马分尸!” 当时石头掷过来,盛弈迅速退了几步,被砸中了小腿。 沈雪禾仔细地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衣服下摆有着些许血迹,看来真的是受伤了。 “李伯,你去把叶大夫请过来吧,她近日在研究新药,很是专注,你多叫她几声。” 李伯依言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走了一个人,空旷的房间却似乎变得更狭窄了,沈雪禾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投向窗外,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盛弈冷冷地开口:“你就这么讨厌我,把我伤成这样,同我说句话都不肯?” 他的眼中自是没有什么青杏,把账全都算在了沈雪禾头上。 沈雪禾扫了他一眼,“我刚刚叫你,你怎么不理我?” 还有心思计较这些,想必身体没什么要紧的。 盛弈撑着手臂爬到她的跟前,歪着脑袋看她,“这么美,生下来就是来折磨人的吧。” 她知不知道他很痛啊,哪里都痛!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却被沈雪禾避了过去。 沈雪禾双臂交叉,浑身写着抗拒和厌恶。 她极少去厌恶一个人,但是盛弈总是能勾起她心底的阴暗面。 他身上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像是自己不好过,也要拉着她坠下去。 盛弈看着沈雪禾嫌恶的姿态,自嘲地笑了笑,“呵,我要是回答你了,你还会过来吗。” 他开始仰躺在地上,眼珠子却还在盯着她,“伤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你不知道谋害亲王是多大的罪名吗?” 明明旁边的那扇窗子那么大,却透不进一丝暖光,盛弈的面孔隐在暗影下,眼睛却亮的惊人。 “你这般不计后果,冲动又莽撞,只会给这个家带来灾祸。” “沈雪禾,你的脑子要是能和你的脸一样美丽,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 “你若是好生求求我,我也不是不能……你!” 第84章 引诱她 沈雪禾一脚踩在盛弈的胸膛上,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少在这里吓唬我,就算你把我抓进牢里,我也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盛弈,你真该好好看一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既想让她看见他、搭理他,又不肯软下态度和她说话,甚至于,他还在打压她,实在是矛盾的厉害。 沈雪禾收回脚,冷声道:“休想控制我!” 她是人,不是可以任他摆布的玩物。 训诫、威胁,不会让她顺从他,只会让她更加反感他。 沈雪禾从来都很爱自己、最爱自己,她的胆子确实不大,但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让她屈从折腰。 盛弈怔了怔,继而开始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原来是这样的人,是啊,她本就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沈雪禾,真想把你关起来,让你的眼里只看到我一个人。” 说着,盛弈靠着墙坐了起来,双眼眯起,瞬间变了脸色,阴沉而妒忌。 “你在陆存面前也这样吗?” 看上去天真无邪,私下里玩儿得还挺花,他们平常是不是还用……盛弈心中愈发酸楚愤怒。 沈雪禾根本不知道盛弈在说什么,她挺直了脊背,继续看向窗外。 透过窗子,她看到叶瑞兰出了屋门。 沈雪禾理了理滑落下来的头发,风轻云淡地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她和她相公怎么相处,和他有关系吗? 还有,这扇窗子怎么看她家看得那么清楚,他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盛弈怒极反笑,他湿润着眼睛,刻意将本就松散的衣襟弄得更乱,他再次靠近沈雪禾,低声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你刚刚不是在欣赏花吗?看到那枝爬到墙上的红杏没有,沈雪禾,你不觉得它很美吗?” 盛弈深呼吸了一口,“你这样美,怎能被陆存私有!” “沈雪禾,你不想试试吗?我可以陪你玩你喜欢的……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着,他仰着脸对她笑。 她可以继续践踏他、俯视他,他比陆存更新鲜。 盛弈相信,只要够努力,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好不正经的男人! 沈雪禾迅速移开眼,一想到这人还是姐姐的人,她就忍不住骂他:“不知廉耻!” 盛弈勾唇,她果然喜欢这样子,这是她今日表情最鲜活的一句话了。 这时,两扇门大开,大片的光透了进来。 金黄色的、耀眼的阳光,沈雪禾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个艳阳天。 可是刚刚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她只觉得哪里都是阴霾。 沈雪禾被盛弈引出的负面情绪被这阳光消融了,她的神色明显地轻松了些许。 在刚刚那样的环境里,她觉得呼吸都逐渐不顺畅起来。 沈雪禾对着门外的来人喊道:“叶姨,你赶紧看看他的腿怎么样了?” “是用石头砸到的,你尽力去治,缺什么药告诉我,要是他真的瘸了……” 赖上她怎么办?沈雪禾蹙眉。 叶瑞兰在门口顿了顿,听到此话,这才走了进来。 她差点以为小姐跟王爷……想想时间也不可能,而且她小姐也不像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再说了,就算小姐心里想,身体也消受不起啊 。 叶瑞兰安慰着沈雪禾,让她不要着急,接着放下箱子,开始查看盛弈的情况。 “王爷,您不要乱动,奴才帮你检查一下骨头。” 叶瑞兰是临安王府过来的,对盛弈很是敬畏。 盛弈“嗯”了一声,收起了刚刚的轻浮,在外人面前,他很是在乎面子。 一番检查过后,叶瑞兰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沈雪禾说道:“轻微的骨折,我先给包扎固定上,养上两个月就好了。” 沈雪禾松了一口气,待到处理完伤势,两人便一同向外走去。 “沈雪禾——” 盛弈看着两人不打招呼就走了,气的咬牙:人善被人欺。 这就完了? 打个平民都得赔点钱安抚一下,沈雪禾你个狼心狗肺的,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对于沈雪禾来说,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和盛弈相处的时间,简直像是给她的心蒙上了一层阴影,沈雪禾不喜欢这样灰暗的自己。 她感受着外面的阳光,脸上重新浮现出暖暖的笑意。 也不知道相公此时在做什么? —— 翰林院。 陆存正在翻阅禁书,咳,不对,是审查。 他表情严肃,一派君子风度,搞得身旁一同审查的成编修都不自在了。 成编修的脸红了又红,觉得自己还是太浮躁了,做不到心无杂念,并打心眼里佩服陆存。 陆予之比他还年轻,却这般稳得住,真乃内心纯洁、心地高尚之人,本来这活儿是他自己负责的,陆予之见他忙不过来,主动上来帮忙。 要知道,官场最忌讳给别人帮忙,帮好了没有好处,失误了还可能将你推出来。 “予之,多谢你。” 难怪小皇孙这么喜欢陆老师,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可以触及灵魂,想必是看出了陆予之心底的纯良。 “都是同僚,应该的。”陆存淡淡笑了笑。 待到礼部来人交接时,陆存退在后面,显然并不打算过去。 成编修再次在心里感慨,这种令人避之不及的事务,予之帮了忙还不邀功,实在是淡泊名利。 没想到他长相俊美锋利,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内心却这般宅心仁厚,是个可结交的好人啊! —— 下午的时候,沈雨茗过来接盛弈回王府,看着沈雨茗的满目关怀,听着她的轻声安慰,盛弈一时触动,伏在了她的怀里。 “阿茗……” 他清楚地知道,沈雨茗并不是个无害的人,可是她总是在他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给他恰到好处的温柔和抚慰,叫他不想生出戒备。 盛弈有些虚弱,他连午饭都没吃,沈雪禾根本不管他。 由于失血,他的眼前有些眩晕。 “阿茗,为什么阿雪不喜欢我?” 话一出口,盛弈忍不住心里惊了一下,这句话,他好像说过无数遍。 而且,他为什么会唤沈雪禾为“阿雪”?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的。”沈雨茗温柔地看着他。 当着妻子的面问这样的问题,果然是个贱人啊。 她愿意把妹妹嫁给他,不代表她愿意让丈夫主动觊觎妹妹,盛弈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你这么聪明,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上次擅自毒杀陆存的事情,她都大度地没和他计较,现在又私下里骚扰她妹妹,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他真的还在乎吗? 一时间没看住他,他就这般忍不住吗? 沈雨茗从怀中掏出帕子,轻柔地拭去盛弈脸上的灰尘。 沈雨茗:“我们回家吧。” 盛弈:“好。” 沈雨茗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温和感,像母亲一样。 男人总是在各种各样的女人身上寻找母亲,更何况自幼丧母的盛弈。 所以他忍不住依赖沈雨茗,希望从她这里得到心灵的慰藉。 这是他最信任的妻子,他们共同进退。 沈雨茗,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不可以。 第85章 要克制 “相公——” “娘子——” 青杏望着深情相拥的夫妻,不解的摇了摇头。 怎么天天见的夫妻,还能整的像鹊桥相会一般,也不嫌腻歪。 待到陆存快吃完饭的时候,沈雪禾这才想起来说今天发生的事。 “姐姐今天过来了,送了我几盆花,很漂亮的。” 沈雨茗遇事很是稳得住,得知消息后,就像平日走亲戚一般不慌不忙地过来了,还捎带着礼品。 一旁的青杏:这是重点吗? 陆存放下筷子,打起了精神,问道:“姐姐今日怎么过来了?也没有提前知会一声。” 是担心娘子过得不好,特意来突然检查的? 她都和她说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沈雨茗口中不会有他半句好话。 青杏心想:问到点子上了。 沈雪禾回答道:“是我让她过来的。” “听你刚刚的语气,你好像不欢迎姐姐啊!” “怎么会,娘子误会了。”陆存以为是沈雪禾想家人了,“近日我比较忙,待到休沐我们就回沈家。” 刚入职正是建立印象的好时候,而且翰林院有几人总给他使绊子,得一一收拾回去才行。 沈雪禾摇了摇头,“休沐就先歇着吧,今日累了吧,你看看你脸上的尘土。” 不知为何,她爹最近对她相公的意见很大,难得的休息时间,还是别回去让人挑刺了。 陆存嘴角上扬,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被风吹的,是有些粗糙了吧,娘子嫌弃我了?” “才不呢……” “……” 青杏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忍不住咳了一声。 陆存皱眉,“青杏,你怎么还在这?” 晚饭都吃完了,她有没有点眼力见啊,娘子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真是没有一点主仆意识,再得宠怕不是要爬上娘子的床了! 青杏心里着急,小姐不会真的把白天的事情忘了吧,她做出投掷的动作。 “啊!”沈雪禾终于想了起来,“相公,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我们把盛弈给砸骨折了。” 陆存:“……” 好简洁的表达过程。 来回问了半天,他可算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陆存:“青杏,砸的好。” 他看青杏的目光都温和了起来,从来没觉得她这么顺眼过。 盛弈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光明正大地对着别人的妻子进行骚扰,当他死了吗? 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把盛弈弄死。 青杏松下一口气,可算交代完事情经过了,看着姑爷没有要追究她的意思,青杏迅速收拾好餐桌退下。 陆存怜惜地看着沈雪禾,“娘子,真是委屈你了。” 是他疏忽了,忘记了家有恶邻。 沈雪禾:“其实还好。” 又不是她被砸伤了,该出的气当场就出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看着陆存目光中的柔情,沈雪禾舔了舔唇,有些意动地靠近,但是…… “相公,你去洗漱吧,把头发也洗一下,清水在那里。” 他太脏了,下不去口。 陆存:“……” 她的眼神要不要这么明显啊,肤浅! 他严重怀疑,等以后老了,会不会色衰而爱弛。 夜色渐深,沈雪禾回到内卧,对着镜子开始解头发,“盛弈中午嚷嚷着吃饭,我没给。” 陆存:“娘子,你做得对,只要没把人打死,其他都不妨事。” “还吃我们家的饭,他可真好意思。” 沈雪禾笑了笑,“事后我还觉得我有些过分呢,没想到相公你也是这么想的。” 她和相公果然是天作之合,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 陆存清洗好以后,头发都没有擦干,就朝着沈雪禾走了过去。 他很是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今日你受惊了吧。” “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 盛弈看她心地好,这才故意借伤引她上门。 哪里像个王爷,手段实在下流! 要是他在的话,怎么也得在伤口上碾上几脚。 沈雪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吧。” 原来她是这么善良的人啊,相公可真会夸人。 沈雪禾看着水珠从陆存的额角划过,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雪白的寝衣几近透明。 相公的胸……好明显啊。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红着脸垂下了眼睫。 陆存只觉沈雪禾低垂着眉目,纤长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随着晃动的烛火轻轻摇曳,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羞意,很是迷人。 他搂住她的腰,俯身亲了上去。 月色如水,柔和的烛光映照在窗棂上,勾勒出两道重叠的身影。 —— 次日,天蒙蒙亮,陆存正要走的时候,被叶瑞兰拦了下来。 叶瑞兰眼下青黑,显然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她身着浅色衣衫,如鬼魂一般地向他飘了过来。 “姑爷,克制。” 她递给陆存一个眼神,不等他回应,便打着哈欠回去了。 陆存身体微僵,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他怎么忽略了这人? 叶大夫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难怪这么没有存在感。 沈雨茗派她过来,竟然还让她盯着这种事,她也太不放心自己了吧。 谁家的大姨子管这么多,她丈夫都失控成这样了,还操心着他们夫妻的事情,难评。 不用叶瑞兰提醒,陆存昨夜就察觉到了沈雪禾的难以承受,他真的知道,用不着别人操心。 那是他珍爱的妻子,他能不宝贝吗? 他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夜夜都觉不够,只想日日夜夜。 但是他娘子的身体……连夜夜都不行。 陆存呼出一口浊气,骑着黑驴到了翰林院门口。 “小陆大人来啦,今日吃什么啊?” 翰林院距离皇宫只有一墙之隔,陆存把驴子寄存在翰林院对面的一家卖早点的铺子。 铺子名为高奶奶早点,主要是卖早饭,午饭和晚饭也卖,就是花样少,老板是姓高的一家人,据说与朝中某位大人沾亲带故。 陆存昨日尝过这里的味道,直接在这家店定了半年的饭。 “一笼包子,一碗粥,在这吃。”陆存拴好驴,坐了下来。 店小二放下食物,亲切地道了声:“请慢用。” 早上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邻边就是京兆府,客人大部分都是未成家的年轻小吏和侍卫。 像陆存这种年纪轻轻的官员在这里吃饭的,那是很稀有的,至于成婚的,那就更罕见了,这年头谁成了家还跑外面吃啊。 于是,就有认识他的人问了:“陆修撰,您怎么不在家吃啊?” 陆存笑了笑:“我就喜欢吃这家店的饭,觉得更香,见笑了。” 对他来说,不和沈雪禾在一起吃饭,吃什么都一样,何必再劳烦花婆婆做两次早饭呢。 陆存心里根本没想过让沈雪禾吃剩饭,他娘子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这个。 为了妻子心甘情愿的让步,对他来说是一种乐趣,但在当下人看来却是有损男子气概。 陆存毫不在意,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娘子天下第一可爱,他们这些没娶到心爱之人的人,如何懂得他的甜蜜! 第86章 勿沉迷 “小高老板,记得帮我打听厨子的事啊。” “好嘞,包在我身上。” 马上就要搬新家了,需要买下人、请厨子、订家具……陆存在脑海中盘算着。 翰林院是个清贵的地方,天天就是与书打交道,要说清闲,那么多理也理不完的史书典籍在那放着呢,要说忙碌,除非皇上紧急需要什么文书,他们日常是没什么任务的。 陆存双数日上午需要去皇宫教盛砚识字,所以他的活儿分配的就更少了,大部分同僚们都对他很客气,甚至是带着点讨好,毕竟能接近皇上的人可不多。 所以,该怎么立功呢? 按部就班的往上升,陆存可没那个时间。 他可以等,但是他娘子等不起啊,他必须尽快站稳脚跟,带着娘子外出寻医。 陆存吃着包子,耳朵不闲地听着周围人聊天,试图从中得到对他有用的信息。 某大人的外室被抓到了、某家的名画被盗、某处新开了家生意好的饭馆……陆存筛选了一番,好像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事情和事情都是有联系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有可能追溯到大事上。 先记下来,耐着性子再等等吧。 —— 留在家中的沈雪禾半卧着,脸色泛白,眉宇间带着些愁和恼。 初尝情事,她总是心潮澎湃,可是几近晕厥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相公如此诱人,她却有心无力。 “唉!” “小姐,您今天已经叹了六次气了,要是有不开心的事情,就和我说说嘛。” 青杏实在想不明白,她家小姐有什么好惆怅的,除了身体不好外,小姐的人生称得上圆满。 “你不懂。” 她的烦恼不好向外人倾诉,更加无法解决。 沈雪禾换了个姿势,侧对着青杏忧郁地看向窗前的花。 “小姐,药已经不烫了,该喝药了。” 沈雪禾闭上眼睛装睡,她现在不想看见药。 喝了活不了,不喝也死不了,做事情都不能尽兴,要它有什么用! 青杏无奈地把药碗放下,“小姐,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和自己身子过不去啊。” “您这般郁郁寡欢,奴婢看了实在心疼。” 稍微想想就知道,小姐心情不好肯定和姑爷有关,于是青杏大着胆子开口道:“小姐,您的新宅还没住进去呢,总不能成了姑爷和新夫人的新宅吧。” “新夫人!”沈雪禾瞬间睁开了眼。 “他还想娶新夫人!” 他怎么能背叛她呢? 沈雪禾的想象力很强,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陆存和另外的女人在自己修的院子里恩爱亲密的情景,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那是她的人、她的东西,谁都不准碰! 沈雪禾立刻坐起身,呼噜呼噜把药喝了。 “对,那宅子是我的,我要尽快、马上住进去。” 死了她也要埋在那里,要是陆存敢娶别人,她就把他带走。 “走,青杏,我们去新宅看看,把娘他们也叫上。” 什么破景观,修了快十天了还没修好,她又不是要瀑布水幕,这么多人连个活都干不完吗! 沈雪禾彻底不惆怅了,因为她已然暴怒。 “……是。” 青杏擦了擦额头的汗,她真的没想到小姐反应这么大啊。 姑爷,对不住了。 —— 陆存提前回了家,建安帝突然唤他入宫问了他一些问题,出了宫他就直接回来了。 翰林院今日分给他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上官又没有叮嘱他回去,陆存不是什么死板的人,与其和同僚耗时间,不如回家多陪陪娘子。 “娘子,我回来啦!” 一片静默。 陆存皱眉,怎么没人回应? “娘子——” 院子里没人,书房和卧室也都空荡荡的。 他娘子人呢?被人偷走啦! “李伯——” “李伯,我娘子去哪儿了?” 李伯睡眼惺忪从屋里走了出来,回答道:“去新宅了,所有人都去了。” 他揉了揉眼睛,“公子,现在是白天啊。” 他迷惑的看了看太阳,公子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呢,他是在做梦吗? “对,现在是白天,李伯,你睡得挺好啊。”陆存扯了扯嘴角,“要不要我帮你醒醒脑?” 李伯彻底清醒了,“不、不用……我错了,公子。” 陆存冷声道:“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李伯,你休想碰到酒。” 他娘真是对这些老仆太好了,一个个都懒散成这样,大白天睡得日夜不分,要不是他带了钥匙,怕是连回自己家都得喊半天。 以后新宅买了仆人,还是得先定好规矩才行。 说罢,陆存便回了卧房,房间里残留的香味令他愈发想念沈雪禾。 娘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去新宅了,她的身子吃的消吗? 昨夜她好像不是很开心,不知道现在心情好些了没。 想到这里,陆存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叠纸条,纸条呈淡粉色,蕴含着淡淡的桃花香。 他取出一张写到:比翼双飞鸟,鹣鲽情愈深。与卿为夫妻,此生无憾心。 陆存看着墨迹逐渐干透,笑了笑,放在了床头。 娘子见到了,应该会高兴吧。 此时,他注意到桌子上另一张纸条还在,打算把它收起来。 他与娘子的点滴记录,他都想好好保存下来。 紧接着,陆存皱起了眉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太短了?” 她是指……时间? 娘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她以为他想中途停止吗,还嫌弃他。 她根本就承受不住,是怕自己活得太长吗? 这纸条明晃晃地放在这里,分明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不行,他得好好和她说说,不能让她继续沉迷在这种事上。 这会儿,陆存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他将纸条仔细收好后,这才迎了出去。 娘子也是的,就算想告诉他,也不用把它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吧,让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娘子,你回来啦!” 沈雪禾见陆存从卧房走出来,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家?” 她看了看天色,他该不会被辞官了吧! 这才干了两天吧,仕途这么短的吗? 青杏往后退了两步,心虚。 陆存的笑容淡了些许。 这语气,好像不是很欢迎他啊。 就因为他不能使她尽兴,她就和他闹脾气了? 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心思能不能端正些。 他就不应该学太多技巧的,都怪叶大夫。 “娘子,我事情提前办完,就先回来了。” 沈雪禾“哦”了一声,没有多问的意思,回屋坐了下来。 原来他没被辞官啊。 沈雪禾对陆存当不当官并不怎么在意,主要是在意他的心情。 她又不指望他封侯拜相,就算他哪天真的官居一品,她坟前的草都长了一茬又一茬了。 今日她去新宅,满脑子想的都是墓地、棺材、葬在哪里,再加上身体劳累,心情很是不佳。 再看陆存,自是不太顺眼。 陆存坐在了沈雪禾身旁,想和她好好聊聊。 青杏端上茶后,迅速走人,生怕两人吵架的时候把她揭露出来。 第87章 春日情 两人坐在窗前,窗外种了许多花,正是盛开的好时候,有蝴蝶轻盈地落在上面。 黄昏的光线温暖而柔和,沈雪禾缓缓喝着茶,看上去很是平静。 陆存开口道:“娘子,人生有很多快乐的事情,你不用太在意一时的欢愉。” 年轻小姑娘爱玩很正常,但也不能总是惦记这种事,日子还长着呢。 沈雪禾口吻不善,“我不在意一时,难道我拥有你的一世吗?” 她已经尽可能地不去想她死后的事情了,他偏偏这个时候提什么“一时”。 她对他来说,是不是就是“一时的欢愉”? 陆存温和道:“我是想和娘子白头偕老的,但是……”你得注意着自己的身体,不要乱来。 话语未尽,沈雪禾重重地放下杯子,杯盖下沉,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眸中燃起了怒火,直直地看着陆存,“但是我陪不了你,你就想和你的新夫人白头偕老?” 果然,他还是想要一位能和他白头偕老的人,如今她还活着,他都能对她说这种话,若是她走了,怕是连丁点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陆存愕然,“我哪里有什么新夫人,娘子,我从来只有你一个啊。” 娘子为何忽然提起了此事,到底是谁在污蔑他的清白?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出门遇见了谁,盛弈吗?他怎么还不死心,以为挑拨他们夫妻关系他就能趁虚而入了? 沈雪禾“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以前没有,以后就有了。” 陆存:“娘子,我保证,以后也不会有的。” 沈雪禾依然在生气,反正以后的事情她现在又看不到,他现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咯。 她捂住了耳朵,“不要叫我娘子,我有名字,谁知道你以后要叫谁娘子!” 谁嫁给他谁就是他娘子,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她对陆存来说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人。 “好,禾禾,我发誓,不会有什么其他夫人,好不好?” 陆存按住沈雪禾的肩膀,“禾禾,看着我。” “看看我。” “我这样爱你,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 他的语气诚恳而温柔,刻意放低了声音,很是可怜的样子。 沈雪禾忍不住去瞧他的神色,不自觉地转过了脸。 至少,他现在还是她的,她就看一看,只是看一看。 俩人离得很近,肌肤的纹理清晰可见,沈雪禾甚至能感受到陆存的呼吸。 伴随着他的呼吸,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他的眼睛很静又很亮,泛着柔柔的情意,满满的都是她。 夕阳的暖光映在陆存的脸上,柔化了他立体的骨相,嘴唇像沾了蜂蜜,很好亲的样子。 沈雪禾的心跳止不住地加速,怒气迅速衰减。 “沈雪禾,我的感情不是说给谁就给谁的,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了,你能感受到对吗?” “……嗯。” 陆存笑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娘子,我很喜欢你这样。” “你想占有我,包括我的现在和未来。” 虽然她对未来的想象有些偏离,但这是她第一次去想他们的未来。 沈雪禾愣了愣,是啊,她竟然想到了……未来。 她的愤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酸又涩的心情。 “相公,你会永远爱我吗?” 她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眸子里的光小幅度地晃,是期待又忐忑的表情。 沈雪禾从来不想去思考未来,她需要热烈的爱,在乎爱的浓度,好像只有强烈的爱才能让她活下来。 可是现在,她开始在意爱的长度,难以证实的未知的长度。 陆存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角,“真的,我发誓。” 他这样爱她,爱到不允许以后的自己不爱她。 只有爱着沈雪禾的陆存才是完整的,她对他而言,无可替代。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沈雪禾唇角弯起,娇声道:“那你亲亲我。” 暧昧的氛围中,陆存温柔地捧住沈雪禾的脸,克制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沈雪禾眨了眨眼睛,以前让他亲亲,他总是会先亲嘴,要亲很长时间,今日怎么这般短暂清浅。 她嗔道:“你是不是昨夜累了?” 陆存见她一脸不满足,抱着她安抚道:“你身体不好,我们明日再亲,好不好?” 沈雪禾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很是甜美诱人,“只是亲亲而已,和身体有什么关系?” 陆存心想,亲亲倒是没什么,就怕你想做别的,更怕我拒绝不了你想做的事。 沈雪禾见他不动,生气道:“都到了这地步,你现在和我装什么矜持?” 以前都是他求着她亲,今日她让他亲,他反而不亲了。 搞什么,欲擒故纵吗? 她心情不好,就是想和他亲亲贴贴嘛。 说着,沈雪禾就想挣开陆存的怀抱。 她不动还好,这般一扭动…… “禾禾……”陆存哑着声音唤道,“今天真的不行,我们等下次吧。” 他不能总是纵着她,这样下去,不是把她折腾坏了,就是把自己折磨坏了。 沈雪禾脸色泛红,表情却得意了起来,“你看,你还是想亲我的嘛。” 明明很想要,嘴上却不肯承认,假正经。 说完,她直接勾住陆存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来。 两人进行了一番热烈而绵长的亲吻。 而后,陆存紧紧拥着她,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气候适宜的春日,两人出了一身的汗。 “禾禾,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不要再招惹他了。 大白天的,太过了。 —— 青杏无数次路过卧房,嘴里小声嘟囔着:“吵架了,吵完了?” “和好了,还是在冷战?” 她要不要解释一下,她真的不是故意挑拨他们关系的。 叶瑞兰无数次路过卧房,念叨着:“好像有,好像没有,到底有没有……” “应该没有吧,都没有用水。” 要不要继续提醒一下,她自己也知道这样挺招人烦的。 终于,青杏和叶瑞兰相遇了。 “叶大夫,你有事吗?”青杏问。 “没有……有,上次的药有些变化,我想进去给小姐把脉,不知道是否方便?” 说着,叶瑞兰用眼神示意青杏,很明显,她想让她进去看一下情况。 “叶大夫,您自己问吧,我、我在这里等你。” 青杏一动不动地站着,额间冒着虚汗。 很轻易地,叶瑞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按照以往,丫鬟进卧房伺候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青杏怎么一副胆怯犹豫的样子。 难道……里面真的不宜进去? 夭寿了,他们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第88章 很像吧 正当叶瑞兰要在门外开口提醒的时候,陆存走了出来。 “你们俩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没活儿干了吗,闲得在这里干站着。 陆存站在台阶上,眉头微微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气势迫人。 青杏吓得拉起叶瑞兰拔腿就跑。 姑爷往那一站,就跟个活阎王似的,她啥也不敢说了,还是先躲一躲吧。 叶瑞兰:“……” 家里就这么大,你跑什么跑,自己跑就算了,为什么要拉我一起跑? 陆存眉头紧锁,他们家都养了一群什么人啊。 —— “莹莹,那柳家是真正的高门府邸,即使是你大伯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比不上人家的底蕴,柳公子虽是旁支,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前途无量,人家主动找了媒人上门,多有诚意啊!” 陆莹莹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刺绣。 黄兰香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绣帕,“我让你学刺绣,不是让你做一辈子的绣活,而是为了让你找个好人家。” “这时候你和娘闹什么别扭,到时候你就过去,大大方方露个脸,让人家长辈看看,这婚事就成了!” 陆莹莹不敢和她娘顶嘴,只是小声辩解道:“堂兄说过了,他人不好。” “你堂兄是男子,他哪里懂我们女子需要什么,你就听娘的话,行不行啊?”黄兰香围着她急躁地来回走动,“娘还能害你吗,你怎么就不懂为娘的苦心呢?” 陆莹莹低声道:“他很风流。” 黄兰香不以为意地说:“男子好色不要紧,只要他有本事,等年纪大了,自然就知道还是家里的女人好。” 陆莹莹蹙眉,“堂兄都说了,那个柳梦溪向我求亲是因为他有把柄在堂兄手中。” 黄兰香:“这不是正好吗,你嫁过去,他还敢对你不好?” 陆莹莹落下了泪,为什么非要她嫁给一个流连青楼的浪荡公子? 她本就对自己不自信,不想去嫁什么大家族,更不想去笼络风流男子的心,她哪有这个本事。 黄兰香看见她这副窝囊样就来气,“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自问从来也没亏待过女儿,怎么性格这般小家子气,一会儿害怕这个一会担心那个,女大不中留,日子还不是自己过出来的。 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后,陆莹莹压着嗓子低声哭泣。 她就是这样顾虑重重的人,哭都不敢大声哭,生怕惊扰了别人,也生怕别人这个时候来关心她。 若是没有见过堂兄和堂嫂是如何相处的,或许她会乖乖的答应。 可是曾经见过令人心驰神往的夫妻感情,叫她如何接受这样一个寻花问柳的夫君。 为什么女子总要嫁人呢?陆莹莹只想把自己封闭在家里,再也不与外面人沟通。 —— 时间一天天过去,该收拾的人也都收拾了,陆存在翰林院的生活逐渐进入正轨,对于大部分同僚和上级过分友好的态度,陆存的回应是模仿沈雪禾。 类似于:啊,你们怎么这么好这么热情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以后我们都是真心的朋友。 只不过沈雪禾属于直白赞美版,他属于含蓄文雅字少版,在加上他从父亲身上学到的办事能力和效率,浑身上下又散发着靠谱的气场,于是,在短短时间内,陆存就获得了翰林院众人的交口称赞——陆予之,实乃人间至诚君子。 这天是陆存教盛砚识字的日子,盛砚念着字,突然问道:“陆老师,你是我姨夫吗?” 陆存点了点头,“是啊。” 盛砚放下书本,伸出胳膊,“抱——” 陆存顿了顿,想着不过是孩子小小的请求,就算建安帝知道了也没什么。 于是他蹲下身,将人抱了起来,盛砚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 陆存也笑,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像他娘子亲生的。 过了一会儿,陆存将他放了下来,“一个男孩子,这么爱撒娇呢!” “嗯呐。”盛砚还在冲着他笑,乌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陆存想问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他的姨夫,又为什么对他如此亲近。 不过……他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宫女太监,“来,我们继续识字吧。” 盛砚重重地点头,“好的,陆老师。” 陆存眸中划过一丝赞赏,叫的很对。 即使他们有亲戚关系,在宫里也要叫他陆老师,皇家的亲戚哪是这么好攀的,再说了,他可不想和盛弈有什么牵扯。 建安帝这时迈步走了进来,他的神色有些灰暗。 皇后的身体真的要撑不住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喜欢过她、恼怒过她、怨怪过她的无能,即使这些年他都不爱往她那里去了,可是一想到她真的要走了,不免感到悲哀。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啊,他曾经违抗母命也要娶过来的妻子,是一路陪着他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妻子。 建安帝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人平身,感伤地坐了下来,脊背都弯了起来。 周围静悄悄的,宫人们自觉地低眉敛目放轻呼吸。 陆存的声音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清朗:“这个字的笔画结构是这样的……” 张秋实今日没来,年纪大的老太监身上总是有很多病痛,近日里他腿疾复发,不宜伺候,这会儿跟着皇帝的是田秋岁,田秋岁的目光轻轻掠过陆存,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建安帝平日里确实脾气挺好,很少有负面情绪,可……一旦陷入消沉,他是真的会迁怒别人的。 终于,建安帝忍着气开了口:“陆予之!” “微臣在。” “你看不出来朕如今正心烦吗,带着皇孙去侧殿学习。” “是,微臣告退,” “孙儿告退。” 陆存牵起盛砚的手,慢悠悠地跟着盛砚的小步子往外走。 建安帝按了按额角:“等等。” “你为何不把他抱起来?” 走得这么慢,看得他愈发烦躁。 两三岁的皇子皇孙一般都是在乳母怀里抱着长大的,极少有人在他面前慢吞吞地和孩子一起走。 陆存淡淡说道:“回陛下,微臣认为,他总要自己走路的。” 建安帝睁大了眼睛,“你……” ——“你总要自己走路的,景泽,我信你。” ——“陛下,这是您自己的路,微臣再也帮不了您了……” 建安帝看着他,神色也恍惚了起来。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予之,你留下来吧,不用去侧殿了。” 陆存恭敬应是,待到盛砚学完今天的字,便向皇帝告退离开。 走出皇宫后,陆存的眉毛轻轻扬起。 陛下,您念予之的时候,心里想到究竟是予之,还是逸之呢? 没有人知道,陆旷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父亲。 自陆存三岁起,每当陆旷办公的时候,他就藏在一旁隐蔽的角落里。 站着,看着,听着,记着。 陆存回首,对着皇宫笑了笑。 陛下,好久不见,我模仿得很像吧? 第89章 备考吧 从摘取面纱的那一天起,陆存再也没限制过沈雪禾的出行,只是后来特意叮嘱她不要单独出去,毕竟,殿试当天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 那天,走出宫门见到沈雪禾的瞬间,陆存的心里涌出的有惊喜,然而更多的还是惊吓。 胆子可真大,一个人坐着马车就过来了。 她当时还冲着他笑,“相公,我知道你很开心,但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到底是谁说过自己不会一个人出去的。 陆存心想,娘子随口说出的话他就不应该当真的。 自那天以后,陆存就送给了沈雪禾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和一只手镯,让她出门随身携带着。 手镯呈银白色,看上去很是素雅,是陆存亲手做的,里面有一根极细极锋利的丝线,来自他偶然得来的材料,比发丝还要细,几近于无形。 这天清晨,沈雪禾半躺在椅子上,无聊的拨弄着手镯。 好想睡个回笼觉啊,可是躺下就是睡不着,这讨厌的作息规律。 手镯反射出柔和的光,在细细的手腕上晃呀晃。 相公把她的作息改变了,然后自己跑去当官,把她留在家里面,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呀! 明明以前挺想出去玩儿的,可是现在让沈雪禾出去,她又不愿意了,别人看她的眼神,她知道赞叹和欣羡,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且,以她这个身体,走不了多远就累了,还不如在家歇着。 秦姐姐怀孕了,近日里也不大与她走动。 莹莹近日里心情不好,好像是和二婶闹别扭了。 青杏进来的时候,看到半卧的美人,忍不住赞叹道:“小姐,您可真美!” “远远瞧着,像是会发光。” 沈雪禾“嗯”了一声,心情毫无波动。 陆存的夸奖已经把她的阈值提高了,对比起陆存的用词,青杏夸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完全溅不起她心里的一丝涟漪。 没有陆存日日的鼓励和赞美,沈雪禾觉得缺了些什么,连画画都提不起多大兴趣。 好无聊啊,还是回家看看她爹吧。 —— “爹,我回来啦!” 沈雪禾把青杏留在外面,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她爹的书房。 沈尚儒“哦”了一声,眼睛都没抬,细致地修补着手中的古籍。 “爹——” “听到了,别吵。” “爹,你怎么不看我?” 哪有这么对待女儿的,她还没有他手中的破书重要吗? 沈雪禾不开心了,重重地踩在木质地板上,吵得沈尚儒眉头紧皱,手指也颤了颤。 沈尚儒只好放下手中的活。 他靠在椅背上,面色严肃地问:“谁家的儿媳妇三天两头往娘家跑?” 去年刚开始女婿带着小女儿回娘家的时候,沈尚儒很是稀罕,给沈雪禾的是掌上明珠的待遇,现在就…… “说吧,这会又看上了家里的什么?” 谁家的女儿老是空着手过来抱着东西走的? 哦,是自己家的啊。 闻言,沈雪禾愤愤不平地开口:“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每次回家都是专程来看你的,担心你在家孤单。” “我就是不小心看到件喜欢的东西,顺便捎了回去,这点小事儿你都要斤斤计较吗?” 沈雪禾拉出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端起书桌旁的水果盘就吃了起来。 “杏子有点酸,这个梨子吃起来还不错,爹,下次我回来记得让人切梨啊。” 沈尚儒看着沈雪禾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纳闷。 自家的小女儿单纯是真单纯,美貌也是真美貌,但是这个性格实在是自私的很啊,总是要别人为她付出。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儿子女儿到女婿,都被她抓得牢牢的,心甘情愿地听她呼来喝去。 既没有头脑又没有手段,成亲后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就连身子骨都比以前好上了些许,陆家小子可真是把她当宝贝供着。 沈尚儒忍不住说她:“禾禾,你夫君刚刚入职,你也不替他打点关系?” 沈雪禾不以为意,“打点什么关系,我相公凭本事,只有你们老一辈人才搞这些弯弯绕绕。” 沈尚儒摇了摇头,并不和沈雪禾纠缠这些。 夫人之间的关系确实重要,甚至可能比官员之间的交际更容易得到信息,但是这种事情,就算给沈雪禾八个心眼,她也理不明白。 “我听说你们陆家有意将姑娘嫁给柳家人,是真的吗?” 沈雪禾愣了愣,“有这回事吗?” 沈尚儒无奈,“……你自己家的事情你都弄不明白,老是往我这边跑算是怎么回事?” 沈雪禾吃着梨子,含糊的说道:“我相公明白就行。” 沈尚儒瞅着她,闲得都跑他这边来了,家里的事儿是一点不操心,也就女婿受得了她了。 女婿脑子聪明、精力充沛、做事有条理,一个人能当三个人用,恰好养得起这么个媳妇。 “柳家那小子我见过,以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成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姑娘来门口看他,要是你家把姑娘嫁给他,当心外面有没有什么孩子。” “不过他还算是个聪明人,应该是不会有的。” 沈雪禾点了点头,“我会转告我相公的。” “这位柳公子,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 沈尚儒把书拍在桌案上,严肃地说道:“无论他长得好不好看,都和你没关系。” “没出嫁就算了,你都嫁人了,要是朝三暮四在外面做出什么丑事,我饶不了你!” 他太了解小女儿了,贤良淑德那是一点没有,怎么开心怎么来。 女婿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她要是看上了别人,他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陆兄交代! 沈雪禾蹙眉,“知道了,这么严厉做什么……” 她又没说什么,就是好奇而已。 她和相公恩爱着呢。 诶,什么东西飘了过来?落叶吗,可是现在是春天啊。 沈雪禾抓起来一看,是张碎纸,泛黄的残破的,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沈尚儒的咆哮声。 “我的书——” 沈雪禾手指一紧,碎纸更碎了。 她放下纸就往外跑,溜了溜了。 —— 陆存回家以后,沈雪禾和他讲了她爹说的事情。 “所以莹莹和那位柳公子的婚事定了吗?” “还没有呢,二婶倒是挺满意,莹莹不同意。” “相公,你觉得这婚事怎么样?” 陆存摇了摇头,他觉得以堂妹这种性格,嫁到哪里都容易被人欺负。 柳梦溪这人看似风流直率,实则性情极端,嫁给他的风险比较大。 “我不太看好。” 不过他毕竟是堂兄,陆莹莹的婚事,主要还是看二婶和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说完这件事后,陆存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认真地看着沈雪禾,“娘子,从今日起,你需要准备一场考试。” 沈雪禾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 “我考什么试呀?” 相公是在开玩笑吧,考试这种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90章 她悟了 陆存点了点头,眼中倾泻出一丝笑意。 “我如今是六品官,按照当朝规制,可为女眷请封命妇称号。” “本朝废除前朝的繁复称号,统称为诰命夫人,我是六品,那你就是六品夫人。” “前提是,你得通过两年一度的命妇考试。” “今日刚得到的消息,本次考试的主考官是平昭长公主,考试时间在今年秋日,中秋节前后,算起来,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 沈雪禾张大了嘴巴,“啊?” 怎么还有这档子事儿,她不知道啊。 她握住陆存的手,软着声音道:“相公,我能不能不考啊?” 陆存点头,“可以,但是你要是做不成命妇,在家里暂且不提,在外面赴宴都会低别人一头,你心里好受吗?” 沈雪禾不信命妇必须得考试,“娘就没有考,娘有二品待遇哦。” 陆存为她解释道:“那是因为娘救了圣上,本朝的命妇规定是……” 命妇有上书议政的权力、积极普及政令的义务,每年有固定的俸禄,不过这个俸禄不多。 昭明皇后认为,无才无德之人,不堪为命妇,夫荣不一定妻贵,官员的妻子若是想取得诰命,脱离平民的身份,要么通过命妇考试,要么德行足以服众。 “娘属于后者,救驾之德,圣上亲封,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沈雪禾很看得开,“那我不做命妇了,这命妇有什么好的,我又不缺那点俸禄。” “宴会也没什么意思,我不出去不就行了。” 她要那虚无缥缈的品阶做什么,平民就平民吧,开心就好啦。 陆存挑眉,“倒也没什么好的,只不过你不去考的话,外人会以为你大字不识一个。” “有德之人亦可成为命妇,当今陛下登基后出了新规,德行可以靠捐钱来证明,有些夫人就是靠大量捐钱得来的诰命,但是,这类夫人的认可度不高。” 建安帝的敛财手段非同一般,只要给够钱,诰命、爵位……一切都好商量。 “要是娘子实在不想考,我这就去研究一下捐钱事宜。” 总之,没有诰命会被人非议,要想取得诰命,对沈雪禾而言只有两种渠道:考试或捐钱。 沈雪禾琢磨着,要是靠捐钱走捷径,说出去也太不好听了。 考试的话……她哪参加过什么考试啊。 沈雪禾浑身的精力仿佛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她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还是考试吧,说吧,要考什么内容?” 她已经开始怀念前些天的生活了,无聊,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沈雪禾悟了。 —— 同样是这天,盛弈拄着拐杖去了京郊,没有见到人,失落地返回了王府。 就算沈雪禾会带给他心痛、失落和愤怒,可是他还是想见她。 只有面对沈雪禾,他才有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热烈的爱,其余的一切都显得寡淡无味。 男人的心在不在自己身上,枕边人自然感觉得到。 夜晚,沈若云起身撩开了帘子,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看清楚了盛弈睡着时紧锁的眉头。 和她在一起,他就这么不快乐吗?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伪装也骗不了人。 沈若云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虚情假意,盛弈只是在利用她。 冷冷的月光洒在身上,沈若云忽然觉得自己好悲哀,她如今年华正好,却没有一点少女的活力。 侧妃是什么?侧妃是妾,连出入王府都不得自由。 日日都在思索着如何讨人喜爱,盛弈稍微一皱眉,她就会反思是不是哪句话惹他生气了,卑微的像一只宠物。 不,宠物至少是被主人喜欢的,她连宠物都不如。 “王爷!” 沈若云忽然大叫一声。 盛弈被她惊醒,“怎么了?” 沈若云抽泣地躲进盛弈怀中,“王爷,我好害怕,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 王爷既然要伪装,为什么不装到底呢,至少要让她看到对未来的希望啊。 他就是在若即若离的折磨她! 他让她无法安眠,那他自己也别想睡好。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你只是想多了,我就在你身边……” 盛弈安抚着沈若云,心里却觉得她怎么这么多事。 沈若云委屈道:“可是你最近都不碰我,王爷,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冒犯了您?” 说着,她的手到了其他地方。 “王爷……要我……” “云儿,我的腿不方便。” “我来……” “……” “滚!” 盛弈还是推开了沈若云,瘸着腿下了床,他觉得屈辱。 他从来没被女人逼着做这种事情,他可以强势、主动、不满足,但是沈若云不可以。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盛弈甚至觉得自己脏了。 再看沈若云,就像一块儿黏腻的肉,实在恶心。 “把侧妃身边的奴才都撤掉,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要是一直这么不懂事的话,那就去死吧。 盛弈离开后,沈若云趴在床上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重来一次,还是如此难堪。 —— “娘子,我为你整理的考试重点,都在里面标记出来了。” 陆存搬出厚厚的两本书,放在桌子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沈雪禾的头发抖了抖。 后悔,从发梢传到大脑。 他和她说是两本书,没说是这么厚的两本书啊。 沈雪禾今晚穿着粉粉软软的棉质寝衣,很是温软动人。 她抱住陆存的手臂,微微仰着脸说:“相公,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可以接受别人的非议。” 不就是被人说几句吗,他们又不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就当不存在好了。 “其实我是个很坚强的人。” 名声什么的,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陆存对她的亲近很是受用,温和道:“娘子,你还没翻呢,其实需要背诵的东西不多,主要靠理解。” 在他看来,只要沈雪禾愿意学,这场考试对她的难度并不高。 关键是……她不想学啊。 沈雪禾对着这俩砖头一样的书望而却步,看都看不完,还理解。 可是相公这么积极主动地帮自己学习,重点都标好了,她直接拒绝就显得太不懂事了。 沈雪禾咬了咬下唇,还是打开其中一本翻了几下。 “你看的这本是《常识》,另一本是《史政》,考试内容不会超出这两本书的范围。” “标红的是重点,标线的是近五年考过的内容,标符号的需要理解记忆,娘子不懂就问我。” “哦。” 沈雪禾随便找了几段看了看,字都认识,就是看不懂到底是在表达什么。 粮食的价格上升会造成百姓购买力下降,生活…… 青壮年男子有义务提供免费劳役…… 募役法是指…… 商业税…… 她为什么要知道这些,还常识,哪有这样的常识? 第91章 乔迁宴 勉强看了一会儿后,沈雪禾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存,娇声说:“相公,我看不进去呀,到时候考了也是白考,我还是不考了吧。” “这么学下去我会枯萎的,你忍心难为我吗?” 说着,沈雪禾很委屈地抿起唇,抱着陆存的手臂缠磨。 她这么可怜,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好逼她吧。 陆存感受到手臂上柔软的触感,心里感慨道,娘子真是长大了,都会诱惑人了。 他面露为难,“你前两天同意了,所以我昨天已经上书申请了。” 心软归心软,心动归心动,妥协是不可能的。 “现在你已经报上名了,不能再后悔了。” 如果报名了考试却不去参加的话……没有这个可能,历来命妇考试是由皇后主持,若非傅皇后病重,平昭长公主也不会成为本次考试的主考官。 皇后,母仪天下者。哪位官夫人也不想给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因而从未有人缺考过。 沈雪禾的表情凝固,瞬间撤回了手。 他动作怎么这么快啊? 又不是他考试,他这么积极做什么! 沈雪禾很想对陆存发脾气,但是又很清楚地知道是自己不占理,只能默默生气。 陆存看着沈雪禾的脸颊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他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又迅速压了下去。 不能被娘子发现自己在笑。 真的好可爱,好想戳一戳。 沈雪禾捂住了脑袋,闷声道:“相公,我突然有些头疼,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睡吧。” 接着她低着头就往床边走,“肯定是困得头疼,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要睡了,你把书先收好。” 一见那书她就脑壳痛,到底是谁开设的考试制度,害人不浅! 陆存忍俊不禁。 罢了,今日就先放过她,来日方长。 —— 沈雪禾的宅子终于修好了,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陆家举办了热热闹闹的乔迁宴。 宴会在新宅的桃花林中进行,惠风和畅,落英缤纷,风景甚是美丽。 沈雪禾对景物的审美是一流的,能让她满意的景色,自然是备受客人称赞。 此刻,她坐在主桌就餐,心里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她很有心地记下了客人的大致模样和方位,打算之后将此情景画出来。 宴会顺利地进行着,中途却来了不速之客。 “陆大人搬家了,怎么不邀请本王啊?” 此人正是盛弈。 本来和谐的气氛瞬间凝固,众人面面相觑。 话语的内容是在对着陆存,可是盛弈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沈雪禾。 陆存眼神一冷,原形毕露的馋相! 沈雪禾蹙眉,他怎么来了? 为了不让他过来,她可是连姐姐都没邀请。 腿都这样了,还这么不安分。 念在今天是个好日子,沈雪禾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难听话,视若无睹地继续用餐。 “王爷纡尊降贵来访,恕在下失礼了,不过你我二人既是连襟,想必王爷不会怪罪的吧?” 盛弈听见“连襟”这个词,一口血都要气出来了。 只见陆存笑得客气,身体却分毫未动。 父皇不过是给了他几分宠爱,他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踩在自己头上吧。 不过是口头上的威风,他还是沈雪禾的之前的未婚夫呢! 盛弈咬着牙笑道:“都是亲戚,自然没这么多礼数,本王想和陆大人多亲近亲近,既然是亲戚,陆大人应该不会介意你身边多个席位吧?” 说着,他指了指陆存和沈雪禾之间的位置,意思很明显,他想和沈雪禾坐一块儿。 陆存笑道:“自然不介意,只是此地狭窄,让王爷坐在此处,实在是失礼了。” “这样吧,我让人收拾出一条长桌,摆上席位,我们一同坐下,好好亲近一番,如何?” 乔留仙连忙插嘴道:“带我一个,我还是第一次见王爷呢!” 说着,他转头向盛弈笑,“王爷,你不介意吧?” 盛弈很想说他介意,奈何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说不出拒绝乔留仙的话。 乔留仙真诚地对盛弈开始了自我介绍:“在下乔留仙,目前是无业的举人,琴棋书画都略懂,擅长卜卦和组织葬礼,希望王爷多多关照。” 自从秦婉清怀孕了以后,乔留仙懂事了许多,很是积极主动地结交关系,毕竟,谁知道这关系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呢? 他一个有妻有子的人,总不能天天靠着祖产过日子吧。 陆存赞赏地朝乔留仙看了一眼,这种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也是有他发挥的地方的。 盛弈面上温和从容,心里却在想,哪来的二傻子? 怎么请这种人到宴会来,也不嫌晦气。 沈雪禾啃完了嘴里的鸡翅,终于开了口:“乔师兄,你真是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啊,不过这位王爷你还是别指望了,他平日里也闲得很。” 在沈雪禾眼里,盛弈就是位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人还坏,要不然怎么老是往她家里跑呢? 盛弈再次被沈雪禾伤到了,她怎么能这样看待他! 每次去陆家,他都是熬了大夜才过去的,到了地方还要被人嫌弃。 他都倒贴成这样了,她有没有心啊! 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沈雪禾的心比石头还硬。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盛弈开口道:“我平日里事务繁忙,倒是确实有份活需要乔公子这样的人,若是乔公子愿意……” 乔留仙忙不迭的应道:“愿意愿意,多谢王爷赏识。” 盛弈敷衍地笑了笑,没有继续理会乔留仙的意思,在他看来,乔留仙不过是个攀附权贵之人,根本不值得他在意。 他看向沈雪禾,想从她那里得到赞赏。 沈雪禾看都不看他一眼,开始啃鸡爪,她不喜欢吃鸡身上的肉,就喜欢鸡翅和鸡爪。 此时,陆存“亲切”地拉着盛弈到了空桌上,桌子是乔留仙积极主动搬过来的。 乔留仙热情道:“王爷想吃什么菜,我去给你端。” 盛弈也懒得装了,直接冷漠脸,“随便。” 乔留仙最不怕这样的冷脸,他爹平日里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甚至觉得颇为亲切,老头子离开京城之后他已经好久没见过这种冷脸了,还有些想念。 于是,乔留仙更殷勤了,挑了些他爹爱吃的东西端了上来,开始不停地和盛弈说话。 “这个大补,王爷多吃点。” “王爷,您别看我玉树临风的,其实我很接地气的,要是有什么和人沟通的活儿,可以吩咐我,我这个人吧……” 盛弈刚开始: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不会是陆存特意派过来的吧。 盛弈中间:好聒噪一男的。 盛弈最后:我是来干什么的…… 乔留仙死死地缠着他,盛弈根本找不着机会和沈雪禾说话。 宴会散了以后,盛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旁边还跟着一个自顾自说话精力超级旺盛的乔留仙。 他神色有些恍惚,看了看手中的拐杖,又看了看甩不掉的乔留仙。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老了。 第92章 享受吧 新宅距离翰林院不远,只需要不到两刻钟的脚程。 陆存住进新家以后,心情很好,他可以每天等到沈雪禾醒来,亲上她一口再走。 若是骑着驴子去的话,还有时间和她一同吃个早餐。 因此,在沈雪禾的理解里就是:有驴子等于能和相公吃早餐,没驴子等于一个人吃早餐。 驴子象征着早上陪她的相公。 于是,黑驴在沈雪禾心中的地位瞬间提高。 “驴子,你可不能生病啊。” 沈雪禾看着这头驴,越看越喜欢。 “相公,我突然发现它还挺好看的,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嗯……就叫它云朵吧。” 陆存问:“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 “它是黑色的驴,要叫也是叫乌云比较合适。” 沈雪禾拍了拍陆存的头,“你好笨哦,你想想,如果你骑它去翰林院,别人问你怎么过来的,你就回答是骑着云朵来的,多好听多梦幻!” 被说笨,陆存丝毫不生气,从以前到现在也只有沈雪禾说他笨了,所以,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乐趣。 做一个有娘子疼爱的笨蛋相公,他很享受的好吧。 陆存:“那好吧,就叫云朵。” 他娘子的想法总是奇奇怪怪的,他要是说骑着云朵过来,别人会以为他疯了吧。 再说了,没有人会问一只驴叫什么名字的,给它起名字做什么。 “云朵,我们走吧!” 哒哒的驴蹄声逐渐远去。 —— 陆存走了以后,陆府来了一位客人。 “嫂嫂!” 来人竟是傅映梅。 傅映梅笑着和沈雪禾打招呼:“禾禾,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呢?” 两人寒暄了一番后,傅映梅说到此次的来意:“我听说你们家最近乔迁,想着可能有一摊子事情要忙,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 沈雪禾目光狡黠,拉长了音:“听说——” “你直接说我兄长好了,他可真是个大忙人,上次乔迁宴他转了一圈就走了。” “对了,嫂嫂,你上次怎么没来?” 傅映梅解释道:“我不太适应……这种复杂的场合。” 宴会上男女不分席,以傅家的家风,父母是绝不允许她这么做的,就算傅映梅已经出嫁了,家训还是牢牢刻在她的骨子里。 傅家从前朝开始便是官宦世家,很多地方遵循古礼,就连陋习也保留了很多,尤其是对女子的约束和限制。 傅映梅也知道自家的格格不入,担心沈雪禾追问下去,便继续之前的话题:“禾禾,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吗?” 沈雪禾摇了摇头,“我相公都处理好了。” 傅映梅早就听说陆家里里外外都是陆存做主,没想到连乔迁这种事他都一手包办了。 在她看来,自古女子负责料理家事,虽则现下风气开放,女主外的情况并非罕见,但是夫妻二人都应该为家里尽到责任才是。 若是一个女子在家中的作用可有可无,如何能使下人信服,令家人和外人敬重呢? 现下,傅映梅心里犹豫着,是否应该对禾禾直言呢? 万一她以为我是在挑拨夫妻关系,心里反而怨我多管闲事呢? 可是,禾禾待她以诚,她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她呢…… 认真反省自身后,傅映梅还是开了口。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妹夫既要处理外面的事情,回来又要处理家事,夫妻之间讲究平衡,如此这般……时间长了,难免生怨。” 沈雪禾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并没有想多,知道嫂嫂是好心相告。 “我不喜欢做这些,相公他就是喜欢什么事都管,我觉得我们挺好的。” “日后……真的生了怨,我会离开他的。” 在外人看来,沈雪禾总是在依赖别人生活,看似美好温馨,实则岌岌可危。 可是沈雪禾心里清楚,她永远不会让自己处在被动的地位。 有生之年,她只想抓住一切想要的,享受所有能享受的。 “嫂嫂,我不想要尽善尽美,我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沈雪禾笑了笑。 她知道人是会变的,假如某一天她真的改变了,一定不是因为她需要改变,而是因为她自己想要改变。 傅映梅抚摸她的手,低声道:“也许你是对的。” 她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性格更是南辕北辙,可是女子总能更加理解女子。 或许,女子并不一定需要做什么,才能配得上“妻子”这个称号。 “我想,你可以不做,但是多少会一点比较好。” 傅映梅知道沈雪禾不喜欢学这些,便对她说道:“妹夫既然允你回娘家,你日后闲暇时可以来找我。” “我每日下午会打理家事,你只用在旁边看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耳濡目染,总能学到什么的。” “我做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你不用事事都记在心上。” 这些事情本应是女子出嫁前就应该学习的,禾禾这般不晓事地嫁去别家,也是她这个做长嫂的失职。 傅映梅的声音就像叶子落在地上,柔柔的、沙沙的。 “嫂嫂,谢谢你。” 沈雪禾突然想到姐姐沈雨茗,姐姐的声音也很温柔,但是和嫂嫂的柔和不同,姐姐的温柔像是扎根在地上,坚实而有力量。 “月月呢,今日怎么没带过来?” “她有些淘气,昨日把公爹种的兰花摘了,我让她在房间里思过。” “她这个年纪还不太晓事,可能不是故意的……” 二人聊了一番后,沈雪禾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目送马车远去之后,沈雪禾抬头望向临安王府的方向。 她好久没见姐姐了。 想她了。 —— “下次再也不来你家了,你家也太清廉了,本王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酒。” “是下官招待不周了,还请王爷恕罪。” 盛轩摆了摆手,“恕什么罪,清廉才……才好啊,本王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父皇……父皇听了,也高兴……” “下官扶您。” “不……不用送,回去。” “回去!” 盛轩把人推回去,自己上了马车。 这酒不好喝,酒劲儿倒是挺大。 盛轩撩开帘子透风,晕晕乎乎看到有一个仙子在看他,她的眼眸含水,仿佛带着数不尽的情意,身段很是销魂。 真漂亮,比他后院的女人加起来都漂亮,是特地下凡来与他一夜风流的吗? 盛轩色心大起,朝着人挥手,大喊道:“仙子——” “我心悦你——” “砰”的一声,盛轩被抛过来的土块砸中了脑袋,栽倒在车里。 沈雪禾骄傲地拍了拍手,吩咐下人关上了门。 没想到自己的准头这么好。 青杏这招真的不错,土块儿嘛,反正砸不死人。 第93章 毒且弱 盛轩倒下的时候,不慎磕到了膝盖,疼痛难忍。 这下子他醉意全消,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从窗子里伸头往外看。 咦,仙子呢? 仙子还没来得及和他春宵一度,怎么就走了呢? “喂,你看到我的仙子了吗?” 车夫摇了摇头,他只顾看前面的路,哪里知道王爷又看上了谁。 要说他们王爷从小金尊玉贵的,从来也没缺过女人,也不知道这好色的性子是怎么来的。 盛轩叹了一口气,难道当真是做梦? 不,肯定不是梦, 盛轩摸了摸身上的黄土,没错,这就是仙子下凡的证据。 仙子肯定是对自己有意思,这才特地以土块儿为信物,想来这位仙子与土有关,莫非是山神? “石磊,你去把土都收好,就收在我上次得到的那个匣子里。” 回头烧上几炷香,看看能不能把仙子请出来。 侍卫石磊:“……是。” 那可是镶金嵌玉的机关匣,前两日王爷还爱不释手呢。 装土,他怕是醉的不轻。 —— 临安王府。 沈雨茗合上书,“你想出府?” “王妃,”沈若云面露担忧,“妾身实在想念家人,时日已久,未见双亲,心中忧虑重重,不知他们近况如何。” “请准许妾身回家探望。” 沈雨茗笑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 沈若云还会挂念家里人,真是稀奇。 “青柳,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沈侧妃单独聊聊。” “是,王妃。” 沈若云捏了捏掌心,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瞒过沈雨茗。 她垂下眼眸,避免与沈雨茗对视,尽量让自己显得谦卑恭顺。 过犹不及,沈雨茗如是想。 四周一片寂静,沈雨茗缓慢地吃了几块点心,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这才温和地开了口。 “沈侧妃,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前些日子回去看过了,他们都很好。” “堂兄近日也懂事了许多,开始接触家里的产业,二叔二婶都很欣慰,你就放心吧。” 沈若云眸中微暗,是啊,他们都很好,不好的只有她。 她故作哀愁,不甘心地继续说道:“昨晚妾身做了一场噩梦,梦见他们……妾只想亲眼确认父母的平安,否则妾身心神难宁。” “是吗……” 沈雨茗的声音低了下来。 要骗过比自己更敏锐的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沈若云,你说这话连自己都不信,还想拿来糊弄我? 沈雨茗起身,缓步走向沈若云。 紧接着,她蓦然靠近,拿起书挑起了沈若云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 沈若云的瞳孔放大,僵硬着任她摆弄。 “眼中的血丝还未褪去,看来确实是没睡好呢。” “这般憔悴的模样,真惹人疼……” “其实这种事情,你去找王爷也是一样的。” 沈雨茗的语气越发低柔,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沈若云双眸含怒:“你!” 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她被王爷厌弃的事情,沈雨茗在这儿装什么不知道! 沈雨茗收回书,对着掌心一拍,这才恍然道:“忘了,王爷近日不往你那里去了。” 说着,她坐到了主位上。 “真抱歉啊。” 沈若云闻言,站起身便欲离开。 沈雨茗明显是在羞辱她,她又何必厚脸在这里受辱。 “站住。”沈雨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平淡,“我让你走了吗?” 她笃定沈若云不敢走,轻轻地放下书,很是悠闲地为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地品。 白色的雾气上浮,氤氲在她的眉宇之间。 沈若云停在了门口,回首怒视沈雨茗。 她确实不敢走,沈雨茗是个怎样狠绝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下她没有王爷的庇护,更是得罪不起沈雨茗。 沈雨茗缓慢地品完这杯茶后,站起身俯视沈若云,气势陡然一变。 “你的礼仪呢,你可知道你现在怎么个模样?” “面色发黄、头发稀疏、眼圈青黑,就连衣服都是皱着的。” “若是你这副形象出现在外,岂不是让人质疑我们临安王府的家风!” 沈雨茗迈着从容的步伐,步步逼近沈若云。 “你是不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忘记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沈若云,你可以丢人,但不要丢我的人!” “以前在沈家的时候,我就不耐烦管你,你非要进入临安王府,那就做好一辈子仰我鼻息的准备!” 沈若云的肩膀抖了抖,慌张地往后退了两步,碰倒了一旁的茶盏。 真像只走投无路的小老鼠。 沈雨茗站定,轻笑了一声。 “云儿。”她的语气轻柔,“盛弈是这么叫你的吧!” 沈若云后退两步,惊愕地看着她。 她竟然直呼王爷的名字! 忽然的变脸,哪怕是变得和善,也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你……你想做什么?” 沈雨茗依然在笑:“我不想做什么。” 她伸出手,指向大殿最前方的主位,对沈若云说道:“那个位置,你想要吧。” “想不想上去试试?” 沈若云的目光落在了上面,那是只有王爷和王妃才能坐的位置,是未来的帝后坐过的位置。 尊贵、荣华、凌然。 她的呼吸轻了起来,仿佛想象到高高在上的滋味。 “坐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的人,那感觉很美妙。” “云儿,你看看你现在离它那么近,那么近。” “只需要迈开你的脚步。” “看,它就在你前面。” “很好,越来越近了……” 沈雨茗的声音轻而缓,像水雾般毫无攻击力,带着蛊惑的意味。 沈若云不受控制地随着内心的欲望一步步靠近,直到落座的那一刻,沈若云才猛然醒悟,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在做什么? 僭越! 她怎么能被沈雨茗操纵! 沈若云如坐针毡,她忽地站起身,往外面跑去。 沈雨茗站在原地,看着沈若云仓皇的背影,面露讥讽。 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想和她抢东西。 妄图伤害她想保护的人。 愚蠢。 该死。 —— 沈若云跑回云心阁,心脏狂跳着。 她掏出袖子里的匕首,着迷又害怕地看着锋利的刀尖。 她伸手碰了碰,真疼。 她想出去,去见沈雪禾,她想杀了她。 盛弈肯定又喜欢上沈雪禾了,没有证据,直觉。 沈若云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很清楚,是盛弈自己要喜欢沈雪禾,但是她不敢针对盛弈。 盛弈太狡诈了,他一定会先一步弄死她。 她也知道杀了沈雪禾自己一定会死。 沈若云不是不怕死,她想了又想,觉得要是能把沈雪禾杀死,她愿意偿命! 她得不到的,沈雪禾这辈子也休想得到! 有沈雪禾陪自己去死,她也不枉此生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她只怕庸庸碌碌地活!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很痛苦、很痛苦…… 沈若云的手指颤抖地摸上刀尖,看到刀面上映出自己惊惶的脸。 “咚”的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沈若云蹲下身,痛苦地抱着头,或许之前她是有这个胆量的,可是经此一遭,她发现自己其实很害怕,很害怕…… 是失败者对成功者的恐惧。 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恐惧。 沈雨茗有多可怕呢,她曾经把沈若云扔进一个全是野兽尸体的洞窟里,叫她把兽皮都割下来,用鞭子把肉彻底打烂,才肯放她离开,那时的沈若云还不到十岁。 她的鼻腔里都是血肉的腥味,腐烂的味道,眼前更是血红一片。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看到沈雨茗就发抖。 刀子都拿不稳,怎么能杀人呢。 沈若云从来都是那样恶毒又软弱的人,她的刀刃,只敢挥向弱者。 第94章 装清纯 京城中心车水马龙,人人衣着光鲜,街上很是繁华。 食物也是花样颇多的,陆存回家的路上,嗅到一股霸道的香味,便骑着驴子拐去了一家饭馆。 饭馆名为洪福烧味,生意极好,已然是坐不下了,新来的客人只能带走吃。 “小二,这是什么肉?” “烧驴肉,客官,这可是最新鲜的肉,一早上就杀好的,是我们家的招牌呢!” 陆存感兴趣地说:“拿一块儿过来我看看。” “好嘞,您稍等!” 店小二动作麻利,很快就端着肉过来了。 烧驴肉色泽鲜亮,看起来很是诱人。 陆存问身下的驴子,“云朵,你觉得怎么样?” “啊——呃——”云朵嘶鸣着,前蹄不安地翻动。 “客官,您要买吗,本店刚开业,现下买二送一呢!” 陆存笑了笑,“算了,今日不吃了。” “要是我买了驴肉回去,我娘子怕是不爱吃。” 陆存拍了拍云朵的头,“走,我们回家喽!” 香味很是霸道,与烧肉的香味合在一起,却不是肉香,那是什么香呢? —— 云朵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把陆存带回了府。 喂驴的下人是新买来的,名字叫春生,十三四岁,模样端正,算是陆存的书童。 陆存是不需要书童的,他习惯书房的事情自己做,之所以要有一个书童,只是用来待客时彰显体面。 春生喂驴的时候,发现今日的驴特别乖顺,还以为是和自己处出了感情。 这驴对待主子和下人那是两副面孔,平日里总是昂着头,吃东西挑的很,时不时就做出一副凶相,没几天就在下人间得了个外号——驴老爷。 春生名义上是书童,却没被分派什么活。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对家主没有用,心里害怕再被卖掉,就主动请求照顾黑驴,很是尽心尽力。 “听说你有了名字,叫云朵,我叫春生,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啊。” “啊——呃——” …… 沈雪禾住进了新家以后,生活水平迅速提高,一群丫鬟围着她转,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些丫鬟是闺中伺候她的,本应是她的陪嫁,这回和沈家的乔迁礼一同送了过来。 可她还是最喜欢青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喜欢这件事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青杏今日回老宅收拾一些东西,跟着方雅芹他们一同回去。 方雅芹住不惯宅院,总觉得高墙深宅压抑得慌,时不时地就会回去住。 她一回去,黄兰香和陆莹莹也都随着她一起走。 她们离开了以后,沈雪禾觉得家里冷清了很多。 也不知道娘她们这次回老宅住几天。 “娘子,我回来了——” 沈雪禾身边伺候的丫鬟都笑了笑。 蕊珠惯会讨巧,说道:“姑爷日日在家,却好像对小姐看不够似的。” 莹雪笑道:“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主君,哪里是看不够,那是爱不够。” 沈雪禾羞恼地看了她们一眼,本想起身的腿硬生生又按了下去。 不能太主动,要不然又被她们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着青杏的面和陆存亲近就可以,当着陌生人也可以,当着闺中的丫鬟们就是很别扭。 陆存来到房间,看了看左右,“你们都退下吧。” 沈雪禾顺着半干的头发,轻轻看了他一眼,又侧过身去。 “怎么了?” “你……你……” 沈雪禾不知道怎么说,她挺喜欢陆存这样热情的对她,就是不想让他在丫鬟面前与自己太过亲密。 同时呢,她不又想让他误会成是自己不乐意。 沈雪禾纠结地用手指绕了绕头发,说道:“你以后回家,不用大声喊。” 陆存往前走了两步,贴近她的后背,将坐着的沈雪禾揽在怀里,“娘子是被我吵到了?” 可是他就是想一回来就让沈雪禾知道。 他就是想她,天天见也想她。 沈雪禾:“不是,我是不想让蕊珠她们听见。” “总觉得不自在。” 陆存笑了一声,他当是什么呢,就这点小事情。 他弯下腰,抬起沈雪禾的下巴,亲了亲她的脸颊。 “听见又怎么了,不是你曾经说过的吗?” “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你!”陆存捏着嗓子,模仿沈雪禾的语气说道。 沈雪禾笑着掐他的脸,“哈哈,什么呀,我说话才不那样呢。” “意会,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喜欢就是要表达出来。” 沈雪禾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怎么住进这宅子以后,内心平白地生出一些束缚。 也可能是她心中本就有些许束缚,少得不易察觉,在闺中旧人的面前便显现了出来。 沈雪禾:“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你。” “不对,我说得对。” 喜欢为什么要掩饰呢,而且他们是夫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想到这里,沈雪禾抱了抱陆存,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 “我的。” 触碰他的眼尾。 “也是我的。” 手指划到他的唇。 “都是我的。” 脖颈、胸膛…… 陆存热气上涌,握住沈雪禾的手腕,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娘子,今日不行。” 手指再这么划下来,她想做什么? 昨夜才刚……今日实在不宜……她这般撩拨他,不是在欺负他吗? 沈雪禾蹙眉,每次他总是嘴上说这不行那不行的,然后又享受得很。 他怎么一点也不坦诚呢? “相公,你不是说人应该顺应本性吗?” “食色,性也”,是他教她坦然面对自己的,他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啊。 陆存见沈雪禾不高兴,吻了吻她的唇角。 “是顺应,不是放纵。” “娘子,下次我都依你好不好,你不是喜欢……一定让你尽兴。” 她怎么就放纵了? 大白天的,他怎么能想这么多? 她喜欢那样,不代表她现在就想那样啊。 她每次只想亲亲摸摸,是他自己主动想做别的,偏偏事后还要怪在她头上,装什么贞洁烈男呢? 沈雪禾目光微妙地看着陆存,装的一派清纯,骨子里尽是…… “好吧。” 你开心就好。 沈雪禾的语气颇为纵容。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喜欢就让让他好了。 陆存松了一口气,换了个清心寡欲的话题,“今日学得怎么样啊?” 他让娘子把每日不懂的点找出来,他回家给她解答,可是她一次都没有问过。 沈雪禾为什么不问?当然是没学。 她的眼睛眨啊眨,“相公,时间还早,你不要逼我嘛。” 陆存:“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沈雪禾心生不满,她都这么由着他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和她学学呢。 想到这里,她开始进攻。 “你是不是就喜欢有品阶的娘子,生怕我考不上让你没面子是不是?” “你怎么这么虚荣啊!” 他,虚荣? 爱面子的是谁他不说。 换个角度想,他娘子的想法挺不俗的。 陆存:“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主要是怕你没面子。” 沈雪禾面无表情。 “娘子,你这样才貌双全、秀外慧中的女子,世间罕见,要是被别人误会了,我会心疼的。” 沈雪禾强绷着脸。 “你这么冰雪聪明的人,只有我一人知道,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雪禾开始动摇。 “……” 一番吹捧过后,沈雪禾飘飘然坐在了书桌前。 相公说的对呀,是时候展示自己的惊世才华了。 听说命妇考试一次考过的人并不多,要是她一次就过…… 心情美美哒。 —— 沈雨茗挑选了一朵色泽浓郁、姿态舒展的魏紫,轻轻簪于发间,一大早便乘着马车出发,前往陆府。 依然是不招摇的旧马车,不过,马车上还带了另外一人。 “云儿,你怎么这副表情?” 第95章 是污蔑 沈雨茗轻轻抚摸沈若云的眉尾,“我将你打扮的这般好看,垂着眉眼是对我不满吗?” “我不会生你的气,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沈雨茗收回手,很是纵容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要开心点啊。” 沈若云强行扯出一下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不知道为什么沈雨茗近日里天天拿她寻乐子,逼着她吃东西、换衣服,更不知道今日沈雨茗为何要带她去陆府。 “真是有阵子没见到禾禾了,也不知道她近些天好不好,有没有长高。” “都怪盛弈把禾禾吓的,都不敢再次上门找我了,他也太心急了。” 沈雨茗捏着帕子轻轻地笑,她直呼盛弈的名字,像是在调侃家里不懂事的小辈。 “算了,不和你说了。” 沈若云害怕的缩了缩身子,她觉得沈雨茗就是个神经病,总是阴晴不定地对她说话,她是出声了不对,不出声也不对。 她总是用一副同情的态度对她施以慷慨,实际上就是在逼迫和惩戒。 沈雨茗面色恢复如常,又是一副端正温婉的姿态。 王府的马车很稳,路过繁华的商业街放缓了速度,车轮滚动的声音规律而不杂乱。 街上有卖早食的在吆喝:“新鲜出炉的包子——” 沈若云捂住鼻子,她现在闻到这包子味儿就想吐,这些天沈雨茗逼她吃了太多这东西,各种各样的包子,一日三餐都是包子。 沈雨茗是想把她喂胖,好让她再也无法得宠吗? 她还灌了她那么多药,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成分,她究竟想做什么? 片刻后,马车远离这条街,沈若云这才放下手,身子也轻松了些许。 此时,柔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响起。 “云儿,你还记得那位大夫吗?你推荐给李侧妃的那位。” “他死了,被仇家找上门,大卸八块,死相很凄惨呢。” 沈若云的心弦再次绷紧,她为何和她说这些,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会的。 她这辈子根本就没和那大夫正面接触过,沈雨茗应该只是在试探自己。 沈雨茗凝视着沈若云,“听说他的胳膊还热乎乎的,就在地上滚啊滚,有野狗叼着就跑了。” “血液喷溅在地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先是红的,很快就黑了。” “真是太可怜了。” 沈若云看着沈雨茗怜悯的眼神,仿佛她口中大卸八块的是自己一样。 眼看沈雨茗的手指就要碰到自己,沈若云尖叫一声,迅速向角落躲去,后背撞向侧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整个身子蜷缩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和沈雨茗彻底隔绝。 王府的马车宽敞,可是再宽敞的马车,也就那么大点位置。 丫鬟银杏听到了动静,问道:“王妃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 沈雨茗温和的看着沈若云,自然地收回了手,并不与她计较。 车停了。 沈雨茗先行下了马车,理了理裙摆,唤道:“云儿,出来吧。” 稍稍等了片刻后,沈若云还是没下来,沈雨茗也不生气,她的语气宽容而宠溺:“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让外人瞧见了多不好。” 跟着沈雨茗过来的几个丫鬟对视了一眼,觉得沈侧妃真是不知好歹。 王妃念在亲戚的情分上,担忧沈侧妃失宠会伤心,每日都拿好吃好喝的招待她,给她调养身子,她却这般不知感恩,当面给王妃下脸子。 沈若云封闭着不听不看,沈雨茗也不逼迫她,两人僵持在了这里。 “姐姐!”沈雪禾得到了消息后,惊喜地向沈雨茗小跑了过来,“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站在这里做什么,进来呀!” “我正想你呢。” 沈雨茗笑着说道:“还不是你堂姐念叨着要见你,我想着我们姐妹许久未见,就和她一起过来了。” 沈雪禾望了望四周,“堂姐也来啦,她在哪儿呢?” 沈雨茗:“就在马车里,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叫她也不肯下来。” 沈雪禾走近马车催促道:“堂姐,你下来呀!” “堂姐——” 见沈若云迟迟不出来,沈雪禾直接上了马车。 “堂姐,你怎么蹲在那里?” “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若云缓缓抬起头,看到沈雪禾眼中真挚的关心,先是愣了愣,紧接着抱住她大哭出声。 她想杀死沈雪禾,也确实信任沈雪禾。 她知道好歹,盛弈在利用她,沈雨茗在玩弄她,沈雪禾待她却是真心的。 沈雪禾拍了拍沈若云的背,“不哭哦……” “怎么哭成这样,有人欺负你吗?” 她扶起沈若云的肩,取出帕子轻柔地擦拭她的眼泪。 自从沈若云强迫过盛弈之后,盛弈就再也不往她的住处来了,沈雨茗更是拿她当个玩物,她的喜怒哀乐都被她操纵着。 突然见到一个关心她的人,沈若云忍不住情绪崩溃。 她好委屈好痛苦啊,沈若云泪水涟涟。 “雪禾,她……日日在王府折磨我……” “谁折磨你?”沈雪禾问道。 什么人敢在王府害人,更何况还是姐姐管理的王府。 此时,沈雨茗在车外唤道:“禾禾,你们好了吗,快下来吧!” 沈若云的身体抖了抖,她神经质地说道:“她,就是她。” “沈雨茗是个疯子,恶毒的疯子……” 沈雪禾动作顿住,放开了沈若云。 只见沈若云双眸含泪,哭得满脸发红,车内光线不好,可这满头的珠翠和华美的服装很是耀眼,即使在昏暗的马车里,也显得熠熠生辉。 沈雪禾近日里也跟着傅映梅学到了一些东西,看人要看衣冠和手,穿着打扮可以侧面反映一个人的家境和品位。 双手能展示过往生活的痕迹,比如厨师手上的茧和马夫手上的茧是不一样的,善琴之人的手和普通人的手也有区别。 堂姐的服饰、妆容通通是上品,人也没有消瘦,双手更是柔软细腻。 她怎么敢说姐姐亏待她了呢! 她在污蔑姐姐。 沈雪禾扔下了帕子,目光冷了下来,“堂姐,你骗我。” “你可能生病了,病得不轻。” “在你病好之前,我不想和你见面。” “禾禾,你听我说……” 不等沈若云解释,沈雪禾便提起衣裙下了马车。 她不想听。 沈雪禾的眼眶泛红了一瞬,又转为了正常。 堂姐,我很珍惜我们的情谊,但是我永远选择姐姐。 再见了。 第96章 恨与爱 沈若云伸出手,却连沈雪禾的衣角都没有抓住。 她栽倒在地上,发出痛苦地悲泣声。 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你怎么能抛弃我…… 我对你那么好,我清楚地知道你的所有喜好,分享过你曾经的每一丝不快。 沈雪禾,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我确实不想你过得比我好,可我愿意与你一同死去,这样还不够吗! 沈若云的眼泪已然干涸,她怔怔地瘫坐在马车里。 不知道前路在何处,也不知道身处何处,陷在迷障里。 一切仿佛都是她的一场梦。 噩梦。 “姐姐,不用管她了,她今日净说一些胡话,回头给她找个好大夫就是了。” “我们走吧,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家。” 沈雪禾最后看了马车一眼,拉着沈雨茗回了府。 沈雨茗对她来说,是抚养之人、教育之人、至亲之人,是她的人生里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是她记忆之初对母亲的所有想象,她教她说话、走路、识字,告诉她人间很美好。 沈雪禾就是凭借着对美好的憧憬,对亲情的留恋,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从死亡的阴影里活了下来。 因此,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非议姐姐。 马车里的沈若云没有再出声,她的表情依然在哭,身子却一动不动,听着沈雪禾的声音渐渐远去。 是啊,她怎么比得上沈雨茗呢? 如果沈雨茗一直陪着她,她根本不会看到自己。 沈雪禾的童年有那么一段时间,沈风林忙于科举、沈雨茗忙于社交和家事,沈若云便是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沈雪禾的好姐妹。 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沈雪禾的不开心,消解她的烦恼,为她带来惊喜和快乐。 沈尚儒很感激她,对她多有关怀,那时候,她好像真的成为了沈尚儒的女儿,沈雪禾有的,她也有。 更何况,她和沈雪禾是那样合拍。 她想要的首饰珍宝宴会邀约,沈雪禾毫不在意。 沈雪禾想要的关心陪伴和安抚夸赞,她毫不吝啬。 恐怕连沈若云自己都不清楚,她在刻意接近沈雪禾的同时,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情感。 人总是付出的越多,感情越深刻。 沈雪禾又是在感情上那样敏锐的人,真实还是虚假,骗得了谁呢? 沈若云羡慕沈雪禾、嫉妒沈雪禾、怨恨沈雪禾、想成为沈雪禾,对她的感情却是再真实不过的了。 然而,恨比爱深。 沈雨茗握了握沈雪禾泛凉的手。 禾禾,让这样的人远离你,我是为了你好。 —— 正值午后。 “陆大人,能否让我见一下您的堂妹?” 陆存刚一走出翰林院,柳梦溪便抬步迎了上去。 “怎么,你想用你的色相,让我堂妹改变主意?” 陆存微笑,话却说的毫不客气,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也没必要装模作样。 柳梦溪说道:“陆大人,我是真心求娶的,不管起因是什么,我娶了陆姑娘,必然会对她忠诚负责。” 陆存不置可否,从饭馆牵出了驴,跨了上去。 “陆大人,我可以保证我会对她好……” “陆大人——” 柳梦溪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陆存已驾着云朵迅速离去,瞬间将柳梦溪的身影抛在身后。 “云朵,做得好。” 陆存可不想和柳梦溪耽搁时间,午间的时间本就短暂,他还想回家陪娘子吃饭呢。 他是个自私的人,该说的他都和陆莹莹说了,并不想再去干涉堂妹的婚嫁之事。 否则,要是堂妹婚后的日子过得不好,那就成他的不对了。 陆存还很年轻,并不耐烦给别人当爹,也不想去负担堂妹的一生。 柳梦溪叹了一口气,他只是想和陆存成为一家人。 性命把柄都在人家手里,不娶到陆莹莹他坐立难安,谁知道陆存日后会让他干什么要命的事。 他很想追上去拦住陆存,但,两条腿的肯定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还是算了吧。 柳梦溪坐在了饭馆里,点了餐开始用饭。 “刘大人,好久不见……” “哎呀,确实是有段时间没见了,王大人这是去哪里……” 柳梦溪听着路边的两位大人正在寒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当官的就是虚伪,寒暄都能寒暄半天。 不对,他自己也是当官的,不能把自己骂进去。 柳梦溪瞥了一眼,当官当久了就是虚伪,他以后才不要这样。 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要是能抓到陆存的把柄就好了,相互制衡,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柳梦溪呼噜噜地吞着面条,觉得这家店味道还行,以后可以常来吃,顺便堵陆存。 “枫糖街,那可是个好地方啊,王大人的亲戚是做什么的?” “……” 柳梦溪的耳朵动了动,枫糖街,那不是陆存住的那条街吗,这么巧。 眼看这位王大人就要上车了,柳梦溪立即起身,一双桃花眼瞬间弯起,笑着说道:“哎呦,这不是王大人吗?” 王大人捋了捋胡须,迷惑地看着他:“你是?” “太久没见了,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小柳啊,走走走,我们去马车上细聊。” “王大人,当年您的一番言论可是令我记忆犹新啊……” “等等,您家的马车是不是有点慢啊,走了半天和没走一样,我去瞧瞧。” 柳梦溪动作灵活地抢过马夫手上的鞭子,挥舞着马鞭就开始疾驰。 “驾,驾!” “急事,退避——” 街上人纷纷退让。 到了枫糖街后,柳梦溪快速跳下车,挥挥手向人告别:“谢了,王大人!” 他四处张望着,陆府……啊,这边应该就是了。 被颠的老眼昏花的王大人颤抖着双手骂了一句:“竖子!” 肯定超速了,他不会被人参上一本吧。 —— “姐姐,你留下来吃饭吧,我特意吩咐厨子做了拿手菜,都中午了你还要走,哪有这样的。” “府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呢,再说了,云儿还没吃饭呢,她一个人在车里,我总不好把她抛下。” 沈雪禾“哼”了一声,“你管她做什么呢,她都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姐姐,你不要太顾念亲情了。” “她既然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对她好。” 堂姐没出嫁时还好好的,到了王府突然性情大变,都怪盛弈! 在她的眼里,堂姐诋毁姐姐,不过是因为后宅那些事,左右也绕不开男人。 沈雨茗笑着说道:“没想到姐姐在你心里这般重要,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云儿吗?” 她只不过稍稍推动了一下,事情顺利得远超过她的想象。 禾禾在感情上,竟然这般果断! 沈雪禾:“但是她针对你,我自然站在你这边。” “姐姐,我永远选择你。” 她笑得甜蜜,眼中尽是依赖。 沈雨茗笑了笑,眼中微动,如果我和陆存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谁呢? 我现在还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吗? 沈雨茗没有问,无论禾禾的答案是什么,问出来只会让她的心更加靠近另一边。 说话间,两人已走近了陆府大门。 第97章 染上色 她们正谈论着考试的事情。 “禾禾,不喜欢就不学了,我有其他办法能让你名正言顺地取得诰命。” “你不必担心缺考的事情,我会和长公主解释的。” 沈雨茗不觉得为妹妹取得诰命有什么难的,无非是在“德”上面下功夫,走些过场,打点好关系,名声是可以经营出来的。 刚好,在这方面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长公主素来欣赏自己,想必不会为难禾禾的。 闻言,沈雪禾脚步微顿。 她自然是相信姐姐的,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个喜欢念书的人。 沈雪禾曾经有过很多老师,说是老师,更像是哄她玩儿的长辈,没有人会计较她有没有完成功课,更不会训斥她,她只要足够快乐就好。 她有些心动、不,她很心动,但…… “不用了姐姐,我想自己试一试。” 自己考上的,才更加有成就感呀。 完成一件事的感觉真的很好,沈雪禾心想。 就像这个自己负责修建的宅子,住在里面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她停下了脚步,到门口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条路这样短,这么快就到了。 沈雨茗的笑容淡了些。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取过来,难道这样不好吗? 以前的禾禾是绝不会拒绝这个提议的。 短短一年时间,她的身上,已然有了另一个人的留下的痕迹,相当明显。 她以为她已经对她足够了解了,没想到还是不够吗…… 沈雨茗拍了拍沈雪禾的手,“就送到这里吧,中午的阳光比较烈,回去吃饭吧。” “那……姐姐再见!”沈雪禾不舍地将手松开。 “禾禾,下次见。”沈雨茗微笑的挥手告别,“你回去吧,看着你回去我才放心。” 沈雨茗有时候觉得这个社会很荒谬,她一手带大的妹妹和她不再是一家人,将来她死了,不会和自己葬在一起,而会葬在陆家的坟墓里。 而自己则会与盛弈葬在一起,她生出的孩子也只能姓盛,偏偏她还要因此感到荣耀。 荣耀?为皇家绵延子嗣的荣耀吗。 权力才会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 她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妹妹也有自己的生活。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呵护得如同白纸一样的妹妹逐渐染上另一个人的颜色,而她却无能为力。 沈雨茗看着沈雪禾逐渐远离的背影,眼眸黯然。 有时候,她真的想杀死陆存。 沈雪禾转过身往回走,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应该是她目送姐姐远去吗? 沈雪禾回首,发现姐姐还在看她,禁不住鼻子一酸。 她总是在纵着她。 她一直都在看着她。 姐姐永远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最稳定的安全感。 沈雪禾跑过去抱了抱沈雨茗,这才往里面走去。 大门关上后,沈雨茗被反射来的阳光刺的低下了头。 “你好,这位夫人,请问陆大人回来了吗?” 柳梦溪刚下马车,远远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从陆府走了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吧,陆存没有回来的话,他就可以站在门口堵他。 他都自愿以身相许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了,诚意十足,陆存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沈雨茗按了按眼睛,转过身来,暗自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判断没什么威胁后,轻声回答道:“没有。” 说罢,径直向停在一旁的马车行去。 柳梦溪的心脏狂跳。 温婉又略带疲倦的声音,一双带着雾气的眼睛,华美的容颜,如同珍珠般柔和而熠熠生辉。 他对这位陌生的夫人一见钟情。 柳梦溪向来是多情之人,自少年时起,他身边的女子就没有断过。 他骨子中本就缺乏对世俗礼教的尊重,恋慕一位夫人,这对于旁人或许是挑战道德的大事,柳梦溪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为了成功,他连自己的把柄都能递给陆存,不过是喜欢上一位已婚女子,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想要,就去不择手段的争取。 柳梦溪快走两步,拦住了沈雨茗,“夫人莫伤心,我……我叫柳梦溪,独自住在胡杨巷三百二十九号,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夫人尽管来找我。” 他刻意提到了独自,勾搭人的意思很明显了。 说着,他嘴角上扬,眼睛微弯,眸中的光点轻轻地晃。 沈雨茗面色不变,依然温柔地说道:“公子怕是误会了什么,妾身要回去了,公子自便。” 听到柳梦溪的名字,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样见色起意的男子,她见得多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柳梦溪较之旁人,不过多了几分容色和名气而已,她没兴趣陪他玩儿你情我爱的游戏。 上了马车后,沈雨茗注意到沈若云望向外面的目光。 不甘、幽怨和恨。 她怨谁?柳梦溪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真傻啊,怎么能将自己的情绪都暴露出来呢? 不过沈若云这回倒是走运,本来都打算过几日送她去死了。 现在想想,既然能控制,也不是不能暂且留她一命。 她也有些好奇,认识从未见过的人,知晓从未接触的事,沈若云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沈雨茗笑了笑,取下头上的簪花,丢出了窗外。 正是烦闷的时候,那就消遣一下吧。 现在她有兴趣玩一玩了。 —— 柳梦溪小跑着上前,捡起那朵魏紫,很是陶醉地嗅了嗅。 他单方面陷入了热恋。 骗人先骗己,在柳梦溪对自己的认知中,他就是一个直率、开朗、潇洒的男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纵使他放浪形骸,外在的气质却很干净。 清新的少年感配上昳丽的容颜,柳梦溪在情场中,无往而不利。 陆存骑着云朵经过柳梦溪,皱了皱眉。 这人,专程跑到这里来堵自己的? 以他的速度,不应该比自己到得早啊,八成是用了什么非常规的手段。 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还捧着花,轻浮。 陆存下了驴,将云朵交给春生,向着柳梦溪招手。 “柳大人,实话告诉你吧,舍妹的婚事主要是家中长辈和她自己做主。” “你在这里跟我说是没有用的,我并不想掺和进去。” 柳梦溪摆手道:“这件事我已经放下了。” 他不想娶什么陆家人了,他就想知道那位夫人的详细信息。 成亲了也没关系啊,只要足够用心,没有挖不动的墙角。 家花不如野花香,更何况他年轻、俊美、精力充沛。 那位夫人都哭了,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吧。 没准儿她的丈夫待她并不好,正等着他来安慰呢。 “陆大人,您能否告知我,您的家中今日接待了什么人?” 话音未落,柳梦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在下冒昧了,您不用回答我。” 他是真心喜爱那位夫人,并不想影响她的名节。 偷情这种事情,怎么能让第三人知晓呢。 柳梦溪佯装尴尬地笑了笑,“在下刚刚与那位夫人发生了冲突,现在想了想,还是我自己的错多一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 “在下还有事,告辞了。” 陆存眯了眯眼,他不对劲儿。 第98章 轻信人 算了,柳梦溪对他并没有威胁,没什么好处的话,他懒得戳穿他。 除了前三甲以外的所有进士都要通过考试选拔决定是否进入翰林院,正好陆存今日在名单上看到了柳梦溪的名字,也就是说,两人即将成为同僚。 日后用得上的地方还多着呢,没必要把人逼得太紧。 沈雪禾听到陆存到家的消息后,开心地向他走了过来。 “相公,吃饭啦,今天有新鲜的牛肉,杨厨做了牛肉羹,闻起来可香了。” 陆存笑着被沈雪禾牵走。 心也跟着她走了。 “娘子,今日家中有客来访?” “这你都看出来啦!”沈雪禾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 没有多余的杯子,到处都很干净,并没有姐姐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陆存眼中浮起一丝玩味,“我跟着乔师兄学过点,今日闲着无聊就卜了一卦,推测到今天有人来访,还是女子。” 沈雪禾放下筷子,惊讶道:“乔师兄竟有真本事!我一直以为他在糊弄人呢。” 难怪相公被官衙的人带走的那天,乔师兄笃定说相公会没事。 这般想来,他算得还挺准。 陆存:信乔留仙是高人,不如信我会拯救万民。 陆存后悔这么逗沈雪禾了,她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起初喜欢沈雪禾的时候,只是觉得她轻信人很可爱,而现在,陆存觉得可爱的同时,又有着操不完的心。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自己的心眼儿分她一些。 沈雪禾继续道:“你算对了,今日上午姐姐过来了。” 陆存挑眉,哟,原来是沈雨茗。 “我回来得晚,可惜来不及见到姐姐,她这次来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我,她和我说……” 沈雪禾显然已经把沈若云抛之脑后,想不起来提上一句。 对于她而言,弃了就是弃了,把感情剖离后,沈若云便在她的心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有情却无情。 说着,沈雪禾晃了晃手上的琉璃手串,“看这个,好看吧,我姐姐送了我一盒子呢。” 琉璃晶莹剔透,闪烁着多彩的微光。 陆存却只注意到沈雪禾的手腕纤细,薄薄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靑,脆弱而单薄,令他想到了将其握在掌心的情景。 陆存夸赞道:“好看。” 不仅好看,还很好握,就是力气不够,很快就垂了下来。 “娘子多吃点儿。”陆存为她夹菜,“你最喜欢吃的鸡肉。” 他娘子饭量不大,人又瘦,平日里还是得多吃点滋补的,四物汤炖鸡就不错,牛羊肉吃多了对她不好。 —— 盛轩作为贵妃独子,打小受宠的瑞明王,在皇宫中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 这天,他进宫看望姜贵妃,路过御花园时,看到一个小孩儿在捉蝴蝶。 看到小孩儿不奇怪,他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小孩儿,可是……这小孩儿有点太小了吧。 没听说过父皇这几年有生孩子啊! 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他一个也没有,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盛轩好奇地走近,只见旁边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太监——田秋岁。 哦,可算想起来了,这小子应该是老六的儿子。 老六的儿子,有什么好看的,盛轩不感兴趣地绕道。 他最厌烦老六那种人了,满肚子坏水,惯会装可怜。 关键是还被他装成功了,真唤起了父皇的几分恻隐之心,和他一样封了亲王。 一个卑微宫人生下的贱种,有什么资格和他平起平坐。 盛砚叫道:“阿岁,看!” “这蝴蝶可真好看呀,小皇孙真聪明,这么快就抓住它了。”田秋岁夹着声音哄孩子。 太监的声音穿透力很强。 盛轩身子一抖,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太监的声音本就细,有必要这么说话嘛。 他忍不住走过去说他,“田公公,你这说话也太……” 盛轩看着盛砚的脸,呆愣在原地。 田秋岁:“王爷?” “……做作了。” 这小孩是老六生的? 老六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长得和他梦中情人一模一样。 盛轩指着小孩儿问道:“他叫什么?” 不等田秋岁回答,盛砚就开口了:“我叫盛砚。” 盛轩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长得真好啊。” 这孩子怕不是投错胎了,这哪里是老六的儿子,这分明是自己的儿子,仙女给他生的儿子,他一见就喜欢。 肯定是因为自家后院的女人老是小产,胎魂跑错了地方,要不然这孩子就是自己亲生的了。 老六这贱种,竟然偷自己的儿子! 哎呦,这圆溜溜的小脑袋,这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点都不怕人呢。 有缘,父子缘。 “砚儿,叫爹!” 田秋岁冒着冷汗:“王爷,这不合适吧。” 盛砚仰着脸问:“你是谁呀?” “我是你爹。” “你是谁爹?!” 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在盛轩的身后响起。 盛轩心头一震,僵硬地转过了身。 建安帝缓步走了过来,“给我跪下!” 盛轩是建安帝最宠爱的皇子,也是建安帝最经常惩罚的皇子,脸皮早就练厚了。 他跪了下来,像只小狗一样,讨好地看着建安帝。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圣安。” 建安帝坐了下来,挑剔地看着盛轩。 这么大个人了,事情是做不好的,妻妾是管不好的,儿子是生不出来的,还去拐骗亲弟弟的孩子,真给皇家丢人。 “两三岁的孩子你都骗,还是做长辈的,实在厚颜无耻!” “你要是想要儿子,就回去,好好把你的家治好,一群女人你都管不好,但凡你把色心稍微收敛一点,朕也不至于收到你的这么多弹劾。” 他这个儿子,再这样下去,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盛轩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根本没把家务事放在心里。 盛轩:“那是王妃无能,我会转告她的。” 建安帝:“朕为你选的有才有貌的王妃,被你糟践成这样子,你可真好意思啊。” 不给人家正妃应有的尊重和体面,还指望人家给你管家,做梦呢。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盛轩不以为意,“父皇,我喜欢盛砚,要是老六再生个儿子,你就让盛砚做我儿子吧!” 建安帝冷哼一声,站起身一脚踢在盛轩身上,将他踢倒在地。 他下了重力,盛轩疼得龇牙咧嘴。 “妄想,那可是你六弟的嫡长子!” “别说嫡长子,就是次子、庶子,朕也不会给你的。” 盛轩用胳膊撑起了身子:“父皇,难道你要看儿子绝嗣吗?” 他都二十四了,一个儿子也没有,别人这年纪孩子都生了一窝了。 建安帝:“这是你自作自受,朕又不绝嗣。” 盛轩干嚎出声:“父皇啊——” “看着他,让他在这跪上一个时辰。” 说罢,建安帝拂袖离去。 盛砚看着灰头土脸的盛轩,好奇地围着他转。 “脏兮兮的,你是乞丐吗?” 田秋岁忙捂住盛砚的嘴,“小祖宗,这可不能说啊!” 皇帝的儿子怎么能是乞丐呢。 盛轩还是觉得这孩子和自己有缘,他都这样了,盛砚一点儿也不怕他。 “砚儿啊,我真是……”你爹。 盛轩看了看周围的宫女太监,还是没把剩下两个字说出口。 “回头我给你带好玩儿的。” 第99章 玉珠响 盛弈根本就记不清盛砚长什么样子,他太矮了,看他还得低下头。 盛砚和他不亲,通常就是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玩东西,在地上爬呀爬,后来变成了走。 走的很慢,还不如爬的速度。 小孩儿又是头大身子小,大眼望去就是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印象中说话很慢,喜欢抱着王妃的腿撒娇。 盛弈厌烦孩童的吵闹,对他这个儿子,也就是刚出生时新鲜了几天,之后再没管过。 他既然不乐意管,沈雨茗也不勉强他,权当是自己一个人的孩子,这样也好,孩子怎么教养全由她一人决定。 因此,当听说盛轩非要盛砚当他儿子的时候,盛弈愣了愣。 老四那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货色,怎么会看上他儿子? 盛轩对他的厌恶和鄙薄有多深,盛弈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同样的,盛弈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老四求而不得的人是自己的亲子,这件事还是取悦了盛弈。 果然是他的孩子,这么小就会给他出气了。 盛弈嘴角勾起,砚儿不愧是阿茗教养出来的,入了宫没给他惹上一点麻烦,就连父皇也对他宠爱有加。 “竹青,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明日进宫一趟。” 有必要去建立一下父子情了。 —— “相公,看!” 琉璃珠串成的小猫摆件晶莹剔透,很是可爱。 沈雪禾双手捧着给陆存看,这是她一下午的成果。 “娘子果真巧思,这物件摆在哪里都好看。” 陆存接过摆件,“也是姐姐送的东西好,让娘子爱不释手。” 他知道沈雪禾这两天跟着傅映梅学了一些手工,问了她需要的材料,专程给她找来各式各样的珍珠玉珠玛瑙,偏偏她只看中了沈雨茗送来的琉璃珠。 她之前可没说要琉璃珠。 到底更喜欢琉璃,还是更喜欢送琉璃的人? 多年相处的亲姐妹就是不一样。 沈雪禾压根没察觉陆存话语内的酸意,她还当他是真心夸奖呢。 她笑了笑,“我姐姐眼光确实好。” “相公,你把这个给砚儿带过去吧,就说是我和姐姐一起送给他的礼物。” “他还没见过我呢,也不知道愿不愿意收下我的东西。” 原来是给盛砚做的,那用琉璃珠就不奇怪了,看来是他想多了。 “娘子有心了,砚儿一定会喜欢的。” 沈雨茗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陆存开始反省自己刚刚的嫉妒,和娘子的姐姐争宠,说出来平白让人发笑。 姐妹之情和夫妻之情有什么可比较的。 紧接着,沈雪禾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玲珑的挂饰,是用玉珠串成的,淡青色,主饰呈月牙形。 “这个我做的禁步,漂亮吧,你可以挂在腰间。” 说着,她用手按住其中月牙上的一个结点,“看,这样拆开就是一条腰链啦。” “你想怎么佩戴都可以,我觉得它和我们的那对玉很相配呢。” 陆存嘴角上扬,他很早就想要一件她亲手制成的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原以为要等下一年生辰了,没想到他娘子这般有心。 “真好看,娘子帮我挂上吧。” 沈雪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相公,现在是晚上,你该洗洗睡了。” 他今日怎么傻乎乎的,夸赞她不如往日用心,大晚上还想着佩戴什么饰品。 等等,大晚上! 啊,他不会想脱了衣服再…… 他上次给她看的那个书有一页就是……他在提前暗示吗? 以她相公平日里的作风,很有可能啊…… 心里很想要,嘴上却不肯说,要不是她机智,可能就错过了。 听了沈雪禾的话,陆存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和他娘子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相公,你真的要戴?” 陆存点了点头,并没有捕捉到沈雪禾将“挂”改成了“戴”。 他心中微荡,已然被突如其来的礼物冲昏了头脑。 沈雪禾看了看陆存的腰,又看了看他的胸膛,开始发挥她绝佳的想象力。 她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灌下一杯茶,眼眸中跳跃着兴奋的光。 他想取悦自己,她当然是坦然接受啦。 应该会很好看吧,等下她要先把烛光调亮。 “相公,你先洗漱,到时候……再说。” 沈雪禾强行压下自己的唇角,咬了咬嘴唇。 不能事前揭穿他,他这么爱装,万一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看着沈雪禾柔软的嘴唇,陆存心生燥热。 她又在引诱他了。 本来还想再缓上一天,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洗漱后,沈雪禾主动搂住陆存,亲了亲他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腰。 “嗯……” 娘子今晚,好热情啊。 她果然还是喜欢这种事。 …… 烛火摇曳中,屋子里响起玉珠叮当作响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 沈若云这一整天过得浑浑噩噩的,直到夜晚,她才清醒了过来。 云心阁一个奴才都没有,很安静,黑黑的,她没有点灯。 她躺在床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回想起前世的柳梦溪。 他们曾在月色下共赏风月,无关爱情,只有欢愉。 后来有悲伤,却是她一个人的悲伤。 或许只是不甘吧。 重生后的很长时间,她根本想不起来他。 沈若云现在无比的清明,在她的心里,最在乎的只有那两个人。 前世她认识柳梦溪的时候,陆存外放为官,她留在了京城,柳梦溪无缘科举,却凭借色相成为了平昭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平昭长公主乃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妹,不仅曾披甲上阵,挥师北伐,驱逐匈奴,更是朝堂上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拥有着极大的权力与荣宠。 柳梦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长公主甘心将自己的权力让他代管,即便他花心浪荡,亦不改其宠。 沈若云初遇柳梦溪是在一个宴会上,当日的情景她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一天,她参加宴会时被人嘲讽讥笑,柳梦溪走了过来,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对她笑了笑,端了一杯酒给她。 喧嚣中,他的双眸热情似火。 从那时候起,他们就搅合在了一起。 后来…… 真是没想到,柳梦溪这种人,竟然瞧上了沈雨茗。 不知为何,沈若云笑了一声。 眼眸却是冰冷的。 说到底,她还是怨他的。 喜欢上沈雨茗,她等着看他的下场。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她得不到幸福,别人也休想得到。 日子还长呢,她要看着他们一个个陷入痛苦。 沈若云看了看空旷的房间,重新打起了精神。 沈雪禾,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即便我们不能一起共赴黄泉,你也是注定要死的。 没有我的帮助,你休想活下来。 不,我还要推上一把。 第100章 秦家人 次日,沈雪禾来到了秦家,秦婉清已经开始显怀了。 “秦姐姐,怀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她觉得自己才刚长大,她的朋友却已经怀孕了。 到时候秦姐姐的肚子会越来越大,蹦出来一个小娃娃,管她叫姨姨呢,好神奇。 秦婉清柔和的笑了笑,“辛苦,却也幸福。” 招人入赘是她早就决定好的,秦家代代从军,战死的多,活下的少,到她这一辈,只剩下她和兄长两个人,其余皆战死。 秦家是有爵位的,他们的父亲秦峻峰久居燕州,世袭镇北侯,战功卓越,寻常老百姓不知道镇北侯是谁,却都知道秦将军。 秦凌宇目前掌管京畿一带的军队,可是终有一天,大靖和匈奴再次打起来,陛下一定会让兄长跟随父亲出征。 离别、死亡,是他们家的常态。 秦凌宇和秦婉清从小在母亲的泪水下成长,母亲年仅三十便抑郁而终,因此秦凌宇并不想娶妻。 他给不了女子想要的安定生活,何必娶了人家,让人跟着他受苦呢。 秦婉清没有继承秦家人的强健体魄,却有一颗稳定而强大的心,兄长不愿意做的事情,她乐意接受。 她是秦家人,她的孩子必然要姓秦。 她的孩子,也会是兄长的孩子。 她见多了亲人的死亡,决定从下一代改换门庭,战死沙场不应该成为他们秦家人最终的归宿。 说起来荣耀,到头来不过黄沙埋骨。 所以,她的夫婿,最好要是一个会读书的人。 秦婉清不需要夫婿功成名就,也不需要他有多么忠贞专一,只要他能让自己生下一个会读书的孩子,完成她的计划。 秦婉清想到过以利诱之,秦家在皇上面前素有恩宠,入赘在面子上确实不好看,但于仕途一道是绝对有利的。 可是没想到…… “娘子,我今日得来一幅画……弟妹也在啊!” 乔留仙热情洋溢地跑了进来。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位空竹居士的真迹?” “为了这幅画,我接连问了好几个人,走访了好几个地方,你不知道那个老头有多难缠……” 竟然真的会有人真心实意、不计较得失地做她的上门女婿。 年纪轻轻的举人入赘,这在整个京城都是轰动一时的,更何况乔留仙祖业丰厚,父亲更是当朝名士,这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纵使秦婉清别有目的,也不禁被他的赤子之心所打动。 沈雪禾看着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很是惊奇。 秦姐姐竟然这么有耐心,一点也不嫌弃乔师兄吵闹。 “乔师兄。” “乔师兄!” “弟妹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乔留仙摸了摸头,“你坐下来比我娘子矮这么多,我注意不到你。” 沈雪禾捏了捏拳头,“你可真会说话。” 她现在已经和青杏一样高了,怎么也跟矮不沾边吧。 在知道乔留仙是高人之后,她是很想客客气气地对待他的,结果…… “我想问你,你真的会卜卦吗?” 乔留仙打开折扇,只见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一卦千金。 沈雪禾睁大眼睛,“这么贵?” 敢这么收钱,他真是高人吗? 这卜卦不会是骗人的吧,传说中的高人往往都是不慕名利的。 乔留仙故作潇洒地扇了两下,“养孩子不容易啊,我得挣钱。” 他现在已经很有当爹的觉悟了,不能让自家孩子比别人家得到的东西差。 沈雪禾好奇地问道:“真有人花千金来买你一卦吗?” 乔留仙昂起脑袋,很是骄傲的模样,“自然是有。” 说着,他嘿嘿地笑了起来,像是得了腥的猫。 沈雪禾竖起大拇指,“不得了。” 她已经彻底不觉得乔留仙会卜卦了,就是很惊奇他能骗到这样的冤大头。 乔留仙嘻嘻地笑:“弟妹问我这些,是不是也想算上一卦啊?” 沈雪禾摇了摇头,“不用。” 她又不缺什么,就算她真的想算卦,她也信不过乔师兄啊。 相公肯定是被乔师兄糊弄了,误打误撞才猜对了一回,不行,她回去得告诉他,万一乔师兄以后继续糊弄他可怎么办。 —— 他儿子,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盛弈蹲下身,直视着盛砚,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砚儿,我是父王,你还记得我吗?” 盛砚想了又想,觉得他父王不长这样呀。 以他的身高,通常只能看到盛弈的下巴,两人从未平视过,他自然认不出来。 “你骗人,坏人!” 肯定是骗小孩儿的,要把他卖了。 到时候他就再也见不到母妃了,成为天底下最可怜的小孩儿。 盛砚开始干嚎,“你不是父王,走开,哇啊啊——” 盛弈手足无措,小孩儿该怎么哄,他不知道啊。 他倒也不怪盛砚认不出来他,毕竟要不是在这儿见到,他自己都认不出来儿子。 “哈哈哈……” 盛轩笑着走了进来。 他早就说了,他才是这孩子的亲爹,就是没人信啊。 瞅瞅,这孩子一点也不怕自己,见了老六就哭嚎。 “六弟呀,你跟这孩子就是没缘分。” 说着,盛轩学着宫里嬷嬷的样子,双手把他托起来,抱在怀里哄。 盛砚很快就不哭了。 “这孩子还是给了我吧,全了我们这段情谊。” 盛弈从容地站起身,很是同情地看着盛轩,“早听说某些人就是没有当父亲的命,疯到去抢别人家的孩子。” “四哥,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很可怜啊?” 盛轩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了,每次只要他们一争执,老六就会向父皇卖可怜,勾栏的女人都没他这么会来事。 他笑着说:“不要这么小家子气嘛,你瞧瞧,这孩子就是亲我。” “砚儿就是不认你这个爹,六弟呀,你得承认这个事实,想开点,回头再生一个也可以嘛。” 此时,他身体一僵,盛砚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下来。 盛轩毕竟没养过孩子,盛砚被他抱得不舒服。 盛弈也开始笑,“我儿子就是懂事知礼,不好意思反抗你这个长辈罢了。” “把他给我,我自己抱。” 盛轩不放手,“这孩子怕你,我可不敢给你。” “给我!” 两人纠缠了起来,一旁的宫人嬷嬷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站着干着急。 两人一个比一个不会带小孩,别把小皇孙伤到了。 恰好,陆存这个时候过来了。 第101章 是自由 “陆老师!”盛砚大声喊道。 相较于其他人的心思各异,他是最快注意到陆存进来的人。 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长辈,盛砚的语气中带着委屈,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话音一出,盛弈和盛轩同时望了过去。 “见过两位王爷,王爷安好。” 在众人的注视中,陆存不慌不忙地行礼问安,动作行云流水。 建安帝这生的都是什么货色,两个王爷在这儿跟斗鸡似的,你们皇家真的要完。 砚儿真是歹竹出好笋,不愧是他家的亲外甥。 “平身吧。” 盛轩是听说过陆存的,父皇的新晋宠臣,有心人都知道。 既然有人来了,自是不好失了体面。 他缓缓放下盛砚,理了理衣服 ,尤其是身上的灰。 没想到砚儿年纪小小还怪有力气的,踢得他腰疼。 盛弈冷冷地看着陆存,倒也没打算为难他,这里可是父皇的侧殿,再怎么看不惯陆存也不宜在这个地方和他起冲突。 至于盛轩,他们的隔阂父皇再清楚不过了,要是对他有什么好脸色那才奇怪呢。 盛砚一接触地面,嗖的一下子躲到了陆存身后,很是依赖地抓住了他的官袍。 “陆老师,他们好奇怪啊。” 每个都说是他爹,他哪来这么多爹。 不过,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穿蓝衣服的人好像确实是他父王呀。 那个下巴,那个看不见下面的姿态……对了,老师教过他的,叫目中无人。 盛弈在沈雨茗面前是很放松的,没有刻意去掩饰自己,因此盛砚见到的是盛弈真实的一面。 陆存蹲下身摸了摸盛砚的头,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把他逗笑了。 孩童的笑声响起,众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除了盛弈。 盛弈看到盛砚这么依赖陆存,心里颇不是滋味。 自己的儿子不认识他就算了,还投向情敌的怀抱。 盛弈是知道陆存教盛砚识字的事情的,以前没怎么当回事,还暗自嘲讽过他。 考上状元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给他儿子启蒙。 大靖确实崇尚尊师,但那是针对敬告天地的亲师,这种为孩童启蒙的老师是属于老师中的最底层。 盛弈现在看到这情形,真是越想越膈应。 沈雪禾不选择他也就算了,怎么亲儿子也不选他? 盛轩也知道陆存是来正经教书的,吩咐嬷嬷把他的礼物整理好,乐呵呵地往外走。 “砚儿,改天再来看你啊!” 这能不开心嘛,刚刚一看盛弈那脸色,很明显今日这局就是自己赢了嘛。 难得啊,难得把老六逼得面色铁青。 砚儿果然是他的福宝。 像他,不喜欢老六的模样都和他一样。 陆存看了看殿内堆满的礼物,觉得今日实在不宜送礼。 要是把娘子做的东西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放灰,她该有多伤心啊。 这般想着,他把礼盒放在自己身后,打算下次再拿出来。 盛弈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两人,自是注意到了陆存这一举动。 “陆大人,辛苦你教导本王的儿子了,有什么缺的,到王府里要就是了。” 盛弈露出一个极为明显的假笑,继续道:“不用不好意思。” “犯不着拿个礼物还要收回去吧。” 很显然,他在贬低陆存。 先是将他说成穷苦的教书匠,再是讽刺他的小气。 盛砚好奇地探头去看,“陆老师,这是给我的吗?” 陆存笑了,笑得真心实意。 盛弈这番话,刚好给了他一个展示礼物的机会。 “是啊,这是你母亲和小姨送你的礼物,你小姨亲手做的,你打开看看。” 盛弈的面色愈发冰冷,该死,又让这家伙炫耀到了。 面色滋润的,和沈雪禾朝夕相处很开心啊。 他的心里冒出了酸水。 盛砚却很开心,笑出了米粒般的牙齿。 好耶,母妃和雪雪给他送礼物了呢。 他好想母妃,也好想见雪雪。 母妃说过,雪雪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他一定会喜欢的。 盛砚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惊喜地“哇”了一声。 在明亮的光线下,琉璃璀璨夺目,小猫的耳朵尖尖的,通体呈淡蓝色,像湖水一般,脚掌却是由粉色的珠子穿成的。 “好漂亮!” 他高兴地用头去拱陆存。 盛弈也觉得好看,但是看着陆存和盛砚其乐融融的样子,酸水沸腾得开始冒泡。 自己送来的那么多礼物,盛砚随意地堆砌在地,陆存拿过来的,他珍惜地捧在手心里。 不、肯定不是因为陆存,只是因为制作礼物的人合心而已。 但是盛砚根本没见过沈雪禾,让他如何欺骗自己。 这儿子长得像沈雪禾,怎么各方面也这么像她啊,陆存到底哪里好? 要不是因为地点不合适,他现在就想把儿子拎走。 看完礼物后,陆存和盛砚自然地开始教学,谁也没主动理会一旁的盛弈。 盛弈看着和陆存一问一答的儿子,失落地抬步走人。 “父王再见!”盛砚高声喊道。 母妃说过了,要和父王打招呼的。 盛弈心情大好,儿子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不明显而已。 说不定沈雪禾也…… “砚儿,父王以后经常来看你。”盛弈温和地说道。 盛砚眨了眨眼。 可以不来吗,辨认他好难的呢。 —— 金色和红色的晚霞交相辉映,街道显得柔和而昏暗,家家户户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沈雪禾回到家的时候,正是傍晚。 她缓步下了马车,抬眼一看,发现陆存正站在家门口等她。 他的身体隐在阴影当中,面容却很是清晰。 “娘子,你回来啦。” 沈雪禾不由地愣了愣,好像一般都是她等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专程站在家门口等她。 “相公,你怎么不在家等着?” 他不会是特意过来管教她的吧。 这次确实是她疏忽了。 沈雪禾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回来晚的,聊得尽兴,就忘了时间。” 陆存挽住她的手,语气和缓,“下次出去,注意看着点时间,多带几个丫鬟小厮。” 她迟迟不回来,让他在家里如何坐得住。 “我很担心你。” 下次…… 很奇怪的,在沈雪禾身边,人人都爱她,人人都担心她出事,可是只有陆存给了她最大程度的自由。 他不会说:“会出事,你不要去了。” 他不会说:“你不懂,我来帮你好了。” 他只会把事情和她讲清楚,让她自己做选择。 沈雪禾眨了眨湿润的双眼,挽住陆存的手臂,“好啊,我们回家吃饭吧。” 她动了动手指,与陆存十指相扣。 或许她做的选择并不对,可是有他陪着,她愿意去尝试。 沈雪禾侧过脸对着陆存笑,眼中泛起暖暖的柔光。 第102章 这心机 陆存本想多嘱咐沈雪禾几句,看她如此乖巧听话,就没有多说什么。 聪明的男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闭嘴,说多了反而会起反效果。 而且,他娘子能有什么错呢,都是身边的下人不懂事没有提醒她。 随身带着青杏有什么用,青杏就是个糊涂的,可是娘子喜欢她,他是说也说不得、训也训不得。 其他的丫鬟小厮也是不懂事,就不知道主动跟上前伺候吗? 住进新府一段时间后,陆存发现下人多了有利也有弊,人多易生是非,他在家的时候还好,他一走丫鬟家丁也就松散了。 听说前两日还有下人在府中互相叫骂,一点规矩也没有。 他在家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们有这个胆子? 根本就是欺软怕硬,看他娘子性格好。 沈雪禾不觉得有什么,陆存先替她不平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倒是好解决,提拔一个信得过的人当管家,让他多看着些便是。 可是这一招治标不治本,陆存想要下人真心的敬畏沈雪禾,如此才是长久之策。 暂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先放放吧,此事不急于一时。 —— 盛轩并不是一个蠢人,盛砚与他心心念念的仙子长得如此相像,没什么血缘关系谁信啊。 父系血脉这方面不用查,他清楚得很,那就是只能是来自母亲那一边了。 回到王府后,盛轩一坐下,开口便是此事。 “石磊,你去给我查查沈家的女子都有谁,长什么样子。” “是,王爷。” 他家王爷又开始祸害新的女人了是吗,石磊麻木地想。 王爷不要名声,他还要呢。 他都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到媳妇,全是拜王爷所赐。 奈何人家是主子,石磊只能恭敬地告退。 盛轩想了想,又叫住了他,“等等,先不查了。” 他觉得留一个美好的仙女梦也挺好的。 万一那女子并不是很好看,只是酒醉的眼睛把她美化了,他的幻想不就碎掉了吗? 沈家又不是什么新进京的人家,从来也没听说过他们家有什么绝色美人啊。 虽说盛砚长得粉雕玉琢,但他是个小孩子,漂亮的小孩子长大不一定有多好看。 再说了,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被沈雨茗知道了…… 盛轩抖了抖肩膀,那可真是个狠人。 还好他王妃不是沈雨茗,要不然沈雨茗把他废了,指不定还能得父皇一句称赞。 女人嘛,要这么聪明做什么,会伺候男人不就行了。 盛轩这个时候才想到,盛砚不仅是老六的儿子,还是沈雨茗的儿子。 他在抢沈雨茗的儿子!!! 啊这……还是先远观一下吧。 —— 那家饭馆背后的香味果然有猫腻。 陆存看着自己收集来的证据,开始权衡利弊。 这种香背后的牵扯颇广,他一个刚入官场的小官不好插手,容易引火烧身,可是如果把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办,他又不甘心。 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被自己发现了,让他只沾沾油腥,这怎么可能? 他又不是冤大头。 先私下里抽时间调查吧,探一探水有多深。 “相公,吃个宵夜吧。” “这是刚出炉的枣泥酥饼,很甜的,你尝尝。” 沈雪禾端着一盘糕点进了书房,坐在了他的旁边。 新宅子房间很多,但是两人还是选择共用一间书房,两人都很喜欢这种在一起做事的感觉。 沈雪禾用手撑着脸看陆存吃东西,问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呀,我听说翰林院事情不多的,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都亥时了,他有多少事情要做呀,到现在还没有做完。 他这边一直亮着灯,她一个人在房间也睡不着。 陆存刚想否认,话在舌尖绕了绕,眼珠微动,叹了一口气。 “娘子,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陆存这般欲言又止的,听得沈雪禾好奇和心急,更加想知道了。 “你说呀,有什么不好说的。” 陆存面色犹豫,还是开了口:“其实我刚进翰林院就有人针对我了,后来发现……他们和临安王府来往密切。” “不过这件事情都过去了,他们如今挺安分的。” 他握住沈雪禾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我自然知道此事与姐姐无关,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 沈雪禾蹙眉,一听就知道是盛弈做的好事。 姐姐这么努力地管家,他却在外面惹是生非。 “但是什么?” “娘子,我发现家里可能也安插了他的人手,我不放心,所以最近在查这件事。” “什么,家里也有?” 他这人怎么这么卑鄙无耻,派人到他们家做什么? 现在当不成邻居了,就换了个路子来窥探他们的私事吗? 一想到什么事都被盛弈知道了,沈雪禾恼怒,“相公,你查到什么了吗?” 陆存摇了摇头,很是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你不必担心,也可能是我心思太敏感,想错了吧。” 沈雪禾不觉得是陆存想多了,盛弈这个疯子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下人的面孔,秋菊、翠竹、雨泽还是雪松? 不能细想,此刻她觉得谁都可疑。 陆存依赖地看着她,“娘子,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他拍了拍沈雪禾的手,一副委以重任的姿态。 沈雪禾心里顿时充满了豪情,“放心吧,你说,我该怎么做?” 次日早上。 陆家的所有下人都被唤入正院列队站着,一个接一个的进去,浑身冷汗地走出来。 排在后面的人胆战心惊地站着,即使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做出探头探脑的动作。 一看情势不妙,众人都安分守己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突然把下人都叫过来了? 沈雪禾正襟危坐在堂前,面色冰冷,每进来一个人,她就微微眯眼,从上看到下。 “抬起头来。” 长久的对视后。 “我都知道了。”沈雪禾平静地说道。 下人冷汗涔涔,她都知道什么了? 是他偷偷卖了府里面受潮的茶叶,还是勾搭了厨房的小芳给他加肉啊? 夫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早听说深宅的女人都是面慈心狠,之前还不这么觉得。 没想到是他们家夫人装的太好,把所有人都给骗了啊。 这心机,这手段,怪不得把家主的心攥的死死的。 第103章 学习中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 沈雪禾揉了揉眼睛,眼酸。 这一上午净忙着盯人看了。 一旁的蕊珠立即过来给她捏肩,她这一上午也被她家小姐吓得不轻,强烈幻视她家大小姐。 今儿她才发现,原来大小姐和小姐长得真有几分相似。 大小姐有两副面孔,对着小姐春风化雨,对待下人平日里也温柔大方,就是时不时地会来一阵严寒冷风。 自然是轻飘飘的风,可是那风冷得刺骨,冻到人的心里去了,让人又敬又怕。 沈雪禾捧着小镜子打量自己,相公说的方法果真见效,只要做出那样的表情,和人对视,下人就什么都愿意说了。 比嫂嫂教的办法简单多了。 镜子很清晰,照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沈雪禾故作冷厉,镜子里的脸变得冷艳高贵,带着些超凡脱俗之意, “挺好看的呀,他们怎么这么害怕?” 青杏附和道:“就是,他们胆子可真小。” 作为一个经常被陆存目光攻击的人,她已经锻炼出来了。 姑爷总是看不惯她又一直没有拿她怎么样,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不会动不动就发抖了。 小姐的冷脸……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小姐是什么人。 沈雪禾惊讶地说:“对啊,你都不害怕!” 本以为青杏是再胆小不过的人,没想到其他下人胆子更小。 “难道我有非凡的气势?” 她长成这个样子,怎么吓到别人的。 沈雪禾戳了戳自己柔软的脸蛋,心里很是费解。 实际上,极致的美貌本就是一次精神冲击。 一个天真善良的人突然性情大变,冰冷的神情加上周遭空旷的摆设,大堂里静的能听见微弱的风声,怎能不令人心里发怵。 沈雪禾翻着所有下人的记录,心里很是满足。 这么多资料,应该足够判断谁是内奸了吧。 她真的好厉害的! 中午陆存回家后,沈雪禾骄傲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成果,得到了好一番赞美。 陆存迅速把选中的“内奸”发卖了出去,惩罚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府中顿时人人自危,一派肃然。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夫人就是故意表现得不管不问,让他们心思懈怠露出马脚,最后再一举拿下。 心思太深了,太会演了! 他们就是些占小便宜趁机偷懒的奴仆,至于费这么大心思吗? 两口子一个比一个精明,在这样的主家过日子,他们好难! —— 沈雪禾午睡起来后,开始在书房学习。 但是她的注意力不集中,看书的时候,一只麻雀跳进来了,嘿,真可爱,她去看一看。 外面起风了,风声穿过树叶好好听,她又去看一看。 手指把书本的纸卷了又卷,又把它按平。 发饰太重了,坠的头皮紧,去掉一个,再去掉一个。 偶尔也能看进去一个有意思的知识点,比如言语侮辱他人也可能构成犯罪。 沈雪禾回想了一下,她应该没有犯罪吧? 嗯,她肯定没有犯罪。 再比如怎样观察云的形状、风向以及动物的行为来判断未来的天气情况。 沈雪禾出去看了看,是均匀覆盖天空的云层…… 她现学现卖判断着,要下雨了。 学了不到一个时辰,沈雪禾无趣地趴在桌子上,摆弄着毛笔。 相公是怎么从早到晚坐在这里的,根本就坐不住嘛。 还是画画更有意思,有时候她连续坐上两个时辰都不觉得累。 “莹雪,我要吃鸡爪。” “是,小姐。” 沈雪禾曾经看到过一个话本,主角可以通过咀嚼食物的感觉记住书上的东西,说什么充实的感觉是互通的。 虽说一听就不靠谱,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还好相公不在这里,他不喜欢自己在下午吃东西,说是要遵循身体规律,定时定点一日三餐。 哼哼,她的身体告诉她,她现在就想吃鸡爪,这肯定是在遵循规律。 鸡爪很快就呈了上来,竟然有三种:红烧、麻辣和酸辣。 下人们正是怕她的时候,根本不敢多问一句夫人想吃什么味道,把拿手的都给做了,效率极高。 摆盘、色泽都很完美,很是精心,一半无骨的,一半有骨的。 沈雪禾惊叹了一声,“好用心啊。” “青杏,你帮我翻书。” 她要一边吃鸡爪一边记忆。 然而…… 刚开始她还记得看书,后来就只顾着吃鸡爪了。 最后,沈雪禾打了个嗝,仰倒在椅子上。 “小姐,我们回卧房歇着吧。” 沈雪禾摇了摇头,她还要学习呢。 尽管坐在这里学习的意愿并不强,但是回屋她肯定就更不会学了。 还是在这耗着吧,说不定她很快就想学了。 沈雪禾摸着自己的肚皮,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仰倒的龟。 好累啊,她一下午都学了些什么? 滴滴答答的雨声传了进来,沈雪禾顿时直了身。 “是不是下雨了?” 不等人回答,她就自己出去看了。 “哇,真的下雨了。” 沈雪禾伸着手,感受雨滴落在手心的感觉,凉凉的,痒痒的。 她笑了。 只要不考试,读书还是蛮好玩儿的嘛。 “走吧,回书房。” “我要继续学习。” 等到相公回来,她一定要问问他知不知道怎么根据云层判断天气,如果他不知道,她就会体贴地教他一下。 她就是这样毫不吝啬分享知识的人呀。 刚一坐下,看到身旁空着的座位。 沈雪禾吩咐道:“让家里的马车过去接相公吧,让人把云朵牵回来。” 下雨了,不能再让他骑驴了。 会着凉的。 陆存走出翰林院,看到自家熟悉的马车,微微一怔。 下人迎上前道:“家主,夫人让我们接你回去。” 一旁的成编修笑了笑,“陆大人,看来不用我送你了。” 陆存也笑,“难为我娘子惦记这个了。” “她近日身子不佳,我以为她忘了呢,多谢成大人。” 两人告别后,陆存在马车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嘴角持续上扬。 这个时间马车已经候着,只能说明刚一下雨她就吩咐人过来了。 沈雪禾是一个多自我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不会因为世俗的要求去做什么面子功夫。 她也不是什么体贴的人。 她能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她在关心自己。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更高。 这让他如何不欢喜呢。 第104章 试探她 陆存一下马车,油纸伞随意一撑,几乎是跑着进了府。 “娘子,我回来啦——” 雨水灌进他的前襟,他却觉得很热。 心是热的。 热烈的感情在胸膛里乱游,在见到她的变成了沸腾。 咕嘟嘟的,像是要冒着泡飞出来。 沈雪禾听到声音就走了出来,她站在走廊里等他。 看到陆存这个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指着他的手指抖呀抖。 “你怎么这么打伞啊!” 傻不傻啊。 伞倾斜在后面,迎着雨就跑了过来。 青色的官袍黏在身体上,一半干一半湿的。 她的眼睛弯起,像月牙。 “来人,给我家官人煮一碗姜汤。” 她走上前摸了一把他湿润的头发,笑得更欢了。 明明脏脏的、湿湿的,像一只狼狈的大狗,但是她一见他就开心。 —— 夜晚。 临安王府。 沈雨茗按了按眉心。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向我汇报了。” 盛弈并没有在陆府安插眼线,安插眼线的是她。 明面上的眼线只有叶瑞兰一人,暗地里还有其他人。 这一点,陆存知道,沈雨茗也知道陆存知道。 所以,他是在向她示威吗? 他是什么意思,利用她的妹妹来彰显他的所有权吗? 沈雨茗半阖着眼,目光游移不定。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案上,修剪合适的指甲不小心划了一下,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 “去唤沈侧妃过来。” …… 云心阁。 沈若云穿的很素,浅色的衣服淡淡的纹饰,乍一看简直像丧服。 或许她本来就是想穿丧服。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点灯,外面也没有挂灯,窗帘拉着,很黑。 下人们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只见沈若云惨白着一张脸,目光阴森森地看着他们。 吓人。 领头的丫鬟双手抖了一下,灯笼“啪”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沈侧妃,王妃娘娘邀您过去。” 到底是沈雨茗的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闻言,沈若云面无表情,弯腰拿起了灯笼。 “走吧。” 她率先走在前面,眼睛里映着闪烁的光。 她不能害怕沈雨茗。 她也不需要怕她。 在这个世上,她还需要怕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也不指望再拥有什么。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辈子算是她白得的。 殿内,沈雨茗斜倾着蜡烛,看着蜡油沿着蜡烛一滴滴落下,凝结。 “王妃娘娘,沈侧妃来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 待到蜡烛燃了一半后,沈雨茗端着它去看沈若云。 烛火很热,很亮,清晰地照出了沈雨茗阴冷的眼神。 沈雨茗没有惊讶,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停滞,用一种家常的语气和沈若云说话。 “我好不容易把你调养好了一些,没几天你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说出来,我好替你分担一下。” “云儿,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吗?” 沈若云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尊雕像。 她的神情是高傲的,带着些许不屑。 沈雨茗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若云,把蜡烛继续凑近她,火苗的温度附着在她的脸颊上。 “云儿真的很漂亮呢。” 越来越热,灼烧的感觉。 “嘶——” 沈若云还是后退了。 她想,没有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这不是害怕。 对,她不怕。 沈雨茗笑了笑,她愈发有意思了。 她收回蜡烛,温柔地抚摸沈若云的鬓发。 “真令人心疼,我这里有玉肌膏,回头你拿去吧。” “就算怕冷也不能这么玩火啊。” 说着,沈雨茗话音一转,语气飘了起来,像是从远处传过来的。 “陆存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 她直视着沈若云放大的瞳孔,面不改色地继续道:“盛弈登基了。” 前一句是疑问,后一句是陈述。 沈雨茗非常确信,在沈若云知道/窥测/经历过的那个未来,盛弈必然登基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硬要入王府。 沈若云手指剧烈的颤动。 “你、你……” 沈雨茗如何知道这些? 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是啊,她可以重生,为什么别人不行呢? 她回忆起自己换亲当日就被沈雨茗揭穿的情景,是不是那个时候她就回来了? 她怎么这么傻,一早就露出来端倪,没想到沈雨茗隐藏到现在。 怪不得无论如何她都斗不过沈雨茗。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雨茗眨了眨眼,“你猜?” 什么回来,从哪里回来? 未来? 她放下蜡烛,坐在了桌案上。 很是放松的模样,却无端地让人感到威慑。 沈若云不自觉地回忆起前世高高在上的皇后。 端坐着,掌控着,高深莫测。 她也就见到过那么一次,可是却记得那样清晰。 沈若云咬牙切齿地问道:“沈雨茗,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过不去?” “你要你的权力,我要我的宠爱,我还不会和你抢儿子,我难道不比沈雪禾更好吗?” 她哪里值得她这样针对她,她又比不上沈雪禾有魅力,更不会对她产生威胁。 沈雨茗冷斥道:“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真是长胆子了,怕不是想死在这里! 沈若云仰脸大笑,笑得刺耳。 “是啊,她什么都好,就是命短。” 果然……吗? 沈雨茗垂下了眼眸,心脏剧烈地收缩。 疼痛,仿佛浑身被撕裂的疼痛。 “能为她日后续命的珊瑚灵很快就要被当今皇后用了,哦,或许已经用了。” “其实你应该庆幸她死了才对,否则你这个皇后位置不一定能坐稳。” 沈雨茗,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在感情上,你也不过是个失败者。 “空有高贵的身份和无上的权力,却连男人的心都留不住。” “沈雨茗,你上辈子当真可悲!” 沈雨茗眉头微蹙,注视着沈若云,仿佛在观察一件奇异之物。 “盛弈的心,那是什么好东西吗?” 她都有权力有地位了,要盛弈的心做什么? 沈若云这话说的当真可笑,好像一个女子必然要依靠别人的爱来肯定,否则无论再成功,在她的眼里始终都是失败的。 这种观念实在恶臭,像是从棺材里埋了几百年刚被挖出来一般。 沈若云面带嘲讽:“你就嘴硬吧,你如果不在乎盛弈,为什么不去救沈雪禾呢?” 明明和我一样在嫉妒,装什么好姐姐呢! 第105章 一颗心 珊瑚灵乃罕见的珍贵药材,形态与珊瑚类似,自身带有微弱的光泽。 此物生长于大海之中,对环境要求严苛,百年难生,并且极难采摘,拥有强化人体机能的功效,传言中可使人绵延益寿。 前朝皇帝为了炼制长生不老药,淹死了数千善水者才仅仅取得了一株。 自然是炼不成的,长生不老药根本不可能存在。 本朝医者研究过珊瑚灵,此物对于寻常的重病之人,服下它可能会多活一段时日,有续命的功效。 但是对于沈雪禾而言,这是她治病救命的东西,是她的主药。 上辈子,治病的神医终于被找到了,可是神医口中的珊瑚灵,却是迟迟找不到。 盛弈不顾劝谏,不顾百姓的非议,发了疯地寻找珊瑚灵,不惜人力物力。 也不惜人命。 待到从一位员外家里搜寻到珊瑚灵的时候,那位神医却突然离世了。 神医没有徒弟,没有传承,再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治疗沈雪禾。 珊瑚灵最终还是被沈雪禾服下,就只是让她多活了一个月。 仅仅一个月。 沈若云注视着面色冷淡的沈雨茗,继续道:“沈雨茗,亏她这么信任你,你也不过如此。” 她好歹想过要救沈雪禾,所以重生后没多久就让王爷从前世那个员外那儿取得了珊瑚灵。 她想,待到日后荣宠集于一身,也不是不能救沈雪禾一命。 可是沈雨茗呢,她什么动作都没有。 她为什么不救一下现在的沈雪禾呢? 她不知道神医在何处,难道沈雨茗还不知道吗? 珊瑚灵既然能被王爷送出去,说明沈雨茗根本就没有阻止。 自己刚刚提到珊瑚灵的时候,沈雨茗可是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沈若云开始怀疑,前世的神医是不是被沈雨茗暗中害死的? 怎么就这么巧,有医的时候没有药,有药的时候没有医。 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没有人比沈若云更清楚。 沈雪禾就是个眼盲心蠢的傻子,选择了一个这样心狠的女人,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好笑。 “珊瑚灵本是前世盛弈为她寻到的,本是今生我为她准备的,现在却变成了盛弈对当今皇后的孝心。” “那可是唯一能让她活命的东西哦,就只有那么一株,哈哈哈……” 沈雨茗瞳孔骤缩。 沈若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沈雪禾,这就是你抛弃我的后果。 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哦,都是他们做的,都是他们逼她的。 她只让下人提醒了盛弈一下,他就迫不及待献了上去呢。 他自己想彰显孝心,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亲手、主动地把沈雪禾活命的东西送了出去,哈哈哈…… 珊瑚灵没了,沈雪禾病重后再也无药可救。 盛弈日后知道了会疯的吧? 一定会疯的。 到时候肯定是一场好戏,太精彩了,想想就开心! 哈哈,谁让他爱她呢…… 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 “够了!” “来人,送沈侧妃回去,将她幽禁起来!” 沈雨茗拂袖离去,作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心下急躁,作势要回寝殿,实际上拐道走了出去。 珊瑚灵原来不仅是续命之药,更是她妹妹活命的药。 沈雨茗跑到马房牵了一匹最快的马,对着马奴冷声道:“不许对外声张。” “开门——” 雨虽然停了,土地却湿润着。 沈雨茗脚踩绣花鞋,身着大袖长袍,骑着马往皇宫奔去。 “驾!” 月亮被乌云遮去,很暗,道路模糊不清。 没事儿,死不了的。 这路又不是没走过。 沈雨茗骑着马一刻不停地疾驰到了皇宫。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灌在她的衣服里,吹胀了她的衣袖。 空气是湿润的,将她的头发一缕缕凝结。 狼狈。 皇宫的守卫拦住了她,“何人因何入宫?” 沈雨茗心里焦躁,她紧紧握着缰绳,血液在血管中快速地流动,手背上的血管肉眼可见地跳动的。 她的额角渗出了汗,恐慌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以为自己都要控制不住地闯进去了。 她以为自己要失态了。 但她还是停了下来,甚至连姿态都是那样的高贵从容。 “是我,王爷进献的药材出了差错,为避免损伤凤体,还请迅速通知皇后娘娘那边。” 她连犹豫都没有,就那样自然流畅地说出了恰当的借口。 …… 沈雨茗出了皇宫。 她坐在马车上,傅皇后特意叮嘱的马车。 很柔软,很宽敞,很温暖。 淡淡的香味弥漫着。 这算是……恩宠? 她说:“真好,还能再见到你。” 她说:“难为你这时候特意跑一趟。” 她说:“此药甚好,多亏了你们想着我。” 她甚至坐了起来,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 “着凉了吧,换身衣服再走吧,还是个孩子呢。”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身体很温暖。 傅皇后真的很亲切很随和,总是在体贴着别人。 不怪建安帝曾经那么喜欢她,宫里面大部分人都喜欢她。 所有人都认可傅皇后是个好人,包括沈雨茗。 可是在那一瞬间,沈雨茗想杀死傅皇后。 她有判断力,辨得清真假,她知道沈若云说的是真的。 没有了珊瑚灵,她拿什么去救禾禾的命。 她的禾禾没救了,傅皇后为什么可以醒来? 沈雨茗的心脏很平稳,她垂下的眼眸很冰冷。 傅皇后的脖子很细,皮肤很薄,寝殿里只有她们两人。 沈雨茗伸出了手。 沈雨茗的手很有力。 她学过武,手上有茧。 有用的东西她什么都学。 但是她比自己想象中能忍。 她当时落下了泪,激动地抱住了傅皇后。 “娘娘您终于醒了!” 她的眼眶发红。 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想着怎样做对自己更好。 呵。 沈雨茗在那一刻想杀死自己。 永远理智、永远清醒、永远不会失态、永远在权衡利弊的沈雨茗。 她开始恨,恨现在的自己,恨沈若云口中那个掌握权力的自己。 为什么她总能活的这样好? 为什么沈雪禾都死了,她还能活得这样好? 她的手握了握,这才想起来手里有东西。 懿旨,褒奖的。 她低下头,透过自己华贵整洁的衣衫,看到了一颗心。 利欲熏心。 第106章 一个人 “王妃,到了。” 宫人恭敬地请她下车。 沈雨茗低头下了马车,发间的步摇受重力垂下。 余光中,她看到坠着的宝石发出细碎的光。 很漂亮。 她知道步摇通体更漂亮。 那是一支凤首步摇,搭配着她头顶金色的凤冠,熠熠生辉。 凤冠很华贵。 在靖朝,凤冠代表皇后。 也可以代表未来会成为皇后的女子。 傅皇后软弱,但她并不蠢,她知道她的儿子必然被废去储君之位。 纵观历史,没有哪个废太子有什么好下场。 当她把选择把凤冠戴到沈雨茗头上的时候,也就证明了她属意她成为未来的皇后。 这就意味着,在她死后,沈雨茗会代掌凤印,盛弈将成为除太子之外的最高继承者。 沈雨茗夫妻承她的人情,将来必然会善待太子一家。 傅皇后很早以前就这样想过,她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皇子和皇子妃。 在众儿媳中,她最满意沈雨茗。 可是沈雨茗总是太过完美,太完美总是显得虚假,以至于她始终不敢下决心。 当傅皇后在将死未死的混沌中醒来时,她看到了一个明亮又狼狈的沈雨茗。 沈雨茗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真切地捕捉到了她的感情。 她想,就是她了。 王府灯火通明,在马车缓慢行驶的过程中,宫人早已把消息传了出来。 盛弈满心欢喜地向沈雨茗走过来,步子很大,绣纹的披风都飘了起来。 他的眼睛亮亮的,是难得的纯真。 他抱住她,“阿茗,辛苦你了。” 他真的很开心呀。 沈雨茗笑了。 无声地笑,眼角渗着泪。 她只觉头顶的凤冠,格外的沉重。 建安帝知道这一消息后,并没有说什么。 惜霜向来不干政,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干政的权力。 她从来都是那样温顺,他没道理容不下病重的发妻临终前的举动。 那就,听她一次吧。 —— 沈雨茗想杀沈若云,但是她不能杀。 她有太多的疑惑需要沈若云解答。 沈若云是如何知道珊瑚灵能救禾禾的命的? 在她的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为何笃定自己能够救禾禾? 盛弈只寻找来了一株珊瑚灵,那他都搜寻了哪些地方? 既然能找到一株珊瑚灵,为什么不能找到第二株。 她不能放弃。 沈雪禾不能死。 她得再去试探一二。 哦,差点忘了,她来找沈若云的目的是试探陆存的把柄。 陆存。 —— 这天,陆存从翰林院缓步走出来,遇上一个熟悉的人。 这次不是柳梦溪,是沈雨茗。 她穿着极为朴素的布衣,神情很是淡漠。 若非细看其轮廓气质,根本无法和平日的沈雨茗联系在一起。 “姐姐找我何事?” “差点忘了,贺喜姐姐凤冠在身。” 翰林院毕竟只和皇宫隔了一堵墙,消息传得飞快。 沈雨茗果真是个厉害人物,竟然能从病重的皇后那里得来这般好处。 要是盛弈登临帝位,哪还有他的活路。 偏偏这人做事情极干净,一时抓不到他的把柄。 沈雨茗:“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 寂静的院落里。 泉水敲打着石头,叮当作响。 陆存想,这可真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偏僻,闭塞。 沈雨茗灌了一壶泉水,在小火炉上煮茶。 她没有开口,陆存也不主动开口。 茶香溢出。 沈雨茗不急不缓的倒了杯茶,姿态随意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陆存面露疑惑,手指绕着茶盏转了转。 “姐姐,是你带我来的,应该是我想问你想做什么才对?” 沈雨茗坐了下来,温和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为何要查我的眼线?” 陆存面不改色,“姐姐说笑了,你的眼线不是好好的吗?” “我只是调离了几个下人,如何劳得你亲自走一趟?” 盛弈要杀他,沈雨茗对他不怀好意。 他不过是自保而已。 沈雨茗了然地笑,“看来是有了不便让我知晓的事情。” 在她看来,陆存调动了眼线在她的意料之中。 没有人想一直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可是他让禾禾参与进去是什么意思呢,警告她? 陆存也笑:“什么事能瞒得过姐姐呢。” “我娘子还不知道。” 他意有所指地说。 她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你派人监视她。 沈雨茗缓缓饮茶,温和的眼底藏着冰。 他在威胁她。 他竟敢在她的地盘当着她的面威胁她。 他真以为把持着禾禾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就不怕自己死在这里吗? 仿佛怕沈雨茗不被激怒似的,陆存轻轻扬眉,继续道:“我娘子还在家等我呢。” 沈雨茗笑得越发温柔,她起了身,为他倒了一杯茶。 “请。” 陆存真的接过茶杯,细细品尝,赞不绝口。 喝了半盏后,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姐姐,我们夫妻总要有自己的生活,你总是盯着……实在不好。” 沈雨茗轻笑一声,“你确实有胆量。” 敢一个人过来,敢喝她的茶。 陆存放下了茶杯,正色道:“你找我来还有其他事吧。” 一开始他就知道,眼线的事情不足以让沈雨茗亲自来请他。 她不会杀他的,她有其他事需要他。 沈雨茗终于开始正视陆存。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朝会上,建安帝大发雷霆,怒斥瑞明王盛轩。 他面色铁青,将奏折掷在地上。 “这就是我让你办的事情?” “看看你办的好事!” “朕给了你那么多机会,你却一次又一次地让朕失望……德行败坏,不堪大任!” 群臣皆肃容静默。 陛下这话,可是彻底断绝了瑞明王继位的机会啊。 盛轩将奏折捡起来,仿佛没脸没皮一样,神态自若地站着。 既然皇后选中了沈雨茗,那他继位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 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平白为他人作嫁衣。 建安帝见状,更是来气。 “你这般轻浮无能,日后不必再上朝了!” 盛轩垂下眼帘。 父皇不是第一次训斥他的轻浮和无能,他承认轻浮,却不认可无能。 他并非真的无能,就是把一件事做好太累了。 他素来散漫,前几年还愿意装一下,现在看他父皇一副还能再活十来年的模样,他也蔫了。 能努力一年、两年,还能努力十来年吗? 就算他苦心劳力最后当上了皇帝,他也不愿意。 盛轩恭敬地行了大礼,离开了大殿。 一出殿门,他就大哭了起来。 道理他都懂,可是一想到以后要在老六手底下讨生活,盛轩就心态爆炸。 老六为什么就不能莫名其妙地死掉! 第107章 惧怕他 大中午的,盛轩喝得酩酊大醉,他倚在柱子上,手里拽着石磊的袖子。 “说,本王上次让你找的美人怎么样了?” 世人常说酒色之徒,酒和色是往往分不开的。 盛轩便是如此,喝了酒,心情好了,他想找美人,心情不好,更想找美人。 他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看惯了美人的表里不一,可他还是喜欢美人,尤其热衷于看她们争得你死我活的样子。 石磊也被灌得有些醉,被他一扯,酒杯落在了地上。 没有碎,咕噜咕噜地在地上转。 他的目光被引了过去,觉得脑子也被转迷糊了。 “王爷,您不是不让我找了吗?” 不过…… 石磊嘿嘿地笑。 “我就知道您心里惦记着,早早地就查好了。” 做他们这行的,就得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 不然若是瑞明王突然发难,他一时又办不成事,那可就是棍棒加身了。 “不过您不问,我就不说。” 王爷不是个正经人,他可是正经人啊 ,这种觊觎良家妇女的事情他是强烈反对的。 大家都是爹生的娘养的,不能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就不把别人家的女儿当人看啊。 可是人活着就得吃饭,他虽没有娶妻生子,底下却养活着五个弟弟妹妹,实在舍不下这份俸禄。 盛轩咧开嘴笑,赞许地拍了拍石磊的肩。 “你……不错。” “不愧是本王提拔的人。” 盛轩开始对着酒壶直接喝,晕晕乎乎,看不清壶嘴在哪儿。 酒水从他的嘴角流到衣服上。 一壶倒完后,一阵穿堂风吹了过来。 盛轩的身子抖了抖,脑子却活泛开来。 他刚刚说到哪儿了? 对,美人。 “走,我们去找她。” “哎呀,”石磊伸出手摆了摆,“人家都嫁人啦,嫁的还是朝廷官员。” 他们王爷虽然好色,但是从来没有强抢过女子,更没有强夺他人妻子的癖好。 正常情况下,只要王爷看上了谁,稍稍示意一下,那些女子就“自愿”入了王府。 根本用不着去抢。 一听到朝廷,盛轩更来劲了。 他以后再也不能上朝了! 他都不能上朝了,他的美人还被其他人占去了! 烈酒烧得他理智不清,眼角的泪珠混着酒水入了口。 盛轩抱着石磊开始痛苦地嚎叫。 “啊啊啊——” 他的嘴巴张大,像能塞下一个麻团。 把喉咙嚎哑了以后,盛轩仿佛清醒了几分。 他忽然站直了身体。 “走,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他要让父皇知道,他的怒斥不会让自己幡然醒悟,只会让他更加变本加厉。 反正他干的混账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父皇也没把他怎么着。 他都绝了当皇帝的希望了,还要在意什么名声吗? 不就是抢别人的妻子吗? 他就干了怎么着吧。 “她叫什么名字?” “沈雪禾。” 盛轩念叨着这个名字,扯着石磊让他站了起来。 “走,带我去找沈雪禾。” 她出现在自己眼前没多久,他就陷入颓唐失意。 这说明什么? 那沈雪禾,分明是上天派来安慰他的。 出了门后,阳光晃得盛轩眼睛一疼,理智回归了几分。 可惜没有回归到正确的方向。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去。 对,得带上人。 “把我们府里头的侍卫都叫上!” 单枪匹马怎么行? 抢人得有抢人的派头,总不能中途被别人的家丁赶了出去。 那多没面子! 虽然他现在本来也没什么面子。 呜呜呜。 越想越难过。 一难过,他就想打老六。 老六凭什么恨他啊,他都没把他打残废好不好! 他也没真的把狗屎喂给他。 后悔,早知道小时候下手更重一些了。 “人都到齐了吧,我们走!” 顾忌这么多做什么? 爽了最重要。 —— 这是一间朴素到近乎简陋的屋子。 很空,几乎只有一张床。 “她不是很怕我,倒是很怕你。” 这几天,无论沈雨茗如何旁敲侧击,沈若云都置若罔闻。 她好像陷进了她自己幻想的世界,时而微笑,时而愤怒,时而哭泣。 精神施压毫不管用。 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疯了。 或许是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太正常。 嗯,还挺软弱。 为了避免沈若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沈雨茗就将她幽禁在了这里。 “你一来,她就很安静。” 缩在一角,显得有些可怜。 沈雨茗看向陆存,“我想问她一些事情,或许你的刺激,能让她尽快清醒过来。” 给禾禾治病才是最关键的事情,她不能放弃沈若云。 大夫不管用,那就找管用的人。 只有听到陆存的名字,沈若云才会有反应。 恐惧的,战栗的,恶心的。 也不知道在沈若云的记忆里发生了什么,她才会这般惧怕一个人。 惧怕她前世的丈夫。 “姐姐,你想知道什么?” 沈若云有些古怪,陆存知道。 可是沈雨茗需要从她那里获取什么信息呢? 依沈若云的本事,不应该啊。 她还能知道什么隐秘且重要的消息不成? “这个你不用管。”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为了禾禾好。” 陆存敛容正色。 “王妃,您是一直这样吗?” 什么都不解释。 自顾自地安排好一切。 想来沈雨茗对待外人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可是对待自己人,更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他没有受过她的恩,不想受她的指挥。 “很抱歉,我该回家了。” 陆存深深地看了沈雨茗一眼,抬步离去。 身后一个声音乍然响起。 “你不能走,我是你的妻子啊——” 空荡的房间回荡着沈若云尖锐的声音。 陆存皱眉。 她真的疯了吗? 他只有一个妻子。 不对,以沈若云对自己的嫌恶程度,即使她疯了,也不会幻想着成为他的妻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何如此惧怕他? 她之前又为何陷害他? 沈雨茗笑了笑,果然有用。 陆存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身回望沈若云。 他的一半身体对着光,一半身体笼罩在阴影里。 光影之下,他的面容越发凌厉。 陆存冷漠道:“沈若云。” 沈若云开始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陆存注视着她,只见沈若云茫然地找寻着什么。 她伏在地上,浑身沾满了灰。 “牌位呢,牌位……” “沈若云,什么牌位?” “方、方……” “方雅芹。” 第108章 让他死 这天中午,沈雪禾在等陆存回家吃午饭。 结果人没等来,只等来一头驴。 驴头上挂着一封信,信上写了四个字:有事,晚归。 饭后,沈雪禾独自来到了驴棚,驴棚靠近大门,被春生清理得很好,没有一丁点异味。 沈雪禾对着大口咀嚼的云朵长吁短叹。 人都没回来吃饭,驴倒是回来吃了。 “就知道吃,我相公在哪儿?” “咔嚓咔嚓……”云朵不停咀嚼着干草。 养了这么久,连话都不会说。 “云朵,你太让我失望了。” 沈雪禾指着它的鼻子训。 相公也是,也不把话和她说清楚,晚归是什么时候归。 她今天上午画了一幅好漂亮的鱼儿戏水图,正等着相公回来夸她呢。 “下次你就咬着他的衣服把他拽回来,听到了没有?” 热气从云朵的鼻孔里呼出来,沈雪禾缩了缩手指。 气息还挺足。 这时,她听到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相公回来啦? 怎么没有人通知她? 沈雪禾向着门口走去。 “砰”的一声。 盛轩带着数百侍卫通过暴力手段破门而入。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沈雪禾。 盛轩呆愣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美人!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让他本就不清醒的脑袋更不清醒了。 盛轩大声喊道:“仙子,我要和你生孩子!” 一瞬间,他连他们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清楚了。 就叫留仙。 一定聪明又漂亮。 他的脸色涨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雪禾。 石磊捂住了脸。 好丢人啊。 这替人感到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与此同时,石磊的理智开始回归。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陛下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他怎么一糊涂就跟着王爷过来了,他就应该假装突发疾病避开这一劫的。 前几日有个看上去很不靠谱的年轻大师说他近日不宜喝酒,他还不信。 这下完了。 沈雪禾观察着这一群人的服饰绣纹,用刚学到的知识判断了一下。 “你是王爷?” 盛轩矜持的点了点头。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阿轩就好。” 没错,他就是能文能武身份尊贵的瑞明王。 被他看上,她真是有福了。 她长得这么美,他一定会独宠她很长时间的。 他就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人呐。 还真是位王爷。 判断对了,沈雪禾却不高兴。 皇帝的儿子怎么都是这种德行? 盛弈是个疯子,盛轩看起来精神也不正常。 沈雪禾蹙眉,开始担忧起她那素未谋面的外甥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这糟糕的父系血脉,真是玷污了她姐姐的优良资质。 “你闯入我家做什么?” 来势汹汹的样子,怪吓人的。 还绑了她家里的下人,土匪吗? 她哪里得罪他了? 盛轩嘴角一勾,缓步走近沈雪禾。 直到沈雪禾退无可退,他深深一嗅,“好香啊!” 说着,他故作风流地打开了折扇。 沈雪禾心中一阵恶心,她撇过头去,伸手扇了扇,很是嫌恶的姿态。 “你倒是很臭,令人反胃。” 酒臭味和汗臭味杂糅在一起,她简直要吐了。 盛轩不以为意,女子总是心口不一的。 “小娘子,你长得可真美!” 他痴痴地看着沈雪禾,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 沈雪禾拍开他的手,怒斥道:“滚开!” 她从未见过如此色胆包天的男子。 人都已经欺负到跟前了,心里的害怕被愤怒彻底压倒。 沈雪禾上下打量了一下盛轩,轻蔑地说道:“就你这德行,怎么敢肖想我!” “脸色浮肿,脚步虚浮,就跟一坨烂泥似的,恶臭无比。” “人家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连个金玉的表面都没有,在我家逞什么威风!” 大白天的,在她家发什么酒疯? 她看上去很好说话吗? 勾搭人就要有低声下气的态度,她可不吃他这一套。 “你竟敢说我丑?!” 盛轩瞪大了眼睛。 他自认相貌堂堂,头一次被人当面骂丑。 他胸中的怒火升了又降,降了又升。 面前的女子实在太美,一看见她就自动降火。 声音这么好听,怎么说话这样难听。 他面色一厉,重重地掷出扇子,企图恐吓沈雪禾,让她服软。 沈雪禾面不改色,还是那样美。 盛轩干脆闭上了眼睛。 “沈雪禾,你不要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我从没有这样以为过,你连临安王都不如,卑鄙、龌龊、寡廉鲜耻!” “住口!” “圣上有你们这样的儿子,简直是他人生最大的败笔……” “住嘴!” 盛轩只觉头痛欲裂,怒火一簇一簇地燃起。 “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和这位沈小姐好好聊聊。” 侍卫们怜惜地看了一眼沈雪禾,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盛轩平生最厌恶与盛弈相提并论,建安帝又是他这次情绪爆发的源头,沈雪禾一句话,气得他青筋毕露。 除了建安帝以外,从来都是别人捧着他。 她算个什么东西,敢对他这样说话! 盛轩猛地睁开眼,掐住了沈雪禾的脖颈,开始收紧。 既然坐不上皇位,放肆一点怎么了? 父皇总不会杀了他! 沈雪禾痛苦地张着嘴,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仰着头,眼前是刺眼的太阳和七彩的光团。 是要……死了吗? 好痛啊。 好安静。 好像听见了血液流动的声音。 沈雪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红,身体用力地挣扎着。 可……她还是那样美丽。 像是含着露珠的玫瑰、雨后的水莲、晨雾中的蔷薇。 身为好色之徒,盛轩忍不住被她迷惑,卸去了几分力道。 “怎么样,后悔了吗?” “如果你后悔了……” 沈雪禾朝他笑了笑,含泪而笑。 脆弱而美丽。 与此同时,她的双臂搭上盛轩的肩头,拉出了镯子上的银丝。 银丝真的很细,连她自己都看不见。 她曾经试过,切木头就像切豆腐一样。 很好用。 什么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一种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他们在在绝望中寻找出路,行为不择手段。 另一种是天真无畏的孩童,他们过于纯粹,不会考虑太多的后果,总是毫无顾忌。 沈雪禾一直不希望别人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可是她的心性很多时候与孩童无异。 她很浪漫,很理想,也很情绪化。 她害怕被杀,却不害怕杀人。 她不慑于权势的威胁。 她只想,让他死。 欺辱她的,她一定会报复回去。 盛轩被她的笑容迷了心,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 他笑着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跟着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倒了下去。 第109章 在流泪 在沈若云支支吾吾的话语中,陆存明白了什么。 他曾经看过一个话本,讲的是一书生在经历了重大变故后意外回到了过去,设法规避灾祸、挽救家族危机的故事。 那是少年时期老师为他寻来的话本,说是风靡一时的读物,让他不要天天板着脸,偶尔放松一下。 陆存此刻联想到了那本书。 要如何解释沈若云的言行呢? 分明看不上他,却把自己视作他的妻子。 没有任何信息渠道,却知道连沈雨茗都不知晓的事情。 沈雨茗的情报网隐秘而全面,以他自己的机敏,若非偶然,恐怕至今都无法察觉。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看着口中重复念着“方”字的沈若云,陆存替她说了出来。 “方雅芹。” 沈若云瞬间闭上了嘴巴,小心地看了看周围。 果然。 如果她的前世害死了他母亲,他必然会让她生不如死。 所有的痛恨、畏惧、陷害终于有了来源。 与此同时,陆存开始疑惑。 沈若云原本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真的是同一个吗? 时光回溯,匪夷所思。 如果万事万物都有重来的机会,那么人生有何意义? 错过的可以挽回,失去的可以再来。 真可以为假,假亦可以为真。 “沈若云,重活一世,你分得清什么是真实吗?” 沈若云神色恍惚。 “真实……” 真实太痛了。 她想忘掉。 全忘掉。 对啊,这辈子她已经忘了。 忘了寂静与黑暗。 忘了控制和打压。 忘了死亡的痛苦。 死亡。 “啊——” 沈若云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惨叫着。 她怎么全都想起来了! 她为什么要想起来? 是她将自己活埋的。 窒息。 沈若云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头皮。 原来她上辈子就已经疯了。 被陆存逼疯的。 痛苦的记忆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沈若云胸口一闷,呕出了胃水和鲜血。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和柳梦溪偷情之事被方雅芹意外发现,那老女人不依不饶的。 趁着陆存在外为官,她果断把那女人解决了。 谁叫她扬言把这件事揭露出去的? 亲手杀人,她也不想的。 那都是迫不得已啊! 她没错。 沈若云突然大笑了起来,牙齿上还带着红色的血沫。 原来她不仅给陆存戴了绿帽子,还杀了他母亲。 真是过瘾。 陆存冷冷地看着她,嘲弄的。 对于沈若云,他没有什么恨意,有的只是厌恶和恶心。 毕竟他的母亲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如果真的是时间回溯,在沈若云回来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改变了。 重活一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真是蠢。 沈雨茗见沈若云的眼神开始清明,立即说道:“王爷又去找珊瑚灵了,说是要献给陛下。” 她的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找不到的。” 沈若云是在和沈雨茗说话,目光却得意地投向了陆存。 上一世盛弈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也没有从海里找到一株。 珊瑚灵就是很罕见呀。 沈雪禾没救了。 上辈子她杀了陆存的母亲,这辈子她要他的爱妻也活不成。 他对沈雪禾再好有什么用,那都是要死的人了! 从一开始,陆存就没有给过她妻子的敬重。 都是他的报应。 他活该。 陆存皱眉。 珊瑚灵,他知道这种药材。 沈雨茗问这个做什么? 沈若云得意什么? 沈雨茗想继续试探两句,耳朵却动了动。 一停一顿的声波。 是沈雪禾那边的暗哨在向她传递声音。 这种声波很奇特,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好! 沈雨茗面色一变,立即转身离去。 陆存注意到了沈雨茗的神色变化。 她在……担忧? 谁能让她这般担忧? 陆存瞬间想到了沈雪禾。 他迅速跟了上去。 两人一走,沈若云浑身的劲儿一懈,瘫软在了地上。 终于走了。 还是走了。 有了上辈子的痛苦记忆后,沈若云开始害怕寂静。 她的嘴唇带着血,心里充斥着负面情绪,嘴角却固执的上扬。 心里很痛,身体也很痛。 盛弈下的毒终究是毁了沈若云的身子,再好的补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光,祈祷着阳光能暖热自己冰冷的身体,融化她心里的恐惧。 —— 盛轩的身体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衣领。 沈雪禾瞪大了眼睛。 “青杏!” 青杏放下手中的砖头,对着沈雪禾安抚地笑了笑。 刚刚王府的侍卫来绑奴才的时候,她就躲在驴棚里,听到外面安静了以后,她才悄悄走了出来。 “有我在这里,我怎么会让小姐动手呢。” 说着,青杏拍了拍胸脯。 或许是从小得到过太多的恶意,得到的好意又太少。 对于沈雪禾的杀意,青杏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接受了这个事情。 “杀了他,你也活不成,小姐,将镯子收起来吧。” “好。” 沈雪禾觉得今日的青杏与往日不太一样。 很可靠。 “青杏,我们该怎么办呀?” 要不然假装晕倒,做成两败俱伤的样子? 也不知道盛轩死了没有。 要是死了,就把他藏起来,血迹也清理一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伪装的够好,不会有人相信她会杀人的。 沈雪禾俯下身去探盛轩的鼻息。 好像有气,又好像没有。 到底死了没? 青杏看了看后脑还在流血的盛轩,又看了看已经把镯子收好的沈雪禾。 小姐想让他死,她也不想让他活着。 又怕他真的死了会给小姐造成麻烦。 用了八成力,生死由命吧。 她闭上眼,大叫道:“我杀人了——” 沈雪禾瞳孔放大。 一个奴才杀了亲王,会有怎样的下场? 不用问都知道。 很快,侍卫们一拥而上。 抬人的抬人,绑人的绑人。 沈雪禾不停地说:“她没杀人,是我杀的。” 她的声音太小,淹没在人潮里。 “你们听我说话啊!” 石磊听见了,叹了口气。 他自然是没信,他调查过的,沈小姐这柔弱的身板,这虚弱的病躯,怕是连个砖头都拿不起来。 他只觉她们主仆情深,奴才愿意舍命保护主子,主子也愿意护着奴才。 可惜遇到了他们王爷这个不着调的。 希望王爷没事,不然他保护不力,严重失职,最起码也是个流放。 青杏一直作崩溃状,哭嚎着大叫。 尖锐的声音依然回荡在耳边。 沈雪禾眼睁睁地看着青杏被人拖走了。 她努力拉住青杏的袖子,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午后的阳光太刺眼了,晒的人头晕。 青杏会死的…… 她控制不住地想象着。 沈雪禾怔在原地,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 意识陷入模糊。 她的身体向后仰去,倒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再次发病了,病得很重。 可她还记得流泪。 第110章 如刀割 对于沈雪禾而言,感情是最无法欺骗的东西。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青杏与众不同的原因。 她给自己的,是无畏的爱。 无私的爱。 她忽觉沉重,支撑不住地向后倒去。 这一片的地面铺设青砖,很平整,也很坚硬,是她自己监工的。 刚刚盛轩就是在这里倒下的,上面应该还有血。 浓稠的血。 肮脏的血。 她挣扎着想稳住身体。 她不能倒下,她要去救青杏。 睫毛湿润而颤抖,眼泪不住地流。 不行,她做不到! 出乎意料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叶大夫,叶大夫——” 是相公。 她从未听过他这样焦急的声音。 “快,先把她抱回屋子里……” 是姐姐。 她在做梦吗,姐姐怎么来了? 她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声音。 她感受到有人在往她身上扎针。 她的心很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 一下一下,跳的很累。 泪水还在流。 眼睛很痛。 以后风沙入了眼,青杏还会给她吹眼睛吗? 沈雪禾想到了放在柜子最底层的卖身契,青杏的卖身契。 她避着人看过很多遍。 区区三两银子,七八岁的青杏就被买了过来。 她其实见过那时候的青杏,面黄肌瘦的,总是避着人,闷不吭声地做着粗使活儿。 一直到现在,青杏的手指关节都是粗硬的。 奴婢低人一等,她不是不知道。 她想过很多次放她自由,最终都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她不希望她走。 她也不是不知道,当她把青杏当朋友的时候,就不能再把她当奴婢了。 在这方面她做得极其糟糕。 把青杏当朋友,又不肯解除她的奴籍,假装一切都很好。 可是一点也不好! 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是朋友又是奴婢呢? 何其自私! 如果早早地放她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青杏就是为了这样的她甘心赴死吗? 沈雪禾的气息忽强忽弱。 她开始厌恶自己。 自私的自己。 无力的自己。 —— 陆存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狼藉的庭院、被绑的奴仆、满地的脚印、鲜红的血迹。 还有即将倒下的爱人。 她面色苍白,脖颈上留着一圈紫红色的手印。 失魂落魄,几近残破。 陆存心如刀割。 他看着这样的沈雪禾,落下了泪。 …… 当天下午,陆存取证报官,状告瑞明王盛轩。 他站在堂前,一纸诉状,声声泣血,闻者莫不面露哀戚。 紧接着他就去求见建安帝。 事发之后,建安帝很快就知晓了这件事。 亲子欲强占他人妇,施暴不成起了杀意,最终被奴婢打倒在地,他自然面上无光,心中担忧。 “让他下去吧,近日也不必当差了,多陪陪家人。” 盛轩至今生命垂危,建安帝不欲见陆存。 他知道轩儿有错,大错,理智上他也觉得这人死不足惜。 可是人都是偏私的。 轩儿是他的亲儿子,若不是顾及到自己的名声,他早就去瑞明王府看望了。 轩儿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陆予之的妻子。 早听说那妇人体弱多病,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好歹…… 予之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很为难啊。 “陆大人,陛下公务繁忙,您还是回去吧。” “不用,微臣不忙,就在这里候着。” 说完,陆存就跪了下来,身姿笔直,正对着大殿,眼神清明而无畏。 这是一种逼迫。 陆存知道,建安帝也知道。 一刻、两刻…… 夕阳西下。 人家苦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要是再不让他进来,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建安帝揉了揉眉心,谁让他要当明君呢。 “唤他进来吧。” 陆存步入殿内,二话不说便行大礼。 “请陛下严惩瑞明王。” 建安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朕都知道了,待他脱离危险后,朕让他亲自到府上负荆请罪。” “到时候要打要罚都随你们。” 陆存:“臣认为惩罚太轻,不足以平息臣的怨气,不足以慰藉臣妻的苦楚。” 建安帝问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这件事确实是轩儿的错,可是他夫人又没出什么大事,她本来就体弱多病。 反倒是他健健康康的儿子现在半死不活的,难不成为这事让他儿子赔命不成! 他儿子活不活得成还另说呢。 要是欺辱的是其他人的妻子,他连这个惩罚都不会下。 威逼利诱让人住口便是。 他要当的是明君,明君首先是君。 整个天下都是君主的,君主的公道才是公道。 建安帝的面上带了些愠色,想让陆存见好就收。 陆存毫不畏惧,他直直地看着建安帝,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 “陛下,不必让瑞明王负荆请罪了,臣和臣的妻子都不想看到他。” “请您托人转告瑞明王,让他行事警醒些,不要让臣抓住他的把柄,否则……” 陆存提高了声音,“臣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臣的妻子,如同臣的半身,伤她便是伤臣,辱她便是欺臣,望陛下体谅。” 说罢,不等建安帝说话,陆存便起身告辞。 毫无礼节可言。 张秋实看了看建安帝。 建安帝对着陆存离去的背影,说了句:“真像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臣子,当着皇帝的面直言直语。 陆逸之是这样,陆予之也是这样。 即使陆予之扬言要针对他的儿子,建安帝也生不来他的气,反而觉得他真诚可信。 比起私下里的阴谋算计,光明正大地针对,自然是显得有些可爱。 “张秋实,把朕前阵子得来的翠玉屏风送过去吧,再去御医署找些人参灵芝什么的,安抚一下。” “把治疗内疾的御医都派过去吧。” “是,陛下。” 把陛下的儿子弄的半死不活的,还能勾起陛下的欣赏之意。 手段高超啊。 张秋实再次把陆存的重要性提高了一个等级。 陆存回到家后,果不其然看到了沈雨茗。 她还没走。 沈雨茗开口便道:“我要杀了盛轩,需要你帮忙。” “正好,我也是。”陆存回答道。 他刚刚去老皇帝那里,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立个人设而已。 越想害人,越要表现得无害。 越是虚伪,越要表现得真诚。 真当他和他爹一样傻啊,还指望他能帮自己收拾他儿子,他可没这么愚蠢。 陆存从来都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有的是心机和谋略。 跪得极诚恳之人,往往索求更多。 他可以虚伪、阴诡、表里不一,但沈雪禾必须骄傲、明媚、一尘不染。 盛轩,你的死期到了。 第111章 是阳谋 黑暗中,盛弈抚摸着蛇头。 蛇身长约十尺,覆盖着墨绿色与黑色相间的鳞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光。 “听说你是这一批里毒性最强的。” 要是咬伤了人,应该会瞬间毙命吧。 老四早就该死了。 把这份礼物送给她,她会不会很高兴呢? 盛弈的语气很温柔,目光深情而缱绻。 “嘶……嘶……” 他的眼神或明或暗。 蛇信子吐了又吐。 良久,盛弈拍了拍蛇头。 “算了,回去吧。” 父皇还在时不时地派人盯着他呢,也怪他年少的时候不谨慎,露了痕迹。 要不是阿茗提醒,他都不知道父皇这么防着他。 老四可以死,但不能被蛇咬死。 不过一天时间,此事便已传得沸沸扬扬,陆存还真有几分手段。 老四已然身败名裂,还能再风光多久呢? 忍了他那么久了,也不差这段时间。 盛轩欺辱他、打骂他,见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 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盛轩死掉。 忍,真的很痛苦。 沈雪禾,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 次日清晨,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盛轩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熬过去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的事情。 姜贵妃激动地抱着他痛哭。 “我儿,你终于活过来了——” “母妃,不要担心了,我没事。” 盛轩神色倦怠,敷衍地安慰着。 姜贵妃是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她骄纵、自我、有点小聪明,毫无大局观,是和傅皇后截然相反的人。 她会为了争宠逼着他讨好父皇,假装无意地让他着凉受寒,引来父皇探病。 她也会在他面前极力地咒骂每一个妃嫔,包括皇后。 她头上的发饰很璀璨,也很尖锐,扎在他的脖子上,有些疼。 盛轩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 他偏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 呵,一大早的。 探病还是邀宠? 她的妆容丝毫不乱,是给谁看得呢? 真遗憾啊,父皇没来。 这么漂亮。 这么浅薄。 满心满眼的都是父皇,真难得还为他哭了一场。 世人都说母爱是无私的,显然是偏颇了。 他这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如果傅皇后是他母亲,身体还康健的话,早就在为他奔走了。 而他的母亲……想也知道什么都没做。 世间女子大多如此,甚至她们还没有母妃的专情。 也不能怪他腻了一个又一个。 御医在一旁候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把脉。 病人刚醒,贵妃就这么紧紧抱着人,真不怕出问题啊…… 一旁的侍女端着药,犹豫地看向了魏清涵:“王妃,这药……” “不用管他,死不了的。” 魏清涵冷漠地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转身离开了寝殿。 什么垃圾货色,死了才好呢。 —— 要想让盛轩走向毁灭,必要迫使他陷入疯狂。 他若是死了,说不定还能风光大葬。 既然活了下来,那就算他倒霉了。 “云香……” 陆存心想,就是它了。 云香是一种由特定的植物与几种常见草药混合而成的熏香,该植物采自高山,被称为云雾草,产量不高。 云香点燃后,会散发一种悠长美味的香气,临近者会感觉到身体轻盈如云,仿佛置身云端,飘飘欲仙。 在京城的某些隐秘的小型私人聚会上,云香已然成为了追捧之物,尤其受到某些文人雅士的称赞,他们认为此物能唤醒灵感、激发文采。 实际上,此物拥有成瘾性。 前朝有摧人心智的幻影露,害人无数,无数人因此家破人亡,靖朝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严禁此类物品流入市场,违者凌迟处死。 陆存伸手捻了捻,触感丝滑。 云香,不知道又会牵扯出来多少人。 “就让你来送他一程吧。” 若是能把云香一事与盛轩扯上关系,就连建安帝也保不住他。 巧合的是,这件事和他还真有些关系。 陆存自然能从中看出来是有人故意拿盛轩扯虎皮。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的替他摘出去呢? 再说了,客观上他确实助推了这件事。 盛轩是真的接触过那些人,那些人也提及过他,云香上的标识可以溯源到他。 这就够了。 沈雪禾昏迷的第二天,陆存便将证据递给了建安帝,并“无意”对外透了风声。 沈雪禾昏迷的第三天,弹劾盛轩的折子摞成了堆。 建安帝暴怒。 他知道陆存是故意的,但是他无法去训斥他。 他也相信以盛轩的性格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但是一时之间无法为他证明。 这是阳谋。 “让大理寺尽快查清楚!” 建安帝愤怒于利用云香牟利的那些臣子和商人,也气自己不谨慎的儿子和贵妃。 他气陆予之,却没有对他产生隔阂,反而心里更亲近了一层。 陆予之敢这般光明正大地捅出这件事,不就是因为信任他这个皇帝吗! “让予之也去大理寺帮忙吧。”建安帝吩咐道。 陆予之私下调查得这么详细,是最适合辅助大理寺查案的人。 既然他信任自己,那么自己也信他。 陆予之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栽赃嫁祸的人。 陆存得到旨意后,目光深了深。 我这边的已经做好了。 沈雨茗,就看你那边了。 方雅芹是出门买菜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 “听说了吗,瑞明王他擅闯私宅,强抢良家妇女……” “我知道,那可是新科状元郎家里,那娘子不从,他还要杀死人家呢。” “这么坏的呀!” “不止呢,他还私下里……” 盛轩已然成为京城热议的对象,丑闻一桩接着一桩。 方雅芹听得眉头紧皱。 哎呦,她儿媳出事了,她得赶紧回去。 瑞明王府。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盛轩只觉焦头烂额,他的身体依然虚弱,可他还要自证清白。 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召集宾客商议事情。 耳边姜贵妃的哭声惹的他愈发心烦。 “就知道哭,都是你做的好事!” 如果不是她管不好她的娘家人,他也不用总去收拾烂摊子。 她爱父皇,也疼爱她的弟弟和侄子,怎么就不心疼一下亲儿子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乱收礼,他何至于和那帮人打交道! “轩儿,母妃也不想的……呜呜……” 姜贵妃泣不成声。 “别在这里哭,你现在该去父皇面前哭。” 在他面前哭有什么用! “你父皇现在正忙着呢,我不好去打扰……”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不想打扰父皇,就来烦扰他吗? 能坐上贵妃之位,他母妃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可是一遇上父皇,满脑子就只剩下情情爱爱了。 “你!” 盛轩只觉胸闷气短。 他简直要被母妃气死了。 第112章 醒过来 一只鸽子飞进了瑞明王府。 洁白的信纸被打开。 是苍劲的字体。 魏清涵笑了一下。 字体也不换一下,她倒是不怕自己揭发她。 她是太自信,还是……相信她呢? 魏清涵的手指捏紧了信纸。 沈雨茗凭什么会认为自己会做这种蠢事? 她确实恨盛轩。 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盛轩身败名裂地死去,她的王妃之位也难稳当,这么做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盛轩声名狼藉的背后是何人在推波助澜,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魏清涵清楚地知道,她根本阻止不了沈雨茗的报复。 她与沈雨茗相识多年,她太了解她了。 盛轩敢动沈雨茗的宝贝妹妹,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沈雨茗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失败过。 魏清涵将书信收起,向着盛轩的寝殿走去。 到门口时,她停下了脚步。 盛轩和姜贵妃正在里面吵架。 “你的身子不好,还是先歇着吧,你父皇会调查清楚的。” 盛轩冷笑一声。 “难得您还记挂我的身体。” 他自小便被逼着刻苦努力,该歇的时候不让他歇,现在再这么歇下去,他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盛轩继续道:“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他可不缺我一个!” “轩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还是太年轻了,根本不明白做父母的心!” “哈,你要是有心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境遇,让开!” 魏清涵安静地站在门口。 父母…… 他害她做不成母亲,她便要他做不成父亲。 明面上,她是被妾室冲撞流产的。 实际上是什么情况,魏清涵心知肚明。 盛轩是个太恶心的人,他表面上贪花好色、猎艳风流,装得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实际上比谁都厌恶女子。 他喜欢看女子斗来斗去,没有矛盾也要亲自创造矛盾。 他很聪明,从来不折磨别人的身体。 他只是一点一点地在精神上压迫着后宅的女子。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她。 魏清涵张开手,这是一双很干净很柔软的手,它曾经舞文弄墨,得到过圣上和文人的夸奖。 而现在……它却沾满了血腥。 她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后宅的任何女子,她只是学着盛轩的样子挑拨她们的关系。 她就是自己腐烂了,还要拉着别人和她一起腐烂。 魏清涵已经不认识现在的自己了。 是盛轩,是他杀死了那个正直清高、知书达礼的魏清涵。 魏清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中都是血肉腐败的味道。 太糟糕了。 如何不恨他! 他让她变得面目全非。 一个杀死他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叫她如何不心动! 一想到他死去的惨状,她就心脏狂跳。 魏清涵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空旷,堪称简陋。 她磨墨,在信纸上添上自己的字迹。 两种字迹平分秋色。 她笑了笑。 烛火燃灭了信纸。 留下的灰很快飘散。 干干净净。 沈雨茗,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了解我。 —— 沈雨茗再一次去了小木屋看沈若云。 依旧是半疯不疯的模样。 依然是没有答案的回答。 禾禾曾经昏迷时间最长的一次只有两天。 这两日显得格外的漫长,沈雨茗甚至不敢去看日落。 再这么耗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还不清醒吗?” 沈雨茗拿着刀子,在沈若云的脸颊上比划着。 “云儿,听说前朝的囚犯会被人在脸上刻字、烫字,终身难消。” “我这么心疼你,肯定是不舍得往你脸上刻字的。” “你长得这么美,我为你刻一朵花怎么样啊?” “刻在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沈若云缩了缩身子。 沈雨茗拿着刀子拍了拍她的脸。 “说话!” 刀刃很白,映在她的眼睛里。 冰冷而无情。 沈若云大哭出声,却还是语不成句,说不出来什么。 “真可怜呐。” 沈雨茗叹了口气,温柔地抬起了她的脸,举着刀子开始刻。 她其实是不喜欢罚人的。 因为真的很血腥。 沈若云挣扎着躲避,却被沈雨茗牢牢控住。 最后,她被绳子绑了起来。 “终于乖啦。” 沈雨茗举着刀子凑近她。 刚一刺破皮肤,耳边就传来了暗号。 沈雨茗笑了笑,取出怀中的手帕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渍。 “你怕是不记得了,这是你以前的匕首。” “运气不错哦,我改天再过来。” —— 陆府。 方雅芹坐在沈雪禾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这小脸蛋瘦的。 这么大的事情,豆豆也不和她说。 “要不是多听了一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禾禾,这都第三天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方雅芹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只看到亲家公和儿媳兄长在这里候着。 他们属于外男,不方便一直待在这里,一般在外间坐着。 儿媳这里也没个亲人守着。 豆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进进出出的。 当下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媳妇儿还重要呢? 方雅芹以前听一位老大夫说过,人昏迷的时候是能听见别人说话的。 禾禾这儿一直没人陪着,多孤单呀。 早该让自己过来的。 方雅芹拉着沈雪禾的手,不停地说话:“禾禾,你这手腕滑溜的,可真好。” “你知道荔枝吗,你就跟那荔枝肉一样。” “我小时候没吃过荔枝,那时候家里穷,有一次跟着我娘出门卖吃食,看到有财主买了两斤荔枝。” “你是不知道啊,那荔枝从老远的地方来,和冰块在一起,冒着白雾,剥开一看,白溜溜滑嫩嫩,跟那仙人吃的东西似的。” “就适合你吃,我一眼瞧着你就跟别人不一样,仙子下凡一样。” “听说年轻的小娘子都喜欢这一口,回头我买两斤给你和青杏吃。” “对了,怎么不见青杏呢?” “那丫头可嘴馋了,你不知道啊……” 沈雪禾一听青杏的名字,就开始落泪。 方雅芹吓了一跳,“这是咋啦?”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去,去找叶大夫。”她急忙吩咐道。 青杏…… 她要去找青杏…… 心脏努力地跳动着。 血液加速流动。 沈雪禾缓缓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些刺眼,她的睫毛颤了颤。 方雅芹“哎呀”了一声。 “孩子,你可终于醒了!” 沈雪禾四处张望了一番,有蕊珠、莹雪…… 没有青杏。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第113章 没有说 “禾禾,身子怎么样了,疼不疼呀?” “想不想吃些什么,喉咙干了吧,先喝水。” “禾禾,禾禾……” 沈雪禾望着头顶的床帐。 床帐是鹅黄色的丝绸,绣着花,一团一团的。 芙蓉花,杏花,还是莲花? 原来是莲花,刚刚忽然就看不清楚了。 沈雪禾缓慢地眨眼,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眼睛酸涩。 被子很重。 嘴巴很苦。 空气也苦。 不是梦。 “叶大夫,你瞧瞧,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叫也不应。” “禾禾,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沈雪禾动作僵硬地点头。 他们刚刚叫她了吗? 她好像没听见。 沈雪禾迟钝地偏过头,看到了兄长和父亲。 “你……” 你们过来做什么? 不用处理公务了吗? 她的喉咙干痒,咳嗽了几声。 知道沈雪禾想问什么,不等她再次出声,沈风林就直接回答道: “禾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能不担心呢?” “醒了就好,你好好歇着,房间里人多了也不好养病,我和父亲出去透透气。” 沈尚儒和沈风林对视了一眼,示意叶瑞兰出去说话。 “叶大夫,小女这病……” 沈尚儒目光担忧,看起来情况不妙啊。 叶瑞兰:“本来今年她的病情有好转一些,可是现在……两年后可能会更加艰难。” 沈雪禾的病情每三年就会迎来一个生死攸关的节点,若是能挺过去,就能活下来。 若是挺不过去,那就…… 见两人眉头紧锁,叶瑞兰安慰道:“现在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不代表日后没有转机。” “你们也不要灰心,病人和亲属还是要保持积极的情绪……” 房间里,方雅芹扶着沈雪禾坐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端着杯子给她喂水。 她对她公婆都没这么孝顺体贴过,这孩子算是长到她心坎儿里了。 一旁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她们和府中的老夫人接触不多,竟不知道世间有这般亲密的婆媳。 本欲上前伺候的蕊珠退了退步子。 沈雪禾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 泛白的唇上挂着水珠,懵懵懂懂地看着人,显得愈发可怜。 “再喝点儿?” 沈雪禾摇了摇头。 她很渴,但她不想喝。 水也是苦的。 是药喝多了吗? 沈雪禾将自己缩进方雅芹的怀抱里。 好冷啊。 青杏孤零零地在牢房里,一定更冷。 她昨天晚上是怎么度过的,有没有人给她送吃的? 哦,她糊涂了,也不一定是昨天。 “娘,我昏迷多久了?” “你是前天倒下的,真是多灾多难,那瑞明王不死也迟早遭报应……” 前天…… 这么久了吗? 不行,她要去救青杏。 “禾禾,你这是做什么?” 方雅芹拉住沈雪禾的手。 “有什么事跟娘说,你快躺下,这身子骨弱的。” 沈雪禾只听到她前面一句话,没听清后面的。 她看到方雅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明白她说什么。 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可是她耳中的声音却仿佛隔了好几堵墙。 看来她病的不轻。 好在,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大概能猜到方雅芹在说什么。 她说:“我去投案自首。” 前些天她学了一些律法,她知道大靖律法里对伤人杀人的刑罚。 是盛轩先对她动手的,就算他位尊,就算她杀了他,大概率她也不会被判死刑。 可是青杏不一样,她是奴籍,又是主动伤人的,极大可能被处死。 主动投案,大不了就是流放,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年。 她没办法坐视不理,眼睁睁地看着青杏秋后问斩。 闻言,方雅芹皱眉。 “你干啥都不行。” 她儿媳是不是病糊涂了? 她一个受害者去投什么案。 方雅芹双手一伸,就把沈雪禾一摇一晃的身体按在了床上。 随后又把她刚套上的鞋子拽了下去,动作很是利索。 “你这个样子哪里都不准去,就在这儿好好歇着。” 站都站不稳,出去送命吗? 一阵风给刮倒了,找谁说理去! “轻得跟稻草人一样,还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去,没门儿!” 像儿媳妇这样的,她一手就能拎一个。 方雅芹一边说,一边把被子给沈雪禾裹上,紧紧地,像是包粽子似的,生怕她跑掉。 被方雅芹这么一拦,沈雪禾心里的一股劲儿钻了出来。 为什么要拦她? 娘以前不是很喜欢青杏的吗? 她这里有那么多人关心她,可是有谁去关心青杏呢? 如果她倒下了,那就真的没有人去救青杏了。 她不能放弃。 沈雪禾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心跳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热意沿着血管开始蔓延。 一瞬间,沈雪禾的世界清晰了起来。 她再次听到了方雅芹的声音。 “……没门儿!” 沈雪禾着急的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找青杏!” 晚一刻不知道青杏会受多少罪。 她自觉是在大喊,可是她身体虚弱,那声音不比猫叫声强上多少。 “青杏不是在家吗?”方雅芹迷惑道。 正在这时,陆存快步走了进来。 方雅芹见儿子来了,自觉地向着门口走去。 “好好照顾你媳妇儿。” “那是自然。” 陆存眼眶发青,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 可是他一见到沈雪禾就笑,神态温和而舒展。 “娘子,我刚刚去看过青杏了,放心吧,她暂时没事儿。” 沈雪禾连忙问:“她这两天在里面吃什么用什么?过得怎么样?” 她顿了一下,“有没有人给她上刑?” 陆存坐在床头,回答道:“生活用品我都送过去了,狱吏和狱卒也已经打点好了。” “放心吧,她是你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 “瑞明王还活着,她只是伤人不是杀人,请好了讼师是可以免除她的死刑的,你就在家里安心养病……” “等到你的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去看青杏,以后好好报答她。” 沈雪禾的睫毛颤了颤。 相公肯定以为青杏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才被抓的。 她清楚的记得,盛轩当时已经放手了,是她想杀人……青杏是为了不让自己动手才行凶的。 青杏是……替了她的罪。 她知道,如果是自己遭受牢狱之灾,相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平和。 他的嘴上说着恩人,语气却是轻飘飘的。 终究是不一样的。 青杏只是在她的心中不一样,在任何人的眼中,她都是一个丫鬟。 就算救了她,也只是一个忠仆。 沈雪禾的睫毛垂下又抬起。 她的眼眸清亮。 她平静地看着陆存,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青杏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 他今天是过去了,可是也只有今天过去了。 他只告诉她死罪可免,却隐去了活罪难逃。 相公,是你教我的,听人说话要听到他说了什么,更要听到他没有说什么。 我不好学。 但是你教我的,我有认真听。 第114章 是虚假 “怎么了?” 怎么这样看着他? 陆存伸出手,理了理沈雪禾凌乱翘起的头发,调侃道: “躺的时间久了,头发都炸开了,这时候出了门,外面的小孩子见了都会笑话你哦,羞羞脸。” “我们禾禾是最爱干净的小姑娘,现在先洗洗脸好不好?” 他的唇角弯起,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好像。 沈雪禾眨了下眼睛。 她忽然想到,每一次他们意见相悖的时候,他总是先妥协的。 可是最后改变的……都是她。 她不喜欢早起、走路、读书,现在她都坚持了下来。 他总是为了她好,他一直是对的。 可他真的是那般善良无害吗? 沈雪禾低下了头。 她的脖子上应是抹了药,黏腻而苦涩。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说:“我想照镜子。” “好,我去给你拿。” 陆存站了起来,背过身,向着梳妆台那边走去,蹲下身翻找着手持镜。 梳妆台上嵌着一面大镜子,旁边是一面全身镜。 沈雪禾爱美,这两面镜子都是陆存特意为她寻来的,是匠人特制的,清晰度远高于市面上的镜子。 她侧过了身体,注视着镜子中映照出的人影。 她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目光冷静。 他蹲在地上,表情专注,姿态放松。 一近一远,很和谐。 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她真的了解吗?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隐藏过多少东西,她已然分不清了。 显而易见地,他十分聪明。 他从前在她面前的笨拙是真是假? 她不知道。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翻阅物品的声音。 沈雪禾启唇道:“我本来是亲手想杀死盛轩的,用你送我的镯子。” “他没死,我很失望。” 她的语气平淡,神色是漠然的。 陆存的动作滞了一下,很细微的一下。 “瑞明王牵扯到一桩大案里,他很快就会死的,娘子不必挂心。” 他的眉骨高,微微低下头,眼睛处落下一片阴影。 她看不清他的情绪。 怎么就这么巧,她一昏迷,盛轩就犯了案。 “我想杀人,你不害怕吗?” 沈雪禾的手指绕着头发,一圈又一圈。 “娘子,我只怕你没有反抗坏人的能力。” 如果她想杀人,那么他只会是她的帮凶。 陆存笑着说道:“找到了!” 他忽地站起身,举起手中的明月映莲镜,直视着镜子里的沈雪禾。 “娘子最常用的,是这个吧?” “……嗯。” 望着陆存清澈的笑意,沈雪禾的手指缩了缩,揪掉了几根头发。 好敏锐。 陆存把镜子递给沈雪禾,他没有再次坐在床边,而是搬了个略显低矮的凳子和她平视。 “娘子有话问我?” 他的眼神是纵容的,语气是宠溺的。 仿佛在说:不用试探我,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离得这般近,沈雪禾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 她的嘴巴张了又张。 她攥紧了手中的镜子。 她想问:“瑞明王的案子与你有关吗?” 她想问:“你这几天就在忙这些吗?” 她想问:“你是因为我睡不好吗?” 她想说:“比起报仇,我更想报恩。” 她想说:“我会自己想办法去救青杏。” 沈雪禾咬了咬自己的唇肉。 她觉得有些疼。 不是嘴疼。 是心疼。 她在心疼他。 最终,她只是说了一句:“我累了,我们睡觉吧。” “好,睡觉。” 陆存贴了贴沈雪禾的额头,拥住她,拉上了帘子。 他很暖和,他在努力靠近冰冷的自己。 其实和她睡在一起并无好处,她现在盖着厚厚的被子,并不适合正常人的体质。 “相公,太热了,你换个地方睡吧。” 新宅最不缺的就是房屋,哪里都能住人。 “不用,我喜欢和你一起。” 沈雪禾闭上了眼睛,毫无睡意。 他爱她,毋庸置疑。 沈雪禾以前是相信他们夫妻一体的。 直到今天,她才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是再亲密的夫妻,他们也是两个人。 他们有不同的观点,经历着不同的事情,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其实这些她早该知道的。 是她的相公长久以来的妥协和迁就,让她忽略了这点。 陆存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只是对自己温柔而已。 她想起来曾经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段话:“禾禾,你可以表现得依赖一个人,但你不能全然依赖她,即使是至亲也不可以。” “没有人会想你所想,只有你自己。” 沈雪禾当时不懂。 她只需要撒撒娇,就能得到一切。 依赖就依赖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现在她明白了。 能力掌握在别人手里,终究是不如在自己手中应用自如。 相公或许可以救青杏,只是他不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心力而已。 这是人之常情。 比起报恩,他更倾向于帮她报仇。 他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 他是人,不是神。 他也会累。 她的恩,本就应该由自己来报。 沈雪禾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投案自首不可取。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也没有人会支持她。 毕竟伤人的武器是砖头,不是她手镯里的线。 如何才能救青杏? 沈雪禾的思绪纷乱复杂。 在他人眼中,青杏只是为了保护她,伤了一个作恶的坏人,想来盛轩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行的是忠义之事,为什么要被惩处受罚? 这是律法的不合理。 沈雪禾突然发现,律法对待普通人和奴籍人是两套标准,对待普通人和皇亲又是两套标准。 所以人世间为什么会有阶级之差,为什么会有主与奴的区别? 为什么人与人的权力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生而尊贵,有的人生来低贱。 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太平盛世。 祖父在世时常说:“你们真是生到了好时候啊,以前我们……” 姐姐告诉她:“人间很美好,所以禾禾才会降生呀!” 她说:“你生下来就是来享受的。” 太平盛世,为什么会有人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会有人卖儿卖女? 难道是他们自甘下贱吗? 沈雪禾想起了书上写的东西。 天灾人祸……地里种不出粮食,粮食被层层盘剥,良民沦为流民,流民变为贱民。 律法不公,是因为社会不公。 可……没有人天生应该低人一等。 她的命是命,青杏的命也是命。 她在这边安寝的时候,青杏是不是顶着满身的伤连大哭都不敢出声? 人间根本不像家人口中描述的那样美好。 她的美好生活,建立在奴役别人的基础之上。 沈雪禾恍然大悟。 原来她一直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 第115章 她要活 沈雪禾睁开了眼睛。 床帐上的刺绣很精致。 四角坠着上好的珍珠,莹润光亮。 光是这些珍珠,能买下多少个青杏呢? 窗户半开着,有细微的鸟叫声和脚步声传来。 她不喜药味儿,也不爱熏香,白日里总是开着窗通风透气。 下午是阳光最盛的时候,透过轻薄的床帐,她能看到有丫鬟时不时地扭头往里面看。 她只需要轻轻地唤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伺候她。 一直在,警醒着。 霎那间,冷意从血液沁入骨髓。 沈雪禾的身体禁不住地开始颤抖,额间泛起了冷汗。 陆存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沈雪禾的不对劲儿。 他问道:“怎么了?” 贴近他也会冷成这样吗? 陆存不是没见过沈雪禾发病的状态,可是头一次见她病成这个样子。 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床上。 如同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蛾,用尽力气挣扎着,动作却是那样的微弱。 她的身体怎么就恶化成这个样子了?! 沈雪禾的脊背僵直着,面容紧绷,手臂和肩膀不住地抖。 牙齿打战,发出轻微的声响。 陆存立即解开衣服将她抱紧,却仿佛贴近了一块儿冷玉,无论如何也暖不热。 “我去找叶大夫。” 沈雪禾拉住了他,“不用去,没用的。” 如果是皮肉的疼痛还可以靠吃药来缓解,这般症状只能靠她自己忍过去。 以前又不是没问过,何必让叶姨白跑一趟呢。 “相公,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眼神都沉郁成什么样了。 他是有多难过呀? 她现在可没精力去哄他。 “搞得好像是你在生病一样。” 难受的是她好不好? 说着,沈雪禾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陆存的嘴角短暂地下沉了一下,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温和。 该死的瑞明王。 世间该死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受苦的人是她?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身体养好了一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还不如原点。 她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陆存继续抱住沈雪禾,为她取暖。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他的眉眼是化不开的凶戾,眼底却藏着一抹柔软。 沈雪禾的手指紧了又紧,咬紧了牙齿。 她要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没时间在床上耗着。 渐渐地,她的身体稳了下来。 沈雪禾松开了手,把下巴放在陆存的肩膀上,舒了一口气。 “我可以的。” 她不会屈服于病痛。 她还要去救青杏,她还要出去看更美的风景。 还有,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考试,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她不能享受了这个世界过多的偏爱,反而去怨憎它的不公。 “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沈雪禾的声音很轻,出口即散。 可是她的语气很坚定。 她的目光很亮。 陆存眼眸微动。 以前的沈雪禾再怎么开朗活泼,也总是透露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没有想死,但也没那么想活。 她说话总是漫不经心的,总是说了就忘,不是很在乎别人的意见,自己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她明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学东西很快,记忆力和理解力很好,却一直把自己固步自封在一个平庸者的角色里。 她懒散、随性,却不潇洒。 喜欢别人夸她,常常自夸着聪明,却在内心深处自认平凡、甘于平凡。 向往着外界,又抗拒着外界。 不怀念过去,也不期待未来。 显而易见地。 娘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存揽住沈雪禾,把她的重量压向自己。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肯定地说道: “你可以的。”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陆存发现自己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他喜欢靠近沈雪禾,感受她的心跳。 扑通——扑通—— 很规律。 很好听。 —— 沈雨茗过来了。 她刚一得知沈雪禾醒来的消息就朝着这里赶过来,听说妹妹在睡觉,特意吩咐下人不必通报打扰,一直等到了现在。 她气质高华,地位尊贵,下人们自然很是尊从。 沈雨茗倒也没有干等,很是自如地吩咐下人带着她到处逛。 她此刻的心情还算可以,瑞明王那边一切顺利,禾禾这边也醒过来了。 尽管目前找不到根治疾病的方法,但她相信有一就有二,人定胜天。 欣赏景色的同时,沈雨茗在心中暗自点头。 层次分明,主次得当,清新明秀,色彩淡雅又不单调。 禾禾的审美果然好,以前给她挑衣服布料也是,总能找到最适合她的那一种。 最令她惊奇赞叹的是,禾禾在兼顾美观的同时,还考虑到了实用性。 沈雨茗很容易就看了出来,围墙都是加固过的,地面平整而不平滑,亭子相隔的距离刚好是禾禾走累的距离。 排水、地震、防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水域中央的小木屋甚至可以用来夏日避暑。 禾禾竟有这般细腻周全的心思,沈雨茗对她刮目相看。 “王妃娘娘,夫人已经醒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好。” 心情可以是可以,见到沈雪禾的那一刻,沈雨茗还是眼眶湿润。 她的多愁善感,一大半都用在沈雪禾身上了。 她瘦了。 她的下巴尖尖。 她的眼神平和。 她在翻看一本书。 见沈雨茗过来了,沈雪禾放下书,笑着说道:“都见到我了,姐姐不要哭哦。” 沈雨茗鼻子一酸,还是落下了泪。 就是见到你,才会想哭啊。 或许是血脉亲情,又或许是女子特有的敏感,明明沈雪禾对着她和往日一般地笑,沈雨茗却察觉到了区别。 一眼就察觉。 她成长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禾禾成长了。 迅速地成长,那该有多疼啊。 沈雨茗泪水涟涟。 沈雪禾无奈地给她擦眼泪。 “果然掉金豆豆了,这帕子我得留着当证据,等砚儿长大后说给他听。” “好啊,你说吧,不会有人信的。” 沈雨茗笑了笑,止住了眼泪。 她只在她一人面前哭过。 她是不同的。 “姐姐,昏迷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当日来找我有事吗?” 她来的太不巧了,正好赶上自己昏迷。 沈雨茗神态自若地回道:“也没什么大事,当日我突然心里一慌,就想见见你。” “心念一动,就赶了过来。” 第116章 好疼啊 沈雪禾本就是随口一问,她不觉得姐姐找她能有什么正事。 闻言,她笑了笑,把茶盏向着沈雨茗推了推。 “姐姐喝茶。” 沈雨茗微笑接过。 妹妹递来的茶,总感觉更香呢。 沈雪禾用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沈雨茗优雅品茶的样子。 真好看。 “姐姐,我知道你骗了我。” 这个世界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好。 可是她这样好,她又怎么会怪她呢? 她理解的,这是善意的谎言。 “我其实没有你想念的那般脆弱。” 沈雪禾轻轻眨着眼,她的睫毛如同翻飞的羽翼,眼睛澄澈而宁静,没有一丝不满。 沈雨茗姿态从容地放下了茶盏,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收紧。 她知道了什么? 是她刚刚说的话在骗她? 还是说……她知道她在暗中派人监视她? 她如何会知道? 陆存告诉她的? 这般平静,这不应该是禾禾的反应。 禾禾小时候连养死了一盆花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对待这种事情她怎么会不生气呢? 不,她不能用老眼光看待她,或许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雨茗的心思百转千回,实际上不过眨眼的功夫。 她说:“或许我并没有欺骗你。” 无论禾禾在说什么,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相信她自圆其说的能力。 沈雪禾偏了偏头。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姐姐说的那个世界里,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只要依靠自己的努力,人人都能过上体面的生活,和谐而美好。 那大约是天下大同吧,只有书里才会存在。 她很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不过以前从没思考过这种事。 沈雪禾并不愿意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听说想得多的人都长不高。 万事万物简单化,这才是她的人生态度。 回到正题,姐姐为什么不承认她骗人呢? 她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呀? 沈雨茗顶着沈雪禾探寻的目光,面不改色地继续饮茶。 头顶的凤冠晕出华光。 凤冠! 沈雪禾睁大了眼睛。 差点忘了,姐姐得到了凤冠。 或许,姐姐说的是对的,她描述的就是这个世界。 不过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是了,她一向是个有志向的人。 沈雪禾的眼中大放异彩。 “姐姐,我相信你。” “你一定能实现你的理想,让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加安康富足。” 沈雨茗:? 她的理想,不是掌握至高的权力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让老百姓更加安康富足了? 她是要名留青史成为什么圣人吗? 后位还没有登上,妹妹是在画什么大饼? 她的话题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沈雨茗从未如此茫然过。 沈雪禾一下子给她整不会了, 与之相反,说完这句话后,沈雪禾豁然开朗。 怪不得姐姐日日刻苦学习,从未有一刻懈怠。 以前她就觉得奇怪,当一个大家闺秀或者王妃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吗? 她比兄长学得都多,但是她又不能做官。 原来一切早有准备。 “姐姐,我希望你口中的世界,可以早一天到来。” “……” 沈雨茗这下子终于明白了沈雪禾在说什么,原来她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情。 她自小就注重逻辑和考究,哪怕是编谎话也是如此。 考虑到个人的智慧终究是有限的,所以她编纂的美好世界是将诸多先贤的理想世界糅合在了一起。 反正禾禾不爱看正经书。 她说的很多外界的趣事也都是参考着典籍和话本,基于现实,润色的浪漫故事。 她真的就是编的啊,她哪来这么崇高的志向。 可是即使她明白了禾禾误会了什么,她也不好去解释啊。 被妹妹戴了高帽子,根本就不想摘下来。 面对沈雪禾崇敬的眼神,沈雨茗只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大牢。 青杏住的是单间。 本来住的是女囚的多人间,陆存来过之后就变成了单间。 狱卒们也不是吃白饭的,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敬着,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更何况,陆存现在协助大理寺办案,又得圣上恩宠,那更是务必要讨好的。 青杏刚刚受过刑,蜷缩在床脚。 幸好现在天气暖和,不然得更难受。 通常情况下,青杏这般配合认罪,是不应该受刑的。 但是她这案子不是通常情况,被害人是皇室中人,就得走这么一套流程。 前两日罚的重,青杏白色的囚衣上面沾着大片的血渍。 今日还好,毕竟都知道她后头有人。 青杏每日都要被审问,是不是有人指使啊,有没有同谋,什么动机…… 审问她的官员姓戴,是大理寺的主簿,他天天问这些重复的话也觉得无聊。 本质上这个案子相当简单,要不是涉及瑞明王,戴主簿连面都不用露。 总而言之,程序是一定要走的,很无奈。 吃饭的时候,青杏一般会先低下头,就着碗吃,直到吃不到了她才用筷子。 上了夹板,手疼。 正当青杏吃晚饭的时候,耳边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可她还是注意到了。 或许是因为太熟悉。 或许是因为周围静了下来。 青杏缩了缩手,这才抬起了头。 眼前人有着与牢房格格不入的气质。 这是唯一重视她的人。 青杏不后悔。 “小姐,我就知道是你。”她笑着说道。 沈雪禾蹲下来看着她。 “青杏,你好疼啊……” 看得她也疼了。 这些本应该是她承受的。 沈雪禾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禁不住泪如雨下。 怎么这么多血啊。 衣服都破了。 青杏湿了眼,但她没有哭。 在牢房无聊的时候,她就一直想,等见了小姐和她说什么。 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最后只记住了一点,到时候她才不要哭呢。 自从遇见小姐之后,她越来越爱笑了,她要让小姐记住她笑的样子。 陆存远远地站在一旁,盯着沈雪禾。 刚清醒没多久就来牢房这种地方,他是不赞同的。 可是他总不能禁锢着她。 终究是拦不住的,还不如顺着她。 沈雪禾轻轻碰了碰青杏的指尖。 “我给你带了药,还有很多吃的用的。” 她指着一个半人高的箱子说:“最上面最左边的食物容易坏,你趁早吃,最右的是经放的,外伤药在第二层,还有一些常用的草药……” 青杏一直笑着听。 “我研究过了,等判决结果出来后,是可以花钱把刑罚延缓的。” “青杏,我一定会让你脱身的。” 第117章 万民书 说着,沈雪禾四处张望了一番,压低了声音。 “前提是那个该死的盛轩想不起来盯着你。” 时间太短,沈雪禾没有去看详细的律法,而是直接看了有关故意伤人的判决案例。 看到缓刑记录模糊不清后,她请教了当时在身旁的沈雨茗,这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操作。 大靖的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规定可以花钱将刑期延缓,这个是属于犯人亲属和官府双方默认的事情。 不能声张,不能宣扬,但确实是可以操作的。 在所有刑罚中,唯有死刑不可以延缓,不过钱依然是有用的。 若是达官贵人家宠爱的子孙犯了死罪,往往会花钱接回家养着,秋日问斩当天给人灌醉,从而减轻砍头的痛苦。 要是青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官府早就派人到府上暗示了。 这个不成文的条例自然是建安帝的手笔。 他这个皇帝拥有类似商人的特质,精明强干,热衷搞钱。 年轻的时候建安帝总是因为国库余银不足束手束脚,受够了那种被迫取舍的感觉。 后来他发现,只要把思维打开,钱财并不是什么问题。 有钱有人,什么事儿都好办了。 虽然如今国库充裕,但是钱这种东西谁嫌多呢。 揽钱这种事情容易上瘾,哪怕是皇帝也不例外,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了。 回到正题,这种心知肚明的藏在下面的事情,要是盛轩较起真来…… 沈雪禾看了陆存一眼,继续道:“那人现在自顾不暇,估摸着想不起来为难你。” 青杏摇了摇头,“小姐,就算你花了钱,我……还是活不成的。” 她垂下了眼帘,不想看到沈雪禾黯然的神情。 总归是要死的,费这功夫做什么。 听说那王爷是陛下宠爱的儿子,还是贵妃的独子。 戴主簿说了,她这情况,就算没有判处死刑,最轻也逃不过杖刑后流放。 杖刑流放在路上的人十不存一。 再说了,那些贵人怎么会允许她活着呢。 小姐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脱罪,哪有这么容易? 沈雪禾抿了抿唇,过来的路上她问了相公。 他话说得简单,意思她是听明白了。 这种情况最好是先让青杏受刑,再把人接过来好好调养,等养好了身体跟着下一批犯人流放,等风声过去了再把人换个身份接回来。 可是什么时候风声过去呢? 她知道这是最保险的法子,可是她舍不得让青杏吃苦。 流放的地点要么是南边荒芜之地,要么是北方苦寒之地,路途遥远,中途出什么事…… 再加上同行的犯人大多数都是男子,青杏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如何能安然抵达呢? 沈雪禾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很天真,连她都觉得天真。 律法第一条: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句话被标红,是考试重点,沈雪禾记得很清楚。 万民书。 只要有万民书,一切刑罚皆可免除。 书中提到:“昔数十载前,有一妇人徐氏,为保全襁褓中之女婴免遭溺毙,手刃其夫。按律当斩,后得万民书,得以无罪释焉。” 万民书,谈何容易? 这位妇人之所以得到万民书,是因为当地溺女婴之风盛行,女子忍无可忍,在几位夫人的带领下,掀起了规模浩大的反抗运动。 徐氏恰逢其会,成为了这场运动的受益者。 把希望寄托在万民书上,沈雪禾自己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可笑。 万民书不一定真的需要万人,数千人是必须有的。 她统共才认识几个人,她有什么能力去说服别人呢? 可是她想做。 牢房很暗,沈雪禾静默不语。 眼睛藏着一簇仿佛要熄灭,又仿佛正在燃起的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有些疼,有些痒。 同样是害了人,为什么盛轩可以安然无事,青杏却要在这里痛苦地等待罪刑? 在往青杏的牢房途中,她听到了犯人受刑的惨叫声。 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她没有看,不敢看,不愿想。 沈雪禾的神情冷了下来。 陆存走近她,关心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沈雪禾摇了摇头。 “青杏,看着我。”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受刑后我接你出来,在这几个月里,你好好调养身体,我会请武师傅教你强身健体,之后你再去流放。” “第二,判决结果出来后我接你出来,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去找人签署万民书,为你脱罪。” 青杏睁大了眼睛。 万民书? 那不是话本子里才会有的事情吗? 陆存亦是惊讶。 随即,他的嘴角徐徐上扬。 这是他的娘子。 无畏的、光明的、勇往直前的沈雪禾。 他确实有无数手段去救青杏,可是那些办法,都是见不得光的。 他无法和沈雪禾解释,更不想欺瞒她。 除此之外,他主观的不想为青杏花太多心思。 即使沈雪禾喜欢她。 正是因为沈雪禾喜欢她。 沈雪禾直视着青杏,表情极为认真。 “说实话,我做成这件事的可能性不高,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尽快给我回复……” “我选择二。” 青杏抬了抬眉,做了个开朗的表情。 “小姐,我相信你。” 她知道,沈雪禾更倾向于哪个选择。 她不是个机灵的人。 她只是足够爱她,足够理解她。 就算错了,也是她选错了,她不怨她。 沈雪禾几乎是逃避地站了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吧。” “对了,你保护我伤了王爷这件事,为了避免你家人伤心,我没有告诉他们。” 沈雪禾的眼珠子左右动了动,话里有话的说道。 青杏愣了一下。 小姐是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的,怎么突然这么说。 沈雪禾继续道:“当时我都快被掐死了,要不是你突然出现……青杏,你是我的恩人。” 保护她去伤人,和保护她不杀人而伤人,二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青杏了然。 这是在串词。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她又不傻,把小姐想杀人的事情往外说。 戴主簿问她的时候,她就说是护主心切,小姐当时气都喘不过来,她头脑一热就过去了。 “小姐,我一直把你当做……家人。” 青杏本想说妹妹,话都出口了,这才想到小姐比她大一岁呢。 “保护你是应该的。” 沈雪禾笑了笑。 “我知道。” 她们之间,从来不是什么主仆情深。 不是上对下的俯视,不是下对上的仰视。 真挚的感情,产生于平等之间。 第118章 请指教 动作生疏地喂青杏吃过饭后,沈雪禾出了牢狱。 门口,她反胃地弯下身,缓了好久。 月色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面,脸上像是附了一层霜。 她的鼻腔内依然充斥着血腥味。 如果是她,她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陆存扶着沈雪禾坐在了门口的石凳上,这一面种了大片的竹。 这样的规划,想来是指望犯人出狱后,一眼望去,能看到一些新生和希望吧。 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有丫鬟寻过来问:“家主,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奴婢扶夫人过去吧?” 陆存:“不用,你通知其他人再等一会儿。” 丫鬟应声而走。 打更的声音从街上传来:“亥时已到,小心灯火——” 靖朝是有宵禁的,管的不严,戌时的夜市有时候拖到亥时,一般也没有人会惩罚。 这个点在大牢外面的,估计也只有他们二人了吧。 陆存脱去了深色的外袍,披在了沈雪禾身上。 他蹲下身,给她系带子。 沈雪禾缓过劲儿后,怔怔地说道: “相公,她说她信我。” “嗯。” “她说她相信我!” “嗯,我也相信你。” 沈雪禾蓦地抬起头,眉宇间含着复杂的情绪。 “我现在……很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 生命的重量,她承担得起吗? 失败的后果,她承受得起吗? 很快地,她又低下了头。 她看向错乱的竹影。 “我害怕……我不能……” “我不信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是将自己的重量压在别人身上。 可是现在,她不仅要站起来,更要拉着另一个人站起来。 她没有经验。 无措。 她的手指捏着衣带,不停的摩挲。 陆存握住沈雪禾的手,她的手很凉,沾上了月色的清冷。 他想说,失败了也没关系,我有把握让青杏活下来。 他想说,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永远在你身后。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还未开始,就预测了她的失败。 这样不好。 信她,不应该嘴上说说而已。 陆存揉了揉沈雪禾的头,贴了贴她的脸。 他只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温暖带给她,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沈雪禾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青杏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她的眼角沁出了湿意。 她反握住陆存的手,用力的。 “我必须相信我自己。” 不可以也要可以。 她可以的。 她可以。 沈雪禾心念电转,睁开了眼睛。 说服别人的首要一点是,是要相信自己说的话。 其次是,知道别人想要什么。 她的眼眸清凌凌的,映出了皎洁的明月。 “我知道青杏的万民书主旨应该写什么了。” 她不能大书特书奴籍应该有的人权,因为别人并不理解。 任何社会规则的存在,都有其根基,建立在一定的社会基础之上。 刺破这一点,必然会伤及很多人的利益。 所以,她应该绕过这一点,从伤人者和救人者这个角度出发,从道德出发。 人性最大的光辉,在于美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在歌颂和赞美各种美德,诸如:忠诚、勇敢、智慧、仁爱…… 沈雪禾说道:“善良和勇敢,不应该得到惩罚。” 如果有得选,任何人都会与善良无畏、护你周全的人站在一边。 沈雪禾站了起来,眉目舒朗。 “走吧,我们回家。” 说服别人的最后一点是:发扬自己的优点,避开自己的缺点。 她的优点是情感。 她有着极其丰沛的情感。 俗话说,要想感动别人,首先要感动自己。 这个主旨听起来幼稚,却是最适合她的。 陆存笑了。 当她以道德作为切入点的时候,谁又能公然反对她呢? 沈雪禾有一颗纯净无瑕的心,在这方面,没有人可以战胜她。 —— 沈雪禾写好了稿子,次日就前往临安王府。 她要请姐姐帮她修改一下。 她的文字功力不够,需要接受别人的指正。 沈雪禾握着纸,心情有些忐忑,她做功课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应该不会太糟糕吧…… 她本来是要求助相公的,可是相公说姐姐更擅长这些。 马车一路平缓。 “小姐,我们到了。” 沈雨茗听闻消息后,立即出去迎接沈雪禾。 “你身子刚好,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摸着沈雪禾细弱的手腕,心疼地看着她。 “姐姐,事情比较急。” 沈雪禾挥了挥纸,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是来请教问题的。” 沈雨茗:? 她连眨了好几下眼。 专程跑过来,请教学问? 她妹妹是这么好学的人吗?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厅堂后,沈雨茗明白了沈雪禾的来意。 她的心理过程是,惊讶、再惊讶、大惊。 一个丫鬟而已…… 看来,她以前不让家里丫鬟接近禾禾是对的。 就不应该让她们分去禾禾的心。 陆存那个男人实在是不安好心,把这种指正的事情推给她,不就是怕影响他们夫妻感情吗? “你真的要请万民书?” “是的。” 沈雨茗欲言又止。 她是不愿意让妹妹去做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的,救人有很多办法啊。 但是禾禾都把稿子写好了,她这时候再去劝阻,必然会影响到她们姐妹情谊。 “妹夫是怎么想的?” 沈雪禾眼睛弯了起来。 “他很支持我。” 沈雨茗闭上了嘴。 她这么一阻止,两人一争执,陆存再来一番善解人意的安慰,一推一拉地,不就等于把禾禾的心拱手让人了吗! 这可不行。 沈雨茗微笑着说道: “妹夫实在是谦虚了,在文采方面,他哪里逊色于我呢?” “怕不是事情忙……” 不是没能力帮,而是不愿意帮吧? 沈雪禾点了点头:“他最近确实挺忙的。” 起得比平日早,睡得比平日晚,还要照看她的身子。 沈雨茗:“……” 有时候我恨你是块木头。 “姐姐,你府上这糕点不错,我能带回去给我相公尝尝吗?” 沈雨茗:“……” “姐妹之间不必客气,回头我把方子给你便是。” “来吧,让我看看你写的稿子。” 沈雪禾郑重其事地站起身,双手将文章奉上。 “姐姐,请指教。” 沈雨茗不由得也端正了态度。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竭尽全力地帮她吧。 不就是万民书吗? 她的妹妹,不需要尝到失败的滋味。 第119章 打动人 万民书全称:万民请愿赦书。 当某位官员或平民百姓被判处刑罚时,若其行为受到了他人的同情或认可,任何一位反对的百姓都可以成为万民书的发起人。 发起人需撰写一份请愿书,详细说明被判处刑罚之人的事由以及为何值得宽恕的理由。 请愿书在得到百人签名或画押之后,可提交当地官府进行初审。 在初审这一环节中,官员需对请愿书中提及的事迹进行调查取证,以验证其真实性。 初审通过后,发起人有资格进行广泛宣传,如张贴告示、公开演讲、设置签字点等等,官府会派官员或当地德高望重之人组成监察组,进行实时监察,以保证签名的有效性。 请愿书的有效期是两个月,两个月内需要得到五千人以上的支持,一旦收集到足够的签名,发起人便可以将万民书整理成册,并附上所有签名支持者的名单、籍贯。 当地官府会对其进行复审,检验签名和指印,并查访其中是否有金钱交易的痕迹。 若参与作假和贿民,将会依据情节严重程度判处有期徒刑三至五年。 地方官府复审通过后,递交中央官员进行终审。 若赦免申请被批准,朝廷会公开宣读赦免令。 也就是说,沈雪禾需要先写请愿书得到百人签字,递交京兆尹通过后才能宣扬。 总的流程看似复杂,其实关键点就在于能否得到其他百姓的支持。 因此,万民书的内容至关重要。 沈雪禾端正地立在一旁,她看着沈雨茗认真的神情,只觉时间格外的漫长。 沈雨茗也觉得时间长,但是不是现在的时间。 是……以前消耗掉的时间。 这篇文章不过几千字,她却反反复复看了一刻钟。 不是因为很难修改,也不是她在思考措辞。 而是它出乎意料地好! 纵使沈雨茗对沈雪禾有溺爱的成分,也不好说她是一个多聪明的人。 沈雪禾学习总是很不专注,单单教她认识常用字,就教了足足五年。 为她请来其他老师也是如此,一上课不是犯困就是走神。 在沈雨茗看来简单的事情,需要反反复复地和沈雪禾讲,她才会上心。 对于沈雪禾而言,她学起来也很为难。 她的想法总是太单一,能理解黑与白,却不能理解灰。 她很容易从一个话题迅速跳到另一个话题,而沈雨茗是一个太有逻辑的人,常常理解不了她的思维。 准确地来说,他们全家都理解不了她跳跃的思维。 沈雪禾七八岁掌握的知识,是兄姐两三岁就能掌握的量,这让她潜意识里如何相信自己呢? 她的注意力本就不专注,没什么学习的动力,再加上无法从学习中得到成就感,于是就更加讨厌读书了。 沈雪禾不安地捏着袖子。 “姐姐……” 有这么难改吗? 她已经看了好久了。 沈雨茗正在反思自己。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或许她妹妹不是不聪明,而是她没有为她创造一个适合她的教学环境。 她从来没有觉察到禾禾的长处,又怎么能教好她呢? 她的长处,是灵活的思维和旺盛的情感。 这篇文章的文笔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却拥有极强的煽动力。 任何文人都知道,一篇文章的好坏并不在于它华丽的辞藻,而在于其中蕴含的情感价值。 “禾禾,你写的很好。” “啊?” “作为万民书而言,它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 万民书最重要的是什么? 打动别人。 沈雨茗自认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篇文章既然能打动自己,必然能打动其他人。 如果说一开始沈雨茗是为了亲情答应的,那么现在,她是真的想为沈雪禾做好这件事。 外人怎么说妹妹的她知道,“临安王妃的妹妹”、“好运的病秧子”、“陆状元的娘子”等等。 她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她妹妹有自己的名字。 沈雨茗迫不及待地想让天下人看到这篇文章。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沈雪禾不是隐匿在任何人光环下的幸运宠儿,她有情有义,是天下间最好的人。 沈雨茗开心地将沈雪禾夸了又夸,略微改了文章中几句话就停笔了。 改的多了反而会失去文章的灵动和质朴。 “过几日长公主有宴会,那时候青杏的判决结果应该也下来了,我们过去找人签字吧。” “到时候我去接你。” 找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们签字,京兆尹不敢不通过初审的。 要是形成一种风尚,那就更妙了。 至于不签字…… 怎么可能? 她头上的凤冠还在呢。 锦上添花的事,谁都愿意去做。 至于盛轩,先是圣上训斥,后是麻烦缠身,明眼人都不看好他的前途。 她和盛轩之间,选谁还用说吗? “好啊。” 沈雪禾被夸得晕晕乎乎直点头。 她没那么多想法,就是想着宴会人多好办事。 姐姐人真好,知道她不认识人就找机会给她介绍。 沈雨茗夸完她的文采又夸她的办法:“万民书这个主意太好了!” 既能办事又能扬名。 她都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 天子脚下请万民书,这一招谁敢想啊! 她妹妹就是个天才。 沈雨茗赞叹着沈雪禾不流于凡俗的想法。 “以往从未有人在京城请万民书,你是第一个,说不定会被载入史册呢!” 沈雪禾提醒道:“姐姐,我还没开始呢……” 流程还没开始,姐姐就已经想得这么远了。 好乐观! 沈雨茗笑道:“只要你想做,就一定会成功。” 把这件事搞得热热闹闹的,大靖人最喜欢跟风和凑热闹了。 京城常驻人口有百万之众,区区五千人而已。 事关皇室丑闻,传得只会更快更广泛。 再加上盛轩那边…… 天时地利人和,此举必成。 沈雨茗送沈雪禾离开的时候,迎面碰上了盛弈。 他头戴金丝白玉冠,身着深色锦缎长袍,袍上绣着金色祥云图案,通身华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阿……” 阿雪。 “禾禾,难得过来了,用过午膳再走吧!” 盛弈温和地笑。 第120章 小花猫 沈雨茗挑眉。 他早上走的时候,穿得可不是这一身。 她的目光往下,注意到盛弈鞋面的尘土。 应当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快走到这里的时候,才放缓了脚步。 特意换上华服金冠,还算着时间挡在了这里。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亦然。 原来盛弈也有这样的一面,真稀罕。 可惜啊,还是没能软化他想见的人。 沈雪禾拒绝道:“王爷,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 她之所以急着走,就是不想见到盛弈。 特意挑了这个不上不下的点儿,怎么还是碰上了他? 故意的吧。 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站在一起,一直盯着她是几个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这么…… 沈雪禾看向沈雨茗,见她面色如常,嘴角还带着笑,这才放下了心。 “这样啊,那我送送你吧。” 盛弈也不纠缠,爽快地让出了道。 “请。” 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沈雪禾疑惑地朝他看了过去。 她总觉得盛弈是那种阴魂不散死活也要缠着她的人。 说来不可思议,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正常阳光照耀下的盛弈。 日光温和,并不灿烂耀眼,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 很明亮,很舒朗。 像……兄长。 不是模样相似,而是给她的感觉相似。 一想到这里,沈雪禾立刻收回了目光。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拿兄长和这种人比,实在是侮辱兄长了。 一段路而已,盛弈这般正常的态度,沈雪禾不好拒绝。 她默认了盛弈的相送。 盛弈走在了她的右侧,左侧是姐姐。 一路上,她们持续不断地交流,对盛弈视若无睹,却未见他脸上有一丝不快。 沈雪禾佯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好奇怪。 那个暴躁易怒的盛弈怎么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在没见到面之前,她一直以为盛弈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因为身边大部分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临行前,沈雪禾和沈雨茗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沈雪禾在马车上最后看了二人一眼。 单论外表,他们实在相配。 雍容,矜贵,气度不凡。 “回府吧!” “是,夫人。” …… 沈雨茗目送马车远离,淡淡地说道:“看来你终于能在她面前控制好情绪了。” 不会像一只低等的畜生一般出去吓人了。 这样一来,妹妹上门做客的可能性应该会提高。 盛弈依然在笑。 “多谢王妃指点。” 他的笑意深入眼底。 原来只要他控制住自己的欲念和嫉妒,沈雪禾是能看见他的。 沈雪禾不知道,每次她看向他的时候,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兴奋地张开。 沈雨茗瞥了盛弈一眼,先行回了府。 自从临安王府的地位提高后,因为察觉到对方的政见不同,两人是越发貌合神离了。 信任,并忌惮着。 却依然离不开彼此。 一只野猫路过,看门的侍卫们正在驱赶。 盛弈心情很好地吩咐道:“不用赶了,本王正好缺一只宠物。” 其中一个侍卫动作机敏,迅速抓了猫,恭敬地说道:“此猫野性未除,需不需要请人过来调教一番?” 盛弈:“不用,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做宠物了。” 他自己的宠物,当然要亲自教。 野猫在侍卫怀里来回动,毛发都乱了起来。 盛弈:“这样活泼的一只小花猫,就叫小雪团吧!” 侍卫应和道:“是,回头我们就给雪团主子挂上牌子。” 盛弈伸手接过猫,野猫冲着他凶蛮地叫,猫爪挠破了他的手臂。 血珠子迅速冒了出来,身边的侍卫忙去请御医。 “喵——”野猫大叫。 盛弈不怒反笑,“小雪团真有活力。” 半大不大的一点儿,胆子倒是挺大的。 盛弈很是亲昵地说道:“你把我吃了我都不会怪你的。” “来,舔一舔,我的血很香的。” 野猫可能是饿久了,闻到血味儿竟真的凑过去舔。 盛弈朗声大笑。 “吃了我的,就不能去吃别人家的喽!” 盛弈抱着猫回了府。 “小雪团,认认门,这就是我们家了。” “瞧你瘦的,外面很苦吧,在我们家,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 “夫人好。” “小姐好。” 沈雪禾回府的路上,听到很多声来自下人的问好。 他们府中的下人是不是太多了? 她真的需要这么多下人吗? 吸取青杏的教训后,沈雪禾挺想把大部分人的卖身契都还给他们的。 但是她现在也懂得了一些道理,做事情不能想当然。 她认为好的,别人不一定认为好。 富贵人家的下人往往比寻常老百姓吃穿用度好,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身旁的粗使丫头都穿棉衣,刚刚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去看了一下,外面很多百姓穿的竟是麻衣。 嫂嫂曾经告诉过她,官宦人家里的大管事,出了门还能被称呼一声老爷,是很有派头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不想要什么自尊自由,他们只想吃好穿好成家生子。 做下人名声上不好听,却是一辈子包吃住的活计。 遇上了他们这样宽裕的人家,奴才们只会觉得自己有福气。 想到这里,沈雪禾看向一旁的蕊珠,问道: “蕊珠,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想不想要回你的卖身契?” 蕊珠摇了摇头。 “奴婢不想。” “为什么呢?” “外头的日子不好过。” “可是做下人,心里也不好过吧。” “小姐,奴婢从四岁就入了府,只做过奴婢,也只会做奴婢。” “奴婢从没有在外头生活过,也没有一个可以去投奔的亲戚,奴婢已经习惯了做丫鬟,就算拿了卖身契,也会把自己卖给另外一户人家。” 沈雪禾不再言语。 蕊珠说的在理,把他们放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无力。 随即一股冲动涌上了心头。 沈雪禾大步走进了书房,也不待取出什么新的颜料,只是在现有的颜料盒里兑了些清水,便开始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她痴迷地沉浸在绘画中,心中自有屏障,丝毫不觉外界的动静。 下人们来了一趟又一趟。 “娘子,吃午饭了!” 陆存站在门口唤她,她也不察。 只见沈雪禾的手腕轻盈地挥动,眸中带着兴奋与专注,整个人的神与魂仿佛都被画吸走了。 第121章 开心吗 “娘子?” 此时此刻,沈雪禾的眼中只有画。 她盯着某一点,停下笔,靠近、再靠近,整个身子几乎要贴在上面。 不知是想了什么,又忽地回到原位,继续作画。 她的衣角沾上了颜料,一大片,皱巴巴地凝固着。 她的思想是飘着的,眼睛却很亮。 呼吸平缓,心无杂念。 看上去很好。 陆存走近沈雪禾,想将她唤醒,又担心她会受惊。 书中有言:“若人久处幽静之地,或沉浸于笔墨之间,心神皆为之所牵,如若突遭惊扰,必令其魂魄不定,谓之‘惊魂未定’。” 陆存是不相信有什么魂魄的,但是万一呢…… 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总是会平添很多顾虑。 宁可信其有,非至万不得已,不可轻扰惊扰娘子。 陆存退了几步,对着下人低声吩咐道:“搬张桌子过来,这次把饭菜摆在书房吧。” 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神魂魄,入神了又不是成仙了,他娘子是肉体凡胎,是需要吃饭的。 娘子还是这么小孩子气,身体不好还到书房来,就这么不爱惜身体吗? 他让她培养兴趣爱好可不是来看她糟践自己的。 午饭摆好后,陆存正对着沈雪禾用餐。 他用筷子戳着菜,恨不得捣碎再咽下去。 下人在一旁扇着风,把饭菜的香味送到沈雪禾那边。 然而…… 饭菜都冷了,沈雪禾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算了,把饭菜撤下去吧。” 听不见、看不见、闻不见。 这下子陆存忧愁了。 “娘子……” 他幽幽地喊。 “娘子……” 陆存走到沈雪禾身后,想去勾勾她的头发,一抬眼看到了她面前的画。 他愣住了。 干净的颜色、凌乱的笔触,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人。 说不清这人是男是女,她/他弓着身躯,略微低着头,是恭顺的姿态。 脸是空白的,可能是还没来得及画,背景半明半暗。 仅仅一个轮廓,陆存却看出了她在画什么。 奴。 这幅画用的颜色很亮很暖,多为红色、黄色,却透着喘不过来气的压抑感。 她在想什么呢…… 陆存抿唇。 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郁色。 陆存没有再唤沈雪禾,他沉默地走出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他看着这扇门,仿佛看到了一道隔阂。 “不要去打扰夫人,饭菜一直做着,等夫人出来了再端上来。” “是。” 一旁的下人们恭敬地齐声应道。 陆存侧首,认真地注视着他们。 真像。 画人难画神。 人难画,一类人更难画。 陆存又开始为沈雪禾感到骄傲。 “家主,您有什么吩咐?”其中一位下人问。 陆存注意到他的脖颈是僵硬的,手指在颤抖。 显然,他在怕他。 陆存并没有缓和态度,神态如往常一般,冷漠而疏远。 “没事。” 他随意地理了理袖子上的褶皱,大步离开。 惧怕他,用起来才放心啊。 陆存不会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如今也一样。 他望向天际,看到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 娘子真的要有传世名画了。 他为她开心。 他不开心。 …… 雷声隆隆,下雨了。 迅猛而激烈。 这应当算是夏天的第一场雨。 沈雪禾借着最后一缕光,收笔。 她看着这幅画,满足、感动、激动。 当困境无处解决的时候,寄情于画作,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沈雪禾打开门,只见外面乌云密布、风雨大作。 原来下雨了。 天黑了吗? “蕊珠,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到酉时,小姐,您还没吃午饭呢,奴婢这就去通知厨房。” 这算什么午饭,下午饭吗? …… 皇宫里。 陆存正在跟随大理寺的主要官员向建安帝汇报云香案的进展。 “这条线显露出来了,跟着这些人往下查,连根拔除不过是时间问题。” “京城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了,涉案名单暂时对外保密,除了瑞明王那里……” 现任大理寺卿姓钟,五十有余,面色红润,长相方正,目光极为有神。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理瑞明王?” 钟大人是跟随建安帝多年的老臣,说话从不避讳。 他声如洪钟,目光炯炯地盯着建安帝。 建安帝干咳了两声,开始喝茶。 陆存开口道:“微臣听御医说,春夏之交,易生急病,请陛下多多注意身体。” 免得被盛轩气死了,让盛弈继位。 生了一堆坏种。 糟心。 建安帝对陆存的关心很是受用,“予之所言极是,朕会好好调理的。” 钟大人继续道:“陛下,瑞明王一事,民间闹得沸沸扬扬,此事不能拖啊!” “瑞明王府至今还未搜查过,陛下,请下搜查令。” 建安帝皱眉。 他是和老四有仇吗? 予之都看在他的面子上,暂时略过了这一点。 老四又不缺钱,犯得着干这等要命的事情吗? 不过是那些罪人的攀咬,老四就是年轻不懂事,一时着了道。 “朕都看了,那些犯人的供词经常更改,不足为证,物证不充足。” “钟爱卿啊,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证据不足,民间的流言蜚语很快就过去了,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陛下……” 钟大人正要说话,一太监跑着进了殿。 他扑在地上,口中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崩了!” “什么?” 昨日不是还站起来了吗? 建安帝双手一抖,猛地站起身来。 茶杯应声而碎。 “咚——” 丧钟被敲响。 一圈一圈的声波震出。 建安帝的眼眶迅速泛红,神情哀恸。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一旁的张秋实拼着老胳膊老腿,追着建安帝给他打伞。 见状,有眼色的宫人也跟了出去。 龙袍在风雨中卷起,黄色的龙纹被迅速打湿,晕出了暗色。 陆存侧过身,望着建安帝的背影,看着他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陛下,你信赖的人会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你,你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陆存跪下来叩头。 额头触地,很凉。 陛下,衷心地祝愿您长命百岁。 靖朝的臣子通常是站着上朝,极少下跪,叩头更是少之又少。 皇后去世,是国丧。 其他人以为他是在给刚刚离世的皇后叩头,也纷纷跟着行叩拜礼。 陆存起身朝外走,钟大人也连忙起身,快走几步跟上他。 “正下着大雨,还是等雨停了再走。” “或者问附近的宫人要把伞……现在应该正忙着,再等等吧。” 借着雨声的遮掩,陆存说了一句:“谢谢你,钟大人。” 钟岳川:“……职责之内。” 他看着陆存走进雨中,开始鼻酸。 以前他是唤自己钟伯父的,他曾经以为他能等到他唤一声老师。 最后竟是成了钟大人。 现在拦有什么用? 他早就走进了风雨里。 一个人。 第122章 要自爱 这天下午,傅皇后见了娘家人。 这么多年以来,她极少召见他们,因为傅家的家教向来守旧,嫁出去以后,就再也不是傅家人了,要一心一意为夫家着想。 傅皇后不想看到年迈的父母对着她下跪,也不愿听到他们重复的教诲,随着年龄的增长,召见家人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父亲重病的时候,因为不愿意接受她的照顾,跪着恳求她回宫。 她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傅惜霜轻柔地抚了抚母亲花白的头发,真庆幸,母亲双目浑浊,看不到她的衰弱。 “兄长,我……照顾好母亲。” “请娘娘放心,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这样恭敬又客气的家人啊。 送走亲人以后,傅惜霜说要休息,平躺着闭上了眼睛。 她睡姿很好,一直是规规矩矩的。 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说得话她也说过了。 她累了。 她的身体或许还能坚持着活些时日,可她的心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她想,她应该是靖朝最无用的一任皇后了吧。 没有走上朝堂的勇气,也没有母仪天下的能力。 她好像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 她听见了雨声。 “哗哗——” 是大雨啊。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雨中向她跑来的少年郎。 他拦住她家的马车,目光那样明亮而坚定,像是能穿破一切黑暗和束缚。 “傅惜霜——” “无论有再多的阻拦,我一定会娶你为妻的!” 他把湿润散乱的头发拨在脑后,对着她张扬地笑。 她的心不规律地跳动。 傅惜霜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 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就,停在这里吧。 她的嘴角上扬。 那样坚定的、自信的、朝气蓬勃的盛景泽。 是她想成为却永远不能成为的样子。 让时间停止吧。 回忆终止。 建安帝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傅惜霜安详的脸。 “惜霜……” 他口中生涩,有多久没这样唤过她了呢? 建安帝伏在她的身上,任由眼泪静静地流。 他浑身都是湿的,却失去了当初的明亮。 他汲取着她身上残存的最后的温度。 从今日起,他再也没有妻了。 傅惜霜,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变过。 变的人是我。 是我要的太多了。 …… 雪团洗干净后是一只姜黄色的猫咪,夹杂着一些白色的斑点,眼睛圆圆的,却透着一股攻击性。 盛弈挠了挠雪团的下巴,惹来一串喵喵叫。 “这么开心呀!” 他也开心呢。 傅皇后死了,太子的位置应该坐不了多久了。 父皇最近越发器重自己了,将原本老四的活儿都给了他,很多官员也已经暗中投向了他。 胜券在握。 “我们都没有亲娘,凭什么有人被亲娘护得好好的,你说是吧!” 太子什么都不会,傅皇后还对他这般疼爱,怎么会有人生下来就这般好运! 权力、地位、无私的爱,不需要任何努力和付出,从一开始他什么都有了。 盛弈想起有一次他被打破了头…… 不记得是哪一次了,太子怜悯地看着他,为他请来了御医。 同样是父皇的儿子,有的人尊贵无比、高处云端,有的人却贱如草芥、低入尘埃。 那种怜悯的表情,他能记一辈子。 现在这样多好。 他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 “喵——” 雪团挣扎着想下去。 “外面下着雨呢,不能乱跑。” “别乱动,是不是身上痒,我给你挠挠……” 盛弈怜爱地抱着雪团,全然不顾肩上的抓痕。 想和它亲近。 纵使靠近它会疼。 一旁的下人动了动脚步,还是没上前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王爷就是喜欢纵着那只猫,连爪子上的指甲都舍不得给它剪。 …… 沈雨茗听到消息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头顶的凤冠,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人走了。 珊瑚灵终是没能让她活上多久。 傅皇后对她很好,就在前两日,还亲自教她如何处理宫务。 她当时唤来了所有的宫正,强撑着坐起来,说一会儿歇一会儿。 她还很抱歉地对她说:“给你留下了一堆麻烦,是我不好。” “你比我聪明很多,我只是多了一些经验而已。” “你会成为更好的……” 皇后。 沈雨茗抬起眼眸。 她的眼中一片清明。 坚定、自信、志在必得。 她即将代掌凤印,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她会走向最高的地方。 她要做的不是更好。 而是最好。 禾禾那天对她说:“姐姐,你眼中有一个美好的世界!” 她总是把她想得格外的好。 沈雨茗没有否认,理想的未来总比编造的谎言要好听许多。 虚假的美好,也可能会有实现的一天。 即使有生之年看不到,也不能不为之而努力。 毕竟,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雨还在下,但是它总会停的。 …… 陆存的衣裳鞋袜都湿透了,水在鞋子里来回挤压,可他还在缓慢地走。 宫道上空荡荡的,大街上也没几个人。 明明知道今天会下雨,他为什么不带伞呢? 如果是问沈雪禾,她可能会戳戳他的胸膛,神气地说道:“苦肉计,你是想惹谁心疼呢!” 陆存短暂的笑了一下。 快走到家的时候,路上只剩下他一人。 他站在路口,往四周望了望。 确实是只有他了。 他仰头望天,望了许久。 人和人结伴而行的路上,是不是最终都只会剩下自己? 他抖了抖眼睫上的雨水。 “相公,你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一个撑着伞满脸疑惑的沈雪禾俏生生地立在他的跟前。 陆存眨了眨眼。 沈雪禾确实疑惑,要不是下人远远瞧见来报,她都不知道陆存一直在这里站着。 “还好我没带人过来,要不然你这……都被人看去了!” 这身体……毕露的,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做人要自爱,你知道的吧?” “……嗯。” 还行,人没傻。 沈雪禾把手中的伞塞给陆存。 相公在这里,她才不要打伞呢。 婆婆以前和她说过,男子就不能惯,她深以为然。 沈雪禾扯下自己的披风给陆存套了上来。 “看在你目前还是个清清白白的男子,这次就原谅你啦!” 然后她就笑了,两个酒窝荡漾着。 她捏了捏他的脸蛋。 “你还挺适合粉色的嘛。” “……嗯?” 陆存说完就笑了。 还好,他现在是清清白白的。 禾苗嘛,总是喜阳的。 这一点他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走吧,回家。” 陆存小心地护着沈雪禾,不忍雨水将她淋湿。 他或许无法成为光,却可以成为与她相伴的影。 第123章 不完美 回到家以后,不需要沈雪禾的提醒,陆存自觉地进了浴房。 湿漉漉脏兮兮的样子是挺可怜,过一会儿她就该嫌了。 而且这次湿的透透的,确实是不雅观。 陆存穿衣服的时候,看见了他娘子常用的香脂。 他记得,这个是可食用的…… 陆存抹在了锁骨上。 一点点。 沈雪禾看着刚刚沐浴完的陆存,舔了舔下唇。 知道的是水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气呢。 看起来香香的。 沈雪禾的唇瓣润出了水色,很是软嫩的样子。 陆存见状,眼尾微微向上挑,向着沈雪禾走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沈雪禾,肩膀自然地舒展,走得缓慢而闲适,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流。 陆存停在沈雪禾面前的时候,本就合拢的衣服已经松散了,露出了大片颈下的白皙。 以及若隐若现的胸膛。 啊…… 沈雪禾看了又看。 在这种事情上,沈雪禾向来是个识趣的女子。 她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傻乎乎地说:“相公,你的衣领开了。” 以及……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她总是主动的。 沈雪禾的目光上下了一番后,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了勾陆存的下巴。 “这种轻绸材质的衣服,相公可以多做点。” 很适合滑落…… 她的另一只手放了上去。 感受了衣服丝滑的质感,然后是……细腻有弹性的温玉。 好像确实香香的。 沈雪禾倚在陆存身上,轻轻踮起脚尖,她的呼吸细细密密,缠绕在他的唇边。 她凑近,又没有那么近。 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黑与白相交。 她看到他的眼神热了起来。 沈雪禾满意了,嘴角上扬。 她喜欢这种情绪由她主导的感觉,而且……他也挺享受的,不是吗? 陆存轻笑一声,搂住她的腰。 “娘子,不要太急……” “你好歹让你相公吃个饭吧。” 沈雪禾缓慢地眨了下潋滟的眼睛,用手指挡住了陆存的唇。 “你想到哪里去了?” 手指按了一番后,他的唇色更红了。 很健康。 还在笑。 沈雪禾放下手,亲了亲陆存的唇,便推开了他。 “就到这里吧。” 亲过摸过以后的沈雪禾理了理衣服,一派正经。 “相公,我今日很困,要回屋睡觉了。” 她为他系好衣带,笑着说:“吃完你就自己回屋吧。” 陆存:“……” 笑的好甜。 哪有这样撩了就走的道理? 不满足。 娘子越发放肆了! 他喜欢。 …… 雨停了。 沈雪禾心情很好,如同晴空万里。 自从大病醒来以后,她好像始终和相公隔了一层。 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朝夕相处,两颗心依然离得很近,她的心却往里缩了。 看不清他。 沈雪禾不在乎陆存的聪明和笨拙,也不在乎他曾经言语的细枝末节。 过去了就过去了。 她只想知道一点——她的相公,真的需要她吗? 在沈雪禾看来,爱和需要是两码事,爱她的人很多,需要她的人却很少。 她曾经被相公的需要深深打动过——原来她也可以被人这样地看重和需要。 可是如果这只是他取得爱的手段呢? 他太聪明了,她无法判断。 在这个浩瀚的世界当中,沈雪禾知道自己极为渺小,可是再渺小的存在也不希望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沈雪禾听说过一个故事: 在天地初开之时,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完整无缺的,就像圆一般完美,毫无瑕疵。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灵魂经历了分离、互换、重组,一些灵魂还保持着最初的完整,另一些灵魂却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某些部分。 因此很多人在外表上看似完整,内心却常常感到空虚和缺失。 他们需要找到一个人,命中注定的人,互相从对方身上寻找到自己丢失的那一部分,来重获那份最初的完整。 沈雪禾一直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她希望找到这样一个人。 她以前确定陆存会是这个人,后来她不确定了。 她开始觉得,如果没有她,陆存依然能活得很好。 可是今日在雨中见到他的时候,她窥见了他脆弱的一面。 是在……伤心? 是在……感伤? 像是被丢掉的小狗,很无助的样子。 或许其他人看到会有些心疼吧。 然而沈雪禾不是个体贴的人。 她的第一反应是:啊,原来他也会这样。 原来相公不是完美的,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完美的他们,才能刚好合在一起呀。 算不算幸灾乐祸呢? 沈雪禾几乎是欣喜地跳到了陆存的面前,压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很快地,她看到他的脆弱在消失。 显而易见地,他需要她。 就是他了。 没错的。 …… 皇后逝世,设灵堂,着素服,禁娱乐活动。 其他地方的百姓不知道会不会穿素服,反正京城是管的很严,听说按照先例,最近两个月都会很严。 街上很静,连小孩儿的笑声都没有。 长公主的宴会取消了,沈雪禾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青杏的判决结果终于下来了,杖刑五十,流放岭南。 不是死刑,却和死刑差不了多少。 杖刑三十都能打死人,更别说五十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刑罚比死刑更可怕,起码死刑结束得快。 没有挑什么黄道吉日,出结果的当天,沈雪禾就接出了青杏。 那种地方,能少待一日就少待一日吧。 什么吉不吉的,人定胜天! “我还是给你找个武师傅吧,万一呢……” 哪有什么可以确保的事情,若是中间出了任何差错,沈雪禾承受不起,青杏更承受不起。 “好啊,我都听小姐的。” 青杏笑得很开朗。 走出牢房的那一刻,她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浑浑噩噩地做一个奴婢,不应该是她的归宿。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哪怕真的有投胎转世,她也不会是青杏啊。 沈雪禾和方雅芹为青杏准备了洗尘宴。 美好的善意包围着她,青杏心里暖暖的。 她喜欢小姐,喜欢活着,喜欢这个灿烂的世界。 正在这时,她们听说了一个爆炸式的消息。 瑞明王在皇后的灵堂前发了瘾! 这下谁还能相信他与云香案无关? 沈雪禾止不住地笑。 他完了。 第124章 西红柿 这个消息不仅爆炸,还很新鲜,事情就发生在今日清晨。 盛轩跪在灵堂前,双肩颤抖了几下。 建安帝一进来便见到了这一幕,他以为盛轩是受了凉。 他是知道盛轩自幼对皇后怀有孺慕之情的,见他病成这样还不忘为母守灵,建安帝心下一暖。 轩儿散漫归散漫,到底是个有心之人。 总归是被宠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段时间,他也受苦了。 谣言也该到此为止了。 建安帝看了看灵堂中守灵的宗亲、臣子、后妃们,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为了给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正名,建安帝当众请来了御医为他诊治,想借此夸赞一下老四的品行。 按照建安帝的预想,天子赞赏,必定有人附和,几番引导性的言语之后,便可趁机将盛轩的涉案嫌疑定性为误会。 谁知御医把脉后,拧紧眉头,支吾难言。 “陛下,这……” “这……” 建安帝皱眉,这个赵御医今日是怎么回事,他平日里是最为机灵的。 赵御医资历不深,主要优点是体察上意,要不然这种场合也不会唤他来。 正当建安帝准备训斥他的时候,“砰”的一声响起。 是肩膀撞击地面的声音。 盛轩浑身发抖地倒在地上。 他的额头沁着汗水,神志不清地伸着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赵御医不言语,他脱下官帽,跪下来以头触地。 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姜贵妃脸色一白。 魏清涵的眼泪瞬间滑落,“陛下,王爷是心里苦啊,这才……” “都是儿媳的错,是儿媳失职,没有照顾好王爷。” 建安帝不可置信地看着盛轩。 “你……” 灵堂设置在宽阔的大殿,正面摆放着灵位和画像,画中皇后温和的目光如有实质。 建安帝心火大盛,双目发红。 “你这个逆子!” 之前老四受伤的时候还未接触这东西,可见是近日里开始用的。 近日…… 他想办法为他洗脱罪名的时候,他的嫡母去世的时候,他却在府中醉生梦死! “你的眼中究竟有没有君父!” 建安帝用脚踢他。 他年纪虽大,但力气不小,盛轩疼得蜷缩着身体。 见状,姜贵妃跪行几步,她想上前劝阻,可最终……她都缩了回去。 疼痛唤醒了盛轩的几分理智。 盛轩半清醒间,看到了母妃那双担忧的眼睛,以及……紧闭的唇。 意料之中。 没什么好失望的。 没什么的…… 盛轩开始纵容自己的不清醒。 “香……” 人生嘛,不就是随随便便。 父皇不缺他一个儿子,母妃也不把他当做儿子,他的日子看似鲜花着锦,内里早就烂透了。 世间人都虚假,人性本恶。 “香……” 富贵、美人,不过是过眼云烟,现在想想,人间颇为无趣。 他想成仙…… 众目睽睽之下,建安帝发了一通气后,只得把盛轩交由大理寺调查。 看着儿子被人拖走,建安帝身体微晃。 他都养的什么儿子啊! “陛下!”张秋实面露担忧。 建安帝摆了摆手,在灵堂中央跪了下来。 他望着皇后的画像,跪了很久。 跪到双腿发僵。 …… “也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乔留仙说道。 他嚼着花生,在陆府讲述了这起爆炸事件。 尽管盛弈对他并不怎么看得起,但也确实给他安排了实实在在的工作——参与宗室分下来的殡葬派遣工作。 这工作听上去不太体面,但乔留仙对此却相当满意。 不仅收入可观,而且事务相对轻松,还能广结人脉。 为了扩大自己的社交圈,乔留仙近来积极参与了许多殡葬活动,并获得了许多大人的夸赞。 因为他确实有一手,能把各项事宜说得头头是道。 这次能够参与到皇后的殡葬筹备工作中去,也是某位礼部大人按照流程请他过来的,大概相当于……临时官员? 乔留仙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官服,把褶皱抚平。 这官服日后是要还回去的,不能太寒碜了。 青杏回答道:“应该是想念皇后娘娘了吧!” 沈雪禾摇了摇头,“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和亲近的人说说话。” “但是他一时找不到这个人,只能对着灵堂倾诉。” “高处不胜寒啊!” 这般想想,皇帝也没什么好让她羡慕的。 洗尘宴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鲜嫩的水果被呈了上来。 沈雪禾剥了两颗葡萄,自己吃了一颗,另一颗喂给了青杏。 二人相视而笑。 陆存看着这一幕,吞了一颗带皮的葡萄。 有点酸。 什么破葡萄啊,还没他娘在老宅种的好吃。 方雅芹看到这些水果后,想到她在田庄种出来的一种果实。 那果实外表像个扁扁的灯笼,刚开始是绿色,感觉像能吃的蔬菜,成熟后就会变成红红的。 有着软软的皮和汁液,嗅起来很是甜美。 根据方雅芹的生活经验,越是鲜艳的东西越可能有毒。 她不敢吃。 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 貌似和乔留仙正在吃的水果长得很像。 对,那果实的种子就是他爹给的其中一种。 挺巧的。 挺巧的…… 方雅芹瞪大了眼睛,她盯着乔留仙身边的筐子。 那是她的筐,她把果实捎过来是想先喂牲畜试试的。 没错,她瞄上了云朵。 “乔留仙,住嘴!” 这小子是饿死鬼投胎吗,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放! 乔留仙疑惑地看向方雅芹,礼貌地将果实全部咽下,然后才开口: “方伯母,您怎么了?” 方雅芹眼前一黑。 “那果实不知道有毒没,你赶紧吐出来!” 乔留仙自信满满地拍胸:“你放心吧伯母,我可以保证,这个肯定没毒。” 他可是逢凶化吉的命格,能落到他嘴里的东西,是不可能有毒的。 方雅芹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是乔留仙曾经吃过这种果实所以才敢这般断定。 “没事儿就好,说来也是缘分,你爹给我的种子暂时就种出来了这一种,我刚拿过来就被你小子看到了。” 沈雪禾好奇地拿起来一个,“这是什么呀?” 陆存凑近她看了看,“没见过,应该是一种蔬菜。” “乔师兄,这叫什么?” 乔留仙摸了摸头,他哪儿知道这是什么呀。 他爹和他,其实并没有很熟。 而且他爹也不一定知道啊。 几个人好多只眼睛看着他,作为一个主业是道士的玄学人士,乔留仙自然是不会承认他不知道的。 做他们这行的,三分真本领,七分假把式。 乔留仙随口扯道:“此物从西域传来,颜色发红,形若柿子,名为西红柿。” 第125章 小姐姐 他爹肯定不会搜集大靖已经普及的蔬菜种子,西域有那么多小国,谁能证明他说的不对呢? 云岚真人说了,编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反而会让人显得博学多识。 会编,也是一种能力。 乔留仙近日格外的自信。 前段时间,他写信给云岚真人告诉她秦婉清怀孕的事情,云岚真人很高兴,派人送来了许多礼物。 大约是觉得自己儿子终于长大了,她寄来了一封云里雾里的信。 “气运一说……师父曾将功德赠与你,你此生必然逢凶化吉,望你精进修为……完成你的使命。” 乔留仙看不懂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但是…… 管它呢,他都可以逢凶化吉了,还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呢? 他的师祖可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是靖朝的开国国师,也是唯一的一位国师。 他活了足足一百二十八岁,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云岚真人可真存得住气,这个时候才告诉他这件事。 要是早知道,他需要担心什么凶兆吗? 自从得知自己有师祖的功德庇护,乔留仙无所畏惧。 说谎都底气十足。 越想越觉得自己编的好。 乔留仙昂首挺胸,佯装风流地拨了拨头发。 沈雪禾被他逗笑了。 陆存:他到底在得意什么啊…… 卖弄风骚! 方雅芹拿起一个西红柿,尝了一口,顿时眼中放光。 真好吃。 好多汁水。 可以卖钱……算了,先不卖。 把它上交了,应该可以得到命妇的德行分吧。 按照当下规定,命妇的俸禄不与品阶相关,而与日常积累的德行分相关。 德行分通过利民行为获得,比如帮扶孤寡老人、宣传朝廷政策、资助急病患者等。 方雅芹因圣上恩典享二品待遇,这个待遇指的是地位尊卑、年节礼品,不包括俸禄。 她被封忠义夫人,德行分至今挂零,实在是不好看。 命妇府都派人催了她好几次了。 “这个果实好吃又好种,要是得到普及,应该算是利民行为吧……” —— 把青杏接回来后,沈雪禾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再次打开了柜子的最底层,取出了那张泛黄的卖身契。 “拿着吧,早就想给你的。” 沈雪禾把它放在青杏的手心里。 作为陪嫁丫鬟,青杏识得一些简单的字。 “卖身……契。” 她怔怔地念着。 “契”这个字她不认得。 青杏想,即便她大字不识一个,她也能认出来这张纸——它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是一张很轻、很薄的纸,却带走了她的童年。 每当被沈若云吓得无声哭泣时,想跑的时候,她都会想起这张纸。 有它在,她逃不掉的。 青杏茫然地看着沈雪禾,嘴唇颤抖。 “小姐,你没有不要我,是吧?” 她知道的。 只是想确认一下。 沈雪禾笑着捏青杏的脸,语气轻快地说:“当然啦,我只是想把自由还给你。” 闻言,青杏开始流泪,泪水汹涌。 她是个乡里长大的野丫头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当她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失去很久了。 她突然很委屈,是那种久违的、因为亲近之人关怀而产生的委屈。 涩涩的,温温的,鼻头酸酸的。 “小姐……”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小姐……” 小姐就小姐吧。 就当是小姐姐了。 沈雪禾抱住青杏,柔声道:“是我错了,我不可能既把你当奴仆,又把你当朋友。” “从今以后,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有钱,可以养很多个你。” 这是拿命来护她的人啊,如何不对她好呢? 沈雪禾感受到青杏薄薄的肩背在颤抖。 瘦了好多啊,得多补补才行。 脸蛋都没以前好捏了。 受苦了。 沈雪禾安抚地摸了摸青杏的头。 突然,动作停滞。 “青杏,我好像比你高了。” 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青杏:“……” 难得这般温情。 小姐好会破坏气氛啊。 她本来有很多感动的话要说,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 —— 瑞明王府。 魏清涵正在清点自己的嫁妆。 她娘家清廉,给的陪嫁并不多,好在父母不贪图皇家的聘礼,将所有的聘礼都作为嫁妆给了她,看上去颇为丰厚。 清点完后,魏清涵席地而坐。 她看着这个房间,想起入府的一幕幕。 憧憬、好奇、失望、困惑、厌倦、麻木。 盛轩啊…… 她没有为他燃香,她只是用了手段让他情绪暴躁易怒而已。 是他自己要点燃的。 这个办法,她还是从他这里学到的。 魏清涵坐到书桌旁,磨墨写字。 心里很安静。 府中不安宁。 王府众人都以为王妃整理财物是为日后的生活做打算。 王妃都这般悲观了,王爷怕是真的…… 若是王府不再是王府,他们这些人又将何去何从呢? 王府上下急的急,慌的慌,一团乱象。 有侍妾在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声音悦耳,音调婉转,还特意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唱,生怕外面人听不见。 魏清涵正要从门口经过。 她在门前站定,听完了全曲。 守门侍卫站直了身体,猜测王妃接下来的反应以及二人的争执。 只见魏清涵连头都没有回,面不改色地走了出去。 “唉!” 王妃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啊…… 为她叹气,也是为自己叹气。 侍卫仰头望天,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太阳高悬。 魏清涵穿着繁复厚重的王妃正装,走向了皇宫。 没有乘坐马车。 一路走去,行人纷纷侧目。 魏清涵被建安帝的太监拦在殿外。 “王妃娘娘,陛下今日事务繁忙,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魏清涵没有说话,她直接跪了下来。 “臣妾有罪——” 她在念一封请罪书,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点:第一,不贤不德,未能履行王妃责任;第二,助纣为虐,挑拨内宅女子争斗;第三,未能规劝,致使王爷吸香成瘾;第四,听之任之,隐瞒王爷与京外的交易。 魏清涵的汗水脏了妆容。 她的目光平静而坚决。 “罪妇魏氏,不堪为王妃,请陛下降罪。” 她一边说,一边将发饰去掉。 最后她连外袍都脱了。 行叩拜大礼。 第126章 请降罪 张秋实一字一句地转述着。 建安帝还以为魏清涵此番前来是要为盛轩求情的,所以他拒绝了她的求见。 从魏清涵下跪脱衣的那一刻起,他才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听到后面,建安帝面色铁青。 他气老四的荒唐,更气四儿媳今日的举动。 不。 什么儿媳? 应该是罪妇魏氏。 魏氏宁可不要自己的名声,也要把老四置之死地。 那是她的丈夫啊,竟然如此落井下石! “让她进来!”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建安帝对盛轩确实愤怒失望,但他从来没想过处死他,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盛轩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姜贵妃有许多不好,她骄纵、偏执、自私,可她将最热烈的情感都给了建安帝,让他如何不触动? 建安帝自小受拘束,他本质上很容易被肆意而张扬的人所吸引,也愿意惯着姜贵妃的脾气。 子凭母贵,盛轩还未出生的时候,建安帝就已经在期待这个儿子了。 盛轩年幼时很是聪明可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建安帝只要走进后宫,脚步不自觉地就向着姜贵妃的宫殿挪动。 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他真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建安帝望着殿外刺眼的阳光,忽觉光怪陆离。 他聪慧早慧的儿子,他千挑万选的儿媳,如何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魏清涵逆着光步入了大殿。 她形容狼狈,神色却很端庄。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面见圣上了吧。 这是她曾经崇拜的人。 曾经。 他是位有为的君主。 他肯定她、称赞她,将她赐婚给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可惜啊……再贤明的君主,也是偏私的。 缓步入殿的时候,魏清涵摸了摸衣袖,那里有盛轩和她的罪证。 其中一部分是真的,另一部分……可以是真的。 皇亲贵胄的傲慢和恶劣在盛轩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太放心她了,以至于从来没有对她刻意隐瞒过什么。 或者说,他根本就瞧不起她。 确实,在人心的把控上,她自愧不如。 他曾经评价她:“你的学识、内涵、主见,只会让你缺乏风情,让你变得不像个女子。” “没人会喜欢你的。” 他贬低她的人格、打破她的底线、将她揉碎了重新捏过,再将她弃如敝履。 魏清涵终究是坚韧的。 她有无穷的耐心,她会不断地反思、总结、学习、进步。 她将自己摔碎,忍着痛按照记忆把自己拼合起来。 她满身裂痕,但她还是魏清涵。 魏清涵有自己的原则。 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她认罪,甘心伏法。 魏清涵跪了下来,将证物举过头顶。 “陛下,请降罪!” 她的脊背清瘦,骨子里尽是不屈的意志。 她不怕建安帝包庇。 皇帝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弱点。 建安帝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了,而她愿意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任何代价。 魏清涵的眼神决绝。 今日,要么是陛下要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要么就是她血溅大殿。 她对不起那些曾经鲜活的女子,也对不起最初的自己。 她或许活不成,但盛轩必须死! …… 瑞明王府。 侍妾唱歌的声音停了。 她看着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落下了眼泪。 “这是王妃……我家小姐给你的,她说你要是嫌弃她的东西,那就给别人吧,想给谁就给谁。” “她还让你放心,说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为此事找你麻烦的。” 侍妾姓白,没有名字,在家中排行第七,人称白七娘。 白七娘容貌清丽,姿态柔婉,是在茶楼卖艺时被魏清涵看上的。 魏清涵一眼就知道盛轩会喜欢这种姑娘,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了盛轩。 白七娘曾经以为自己遇到了恩人,她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让她过上了正常人的安稳日子。 即使在很多人看来,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妾。 后来她才明白,她只是一个搅弄后宅的工具。 仅此而已。 瑞明王府就是一个大染缸,谁进去了就会被染黑。 她说会护她一生安宁的。 一生。 白七娘呵了一声。 你们夫妻俩,都是操纵感情的好手。 都进牢狱了,还不放过她。 想给谁就给谁……她当然会给那些她亏欠的人。 魏清涵,你真是将我利用得彻底呢。 …… “听说了吗?瑞明王那事已经有结果了,秋后问斩呐,啧啧……” “那可是陛下的亲儿子,贵妃娘娘的独子,怎么舍得哟!” “陛下果真圣明,公事和私事自然不能混为一谈。” “看来瑞明王真是咎由自取,听说他性情异常,喜欢凌虐女子……” 方雅芹越听眼睛越亮,脚步生风地回到了陆府。 她的声音洪亮。 “禾禾,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个可恨的盛轩要死了!” 沈雪禾:“……啊,这可太好了!” 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开,试图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方雅芹:“你咋啦?” 脸抽筋了? 陆存扯了扯沈雪禾的衣袖。 这也太浮夸了,惊吓还差不多。 “娘,你总是住在京郊,消息可能不太灵通。” 任何消息能传到她那里的时候,全京城差不多都知道了。 “而且我在大理寺。” 看着他娘一脸茫然的表情。 陆存补充道:“大理寺就是管刑狱的机关。” 所以说,事情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他不由得心里暗赞,这件事做的太漂亮了,丝毫看不出背后的推手。 方雅芹:“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费事,直接说你早就知道了不就行了?” 弯弯绕绕的,说什么大理寺。 还好她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 方雅芹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我把西红柿交上去了,命妇府暂时没给我德行分,说是看什么表现什么指标再慢慢给分,他们不会赖账吧?” 她是忠义夫人啊,怎么能德行分垫底呢? 太丢人了。 陆存笃定道:“不会。” 巴不得给你多点分呢,不然掉的是圣上的脸面。 而且西红柿好种又量大,对环境要求不高,是很容易普及的蔬菜。 德行分没有清零的规定,一直积累下去的话,他娘说不定能升到榜一呢。 第127章 沁雪阁 临安王府。 沈雨茗满意地笑了笑。 按照她和陆存之前商议的计划,陆存会在大理寺获取最新的案情进展,并将这些信息通过隐秘方式传递给她。 随后,她会设法引京外的贩香团伙进入京城,盯紧他们,并让他们与瑞明王府产生关联。 盛轩看似浪荡轻浮,实则心思缜密,只有让盛轩失去理智,他才会主动地与贩香团伙接触,彻底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当日,陆存说:“我们需要让盛轩辩无可辩,即使是建安帝也无法为他开脱。” 建安帝这人再爱惜名声不过了,任何人都得为此让路。 “云香,我这里倒是有一些,但是……” 如何让盛轩接触到呢? 这东西一次无法成瘾,万一打草惊蛇…… 沈雨茗:“给我吧。” 她想到了一个人——魏清涵。 盛轩也是蠢,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得罪自己的枕边人。 魏清涵这种人,只要有一丝透进来的光,她就会牢牢抓住。 自作孽,不可活。 …… 盛弈正在喝酒,猫儿在他的怀里乱窜。 “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肆意地笑。 老四要死了,死的好! 现在只差老三了,再把老三弄死就好了。 至于太子…… 盛弈想到了傅皇后…… 她慈和的笑着说:“弈儿爱吃甜食呢……” 盛弈握紧的手松了松。 算了,太子又没打过他。 就是好嫉妒啊…… 心里酸酸的。 再没有人记得他爱吃甜食了。 盛弈从未喝醉过,今日却想醉一回。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对着酒壶喝。 对了,不能让老四死得太轻松。 皇家人的问斩,往往是白绫、毒酒这种留全尸的死法。 盛弈心想,这也太便宜他了。 他应该怎么死呢…… 让他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盛弈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被猫爪子抓醒。 “雪团,别动!” “闷了吧,我们出来玩儿……” 盛弈站起身,挥手喝退了身旁的下人,抱着猫,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本能地,他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脚步顿住。 “云心阁……” 盛弈闭了闭眼睛。 “不应该是沁雪阁吗……” 盛弈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走向了前面的瑶光殿,那是沈雨茗住的正殿。 见了他,沈雨茗面色冷淡。 “你来做什么?” 今日他们之间没什么正事要处理。 大白天的喝酒,还喝的这般酩酊大醉,他的目标是完成了吗? 怎能如此松懈! “来人,扶王爷坐下。” 盛弈坐下的时候,双臂一松,小雪团迅速从盛弈的怀抱中跳了下来,躲在了沈雨茗的身后。 “喵~” 沈雨茗蹙眉,她向来不喜欢什么猫儿狗儿的,也不受它们待见。 这猫倒是亲人。 盛弈睁着迷蒙的双眼,对着沈雨茗笑。 不得不说,他生着一张极为好看的皮相,笑起来很迷人,甚至称得上温暖。 若是盛弈相貌丑陋,沈雨茗是不会为了野心勉强自己的。 “阿茗,你看它多亲近你。” “它什么时候亲近亲近我呢?” 说完,盛弈追着猫追了两圈,把猫捞回怀里,这才继续坐下。 “好在它跑得不快,我还追得上。” “喵——” 发的哪门子酒疯,弄的这里都是酒味儿。 沈雨茗嫌弃地后退了两步。 “王爷醉了,扶他过去休息。” 下人们按吩咐行事。 盛弈甩开他们,手肘撞到了一旁的玉石摆设,有些疼。 “王爷恕罪!”下人们跪地求饶。 盛弈觉得脑袋嗡嗡的。 他是来做什么的呢…… 眼睛开始聚焦。 他看清了沈雨茗。 又是这副冷淡的表情。 “你们都下去吧。”盛弈吩咐道。 想起来了,老四要死了,他应当是来这里质问沈雨茗的。 盛弈把猫放在椅子上,理了理凌乱的衣服,直接问道:“沈雨茗,是你设计的盛轩?” 沈雨茗了解盛弈,同样的,盛弈也了解她。 他们是一体的,她有他的人,他自然也有她的人。 “是。” 沈雨茗坦然承认。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根本就没想瞒着他。 毕竟夫妻一体,她做的几乎等同于他做的。 如果哪一天这件事暴露出来,外人可不会以为她是为了给妹妹报仇才这么做,只会认为他们夫妻是在设计陷害对手,意图谋夺皇位。 当然,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她做得足够干净。 盛弈面色一冷。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与我商议?” 他抬高了声音,语气恼怒。 也是,他应该觉得恼怒的,毕竟关乎自身安危。 沈雨茗微微仰头,“怎么,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刚刚不是很开心吗? 这也算帮他解决了他的仇敌。 只要结果够好,还需要追究什么过程吗? 失败者才需要复盘过程,成功者只需总结经验。 盛弈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雨茗。 她自信,骄傲,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凤凰。 “满意,太满意了。”他合掌大笑。 笑完后,盛弈忽地站起身。 “沈雨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他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从来只想着你自己,从来就只想让我听你的。” 用温和柔软的表象迷惑他,侵入他,妄图主导他。 盛弈站直了身体,按住沈雨茗的肩头。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一旦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对他冷漠、忽视。 他是她的丈夫,她却把他当外人。 连这种要命的大事都不与他商量,她把他当什么,爬上高位的工具吗? 闻言,沈雨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 她不躲不闪地看着盛弈。 “盛弈,你也是这样。” “你难道不想让我听你的吗?” “你想瞒着我的事情,我有戳穿过你吗?” 装得深情款款的,想让她陷进感情里。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在这件事情上,他和她有什么区别! 沈雨茗的声音很轻,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盛弈的脸。 “我是不会害你的,听我的不好吗?” “盛弈,我终究是与你站在一起的。” 盛弈再次见到沈雨茗眼中似水的柔情,像是能蛊惑人,却也能把人溺死。 一瞬间的沉溺,便是冷汗淋漓。 长久的沉默过后。 盛弈道:“阿茗,你太固执了。” 他抿紧了唇,抱着猫离开了瑶光殿。 他独自一人离开了王府。 他来到了陆府门前。 第128章 有心人 在沈雨茗与盛弈的权力较量上,盛弈目前居于下风,沈雨茗已然取得皇后的权力,而盛弈现在却连储君名分都没有确立。 在感情较量上,盛弈同样输了。 他试图在沈雨茗冷漠的话语中寻找真心存在的蛛丝马迹,却只能看到她的无情。 他动摇过,她却一直那样坚定。 沈雨茗这个世上是对他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盛弈认输,但他不肯让步。 迈步出府的时候,盛弈注意到许多下人行礼后,向着同样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他们是要去瑶光殿。 明明是他的王府,她却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主子。 盛弈的脸颊泛着酒醉的红,他想出去透透气,离开沈雨茗笼罩的范围。 临安王府所在的区域,繁华而宁静,这里住的全都是皇亲贵胄与显赫家族。 盛弈从王府来到陆府的路上,他听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也听到有人向他问安。 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的是面孔,陌生的是表情。 热情、和煦、亲切。 盛弈心里微嘲,真令人受宠若惊啊。 甚至有精心装扮的女子假装与他巧遇,惊喜道:“王爷,您也出来逛啊……” 连沈若云都比她自然。 盛弈表情淡漠,直接略过。 他确实醉了,脑袋却清醒得很。 他不是盛轩那种被酒精驱使的好色之徒,也不是有人为之善后的天之骄子。 他知道这些人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攀权附贵。 像这种前倨后恭的人,春风得意时可以锦上添花,落魄失意时便一哄而散。 他不在意,也不用在意。 只要他屹立不倒,哪怕当面赏他们一耳光,他们也会和善恭顺的对待他。 这便是权力的妙处。 在权力上,真正做主的人只有一位,退一步便是退万步。 沈雨茗啊…… 愤怒吗? 挫败吗? 还是伤心多一点…… 盛弈的脚步有些虚浮,暗红的下摆和素色的宽袖随风而荡,像是跳动的火苗。 再糟糕的处境也熬过来了,他怎么可能为此而动摇自己? 无私的感情……那实在是太奢侈了。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爱他,沈雨茗对他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她一开始选择他,不就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吗? 只要他不后退,后退的必定是她。 盛弈停下了脚步。 “陆……” 他竟然走到了这里。 远远地,有女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盛弈心里一跳,背过身,向最近的墙角藏去。 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他才不要被当成盛轩那种货色。 雪团从他的怀里跳出来。 门开了。 —— “王妃,要派人跟着王爷吗?” “不用。” 没必要把人逼得太紧。 沈雨茗看似赢了,但她根本无法收拢朝廷的势力,外人依附的终归是临安王,是下一任储君,而不是她。 她可以对盛弈忽冷忽热,却不能对他完全冷漠。 她只是暂代了皇家的权力,皇家姓盛,不姓沈。 她获得权力的前提是,她是盛弈的妻子。 目前这个情况,他们夫妻谁也离不开谁。 沈雨茗处理好今日的公务后,去牢狱看望魏清涵。 魏清涵的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建安帝的态度并不明朗,大理寺不敢判。 没有人对她用刑,沈雨茗过来的时候,魏清涵正在面壁思过。 沈雨茗笑着和她打招呼,像是寻常来做客的一般。 “魏师姐,最近怎么样啊?” 她们二人曾拜当代一位书法大家为师,未出嫁前互称师姐妹。 魏清涵转过身,奇异地看着沈雨茗。 她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竟然敢过来? “沈师妹,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她们的关系有好到她去牢狱探望她而不被怀疑吗? 平日里不来往,这个时候来往,她是嫌自己命太长? 沈雨茗继续笑:“我从来都是敬爱师姐的。” “师姐做下的善行,我也是刚刚知道,明日我便去面见圣上,为师姐求情。” 魏清涵:“……”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善行。 沈雨茗这人睁眼说瞎话,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你想做什么?” 她需要她出来为她做什么? “我在这儿待得挺好的。” 日子是苦的,但心里是舒服的,这是她应得的,没什么不甘心。 “师姐从来都是这般高洁,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亲人吧。” “你父亲岁数大了,腿脚不好,若是被调去偏远的地方……” “你最小的堂妹就快要及笄了,却……” 沈雨茗轻轻叹了口气。 “师姐,我也是心疼他们。” 魏清涵沉默了许久。 “我做的善行,没指望有什么回报。” “难为你这般有心了。” —— 陆府。 沈雪禾放走了一些想走的下人。 比起安逸,这些下人更想要自由。 不,他们已经不是下人了,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就看他们自己了。 沈雪禾调查过,绝大多数下人已经适应了在陆府的安宁日子,没有改变现状的想法。 准确地说,他们也不想卖身为奴,他们只是希望能够拥有一份稳定且持久的生活保障。 这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多高的期望,实际上却很难。 沈雪禾知道,目前这种情况是对她有利的,毕竟偌大的府邸需要很多人的维护,她也需要别人为她服务。 若是她真的把所有下人都放走,她又该怎么生活呢? 她才不是那种想着人人平等就让自己苦巴巴过日子的人。 有没有一种办法,既满足他们的期待,又满足她的需要呢? 沈雪禾在思考。 正在这时,蕊珠走了进来。 “小姐,有位姓柳的大人来访。” 沈雪禾的思路被打断。 “你们没告诉他相公不在家吗?” “他说是来拜访您的。” 她有什么可拜访的? 沈雪禾疑惑地来到了厅堂,看到一个男子站起身,迎面向她走来。 他笑着说:“陆夫人好,初次见面,在下柳梦溪。” 唇红齿白,眉眼风流。 原来他就是柳梦溪。 也没有比相公好看啊,为何他如此受京中女子的倾慕? “柳大人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雪禾神色平常,柳梦溪却被她的容色惊了一下。 他倒也没起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惊艳,毕竟他自有心仪之人。 此番前来,他有心地挑了一个陆存不在的时机,就是想试探一下那位夫人的消息。 第129章 走过来 柳梦溪说道:“素闻陆府景观优美,尤其是那在京城里难得一见的江南水乡景色,更是灵秀非凡,令在下向往已久。” “只叹笔下诗文略显滞涩,故特来此寻求灵感。恳请陆夫人能够引领在下游览一番。” 沈雪禾不知柳梦溪有备而来,以为他真的是特意过来看景的,瞬间对他起了好感。 这人看起来不太良家,但他真的很有品味啊。 “柳大人客气了,请。” 沈雪禾带着柳梦溪走上了观景路,这是她特意设计的一条小路,这条路绕过住宅,能看到大半府中景色。 一路走来,两人交谈甚欢,气氛和谐融洽。 沈雪禾在那景观布局上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柳梦溪则是个极会赞赏之人,出口成章,吟诗作赋,夸得沈雪禾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柳梦溪也很高兴,一双桃花眼亮亮的,含着满满的喜悦。 他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自己心上人的信息——沈雨茗。 沈雨茗,他在心里不断重复这个名字。 临安王妃、凤印代持者,高贵而美丽,智慧而强大。 他一眼就喜欢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柳梦溪与寻常人不同,他不因沈雨茗身份贵重而退缩,反而在心里更加惦记了。 沈雨茗在他的心中是闪着光的,他倾慕她,并渴望她的垂爱。 “柳大人要不留下来吃个饭?我家杨厨做饭很好吃的。”沈雪禾心情很好地开始留客。 想到他们读书人可能有共同语言,沈雪禾补充道:“这个点,估计我相公过会儿就回来了,你们可以多聊聊。” 沈雪禾现在对柳梦溪印象极好。 他和相公一样,都有一颗会欣赏美的心。 外表像个绣花枕头,实际上言之有物,说话很诚恳。 “多谢陆夫人好意,在下确实想与陆大人探讨一番。” 柳梦溪顿了顿,继续道:“奈何灵感涌现,只想立即回家将其记录下来。” 陆存要回来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来套他娘子消息的,还不撕了他! 而且觊觎别人已婚的大姨子,说出来怪不好听的。 柳梦溪脚步往外转。 沈雪禾理解地点点头,她有灵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那我送送柳大人。” 柳梦溪笑了笑。 他对沈雪禾的印象也很好,觉得她灵动可爱又单纯,更别说长相了。 她相公人不怎么样,但她人挺好的。 柳梦溪的适应能力很强,得知心上人是谁后,很快就把自己当做了沈雪禾的野生姐夫。 自家妹妹,怎么看怎么好。 他妹妹真体贴,他这么别有用心地过来,还亲自来送他。 感动。 柳梦溪情绪一上来,夸奖的话更是不要钱的一直说。 沈雪禾的笑声清脆悦耳。 “妹……陆夫人,都到门口了,就送到这里吧,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不用客气,以后经常来啊。” 陆府的大门左右有两堵窄窄的墙,大约有两三尺宽,墙面刻有浮雕。 盛弈就躲在右侧的墙后。 雪团从他的怀中跳出,他张了张口,没有喊出声。 柳梦溪正转身离开,雪团矫健地跳到他的身上给了他一爪子。 瞬时间,他的脖颈出现了几道血痕。 “啊!” 哪里来的猫! 门口的家丁们立即去抓猫。 雪团纵身一跃,跳到了沈雪禾怀里。 沈雪禾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她怎么这么熟练地就接住了猫? 她看着柳梦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柳大人,我家有大夫,你包扎好再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沈雪禾心虚地觉得这是自己的猫。 她甚至想道歉,还好忍住了。 柳梦溪连声拒绝。 开玩笑,再留下来碰到陆存怎么办? 这猫皮毛蓬松,脖上有挂牌,一看就是有主的,再加上猫儿在沈雪禾怀中很温顺的样子。 理所当然地,柳梦溪也以为是沈雪禾的猫。 几道血痕而已,他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猫儿顽劣,不妨事,多教教就好了。” “在下这就告辞。” 沈雪禾劝不动柳梦溪,只好看着他离开。 她点了点猫脑袋,“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不对。 这猫不是她的啊,她教训个什么? 这到底是谁家的猫? —— 柳梦溪恰好是往右走,他看到了盛弈。 盛弈:嘘! “别说话,赶紧走!”他用气声说道。 柳梦溪是认识临安王的,他们大家族的人,又是一直住在京城的,偶尔见个皇亲国戚并不奇怪。 虽然他是旁支的旁支。 柳梦溪瞪大了眼睛。 刚得知自己心上人是他妻子,怎么这就见到本人了? 临安王在这儿躲着做什么? 不过“正宫”都发话了,柳梦溪略停了一下,很听话的继续走。 他是听说过临安王夫妻感情融洽的,所以他现在没想登堂入室,破坏他们的婚姻。 八字还没一撇呢,做他们这行的,前期都得苟。 他是个懂事的男子,不给心上人添麻烦。 乖巧。 —— 沈雪禾抱着猫往四周看。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这块儿的宅子都很大,这一区域统共也没住几家人。 要不先去最近的一家问问? “喵~”雪团拱了拱身子。 “你还挺会撒娇,刚刚怎么这么凶?” 沈雪禾笑着去顺它的皮毛,“白色的斑纹,还挺可爱的,暂时叫你小雪团吧。” 她摸到了猫身上的牌子,还是金镶玉呢。 “你还挺富贵。” “喵~” “别动,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雪团……你还真叫雪团啊!” 下面的刻字太小了,一时看不清楚。 沈雪禾把猫放下,想把牌子对着阳光细细地看。 见状,盛弈收回了头,往墙角靠了靠。 他的心提了上来,呼吸也轻了些许。 雪团不配合,咬着沈雪禾的裙子往右侧去。 沈雪禾问:“你家在那边吗?” “别咬,我过去就是了。” “急什么呀,这么想回家啊……” 沈雪禾往右侧转。 盛弈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 她走过来了! 要走出这个地方,必然能被她看到。 盛弈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脑中编排着措辞和借口。 第130章 缘分吗 大理寺与陆府只隔了两条街,比翰林院近的多,因此陆存如今是步行回家的。 云朵天天光吃饭不干活,在驴棚中都胖了不少。 陆存目前属于被大理寺借调,圣上不发话,他就一直在大理寺帮忙。 不过这样正合他意,比起翰林院,大理寺更适合立功。 今日走的时间较早,陆存拐道买了吉祥坊的糕点,走在了枫糖街。 吉祥坊的老板不缺钱,晚晚上工,早早下工,每日糕点限量,主打一个安逸。 因为买到了沈雪禾最喜欢的口味,陆存心情很好。 远远地,他看到娘子站在门口,身旁带着一只猫,还是狗? 她站这里做什么? 陆存加快了脚步。 忽地,他眼皮一跳。 那是……盛弈? 盛弈躲在墙后暗影处,刚刚竟未察觉。 在陆存的视角里,沈雪禾和盛弈近在咫尺。 一个在墙内站着,一个走近墙边。 什么情况? “娘子——” 陆存向沈雪禾跑去。 管它什么情况,打断就对了。 沈雪禾正低着头和雪团说话,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后,她停住脚步,抬起头。 蓦地,她的脑中浮现出一句话:良人疾驰而至,轻步近伊人侧。 “相公,你回来了!” 沈雪禾欢喜地牵起他的手。 “喵——” 雪团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相握的手。 盛弈也盯着沈雪禾的手。 指甲粉粉的,手指细细的,和另一个男人的手十指紧扣。 目前的情况是,陆存与盛弈并行而立,沈雪禾与墙呈直线,她只能看到厚厚的墙体和眼前的陆存。 陆存瞟了一眼盛弈发青的脸色,温声问道:“娘子怎么在这里?” 沈雪禾指着雪团说:“这也不知是谁家的猫,我想把它送回去。” 目光移过的时候,她看到了陆存手上的盒子。 “啊,你买了吉祥坊的点心!” 她嗔道:“跑这么快做什么,糕点碎了就不好吃了。” 陆存:“不会碎的,都是单个包好的,里面有……” “……” “喵——” 见没人理它,雪团绕过陆存,走到了盛弈脚边。 亲爹再不好,后爹也比不上亲爹。 猫明白了。 盛弈抱起猫,表情紧绷。 他现在酒劲儿已经全消了,可是本来就躲躲藏藏的,现在也只好继续躲藏下去。 他心里既是嫉妒又是酸楚,还夹杂着几分忐忑。 好近啊。 她只要往前一点点,就能看到自己了。 沈雪禾这时才发现猫不见了。 “雪团——”她喊。 雪团是一只有脾气的猫。 它才不要理她呢。 猫窝在盛弈怀里,很安静。 陆存瞥见盛弈期待的神情,暗自咬牙。 派个猫来勾搭他娘子,奸诈! 他拦住正要去寻猫的沈雪禾。 “娘子,我看此猫野性未去,不宜亲近。” “这猫有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你身体娇弱,还是我去找吧。” “外面这么热,你先回府吧,我找到后就把猫送回家。” 沈雪禾捏了捏衣角,犹豫道:“相公……说出来奇怪,我总觉得这是我的猫。” “而且它在我面前挺乖的,就是有点任性而已。” 她其实是不太想真的把猫送回去的。 “就是……” 想着随便找一找,要是找不到雪团的家……就自己养了。 “算了。” 沈雪禾纠结一番后,良心占了上风。 总不能霸占别人的猫吧。 “那我回去了。” 雪团听到远去的脚步声,猫眼更圆了。 “喵——” “喵喵喵——” 沈雪禾听着喵喵叫的声音,脚步顿住。 她是个有原则的人,猫有自己的主人,她不能强取豪夺。 最终,她还是回去了。 盛弈心里既是放松,又是失落。 他抱着雪团,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怨夫。 雪团无力地叫:“喵……” 沈雪禾离去之后,陆存冷笑道:“王爷今日兴致不错啊。” 还养猫? 他像是喜欢这种小动物的人吗? 靠着可爱的小动物去勾引女子,像他这种不要脸的男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盛弈见不到沈雪禾,心里有气。 他面色一凛,“上下尊卑,陆大人就这般不知礼数吗?” 陆存:“比不得藏在暗处偷窥的某人。” 成日惦记着挖他墙角,这回真站他家墙角了。 盛弈笑了一下,“禾禾有多喜欢这只猫,我不信陆大人看不出来。” “不过一只猫而已,她喜欢,给她便是了。” 他的眼尾轻轻上扬。 “本王不是那般吝啬的人,没有那种不合时宜的独占欲。” 说到“独占欲”,盛弈加重了语气。 陆存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嫌恶地退了两步。 难怪不敢出来见人,这贱人还是醉酒过来的! “王爷是喝多了吧,‘禾禾’也是你能喊的?” “糊涂了就回家好好歇着。” “喜欢猫,不代表她喜欢养猫的人,王爷莫要混淆了。” 盛弈挑眉,“是吗?” “陆大人也可以养一只猫,试试她会不会这般喜欢。” “怎么我养的猫她一眼就喜欢了,莫不是缘分使然?” 盛弈能感觉到,沈雪禾和他之间,有一种二人独属的默契。 她或许不喜欢他,但她很放心他。 今日这一回,盛弈更加坚信他和沈雪禾是天定的缘分。 上天注定,他们就是会喜欢同一只猫,起同样的名字。 只要没有陆存这个绊脚石,他和沈雪禾会是人人艳羡的恩爱眷侣。 陆存也笑了,“缘分?” “你们要是有缘分的话,她还会嫁给我吗?” 沈雪禾要是愿意嫁给盛弈,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一个偏执阴暗的人,却企图占有温暖明亮的阳光。 “痴心妄想!” 不屑再与这种人争执。 陆存转身离去。 盛弈摸着雪团蓬松的毛发,嘴角上扬。 一时的输赢而已,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 一个月后,建安帝从悲痛中缓了过来,陆存的官阶升至从五品侍讲学士,兼大理寺丞,在翰林院和大理寺来回跑。 五品官员,已然可以参加朝会了。 这个升官速度可谓迅速,群臣无不侧目。 没有臣子敢对他的升职提出质疑。 掌权的皇帝,别说是提拔一个五品官,就算突然让他升至三品,他们反对也没什么用。 而且就目前看来,陆存的升官是合理的。 自古以来,皇帝的身边少不了两种人——能臣和宠臣。 这位陆大人两者兼具,又年纪轻轻,应该是陛下为继任者储备的人才。 既然是为下任皇帝准备的人,必然是要让新君亲自提拔的。 想来在新君继位前,陆大人的官职不会再升上多少了。 位高权重的大臣想:暂时不足为虑。 这天,沈雪禾要去参加迟来的长公主宴会,她天不亮就起床了。 第131章 赴宴中 清洗、敷面。 黛青画眉、朱红点唇。 沈雪禾身着浅色广袖轻绸衣,脚踩木屐,站到大镜子前左右照,心中很是满意。 她对着一旁的陆存盈盈一笑。 “相公,我今日的这套装扮不错吧?” 她已经不是初碰妆容的新人了,现在的沈雪禾,拥有自己的一套审美和思路。 梳妆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也是为了更适应某种环境,恰到好处的妆容为她增添了气色,并收敛了几分青涩和稚嫩。 皇后逝世不足三月,衣着打扮不宜太过华丽,也不能太过素淡。 沈雪禾选的这套衣服,乍看淡雅简单,实则隐有华光。 配合着松松挽起的发髻,量小而精巧的发饰,有种当家夫人的感觉。 相由心生,沈雪禾以往懵懵懂懂的,像十三四岁的少女,现在总算有了些成人的样子。 陆存走近沈雪禾,目光落在镜子中映出的一对璧人。 他和他的夫人。 这感觉很好。 “吾妻甚美。”陆存轻声说道。 他从匣子里取出一条玉石项链,为沈雪禾戴了上去。 “夏日天气炎热,适合佩玉。” 这项链的材质和他们的阴阳玉很像,搭配起来很和谐。 戴好后,陆存盯着颈下一处,唇角勾起。 沈雪禾这才注意到自己锁骨上的痕迹,脸颊微红,收了下衣领。 陆存一边替她理腰带,一边问道:“娘子,你以前参加过这种宴会吗?” 沈雪禾摇头,“我小时候好像有被祖母带去过,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后来好像是哪次受了惊,以后就再没去过。” 家里的亲戚她都不常见,更别说京中的贵妇人了,她根本就不认识。 沈雪禾握紧了手中的团扇,低声道:“我好紧张的。” “相公,你今日要上朝了,你紧张吗?” 问完,她闭紧了嘴。 他连起床的时间都和以前一样,怎么可能紧张呢? 陆存回答道:“朝中的大人都是人中龙凤,我很期待去见他们呢。” “期待多了,紧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微微一笑。 真的很期待啊。 太期待某些人的反应了。 沈雪禾的手指松了松,唇角微弯。 她也很期待。 …… 比起沈雪禾的郑重对待,沈雨茗今日穿得极其朴素。 略显寒酸的那种朴素。 年轻的女子少有不爱美的,她这般打扮,都是因为建安帝想要以思念皇后的名义建园子。 建园子要钱,钱进了建安帝的内库,算是有进无出。 用国库的钱更是不可能,伤名声。 所以,建园子的钱从何而来? 沈雨茗:反正别问她,问就是没钱。 沈雨茗带着沈雪禾抵达公主府的时候,宴会大半的人都已经来了。 接待宾客的是平昭长公主的女儿——青阳郡主盛明章。 马车上。 沈雨茗轻声说道:“此人资质平庸,为人处事却自有其道,与很多人都有交情,泛而不深,也从不得罪什么人。” “到那儿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可以问我,假如我脱不开身,你可以去问她。” 盛明章熟悉京城的关系,并且很愿意向她示好。 “你是说……圆滑吗?”沈雪禾问道。 “可以这么说。”沈雨茗回答道。 从母女的封号和名字就能看出来,平昭长公主对昭明皇后的崇拜和仰慕。 而且,沈雪禾注意到,青阳郡主竟然是随母姓。 在当下的社会体制中,血统关系从父不从母,驸马并不是入赘,尽管公主地位高于驸马,公主的女儿也会被认为是男方家族的一员,普遍是随父姓。 沈雨茗继续道:“长公主——按照皇室关系来说,我应当唤她姑母,但是她更喜欢别人唤她公主。” “外人都以为长公主好武,却不知公主是崇文尚武。” “长公主身边的两个大侍女,分别叫博雅和剑琴,掌管府中内务。” 沈雨茗扶着沈雪禾下了马车,“走吧,我带你过去见见。” 沈雨茗的动作很小心,呵护沈雪禾是她的本能。 在外人看来,这个姿态简直是放低了她的身份。 沈雨茗现在是女子中最有权势的人,所有的命妇都由她掌管教导。如果不是因为沈雪禾要参加这一届的命妇考试,她大可以把主考权力拿回来,亲自命题。 她同样有能力主导这种规模的宴会,可惜时机并不合适,目前她风头正劲,举办大型宴会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沈雨茗下车的那一刻起,就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 热切的,讨好的,嫉妒的。 沈雨茗处之泰然。 沈雪禾面色淡定。 装的,她心里其实慌得很。 姐姐说了,不知道怎么办就跟着她学。 盛明章热情地迎了上来,她从未见过沈雨茗这样对待一个人。 “王嫂安好,想必这位就是您的妹妹吧!” 她的目光从沈雪禾脸上划过,收起眼中的惊艳。 沈雨茗微微颔首,“明章不用客气,这是我妹妹,沈雪禾,麻烦你多照顾了。” 相互问礼过后,几人缓步入内。 内庭繁花似锦,这场宴会的名义是赏花,但没有人是真的为赏花而来。 高位者彰显着、拉拢着,低位者表现着、夸赞着。 权力更迭变换之间,夫人们的表情也鲜活了起来。 沈雪禾的步入,使得气氛安静了一瞬后,显得愈发热烈。 “这位就是王妃的爱妹吧,果真人才出众,羡煞我等。” “沈大人也不知在家里是怎么教的,子女们一个个都这般出挑,把我等衬成了庸脂俗粉……” 沈雪禾:“……过誉了。”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这种宴会不应该是各位夫人们有礼含蓄地说说话,优雅地吃些东西,作诗看画吗? 怎么大家都这般活跃……显得都有些嘈杂了。 沈雪禾无所适从,面上却摆出了陆存接待客人的公关微笑。 四分友善,三分矜持,三分冷淡。 看起来颇不好惹。 沈雨茗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坐下。 “习惯了就好,不用在意她们。” 红尘万丈,世事纷扰,众生熙熙攘攘,所求者大多是名利二字。 随着一位华服丽人被侍女簇拥了过来,乐声响起,宴会正式开始。 长公主盛华凌,有着明亮有神的眼睛和极其凌然的气势。 无关乎年龄。 这是位令人瞩目的美人。 沈雪禾看过去时,发现长公主身侧站着一个她认识的人——柳梦溪。 他怎么在这儿?这里都是女子啊。 他在看…… 姐姐? 第132章 上前来 陆存今日着红色官服,来得不早不晚。 一品至三品官员着紫色官服,四品五品着红色官服,状元游街时穿的那套衣服便与陆存今日的这套官服类似。 朝会在明政殿进行,三日一朝会。 明政殿的正门名为“天德门”,寓意君主以仁德治理天下,门上饰以九条飞腾的金龙,左右两侧各有六根粗大的红漆圆柱支撑,柱顶雕刻着绚丽的祥云图案。 走入天德门,便来到了明政殿。 大殿中央为龙椅,所有官员依品阶站立,左侧设有几个椅子,是为年老体弱的大臣准备的。 或者说,年老体弱有权有地位的大臣。 陆存觉得自己来的时间正好,在其他朝臣眼中,便是晚了。 官员初次上朝,往往会来得特别早,积极地与人打招呼,询问上朝的相关事宜。 “这位陆大人倒是稳得住,柳相都已经进殿了。”有人低声道。 “临安王也进来了。” 晨光微露,陆存踩着光步入了正殿。 “到了,是他吧。” “是他。” “他、他……” 白日见鬼,有人的呼吸乱了。 陆存环视一周,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不慌不忙地站在了最末尾。 明里暗里的许多视线向他投过来。 尤其是……资历深的。 柳寒堂握了握椅子上的扶手。 盛弈冷冷地扫了陆存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以他们二人的连襟关系,外人必会认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以陆存此人的奸诈……多看他一眼,盛弈都担心被他借了势。 钟岳川侧身望了望。 他在心里感慨,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昔日的陛下,他对朝廷的控制力太强了,以至于陆予之的身份竟然能瞒到现在。 除了近些年入朝的臣子以外,再无一人交头接耳。 凡是能够进入这里的大臣,没有不耳聪目明的。 很快,大殿一片寂静。 各怀心思。 “上朝——”太监的声音穿透整个大殿。 群臣行礼,高呼“万岁”。 建安帝坐上龙椅,朝着下面的紫红望去,捕捉到末尾的红色。 他温声道:“予之,上前来。” 逸之,上前来。 你理应站在我身侧,在其他臣子之上。 你不该着红,你应该着紫。 说好的君臣佳话,我不会食言的。 建安帝并没有糊涂,他只是最近受的打击太多,感觉格外的孤寂,需要在这样的相似中寻找慰藉。 “是,陛下。” 陆存从容迈步上前,站定。 大殿中央的光线很好,阳光打在他红色的衣袍上,刺眼。 柳寒堂绷紧了下颌,没有说话。 盛弈抿了抿唇。 他现在看陆存竟然需要仰望。 陆存有什么卓越的功绩和日久的资历吗? 这简直太离谱了! 盛弈自幼在宫中苦苦求生,从未见过陆旷,待他得到建安帝的几分看顾时,陆旷已经去世了。 他不知道父皇为何下这样的命令,这和父皇平日的作风大不相符。 他自己根基未稳,不好直言,可是周围的大臣为何不谏言? 蛊惑君心,真是个狐狸精! 盛弈如是想。 朝会正式开始,建安帝开口道:“近日燕州传来急报,匈奴人蠢蠢欲动,扰乱我朝边境的次数愈发频繁,似是有挑起战祸的意图,不知众爱卿如何看待?” “回陛下,微臣认为增加燕州的军费,迅速调兵,做好防守工作……” “启禀陛下,在微臣看来,匈奴人近年来摄于我大靖之威不敢多生事端,此事应当派遣使者前往谈判,争取和平解决争端。” “王大人所言有理……” 盛弈上前谏言:“儿臣认为,仅凭防守不足以震慑匈奴人。应尽快驰援人马,主动出击,给予匈奴沉重打击,扬我国威。” 建安帝点了点头,看向身侧的陆存。 “予之,你怎么看?” —— 公主府。 碍于人前,沈雪禾不好直接问。 她扯了扯沈雨茗的衣袖,目光看向柳梦溪。 沈雨茗安抚地拍了拍沈雪禾的手,用眼神示意柳梦溪收敛点儿,想做她情夫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风骚。 别教坏她妹妹。 盛华凌指着柳梦溪道:“这是我新得的宠儿,想要来见识一番,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他吧,柳梦溪。” “京中有名的风流才子,现在就职翰林院。” 众夫人面面相觑。 前途未明的俊美男子去走长公主的路子,她们还能理解。 这位柳大人出身大家,虽是旁支,可年纪轻轻就前途大好,柳相不至于不帮扶,他是图什么啊? 难道是他本性如此? 盛华凌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生动地折起。 “我都和他说了这里都是女子,他说我们可以把他当女子。” “柳姑娘,你说是吧?” 柳梦溪笑着行了女子礼,“小女柳梦溪,请诸位夫人多多关照。” 他态度自然,看不出丝毫忸怩。 夫人们笑得花枝乱颤,半真半假地笑。 盛华凌笑意渐深,她走向沈雪禾,低下头凑近她。 “国色天香,当真是绝代美人。” 沈雪禾睫毛颤动。 长公主离她太近了吧。 她真的是好高、好挺拔的一个女子。 沈雨茗伸手推开盛华凌,“长公主,别开我妹妹的玩笑。” 这时,柳梦溪也走了过来,他面带歉意,“公主一向喜爱美人,刚刚又喝了些酒,难免意动,实在是不好意思。” 沈雪禾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的? 而且,道歉只盯着她姐姐是怎么一回事? 沈雪禾举起手晃了晃,“柳大人,我在这儿呢。” 柳梦溪:“我知道。” 妹妹,别打扰我勾引人,一边玩儿去。 沈雨茗没有理会他,她看向盛华凌:“长公主,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妹妹的万民书。” 盛华凌仰了仰头,笑容淡了下来。 “禾禾是吧?” 沈雪禾:“嗯。” “我看了你写的东西,你和你姐姐一样,是个有思想有追求的女子。” “可是有生之年,就算你们再努力,也看不到你们想要的天下。” 善良和勇气理应被肯定。 现实情况是,只要你有权有势,你就可以指鹿为马,你说的一切都能被肯定。 太理想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 盛华凌认为,只要人还存在,阶级就不可能消失。 她随意地撩着裙摆坐了下来,眼睛很亮,姿态却透着些疲惫。 沈雪禾说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追求,我就是个普通人,只想护好我身边的人。” 她向往美好。 可是她的心很小,装不下整个天下。 “长公主,我很敬佩像您一样的人,也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认可,但我不是您想象的那种人。” “如果您真的认同我的万民书,恳请您为我签字。” 第133章 这样好 周围的夫人们状似在赏花,注意力全放在了沈雪禾几人身上。 听到沈雪禾这般说话,有几位夫人不着痕迹地交换了眼神。 她们这圈子里从不缺性子直的人,可是从未有过这般人物,说话直接的近乎莽撞。 有夫人在心里暗自摇头,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公主说什么应着就是了,再说了,长公主是在夸奖她又不是在讽刺她,哪有在别人的主场里这般请人办事的? 也有人想得更深一层,临安王妃的妹妹、将陆大人笼在手心的女子,会是这么简单的人物吗? 她究竟是真的这般直率,还是城府太深,故意为之? 不过……长公主在行伍中日久,吃她这一套亦未可知。 盛华凌静静地看着沈雪禾,她看到了她眼中的紧张和期待。 沈雪禾的眼神闪烁着,却坚持地没有移开。 盛华凌的目光锐利似剑,鲜少人能扛住她这番审视。 如果说刚刚是因为沈雨茗而爱屋及乌的喜欢,现在她是真的有些欣赏她了。 沈雪禾不知道,一个愿意把目光投向下面、并为之做些什么的人,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体弱、没见过什么世面,单纯得近乎笨拙。 她看上去很胆怯,却有着无畏的勇气。 她的外表美得近乎虚幻,心思剔透得一眼见底。 沈雪禾的身上没有盛华凌欣赏的欲望和野心,她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夫人。 然而盛华凌喜欢她。 因为她发现,沈雪禾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触碰过黑暗,却仍然相信光明。 盛华凌合掌大笑。 “好,我签。” 沈雪禾眼睛弯起,立即呈上请愿书。 她不清楚长公主是怎样的人,可是一个愿意为了家国征战数年的人,应该是瞧不上有所求又遮遮掩掩的人的。 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万民书,所以她想得到长公主的支持。 长公主想了解她,那她就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她看。 在这场对话中,沈雨茗没有插手。 因为她了解沈雪禾,也了解盛华凌。 最重要的是,沈雨茗清楚的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沈雪禾。 盛华凌签好字以后,盛明章带着两位女子走到了沈雪禾面前。 “这是博雅,这是剑琴,母亲提前交代过了,她会亲自负责你这次万民请愿的监察工作,但是她平日事务繁忙,平日里博雅或剑琴会代她监察。” 博雅和剑琴齐声道:“见过沈小姐。” 这两个侍女仪表端庄,姿态从容,不像是什么侍女,反而像是精心培养的大家小姐。 沈雪禾讶然,“可是我还没找好人签字呢……” 签字未满百人,初审的资格还没有拿到,请愿书也没有递交京兆府,监察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这是符合流程的吗? 长公主早就想好了要帮她吗? 博雅看了看四周,回答道:“很快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有夫人来到沈雪禾面前询问万民书的事,并主动要求签字。 沈雪禾:“……好。” 不过两刻钟,宴会上的大部分夫人都已经签了字。 沈雪禾开始沉默。 已经五十人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讲一下这个事情,吸引一些夫人来签字,其中会有人反驳她,也会有人赞同她。 可是…… 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她本应开心的。 盛明章笑着说道:“我还没有签呢。” 她仔细地阅读了一番后,签上了名字。 沈雪禾看着盛明章秀丽的侧脸,问道:“郡主,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盛明章:“什么?” 沈雪禾舔了舔干涩的唇,“没什么,谢谢你。” 青阳郡主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看了自己写的东西。 沈雪禾微微低下头,坐在了桌案旁。 墨香弥漫在四周。 沈雪禾忽然觉得案上的万民书没有以前那般洁白了。 她们签得那般快,真的知道里面讲得是什么事吗? 她们只是想附和姐姐和长公主而已。 沈雪禾有些迷茫。 利用不属于自己的权力来打败别人的特权,她和盛轩有什么区别? 盛明章摘下一朵盛开的花朵,插在了沈雪禾的发间。 “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 沈雪禾努力地牵了牵唇角。 她发现自己不开心。 如果她只是想救出青杏,她应该开心才对。 为什么不开心呢? 沈雪禾看到众人言笑晏晏、衣香鬓影,好一番热闹景象。 她的万民书,仿佛成为夫人间的一道联系,好像谁不签,便被孤立了一般。 沈雪禾咬了咬舌尖。 她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她希望得到的签字,是来自理解和认同。 她想看到的是——正义得以伸张,公道回归人心,光明驱散阴霾。 沈雪禾蓦然起身。 她走向了最近的一个高台,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诸位夫人……” 她开始讲述万民书的内容和她的想法。 她知道她们不在意,可是她要说。 哪怕有一个人听进去了呢? 沈雪禾知道自己体弱气虚,她努力的提高声音,说到脸色涨红。 盛明章仰望着台上的沈雪禾,开始为她鼓掌。 很快地,掌声得到了相合。 最后,宴会只剩下沈雪禾的声音。 清脆、坚定,带着几分生涩。 盛华凌说道:“阿茗,你妹妹和你不一样,也和你说的不一样。” 她身上有一种朝气,新生的、蓬勃的、开阔的。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盛世女子该有的模样。” 盛华凌喝下醒酒茶,继续道:“我是说,真正的盛世。” 沈雨茗拿起沈雪禾放在桌上的团扇,轻轻扇动。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待到适应好眼中的酸涩后,沈雨茗放下扇子,为沈雪禾鼓掌。 禾禾,原来你已经长得这样好了。 —— “予之,你怎么看?” 建安帝这样问陆存。 群臣皆惊。 陛下竟这般信重一个为官不久的年轻人。 臣子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谏言。 陛下最近受的刺激够多了,人又到了晚年——众所周知,许多皇帝都是老年才走向昏庸,谁知道他收到谏言会作何反应? 陆存回答道:“回陛下,微臣认为临安王说的在理。” 他厌恶盛弈,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与其防守,不如进攻。 陆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和盛弈过不去。 只是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他便住了口。 他并不急着展现自己的能力。 陆存看了眼台下神色各异的朝臣。 一切才刚刚开始。 建安帝笑了笑,“朕亦这般认为。” 他赞许地看向陆存,“予之深知朕意啊。” 盛弈握紧了拳头,他简直要气笑了。 他说的东西,陆存只是附和了一遍,父皇夸陆存却忽视他,到底谁是他亲儿子? 第134章 很和谐 下朝后,陆存脚步微顿,特意等到了盛弈走出来,对着他笑了笑。 很清淡、很和善的笑容。 盛弈怔住。 他莫不是疯了?! 盛弈的嘴角下撇,拳头硬了。 大上午的搞这么一出,一整日的心情都不好了。 一笑过后,陆存缓步离去。 群臣逐渐散开,很快就有官员聚集在盛弈身边恭喜他:“王爷,您身边又多了一位可用之人啊。” “以陛下对他的恩宠,何止是可用,大用啊……” 上天眷顾啊,陛下这般宠信的臣子,早早地就站在他们王爷这边,他们这回真的是跟对人了。 盛弈解释道:“不是,你们误会了,我和陆存向来水火不容,他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让你们放松警惕。” 官员了然地笑笑:“王爷,我们都懂。” 都是私底下投靠的,表面上能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可不是那种结党营私的人。 “就是志同道合说说话而已,王爷不必过于谨慎。” 当今陛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盛弈百口莫辩。 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这狐狸精的算计。 他这边的人要是把陆存当成自己人,他日后还怎么去构陷他? 构陷自己人,别人该怎么想他! 事情就发生在明政殿门口,很快就被下面人转述给了建安帝。 张秋实语气柔和,语调平缓,仿佛只是随意的闲话。 听闻此事后,建安帝面露怀念,神情缓和了起来。 逸之啊,若是我辈的情谊,能够在后辈中得以延续,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建安帝摸了摸盛砚的脸蛋,温声问道:“砚儿,你喜不喜欢陆老师?” “喜欢!” 建安帝心里盘算了起来。 盛砚本就是个乖巧体贴的孩子,随着相处日久,本就感到孤单的建安帝把很多情感都放在了身边的盛砚上面。 感情深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为盛砚考虑了起来。 他的老四小时候也是这般伶俐可人,可是现在…… 唉,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陆予之成长的如此出色,可见逸之会教孩子,父子之间一脉相承,加上他和老六的关系…… 仔细想想,他是最适合当砚儿亲师的人。 老六的品性是纠不回来了,不能再让他把孩子带歪。 “这么喜欢陆老师啊,回头朕找个机会,让他成为你真正的老师。” 盛砚迷惑了,“他现在就是我老师啊!” 建安帝笑了笑,“哈哈,这两种老师是不一样的。” 他细致地为盛砚讲述着其中的区别。 “拜师了以后,等你稍微大点,就去你老师家住吧。” 老师和父亲也差不太多,住在老师家里,跟着老师生活,这在靖朝是十分常见的事。 建安帝现在不太相信自己的教育水平,毕竟那么多儿子挑不出一个好的。 如果是由他人来教导,出了问题还可以归咎于他们,自己教的就只能认了。 建安帝目前并不想思考立储的事情,想想就糟心,若是哪一天真的突发恶疾,直接让老六继位好了。 交给其他儿子有被臣子愚弄的风险,老六的话……他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吃亏。 老六不是什么爱惜东西的人,但是就算把东西砸了,也不会让别人动他的东西。 如果他的大靖注定要走向衰落,还不如败在自己亲儿子手上。 当然,这话建安帝不会对任何人说。 —— 陆存走出宫门,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压下了心底的恶心感。 在揣摩圣意上面,陆存已然达到了专精的程度。 恩宠,那是他应得的。 他都有点心疼自己。 一想到日后要对盛弈那个贱人虚以委蛇,他都感觉胃里有蛇钻来钻去。 除此之外,上朝还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看到有些人活见鬼的表情。 很好笑,他又不会主动对他们做什么。 陆存看了看天色,时辰尚早。 去接娘子回家。 —— 万民书很快便收集到了百人签字,然而签字的数量还在继续增长。 一开始是贵妇人,后来加入了侍卫、丫鬟、厨娘…… 有些人甚至不识字,只能画押按手印,有几位夫人好心地教他们怎么画自己的名字。 温声细语,很和谐。 见状,沈雪禾眼眶湿润。 心里酥酥的软,像是棉花被轻轻地压在里面。 沈雪禾走下台的时候,笑得脸颊粉粉的,很有活力。 她的小腿酸疼,眸子里却映着光。 真心和假意,她分得清楚。 这些夫人或许是为了丈夫、家族、子孙富贵追名逐利,但是她们也是鲜活的人。 是人就会有情感。 在情感的领域里,没有人是沈雪禾的对手。 从进入宴会之初,沈雪禾就被很多夫人的热情包围着,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感受到她们的真实。 沈雨茗还没有签字,她排在队伍里,冲着沈雪禾眨了眨眼睛,比了个赞许的手势。 她的神情几乎是飞扬的,带着些许骄傲,是很少见的俏皮。 沈雪禾笑得更开心了。 不那么稳重的沈雨茗,依然很有魅力。 柳梦溪情不自禁地走近她。 沈雪禾目光转向柳梦溪,大声道:“不许插队!” 瞬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梦溪身上。 柳梦溪挠了挠头,孩子气般地笑了一下:“哈哈,我错了,原来是在那边排队。” 他有一双极好的眼睛,眼波流转间,像是承载了秀水的灵动。 于是,没有人再去计较他的小过错,大家都宽容地笑了笑。 除了沈雪禾。 她算是看出来了,柳梦溪分明是在引诱她姐姐。 也不知道他和多少女子纠缠过,也配沾染她姐姐? 不要脸。 柳梦溪安分守己的时候,沈雪禾是对他有好感的,现在就…… 横眉冷对。 在沈雪禾的阻挠之下,在这场宴会中,柳梦溪再也没找到机会和沈雨茗说上一句话。 他想,妹妹实在不懂事。 庆幸的是,沈雪禾和陆存先一步回家了,没有和沈雨茗一起。 于是,柳梦溪灵机一动,悄摸爬上了临安王府的马车。 他缩着身体藏在座位底下,探出了半个身子,在沈雨茗进来后,和她轻声打了个招呼:“王妃……” 他的眼眸如丝,勾勾缠缠的。 短短两个字说得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低语。 第135章 不满足 沈雨茗笑了一下。 这男人居然还知道把声音压低。 有羞耻心,但不多。 “回府吧。”沈雨茗朝外面吩咐道。 马车起步的时候,柳梦溪像是重力不稳地向沈雨茗倾过来。 像是。 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四肢不协调。 真是拙劣的手段。 沈雨茗用团扇顶在二人之间,扇柄向外,是细细的竹制的扇柄。 “柳大人,这个月你已经偶遇我八回了,还没玩儿够吗?” 柳梦溪见情况不对,立即稳住了身体。 他看着沈雨茗似笑非笑的表情,想了片刻后,跪坐了下来。 “王妃,我是认真的。” 柳梦溪收起了自己放纵荡漾的表情,作臣服的姿态。 “我曾经对很多女子动过心,可是只有你令我魂牵梦萦,我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我是真心的,前所未有的真。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对你情根深种,你是独一无二的,我只想日日见到你。” 沈雨茗:“哦。” 那又怎么样呢? 谁管他是不是真心! “你既不肯按我说的去做,又不能为我带来什么利益,屡次三番地出现在我面前,打搅我的生活。” 沈雨茗用扇柄敲了敲桌案。 她不过是让他用感情接近沈若云,一直在找借口推推阻阻。 也不知道和多少女子好过,搞得自己像个贞洁烈男一般。 沈雨茗的声音提高了些许,“柳梦溪,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她才不在意他是否认真,她只在乎他能不能为她所用。 什么都不愿意为她付出,还想着做她的情夫,简直是白日做梦! 闻言,柳梦溪小心地看了眼左右。 “王妃,您声音小点儿,被人听到了如何是好?” 沈雨茗“呵”了一声。 都钻进她马车里了,这时候才担心被人发现,装什么呢! “怎么,你怕了?” 柳梦溪听到沈雨茗的冷笑,垂下了眼帘,很是委屈地说道:“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王妃的名声受损。” “万一王爷知道了,那……” 沈雨茗不以为然。 说得这么好听,他要真这么担心她的名声,一开始就不该接近她。 世人对女子的要求本就比男子的严苛,明明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他还好意思说! 沈雨茗用扇子拍了拍柳梦溪的脸,力道不轻不重,红唇扬起。 “这么会关心人呀……” “放心吧,就算外人亲眼看到你爬上我的床,我都有办法把自己撇干净。” 不过你就不一定安全了…… 沈雨茗如是想。 柳梦溪的脸迅速变红。 不知是被扇子拍的还是…… 沈雨茗向后靠去,将二人的距离拉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梦溪。 真贱呐,这样也能兴奋起来。 “你和长公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宠儿,糊弄别人还可以,沈雨茗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柳梦溪根本不是长公主喜欢的类型,长公主对他的刻意戏弄,也不像是往日里对新宠的态度。 而且,他对长公主的态度,未免也太自然了。 柳梦溪回答道:“公主不让说……王妃,你要相信我的清白。” “我是很专情的人,自从喜欢你以后,再也没招惹过其他女子。” 柳梦溪情意绵绵地看着她。 沈雨茗挑眉。 这人是真的很难搞,收揽不来,命令不动,也问不出什么消息。 好像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实际上清醒得很。 沈雨茗的身上毫无配饰,便取下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放在了柳梦溪手里。 “柳大人,既然你无法为我提供价值,以后就不必来见我了。” 他确实很有意思,但她今天已经不耐烦应付他了。 话音未落,沈雨茗高喊道:“来人啊,有贼人进来了——” 先让他吃上几日牢饭吧,好好长长记性。 柳梦溪满脸惊讶,在被带走的时候,他依然紧握着手上的玉簪。 舍不得放开。 —— 沈雪禾和陆存中途下了马车,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条街上有很多人,两个人走的格外的慢。 喧嚣、热闹、繁华。 两人只是平淡地说着话,心里却暖融融的。 人来人往之间,俩人的手一直握着。 走得慢,路就显得长了,好像可以一直走下去。 真的可以一直走下去吗? 顺着心意,沈雪禾看了看陆存的侧脸。 有小孩子走到他们前面后,回过头冲着他们做了个鬼脸。 沈雪禾:“他在嘲笑我们走得慢吗?” 陆存:“这不是很明显吗?” 沈雪禾笑了。 “好幸福的感觉啊,我可以在这块儿请人签字。” 陆存点了点头,“这里确实挺适合的,人多。” 最重要的是,周围住的人群是家境中等偏上的,不脱离群众,也不缺衣少食,这样的人总是有更多的精力来发散同情心。 走过这条街,人渐渐少了起来。 陆存背着沈雪禾回了家。 他走的很稳,沈雪禾开始犯困。 在半睡半醒间,她的脑海开始不停地回放街上的场景。 说书人用力拍案、工匠动作利索地糊灯笼、伙计们笑着领工钱…… 沈雪禾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两个字——雇佣。 这好像关系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沈雪禾迅速将这个词记在了心里,不停地重复,生怕自己醒来后忘掉。 迷迷糊糊间,她知道自己躺在了床上。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原来他们已经回家了。 相公浅浅地贴了下她的唇。 她不满足地舔了舔。 好清纯哦。 陆存也不满足,又不是老夫老妻,热情总是强于温情的,但是他总是担心自己会伤到她。 “睡吧,今日也累了。” “等你歇够了我们再……” 说至一半,陆存住了口。 他今日燥意过重,不知道能不能收住。 沈雪禾不高兴了。 相公到底行不行啊,每次都要她主动。 有本事就不要碰她啊,她又不是什么上瘾的东西,既想要又远离是什么意思? 一穿上衣服就作出一副矜持的模样,就这么有意思吗? 她以后不要再惯着他了,明明这种事情是他比较贪,她为什么要这么体贴,顺着他的感受来? 沈雪禾哼哼了几声,翻身睡觉。 有什么好的,真把自己当宝贝了呀! 她忙着呢,没精力照顾他别扭的心理。 第136章 开始爱 生气了吗? 陆存宠溺地看着沈雪禾,为她盖好被子。 轻薄的丝制的夏被,掩不住她身体的曲线,遮不住她雪白的颈子。 他熟悉她的一切,白皙的肌肤下面透着淡淡的凉意,四肢细细的、软软的,很好握。 她喜欢抱紧他的身体,欢愉会从脸颊蔓延至脚尖。 他有着与她不同的健康的身体,她羡慕并渴望着这种健康,努力地贴近,像是要吸走他的精气。 她的占有欲很强,经常说:“我的……” 陆存一般不会这么说,他的爱与欲总是埋藏在心底,在身体里积压着。 偶尔这情绪会倾泻出一些,恶劣地看她的眼泪落下,从腮边落到脖颈。 颤颤的。 陆存戳了戳沈雪禾的腮,很快地,像桃花般泛起淡淡的红晕。 很想咬一口。 会疼的,克制地舔一舔就好。 好想把她的全身都染上自己的味道。 他以前总是操心娘子作息不规律,贪玩儿爱闹,现在却很喜欢看她这副不管不顾随时入睡的样子。 她累了。 沈雪禾会因为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产生充沛的精力,从而忘记自己孱弱的身躯。 然而陆存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 目光是肆无忌惮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陆存轻轻抚摸着沈雪禾的眼睛,心头被柔软的羽毛拂过。 气息交缠。 温香软玉固然诱人,可是他最爱的是她孱弱身躯里那个明亮的灵魂。 用想象把自己抚慰好以后,陆存趴在了沈雪禾的枕边。 静静地看着她。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取走了他全部的温柔。 她还不珍惜呢。 再偷亲一口。 天热了,等下给娘子做清凉解暑的荷叶粥。 府中大厨的手艺很好,沈雪禾还是喜欢吃陆存亲手做的饭。 陆存心想,他要把她养得好好的,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他需要更大的权力,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 骄阳似火,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夏日的热浪一波波地扑进陆家,烧热了陆家的门庭。 陆存和沈雪禾风头正劲,他们一个站稳了朝中的位置,一个在京城声名鹊起。 这些天,沈雪禾和陆存总是一起出门,陆存办完事情后,经常排着长长的队买吉祥坊的糕点,然后拎着点心找到在外面的沈雪禾,拉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你为什么总能知道我在哪儿?” “我就是知道。” “什么呀,你认真一点,我今日是突然想去西市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猜就猜到了,说不清楚的。” 金黄色的夕阳洒在二人的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映在了平整的道路之上。 “相公,我马上就能收集好所有签字了,好快啊……” “那太好了,这件事过去后你可以好好歇一歇,我这边也很顺利,待到将士大胜归来……” 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在每一个街头巷尾说说笑笑。 看不出是什么朝中新贵,只是一对格外恩爱的夫妻。 时光在温馨地流淌。 日子好像没有改变,又好像哪里变了。 说不清楚感情是从何时加深的,可能是一次安抚的笑意,又或许一次惊喜的相遇、一次亲密的触碰…… 没有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也不是因为什么误会的刺激。 在这些点滴的细微小事之间,沈雪禾开始爱陆存。 她经常地想起他,和他有说不完的话。 她想,爱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我今天给你买了一个发冠哦,感觉很适合你,我让青杏先带回去了,上面镶嵌了一只眼睛圆圆的可爱小狼……” —— 皇宫。 “什么?” 盛弈的表情开始失控。 建安帝纳罕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不愿意?” 不应该啊,予之是老六自己人啊。 老六最近往陆府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又不是老糊涂了,皇子们私底下做了什么他清楚得很。 他主动帮他们加深关系,把事情摆在台面上,老六不感激他就算了,摆出这副表情作甚? 盛弈直言道:“父皇,儿臣不愿意。” “砚儿年纪尚小,待根基打牢后再觅良师也不迟,陆大人过于年轻,又没有养过孩子,儿臣不放心。” 建安帝转头看向陆存,“予之,你觉得呢?” 陆存先是看了看盛弈,唇角微动,接着温和地对着建安帝说道:“王爷与微臣……素有嫌隙,微臣不过是因启蒙之缘,才与皇孙略有情分。” “皇孙天姿灵秀,将来定能觅得佳师。” 建安帝看着陆存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对着盛弈叹了口气。 “弈儿啊,朕不是那等多疑的人,从来没有禁止过皇子与朝臣的私下来往。” 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结交朝臣而已,这有什么好忌讳的。 要是其中真的有皇子的能力让他感到威胁,建安帝才应该高兴呢。 “你也不用这么努力地……自证清白。” 建安帝斜睨着盛弈。 别装了,再装就过了。 有本事你就不要往陆家去啊,所有人都知道了,瞒着朕有什么用呢? 盛弈额上青筋一跳,解释道:“启禀父皇,儿臣与陆大人之间不过是寻常亲戚来往,拜师之事为时尚早……” 建安帝不耐地摆了摆手。 “行了,朕让人挑个好日子,改天就把事情办了。” “以后当着砚儿的面,你们就兄弟相称吧。” 还好今日没让砚儿过来,要是让他见到自己父王这个样子,该有多失望啊! 建安帝最近在研究教养孩童的方法,有贤者曾说,身边人都和和睦睦的,孩子才能长得好,建安帝深以为然。 他和皇后关系稳定,老大品性就不错,和贵妃常常闹别扭,老四人就长歪了。 建安帝继续补充道:“不许当着孩子的面争吵。”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走出宫门后,盛弈厌恶地看了陆存一眼,拂袖而走。 他也厌恶自己。 明明知道陆存打开自家大门是不怀好意,他还是咬着诱饵走了进去。 想见的人是一次也没有见到,这下真和陆存撇不干净了。 陆存佯装宽容地笑了笑。 他挥手喊道:“王爷,我府中新得的桃花酿滋味不错,下次来喝啊!” 以他的身份,无论靠近其他的任何皇子,他们都不会信任他。 而且盛弈确实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富贵险中求,建安帝乐于看到他亲近皇子,他就亲近了,至于日后的事情…… 陆存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当下的权力。 当他握住的权力足够多的时候,他又何须忌惮还未上位的盛弈! 这么猖狂的想介入他们的婚姻,他总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为了压下盛弈,陆存可以不择手段。 第137章 月牙眼 “相公,我不喜欢你那套棕色绣云纹的衣服,太稳重了,和我站一起好不搭诶,看起来要比我大十岁了。”沈雪禾挑着云锦阁最新送来的布料,对陆存说道。 而且谁夏天穿这种颜色,一点也不清爽,以前怎么没注意到相公的审美这么差。 陆存:“有这么显老吗……那我以后不穿了。” 被娘子挑剔了,他心里还挺高兴。 成亲一年多,娘子终于有意识去关心他的着装了。 他倒是一直很关注她的穿着,结论就是,她穿什么都好看。 近些日子,沈雪禾开始给陆存买各种东西,很是随意地买,没有什么目的,碰上了觉得合适就买。 包括各种配饰、笔墨、小吃,甚至还买了竹蜻蜓和不倒翁这种小孩子玩儿的东西。 陆存小时候都没收到过这种东西,当时看到有些啼笑皆非,心里却暖暖的。 把他当小孩儿看啊,说明他在被宠爱。 陆存一向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娘子以前关心他是有意识的,而现在是自发的无意识的。 陆存问道:“娘子喜欢我穿什么样的衣服?” 原本只是问问,想着她喜欢什么就穿什么好了,总归他不讲究这些。 话出口的那一刻,陆存思想跑偏了。 当沈雪禾目光移向他开始思考的时候,陆存状若随意地走了两步,视线在沈雪禾的后颈绕了绕。 今天是月白色的。 他舔了舔舌侧的牙齿,眼睛暗下了些许。 这些天大靖与匈奴开战,匈奴周边的不少小国唯恐被靖朝怀疑自己臣服的忠心,屡屡派遣使者送礼表示自己和匈奴人绝无瓜葛,送来了不少美人和当地特产。 负责接待的人正是陆存,他如今不拘于在哪个部门办事,军备、外交、刑狱,建安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人不能不知好歹,陆存最是知道好歹的,建安帝有意让他积累功绩,他也有意出这个风头,他很能领会上位者的心意,事情也办的漂亮。 小国送来的人和物都不算什么,某些异族的衣服倒是让陆存起了心思。 大胆的、夸张的、色彩艳丽的。 若是娘子穿上…… 沈雪禾想了想说道:“你不要穿那种棕色、褐色,还有会反光的那种紫色衣服,尤其是上面是什么富贵图案的,我觉得只有我爹那辈才会穿那种衣服。” “还有,我不喜欢太窄的袖子,收紧的腰身更好看。” 沈雪禾拉着陆存比了比高度,蹙眉道:“官服的靴子太高了,你以后在家不要穿……” 说着,沈雪禾突然停了下来,“算了,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她这样挺不好的,过分的干涉会让人感觉不适。 心底里,她总是希望别人适应她的。 沈雪禾看了陆存两眼,再次把视线拉回到布料上。 陆存立即明了沈雪禾目光中的意思,极为体贴地说道:“娘子的眼光自是极好的,想要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我也有想要娘子穿的衣服,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 沈雪禾迅速回应道:“行啊。” 她觉得这是相公给她递的台阶,没什么需要犹豫的。 陆存笑了笑。 察觉到一侧的嘴角有些过分上扬后,他立即压了下去。 又是一张善解人意的笑脸。 沈雪禾摸着布料上细腻的花纹,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说云锦阁的织娘每个月有三两银子,是真的吗?” 陆存:“娘子问这些做什么?” 她的想法总是转变的很快,好在他反应的也快。 陆存回答道:“京城织娘的工钱较高,大概每月在一两和二两银子之间,云锦阁是纺织业的翘楚,月钱三两应该是真的。” 沈雪禾选好布料后,坐了下来。 她调查过很多雇工的行业,发现只有纺织业的雇工是相对稳定和长期的,工钱也比较高。 为大家族劳作却不卖身的人多是家族里来投奔的远房亲戚,父亲和相公身边也有这样的人。 人们总是更相信牢靠的亲戚关系,哪怕是见都没见过的远房亲戚,也比外人来的可信。 沈雪禾开始思考,雇工灵活而利人利己,雇佣关系为什么不能普及? 大靖以农为本,土地将人牢牢地束缚了起来,人口流动较少。 自古男耕女织,在纺织业工作是能够被接受的,其他则不然。 遇到天灾人祸,老百姓的认知就是卖身,从依附地主到卖身给地主,这个观点是比较容易被接受的,而雇佣……这是需要一定技术并且短时间无法拿到钱的。 京城有这么多的织娘,也只有云锦阁的织娘能达到月钱三两。 她想要雇佣关系代替主奴关系,对于这个社会而言是不现实的。 陆存看着沈雪禾沉思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他学着她的样子并拢腿,双手搭在膝盖上。 排排坐,可可爱爱。 “娘子,想什么呢?” 沈雪禾把自己的想法和陆存讲了,叹道:“我以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很好的办法,或许先人早就想过了,雇佣关系很好,却也不好。” “不能拿来用的办法没有任何意义。” 说着,沈雪禾向后仰去,看向窗外的天。 可能是万民书的事情很顺利,很快就要收尾了,她的心也活跃了起来。 一望无际的辽阔天空,应该是所有人的天空才对。 一望无垠的广袤大地,应该是所有人的土地才对。 原来土地并不在农民的手中,怪不得古人曾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陆存也学着她的样子仰去,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 “娘子,现在不能用的办法,不一定将来也不能用。” “把想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吧,一点一点完善,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沈雪禾是一个包容的人,她见到了很多人,她就会同情很多人。 陆存不会同情任何无关的人,但是他永远包容沈雪禾。 沈雪禾侧过头,对着他笑。 “相公,我好爱你呀!” 她有种不自知的狡猾。 只是刚开始爱,便表现得如同深爱。 沈雪禾抱住陆存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笑弯了眼睛。 月牙般,明亮皎洁,承载着让陆存看得清清楚楚的情意。 快乐。 第138章 太可笑 沈若云也在看天。 僻静的屋子里,只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门紧紧地锁着。 有一扇窗,窗上有铁栏,几场雨下过了,附上了斑驳的锈迹,如同牢狱一般。 铁锈看起来像干了的血,闻起来也像血。 窗外能看到天空、清泉、花草树木。 打开窗子,会有很多蚊虫飞进来。 关上窗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几个高壮的男子在屋外监视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和她接触说话。 一到饭点,便会有个哑婆婆给她送饭,准确的说,是药膳。 作为一个神智失常的人来说,沈若云可以称得上乖巧,她主动或被动地按时吃饭睡觉,很少生事。 额前新长出来一簇簇凌乱的头发,但沈若云已经不在意了。 她清醒的时候会开窗,因为寂寞。 沈若云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静谧中走向自毁的。 她在崩溃中走向镇静,又在镇静中走向崩溃,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什么是虚假,什么又是真实。 什么是过去,什么又是现在。 分不清,也不必分清。 总归她都是如此失败。 天空是平和的蓝色,云卷云舒。 沈若云眯着眼睛,去看藏在云朵中的烈阳。 其实不必寻找,它很快就出来了。 灿烂的、夺目的、不容忽视的烈日。 当刺眼的光线进入眼睛,沈若云的眼前出现各色的光点,漂浮着,变幻着。 透过一个蓝色的光圈,沈若云回想到了自己刚入京的时候。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京城的,很小的时候,她和父母住在江州老家,在那个湿润美丽的水乡,她被同龄人称作大小姐,因为她的大伯在京城做官,所有小伙伴都捧着她。 她拥有身边人都没有的来自京城的新鲜东西,所有人都羡慕她、讨好她、围着她转。 父母爱她的活泼机灵,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用上,就连她的兄长也不及她的待遇。 那时的沈若云总是骄傲着仰着脸,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女。 再后来,大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邀请她的父母入京经商,父母犹豫着是否要远离熟悉的地方,前往京城打拼。 那天,她拿出蓝色的璀璨的透亮的手串,意料之中的得到了很多艳羡的眼神。 “沈大小姐,听说你要去京城?” “哇,大小姐,这是真的吗?听说那里有最好玩儿的东西,离我们这里好远呢!” “那当然,我以后就是京城人啦!” 人人都羡慕京城,那她也要去京城,她才不要在这个小地方待下去。 话都说出去了,她一定会去京城。 她扯着父亲的衣服不停地对他撒娇:“去嘛去嘛,我要去最好的地方,我想认识更多的人……” 见父亲还在犹豫,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我想祖母啦,父亲不想祖母吗?” 最终,她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她记事早,说话伶俐,又能说服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父母,因而自以为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 路途颠簸而漫长,与闹腾的兄长相比,幼小的沈若云存着一口气,生怕父母中途反悔,一句话也没抱怨的来到了京城。 入京那天,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蓝色衣服,丝质的衣服晕着柔和的光,璀璨的手串在袖中若隐若现。 坐在马车里,听到热闹的声音后,她不安分地扒拉着帘子往外看。 一开始是兴奋的,很快她就不开心了。 车停了一次又一次。 她有些想吐。 “为什么我们要给别人让道啊?” 她看到她娘憧憬地望过去,摸着她的头说:“因为那是贵人。” “什么是贵人啊?” “就是有身份有地位,我们得罪不起的人。” 她探着脑袋更加仔细地看,只见那贵人被众人簇拥着走下来,手腕之上,一只通透碧绿的翡翠镯子静静地环绕,仿佛凝聚了春水初生的灵气,阳光穿透翡翠,映照出一圈绿光。 很漂亮。 比她手上戴的手串漂亮很多。 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抿着嘴,收了收手串,闷闷不乐地下了车。 很久以后,她知道了那天见到的贵人是长公主。 很久很久以后,沈雪禾去世后,给她留下了许许多多用不完的极品翡翠,她一次也没有佩戴过。 沈府大门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堂兄和堂姐的时候,她更加不高兴了。 那时的她不认识几个字,不明白什么是气度,也不知道什么是黯然失色,她只知道站在他们面前,自己就像一只灰扑扑的麻雀。 为什么呢? 她不应该是最亮眼的、被天地钟爱的存在吗? 为什么会有人比她有身份有地位,比她更出彩更夺目呢? 嫉妒。 在未来的日子里,她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两个字。 尤其是在沈雪禾面前。 全家人都捧着、让着、宠爱着的沈雪禾。 沈雪禾收到的礼物永远是最珍稀最昂贵的,她存在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关注着她。 甚至包括她自己。 她想过很多次要杀了她。 沈雪禾那样信任她,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意外死亡”再正常不过了。 她的脑海中盘旋过无数次计划,却没有一次付诸行动。 沈雪禾有一双太过透亮的眼睛,当她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沈雪禾满眼都是她。 好像她是她眼中最亮的存在,是她的全部。 年幼的沈雪禾说话慢慢的,声音像是蜜糖拉着丝。 “堂姐~” 她想杀沈雪禾,最终却连讨厌她都做不到。 再后来……她甚至主动对她好。 她自以为是假意,没想到是真情。 她对下人发泄着恶意,对父母输送着不满,却把自己真切的温柔给了最嫉妒的沈雪禾。 荒谬。 沈若云知道,她的一生都在被嫉妒驱使着,她拥有的和她想要的永远不匹配。 哦,不对。 是两生。 这太可笑了。 沈若云扬起嘴角。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她比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欲望和恶意。 她认为自己这样很好,想要的就去争取。 她承认自己确实失败了,那又怎么样呢? 是资质有限。 是时运不济。 她如果有沈雨茗那样的能力,或者生来就是皇亲贵胄,她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哪怕再重来万万次,沈若云也依然会被嫉妒和欲望裹挟着向前,再被沿途的风浪拍打下来。 她不后悔。 一阵阵的光圈后,沈若云的眼睛缓了过来,她再次看到了天上的云。 她的眸中生怨。 仰望晴空,一眼注意到的只会是太阳,谁会看见云呢? 老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让她看到想要的东西,又让她怎么也抓不到! 为什么让她产生欲望,又不赐予她与欲望匹配的资质和运气! 沈若云捏紧了茶杯。 想摔而不敢摔。 这时,有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踩着草地的声音。 逐渐清晰。 轻快的。 忽地,有人探头看过来,一双桃花眼含着笑。 “姑娘,你认识临安王妃吗?” 第139章 不如她 沈若云瞳孔骤缩。 柳梦溪。 他就这样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刺眼的太阳和飘浮的云朵,只余下平静辽阔的蓝天。 淡淡的青草香袭来,很干净的味道。 沈若云的手指愈发用力了,瓷质的茶杯倾斜而去,碎裂在桌面上。 细碎的白色瓷片溅到她的脸颊,落下两道细长的不深的血痕。 是鲜血的味道,来自她的脸颊,她的牙根,以及她的舌尖。 舌尖被咬破。 疼痛。 沈若云咽下自己的血。 真实的血果然带着一股铁锈味儿,那么,眼前的人,必然也是真实的了。 柳梦溪依然在笑,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又或是不在乎她的异常。 见沈若云不言,他也不尴尬,继续道:“姑娘,你和她长得有点像呢。” 沈若云和沈雨茗的长相确有几分相似,但从未有人发现过,因为二人的气质和风格截然不同。 作为阅人无数的风流公子,柳梦溪对女子的面容和身形都十分敏锐,堪称过目不忘。 他认为最像的是她们的眼睛,眼尾形态相似,眸子里藏着关于欲望的东西,只是一个浅,一个深。 浅的那个像汹涌的波涛,深的那个像广阔的深海,宁静而丰富。 “实不相瞒,在下心悦于王妃,偶然注意到她来过此处,此番悄然潜入是想要一探究竟。” 说着,柳梦溪环顾四周,很是羞愧的微微低下了头。 他放缓了声音,轻声说道:“在下做事情前喜欢做充分的准备,这里的人都吸入了迷药,已经倒下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柳梦溪看着沈若云,棕色的瞳孔里跳跃着欢欣。 “姑娘,王妃不在,现在只有你和我。”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柳梦溪扬唇笑,他的眼中仿佛藏着一股永不停息的风,动着、拂过、侵入。 他说:“我偷偷地来看你,你悄悄地与我说话,就让这里成为我们的秘密吧。” 在柳梦溪的面前,沈若云无处可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卑贱的男宠,即使再有权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沈若云以为自己早已移情别恋,喜欢上了盛弈,可是再次见到柳梦溪,才惊觉她仍然在喜欢着他。 她的情绪轻易地因他而牵动。 原来女子也可以同时喜欢两个男子。 也许她这并不是喜欢,只是想得到一切好的东西。 脸上细小的血珠子汇聚着从脸侧落下,沈若云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直直地盯着柳梦溪。 她察觉自己鼻头微酸。 她想说:“你来了啊。” 可是她知道眼前的柳梦溪与自己毫无瓜葛,那些缠绵的亲密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记得。 她不知道自己死后,他有没有来看过她——想来是不会的吧。 在前世无边的静谧中,她曾经无数次地期待过他来救她……根本就没有,什么都没有! 毕竟是露水情缘,而已。 想来他也在正被陆存针对,自身难保,但她不体谅他。 沈若云永远不会体谅任何人。 她站了起来,走近窗子去看柳梦溪。 这是她喜欢过、期待过、怨恨过的人。 沈若云伸出手,想要抚摸柳梦溪的脸,她想知道这个人是否有温度。 手臂在空中顿了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只见眼前的美男子对她眨了下眼睛,“相逢即是有缘,你告诉我王妃的消息,有什么需要的我也会尽力帮你去做……” 他不是来看她的,他只是想要去了解沈雨茗。 利用心悦他的女子来接近另一个女子。 果然卑贱。 他就那么喜欢沈雨茗吗? 他的眼中是不是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女子! 就这么慕强这么贪婪吗?上赶着讨好,不是公主就是王妃。 沈若云向来是个双标的人,她希望通过美色走捷径到达巅峰,但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做,尤其是自己喜欢的男人。 不。 不对劲儿。 就凭柳梦溪,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进入这里,丝毫不惊动别人? 这可是沈雨茗的地方。 沈雨茗…… 沈若云垂下了眼眸。 像是迟钝般缓慢地眨着眼睛,她很快便抬起了眼眸。 “你带我走吧,关于临安王妃的事情,我什么都告诉你。” “……” 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没有这个资格做决定啊。 柳梦溪只想迅速问一下沈雨茗和陆存,是这俩人派他过来的。 其实他是不想来的。 他确实情史丰富,但那是他和对方自愿的啊,这样子利用美色欺骗别人的感情,那他成什么人了? 好吧,最后他还是成为了那什么人。 自从在牢狱待过一回之后,柳梦溪算是明白了沈雨茗的铁石心肠,要想打动她,必须得顺着她来。 还好他的良心只有一点点,节操就比良心多一点点。 沈雨茗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陆存。 陆存逼问出了他与沈雨茗来往的情况,赶着他过来出卖美色。 形势比人强,柳梦溪认了。 沈若云话音一落,柳梦溪看似想了很多,实际上不过是转瞬间。 “姑娘,原来你会说话呀,我还以为……” “你的声音真好听,我喜欢听你说话。” “我自然是会帮你的,我看看啊……” 柳梦溪半真半假地摸索了一番后,对着沈若云说道:“姑娘,这铁窗,门锁……我实在是打不开啊。” 柳梦溪面露难色,“要不,我下次准备好工具再过来?” 沈若云的眼睛黑沉沉的,静静地看着柳梦溪。 柳梦溪回视她,脸上跃动着明显的困惑和纯然的好奇。 “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呀?” 良久的对视之后,沈若云点了点头。 柳梦溪收好了自己的工具,开朗地对着她笑,“我走啦,下次再来看你!” 看着他离开后,沈若云低下头,发现洁白的瓷片上沾了血。 红红的,很显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抱着膝盖开始哭。 好糟糕。 想杀人。 刚刚那一瞬间,沈若云恍然大悟。 沈雨茗根本就没有重生。 是啊,要是她重生了,怎么可能会留着自己的命这么久? 她还要从她身上榨取信息,不舍得让她死。 而柳梦溪,只是沈雨茗的一个诱饵。 这个诱饵很好,沈若云确实心动,但她始终更爱自己,从来不为男色所控。 喜欢又怎么样呢?能带给她什么呢? 沈若云心想:不如沈雪禾。 “不行,我不能这样。” 沈雨茗都知道她的价值,她不能在这里自暴自弃。 第140章 藏衣服 趁着沈若云的事情还热乎,柳梦溪大步流星地去见沈雨茗,面带春色,光明正大,走的是正门。 盛弈正要出府,他遥遥的望着柳梦溪轻快的身影,皱眉。 “他怎么又来了?” 晦气。 从一开始的拒之门外,到现在的礼貌相邀,王妃究竟要他做什么? 这样毫不掩饰的情意,屡次三番地上门,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目的,盛弈并不相信沈雨茗会喜欢上这种货色。 如果盛弈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必定会将这样的人拒之门外,禁止妻子与他相见,如果他再极端一些,甚至可以找些人当众殴打他,教训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是王爷,常人的妻子是私人的,王妃却是公众的,王妃理应有接待宾客和外出交往的权力,更何况那是沈雨茗——头戴凤冠、野心勃勃的沈雨茗。 只要二人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盛弈无法限制沈雨茗去见什么人。 可是柳梦溪这样不要脸的贱人,明目张胆的插入他们的婚姻,实在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也就是长公主现在还护着他,否则他必要让他死无全尸。 且等着吧,看她护他多久。 盛弈的眼睛闪过杀意。 柳梦溪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凉意,立即加快了脚步。 啧,一定是那王爷在背后记恨他。 最近每次一见临安王,他那眼神就跟刀片一样,明晃晃的憎恶,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早听说临安王夫妻关系融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要是真的夫妻恩爱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想来所谓的夫妻之情不过是他们在做戏,就像临安王的温和,只能用来骗骗不知情的外人而已。 皇家的夫妻,三分真七分假,他懂。 柳梦溪对介入别人的婚姻毫不心虚,讲道理,他又没和他们成亲,没义务维护他们夫妻的关系好吧。 他们处不好关系只能说明他们不合适,要是他成功插入了那是他努力,需要有什么负罪感呢? 道德这种东西,可以添花点缀,却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临安王有本事就让王妃对他死心塌地呀,没那个本事针对他做什么! 想法很嚣张,站在沈雨茗面前的柳梦溪却很低调。 他叙述着事情,不着痕迹地为自己表功,微微侧过身,掩住右侧下颌角处的新长的痘。 “王妃,我已经在接近沈若云了,她本来情绪有些激动,见到我之后的状态还不错,我……” 沈雨茗用手支着头,听着柳梦溪的描述。 待到柳梦溪说完后,她笑了一下。 “那行,你带她走吧。” 柳梦溪睁大了眼睛,“王妃,这怎么可以?” “沈若云一看就是个不省心的,我每日都要去翰林院,我哪有那功夫看住她!” “再说了……”柳梦溪的声音柔软了下来,“我的心是王妃的,不想和其他女子有过多牵扯,不情不愿的相处,会露破绽的。” 在和沈雨茗相处的每一刻,他都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诉衷心。 沈雨茗抬了抬眉,“你不会以为她现在真的信你吧?” “她虽然精神不正常,但是偶尔静下来也是有些脑子的。” “行了,丰业路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就当做是我对你的奖励了,你带着她搬过去吧,她不会逃出去的。” 沈若云但凡有一分清醒,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不敢逃。 没有活命的能力,一个孤身的美貌女子逃出去意味着什么,沈雨茗不信她不懂。 柳梦溪惊讶道:“丰业路!” 那条街距离王府不远,距离翰林院和陆府也不远,是京城有名的富人区。 稍微想了一下后,柳梦溪的嘴角不住的上扬。 沈雨茗给了他一套住宅诶! 他这般……算不算外室? 沈雨茗:“……” 她选择忽略柳梦溪荡漾的神情。 “你和她正常相处,既然你在她面前恋慕我,那就时不时的提我一下,随机应变。” “先让她的状态稳定下来,也不用问什么,我会安排人盯紧她的。” 反正柳梦溪在男女之事上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未婚同居而已,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说着,沈雨茗放缓了语气,“辛苦你了。” “柳大人,我知道这件事为难你了,可是我这边可信之人不多……我与王爷……”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得上我,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那肯定是……拒绝不了的。 柳梦溪点了头。 —— 沈雪禾将万民书所有的材料都递给了京兆府,等待最后一轮终审。 交上去以后,她算是彻底闲了下来,脑中一直紧绷的弦也稍微松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身心相连,忙碌的时候没有病,一闲下来反而又病了。 陆存只得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藏了起来,藏之前,还舍不得的一看再看。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禽兽。 娘子都病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雪禾如今在陆府的下人中很有威信,没有哪个下人不喜欢跟着这样的主子,有心机谋略(?),把他们下人当人看,只要他们忠心护主,她也会拼尽全力维护他们。 相较于严苛的令人害怕的家主,他们更信任和依靠经常赏赐他们的夫人,通常而言,后宅由当家夫人管辖,尽管陆家的情况并不一样,但下人对沈雪禾的忠诚度很强。 这一情况陆存是很清楚的,因此,为了不引起下人们不必要的的注意,从而告到沈雪禾那里去,陆存把衣服藏在了他们的卧房。 衣服不是一套,是很多套,还有配套的首饰,都是陆存渐渐拿回来的。 太激动了,做的有点多。 陆存最常去的不是书房就是卧房,书房太敞亮了,多出任何东西很显眼,卧房的箱子柜子很多,多出什么很难察觉。 有道是灯下黑,陆存把衣服放在了一个沈雪禾不常用的箱子里,就在他们的床底下。 这天,沈雪禾病好了以后,想起过几天就是相公和外甥的拜师礼,打算给盛砚做个小礼物当见面礼。 蹲下身翻找手工配件的时候,沈雪禾看到了一个箱子。 是熟悉又不常用的箱子,还挺大,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来着? 不记得了,打开看看。 华光映入眼帘。 沈雪禾嘴巴微张。 “这是……女子的衣服?” 好漂亮。 镶嵌了好多宝石。 金色的、银色的铃铛。 还有就是……布料好少。 第141章 在装睡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沈雪禾还在思考着那些莫名出现的衣服。 价值不菲的从没见过的服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底? 陆存最近回家得晚,不怎么回来吃饭,有一天甚至夜不归宿,被皇帝留在皇宫住了一晚。 沈雪禾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肉。 碗中的西红柿牛腩炖的酥烂,鲜美的汤汁醇厚浓香,拌上劲道的面条,搭配着几道爽口小菜,令人食欲大开。 每一种新食材的普及都离不开厨师的手艺,而在西红柿一物上,陆府的厨师可谓是占尽先机,招式百出,期盼能用这种新出现的食材做出一道传世的名菜。 红亮的汁水在白色的瓷碗中显得格外诱人,往往来说,红色是能够引发人食欲的颜色,霸道而不容忽视,然而沈雪禾此刻却心不在焉。 那些服饰一定是相公藏起来的,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他为何要藏女子的服饰? 如果是给她的,他为何不说? 如果不是给她穿的…… 看着沈雪禾食欲不振的样子,站在一旁的蕊珠欲言又止。 “小姐……” “您就算与姑爷闹别扭,也不能不顾惜着自己身子啊。” “外面的流言蜚语听听就算了,姑爷待小姐是真心实意的,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呢?” 那种事情! 是什么事情? 沈雪禾侧过脸,疑惑地看着蕊珠,“什么流言蜚语?” 见状,蕊珠立即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 也对啊,她家小姐这几天根本没出门,哪里知道外面人是怎么传的。 想到姑爷那张冷厉的脸,蕊珠身子一抖,“也没什么,都是坊间的谣言,奴婢听说过一些……记不太清了。” 大概就是说姑爷狐媚惑主,皇上对他如何偏爱,一个外男留宿皇宫……蕊珠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雪禾,生怕她多问一句。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离奇谣言,还是别污小姐的耳了。 沈雪禾看了蕊珠一眼,没有多问,摸了摸空荡荡的胃,开始低头吃饭。 要是真的想知道,她会自己问相公的,相公又不是不会说话,能问当事人为什么要问一个道听途说的人呢? 再说了,她相信蕊珠是不会害自己的,也相信相公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沈雪禾现在很自信,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夏日炎热,汗水黏腻,陆存回到家后,先是简单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轻薄透气的衣服,而后才去见沈雪禾。 最近这些天他实在是忙,建安帝对他的看重带来的不仅是表面的风光,还有其他官员的暗中针对和不分时间不同情况的大小差错。 有些事情出不得错,需要陆存不错眼地盯着,他的精力很旺盛,但是时间是有限的,出去的时间多了,陪伴娘子的时间就少了。 为朝廷办事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假期,有时候很闲,有时候又会忙得不可开交,有一直清闲的职位,也有不停操心的职位。 建安帝自认不是个好父亲,教不出什么好儿子,但当皇帝这么多年,培养臣子的能力一直是在稳步提高的,他给陆存的短期任务,都是相对比较锻炼人的。 陆存在去见沈雪禾的路上,尽可能地把脑子里残余的公事全部塞在角角落落里。 在陆存看来,他父母的关系之所以不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亲是一个公事远远大于私事的人。 吸取上一辈的教训,陆存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不想在沈雪禾的面前考虑与她无关的事情,哪怕他可以一心二用。 丢掉一些琐事后,陆存的神态逐渐放松,脚步也轻了起来。 “娘子,我回来了。” “嗯。” 沈雪禾拿着手中的衣服,朝陆存看去。 陆存的目光迅速从华丽的衣服上游移过去,仿佛被烫到一般。 在靖朝,正经人家的夫人是绝不会穿这种衣服的,就连青楼的姑娘穿着都比这个保守,若是他娶的是一位寻常的大家闺秀,把这种衣服送人无异于羞辱。 他当日利用言语的陷阱让娘子答应了下来,还把衣服设计地更加贴身短小,是他……色迷心窍。 后来她一病,爱怜之意战胜了欲念,就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了。 他就是在欺负她不懂事,欺负她在这种事情上的无知。 讲道理,为了让娘子不沉溺于鱼水之欢,后续他在娘子面前一直是一个庄重矜持的形象,偶尔有那么一点点撩拨吧,至于娘子信不信……他不愿深究。 总之,陆存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自己的形象幻灭。 舍不得销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最后偷偷摸摸把衣服藏了起来。 “相公,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雪禾的想法很简单,不知道的就去问,她不喜欢让不清楚的问题困扰自己。 思考过后,她不认为相公会背叛她偷藏其他女子的衣物,因而她并没有生气。 问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目光清亮,语调平和,像是问其他事一样毫无障碍。 说着,沈雪禾展开了衣服,好奇地看着陆存,还不时地比划着,似乎在想象着这样子的衣服应该怎么穿。 陆存状似疲乏地坐了下来,按了按太阳穴,声音低沉,“我想想……” 让他想想怎么编。 定做这些衣服本身就很过分了,中断无耻的行为,再鬼鬼祟祟把衣服藏起来。 太狗了。 藏在床底……真的很刺激了。 陆存觉得藏衣服这件事做的根本就不符合他的作风,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人啊。 脑壳开始疼了。 该怎么回应娘子? 说这些衣服可以用来祈祷平安? 还是说这是同僚的东西让他暂时保管? 怎么想怎么不合理,而且他也不想骗她。 最终,陆存仰躺在椅子上,眼皮状似沉重的慢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装睡。 他在心中鄙视自己,三岁孩童的招式都用出来了,笑。 烛火中,沈雪禾摸着衣服上细碎闪光的宝石,觉得漂亮的像星星一样。 刚刚她发现了一件事,这些衣服,都是她自己的尺码呢。 “相公,这是……” 给我的吧。 扭头一看,她发现相公在椅子上睡着了,双手叠起,很乖巧的样子。 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啊,好辛苦。 沈雪禾拿起薄被,放轻了脚步走到陆存旁边。 她把被子给他盖上,按了按被角。 “好乖啊,今天累了吧。” 沈雪禾俯下身,亲了亲陆存的额头。 软软的,香香的,好温柔。 她的头发滑落他的脖间,痒痒的。 “稍微睡一会儿吧,睡这里对身体不好,待会儿我喊你睡床呀。” 装睡的陆存被感动得想哭。 努力闭着眼,呼吸依然保持着平稳。 心里软的滴水。 沈雪禾轻声说道:“我现在还不困,想去试一下这些服饰,应该是给我的吧。” 样式是清凉独特了些,可是她拒绝不了如此漂亮的衣服。 陆存:! 第142章 不像话 听着近处窸窸窣窣的声音,陆存试探地睁开了眼睛。 卧室的大镜子安置在他的侧对面,此时此刻,沈雪禾就在他的旁边换衣服。 陆存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夜探深闺、企图偷香窃玉的采花贼,还是有色心没色胆的那种……他可是明媒正娶的! 最糟糕的是,他目前仰躺着,眼珠子再怎么转来转去,这个姿势也只能看到房顶和墙。 换个姿势? 先不说他睡觉一直很端正,突然改变可能会引起他娘子的注意,就光说对面的这个镜子,它的清晰度实在太高了,房间里烛光调得这么亮,他稍微一侧脸肯定能被照的清清楚楚。 就算换个姿势,他又怎么敢睁眼呢。 他好想“睡醒”啊! 谁能给他个机会让他醒过来啊。 他想去亲亲、抱抱、再抱抱娘子。 陆存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鬼知道他脑子怎么一抽再抽,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被他搞得这么复杂! 较之陆存的纠结难言,沈雪禾的想法就简单得多了。 管他为什么要把衣服藏起来,总不会是相公自己想穿,肯定是要送给她的,后来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吧……计较这些做什么,相公又不会害她。 其实见到这些衣服的第一眼沈雪禾就喜欢上了,确定是她的东西以后,她就没那么多好奇心了。 大概就是:漂亮衣服,很好,我要穿。 沈雪禾哪里知道陆存的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甚至根本想不起来她刚刚问了他什么。 都是小事,记这些做什么? 沈雪禾正在兴致勃勃地试衣服,她没有唤丫鬟——这种衣服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她是对自己的身材很自信,却没有让许多人观赏的癖好。 卧房角落里有专门更衣的隔间,沈雪禾想着来回比较麻烦,索性就在镜子前试穿,也便于及时调整。 为了不影响相公睡觉,她先是把金银铃铛一个个缓慢地取了下来,放在了空置的地上,然后才开始试衣服。 陆存:这甜蜜又痛苦的关爱。 沈雪禾侧对着镜子,双臂努力地绕到后肩系带子, 好不容易系好后,沈雪禾捏了捏自己微酸的手臂,口中逸出了微弱的声音,似吟似叹。 陆存听得耳根发热,他想象着沈雪禾此时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娘子这么娇贵的一个人,怎么能让她亲自穿衣服呢,这种活儿就应该让他来,他会好好地伺候她,他最知道她哪里…… 蓦地,陆存的身体一僵。 素太久了,禁不起一点刺激。 他身上的被子这么薄,她在照镜子的时候,会不会发现…… 现在的娘子已经不是曾经不知人事的娘子了,要是被看到…… 更刺激了…… 无耻的东西,赶紧睡! 这该死的天气可真热。 沈雪禾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开心地转圈圈,轻薄宽大的裙摆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繁复精美的图案星星点点的闪耀着,纤柔的腰身白的晃眼。 衣服看似好几层,却隐隐约约透着轮廓,若隐若现。 沈雪禾很是新鲜的看了又看,她从来没穿过这么贴身的衣物,简直是将前面的柔软托了起来,在此之前,哪怕是兜衣,都是裹起来而非兜起来的。 颈间的项链和手环流光溢彩,为她增加了几分热情与活力。 很好看,很特别。 沈雪禾对着镜子笑了笑。 相公是特意问过她的尺寸吗,不然怎么这般分毫不差? 沈雪禾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陆存,开始换下一套衣服。 陆存这几天是真的累,装睡前他是真有两分困意,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各方面都很精神。 再这么装睡下去,他怕是要废。 听着下人们轮值换人的动静,陆存估摸着时间,计划着“悠悠转醒”。 沈雪禾开始换第五套衣服,这套衣服是挂脖式的,色彩浓烈,绣着大片大片的花朵,却一点也不艳俗。 沈雪禾将全部的头发顺至一侧,低着头摸索着怎么扣紧脖间的带子。 可能是有些累了,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恍惚了一下,平衡力不稳,身体向侧面倾倒。 她本能地抓住一旁的椅子,稳住了身体。 紧接着,沈雪禾瞪大了眼睛,目光怪异。 椅子上的陆存睁开了眼睛,神色窘迫。 四目相对之间,气氛尴尬而暧昧。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沉默了片刻后,沈雪禾率先开口。 “相公,你是不是根本没睡?” 陆存点头。 “娘子,我错了。” 不装了。 他就是要看她。 不仅仅是看。 至于自己的形象……什么违背生理的禁欲形象,他又不是太监。 陆存的目光在沈雪禾身上来回打转。 柔和的肩头,散开的头发,纤细的腰身……还有,陆存的视线流连在精巧的锁骨下面,半遮半掩处,衣衫上红色的花朵仿佛绽放在肌肤之上。 那花应该是甜的,想咬一口。 陆存双臂一揽,将沈雪禾抱在身上。 沈雪禾握住拳头,敲了敲他的头,“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忍俊不禁,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某方面总是不满足的人,还要装正经,她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好吧,她也是今日才发现相公这么幼稚。 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呀! 沈雪禾笑得止不住,身体一颤一颤的。 花朵在摇曳。 陆存看得愈发眼热,红着脸,开始亲沈雪禾,连续不断地亲。 他的手摸向她的后颈,轻而易举地解开了带子。 顺滑轻柔的布料卡在起伏处,将落未落,犹抱琵琶半遮面。 沈雪禾先是纵容陆存的举动,而后却在关键时候制止了他。 温热的气息拂在陆存的胸膛,声音仿佛响在了他的心口。 “相公,求我。” 她的眼尾翘起,眼中带着戏谑。 似仙似妖,勾着他的魂。 “求……你……” 沈雪禾笑靥如花,终于让这假正经认输了,看他以后还怎么教训她。 然而沈雪禾还是低估了陆存的劣根性,或者说,男子的劣根性。 只是口头上的便宜,他还非要在行动中讨回来,最后,她的嘴唇红红,香汗淋漓,眼瞳涣散着结束了这场交锋。 满地被踩坏的铃铛,满屋子都是他的脚印。 还有碎裂的衣服。 不听话。 不像话。 第143章 很自然 阴云不散。 盛弈抱着猫穿行于京城最破落的地方。 他穿着华贵的衣衫,高高的发冠闪着金属的光泽,锋利而冰冷。 他的身后跟着官员、侍卫、奴才,做的是体察民意的事情,端的是不近人情的模样。 百姓无声闪躲。 腐烂恶臭的味道、尖锐响亮的婴啼、肮脏发霉的地面。 “喵——” 建安帝总是把他派到这种地方做事,希望这些艰难困苦的百姓能够唤醒盛弈的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盛弈嘴角勾起。 人总是以己度人的,建安帝年轻的时候或许因为恻隐之心产生过这样的理想,然而盛弈根本没有这种奢侈的情感。 他能够猜到建安帝的大部分用意,却依旧不改作风,事情照办不误,无用的人和事丝毫不入心。 盛弈可以对圣上示弱、也懂得礼贤下士,但是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他不屑于伪装自己,哪怕这是建安帝期望的。 困苦滋生恶。 富贵壮大恶。 盛弈本就是伴随着恶而长大的人,如果没有恨的动力,他根本坚持不下来 ,既然当时没有人拯救他,现在他也不会去拯救别人。 有那么多人活在痛苦和贫困中,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街边,几个瘦骨伶仃的小孩儿争抢着一个发烂的果子,盛弈目不斜视地穿过。 优胜劣汰,有本事的人自然能从厄运中挣扎出来。 如果他是皇帝,这些就是他的百姓,但是他需要的是强大的百姓,而非等待救援的弱民。 可是沈雨茗不这么想,她认为盛弈太严苛了,对待任何事情都显得刻薄而无情,这是他们经常产生分歧的根源。 猫瞳敏锐,雪团在盛弈的怀中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地上脏,小雪团听话。” 一旁的下人连忙奉上新鲜的肉块儿,哄着它安静下来。 盛弈点了点猫的鼻头,“是不是吓到了?” “是我不好,下次不带你来这里了。” 这么肮脏的地方本就不适合它,是他太寂寞了,不然也不会带着它过来。 雪团发出哼哼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盛弈抚摸着它柔软的毛皮,放缓了脚步。 自从有了雪团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那些蛇了。 它不喜欢那个味道。 —— 沈若云“逃”了出来。 当柳梦溪拉着她跑出去的那一刻,她感到手腕上温热的触感,带着微汗的黏腻,是很真实的感觉。 新生的头发肆意地飞舞。 沈若云的心在狂跳。 热风灌入衣服,肌肤战栗着。 这样的感觉她只对两个人产生过,一个是陆存,另一个就是柳梦溪。 前者是因为畏惧。 沈若云知道这场逃跑是一场表演,沈雨茗的人怎么可能追不上他们呢? 无所谓了。 她现在是这样的糊涂,不想去追究。 她既然这样糊涂,他们也别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随他们猜吧。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会经常过来的。” 柳梦溪不想遵从沈雨茗的意思和沈若云住在一起,再说了,这也不符合他恋慕临安王妃的形象。 沈若云用迷蒙的眼睛看着柳梦溪,眼中透着一丝委屈。 “公子,你不要我了吗?” 她受够了在王府的憋屈日子,既然沈雨茗给她送来了柳梦溪,那就别怪她在他身上找乐子。 前世柳梦溪不愿意和她过日子,今生她偏要他过来,不管他愿不愿意。 丰业路这宅子不错,她瞧着很喜欢。 她要在这里快活。 说着,沈若云伸手抚摸柳梦溪的脸。 哪有这么好的事,用过她就走,急着去给沈雨茗表心意吗? 别推开她,她真的会发疯的。 —— 沈雪禾埋在陆存的怀抱里,听他给自己念书。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高不低,吐字清晰,带着韵律感,让她联想到玉石碰撞的声音。 “再重复一遍。” “娘子,我已经重复三遍了。” “我刚刚喂你吃水果,少听了一遍,没记住。” 陆存笑了,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哪有这样学习的,儿戏一般。 沈雪禾拍了拍他的胸膛,“你别笑,你一笑你的胸膛就在动。” 他一动,她枕在上面的脸都在颤,头发扫的耳后根痒痒的。 这么一想,沈雪禾又伸出手指戳了戳。 “继续念。” 念什么念。 她又是摸又是戳的,这谁还有心思念书啊。 陆存放下书本开始亲她。 她瞪着眼。 他捂住她的眼。 漫长的亲吻过后,沈雪禾神色愈发恼怒了,眼睛还湿润着。 他现在毫不掩饰了是吗,贪婪! “相公,你就是不想让我考好是吧,让你给我念个书就这么难吗?”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考试了,不帮我就算了还打扰我,我不合格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哼,不是自己的考试就是不着急。” “你还是当人家老师的,真是不修师德。” 陆存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笑着说道:“是你先挑逗我的。” “再说了,我是砚儿的老师,又不是你的老师。” 要是砚儿像她一般,他早就不教了。 在陆存看来,休息时应该好好休息,学习时就应该专心学习,哪有在他怀里学习的道理,这不就是借着学习之名来增添闺房之乐的吗? 这般想着,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唇,“你要是开心的话,唤我老师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陆存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嗯……她是不是就想玩儿这个? 这么玩儿,他就有很多别的想法了。 沈雪禾气的打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才不要你这样的老师。” 说起老师,沈雪禾想起来明日的拜师礼,心情又好了起来。 “相公,你确定圣上明天不会来?我听说陛下很喜欢砚儿的。” 刚刚还在闺房之乐,怎么就突然提到圣上了。 陆存按下自己的躁动。 “你放心吧,他肯定不会来的。” 建安帝是喜欢盛砚,但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临安王府过多的荣宠,太子至今还没有废呢,可见他对盛弈并不满意。 一个普通皇孙的拜师礼,哪里能劳得圣上亲临呢! 闻言,沈雪禾心里既是放松又是不满,“他不来,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拜师礼都不来,可见坊间传闻不真。 陆存没有为建安帝解释什么,如果真的特别喜欢,确实是不会权衡这么多的。 沈雪禾叹道:“又要见到盛弈了,他可真烦。” 拜师礼,向人拜师,通常是迁就老师的喜好,往往在老师家中进行。 盛砚的拜师礼自然是在陆府。 沈雪禾再次躺下去,无聊的在陆存身上画圈圈。 陆存的眼睛闪了闪,娘子或许没注意到,她每次提到盛弈的时候,态度都很自然。 她对待任何人都很自然,但是这个自然是不一样的。 非要描述的话,大约是厌恶中……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自己人的感觉。 第144章 舔一下 在靖朝,师的地位是很高的,与前朝的老师不同,现今师的尊崇程度类似于前朝的“亚父”,师生关系是一种极其亲密和相互信任的关系。 行过拜师礼后,师生之间以及师生的亲属之间,均应以亲眷之礼相待,彰显彼此间的敬重之情。 至于皇室成员乃至宗亲贵胄,鲜少有行拜师之礼者,古人云:“天地君亲师”,君主仅居天地之后,而师生——谓之“师生”,自是师在生前面,故皇族之人通常不愿因拜师而自降身份。 以皇室显赫的地位,无论想要求得何等学问,自有诸多饱学之士争相授业解惑,又何必自缚手脚,增添不必要的约束呢? “也不知道你皇祖父是怎么想的。” 盛弈不同意这件事,一方面是因为拜师的对象是陆存,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这天一大早,从皇宫接出盛砚的时候,盛弈看着盛砚的短胳膊短腿皱了皱眉。 儿子也有两三岁了吧,个子怎么这么矮,这年纪的小孩儿一般是多高来着? 不顾盛砚的反抗,盛弈一把将人抱了起来,托着他走出了皇宫。 脸颊肉肉的,没想到还挺轻。 建安帝果然没打算过去,心里挂念着这件事,就派了张秋实前往查看。 张秋实甩着老胳膊老腿跟上盛弈的步伐,喘着气说:“王爷,您慢点儿,皇孙年纪尚小,走得太快会让他不舒服。” 尤其是你们之间还没有那么熟。 讲道理,张秋实活了五六十岁,也是头一次瞧见这么不熟的父子。 盛弈低下头看盛砚,这才注意到他紧紧攥着的小手、抿着的嘴、僵硬的胳膊,很明显,盛砚很没有安全感。 盛弈愣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他见不得这张脸上出现这样紧张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种荒唐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他的亲儿子,在自己的怀里他却这样的不安。 这是他和沈雨茗的亲儿子,他待他却不如待雪团周到。 他原来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盛弈的胳膊紧了紧。 “砚儿,我和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我难道会把你摔了吗?”他的语气温和,不是质问的口气。 盛砚把头埋在他的身上,不是亲密,而是拒绝交流的姿态。 当着张秋实的面,盛弈毫不含蓄地开始拉踩建安帝:“你皇祖父有十个儿子、许多孙辈,我却只有你一个儿子,他能给你的关爱和重视,我只会比他更多。” “你对待你皇祖父都能这样放松,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一下你父王呢?” 张秋实:“……” “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生性寡淡,不比你皇祖父会哄人,也没有陆予之那般花言巧言,可是砚儿,你应该知道你是在与谁一起。” 张秋实看看天再看看地,六王爷有说什么吗?年龄大了有些耳背,听不清楚。 盛砚仰起头,懵懂地看着他。 盛弈与他对视,继续说道:“我是你父亲,我是不会害你的。” “你皇祖父常说你聪明,我知道你大致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不信的话,等会儿见到你母亲,你去问问她。” 你可以接受陆存的教导,但是你是我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 身体上不是,精神上也不能是。 宫门口,沈雨茗看着几人走过来,笑着接过盛砚,拉着他的小手上了马车。 盛弈听着妻子和儿子的欢声笑语,坐在了另一辆马车上面。 至亲至疏夫妻。 —— 考虑到小孩子一般喜欢鲜艳的颜色,沈雪禾今日特意挑选了一套色彩活泼的衣服。 一袭杏黄色的长裙,领口和袖口是精致繁复的蓝色滚边,细腻的丝线绣制出清新雅致的莲花纹,给人一种明亮而温馨的感觉。 沈雪禾想了想,又取出了几串珠光宝气的手钏,挑选了最晶莹的一串戴上。 陆存:“娘子,别忙活了,先吃早饭。”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知道什么啊,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也不见她为他特意打扮一番。 借着拜师礼的事情,陆存向建安帝告了几日的假,这样没早没晚的干活,知道的诋毁他钻营权术、媚上奉承出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村里拉磨的驴呢。 驴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知道啦,别催,你先吃吧。” 沈雪禾理了理额前细软的碎发,拍了拍脸颊,又把唇瓣轻轻咬出几分颜色,这才起身向餐桌走去。 她今日没有上妆,妆容在她的脸上只能起到略微的作用,却也是有作用的。 但是初次见面,沈雪禾希望盛砚看到的是自己真实的模样——真实且好看的模样,重点在好看。 不施妆粉,又想让自己有气色,就得费些心思。 陆存盯着沈雪禾的唇看了看。 他不懂诶。 为什么娘子要把她弄得好像刚被他折腾过的样子。 陆存心里疑惑,但他不问。 他又不傻,这种事情问出来做什么? 娘子或许发展出了新的癖好,他表示尊重、理解、支持,只要娘子开心就好。 她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呢。 思考间,陆存夹住最后一块儿豌豆黄,快要放进嘴里的时候,抬眼,筷子抖了抖,运行的轨迹奇异地绕了回去,放在了沈雪禾的碗里。 “娘子,特意为你留的。” 沈雪禾的表情阴转多云。 相公可以不等她吃饭——她一般也不会等他。 但是他不能给她留下空盘子,一个也不行,就算厨房剩的有那也不可以,这一点她早就与他说过的。 还是状元呢,这点小事都记不清楚。 沈雪禾“哼”了一声,用餐。 她大人有大量,看在相公及时反应过来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陆存这时候已经吃饱了,他看着娘子气鼓鼓的样子,净了手,亲自给她布菜。 好可爱哦,好想摸摸她脸上的小绒毛。 他的舌尖在口腔转了个来回,忍住。 陆存的手指修长而匀称,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细心地把鱼肉里的小刺去除。 沈雪禾看着这双手,仅存的一丝气也消散了。 陆存喂她吃鱼肉的时候,一不小心,沈雪禾的唇咬住了他的指尖。 她甚至还舔了一下。 陆存脸色爆红。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他的语速极快。 今日还要见人呢,实在不宜继续下去。 手还没有洗净,陆存迅速出了屋子,靠在门外平复着呼吸。 第145章 在夸夸 沈雪禾咽下鱼肉后,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有些疑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头,相公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呀? 她的鱼还没吃完呢。 沈雪禾能看出来陆存这回不是装的,她都已经戳破了他的伪装,他现在也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 正因为不是装的她才觉得奇怪。 别说指头了,他身上哪里她没有碰过呀。 沈雪禾自然想象不到陆存的心有多脏,也不知道他在翰林院都看了些什么禁书。 最后,她只总结出来两个字——矫情。 拜师礼的礼物无非是那几样:肉干、酒水、茶叶,加上笔墨纸砚,再富贵的人家也不例外,无非是品质更好分量更足,像方雅芹那般装满车的才是例外。 盛弈看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心里颇为古怪,想不到有一天他亲自上门给陆存送礼。 以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倒是很乐意为他送丧。 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竟然没有对陆存造成任何伤害性的影响,这人简直突破了他对读书人的认知。 陆存不仅不自证清白,反而在自己的谣言中加了一把火,由原本的谄媚邀宠升官收贿变成了精怪转世为祸苍生。 相较于前者,后者的故事性和精彩程度更高,普通大众也更感兴趣。这样一来,谣言的传播范围更广,几乎京城的所有市井小民都能说出个二三。 火越烧越旺,但是所有的大臣都不信了。 太荒谬了,他们又不傻,明显是有人针对陆存,在都知道有人要蓄意害他后,本想落井下石的人反而不好动手了。 文人向来对名声颇为看重,盛弈给陆存泼污水,本就不期望能将他拉下去,只是希望他身边的官员和读书人能离他而去,毕竟孤臣难以在朝堂立足。 然而陆存却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反而借此得到了建安帝的关怀和某些大臣的同情。 就连盛弈也不得不感慨,抛去两人的厌恶不谈,倘若砚儿能学到陆存的心性和手段,确实能成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但是一想到儿子会成长为陆存这样的人,他就心梗。 沈雨茗也不赞同盛砚拜陆存为师,她认为自己能把孩子教好,陛下先是夺去了她的教养权,不过一年便把儿子交给了他人,这是不信任她的能力吗? 在能力方面,沈雨茗是有些自负的,她不认为陆存教得比她教得要好,也不想让盛砚被外人笼络过去。 盛弈一向不管孩子,所以盛砚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要把孩子交给他人教养,还是自己一向看不顺眼的陆存…… 沈雨茗的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眼中却没有半分喜色。 陆存抢走了她养大的妹妹不说,还要抢走她的儿子,她上辈子是和他有仇吗? 这种感觉大约是……努力教养了这么多年,功劳全被别人占去了。 盛弈和沈雨茗对视一眼,轻易地看出了彼此的不爽。 张秋实还跟在后面,又是一番夫妻和睦。 与临安王夫妇的不适相比,沈雪禾和陆存对于拜师这件事很积极。 起了个大早不说,吃完饭就在门口等着。 盛弈和沈雨茗一下车,就见到二人迎面向他们走过来,一派热情洋溢。 “好久不见,臣在此等候多时了,王爷和王妃风采依旧啊,皇孙亦是天资聪颖……” 盛弈皱眉,他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有必要装得这么浮夸吗? 脸都是红的,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打着什么歪主意呢。 看了看一旁的沈雪禾,盛弈快速收回了目光,面容很快和煦了起来。 不想惹她讨厌,就不能不分时机地盯着人看。 受够了这妖精的装模作样卖可怜,谁还不会装了呢,今日陆存别想再踩着他行事。 “陆大人客气了,父皇常说你心思细腻善解人意,以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小儿。” 沈雨茗整理了一下情绪,也开始与陆存寒暄,几人夸来夸去,缓步朝着厅堂走去,气氛一片和谐。 陆存这次真没打什么主意,只是体内残余的兴奋作祟,言语中带出了些许。 再说了,今天本就是个好日子,教书老师升成亲师,盛砚又是这般乖巧聪明,白得来一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人,他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盛砚一边听大人们那边说话,一边和沈雪禾打招呼。 沈雪禾的装扮没有白费,刚刚远远望过去,盛砚就被她吸引了。 “雪雪,你果然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孩子。” 沈雪禾弯下腰对着他笑,“你该叫我姨母。” 她摸了摸盛砚的小揪揪,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长得可真可爱。” 想起自己的脸,她这算不算自恋? 沈雪禾笑得更灿烂了。 沈雨茗对二人的交流乐见其成,禾禾的体质连生存都艰难,更不用说生育子女,如果儿子能让妹妹感受到做母亲的乐趣,她不介意盛砚多一个母亲。 沈雨茗对沈雪禾很是溺爱。 她想要什么她都愿意给她,包括自己的儿子。 盛砚快走了几步,害羞地躲在陆存身后,女孩子怎么能摸男孩子的脸呢。 她笑得好漂亮。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有性别意识了。因为沈雨茗言语间透露着对沈雪禾宠爱的态度,盛砚总觉得他和沈雪禾没差多大。 陆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低着头问:“砚儿,怎么了?” 盛砚看着陆存温和的眼睛,愧疚地揉了揉自己的衣带。 雪雪是陆老师的娘子,那自己是……外男。 雪雪待他亲近…… 啊,他对不起陆老师。 为了沈雪禾的名声着想,聪明的盛砚开始转移话题。 “陆老师,父王和母妃说得对,你果然花言巧语。” 大家都在夸,他也夸夸好了。 因为有些心虚,盛砚说得很大声。 稚嫩清亮的童声响起,引起了一片静默。 沈雪禾:我姐姐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肯定是砚儿记错了。 盛砚没有记错人,沈雨茗确实有这么说。 在马车上的时候,盛砚把他和盛弈的对话大致说给了沈雨茗听,沈雨茗赞同了盛弈说的大部分内容,并对他请教母妃的行为表达了赞许。 在盛砚的概念里,花言巧语大概是语言表达能力强、口才出众的意思,其实也没错……就是不分褒贬。 陆存面色转冷:你们两口子! 盛弈笑容微僵:砚儿原来这么藏不住话。 沈雨茗开始埋怨建安帝:砚儿一向很听话,从不把他们的对话告诉外人,怎么会……肯定是父皇,他怎么把他宠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要给他找个老师。 千错万错不可能是她的教育出了差错。 张秋实的脚趾缩了缩,他挪动了一下步子,踩了踩地上的蚂蚁,装聋作哑,啥也不管。 本来就没他啥事嘛,陛下只派他过来送礼观看,可没说别的。 第146章 看脸色 见到周围人神色各异的样子,沈雪禾的心里却轻松了起来。 刚刚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有些怪怪的,有种说不清楚的违和感。 不过,砚儿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大家有必要反应这么大吗?尤其是相公的冷脸,也不怕吓坏小孩子。 不看他的眉眼,光是这迫人的气势,说他是历经沙场的将军也有人信。 为了避免盛砚胡思乱想做噩梦,沈雪禾笑着说道:“没想到砚儿小小年纪就会用成语啦,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 早晨的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撒上了金粉,沈雪禾笑得温软而和善,有种近乎神圣的美丽。 盛弈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 心如擂鼓。 他瞥了一眼张秋实,把目光放在盛砚的身上,不敢泄露分毫的爱意。 张秋实毕竟是父皇的人,就算暗中投效了自己,也不定有几分真意,这么多年一直坐在宫人顶端的人他可不敢小觑。 盛弈不敢拿沈雪禾冒险,一旦被父皇知晓自己觊觎臣妻,他有什么后果不好说,但沈雪禾一定会进入父皇的视野,并招来父皇的不喜。 沈雪禾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单单认字都觉得很难,像他这个年纪我还大字不识一个,话也说不利索,更别说什么成语了,好在砚儿是随了姐姐。” 盛砚听到雪雪在夸他,嘴巴咧开,笑出了几颗米粒似的牙齿,脸愈发红了。 闻言,沈雨茗回想起她与沈雪禾的过往,神色也舒缓了下来,说道:“你哪里是不聪明?就是心思总是用不到读书上,指使我和兄长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机灵。” 陆存回想起沈雪禾小时候稚气可爱的傻样子,哑然失笑,“娘子自幼灵秀。” 小时候怎么没把她偷过来呢,太可惜了。 沈雨茗瞥了一眼陆存,“禾禾打小爱笑,不像某些人,小时候天天板着张脸……” 尽管相处不多,但沈雨茗对陆存是有印象的,这人打小就喜欢盯着她妹妹看,那时候偶然遇上了,他也不上前打招呼,就是静静地看着。 由于他做客的次数不算频繁,偶遇的次数更是少,所以沈雨茗没怎么在意这件事,哪知道时隔多年,这家伙最终娶走了她妹妹! 说起陆沈两家定亲这件事,年龄相差最小的是沈雨茗和陆存,自然一开始商议的是他二人订婚,但是在沈雨茗的强烈反对之下,婚事给了沈若云。 沈若云刚开始还美滋滋地对沈雨茗炫耀了一番,说她才是家里最受宠的,不然怎么会把这么好的夫婿给她?然而很快,陆家就不行了…… 回到当下,几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除了格格不入的盛弈。 听到几人开始谈论起童年的往事,他的笑容彻底挂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嫉妒别人的幸福童年,这玩意儿他嫉妒不过来。 该死的,怎么陆存这么早就去过沈家了? 只有他没见过小时候的沈雪禾? 盛弈多看了盛砚两眼,解馋。 盛砚:感觉像被野兽盯上了…… 几人落座的时候不早不晚,正值太阳初升,地面染上亮色,盛砚恭敬地向陆存行弟子礼,献上拜师茶,陆存接过茶后将他扶起,礼成。 在这一过程中,盛弈两眼放空,什么也不想看,再看心要梗死了。 沈雨茗打量着陆存,像是在思考儿子能从他身上薅些什么。 拜师礼的形式一向简单,贵在心意,特别正式的会有尊长在场,此处虽然没有尊长,却有隐形的尊长——建安帝。 张秋实见自己的任务完成后,连忙起身告退。 “老奴就不打扰各位了。” 张秋实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不光是因为以他老辣的眼光竟然摸不清楚几人的关系,更是因为多年在宫中练就的敏锐直觉正在警告他:此地不宜久留。 他这样一个纯洁的太监,不想牵扯到年轻人的情感纠纷中。 张秋实一走,盛弈便把目光投向了沈雪禾。 他努力掩饰住自己露骨的眼神,仔细地看着沈雪禾。 她更美了,女子特有的光华在她的身上愈发明显。 目光停滞在沈雪禾的唇上,盛弈脸色一黑。 淡红的唇像是将熟未熟的果子,润泽鲜美,却带上了些微的咬痕。 嫉妒如同烈火焚烧。 与此同时,一种怜爱又怨恨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沈雪禾怎么能被这样对待? 陆存当她是什么? 一件可以炫耀的奢侈品,还是私有的任他摆布的物件?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竟这样乱来。 他捧在心头默默珍藏的宝贝,无知的被这样恶劣的人占有哄骗着,还把他当做自己最信任的爱人。 沈雪禾,这就是你选的人。 这就是你抛弃我选择的人,低劣、卑贱、如此肆意地对待你。 他连一个丫鬟都不愿为你救出来,害得你拖着病躯四处奔走,这样一个不懂得呵护你的夫君…… 盛弈忍不住问道:“沈雪禾,你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沈雪禾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他到底在气什么? 搞得好像她辜负了他一样。 之前还很正常,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要不是拜师礼一般都要留客交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而且他是砚儿的父亲,她现在就要把他赶出去。 沈雪禾摇了摇头,不欲理会他。 陆存大约猜到了盛弈在想什么,他不仅不解释,还对着他笑了笑。 笑容很真诚,越真诚越嘲讽。 盛弈的拳头硬了。 又是这一招,这贱人非要逼着他动手吗? 盛弈咬着牙齿,强行压下了这口气。 现在是陆存的主场,更何况……犯过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了,这样只会把沈雪禾越推越远。 盛砚正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巧巧地玩着玩具。 “姨母,这些玩具是你特意给我的吗?” 他仰着脸,大眼睛圆圆的,嘴角轻微地上扬。 问是这么问,神情却已经大致确定了。 沈雪禾怎么会让这样的外甥失望呢?而且他们还是初次见面,第一印象很重要。 她回答道:“当然啦,这些都是专程给你挑的。” 其实里面有一半是她之前给相公买的,但是她瞧着他也不玩儿这些,昨晚上就把东西放一块儿了。 糟了,忘了和相公说了。 就这么不吱声地把送给相公的礼物拿过来送给外甥…… 沈雪禾看了一眼正对着她挑眉的陆存,睫毛轻颤。 她心虚地蹲下身,陪着盛砚一起玩儿。 大不了再重新买一份,就说她当时是给他和盛砚一共买了两份,现在这些玩具是另一份。 看到这一幕,盛弈更心疼了。 胸膛里的心脏在抽疼着。 沈雪禾在陆家生活,就是这么看陆存脸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