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退婚当天,转身惹上凶悍王爷逃不掉》 第1章 重生 “徽音,该吃药了。” 林启的温声细语,让纪徽音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夫君,时遇呢?咱们的儿子呢!”纪徽音满眼是泪,死死地抓住了林启的手腕,哽咽着,“我听人说,说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启默然半晌,将汤匙贴近纪徽音的唇瓣。 “你病了,该好好吃药。”林启轻声细语,“时遇活得好好的呢,给你乱传话的小罗纹我已经着人打死了,谁叫她骗你。” 纪徽音抬手,不小心碰落林启手中的药碗。 碎瓷声入耳,乌黑汤药洒了一地,房中弥漫开苦涩的气息。 纪徽音瞳眸大睁,不敢置信,“小罗纹我的陪嫁!她怎么会骗我?” 林启垂着眸子,许久才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纪徽音。 他语调状似温柔,诱哄般的:“徽音,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剩余的嫁妆在何处?时遇大了,我想着要为他寻一门亲事,总要备些聘礼不是?” 纪徽音目瞪欲裂,死死地抓住了林启的手。 她声嘶力竭,“林启,你,你别骗我——时遇明明出事了,你居然,居然还惦记着我的嫁妆……” 闻言,林启的神色逐渐狰狞。 他忽地笑起来,透着某种莫名的快意。 “对,你儿子是死了,死在战场上。陛下 不准他的尸首回归本家,如今安放在义庄腐烂发臭,怎么样,满意了吗?” 纪徽音早已经浑浊的瑞凤眸骤然大睁,布满血丝。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纪徽音茫然,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时遇,我的阿遇,我要去找我的阿遇……” 林启猛然暴起,一把扼住了纪徽音的脖颈。 “不准去!”林启怒喝着,目眦欲裂,恶鬼索命一般收紧虎口,“谁准你去找他?!我问你的话听不到吗?你剩下的嫁妆在哪儿?!” 纪徽音面容紫涨,呼吸登时困难起来。 她看着这与自己结发十余年的男子,满心悲凉痛楚。 “时遇,是,咱们的,儿子啊……”纪徽音嘶哑着嗓音,挤出悲鸣,无力的挣扎,“你纵然,纵然是为了我的嫁妆娶我,可阿遇,阿遇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为何一直如此厌恶阿遇?” “他怎配做我的儿子?!他只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 林启怒喝一声,几欲瞪裂的眼眸一片猩红。 纪徽音彻底呆愣在原地。 她恍惚地看着林启的侧影,只觉得大梦一场,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胡说!”纪徽音的呼吸急促起来,额上青筋暴起,“阿遇,阿遇怎么会是野种……你,那你又为何娶我?你——” 多年前,她还是扬州商 门女,林启以侯爷身份上门求亲,她本不愿入高门大户,谁知一日上寺庙进香,遇到了劫匪。 她身中春毒,跟林启有了夫妻之实,很快便查出怀有身孕。 纪家唯有纪徽音和她的母亲,母亲在扬州商界闻名遐迩,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纪家。 纪徽音不愿母亲被人戳着脊梁骨嗤笑,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定西侯府。 然而与林启成婚后,侯府诸人对她多有凌辱白眼,连林启也是冷淡非常。 她感觉得到林启不爱她,也猜想当年的那些劫匪,或许是林启为娶她而设下的局。 但为了孩子,为了她的阿遇,纪徽音步步退让,处处忍耐。 倏忽间,林启转过头来,眼底迸出浓烈的怨恨,让纪徽音的思绪一瞬回转。 “你自己也说了,我若不是为了你的嫁妆,又怎会娶你这样一个破鞋,替别人养着一个野种!”林启蓦地站起身,讥讽地大笑,“我允那野种姓林,我仁善已极!我管他死在哪个地方?!” 纪徽音呼吸逐渐急促,倾身一把抓住林启的大袖,浑身抖似筛糠。 她原本已病入膏肓,嗓音嘶哑如同泣血:“林启!你,你这个小人——” 他忽地将纪徽音从榻上硬生生捞起来,恨声道:“我是小人?那你这样早都脏了身子的贱妇又算什么?” 纪徽音满眼憎恨厌恶,斜眼冷冷瞧着林启,眼泪从猩红的眼眶中滚出,顺着面颊缓缓落下。 林启微微喘气,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咬牙切齿:“我告诉你,那野种早就下地狱了!就是我命人在他的伤药中下毒,他死的时候,还不停地叫着,娘,阿娘——” 他顿了顿,神色阴狠,“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剩下的嫁妆,在哪?” 纪徽音的眼神已经慢慢涣散无光,只余气声,“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林启后槽牙紧咬,目光不停地在纪徽音面上逡巡,神色扭曲而疯狂。 他猛地一松手,纪徽音倒在榻间,外头的光映在那枯瘦干瘪的面颊上,早已不复当年的清丽容光。 她只余进气,不见出气,一双眼睛里的恨意不减,死死钉在林启身上。 “你这个,卑贱,小人……”纪徽音倒着气音,“你害了我的阿遇,我的阿遇……你,你会不得好死——” 林启大喘着气看向窗外艳阳,忽而癫狂般的大笑起来。 他喃喃般的道:“不说是吗?没关系,等你死了,我自会找到。等找到了,也不枉当年,我费心娶你这贱妇——” 他转身,缓缓走出了房门 纪徽音伸出手,遗恨地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背影。 她已经是气若游丝,悔之晚矣。 只愧 没能保住她的独子,她的阿遇。 纪徽音伸出的手缓缓下落,瞳孔渐渐涣散,只余眼底一点点散去的白光,其中若有若无,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她的阿遇。 呱呱坠地,给她带来人生最绚丽的色彩。 “阿遇——” 娘来找你了。 ———————— “阿遇!” 噩梦惊醒,纪徽音猛地坐起身。 雪青色的帷帐映入眼中,幼时母亲未过世时给她打的黄璎珞轻垂摇晃,错了纪徽音的眸。 她瞳孔微微大睁,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 这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小姐!您起来了?” 熟悉的轻唤响起,很快,帷帐被人轻轻撩起。 一张幼嫩的圆脸探进来,面上满是关切担忧,伸手来扶纪徽音。 纪徽音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犹在梦中,颤声道:“小,小罗纹?” 这不是,她在闺中时的贴身丫鬟吗? “您怎么了?”小罗纹被她的样子吓坏了,眼圈也跟着红了,“小姐,您别哭啊!这事不是没有转机!夫人说了,明儿就请大夫来开一剂药打胎!以后您就清清静静地在家,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的!” 纪徽音听着她的话,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她又哭又笑,抚上了小罗纹的脸。 她这是,重生了。 重生到十五岁那年,她刚有了阿遇的时候。 第2章 退婚 “阿娘呢?” 纪徽音眼底燃起灼灼火光,她来不及叙旧感怀,她要抓紧见到阿娘,这辈子绝对不能再答应与林启结亲! 小罗纹看着眼前的纪徽音,眼中泛着担忧,“那林公子……林公子来提亲,夫人正在前厅……” “唉,小姐!” 不待小罗纹将话说完,纪徽音便起身披起衣服,快步朝着前厅而去。 刚走近前厅,便听到林启那满是倨傲不屑的话:“夫人,你可想清楚!纪徽音现在可是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除了我,现在还有谁敢娶她?”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因为突发状况,羞愧到不踏出房门一步,也没听到过林启这些话! 原来他的混账、虚伪早就有迹可循,只可惜…… “敢不敢的,也不劳林公子费心了!” 不待母亲说什么,纪徽音快步踏进,冰冷的话语从红唇中溢出,不带半分波澜。 没想到纪徽音此时会来,林启脸上的傲慢还没来 得及收回,就变成了错愕。 很快,林启的脸色又恢复成一贯的温柔,朝着纪徽音喊道,“徽音!” 纪徽音理都未理,转眼看向母亲纪莹,多年的操劳,使得年岁还不大的纪莹乌发中夹带着丝丝银发,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情绪涌动,对着母亲缓缓说道:“母亲,此事是我跟林公子两个人的事情,就让我跟林公子两个人说清楚吧!” “徽音……” 纪莹听到纪徽音这话,满眼里都是担忧,可是当触及纪徽音那双漆黑的明眸,和那红唇微张吐着“娘亲,相信我”的口型,纪莹深吸了一口气,“好!你们聊!” 看着纪莹离去的背景,纪徽音隐在袖中的十指狠狠地攥起,传来的刺痛才能微微压抑着她的恨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如星河般的黑眸中此时满含冰刃。 看着眼前的林启,纪徽音冷声说道:“林启,我记得我已经跟 你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嫁给你!你现在还上门如此,是打算逼婚吗?” 林启脸上的伪善还没来得及展示完整,便又被纪徽音的话给惊得一愣。 随即林启眉目间溢出几分阴翳,缓缓道:“我何曾要逼迫你呢?只不过,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再不订婚,传出去岂非让你名誉受损?” 纪徽音冷笑连连。 名誉受损?呵,好个林启——软硬兼施,威胁的手段可真是用得好! 要不是她活了一辈子,知道他的真面目,还真能叫他骗了! “那大可不必!” 纪徽音唇角挂着讥讽的笑,眼神带冰冷冷望着林启,一字一句说道:“影响声誉那又如何?世人大都对女子不宽容,但是我纪家乃是扬州首富,我母亲执掌这纪家数十载,纵使我就算是未婚先孕又如何?谁又敢多说一句!?就算有人敢说,我也会堵住这悠悠之口!这腹中之子,我纪徽音自己会将他抚养长 大!” “你……你……”疯了! 听着纪徽音这刚硬的话,林启眸底泛起涟漪,他后槽牙紧咬,死死地盯着纪徽音。 这个纪徽音,何时变得如此锋利,简直与先前的柔弱温柔判若两人! 纪徽音眸光紧紧盯着林启的双眼,看着他脸色微变,随即话音一转,带着几分挑衅的,“而且,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林公子的,还要另当别论,不是吗?” 林启眼底的慌张一闪而过。 纪徽音这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会的,他们根本都不认识! “纪徽音,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启按下心中的微慌,佯装着底气,厉声说道,“纪徽音,我定西侯府愿意聘你为妇,这是你的福气!难道,你想与定西侯府为敌吗?!” 纪徽音拊掌讥笑,“好一个定西侯府,好一个侯府世子!林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侯府,如今有几多亏空?还能撑得起多久的架子?你 娶我是为了什么,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你——”林启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神色顷刻变得暴怒,“你竟敢污蔑定西侯府!纪徽音,你活腻了吗?!” 纪徽音轻蔑抬眸,眼底冷光乍现,“污蔑?是不是污蔑林启你自己心知肚明!侯府公中欠了多少账,你们自己算得清吗?” 林启神色一滞,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了,他不可置信,“你怎么——” 话到了嘴边,林启生生咽了回去,瞳眸发红地瞪着纪徽音。 纪徽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林启还想再说什么,纪徽音面上的厌烦和不耐已经十分明显。 她朗声道:“来人!” 纪家小厮很快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林启。 林启额上青筋暴起,怒喝道:“纪徽音——你怎么敢冒犯于我!” 纪徽音冷嗤一声,吐字如钉。 “送客!从今往后,纪府的大门,定西侯府中人与狗不得入内,听明白了吗?” 第3章 不如主动出击 直到林启骂骂咧咧的背影从眼前彻底消失,纪徽音才深深缓了一口气,重重的摊在椅子上! 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方才的凛冽气势只剩疲惫不堪。 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刚才面对林启的那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纪家在扬州地位是真,母亲掌管纪家数十载也为真,但是纪家人口众多,嫡系旁支错综复杂,底下人的虎视眈眈也是真! 母亲带着她在纪家可谓是步步惊心! 前世的时候,自己可不就是在身孕和纪家族老的双重压力之下,不愿母亲为难,这才松口嫁给了林启? 若是林启再跟前世一般,暗中勾结这些纪家的人,在来场施压,她要怎么办? 纪徽音眸光闪动,慢慢地盘算着。 林启最后勾结的到底是谁? 突然 纪徽音呼吸一秉,手指轻敲在桌面上, 有一个人,前世施压最甚——纪怀恩? “徽音?” 突然的声音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纪徽音抬眸望去,只见母亲纪莹快步而来! 看着纪莹生动鲜活的面庞,纪徽音忽而泪流满面。 上一世,她生下孩子不久,母亲就染病身亡,连阿遇都没能抱一抱。 前世若不是 她的软弱可欺,识人不明,也不会让母亲因自己的出嫁郁郁而亡,更不会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阿娘——” 她泣不成声,投入了纪莹的怀抱。 “阿娘……”纪徽音的声音哽咽着,眼圈弥漫上红晕,一句对不起堵在喉中。 这一辈子,她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自己惹出的麻烦,她自己来解决! “好孩子,哭什么。”纪莹抹去纪徽音眼角的泪,声音哽咽,“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是我的女儿,难道母亲还护不住你?” 纪徽音咬唇忍泪,颤声道:“母亲,女儿让母亲蒙羞了……” 纪莹将她揽入怀中,心酸不已,“这叫什么傻话?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咱们不嫁就不嫁,我好歹也是纪家族长,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看到纪徽音欲言又止,纪莹颤声叹息,“方才你与林启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留下腹中之子,可徽音,如此一来,你后半辈子得多苦啊?” 纪徽音没能忍住,潸然泪下。 她不是哭自己的命。 她是哭自己连累母亲,连累纪家,哭天下女子的命总逃不过如此。 哭天下女 子没了处子之身,就只能一条路走到死。 这样的命,纪徽音不服,不认。 这件事从一开始并非她之错,而她的阿遇又是如此听话懂事,纪徽音做不到将他舍弃。 这一世她要带着她的阿遇,活出自己的天地来。 “阿娘,人生有舍有得,女儿舍不下这个孩子,就要承担有了他后的一切苦楚。”纪徽音含泪轻笑,“女儿不后悔,女儿也会处理好这一切!” 纪莹看着女儿坚毅的小脸,在想着纪徽音刚才的样子,纪莹隐隐约约感觉到纪徽音好似不一样了! 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头。 内院,朝明堂。 纪徽音回到屋中,渐渐平复了心绪。 想起今天林启临走那些威胁的话,纪徽音的脸一点点沉下来,叫来了小罗纹和刘妈妈母女俩。 两人都是纪莹拨给纪徽音的心腹,伺候了多年,此时恭谨开口:“小姐,有什么吩咐?” 纪徽音没有废话,声色冷凝,“刘妈妈,让你家罗福去给我办件事,办得好了,我有重赏。” 罗福是小罗纹的哥哥,也是刘妈妈的独子,在纪家的庄子上做管事,一向兢兢业业。 听到纪徽音的话,刘妈妈 立即上前,开口道:“小姐您尽管说。” “去盯紧林启,看看林启是否跟咱们府里的人瓜葛着,要算计我和母亲。还有叫罗福找几个得力的小厮去盯好旁支,尤其是二叔公纪怀恩!”纪徽音的眸色冰寒,“一经属实,立时来禀!” 刘妈妈眼底飞速闪过吃惊,但是立马压下,点头飞快肃然应下,飞快出去了。 小罗纹惊疑不定,“小姐是觉得,有人要害咱们吗?” 闻言,纪徽音冷笑一声,却未回答。 其实前世她就有所怀疑了,林启不光对纪府的事情了如指掌,还十分精准的选在今日上门诱哄逼迫她答应成亲。 要知道,前世今生,她都是在今天查出的身孕,所以,怎会如此巧合? “小罗纹,你也去办件事。”纪徽音声音渐低,“拿了银子,找那最热闹的茶馆说书的,让他们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那上京来的定西侯府贵公子欺压民女,强娶不成便倒打一耙污人清白,再就说定西侯府公中亏空,是为了贪富商女儿的嫁妆这才降低身段求娶,狼子野心,罄竹难书!” 小罗纹一听,脸色都白了,“小姐,这样的事传出去可难听 了,您不瞒着,怎么还往出说呢?” 纪徽音唇角微勾,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笑容清冷:“林启被我拒绝,定然也会在暗中散播谣言,以此胁迫我嫁给他。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放下茶盏,纪徽音眼底闪过讥讽,“况且到时候,从林启口中说出来的话,只会更难听。咱们这算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小罗纹领命而去,看着她的背影,纪徽音微微阖眸,心中盘算起来。 如今,是元平七年五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有一个人,现下正在扬州。 当朝皇帝的亲叔叔——安王萧无妄。 前世,这位安王殿下在今年三月被皇帝侄儿派遣去北地镇守边疆,途中路过扬州,大军驻扎城外,停留了足有两个月。 这一世也是一样,听闻今上已经发了一道圣旨,诘问萧无妄为何停滞不前,此事在扬州城甚至不算什么秘密。 纪徽音缓缓睁眸,眼底闪着莫名的光。 萧无妄,安王殿下…… 如今整个扬州城,能够压制住林启这个定西侯府嫡子的,也唯有他了。 只是不知,她能不能借到这一股东风? 第4章 四面楚歌 朝明堂中,纪徽音在软榻上靠着,闭眼假寐。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纪徽音一闭上眼,就是前世临死前,林启那张狰狞的脸。 还有她的阿遇…… “小姐,小姐!” 小罗纹的呼唤声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她睁眼,只见小罗纹兴奋地快步进屋。 “……真是痛快!现在外头可都传遍了,那定西侯府亏空欠账,竟派了自家嫡长公子林启千里迢迢跑到扬州来求娶纪家嫡女!甚至还以女儿家最看重的清誉来威逼纪家小姐,令其携带嫁妆百万两为他们填账,真是猪狗不如!” 小罗纹学得绘声绘色,说完又兴奋地问:“小姐,这下那林启应该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吧?” 纪徽音听着看着,神色却是淡漠如水。 她垂下眸子,修长纤细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滑动。 林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太清楚林启是个什么东西! 他自私,睚眦必报,听到这种风评,他不气死才怪! 可是,他究竟会怎么反击呢? 心中默默盘算许久,纪徽音眼睑微掀,深如沉潭的眸底涟漪转瞬即逝。 她站起身来,道:“走,去母亲那。” * “公子——不好了!” 扬州城内的馆驿二楼,小厮慌张地跑进里屋,差点跟林启撞个满怀。 林 启一脚踹在小厮的心窝上,恶声恶气道:“你撞鬼了?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小厮委屈又害怕,颤声着嗫嚅:“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去找茶馆说书的,结果一连去了几家,都在说,说——说上京的定西侯府嫡公子强娶纪家嫡女,还以侯府公子的身份要挟人家,带百万两的嫁妆去给侯府填亏空……” “你说什么?!” 林启额上的青筋骤然暴起,一把抓住小厮的衣领,将人硬生生地提溜起来。 他神色阴鸷,怒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吓得快哭了,腿肚子都转筋:“爷,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只知道,现在外头都传翻天了,是人都在议论……” 林启脸色涨的铁青,双目猩红,许久怒极反笑。 “好,好啊!一定是纪徽音那个贱人搞的鬼!”林启将小厮狠狠推到一旁,恶鬼一般瞪着地面,似是在思索,又似是气的失了智。 小厮战战兢兢许久,带着哭腔问道:“那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林启抬眸,眸中的戾气和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倏地,他眼底划过精光,似是想起什么,露出个阴恻恻地笑。 他倒是忘了,纪家还有个人…… 纪徽音那贱人,且让她现在得意着,等把她娶到 侯府,看他怎么收拾她! 林启露出狞笑,咬牙切齿。 “去,把纪怀恩那个老东西给我找来!” —— “母亲!” 纪徽音带着小罗纹赶到沐风居的时候,纪莹刚刚开始用早膳。 看到纪徽音,纪莹忙起身招呼着纪徽音,“还未用膳吧!正好在这陪着娘吃一口!” 说着还特意吩咐着丫鬟,“翠云,去让厨房再做个五福鸭,徽音最喜欢吃这个了!” 听到纪莹的话,纪徽音心中微微涌动,母亲永远都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刚开口,鼻尖却掠过一阵甜腻的香味,纪徽音神色一怔,目光缓缓地扫向正中央那四角桌上正燃着袅袅香烟的香炉。 这香…… “小姐还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这就去吩咐。” 翠云进来,清秀老实的面庞上带着笑,看向纪徽音继续问道。 纪徽音的目光从翠云身上扫过,而后又看向屋外静待吩咐的两个下人。 能接近母亲堂屋的,除了眼前的翠云外,就是门外的婆子方妈妈和大丫鬟白露,这三人皆是纪莹的心腹。 “我记得,母亲屋中往日点的都是紫檀香。”纪徽音不动声色开口,似笑非笑,“怎么今天换了?” 话音落下,翠云面露惶恐,忙道:“这香是奴婢做主换的!奴婢想着 ,这紫檀香太厚重,正好前儿出府,在香药铺子里闻见这甜香,那掌柜的说这甜香来历不凡,还加了西域的玫瑰露,可以安神补气。奴婢私自做主买来,想着能为夫人安神。” 语罢,翠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惶道:“奴婢自作主张,请夫人和小姐责罚!” 见她如此,纪莹略有惊诧,“虽然是你先斩后奏,但也没什么,这香的确安神静气,先起来吧。” 一旁的纪徽音看着翠云,眼底已经淬出冷意。 长睫微垂,藏在袖管中的手微微颤抖。 这香,她前世就闻到过! 这分明是西域来的陀罗曼,以陀罗花的花粉佐以朱砂、磁石、龙骨制成,看似安神,实则久闻之后便让人心智涣散,久久沉睡! 最后死于梦中也无知无觉! 纪徽音指尖微微收紧,心中不住冷笑。 说起来,前世她还是从林启那里知道的这香,若非林启酒后拿来与她吹嘘,如今岂非又要糊涂一世?! 是她掉以轻心了! 除了林启觊觎她的嫁妆外,纪家人也对族长之位虎视眈眈。 这两拨人是一丘之貉,什么阴损招数都使得出来,她和母亲,简直是四面楚歌—— “倒掉!” 纪徽音冷然出声,冷凝地盯着翠云。 纪莹见状微惊,翠云 更是惶恐不解,“什么?” “这香甜腻,我闻不惯,再者——”纪徽音看着翠云,轻轻冷笑一声,而后才看向一脸不解的纪莹。 “母亲,我记得,善德堂的丁先生曾给您开过安神的药丸,您最近有按时服用吗?” 纪莹眸中的不解一闪而逝,但见纪徽音眸子微眯,便缓缓道:“自然是日日在用。” 纪徽音冰寒的眸光流转回翠云身上,许久冷声道:“丁先生临走之际叮嘱过我,不准母亲在房内用除了紫檀香外的熏香,会与那安神药丸的药效相冲,伤了母亲的身子。” 翠云瞪大眼睛,惊惧不已地磕头:“小姐,夫人,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 纪徽音眼底审视未消,微微眯眸看了一会儿翠云,见她涕泗横流,不似作假。 许久,纪徽音漠然道:“谅你不知,这次先算了。把香拿去倒了,然后开窗通风,往后连紫檀香也不要再点,放些新鲜瓜果即可。” 翠云如蒙大赦,连忙出去照做。 看着翠云抱着香炉匆匆出去,纪徽音眸底思量未减。 忽的,纪莹握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思绪。 纪徽音疑惑地望向母亲,却见纪莹面上多了几分肃然。 纪莹起身往里屋走,声音微低。 “音儿,你跟我来。” 第5章 打蛇打七寸 “这到底怎么回事?” 进了里屋,纪莹开门见山,严肃地凝视女儿。 纪徽音缄默不语,纪莹耐着性子,沉声道:“徽音,跟母亲说实话,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安神药丸,丁先生又什么时候给了我医嘱?” 善德堂的丁先生虽然惯常来给纪莹和纪徽音把脉安身,但他从未给过自己什么安神药丸! 纪莹越问,心里越觉得不安,女儿的反常太多,她的语气都变得严厉几分,“还有那香,你为什么闻到后反应这么大?” 面对母亲的质问,纪徽音轻轻咬唇,心头的惶然不安逐渐升腾。 她不想骗母亲,但—— 重生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她说了,母亲会信吗? 就算母亲真的信了,那她知道自己在家娇宠的独女受尽辛酸,又该如何心疼?面对着未知却又仿佛注定好的事,她又该如何惶恐? 纪徽音眼眶微红。 浓密如鸦羽的长 睫微垂,遮去纪徽音眼底波动起伏的情绪。 再抬眸时,她眼底只剩坚定。 她绝不能让母亲去承受这一切! 纪徽音哑着嗓音,有些艰涩地开口:“女儿,曾看到过一本制香古籍,其中记载一种香名为陀罗曼,气味甘甜回腻,有陀螺花和朱砂的清香;书上还说,陀罗香看似安神,实则摧人心智,让人死于梦中……” “母亲不觉得,方才您堂屋中燃的那香,与古籍中记载,一模一样吗?” 纪莹瞳眸微震,“所以你是说——” “母亲应该很清楚,纪家虽在您的掌管下表面风平浪静,但底下一团污秽!旁支的豺狼虎视眈眈,咱们不得不防!”纪徽音逐渐掷地有声。 纪莹凝视着纪徽音,看着这个自己娇养了多年的爱女,惊惧褪去后只剩无尽的欣慰和自豪。 她缓缓抚摸纪徽音的脸颊,声音里多了轻颤,“我的徽音长大了,知道护 着母亲了。” 看着纪莹满是慈爱欣慰的面庞,纪徽音忍住莫名上涌的泪意,像幼时一般投入纪莹怀中,紧紧抱着她。 在母亲怀中,纪徽音就有无数的勇气。 “所以阿娘,翠云要如何处置呢?” 纪莹爱怜地抚摸女儿的发顶,低声道:“交给阿娘就好!阿娘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也没到让阿音处处操心的地步!她的身家性命都在我手里,你放心!” 纪徽音闭了闭眼,汲取着母亲身上的柔软馨香,用力地点头。 母女两个商议过,要打蛇打七寸,更要打草不惊蛇,于是佯作无事地用午膳,没再提及此事。 午后,陪着纪莹,看着纪莹午睡歇息后,纪徽音悄然从沐风居离开。 方妈妈来送她,纪徽音顺势牵住了方妈妈的手腕,将她带向府内偏僻的花园一角。 “妈妈方才也听到了。”纪徽音站在八角亭内,垂眸看池中红鱼,“翠 云自作主张,看着不老实。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儿,又是母亲的乳母,算我的长辈了,您会跟翠云一样吗?” 纪徽音语气淡淡,带着敲打警醒。 “小姐放心!”方妈妈神色坚定,“不怕小姐责罚,奴婢视夫人如己出,就是去死,也绝不会吃里扒外,反过来坑害夫人!” 纪徽音不动声色,心底到底松了口气,“那就请妈妈多多盯着沐风居上下,多事之秋,不可懈怠。” 说着,她微微眯眸,“尤其是翠云和白露,能够接近母亲的所有下人,无一例外!屋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立时来禀报我,但也不可过于明显,不要打草惊蛇,妈妈明白吗?” “奴婢明白!” —— 回到朝明堂,纪徽音才后知后觉地疲惫起来。 她坐在榻边闭目养神,轻轻地捏着眉心。 另一只手却是下意识抚上小腹,感受着那里的温热。 这几日劳心伤神,她 总觉得小腹寒凉,似有下坠之感。 许久,纪徽音睁开眼,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 或许这也是她的阿遇在提醒她,很多事,要加紧了。 “小罗纹,备车,去无悲寺!” 纪徽音起身,神色坚韧。 择日不如撞日,是时候去碰一碰运气,见一见那东风了! 出府坐车,纪徽音忍着淡淡的头晕不适,靠在车壁上平心静气。 小罗纹在旁边担忧不已,“小姐,奴婢怎么觉得您的脸色不大好?要去无悲寺进香也不是非得今日啊,要不改天——” 话音未落,车身忽地一震。 纪徽音猛地睁眼,不悦地蹙眉看向车门。 小罗纹推门,没好气地呵斥车夫,“怎么赶车的?你——” 纪徽音正要让小罗纹别急,一道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娇俏中带着几分尖利,十分熟悉。 “哟,这不是大姐姐家的车马么?大姐姐这怀着身孕,是要去哪里呀?” 第6章 杀人诛心 这道声音太过熟悉,纪徽音猛地怔愣当场。 片刻后,一点彻骨的寒意和憎恨才缓缓涌上心头。 小罗纹此时已经坐了回来,神色不豫地低声禀道:“是荣儿小姐……” 纪徽音唇边溢出一点冷笑。 她当然知道,车外的人就是纪荣儿,她的同宗堂妹。 也是上一世,害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人! 那时候她怀胎已有八个月,纪荣儿打着探望堂姐的名号住到了林家,却与林启苟合在一处。 纪荣儿想要名分,大闹一场,十分不堪;她也因此胎动早产。 生下阿遇之后,她才得知,母亲早在她生产的当天含恨而终,而她自己也因早产和难产落了一身的病根! 纪荣儿……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女人! 滔天的恨意在纪徽音心口灼烧,然而不等纪徽音有所动作,忽见一只柔嫩的手从帘子外伸了进来,还有纪荣儿嘲讽的声音一同传进车中—— “大姐姐这是不敢见人吗?怎么还躲着妹妹我呢?” 小罗纹一听大怒,正 待说话,一旁的纪徽音忽然有了动作。 她凤眸凌厉,冷不防地抓起一旁的茶盏,朝着那只手砸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一声惨叫,伴随着茶盏碎裂,热水泼出的声音,齐齐响了起来。 纪荣儿的尖叫声像被掐了脖子的鸟,当即破口大骂:“纪徽音!你竟敢拿茶水泼我?你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你这个未婚先孕,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的贱货,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纪家大小姐吗?!我呸!” 市井泼妇般的骂声不绝于耳,小罗纹气得面色红涨,当即冲了下去。 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得车前的纪荣儿面色发蒙,呆呆地捂着脸。 半晌,纪荣儿才回过神来,杏眼目眦欲裂,疯了般怒喝道:“给我抓住这贱婢,狠狠地掌嘴!” “我看谁敢!” 清越冷冽的厉喝,不怒自威,伴随着马车帘子被微风轻轻拂起,纪徽音清冷却艳光灼灼的面颊惊鸿一现。 片刻后,纪徽音缓步下了马车,深潭古井般幽幽的瑞凤眼 如同点漆,仿佛谁与之对视,就会被摄去三魂六魄,纪荣儿身后的两个婢女都不敢再直视,下意识的垂首后退。 纪荣儿狠狠瞪一眼身边的人。 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然而等她回看纪徽音,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嫉妒。 老天爷不垂怜,让她托生在纪家旁支,不仅吃穿用度不如纪徽音,甚至连扬州城中人,都只知纪徽音的名声才情,从不知她纪荣儿! 凭什么! 除了出身,她哪里比不上纪徽音? 如今,终于叫她抓到纪徽音的把柄了!她怎么会放过?! 她就是要当街撕破纪徽音的脸,让扬州城的人都好好看看,这贱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为何不敢?!” 纪荣儿高高昂首,骄横又恶毒,她拔高了声音,大喊。 “大姐姐,你身为纪家大小姐却毫无廉耻,与林家公子珠胎暗结,事实如此,大姐姐还想堵人的嘴吗!” 纪徽音冷眼望着纪荣儿,漠然道:“纪荣儿,二叔公就是这么教养你的,养的你不知尊卑,颠 倒黑白,跑到大街上如同泼妇一般,给自家同宗堂姐泼脏水?!” 她一步步上前,逼的纪荣儿脸色铁青地倒退,“我问你,你是亲眼看到了我跟姓林的珠胎暗结,还是你当场看到了我怀孕?” “你!”纪荣儿被逼退,险些一个踉跄,怒目圆睁,“你,你少狡辩——” 纪徽音冷嗤着,似是亲昵地凑上前,但话语中的怒意分明。 “纪荣儿,你我同族,我若是未婚先孕,声誉尽失,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再不济也是纪家嫡支所出,我母亲是纪家族长,我就算不嫁侯府公子,也能招赘安然一生。你呢?你以为你能嫁给什么样子的人?” 语罢,纪徽音微微后撤一步,忽地拔高了音调,引得来往路人侧目。 “二妹妹!现在世人都知是那林公子以毁坏清誉污蔑于我,想以我纪家的家资陪嫁为他家填补亏空!怎么你倒反过来帮着别人往你亲姐姐身上泼脏水,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啊?” “或者说,是二叔公这么教导三妹妹 ,让你故意选在今天,故意选在人多的地方,来污蔑自家人?!难道,你们跟那林公子有什么勾当?” 纪荣儿黔驴技穷,气的双目猩红,怒吼道: “你少放屁!你,你胡说!” “纪徽音,你在血口喷人!你,你这是诛心,污蔑!” 看到纪荣儿这副样子,纪徽音眼底划过轻蔑的笑意。 纪怀恩也真是够蠢的,把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孙女儿摆布成刀,也不想想,她能成多大的气候? 纪徽音忽地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纪荣儿手腕。 纪荣儿一个激灵,咬牙切齿,“你要干什么?!” “污蔑,诛心?”纪徽音笑的讥讽不已。 何为诛心,何为污蔑?上辈子,她的这位好妹妹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纪徽音眸色陡然冷厉,喝道:“来人!” 小罗纹在身后立时应道:“小姐!您吩咐!” “去纪家请合族耆老来掌刑!让他们好好断一断,纪荣儿勾结外人,当街污蔑同宗堂姐,败坏本家声誉,行不义不悌之事,该当何罪!” 第7章 林启,他配吗? “不,不!” 纪荣儿慌了神,猛地挣开纪徽音的手。 下一秒,只见她额际青筋暴起,狠狠地推开了纪徽音! 只一瞬间,纪徽音眼前一黑,只余小罗纹惊惧的尖叫声。 “小姐!” 四周的声音似乎远去,她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纪荣儿头也不回地跑了,纪徽音眼前的景象开始明明灭灭,惊惧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的孩子! 倏忽间,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掠过视线,纪徽音跌入一双温暖宽阔的臂膀之中。 纪徽音的视线开始清明,眼神聚焦。 刹那间,她撞进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里。 男子目光如炬,俊美无双的白皙面颊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浅笑,似是玩味,又似是调侃,剑眉凌厉飞入双鬓,叫人移不开眼。 与此同时,一股清淡贵气,却说不出名字的熟悉熏香钻入纪徽音的口鼻。 “……纪家小姐,还不预备起身吗?” 清冽却低沉的话语声从男人唇瓣中溢出,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轻笑调侃。 思绪回笼,纪徽音从怔愣中回神,顷刻间双颊似火,热烫不已。 纪徽音赶忙起身,后撤一步,屈膝行礼,“多谢公子搭救!” “小事,无妨。”男子宽袖华袍,微微抬手,仅一个动作便能看出他通身气质芝兰玉树,贵不可言。 语罢,男子转身欲走。 纪徽音紧紧盯着男子的侧脸,忙道:“请问公子大名?来日好上门致谢!” 闻声男子顿住脚步,回眸望去,薄唇微勾,语气却淡:“来日或许还会再见,何必急于一时?” 看着男子大步离开,纪徽音微微怔然在原地。 “这人好生奇怪!”身侧,小罗纹嘟哝着开口。 纪徽音收起思绪,长睫微垂,掩下眸底复杂之色,淡道:“回府吧。” 纪家马车调转车头,缓缓驶去。 隐秘巷口,方才那道矜贵身影驻足,转眸望着纪家车马远去,星目微眯,意味不明。 他身后,一道暗影闪过,停留在了男子身后,抱拳躬身。 “殿下!” 男子负手而立,语声淡漠:“有消息了吗?” “殿下恕罪,未有消息!只知那草药曾有人在扬州城中的医馆看到过,但具体在何处,还未可知!” 男子不以为忤,“嗯,知道了。” 暗影望向车马离去之处,语带迟疑,“殿下,那纪家姑娘……” “那女子非池中物。”男子轻轻挑眉,“顺手搭救,往后或许可为我所用。” 暗影忍不住提醒:“殿下,跟那林启有纠葛的,就是这纪家小姐。” “哦?”男子眉峰越发高挑,凛冽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冷笑道:“林启,他配吗?” —— 另一 边,纪家马车中。 纪徽音余惊未了,轻轻抚摸小腹。 眼前闪过的,却是方才那男子的面孔。 她目露迟疑。 那人,究竟是谁? 为何会莫名觉得熟悉? 扬州城中,何时有了这样的人物…… “这纪荣儿真是脏心烂肺!今天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饶不了她!” 小罗纹的哭腔拽回了纪徽音的思绪。 她转眸凝视小罗纹,蓦地想起前世。 前世,小罗纹她因为给自己传话,被林启下令一顿毒打虐待,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 饶是如此,小罗纹却只是拽着她的裙角,红着眼眶,怕她伤心,眼泪一颗没掉。 她只哽咽着说,“少爷已经没了,您要保重……” 纪徽音忍下鼻腔中的酸涩,轻声安抚她:“这次也是我大意了。纪荣儿那样的蠢货不会再伤着你我,放心好了。” 小罗纹还在碎碎念着,要如何给纪荣儿教训,纪徽音的思绪再一次缓缓飘远。 她眼睫微垂,心中思量。 被诊出身孕后林启上门逼婚,纪荣儿前后脚知晓此事,可见其中,一定有干系。 上辈子她被族中长老逼婚,自己也急着遮掩,是而并未深究。 如今再看母亲房中那香……看来他们身边吃里扒外的人,不在少数。 纪徽音眸色一寸寸变冷。 不过 这样,也是好事。 纪荣儿算是自己爆出来了,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 回到府中,纪徽音方进到朝明堂中,就看到罗福等在小院外。 “罗福,什么事?”纪徽音脚步顿在廊中,招手叫来罗福。 罗福飞快过来,打了个千儿,“禀小姐!奴才奉您的命,去盯着二叔老爷和那林启,谁知刚刚便碰见他们二人在采苹巷里密会。” 说着,罗福又有愧色,“但奴才没用,采苹街人来人往,奴才唯恐那二人发觉,竟跟丢了。” 纪徽音思忖片刻,沉声道:“做的很好了,你下去吧,继续想办法盯着。” “是!” 罗福走后,纪徽音在堂屋踱步几个来回,神色沉郁地看向屋外。 “小罗纹,去母亲那。” 主仆两个穿过回廊,来到沐风居,进门时看见暖阁下做活计的翠云,纪徽音眼底泛起涟漪。 翠云察觉她来,连忙端着笑上前问好:“大小姐来了,夫人刚还念叨您呢。” 纪徽音颔首,没有多言,由着翠云领她进到房中。 纪莹见她来,未开口笑意先满了:“音儿来啦,快坐。” 说着,纪莹瞥了翠云一眼,倒没说什么,只让翠云去端茶点来。 “母亲还没想好怎么安置翠云吗?”纪徽音心心念念这事。 纪莹轻声一笑,淡淡说道:“不 着急,引蛇出洞,才能棒打七寸!她卖身契还在我手里握着,也总得知道她背后指示的人是谁,再说!现在处置了她,便宜了她了!” “母亲说的是。”纪徽音颔首,“不过我瞧着,她似乎老实不少。” 母女俩低声交谈着,小罗纹在旁边等得心焦。 她迫不及待要告纪荣儿一状。 纪莹注意到了,迟疑着笑问:“小罗纹今儿是怎么了?瞧着气鼓鼓的。” 终于等到机会,小罗纹便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将先时发生的事告诉了纪莹。 “……那二小姐实在可恶!夫人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一时间,纪莹听得又气又怕,“纪荣儿胆大包天,居然连嫡长姐都敢动手!” “母亲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左右女儿无事。”纪徽音平静许多,轻抚纪莹后背,压低了声音,“只是,女儿怀有身孕一事知晓的人不多,那纪荣儿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她虽是反问,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纪莹眸光渐冷,讥笑一声:“自然,是纪怀恩那个老东西,告诉他孙女儿的!” 纪徽音轻轻点头,声音越发低沉:“我的身孕是丁先生把脉得知的,丁先生绝不会告知任何人,当时在场的,唯有母亲房中的心腹。这也就是说……咱们府上,有他们的暗线。” 第8章 帮我得到纪徽音! 话至此处,纪莹已经开始浑身发抖。 “音儿说得对!待为娘查出那吃里扒外的东西,定然以儆效尤!”纪莹语气恨恨,说着又握住女儿的手,“那纪荣儿羞辱于你,母亲自会为你出气!” 纪徽音反手按住纪莹,慢慢安抚,“阿娘,不急。我到底没真的伤着,且身孕一事不可再有更多人知晓,否则我们嫡支一脉就被纪怀恩拿住了把柄!为今之计,不如来一招釜底抽薪!” 纪莹激赏地看着女儿,“你怎么想?” “或许,纪荣儿,会成为打压纪怀恩的一枚好棋子!” 说着,纪徽音将小罗纹叫了进来。 “你现在速速地去找丁先生,劳烦他为我开一剂能掩盖怀孕迹象的药来!”纪徽音目光凝肃,“快去快回!” 看着小罗纹出去,纪徽音默契地与母亲对视一眼。 见纪莹眼里透出肯定,纪徽音朗声叫来方妈妈。 “妈妈,去找族内掌刑的耆老到家祠来,就说母亲要正家风!” 方妈妈腿脚极快,不出半个时辰,就将纪府的掌刑长老请到了家祠。 与此同时,小罗纹也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家祠侧 门,小罗纹将药丸交给纪徽音,低声道:“小姐,丁先生说,此药能掩盖您的身孕脉象十天有余,保管谁都把不出喜脉来的!且不会伤身,您放心服用便是!” 看着家祠内的人影憧憧,纪徽音不假思索,吃下了药丸。 仅片刻,腹中的疼痛便减缓许多,甚至不知是不是错觉,纪徽音只觉连身子都松缓了不少。 她敛衽垂首,拔腿步入祠堂之中。 “请合族耆老,为徽音做主!” 甫一进门,纪徽音便低泣一声,跪到了厅堂中央。 主座上的纪莹一脸心疼哀切,“徽音,你且将你的委屈速速说来,这些长辈如此疼你,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一众纪家长老面面相觑,不好接话,更不好反驳。 纪徽音跪的笔直,却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诸位长老容禀,那上京来的侯府公子林启,前些日子逼婚于我,音儿婉拒之后仍旧惶恐难安,不知那林公子会如何戕害我与母亲,只得听天由命。” “谁知今日,音儿出府,原想前往无悲寺求佛问签,路上,却遇到了二妹。” 纪徽音捏着帕子,梨花带雨,那羸 弱无助的模样凄凄惨惨,让人心疼。 “荣儿妹妹,她,她竟当街拦下我的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我毁了清誉,失了清白!”纪徽音痛心疾首地闭眼,说的情真意切,“音儿一人之身不足惜,但作为纪家长房嫡女,音儿的声誉若是毁了,纪家的声誉又会如何?纪家其余的女儿又该怎么办?!” 纪徽音一番话说到要害处,但话音落下,一众端坐的纪家长老却都面露犹豫。 其中一位犹豫开口,“这,荣儿此举的确不好。可她毕竟是二长老的孙女,又与你们嫡支血脉最是亲近,训导一番也就是了……不必大动干戈吧?” 纪徽音以帕掩面,眼底闪过冷笑。 纪怀恩在纪家长老中排行第二,但看这威势,随时都要越过前头的大长老了呢。 她不动声色,依旧哀戚,双目垂泪,轻声道:“音儿也不愿对荣儿妹妹太过苛刻。可,可此事若是传到上京,传到今上的耳朵里,那宫里的贤太妃娘娘,可怎么办啊……” 此话一出,家祠内立时安静下来。 砰! 石破天惊的拍板声响起,伴随着大长老的怒喝, 打破了寂静。 “岂有此理!纪荣儿简直混账!” 纪徽音轻轻擦拭着眼泪,眸底闪过讥笑。 那贤太妃娘娘是大长老的女儿,先帝在时不受宠,连个子嗣也无。 靠着纪家的打点才堪堪在宫中站稳脚跟,如今与纪家也算是扶持与共,相互谋利! 纪家女儿的名声有损,岂不是打了那位太妃娘娘的脸? 如此,大长老即使想置身事外,也不能了。 大长老果然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怒斥一声。 “来人,去将那纪荣儿绑来!” 纪怀恩府上。 丫鬟小雨匆匆跑进纪荣儿闺房,惊恐万分,“小姐,长房那边来人了,说,说是要绑您去家祠!” “什么?!”纪荣儿杏眼圆睁,猛地站起身。 顷刻间,长房以方妈妈为首的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方妈妈冷笑,“二小姐,跟老婆子我走一趟吧!” 话音落下,几个婆子上前就要去抓纪荣儿。 纪荣儿疯了一般躲开,表情扭曲,“你们这几个老贱婢,不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对我动手?!” 方妈妈根本不予理会,亲自上前一把拿住了纪荣儿, 飞速地往她腕上缠着麻绳。 “是纪徽音,是纪徽音那个贱人让你们来的?!她竟敢,竟敢告我的黑状!”纪荣儿发疯一般地挣扎,可怎么也抵不过几个做粗活的婆子。 她目中流出恐惧,猩红着眼瞪向一旁的小雨。 “蠢货,愣着干什么,快去叫祖父!让他来杀了这些老贱婢!” 说话间,纪荣儿已经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她口中咒骂不断,连几个粗使婆子听了都皱眉。 其中一个见小雨跑走,不免问方妈妈,“不去拦下吗?” 想起纪徽音的嘱托,方妈妈冷哼一声。 “不必,先把这纪荣儿带走!” 与此同时,采苹巷,小茶楼。 纪怀恩端坐茶案后,浑浊的老眼微抬,不着痕迹地打量面前的林启,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林启淡着神色,纡尊降贵为他斟茶,话中的自大倨傲满满:“纪长老,我今日找你来,无非是想你帮我一件事。事成之后,纪府财产任由你处置,你觉得这桩买卖,如何?” 纪怀恩沉吟,“林公子有话直说。” 林启面上闪过阴鸷,狂妄之意无比骇人。 “我要你,帮我得到纪徽音!” 第9章 冥顽不灵 茶烟袅袅间,纪怀恩并不作声,老迈的面容上划过嘲弄。 本以为,这个林启有些心机。 没想到也是个蠢货! 枉费他冒着风险将纪徽音有孕的消息透露给他! 没承想转过头,林启不仅没搞定,如今竟还请他来出手,弄得满城风雨还要痴心妄想…… 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羊臊,实在愚蠢至极! 纪怀恩抿一口热茶,压下眸中不满。 “老爷,不好了!” 屋内静寂被打断,小雨蓦地闯了进来。 她跪倒在地,惊惧交加:“小姐被长房的婆子绑走,带去家祠,说是要上刑呢!” “什么?”纪怀恩大惊,猛地起身就往出走,怒瞪小雨,“长房这是要打我的脸吗?到底怎么回事?!” 林启在原地眉目微蹙,狐疑和不满交加,“纪长老——” 纪怀恩摆手,冷声道:“林公子,此事改日再议!” 与此同时,纪荣儿已经被方妈妈领着人,押到了纪家家祠。 纪徽音已经被纪莹命人扶起来,端然坐在自己身旁,此时垂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好整以暇瞧着被按着跪倒在地,满面不忿的纪荣儿。 “呵……大姐姐, 你这是笼络了家里的长辈,要对我用刑吗?!” 纪荣儿额上青筋暴起,满面怨毒之色。 纪莹冷冷看着她,心里恨不得上前给纪荣儿一个巴掌,但也只能生生忍着。 她是纪府族长,此举虽然解气,但对于她的徽音,却没有好处。 纪莹忍着怒气,冷声道:“纪荣儿,堂上坐着你的族姐和婶娘,你不反省自己的过失,张口便是污蔑顶撞,成何体统?!” 纪荣儿冷笑一声:“好啊!婶娘,那我倒想问一问,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么侮辱,捆着送到家祠来?” 纪徽音眸光冷然,语气却轻柔悲切:“荣儿,你做下的错事,难道自己不清楚吗?你当街污蔑我身怀有孕,说我玷污纪家门楣……你这样,会让外人如何看待纪家?如此谣言若是传入上京,传进当今圣上和太后的耳朵里,又该如何看待纪太妃?” “我呸!”纪荣儿状若疯癫,粗野之态尽显,她使劲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我何时污蔑你?你本就不检点,不配为纪家女!你少拉着纪太妃做幌子,谁不知道如今纪太妃是个空架子,难道你还想让太 妃给你撑腰吗?我祖父是纪家二长老,就算是今天太妃真的来了,我看谁又敢动我!” 纪徽音心中冷笑。 这纪荣儿蠢出生天,只以为她是拉纪太妃当挡箭牌,殊不知这话,才是把她往死路上送。 果不其然,纪太妃三个字犹如一滴冷水,溅入滚烫的油锅。 那大长老被戳中心肺,怒气高涨,猛地起身指着纪荣儿怒骂:“犯了错还不知悔改,纪家合族耆老皆在,难道还对你动不得家法?!” 纪荣儿不屑地看向大长老,挺直了腰杆,高声道:“叔祖父,我知道纪太妃是您的女儿,可如今太妃不得势,纪家连她的一点光都沾不上,您就别在这儿倚老卖老了!” 大长老气得面色铁青:“你,你这个逆女……” 纪荣儿嚣张已极,“纪家一百六十八间店铺,将近一半在我祖父手中,你们这些人的吃穿用可都是我祖父挣下的!你们敢对我动家法,我祖父不会饶过你们的!” 一听这话,纪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混账!你这话是谁教你的?!”纪莹怒极反笑,“我身为纪家族长,倒不知二长老这么大的本事,整 个纪家都要以他为尊了!” 纪徽音起身安抚纪莹,不愿让她动怒伤身,她垂眸看向纪荣儿,眼底冰寒逐渐加深。 那纪怀恩的确掌握着纪家将近一半的店铺生意,但纪莹不是傻子,纪家族人也不是好打发的,纪家除了那些明面上的铺面,多的是其他产业,那些是纪怀恩未能经手的。 自然,如今有了纪荣儿这话,纪怀恩也甭想再接触纪家其余的田产基业。 而纪荣儿那所谓的吃穿用都是从纪怀恩处所得,更是滑稽可笑。 一百六十八间店铺,其地契全部都在纪莹手中,全是纪家先祖传下来,留给嫡支子孙的。 “婶娘,您与其在这里指摘我,不如想想怎么处置大姐姐肚子里的孽种吧!你打我一顿不说解不解气,却也遮不掉大姐姐的丑事啊。”纪荣儿阴阳怪气地笑道。 她说的煞有介事,理直气壮,祠堂内诡异地安静下来,连大长老都面露迟疑,缓缓落座后,转眸看向纪莹和纪徽音。 纪徽音镇定自若,按下纪莹微微发颤的手,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二妹妹,你如此冥顽不灵,非要栽赃于我,是吗?” 话音未落,家祠外纪怀恩声如洪钟:“是否栽赃,还是要验过才知!” 纪荣儿的眼睛陡然亮了,努力扭过身去,“祖父,祖父!快救救荣儿!他们想要逼死荣儿!” 纪怀恩信步踏入祠堂,精神矍铄的一双眼目光灼灼,紧紧盯着上座的纪徽音和纪莹母女俩。 纪莹见着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许久才起身微微颔首致礼,“二叔,您来了。” “莹儿客气了。”纪怀恩虽年过花甲,但威势十足,堪称一句老当益壮,他瞥一眼跪在地上,殷切求救的纪荣儿,轻声呵斥:“在家祠大呼小叫,荣儿,你成何体统?” 纪荣儿愕然一瞬,不甘地咬着嘴唇,怨毒地瞪了纪徽音一眼。 “爷爷。”纪荣儿膝行着到纪怀恩身旁,期期艾艾,“大姐姐污蔑纪家门楣,我为了纪家说了大姐姐几句不是,大姐姐就要逼死我!爷爷,您可要为荣儿做主!” “哦?竟有此事?”纪怀恩端然落座东边首席,与西面首座的大长老泾渭分明,“看来,今日之事不全是我这孙女的错了。怎么我听着,你们是要逼死我这唯一的孙女啊?” 第10章 可要下个赌注 大长老面色僵硬。 先帝在时,他女儿纪太妃就不算受宠,如今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纪太妃孑然一身,自己更是势单力薄。 他缓了声气,“怀恩,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这都是一家子人,谁说要逼死荣儿了?只是荣儿说话没个轻重,要好好教导才是。” 只听纪怀恩煞有介事的道:“大哥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最近耳朵里的确刮过点风声,说音姐儿行为不检,与男子厮混。我还想起,上个月音姐儿去无悲寺上香,一天一夜未归……这未必是空穴来风吧?” 纪莹咬牙,冷声道:“二叔,徽音是纪家嫡长女,您如此不顾她的声名体面,污蔑于她,您这是要把纪家一同拖下水去啊?” “哼,大侄女,你别给我扣帽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你拒不承认你女儿腹中怀有野种,那咱们就叫来郎中验一验便是了!” 纪怀恩的老眼中闪过浑浊的光芒,扫向纪徽音。 纪徽音察觉他的眼神,十分配合地露出点惊惶神色。 纪怀恩越发得意。 纪莹此时也猛地站起身来,怒喝道:“不可!请了郎中来,今日之事必然是要传出 风声去,届时白的传成黑的,人言何其可怖!” 说着,纪莹看向大长老,这动作落在纪怀恩眼里,自是带着些许求助的意味。 纪怀恩心中微动,越发胜券在握,眼神也逐渐笃定。 然而就在此时,纪徽音忽地站起身来,轻轻啜泣着跪在了堂中。 “母亲,若二叔公如此怀疑女儿,还非要请外人来查验女儿腹中是否珠胎暗结,还不如女儿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以示清白!” “呵,大姐姐,你这是怕了吗?”纪荣儿咬住把柄便不松口,连忙对纪怀恩道:“爷爷,若是大姐姐清清白白,她又何必如此?!” 纪怀恩定定瞧着纪徽音,许久不屑地勾唇,幽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事到临头,寻死觅活便管用吗?” 纪徽音猛地抬眸,一双清冷瑞凤眼中满是盈盈泪光,哀切道:“既然要验,那音儿斗胆问一句,若音儿清清白白,腹中无子,二叔公又当如何?!” “若是我冤枉了你,那自当惩处捕风捉影之人!纵然荣儿是我的嫡亲孙女,我也会秉公处置。”纪怀恩哼声说道。 纪徽音擦拭眼泪,长睫轻垂:“那 还请二叔公给音儿一句准话,会如何处置?总不能空口白牙一句话,那我的屈辱岂不是白受了?” 纪怀恩:“若是你腹中无子,那便按家法处置荣儿,鞭刑二十!不过徽音,若是查出你的确与人珠胎暗结,又当如何呢?” 纪徽音眼底弥漫上一点淡淡的笑意,她挺直腰杆,一字一句:“自当同罚!不过二叔公,您真的要验吗?” 见状,纪怀恩只当纪徽音时强弩之末,垂死挣扎,当即吩咐下人:“去请郎中来!” 郎中很快请来,向众人行过礼后便询问谁要看诊,纪怀恩悠悠望向纪徽音:“徽音,来吧。” 纪徽音唇角微动,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神情似是哀伤,但又带着说不出的奇怪笑意:“二叔公执意如此,不肯留一丝情面?” 纪怀恩下意识蹙眉,但很快还是笃定了想法。 纪徽音怀有身孕是板上钉钉的事! 今日若能钉死了她,将来纪莹没了继承家财之人,这偌大的纪府不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徽音,你就别垂死挣扎了。验明之后你乖乖受罚,将来静思己过,或许合族耆老还能念在你母亲的份上,饶你不死。” 纪怀恩冷笑,“要知道,这不检点的女子,可都是要拉去沉潭的。” 纪徽音长睫掩目,轻叹:“既如此,那二叔公可要下个赌注?” 纪怀恩一愣:“什么赌注?” “若是我清清白白,二叔公便将城东的十间胭脂铺子让出,交与我手中。反之,我便将我原本嫁妆中,城郊的那百亩水田让与您,您看如何呢?” 纪莹似是终于按捺不住一般,喝道:“徽音!” 纪徽音没有理会自家母亲,只是定定地与纪怀恩对视。 看到纪怀恩眸底的贪欲,纪徽音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纪怀恩,在看到纪莹如此情急之后,当场应声:“好!我便应你!” 满堂错愕的纪家长老听着这场荒唐的赌注,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纪徽音施施然起身,冲着大长老露出一个浅笑:“那就请大长老做个见证吧。届时若是谁反悔,可是要动家法的。” 大长老愕然半晌,才僵滞地点点头,算是应下。 纪徽音回身落座,这才冲着那郎中微微颔首,“先生,请吧。” 看了场大戏的郎中此时仍是一头雾水,很是惶恐,却不敢怠慢,走上 前放下药盒,小心翼翼地为纪徽音把脉。 冗长的静默,让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尽数放在那二人身上。 纪怀恩眼中的志得意满已经快要藏不住,他成竹在胸,悠哉地端起茶杯轻抿。 片刻后,那郎中似是疑惑不解,轻轻地咦了一声。 纪怀恩一愣,看向主座方向。 只见纪徽音早没了先前哀切紧张的模样,此时正噙着笑,朝他望来。 纪怀恩的心猛地一沉。 下一秒,那郎中作揖行礼,沉声道:“老朽不解,不知主家请我来,到底要为这位小姐看什么病?” 纪怀恩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起身:“你,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探出,她,她身怀有孕吗?!” “这……”郎中神色错愕,“这位小姐看着待字闺中,何来的什么身孕?!不仅如此,小姐的脉息平稳流畅,想来是平日保养得益。”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这郎中说什么? 纪怀恩僵在当场,一张老脸逐渐扭曲,他冷不丁对上纪徽音的眼神。 讥讽的,云淡风轻的。 他,中计了?! “来人!”纪徽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淡漠,掷地有声,“给纪荣儿上家法!” 第11章 借一借那东风 “不,不!谁敢动我!”纪荣儿震惊至极,死死盯着那郎中,“你这个庸医!她分明有孕了,她肚子里分明有了野种!” 那郎中常来纪家看诊,也算是个忠厚之人,闻言表情微冷:“这位小姐,女子名节乃是大事,您怎么能随意污蔑呢?老朽虽然年纪大了,但在妇产千金一科也算是精通,决计不会把错脉息的!” 纪徽音勾唇冷笑,看着纪怀恩和纪荣儿一老一小,错愕又震惊的两张脸。 怪就怪在这爷孙俩太过自信,竟连往日那些阴损的工夫都忘了,请了个刚正不阿的大夫来,这下倒好,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纪徽音给了郎中赏钱,叫小厮来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去,眸光扫向纪荣儿,柳眉轻挑。 纪荣儿看到纪徽音的细微表情,目欲眦裂,“你敢害我和我祖父,你这个贱人!” “大胆,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实在可恶!”大长老此时也终于醒过神来,起身怒喝着,“来人,速速给纪荣儿上家法!” 几个婆子立时上前,架着满口怨毒之言的纪荣儿出去。 不多时,便听到纪荣儿一声惨叫—— “啊!祖父,爷爷……” 纪荣儿哭叫着,那凄 厉的声音在堂中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当然,除了纪徽音和纪莹。 纪徽音似笑非笑,目光瞥向纪怀恩:“二叔公,您可是冤枉了我呢。只是不知,那赌注,您还认吗?” 纪怀恩阴沉着面色,后槽牙紧咬,死死盯着纪徽音。 好,好啊…… 没承想他打雁一辈子,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也罢,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今日,倒是我的不对了。冤枉了徽音,也冤枉了大侄女。”纪怀恩嘴角勾起一个怪异的笑容,眼底的阴翳满满,“愿赌服输,改日城东十间胭脂铺子的账本,我准时奉上!” 说完,纪怀恩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纪怀恩出去的时候,纪荣儿已经被打得没了声,昏死在庭院之中,背部满是斑驳的血迹。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忍下眸底滔天的怒火,瞪向身后下人:“还不去扶小姐?” 纪怀恩府上的下人连忙过来将纪荣儿扶起,匆匆带走。 唯有一个年轻的小厮还跟在他身后,趁着四处无人,上前低声道:“老爷,方才您在里头时,林公子又递了话来。” 纪怀恩心中一动,“说了什么?” “林公子说,他 今日之言一直作数,请您好好思虑。” 纪怀恩在原地伫立许久,眼中的阴毒和怨愤越来越重。 他为纪家兢兢业业,但那纪莹和纪徽音仗着嫡支出身越来越不恭不敬! 长此以往,他什么时候才能执掌纪家? 脑中忽然闪过林启今日所说的话,纪怀恩眼底划过狠戾。 良久,他开口,声音低哑。 “你去回他,今晚,我请他来府上一叙!” —— 一场荒唐大案结束,纪徽音和纪莹相携着回到沐风居。 纪莹面上满是痛快之色。 “今日真是……给了那祖孙一个下马威!”纪莹高兴之余,又觉得不安,“那纪怀恩,真的会乖乖地把十间店铺让出来吗?” 纪徽音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头,轻笑:“娘,你忘了?那店铺本来就是嫡支的,若非您心中惦记着同族,旁支的人,是无缘继承嫡支的田产铺面的。” 纪莹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只是今日苦了你了,还在外人面前哭一场。” 说着,她又满是怜惜地抚上女儿的肚子,压低声音:“还有我的小外孙,竟被人说成是野种。” 纪徽音心中一阵暖流涌过。 她的母亲从不觉得她丢人,也不 会觉得她是“丢了清白”。 母亲只知道,女儿有了身孕,而肚子里的,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外孙。 “你这几日回去好好休息,想来今日这么一闹,是能太平些日子了。”纪莹唏嘘着说道。 纪徽音微微挑眉,眼底溢满嘲讽。 “太平?母亲想多了,咱们离太平日子还早呢。” 纪怀恩今日看似体面退场,但恐怕已经恨上了她跟母亲。 说不准,这会儿已经去跟林启见面,商议如何坑害她们了。 隔日一早,纪徽音几乎睡到日上三竿。 小罗纹来叫她的时候都有些惊着了,还以为纪徽音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忙着要去请大夫。 纪徽音忙叫住了她。 “许是身孕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丁先生那味药。”纪徽音让她不要大惊小怪,“昨日吃了那药,我不仅觉得有什么异样,反倒身子更轻了。” 小罗纹忧心忡忡:“姑娘有孕以来一直没好好休息,被那些恶人搅扰得不得清净!也不知近日是犯了什么阴鸷,小姐和夫人处处该灾!真是该去山上寺庙好好拜一拜佛,冲一冲阴鸷才好!” 这话提醒了纪徽音,她思索片刻,道:“你去准备一下,午后我 们上山拜佛!” 小罗纹傻眼:“啊?小姐,说去就去啊?” “嗯!”纪徽音神色坚定,“要去!” 之前她就准备去山上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见那安王殿下,借一借那东风。 谁知半路杀出个纪荣儿。 如今趁着纪怀恩那边还没醒过神卷土重来,她也该去会一会那贵人。 纪家的马车抵达时正是正午,古朴恢宏的山门大开,香客寥寥。 再回前世改变她一生际遇的地方,纪徽音思绪万千。 小罗纹跟在纪徽音身侧,环视寺中,赞道:“这里人少,树也多,实在适合养身长住呢!” 纪徽音轻笑,“是啊,毕竟是佛祖清净地啊。”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施主。” 一个黄袍僧侣走到纪徽音面前,双手合十微微作礼,“纪施主,别来无恙。” 纪徽音定睛一看,立时认出了这僧侣,她回了一礼,语气复杂:“悟念师父。” 前后加起来两辈子,她被林启“救下”后,都是悟念关闭大门,谢绝香客,让林启带着她从寺中小门出去,保住了纪徽音一时的名声。 话虽如此,但若非悟念,她前世也不会与林启有那等孽缘。 第12章 萧无妄 “施主今日前来上香?怎么未曾提前派人来知会小僧一声?”悟念身为主持,常常接待扬州城中香客,迎来送往,比之别的僧人沾染几分凡尘气息。 纪徽音轻笑颔首:“我今日来虽为上香,可也为了来赏一赏这山中风景,师父就不必管我了。” 悟念闻言便不再打扰,任由纪徽音在寺中闲逛。 她缓缓走着,心里想遇着那贵人的想法倒也慢慢淡了,只一心看寺中风景。 上一次她来得急,走得也急,倒没有静心看过。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便转到一处禅院前来。 禅院大门紧闭,看着古朴幽静,门额上有一牌匾,曰思过堂。 “思过堂……”纪徽音正觉有趣,忽而身后传来一声高呼—— “小姐,小姐不好了!”纪府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夫人被带去县衙了!” 纪徽音神色骤变,“什么?!把话说清楚!” “是那林启,他状告夫人收了聘礼却要退亲,也不归还所收财物。杨知县已经将夫人押去了衙门收监……”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着嗓子哭嚎,“怎么办啊小姐?” 纪徽音咬紧牙关,恨意 疯长。 林启真是比她想的更加可耻! 纪徽音飞速地逡巡庙中四处,脸色微白。 看来今日,也是见不到那人了—— 那小厮还在哀哀哭叫,小罗纹也急切道:“小姐,您快想个办法救救夫人啊!” 忽地,面前思过堂的大门砰地一声大开。 纪徽音瞳孔骤缩,转眸看向门内。 只见院内正屋的台阶上,一个玄衣男子负手而立,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俊美得不似凡人。 男子冷冽的眸光扫过去,正与纪徽音四目相对。 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纪徽音怔愣在当场。 是他?!那日在街上救了她的陌生男子! 男子苍白的唇微启,低沉磁性的话语声响起,不怒自威,也叫人不寒而栗。 “何人在此喧哗?” 话音落下,纪徽音身后,悟念大师忽而快步走来,双手合十朝着男人恭敬一拜。 “安王殿下,您果然在此处。” 纪徽音瞳孔骤缩,脸色苍白地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他就是安王殿下,当朝皇帝的亲叔叔——萧无妄? 原以为今日这一趟是白来了,可没曾想,那一日他们就见过了! 纪徽音脸色苍白地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眼眸微抬时,正对上男人的一双星目。 萧无妄眼底的厉色在看清她的面容后,变为淡淡的玩味,意味不明地道:“原来是你。不过,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佛寺里大呼小叫?” 一旁的悟念此时出声解围:“殿下,这位施主算是贫僧的旧友,还请殿下不要过于责怪她。” 萧无妄眉尖微挑,流光溢彩的星目微转,钉在纪徽音身上。 电光火石间,纪徽音心下一横,干脆跪在了萧无妄面前。 她原本就想攀上这棵大树,所以才来无悲寺碰运气。 今日若能求得萧无妄帮扶她和母亲…… 纪徽音收起心头思忖,朗声道:“殿下,小女无意叨扰殿下!只是有人诬告家中母亲私收聘礼,拒不归还,小女乍听此事心中惊惶,这才搅扰殿下清安!” 闻言,萧无妄却是轻笑一声:“哦?竟有此事?不过,这跟本王又有什么干系?” 纪徽音闭眼顿首,声带悲切:“小女虽见识不广,却也知安王殿下威名,您之所以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大将军王,想来也是因为您德才兼备,心怀万民 ,这才受陛下赏识!小女恳请殿下,为小女和母亲做主申冤!若得殿下恩惠,小女粉身以报!” 纪徽音身后,小罗纹的反应极快,当即领着一堆纪家仆人哗啦啦跪了下来,高呼着道:“还请安王殿下为我们家小姐做主!殿下圣明!” 萧无妄唇角微勾,眼底的兴味越来越浓。 这姑娘,倒惯会给人戴高帽。 等不到萧无妄的回应,纪徽音心中打鼓,片刻后干脆朝向悟念,哀戚道:“悟念大师,还请帮小女进言,小女感激不尽!将来定为无悲寺添香火,为佛祖再塑金身。” 事到如今,她最好能劝得萧无妄同意! 这样便能事半功倍,说不定还能震慑林启那个无赖…… 若劝不动,萧无妄恐怕要反过来治她的罪了。 悟念看了眼纪徽音,面带迟疑,片刻后还是望向萧无妄,沉沉道:“殿下以为如何?” 萧无妄许久无声,纪徽音只听到那脚步声渐渐靠近,而后看到了那织金描纹的玄色衣摆。 那道沉郁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纪徽音无声地吸了口气,抬眸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星眸。 萧无妄俊美 的面容近在咫尺,毫不掩饰眸中的打量。 他喉中溢出低笑,“本王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纪徽音脑中忽地闪过一月前的那个夜晚。 无悲寺的禅房中月华倾洒,映照出灿若繁星的眸子,男子低沉的喘息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纪徽音垂下双眼,瞳孔却簌然睁大。 她为何又想起那一晚的男人…… “殿下好记性,前日您曾在街上救过小女一命,小女还未曾好好道谢!谁知今日不仅叨扰了殿下,又有求于您……殿下若愿为小女做主,小女就……” 纪徽音思绪混乱地开口,回忆和现实交织着在她眼前划过,最后变成萧无妄的脸。 她戛然而止,再无法继续。 “就怎么?”萧无妄忽而挑眉,笑意自眼角眉梢蔓延开来,戏谑玩味,“把话说完啊。” 纪徽音忍下声音中的颤抖:“小女,任由殿下处置!” 萧无妄倏忽地笑出声,似是极为愉悦。 良久,男人开口,话语中莫名地狎昵调侃极为明显。 “纪徽音,这可是你说的。本王今日,便为你做这个主。只是,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 第13章 二叔公,真是好巧 萧无妄说完,便拔腿大步朝寺庙大门走去。 纪徽音被小罗纹扶着站起身,面上还带着几分恍惚。 不多时,萧无妄忽地回身看向她,玩味勾唇:“还不走?要让本王请你?” 纪徽音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匆匆地朝悟念行礼:“多谢师父相助。” 悟念面带悲悯,“施主言过了。” 匆匆跟上萧无妄的步伐,来到山门前,便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牵来了马匹,候在阶下。 萧无妄翻身上马,转而居高临下地瞥向纪徽音:“你母亲在县衙?” 顺利地过了头,纪徽音恍惚地点点头。 “驾!”萧无妄纵马而去。 下山路上,小罗纹十分不安。 “小姐,那安王殿下真的会为咱们做主吗?他毕竟并非此地通判县衙,若是……” 纪徽音攥紧了手,低声道:“一会儿你回府上,按照我说的,以最快的速度预备这些东西——” 她附到小罗纹耳边,低声轻语。 小罗纹惊疑不定,“小姐,您说的这是——” 纪徽音眼睫微垂,露出几分自嘲。 前世林启递来的聘礼单子她记得很清楚,自然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林启如 今敢诬告到府衙,说明那聘礼多半是落在了别人口袋里,或是被林启藏匿起来,想找到恐怕很难。 那就只能她纪家出血了。 况且,她也不能把希望全数寄托于萧无妄的身上。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眼神凝重,“你尽快去置办,我去府衙等你。” 一路下山,目送着小罗纹带人离开,纪徽音四下张望,一时间却没见到萧无妄的身影。 心头涌上一点淡淡的失望。 也罢,既然如此,便只能搏一搏了…… 纪徽音深吸一口气,独自缓步进入府衙。 一进去,纪徽音眸色便是一冷。 只见此时堂上,纪怀恩和林启分站一边,此时两人都齐齐看向她,面色各异。 林启眼神阴鸷嘲弄,而纪怀恩则是一贯的老神在在。 纪徽音没有理会林启,只是似笑非笑看向纪怀恩:“二叔公也在这里,真是让徽音意外。” “你母亲出事,我自然放心不下。”纪怀恩说的煞有介事,“徽音啊,你放心,有二叔公在,绝不会让你和你母亲无辜受冤的。” 纪徽音冷笑一声,没有应答。 纪怀恩睁着眼说瞎话,恐怕来撑腰是假,跟林启暗中勾结才是真。 很快,知县出现在了公堂之上。 几个衙役带着纪莹也走了出来,纪徽音瞳眸微紧,“阿娘!” 纪莹一脸淡然正气,看起来并没受什么屈打,纪徽音这才稍稍放心。 见到女儿,纪莹的脸上才有了几分波动,“徽音!你没事吧?” “徽音没事!”纪徽音忍着泪意急忙说道。 一进去便先听到一声怒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纪徽音转头看去,福身行礼,“民女纪氏徽音,见过大人。” 知县眉头深皱,“你是聘礼案中被告犯人纪莹的亲女?” 纪徽音泰然应声,“回大人,正是。” 知县闻言却摆摆手,“此事关乎婚嫁,你一闺阁女儿过来做什么?还是回去吧!” “大人此言不妥。”纪徽音的脊背挺直,如常青松柏,“民女虽未曾出嫁,但此事的确关乎民女。因为林启要强娶的是民女,而非民女的母亲。难道就因为民女未出阁,大人就要否认这一事实吗?” 知县脸色变了几变,而后怒道:“你这是跟本官说话的态度吗?!” 纪徽音淡漠垂眸,“大人要的难道是态度,而非事实?不过话说回来, 民女的态度也无不妥。” “你!”知县顿时语结,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小女子,居然敢咆哮公堂!” 林启此时忽地开口,语气中满是阴沉傲慢,“知县大人也瞧见了,此女如此狂悖,其母又在悔婚后私吞聘礼拒不归还,实为蛇鼠一窝,您可得好好惩处。” 知县附和着,又怒而瞪向纪徽音,“尔等失信在先,如今又咆哮公堂,实为可恶!还有什么话要说?!” 纪莹的面色隐有怒气,刚要开口,就被纪徽音安抚地握住了手。 “大人可要明鉴。”纪徽音不紧不慢地开口,定定地望着知县,“林启说他将聘礼给了我母亲,那么请问,是谁收了聘礼,大人可有搜查府上?可见收下聘礼的切结书?空口白牙,难道就想污蔑我母亲和我?” 杨知县一噎,瞪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啊知县大人,您可要明鉴。”纪怀恩此时忽然叹着气开口,“这林启公子先前虽然上门提亲,但当日林启公子并未带聘礼上门,此事可真是莫须有啊。林公子,其中是否有所误会啊?” 林启轻哼:“我可是有人证的!” 纪徽音冷眼看着两人,心中哂笑。 如 果说刚才她还有所迟疑,现在基本已经能确定,这两人是来配合着做戏的! 她扯着唇瓣冷冷一笑:“既然林公子说有人证,那就传来问一问吧。”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传人证!”杨知县喝道。 下一秒,衙役押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踏入堂中,那小厮一进来便满面惊惶地跪下了。 纪徽音定睛一看那人,冷笑着瞥向纪怀恩:“二叔公,真是好巧,这人好像是你府上的吧?” 纪怀恩一副惊诧模样,随即又沉沉望向那小厮:“怎么会是你这狗才?谁让你来诬告家主和嫡小姐?!” 杨知县哼声,“纪怀恩,你莫非要包庇纪氏母女吗?!” “老朽不敢!”纪怀恩说着,瞪一眼那小厮,“你这狗奴才,快快将事实说来,不准蒙骗大人,更不准污蔑主家!” 纪徽音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那小厮抖似筛糠:“回,回大人!奴才前日曾奉老爷之命,去嫡支府上库房取一味人参给二小姐补身子,谁知,谁知竟无意间看到几口标着‘上京林’三字的红木箱!奴才便多嘴一问,谁知嫡支府上的下人就将奴才打骂出去!奴才不敢撒谎啊!” 第14章 纪徽音会怎么做?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纪怀恩似有凝重地望向纪徽音,“徽音,真有此事吗?” 纪徽音皮笑肉不笑,“二叔公,这是你的人,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徽音,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纪怀恩轻叹,“我是真心向着你们母女的啊,可若你们真的做下这等丑事,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纪徽音还想说什么,堂上的杨知县怒喝道:“纪徽音,你和你母亲做下此等丑事,竟还不知悔改!” 他冷笑一声,“再说,难道堂堂侯府公子还会污蔑你不成?你纪家不过商门,林公子是看得起你们才上门求娶,你们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然贪得无厌,实在让人不齿!” 纪怀恩一副焦急模样:“大人,大人千万别过于责怪我这侄女和侄孙女,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实为不易啊!” 说着,他又转向林启,说的真情实感:“林公子,还请给老朽一个面子,放过我这侄孙女吧!” “说放过也简单。”林启悠哉出声,得意地瞟了眼纪徽音,“若她家愿意恢复婚约,我也不会追究到底。毕竟——” 林启挑眉看着纪徽音,皮笑肉不笑,“徽音,我对你真的是情深一片啊。” 看着这两人唱大戏,纪徽音几欲作呕。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一道低沉的话语声响起,满满的矜贵傲气中,是毫不掩饰地讥讽—— “情深一片?本王倒不知,林公子的情深一片,如此让人作呕。” 纪徽音心头狂 跳,猝然回眸看去。 只见萧无妄信步走入公堂,芝兰玉树,贵气浑然天成。 纪徽音瞳眸微微颤动,说不出什么滋味。 萧无妄他,真的来了! 他行至纪徽音身旁,似笑非笑地扫了纪徽音一眼,而后淡淡瞥向那惊呆了的杨知县。 “杨知县,你的案子,断得还真是草率啊。” 林启不敢置信,死死地瞪着两人。 萧无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纪怀恩也被惊得待在当场,浑浊的一双老眼里透出一抹惧色。 杨知县回过神来,惶恐地起身走下,急急地来到萧无妄面前下跪请安,“安王殿下金安!您怎么来了——” “本王要去什么地方,难道还要跟你报备?”萧无妄哼笑一声,看向公堂上‘明镜高悬’的四字牌匾,眼底满是讥讽。 杨知县冷汗直流,抖似筛糠,“殿下来此,是下官的荣幸!” 萧无妄看向纪徽音,二人冷不防四目相对。 纪徽音咽了咽微微发干的喉咙:“安王殿下金安。” 萧无妄只微微勾唇,并未过多停留,仿佛与纪徽音只是初见。 他信步走向公案落座,气度华贵自然。 只见他从棹筒中抽出一根红色令签,捏在手中把玩着,星眸中闪着莫测的光,扫了一眼林启。 林启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发毛,登时移开眸光,咬着牙关,“殿下……您这是要徇私吗?” “林启,这堂上唯有你与本王算是旧相识,其余人本王都没见过,若说徇私,也该是偏向你。”萧无 妄勾唇,忽而抛出了手中的令签。 令签咣当落地,在场之人全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先赏林公子十板子。” 林启瞳眸骤然大睁,狰狞无比,“安王殿下——你,你欺人太甚!悔婚私纳聘礼的是两个纪氏女!为何要对我用刑?!” 萧无妄好整以暇地端坐,轻嗤:“为何?你见了本王不恭不敬,难道本王不能对你用刑?” 语罢,萧无妄的眸光冷冷扫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杨知县。 杨知县被他盯得浑身一抖,咬了咬牙,招呼一旁衙役,“来人——” 衙役闻声而动,上前架住了林启。 “你们敢!” 林启怒吼一声,额上青筋都暴起,他看向纪徽音,怒极反笑,“纪徽音,怪道你要与我退婚,原来是搭上了安王!你这样水性杨花的贱人,我若娶你,简直是脏污了我林家的门楣!” 纪徽音眸中闪过冷光,轻笑一声,“林公子,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污蔑我不要紧,可不要随意攀诬安王殿下啊。” 萧无妄转眸看向纪徽音,眸底满是玩味。 林启挣扎怒喝,“放开我!我可是侯府嫡子,你们敢对我庭杖,脑袋都不想要了吗?!” “林公子,难道安王殿下此等身份,还对你庭杖不得?”纪徽音火上浇油般,话语中满是讥讽。 纪徽音扫了眼台上老神在在的萧无妄,而后递给纪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另一边,林启挣脱了几个衙役的桎梏,双目猩红地看着萧无妄,字句从齿 间迸出,“安王殿下如此,是罗织罪名,滥用私刑!难道殿下不怕我一纸御状,告到今上面前去?!” “纪徽音,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攀上了安王!今日我就算是挨了这顿板子,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们纪家就等着大厦倾颓那一日吧!” 林启在旁怒喝着,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 萧无妄眸色一冷,正要开口。 纪徽音却忽然上前一步,似要开口。 萧无妄下意识朝她看去,便见纪徽音眼神冷然,神色却十分镇定。 心底升起几分玩味,萧无妄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纪徽音。 他倒是很好奇,若没有自己相助,纪徽音会怎么做? 纪徽音心里估计着时间,淡淡道:“林公子此话,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怪罪在我和我母亲头上了?纵使我反复申诉,那聘礼并非我和我母亲所收,林公子也不信是吗?” 林启面色狰狞,“怪罪?这分明是铁证如山!既然你不承认,那现在就将聘礼囫囵个退还,我便信你!还认了这庭杖!” 纪徽音抬眸望向他,笑容一闪而过,“是吗?林公子说话算数?” “自然!”林启冷哼一声,“可若你们拿不出,这事可就没那么容易结了!” 语罢,林启眼中闪过一瞬的得意。 他倒要看看,纪徽音从何处拿出那聘礼来! 纪徽音面上渐渐浮现出笑意,冲着林启微的一挑眉,“好,一言为定。” 话音方落下,外间一个衙役快速地小跑了进来。 “报!纪家仆人 求见!说是已经从自家亲戚处找回了林公子所提聘礼,特来送还!” 林启惊的登时瞪大眼睛。 “什么?!”林启一把抓住了那衙役的衣领,颈上的青色血管都爆出,暴喝一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在哪儿找到的?!” 那衙役吓得差点尿了裤子,颤声道:“纪,纪家仆人……说,说找回您的聘礼了……就,就在纪家二长老的府中……” 旁边的纪怀恩一凛,转头震声喝道:“胡言乱语!聘礼怎会在我府上?!” 纪徽音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纪怀恩,而后施施然望向杨知县。 她嘴角噙笑,“杨知县,林公子有人证,难道我的人证就不算数?不若放我家仆人进来,让林公子点一点他的聘礼?” 杨知县察言观色,看到萧无妄唇角若有若无地微笑,心下已然明了七分。 他不敢看此时犹如恶鬼般瞪着自己的林启,硬着头皮招呼衙役,“放人进来!” 不多时,小罗纹为首,领着一列纪家小厮抬着七口红木箱,鱼贯而入。 将七口箱子摆放停当,小罗纹朝着纪莹和纪徽音屈膝,朗声道:“夫人,大小姐,这七口箱子系林公子前时送来的聘礼若干,是奴婢带人从二长老家中寻回的,一件不多一件不少,已经全数送来,请夫人和大小姐过目!” 纪徽音此时才朝着纪怀恩和林启各行了一礼,见两人此时面无人色,她轻笑一声。 “二位看看,这七口箱子,是不是你们所说的,上京林送来的聘礼啊?” 第15章 一击毙命,等待时机 林启喘着粗气,脸色红紫,无比狰狞,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纪徽音一口。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纪徽音怎么会找得到这些聘礼?!他分明都还—— “纪徽音,你少耍花招!”林启深吸一口气,死死瞪着纪徽音,“你敢说,我送去的聘礼一件不差,全在这些箱子里头?” 纪徽音眼中微光闪动,扯起一边唇角,露出个微含不屑的笑,“林公子尽管查,若是缺了一样,我纪家百倍奉还!” 只见林启疯了一般的扑向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极其复杂。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林启喃喃着,忽而又激动起来,“这不可能!我根本没有把这些送去——” 纪徽音抓住他的话头,蓦地升高了语调,“没送去哪里?” 话语戛然而止。 林启怔愣在原地,胸膛起起伏伏,久久不语。 纪徽音漠然看着林启,许久开口,一字一句,“林启,你与人勾结,上公堂诬告我母亲,如今竟还不知悔改,辱我清白,实在可恶!不过,若你说出是谁与你勾结,或许我能替你向知县大人和安王殿下求情,林公子以为如何呢?” 而纪怀恩缓缓垂眸,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懊恼和愤怒。 这个林启,简直是个蠢货…… 纪怀恩眸光微动,看向那小厮。 纪徽音察觉不对,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方才那小厮忽然大叫一声—— “知县大人,此事都是小人的错,大小姐骄横无礼,小人便怀恨于心,所以才来此处诬告大小姐!” 只见那小厮涕泗横流,砰砰地磕着头,额心很快撞破,鲜血四溅。 下一秒,那纪怀恩便愤然开口,喝问小厮:“你这贱奴,身为纪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是纪家奴仆,纪家可待你不薄啊!竟如此胆大包天!敢来诬告主子?!” 纪徽音眉心狠跳几下,眸中染上几分戾气,冷冷地望向纪怀恩。 纪怀恩,这是在用那小厮的亲人威胁于他吗…… “小人,都是小人的错……” 那小厮的声音低了些许,很快,他猛地抬起头来。 纪徽音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开口,忽见那小厮霍地站起身来,大叫道:“大小姐,大夫人,今日之事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只能以死谢罪了!” 话音落下,那小厮猛地朝堂中的石柱上撞去。 砰! 沉闷的撞柱声响起,伴随着颈骨扭断的细微声响,石柱顷刻染上一片血色。 那小厮大睁着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很快便没了呼吸。 纪徽音瞳孔骤然大睁,巨大的视觉冲击让她头晕目眩,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叫嚣着窜进鼻腔。 脚下一软,纪徽音无法控制地踉跄着后退两步,然而下一秒, 一只有力的手便托住了肩膀。 纪徽音茫然地侧首去看,只见萧无妄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线条流利的侧颊俊美无双。 “来人,快来人!” 杨知县也惊惧不已,叫来捕快前去查看。 小厮早已经没了气息。 纪徽音后知后觉地朝纪怀恩望去,四目相对,纪怀恩眼底的阴沉郁色让人头皮发麻。 “……知县大人,人没气了。”一个捕快颤声说道。 纪徽音浑身冰凉。 半晌,纪怀恩忽地开口了:“知县大人,今日之事皆是老朽家中罪奴引起,这人虽已死,但老朽身为主家,对奴仆有管教之责……还请知县大人降罪老朽,否则老朽心内不安啊!” 说着,纪怀恩满面戚戚地跪在了堂中。 纪徽音看着他,却只想作呕。 碍于萧无妄,杨知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犹豫着半晌没敢说话。 “罢了,既然知县无法决断,那不如让真正的苦主说一说,想如何了结此案。”萧无妄忽而轻笑一声,垂眸看向了纪徽音。 那眼神似有温柔,但纪徽音看的分明,萧无妄眼底满是玩味。 几乎是带着看戏的姿态。 纪徽音心下微凛,但很快便端正了神色,冷冷看向纪怀恩。 “二叔公,既然此事并非您所为,乃是罪奴生事,又怎么好让您受罚呢?”纪徽音扯了扯唇角,朝着杨知县行礼,“还请知县大 人饶恕二叔公识人不明之罪!” 见女儿要放过纪怀恩,纪莹眸光微闪,却没有阻拦,只是与纪徽音交换了个眼神。 纪徽音知道,纪莹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就算是她们坚持让纪怀恩受罚,也是不痛不痒。 毕竟背黑锅的人早都死了,死人的嘴里是挖不出东西的。 要想将敌人一击毙命,必须等待时机! 萧无妄定定瞧着纪徽音,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果然,这个纪家大小姐,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柔弱无城府…… 有了纪徽音发话,杨知县立刻松了口气。 “既然苦主发话了,纪怀恩,你且起来,今日便恕你无罪!回去后定要好好约束家中奴仆,日后万万不可再生事端!” 杨知县说完讨好似的望向萧无妄:“殿下,您看这样行吗?” 萧无妄挑眉,哼笑一声:“杨知县,难道本王要手把手教你如何断案吗?” 顿了顿,萧无妄的眸光落在林启身上,面上笑意虽未褪尽,但已经带了丝丝寒意,“这还有一个满口胡言,勾结纪府下人,诬陷良家女的林公子呢。” 杨知县瞬间明白过来。 他咬咬牙,将炮火对准林启。 “林公子,你今日做出此等丑事,本官断不会因你出身侯府,便徇私枉法!”杨知县一拍惊堂木,“来人——” 林启忽而大笑起来。 在场的人除了萧无妄外皆是 一愣,看向林启。 只见他笑的猖狂,莫名有些疯癫,一双眸子阴狠地盯住纪徽音,“纪徽音……纵然你今日诈我,难道你就能否认,与我有过肌肤之亲这件事吗?” 林启蓦然露出个阴狠的笑,“你不嫁我,好啊,你看往后这扬州城中,谁还敢娶你?” 闻言,萧无妄眉心微动,点漆般的星眸闪过些许晦暗,透出丝丝寒意,看向林启。 片刻后,萧无妄眸光微闪,瞥了眼一旁的纪徽音,唇角不自觉的的微勾。 不知怎的,萧无妄心头生出几分好奇——如此羞辱慢待,纪徽音会怎样做? 纪徽音听到林启这话,深吸了一口,冷呵一声,神色凛然,声音清朗如玉:“就算这天底下无人再敢娶我,我也绝不会委曲求全!哪怕我纪徽音将来青灯古佛一世无依,也觉得不会委身于你这样的男子!” 林启目眦欲裂,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这样的男子?你什么意思?!我可是侯府嫡子,我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纪徽音盯向他,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心头的恨意疯长,最终只剩鄙夷不屑。 “像你这样无才无德,卑鄙无耻,不将女子放在眼里的男人,一辈子都只能靠着家族荫蔽苟活于世,毫无建树……林启,我纵然将来死了,化成灰,也比此刻的你要强一万倍!” “因为我永远不会挥刀向更弱者。” 第16章 这个先归本王了 闻言,萧无妄眉峰微动,下意识瞥向纪徽音。 只见纪徽音神色凛然强硬,单薄瘦弱的脊背挺得很直,仿佛一棵任由摧残,却不屈服的青竹。 萧无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置一词。 这个纪徽音,倒是小瞧了她了。 纪徽音不在理会林启,看向杨知县,端然行礼,“请问知县,此案可算了结?” 说着,她又看向林启,“林公子方才的话,可还算数,何时兑现?” 林启咬着牙,双目猩红的与纪徽音对视。 杨知县额上冷汗不断,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看够了戏,萧无妄此时听到纪徽音这话,才轻飘飘地扫了杨知县一眼,杨知县一横心,“来人,将林启拿下!” “杨知县处事公正,徽音拜服。”纪徽音屈膝行礼,将林启的怒吼咒骂抛在脑后,“杨知县,那么这些东西,徽音可以自行带回家中了吗?” 杨知县赔着笑,“这是自然。” 纪徽音微微颔首,命小罗纹先扶走纪莹,而后令纪家小厮抬走那七口箱子,这才看向萧无妄。 两人视线交汇,一个冷静无波,另一个浅笑吟吟,却 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探究。 林启被押在了堂下,衙役已经将其围了起来,庭杖落下,一声痛叫传出。 “纪、徽、音!我,我不会放过——啊!” 林启的惨叫声很是凄厉,纪徽音眼底泛起片刻涟漪,脚步微顿。 纪徽音微微蹙眉,将林启的咒骂声抛到了脑后,跟着萧无妄一道出了府衙。 府衙外没有多少人,唯有两辆车驾。 纪徽音的眼神看向萧无妄的车马。 那车青釉盖顶,看着朴素非常,只是围车的黑油布上暗纹若隐若现,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矜贵又低调。 一如萧无妄这个人,纪徽音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今日在公堂上,萧无妄又露出了另一面,让纪徽音也颇为惊讶。 “今日多谢安王殿下前来相助。”纪徽音与萧无妄并肩行至府衙对面的街道,才停下了脚步。 萧无妄垂下长睫,似是在认真端详纪徽音,又像是透过她看别的人。 他声音微沉,带着些漫不经心,“本王并未相助你什么。只不过有一件事,本王倒是很好奇。” 因为小腹处的不适 ,纪徽音的神思有些恍惚,片刻后才垂颈躬身,“殿下请问。” “若说林启真的将聘礼送到贵府,你能凭借记忆弄出份一模一样的,这倒也说得通。可这林启既然不曾将聘礼送至你府上,你又是如何知晓他聘礼单子上,有些什么呢?” 萧无妄记得很清楚,林启看到那箱中的聘礼时有多么不可置信,可见纪徽音那几箱东西,是足以以假乱真的。 思及此,萧无妄微微歪首,笑意若隐若现,揶揄中是满满的试探,“莫非你去他府上偷看过?” 纪徽音心中微滞。 她险些忘了。 林启此时急怒攻心未必会顾及这一层,萧无妄却不是傻子。 “林启上门求亲多次,与家中母亲递过聘礼单。”纪徽音维持着平静,抬眸与萧无妄对视,学着萧无妄的口气,玩笑般道:“殿下莫非是觉得我能未卜先知?” 萧无妄定定地看了纪徽音许久,一双眸子光亮忽明忽灭,像是盛着璀璨繁星。 许久他意味不明地一笑,“本王说笑罢了。” 纪徽音压下心中颤动,面上莞尔,道:“无论如何,今日殿下前来 ,徽音感激不尽。” “既然感激,那就说说你该如何报答的事吧。”萧无妄轻笑。 纪徽音愕然一瞬,而后才想起上午跟萧无妄说的话。 萧无妄勾唇,“怎么,忘了自己说的话?” “岂敢。”纪徽音轻咳一声,“殿下要徽音做什么,徽音都会尽力去做。” 微风袭来,四月的扬州城柳絮纷飞,迷蒙又暧昧。 萧无妄抬眸看落日余晖下如落雪的飞絮,再看面前女子轻垂的乌黑睫羽,心情忽然好的出奇。 他走近了纪徽音,意味不明地审视纪徽音,“你确定吗?” 靠近纪徽音的一瞬,一股淡淡的幽香自她身上袭来。 萧无妄眸色深邃些许,“第一次见纪姑娘时便发觉了,纪姑娘身上的香囊,味道很独特,不像寻常的香药。” 纪徽音一愣,垂眸看向自己腰间常戴着的荷包,顺手解了下来。 将香囊呈给萧无妄观看,纪徽音道:“这是一位常来家中的郎中先生所赠的,怎么,殿下也喜欢吗?” “是喜欢。”萧无妄眼眸微转,笑意深了几分,定定地看着纪徽音,“这里面的香药叫 什么?” 萧无妄的追问让纪徽音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但纪徽音没往深处思索,只如实回道:“郎中赠送时,不曾说起香药名字。” 顿了顿,纪徽音试探般地道:“若殿下喜欢,不如改日我亲去那郎中先生府上询问,再告知殿下?” 萧无妄一时间没有出声,许久,忽而走近了纪徽音。 男子身上的清冷瑞脑香倏忽浓郁,纪徽音下意识后退一步,瞳孔微微大睁。 “殿下——” 然而萧无妄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忽而拿过了纪徽音手上的荷包,用骨节分明的食指挑着勾带,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问到香药名字之前,这个先归本王了。” 纪徽音眉头紧蹙,忍着淡淡的不悦,道:“殿下,荷包这样的私密之物,不适宜送给外男,还请归还。” 萧无妄噙着笑瞥她一眼,“纪姑娘又忘了自己的承诺了吗?” 纪徽音按下莫名涌上的羞窘,微微冷了脸,半晌才道:“……没有。只是殿下想要那香药,徽音取出来给殿下便是,荷包是徽音的贴身之物,殿下拿了,于您于徽音都是麻烦事。” 第17章 别忘了约定 萧无妄置若罔闻地把玩着荷包,不经意似的解开了抽带,从中捻出几根干枯的香药来,垂眸端详着。 半晌后,萧无妄指尖轻轻一捻,那不知名的香草药碎成齑粉,落在了日光里。 随后,萧无妄将荷包系好,递还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眼底划过不解,但见萧无妄没事人似的,只能抿了抿唇,拿回了荷包。 “本王同你开个玩笑。”萧无妄倒是不恼,仍旧悠哉,“既然这么不想给本王,那就依你所说,去问一问你家那位郎中,这香药的名字,本王等你。” 纪徽音定定地瞧了萧无妄许久,终是没忍住。 她眉心微动,一字一句,“殿下要这香药,是有什么用处吗?” 纪徽音不是傻子,萧无妄亦不是轻浮浪荡之人。 见萧无妄眼底笑意一点点褪去,纪徽音心头抖了抖。 她不该大胆询问萧无妄这样身份的人的事,惹恼了皇亲贵族,不是闹着玩的。 但她也不能随便被人利用。 思及此,纪徽音解释道:“今日之事是殿下助我一臂之力,我很感激殿下。殿下若有什么用得到徽音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不必……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萧无妄的笑模样彻底没了,眉目间只剩淡漠冷然,带着浑然 天成的矜贵傲气。 “纪姑娘,你很聪明。”萧无妄正视她,眯了眯眸子,“只是太过聪明,会有薄命之嫌。” 纪徽音扯了扯唇角,笑不成笑,“或许吧。但若是太蠢,也会大祸临头。” 萧无妄眼底划过玩味,居高临下般垂眸,不再遮掩眸中的审视。 “是吗?那本王有一事倒想问问你,你跟林启,究竟有没有瓜葛?” 纪徽音心尖微颤。 果然,萧无妄还是怀疑了。 “你不必想着骗本王,你若说谎,本王让人一查便知。”萧无妄看见了她眸中思量,轻嗤一声。 纪徽音无声地吸了口气,正要硬着头皮开口—— “徽音?” 两人齐齐望去,纪徽音微诧,“母亲?” 纪莹跟小罗纹一齐来了。 走到近前,纪莹先握住了女儿的手,这才看向萧无妄,恭谨又疏离地颔首屈膝,“见过安王殿下,今日多谢殿下了。” 萧无妄虚虚抬手,面色平静淡然,“夫人不必客气,本王相助,也是因为与纪姑娘有缘分。” 纪莹眉心微动,暗暗扫了眼身旁的女儿。 见纪徽音平静淡漠地垂着眸,纪莹稍稍定了思绪。 “今日忙乱,改日待妾身同小女休整好后,再好好谢过殿下,眼下先告辞了。 ” 萧无妄挑了挑眉,倒没有再为难,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纪徽音。 “纪姑娘,可别忘了同本王的约定。” 语罢,萧无妄转身扬长而去。 母女回到府上,进了沐风居,纪莹浑身的紧张才卸下劲来。 纪莹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徽音,你跟那个安王怎么会认识?” “纪荣儿先前在街上对我动手时,萧无妄忽而出现救了女儿。”纪徽音思忖着,“今日女儿上山烧香再次偶遇,得知他是安王,便想着求他做主。幸亏,安王为人正直,帮了咱们。” 纪徽音说的诚恳,纪莹却仍有疑虑:“可我怎么觉得,这安王像是跟你认识了许久似的?” 纪徽音眉尖微蹙,想起与萧无妄结识以来的种种,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虽然萧无妄的确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阿娘,眼下还有一件事未了。纪怀恩那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不过未免狗急跳墙,咱们还是得缓缓而治。” 纪莹神色肃穆:“你说得对。等纪怀恩交上了那十家胭脂铺子的店契,我就去查一查那几家铺子的账面,看看纪怀恩是否做过手脚……若能切切实实地抓住了他的把柄就好了。” “母亲若是放心,将此事交给女儿去做吧。”纪徽音压低声音说道。 纪莹迟疑一瞬,“可你还要养胎,再者,查店面账本如此辛劳,你若哪天动了胎气,损了身子不说,恐怕纪怀恩也会怀疑的。” 纪徽音沉声道:“纪怀恩不是傻子,我若一直避让,反倒让他更加起疑。母亲尽管放心,女儿一定照看好自身,若有不明白的,随时来请教母亲就是。” 纪莹张了张嘴,还有些犹豫。 “母亲,你我相依为命,徽音自然是要为您分担家中之事的。”纪徽音给她吃定心丸,“女儿有分寸。” 拗不过纪徽音,纪莹只得道:“那好吧!不过你千万记住,不论如何,以你自己的身体为第一位……” 纪徽音感动地点点头,轻轻抱住了纪莹。 就在此时,方妈妈进来了,面上带着愤愤不屑。 “夫人,小姐,二长老来了,此时在正厅呢,说是要给夫人和小姐当面请罪。” 纪莹轻轻拍了拍纪徽音的背脊,讽笑一声,“这个纪怀恩,还真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 纪徽音坐直了身子,冷笑道:“母亲,您不必去了,女儿去会一会他。方妈妈,你现在就去,找几个人在族内把母亲气得病倒的消息传出去。 ” 方妈妈一脸不解,纪莹也疑惑起来:“音儿,你这是——” 纪徽音勾唇一笑。 “纪怀恩不是喜欢装模作样吗?既然如此,咱们就借了这股东风,让全族的人都看看,这位大权在握的二长老,究竟是个什么人!” 纪莹恍然大悟。 不多时,纪徽音带着方妈妈和小罗纹,径直前往前院正厅。 纪怀恩已然等待多时,一见到纪徽音,那张老脸上便涌上几分戚戚然,险些老泪纵横。 “徽音啊……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若非我识人不明,也不会让你遭受这样的委屈了!” 纪徽音轻叹一声,煞有介事:“叔公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对不住的。只不过今日一事让母亲心中担忧惊惧,一气之下竟病倒了。我这心里也的确不好受。” 纪怀恩眼底闪过精光,很快又转为担忧:“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我这才吩咐了那十家胭脂铺子的掌柜,往后给嫡宗报账,岂不是让你母亲百上加斤?要不然——” 纪徽音挑眉,截住了纪怀恩的话头。 “叔公说的极是呢,真是谢谢叔公关切。不过您也不用担忧,我已经与母亲商议过了,之后我会帮着母亲处理家中之事,有我在,叔公您就放心吧。” 第18章 偶遇 纪怀恩神色微变。 “由你处理?”纪怀恩的笑意不达眼底,“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才吃了官司,这恐怕是不妥吧?” 纪徽音故作诧异:“听叔公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先前那场官司,是徽音的错了?” 说着,她目露悲伤:“看来,叔公这是偏向外姓人,不相信您的侄孙女了。难道叔公真的同家中下人揣测的那般,跟外人勾结?” 纪怀恩的后槽牙险些咬碎。 他从前倒是没有发现,纪徽音如此伶牙俐齿! “也不知徽音是从何处听来了这样的腌臜话。我这一脉与你和你母亲最为亲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呢?”纪怀恩的笑意越发勉强。 纪徽音破涕为笑似的:“徽音就知道,叔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既然叔公如此相信徽音,那徽音定然会帮助母亲协理好家中事务和店铺生意的。不过叔公也别忘了,将先前答允的十家店铺的店契送来,让徽音也为您分担分担啊。” 语罢,纪徽音几乎不给纪怀恩反驳的机会,笑吟吟地道:“来人啊,好生送二叔公回去!” 事已至此,纪怀恩也不愿撕破了脸皮,只是临走的时候,那笑比哭还难看。 回了朝明堂,小罗纹满面春风。 “看二长老面如菜色,真 是痛快!”小罗纹说着,又关切起来,“小姐今天劳累一天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说着,小罗纹又压低了声音:“晚些时候,奴婢去请丁先生,让他来给您把脉问诊,可别让您动了胎气——” “不急。”纪徽音淡淡摇头,“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访丁先生。” 小罗纹劝道:“近几日不太平呢,小姐还是不要出门了吧?” “不,上次药丸的事,虽然封了银子给丁先生,但到底还是额外麻烦人家的,总要上门谢过。再者……” 纪徽音说着,语声渐低,眸光明明灭灭。 再者,她还要找丁先生,问一问那香包之中草药的事。 怀揣着心事,纪徽音小睡了半日,天黑时分,刘妈妈来求见了。 刘妈妈道:“小姐金安。罗福那小子回来了,有话要回您。” 纪徽音颔首,起身去堂屋见罗福。 “小姐万安!”一见她来,罗福打了个千儿,沉声道:“午后二长老从咱们府上出去,便又去采苹巷见了林启,二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二长老回去之后,带着个人悄摸的出了府。天色太暗,小的没看清那人是谁。” 纪徽音眉头紧蹙:“可看清身形了吗?” “看着身量纤瘦,穿着一身黑,还戴了兜帽, 是个女子!”罗福努力回忆着,“哦!走路的时候,微微躬着身子!” 微微躬着身子…… 莫非,是受过鞭伤的纪荣儿? 纪徽音神色逐渐凝重,“你可派人跟着了吗?” “小的自作主张,派了两个身手好的跟了那马车去,然后紧赶着回来给您报信了。”罗福话里讨着巧,“之后要如何做,全凭小姐吩咐。” 纪徽音低笑一声:“罗福,你做的好,叫人跟紧了,弄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去的是哪儿,及时回来禀报。” 罗福忙道:“是!” 让小罗纹拿了两吊钱来赏给罗福,打发了人,纪徽音靠在软榻上,神色疲惫。 “小姐别急,此事可要告知夫人?”小罗纹低声问道。 “不,今日母亲看似无碍,但聘礼一案到底伤了她的精神,还是让她好好保养。”纪徽音无声叹息,睁开眼,瑞凤眸闪过冷光,“事情,总得一件一件办。人,也要一个一个收拾!” * 翌日一早,纪徽音带着小罗纹乘车出门。 马车晃晃悠悠,纪徽音靠着车壁闭目假寐。 为着肚子里那个小的,她腰酸背疼一夜未眠,但此时却全然不困。 脑子里纷乱一片,罗福带来的消息和萧无妄的话在脑海交织,让她隐隐头痛。 “小姐,善德堂到了!” 小罗纹脆生生的声音将纪徽音的神思拽回。 带上兜帽,刚下车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草药清香。 纪徽音撩起帷帽看去,只见善德堂门前的台阶上,倚坐着小药童襄儿,少年正昏昏欲睡地拿着把蒲扇缓缓摇,身前放着小吊炉,上面的药罐发出咕嘟嘟的响声。 纪徽音忍笑,上前轻唤一声。“襄儿,醒醒。” 襄儿一个激灵惊醒,“先生,我看着药呢,没糊!” 转眸一看,襄儿诧异又惊喜,“纪姐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纪徽音颔首微笑,随他进入堂中。 善德堂不大,也不精致堂皇,甚至简朴得有些寒酸,七星斗柜都陈旧不已,看起来摇摇欲坠。 襄儿将纪徽音引到堂中一角的矮案前坐下,为她斟茶。 “丁先生呢?”纪徽音环顾四周,“怎么不见?” 闻言,襄儿道:“师父在楼上为一位公子看诊,姐姐稍等,我去给您叫去!” 纪徽音拦住他,端起茶盏轻嗅一口,笑道:“不必烦扰先生,我在此喝着茶稍候便是。” 襄儿爽朗应道:“好嘞!那姐姐要吃什么茶点?近日先生新研制了雪玉糕,味道好还滋补。” “也不必麻烦了。”纪徽音笑弯了眉 眼,随口问道:“先生在给什么人看诊呀?从未见先生如此郑重,还将人请到楼上去。” 善德堂的坐诊大夫丁山月一向是个混不吝的,除去平日里出入纪家,为她和母亲看诊外,十日有八日不在堂中坐诊。 今日倒稀奇。 “那公子看着气度不凡,想是个贵人呢,出手又阔绰。”襄儿憨笑着,“师父说有钱不赚王八蛋。” 纪徽音失笑,看了看楼上,心中一转。 “也罢,不知先生一时半会儿能不能完事,我先问问你。” 说着,纪徽音拿出荷包,从中取出一点草药给襄儿,“你还记得当日先生给我的这味药叫什么名字吗,我——” 话音未落,楼阶处传来脚步声。 纪徽音下意识望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缓步下来。 为首的那个,身着一袭白袍,朴素却自带清贵,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脉脉生春。 这正是善德堂的坐诊大夫,丁山月。 丁山月余光扫来,微带诧异:“哟,纪姑娘,别来无恙啊!” 纪徽音起身,可那笑意还未露出,便凝固在眼底。 只见紧随丁山月其后,是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 男人拾级而下,星眸璨光微闪,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萧无妄?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19章 质问 按捺下眸中惊诧,纪徽音屈膝行礼:“丁先生,别来无恙。” 眸光扫过萧无妄时,见他眼底笑意若有若无,纪徽音喉头微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先生还有贵客,是我搅扰了。”萧无妄忽的开口,似是疑惑,“这位姑娘看着面善,不知在何处见过?” 听见萧无妄话语里若有若无的笑意,纪徽音长睫微垂。 看样子,萧无妄在外,是隐藏了身份的。 既然如此,她自是不能戳破了。 “公子说笑了。”纪徽音的声音有些发干,下意识移开眼神,不与萧无妄对视,“小女子甚少出门,不曾与公子见过。” 萧无妄轻笑:“看来是我唐突。姑娘是来找丁先生看诊把脉的?” 纪徽音心头微紧。 萧无妄这是变着法的,想探知更多。 “这位纪姑娘家中母亲身体羸弱,是而常来抓药。”丁山月此时忽的开口,淡淡笑着看向萧无妄,“公子,在下要去为纪姑娘抓药,就先失陪了。” 隐形的逐客令,萧无妄自然听得懂。 “那我就不叨扰丁先生了,先行告辞。” 萧无妄走的干脆,纪徽音狂跳的心还未平复,便听丁山月低笑一声道:“纪姑娘不用担心 ,我这人,一向嘴最严了。” 纪徽音笑的勉强。 “不知姑娘今日找我来是什么事?”丁山月好整以暇问道。 闻言,纪徽音下意识看了一眼善德堂门外。 只见萧无妄的车驾就停在街对面不远处,虽不见其人,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是让纪徽音说不出口。 说实在的,她并不想叫萧无妄知道,丁山月其实就是赠她香囊中草药的那个郎中。 毕竟萧无妄身份特殊,那日发觉她香囊中的草药之后,态度也着实令她奇怪。 纪徽音不想将有恩于纪家的丁山月,拉入漩涡之中。 “没什么事,就是特地来谢过先生上次的赠药之恩,还有就是,改日请先生上门为我母亲诊脉,她近日病了。” 纪徽音语气匆匆,说完便歉意地笑了笑,“刚刚想起家中还有事,徽音先告辞了。” 正要离开时,丁山月忽地叫住纪徽音。 “纪姑娘,这个拿好。” 丁山月递上一包草药,潋滟的眸子光芒微闪,带着些狡黠,低声道:“这是我特地为姑娘配的坐胎药,姑娘可要谨遵医嘱。” 纪徽音面露感激,“深谢先生了。” 从善德堂出来,小罗纹惊魂未定:“奴婢刚刚都要吓死 了,那安王殿下怎么会找到丁先生啊?难道是忽然病了?” 纪徽音面色沉沉。 不,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日萧无妄询问她的香囊中装了什么药,不太像是一时兴起。 很有可能,他早都注意到了,只是借着那日的机会才发问。 再者,前后两世,萧无妄都是久久逗留在扬州城中不曾离开。 先前纪徽音只以为,他是在领兵前往边地的路上暂做歇息。 可如今想来,逗留整整一个月,实在是奇怪。 莫非,萧无妄留在扬州城,就是为了寻药? 纪徽音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的药囊,眸光惊疑不定。 直觉告诉纪徽音,她可能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来到自家马车停靠的地方,纪徽音下意识朝街对面望去。 萧无妄的车驾不见了踪影,她这才松了口气,上车准备回府。 至于问药……还是等哪天丁先生上门为母亲诊脉时,悄悄地问吧。 正思索着,行动间的马车忽的一停,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 她微微蹙眉,掀起车帘朝外看去,便见萧无妄的车驾横停在自家马车前,看着很是无礼霸道。 纪徽音的心跳骤停片刻。 很快,萧无妄施施然从车上下来,含 笑的目光与纪徽音的撞个正着。 事已至此,纪徽音不得不下车问候。 “殿下金安。” 纪徽音心中擂鼓,屈膝行礼,“今日实在是巧,两次偶遇殿下。” “不是偶遇,本王在等你。”萧无妄漫不经心,“瞧着你跟那丁山月关系匪浅,本王自觉不能打扰你们,于是只好出来等了。” 这话说的莫名怪异,纪徽音忍不住抬眸看向萧无妄。 谁知萧无妄勾着唇角,忽而抬手轻轻击掌两下。 纪徽音茫然一瞬。 下一秒,就见一边的胡同巷子里,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打马而来,手上还牵着两根麻绳。 而那麻绳的另一头,绑着两个一脸惊恐的…… “哥哥?!” 小罗纹没忍住,惊叫出声。 纪徽音也猝然望去,看清那两个被绑的人之后,心头微惊。 那,不是她昨日派去无悲寺查看情况的罗福和纪家小厮吗?! 纪徽音眸中闪过片刻的不安。 而萧无妄笑着,踱步靠近了纪徽音。 他勾唇微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冰寒。 “纪姑娘艺高人胆大,竟敢派人去本王的下榻之处暗中窥视,纪姑娘,你该作何解释呢?” 纪徽音脑中空 白了一瞬。 这个误会可真是大了。 纪徽音二话不说,咬牙跪在了萧无妄身前。 “请殿下恕罪!”纪徽音不假思索,声音放的沉痛悲切,“徽音这样做,都是为了殿下!” 萧无妄眉尖微挑,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纪徽音,“哦?此话怎讲呢?” “殿下初来扬州城,因着宅心仁厚帮了徽音,那林启定然对殿下怀恨在心,徽音唯恐林启之怒迁延殿下,这才派家中小厮去无悲寺暗中看守,万一殿下有个好歹,徽音也好及时派人保护殿下!” 纪徽音说到恳切之处,甚至还落了两滴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徽音一心想要护着殿下,若殿下因此怀疑徽音用心,徽音任殿下处置,万死不悔!” 不论如何,纪怀恩跟林启勾结之事,症结在林启身上。 而要处置纪怀恩,她和母亲在自家府内就能谋划。 而且,眼下她不知纪怀恩将纪荣儿送去无悲寺到底是想做什么,那还不如从林启下手,不管萧无妄信不信她的这番话,至少,能在萧无妄心里种个疑影。 纪徽音无需萧无妄和自己站在一边。 只要萧无妄不跟林启同流合污,她就无限的机会,扳倒林启! 第20章 受伤 纪徽音的一番“表白”让萧无妄的表情微变,似是戏谑,又似是讥讽。 萧无妄轻嗤一声:“纪徽音,你是在戏弄本王吗?” “殿下,徽音岂敢?”纪徽音抬起头,唇瓣紧抿,“殿下救过徽音,又帮了徽音和母亲,纪府嫡支上下都感激不尽,徽音唯恐不能报殿下大恩,又岂敢戏弄殿下?” 萧无妄眼底的审视越来越重,久久不言。 终于,萧无妄站起身来,垂着眸子淡淡道:“你先起来吧。” 纪徽音心头一松。 看来,不论萧无妄信不信她这番话,至少眼前这一关,是过了。 “纪姑娘聪敏伶俐,不过本王还是那句话,太过聪敏,会有薄命之嫌。”萧无妄似笑非笑,“纪姑娘,答应本王的事情,最好快些办到,不要让本王久等。” 纪徽音正待开口,眼神却不自觉的被萧无妄身后一道寒光吸引—— 只见萧无妄身后的巷子里,一道黑影忽而朝着萧无妄的后背袭来。 纪徽音脑中的弦紧绷,再一秒崩裂,她瞳眸大张,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此时,萧无妄耳目微动,猛地回头。 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手中冒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纪徽音想也 不想,猛地抓住了萧无妄的手臂,挡在了他身前。 萧无妄双眸猝然睁大,落在身前纪徽音单薄的脊背上,那寒光刺破了他的瞳眸,让萧无妄一瞬从那情绪中抽离。 他不假思索,长臂一捞,将身前的纪徽音揽入怀中。 只听噗嗤一声—— 纪徽音木然地睁大眼睛,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萧无妄拉到了身后。 而那匕首,刺入了萧无妄抬起遮挡的小臂中。 只见萧无妄眉目一瞬锋利如刀,冷冷地注视着那黑衣人,似是根本感觉不到臂弯处汩汩流血的伤口,抬手一掌劈到了黑衣人的肩胛上。 纪徽音怔然地看着,忽而眼睛被大掌蒙住。 “别看。” 萧无妄的声音沉郁如古琴嗡鸣,似乎带着些刻意的安抚意味,让纪徽音高悬的心缓缓下坠。 不多时,街上的骚动终于远去些许,纪徽音在黑暗中听到打斗的声音,不多时,一道话语声响起—— “殿下,那人咬舌自尽了。” 闻言,纪徽音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触到了萧无妄的云纹宽袖。 掌心一片湿润,鼻间萦绕着血腥气,纪徽音止不住地战栗。 “去查。”萧无妄开口,满是寒 意,“本王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白日里,当街行刺。” “是!”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的一切渐渐没了声音,蒙在纪徽音眼前的手才缓缓撤去。 纪徽音懵然地睁开双眼—— 街上已经空无一人,方才与萧无妄对话的人也不见踪影,只见罗福和那纪家小厮不知何时已然挣脱了绳子,吓得躲在马车后面。 小罗纹也吓坏了,软倒在一旁,此时想上前去看纪徽音,却被萧无妄寒凉的眼神吓得不敢上前。 那黑衣人的尸体倒在当街,看起来似是被人当胸贯穿一剑,鲜血淌了满地。 纪徽音只看了一眼,便猝然收回双眸。 “害怕了?那刚才怎么敢挡在我身前?” 萧无妄带着淡淡调笑的声音响起,纪徽音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眸。 “殿下,您怎么样?!” 只见萧无妄唇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淡去,那只受伤的手背到了身后,但鲜血滴滴答答,声音分明。 纪徽音倒吸一口冷气,“殿下,您的手——” “没事。”萧无妄言简意赅,“上车,回无悲寺。” “去善德堂!”纪徽音想去抓他的手臂,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伤口若 不及时医治,可能会……”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萧无妄的眼睛似乎迷离茫然起来,身子也开始摇晃。 纪徽音愕然半刻,便见萧无妄忽得朝她倒来。 “殿下!” 纪徽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萧无妄浑身失重般,投向了她的臂弯。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纪徽音差点跪倒在地,她咬牙扶住男人庞大的身躯,余光却扫到萧无妄的小臂。 宽袖被划开,淋漓血肉外翻得伤口赫然显现,已经开始发黑。 那匕首上,有毒! 纪徽音脑中一片空白,仅有的力气也险些卸尽。 “罗福,罗福!” 她用力叫了两声,那罗福才壮着胆子上前来。 “把人带去善德堂!” 罗福和小厮合力将萧无妄抬到了马车上,车夫不敢有片刻怠慢,调转车头朝善德堂奔去。 路上遇见两队府衙捕快,似是收到了有人当街杀人的消息,匆匆往他们来时的地方赶去。 纪徽音叫人把车停到善德堂后门,顾不得手上沾染到的鲜血,疯了一样拍打大门。 “丁先生,先生!” 丁山月很快出来,看到昏迷的萧无妄后神色一瞬凝重,“怎么回事?!” 将人扶进后院,丁山月板着脸 检查萧无妄小臂上的伤口,面色越发冷凝。 他看向一旁,只见此时的纪徽音站在榻边,神色尽是恍惚。 “纪姑娘——”丁山月声音沉沉,“他这伤口上,是砒霜。” 闻言,纪徽音几乎眼前一黑。 若是萧无妄没了,她脱不了干系,纪家更是要一道覆灭。 更何况,今日那刺客不知冲谁而来,若是冲着她的,那萧无妄就是无辜挡刀…… “救他。”纪徽音字句都说得艰难,手掌下移,抚了抚不知为何忽然作痛的小腹,她莫名哽咽,“一定,要救他。” 丁山月眼神晦涩,不知在想什么。 他将纪徽音扶坐到一旁,语调艰涩。 “纪姑娘,你跟他,原就相识?” 纪徽音眸中划过歉意。 她声音沙哑:“怪我,刚刚瞒了先生。此人正是当朝安王殿下萧无妄,前日我与母亲被恶人诬陷,上了公堂,便是他相助才脱离危险。” 丁山月眼底的思量一闪而逝。 他掩饰什么似的,垂下了眸子,低声道:“他这刀伤上的砒霜之毒不难解,只是——” 纪徽音的心猛地揪紧,“只是什么?” “他体内,有别的毒,万一同砒霜相融,大罗神仙都难救。” 第21章 瑞脑香 别的毒? 所以,萧无妄到扬州城,是来寻解药的…… 纪徽音一把抓住了丁山月的手,眼眸灼亮,噬人一般。 她声音发颤,“先生,他是当朝安王殿下、萧无妄。若他死了,或许纪府就真的完了。徽音自知叨扰了先生,但求先生,一定救救他!” 今日她与萧无妄走在一处,若萧无妄出了什么事,皇家调查牵连—— 纪徽音不敢再想下去了。 丁山月眼神意味不明,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转身去拿了处理伤口的器具和药物回来。 他缓缓揭开萧无妄小臂上被割烂的宽袖,只见那伤口并不狰狞,流血也并不多,只是伤口边缘处已经开始发黑。 丁山月沉着一双桃花眼,给那伤口消毒清创,而后抹药包扎。 纪徽音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些许,“这样,能保住他的命吗?” “能不能扛过去,得看他自己了。” 语罢,见纪徽音丢了魂似的,丁山月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纪姑娘,将你一直佩戴的那个药囊给我吧。” 纪徽音蓦地回头看他,“什么?” “我在你的药囊里,放了一味极为罕见的草药,名为荀草。”丁山月缓缓说着,“ 那药,能缓解萧无妄体内的积年之毒。” 闻言,纪徽音看向榻上的萧无妄,对方仍旧双眸紧闭,俊容白如薄纸,一双剑眉也紧蹙着,似乎在这昏迷中格外不安。 她无声苦笑。 终归,是逃不过啊。 纪徽音颤着手,解下腰间的荷包,交给了丁山月。 只见丁山月打开药囊,从中分出荀草,而后捻成粉末,洒在了萧无妄的伤口上。 倏忽间,萧无妄的眉头皱得更深,额际也忽然泌出更多的冷汗,似乎极为痛苦,垂在榻边的手瞬间紧握。 而丁山月不紧不慢,又将那药囊放在萧无妄鼻间轻晃几下。 幽微的香气无形钻入萧无妄鼻间,只见萧无妄紧紧蹙着的眉目居然缓缓舒展,逐渐归于平静。 “好了。”丁山月的眉头舒展几分,“若晚间能醒来,就没什么事了。” 纪徽音恍惚地看向丁山月:“多谢,先生……” “无妨。到底我是靠着你家才吃穿不愁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丁山月不甚在意似的一笑,“姑娘要在此陪着他吗?” 许久,纪徽音迟疑地点了点头。 丁山月倒是没置喙什么,只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先行出去了。 “小姐 ,咱们要在这儿等殿下醒来吗?”小罗纹不安地问道,“再不回去,恐怕夫人要担心了。” 纪徽音迟疑一瞬,很快便下定决心:“你回府知应母亲一声,就说我晚些回去,让她不必挂心。” “可小姐,您一人在此,奴婢实在——” 纪徽音打断小罗纹的话,沉声道:“不出意外,官兵已经去事发之地查访了,若安王殿下身死,咱们家势必会被牵连。不看着他醒,我不会放心回去的。” 拗不过纪徽音,小罗纹只得应声离开。 屋内只剩下纪徽音和榻上的萧无妄。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榻边,从艳阳高照,等到日暮西垂。 纪徽音渐渐地困了,趴在榻边昏昏欲睡。 忽而间,男人的手动了一下。 纪徽音察觉到,瞬间清醒。 只见萧无妄眉头紧蹙,纪徽音不由得惊喜,轻唤道:“……殿下?” 话音刚落,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没有往日的璨光,只有无尽的茫然幽深,此时落在纪徽音眉目处,似乎是盯着她,又似是透过她看向别人。 “殿——” 纪徽音的话被堵了回去。 唇齿一瞬相接,纪徽音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 白,她被萧无妄狠狠地钳制着下颌,被迫交换一个不算温情的吻。 忽的,男人凶悍地咬了一下纪徽音的唇瓣,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唤醒了纪徽音的理智。 “唔——萧无妄!” 纪徽音猛地推开他,羞恼又不敢置信。 然而萧无妄像是失了智,发了狂,纪徽音几乎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就被萧无妄捞住了手臂,一把扯进了床榻间。 床幔飘落,纪徽音的心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擂鼓一般快要突进到嗓子眼。 瑞脑香忽得浓郁起来,裹挟着萧无妄粗重的呼吸,一齐朝着纪徽音袭来,让她头昏脑涨,几乎失去反抗之力。 帐幔外的血色残阳照进来,纪徽音迷蒙地看过去,触及萧无妄闪着幽光的眼眸。 灼热的吻劈头盖脸压下,好像有什么记忆要从脑海深处破茧而出,纪徽音眼角通红,涌出清泪。 就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忽的响起,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 “小姐,小姐!” 是小罗纹的声音! 纪徽音用尽全身力气,想去推开身上的人,然而男人的力气太大,她根本反抗不得。 房门被人破开,纪徽音闻声,几近声嘶力竭:“小 罗纹!” 恍惚间,丁山月快步走来,那身形几乎留下残影,风一般掠至榻前,抬手一掌劈到了萧无妄的脖颈上。 下一秒,身上的男人浑身一僵,而后软倒在纪徽音身上。 “小姐!”小罗纹吓得不轻,赶忙将纪徽音从榻上捞起来。 纪徽音发鬓衣饰尽乱,惊魂未定地看着床榻上被劈晕的萧无妄,怒气和余惊让她大喘着气,班上都没缓过来。 丁山月只匆匆扫了她一眼,便挪过眼神去,给萧无妄搭脉。 小罗纹赶忙给纪徽音简单整理了仪容,满面后怕:“小姐没事吧?” “没事——”纪徽音嗓音沙哑,艰难地吞咽了下干涩的喉咙,“丁先生,他,他还好吗?” “无大碍。”丁山月站起身,瞥向她,似是轻叹,“姑娘险些羊入狼口,竟还关心伤你之人。” 纪徽音只剩苦笑,凝视着榻上双眸紧闭的男人,久久不语。 丁山月站起身,神色凝肃几分:“外面官兵正在搜查商户店铺,城中虽为戒严,但也到处人心惶惶,我这里不适宜久留了,我先送姑娘回去吧。” 纪徽音沉声问道:“是搜查刺客贼人吗?可,那刺客已经死了,他们还要查什么?” 第22章 扬州城不夜天 “不好说!安王昏迷之事知晓的人不多,否则他的属下也不会迟迟不来护主。”丁山月俊挺的眉峰微蹙,“或许府衙搜查,不是为着安王的安危,而是——” 他欲言又止,纪徽音的思绪沉了几分。 府衙为着什么大肆搜查她不得而知,但萧无妄中毒昏迷之事若闹得沸沸扬扬,对纪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也不能就这样撂下萧无妄不管。 正沉思间,小罗纹的声音打断了纪徽音的思忖。 “小姐,夫人说了,让您快些回去。” 小罗纹也仓促地扫了眼榻上的人,压低了声音:“眼下脱身或许还来得及,若是安王殿下薨时您在身侧……” 纪徽音眼底光芒微动。 她不可能将萧无妄留在这里,让丁山月来担这责任,更不可能把萧无妄扔去街上,任他自生自灭。 “丁先生,你有几分把握他能醒过来?”纪徽音眸色微沉地望向丁山月。 丁山月眸底闪过一抹晦色,片刻后笃定道:“他不会死。” 纪徽音的目光从床榻上萧无妄那苍白的脸颊上扫过,眸光微闪间,语气变得坚定:“那就烦劳先生,将我和殿下,一同送回纪府!” 小罗纹一惊:“小姐!您,您犯糊涂啊!这要是有个万一——” “好了!”纪徽音 低声喝止小罗纹,“去叫你哥哥来,将殿下抬到车上去!” 丁山月沉沉地看了纪徽音一眼,没有阻止,帮着罗福和纪家小厮,将萧无妄抬去了车上。 来到了医馆走车马的角门,丁山月忽地坐上了马车,拉过缰绳。 纪徽音掀起车帘,瞳孔微震:“先生,您这是——” “城中的小路我很熟,必不会让你们碰见巡逻搜查的官兵。”丁山月低声说着,“坐好了,一会儿会很颠簸。” 纪徽音咬了咬唇,目露感激,哑声道:“先生大义,徽音来日必报!” 丁山月轻笑:“不必如此客气。” 他也不想萧无妄死了。 否则的话,岂不是耽误他见到那个人? 丁山月没有说大话,他赶着车在城中三转四转,果然没碰上府衙的人,成功将车马赶到了纪府小门。 到了门口,纪徽音率先下车,低声道:“先生,劳烦你们先在此等候了,我先去面见家慈!” 丁山月点点头:“快去快回。” 纪徽音旋身进入角门,便见方妈妈从沐风居的方向匆匆来了。 一看到纪徽音,方妈妈神色骤变,疾步上前:“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夫人一直等着呢!” 纪徽音匆匆前往沐风居。 沐风居灯火通明,纪徽音一进去,就见纪 莹背对着她,正在抬眸看堂中刻着‘清明昭德’四字的牌匾。 纪徽音心头微震,沉默着上前,跪在了堂中:“母亲,女儿不孝!先斩后奏将安王殿下带回了府上!” 闻言,纪莹转过身来,一双秀致的眸子通红。 “你果然——”纪莹咬牙,话音中满是颤抖,“你如今什么事都敢擅作主张,是不是!他若死在纪家,纪家满门都要覆灭!” 纪徽音抬头,目光满含坚定地看向纪莹:“母亲,我不会叫他死的!早先来的时候,丁先生就给安王下了诊断!确定他死不了,我才把他带回来。母亲,我在赌,赌一个可以护得住我们的靠山!” 看到女儿眸中的坚定,再听这一番话,纪莹脑海中闪过最近的事情,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 她将纪徽音搂入怀中,哽咽道:“是阿娘不好,没能让你无忧无虑,要你为了纪家,为了阿娘,去做这等险事——” 纪徽音环着纪莹的腰,眼泪落在手背上,目光却是无比坚韧。 良久,纪莹颤声问道:“你将他放去了哪里?” 纪徽音眸光微亮,低声道:“人还在门口,女儿这就安顿殿下去南院!” 许久,纪莹放开了女儿,疲惫地闭上眼,摆了 摆手。 知道纪莹这是同意了,纪徽音连忙起身,快步出了沐风居。 出了角门,纪徽音肃然道:“小罗纹,罗福,将殿下带去南院,好生守着。今夜除了我,不准任何人去探视!” 看着小罗纹抬着萧无妄匆匆走了,纪徽音转身看向丁山月,欲言又止。 “放心,他会安然无恙的。否则的话,我那善德堂岂不是成了徒有虚名?”丁山月低声说道。 纪徽音深深屈膝一拜:“多谢先生。” 与丁山月作别,纪徽音缓步折回了沐风居之中。 里屋,纪莹扶额靠着软榻,满面的疲惫。 纪徽音满心的愧疚,缓步上前,轻声道:“是女儿给娘亲添麻烦了,还请娘亲责罚!” 纪莹睁眼,眼泪缓缓落下,俯身扶起女儿:“徽音,别说傻话……为娘就是不解,你为什么非要留下那安王不可?难道,你因他救了你,所以芳心暗许——” “不!”纪徽音连忙否认,目露哀戚,“母亲,女儿并非为了一己私欲!女儿今日之举或许冒险,可万一安王挺了过来,势必要念及此次相救之情!咱们家往后,可就有了靠山!” 纪莹眼神微变,最终悲切般垂下眼睑。 差人将萧无妄安排进了南院,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纪徽音才缓了一 口气。 这时,纪家二门外的门房小厮禀了消息来。 “外头街上的官兵见少了,似是没搜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不过打更的说,今日有宵禁,晚上出不得门了。” 扬州城不夜天,向来是没有宵禁一说的。 如今此举,看样子今晚只是暂时消停,明日还有的闹呢。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步棋不得不走…… 从沐风居缓步出来时,纪徽音扫了眼一旁沉静侍立的翠云,顿住了脚步。 纪徽音对门房小厮淡淡道:“一会儿你换班,跟底下的人说清楚,今夜务必将几个大门都守严实了。然后带几个人去将南院看管好,那里离家里的库房近,旁边又是后门,万一贼人闯进来躲进去,就万事休矣了。” 回到朝明堂,纪徽音叫来刘妈妈,轻声问道:“今日,翠云那丫头可有什么异动?” 刘妈妈迟疑片刻,低声回道:“城里刚闹起来的时候,翠云那丫头说是买针线,出去了一趟。不过奴婢着人去看了,她是真去了针线铺子,也没见什么可疑的人。” 纪徽音微微挑眉,轻笑:“这条蛇倒谨慎。” 语罢,纪徽音微微招手,刘妈妈便了然地附耳上前。 低语几句,刘妈妈应声点头,趁着夜色,从朝明堂的小门而出,朝着南院去了。 第23章 多谢纪姑娘了 夜色深浓之时。 打更声由远及近,纪徽音卧在榻上,神色清明。 锣响过后,梆子声敲了三下,纪徽音便从榻上坐起身来。 卧房的门被人匆匆敲响,刘妈妈快步走进,兴奋地低声道:“小姐,有动静了!方妈妈那边传来消息说,翠云那小蹄子偷偷地去了南院窥视,这会儿还在呢!要不要奴婢带人去捉了她!” 纪徽音露出个莫测的笑,轻声道:“不必。你们只需跟紧她,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要见谁,然后回来向我禀报便是,记住,不要惊了她。” 刘妈妈虽然满腹疑惑,但仍旧应声出去了。 纪徽音披上衣服,点了灯,穿过堂屋,来到了偏厅的书房。 她不紧不慢地坐到桌前,在纸上默写起了清心经。 红烛蜡油将烛台滴满之时,刘妈妈又匆匆地折返回来了。 “小姐,小姐!”刘妈妈提着灯进了门,她满面愤愤,连礼数都顾不得了,“您瞧,这是什么!” 刘妈妈将一张字条交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娟秀小字—— ‘南院有异样,大小姐窝藏无名男子。’ “方才奴婢叫信得过的下人守着府中四处的门,不多时后门上的钱婆子就来告知,说翠云鬼鬼祟祟地走到后门旁边的院墙,暗中窥探。钱婆子得了吩咐 ,假意装作没看见她,那小蹄子就在离后门十几步远的墙根底下,松了砖石,将这字条塞了进去!” 刘妈妈越说越气,“钱婆子生等着那贱人走了,方才过去拿了,叫人递给我!小姐,那小贱人定是与外人串通好了,将府中消息隔着院墙相送!” 纪徽音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轻笑一声:“好啊,好得很。” 纸条燃尽,黑灰落在桌上,纪徽音轻轻吹走,而后不紧不慢地铺纸润笔,仿着翠云的字迹,又写下了一张字条。 纪徽音将字条交给刘妈妈,“将这张放过去吧,不然收信之人找不到信,该着急了。” 刘妈妈眼睛微亮,“是!” 待事毕,得了刘妈妈的回禀,纪徽音缓缓起身,更衣穿鞋,叫了小丫头掌灯,前往了南院。 南院堂屋门口,小罗纹正坐在回廊围栏上,依偎着哥哥罗福打盹。 罗福还神思清明,瞧见纪徽音来,慌忙推了把妹妹,起身行礼:“小姐万福!” 小罗纹也赶忙站起来:“小姐,夜深风露重的,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无碍,过来瞧瞧。”纪徽音看了眼屋门,声音轻了许多,“殿下如何了?” 小罗纹忧心忡忡:“还没醒,照小姐的吩咐,半个时辰前奴婢进去给殿下加了被褥,瞧着殿下仍在昏睡。” 纪徽音颔 首,“在外头看好,我叫你们才准进来。” 进到里屋,纪徽音点燃桌上的油灯,她抬眸看向榻上阖眸蹙眉的萧无妄,心头思绪万千。 假消息传出去之后,那条“大蛇”就要出动,萧无妄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南院。 还是挪去别处的好。 纪徽音心头想定,转身就要开口唤人进来—— 衣袂摩擦之声在寂静的环境之中无比清晰,瞬间拨动了纪徽音的神经,她蓦地回身望去,便见原本双眸紧闭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幽幽地望着她。 “殿下?!” 纪徽音微惊,反应过来后却是下意识后退两步。 萧无妄现在这个眼神,像极了白日里他—— “怎么这个眼神?”萧无妄忽地出声,他轻笑着,“你这样,本王会觉得今日之事,是你主使……过来,扶本王起来。” 纪徽音连忙上前,扶起了萧无妄。 感觉到那幽沉的目光在自己侧颊上流连,纪徽音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她无比自然地去检查萧无妄手臂上的伤口,而后喃喃自语般地道:“幸好,伤口不红不肿,在慢慢好转了。” “看来本王是要多谢纪姑娘了。”萧无妄嗓音沙哑,他环视四处,“这是哪里?” 纪徽音抬眸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是纪府。” 萧无妄微微挑眉, 久久无言。 —— 翌日一早,沐风居。 纪莹和纪徽音相对而坐用着早膳,屋内无人侍奉,纪莹给纪徽音夹了块糕点放入碟中,轻声道:“如何了?” “一切妥当。”纪徽音声音更低,“母亲放心。” 话音刚落,翠云从外头匆匆进来了。 她眼下有着脂粉都盖不住的淡淡乌青,但眼底一闪而过的隐秘兴奋却被纪徽音捕捉个正着。 翠云垂下眸子,还是往日的乖顺模样:“夫人小姐,二长老来了!” 纪徽音不紧不慢地抿茶漱口:“哦?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细说,只说要见您,有要事相商。” 闻言,纪徽音缓缓起身,“那走吧,去见见。” 翠云跟在了纪徽音身后,眼底的兴奋差点难以抑制,喷涌而出。 二长老说了,若是今日之事坐实了,她就能去二长老府上,给表少爷做通房…… 将来,她可就是纪府的姨娘了! 来到正院花厅,看到堂中怡然品茶的纪怀恩,纪徽音勾了勾唇角。 “二叔公怎么来了?”纪徽音不曾行礼,施施然坐到了纪怀恩对面,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难道,是来送胭脂铺子的店契文书的?” 纪怀恩煞有介事般:“是,也不是。” “哦?”纪徽音嫣然一笑,“看来叔公还有别的事了。您尽管说 ,徽音纵然帮不上叔公的忙,也尽力出谋划策。” “那就先谢过侄孙女了?”纪怀恩眼底似笑非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新来了一批胭脂水粉,原要送去东街铺子的,谁知道库房竟没地方可放了。我想着左右要来给你送铺子的店契文书,不如顺道将那些胭脂水粉先放在嫡支府上,将来你照管铺子生意也方便,如何呢?” 闻言,纪徽音笑容淡去几分,“这,恐怕是不妥。” 纪怀恩紧紧盯着纪徽音的表情:“为何?” “府中没什么地方了。”纪徽音的语气生硬了几分,那表情落在纪怀恩眼中,就是心虚。 “我记得嫡支府宅可是纪家诸多宅府中最大的,且家中唯有你和你母亲两人,总有屋子放得下啊。”纪怀恩露出几分诧异,“徽音方才不是还说,会尽力出谋划策吗?怎的如此推拒?莫非……” 他顿了顿,故作叹息:“难道徽音还在为先前的误会而怨怪我?” 纪徽音唇线微抿,许久才淡道:“叔公想多了。只不过家中的库房的确是满了,实在放不下别的东西,徽音也是爱莫能助。” 纪怀恩眉峰微挑,精神矍铄的双眸透出几分精光,他端起茶盏轻抿,云淡风轻地开口。 “库房满了,我记得,嫡支府上不还有个一直空闲的南院吗?” 第24章 把刀子递给别人 纪徽音长睫微垂,遮去眸底一闪而逝的隐秘笑意。 “叔公之意,是要将货物搬去南院?”纪徽音的语气冷硬,“这怕是不妥。” 纪怀恩笑意更深:“这有何不妥?徽音,你今日怎的推三阻四?难道南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纪怀恩的注视下,纪徽音站起身来,语气冷淡地道:“那叔公这样三番五次逼问似的,又是何意呢?难道是因为先前我母亲处置了荣儿妹妹一事,自觉面上无光,所以特来闹上一场?” “徽音这话可就是冤枉人了。”纪怀恩故作叹息,“之前是徽音你主动提及,要我将城东胭脂铺子的店契交到嫡支府上,你要帮你母亲照管,如今货物无处可去,放在嫡支府上岂不是天经地义?” 纪怀恩笑意满满:“若是徽音担心府中下人毛手毛脚,弄坏了货物……正好,我带了人来,他们平日里都是惯常搬扛东西的,你也不必忧心了。” 话音落下,不等纪徽音说话,纪怀恩便朗声道:“来人啊!” 几个婆子鱼贯而入,中气十足:“老爷!” “你们几个,叫那些小厮把东西运去小门,然后帮大小姐搬进南院。” 纪徽音神色微变,立 时咬牙低喝道:“都给我站住!” 纪怀恩幽幽望向纪徽音,似笑非笑地双眸晦暗幽深,像盯着猎物的毒蛇。 “叔公,这里是嫡支府上,就不劳烦您来发号施令了!南院干燥尘土多,胭脂那样娇贵的东西放在那实在不妥,到时候若是货物出现了问题,徽音可担待不起!” “再者说了,族中各大旁支府门,本就有替嫡府分担店铺庶务之责,叔公执意要把货物放在嫡支府上,莫非,是怕东西出了问题,自己担责?” 纪徽音一字一顿说着,她身后,方妈妈带着沐风居的丫鬟小厮从侧屋出来,站到了纪徽音身后,同样冷冷地注视着纪怀恩。 纪怀恩发黄的眼珠一转,那眸光自方妈妈身边的翠云身上飞速掠过。 他眼底隐约闪过成竹在胸。 “看来,徽音真是长大了啊,如此的气势非凡,往后你娘的终身,也有依靠了。” 纪怀恩语气莫测,听的人十分不舒服。 纪徽音目光冷凝地注视着他,并不接话。 纪怀恩唇角轻勾:“既如此倒也罢了,那我先将货物带去我府上暂存,等徽音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再让人送过来!” 语罢,纪怀恩转身告辞。 看着 他的背影,纪徽音不咸不淡地道:“叔公,您忘了,店契您还没给我呢。” 纪怀恩顿住脚步,转身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纪徽音一眼,而后让身边的小厮将东西交了上了。 方妈妈代为接过后,纪徽音转身踱回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地唤道:“翠云,快去送一送二长老!” 翠云忙应声出来,按捺住心底莫名的忐忑,对纪怀恩道:“二长老,您请这边。” 看着乌泱泱一堆人出了二门,纪徽音微微眯眸,朝着方妈妈招了招手。 方妈妈忙凑过来,“小姐,怎么了?” 纪徽音抿茶,轻笑:“你去,在府门口截住翠云,跟她说她做得好,我要赏她。” 方妈妈不解:“小姐,您这是何意?” 纪徽音放下茶盏,似笑非笑。 “都说打蛇打七寸,但与其脏了自己的手,不如把刀子,递给别人。” * 纪怀恩缓步出了嫡支府门,余光瞥向一旁战战兢兢的翠云。 “这次你做的好。”纪怀恩目不斜视,声音略低,“这几日也不要懈怠,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传出来,纪二会与你接应。” 翠云不敢抬头,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上了马车,纪怀恩掀起帘子 ,朝嫡支府门看了一眼。 看到那方妈妈恰巧出来,拉着翠云进去了,纪怀恩微微蹙眉。 候在车边的小厮见状低声道:“老爷,可有吩咐?” “让纪二盯紧翠云那丫头,隔一日便来给我回话!”纪怀恩顿了顿,沉声道:“现在,去采苹街!” 采苹街上人来人往,无人在意一辆车马停在了一条冗长的巷子口。 纪怀恩从车后门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闪身进了面前的那道小门。 小门内,仿佛与外面陈旧的小巷是两个天地,花草繁茂浓密,端的是一派富贵清幽。 院中正屋的小门虚掩着,纪怀恩刚靠近,便听到里面传出男子的调笑声,还有女人的娇嗔。 纪怀恩面色如常,直接推门而入。 “谁?!” 里屋的人听见动静,气急败坏地怒斥一声。 紧接着,衣衫松垮凌乱的林启便快步走了出来。 “是纪长老啊。”看到来人,林启怒色褪去,哼笑一声,“纪长老来的匆忙,我交代你的事有着落了?” 纪怀恩不欲与林启废话,直截了当:“我今日已经探查过,嫡支府上的确有异样,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 林启微微眯眸,看着眼前 这老狐狸。 “纪长老此话当真?要知道,上一次可就让本公子栽了个大跟头!”林启想起那一顿板子,如今屁股还隐隐作痛。 虽说杨知县开了后门,那衙役没敢下重手,但他却咽不下这口屈辱! 不把纪徽音娶回去日日折磨,他还算什么侯府嫡子? 纪怀恩眸中精光微闪,不动声色:“想必公子也听说了,那萧无妄被刺客所伤,他一时半会是顾不上纪徽音了。公子此时还不行动,难道要等到萧无妄缓过劲来,让纪徽音重新有了靠山?” 林启眼底透出阴沉:“你怎知,纪徽音私藏之人,不会是萧无妄?” “若真是萧无妄,她何必躲躲藏藏?”纪怀恩眸中闪过不屑,“退一万步说,就算那院子里躺着的真是萧无妄,纪徽音如今小心翼翼,也只能说明萧无妄伤重并未醒来!如此大好机会,林公子还要犹豫,那老朽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林启眸光微亮,一抹阴毒一闪而逝。 未婚之女私藏男人在家中,那可是重罪! 不过,纪徽音私藏之人,会是谁呢? 林启心中泛起一瞬的疑惑,但很快,又被兴奋遮去。 管他是谁,他只要纪徽音,乖乖嫁给他! 第25章 一直心悦于你 入夜,纪徽音提着灯,独自进了南院。 南院正屋门口,照例是小罗纹和罗福守着。 见纪徽音进来,小罗纹忙上前接过了纪徽音手里的宫灯,低声道:“奴婢和哥哥不敢有片刻松懈,一直都在此处守着。傍晚时分,翠云那丫头,来过一趟……” 小罗纹声音渐低,纪徽音听着,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们只需守好这里,不必惊动了她。” 交代完,纪徽音悄声进了屋中。 屋子里的烛火摇晃,隐约照亮一方天地。 萧无妄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正拿着一卷古旧的书卷,垂眸翻看着,睫羽在眼周投下淡淡的阴影,隐约间竟有几分温柔之色。 纪徽音走到里屋的雕花影壁前,轻咳一声,“殿下,今日可安好?” 萧无妄抬头挑眉,看向她:“你来了。” “来为殿下换药。”纪徽音走进里屋,找出备在屋中的药,而后去看萧无妄手臂上的伤口。 萧无妄任由她动作,目光流连在纪徽音微垂的长睫上,良久忽而轻笑了一声。 “听闻今日有人来府上,执意要进南院。”萧无妄眼底满是玩味,“你给拦了下来。” 纪徽音敷药的手一顿,半晌后答非所问:“殿下的伤很快就能好,到时候,我派遣家中小厮,送 殿下回无悲寺,如何?” “纪徽音,本王的影卫早已经知晓本王身在何处。”萧无妄轻轻挑眉,“只需本王一个信号,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纪徽音心头一紧。 萧无妄语气悠哉:“虽然你救了本王,但本王也任你利用了,对不对?” 闻言,纪徽音神色微凛。 屋中无比安静,除了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再无别的声音。 “殿下恕罪。”纪徽音作势就要跪地。 然而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本王实在不是个喜欢装糊涂的人。所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萧无妄璨眸微闪,“或许看在先前你意图为本王挡刀的份上,本王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纪徽音猝然抬眸。 * 翌日清晨,纪徽音刚洗漱完毕,刘妈妈便匆匆进来了。 “小姐,不好了,那林启带着人上门来了!”刘妈妈目露惊惶,“这会儿正在正院花厅里,说要见夫人,要、要提亲……” 纪徽音不紧不慢地披衣梳头,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他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收拾停当,纪徽音起身出门,神色凛然:“走吧,去会一会林公子!” 来到正院花厅, 林启的话语声已然隐隐传出—— “在下再次登门拜访,夫人真要如此绝情冷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在下吗?” 林启话中的笑意几乎掩藏不住,一派小人得志的意味:“……不如,将徽音叫出来,我亲自问一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嫁我!” “用不着叫了,我这不是来了?” 纪徽音朗声说着,缓步进到花厅之中。 林启回头头来,眼底的阴翳笑意让纪徽音几欲作呕。 “徽音,别来无恙啊!”林启哼笑一声,直勾勾盯着纪徽音,仿佛眼前人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纪徽音缓步走到满面怒容的纪莹身旁,冲她莞尔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纪莹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林公子,你我之间实在不是可以寒暄的关系。”纪徽音回身望向林启,似笑非笑,“林公子今日又是来提亲的?” 林启勾唇邪佞一笑:“自然,来人啊!” 几个小厮抬着七八个红木箱子鱼贯而入,大咧咧地摆在了堂中。 “若你答允,这些聘礼就全是纪府的。”林启挑眉望着纪徽音,“上一次在公堂之上,你我两家生了误会,不过这误会已除,我想你们纪府,没理由拒绝侯府的聘娶!” 纪徽音冷冷勾唇:“林公子,难道是上一次 我的话说的不够明白吗?怎么,林公子对自取其辱这件事,有瘾?” 林启眸色愈发阴沉,“纪徽音,我一而再再而三给你脸面,你莫要不知好歹!” 他说着,缓步来到纪徽音面前,一字一顿地道:“听说,最近你府上有所异动,不知是私藏哪里来的野男人,若是我将你行为不检一事告上公堂,纪徽音,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纪徽音心中掠过讥讽,但面上只冷凝几分:“林启,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启冷笑着,但看着纪徽音秀美的面容,他眸中又透出些许垂涎贪婪。 纪徽音被他这眼神恶心个够呛。 她压低声音,咬牙道:“林启,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搜便知!”林启露出得色,他语气挑衅,“怎么,纪姑娘不会不敢吧?听闻前两天安王殿下受伤,刺客如今都未抓到,纪府如此行径,莫非私藏刺客?” “林公子,你说话要有证据!” 纪莹蓦地起身,怒视着林启,“安王殿下光风霁月,先前还有助于我纪家,我们又怎么会私藏刺客!” 纪莹说的掷地有声,但她的突然发怒越发让林启觉得,她们在心虚! 纪家人自然没胆子刺杀萧无妄,但 此时的萧无妄受伤昏迷,下落未明,他就是将这件事栽赃在纪家头上,她们又能如何?! 思及此,林启越发自信,笑容变得张狂。 “纪夫人,你府上藏了什么人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知县大人会如何想!”林启语气嚣张傲慢,笑意里淬着阴毒,“我乃侯府嫡子,只要我说从你家中搜出了刺客,你觉得还有谁会救你们?” 纪徽音一脸愤然地瞪着林启,林启神色越发得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纪徽音一字一句,似是忍耐。 林启换上一副状似温和的笑意,然而落在纪徽音和纪莹眼中,只让人觉得虚伪恶心。 “我不过是想娶你而已,徽音,我可一直是心悦于你的。”林启哼笑一声,“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收了这聘礼,所有的事我既往不咎,如何?” 纪徽音冷笑一声,神色倔强,“你做梦!” 林启面色狰狞一瞬,“那就别怪我狠心了,来人——” 他话音落下,却无人应声。 林启神色稍变,冲外面怒喝道:“来人!” 纪徽音面上的冷意坚韧消失殆尽,似笑非笑瞧着林启:“林公子,你在唤谁呢?” 她话音刚落,外间传进一声冷嗤—— “林启,看来先前赏你的那一顿板子已经好了,是吗?” 第26章 你算什么东西 林启瞳孔骤然震动。 他震惊地转头看去,看清来人的一刹那,面上血色尽失。 只见萧无妄缓步走入厅中,一身绛紫衣袍矜贵风流,剑眉星目俊美非凡,纵然面容中还透着淡淡的苍白,气势却丝毫未曾减弱,反倒平添了些不怒自威的锋利。 而他身后的花厅门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个黑衣侍卫,手持长剑,跪下沉声道:“属下来迟,殿下恕罪!林家仆人已尽数抓捕,敬请殿下吩咐!” 林启目眦欲裂,死死地瞪着萧无妄。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 “很惊讶吗?” 纪徽音幽幽的声音响起,林启猛地回头看她,便见纪徽音唇角微勾,满是嘲弄。 “是你,是你!”林启暴怒,“你竟敢诓骗我!” 纪徽音冷冷一笑,不屑接话。 “方才你说,纪府私藏刺客,你是要栽赃谁?”萧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启。 林启唇瓣颤抖,“没,没……” 萧无妄眸光幽深,闻言冷嗤一声:“本王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 那双幽冷的眼不怒自威,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压迫和杀意,林启浑身发冷。 “我是担心殿下的安危!”林启双 腿一软,跪倒在萧无妄面前,大声道:“殿下明鉴!我都是被这纪徽音给蒙骗了!这女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她,她如今不过是利用您,这才,才……” 萧无妄微微勾唇,意味不明:“哦,是吗?看来在你眼里,本王就是如此一个愚昧之人,是吗?” 林启仓皇道:“不,不!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我可是侯府嫡子,我爹是定西侯,我何至于栽赃她一个商门之女?今日之事,都是因为她,因为纪徽音!一个月前,四月十六那日,她在无悲寺中勾引了我,珠胎暗结后却拒不承认!” 萧无妄眉心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望向纪徽音。 纪徽音指尖蓦的蜷缩,面上不动声色。 纪莹神色微变。 她缓缓起身来到堂中,冷声道:“林公子,你说话可要讲证据!先前我纪家耆老皆在家祠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已然找大夫为徽音把过了脉,她还是清白之身,腹中未有身孕!” “是吗?”林启阴沉一笑,“既然如此,不如叫人弄一碗红花汤来,若她敢喝下,那便——” 林启的话音未落,下一秒,萧无妄的衣袍忽然翻飞起来。 只见他一 脚踹在了林启胸口,林启登时惨叫一声。 纪徽音惊得瞳孔骤紧。 那林启被踹翻在地,嘴角涌出鲜红。 “逼迫良家女子自证清白——林启,你算什么东西?” 萧无妄睥睨着瘫倒在地的林启,眸中露出几分戾气。 林启惊怒交加地看着萧无妄,满头大汗淋漓。 他喘着粗气,目光在萧无妄和纪徽音身上来回逡巡,良久忽地嗤笑一声。 林启断断续续地低声道:“看来,殿下这是执意护着她了……莫不是殿下看上了纪徽音,意图抢占?!” 纪徽音眼底划过冰寒。 “殿下,此人口出怨言,污蔑尊上,千万不能轻纵!”纪徽音掷地有声。 萧无妄神色淡淡,“来人。” 屋外的侍卫起身快步走入,拎着林启起来。 林启惊恐不已:“你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杀人灭口吗?!” “将林公子送回上京,交由定西侯林立自行处置。”萧无妄冷笑一声,“告诉定西侯,他的好儿子冒犯本王,让他自己看着办。” 侍卫应声,拉着林启就往外走去。 林启怒吼道:“放开我,放开!我可是定西侯府嫡子!” 骂声渐渐远去,纪徽 音的面颊紧绷,始终没有松缓。 林启会就这么,被送回上京吗? 不知怎么的,纪徽音心头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后怕。 总觉得,不会如此的顺利。 “殿下……” 纪莹此时忽然开口,缓步上前,朝着萧无妄郑重一拜。 萧无妄眸色微变,伸手虚扶纪莹,“请起。” “多谢殿下,接二连三为小女主持公道。”纪莹垂眸,声音哽咽,“殿下的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 纪徽音赶忙去扶好纪莹,心中满是酸涩。 看了看纪徽音,萧无妄眸底闪过片刻涟漪。 “纪家欠本王的人情债,本王会跟纪姑娘商议讨还。”萧无妄挑眉勾唇,“不知纪夫人可愿意?” 纪莹怔愣,不由得紧张起来,“殿下的意思是……” 萧无妄淡声道:“纪夫人,本王能否跟纪姑娘单独聊聊?” “好,好——”纪莹连忙点头,带着下人匆匆离开。 走到门口时,纪莹回头看了眼纪徽音,眸底满是不安。 不多时,花厅之中只剩下萧无妄和纪徽音。 纪徽音喉咙干涩,半晌才上前低声道:“多谢殿下,殿下之恩无以为报——” “行了,这话说了多少遍, 本王的耳朵都要起茧子。”萧无妄轻笑一声,“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本王说吗?” 纪徽音心头一紧,强自镇定:“殿下是要问那荀草?待徽音寻到,一定奉上!” “不,不是这个。” 萧无妄声音淡淡,眸中却渐渐染上晦涩,“本王问你,上个月十六,你在何处?” 方才林启提及的时候,萧无妄心中就生出了狐疑。 “徽音自然是在家中。”纪徽音面不改色,心却已经沉进了谷底。 萧无妄这是怀疑了? 莫非,他也怀疑自己与林启有过肌肤之亲? 虽然这件事跟萧无妄无关,但他若以为自己跟林启真有什么,恐怕会觉得自己在欺瞒于他。 萧无妄久久不应声,纪徽音便缓缓道:“殿下,这是怀疑徽音?” “都说无风不起浪,本王瞧那林启如此振振有词……”萧无妄眉峰微挑,“纪徽音,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林启的?” 纪徽音微微悚然。 他这是知道了? 还是在诈她?! 许久,纪徽音深深地吸了口气。 “殿下,我绝不会跟林启那样的人苟合在一处。遑论徽音腹中无子,就算有……也绝不会阻碍殿下什么,您说对吗?” 第27章 送上门的好处 萧无妄轻轻挑眉。 纪徽音看不懂萧无妄眼底情绪的意味,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既然殿下的侍卫已经来了,那不如——” “怎么,这是要下逐客令?” 萧无妄轻轻哼笑一声。 纪徽音微凛:“徽音不敢!只是,纪府到底是商门,人来人往做生意,对于殿下养伤不利。” “没事,本王不在乎。”萧无妄唇角微勾,“本王倒是觉得,这里养伤适宜的很。” 纪徽音静默几秒,只得唤来下人,“去为殿下准备一处幽静的院子。” 语罢,纪徽音看向萧无妄,屈膝行礼:“殿下不嫌府上粗陋,就请留下来,养好伤再走。” 萧无妄微微挑眉,“那就叨扰纪姑娘了。” * 萧无妄要留下来养伤的事,纪莹知晓后,连忙将纪徽音唤去了沐风居。 纪莹很是紧张,“那林启已经由安王出言要被送回去了,徽音,那咱们跟安王,是不是也该离远些了?” “母亲,林启不会就这么轻易回去的。”纪徽音轻声说着,“而且,咱们欠安王殿下的人情,还没还清呢。” 纪莹眉头紧蹙,“可若安王留在家中,对你的清誉亦是不好。” 纪徽音自嘲似的勾起唇角:“就算安王殿下不在家中,女儿如今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母亲不必担忧,安王殿下终归不是住在女儿的院子里,有母亲首肯,咱们家只对外说,是照顾贵人即可。” 顿了顿,纪徽音声音沉了几分:“眼下,还有件事要处理呢……” 与此同时,东街纪府内。 瞪着眼前来报信的纪二,纪怀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 纪二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小的看的真真的!那林公子被安王殿下的人抬出来,直接就送上了马车,这会儿正往城外赶去呢!” 纪怀恩惊疑不定,咬牙道:“那个贱人……她竟敢诓骗于我!” “正是呢老爷!”纪二连忙说道,“那日老爷离开西府后,沐风居的方妈妈出来接翠云,小的暗自偷听,便听到方妈妈同翠云说什么,你办得好,小姐要赏你什么的!小的听得断断续续,便没敢来跟老爷回话,如今想来,那翠云可不就是被大小姐给收买了吗!” 纪怀恩面色铁青,喘着粗气,怒骂道:“贱人……枉我给她银钱,原以为她只是无用,没想到竟如此胆大妄为!” 话音落下,纪荣儿从屋外走了进来。 先前受的鞭伤让纪荣儿此时还脸色苍白,她进屋扫了眼纪二,然后快步走到了纪怀恩身边。 “祖父,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得想办法先把林公子弄回来!”纪荣儿神色凝重,眼底闪过怨毒,“否则的话,咱们真没有个掣肘纪徽音的人了!” 纪怀恩眸底猩红,闻言拼命平息心中怒火。 思索良久,纪怀恩叫来心腹小厮,低声道:“想办法,跟上送林启回京的马车!找机会,让林启受伤……我倒不信,那安王就算权柄再大,还敢把个受了伤的林启拖回上京去!” 心腹领命而去。 纪怀恩的心头恨却难以消解。 “那个翠云,先前花了那样多的银钱才买通,如今却是不中用了!”纪怀恩冷笑一声,“留她在纪府也是无用,干脆料理了!” 纪二生怕这怒火迁延到自己身上,连忙膝行上前道:“老爷有什么要小的去做的,小的万死不辞!” 纪怀恩漠然垂眸瞥他一眼,不屑道:“你连个人都盯不紧,还要你有何用?” “是小的无用!小的,小的这就去想办法,让翠云死的悄无声息!”纪二 连忙说道。 纪荣儿嫌恶地看了眼纪二,而后扶住纪怀恩的胳膊,低声道:“爷爷,翠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难免让纪徽音怀疑,不如,您把这件事交给荣儿来办!” 纪怀恩闻言怒火消去不少,他微微眯眸道:“你有法子?” 纪荣儿眼中划过得意,凑上前去低声耳语几句。 片刻后,纪怀恩眸光微亮,“好!荣儿此举甚好,那祖父就把此事交给你了!” “那安王殿下不也在纪府上吗?荣儿去了之后,说不定还能见到安王殿下。”纪荣儿说着,心中升起几分激动,眼中也多了些激动,“若是将来荣儿有幸能攀上安王,纪徽音那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纪怀恩闻言,缓缓点头:“先前你一直因伤休养,祖父倒不曾想过这个法子……” 如今想来,若是他的孙女儿能嫁给安王,哪怕是以侍妾的身份侍奉在侧,吹一吹枕头风,那纪徽音自然不攻自破! 纪怀恩眸子微眯,不着痕迹地打量纪荣儿,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虽然荣儿这孩子的容貌比不上纪徽音,但是也颇有几分颜色。 安王再怎么样,也是男人! 岂有送上门 的好处不要的? 纪怀恩心中想定,叫来府中管家。 “你这就去,为小姐置办几套首饰衣衫!” 纪荣儿期待不已地看着纪怀恩吩咐管家,按捺住心中的澎湃。 只要能让安王看上她,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说,纪徽音也得高看她一眼了! 而且,那萧无妄不日便要前往边境,就算边境苦寒,但她届时便是安王身边唯一的女人,不愁将来没有出路! 或许萧无妄看在她不辞辛苦陪伴在侧的份上,她将来还能捞个侧妃王妃当一当…… 纪荣儿越想越激动,眼中的得意怨毒也就越发浓重。 纪徽音……你是纪家嫡长女又如何? 一个被野男人破了身子的女人,城中到处都是她的流言,安王就算是看上她那张脸,也不可能要她! 那边,纪怀恩吩咐完了管家,转眸看向纪荣儿。 “荣儿,既然你自己也愿意,祖父也就不拦你了!那林启找回来之后或许还能为我们所用,但咱们到底是要重新找出路的!你切记,明日前去,万不可因小失大,一定要见到安王,知道了吗?” 纪荣儿用力点头:“祖父放心!荣儿一定不负祖父所望!” 第28章 你在害怕什么 ??入夜时分,扬州城内下起了雨。 连日来的闷热似乎要被这一场大雨洗刷干净,城外郊区的山路上,一辆马车艰难地在雨中前行。 终于,车夫一把抓紧了缰绳,将马车停在了路边的榕树下。 打马奔在前面的几个侍卫见状也纷纷停下了马,为首的回头喝道:“怎的不走了?上面可吩咐了,十日内一定要赶回上京!” “这样大的雨,山路难行!”车夫无比憋闷,“前头两边都是山谷,指不定会不会落下滚石烂泥呢!明儿雨停了再走吧!” 侍卫们虽然披着蓑衣斗笠,但也觉潮湿难行,便道:“那好吧!前面有个挡雨的破棚子,把车赶到那边去!” 车夫拉起缰绳挥鞭,马儿嘶鸣一声,朝前跑去。 然而就在此时,林间窜出几个黑影,朝着马车袭来。 大雨倾盆,似乎要将一切都洗刷干净。 * 翌日。 雨已经小了很多,空气里的凉意是扬州城夏日里少有的,纪徽音难得睡了个囫囵觉。 但清晨时分,纪徽音还是被一阵恶心感给闹醒,翻身起来时有了动静,外头小罗纹连忙过来,掀起围帘帐幔。 见她面色如纸,小罗纹赶紧捧来盂盆。 纪徽音吐了个昏天暗地 。 不知是不是近日劳心劳力,上一世她几乎没怎么害口呕吐,这一世的反应却极大。 等她缓过来一些,小罗纹拿来温水给她漱口洗脸。 看着纪徽音难受的样子,小罗纹心疼不已,嘟哝道:“小少爷也太能折腾了!这才几日,小姐您都瘦了一大圈……” 纪徽音恹恹地起床穿衣,声音里透着虚弱:“殿下那边如何?” “客来勤那儿多了好多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可吓人了。”小罗纹心有余悸,“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小姐劳心去关照殿下了。” 萧无妄住在了纪府的客院,那里算是远离纪徽音和纪莹住的内宅,倒也方便。 不过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萧无妄是没打算走了。 纪徽音这会儿没心情思忖萧无妄留在纪府是要做什么,她打起精神让小罗纹给自己上妆,不愿让母亲看到自己的憔悴面容而担忧。 正梳头时,刘妈妈进来了。 “小姐,殿下说要见您。” 小罗纹露出几分不满,“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非得见咱们家小姐?就不能——” 纪徽音瞥她一眼,小罗纹立刻噤声了。 “要慎言。”纪徽音敷粉涂脂,遮盖三分恹容,“那是安王殿下,你我置 喙不得。” 收拾妥当,纪徽音去往客来勤。 这里果然如小罗纹所说,被侍卫守了个严严实实,纪徽音上前屈膝,淡声道:“我来见殿下。” 侍卫倒没说什么,打开院门让纪徽音进去。 一进院子,就见萧无妄在正屋廊下阖眸坐着,一旁站着个青衣男子,看着文质彬彬的,俊秀书生一般,正在屈身给他的手臂上药。 纪徽音不免多看了一眼。 “来了。” 萧无妄忽而开口,纪徽音收回了眼神,轻声道:“殿下找我何事?” 闻言,萧无妄睁开双目,一双星目波光潋滟,含着晨光,看起来懒洋洋的。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身侧长廊的栏杆上,那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黄皮密折,“来看看。” 纪徽音迟疑片刻,还是依言上前,拿过了密折打开阅览。 越看,纪徽音的眸色越沉。 果不其然,林启跑了。 “看来昨夜那场大雨,是给了林启逃窜的机会了。”纪徽音声音沉沉,“殿下以为如何?” 萧无妄噙着笑睨她一眼,“你倒一点都不惊讶。” “林启此人狡猾,且他想做之事未成,自然不会甘心。”纪徽音垂眸敛目,掩去眸底三分晦色,“但,他被殿下所 伤,自己一个人跑不了多远,背后肯定有人相助。” 萧无妄轻笑一声,却没说话。 沉默中,那青衣医士上完了药,长呼一口气。 “行了殿下,有事再叫我啊。” 青衣男子语态随意,一看便知跟萧无妄的交情不浅,此时他收拾着自己的药箱,眸光不经意地扫向纪徽音。 纪徽音察觉到哪眼神,心头一时间有些莫名忐忑。 倏忽间,那医士忽然笑着开口:“这位小姐看着面色不佳,不知是不是体内有淤血滞气之故,不如我为姑娘诊一脉?” 纪徽音心头一紧,下意识抬眸,却冷不防对上萧无妄的眼神。 这人似笑非笑着,薄唇微启:“也好啊。纪姑娘,这位可是我帐下军医,医术甚佳,让他给你诊脉看一看吧。” 两道含笑的目光落在纪徽音身上,廊外的绵绵细雨仿佛愈发冰寒,让纪徽音遍身寒意。 淤血滞气……不就是有孕吗? 纪徽音面上犹自镇定,缓声道:“近日闷热,我不过是夜里没睡好,并没有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军医大人费心了。” 萧无妄挑了挑眉,眸光幽深几分,“纪徽音,你在害怕什么?” 心绪猛地一颤,纪徽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自觉掩饰得很好,但萧无妄一语道破,纪徽音也难免不安起来。 对上那双沉沉幽深的凤目,纪徽音总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仿佛在哪见过这双眼睛,也总感觉,他仿佛已经将自己看穿了。 “小姐,小姐!” 忽而,院外传来小罗纹略显焦急的呼唤声。 萧无妄微微蹙眉,眯眸看向院外。 “那是我的贴身丫鬟,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禀报。”纪徽音连忙说道。 萧无妄神色意味不明,半晌后却还是让人放了行。 小罗纹匆匆进来,看到萧无妄后怯怯地行了个礼,而后低声道:“小姐,荣儿小姐过来了,这会儿正往朝明堂去,非要见您。奴婢瞧着,她似乎来者不善。” 纪徽音眸子微冷。 她料想纪怀恩得知昨日之事不会善罢甘休。 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纪荣儿。 “殿下,徽音先告退,您先好生休养。” 纪徽音匆匆告辞,萧无妄看着她的背影,眉峰微挑,转而又瞥向身侧的青衣医士。 “如何,子晟医术超群,能看出什么吗?” 青衣医士轻笑一声:“殿下真是谬赞了。不过,虽然只是观其相,但这位纪姑娘……” “八成可能是怀有身孕了。” 第29章 “偶遇” 萧无妄微微挑眉,啼笑皆非。 “什么叫八成?”萧无妄嗤笑一声,“子晟如此医术,难道还不能给本王一个确切的答案吗?” 医士无奈的笑道:“殿下,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纪姑娘不愿让我给她把脉,我也只能观其面相——她身上的荀草香气之中,有一股幽微香气,像是服用过一种抑制胎气的药丸。” 顿了顿,他面露思忖:“不过,那药丸的制法据说早已失传,在下也只有一半的把握不会认错。” 萧无妄眉头微蹙:“为何我没有闻到?” 他只在纪徽音身上闻到过荀草的气息。 “这种香气难以察觉,若非我行医多年,恐怕也要忽略。” 语罢,医士话中带了调侃:“不过,在下倒是想斗胆问一句,殿下这究竟是关心纪姑娘是不是您要找的人,还是想以怀胎的把柄挟制她,让她说出荀草下落呢?” 萧无妄瞥他一眼,眼中的警告意味很浓。 医士忍着笑:“是在下多言了。” 萧无妄站起身,看着廊外的连天雨幕,眸色幽深几分。 受伤那日在善德堂,他已经有所怀疑。 那善德堂的大夫丁山月,或许就是纪徽音口中送她 药囊的那所谓好友。 至于纪徽音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眼下还不是戳破此事的最好时机。 “殿下,若没有什么别的事,在下先告辞了。” 医士走后,萧无妄在原地伫立良久,想起方才纪徽音的丫鬟说的话,鬼使神差般撑了伞往外走去,心中思绪不断。 纪荣儿……是之前伤过纪徽音的那个纪家宗族里的二小姐? 出了客来勤,萧无妄没让侍卫跟着,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然而刚出了通往正院的花园拱门,一个人从拐角处而来,直直地撞进了萧无妄怀中。 “哎哟!” 女子的轻呼声响起,娇俏又可怜。 萧无妄眉峰微挑,垂眸看向倒在他怀里的女子。 只见女子一身鹅黄襦裙,身上的香粉几乎有些呛鼻子,让萧无妄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女子正好抬起一双秋波横生的杏眼,盈盈地望向萧无妄。 看清萧无妄面容的一刹那,女子眼底闪过惊喜和惊艳。 萧无妄隐约想起来了。 这似乎就是纪徽音的那个族妹,纪荣儿? 萧无妄过目不忘,第一次救了纪徽音的时候,他见过这女人的身形。 “真是不好意思, 冲撞了公子。”纪荣儿娇嗔着,忸怩着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她用余光打量面前男人,想起纪怀恩的形容,确定了这就是萧无妄,心头一阵激荡。 果然如同祖父所说,安王乃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能跟这样的男子在一起,哪怕是妾,想来也值了。 “姑娘看着很面熟。”萧无妄似笑非笑,“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纪荣儿看着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容,心里越发激动,声音绵软甜腻:“公子说笑了,小女子极少出门,又何曾与公子见过?” 她笃定萧无妄没有见过自己,要把这一场“偶遇”进行到底。 萧无妄缓缓放开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是吗?” 纪荣儿满面娇羞的站好,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怎么会在纪府?” 从小在后宫之中长大,萧无妄看着纪荣儿这模样,只觉得可笑。 余光扫到一抹天青色的身影朝此处而来,萧无妄垂眸打量纪荣儿,哂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 纪荣儿抬眸,满眼的春情,对上萧无妄的眼神后却是微微一愣。 只见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子里幽光流转,像是玩味, 又像是嘲讽。 纪荣儿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正想说什么时,一旁响起道清泠泠的话语声。 “荣儿妹妹怎么到这里来了,真是让我好找。” 纪荣儿脸色微变,笑容僵了一瞬,转头看去,只见纪徽音带着丫鬟缓步走了过来。 纪徽音面色不改,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她看向萧无妄,屈膝行礼:“安王殿下竟也在这里,看来已经是见过我这族妹了。” 萧无妄负手而立,看着纪徽音岿然不动的淡然表情,眼底的玩味更盛。 “是见过了。令妹清丽出尘,叫人见之忘俗,果然纪府的千金都如此出色。”萧无妄语气悠然。 纪徽音眉心微动,对上萧无妄的眼神后,顿时便了然了。 她看向纪荣儿,只见纪荣儿此时已然有些飘飘然了,眼中的得色快要遮掩不住。 纪荣儿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声音清甜的像是出谷黄莺。 她朝着萧无妄福身:“原来您就是安王殿下,是荣儿有眼无珠了。” 萧无妄唇瓣微勾,没有接话。 纪徽音冷眼看着纪荣儿,“荣儿妹妹,同我去正院说话吧,不要叨扰安王殿下了。” “妹妹并非是要叨扰殿下。” 纪荣儿一脸紧张,“妹妹只是想跟殿下道谢而已,刚刚妹妹险些崴了脚,幸亏殿下相助。” 说着,纪荣儿扫了眼纪徽音越发冷凝的眼神,心中满是畅快。 终于轮到纪徽音害怕了…… 看她这样子,像是生怕殿下看上自己,迫不及待要让自己离开呢! 纪荣儿越想越得意,面上的表情便越发楚楚可怜。 她上前揪住了纪徽音的袖子,眼神盈盈欲泣,“姐姐,您是不是还在生荣儿的气?上一次是荣儿不好,荣儿也是担心您的声誉啊!毕竟,您怀有身孕的事一旦传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指摘您呢!” 纪徽音一言难尽地看着纪荣儿。 方才到正院不见纪荣儿她就觉得奇怪,眼下纪徽音算是明白这丫头想干什么了。 不过,纪荣儿实在蠢得有些让人无言以对。 萧无妄方才那反应,一看便知是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纪荣儿居然还浑然不觉。 虽然纪徽音并不喜欢纪荣儿,但也还没厌恶到要推她入火坑的地步。 而且纪荣儿也姓纪,如果纪荣儿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纪家说不定要跟着她一起倒霉。 萧无妄身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第30章 不是什么好去处 闻言,纪荣儿抬眸,满眼的春情。 然而当她对上萧无妄的眼神后,却是微微一愣。 男人此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子里幽光流转,像是玩味,又像是嘲讽。 纪荣儿险些以为自己看错,正想说什么时,一旁响起道清泠泠的话语声。 “荣儿妹妹怎么到这里来了,真是让我好找。” 纪荣儿脸色微变,笑容僵了一瞬,转头看去,只见纪徽音带着丫鬟缓步走了过来。 纪徽音面色不改,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她看向萧无妄,屈膝行礼:“安王殿下竟也在这里,看来已经是见过我这族妹了。” 萧无妄负手而立,看着纪徽音岿然不动的淡然表情,眼底的玩味更盛。 “是见过了。令妹清丽出尘,叫人见之忘俗,果然纪府的千金都如此出色。”萧无妄语气悠然。 纪徽音眉心微动,对上萧无妄的眼神后,顿时便了然了。 她看向纪荣儿,只见纪荣儿此时已然有些飘飘然了,眼中的得色快要遮掩不住。 纪荣儿丝毫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声音清甜的像是出谷黄莺。 她朝着萧无妄福身:“原来您就是安王殿下,是荣儿有眼无珠了。” 萧无妄唇瓣微勾,没有接话。 纪徽音冷眼看着纪荣儿,“荣儿妹妹,同 我去正院说话吧,不要叨扰殿下了。” “妹妹并非是要叨扰殿下。”纪荣儿一脸紧张委屈,“妹妹只是想跟殿下道谢而已,刚刚妹妹险些崴了脚,幸亏殿下相助。” 说着,纪荣儿扫了眼纪徽音越发冷凝的眼神,心中满是畅快。 终于轮到纪徽音害怕了! 看她这样子,像是生怕殿下看上自己,迫不及待要让自己离开呢! 纪荣儿越想越得意,面上的表情便越发楚楚可怜。 她上前揪住了纪徽音的袖子,眼神盈盈欲泣,“姐姐,您是不是还在生荣儿的气?上一次是荣儿不好……可荣儿也是担心您的声誉啊!毕竟,您怀有身孕的事一旦传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要怎么指摘您呢!” 纪徽音一言难尽地看着纪荣儿。 方才到正院不见纪荣儿她就觉得奇怪,眼下纪徽音算是明白这丫头想干什么了。 不过,纪荣儿实在蠢得有些让人无言以对。 萧无妄方才那反应,一看便知是已经认出了她的身份,纪荣儿居然还浑然不觉。 虽然纪徽音并不喜欢纪荣儿,但她也不能为了敲打纪荣儿一人,而将整个纪家置于险地! 萧无妄身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一旦纪荣儿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纪家就要跟着她一 起倒霉了。 “是上一次的家法没让妹妹长记性吗?怎么说话还是如此不知分寸?”纪徽音语声淡漠。 纪荣儿一派委屈模样,像是十分害怕纪徽音似的,往萧无妄的身旁躲了躲。 “姐姐这是生气了吗?还请姐姐原谅荣儿说话太直,莫要动气,在殿下面前失了规矩体统。”纪荣儿楚楚可怜地说着。 萧无妄表情莫测,目光中满是玩味地看向纪徽音。 “看来荣儿妹妹今日是到嫡支府里来,专门来教自己的嫡长姐何为规矩体统的。”纪徽音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昨日二叔公回去,是没有好好反思自己引狼入室,偏帮外人,这才让荣儿你又犯了这以下犯上的老毛病了。” 纪荣儿杏眼微瞪,刚想反驳时,想起身旁的萧无妄,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怨毒。 “姐姐这说可是冤枉我和祖父了!”纪荣儿泫然欲泣,“祖父何时偏帮外人了?祖父也是为了你好啊大姐姐!” 纪徽音眸光从她面上划过,眸底的不屑冷笑十分明显。 纪荣儿气结,拢在袖子里的指尖狠狠嵌入掌心,“大姐姐,你为何这样看着荣儿?难道荣儿哪里说错了?” “殿下,我这族妹不懂礼,叫您看笑话了。”纪徽音没有理会纪荣儿,朝着萧无 妄微微屈膝,“容徽音问她几句话。” 纪荣儿心中微颤—— 纪徽音要问什么? 按下慌乱,纪荣儿看了眼萧无妄,却见对方噙着笑,丝毫没有出手管辖的意思。 “昨日事发,二叔公说我母亲房中的丫鬟翠云与外人勾结,还要将她打杀,亏我觉得她有功,将她保下来。”纪徽音微微挑眉,“我昨晚问她是否真的跟林启勾结,妹妹你猜,她是怎么跟我说的?” 闻言,纪荣儿的面色立时白了三分。 纪徽音轻笑一声,施施然道:“翠云的话不知真假,今日若是妹妹你不来,说不定我还要上东街府上去找你呢!” 纪荣儿眸中划过惶惶之色,而后飞速垂下眼眸,掩去张惶:“姐姐这话,都把荣儿说糊涂了……” “那就说点不糊涂的。”纪徽音恢复了冷淡之色,“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妹妹、妹妹不过是想着,昨日祖父好心办坏了事,惹得姐姐和婶母不快,妹妹想来致歉而已。”纪荣儿微微咬唇,看着倒是我见犹怜,“姐姐可千万别怪妹妹不请自来!又,又叨扰了安王殿下。” 说着,纪荣儿一双水波眸又扫向萧无妄,那脉脉含春的模样,当真是娇羞无比。 然而萧无妄察觉那眼神,眸底闪过 淡淡的不耐和厌恶。 看戏看够了,萧无妄也确信,这个纪荣儿,完全不是纪徽音的对手。 想到这点,萧无妄心中划过一抹模糊的感觉,像是与有荣焉似的。 他笑睨了纪徽音一眼,语气淡淡却煞有介事:“看来这里没本王什么事了,本王先行告辞。” 萧无妄转身欲走,就听身侧纪徽音道:“徽音陪殿下回去。” 语罢,纪徽音吩咐小罗纹:“请二小姐去正厅等我。” 小罗纹走到纪荣儿面前,强势地挡住了纪荣儿的视线,冷硬道:“二小姐,跟奴婢走吧!” 纪荣儿恨恨地瞪了眼小罗纹,眸中的怨毒一点点深浓起来,盯了纪徽音和萧无妄的背影许久,才和小罗纹一道去了正厅。 一进去,纪荣儿的贴身丫鬟书双凑了过来,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纪荣儿眸光微亮。 看样子,书双是已经探查到翠云关在何处了。 也不枉她刚刚将书双留在这里,特意跑出去,引得纪徽音去寻。 不仅见到了安王殿下,还打探了情况,也不枉费她被纪徽音那个贱人羞辱一通—— 纪荣儿睫毛微垂,唇边的笑意若有若无。 片刻后,她眸子微抬,不耐烦地看向小罗纹。 “我要去更衣,你在此处候着吧,我稍后就回来。” 第31章 不会辜负殿下所托 闻言,小罗纹蹙眉,半晌后才不耐地开口。 “二小姐还请快点!一会儿我们小姐回来了,别让她空等着!” 纪荣儿剜了一眼小罗纹,带着书双出了正厅。 “那个小贱人……仗着纪徽音的势,居然敢对我那么说话!”纪荣儿一面走,一面满是怨愤地嘟囔着,“等祖父得了掌家大权,看我怎么收拾她!” 一旁的书双附和劝慰道:“小姐别心急,总有那么一天的!” 纪荣儿哼了一声,朝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人注意她们之后,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后院人迹罕至,院门虚掩着,纪荣儿走到门前往里看了一眼,却没看到什么人。 她从袖中倒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青瓷瓶,在手上掂了掂,而后有些迟疑地又往四处探视几眼。 “书双,你确定翠云关在这里吗?”纪荣儿莫名有些不安,“怎么都没人看管?” 书双思索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偷偷瞧了,柴房的门被人锁着,只有一个小窗开着,方便送饭送水,翠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去。想是殿下在府上,大小姐怕惊动了贵客,这才没有大张旗鼓地派人看管。” 纪荣儿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安。 书 双会错了意,只以为纪荣儿是不敢下手,便低声道:“小姐,咱们可没有更多的机会了。若是那翠云不死,届时胡乱攀咬老爷,被大小姐拿住了把柄,咱们东府的可怎么办?” 被书双这么一激,纪荣儿微微咬牙,横了横心,看向手上的药瓶。 这药是祖父给她的,用来收翠云的命。 只不过此药不同于普通的毒药,不会让人立刻毙命,反之,吃下此药的头两天,服药之人会虚弱昏迷,醒来也是上吐下泻,一直到了第三天毒性才会彻底发作,让人一命归西。 未免出什么岔子,纪怀恩几番叮嘱,一定要她亲自动手,不可假手于人,务必一击致命,让翠云再无翻身之可能。 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思及纪怀恩的教诲,纪荣儿咬了咬牙,带着书双钻进了院门。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镂花影壁之后,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正是纪徽音和萧无妄。 纪徽音似笑非笑地望着院门的方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 萧无妄饶有兴致地望向她。 只见影壁外照进来的日光影影绰绰地打在纪徽音的面容上,留下浮光静影,将她一双本就澄澈的眼眸映得越发神采奕奕。 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而纪徽音通身的气质又太过沉静,一身青衣素雅秀丽,端的是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 萧无妄不是没见过美人,只是像纪徽音这样,能将精明和端丽融合的毫无痕迹,不让人厌恶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思及此,萧无妄唇边不自觉地勾起几分笑意。 他垂下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视纪徽音唇角的笑,语气意味不明:“看来,纪姑娘是早知道你这族妹会有所动作,干脆引君入瓮。” 闻声,纪徽音抬起眼眸,望向萧无妄的一刹那,那点灵动的狡黠又被她藏回了端庄的外皮之下,掩盖的没有一丝痕迹。 萧无妄眼底兴味越发浓厚。 纪徽音,她到底还有多少张面孔? “引君入瓮谈不上,殿下抬举我了。”纪徽音唇角的笑拿捏得恰到好处,“若非她自己心术不正,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萧无妄哼笑一声:“你就不怕,她今日弄死了那丫鬟,打乱了你的计划?” 纪徽音眉心微动,语气之中染上几分自信,淡道:“殿下说笑了。那纪荣儿虽蠢,纪怀恩却不是吃素的。纪荣儿一到府上,勾结外人的丫鬟就暴毙,难免惹人怀疑。” 萧无妄眼底划 过兴味,语声带笑:“纪姑娘算无遗策,本王佩服。” 纪徽音眉峰微动,言语暗藏锋芒,“殿下谬赞了,徽音这都是些不入流的招数,在您面前,也是班门弄斧。哪日殿下有空指点了徽音,徽音感激不尽。” 闻言,萧无妄心中哼笑。 这丫头,看似恭敬,实则心思九转十八弯,一点亏不能吃。 这话可不就是拐着弯说他城府深吗? “若真要指点,可是要拿东西来换的。”萧无妄微微挑眉,意味深长,“纪徽音,别忘了你答应过本王什么,再拖下去,本王就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闻言,纪徽音微微一凛。 萧无妄这是催她,赶紧寻到那药囊之中的草药。 “还请殿下,再给徽音一些时日。”纪徽音微微屈膝,垂眸敛目,“徽音不会辜负殿下所托的。” 萧无妄瞥她一眼,没有再接话,转身悠然离开了。 看着萧无妄那颀长的背影,想起方才他眉眼含笑,看似温和的模样,纪徽音却后背微微发冷。 萧无妄其人,久居高位,权高位重,实在不是好糊弄的。 她得加紧些了…… 纪徽音神色微微晦暗,转过身再次看向那院门,只见纪荣儿和书双已经从里面出 来,两人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匆匆离开了原地。 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后,纪徽音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回到正院,一进去就看到纪荣儿正坐在堂中喝茶。 两人的眼神冷不防对上,纪徽音微微一笑:“让妹妹久等了。” 纪荣儿微不可察地移开眼神,放下茶盏,轻咳一声道:“无碍,姐姐客气了。” 纪徽音笑容浅淡,漫不经心:“看样子这会儿妹妹的心静了,也知道谦恭二字了。” “方才,的确是妹妹不对,胡言乱语冲撞了姐姐。”纪荣儿嘴角扯出点弧度,语调听着恳切起来,“还有先前之事……姐姐可千万别记恨妹妹!不然妹妹的话,就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纪徽音挑眉,故作诧异:“哦?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只见纪荣儿站起身来,表情诚恳:“祖父为昨日之事自责不已,自知引狼入室,让姐姐和婶母烦心了。所以特意让荣儿前来,请婶母和姐姐明晚去东府上吃酒,权当是赔罪!” 说着,纪荣儿侧颊升起些许红晕。 “祖父还说,西府上有安王殿下这个贵客在,自然也是要一道请了的,还请姐姐代为说项,也请安王殿下一同去坐宴!” 第32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闻言,纪徽音眼底的笑意更深。 纪荣儿对上她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心里莫名发寒。 良久,纪徽音收回了眸光,轻笑一声。 “妹妹都说出口了,我自然是不好拒绝的。不过此事,我还得问问母亲和安王殿下,不能擅作主张。” 纪荣儿眼睛一亮。 这么说,基本上就等同于答允了。 她笑容满面,起身行了一礼:“那妹妹在府上静候姐姐了!” 纪徽音微笑着道:“来人,送一送荣儿妹妹。” 看着纪荣儿的背影走远,纪徽音面上的笑意尽数消失,只剩下冰寒。 看样子,纪怀恩是要给自己设一场鸿门宴了。 纪徽音起身,回到朝明堂,从书房拿了封自己的名帖出来。 她叫来刘妈妈,沉声道:“一会儿天擦黑了,就拿着我的帖子去请丁先生来,走小路,路上注意着别叫人发觉。” 刘妈妈领命而去,纪徽音便跟小罗纹马不停蹄地去了后院。 一推开后院柴房的小门,只见形容憔悴的翠云双眼紧闭,躺在土炕上,脸色惨白得吓人。 纪徽音快步上前,伸手在翠云鼻息下一探,而后飞速道:“小罗纹,去弄些皂角水来!” 小罗纹连忙应声而去,片刻 后端着个瓷碗回来,便见纪徽音捞起了炕上的翠云,而翠云的眉毛眼睛都扭曲在一起,似是极为痛苦。 纪徽音见她来,沉声道:“我掰开她的嘴,你给她把皂角水灌下去!” 皂角水喝入腹中可以催吐,这法子还是从前丁山月教她的。 上一世时遇三四岁的时候吃错了东西,险些丧命,她就是靠着这个法子给时遇催吐的。 按下思绪,纪徽音捏着翠云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唇舌。 小罗纹不敢拖延,忙上前将碗里的皂角水灌入了翠云口中。 说时迟那时快,纪徽音赶忙一把捂住了翠云的口鼻。 翠云一下子开始挣扎起来,无意识地挥动着胳膊,双脚开始乱蹬,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将那皂角水吞咽了下去。 看着翠云吞咽得差不多了,纪徽音放开了捂着她口鼻的手。 下一秒,只见翠云面上的五官紧蹙着,忽地弹起了身子,哇的一声开始呕吐。 小罗纹吓了一跳,下意识将纪徽音护在了身后。 纪徽音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而后看向还在不停呕吐的翠云。 只见她口中不断吐出混着皂角水的秽物,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不一会儿,屋里 便弥漫起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道。 连小罗纹都难以忍受地屏住了呼吸,眉头拧得极深。 但看纪徽音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罗纹也只能忍耐着立在原地,注意着那秽物不要沾到纪徽音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翠云像是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趴在床边脱力一般地喘息。 片刻后,翠云像是恢复了意识,撑着炕沿勉力抬起头来。 看到纪徽音,翠云那满是冷汗的苍白面容上闪过一瞬悚然,而后便伸长了手,似要来抓纪徽音的裙摆。 “你做什么?!”小罗纹连忙拍开了她的手,狠狠瞪着翠云,“小姐救了你,你难道还想害小姐吗?” “不,不——”翠云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惊惧慌乱,她气声虚弱,勉力道:“奴婢,奴婢知错,请,请大小姐饶恕……” 小罗纹不信她这鬼话,牢牢将纪徽音护在身后。 “小罗纹,找人来将这儿收拾了,然后端些温水过来。”纪徽音按了按小罗纹的胳膊,算是安抚。 小罗纹不放心地看了眼翠云,见她有气无力,想也做不了什么,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纪徽音转眸,看着榻上不断挣扎着,想要下来的翠云,冷声开口。 “你先待好,若是跌进你自己吐的秽物之中,没人给你梳洗。” 翠云动作猛地一顿,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纪徽音看到她的动作,眼底划过淡淡的嘲弄。 到底从前是在母亲身边做大丫鬟的人,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是将体面看得十分重要。 小罗纹带着几个洒扫的婆子折回来,将屋中收拾干净,又臭着脸色亲自给翠云喂了水。 翠云的脸色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正常,虽然还是惨白得厉害,但到底不像方才,出气多进气少了。 纪徽音定定地打量一会儿翠云,翠云瑟缩着靠在床头,不敢与之对视。 “都到了这一步了,就别躲躲闪闪了。”纪徽音勾唇冷笑,“是谁害的你,你知道吗?” 翠云瞳孔微震,眼中的惊惧疑惑不似作假:“是,是……” 那会儿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有人进来蒙住了她的双眼,往她嘴里灌了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是大小姐要无声无息地了结了她! 看到翠云惊疑不定的神情,纪徽音冷嗤一声,“你觉得,是我想取了你的性命?” 翠云嗫嚅着,不敢吭声。 “我若是想杀了你,根本不会留有余地,我会一击毙命。”纪徽音冷冷挑眉, 眼中的寒意似利刃,“毕竟,你连陀罗曼那样的毒药,也敢往我母亲屋里放!” 翠云最后一点防线被击溃,一骨碌滚下炕,跪倒在纪徽音腿边。 她疯了一般地叩头,哭喊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一时糊涂,是受人指使啊!” 纪徽音垂眸冷眼瞧着她,一字一句:“指使你的人,是谁?” 翠云哽咽着,眼中划过犹疑。 见状,小罗纹厉喝道:“还不说实话?信不信立时拿了你的身契,打发到窑子里去!” 翠云吓得一颤,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身体蜷缩着跪作一团,不停地颤抖。 纪徽音微微俯身,抬起翠云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不是疑惑,是谁害的你吗?”纪徽音冷笑一声,“不妨告诉你,纪荣儿今日到了这府上,有人看到她偷偷摸摸来了这后院。我想,恐怕如今最想让你死的,也就是她和二叔公了!” 语罢,纪徽音微微甩开翠云的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知道你父母家人的性命都在别人手上捏着,宁可死,你都不会供出是谁人指使。但翠云,你可想好了,我虽不能随意处置了你,落人口实,但我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33章 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小姐,小姐饶命!” 翠云吓得肝胆俱裂,膝行到纪徽音身前,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奴婢、奴婢真的是没法子啊……” 小罗纹气结,抬手便推开了翠云。 她怒声喝道:“你没法子?难道是有人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出卖夫人和小姐?!” 翠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是二长老,是他叫人扣下了我的妹妹,若我不从,他就要将我的妹妹送去窑子里……小姐,您可怜可怜奴婢,奴婢死了不要紧,可奴婢的妹妹哈不满十岁,她若是被送去当了暗娼,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纪徽音垂眸凝视着翠云,听着她悲切不已的话语,心中并非全无恻隐。 只是这丫头毕竟已经做了卖主求荣之事,她口中说出的话,纪徽音自然不会全信。 许久,纪徽音声音冷淡地开口。 “你先起来。眼下,我会保全你的性命,还有你家人那里,我也会想办法保他们一时。但翠云……” 纪徽音拉长了语调,冷凝地注视着翠云惊恐的双眸:“你和你家里人的命最终能不能留住,这全看你。我要你活下来,可是有代价的。” 翠云似是被吓呆了一般,久久都没有反应。 小罗纹便 厉声道:“小姐给你机会,你还不赶紧谢恩?若非留着你这条贱命将功补过,扳倒族中那有异心之人,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 翠云一个激灵,死死地咬着唇瓣,叩头拜了下去,哽咽道:“谢,谢小姐恩典……” 纪徽音扫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找人暗中看好后院,不能再像之前一般放任不管。”纪徽音提着裙摆拾级而下,声音清浅,“也别让人作践了翠云,如今她对咱们有用,若自伤自戕,可就不妙了。” 小罗纹颔首应道:“奴婢知道了。” 说着,她又有些不忿:“您就这么给那蹄子赎罪的机会,未免太便宜了她!” 纪徽音眸光微闪,她轻笑一声,“想扳倒族里那二心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她能不能活,得看她自己以后的造化了……” 语罢,纪徽音话锋一转:“记得叫你哥哥想办法查一查翠云一家子的下落。我记得,那时候母亲给她恩典,将她一家子都放了身契,如今是正头的良民,想来那纪怀恩也不敢真的怎么样!” 正说着,刘妈妈从廊桥上快步过来了。 “小姐,丁先生到了!” 纪徽音神色微振,遥遥望去,便见府 上小厮带着一袭月白衣衫的丁山月快步走来。 “先生德安。”纪徽音迎上去,福身行礼,“恭候先生多时,劳烦先生今日跑这一趟了。” 丁山月噙着笑睨她:“纪姑娘无论何时都这么客气,我每月拿着令慈的供奉,这都是该做的。” 两人寒暄过后,没有多言,纪徽音带着丁山月径直往后院去了。 天色已经渐暗,后院的门被小罗纹妥帖地关起,她守在门口警惕地望着四处,以免有什么好事的下人过来。 然而很快,小罗纹的余光扫过一边粉单竹林旁的拱门,神色微凛。 只见暗淡天光里,那道贵气天成的绛紫身影赫然伫立,正神色不明地朝着这里望来。 小罗纹悚然不已,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纠结是否要上前问安时,那身影便很快消失不见,像是从未来过一般。 是,是她的错觉吗? 小罗纹垂下眼,不安之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惧意。 那位贵人,实在是叫人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已经悄然爬上树梢之时,丁山月和纪徽音总算是出来了。 “多谢先生为那丫头诊治。” 纪徽音绷了一天的神色总算是放松几分,“她应当没有性命之 虞?” 丁山月随手将药箱递给小罗纹提着,自己拿了方白帕擦手,慢条斯理回道:“问题不大,只是皂角水催吐,难免伤了胃肠咽喉。” “这都是小事,能留她一条命在,已是不错。”纪徽音喃喃似地说完,又冲着丁山月行礼,“多番劳烦先生,徽音在此深谢了。待家中琐事一毕,必备厚礼登门致谢。” 语罢,却没听到丁山月回话,纪徽音抬眸看去,却见丁山月的眸光越过自己,似笑非笑地望向自己身后。 纪徽音微微蹙眉,正纳闷时,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蓦然回首,看见来人后神色微变。 “殿下……殿下金安。” 纪徽音屈膝请安,心中猛跳了一下。 来人正是萧无妄,他信步踱来,俊美非凡的面孔上带着些许不真切的笑意:“好巧,竟在此处遇见。” 这话显然是对着丁山月说的,纪徽音抿唇不语,脑中思绪微乱。 萧无妄看到丁山月来了……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纪徽音下意识望向方才守门的小罗纹,见这丫头脑袋低垂得像鹌鹑,心中便明了几分。 “殿下金安。”丁山月拱手一拜,倒是从容,“殿下可大好了?不知伤口是否有反 复?” 萧无妄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纪徽音,想起方才她与丁山月说话时放松自在,似是十分相信这郎中,心中便涌起些许说不出的淡淡不悦。 怎么这姑娘每次见了自己就小心翼翼地,像是生怕犯错,见了这郎中就如此放松? 他是修罗夜叉吗? 萧无妄不自觉地眉尖微蹙,语气便也淡了几分:“伤口没有反复,说起来还得谢过你,是你救了本王。” “殿下折煞在下了。”丁山月浅笑勾唇,“都是在下该做的。” 话音落下,萧无妄没再吭声,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纪徽音心中打鼓,面上露出一抹笑来,冲着萧无妄屈膝:“时辰不早了,徽音先送先生出去,过后再来陪殿下说话。” 萧无妄挑了挑眉,“行,去吧。” 看着两人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萧无妄微微眯眸,不知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他身后出现一道黑影,无声无息。 月色下,黑影逐渐露出真章,一袭青衫文质彬彬,面容俊秀,正是萧无妄帐下的军医,李子晟。 萧无妄没回头,只是凝视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开口。 “子晟以为如何?那姓丁的,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第34章 欺瞒本王的下场 “殿下高看我了。”李子晟笑意浅淡,“仅这一眼,看不出什么。” 萧无妄无波无澜,“是你同本王说,你曾见过神医后嗣,怎么,如今倒看不出了吗?” 感觉到萧无妄周身的气压低了些许,李子晟说话也小心了几分,“只是见过幼子,旷日持久,在下也不能十分确定。” 萧无妄微微眯眸,良久,才缓缓道:“如今已经快五月了。” 他能逗留在扬州的日子,已然不多了。 再停留下去,抗旨不遵的罪名打下来,那就要头疼一阵子了。 闻言,李子晟的表情肃然几分,拱手作揖。 “殿下再给子晟一些时日,定然找到那神医后人!” 萧无妄眯着眸子,看了看天上的弯月,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纪徽音将丁山月送到府门口,不无歉意地道:“今日不仅劳先生跑一趟,还险些惊了先生,实在是对不住。” “你是说安王殿下?”丁山月莞尔一笑,“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我有什么可惊的?” 看着丁山月毫无防备的笑容,纪徽音思索良久,还是将荀草之事说了。 “……安王殿下留在扬州城中,想必就是为了那荀草。”纪 徽音眉头微蹙,“徽音见识短浅,并不知那草药价值几何,也不知若被安王知道荀草出自先生那里,会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 丁山月一双桃花眼笑得微弯,“纪姑娘处处为在下考量,在下实在是感激。不过之后也请纪姑娘继续为我隐瞒。” 纪徽音心中划过片刻的犹疑。 但思及丁山月几次相助,纪徽音还是颔首道:“既然先生这么说了,我自然为先生保守秘密。只不过,那安王已然知道我身上有荀草,我也答允了他。若是,出了足数的银钱,先生可否忍痛割爱一些?” 丁山月思量片刻,似笑非笑道:“纪姑娘的意思,是你出钱,还是安王出钱?” 纪徽音叹道:“自然是我,就权当借花献佛。想必先生也明白,我与这样身份的贵人斡旋,实在不易。” “纪姑娘,说实在的,若是你要那荀草,我便是一文不收也使得,可若是萧无妄,即使是万金之数,我也不会割舍分毫。” 纪徽音微微一愣,“先生——” 然而,丁山月淡淡一笑,与她作别,“纪姑娘,在下先告辞了。” 看着那马车走远,纪徽音才一头雾水地转身回府 。 丁山月,为何不肯将荀草卖给萧无妄? 难道是因为萧无妄的身份,不想与皇室中人沾染过多? 可这也说不通啊…… 原就只是一方出钱一方出物的事,还有她这个中间人在,丁山月只需赚钱便好,左右她是会遮掩那荀草来历的。 丁山月如此抗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萧无妄要找的,不只是荀草。 还有,拥有荀草的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徽音只觉得后背微微一凉。 纪徽音猛地顿在原地,一旁的小罗纹不免轻声道:“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纪徽音眸光惊疑不定,片刻后沉声开口,“去客来勤。” 月上中天,客来勤外守着的侍卫却丝毫没有松懈,纪徽音上前求见,等了片刻才被允准入内。 清雅幽静的院子里,萧无妄正坐在石桌前,对月饮茶。 看到纪徽音来,萧无妄神色淡淡,“坐。” 纪徽音怀着几分忐忑,坐到萧无妄对面,颔首轻声道:“先前一直没有告知殿下,那丁先生常来府上为我母亲看诊,今日惊扰了殿下,是徽音的错。” 萧无妄轻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他执起茶壶,往青玉杯中泄出温茶,推到了纪徽音面前。 “上好的君山银针,尝一尝。” 纪徽音心中微颤,余光下意识地扫向自己的小腹。 她如今怀有身孕,喝不得这样的浓茶。 但顶着萧无妄的目光,纪徽音不得不喝。 她抿了一口,抬眸正对上萧无妄含着几分笑意的眸光。 那笑意味不明,纪徽音心中一悸,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神。 “的确是好茶。”纪徽音说着,话锋微转,“徽音前来,是有件事问询殿下。” 萧无妄挑了挑眉,语调懒洋洋的,“什么,说吧。” “今日纪荣儿走前,说明日想请殿下前往东街纪府上吃宴,请殿下赏光。”纪徽音眸光微动,“殿下可答允吗?” 萧无妄轻轻嗤笑,“鸿门宴啊。” 纪徽音心中微动。 果然,萧无妄与她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不知是这莫名的默契还是什么,纪徽音轻松了几分,“上午殿下同我说,林启不见了,那时候我就想,此事或许同纪怀恩脱不了干系。殿下若有兴趣,明日不妨同徽音一同前往,说不定,还有好戏可看。” 闻言,萧无妄指尖摩挲着青玉杯 ,语气中带了几分调侃,“你的算盘打的倒是好,你分明知道纪怀恩邀本王,就是为了在本王眼前做局,却要把话说成让本王去看戏,好让本王再一次为你出头,是吗?” 纪徽音笑容依旧,“殿下过誉了,徽音哪想的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是想请殿下去看个热闹而已。” “纪徽音,本王允你一次诺言,难道还要允你第二次?”萧无妄慢条斯理,“要记着,你还欠本王一样东西没给呢。” 纪徽音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蜷缩。 “还请殿下再给徽音一些时日。”纪徽音说得面不改色,“徽音也是才知晓,赠药囊的友人一时不在扬州城中,回来还得几日。” 月色下,萧无妄狭长的凤眸璨光微闪,剔透如琉璃,却又让人看不透他眼中情绪。 那笑意浮在表面,不达眼底。 忽的,萧无妄站起身来,踱步至纪徽音身前。 冰片瑞脑香的气味瞬间席卷了纪徽音的鼻腔,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猛地一跳。 萧无妄轻轻嵌住了纪徽音的下颌,与她对视。 贵人长眸微眯,语气莫测,“是吗?” “纪徽音,你可知道,欺瞒本王的下场?” 第35章 哪怕散尽家财 下颌处传来细密的疼痛,纪徽音的唇瓣轻轻颤抖着,镇定地望着萧无妄。 “殿下若是不信徽音,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宿纪府了。”纪徽音一字一句,毫不含糊,“徽音虽然不知蒙骗殿下的下场,但徽音绝不会坑害殿下!” 萧无妄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她面上来回逡巡,半晌后,缓缓放开了手。 他懒得戳穿纪徽音的答非所问。 这姑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真把人惹急了,反倒不好玩了。 萧无妄执起青玉杯,淡道:“宴席是在明日几时?” 纪徽音眸光微亮。 他这是答应了? “明日酉时初。”纪徽音说完,匆匆起身行礼,“明日申时三刻,徽音来迎殿下一同前往!” 语罢,纪徽音便告辞离开。 看着纪徽音离开的背影,萧无妄眼底的笑意莫测。 从客来勤出来,纪徽音无声的呼出口气。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她跟这安王说话,想来也不比跟皇帝说话轻松多少。 “小姐。”一直在门口候着的小罗纹来扶她,“刚刚正院里方妈妈来了,说夫人叫您过去呢。” 说着,看到纪徽音有些不佳的面色,小罗纹忧心道:“怎么进去说了几句话, 您的脸色就这么差?” “没事。”纪徽音调整了下表情,往沐风居走去,“母亲叫我什么事?” 小罗纹轻叹:“想是问今日二小姐上门的事,您不让夫人掺和,自去应对,夫人肯定担心。” 纪徽音颔首不语,径直朝着沐风居的方向而去。 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然而纪徽音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母亲?” 进到堂屋,纪徽音目露诧异。 只见纪莹坐在饭桌前,似是等了她许久,目光投来时,带着些许嗔怪。 纪徽音知道纪莹是在等她,不免有些惭然:“母亲等了多久?” “没多久,这不,菜和汤都还热着。”纪莹拉着女儿坐下,“倒是你,到了饭点自己不想着吃饭,偏要我使唤人去叫你你才来。” 纪莹亲手盛了碗莲藕排骨汤放到纪徽音面前,细细观察她的面色,“不大舒服吗?看着恹恹的。” “今日见了二妹妹,跟她说话着实辛苦。”纪徽音抿了口温热的汤,空落落的胃里顿时热起来,只觉得舒畅。 纪莹给她夹菜,叹道:“你也是,既然那纪荣儿来了,叫我出面就是了,偏让前院的瞒得一丝不漏。” 语罢 ,纪莹神色微凛:“她给你委屈受了?” 纪徽音失笑:“她能给我什么委屈受?只不过纪荣儿来者不善,是冲着翠云……和安王殿下来的。” 纪莹微惊:“什么?” 将翠云中毒之事同纪莹说了,纪徽音提及纪荣儿“偶遇”安王之事,纪莹的表情越发愤然。 “原以为纪荣儿只是让纪怀恩宠坏了,如今看来,这丫头心术不正不说,竟还如此狠毒!”纪莹气得一拍桌子,“我尚且还没忍心发落翠云,她竟敢下此毒手!” 纪徽音安抚道:“母亲别气,小心身子。” 纪莹却越说越气,“她居然,居然还打上了安王的主意!” 说着,纪莹多了几分担忧:“若是,若是安王真的看上了纪荣儿,那到时候……” 纪徽音缓缓道:“阿娘放心,安王殿下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纵然他真的看上了纪荣儿,想必也不会由一个妇人摆布,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是……”纪莹稍稍安心几分,但眼底深处的忧虑却未散去。 她看着纪徽音,欲言又止。 纪徽音没有察觉纪莹的疑虑,话锋一转:“阿娘,还有一件事。今日纪荣儿走时说,二叔公请咱们去往东府 吃宴,安王殿下也在受邀之列。” “他们又想弄什么幺蛾子?”纪莹如今对这祖孙俩厌恶至极,“还要叫上安王殿下,定然目的不纯!” 纪徽音颔首:“女儿也是这样想的。原本,女儿想着让您别去了,但思来想去,未免外面的人拿我跟安王殿下说什么闲话,母亲还是一同前往的好。” “那是自然!”纪莹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还要玩弄什么诡计!” 吃完了饭,纪徽音亲手服侍纪莹漱口喝茶。 准备离开之时,纪莹又叫住了纪徽音。 纪徽音回身看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笑:“怎么了母亲?” 看着女儿澄澈的双眸,纪莹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这件事,还是往后再说吧…… 目送着纪徽音出了沐风居,纪莹心事重重地回了房中。 方妈妈看出不对劲,不免轻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跟小姐说?小姐如今是大姑娘了,能为您分忧了。” “这是自然,我的徽音如今能独当一面了。”纪莹闻言,面上不免闪过骄傲,“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如今又怀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她以后的日子,该怎 么过呢?” 方妈妈曾是纪徽音的乳母,几乎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闻言也不免发愁起来。 “不然,为咱们小姐招赘呢?总能找到个品行端正的。”方妈妈劝慰道。 纪莹眉头紧锁:“不妥!人心难测,保不准招赘来的人起了异心,待我百年之后,徽音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 方妈妈迟疑不已,“小姐行事果敢刚毅,想必不会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纪莹出了神,喃喃道:“不,我不能让我的徽音跟我一样过得孤立无援,无所依靠。我得,为她找个极为强硬的靠山!” 伺候了纪莹三十几年,主仆心意相通,方妈妈一下就明白过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夫人是指,客来勤的那位贵人——” 纪莹看向方妈妈,神色坚毅,“只要能给徽音搏一个富贵安稳的未来,哪怕是散尽家财,我也要试上一试!” “可,可以咱们家的身份,小姐未必能给那位贵人做正妻,难道您要小姐去做妾室吗?夫人,您三思啊!” 纪莹抓紧方妈妈的手,“所以,咱们更要考察他的人品!只要那安王是个可托付的人,哪怕是妾室,我的徽音,也不会过得太差!” 第36章 中人之姿 翌日。 朝明堂上下安安静静,唯有里屋传出压抑着的干呕声。 纪徽音靠在床头,接过小罗纹递来的安胎药,蹙眉一气喝下。 “小姐,不然今日别去了,您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小罗纹看着纪徽音苍白的面色,心疼不已。 纪徽音摆摆手,拿过帕子擦拭唇角,声气虚弱:“无碍,扶我起来。” 下了榻,纪徽音匀面梳妆,那安胎药多少安抚了肚子里的调皮鬼,她渐渐有了力气,便问道:“翠云如何了?” “安安分分在后院待着,午饭后看管她的婆子来报,说气色看着好多了,也吃得下东西。” 小罗纹给纪徽音梳头,说完又嘟哝了一句,“小姐还顾得上翠云,一会儿去东府上,不知道二长老和二小姐又要作什么妖呢。” 纪徽音眸子微垂,“我知道你担心我,但眼下不进则退,不让纪怀恩摔个大跟头,他不知道厉害,总要翻着花样的暗中和林启苟且。” 说着,纪徽音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眯眸。 林启失踪,十有八。九是纪怀恩暗中捣鬼,如果她想得没错的话,那林启如今定然在纪怀恩的府上。 而他摆得这一出鸿门宴,不过是请君入瓮。 她便遂了他们的心愿。 只 不过…… 纪徽音眉尖微蹙。 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纪徽音站起身,下意识抚了抚温热的小腹,感受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那个小生命,心下安然几分。 无论如何,哪怕是为了母亲,为了时遇,她也要撑到底! “走吧。” 出了朝明堂,纪徽音先去离得近的客来勤等候萧无妄。 她没有进院门,而是恭谨地等在门口。 不多时,萧无妄缓步而出。 今日的萧无妄一袭玄色宽袍,织金描纹的广袖风流倜傥,金冠玉带矜贵沉稳,狭长的凤眸不经意间望过来,先带了三分笑意。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眼前的纪徽音,悠悠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不知扬州城的美人,是否都如纪姑娘一般叫人见之忘俗?” 堪称轻佻暧昧的一句夸赞,纪徽音却只抬了抬眼眸,并无特别的反应。 她落后萧无妄一步,语气谦恭,眼睫微垂:“殿下抬爱了。扬州城美人众多,徽音不过中人之姿。” 萧无妄闻言,忽得顿住了脚步。 纪徽音一个不防备,鼻尖险些撞到萧无妄的后背。 难言的窘迫涌上来,纪徽音停下脚步,默默后退了一步。 萧无妄却在此时转过身来 ,似笑非笑地睨着纪徽音:“中人之姿?纪姑娘是否太过妄自菲薄?” 说着,萧无妄缓缓倾身,靠近了纪徽音。 纪徽音的唇瓣紧绷,心中立时警觉起来,下意识往后退去:“殿下,你——” 然而,萧无妄忽然伸手,拂去了纪徽音发鬓上的一朵落英。 粉嫩的花瓣自萧无妄修长的指间落下,萧无妄对上纪徽音微微瞪圆的瞳孔,轻笑一声:“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本王动手动脚?” 纪徽音移开眼神,压下心头一瞬的悸动,沉声道:“徽音不敢。” 萧无妄不动声色地扫视纪徽音的脸色。 她敷了粉……又一次敷了粉。 萧无妄记得清楚,头两次见的时候,这纪徽音可不见敷粉匀脂。 是想遮掩什么吗?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言语,微风拂来,卷起院中的桃花花瓣,气氛一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纪徽音拿不准萧无妄今天这一出是要干什么,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就在此时,一道带笑的声音响起—— “殿下原来在此处!” 纪徽音抬眸望去,只见纪莹快步走了过来。 她松了口气,大步走向母亲。 “给殿下请安。”纪莹不动声色地将纪徽音挡在了身后,笑吟吟地给萧无妄 行礼,“车马已经备好,殿下请挪步吧。” 萧无妄意味深长地扫了眼纪徽音,没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 纪莹跟女儿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上了步伐。 纪府下人备好了两辆车,萧无妄自然要跟纪家母女分开。 上车坐定后,纪莹握住纪徽音的手,紧张不已:“刚刚,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闲聊几句。”纪徽音心绪还有些乱,平复下来后转移了话题,“母亲,一会儿去了东府,万事小心!女儿怀疑,纪怀恩和林启合谋,要对咱们不利!” 纪莹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纪怀恩和纪荣儿想攀上安王这棵大树,为今之计唯有让咱们被安王殿下厌恶,而林启盯紧了女儿的嫁妆——母亲觉得,有什么法子,是既能让安王厌恶咱们,又能让林启理所应当地娶了女儿的呢?” 对上纪徽音冷笑的眼神,纪莹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他们很有可能——” 纪莹说不出口,眼神中迸出憎恨:“他们若是敢对你出手,我一定要纪怀恩死无葬身之地!” 纪徽音揽住纪莹的胳膊,轻声安抚:“所幸,咱们不是看不穿他们的阴谋诡计,只需多加提防……女儿说动安王殿下今日前去赴 宴,也是想让纪怀恩和林启栽个大跟头!纵然不能一击毙命,也要他们元气大伤!” 只要林启出现在纪怀恩府上,那纪怀恩跟林启合谋之事便无法再隐瞒! 车马颠簸着,来到东街纪府门前。 掀起帘子,纪徽音远远地便看到,纪怀恩和纪荣儿早在门前等候。 马车渐渐停了,纪徽音和纪莹一下车,纪荣儿便迎了上来。 “见过婶母,见过姐姐。” 纪荣儿笑得娇媚可人,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的,粉面朱唇精致不已,一袭红衣更衬得她面若春晓。 她给纪徽音和纪莹请安,那眼神,却一直往萧无妄所在的车驾上瞟去。 “姐姐。”纪荣儿眼珠一转,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了纪徽音的臂弯,“安王殿下也来了吧?” 纪徽音勾了勾唇,笑意似有若无,“是啊,就在后面那辆车上。怎么,妹妹好像很迫不及待见到殿下?”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纪荣儿羞赧似地笑了笑,“妹妹不过是仰慕殿下风姿,想多看两眼而已。” 正说着,后面的车驾停下了。 萧无妄缓步从车上下来,纪荣儿的眼神瞬间亮了。 “殿下,殿下金安!”纪荣儿粉面生春,腰似弱柳,“荣儿等候殿下多时了!” 第37章 赶上了热闹 “老朽见过安王殿下,殿下金安!” 与此同时,纪怀恩也面色恭敬地迎了上来。 行完礼,他不着痕迹地将纪荣儿又往前推了推,笑容满满地对着萧无妄道:“安王殿下,此乃老朽的小孙女,刚满十四岁,听闻昨日她前往西府,险些冲撞了您,实在是没规矩。” 看到纪怀恩爷孙两个恨不得眼珠子贴在萧无妄身上,那纪荣儿更是满面娇羞,时不时地朝着萧无妄含情脉脉地望去,纪莹目露鄙夷。 纪徽音倒是平静的一如往常。 她不露痕迹地扫了眼萧无妄,见他神色淡淡,只是眼底似笑非笑,便知萧无妄此时心情并不算太好。 “二叔。”纪莹忽地开口,走上前定定地看着纪怀恩,笑容浅淡,“看来二叔今日并非是请我和我家徽音前来谢罪,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想跟安王殿下亲近啊。” 纪怀恩笑容淡去,面上多了些许煞有介事的愧疚:“大侄女莫怪,我这也是怕怠慢了安王殿下,险些将你忘了。” 说着,纪怀恩连忙请一众人进府门。 纪莹看着纪怀恩的背影,眼底划过冷笑。 她转而握住女儿的手,跟纪徽音交换了个眼神。 宴席设在花园 之中,看得出纪怀恩叫人精心装点过,虽是初夏,但却花团锦簇,芳菲阵阵,院中的临水亭前安置着几张矮几,摆放着瓜果清酒。 “安王殿下请落座。”纪怀恩恭敬地将萧无妄请到东面首座,自己准备前往西面首座时,纪莹已经施施然落座了。 纪怀恩面色一滞,而后唇边扯出一点笑意,坐到了纪莹的下手。 轮到小辈落座时,纪荣儿加快了步伐,盯着萧无妄身旁的座位快步走去。 纪徽音根本没打算跟她抢,慢悠悠地落后一步。 等萧无妄转眸看去时,旁边纪荣儿已经满面娇羞笑意地坐了下来,而纪徽音坐在席末,神色淡淡。 萧无妄眼底的笑意淡去。 纪徽音察觉到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从首席传来,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假作不觉,目不斜视。 “今日乃是家宴,这第一杯酒,老朽多谢安王殿下愿意赏脸前来,老朽深感荣幸。” 纪怀恩端起酒杯,遥遥地朝着萧无妄一敬,一口饮尽。 然而等他放下杯子才发现,萧无妄此时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纪怀恩的脸颊抽动了下,眼中划过晦色。 但很快,纪怀恩 又调整好了表情,端起酒杯笑呵呵地对向纪莹:“这第二杯酒自然敬我的大侄女,先前的事乃是我老糊涂了,这才险些被外人诓骗,大侄女可千万别怪我啊!” 纪莹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纪怀恩,没有举杯的意思,“二叔,您一次两次糊涂不要紧,可要是因为您的糊涂耽误了正事,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纪怀恩后槽牙微咬,道:“大侄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莹哼笑一声:“既然您老糊涂了,不如往后少管些事。您手上的田庄铺子可不少,都是我们纪家的产业,要是您哪天糊涂行事,算错了田庄的账,弄混了铺子里的货物,这可如何是好呢?” 纪怀恩的笑意险些绷不住了。 “大侄女这就有些矫枉过正了。”纪怀恩放下酒杯,微微眯眸,“难道,我给了徽音十间店铺,你们还觉得不够,要赶尽杀绝吗?” 他说的时候语气微沉,带着些许叹息,活像是被欺压的那一方。 纪徽音眼中闪过一瞬的讥讽,轻笑一声,接话道:“二叔公,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难道那店铺,不是您打赌输给我,自愿送上门的吗?那日您还要将胭脂铺子的货物放到我们西府上 ,我还以为您信任我和母亲呢。” 纪怀恩瞳孔微缩,正想说什么,便听那道清越如珠玉的声音响起。 似是十分好奇,萧无妄含笑道:“竟还有此事?看来本王今日是赶上了热闹了。” “殿下,这些不过民妇的家中事而已,民妇方才是与二叔开玩笑呢,不知道二叔这是怎么了,看着怪紧张的。”纪莹适时接话,端起酒杯,冲着纪怀恩挑眉举杯,“二叔,可别多想啊。” 说完,纪莹一口饮尽。 纪怀恩的笑容越发僵硬。 放在桌下的手收紧,纪怀恩给纪荣儿使了个眼色。 纪荣儿见状,心中猛跳两下。 她转而看向萧无妄,起身娇笑道:“殿下,让荣儿为您斟酒吧?” 说着,纪荣儿执起酒壶朝萧无妄走去。 她心中盘算着,看着离萧无妄越来越近时,纪荣儿心下一横—— “哎哟……” 纪荣儿脚下一软,直直地朝着萧无妄跌去。 纪徽音在她身后看得分明,微微勾起的唇角满是嘲弄的弧度。 纪荣儿全然不知自己的动作已经被身后的纪徽音收入眼底,她闭上眼,心中一片激荡。 只要殿下接住她…… 然而,想象中的臂弯并没有伸 出来,纪荣儿感觉到失重的那一刻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还在座位上的萧无妄,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一侧冷冷地看着她。 不等纪荣儿看清萧无妄的眼神,下一秒,她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甜白釉酒壶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磕破了一角,而纪荣儿脸朝下,与砖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 纪荣儿短促地尖叫一声,面颊上的刺痛让她恐慌到了极致。 她的脸! 纪怀恩被这变故惊得站起身来,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着纪荣儿。 纪荣儿从地上爬坐起来,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庞此时毫无血色,唯有眼睑下方多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 她唇瓣颤抖,哆嗦着手抚上那伤口,看到指尖的鲜血后,满目惊惧。 她的脸……她的脸破相了! 园中乱作一团,纪怀恩赶忙叫下人扶纪荣儿起来,而后亲自上前查看纪荣儿面上的伤。 擦伤虽然不重,但是脸上的皮肤娇嫩,难免要留疤了。 纪怀恩心中狂跳,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战战兢兢地抬眸望去,就见萧无妄站在前方,眼眸微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第38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祖父,我的脸,我的脸……” 纪荣儿惊惶地握住纪怀恩的手,“我是不是破相了?祖父,怎么办,我的脸怎么办?!” 纪怀恩反手摁住孙女儿的手腕,垂眸死死地盯着她,用口型对她缓缓道—— ‘计划不变。’ 纪荣儿唇瓣哆嗦着,眼底涌出大颗的泪水。 “荣儿,没事,没事的。”纪怀恩出声安抚纪荣儿,而后歉疚地对萧无妄道:“生此变故,冲撞殿下了!” 萧无妄冷冷挑眉,讥笑一声,“纪二小姐的腿脚,不大利索啊。” 闻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纪徽音和纪莹对视一眼,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眸底闪过笑意。 “荣儿先时挨了家法,身子虚弱,也是老朽的错,今日本不该让她出来见客的。”纪怀恩垂眸低声说着,意有所指。 纪莹一听这话,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纪怀恩这老货,逮着机会就指桑骂槐。 纪徽音神色淡淡,轻笑道:“我记得,荣儿妹妹从前顽劣时也受过家法,从前年纪小都不见伤得多重,如今一见到安王殿下就走不好路,着实奇怪。” 闻声,纪荣儿的眸色扭曲一瞬。 “看样子,今日这宴也是吃不成了。”纪莹 施施然说着,瞧向萧无妄,“瞧着殿下也没什么胃口了,殿下要先回去吗?” 纪怀恩心中微紧。 若是让他们就这么回去了,今日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思及此,纪怀恩赶忙站起身来,笑道:“我看了,这丫头的伤不碍事,叫人送她下去休息就是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徽音啊,你是做姐姐的,不如你陪着荣儿先回房,陪着她等郎中前来,为她看诊。” 纪徽音微微挑眉,若有若无的笑意自眼中升起。 纪怀恩不知怎么的,被她盯得有些莫名的胆寒。 良久,纪徽音望向不远处的萧无妄,两人四目相对,意味不明。 半晌后,她收回眼神,轻笑道:“好啊。” 纪徽音走上前,扶起了纪荣儿,语声轻柔温和,“走吧荣儿妹妹。” 纪荣儿起身,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纪徽音浅笑吟吟的面孔。 心中的怨妒霎时间更重。 片刻后,纪荣儿转头又去看萧无妄。 她不明白,为什么萧无妄刚刚会直接躲开她? 明明祖父说了,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 当看到萧无妄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纪徽音身上时,纪荣儿怔愣片刻。 而后 心中越发怨毒。 又是纪徽音,又是她! 纪荣儿的手越发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妹妹怎么还在发抖?难道是害怕什么?”纪徽音扶着她往园子外走去,勾唇笑道:“人都说心术不正,害人害己,妹妹觉得这话说得有没有错?” 纪荣儿被扶着往自己屋中走去,闻言心尖微颤。 她捂着一边面孔,眼下喉头的艰涩,猝然一笑:“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没明白。” 纪徽音勾唇微微一笑,“妹妹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妹妹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纪荣儿银牙紧咬。 她是发现了什么? “妹妹只知道,物不平则鸣。”纪荣儿一字一句。 纪徽音轻笑着,没有接话。 纪荣儿心头紧张不已。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好在,纪徽音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闲聊。 走在石径小路上,天色渐渐暗下来,园子四处安静不已。 纪徽音忽而转眸,好整以暇地看向纪荣儿的丫鬟书双,淡淡问道:“郎中还有多久过来?” 不知怎的,书双不敢直视纪徽音清冷的双眸,垂着脑袋,涩声回道:“方才府上的小厮 已经去请了,再等会儿应该、应该就到了。” 纪徽音点点头,不再言语。 纪荣儿的眸光扫向书双。 路过荷花池时,主仆俩交换了个眼神,书双定了定神,片刻后故作惊讶地开口。 “小姐,您脸上这伤还是先处理一下为好,奴婢去隔壁书房院子给你取药。” 纪荣儿瞥了眼纪徽音的背影,淡声道:“好,你去吧。” 纪徽音始终没有转身,似乎并不关心她的脸如何,兀自朝前走去。 纪荣儿跟在纪徽音身后,忽地开口:“姐姐,你今日很得意吧?” 纪徽音的身影微顿,片刻后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纪荣儿,似笑非笑:“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我伤了脸,在殿下面前丢了丑,姐姐难道不得意吗?”纪荣儿定定地盯着纪徽音的双眸,“要说还是姐姐好手段,不仅林公子对你念念不忘,如今连安王殿下都对姐姐另眼相待。” 闻言,纪徽音挑眉轻笑:“妹妹竟是这么想的?” 纪荣儿的手微微收紧,心中的嫉妒快要将她吞噬。 她忽地抓住纪徽音的手腕,声音沙哑低沉。 “姐姐,你的命太好了,妹妹时常想,若是我乃大宗嫡出,或许我会比 姐姐过得更好!” 纪徽音的笑意隐去,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 然而纪荣儿面上忽地闪过一抹狰狞的笑。 下一秒,她忽然拉着纪徽音朝一旁的荷花池倒去。 电光火石间,纪徽音脑中只剩下一道声音—— 糟了! 纪荣儿和纪怀恩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不是要林启出手,他们是要—— 然而,不等纪徽音反应过来,纪荣儿已经拉着纪徽音投向了荷花池之中。 扑通! 眼前天旋地转,霎时间冰凉的湖水淹没了纪徽音的口鼻。 她仿佛被拽进了另一方天地,这里潮湿冰冷,什么都看不清。 纪徽音的手腕被身旁一同掉入水中的纪荣儿死死抓着,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之中,纪徽音仿佛看到了纪荣儿狰狞带笑的面孔。 小腹传来冰凉沉重的坠痛感,无尽的惊惧涌上纪徽音的心田。 她拼命挣开了纪荣儿的手腕,勉力想要游上去。 然而小腹的疼痛让她气力不足,冰凉的池水也在此时灌入口鼻。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纪徽音看到有人跳下水,朝着她游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人剑眉星目,俊美得仿若天神一般。 是,萧无妄吗? 第39章 殿下,徽音求您 再醒来的时候,纪徽音隐约听见屋中的低语声。 她缓缓睁眼,便看到床边的纪莹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 “母亲……”纪徽音声音颤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 摸到那里仍旧温热,还有着微微的突起,纪徽音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 转眸望去,她似乎还在东府,房中的摆设有些陌生,隔着一道珠帘,纪徽音看见了纪怀恩的身影。 似乎还有纪家其余的长老长辈,纪徽音正要说话,纪怀恩走了进来。 “徽音醒了?”纪怀恩神情欣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纪莹挡住纪怀恩望过来的视线,冷冷凝视他,道:“二叔,今日之事,你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纪徽音下意识地抓紧了母亲的手。 纪莹转头看她,纪徽音抿着苍白的唇,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正当纪莹惊疑不定,女儿这是要她退让还是另有打算时,那道玄色身影缓步进了里屋。 纪家长老纷纷恭声问礼,语气惶恐。 纪徽音抬眸望去,萧无妄直直地盯着她,朝床榻走来。 那气势,连纪莹都下意识地起身,为他让开了路。 “醒了,感觉如何?”萧无妄唇瓣 轻启,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定定地注视着纪徽音。 纪徽音眼睫垂下微颤,“让殿下担忧了,徽音无碍。” 就在此时,纪怀恩忽而颤声开口道:“大侄女,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慎,这才让两个孩子遭此不测。眼下,既然徽音醒了,不如让郎中先为她把脉吧,确认了孩子没事,你要怎么问罪于我,我都毫无怨言!” 闻言,纪徽音的心绪瞬间沉了下去。 果不其然,纪怀恩的目的,是要她在纪家长老和萧无妄面前,被拆穿怀孕的真相! 纪莹的脸色也白了三分,唇线紧抿,下意识地望了眼榻上的纪徽音。 若是不答应把脉,那也太可疑。 可若是把了脉…… 徽音先前吃下的那药不知还有没有效用? 就算还有用,就算探不出什么,但想必纪怀恩叫来的那郎中,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莹的手微微收紧,正要说话,便听纪徽音猛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纪徽音咳得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看着无比羸弱。 她声气虚弱地低声道:“叔公不必管徽音,还是让郎中先去看看荣儿妹妹吧,她落水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往水 底沉,想来,她比我更严重些。” 萧无妄不动声色地看着纪徽音的脸,眼底划过玩味。 到了这个地步,纪徽音仍旧能演会装。 他倒颇为佩服。 萧无妄掩下眸的兴味,微微挑眉,语气冷淡:“哦?竟有此事?” 说着,萧无妄瞥向纪怀恩,“纪二长老,纪夫人与纪大小姐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今日你请本王和她们母女过来做宴,就是这样款待客人的吗?” 纪怀恩眸光之中闪过慌乱。 他脑中飞速转动,讪笑着垂首恭敬道:“殿下言重了!老朽岂敢啊!只是,只是荣儿那孩子自幼不识水性,想来是跌入荷花池后惊慌不已,慌乱之下才做出此等无心之举!” 语罢,纪怀恩又摆出一副忧虑不已的神情:“殿下要怪罪老朽,老朽绝不敢有怨言。只是,徽音这孩子身子素来羸弱,眼下,还是让郎中看诊过,老朽就算去府衙受刑,也安心了啊!” 萧无妄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纪徽音。 纪徽音恰好看到他扫过来的那抹眼神,嘴角僵滞一瞬。 萧无妄这是,看出来什么了吗? 觑着纪徽音的表情,只以为她是听到把脉慌乱不已,纪怀恩眼睑微垂 ,心中十分得意。 纪莹和纪徽音这对贱人母女,说的道貌岸然,实则就是想攀附安王! 还以什么受伤为借口,将安王留在府上,实在是下贱! 而安王若飞非对纪徽音动了那种心思,想来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纪徽音。 纪怀恩眼底划过阴霾。 如今,只要让纪徽音怀有身孕的事大白天下,他倒要看看,安王还会不会把她当回事。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一个被破了身子,还珠胎暗结的女人在自己身边! 纪莹看着女儿,微微咬牙,硬着头皮冷声喝道:“来人,给我们备车,我要带着我女儿回府!” 不能再留下去了! 就算萧无妄这边好说,外屋的那几个长老若是知道徽音怀了身孕,肯定不会容徽音继续留在纪家的! “侄女,你这是闹什么脾气?”纪怀恩适时开口,摆出一副受伤的神色,“你纵然生我的气,也不要拿孩子的身体开玩笑啊!” 外屋的几个纪家长老此时也纷纷进来小声劝阻,纪莹牙关紧咬,“我女儿不明不白在他家落了水,我怎么敢让他请的大夫为我女儿诊治!” 纪徽音看着母亲据理力争,急得想要坐起 身来。 然而下一秒,萧无妄微微按住了她的手腕。 借着被褥和纱帐的遮掩,无人看到萧无妄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扣着纪徽音的手腕,他的指腹温热,落在纪徽音冰凉细腻的腕间,纪徽音恍惚只觉得被他烫伤。 她恍惚地望向萧无妄,那人一双璨眸在微微摇晃的烛火之下显得有些妖异,像是山中惑人心智的精怪。 趁所有人不注意时,他微微靠近纪徽音,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道:“纪徽音,你在怕什么?” 顿了顿,男子低沉悦耳地轻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缕温热的气息,拂过纪徽音的耳垂。 “这么害怕的话,要本王带你走吗?” 纪徽音银牙紧咬,转眸去看萧无妄,正与那双狭长的凤眸对上。 她发觉,萧无妄的眸色在烛光下有点浅,如同琉璃剔透。 迟迟得不到回答,萧无妄挑了挑眉,作势就要收回手。 纪徽音扫过冷面与纪家长老争执的母亲,心下一横。 她反手勾住了萧无妄的手,正好扣上他的无名指。 “带我走。”纪徽音眼睫微垂,仿佛任人宰割,她再次开口时声若蚊吟。 “殿下,徽音求您。” 第40章 给本王一个交代 萧无妄唇角微勾,那弧度转瞬即逝。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转眸看向纪家一众长老。 萧无妄站起身来,语气漠然,声线不怒自威,“既然纪夫人不愿在此逗留,那就让她带着爱女回府便是。” 听到萧无妄开口,纪莹的瞳孔微微睁大,眼底升起些许光亮。 “来人!”纪莹不再犹豫,叫了方妈妈进来,“去备车!” 方妈妈高高地应了声是,转身飞速出去了。 纪怀恩面色微变,怔然片刻后,眸中闪过阴沉,死死地盯向纪徽音。 纪徽音睫羽微垂,只当没有看到纪怀恩的眼神。 她虚弱不已地轻声开口:“二叔公,徽音真的没事,您若是不信,之后再来府上探望便是。您有时间担忧徽音的状况,不如去问问荣儿妹妹,做什么非要拖着自己的嫡亲堂姐一起落水。” 萧无妄唇角微勾,转眸看向纪怀恩,“纪二长老,希望这件事,你也能给本王一个交代。” 纪家长老此时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吭声了。 这安王殿下,对纪徽音着实特殊。 看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俩人是一对夫妻呢…… 屋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纪怀恩阴沉着面色,眼睁睁看着纪徽音被带走。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阻拦,只暗暗捏紧了手,眸光阴鸷地看着纪徽音等人离开。 东府内一时间,只剩下纪怀恩和宗族内的其余几个长老。 “二哥啊,不是我说你。” 三长老此时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今天好端端的怎么闹成这样?你既要给家主和音姐儿赔罪,照我说还不如亲自登门前去呢!你看,今日这么一闹,那安王不知要如何想咱们呢!” 这话说完,其余几个族老纷纷附和。 大长老没来掺和这事,他们都是以纪怀恩为首,谁知竟闹得这么不堪。 纪怀恩眼眸微垂,闻言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诸位言重了,我瞧着,咱们家说不准,会出一位王妃呢。” 他说着,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眸,“瞧着安王殿下之前便多次给音姐儿和她娘施以援手,后又被音姐儿所救,这样的情分,咱们音姐儿攀上高枝,也是指日可待。” 他这话一出,几个长老纷纷眼睛一亮。 三长老面带希冀,“真的吗?若是如此,那咱们纪家,可真就是一朝龙在天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脱了商门禄气的名声呢!” 纪怀恩看着这几个人,心中满是不屑。 但他面上仍旧道貌岸然,“这事可 真说不准,诸位,可别出去浑说啊。” 纪怀恩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三长老,按下眼底冷笑。 老三这人最喜欢说三道四,有他在,不怕这话传不出去。 到时候,林启知道了这件事,自然怒不可遏…… 既然他没法子一巴掌拍死纪徽音那小贱人,不如就交给林启,看看他有什么好法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三长老等人纷纷应和着,而后便告辞了。 把人都送走后,纪怀恩沉着脸去了纪荣儿的屋子。 一进门,就听到纪荣儿破口大骂—— “你能不能轻点,你要作死吗?!” 纪怀恩面色更加阴鸷,走进内屋,便见书双正跪在床边,战战兢兢的给纪荣儿上药。 看到纪怀恩,纪荣儿面上划过惊恐,嗫嚅道:“祖,祖父……” “你干得好事!”纪怀恩面色铁青,眸光噬人一般可怖,“交代你这么一件事都办不好!你怎么如此蠢笨?我要你还有何用?!” 纪荣儿吓坏了,挣扎着从榻上下来,扑着跪在了纪怀恩脚边。 “祖父,爷爷,您别生气!”纪荣儿死死地抱住纪怀恩的袍角,她怕极了纪怀恩不再重用她,“是荣儿蠢,是荣儿不对!” 纪荣儿涕泗横流,手不住地 颤抖。 如果纪怀恩不再重用她,她成为这家里的一个弃子,就会如同她的生母一样,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 “爷爷,荣儿也没想到,没想到安王殿下竟如此看重纪徽音。”纪荣儿惶然地说着,“您再给荣儿一次机会,荣儿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失手!” 纪怀恩冷笑着斜睨她,“纪徽音如今提防着我们,你还有什么法子?” 纪荣儿眼底划过惊恐,而后又忙道:“还有翠云,爷爷,咱们还有翠云!等翠云一死,咱们就可以拿她做文章了!” 闻言,纪怀恩的表情有所松动。 半晌后,纪怀恩俯身扶起了纪荣儿。 他如往常那个疼爱孙辈的祖父一般无二,叹息一声道:“荣儿,祖父也是气极了。今日这样好的机会,竟就让纪徽音那样跑了。你说,你能用翠云,做什么文章?” 纪荣儿咽了口唾沫,声线微抖:“翠云、翠云她有一个才刚十岁的妹子,咱们只需买通了她妹子,过几日去纪府上闹一通,那翠云无故死在纪府的事,就瞒不住了……” 纪怀恩眸中幽光微闪。 许久,他抚了抚纪荣儿的头顶,笑容浅浅,“荣儿,祖父没有白疼你,你比你哥哥要能干。” 片刻后,纪怀恩的话锋微地 一转,“只是如此,还不够。翠云说到底只是一个丫鬟,她活着都没用,死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思索半晌,纪怀恩眼底划过精光。 纪荣儿哆嗦着唇瓣,眼中惊惧交加,“祖父,您想做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便是。”纪怀恩声音淡淡,转身离开。 出了纪荣儿的院子,纪怀恩叫来心腹纪二。 荷花池旁,纪怀恩看着满池含苞的粉荷,沉声道:“那林启如何了?” “回老爷,林公子还在养伤,脾气暴得很,见了人就骂,问您什么时候去见他。” 纪怀恩挑眉,冷嗤一声,“林启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一个纪徽音和纪莹,竟让他如此棘手。” 纪二垂眸敛目,“小的斗胆说一句,若非那安王在,事情不会这么棘手。” “是啊……”纪怀恩微微眯眸。 如今已经是四月底了。 那安王早晚是要赶去北境的,毕竟他是奉旨前去镇守。 等他一走,纪徽音母女俩,可就好收拾多了。 纪怀恩眉心微动。 半晌后,纪怀恩眼底闪过一抹狰狞的笑意。 “咱们府上,不是还放着一批胭脂吗?”纪怀恩漫不经心似地说着,“是时候该送去铺子里,让他们上货盘点了。” 第41章 最易变的是誓言 回到家中,纪徽音没能再见到萧无妄。 纪莹带着女儿直接回了沐风居,而后叫人悄悄地从角门出去请丁山月。 听闻是纪徽音出了事,丁山月来得很快,进门的时候面色略有些凝重,身上还沾着浓重的草药气息。 看到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纪徽音,丁山月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地上前为她诊脉。 “劳烦先生了。”纪徽音只剩苦笑。 丁山月扫了她一眼,没有应答,微凉的指腹在纪徽音腕间微微摸索,许久才松了眉目,收回手去。 “孩子没事,只是大人气血两虚,想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丁山月说着,定定地望着纪徽音,“你最近定是常有呕吐无力的症状,为何不叫我来为你把脉?” 想起昨日见纪徽音,丁山月便觉得不对劲,只是那时候天色晚,而纪徽音的面色看起来红润正常,他才没有多问。 如今看来,她是以脂粉掩盖了这样难看的气色,瞒过了所有人。 一旁的纪莹听了,眼眶立时就红了。 “怎么回事?”纪莹又是怜惜又是责怪,“你这孩子,为什么瞒着我?” 纪徽音有些愧然,垂下谋去,声音微低:“安王殿下还在府上 ……” 她这话一说,纪莹和丁山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丁山月无声轻叹,转而去为她拟药方。 纪莹坐到了床边,握着的女儿的手,又是后怕又是憎恨,“那纪怀恩……竟敢指使他孙女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左右我是容不下他了!” 纪徽音心头一紧,“母亲,您想做什么?” 纪莹眸中迸出某种摄人的光亮,盯着纪徽音,“音儿,如果有娘亲做主,为你倾尽整个纪家嫡支的财产做你的嫁妆,你是否愿意,觅一个有本事的夫婿?哪怕是做妾,也是终身有个依靠?” 纪徽音眸中透出错愕,“娘,你的意思是——” 难道,母亲是想让她去给萧无妄做妾吗? 实在不是纪徽音自己胡思乱想,而是纪莹的眼神太过奇怪! “阿宝……”纪莹泫然欲泣,抚着纪徽音的头发,唤她的小名,“娘知道,让你做妾是委屈了你,但如今你身怀有孕,旁支的人除了纪怀恩,难保不还有别人对咱们虎视眈眈,他们容不下你。” “只有你有了靠山,母亲才好放开手脚,去收拾那些虎狼!” 纪莹没有正面回答纪徽音的问题,但已经算是默认。 纪徽音的 额上泌出些许细汗,支起身子,握紧纪莹的手,“阿娘!女儿,女儿不愿意!” 别说是做妾,哪怕她有做王妃的福分,她也不愿意! 她不要再怀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走上辈子的老路! 上一世,林启一开始对她也算是客气,夫妻两人也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可随着阿遇出生,她无法再有子嗣,林启渐渐开始变得冷漠,仿佛是换了个人。 纪徽音不想再走进这样的婚姻里。 “阿娘,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纪徽音的泪簌簌落下,“可是您想过没有,纵然女儿带着万两黄金做了妾室,也仍旧是任人鱼肉,将命交到别人手上!好,就算您明日去找安王,那安王愿意纳了女儿,承诺会对女儿好,可五年后,十年后呢?” 纪徽音眼泪越落越多,打湿了被褥,“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最易变的,是从人口中说出的誓言!” 她的声音很低,却让纪莹振聋发聩。 “阿宝,你为什么……”纪莹似是不解,又似是哀伤,“你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纪徽音移开眼神,掩去眸中苦笑。 她是经历过一次的人。 怎么 还会重蹈覆辙? 就在此时,丁山月拿了药方进来了。 “纪夫人。”丁山月的声音清凌凌的,浇熄房中的哀切气氛,“给你家姑娘的药方拟好了,还请按时喝药。” 纪莹忙起身接下,连声道谢后,叫丫鬟包了银子过来,交给了丁山月。 丁山月倒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后,转眸看向纪徽音,眸光意味不明。 纪徽音拂泪轻声道:“多谢先生,让先生看笑话了。” “无事。”丁山月收拾了自己的药箱,话锋一转,“纪夫人,其实事情还没糟糕到这种地步。” 纪莹一愣,茫然地望向丁山月。 丁山月浅浅一笑,“在下的医馆地方足够大,若是纪夫人放心,可将纪姑娘安置在善德堂,既方便我为她日日看诊,有个什么意外不至于惊慌失措。在下也有些拳脚功夫,能护姑娘周全。” 纪莹眉心微动,心中动摇几分,“可,可若是被外人知道,那徽音——” “对外,纪夫人可以说姑娘去庄子上养身体了,对内嘛……”丁山月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半真半假地开口,“若是纪夫人不嫌弃在下一介医士出身,在下想娶纪姑娘为 妻。” 纪徽音愣在当场。 纪莹也有些傻了眼,怔愣地看着丁山月,“先生,你……” “夫人别误会。”丁山月眨了眨眼,“在下有自知之明,以在下的身份匹配纪姑娘,着实算是高攀,不过在下蒙受纪府多年生意上的照顾,如今这境况,在下若不倾力出手相助,着实算不得人了。” 丁山月说得云淡风轻,“在下娶了纪姑娘,可以签下一份保书,绝不碰纪姑娘一根手指头,将来也不会染指纪姑娘和纪府的一分钱财。” 这话一出,连纪徽音的心中都有了几分松动。 以她前后两世对丁山月的了解,此人虽然来历成谜,但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更何况,若有保书在手,那便多了一层保障。 这样的话,目前的困境的确算是,迎刃而解? 她轻轻抓住母亲的手,眸光微动。 纪莹自然也是大为心动。 “此举,可是委屈了先生。”纪莹踟蹰不已,“先生以后若要娶妻生子,该怎么办?” 丁山月笑了笑,那笑容洒脱随和,像是看淡了世间万物。 “在下没有那个命,也没有那个打算。若非遇上此事,此生,我都不打算和谁成婚生子。” 第42章 将苗头掐死 将丁山月送出府,纪莹折回来时,纪徽音已经困倦地睡着了。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纪莹眸中闪着微光,慈爱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悲伤。 不知坐了多久,纪莹起身来到堂屋,叫来方妈妈。 “客来勤那边落灯了吗?”纪莹轻声问道。 方妈妈道:“巡夜的小厮说是方才还没,这会儿不清楚。” 纪莹眸光微动,轻声道:“你让人去备上一份厚厚的礼,再封五百两银票,明日一早送到客来勤去。” 方妈妈一听,惊疑不定,“夫人,这,这可是赶客之举啊,那位贵人万一发怒——” “顾不得那么多了。”纪莹眉宇间都是疲惫,“我得在徽音的肚子显怀之前,把她的婚事安排好。既然徽音不愿给安王为妾,咱们又有了别的出路,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夫人的意思,是要应下丁先生的提议?”方妈妈仍旧忧心忡忡,“不知那丁先生是否表里如一?万一将来他一抹脸,欺辱咱们家姑娘……” 纪莹神色坚韧,一字一句:“这些事都可以从长计议,总能想到万全之策。只是若真要将徽音许配给丁先生,那就要趁早跟安王那边断干净。” 她看得清楚,那萧无妄对她家徽音,实在是有些特殊。 若说全然无意,那是不可能的。 趁着那贵人彻底起意之前,将苗头掐死才好。 隔日一早,客来勤内。 看着纪府下人送上来的一堆礼盒,萧无妄微微挑眉,眸中都是玩味。 良久,萧无妄看向一旁站着的下属。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其貌不扬,一身普通侍卫打扮,但身上的气势内敛,呼吸沉稳平缓,几乎听不到间隙。 “常青,昨晚有何异动?” 常青拱手沉声道:“昨夜纪府夫人着人请了善德堂的坐馆郎中,悄悄上门为纪大小姐看诊,半个时辰后才送了出来。她们行动小心,像是生怕被人发现。” 怕被人发现? 萧无妄轻笑一声。 还能怕谁,怕他萧无妄而已。 常青漆黑沉郁的眸光扫过桌上的礼盒,谨慎开口:“殿下,纪府送的这些东西,可要一一验过?” 送到萧无妄近前的东西,自然都是要一一检验无误才能近身的,经历过刺杀之事后,常青自然更加小心。 “不必,原样送回就是。” 萧无妄说着,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 纪夫人这是意 在送客呢。 搁在往日,此等举动萧无妄定然会觉得不满。 只不过今非昔比,他懒得同纪家人计较,何况人家的确是礼数做全了,他就算真的要发作,也找不出一个借口来。 况且,他本就打算离开了。 思及此,萧无妄起身朝里屋走去,声音淡淡:“送回去的时候告诉纪夫人,本王今日午后便会离开纪府,不必来相送了。” 顿了顿,萧无妄语气莫测地又道:“也不必让纪大小姐知道了。” 常青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应了下来,拿了礼盒出去了。 将东西送回沐风居,把话传达了,常青也没管纪莹是个什么神色,兀自告辞。 看着常青转身离开,纪莹惴惴不安地跟方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这是什么意思?”纪莹有些紧张,“会不会真的惹怒他了?” 可她瞧着萧无妄虽然有些冷淡,但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 方妈妈思索片刻,正要宽慰纪莹时,里间响起纪徽音的声音。 纪莹给方妈妈使了个眼神,独自一人进去了。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纪莹关切地查看女儿的面色,瞧纪徽音虽然苍白,但 精神好了很多,松了口气。 纪徽音摇摇头,“女儿没事——母亲,刚刚外头是谁来了?” “没谁,二门上的小厮来回话而已。”纪莹给她掖了掖被子,嘱咐她,“今儿别乱出去走动,好好在榻上躺着将养几日。我今天不能一直陪着你,要去书房盘账,有什么事你让方妈妈来叫我就是。” 纪徽音乖巧地点点头,露出一个清甜的笑意,俏皮地道:“母亲去忙吧,徽音乖乖的。” 纪莹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便起身离开了。 等着纪莹走远了,纪徽音才叫来小罗纹。 纪徽音道:“刘妈妈给你回话了吗?翠云怎么样?” “说是精神了很多,还问您了,话里话外瞧着,是想知道她家里人的状况呢。” 纪徽音颔首,“这事不能再拖了。你回朝明堂拿些银票给你哥哥,让他今日务必将翠云家人的下落打探清楚,先不必做什么,只要确保他们无碍就是。” 小罗纹应声,又劝纪徽音别劳心劳神,便出门办事去了。 这边小罗纹刚出去,没一会儿,方妈妈进来给纪徽音喂药。 “小罗纹那丫头匆匆忙忙跑哪儿躲懒去了?小姐您也太惯着 她了,眼下这光景还不好好伺候您,就知道乱跑。” 听着方妈妈的唠叨,纪徽音微微一笑,“让她去看着翠云那边,以免那丫头生事。” 方妈妈了然,又说起纪徽音房中其他的几个大丫鬟,“虽然说小罗纹是小姐用惯了的,但其余几个也都不差,小姐也该多叫她们伺候着,没的倒叫那些丫头片子都闲着不做事。” 纪徽音任她念叨,而后不经意似地问道:“母亲今日去盘账,是去盘先前二叔公送来的那几个胭脂铺子的账吗?” “可不是嘛!”方妈妈下意识地回答了,很快又虎着脸道:“小姐现在先别管这些,好好养身子是最要紧的!” 纪徽音失笑,喝完一碗药汤后道:“那我不问了——我害口,这药又苦,妈妈去给我制点酸梅汤来吧,您的酸梅汤做的最好了。” 方妈妈自然无有不应,匆匆去了。 别的丫鬟进来服侍纪徽音,纪徽音将人挥退了,等着小罗纹回来。 不多时,小罗纹匆匆进来了。 “小姐。”小罗纹一脸的紧张,“奴婢去二门上给哥哥送了钱,刚预备回来的时候,看到角门上停了车……” “殿下好像要走了。” 第43章 你家的上门女婿 纪徽音神情微怔:“什么?这是为何?”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不知道啊。”小罗纹也莫名惶然,“难道是殿下觉得咱们怠慢了……” 想起昨晚的事,纪徽音有些待不住了。 她起身披衣,“给我更衣。” 好歹得问问,萧无妄为什么要走,这一走,是要回无悲寺去,还是要—— 离开扬州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徽音发觉,自己竟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但很快,这个想法又被否定。 萧无妄还没拿到荀草,想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定了定神,纪徽音催促小罗纹拿衣服,却见这丫头很是犹疑。 “小姐,殿下说不准是回无悲寺呢。之后有什么事您去无悲寺便是……”小罗纹迟疑着,“夫人说了要您好好养身子。” 纪徽音微微蹙眉,“只是从这儿到门口的一小段路而已,没什么的。母亲怪罪下来有我在,放心。” 小罗纹拗不过纪徽音,只得给她穿衣梳头。 来不及梳什么繁复的发髻,纪徽音用一根碧玉钗挽起长发,临出门时又被小罗纹添了一件天水碧的披风。 她从沐风居侧门出去,匆匆赶往府中走车马的角门。 刚来到门口,就看 见拿到颀长的身影一闪而过,正在上马车。 纪徽音心头一紧,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见那人就要掀起车帘入内,纪徽音再也忍不住了。 “殿下!”她声音发紧,心跳快得不正常。 那身影一顿。 片刻后,萧无妄转身,便见纪徽音快步从角门跑了出来。 今日的纪徽音不施脂粉,清丽绝伦的面孔冷白细腻,看着有些病容的模样,竟比平日里精心装扮过的样子还要漂亮三分。 那乌黑如墨的发丝被碧玉钗挽起,垂下的流苏因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衬得那张美人面孔越发叫人移不开目光。 萧无妄不知怎么的,呼吸微滞。 他从车上下来,走到近前微微垂眸,眸光看似漫不经心,但眸底划过淡淡的晦暗。 “怎么出来了?”萧无妄似有若无地勾唇,“瞧着你是病了,这么舍不得本王,特来相送?” 纪徽音不知自己是因为方才跑的太急,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心口跳动得厉害。 她后知后觉自己这样是有多么失格,于是垂下眼睫,微微后撤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但莫名地泾渭分明。 “殿下为何突然离开?”纪徽音一开口,就有些后悔,她不该这样问的。 萧无妄挑眉,“本王又不是你家的上门女婿,难道要在纪府住一辈子?” 不知怎的,这话叫纪徽音想起昨晚丁山月说的话来,她莫名的窘迫。 “那——” 纪徽音稳了稳心神,恢复往日的镇定自若,“殿下可是要回无悲寺?徽音无意探查殿下的踪迹,只不过,殿下要的东西,待徽音寻到后,总得知道要送往哪里。” 萧无妄玩味似地哼笑一声,“本王以为,你准备毁约了的。” “徽音岂敢。”纪徽音微微屈膝,“只是,还请殿下耐心等候,徽音……需要时间。” 萧无妄收回目光,淡道:“需要多少时间?” 闻言,纪徽音指尖蜷紧,声音缓缓:“十五日。” 原本不需要这么久,但她不确定能否游说得动丁山月。 “十五日……”萧无妄喃喃似得,“太久了。”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纪徽音身上,“况且本王又怎知,你会不会真的毁约呢?” 纪徽音心下一紧,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只觉得发髻一松—— 及膝青丝散落,将树影天光划破,纪徽音怔然地望着萧无妄,瞳孔微睁。 只见萧无妄不知何时出手,抽走了她绾发的碧玉钗。 面前的 贵人迎上她怔松的眼神,笑意似有若无,俊美矜贵的面容上,灿若繁星的凤眸意味深长。 “以此为信。等你拿来了本王想要的东西,这钗本王再还你。” 语罢,萧无妄转身上车。 等纪徽音反应过来,车马已经渐渐驶动,离开角门。 纪徽音张了张口,话卡在嗓子里,戛然而止。 她沉着眉目看着那车马渐渐远去,有些倦怠地转身进门。 小罗纹看着纪徽音有些沉冷的面容,莫名不敢吭声。 虽然大小姐平日里端庄沉稳,说一不二,但也从未露出过眼下这种神情。 像是厌弃了什么,浑身透着消极的气息。 纪徽音拖着有些发软的身子走在回沐风居的路上,心里满是烦躁。 她有点厌烦,厌烦这样的自己。 明知萧无妄是有利可图,但她却总是忍不住心悸,不可控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活了两辈子,这感觉纪徽音大抵是能形容出来的。 情窦初开,似乎就是这样的。 可这情窦不该对着萧无妄,更不该在眼下这种时候初开。 纪徽音有些厌憎自己,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控制,也有些奇怪,奇怪自己为何会对相处没多久的男人,如此上心。 她一面平复着 心情,一面回了沐风居。 “小姐,您去哪了?” 方妈妈早找了她多时,这会儿看到纪徽音散着头发回来,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方妈妈狐疑地看向小罗纹。 小罗纹哪敢吭声,垂着脑袋装鹌鹑。 纪徽音坐到妆台前,抬眸看向方妈妈,声线清冷:“妈妈,安王殿下搬离咱们府上了,这事您知道吗?” 方妈妈一哽,而后下意识看向小罗纹,见那丫头一脸心虚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一眼。 “妈妈不必瞪小罗纹,她也是听我的吩咐做事。”纪徽音语气淡淡。 “这其实也是夫人的意思。”方妈妈还是说了实话,将送礼之事和萧无妄着人传的话都告知了纪徽音。 纪徽音微微蹙眉。 萧无妄说,他本就要走? 纪徽音相信萧无妄这不是随口一说的。 经过昨日在纪怀恩府上一事,还有前些日子萧无妄对她的试探,纪徽音有理由相信,萧无妄已经怀疑自己真的怀有身孕。 莫非,萧无妄,是想避嫌?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徽音稍稍愣了下。 若是如此的话,也不是说不通。 正想着,外头进来个小丫鬟。 “小姐,罗福在外头,说是有话回禀您呢。” 第44章 变了个人似的 “有什么话非得今儿说?” 方妈妈立刻竖了眉毛,数落那小丫鬟,“没看见小姐这几日都在歇息吗?” 小丫鬟瑟缩了下,怯怯地不敢吭声了。 纪徽音扫了眼方妈妈,眼神里带了几分沉郁。 方妈妈抿了抿唇,苦口劝道:“小姐,有什么事不如叫奴婢去处理,您好好歇息就是。” 纪徽音没再理会方妈妈,看向小罗纹:“你去问问,什么事。” 小罗纹应了声,出去了。 方妈妈见状,也不好再阻拦,端来酸梅汤让纪徽音品尝。 不多时,小罗纹匆匆回来了,面色有些发白。 她看着纪徽音,欲言又止,眼神瞟向一旁的方妈妈。 “妈妈先去忙吧。”纪徽音不动声色,拿过帕子擦拭唇角。 等方妈妈不情不愿地出去了,小罗纹才急切地凑上来低声道:“不好了小姐,我哥哥方才找到了翠云家,那儿人去楼空,她老娘和妹妹都不见了!” 纪徽音坐直了身子,眸光沉沉,“可进去查看了?” “哥哥说他偷偷进去看了,家里东西都还在,瞧着不像是搬家,像是……”小罗纹咽了口唾沫,有些惊惧,“像是被谁带走了。” 纪徽音微微咬牙。 这事,一定跟纪怀恩脱不了干 系。 看样子,这人一计不成,便打算用翠云来做文章了! 思索片刻,纪徽音沉声道:“叫罗福选几个素日里办事稳妥,忠心嘴严的小厮,这几日在城中各处的花楼暗门都守好了,一旦见到不妥的,立时将人救下来,也注意着东府那边,看着纪怀恩有什么动静。” 小罗纹连忙点头,出去给她哥哥传话去了。 纪徽音则起身去找纪莹。 纪莹正在书房看账,见纪徽音来微诧,起身拉着女儿坐下,“怎么忽然过来了?” “娘,安王殿下走了,为何不提前同我说?” 纪徽音开门见山,纪莹的表情微变。 她面上多了几分愠色,“谁这么耳报神?” 纪徽音无奈叹气:“殿下一走,纪怀恩知晓之后,就更没个忌惮了。女儿刚刚得知,翠云的老娘和妹妹都不见了,您觉得,是谁将她们带走藏起来了?” 纪莹神色微凛,咬牙道:“纪怀恩胆子也太大了!” 虽说翠云在纪家做女使,但她的家人当初都是被纪莹放了身契的,是良民百姓。 如此将人带走,可是要上公堂被刑杖的! “安王离开咱们府上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纪怀恩耳朵里。虽然经过昨晚一事,纪怀恩暂时应 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但他拿着翠云的家人,难保他不暗中用此事来做文章。” 纪莹定了定心神,沉声道:“反正那翠云没死,到时候就算她娘和妹妹闹上门来,咱们也不怕!” 纪徽音神色微凝,“可问题在于,纪怀恩几次三番陷害咱们不成,眼下又忌惮着安王,定然不会再鲁莽行事。翠云就算没死,他也会想办法弄出人命来,然后栽赃在咱们头上!” 说着,纪徽音的眸光转向桌上的账本,“为今之计,得赶紧抓着纪怀恩一个切实的把柄,叫他再不能翻身才是!” 纪莹见状,便知道纪徽音言下之意,不免叹了口气。 “这账本我看了一半,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纪莹说着,讥讽地笑了一声,“要么就是纪怀恩真的坦坦荡荡,要么,这就是一个假账本。” 闻言,纪徽音眉峰微挑。 纪怀恩坦坦荡荡? 怎么可能。 “想从账本上找到蛛丝马迹,得费不少工夫。”纪徽音沉吟片刻,“还是从店铺上入手,或许会更快一些。” 纪莹点点头,“你说得是。那我尽快抽出时间去将那几个铺子给巡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纪徽音提议道:“这事,您不如交给女儿来做吧。 您过几日就要去庄子上巡视,还要管其余店铺的账,怎么忙得过来?” 况且,纪莹心里惦记担忧着自己,难保不会被纪怀恩捏住痛处,畏手畏脚。 “你还在养身子,不妥!”纪莹想也不想地拒绝。 纪徽音想到她会如此,不免劝道:“女儿知道自己的身子情况如何,会善自保养的,如果您不让我为您分忧,只每天躺在家里,女儿反倒五内郁结,忧心如焚。” “你这孩子,自从跟林启对峙过几次后,性子也变得厉害,还总是逞强。”纪莹叹息不已。 记得从前,纪徽音虽然也是性格倔强,但一向听话顺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都听她的安排。 如今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看到纪莹的眼神,纪徽音下意识垂眸,心中莫名惶然。 “咱们家唯有阿娘和我相依为命了,若是女儿不为您分忧,您一个人岂不是劳心伤神?”纪徽音安抚似地捏了捏纪莹的手,声音低了些许,撒娇似的,“阿娘,相信徽音,徽音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帮到您的。” 见纪徽音坚持,纪莹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面露沉思,半晌后打着商量似的:“你若是真想去,那也好。今晚我便安顿你去善德馆暂住下,对 外只说你是去城郊的别苑养病。” 纪徽音错愕一瞬,“您这是何意?” “你去跟丁先生相处相处。而且有他在你身边,也能时时照看你的身子。”纪莹眸光微闪,抚摸着纪徽音的面颊,“万一,丁先生是个可托付的,娘亲就为你做主,让你们俩成婚。” 纪徽音知道纪莹对丁山月的提议心动不已,心动到甚至很快便打定主意,去暗戳戳地给萧无妄传达赶客的意思。 但她没想到,纪莹会这么着急。 纪徽音还想说什么,纪莹握紧了她的手。 纪莹的力道微微加重,一如她低沉的话语声,给了纪徽音说不出的紧张感。 “徽音,你就听阿娘的话一次。阿娘也不是要你现在就跟丁山月成婚,只是叫你去试试,离得近了,才知道他是什么人品。若他可堪托付,岂不是两全其美?” “到时候你们成了婚,阿娘会给他封一笔厚厚的银钱,要他将你腹中之子认作自己的,但孩子还是跟咱们纪家的姓。之后你借口养身子,同他在外过个一两年,等孩子大些,别人瞧不出端倪了,你就带着他回家来住。” “届时不还是咱们一家团聚吗?” “徽音,你好好想想,这是阿娘能为你做的最周全的打算了。” 第45章 毫无保留的爱他 从书房出来,纪徽音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朝明堂。 在廊下枯坐了许久,纪徽音开始默默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答应了纪莹的提议。 “小姐这是真打算跟丁先生试试啊?” 小罗纹收拾着纪徽音的衣裳,眉头微蹙,“可万一,那丁先生若是个人面兽心的,那小姐的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纪徽音下意识地想说不会,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上辈子,她只觉得林启只是不爱她,且一心只有侯府和自己的利益,并没有到狼心狗肺的程度。 但她是什么结局呢? 虽说上一世丁山月看着一直是个谦谦君子,但自从时遇长大后,她也渐渐地没了他的消息,两人自此就相忘于江湖。 人都是会变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他贪图咱们家的财产,意图独吞。”纪徽音扯了扯唇角,“在母亲百年之前,我会让她从宗族中选一个品行端正的男孩儿入嗣嫡支一脉,做嫡支下一任的继人。就算丁先生真有那等想法,他终归也不姓纪。” 小罗纹神色微凝,迟疑道:“可,可小姐也姓纪,夫人也说了,您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姓纪,无论怎么说,也该是您,或是小少爷做 继人啊。” “还没生,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男孩?”纪徽音打趣了小罗纹一句,而后眸光微微恍惚。 她如今是唯一一个知晓腹中孩子男女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希望他过得与上辈子不同的人。 时遇懂事、听话,读书武功样样出色,品行端正不说,为人也极为和善。 纪徽音从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教养,时遇才长得那么好。 应该说,她的阿遇本身就是个好孩子。 可时遇上辈子实在太苦,一辈子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还一直厌恶他的人当做父亲,虽说后来也算是建功立业,但他最后死在义庄无人照拂之时,会不会满是不解和怨恨? 为何他的父亲终其一生都看不上他,为何他的父亲会想要置他于死地? 纪徽音不敢想,一想心就刀割一样的痛。 所以这一生,她宁可叫时遇亲情缘淡薄一些,也不要他再被什么家族父母所禁锢,自由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思及此,纪徽音轻声道:“如果他想,他也有能力,待他长大之后,他自会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如果他不想,那就算了。” 哪怕这一世的时遇只是一个白丁,是一个贩夫走卒,他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 会毫无保留地爱他,让他过完平稳幸福的一生。 “东西收好了吗?收好了,就准备走吧。” 纪徽音松了口气,神色舒展许多,戴上兜帽出了朝明堂。 这一次去她只带刘妈妈和小罗纹,朝明堂其余的丫鬟都留下来守着院子。 从后门出来,上了马车,纪徽音掀起车帘,看向来送她的纪莹。 “母亲,回去吧。”纪徽音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女儿会照看好自己的。” 纪莹红着眼眶点点头,再三嘱咐小罗纹和刘妈妈照看好纪徽音,而后狠了狠心,转身回去了。 天已经黑透了,街上的行人并未注意纪徽音坐的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她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善德堂后门的那条街上。 丁山月午后接到的消息,知道她这会儿抵达,在后门等候多时了。 药童襄儿跟在师父身侧,又激动又不解,“师父,您以前不是说,绝不会给我娶师娘吗?怎么您突然就要娶纪姑娘了?” “不是娶,是搭伙过日子。”丁山月轻声数落他,“而且人家还没松口答应呢,不准乱说话。” 襄儿吐了吐舌头,“徒儿知道了。不过,师父放心,要是纪姐姐当了师娘,徒儿肯定尊 敬她,孝顺她!以后给师父师娘养老!” 丁山月眼底漾出几分笑意,斜睨襄儿一眼,“你个小鬼头,惯会说好听的。叫你收拾屋子,收拾好了吗?” “您放心!院子最里面那三间屋子,我打扫得可干净了!” 师徒两个正说着,便见两辆马车由远及近地过来了。 车马渐渐停靠,不多时,小罗纹和刘妈妈扶着纪徽音下了车。 丁山月含笑上前,与纪徽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让她觉得突兀难受。 “来了,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先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跟我说就是。” 纪徽音难免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但见丁山月泰然自若,她倒也渐渐平静下来。 来到丁山月准备好的屋子看了看,纪徽音微微笑道:“多谢先生费心为我安置了,之后的日子,也得劳烦您了。” “客气什么。”丁山月莞尔一笑,桃花眼波光粼粼,“知道你心中难免有疑虑,放心,我除了让襄儿来取药材,无事不会随便来后院,你要是有事,使唤丫鬟到前厅二楼上叫我便是。” 纪徽音感激一笑,“多谢先生体恤。” 寒暄片刻后,丁山月便告辞出来了。 他独自一人提着灯,踱步来到了 院子中庭。 身后粉单竹掩映着那几座屋子,烛光影影绰绰,静谧不已。 丁山月神色不明地看了一会儿,不多时,只见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朝着院中飞了过来。 定睛看了许久,丁山月抬起胳膊,那信鸽便娴熟地落了上去。 他带着信鸽从一扇小门进去,这道门里有楼梯,直通二楼。 上到二楼,进了书房,丁山月才从信鸽腿上解下了袖珍信筒,取出里面的字条,上面娟秀的字体赫然写着—— “萧二行迹不明,慎。” 丁山月眉尖微蹙,眸光晦涩。 萧无妄没回无悲寺,能去哪儿呢? 据他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萧无妄此行一是为了找神医后人沈西,二便是为了找能解他体内火毒的荀草。 沈西的话,萧无妄暂时是找不到了,那荀草满扬州城,可就只他自己有。 若纪徽音没有将荀草之事告知萧无妄,那萧无妄应当不会擅自行动。 毕竟,如今的扬州城里,想他死的可不止一个人…… 丁山月将纸条放在灯上燃尽,而后又写下一张字条,装进信筒后,走到窗边将信鸽放飞。 看着浓浓夜色,丁山月眸底划过笑意。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46章 师父师娘 无悲寺,后山。 一座孤僻的小院隐立在山雾之中,如豆灯火映照出方寸天地。 一道黑影掠进院中,正屋的房门与此同时缓缓打开,萧无妄身披长袍走了出来。 月色映着他俊美的面庞,越显冷白,乍一眼如同山中精怪,叫人不敢直视。 “殿下。”常青躬身行礼,“已经打探清楚了,纪姑娘入了善德堂,没再出来。纪府中人有意放出话去,说纪姑娘去了纪家别苑养病,归期未定。” 萧无妄神色莫测,许久都没有接话,周遭萦绕着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 感觉到那凛然气息,常青声气微敛,一时间没敢再作声。 许久,萧无妄从袖中拿出那支剔透的碧玉钗,轻轻摇晃着,在月下观赏那通透的翠色。 他微微一笑,“想必,丁山月已经得知本王不在无悲寺中的消息了。接下来,咱们也该行动了。” 常青神情凝肃几分,“那殿下,是否要属下通知下去,前往玉清山寻找神医后人踪迹?” “先不急。”萧无妄唇角的弧度销声匿迹,只余冷意,“丁山月不会莽撞行动,咱们也不能乱了阵脚。” 他此次停留在扬州城,就是为了找荀草, 以及传闻中的神医方玉的后人——沈西。 领旨离开京城时,太皇太后暗中着人传信于他,说沈西曾在扬州城外的玉清山上出没,后又消失不见,怀疑是有同伴帮其藏匿踪影。 进城不久后,萧无妄便得知了这城中有个坐馆郎中,名为丁山月。 那日去探查过之后,见到了纪徽音,再联系纪徽音先前所说的,友人相赠药囊之事,萧无妄心中便怀疑丁山月与沈西相识。 而且,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怀疑过,会不会丁山月便是沈西。 但据说沈西目不能视,萧无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丁山月一定不简单。 虽然纪徽音一直欲盖弥彰,不肯承认丁山月便是赠她药囊之人,但萧无妄心中明镜一般,这两人早都私底下通过消息。 丁山月知道他在找荀草,一定也清楚,他必然会找上沈西。 到时候,不怕丁山月不去见沈西。 他只需要静待时机…… 思绪微转,萧无妄的眸光划过手中的碧玉钗,渐渐移到苍劲的腕间。 那里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皮肉下的血脉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变紫。 不能再拖了。 他体内的毒,已经开 始慢慢扩散了。 * 翌日清晨,纪徽音有些疲惫地起身,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 小罗纹来给她洗漱的时候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要去叫丁山月。 “没事……”纪徽音唤住小罗纹,“就是有些择席,没睡好罢了。” 正说着,襄儿端着早饭,敲门进来了。 “纪姐姐——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纪徽音耐着性子,“换了地方没睡好,没什么大碍。劳烦你送早饭给我。” 襄儿放下托盘,上前给纪徽音把脉。 他年纪不大,医术不算纯熟,但也够用;诊了良久后,襄儿松了口气。 “姐姐今日还是好好歇着吧,别再劳心伤神!” 襄儿说着,兴冲冲地跟纪徽音说起自己做的早饭,“都是对姐姐身子好的药膳!姐姐要是喜欢,襄儿天天给您做!” 纪徽音忍俊不禁,“那岂不是太辛苦你了?” 小罗纹则有些不悦,没好气道:“襄儿,别这么巴结我家小姐,你怎么不去巴结你师父啊?” 襄儿嘿嘿傻笑着,“纪姐姐以后说不定就是我师娘了,我巴结师娘师父,不都一样的吗?” 闻言,小罗纹觑了眼纪徽音,纪徽音差 点被漱口的水呛死。 刘妈妈此时正好端着热水进来,听到了这话,放下铜盆就冲过来拧了拧襄儿的耳朵。 “你个臭小子,不许混叫!”刘妈妈瞪着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别坏了我家小姐清誉!” 襄儿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 跑到门口时襄儿又顿住脚步,嚷道:“对了师娘,师父说了,他今儿要出去一趟,去城外玉清山采药!您要是有吩咐找我就成,他晚上才能回来!” 在刘妈妈的追赶和怒骂声下,襄儿咯咯地笑着跑了。 “丁先生出去采药了,今日看来方便。”纪徽音轻声说着,坐到桌前用早膳,“你一会儿回去找母亲拿了那几家胭脂铺子的账本,午后我们先去巡两家店。” 小罗纹迟疑道:“今日就去吗?” 纪徽音的语气不容置喙,“嗯,今日就去。不过你放心,咱们也不多巡,就两家,巡完就回来。” “那好!”小罗纹应下来,“那您打算去哪两家?” 纪徽音轻笑一声,“自然是去东街的那两家。” 纪家的胭脂铺子名为“代春霖”,整个扬州城都知名;早几十年的时候,整个江南女子都以用代春霖的脂粉 为美。 因为极负盛名,代春霖一度曾被选入上京城中做贡粉的预选,虽然最后还是输给了京城有名的胭脂坊凝露春晓,但足以为代春霖的口碑增光添彩。 只不过…… 这些年生意很不好做,大齐一直在跟北边的鞑靼人打仗,朝廷连军饷都不够发,年年亏空。 纪徽音的眸光渐渐晦暗。 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元平十五年,时遇刚八岁的时候,朝中以连年征战为由,要勋爵贵族为军中捐饷。 光是定西侯府就捐了五万两有余。 那笔钱,还是从她的嫁妆钱里出的。 这足以证明,大齐虽然不至于连年走下坡路,但至少未来的二十年间,最底层的这些商人们,生意会越来越难做。 百姓连饭都吃不饱,最基本的营生安定都不能保证,又怎么会有心情买这买那,涂脂抹粉? 等朝廷真到了没钱打仗,要把手伸向民间搜刮之时,哪些人首当其冲,自不必说。 纪徽音心头微跳,一点模糊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上一世,时遇被派去边境打仗之时,朝廷已经没多少钱了。 当时朝廷颁了一笔恩旨,说要将一位公主下嫁,是要嫁谁家来着? 第47章 不认识我是谁? 纪徽音思绪纷飞,心底已经凉透。 公主下嫁平头百姓,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事。 想来,那不得不娶了公主的人家,要给皇室上交不菲的一笔“聘礼”。 可惜纪徽音当时已然缠绵病榻,不久便撒手人寰,那位公主最后嫁给了谁她也不甚清楚。 但有一点纪徽音已然想明白——树大招风。 依照如今的情形,纪家再这么下去,可能就会是那被迫迎娶公主的商门人户了。 “小姐,小姐?” 小罗纹的话语声唤回了纪徽音的神思。 “怎么了?”纪徽音按下眸底的复杂,“刚刚走神了,没听清。” 小罗纹无奈叹气,“奴婢说,小姐要去东街那两家也不是不行,只是那两家离二长老家的府宅太近了,代春霖如今都是二长老的心腹在把持着,万一他们不服小姐的管可怎么办?” 纪徽音轻嗤一声。 “若是不服管,那就别开了。” 反正她早晚是要将代春霖全部关掉,改做其他行当的。 小罗纹以为她是说气话,连忙安抚,“想来他们也不会落小姐的面子的,若真是不服气,您只管拿着嫡支小姐的架子压着他们就是了!” 纪徽音微微一笑,清丽的面容平静淡然,“我可不是说笑,小罗纹,若他们不服 管,我就是把代春霖关张,也不会任由纪怀恩的人在那里兴风作浪。” 小罗纹神色微变,“小姐,您莫不是气糊涂了……” 代春霖可是纪家最主要的铺面产业啊! “得了。”纪徽音喝完最后一点药膳粥,“你也赶紧吃了饭,回去拿账本对牌,我等你回来就出发。” 午后。 天气已经有些热起来,纪徽音在廊下坐着吹风。 过了时辰,小罗纹迟迟未归,纪徽音微微蹙眉,看向天上的日头,心里泛起了嘀咕。 正想着,那丫头却匆匆地从侧门跑了进来。 “小,小姐!” 小罗纹喘着粗气,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裹交给纪徽音,“账本和对牌,都在这儿了。” 纪徽音打开看了看,随口问道:“怎么晚了这么久?还气喘吁吁的。” “奴婢,奴婢回来路上看到县衙府门上出来好多衙役,全都往城门的方向去了,道上一时间不让过人,奴婢等了一会儿,没办法从小路跑过来了。” 闻言纪徽音微微挑眉,“衙役?所为何事要出城门?” “不知道。”小罗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奴婢出去打听打听?” 纪徽音叫住她,“先不用了,先去代春霖。” 留下了刘妈妈看门,纪徽音和小罗纹上了马车, 从小道去往了东街。 路上难免路过知县府衙,纪徽音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见几个捕快匆匆出门,打马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放下帘子,纪徽音眉尖微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轻声禀报,代春霖到了。 纪徽音戴上兜帽下车,看到路对面的代春霖门扉虚掩着一扇,瞧着门庭冷落的样子。 她缓步来到胭脂铺子门前,也不见人出来迎接。 小罗纹上前去推开门扉,刚扶着纪徽音走进,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冷笑—— “这点钱还敢来代春霖?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 纪徽音的眉头蹙得更紧。 透着兜帽的帷幔看去,只见铺面掌柜的推搡着一个身形薄弱的女子出了门,嘴里骂声不停。 “滚滚滚!我们这儿可不做穷人的生意!” 那女子陡然被推出门外,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纪徽音忙上前扶住那女子的手臂。 “没事吧?”纪徽音掀起一面帷幔,轻声问道。 只见那女子一身布衣打扮,瞧着年纪不小了,头发梳着妇人发髻,容长的脸面清秀温和,眼中满是仓皇和羞恼。 “没事没事……”妇人慌忙谢过纪徽音,转而望向代春霖的掌柜,咬牙颤声道 :“我有钱!怎么就不能买你们代春霖的脂粉了?你们这是店大欺客吗?” 纪徽音也冷眼扫向那掌柜的。 她甚少来铺子上,这掌柜的她也面生,只瞧着膀大腰圆,大腹便便,不像是胭脂铺的掌柜,倒像是杀猪卖肉的。 那掌柜的瞥了眼纪徽音,并没认出她来,只满面鄙夷地看着那妇人:“一两银子你还想吗什么好脂粉?你不如去弄点那锅底灰擦一擦,那不要钱!” 语罢,掌柜的冷冷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进去。 纪徽音冷凝开口,声如珠玉落盘。 “站住。” 那掌柜的脚步微顿,转头不耐烦地看向纪徽音。 见纪徽音穿着朴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那掌柜的便下意识将纪徽音当做小门小户的女子,没好气道:“你又是谁?” 小罗纹气结,正要说话,被纪徽音按住了手。 那妇人也是惊讶地看向纪徽音,见纪徽音是要为她出头之后,忙低声道:“姑娘——” 纪徽音给妇人递去个安抚的眼神,复又看向掌柜的,语调沉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 那掌柜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调陡然高了起来。 “这代春霖三个字你不认识吗?不知道这是扬州城首富,纪 家的铺子吗?” 他这么一高声,周遭路过的人都不免凑热闹看了过来。 有了看客,那掌柜像是越发得意了,声如洪钟:“我是纪家二长老的家奴,也姓纪,叫纪三儿!这条街上哪个人不认识我?” 纪徽音冷笑着看着他,“纪三儿是吗?那你长着眼,难道不认识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纪三儿一脸蛮横。 纪徽音冷冷勾唇,正待说话,便听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是干什么呢?” “没瞧见吗,纪三儿又狗仗人势欺压客人了……” “话说他们代春霖那样大的店,怎么如此蛮横?难道以后不要在扬州城做生意了?” “你懂什么,人家可都是给达官贵人、乡绅富豪家供胭脂水粉的,咱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有几个用得起?人家自然也看不上咱们啊……” 听到这些话,纪徽音眸底的冰寒越来越重。 好,好啊。 这就是纪怀恩手下的人干的好事。 纪徽音取下兜帽,将一张端丽清艳的面容示于众人。 日光下,纪徽音面上的冷凝越发明显。 她冷笑一声,定定地看着纪三儿。 “既然连自己的主家都不认识,还仗着一点权力仗势欺人,有违纪家经商之道,那你可以从代春霖,滚出去了!” 第48章 为了纪家好 纪三儿一双绿豆眼骤然大睁,不敢置信地瞪着纪徽音。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纪徽音许久,已然是色厉内荏,“你,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资格——” 不等纪三儿说完,小罗纹便亮出了对牌。 “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小罗纹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跟大小姐这么说话?!” 纪三儿的面色瞬间灰败。 纪徽音拾级而上,而后转身看向代春霖门前围观的一众看客。 “让诸位看笑话了!代春霖乃是我纪家名下的产业,有此等蛀虫在,污了我纪家的名声。今日便请各位做个见证,纪家发迹于微时,绝不会自觉高出谁一等,我身为纪家嫡长女,今日便清理门户!” 纪徽音语调清冷,却掷地有声,她凛然望向那纪三儿,口中道:“小罗纹!着人回府去禀报母亲,今日就革去纪三儿东街分店大掌柜一职,顺带告知二叔公,让他来将自己的人领回去!” “是,小姐!”小罗纹高高地应了一声,叫来那纪府车夫,让他回府去传话。 纪三儿面色铁青,犹自强撑着,咬牙道:“大小姐,我可是二长老的人!就算有什么,也该是二长老前 来发落,您怕是有些越俎代庖了吧!” “越俎代庖?” 纪徽音冷笑一声,拿出了账本,让纪三儿看个清清楚楚。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纪徽音毫不畏缩,冷然朗声道:“前些时日,二叔公年老昏聩,引狼入室不说,还同外人将我和我母亲告上公堂!之后又轻信谗言,险些坏了我们纪家的名声!” “那次之后,他就将扬州城中十家代春霖胭脂铺的店契全都交到了我们西府!如今我代母亲上门巡店,谁是主谁是仆,难道还需要我再跟你言明吗?” 纪三儿喘着粗气,目眦欲裂,梗着脖子,却不敢再作声了。 纪徽音看向方才那被赶出店门的年轻妇人。 语气瞬间温和许多,纪徽音微微侧身,请她进来,“这位夫人,先请进来吧,待我清理了门户,再帮您挑选您喜欢的胭脂。” 妇人有些惶恐地看着纪徽音,但见纪徽音言笑晏晏,最终还是迟疑着进了店门。 门口的看客舍不得走,引长了脖子往里看着。 纪徽音也不急,并没有驱散人群的意思。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东府的方向匆匆赶了过来。 纪荣儿从车上快步下来,她身后 ,还多了个神色阴沉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眼间与纪荣儿相似,乍一看有几分俊秀,眸底满是阴翳。 一看到这两人,纪三儿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少爷,二小姐——”纪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小姐,大小姐她要把小的赶出门去啊!” 纪徽音立在堂中,眸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店中。 看到那男子,纪徽音勾唇微笑。 “好久不见啊,大哥哥。” 男子定定地盯着纪徽音,良久敷衍似地扯了扯唇瓣,“徽音妹妹,你我的确有日子不见了。” 来人正是纪怀恩的长孙,纪荣儿的亲兄弟,纪琮。 “大哥哥一直在城外的同恩书院读书,怎么突然就回来了?”纪徽音冷眼扫过死死盯着她的纪荣儿,轻笑道:“二叔公和荣儿妹妹瞒得真是好。” 纪琮挑眉,淡笑道:“我竟不知,如今是徽音妹妹当家了?妹妹不仅要来管代春霖的琐事,还要管我什么时候回家?再者,妹妹不是去别苑养病?怎么好端端地又出来了?” “大哥哥什么时候回家我自然是管不着的。我 是去别苑将养,但也不能不为家中分忧不是?”纪徽音轻笑一声,看向门外的纪三儿,语气淡淡,“只是代春霖的事,恐怕也轮不到大哥哥来管。” 纪荣儿微微咬牙,“大姐姐,好歹你也是做妹妹的,怎么跟我大哥这样说话?” 纪徽音挑眉,语气不急不缓,“荣儿妹妹急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二叔公还健在,族中店铺田产一事皆由他来负责。如今代春霖交到了我的手上,什么时候又轮到大哥哥来过问了?” 纪琮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盯着纪徽音许久,阴冷一笑。 “徽音,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还是少插手族中事务为妙。难道你要学婶娘,将来执掌族中大权吗?” 顿了顿,纪琮将纪三儿叫了进来,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纪三儿纵然有错,他也是东府的人,也是为了代春霖着想!妹妹若想不问过我们东府的人便处置了纪三儿,那是万万不能的。” 纪徽音玩味地看着纪琮,“大哥哥这是执意要跟我作对了?” 纪琮笑得不阴不阳,“徽音可别误会我,我这也是为了纪家好。” “好啊,来人。” 纪徽音的 话音落下,方才回府去禀报的车夫带着纪府的人涌了进来。 “既然大哥哥说纪三儿错不至此,我也不好驳了大哥哥的面子!”纪徽音笑意冷冽,“只是纪三儿不遵纪家祖训,冲撞于我,我是万万不能饶了他的。今日就赏这刁奴五十大板,略作惩戒!” 纪三儿的表情立时变得惨白,惊惶地望向纪琮,“大少爷,您救我啊!” 不等纪琮开口,纪徽音便先一步冷笑道:“你这刁奴,竟还想求大哥哥饶恕你吗?大哥哥还留你一命,允你姓纪已然是格外开恩,你难道还要不知好歹?” 听着纪徽音的话,纪琮后槽牙紧咬,狠狠地盯着纪徽音。 这个纪徽音……有日子不见,竟变得如此难缠! 她这话一出口,他倒不好说什么了! 若是纪三儿挨上五十大板,哪怕不离开纪家,也要将养好一段日子…… 到时候,掌柜的自然要换人。 纪琮心中越想越恨,眸底闪过阴毒。 “大哥哥,我知道你心肠软,体恤下人,那今日就由徽音来做这个恶人。” 纪徽音权当看不到纪琮和纪荣儿精彩纷呈的面色,神色凛然地开口。 “小罗纹,着人行刑!” 第49章 自掘坟墓 小罗纹叫两个纪家小厮进来,将纪三儿带去了门口,绑在了长椅上,开始当街行刑。 一板子下去,纪三儿杀猪般地叫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壮大起来,也越发地嘈杂。 “四、五、六——” 小罗纹一脸正色的报着板子数,随着纪三儿的惨叫声越来越大,人群之中渐渐有人叫起好来。 与此同时,店中的纪琮和纪荣儿神色皆是黑沉,兄妹两个死死瞪着纪徽音,似乎恨不得用眼刀从纪徽音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纪徽音踱步到椅子前坐下,好整以暇地叫人搬来圆凳,笑着看向那兄妹俩,“大哥哥,荣儿妹妹,请坐。看着纪三儿受了刑,你们还得把人带回去呢。” 说着,纪徽音笑容越发灿烂,一双黑白分明的瑞凤眸里却闪着幽光。 “大哥哥也请放心,我可是听了你的话,不准备将纪三儿赶出纪家了,等他伤好之后,若改了从前的毛病,还是能回来继续做掌柜的。不过,这可就需要大哥哥告知二叔公,好好教导手下的人。” “若是二叔公教导不来,交给我或者我母亲代劳,也是使得的。” 纪琮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良久才挤出一点笑 意,“那看来,我还得多谢妹妹了。” “岂敢。”纪徽音云淡风轻。 纪荣儿眼底划过怨毒,看着纪徽音那悠哉的样子,她咬着唇拽了拽纪琮的袖子,用眼神催促他想办法。 纪琮不为所动,只是看向门外。 “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 随着小罗纹最后一声报数落下,纪三儿已经昏死过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鼓掌声。 纪徽音泰然自若,淡道:“来人,将纪三儿抬上担架,送回东府。” 纪府小厮行事利落,很快便将门口收拾干净,然后抬着纪三儿离开了。 纪徽音从容地望向纪琮和纪荣儿,微微勾唇,“大哥哥,荣儿妹妹,如此处置,你们可满意?” “好,好!” 纪琮怒极反笑般地,与纪徽音对视,“徽音妹妹行事果毅,为兄真是自愧不如。不过妹妹可别忘了自己说的话,待纪三儿好了之后——” “自然不敢忘。”纪徽音似笑非笑,“这几日我会将这家代春霖关张,等纪三儿什么时候好了,改了那毛病,我自然考虑让他回来。” 纪琮眸光阴沉着,冷笑一声,“届时,还望妹妹说话算数!” 看着纪琮和 纪荣儿匆匆离去,纪徽音眼底划过讥讽。 纪三儿挨了这一场打,还真是替她解决了大问题。 今日围观的人那么多,想必这事今日一传出去,纪怀恩的脊梁骨,要被人好好戳一戳了。 至于等纪三儿养好病什么的…… 纪徽音微微冷笑。 到时候他若还有命在,她今日岂不是白忙活了? 店里店外被收拾干净,门口的看客见事情了了,也都纷纷散去。 那一直在旁,看着纪徽音处置家奴的妇人此时才敢上前,惊魂未定地福身,“多谢纪,纪大小姐……” “您不必谢我。”纪徽音扶起她,“这本就是我们纪府约束下人不严,让您受委屈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说着,纪徽音叫来铺中的伙计,为妇人拿来胭脂。 几个伙计此时都战战兢兢的,见了纪徽音利落处置了纪三儿,此时哪还敢怠慢,纷纷去将店里便宜的胭脂都拿了过来,供妇人挑选。 妇人匆匆选了一个,放下银子就走了。 “怎么瞧着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小罗纹嘟哝着,而后又道:“小姐,今儿算是得罪了堂少爷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回来的,真是讨人嫌! ” 纪徽音冷嗤一声,“那日纪荣儿拉我落水,想来就是她跟纪怀恩商议好的,这计不成,纪怀恩岂能甘心?如今想来,这是把纪琮叫回来,给自己做帮手呢。” 闻言,小罗纹神色凝重些许,“那咱们怎么应对?” “不急。”纪徽音看了看铺子里的陈设,“先把账盘明白再说!” 说着,纪徽音给小罗纹使了个眼色,转身先出去了。 小罗纹心中了然,开始张罗着将铺子关张。 几个伙计敢怒不敢言,只能看着小罗纹带人将铺子锁上了门。 回了马车上,小罗纹道:“小姐,还去下一个铺子吗?” “不了。”纪徽音闭着眼凝神静气,“这么闹了一场,其余的铺子肯定早听说了消息,现在去也抓不到什么。现在,咱们就只等天黑——” 小罗纹微怔,“天黑?” “对。”纪徽音睁眼,眸中划过冷笑,“纪怀恩不是给咱们假账吗?那真账本能去哪儿呢?要么在铺子里,要么,就在纪怀恩手上。” “瞧着纪三儿如此受纪怀恩信任,那铺子里,藏了什么也未可知呢。” 闻言,小罗纹眼睛骤然亮了,“我知道了小姐!您这是醉翁之意不 在酒!只让二长老他们觉得,您就是想耍个威风关了铺子,然后我们晚上再偷偷去找账本,对吧?” 纪徽音含笑睨她一眼,“比以前聪明点了。” 小罗纹嘿嘿傻乐,“谢小姐夸奖!那,那您现在该听奴婢的了,咱们现在该回去吃药了!” 纪徽音忍俊不禁,“好,回去吧。” 另一边,东府。 纪琮带着半死不活的纪三儿回去,径直去了正厅。 纪怀恩正在花厅喝茶。 “琮儿回来了。”纪怀恩见到孙子,笑容深了几分,“如何了?” 纪琮的表情仍旧阴沉,“纪三儿被生打了一顿,瞧那样子不知何时能养好!纪徽音那个小贱人,还真是不同以往……” 纪怀恩微微勾唇,仍旧从容淡然,“我是问你,方才你们走后,可看着那妇人买了胭脂了?” 纪琮微愣,不明白纪怀恩问这个做什么。 想了想,纪琮颔首道:“是买了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纪怀恩笑意越深,“那咱们便不用急了。” 纪琮闻言蹙眉,“祖父,您说什么呢?” 纪怀恩踱步到廊下,笑意似有若无。 “琮儿,想看看纪徽音那小丫头,如何自掘坟墓吗?” 第50章 与虎谋皮 ??纪琮狐疑地看着纪怀恩,“祖父,您说什么呢?怎么孙儿听不懂?” “没什么。”纪怀恩哼笑一声,“你去找个好大夫来,给纪三儿好好医治,不要让他就这么折了,将来他还有用呢!” 说着,纪怀恩顿了顿,“然后再去想办法,找到今日买胭脂的那个妇人,将人带到府上来。” 纪怀恩说完便走了,留下纪琮一个人在原地一头雾水。 按照纪怀恩的吩咐,纪琮找了大夫去看纪三儿。 纪三儿的伤并不致命,只是短时间内无法下榻了。 看过纪三儿的伤,纪琮只觉得恶心,心中也愈发地忌惮纪徽音。 若留这个死丫头一直在家里,将来岂非又跟她娘一样,把持着纪家的大权不松手,那祖父将来也无法将纪家嫡支的财产拢到手,自己更加无法继承…… 纪琮越想面色越阴沉,转道去了纪荣儿院中。 “大哥哥。” 看到纪琮来,纪荣儿无精打采地唤了一声,没骨头似地靠在软榻上。 纪琮微微蹙眉,张口便训斥道:“姑娘家家的,坐没坐相!” 纪荣儿一脸不情愿地坐直了,嘟哝道:“大哥哥心情不好吗?也难怪,纪徽音那贱人如今谁都敢给派头吃,连大哥哥你都不放在 眼里了。” 闻言,纪琮的面色越发黑沉,冷哼道:“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早晚登高跌重下去!要我说,女人除了嫁人生子,就不该抛头露面,实在是丢纪家的脸!” 这话落在同为女人的纪荣儿耳朵里,她多少有些膈应。 “大哥哥说得厉害。”纪荣儿冷嗤一声,“倒是想个办法,让那纪徽音别那么得意啊?” 纪琮的表情狰狞几分,“我早晚要她好看!” “早晚?”纪荣儿眼底多了些讥讽,看向纪琮,“大哥哥过几日还要回书院去,到时候更是天高皇帝远。” 纪琮眸光阴沉地瞪向纪荣儿。 纪荣儿被他那眼神看得不敢噤声了,扭过头去闭了嘴。 然而纪琮心中的怒火却越来越盛。 纪荣儿这个蠢货说得对,过几日他得回去了,到时候就越发够不着纪徽音,任她为非作歹了! 纪琮眸光微转,打量着纪荣儿,眸中多了些轻蔑。 “听祖父说,你之前勾引安王不得,想引出纪徽音怀孕也失手了。祖父如今想来对你很不满吧?” 纪荣儿心中一紧,咬着唇愤愤道:“都怪那个贱人狡猾!” “哼,少说废话。”纪琮挑眉,眼底划过阴鸷,“我有个法子 ,让她彻底坏了名声,你要不要听我的?” 纪荣儿神色微变,“什么?” 纪琮勾唇一笑,眸中邪气微起,凑过去低语。 * 另一边,车马刚走到善德堂附近的街道,就被迫停了下来。 纪徽音掀起帘子往外望去,便见善德堂门口围的全都是人,乌泱泱的一群。 “那是怎么了?”纪徽音神色微变,“小罗纹,你过去打听打听!” 小罗纹应声下车,匆匆跑了过去。 纪徽音在车上等候,不时地微微探头出去看,心中莫名地不安。 不多时,小罗纹匆匆跑了回来。 她到了车上,纪徽音才看到小罗纹一脸的惊惶。 “小,小姐,好像是丁先生出事了!” 纪徽音神色骤变,“什么?” “围观的百姓说,有官兵接到消息,说玉清山上有一伙贼人,正是之前刺杀贵人的那一伙,结果府衙的官兵去搜查时,发现了丁先生在那,还从他身上翻出了,翻出了一把匕首,说是匕首上的毒药正跟当日贵人受伤的毒相同!” 纪徽音瞳孔骤然大睁,“贵人……是萧无妄吗?” 小罗纹快哭了,使劲点点头,“怎么办啊小姐?刚刚奴婢看着,有捕快在善德堂里搜检,襄儿还被他们给 打了……” 纪徽音二话不说,当即下了马车。 “小姐!” 小罗纹赶忙下车跟上她,急得满头是汗,“您干什么去?!” 纪徽音神色坚定地朝着善德堂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善德堂被这么搜检,而什么都不做! 丁山月先前多次帮助她和母亲,后又许下承诺,会照顾她…… 纪徽音的眼眶微酸,神色越发坚毅。 然而她刚靠近人群,一只不知从何处伸过来的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胳膊。 纪徽音悚然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戴着个黑色的帷幔兜帽。 那身影实在太过熟悉,纪徽音到了嘴边的叫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男子拉着她,快步往一边巷子里走去。 身后是小罗纹的叫喊声,纪徽音回过神来,猛地挣出了自己的手腕。 男子停住脚步,回头看她,片刻后取下了头顶的帷帽。 赫然是萧无妄。 萧无妄神情淡淡,就这么定定地瞧着她。 纪徽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然而萧无妄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忽的上前一把揽住了纪徽音的腰肢,带着她飞身掠上了房檐。 尖叫声卡在嗓子口,纪徽音强撑着没有叫出声来,瞬间的失重感让她几欲 作呕,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男人的脖颈。 萧无妄眼底划过极淡的一抹笑意,身影鬼魅一般地飞跃腾空。 最终,萧无妄抱着她,闪身进了一扇窗内。 感受到双脚落了地,纪徽音许久才睁开眼。 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怎么,还舍不得松手?” 纪徽音猛地放开了手,双颊似火,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萧无妄。 萧无妄笑意盈盈,对上她的眼神微微挑眉,“生气了?” 纪徽音微微喘气,下意识看向四周——这里似乎是个客栈。 “殿下。”纪徽音终于找回几分理智,按捺着怒意,“殿下这是何意?” 萧无妄踱步到窗边,向外看着,语气淡淡:“没什么意思。瞧你不长眼地就往人堆里扎,怕谁撞了踩了你,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怎么办?” 闻言,纪徽音几乎心惊肉跳。 萧无妄这是把话挑明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纪徽音头一次清晰的感觉到,什么叫做与虎谋皮! “殿下,请您慎言。”纪徽音面皮紧绷,声音微哑,“您只是随便说说,但此言对我,是灭顶之灾。” 萧无妄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纪徽音。 “是吗?纪徽音,你还要瞒着本王到几时?” 第51章 打断你的腿 男子的话音没什么起伏,但细听里面满是寒意。 纪徽音垂下眼睑,不与他对视,“殿下说笑了,徽音有什么,自然都与殿下和盘托出,并不敢隐瞒。” 眼前的天光暗了些许,纪徽音下意识抬眸,便见萧无妄靠近了她。 纪徽音忍住后退的冲动,任由那双沉下来的星目打量自己。 许久,萧无妄开口,似是感叹,又似是讥讽。 “纪徽音,你真的,很不一般。” 纪徽音心中微跳,装作云淡风轻,“殿下谬赞了。” 萧无妄哼笑一声,微微侧眸看向窗外,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你猜,丁山月会被关多久?” 纪徽音眉心猛地一跳,拢在袖里的指尖微微蜷紧。 “刺杀安王,这个罪名即使不坐实,他也要受一些罪的。”萧无妄轻轻挑眉,“唯有本王发话,他们才会放了丁山月。” 纪徽音缓缓抬眸,眸色晦暗地看着萧无妄。 良久,她一字一句开口:“殿下明明知道……”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着萧无妄玩味的双眸,纪徽音后背一片寒凉。 萧无妄轻笑道:“明明知道什么?” “明明知道,丁先生并非凶手!”纪徽音掷地有声,语气却无比艰涩,“ 既如此,又为何要栽赃丁先生?” 萧无妄眸底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他本是俊美至极的长相,一双星目笑起来时自带三分缱绻情意,可当那笑意淡去时,便只剩下了骇人冷漠。 萧无妄的目光缓慢地从纪徽音的双眸,扫到那微微发白的唇瓣。 心中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想法—— 纪徽音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就是丁山月的? 所以她才如此着急…… 思及此,萧无妄心头涌上些许难以言说的烦躁。 他冷嗤一声,“栽赃?纪徽音,你这么急着为你的丁先生说话,甚至不惜顶撞本王……难道丁山月就是你腹中子的亲爹?” 纪徽音瞪大了眼睛。 见她不回话,萧无妄微微眯眸,勾起纪徽音的下颌,“说话啊?平日里能说会道,今日怎么又成了哑巴了?” 纪徽音忍住屈辱,一字一句道:“我与丁先生清清白白,从无逾矩,殿下莫要污人清白!” “污人清白?”萧无妄用两指捏住纪徽音精巧的下巴,手下渐渐用力,凑近了看她那双清冷至极的凤眸,任由心中没来由地烦闷占据理智。 “既然没有关系,你母亲又为何将你送到善德堂与他同住?” 纪徽音脑内 轰然。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等纪徽音回过神来,萧无妄贴的更近了,纪徽音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逐渐染上几分说不出的意味,似是迷离,又似是情欲—— “不过说起来,纪姑娘这张脸蛋还真是数一数二的好,本王在京中见惯了美人,也觉得纪姑娘尤为出尘,难怪引得林启和丁山月都为你倾倒……” 萧无妄的话语声越来越低,最后像是情不自禁般地,忽地吻上了纪徽音的唇瓣。 纪徽音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并非她跟萧无妄之间的第一个吻。 但与上次不同,这一次的萧无妄是清醒的! 想起上一个吻来,纪徽音的脑海中再次闪过那夜的片段。 男人低垂的眼睫近在眼前,温热的气息交缠,与他昏迷时完全不同的,这一吻满是攻城略地的意味,却又有意地引着纪徽音与自己一道慢慢沉沦…… 记忆深处有什么画面忽地划过眼前,纪徽音瞳眸大睁。 是,是他吗…… 那一夜的男人,难道是,萧无妄?!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徽音猛地挣扎起来。 然而萧无妄像是早都预料到似的,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容置喙地继续深吻下去。 他像是想要确 定什么似的,唇舌不停地探寻…… 终于,纪徽音忍无可忍,对着萧无妄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 “嘶!” 萧无妄立时倒吸一口冷气,将唇舌分开片刻,警告似地看着纪徽音。 就在他还想吻下去的时候,纪徽音蓦地抬起手—— 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巴掌,落在了萧无妄的侧颊上。 萧无妄微微愣住。 纪徽音趁着这个空当,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窗边。 她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地盯着眼前的萧无妄,脑海中思绪杂乱,满是那一夜的灰暗记忆。 良久,萧无妄修长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火辣辣的面颊,而后眸色微沉地看向纪徽音。 “殿下,若,若要强迫徽音……”纪徽音死死咬着牙关,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我今日就从这里跳下去。” 萧无妄面无表情地看了纪徽音许久,突然嗤笑一声。 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只撂下一句话—— “若是本王回来前你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听着外间传来的上锁的声音,纪徽音靠着墙,脱力一般缓缓蹲了下来。 她紧紧抱着自己,死死咬着唇瓣,不让眼泪滑落。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 萧无妄就是那晚…… 真的是他。 纪徽音闭上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所有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无比地清晰。 包括她的阿遇的模样,也在纪徽音的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 如今想来,阿遇的眉眼,轮廓,都与萧无妄相似到了极点。 纪徽音很希望是她想多了,但事实摆在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纪徽音终于咽下那莫名的恐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假如萧无妄真的是阿遇的生身父亲,那她就不能再像如今这般,跟萧无妄有那么多的往来了。 是时候断干净了。 否则将来被萧无妄得知,或是被别有用心的知道了,那她的阿遇会是什么境地,纪徽音不敢多想。 她来到窗边,朝外看去。 这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善德堂的方向。 那里的人群已经散去,大门也紧闭了,看着很有些萧索的意味。 不过好在,门上似乎并没有贴官府的封条。 只要没被封门,一切都好说…… 纪徽音咬了咬牙,转身又来到门口。 “有人吗?”纪徽音轻声唤道,而后又扯了扯门闩,打不开。 纪徽音眸中升起些许绝望,还有淡淡的懊恼。 萧无妄这是想囚禁她吗? 第52章 守好咱们家 正要再上前叩门,门外忽地响起一阵开锁声。 纪徽音神色微变,下意识地后撤一步。 下一秒,门扉打开,一个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推着小罗纹进来了。 “小姐!”小罗纹看到纪徽音,险些喜极而泣,“您怎么在这儿?真是吓死奴婢了……” 纪徽音握住她的手,看向面前的男子,脑中思绪微转,忽地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似乎是萧无妄的心腹,姓常。 “安王殿下在何处?”纪徽音看他要走,赶忙开口叫住他,“常公子!能否代我禀告殿下一声,就说我要紧的话跟他说!” 常青脚步微顿,片刻后转身拱手躬身,“纪姑娘,请不要为难在下。” 看着常青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纪徽音浑身轻颤了一下。 “小姐……”小罗纹扶着她坐下,轻声安抚道:“小姐先别慌,奴婢刚刚在外头问过了,说现在府衙还没定丁先生的罪,想来将他带过去只是例行查问一下。” 纪徽音轻轻咬着唇瓣,没有出声。 她知道,小罗纹的话只是安抚她的幌子。 不管是谁,被衙役那样大张旗鼓地抓进府衙,怎么可能只是查问? 丁山月势必是要吃些苦头了。 可是有一点纪徽音怎么都想不明白。 到底凶手真的是丁山月,还是说此事是萧无妄有意栽赃给丁山月的? 前者纪徽音不愿相信,若是后者,纪徽音便越发糊涂了。 因为两个人无冤无仇,萧无妄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就算萧无妄察觉,丁山月的善德堂内有荀草,也知道了自己一直在隐瞒丁山月便是赠她药囊的所谓友人,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坑害丁山月。 而且以萧无妄这样的身份,就算要丁山月如何,也无需如此兴师动众…… 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纪徽音起身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残阳,心绪越发低沉。 片刻后,纪徽音将小罗纹召至近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小罗纹目露惊诧,有些不安地望向纪徽音:“这样可行吗小姐?万一——” “没有万一。” 语罢,纪徽音的眸光扫向窗边的矮几上,看着上面放着的黄铜小香炉,眸光渐渐晦暗。 她走上前抱起小香炉,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边,用眼神示意小罗纹。 小罗纹紧紧咬唇,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片 刻后蓦地张口,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 她不遗余力地大声叫喊着,对着空气演得十分起劲,“小姐您醒醒啊!” 很快,屋门外传来常青低沉的话语声。 “小罗纹姑娘,纪姑娘怎么了?” 小罗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小姐晕倒了,快开门啊!” 门外的人似是在犹豫,半晌都没接话。 小罗纹干脆一闭眼,嘶吼道:“你还不快开门?若是我家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我家夫人,恐怕安王殿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终于,门外传来窸窣的开锁声。 纪徽音攥紧小香炉两边的双活耳,死死盯着那门。 门被人打开,看到那常青进来的一瞬间,纪徽音闭眼咬牙,将香炉猛地砸在了常青的脑袋上。 一声闷哼传来,常青身形微晃,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 纪徽音不敢逗留,也不忍再下手,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常青,拉起惊惧的小罗纹撒腿便跑。 一溜烟跑出了客栈,纪徽音拉着小罗纹跑进来往的人流之中。 见除了过路人,再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追上来,纪徽音总算 敢缓了脚步,平复呼吸。 “小,小姐……”小罗纹喘的厉害,不忘上前给纪徽音顺气,“您,您没事吧?” 纪徽音双颊红粉,摆了摆手,看了下四周,脑子一时间有些发懵:“这是到哪儿了?” “离咱们府上就隔两条街了。”小罗纹说着,从袖管里掏出一条帕子给纪徽音擦汗,“要不咱们回去吧,善德堂那里纷乱不堪,不宜再去了。” 纪徽音沉着眉目,思忖良久,颔首道:“先回去,等天黑之后去善德堂!” 小罗纹还想说什么,然而纪徽音已经动身,她也只能先跟上。 所幸已经到了晚饭时刻,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并没人注意她们两个。 来到纪府侧门,小罗纹敲了两下,里面的人一开门,见是自家大小姐,惊了一下。 “您怎么突然回来了?”门房的钱婆子连忙迎纪徽音进来,“夫人听说了街上善德堂被查抄,丁先生被带走,正急着要去找您呢!” 纪徽音匆匆去往沐风居。 刚一进去,就见纪莹匆匆往出走。 母女两个迎面碰上,纪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快步上前一把搂住了纪徽音。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也被 府衙的人带走了!”纪莹泪如雨下,揽着女儿进屋,“到底怎么回事?徽音你,你是逃回来的吗?” 纪徽音将自己巡店之后的事说了,隐去遇上萧无妄的那部分,神色凝重,“丁先生被带走了,善德堂虽没有被封,但是刘妈妈和丁先生的徒儿还在那儿,一会儿天擦黑女儿便得回去!” 纪莹惊疑不定,“可万一,万一府衙的人又找上门去——” “纵使如此,女儿也得帮丁先生先守住了。”纪徽音轻轻咬牙,“他帮了女儿不少,女儿不能忘恩负义!女儿回来,是想提醒母亲这几日关门闭户,千万看好家里,别让什么有心之人混进来了!” 纪莹听得有些不解,着急道:“徽音,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你还看到什么了?!” 纪徽音握紧母亲的手,鼻腔微微发酸。 她不知该如何告诉纪莹,自己腹中的孩子,极有可能是萧无妄的。 而且,萧无妄如今行踪成谜,他今日能无缘无故对丁山月下手,那明日,会否又对纪家…… 纪徽音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扯出一点笑容,叫小罗纹去备车。 “总之,母亲相信我,我会守好咱们家,守好自己的!” 第53章 去求萧无妄 纪徽音赶到善德堂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侧门紧闭,纪徽音敲了好一会儿,襄儿才过来开门。 一看到纪徽音,半大的小子面上立时满是委屈,一双红肿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纪姐姐,你回来了!” 匆忙将人迎进去,襄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他们栽赃污蔑师父!师父今日出去根本就没有带匕首!” 纪徽音安慰襄儿,“没事的襄儿,别难过,我一定想法子,把丁先生救出来!” 顿了顿,纪徽音低声问道:“襄儿,丁先生被带走之前,可跟你说了什么?” 襄儿抽噎着道:“那些官兵来得突然,师父也没顾得上交代什么,只说让我一定,一定看守好后院的仓库。” 纪徽音眉心微动,“那里放着什么珍贵药材吗?” “都是些积年的陈药。”襄儿说着,露出几分疑惑,“都是些不值钱的,是师父平日里拿来试药性的。” 闻言,纪徽音的眸中划过沉思。 若是不值钱,为何丁山月会叮嘱襄儿看好那里呢? 思忖片刻,见襄儿的情绪平复下来,纪徽音沉声道:“既然丁先生交代你看好那里,那你便好好守着,其余的事 情就交给我。” 说着,纪徽音声音柔和了几分,“时辰不早了襄儿,关好门户,快些回去休息吧。” 有了纪徽音,襄儿便自觉有了主心骨,哽咽着点点头,乖乖出去了。 关上门,看着屋里豆大的烛火,纪徽音神色微沉。 刘妈妈这会儿才找着机会跟纪徽音说话。 “您白日里做什么去了?”刘妈妈余惊未了,“奴婢险些以为您也被衙役带走了。” 纪徽音摇摇头没说什么,只道:“刘妈妈,你去给襄儿那孩子做点夜宵拿去吧,他今日受惊了,半大的孩子经不得吓,您去跟他说说话。” 刘妈妈应声去了,屋中只剩下纪徽音和小罗纹。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眼中的思索渐渐浓了,小罗纹不免轻声道:“小姐,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丁先生此番被诬陷,咱们要怎么才能把他救出来……” 纪徽音轻声说着,如同呢喃。 小罗纹唇线紧抿,半晌才低声道:“小姐,若真是那安王殿下授意知县大人将丁先生关起来的,那咱们只能去求安王殿下了。” 纪徽音轻轻咬唇。 是啊,去求萧无妄。 可今日她违背萧无妄的命令,从那客栈里 逃了出来,还伤了他的心腹下属,恐怕用不了多久,萧无妄就要来逮人了。 要让萧无妄消气,唯有一个法子了…… 思绪微顿,纪徽音站起身来,叫小罗纹擎着灯,悄声出了屋门。 善德堂的后院无比静谧,唯有不远处的厨房里亮着灯,刘妈妈正在里头生火做饭。 纪徽音看了眼前楼的方向,开始有意地四下探查。 看到纪徽音每路过一个屋子便上前查看,小罗纹紧张起来,“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纪徽音眸色晦暗,良久低声道:“找荀草。” 小罗纹倒吸一口凉气,“您,您是要把荀草偷去给安王殿下吗?可,可丁先生先前不是说,那草药他不愿给安王殿下——” “眼下唯有此法了。”纪徽音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向渐深的夜色,眸色深深。 凭着自己先前救下萧无妄一事,萧无妄定然不会要了她的命。 拿了荀草给他,萧无妄得了药,自然就该离开扬州城了。 至于要如何给丁山月求情,说实在的,纪徽音还没有想好。 但至少,要先有见萧无妄的敲门砖。 她自己带着东西去见萧无妄,和萧无妄将她再抓回去,是截然不同的 。 在后院里逛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襄儿说的那间旧仓库。 纪徽音快步上前,就见仓库大门上落着把大铜锁。 她眉头紧蹙,不死心地捞起锁身看了又看,最终有些泄气地撒了手。 这样的铜锁,除非有钥匙,否则的话以蛮力很难打开。 “不然算了吧小姐?”小罗纹四下看着,很是做贼心虚,“不都说,安王殿下此番经过扬州城,是要带兵前往北地驻扎吗?咱们回去请夫人帮忙,让她给安王手下的兵捐上一笔军饷——” “不可!” 纪徽音猛地打断了小罗纹的话。 她微微咬牙,沉声道:“你知道咱们若真这么做了,是什么下场吗?钱总有花完的那一天,等安王手里的军饷花完了,朝廷拨款不及时,或是给得不够,你觉得他会不会再想起纪家,来向纪家索要粮饷?” 纪家只是商户,往上数三代都没出一个当官的,萧无妄纵然只是一个宗室王,可他若是想要将纪家覆灭,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找到了荀草,我之后会给丁先生足数的银两,也不会将荀草是从善德堂得来的事告诉萧无妄……” 纪徽音的声音渐低,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跟 小罗纹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只要,只要能将萧无妄糊弄走,一切都好说!” 她后悔了,她不该想着攀附萧无妄,借助萧无妄的力量,为纪家排忧解难。 若是萧无妄发现她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他的,那她的阿遇,就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纪徽音下意识地看向善德堂的前楼,喃喃道:“钥匙,钥匙肯定在襄儿身上,等他睡着,我们去把钥匙拿过来——” 小罗纹一把抓住纪徽音的手臂,焦声道:“小姐!您三思啊!若真是这样做了,不说丁先生之后会不会记恨您,就说安王,他并不是好糊弄的,怎么会猜不到荀草出自何处?” 被小罗纹颤抖的声音微微拽回理智,纪徽音如梦方醒。 她唇瓣微颤,手抖得厉害,缓缓地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是啊,她在做什么…… 为了阿遇,她往日的理智全然消解,只剩鲁莽。 纪徽音踉跄着后退两步,小罗纹见状,赶忙扶住她,哀声道:“小姐,咱们再好好想想,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别的法子…… 纪徽音闭上眼,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 良久,纪徽音缓缓睁眸,瑞凤眸里只剩清冷微光。 第54章 杀了丁山月 回到房中,纪徽音叫小罗纹拿出纸笔。 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以蜜蜡封好,纪徽音看向小罗纹。 小罗纹迟疑地与她对视,“小姐……”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三更天的时候,就带着刘妈妈和襄儿先搬去咱们家在城外的别苑,他们若不肯,就说是我的吩咐,不得有误。” 小罗纹慌了神,“小姐,您不去吗?您要做什么去?” 纪徽音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苦笑一声道:“我去,收拾这烂摊子。” 如今平静下来想,纪怀恩一家子如今还活蹦乱跳,林启也在暗处虎视眈眈,她仍旧需要萧无妄的助力。 她既不能先斩后奏拿荀草去给萧无妄,也不能作壁上观不管丁山月的死活。 那就只能以自己为筹码,赌萧无妄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另眼相待。 “小姐,您是要就这么去见安王殿下吗?”小罗纹语声微颤。 纪徽音沉沉点头。 小罗纹含着泪疯狂摇头,“不,不行啊小姐,咱们伤了安王的人跑出来,安王肯定不会放过您的——” 纪徽音心意已定,眸光渐渐坚定,“丁先生之所以被抓,多少有安王的授意在,若要见丁先生,唯有通过他……” 荀 草是一定要给萧无妄的,只是怎么给,何时给,需要细细思量。 这是一场牌面被揭开的豪赌,纪徽音的筹码,就是萧无妄那片刻的心软。 若实在不成,那就只有赌上一切,为萧无妄的兵马提供粮饷,而后带着母亲离开此处。 纵然如此,在此之前,她也绝不会让林启和纪怀恩一家好过。 不再理会小罗纹的劝告哀求,纪徽音换了件墨色长裙,戴上兜帽出了善德堂,隐入黑暗之中。 街上人来人往,没有宵禁的扬州城热闹非凡。 纪徽音按着记忆来到先前那个客栈。 客栈内空无一人,唯有客栈掌柜的在柜台后拨着算盘。 “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清场了,今儿不待别的客。” 掌柜的上前来同纪徽音赔着笑,“要不您去别家看看呢?” 纪徽音没说话,不多时楼梯处便出现了一道身影。 正是常青。 纪徽音迎上常青淡漠无波的眼神,半晌后微微屈膝,以示歉意。 常青一言不发地下来,看向掌柜的,“这是我家主人的朋友。” 掌柜的了然,看到两人之间有些压抑的气氛,钻回柜台后去不再吭声了。 “请跟我来。” 常青带 着纪徽音上了二楼,将她带到了那个房间门前。 正是白日里纪徽音逃出来的那间屋子。 纪徽音在门口顿了许久,无声地吸了口气,而后上前轻轻敲门。 不多时,里屋传出萧无妄漠然冷凝的声音,“进。” 推门而入,纪徽音始终垂眸敛目,端得一副恭敬姿态。 来到软榻前,纪徽音端然下跪,俯首一拜:“徽音来向殿下请罪,殿下恕罪。” 头顶传来男子轻轻的笑声,却叫人辨别不出情绪。 “你何罪之有呢?” 纪徽音微微闭眼,缓缓道:“徽音违逆殿下之意,中伤殿下心腹,从此地逃走……欺瞒殿下,对殿下,不尽不实。” 萧无妄沉默许久。 他垂眸看着一副谦卑姿态的纪徽音,心中只觉得怪异。 这个女子,眼下明明是如此恭谨谦逊的态度,他却总觉得,她仍旧是高傲的,不肯低头的。 久久没得到萧无妄的回应,纪徽音慢慢直起身子,抬起一双清冷无波的瑞凤眸,定定地与萧无妄对视,“殿下要打要罚,徽音绝不会有一句怨言,只是还请殿下答允——祸不及家人。” 萧无妄剑眉微挑,星眸之中闪过讥讽,“纪徽音,在你眼中,本王就 如此残暴吗?” “徽音从未这样觉得。”纪徽音眼睫微垂,如蝶翅轻颤,“徽音,是很感激殿下的。殿下几次三番相助,徽音都记在心里,唯恐不能报答。” 萧无妄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开口,“既如此,你倒是说说,你欺瞒了本王什么,又是如何对本王不尽不实的?” 纪徽音唇线紧抿,复又与他对视。 那双黑白分明,如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头一次露出些许真切的恳求。 萧无妄呼吸微滞,与纪徽音对视。 良久,纪徽音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怀了身孕,孩子的父亲,是丁山月。” 语罢,她喉咙莫名干涩作痛。 而萧无妄也是怔然片刻,良久之后唇角牵动,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沉静压抑,纪徽音的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等待着萧无妄的下文。 不知过了多久,萧无妄才轻笑出声,似是讥讽,又似是调侃。 “纪徽音,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你母亲知道这事,该打断你的腿。” 纪徽音敛目不言,萧无妄移开目光,冷声道:“不过,此事与本王又有何干系?本王所说的欺瞒,并非指这个。” 许久,纪徽音再次俯首拜下。 “徽音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殿下,只要殿下允徽音见丁山月一面。”纪徽音的喉咙微微滚动,声音沙哑几分,“我与他两相情好,私定终身,如今他无辜入狱,徽音心中实在害怕……若得殿下成全,徽音粉身以报。” 萧无妄眸光寂寂,看向窗外的明月,漠然道:“怎么,你丝毫不信,是他谋划了要刺杀本王?” “丁先生不会做这样的事。”纪徽音语气笃定。 闻言,萧无妄轻嗤一声,“倒真是情真意切,如此相信他的人品?” 纪徽音不明白萧无妄为什么在这件事上纠缠。 “徽音与丁先生相识数年,他是什么人徽音很清楚。或许,将来徽音会与他结为夫妻……殿下,请您看在,徽音与他曾经都救过您的份儿上,让徽音见他一面!” “之后,徽音会在约定的时日内,将荀草奉上给殿下。” 萧无妄眼底的光愈发冷凝。 他说不出的烦躁,紧紧地盯着纪徽音恳切的双眸,心中忽地浮现出一个想法。 杀了丁山月。 只要他杀了丁山月,神医后人说不定就会出现,最不济,也会露出马脚。 而纪徽音,也不能再楚楚可怜地跪在这里,求自己让她去会她的情夫。 第55章 若对纪姑娘有意 “本王听了你太多次的承诺。” 萧无妄微微俯身,紧盯纪徽音的双眸,“给本王一个准信,否则的话,这一次是丁山月,下一次就是你们纪家。” 纪徽音心跳如擂鼓,艰涩开口,“待徽音见过丁先生,待丁先生洗清嫌疑,安然出狱之后,徽音会立刻,将荀草奉上!” “你的要求还不少。”萧无妄嗤笑一声,他默然良久,淡道:“起来吧。” 纪徽音眼底升起几分希冀,“殿下——” 萧无妄执起茶盏,轻抿一口,“想入狱见人是不能了,你有什么话,本王可以着人代为转达。” “那就请殿下,将此信交给丁先生!”纪徽音没有犹豫,亮出了信件。 萧无妄转眸瞥了一眼,哼声道:“早就准备好了?这是预备着,若本王狠心不让你见人,就退而求其次?” 纪徽音眼睫微颤,“殿下宅心仁厚,徽音也只是做两手准备而已。” 男人伸手接过信件,眯眸端详,片刻后忽地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本王拆开来看?” “殿下要看,徽音不敢阻拦。” 碾磨着信封,萧无妄没再说什么,良久淡淡道:“你回去吧。” 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是缓缓落地。 只要 丁先生看到了信,就知道该如何脱身了。 事到如今,她和丁山月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丁山月肯示弱于萧无妄,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纪徽音缓缓起身,轻声道:“那徽音先告辞了,多谢殿下。” 萧无妄岿然不动,却在纪徽音转身后,眸色晦暗地望向她的背影。 直到纪徽音的背影消失。 萧无妄将常青叫了进来。 “去跟着她。”萧无妄神色淡漠,“别出什么岔子。” 常青愣了片刻,半晌才明白过来,萧无妄这是要他去保护纪徽音的安全。 沉声应下,常青正要转身离开,萧无妄再次开口。 “待她平安回去之后,将这封信带去府衙,你亲自交到丁山月手上。” 萧无妄将信件交给了常青。 常青接过信顿了顿,壮着胆子道:“殿下若对纪姑娘有意,何不将人纳在身边——” 这话一出,常青立时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抬眸,微微悚然,只见萧无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属下失言!”常青连忙低头告罪。 看着常青离开,萧无妄微微侧首,看向窗外天边,深蓝色天际泛起的几缕鱼肚白。 天光乍泄,只是还藏在黑夜的浓 雾之中,轻易看不见。 另一边,纪徽音出了客栈,迎面就碰上了小罗纹。 “小姐!您总算出来了!” 小罗纹朝她奔过来,哽咽着握住了纪徽音的手。 纪徽音惊诧一瞬,而后忍俊不禁似地捏了捏小罗纹的脸蛋,“怎么到这儿来等我?不是说让你带着刘妈妈和襄儿去别苑吗?” “刘妈妈带着襄儿先去了,奴婢不放心您。”小罗纹含泪抽泣着,眼眶通红,紧张地看了眼她身后的客栈。 “那安王,没为难您吧?” 纪徽音含笑勾唇,“若难为我,我又怎么出得来?放心好了,事情办妥了一半了。” “那就好那就好!”小罗纹破涕为笑,“小姐,我们走吧,奴婢备了车的,刘妈妈和襄儿在别苑肯定等急了!” 小罗纹叫来车夫,扶着纪徽音上了马车。 纪家别苑在城外,虽然不算远,但出城要走相当一段路。 行至一半时,天已经蒙蒙亮,纪徽音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她靠在车壁上浅眠,不多时便听见小罗纹轻声道:“小姐,咱们出了城门了。” “嗯。”纪徽音倦怠地睁开眼,撩起车窗帘向外看去。 出城走了一阵,官道两旁有树木掩映,远远 地已经能看到纪家别苑的大门。 不多时,车夫将车马停在了正门口。 纪徽音下了车,深深吸了口气,难得的放松了些许。 小罗纹上前叩门,很快,老管家开门出来,见是纪徽音,不免惊喜:“大小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别苑一直由老管家朱二看管,剩余的婆子丫鬟都是纪莹的心腹,将房子看管得井井有条。 “小姐来的突然,怎么也没遣人说一声呢?”老管家笑容满面,迎纪徽音进正院,“夫人怎么没来?” 纪徽音闻言微微蹙眉,顿住了脚步,“刘妈妈没来吗?” 朱二表情茫然,微怔道:“没见啊,也没收到信儿。” “什么?”小罗纹立时慌了,“我娘没过来?我看着她出的城啊!” 纪徽音也沉了面色。 朱二见状连忙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找!” 说着,朱二转身就要出去,纪徽音叫住了他。 “若他们没来,要么是什么事耽搁住了,要么就是……”纪徽音欲言又止,眸色晦暗。 小罗纹快急哭了,但碍于纪徽音在,她强忍着担忧,颤声道:“小姐,怎么办啊?” “朱管家,你带上人悄悄地进城,别惊动了人,去纪府和城中的 善德堂都找一找。若是两处都没有——”纪徽音眸光凛冽一瞬,“直接去府衙报官!” 朱二不敢有片刻松懈,领命而去。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轻声安抚:“放心,我定会找到刘妈妈和襄儿的。” 小罗纹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本纪徽音和小罗纹都有些困倦,这下都精神了,在正厅等待朱二的消息。 日上三竿时,朱二带着别苑的奴仆姗姗而归。 “小姐,两处都找不到人!老奴同夫人禀报过后,已然去报了官。只是,只是……”朱二欲言又止。 纪徽音蹙眉,“直说就是,不要吞吞吐吐!” “只是,府衙的人说,近几日县衙内忙的很,怕找不到人还耽误了小姐的事,是而没有登记在案,只说空暇时会派人去找。” 一旁的小罗纹咬着唇,急出了眼泪。 纪徽音微微咬牙,道:“小罗纹,你是亲眼看着刘妈妈和襄儿坐车出城的吗?” “是。”小罗纹哽咽着点头,“奴婢看得真真的!” 看样子,那刘妈妈和襄儿是出了城之后,才出事的。 纪徽音站起身来,神色冷凝。 “朱管家,找几个心思细腻,干活利落的,跟我出去到各处查探!” 第56章 看上你什么 朱二找了数十个身强力壮,行事细腻妥帖的婆子和小厮,让纪徽音过目。 纪徽音粗略地扫了一圈,微微颔首,“走吧。” 刚走两步,纪徽音顿住回身,只见小罗纹抹着泪要跟上自己,不免道:“小罗纹,你在这里待着,以免刘妈妈和襄儿回来没人照应。” 小罗纹迟疑着想说什么,纪徽音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相信我,你乖乖留下。” 语罢,纪徽音转身出门。 别苑附近树木繁茂,石子路一直沿着一小片竹林铺到百米外的官道上,纪徽音带着别苑奴仆在附近细细查探,找寻刘妈妈和襄儿失踪的蛛丝马迹。 但如此一直走到官道上,也还是一无所获。 纪徽音站在官道中央,遥遥地看向城门的方向,正思索刘妈妈会不会是抄了近道,被歹人掳去时,忽而听到一边有人呼喊:“小姐,小姐您快来看!” 纪徽音扭头看去,只见朱二正在官道旁的一处灌木丛里唤她。 “怎么了?”纪徽音快步过去。 刚一走进,就见朱二神色惶然地捡起了一块藏蓝色的布料,捧在手心让纪徽音查看。 只看了一眼,纪徽音浑身的血液瞬间逆流。 这种料子 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上京方有的绸缎布料,只供那些达官贵人所用,出了上京,再难找到第二块! 要说这扬州城除了萧无妄,还有哪个从上京来的“贵人”,可不就是—— 纪徽音眸底露出寒色。 看样子不出意外,便是林启了! 沉寂这么多天,林启终归是忍不住出手了吗? 纪徽音环视四周,冷声道:“这附近除了咱们的别苑和庄子,还有谁家的庄户在这里?” “不外乎就是扬州城的那些商户们……”朱二说着,而后一怔,又道:“靠近玉清山附近有一处山庄小院叫幽篁里,是二长老的私产!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老奴也是偶然从夫人处得知的!” 纪徽音微微眯眸,朝着玉清山的方向看去。 此处离玉清山,不过四五里的路程。 若是林启藏匿在那里,时不时地悄悄进城窥探,也是完全不费事的! 或者,说不定城门附近就有林启和纪怀恩安插的人…… 可他们绑了刘妈妈又是何意呢? 纪徽音恨不得现在就去玉清山脚下的幽篁里,将那里翻个底朝天。 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 没有证据,去了也是无用。 而且要 想找人,关键不该是刘妈妈,而是襄儿。 因为襄儿是平头百姓,良民被人无缘无故带走,是要吃官司的;但以刘妈妈的家奴身份,就算闹上了公堂,也只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纪徽音微微攥紧了手。 良久之后,纪徽音一言不发地带着人回了别苑。 一进门,看着小罗纹希冀的眼神,纪徽音莫名有些难过。 怪她,她不该叫刘妈妈她们来别苑的。 “小罗纹,别怕,若是刘妈妈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掳走她的人。”纪徽音定定地看着小罗纹,“现在,你得镇定自若,因为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见纪怀恩,想法子将刘妈妈和襄儿的下落找到。” 看着小罗纹通红的双眸,还有眼底的惶然不安,纪徽音只有叹息,并不想责怪她什么。 如今的小罗纹比她还小一岁,刚十四岁的小姑娘,没经过什么事,自然无法像上一世,陪她嫁到林家后那样,遇任何事都果决镇定。 但纪徽音知道,小罗纹是能力,有天赋的。 “是奴婢失态了。”小罗纹重重地咬了下唇瓣,将眼泪忍回去,哑声道:“小姐想怎么做?” 纪徽音眸光微沉。 “去备一份厚礼!” * 县衙,牢狱。 丁山月捏着手里的信,盘腿坐在牢房中的草垛上,神色淡淡,眼中划过沉思。 他一夜未眠,又沦落至此,但除了眉宇间淡淡的疲色之外,并没有多么狼狈,微乱的发丝平添几分落拓不羁。 良久,丁山月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信撕碎,扔到了草垛之中。 昨晚收到信,他不是不惊讶的。 只不过他也猜到了几分。 纪徽音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纪家内虎豹环伺,外又惹上了萧无妄,她想与自己联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丁山月没想到,纪徽音这么舍得下血本。 竟以自己的全数嫁妆,换取自己认下她腹中的孩儿为亲子。 看似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丁山月也不免好奇。 纪徽音之前丝毫不急着给肚子里的孩子找爹,如今倒是突然急切起来。 她说自己基本打通了萧无妄那里的关节,看似是让自己以此事博得萧无妄同情,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纪徽音,好像很怕萧无妄追究起她腹中之子的来历…… 想到这里,丁山月眸中划过淡淡的兴味。 这件事,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半晌,丁山月站起身来,懒 洋洋地上前抓住了牢门,笑吟吟地喊狱卒。 “官爷,我想好了,能否帮我通禀一声,让我见见安王殿下呀?” 狱卒蹙眉看他,片刻后喝道:“等着!” 丁山月坐回去安心等候。 不多时,狱卒回来了,拿着镣铐上前开门。 丁山月被戴上镣铐,带出了府衙。 刚坐上马车,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坐了上来,声音沉冷地吩咐车夫:“去客栈。” 丁山月笑着睨了那男子一眼,调侃道:“殿下还真是体恤草民,待遇这么好,让草民坐车过去。” 男子没有理会丁山月,丁山月干脆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不多时,马车停下,丁山月被蒙了眼睛,带下了车。 他始终淡然自若,在男子的指领下,来到了一处房门前。 终于,黑布被摘下。 丁山月拖着镣铐缓缓进门。 屋内,入目便是一扇翠玉屏风,后面人影绰绰。 丁山月似笑非笑。 “殿下,何至于此呢?你我早都见过了,不是吗?” 片刻后,那人影缓步走出,正是一袭紫袍的萧无妄。 萧无妄漠然地看着丁山月,审视许久,忽地开口。 “身无长物,连自保都不能,她看上你什么?” 第57章 情真意切 丁山月闻言微愣。 反应过来,丁山月微微挑眉,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殿下说谁?” 萧无妄眸底划过涟漪,片刻后收回了眼神。 “纪徽音腹中之子,是你的?” 丁山月轻笑一声,“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萧无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良久,丁山月勾唇一笑,“徽音腹中之子,的确是在下的。只不过,殿下愿意见在下,恐怕不是为了听在下说这件事的吧?” 萧无妄的眸光里划过几分阴沉,片刻后嗤笑道:“丁山月,你很聪明,你和纪徽音一样,都是聪明人。” “多谢殿下夸赞。” 萧无妄垂眸执起茶盏,轻抿一口,语气凉薄淡漠,“只是,这世上多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丁山月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看来殿下已经看透在下了,那在下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殿下,就让小人最后卖一次机灵吧?” 萧无妄冷冷挑眉。 “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虽是抓我,但也并非是要我,在下说的可对吗?”丁山月笑眯眯地问道。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萧无妄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半晌后,丁山月轻笑着垂眸 ,“殿下不语,那看来,在下说得还不错了。” “丁山月,不要以为有纪徽音,你就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萧无妄眸光阴鸷几分,“你救过本王,本王纵然不能要了你的命,却也能让你生不如死。更何况,你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你想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吗?” 丁山月眸底划过浓浓的戏谑。 许久,他才敛去笑意,抬眸看向萧无妄。 “殿下想见之人,已经不在此处了。” 语罢,只见萧无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动,眼底的思量一闪而逝。 丁山月泰然自若,“在下的确认识殿下所找之人,只不过,那人与在下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是而殿下想以此法引那人出来,是万万不能了。” 萧无妄的一双星眸光华流转,微微眯眸,不怒自威,“丁山月,你知道欺瞒本王的下场是什么吗?” 丁山月拖着沉重的镣铐缓缓跪下,俯首一拜,“在下不敢撒谎。不过,若是殿下想见那人,在下倒是可以代为牵线搭桥,只要殿下,放过徽音母子。” 闻言,萧无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直觉告诉他,丁山月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想到纪徽音的肚子 ,丁山月的话又变得更加可信。 “你们俩倒是情真意切。”萧无妄轻飘飘地道。 丁山月的长睫微垂,盖去眸底一片隐秘的笑意,声音微沉地道:“只愿殿下,能信在下一次。” 萧无妄冷冷地注视丁山月许久。 “五日之内,本王若见不到人,丁山月,你便不用再做纪徽音腹中子的父亲了。” * “小姐,礼物备好了。” 城外纪家别苑正厅,小罗纹拿了大.大小小的礼盒进来,惴惴地看着纪徽音,“咱们现在就去东府那边吗?” 纪徽音眯着眼看了看天色,沉声道:“你哥哥那边有没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小罗纹微微咬唇,“奴婢也不敢将今日之事告知哥哥,怕他乱了手脚,办不好您交代的事。”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轻轻呼出口气,“小罗纹,别怕。” 她看得出来,小罗纹这是生怕自己舍弃了刘妈妈,不去救人,急着表忠心。 思及此,纪徽音轻声道:“小罗纹,你是个懂事的,在我身边也那么久了,你是我除了母亲以外最信任、亲近的人,你也要信任我,明白吗?” 小罗纹眼眶瞬间红了,哽咽道:“知道了小姐! ” 纪徽音神色坚韧。 “好,我们走!” 坐车进城,两刻钟后,纪徽音抵达了东府大门。 东府的门房见状,缓步上前来迎。 “原来是大小姐。”门房堆着笑,但那姿态颇为闲适,“大小姐怎么有空过来?” 纪徽音缓缓下车,只瞥了那门房一眼,没有接话。 一旁的小罗纹则冷声开口,“你是谁,也有资格来接待主子,跟主子闲话?我们小姐是来拜访叔老爷的,还不快去通禀?” 那门房面色变了变,片刻后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 不多时,纪琮出来了。 “徽音妹妹!” 纪琮一改之前的阴沉,热情又殷勤,“妹妹怎么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该提前来迎妹妹才是。” 对方摆出唱大戏的嘴脸,纪徽音也乐地看戏,眯眸笑道:“大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是兄长,哪有来迎我的份?我这不是想着,出了昨儿的事,唯恐大哥哥心里怨我,我就想着上门来解释赔罪,还请大哥哥别怪徽音昨日的耿直鲁莽。” 闻言,纪琮心中冷嗤一声。 好一个耿直鲁莽! 一句话,就想大事化小吗? 这纪徽音如今还真是变了个样,不仅性子 变得厉害了,说话也如此圆滑,还真是不可小觑…… “妹妹多心了,我怎会怨怪妹妹呢?”纪琮笑眯眯地说着,“快进去,祖父和荣儿听你来都高兴得很呢。” 随着纪琮走进东府大门,去花厅的路上,纪徽音笑的云淡风轻,开口询问。 “听闻大哥哥昨日回来就给纪三儿请了最好的大夫,买了最好的药,大哥哥如此仁心,徽音实在佩服。” “徽音回去后左思右想,总觉得昨日太过严苛了些。不知那纪三儿如今怎么样了,不然,哥哥带徽音去看看他?” “一个下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纪琮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升起疑云。 纪徽音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纪三儿来? 所幸待他说完,纪徽音笑着颔了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进了正院花厅,就见纪怀恩正在座上悠哉煮茶。 纪徽音眼底笑意越深,拿了东西交给一旁的下人,上前微微福身,“二叔公安好,徽音身子痊愈,特来看望二叔公。” 纪怀恩从容悠然,抬眸睨向纪徽音,眼底深处的情绪莫测,“徽音有心了。你自己的身子才刚好,该好好养着才是,怎么就出来了?” 第58章 天生的犟种 “这不是昨儿才跟大哥哥起了点龃龉,想着一定要来告罪,否则知道的是说咱们纪家出了个不懂事的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自家人闹了矛盾呢。” 纪徽音说着,从容地坐到了纪怀恩对面。 纪琮见状,眼底划过片刻狰狞。 那位置,本该是他坐的…… 纪徽音竟如此自然地坐在了尊位上,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纪琮刚想开口说什么,就看到纪怀恩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无法,纪琮只得咽下怒火,微沉了面容,坐到了纪怀恩身侧。 纪徽音只当未觉,执起面前被泄满温茶的青玉杯,轻轻闻嗅。 “上好的君山银针,果然不俗。”纪徽音勾唇微笑,而后抿了一口,“二叔公这里的茶,想来是无人能比得上了。” 纪怀恩笑容浅淡,矍铄的双眸微抬,闪过精光,“徽音谬赞啦。这扬州城如今能人辈出,怎会无人比得上呢?” 顿了顿,纪怀恩轻笑道:“譬如安王,殿下那里的茶,想必是要好上十倍吧?” 纪徽音面不改色,嘴角微勾,“二叔公太过自谦了。不过说来也是,殿下那里的茶,也不是谁都能喝的,自然也没有多少人 知道那茶香有多上乘。” 纪怀恩的笑意淡去几分,眼底淬了冷意,“徽音这是意有所指啊?看来,徽音是知道安王那里的茶香,是何滋味了?” “知不知道的,也不那么重要。”纪徽音直勾勾地盯着纪怀恩的双眸,“若殿下那里的茶不够好,我倒是方便奉上一些。想来,也是能入了殿下的眼的。” 顿了顿,纪徽音玩笑似地道:“而且,那茶若能入了殿下的眼,我就是将手中所有全数奉给殿下,也是值得的。” 闻言,纪怀恩的眸子浑浊几分,露出些许晦色。 纪徽音这话的意思,已然很明了了。 她这是在告诉他,若将她逼急了,她会不惜倾尽西府财力,跟萧无妄合作。 然后,扳倒东府。 她这是,威胁他? 纪怀恩的指尖拢回掌中,微微收紧。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不经意似地开口:“茶不茶的先且不说,我正想问你,听闻昨日善德堂出事,那坐馆大夫被带走了?” 纪徽音笑意微深,“叔公消息灵通。” “街上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也难啊。”纪怀恩轻叹一声,而后一脸关怀地望着纪徽音,“听闻那坐馆大 夫乃是因为疑似刺杀殿下而被抓走的,那人之前常常出入你们府上,为你和你母亲诊治,他出了事,可不曾连累你们吧?” 纵然纪怀恩装的再好,纪徽音还是看到了他眸中隐秘的得意和笑意。 “不知道叔公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纪徽音似笑非笑,“丁先生他一介医士,又怎么会刺杀殿下呢?” “纵然如此,刺杀这种事,又怎么会空穴来风?”纪怀恩勾唇,“徽音是否看走了眼,引狼入室啊?” 语罢,纪怀恩叹一口气,“万一这安王真要追究起来,这事可未必能够善了了啊!” 纪徽音的眸子彻底冷了下来。 “叔公到底想说什么?”纪徽音微微挑眉,眼底升起几分冷笑,“徽音好心好意地来看望您,您说起这件事,难道是巴不得我和我母亲被此事牵连,被斩首示众?” 看到纪徽音眸中的冷笑,纪怀恩眼中透出些许嘲弄。 终归是年轻,经不得几句话这么一激—— “徽音,你这话就是诛心了。”纪怀恩煞有介事,“我何时说过这话啊?只不过是担心,万一出了事,你和你母亲被连累,到时候纪家群龙无首,可该怎么办啊 ?” 说着,纪怀恩又轻轻笑了一声,“况且,徽音你不是还要找人?” 纪徽音的笑意彻底褪去,定定地注视着纪怀恩,“二叔公,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真得不明白吗?”纪怀恩笑眯眯的,“那我这里的茶,徽音也不必喝第二盏了。” 说到这个地步,连一旁的纪琮都有些说不出地紧张起来。 他知道,他祖父这是要把话挑明了说了。 “祖父,您先和徽音妹妹聊着,孙儿去碾些茶饼来。”纪琮适时地起身告辞。 纪徽音微微侧眸,目送纪琮出去,复又转回望向纪怀恩,冷冷勾唇,“二叔公,看来您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啊。” “徽音,别这么急。我说了,你若是听不明白我的话,就可以回去了。”纪怀恩好整以暇。 纪徽音眉尖微挑。 良久,她一字一句开口,“刘妈妈和襄儿,他们在哪?” “不知道。”纪怀恩回得面不改色,“这两人我认识吗?” 纪徽音怒极反笑。 “二叔公。”她声音更低了几分,眼底的哂笑不加掩饰,“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您就没必要故弄玄虚了吧?” 反正今日这屋子 里唯有他们两个人,离了这屋子,他们谁都可以不承认在屋子里说过什么。 纪徽音来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心志上的博弈。 她原本可以等到丁山月被放出来之后再来找纪怀恩,但是她等不了了,多等一天,刘妈妈和襄儿的危险就多一分。 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还得看他们各自手上的牌,到底有多少。 纪徽音沉眸凝视着纪怀恩,心中慢慢盘算。 纪怀恩的底牌,究竟有多少? 终于,纪怀恩缓缓开口了。 他似笑非笑地道:“徽音,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气太高了,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天生的,犟种。” 顿了顿,纪怀恩的声音越发轻了,神色渐渐漠然。 “当年你娘要执掌全家,我可是鼎力相助了的,说好她百年后传家主之位给我的后人,如今她想子子孙孙延绵万世,一直坐着这位置,是不是有些太不讲理了?” 纪徽音挑眉,“所以,叔公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们要怎样。”纪怀恩眸底划过冷笑,“丁山月出事,你们又能撑多久?你以为那安王,会记着你所谓的恩情吗?” 第59章 不怕安王殿下吗 纪怀恩的话音刚落,外间忽然响起小罗纹的声音。 “我要见我们家小姐,我有事禀报!” 纪徽音眸子微眯,声调微微拔高,“小罗纹,进来。” 纪怀恩也没说话,只是老神在在地抿茶喝。 小罗纹快步走进屋中,凑到纪徽音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这话如同一缕火苗,让纪徽音的眸底倏忽亮了起来。 纪怀恩看在眼里,斟茶的动作慢了片刻,心中掠过一缕模糊的不安。 “小罗纹,先下去吧,我和叔公说话,万不可再来打扰了。” 纪徽音似笑非笑着抬手,挥退了小罗纹。 纪怀恩眉心微动,正想开口探寻小罗纹到底跟纪徽音说了,就听纪徽音轻笑一声,先开了口。 “二叔公当真打算不告诉我刘妈妈和襄儿的下落,是吗?” 纪怀恩眉尾轻挑,“徽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个人,又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下落呢?” 纪徽音起身,学着纪怀恩的样子挑眉,“看来是徽音今日鲁莽了。不过无碍,既然您不知道,我就去别处找找。反正,那襄儿乃是丁先生的药童,他如今也被放出来了,我与他一道去找,或许会快些。” 终于,纪怀恩的神色微变。 “什么?” 他下意识反问,瞳孔微微放大,“你刚刚说什么?” 纪徽音唇角微勾,“丁先生放回来了,就在刚刚。好了二叔公,徽音先告辞了。” 行至一半,纪徽音忽地顿住脚步,转身看向纪怀恩,“对了,忘了告诉您。昨日徽音拜见了殿下,向殿下那讨来了这个人情,原本丁先生也不会被关多久,一切只是误会而已。可没想到竟叫叔公您误会了。” 她悠哉地朝前走去,“叔公啊,多行不义必自毙,您还是善自珍重的好。” “徽音,留步!” 纪怀恩的声音陡然拔高。 纪徽音顿住脚步,眼底掠过几分成竹在胸。 身后,纪怀恩快步走了过来。 “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你和你母亲没事,我自然放心。”纪怀恩有些皮笑肉不笑,“徽音可要记得,你姓纪啊。” 纪徽音微微勾唇,“那是自然,何须叔公您来提醒呢?” 纪怀恩眸的晦色深浓,他扯了扯唇角,“既然如此,我就不送徽音了。徽音不是喜欢我这里的茶吗?今天下午,我就差人给你送过去!” 他语气微微加重,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纪徽音露出个灿然的笑意,“那就多谢叔公好意了,城外别苑,我等着您的好茶。” 出了东府大门,纪徽音浑身舒畅。 今天真是老天爷都帮着她。 上了车,纪徽音吩咐车夫赶往善德堂,而后不免问道:“小罗纹,你怎么知道丁先生回来了?你刚刚不是在东府里面的吗?” “是奴婢哥哥叫车夫偷偷进来,给奴婢递的消息!”小罗纹说着,神色中多了些许疑惑不安,“小姐,您刚刚跟二长老说的那话,什么茶叶不茶叶的,什么意思啊?我娘和襄儿他们……” 纪徽音轻笑道:“放心傻丫头,今天下午,想必纪怀恩,就会把他们俩送回去了。” 小罗纹惊喜不已,“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纪徽音微微笑着,“纪怀恩想以丁先生这件事来要挟我,他觉着有了刺杀这件事,安王不会再帮我和阿娘,所以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他,他也胆子太大了?您可是嫡支的人啊!他居然敢威胁您?!”小罗纹愤然说道。 纪徽音哂笑挑眉,“这有什么的?再者了,方才内室只有我跟他两个人,说了什么都不作数,哪怕是说出去,他也 不会承认的。他今日不过是想探一下我的态度……” 话音未落时,纪徽音下意识蹙了蹙眉。 好像,哪里不对劲。 如果纪怀恩只是想以丁先生之事来要挟、试探她跟萧无妄那边的关系如何,那他又为什么要去挟持刘妈妈和襄儿呢? 这完全说不通啊—— 正思索间,车马停在了善德堂后门。 纪徽音上前亲自敲门,不多时,门扉轻开,丁山月微白的面容露了出来。 想起之前自己写的信,还有她在萧无妄面前说的话,纪徽音此时多少有些尴尬。 但丁山月却无甚反应,只轻声道:“快进来。” 进了院中,纪徽音忍住不自然,直截了当,“想必先生已经知道了,襄儿不见了。” “嗯。”丁山月眸光微凝,“他是,被谁抓走了吗?” 纪徽音苦笑一声,“先生说的没错。说来也是我疏忽了,如今不仅是襄儿,还有我身边的一个妈妈刘氏,也是小罗纹的亲娘,一块被人掳走了。” 丁山月沉吟片刻,问道:“姑娘刚刚从何处而来?” “纪家东府,就是我家那位二长老的府邸。我怀疑是他伙同先前的那个林启带走了襄儿和刘妈妈,所以前 去打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送回来。” 察觉纪徽音说这话时面带迟疑,丁山月不免问道:“姑娘好像还有未尽之言?” 纪徽音抿了抿唇,缓缓道:“这事来得蹊跷,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掳走刘妈妈和襄儿,总觉得,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语罢,见丁山月神色担忧,纪徽音转了话锋,“不过,他只要先将人送回来就好。我与他商议了,人会被送到别苑,一会儿我会先去别苑等候,不如……丁先生与我一同过去?” 丁山月眉头微微舒展,“也好。” 说着,丁山月又露出点调侃的笑意,“险些忘了,还得跟姑娘道谢。今日能从县衙脱身,全仰仗你了。” “先生太客气了。”纪徽音轻咳一声,忍下那淡淡的尴尬,“不知我信中所说的,先生可答允?” 丁山月眼眸微垂,“姑娘不怕安王殿下吗?” 不知道丁山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纪徽音愣了一瞬,“什么?” “我按照姑娘在信中所说的回禀了殿下,殿下似乎很是不悦。”丁山月露出几分茫然,“而且,殿下还反复询问,都是关于纪姑娘的身孕一事,不知是何缘故。” 第60章 借助他人之力 简单的几句话,纪徽音却是瞬间冷汗涔涔。 萧无妄问那么多关于她身孕之事,难道是已经怀疑了她的话? 还是说,萧无妄根本没有相信她说自己腹中之子是丁山月的? “先生是怎么回答的?”纪徽音指尖紧紧蜷缩。 她太紧张,是而根本没有注意到,丁山月眸底深藏着的闪烁。 “所幸纪姑娘自有了身孕便一直都是我前去把脉看诊的,所以并没有说漏。”丁山月微叹一声,“只是纪姑娘,我先前便同令慈说过,我提出假成亲一事,并非为了钱财,所以纪姑娘所提的条件,我不能答应。” “但我已经在安王面前承认,我是这孩子的父亲,我便肯定会与纪姑娘站在一处,替你负责到底。” 丁山月的话语声低沉熨帖,乃是一贯的谦谦君子做派。 纪徽音垂眸福身,低声道:“多谢先生了。” 丁山月不动声色,“所以,姑娘什么时候能告诉我,你腹中之子究竟是谁的?我心中有数,也好为姑娘遮掩,与你一同面对。” 纪徽音看着丁山月温和俊秀的脸,心中一抹疑虑稍纵即逝。 但因为她实在心乱如麻,是而纪徽音并未往深处想 。 “此事,之后再说吧。”纪徽音不想轻易告诉别人,何况她之前只是猜想而已,“时辰不早了,先生不如先与我去城外别苑,等刘妈妈和襄儿回来,再说后面的事。” 说完,纪徽音便缓缓转身先出去了。 丁山月看着她的背影,神色莫测,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乘车出城,来到纪府别苑。 纪徽音叫朱二招待丁山月,自己则一个人去了卧房。 她实在疲惫得厉害。 小罗纹服侍着她宽衣安睡,纪徽音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然而这一觉,睡得也并不算安稳。 梦里她梦见时遇出生的时候,那时的她难产又早产,小罗纹在产房握着她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纪徽音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不行了,让小罗纹去请林启来,要与他见最后一面。 彼时的纪徽音并非是心爱林启,而是想交代后事。 但小罗纹去了又回来,脸上还落了掌印,说林启在妾室的房里,她不仅没见着人,还被妾室的奴婢赶了出来。 纪徽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 她痛极了,可时遇无论如何都生不下来,她连最后一点力气都消散殆 尽。 直到…… 那是林启的一个妾室,姓杨,据说是习过医术。 杨氏不顾阻拦为她施针,孩子最终生了下来。 纪徽音猛地从梦境之中惊醒。 抬眸看着垂落的天青色帐幔,纪徽音缓缓起身,睡意惺忪的眸子里染上几分疑惑。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梦到了杨氏? 杨氏乃是纪徽音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有她施针,时遇恐怕真的会生不下来。 但杨氏的下场很惨,如今再想起来,纪徽音还是会心中发寒—— “小姐,人回来了!” 小罗纹匆匆进来禀报,语气里带着欣喜。 纪徽音穿戴好出去,来到花厅,就看到正在丁山月身旁说话的襄儿。 襄儿看起来吓坏了,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而刘妈妈不见人影。 “襄儿,没事吧?”纪徽音上前去安抚一番,见襄儿除了脸色有些白,头发有些乱了之外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她又疑惑地看向小罗纹,“刘妈妈呢?” 小罗纹忍着泪,轻声道:“阿娘她回来的时候就累得不行,刚一进屋就晕倒了,丁先生说她一夜未眠,年纪又大了,所以扛不住。” 说到最后,小罗纹还是没 忍住眼泪,簌簌而落。 纪徽音轻声道:“你去照顾刘妈妈吧,不用担心我,这里有朱管家就好。” 小罗纹感激地看了眼纪徽音,行礼出去了。 纪徽音又叫来朱二,让他带襄儿去休息。 一时间,正厅之中只剩下了纪徽音和丁山月。 “此次之事谢过纪姑娘了。”丁山月莞尔一笑,“襄儿都跟我说了,我出事之后,你并没有舍下他,反而一直想着他,此次的事情,不过是意外而已。” 纪徽音轻叹,“先生这样说,我真要无地自容了。若非我没看顾好襄儿,他也不会跟刘妈妈一起被人掳走。而且如今,我虽明知是谁在背后捣鬼,却不能惩治那人。” “姑娘是说那逼婚的林启?” 纪徽音有些赧然,“这事先前闹得沸沸扬扬,先生也知道了?” 丁山月道:“虽然我未曾见过那人,但想来那样出身的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如此。不过,姑娘若是想借他人之力来扳倒林启,不过是扬汤止沸,不能根治。” 纪徽音何尝不知道丁山月的意思? 林启失踪一事萧无妄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若是萧无妄有心找人,早就找到了。 但是很显然 ,萧无妄并不在意林启的死活,也不在意林启会不会再次出现。 “但眼下,我唯有借助他人之力。”纪徽音眉头紧锁,难道,唯有那一个办法了吗? 那就是,给萧无妄的戍边大军,提供饷银。 既然萧无妄早已经察觉她有意借他的势,那干脆,就将此事变作一桩买卖…… 可若是如此,嫡支一脉必然要撒出大把银钱,到时候账上的银子空虚,若有个什么不测,那就不妙了。 而且,纪徽音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母亲再为之烦忧了。 此乃下下之策。 但若要走别的路,自然也不是不行。 纪徽音心中思索着,眸光微闪,看向丁山月。 “丁先生,其实还有一事,我在信中并未提及。”纪徽音缓缓走到丁山月面前,福身一拜。 丁山月神色肃穆几分,上前虚扶她一把,“纪姑娘,你这是何意?” “我知道先生此前已经拒绝了我,我不该再提,但是徽音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能否请先生,将荀草以市价卖给我,再设法为安王殿下解去身上的余毒?这样一来,安王多少会顾及此情……我也会从中周旋,绝不让先生落入险境!” 第61章 不眠之夜 说完,纪徽音忐忑地看着丁山月。 只见丁山月露出几分无奈,而后叹声道:“我明白纪姑娘的意思了,你是想给安王送一个大人情,好让他眷顾纪家,对吗?” “可纪姑娘想过没有,就算我有办法为他解毒,万一安王并不想让他人知道他体内有余毒之事,届时狡兔死,走狗烹,你我又当如何?” 纪徽音微微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一瞬。 丁山月说得没错。 而且,此举对纪家来说有利有弊,但对丁山月来说,是几乎百害而无一利的。 没有为了纪家,就将丁山月推入险境的道理。 纵然她能够给丁山月保证得再好,这个法子仍旧是有风险的。 纪徽音清醒过来,她垂下眼睫,几乎喃喃地道:“先生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丁山月注视纪徽音片刻,心中微微一动,“不过,荀草一事,我倒是能帮得上忙。我手中有些许荀草,纪姑娘可以全数拿去,只是数量不多,若纪姑娘想要更多的话,可能得去别处问问了。” 纪徽音心中一动,“别处?难道扬州城中还有别处有荀草?” 丁山月莞尔一笑,“此物虽然珍贵,但也不是我善德堂一家独 有。姑娘可知,城中的彩衣阁?” 彩衣阁? 那不是…… “我记得,那里是风月场所。”纪徽音眉头微蹙,“怎么会跟荀草扯上关系?” 丁山月道:“彩衣阁的老板祖上乃是富商出身,藏有无数珍宝奇玩。我手上的那几两荀草,也是辗转从黑市所得,听闻背后的卖主便是彩衣阁中人。” 闻言,纪徽音着实有些心动。 但是想到彩衣阁做的是什么买卖之后,她还是蹙眉道:“那,到时候我遣人去彩衣阁打探打探,多谢先生告知我此事了。” 话音刚落,朱二从外头匆匆进来了。 “小姐,罗福来了,说有要事求见您。” 丁山月见状,很是识趣地开口道:“那纪姑娘先忙,我去看看襄儿。” 纪徽音颔首,目送丁山月出去之后,才让朱二将罗福叫了进来。 罗福和小罗纹皆是刘妈妈所出,沉稳老实的一个汉子,眉眼与小罗纹很是相似。 纪徽音看到他,便将刘妈妈一事与他说了。 “方才过来,朱管家已经同小的说了。”罗福声音沉沉,俯首拜下,“小的谢过大小姐。” 纪徽音轻叹,“此事因我而起,你若说谢,我倒要无地自 容了……罢了,先说说,你来是有什么事?是翠云妹子有下落了吗?” 罗福的表情凝肃几分:“正是。小的带着人在城中各处的风月场所蹲守几天,终于在彩衣阁的暗门发觉了不对。就半个时辰前,小的看到东府上的纪二带着两个小厮扛着个麻袋进了彩衣阁暗门。” 纪徽音神色微凛,“然后呢?” “他们很快就出来了,正是彩衣阁的一个鸨母将他们送出来的,几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早已经熟识。只是,只是他们行事隐秘,纪二还带了几个家丁打手,且不知那麻袋之中的人究竟是谁,小的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免得打草惊蛇,只能赶着来跟小姐禀报。” 纪徽音眉头深皱,良久沉声道:“很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等我传了叫你再来。” 罗福躬身出去了。 纪徽音思忖良久,又将朱二叫了回来。 “朱管家,你手下可有哪个管事是负责别苑奴仆采买的?” 朱二颔首沉声道:“回大小姐,奴才手下有个平婆子,颇认得城中的几个牙婆,可要将她唤来?” 纪徽音点点头,“去将她叫来,我有事问她。” 朱二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便领 着个婆子折返回来。 平婆子一进门,立时跪下叩头,“奴婢平氏,见过大小姐。” 看出平婆子有些紧张,纪徽音声音微沉却温和,“起来吧,不用紧张,我就是有些话要问你。” 平婆子站起身来,容长白净的一张脸上都是紧张,绞着手不安地望向纪徽音。 “你都认识扬州城里的哪些牙婆?那些人平日里可曾跟彩衣阁那样的地界做过生意?” 平婆子闻言微愣,显然是没想到纪徽音居然问起彩衣阁的事来。 她思索半晌,紧声道:“奴婢,奴婢认识一个牙婆,叫柳三娘的,她也跟咱们西府上做过生意,算是扬州城颇为有名的牙婆了,听说,听说她就跟彩衣阁做过生意,经常送些男孩女孩儿的……” 平婆子说到这里,自觉言语上有些过了,赶忙噤了声。 “我不要听说。”纪徽音语气淡淡,“我要确信。若她真的跟彩衣阁做过生意,便将她叫来,我有事托她来办。” 察觉纪徽音有些不满,平婆子连忙点头道:“奴婢确信!柳三娘的确跟彩衣阁做过生意,奴婢还曾亲眼见过她从黑市买来的奴隶,后来又被她转卖到了彩衣阁里。” 纪徽音 微微颔首,而后叫朱二拿了张银票,又拿了十两碎银子来,给了平婆子。 “你现在就去,将那柳三娘找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这些钱要给柳三娘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剩下的都归你。” 纪徽音说着,端丽眉眼在夕阳的昏黄光晕下透出几分冷意,“只有一点,无论是你还是柳三娘,都要把嘴给我闭严实了,若今日之事被外人知晓,你们两个都不用再留在扬州城,明白了吗?” 平婆子一个激灵,立时应道:“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把事办好!” 叫朱二送了平婆子出去,纪徽音才叫了罗福回来。 “你妹妹在照顾刘妈妈,你不得不帮我办事了。”纪徽音声音沉沉,“你现在回去一趟,无论用什么法子,悄悄地将翠云带到这里来。回去见着母亲,就说我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忧。” 语罢,纪徽音拿出家里的管家对牌,给了罗福一个,“以此为信,母亲看到了,会给你指派人手的。” “是,小姐!” 目送着罗福走了,纪徽音缓步来到门外的游廊下,看着天边环绕夕阳而生的火烧云,眸光渐渐冷凝。 看样子,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第62章 死人了 罗福的脚程很快,天刚擦黑的时候,他便带着小罗纹回来了。 “夫人让小的带话,说您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家去,不然她心中担忧,寝食难安。” 纪徽音点点头,叫他下去后,转眸看向跪在堂中战战兢兢的翠云。 这几天她养得还算不错,没有一个人给她脸子看,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没人理她,但吃穿供应不缺,过得甚至称得上一句舒坦。 但也是如此,翠云就越是不安。 总觉得每顿饭都像是最后一顿。 “翠云,别害怕,抬起头来。”纪徽音声音沉沉。 翠云微微哆嗦了下,抬眸看向纪徽音,“小,小姐……” “你不必这么胆战心惊的。”纪徽音收回眸光,语气淡漠,“遑论你如今对我还有用,就算是没用了,我也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 这话让翠云高兴了一瞬都不到,很快又反应过来,脸色愈发惨白。 小姐这意思,是要她生不如死吗? “你告诉我,你妹子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翠云颤巍巍道:“奴婢的妹子,没有正经名字,就叫二丫,很是瘦小,但她生得很白,左边眉尾有一颗黛青色的痣。” 听到这个描述,纪徽音怔愣了一瞬。 黛青色的痣? 她好像在哪见过长了这种痣的人。 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没有深究,纪徽音抬眸看向外面,给朱二使了个眼色。 朱二便叫手下几个管事婆子进了门,将翠云带了下去。 “小姐,接下来,咱们要去彩衣阁找人吗?” 纪徽音沉吟着道:“得等平婆子回来,希望她不要叫我失望。” 正院内灯火通明,整个纪府别苑都是提着一口气,主子有大事要办,没人敢掉链子。 然而,正院旁边的客院内,倒是一片静谧。 丁山月从襄儿睡着的房间内出来,看着正院方向的灯火,表情淡漠,意味不明。 片刻后,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院墙,落在了丁山月的肩膀上。 丁山月眸底划过隐秘的笑意,取下了鸽子腿上的信筒。 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后,丁山月将鸽子放飞,而后纵身一跃上了房檐,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另一边,快到一更的时候,平婆子姗姗归来。 而与她一道的妇人,看起来三四十的年纪,言谈行动间自有一套章法,看着行云流水,颇有些风范。 “小人柳三娘,见过纪 大小姐。” 柳三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叩拜大礼,额际贴在掌背上,纪徽音没有发话,她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纪徽音有心给来人一点下马威,但见状也挑不出错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便淡道:“柳娘子请起。” 柳三娘站起身来,一双眼睛也是规矩地垂着,并没有窥视,也没有紧着去打量纪徽音。 这让纪徽音越发对她生出好感。 规矩、老实,是个可用的。 “柳三娘,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纪徽音的声音微沉,显得不怒自威,“你若办得好,我有重赏。” 柳三娘微微抬眸,短暂地跟纪徽音对视了下。 也是这一眼,让纪徽音看清了她眼底的思量和纠结。 “小人人微言轻,不知道大小姐要小人办什么事?”柳三娘答得很谨慎。 纪徽音微微勾唇,心中越发满意这柳三娘的进退得宜,“我要你去一趟彩衣阁,与那里的鸨母买一个人回来。是个十来岁的丫头,身形瘦小,左眉尾上有一颗黛青色的小痣。” 柳三娘沉默着,一时间没有应声。 纪徽音垂下眸子,淡道:“柳娘子若能办,我不仅赏你,还能给你一个承 诺——往后我纪家奴仆采买的生意,都可交给你来做。” 柳三娘思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那,小人就提前谢过大小姐的眷顾了!” 纪徽音唇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她叫朱二来,给柳三娘写了一纸契约。 “这契约签上,往后纪家西府的奴仆采买生意可都归你了。但你若是这事办不好……”纪徽音盯着柳三娘,“我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柳三娘微微一凛,“您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让朱二送柳三娘出去,纪徽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不多时,小罗纹过来了。 “你母亲怎么样?”纪徽音关切地询问,“怎么不留着照顾她?” 小罗纹给纪徽音添了盏热茶,“阿娘还没醒,但看着睡得很安稳,便不打扰她了。您身边不能缺人,奴婢自然要先顾着您。” 说着,小罗纹声音压低了些,“刚刚听哥哥说,您找了个牙婆,去彩衣阁赎人了?” “嗯,静待吧。”纪徽音眼底溢出几分冷笑,“不出意外,这两天咱们那二长老就要拿翠云作筏子了。早点把人掌握到咱们自己手里,也免得翠云临时反水 ,后患无穷。” 小罗纹点点头,“也对,小姐英明!” 纪徽音说完,忽地想到什么。 “只是不知……”纪徽音喃喃开口,“翠云的娘被纪怀恩藏去何处了?” 按照纪徽音对纪怀恩的了解,纪怀恩用来拿捏翠云的把柄,多半是倾斜在翠云的妹子二丫身上。 因为二丫年纪小,据说还生了一副好颜色。 一个只有美貌,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的女孩儿,在如今这个世道里,只会苦不堪言。 而翠云的娘相比之下,就“没用”得多了。 所以纪徽音没在意,觉得纪怀恩不会拿翠云的娘怎么样。 但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纪徽音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起身出门,沉沉道:“走,咱们去问问翠云——” 话音未落,外边一声惊叫响起。 “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 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纪徽音定睛一看,正是她房中的三等丫鬟,如意。 “如意,好好说话,别冲撞了小姐!”小罗纹厉声喝道。 如意几乎是跌进了门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抬起一张惊惧不已的面容。 “不好了小姐,咱们家府门上,死、死人了!” 第63章 翠云的亲娘 纪徽音沉声问道:“如意,你把事情说清楚!” “就是晚饭前后,正门上闹起来,有个妇人非说咱们纪家杀死了她女儿,撒泼打滚不肯离开。夫人出来查问,那妇人便,便一头撞死在了阶下!” 如意满面惊恐,“奴婢来时,合族的耆老都到了祠堂,这会儿大概正在审这事呢!” 纪徽音二话不说,叫朱二去备马车。 刚走到府门口的时候,纪徽音忽地想到什么,猛然顿住了脚步。 “小罗纹,让人去把翠云带上!” 小罗纹匆匆地去了,不多时,几个别苑的下人提溜着翠云过来了。 翠云吓得不轻,喃喃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纪徽音眸光沉冷地扫了一眼翠云,没有回答她的话,带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车上,纪徽音扫了眼战战兢兢的翠云,转眸看向如意,沉声道:“如意,你可还记得,那死了的妇人长什么样?” “天太黑,奴婢,奴婢没瞧清楚,只记得那妇人脸上似乎有块红色的胎记……” 这话一出,翠云立刻一个激灵。 纪徽音冷眼看着她,没有吭声。 “你说什么?”翠云一把抓住了如意的手,声音颤抖,“ 是谁,谁死了?” 如意拂开她的手,迟疑地看了眼纪徽音。 纪徽音此时才沉沉开口,道:“翠云,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翠云呆愣着看向纪徽音。 “我已经知道了你妹妹的下落,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将她找回来。”纪徽音定定地盯着她,“一会儿回了府上,到了祠堂,该怎么做,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说完,纪徽音阖眸假寐,没再理会翠云。 马车很快到了纪府。 整个西府灯火通明,纪徽音从正门一路来到家祠门口,只听里面人声沸腾。 她顿住脚步,冷笑着轻声道:“看来好戏已经开场了,真是热闹。” 小罗纹肃穆着神色,“小姐,咱们要不要请知县大人来定夺?想来那杨知县如今看在安王殿下的面子上,并不会一味偏向二长老那边的。” “若偏向得太过,杨知县自然不敢;可若有人做好了局,将错事一味归到咱们家身上,那就不一样了。” 纪徽音微微勾唇,讥讽一笑,“小罗纹,在外头看好翠云,等我吩咐。” “是!” 吩咐完,纪徽音信步进了祠堂。 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堂内的话语声瞬间静了下来 。 纪徽音看到堂中摆着个担架,担架上放着的尸体被白布盖起来,依稀可见是个妇人的身形。 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之下,这具尸体静静摆放在这里,显得属实有些悲凉。 纪徽音收回目光,朝着主座上的纪莹微微一拜,“见过母亲。” 语罢,纪徽音又环视堂内众族老,轻轻挑眉,“族中议事,徽音来迟了。” 她的目光扫过左侧首位坐着的纪怀恩,与其目光对视。 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眸,眸底不乏精明,此时闪过一抹似笑非笑,定定地看着纪徽音。 “徽音啊,你怎么回来了?”纪怀恩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件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旁听呢?” 纪徽音浅浅勾唇,缓步来到纪莹身侧。 “旁听自然是不够的,身为纪家嫡长女,徽音合该为长辈分忧才是。”纪徽音朗声说着,递给纪莹一个安抚的眼神。 有了女儿在身侧,纪莹的底气越发足了。 她挺直了腰杆,肃声开口:“诸位,此妇人今日来,二话不说便撞在了我们纪府的阶下,栽赃的嫌疑着实太重!” 说着,纪莹扫了一眼纪怀恩,声色更冷:“二叔方才执意说 这妇人是有冤情要诉,求告无门才来寻死,您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倒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 “是啊。”纪徽音悠悠地接上纪莹的话,“而且二叔公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生怕我们西府不出事,次次有个什么都往我和我阿娘身上推。二叔公,难不成,是我和阿娘哪里得罪了您吗?” 纪怀恩不以为忤,反倒长叹一声,“徽音啊,你这话可真是误会我了。咱们不说先前的事,就说今日,这妇人的确是撞死在了你们西府的阶下,你们说栽赃,那我倒奇怪,到底是多大的仇怨,能让她用一条命去栽赃陷害呢?” 纪徽音看着纪怀恩,眸底划过冷色。 也就是这一刻,纪徽音忽然就明白了纪怀恩的用意。 他先是迷惑自己,让自己以为他是想从刘妈妈和襄儿处下手,实际上他真正的目标,还是翠云。 只不过这一次纪怀恩学聪明了。 他怕翠云没死,怕自己再落入圈套,干脆就制造一条实打实的人命,让她和阿娘不得脱身! 这次,的确有些棘手…… 大齐律例,奴仆虽然身家性命都在主家手里,但若奴仆的家人是平头百姓,无论这奴仆犯了 什么罪过,主家都不得伤人性命。 就算是要罚,也得先让其家人知晓,就算要发卖,也要先获得其家人的同意。 而主家更不能将奴仆的家人当做卖身奴仆一般对待,若要伤了人,是要被官府重罚的。 像他们这样的商户,闹出了人命,闹到知县府衙,就算花了钱,也是要吃一点排头的。 纪徽音敛起思绪,漠声道:“二叔公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先确认下这妇人的身份。” “徽音说的是。” 纪莹说着,叫了个小厮来掀开白布。 那妇人的样子顿时露了出来。 额上满是血色,脸色白得可怕,左脸上一块深红色的胎记,十分醒目。 “诶,这好像是……” 一旁的方妈妈忽然开口,声音极轻,唯有纪莹和纪徽音听到了。 纪莹蓦地转眸看向方妈妈。 方妈妈的脸色白了几分,凑上前低声同纪莹说了句什么。 纪徽音没有凑过去听,因为她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看到纪莹的表情片刻后骤变,纪徽音心中便越发确定了猜想。 就在此时,纪怀恩身后的一个妈妈忽地开口道: “诶,这不是西府大夫人身边翠云的亲娘吗?” 第64章 翠云的死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纪徽音岿然不动,眸底含着几分讥讽玩味,望向纪怀恩。 纪怀恩此时端的一副惊讶神态,看着无比真切,“你看准了?可别浑说!” “奴婢看准了!”那妈妈信誓旦旦,余光扫了眼纪徽音的方向,“翠云的娘奴婢见过几次,就住在西府后头的集英巷,奴婢从前来西府办事的时候,还见过她来找翠云呢!” 纪徽音轻嗤一声,“这位妈妈我着实没有印象,您何时来西府办过事?是办的什么事,又是跟谁交接?” 那妈妈眼底划过慌乱,连忙垂眸道:“这个,奴婢记不太清了,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但翠云她娘脸上这块胎记,奴婢记得很是清楚!” 就在此时,大长老有些不耐烦似地开了口。 “是不是翠云的老娘,将那翠云叫出来一问便知!不必在这里费口舌。” 纪怀恩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淡道:“听闻大侄女身边的翠云前些日子犯了错,不知这会儿在不在府上?” 看着纪怀恩的表情,纪徽音就知道,纪怀恩是做好了准备,不怕翠云没死的。 只不过…… 纪徽音眸光微闪,看向门外,声音微微拔 高:“小罗纹,带人进来!” 不多时,小罗纹领着翠云进来了。 纪徽音看向纪怀恩,便见对方眸底闪过嘲弄,带着些许阴鸷,却并不意外的样子。 “奴婢翠,翠云,见过夫人,见过各位长老。” 翠云声音微抖,行完礼一抬眸,就看到担架上的妇人。 几乎是一瞬间,翠云瞬间瘫软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妇人的尸身,良久才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手足无措地将尸身抱了起来。 “娘,阿娘……”翠云声线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妇人面上的血迹,表情茫然又痛苦。 堂内安安静静,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动容。 纪徽音眸色微微阴沉,扫向纪怀恩,就见他虽然不动声色,但眼底满是轻蔑和冷淡。 这让纪徽音越发的厌恶。 “翠云。”纪徽音开口,声音虽沉,但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温和安抚,“你先,抬起头来。” 翠云好一会儿才有反应,泪眼滂沱地望向纪徽音。 与纪徽音的双眸对上的一瞬,翠云咬了咬唇,眼中闪过挣扎。 不等纪徽音开口,一旁的纪怀恩忽而道:“翠云呐,你有 什么冤屈,尽管说就是!你和你老娘妹妹相依为命,实在可怜,你若开口,我定会为你和你妹妹做主的!” 听到妹妹两个字,翠云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恍惚。 纪徽音心中冷笑。 纪怀恩这是暗示翠云,她妹子二丫还在自己手上呢。 若非她早就安排罗福看守,今日还真要叫纪怀恩得逞了! 良久,纪徽音平静地望向翠云,她没有逼问,只缓缓道:“翠云,你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说就是。” 翠云搂着她娘的尸身,微微咬牙。 她目光扫过那纪怀恩,眸底的恨意再也不加掩饰。 纪怀恩见状,神色微变。 这翠云是想干什么? 忽地,只见翠云放开了尸身,膝行着来到堂前,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奴婢要指认二小姐,下毒杀人,罄竹难书!” 纪怀恩瞳孔微微放大,冷喝一声道:“你这个贱婢!你在胡说什么?!” 翠云几乎是嘶喊出声,一双眸子血红地瞪向纪怀恩,“我没有胡说,我有证据!” 说着,翠云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捧在手上让众人都能看见,她悲切道:“这就是那日,二小姐带着丫鬟去毒害奴婢时不小 心落下的!奴婢为夫人和大小姐做事,不知怎么地得罪了二小姐,竟要遭此灭顶之灾!若非大小姐仁慈,奴婢早都七窍流血而亡了!” 纪徽音眸子微微震动,看着翠云。 “一块手帕而已,又岂能证明是荣儿的?”纪怀恩眸色阴沉。 闻言,纪徽音轻笑着幽幽道:“那翠云亲娘的一面之词,二叔公又怎么就相信,她是受了我们西府的冤屈呢?二叔公不信活人,倒非要把死人的话奉为圭臬,着实让徽音不解。” “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奴婢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纪怀恩咬牙切齿地道:“生死之事,谁又能知?我看你这贱婢就是一心护主,连自己亲娘的死都无动于衷,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话音落下,翠云猛地抬头。 纪徽音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心下顿时觉得不妙。 然而还不等纪徽音反应过来,就听翠云凄声道:“奴婢投身纪府,受大小姐和夫人恩惠,自该一心为着主子!今日之事,奴婢不知为何阿娘会以死相逼,但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夫人和大小姐绝无戕害人命,欺压良民之嫌!” “反倒是二小姐!她心狠手辣, 只想要了奴婢性命!今日在这纪家家祠之中,奴婢请纪府合族耆老作证,无论是上公堂下阴司,奴婢都不怕!” “既然阿娘被人利用,叔老爷也不信奴婢的话,那奴婢便以死证明清白!” 说完,只见翠云猛地站起身来,朝着堂中的四足香炉鼎撞去!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翠云的身子瞬间软倒在地。 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堂中立时乱作一团。 人声嘈杂,纪徽音恍惚地看着倒在香炉旁的翠云,看到她至死都牢牢盯着纪怀恩,仿佛以这种方式,来证明她的决心。 纪徽音明白了。 翠云这是在用自己的死,换取她妹子的活。 她告发了纪荣儿,解了今天的局,她知道,自己一定会看着这个情面上,保全二丫的性命。 慌乱中,纪徽音的双眸被纪莹的手盖住,她听到纪莹大声喊人来,听到脚步声纷乱。 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纪徽音却连呕吐的力气都全无。 意识越来越模糊,纪徽音身子发软,朝后倒去。 “徽音!阿宝——” 纪莹惊惧的呼唤声就在耳边,纪徽音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5章 死得其所 “徽音——” 轻柔的呼唤声让纪徽音慢慢睁开了眼睛。 昏黄的烛火映入眼中。 “阿娘……”纪徽音一点点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纪莹连忙扶起了她,双目通红地道:“幸好你没事,现下感觉如何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徽音靠坐在床头,好一会儿才完全恢复了神智。 “我没事阿娘。” 说着,纪徽音神色微变,看向房内的自鸣钟,“我昏迷了多久?” “一个时辰左右。”纪莹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我才将那些长老族人都遣走,眼下,暂时无事了。” 一个时辰左右……那现在岂不是快寅时了? “不行阿娘,我得去别苑!”纪徽音想要下床,语气微微急切。 纪莹按住她,沉声道:“你别急。小罗纹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遣人去别苑那里了,她们很快就会过来。” 话音刚落,方妈妈从外头进来了。 “夫人,小姐,人到了!” 纪莹肃声道:“带她们进来。” 方妈妈复又出去,不多时领着柳三娘走入里屋。 而柳三娘身后,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含胸垂首,一身脏兮兮的粗布麻 衣让她看上去胆怯又狼狈。 随着女孩儿走近了,纪徽音稍稍看清她的眉目,眸色微滞。 “小人见过纪夫人,纪大小姐!” 柳三娘带着女孩儿跪了下来,声音沉稳:“小人幸不辱命,将这丫头买了回来。” 说着,柳三娘十分恭敬地递上了一张卖身契。 纪莹命人接过后,语声淡淡道:“柳三娘,我知道你,这城中做牙婆生意的,不止你一家;不过往后你可以放心,我纪家还有其余与纪家交好的商户,往后都会来找你做生意。” 柳三娘的语气里满是喜意,连忙谢恩道:“多谢夫人,多谢小姐!” 纪莹转眸看向纪徽音,用眼神微微示意她。 纪徽音的目光从二丫身上勉强移开,她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过往的一些记忆钻了出来,让她不安又迷惑。 忍下心口莫名的恐慌,纪徽音低声道:“方妈妈,去拿五十两银子,赏给柳三娘。” 柳三娘这下更是喜不自胜,高高兴兴地谢恩领赏去了。 等柳三娘出去了,纪徽音让屋中其余的下人都出去,然后才看向堂中跪着的小女孩儿。 许久,纪徽音轻声道:“阿娘,您先出去吧,我想跟这丫头,单独 聊聊。” 纪莹没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便起身离开了。 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纪徽音眸底的惊疑不定终于浮出些许。 她缓缓起身下榻,来到女孩儿面前,看到女孩儿单薄微颤的背脊,纪徽音伸手轻抚。 “你……” 纪徽音开口,声音抖得厉害,她很快将那颤抖压了下去,缓缓道:“抬起头来。” 女孩儿越发抖动厉害,怯生生地抬起眼眸。 触及那双浅色瞳眸的一刹那,无数前世的记忆在脑中海啸般的浮现,女孩儿眉尾黛青色的小痣仿若一道浓墨重彩的丹青,拨开纪徽音不愿打开的灰白心湖。 这的确是翠云的妹妹二丫。 但—— 她生了一张,与前世林启身边的杨姨娘一模一样的面孔。 虽然眼前这张脸孔稚气幼嫩,但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眉尾的小痣,还有脏污下难掩娇媚清丽的五官,纪徽音不会认错。 怎么会这样?! 难道,前世林启身边的那个杨姨娘,原本就是翠云的妹妹? 纪徽音努力回想前世跟杨氏接触的种种,却发现自己跟那女子接触的次数少之又少。 即使是后来她以医术救过自己一命,保她平安生下阿遇,她 们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 前世纪徽音出了月子之后,曾找人查过杨氏的来历。 回话的人说她是金陵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被卖入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做了乐伎,后来又因琵琶技艺出众,被官员买回上京,送到了定西侯府。 杨氏入府便被林启纳入房中,不出半月便抬了姨娘,而那时候,正是母亲病重之时。 而后便是她生子,母亲离世。 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 纪徽音心中思索着,按下眸中的复杂,轻声道:“你叫,二丫?” “是。”女孩儿声若蚊吟,回了一句话便又深深地垂下头去,并不敢看纪徽音。 纪徽音无声地吸了口气,“你可知,你阿娘和姐姐都已经——” 她不忍再说。 不多时,女孩儿压抑着低泣声,哽咽道:“二丫知道……来,来的路上,有人跟我说了,是,是纪大小姐救了我……” 纪徽音闭了闭眼,良久才缓缓道:“有些话,我不想瞒你。你姐姐死的刚烈,她是想为你谋一条生路,让我眷顾着你。但说实在的,就算你姐姐没死,我这里,也是容不下她的。所以——” “若你想以后隐姓埋名的生活,我是可以为你安 排的。” “可你若是想留在纪府,我也会不计你姐姐的前嫌,保你过得安稳。” 说着,纪徽音声音沉了些许:“两条路,你自己选吧。”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二丫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地道:“我,我想留下来,伺候小姐您。” 纪徽音定定地盯着她,“你不恨我?若不是今日我将你姐姐带来,她可能也不会死。” “可您也救了我。”二丫低声说着,“而且姐姐的死,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您。是因为——”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纪徽音看着她,眸光明明灭灭。 她不知道上辈子的那个杨氏,和眼前的二丫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但这件事上,她不能去赌,她一定要将这丫头留在身边。 因为前世母亲的死,与杨氏进定西侯府的日子高度重合,且杨氏后来的死,也十分蹊跷。 这几者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二丫,你若是留下来,可就要想清楚了。往后你若是步翠云的后尘,我一样不会饶了你。”纪徽音眸光微暗,话中带上几分狠绝,“你若能安安分分的,听我的话,我便能承诺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姐姐,死得其所。” 第66章 不得不做了 “有您这句话,我姐姐死得就不算冤!” 二丫砰砰磕了两个响头,“今后奴婢当牛做马,一定好好伺候您!” 纪徽音掩去眸底的复杂之色,微微俯身扶起了二丫。 她轻声道:“既如此,往后就安安心心跟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了你。不过……你的名字,得改一改。” 二丫抿了抿唇,看起来仍旧忐忑。 纪徽音看着女孩儿一双澄澈剔透的浅色瞳眸,心中微动,声音低沉几分:“就叫琉璃,如何?” “谢大小姐赐名!” 纪徽音没再多说什么,叫方妈妈来带二丫先去歇息洗漱。 纪莹也一道回了屋里来,得知纪徽音要将二丫留在身边,倒也没有反对,只说让她安分守己。 “既然改了名字,又决心留在府里,往后就当没有二丫这个人。我已经着人去给你姐姐和你母亲买了两口棺材,将她们收殓在南院,她们的牌位也在那里,一会儿你洗漱干净戴了孝,若想去给她们守灵,就让方妈妈带你过去。” 纪莹说这些时候表情淡淡,但眼底的悲悯不似作假。 二丫噙着泪,最后又俯身磕了三个头,才跟方妈妈离开。 人走了,纪徽音看到纪莹微微出神 ,抱住了纪莹的胳膊,依偎在她身旁,“阿娘慈心仁善,哪怕是翠云背叛了您,您也还是给她办一场妥帖的丧事。” “她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纪莹眉目间露出悲凉,“再有什么仇怨,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曝尸荒野。” 若纪家不管翠云母女,那她们的尸身十有八。九会被抬去义庄,等义庄无人认领的尸首过多,存放不下之时,她们就会被一把火烧个干净,然后送去庄子上当种地的肥料。 这还算是好的结果。 大部分死后无人为之收殓的女子尸首,会被送去城外山林里的乱葬岗,任野兽啃食。 纪徽音看着纪莹的神情,便知道她此时心中多少有些兔死狐悲。 因为同为女子,不光是纪徽音明白翠云以命告发纪荣儿所求为何,纪莹也是明白的。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纪莹多少有些不信任翠云的妹子,但还是默许纪徽音留下她。 良久,纪莹开始缓缓复盘今日之事。 “翠云死得悲壮,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纪莹轻声说着,“她死前拿出来的那条帕子,不一定就是纪荣儿的,但只要今日之事传出去,谁也不会管那条 帕子是不是她的。” 纪徽音眼底划过讥讽,“是啊,这世上的人就是如此;他们从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只是苍蝇逐臭,喜欢看别人的笑话罢了。” 纪莹定定地看向纪徽音,迟疑半晌后沉声道:“徽音,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纪徽音紧紧攥着的手松开,而后又再次收紧。 有些法子,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用了。 “既然要给翠云母女办丧事,那就大张旗鼓的办,风风光光的办;不仅要办,还要请合族的耆老来。”纪徽音眸光明灭,“您就说,为着翠云冒死揭发对纪家族人不利之事,您已经将她收为义女,所以要好好的为她办一场丧事。” “包括翠云的母亲,也一道风光安葬。咱们家二长老最喜欢祸水东引,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这一夜纪徽音睡得并不安稳。 说完事纪莹就走了,但天快亮的时候纪徽音才彻底睡着。 再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小罗纹!”纪徽音微惊,匆匆下榻。 “怎么了小姐?”小罗纹快步进来,赶忙来扶纪徽音,“我看您睡得香,就没打搅您!” 纪徽音催促她去端水来给自己洗漱 ,又问起二丫,“二丫——不,琉璃呢?还在南院守灵吗?” “是。那丫头昨天一晚上没睡,这会儿还守着呢。夫人说至少要停灵三天,所以就任由她去了。” 小罗纹一面说着,一面给纪徽音更衣,“您别急,夫人这会儿出去了,说是要去城郊亲自看着选两块风水宝地,安葬翠云母女。” 纪徽音的动作这才慢下来。 她原本想着,纪莹最近的身子本就不大好,平日里看着恹恹的,想去给她帮忙。 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她还是不插手的好。 毕竟琉璃是她偷偷遣人从彩衣阁带回来的。 “也罢,有方妈妈照顾母亲,想来不会让她累着。”纪徽音喃喃自语般地,说完又反应过来,“咱们昨天从别苑走得匆忙,都没顾得上跟丁先生他们打招呼。” 小罗纹嘿嘿一笑,“您放心,我已经叫人去别苑传话啦,这点事奴婢还是能办好的。” 纪徽音无奈地笑笑,“昨天实在是忙乱,又事发突然……” 顿了顿,纪徽音决定赶紧把事情处理清楚,便道:“小罗纹,去把你哥哥叫来吧。” 罗福来的时候,纪徽音刚吃了饭。 早饭和午饭算是合并到一起了, 纪徽音今天的胃口好的出奇,厨房新进了一道酱香蒋腿,她一口气吃了四五块。 直到小罗纹实在看不下去,生怕纪徽音吃撑了,悄悄叫如意撤了菜。 “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屏风外,罗福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 纪徽音喝了口温水,轻轻漱口,而后才道:“彩衣阁的事情你办得好,一会儿我让小罗纹把赏银给你。不过之后还有两桩事交给你,需要你去做。” “小姐尽管吩咐。” “找人把昨日府上发生的事传出去,不拘什么法子,要怎么说想必你心里也有数。”纪徽音声色淡淡,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东府上意图把脏水泼给咱们,若叫他们如愿了,我们西府可就要倒霉了。” 罗福沉声应下,领命而去。 纪徽音抿着茶盏里的温水,眸子微眯,心中盘算起来。 不出意外,纪怀恩和纪荣儿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她让母亲声势浩大地办好翠云母女的丧事,充其量不过是试探纪怀恩的底线而已。 趁着纪怀恩那边没缓过劲儿来,也该巩固一下,和萧无妄的关系了…… 思及此,纪徽音舒展了眉头。 “小罗纹,备车,咱们回别苑。” 第67章 碧玉钗 出门坐车之前,纪徽音悄声去了趟南院。 南院的小门上挂了白,院门虚掩着,刚靠近就能闻到香火气。 纪徽音在门口顿住脚步,朝里看去,只见有些破败的正厅大门敞开着,两口薄棺搁在屋中,琉璃跪在她母亲和姐姐的灵前,背影细瘦羸弱。 她凝眸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纪徽音没急着出府,而是让小罗纹去传话。 “让如意多多照看着琉璃,往后她会留在朝明堂,一个院子里的人,要相互协助。” 交代了朝明堂的人,纪徽音才带着小罗纹出府坐车。 路上路过善德堂时,纪徽音让马车停了片刻。 看到善德堂大门仍旧落着锁,便知丁山月应该还没回来。 马车疾驰出城,半个时辰后抵达了别苑。 朱二像是等了纪徽音许久,一看到纪徽音便迫不及待来禀报:“平婆子说有事跟您禀报。” 纪徽音没急着召见平婆子,只朝着丁山月住的客院走去,问道:“丁先生那边如何了?襄儿好些了吗?” 朱二道:“晨起的时候我去叩了门,丁先生像是刚醒,就没好再打扰,只着人送了两顿饭进去。只是,送饭的人说,丁先生不愿见人,不知是怎么了。 ” 纪徽音微微蹙眉,心中划过怪异。 顿了顿,纪徽音颔首道:“让平婆子去花厅候着吧,我看望过丁先生就过去。” 打发了朱二,纪徽音来到客院门前。 早已经过了正午,客院的门仍是紧闭,小罗纹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应答。 是丁山月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闷,“怎么了?” “丁先生。”纪徽音徐徐开口,“您还好吗?” 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了。 丁山月的面容从里头露出来,纪徽音见状微惊,“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吗?”丁山月摸了摸面颊,露出个不甚在意的笑,“昨晚襄儿梦魇,折腾了一夜没睡好,想来是累的。” 纪徽音心中闪过一瞬的狐疑,但看到丁山月差到极致的面色,她自然不好多问。 “我去看看襄儿吧?然后找人来照顾他。”纪徽音作势就要进院门。 然而丁山月微微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路。 “我自己就是大夫,没事的。”丁山月勾唇一笑,桃花眸里笑意温和,“只是我和襄儿恐怕还得多留一天,打搅你了。” 纪徽音忙道:“先生说笑了!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尽管住下就是。” 丁山月从善如流地一笑,点头,“那容我先告辞去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带襄儿去找你。” 说完,不等纪徽音说话,丁山月已经闭门转身回去了。 纪徽音在门口,神色莫测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满腹狐疑地转身离开。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客院内,丁山月站在院门口,失了血色的面容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笑意不复,只有说不出的沉郁。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下意识地动了动腕部,很快,一阵锥心的刺痛传来。 丁山月眸色微深,情绪莫测地看向天边的灿阳。 * 去花厅的路上,见纪徽音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小罗纹轻声道:“小姐是担心丁先生和襄儿吗?不然奴婢一会儿过去看看,或者请个大夫来?” “丁先生自己就是大夫,再请大夫来,不太合适。”纪徽音声音轻飘飘的,“让人注意着点客院,以免先生有事找不着帮手。” 进了花厅,那平婆子便行礼问安,“大小姐金安!” 纪徽音踱步到主位上坐下,颔首道:“起来吧,朱管家说你有事向我禀报,为什么昨晚没说?” 平婆子表情纠结,半晌才嗫嚅道:“昨晚府上忙乱,后又听闻小姐您 急火攻心晕倒了,奴婢不敢打扰。” 纪徽音不露痕迹地审视平婆子片刻,收回了目光,“那现下说吧,什么事?” “奴婢昨夜领着柳三娘去彩衣阁,那老鸨子问起奴婢的主家是谁,奴婢,奴婢说漏了嘴……”平婆子越发忐忑,觑一眼纪徽音的表情,见她没有发作才敢继续说下去,“结果,临走时,那老鸨子给了奴婢一样东西,说让奴婢一定交给主家。” 说着,平婆子从袖管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布袋,交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接过布袋,眼底闪过狐疑。 布袋子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不算大,但颇有分量。 纪徽音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出,瞳眸微微收紧。 只见那是一块拇指大的翠玉圆环,缺口的地方有些锋利,一看便知是被人有意破坏的。 纪徽音认得这是什么。 这圆环乃是她那只碧玉钗上连接步摇的环形扣。 碧玉钗,是被萧无妄拿走的…… 他将碧玉钗拆成了两半,将这圆环托人给她,难道是想警醒她什么? 一股寒意从心底攀爬而上,明明是初夏,纪徽音却觉得浑身都是凉意。 她下意识站起身走到花厅门口,抬眸看向房檐外湛 蓝的天。 不知打何处而来的驯鸽缓缓飞过,叫声拨动了纪徽音脑海中紧绷的弦。 莫非,萧无妄一直都知道她的动向,知道她做了什么,也知道纪家发生了什么? 可她竟毫无所觉! 纪徽音后槽牙紧咬,垂眸看着手心的圆环,久久不语。 平婆子在一旁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良久,纪徽音才开口道:“平妈妈,你先下去吧。这事不要跟任何人再说起,知道了吗?” 平婆子如蒙大赦,慌忙应声退下了。 纪徽音踱步回花厅,虽然面色不改,但是眸底透出的焦躁却是实打实的。 不管萧无妄是不是警醒她赶快践诺,有两点基本上可以确认了。 首先,萧无妄的确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其次,彩衣阁中,也有萧无妄的人。 也就是说,她想从彩衣阁获得荀草一事,或许是行不通了。 若是萧无妄跟彩衣阁有什么关系的话,他自己就能从彩衣阁那里得到荀草,就无需再找自己了。 事情几乎陷入了死局—— 正想着,朱二进来了。 他一贯地沉稳凝肃,上前低声禀报。 “小姐,大门上来了一个玄衣男子,说要求见您。” 第68章 记不太清了 玄衣男子? 纪徽音莫名的心绪微沉,迟疑良久才起身亲自出去查看。 来到府门口,看到来人,纪徽音神色微变。 “常侍卫?”纪徽音眸中划过狐疑。 常青怎么来了? “纪姑娘。”常青拱手作揖,语声沉沉,“属下奉殿下之命,前来告知姑娘一声,殿下将启程前往南郊大营点兵,整肃军队,这几日不在城中。姑娘若想好了要将东西转交殿下,待三日之后殿下回来再说。” 纪徽音瞳眸微睁,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萧无妄既然派心腹亲自前来,又何必托彩衣阁的老鸨将那圆环交到她手上,提醒她赶紧办事呢? 莫非那根本不是萧无妄着人送她的? 纪徽音神色微凛,“殿下已经启程了吗?” 常青微微蹙眉,似有不解,半晌才道:“还不曾,殿下正在无悲寺中。” “我能否去见殿下一面?” 纪徽音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可她想不明白,如果圆环不是萧无妄托人送的,难道是彩衣阁里的某个人给她的? 那此人的用意何在? 纪徽音感觉自己仿佛被套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网里,心头升起几分惶然。 “殿下很快就要启程,怕是没空见姑娘了。”常青眸中闪 过审视,“姑娘若有什么事,可以告知在下,在下会代为转告。” 闻言,纪徽音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长睫微垂,掩去眸底一片晦色,“徽音只是想送一送殿下,若是赶不及,那就不麻烦常侍卫了。” 常青没再说什么,颔首示意后便转身离开。 纪徽音看着常青渐渐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了院中。 她复又拿出那个圆环,反复看了几遍,生怕自己看错了什么。 但最终,纪徽音还是确信,这就是她那只碧玉钗步摇上的东西。 眸光沉沉地收好了东西,纪徽音的心慢慢坠入谷底。 彩衣阁里的那人将东西送来,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这个问题纪徽音想不明白,她看了看天色,起身前往客院。 纪徽音一边往出走,心中一边思忖——此事问一问丁先生,或许能得到些许头绪。 去的路上,纪徽音叫上了小罗纹,问道:“方才遣下人过去,丁先生可开门了吗?” “没有。奴婢带着人在门口跟先生说的话。先生说襄儿还没醒,也就暂时不需要人去照顾了。”小罗纹说着,都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心中的狐疑越来越重,纪徽音来到客院门口,再 一次敲响了客院的大门。 然而这一次,丁山月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他缓步走出,姿容清俊,面上带着一贯的从容笑意:“你来得正好,襄儿醒了。” 纪徽音不着痕迹地打量丁山月全身,见他除了眉宇间有些疲惫之外,便没有异样之处了,一时间心中升起些许愧然。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进到里屋,见襄儿一脸惺忪地盘腿坐在榻上,似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那边襄儿一抬眸看见纪徽音,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纪姐姐!”襄儿匆匆下榻穿鞋,过来给纪徽音拱手行了一礼,“襄儿已经听师父说了,这次都是您救我,襄儿感激不尽。” 纪徽音瞧这孩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睡时压出来的红痕,可见是累狠了,一直睡到现在,瞧着精神气都没有回足。 她按着襄儿坐下,“这件事本就是我不好,平白让你们遭了一难。” 顿了顿,纪徽音终是没忍住,询问道:“襄儿,你和刘妈妈是怎么被人掳走的?前日之事你能不能同我细细说一说?” 谁知襄儿愣了许久,最终磕磕绊绊地道:“我,我记不太清了……” 纪徽音一怔。 怎么会记不清? 难道是掳走他们的人给他们喂了 什么迷药? 瞧着襄儿的表情不似作假,像是真的茫然,纪徽音也没有再质疑,只能点点头,安抚他道:“你好好休息。” 说完,纪徽音跟丁山月去了堂屋。 “……回来之后他倒头就睡,期间像是魇着了,又哭又闹。”丁山月叹声说着,“连我也是才跟他说了两句话,你便来了。” 纪徽音想起自己刚刚来的路上,心中有些怀疑丁山月,不免轻咳一声道:“我看先生几番推托不肯见人,还以为有什么意外。看样子,襄儿的状态的确不大好。” 丁山月抬眸,眼中划过浅浅的笑意,“纪姑娘来找我有什么事?还是说只是觉得我举止有异,想来一窥究竟?” “先生言重了……” 语罢,纪徽音抿了抿唇,思索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瞧着先生今日的确不大对劲,想来看看。只要先生没事,我就放心了。” 丁山月笑了笑,“我在纪府别苑,你多加小心是应该的,没什么的。” 纪徽音顿了顿,正要说话时,忽而瞥到丁山月的袍角处,神色微怔。 只见那月白色的袍角有一处极细微的破损,里面的绸布内衬露出了一小块。 下一秒,纪徽音的唇角扯了扯,将掌心捏着的布 袋不着痕迹地塞回了袖管中。 她缓缓道:“那先生好好休息,徽音之后就不打扰了,有什么事的话,告诉对门倒房里守夜的下人就好。” 和小罗纹回了花厅,纪徽音这才拿出了东西,放在手心静静看着,眼底流出几分滞涩。 方才,她看得分明,丁先生的袍子破损了。 她记得自己前夜去找丁山月时,他身上穿的那就是这件,那时候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如果丁山月在别苑里待了一晚上都没出去,他的袍子又为什么会破损? 而且,刚刚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里屋和堂屋都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草药气。 还有丁山月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 他从前可没有这样的习惯。 说不出的凉意席卷了纪徽音的整颗心。 纪徽音轻轻咬了咬唇瓣,将圆环收起来,问道:“小罗纹,你阿娘现下如何了?她还没醒吗?” “阿娘醒了,奴婢刚刚还去看过她了呢,奴婢想让她多休息会儿,就……”小罗纹觑了眼纪徽音的表情。 “没事,我只问问她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纪徽音起身,“她在哪儿,我过去。” 小罗纹忙道:“哪能让您过去,我去叫她,小姐您稍等。” 第69章 大好的机会 然而,纪徽音在花厅没等到小罗纹,却等来了朱二。 朱二道:“刚刚府上传信儿来说,二长老带着荣儿小姐去府上给翠云母女上香了。” 纪徽音挑眉,冷笑一声:“怎么,纪怀恩这是认下了他们祖孙造的孽?” “听那意思是没有。不过二长老说了,归根结底此事荣儿小姐脱不了干系,他做主,要将荣儿小姐送去无悲寺吃斋念佛悔过。” 纪徽音眸子微凝,“送去无悲寺?” 纪怀恩这是闹的哪一出? 朱二:“没错。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东府的马车,应该已经送荣儿小姐出城了。” 纪徽音蓦地站起了身。 “带上人,我们去送二妹妹一程!” 纪徽音眼底冷笑愈浓。 她倒要看看,这祖孙俩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没顾得上叫小罗纹,纪徽音干脆就带着朱二以及其手下一干别苑管事,坐车来到官道上等待东府的马车。 不多时,带有纪府族徽的马车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马车靠近,缓缓停下。 很快,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书双率先下来,看到纪徽音拦在当路后面色微 变。 “大小姐。”书双上前福身行礼,语声发紧,“您怎么在此?” “我听闻荣儿妹妹要被送去无悲寺吃斋念佛,特来相送。”纪徽音直勾勾地盯着马车车门,语调微微拔高,“荣儿妹妹别伤心,纵然去了无悲寺,也有再团聚之时的。” 下一秒,车门被人砰地推开,纪荣儿露出一张满是怨毒的面容来,迎上纪徽音的眸光。 纪徽音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动,片刻后缓步上前,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纪荣儿,“荣儿妹妹,脸上的伤好的这么快?我原本还惦记着你呢,没承想妹妹已经大好了。” 纪荣儿面上的伤痕早已经看不出什么,此时临近了也只能看到眼下的一点点红痕。 而且,瞧着纪荣儿的气色,都比那日她和纪琮去代春霖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纪荣儿从车上下来,盯着纪徽音,良久猝然一笑:“姐姐来相送,荣儿心里感激不尽。” “感激就不必了。只要妹妹在佛寺里规规矩矩地,好好反省自己身上的罪孽,我这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说着,纪徽音勾唇一笑,“不知荣儿妹妹介不介意我同行,我总要看着妹妹安安全全地进了无悲寺才 放心。” 纪荣儿眼底的阴沉怨毒一闪而过,只见她咬牙道:“这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东府的下人,还是能找到上山的路的。” “能找到路是一回事,我对妹妹的担忧是一回事。”纪徽音眉峰微挑,“妹妹可别拒绝了姐姐的好意,让姐姐伤心啊。” 纪荣儿面上的怨怒再也压抑不住,她一步步靠近了纪徽音,声音极低地咬牙切齿道:“纪徽音,别在这假惺惺了!” “妹妹怎么这么说?”纪徽音故作诧异,“我只是想送一送你,妹妹为何如此抗拒?” 顿了顿,纪徽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难道妹妹不是要去山上,是要去别的地方?” 纪荣儿的眸光越发阴沉,死死盯着纪徽音,许久都没有说话。 书双此时上前来,扶住了纪荣儿,冲着纪徽音赔笑:“大小姐,您别在意,我家小姐只是想着,上山之路崎岖难行,不想让您跟着受罪而已!” “我不怕受罪,我只怕荣儿妹妹找不到去无悲寺的路,万一走错了可怎么是好?” 纪徽音说完,微微一笑,“放心,我只远远地跟在你后头,看着你进了山门,我也就放心了。” 她近乎挑衅地冲 着纪荣儿勾唇,“怎么样荣儿妹妹?这样你可愿意?” 纪荣儿直勾勾地对上纪徽音的眼神,良久唇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姐姐。姐姐从前是去过无悲寺的,正好今日为我与寺中住持做个引荐,如何?” “好啊,那你先行一步,我跟在你后头。” 纪徽音笑得灿烂,回了别苑马车旁,看着东府的车从他们面前走过。 “走了,跟上他们。”纪徽音的声音沉了些许,转身就要上车。 “小姐!”朱二此时赶忙叫住了她,一派忧心忡忡,“说不定东府的人是另有所图,这上了山之后,万一二小姐安排了什么人在上面——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纪徽音轻嗤一声,“纪怀恩还没那么大胆。而且,若他们真是算准了我会来送纪荣儿……” 声音渐低,纪徽音眸中闪过冷色。 若纪怀恩这一出是真的提前安排好了的,专等着她上钩,那纪怀恩引她去无悲寺的缘由只有一个—— 林启。 纪怀恩做梦都想让自己嫁给林启,而后他好摆弄孤身一人的纪莹。 如果林启真的在山上,那今日就是个不错的机会,跟他来个了断! 纪徽音眸中幽光微闪,冲着朱二招招手。 朱二附耳过来,纪徽音低语道:“另带十个小厮,在山门附近掩藏,若一更前我没有出来,就去堵了无悲寺的侧门和后门,然后进寺中大张旗鼓地寻我。” 朱二闻言,虽然还有迟疑,但见纪徽音神色坚定,也只得应下:“您放心,我一定看好无悲寺的几处大门!” 安顿好了一切,纪徽音坐上了车。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行驶,东府马车上,纪荣儿靠着车壁,眼中微光山洞,怨毒还未褪去。 书双在旁边看着她的神情,不免有些胆寒,良久才鼓起勇气劝道:“二小姐,老爷都说了,这次叫您去,就是堵住别人的嘴,等过段时间就会让您回去的。而且,那安王殿下不是也常住在无悲寺吗?到时候您就能跟安王殿下多亲近了!” 纪荣儿眸光阴鸷,“就算如此,可有纪徽音这个贱人在,她定然会常常来监视于我……不除了她,我如何能安心?” 书双心中微惊,“您想做什么?” “玉清山离无悲寺不是很近吗?”纪荣儿露出一个阴毒的笑意,“去把那位请来吧,告诉他,大好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第70章 思过堂 抵达无悲寺的时候,已近黄昏。 无悲寺周遭的山林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淋了一层金光,微风拂来,树叶摇动间沙沙地响。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便看到纪荣儿在山门脚下遥遥地看着她。 “妹妹。”纪徽音一步步走近了,微微一笑,“走吧,进去了。” 纪荣儿的笑容不达眼底,看起来有些怪异,“姐姐还真是关心荣儿,巴巴儿地把妹妹我送到无悲寺,这是生怕我跑了啊。” 纪徽音目不斜视,径直拾级而上,轻笑道:“妹妹这话说的,我不过是担心妹妹罢了。怎么,妹妹总是怀疑我的真心呢?” “荣儿岂敢。”纪荣儿颔首轻嗤,“姐姐是大宗嫡女,而我不过是宗族旁支所出,身份地位远远不及姐姐,哪敢奢求姐姐的真心?只要姐姐不害我,就万事大吉了。” 纪徽音的余光瞥了眼纪荣儿,笑意凉凉,“妹妹的一张嘴惯会颠倒黑白的,从前我倒没发现,妹妹这么会血口喷人?” 两个人都是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 不多时来到山门前,纪府下人上前叩门,很快便有一个小沙弥过来开了大门。 小沙弥双手合十,躬身问道 :“请问施主是要上香吗?” 话音刚落,只见悟念由远及近,快步走了过来。 纪徽音收起方才对着纪荣儿的似笑非笑,客气地合手行了一礼,“悟念住持。” “纪施主,多日不见了。”悟念仍旧是从淡然的样子,还礼后看向纪荣儿,“先前已经收到纪府中主家的传讯,纪家二小姐要到寺中修行一段时日。禅房已经备下,请跟贫僧来。” 纪荣儿眼中闪过不耐烦,进门的时候她不住地打量着四处,眸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纪徽音见状,轻呵一声,淡道:“妹妹好似对这里很不满意?” “大姐姐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住在这儿的人又不是大姐姐。”纪荣儿心中的怨毒愈发浓重,用余光剜了一眼纪徽音。 “妹妹为什么到这里来,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缘由吗?”纪徽音哼笑一声。 纪荣儿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落后纪徽音一步,眸光阴冷地盯着纪徽音的背影。 等纪徽音走得远一些了,纪荣儿瞪向书双,“派去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已经到了……只是回来还需点时间,小姐别急。”书双连忙回禀道,说着又有些不安 ,“小姐,咱们真的要让林公子在这里行事吗?这儿可是佛寺啊……” “佛寺怎么了?”纪荣儿望向纪徽音的身影,冷笑一声,“纪徽音那个贱人,能在佛寺里跟侯府公子春宵一夜,算是她的福气了!” 说着,纪荣儿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你去,悄悄地,在侧门接应他们!我一会儿会把纪徽音留下,让她喝茶……到时候,你只需要让林启扮做纪府下人的样子——” 纪荣儿越说越兴奋,眸子里迸出别样的光芒。 书双仍旧是觉得此举不妥,壮着胆子最后劝道:“小姐,要不咱们再想想吧?之前老爷想用这一招,您不是还觉得不妥吗……” “顾不得那么多了!”纪荣儿咬牙切齿,“那安王殿下对纪徽音如此上心,难保不会将她纳为妾室,到时候,还有咱们东府人什么事儿?而且,纪徽音如今一心咬着祖父不放,若她不倒,咱们家终是没有出头之日!” 而且,祖父如今已经恼了她了,不然也不会将她送来这破地方! 若是祖父哪天真的厌弃了她,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纪荣儿打了个寒战,推了书双一把,沉声道:“去!” 书双咬了 咬牙,转身偷偷跑了。 悟念安排纪荣儿住到请香殿旁的空院子,院门上挂着的牌匾上,刻着“思过堂”三字。 纪荣儿走近后看到这院名,脸色立时就黑了。 思过堂临近山门,又靠着进香的石雕香炉,常年香火萦绕,看似是个很适合忏悔的地方,实际上青烟四散,熏得人眼睛疼。 纪徽音走进院子里的时候闻见香火气,瞥了一眼身旁沉着面容的纪荣儿。 萦绕着香火气,或许对纪荣儿来说,也是一种救赎洗礼。 但是看纪荣儿这样子,这香火气恐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此地已经打扫好了,地方简陋,但一应东西都不缺,若是二小姐有什么别的要求,可以找寺中的小沙弥询问。” 悟念说完就告辞了。 纪荣儿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面上的嫌弃根本掩饰不住。 纪徽音淡道:“既然妹妹都到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去跟悟念住持请个香就走了,妹妹好生珍重。” 说着,纪徽音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纪荣儿猛地开口,纪徽音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她,眼底闪过淡淡的隐秘笑意。 “妹妹还有什么事?”纪徽音 直勾勾地望着纪荣儿。 纪荣儿被那目光看得有些莫名心虚。 又是这种眼神…… 每次被纪徽音这样看着,纪荣儿都总感觉,她好像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这一瞬,纪荣儿几乎已经生出了让纪徽音就这么离开的心思。 但是想到纪怀恩今日说送她到佛寺时的眼神,还有那日见到萧无妄的情形,纪荣儿心下微凛。 今日之事,一定要成! 纪荣儿挤出一抹笑意,上前来柔声道:“姐姐急着走干什么?既然来了,就陪妹妹多待一会儿。来人啊!” 一个婆子上前来,“二小姐,有何吩咐?” “将我从家里带来的茶团用这里的山泉水煮了,我要请姐姐喝茶。”纪荣儿笑吟吟地道。 纪徽音微微斜睨着纪荣儿,似笑非笑道:“妹妹是来此思过的,还是来此处喝茶的?” 纪荣儿面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她忍着恨意,笑容越发灿烂:“自然是来思过的。但我只是想感谢姐姐相送,姐姐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纪徽音眸光幽幽,深沉如潭水的眸底闪过讥讽,稍纵即逝。 她已经给过纪荣儿机会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妹妹所言。” 第71章 只配嫁个瘸子 纪家仆人将院中堂屋简单收拾了一番,纪荣儿和纪徽音进去坐下,一时间相对无言。 纪荣儿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她也说不出自己是紧张还是什么。 “今日真的多谢姐姐了,不然荣儿孤身一人来到这儿,实在是忐忑不安。” 话音落下,方才那婆子便端着茶水进来了。 纪荣儿眸光微亮。 她起身亲自端了一盏茶放到纪徽音面前,笑容越发灿烂。 “姐姐,先前您跟荣儿之间多有误会龃龉,今日就借这一盏茶,我给姐姐赔个不是,还请姐姐千万不要把过去之事放在心上。” 纪徽音垂眸看着眼前香气袅袅的茶盏,勾唇一笑。 纪荣儿看着她的表情,心跳越发地快了。 “荣儿从家里带来的茶,果然香气沁人,叫人闻之忘俗呢。”纪徽音轻笑一声,“只不过,这再好的茶香,也不及佛寺之中的香火烟气,叫人凝气静神。” 听着纪徽音喃喃自语般的话,纪荣儿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纪徽音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 倏忽间,纪徽音再次开口。 “妹妹你说,在这佛寺之中,是否有人伤天害理呢?” 纪荣儿眉心狠狠跳了两下,半晌才干笑一声道:“姐姐这话 是什么意思?” 纪徽音从容地端起茶盏,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罢了。” 语罢,纪徽音抿了一口茶水,赞道:“真是好茶。” 看到纪徽音喝了茶,纪荣儿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纪徽音的眸光多了些许恶意,回到座位上,也轻抿一口香茶,“既然姐姐喜欢,改日我就让人送一些去西府上。” “那就多谢妹妹了。” 纪徽音笑吟吟的,拢在袖中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指尖触碰到一处尖锐,火烧火燎的疼痛立时传来,但纪徽音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看到纪荣儿眸底快要压抑不住地得色笑意,纪徽音心中越发嘲弄。 感觉到心头升起的点点烦躁热意,纪徽音扫了眼面前的茶盏,心中轻嗤。 果然,这茶叶之中加了料。 若非她早先从丁山月那里知道了一些医理,晓得中了此等下三滥的药物后,指尖放血可以减缓燥热,今日可能就真的中了纪荣儿的奸计了!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变暗,纪荣儿一直观察着纪徽音的状态。 见对方始终淡淡然的模样,纪荣儿心中又不安起来。 莫非,是料加得不够多? 就在纪荣儿思索要不要再哄纪徽音喝下一些时,忽见眼前的纪徽音皱 了皱眉,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纪荣儿大喜,犹自按捺着,假作关切地问道:“姐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只见纪徽音按着额角,声音发虚:“头有些晕,可能是累着了……” “若姐姐累了,不如今日先在这里歇着吧!”纪荣儿说着,迫不及待地起身来扶纪徽音。 纪徽音没有反抗,任由纪荣儿将她扶到了里屋躺下。 看着榻上很快昏睡过去的纪徽音,纪荣儿眸中迸出异样的光芒。 她转头看向窗外逐渐升上来的月亮,眼底的兴奋再也按捺不住。 来到院中,纪荣儿看着纪徽音带来的那些别苑下人,摆出一副主人姿态,倨傲道:“大姐姐今日有些累着了,就在此处歇着,你们可以先回去了!等明日,我自会将姐姐送回别苑!” 别苑一众下人面面相觑,半晌后为首的一个婆子上前赔笑道:“二小姐,不如还是让我们留下来吧!明日一早带大小姐回去也方便,就不劳烦您了!” 纪荣儿眸光微寒,冷冷哼声道:“怎么,大姐姐是主子,我就不是了?你们不听我的,难道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婆子慌忙道:“不敢不敢!二小姐言重了!” 说着,那婆子跟周围的人交换了个眼神,而后 便下定决心般道:“那,那大小姐就拜托二小姐照顾了!奴婢等先行告辞!” 纪荣儿挑眉,眼中满是作恶欲,轻笑一声道:“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大姐姐!” 看着别苑的下人鱼贯而出,纪荣儿赶忙叫来心腹婆子,沉声问道:“去看看!接应书双过来!记住,不要叫方才那个什么住持瞧见了!” 心腹领命而去。 纪荣儿在院中焦急地踱步等待。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时,才见到书双领着个躬身含背的黑衣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隔得远些时,纪荣儿瞧着那黑衣男人走路一瘸一拐的,眸中闪过不屑。 今日之后,纵然纪徽音能嫁给侯府公子又如何? 那日祖父救下林启后,就发现林启的腿摔断了,以后难免落下瘸腿的病根! 纪徽音,也就只配嫁个瘸子罢了! “二小姐!”思索间,书双已经走近了,纪荣儿也看清了来人。 男人一身纪家小厮的打扮,抬起头时,露出了一双满是阴沉戾气的眸子,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林启。 而堂堂定西侯府公子,早已经不复当初潇洒俊秀的模样,面上满是青短胡茬,看着很是潦草,更别说林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越发的憔悴。 林启看向纪荣儿, 眸光里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轻视,“怎么,你祖父没过来?” “这点小事,还不用劳动他老人家!”纪荣儿眼中划过淡淡的鄙夷,轻嗤一声,“林公子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怎么,在我东府的幽篁里住得不顺心吗?” 提起这件事,林启的面色就黑了。 幽篁里只是名字好听,实际上就是个田庄,住的大多都是农户人家,哪有他从前千分之一的舒服? 林启真的怀疑纪怀恩是故意作践他,才将他安排到那种地方! 但事到如今,萧无妄虎视眈眈,他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他早就从那走人了! 林启不欲跟纪荣儿这么个小角色多废话,他阴鸷的眸光扫向一边的屋门,道:“纪徽音在那里头?” “当然!”纪荣儿面露得色,“怎么样林公子,人送到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林启眸光怨恨地看了那屋门许久,终是将心头一闪而过的杀意按捺了下去。 虽说,若非纪徽音那个贱人,他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样,但眼下还不是要她命的时候! 只要今天成了,他就能把这小贱人娶回家去,好好调/教…… “今天,她会真正地,成为我的人!”林启眸中露出贪婪,片刻后又看向纪荣儿,“你可安排了人?” 第72章 始终学不会 纪荣儿微微蹙眉,不解道:“安排什么人?” 林启的目光变得不耐烦,压低声音道:“若是无人看到我与她在一处,又怎么坐实我跟她的关系?你是不是蠢?” 纪荣儿被说得不悦,却又不敢真的惹怒林启。 “知道了,你尽管做你的事,我自会安排人的!我下的药可以让她一晚上都醒不来,你放心就是!” 说着,纪荣儿给他让路,眸光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林启也是如此,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只要过了今夜,纪徽音和那万贯嫁妆,就都是他的了! 与此同时,卧房内的窗棂后,纪徽音透过那缝隙看到那身影渐渐靠近,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眸底满是冷意,片刻后动作轻柔地摘下了头上的发簪,攥在手里,而后躺回了床上。 片刻后,只听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男子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响起,一点点靠近了纪徽音。 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从心头而起,纪徽音几欲作呕。 但她硬生生地忍耐着,只想给林启致命一击。 若是能直接要了林启的命,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就被纪徽音的理智给按了下去。 林启眼下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否则的话,就算她才是受害者,定西侯府也决计不会放过纪家! 此时的林启,一点点靠近了床榻。 借着月光,他看到榻上清丽出尘的美人儿,只觉得体内热血翻滚。 林启忽然后悔了。 若是当初在无悲寺那一夜,是他跟纪徽音春宵共度,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破事了! 而且,纪徽音实在生了张漂亮的脸! 就是可惜,这朵花,已经被采过了。 思及此,林启的眸子阴鸷一瞬,看向纪徽音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嫌弃。 但是很快,林启又回过神来。 纪徽音这朵花虽然被采过了,但是她那巨额的陪嫁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林启的目光复又变得垂涎欲滴,看着纪徽音毫无瑕疵的脸蛋,那眼神越发贪婪。 他缓缓伸出手去,摸上了纪徽音腰间的衣带…… 下一秒,榻上的绝色美人儿忽地睁开了眼睛,眸光冰寒地盯着林启。 不等林启反应,纪徽音手中的发簪猛地袭向林启的脖颈! 这一刹那,林启只觉得纪徽音的眸光与那发簪的寒光仿佛融为了一体, 她眸底的淡淡讥笑好似凝成了实质,触及了林启那根脆弱的神经。 “你——” 林启惊悚的话语还没出口,很快,就又被纪徽音猛烈的一击给按回了肚子里! 纪徽音抬起的脚落下,看着痛苦跪倒在地,死死地捂着自己命根子,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的林启,居高临下地冷视着他。 片刻后,纪徽音蹲身靠近,锐利的簪尖再次抵上林启的脖颈。 她只是稍稍一用力,林启那痛苦的大汗淋漓的面孔上,便露出惊惧。 “嘘。”纪徽音轻轻嘘声,冷笑着挑眉,“林公子,可千万别出声。我稍稍一用力,你的喉管,可就要被刺穿了。” 林启惊恐地看着纪徽音。 这一刻,他再也不觉得眼前这张脸清丽出尘,只觉得她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已经是自顾不暇,下身的疼痛让他几乎觉得自己那玩意儿要断了,脖子上抵着的簪尖也让他两股战战。 林启从未如此屈辱过,被一个女子如此羞辱! 纪徽音看出他眸底的愤恨怨毒,不甚在意。 她唇角微勾,取下绑着床幔的丝带,将林启的手死死捆住,而后站起身来,垂眸俯视着他。 “林启,多行不 义必自毙。”纪徽音挑眉,“这个道理,你始终学不会。”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林启都蠢得令人发笑。 可惜,她上辈子太过谨慎自持,硬生生被这个蠢货耽误了一生,还害死了母亲和孩子。 对上纪徽音冷凝的目光,林启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不成吗?我可是侯府嫡子!” 纪徽音莞尔一笑,“我知道啊。所以我劝你,别把我惹急了,要真惹恼了我,我干脆就杀了你,然后扔到后山喂狼,毁尸灭迹,就当图个清静。” 林启看着巧笑嫣然的纪徽音,怎么都想不到,当初第一次见到时,以为是个柔弱千金的纪徽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问你。”纪徽音在屋中踱步,声音轻慢,“是不是纪荣儿让你来糟践我,还说她下了药,我会一觉到天明,到时候她再安排些纪家长辈之类的,当场捉奸,将你我之事坐实?” 林启咬牙,“你都听到了?!你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纪徽音笑意浅浅,“我根本没中药啊。” “什么?”林启瞳孔微震,“不,不可能,不是纪荣儿说——” 纪徽音笑得越发灿烂,“所以 我说你蠢嘛。荣儿跟我一个姓,她怎么会害她的姐姐呢?” 林启眸中满是惊疑不定。 “不,不会的!你那堂妹恨你甚深,怎么会——” “她亲口告诉你她恨我甚深吗?她又有什么理由恨我甚深?她吃穿用度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样样不比我差,又为什么要恨我?”纪徽音忽悠起蠢货来驾轻就熟,“林公子,你纵使再讨厌你庶出的兄弟姐妹,会以这样的法子陷害他们吗?” “你庶出的兄弟姐妹丢了人,就是你丢了人;同理,我没了清白,纪荣儿又能好到哪儿去?” 纪徽音说得煞有介事,“你觉得,她真的会这样做吗?” “不,不……” 看到林启嘴上虽然不认,但眼神已经开始飘忽,纪徽音就知道,这个蠢货动摇了。 她好整以暇地道:“告诉你实话吧。荣儿跟我是一条心,她也觉得你对纪家的逼婚之举实在不好,所以想跟我一起,悄悄地要了你的命,送去后山喂狼,到时候谁都不知道你死在什么地方了,我们纪家自然脱得了干系。” “你仔细想想,如若纪怀恩祖孙俩真的想帮你,为何一直把你关在幽篁里那个地方,不让你见天日呢?” 第73章 本事不小啊 说完这话,纪徽音不错眼地盯着林启,打量他的神色。 看到林启眸底一闪而逝的恍然时,纪徽音知道,她猜对了。 林启果然被纪怀恩那个老货藏在幽篁里! 只见林启死死地咬着牙,半晌后蓦地瞪向纪徽音:“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把此事告诉我?纪徽音,你别想蒙我!” 看来这个人还没蠢到家嘛。 纪徽音心里哂笑一声,面上不露痕迹,微微眯眸道:“林公子,纪怀恩祖孙俩虽跟我联起手来对付你,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跟我就是一头的。” “他们觊觎我们大房的财产已久,恨不能取我母亲之位而代之。只不过你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已。” 她说着,复又蹲下身来,眸光幽幽:“我可以让你死,也可以不让你死。我知道你娶我是为了我的嫁妆,我也知道林家如今欠了朝廷的钱,亟需一笔巨款填补亏空。” “你——”林启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徽音。 但很快,他矢口否认,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你胡说什么!你少信口雌黄!我家好好的!” 纪徽音勾唇,“你可以不承认,但得继续听我说。” “林家要数十万两补上这 亏空,所以才把目光盯向了我们江南纪家。但是林公子想过没有,我家做的不过是衣料首饰、湖笔宣纸的生意,赚不了多少钱。就算是杀鸡取卵,也有尽数。这天下如今最值钱的,还是盐铁。” 林启眸光闪烁,心中却止不住思量起来。 纪徽音瞥他一眼,“就算我嫁给了林公子,所带嫁妆最多不过十万,就算补上了林家欠朝廷的亏空,朝廷如今连年征战,也早晚要把国库花空。到时候,一口气还完朝廷债务的林家,就会是今上第一个搜刮的对象。” “因为你家的财力被陛下看到了,陛下会觉得你们是一只肥羊……到时候,陛下不拿你们开刀,会拿谁开刀呢?” 纪徽音说的这些并非杜撰,而是上一世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上辈子,朝廷逼着林家捐粮饷,最终还是纪徽音挺着大肚子觍着脸回了娘家,从纪莹那里借了二十万两白银。 林家得以从皇帝的雷霆怒火下脱身,但纪徽音却没得到半分好处。 她仍旧是全林家都看不起的那个商门女。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启的唇瓣哆嗦着,但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你说盐铁……可林家没有盐铁引 ,如何能成事?” 纪徽音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像是蛊惑人心的精怪。 “朝廷照这个趋势打仗打下去,纵然不会兵败如山倒,也会让时局动荡。都说时势造英雄——林家若愿意搏一搏,没有盐铁引又如何?这天下,贩卖私盐私铁的人,难道还少吗?” “据我所知,扬州城中就有人贩卖私盐,江南各州的货源都是从此处而出……林公子,这个消息,值不值得让你放弃娶一个商门女,另辟蹊径呢?” 林启的喘气声越来越低,但眸中的光亮却越来越灼热。 纪徽音给他添了最后一把火。 “只要你不再来骚扰纪家,我可以将那贩私盐的人的消息提供给你,咱们两相便宜,如何?” * 夜色沉沉之际。 思过堂侧屋内,纪荣儿在屋子里焦急地踱步。 “派去府上的人怎么还没回来?”纪荣儿抓住书双,焦躁地问道。 书双安抚她,“小姐安心,夜间路难行,肯定还得一会儿的!” 纪荣儿看了眼院外,唇瓣紧抿。 为了不让寺庙之中的僧人看出异样,她没让院中守着人,此刻院内寂静无声,连个鬼影都没有。 然而纪荣儿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终于,纪荣儿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出去,“我去看看!林启那儿怎么没个声响?” 书双赶忙拉住了她,满面通红的道:“小姐,不太妥吧?那,那种事……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是要长针眼的!” 纪荣儿也难得听了一次书双的话,顿住了步伐。 “那你去看看!”纪荣儿颐指气使。 书双面色一僵,“啊?奴婢?” “对啊!”纪荣儿不耐烦地催促,“快去!确认没意外了,再来回我。” 书双不敢违逆,唯唯诺诺地出了门。 来到那屋门口,书双小心翼翼的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从书双角度看去,屋内昏暗的一片,只见床榻上的帷幔放下来一半,只露出男子光裸着的上身。 只这一眼,书双立刻不敢多看了,通红着面颊跑了回去。 “怎么样?”纪荣儿一把抓住她。 书双支支吾吾,“看,看到了……应该,应该是完事了。那林公子脱,脱……” 看到书双羞得不成样子,纪荣儿也有不自然起来。 但很快,就被兴奋所掩盖。 看来是成了! 纪荣 儿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脱衣去床上安睡。 另一边,纪徽音已经从侧门安然地出了寺庙。 遇上正在此处埋伏等待的朱二,纪徽音轻声道:“我要的东西带了吗?” 朱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布包,交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微微勾唇。 方才她哄林启留在那里,说明日就算有人来捉奸,也于他无碍,他还能借此讹纪怀恩一笔。 反正他是侯府嫡子,纪怀恩不敢把他怎么样。 那蠢货倒是真信了。 纪徽音眼底闪过讥讽,转身又朝着寺庙侧门的方向走去。 朱二连忙跟上,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回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纪徽音秀眉微挑,“纪荣儿不是爱使这下三滥的手段吗?我就让她试试这滋味,到底好不好受。”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那黑影精准地落在了纪徽音身前,下一秒,一把揽住了纪徽音的腰肢,足尖轻点,平地而起飞上了房檐! “你是谁?!” 纪徽音惊惧不已,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她壮着胆子转头看去。 “纪徽音,本事不小啊,侯府公子都能随便糊弄了?” 第74章 有点酸酸的 猎猎风响中,纪徽音勉强看清了这掳走她的“强盗”的真容。 “安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又惊又怒,保持着仅有的理智,却又不敢挣扎,生怕惹恼了萧无妄,他一松手,自己小命休矣。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萧无妄没有松手的意思,带着纪徽音纵身飞跃进入山林之中。 树影婆娑间,皎皎月光从摇晃的树叶缝隙之中洒下来,透下斑驳的光影。 纪徽音不自觉地抓紧男人领口的衣襟,感觉到盛夏五月的热风自鬓边划过,她心口狂跳,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纪徽音感觉到足尖触碰到了地面,这才敢睁开眼睛。 睁眸的一瞬间,看到眼前的景色,纪徽音微微怔松。 只见萧无妄似乎将她带到了山林深处,四周都是高大的乔木掩映,似乎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天然的隐秘之地。 而她面前,是一汪泛着粼粼波光的寒潭。 月色下,潭水波纹阵阵,潭水流动的声音伴随着树叶沙沙作响,让人莫名的心旌宁静。 然而纪徽音并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一直观赏下去。 她看向眼前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萧无妄,唇瓣紧抿,忍着怒意 冷声道:“殿下原本该在南郊大营,怎的出现在此?还以此方式……实在让人心惊。” 萧无妄薄唇微勾,璨眸微眯,“生气了?” 听着这调笑般的话语,纪徽音懒得再多问什么了。 她沉声道:“殿下可是有事寻徽音?若无事,徽音就先告辞了。” 语罢,纪徽音等了半晌,见萧无妄不出声,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一转身,看到眼前错综复杂的山路,已经大片的树木山林,纪徽音又僵立在原地。 她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要是走错了下山的路,碰上什么野兽…… 思及此,周遭吹来的热风却仍旧让纪徽音打了个寒战。 她微微咬牙,回身复又望向萧无妄,低声道:“能否请殿下,带徽音下山——” “本王还以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泰然自若,波澜不惊呢。”萧无妄斜睨纪徽音一眼,继而道:“放你下山可以,等天亮。” 纪徽音瞳眸微紧,耐心几近告罄,“殿下,您到底要做什么?” 萧无妄淡淡然地走到谭边的矮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纪徽音:“林启,你不能动。” 喉咙微微发紧,纪徽音心绪微沉,“殿下此话何意 ?” 难道刚刚自己跟林启的对话,萧无妄都听到了? 虽说以他的武功,此事并非不可能。 但萧无妄又怎么知道她心中所想? 见萧无妄幽幽的目光注视着她,并不说话,纪徽音移开眼神,语声微哑:“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并非要对林公子怎么样。我那二妹妹陷害于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是吗?那你跟林启说,你可以联系上扬州城中贩卖私盐的商贩,也只是为了惩治你的二妹妹吗?”萧无妄面上仍挂着笑意,但眼底微寒,“纪徽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果然,他听到了…… 纪徽音掩在袖里的手微微收紧,半晌后对上萧无妄的双眸,一字一句道:“既然殿下方才听到了我和林启的对话,那应该知道,以当时我的处境,若不哄骗林启以脱身,他一旦叫嚷起来,纪荣儿会立时带着人来将我按住,任由林启上下其手。”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保罢了。” “难道这也有错吗?” 纪徽音的眸子里迸出冷光,丝毫不惧萧无妄的气势,“再者说了,殿下又是何时回的无悲寺?为何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人陷 害而不曾出面?徽音自问跟殿下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是看在我能为殿下找来荀草的份儿上,也该出手相助,不是吗?” 话音落下,萧无妄蓦地站起了身。 纪徽音的眼皮子跳了一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说得太过了。 方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这么一股脑地把抱怨和盘托出。 看到萧无妄神色莫测地缓步朝自己走来,纪徽音面上犹自镇定,脚下却暗暗后撤了一步。 不一会儿,萧无妄就走到了纪徽音面前,凤眸微眯审视着她,良久轻哼一声:“你质问本王?” 纪徽音别过脸,声音微僵,“徽音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萧无妄似是嘲弄,又似是感叹,“不过本王倒想先问问你。你身陷险境,你的那个好情郎呢?怎么,你出门他不但不跟着相送,这么晚了你没回府他也不急着来找你?” 顿了顿,萧无妄挑眉,语气中的讥讽越来越重,“你的情郎是本王还是丁山月?你不去质问他,倒来质问我?” 一连几问,让纪徽音有些呆若木鸡。 是她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萧无妄这几句话问的……有 点酸酸的呢? 纪徽音生平头一次被人这么反问,眼底透出几分无措。 这无措落在萧无妄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察觉自己的话问得有些不妥,撇开眸光淡漠道:“你相看郎君的眼光,属实不怎么样。你若真要嫁给丁山月,本王劝你三思。” 纪徽音回过神来,沉默着垂下眼帘,半晌才福身道:“是徽音僭越了。殿下金玉良言,徽音明白。只不过徽音之意已决,不会扭转。” 萧无妄还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说不说都没什么意义。 他折回矮石旁泰然落座,没再理会纪徽音。 微风吹来,裹着不知名花朵的甜香,在山间还算清凉的湿润空气里弥漫开来;纪徽音看着萧无妄的侧影,还有那被月光映照的冷白面庞,只觉得心口悸动,面颊似火。 他们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但纪徽音还是感觉到了这一瞬不可名状的微妙情绪,在她心口如同花香一般四散。 然而,这情绪也只能止步于此,不能再深想。 她是商门女,他是将军王,怎么说怎么看都不可能匹配的身份。 这个静谧的夜晚,注定只能跟之后隐去的月光一同消散。 第75章 血夜 在原地伫立许久,纪徽音缓步上前。 “所以殿下,您为何不想让我动林启?是因为他的嫡子身份,还是因为您另有安排?” 萧无妄转眸对上纪徽音沉静如深潭的瑞凤眸,久久不语。 纪徽音却看懂了他的眼神,眼睫微垂,轻声道:“以徽音之力,想要扳倒林家属实是痴人说梦。徽音哪怕举纪家之力,都未必能撼动林家分毫。徽音承认,先前的确有借助殿下之力,打压林启的想法。” “但徽音从未想过要坑害殿下,只想与殿下共赢。” 许久,萧无妄开口了,语气意味不明,“好一个只想与本王共赢。但你承诺本王的东西,一直都没送到本王手里来。” “徽音会践诺,但不是现在。”纪徽音说着,眸子里透出几分淡淡的茫然,“有太多事,迷雾一般,稍不留神纪家就会全盘皆输,徽音不能让母亲和族人因此而坠落深渊。”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殿下身为先皇之子,今上由太皇太后扶持,以皇太孙之位越过一众皇室叔伯登上皇位,彼时的殿下还不像如今声名显赫,想来也有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时候。既如此,殿下应当能明白,徽音如今之处境,是多 么步步惊心。” 这一番话近乎推心置腹,萧无妄目光幽深地凝视纪徽音,心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他由衷地赞叹纪徽音的聪敏,感慨她的明珠暗投,却又止不住的猜忌。 纪徽音,她想要的,难道仅仅只是家族平安? 若她所求不仅于此,自己又是否会被这样一个女子所蛊惑? “妄议皇室之事,纪徽音,你有几个九族可以诛?”萧无妄轻轻挑眉,似嘲非嘲,“聪明人最忌讳的,就是让他人看出自己的聪明。” 纪徽音端然注视萧无妄片刻,许久后撤一步,轻轻拂起裙摆,跪在了萧无妄面前。 她虽微微颔首,但脊背挺立如青松,声音清越沉静:“殿下若要问罪,徽音毫无怨言。只望殿下能够知晓徽音的一片赤诚。” 萧无妄微微蹲身到她面前,修长食指微曲,勾起纪徽音精巧的下颌,让她对上自己的双目。 “既然是赤诚,那本王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 纪徽音唇瓣微微紧抿,没有吭声,只是等着萧无妄开口。 萧无妄的双眸仿佛深渊,情绪深不可测,俊美如天神的面孔上漠然冷淡,“先前纪府的门阶上死了个人,你归府处理——就是那一夜 ,你的情郎去了何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纪徽音的呼吸凝滞半瞬,她知道自己面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会落入萧无妄眸中,她不敢有任何异样。 “徽音不知。”纪徽音的回答简短而诚恳,“殿下信吗?” 四目相对许久,萧无妄松开了手。 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打量纪徽音许久,最终却是微微俯身,伸手扶起了她。 纪徽音眼睑低垂,没有抗拒,就着萧无妄的助力站起身来,膝盖隐隐作痛,小腿微僵。 “自己有身子,别动不动就跪,倒显得本王苛待妇孺。”萧无妄语气凉凉。 纪徽音默然垂眸没有接话,心中却早已经泛起惊涛骇浪。 安王这样问他,到底是丁先生自身就有不妥,还是说…… 不等纪徽音想明白,萧无妄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纪徽音瞳孔微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无妄一把拽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耳边吹来的晚风似都凌厉了些许,纪徽音朝着萧无妄身前看去,只见一道黑影裹挟着寒光朝萧无妄猛地袭来! 那黑影蒙面玄衣,手中持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招式狠辣,直击萧无妄的面门。 下一秒,只见萧无妄自腰间取下一把 软剑,接住了黑影的致命一击。 剑刃相接之声如银瓶乍破,剑气划开风叶,一触即发! 纪徽音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她躲到矮石后,惊惧万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萧无妄和黑影缠斗在一处的身影叫她应接不暇,但纪徽音还是在间歇之时看到了那蒙面黑衣人凛冽的目光。 那双眼睛……仿佛在哪见过? 愣神之际,萧无妄不知何时来到了纪徽音身旁,一把捞起她的腰肢,带着她飞上树梢。 那黑衣人穷追不舍。 像来时一般,纪徽音被萧无妄抱着在林间穿梭,纪徽音明显感觉到萧无妄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一些。 不多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鼻间萦绕。 她转眸一看,心脏差点停跳。 只见萧无妄持剑的右肩处,多了一道血痕。 衣服已经被划开,伤口看不出深浅,但能看出正在汩汩流血。 “殿下!”纪徽音语声急促,费力地伸手按住萧无妄的伤口,却也是徒劳。 很快,萧无妄没了气力,抱着纪徽音落在地上。 身后的黑衣人仿佛已经跟丢了,林间只闻虫鸣之声。 然而不等纪徽音高兴劫后余生,堪堪落地的萧无妄便身子一软,向一边倒去。 纪徽 音下意识伸手去接他,但萧无妄身形高大,压得纪徽音双臂剧痛,仿佛断折。 她咬着牙将萧无妄的上身揽住,惊惧不已地去查看萧无妄的状况。 萧无妄呼吸粗重,微微闭合的眼眸此时稍稍睁开些许,还没完全昏死过去。 他看了一眼纪徽音,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无力。 “殿下,殿下……您别睡!”纪徽音额上满是冷汗,衣袖和双手都沾满鲜血。 她费力地扶着萧无妄站起身,让他靠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吃力地朝前走去。 纪徽音扶着萧无妄在林中奔命,冷汗顺着细白的脸颊流下,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咬牙,心中满是惊疑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上一次刺杀萧无妄的人,又一次出手了?! 她冷不防想起自己方才瞥到的那黑衣人的双目—— 如此眼熟,会是谁呢? 然而,萧无妄的重量让纪徽音实在无法承受,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纪徽音已经双腿一软,脱力地跌倒在地。 萧无妄也轰然倒下。 就在此时,那黑衣人再次追了上来! 黑影从天而降,剑光寒芒直指萧无妄。 纪徽音绝望地闭上双眼,扑到了萧无妄的身上。 第76章 是在找我吗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滴答两声,纪徽音脸上微微湿润。 似乎是下起了雨。 她颤抖着睁开了眼。 黑衣人手中的剑尖直指她的眼眸,寒芒刺入纪徽音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那双熟悉不已的眸子此时定定地盯着她,幽光微闪,情绪莫测。 纪徽音的唇瓣微微颤抖,她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这一瞬的直觉。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就在此时,那黑衣人手上的剑锋忽然一转。 纪徽音瞳孔微紧,却见那人收剑回鞘,转身融入了那浓黑的雨幕之中。 他,没杀她? 纪徽音浑身的力气在这一瞬卸了个干干净净。 淅淅沥沥的雨滴沾湿了纪徽音的长睫,她垂下眸子,看着萧无妄惨白的脸,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还真是,栽的明明白白。 纪徽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萧无妄拖回无悲寺山门的。 朱二等别苑的下人拥上来将她和萧无妄扶起,纪徽音勉力维持着的最后一点力气在此刻消散殆尽,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耳边是哗哗作响的雨声,夹杂着寺庙浓重的烟火气,扑了纪徽音满面。 她触目看到老旧的房梁,转眸看到悟念正从门外进来,缓步走到了榻前。 “纪施主,您醒了。” 悟念 手持佛珠,微微躬身,上前将她扶起。 纪徽音神思聚敛,眸中透出惶然,“安王殿下呢?” “殿下自然是在南郊大营点兵。”悟念面不改色,“纪施主何以这样问?” 纪徽音神色里露出些许荒诞,“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全身,干干净净,不见任何血迹,连被雨沾湿的衣裙都已经恢复如初。 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悟念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是惯常的超脱淡然,含着些许淡淡的悲天悯人。 纪徽音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神情微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正卯时分。” 闻言,纪徽音眸光骤沉,起身就要下榻。 悟念却拦住了她。 “纪施主莫急。”悟念淡淡一笑,“贫僧知道纪施主心中所念之事,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 纪徽音面露不解。 悟念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不多时,一个小沙弥敲门而入。 “住持,思过堂处来了几位施主,正在寻人。” 悟念轻轻颔首,这才起身看向纪徽音。 纪徽音终于明白过来。 她和悟念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一出来,就在朱二急忙从院门外走来。 看到纪徽音,朱二如蒙 大赦。 “小姐!思过堂那边闹开了,您快去看看吧!” 纪徽音已然镇定许多。 快步来到思过堂院门前,里面的吵嚷声让纪徽音微微顿住了脚步。 “若里面真的没人,打门看看又有何妨?!婶母不会是怕开了门,看到我那大妹妹在里头,让西府颜面扫地吧!” 纪琮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浓浓的挑衅和得意。 纪徽音眸色微凛。 能被纪琮叫婶母的,也唯有她母亲了—— “琮儿,你身为长兄,说话可要当心!在下人面前,丢了主子的体统!” 纪莹愤怒的话音响起。 纪徽音的手微微收紧,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好让那纪琮闭嘴。 然而,不等纪徽音动作,只听纪琮语气嚣张地又道:“婶母,丢了主子体统的人可不是我,是您那一夜未归的女儿啊!要我说,当初您就该识时务,好好地将我大妹妹嫁给林家公子。如今倒好,闹出这样的丑事,让咱们纪家上下蒙羞!” 纪莹愤然道:“仅凭一面之词,你就断定里面的人是徽音?荣儿尚未露面,你把她叫来我跟前问一问,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知道自家大姐姐的下落的!” “这样的事,未出阁的女儿家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一道苍老的话语声传出, 纪徽音听得分明,微微蹙眉。 那人是…… 一旁的朱二见她久久没有动作,有些焦急,低声道:“大小姐,您还等什么呢?那些人颠倒黑白,还不——” 纪徽音微微抬手,声音沉沉:“方才说话的,是大长老吗?” “是,二长老抱病,所以大长老前来,打着捉奸的名义……”朱二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心中也满是忿忿。 若非昨夜出了那档子惊险的事情,今日又怎么会让东府那些人如此得意? 纪徽音眸子微眯,心中奇怪。 纪琮和大长老都到了,看样子是纪荣儿请来的。 怎么没听到纪荣儿的动静? 她透过院门的缝隙看去,里面纪府下人将院内堵了个水泄不通,堪堪能看到正屋大门紧闭。 莫非…… 纪徽音秀眉微挑,半晌后低声道:“朱管家,你先进去,给母亲传个话。” 朱二眸光微亮,“那您——” “大长老不是说了吗?这样的事,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去掺和呢?”纪徽音似笑非笑。 朱二立时明白过来,快步进了院中。 正屋门前,纪莹双目微红地瞪着纪琮,冷不防看到朱二前来,她眸光微亮,一把抓住了朱二。 朱二凑上前,轻声耳语了几句。 纪莹的眸光越来越亮,直 至变得灼热。 对面的纪琮见状,心下微沉,却不明所以。 半晌后,纪莹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瞧着纪琮。 “大外甥,你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让我们纪家蒙羞,是吗?” 纪琮冷嗤一声,“婶母,蒙羞的是你们西府,可别扯上纪家!” 纪莹冷笑道:“好,好!既然大外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看向大长老,凛然道:“今日就请大长老做个见证,这扇门若是开了,里面不论是纪府中的哪个人,都请您秉公处置,告知全族!” 语罢,不等纪琮反应过来,纪莹冷声道:“开门!” 几个西府的婆子得令,顿时上前,破开了房门。 半晌不见有人出来,纪琮下意识觉得不对。 “大外甥,一起进去看看吧!”纪莹冷嗬道。 一众人鱼贯而入。 大长老以及纪琮走在最先,看到屋中情形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床榻上,衣衫不整的,正是纪荣儿和林启! 纪琮惊得僵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这,这不可能!”纪琮震惊不已,“为何不是——”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声幽幽的轻笑,打断了纪琮的话。 纪琮回身看去,瞳眸骤然大睁。 “哟,真是热闹。大哥哥,您是在找徽音吗?” 第77章 皆大欢喜 纪琮不敢置信地转眸。 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纪徽音,良久都没说出话来。 直到床榻上的男女传出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回榻上。 只见纪荣儿正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这满屋子的人,她先是一愣,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啊!” 纪荣儿的尖叫声响彻整间屋子。 一旁昏睡的林启也被这声音惊醒。 看到自己身旁是谁之后,林启面上立刻满是嫌恶。 等看到人群之中浅浅含笑的纪徽音时,林启表情变了变。 “还愣着干什么?!”纪琮声音怨毒,咬牙切齿,“还不带二小姐下去?!” 几个婆子仆妇上前来,给惊恐得瑟瑟发抖的纪荣儿穿好了衣裳。 “哥,哥不是的……不是我!”纪荣儿语无伦次,又羞又气,被仆妇带下床时跪着扑倒在纪琮的腿边。 纪琮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榻上的林启,眸色复杂,划过些许淡淡的恨意。 而林启初时的震惊过去后,眸中只剩下阴沉。 他似是根本不在意纪琮的表情,而是眸光阴戾地盯着纪徽音。 纪徽音此时方才开口。 她轻笑一声,缓缓道:“今天还真是开了眼界,看了场大戏。 大哥哥,看样子,你得回去回禀二叔公,让他快些为荣儿妹妹准备嫁妆了。” “纪徽音!是你陷害我,一定是你!” 纪荣儿反应过来,当即起身就要扑向纪徽音。 她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整个人张牙舞爪,癫狂而愤恨地死死盯着纪徽音。 西府的下人立时上前拦住了她。 “荣儿,你说话也要有凭据!什么叫徽音陷害你?”纪莹眸光凛然,冷冷道:“难不成,还能是徽音把你送去林公子的榻上的?再说了——” 纪莹冰冷的目光扫过林启,“这林公子先前,不是由安王殿下做主,送回上京了吗?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看来,这件事还得禀报安王殿下,请贵人来定夺了!” 林启微微一个激灵。 然而不等他发怒,纪徽音已经悠悠开口,“阿娘莫气。这林公子如今还在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这林公子和安王殿下的事儿咱们可管不着,还是想想怎么处置二妹妹这件事吧。” 纪荣儿疯了一般的挣扎,似是恨不得扑上前来杀了纪徽音。 她这疯狂的样子,让一旁的大长老看了,忍不住蹙眉。 “琮儿啊。” 大长老终于开口,煞有介 事地望向纪琮,“你是她的长辈,这件事,你看要怎么办?” 纪琮垂下眼,声音发紧,“眼下,眼下二妹妹情绪激动,不如,先带回府上去,等她冷静下来,再行定夺。” 大长老面露迟疑,下意识看了眼纪莹。 纪莹眼神微冷,没有吭声。 纪徽音看得分明,心中也清楚,大长老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 他今日来,想必是不敢违拗纪怀恩,如今见形势有变,既不愿得罪了她们这一房,也不愿跟东府交恶。 这虽然无可厚非,但纪徽音最瞧不上这样的人! 按下思绪,纪徽音轻叹一声道:“二妹妹原本就是戴罪之人,被送到这佛堂静心都不知悔改,与人苟且,眼下若回了东府,岂不是让更多人知道这丑事?” 纪琮的面色更加阴沉,“大长老在这儿,自然由大长老发话处置,徽音,难道你想僭越吗?” 纪莹冷冷注视着他:“那看来琮儿是觉得,我这个家主也不配开口了?” 纪琮后槽牙紧咬,半晌后才低声道:“婶母误会了,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纪莹冷笑一声,“来人呐!先把纪荣儿关到偏屋佛堂!” 西府的下人立时 得令,上前擒住了纪荣儿。 纪荣儿哭叫喊闹,涕泗横流,尖声道:“哥哥,哥哥救我!她们肯定不会让我好过的,哥哥!” 纪琮咬牙半晌,额上青筋暴起。 许久,他忽地抬手,朝着纪荣儿面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事到如今不知悔改,求我有什么用?!”纪琮声音怒然,“你给我滚去佛堂好好思过!” 纪荣儿脸上高高肿起,满目是泪,呆呆看着纪琮,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几个婆子趁此机会,连忙将她押了下去。 纪徽音眼中一片冰冷。 看纪琮这个意思,逼急了,说不定会舍弃纪荣儿这枚棋子…… 她垂了垂眼眸,轻声道:“母亲,荣儿也是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传出去终归是对我们纪家不好,不如想个两全的法子,将此事平息。” 看到女儿的眼神,纪莹明白过来。 徽音这是,要让纪荣儿嫁给林启吗? 纪莹下意识看向林启。 瞧着林启这样子,未必会愿意。 就在此时,纪徽音对上纪莹的眼神,对着她微微眯眸,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纪莹福至心灵,朗声道:“林公子,事情已然如此,不如您 跟我们先回纪家,好好商议一下今日之事。若是您能纳了荣儿,岂不是皆大欢喜。” 林启面色瞬间黑沉。 他阴沉地盯了眼纪徽音。 昨晚上,纪徽音可不是这么说的…… 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纪荣儿会跑到他的床上来! “我堂堂侯府嫡子,纪荣儿哪里配得上?”林启一脸鄙夷。 纪徽音知道林启心里在想什么。 这人还没翻脸,无非还是惦记着昨夜她说的那些话而已。 “林公子这话也不无道理。不过徽音还是想请公子赏个脸,就当先去府上做客,跟纪家长辈好好商讨一下此事,总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纪徽音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启。 林启眉心微蹙,看到纪徽音的眼神后,再次想起昨晚纪徽音的话来。 谅他们纪家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说不定,还能正大光明地从纪家讹一笔钱财。 “也罢。”林启倨傲地起身下榻,“今日就给你们这个面子。” 纪莹眼底划过不屑,但还是让下人恭敬地带着林启出去。 大长老也给纪琮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 纪琮看纪徽音没有动弹,眸光阴冷。 “怎么,大妹妹不准备回去吗?” 第78章 只有我能救你 “这是自然。”纪徽音微笑,“这种事情,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便参与了。有族老和母亲做主,想来会将此事处理好的。” “荣儿妹妹在这儿,我自然要去陪一陪她。” 纪琮还想说什么,被大长老拽了拽袖子,硬生生忍了回去。 “大妹妹可别以公报私。”纪琮眸色狠厉,恨恨地瞪了眼纪徽音,转身离开。 纪莹看着一行人的背影,这才握住纪徽音的手,低声道:“徽音,你这是做什么?难道真要留下来陪纪荣儿?” “当然。”纪徽音淡淡然,“母亲放心,我自有打算。您先回去稳着林启,不要让他离开咱们府上。” 纪莹面露不解,“徽音,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徽音微笑:“母亲是指纵容林启?” 纪莹点点头,迟疑不已,“林启是外人……说到底,就算东府跟咱们不和,纪荣儿这桩丑事传出去,最后落的也是咱们纪家的脸面。” “阿娘,东府一家子可不会这样想。如若不是女儿的运气好……”纪徽音眸光微闪,想起昨晚的事来。 她昨天没有做到最后,朱二想来也不会擅自行动。 能把纪荣儿送上林启床榻的,很 有可能是—— 萧无妄。 纪徽音不知道萧无妄为什么会这么做,但事情已经发生,她和母亲不算彻头彻尾的受益者。 但她偏偏要将这形势,转成对她们有利的! 否则,倒是白费助她之人的一片苦心了。 “总之,母亲先留了人,再将纪荣儿干的丑事摆上台面。您也不必掺和,任由东府和族内的耆老们闹去。大长老虽然是个两边倒的,但族中其余的人,可不是个个都像他那样好说话……” 纪徽音意味深长,“您就坐山观虎斗,别叫他们气着您,等女儿回去就好。” 看着纪徽音从容不迫的神情,纪莹心中油然而生些许淡淡的自豪感。 她的女儿如今刚过及笄之年,就能有如此的城府和手段,将来也不必愁什么了。 目送纪家的一群人离开寺庙,纪徽音折回了思过堂。 此时思过堂中多是西府的下人,先前纪荣儿带来的那群东府的婆子媳妇,此时都在院中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吭声。 尤其是最前头跪着的书双,这会儿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厉害。 纪徽音面无表情地逡巡众人,良久才对朱二道:“将这些人先押到倒房里全都看管起来,等府内定 了对二妹的处置,再说她们的事。” 朱二带着小厮立刻行动,那书双吓得浑身发颤,挣脱了桎梏膝行到纪徽音面前。 她一把抓住纪徽音的裙角,颤声道:“大小姐,您饶了我们小姐吧,我们小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纪徽音微微俯身,眸光冷凝,用只有她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只是想害我,但没承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是吗?” 书双满面绝望恐惧。 纪徽音轻轻抽出自己的裙角,冷眼看着书双被拖去了倒房,关押起来。 “小姐,人都看管起来了。二小姐那边……” 朱二此时回到纪徽音身侧,瞥了眼关押纪荣儿的倒房,“需要派人看管吗?” “这是自然。”纪徽音不咸不淡,“派人去跟悟念主持说一声,今日这边闹得沸沸扬扬,扰了他们清修,明日我捐一千两的香油钱,权当赔罪。再者,请他们没事不必往思过堂来,二妹要吃斋念佛,思过悔过。” “是!” 朱二转身匆匆走了,几个婆子媳妇便将佛堂看管起来。 纪徽音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缓步走近了佛堂的那扇小门。 见她似有意进去,一个 婆子迟疑地道:“小姐是要进去吗?不如还是过几日吧,这会儿二小姐行迹疯迷,不知道会不会伤着您。” “没事。”纪徽音表情淡淡,“你们都在外头,怕什么?开门吧。” 婆子不敢违逆她的命令,打开了门锁。 甫一推门,纪荣儿就扑了过来。 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按住了她。 只见纪荣儿衣衫凌乱,发丝尽散,一双赤目猩红,怨恨地瞪着纪徽音。 “纪徽音,是你害我,是你!” 纪徽音神色漠然,垂眸冷冷地看着她,“是我吗纪荣儿?你自己扪心自问,是谁要害谁?” 说着,纪徽音举起手,给她看自己指尖被刺破的伤口。 “若非昨日我放血保持清醒,眼下被关在佛堂的人,就是我了。” 纪徽音微微挑眉,笑得讥讽,“二妹妹,同为女子,你倒是跟我说说,眼下这滋味,好受吗?” 纪荣儿浑身一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挣扎。 “明明就是,你害我……”她神色恍惚地喃喃着,最终却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纪徽音示意几个婆子出去。 她踱步来到纪荣儿身前,蹲身定定地看着她,眸光深沉晦涩。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百口莫辩,不——你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原本,都该我来承受的,现在换了你,感觉好受吗?” 纪荣儿的眼泪糊了满面,赤目之中满是怨恨和迷茫。 纪徽音静静地与她对视一会儿,而后伸手捏住了纪荣儿的下巴。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我原本,不想这样对你的。哪怕是你差点害死了我的孩子时,我都没想着用这样的法子去‘回报’你。” 纪荣儿眸中划过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深深的痛苦。 她颤声嘶哑道:“你果然,果然有了……” “对啊,我是有了。”纪徽音看着她,却不露半分得逞后的快意,只有说不出的悲悯,“但我早都知道,若是被你和纪怀恩拆穿会是什么下场,所以我拼了命的保护我自己……” “纪荣儿,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感受了吗?你知道一个女子,用名节去害另一个女子时,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让人不齿了吗?” 纪荣儿眸光僵滞,唇瓣蠕动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纪徽音勾唇,笑容寂寂。 “想来,你也是不会真地长记性的。但是纪荣儿,我只一句话告诉你,这次的事,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第79章 在您身边 “你,什么意思?” 纪荣儿死死盯着纪徽音。 她要救她? 怎么可能…… 纪徽音肯定恨不得自己去死! 看到纪荣儿眸中的挣扎,纪徽音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她松开纪荣儿的下巴,站直了身子,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指尖沾染上的纪荣儿的眼泪。 “纪荣儿,你信不信,纪怀恩和纪琮如果发现,你的事板上钉钉,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们一定会放弃你。” “不可能!” 纪荣儿目眦欲裂,“我祖父和我哥哥怎么会不救我?!纪徽音,你不过,不过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纪徽音嗤笑一声:“既然会救你,那方才纪琮为什么会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你?” “那是因为,因为……”纪荣儿艰难地吞咽了下,眼神开始飘忽。 “是因为他做好了舍弃你的打算。”纪徽音声音低沉些许,像是惑人心智,“不然的话,又怎么会这样做呢?” 纪荣儿像是浑身力气被卸尽,跪倒瘫软在地,半晌都没有反应。 纪徽音上前,再次蹲身在她面前,动作轻柔地捧起了纪荣儿的脸。 “荣儿,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纪徽音似 笑非笑,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们是男人,而你是女子;你生来就是你父族兄弟的垫脚石,如果到了非要舍弃什么不可的地步……那你一定是被舍弃的那个。” 冗长的静寂摧人心肝,纪荣儿无知无觉间,满眼是泪。 纪徽音用帕子擦去她面上的尘土和泪水,缓缓道:“好好想想吧,想通了,我再来看你。” 说完,纪徽音起身离开。 出了屋子,朱二迎上前来。 朱二道:“小姐,已经跟寺中主持带了话,主持说您不必客气,香油钱什么的,也不必了。” 纪徽音将手帕随手递给一旁的婆子,思索片刻道:“那就找人赶工,做一批新的僧人服饰,秋日之前送来这里,权当是纪家人的一片心意。” “是。那小姐,二小姐这边……” 纪徽音微微眯眸,看了眼天色,道:“看好这里吧,左右还是要等府里对她的处置。” 朱二低声道:“可若是那林公子真的松口纳了二小姐,到时候……” 纪徽音知道朱二在担忧什么。 包括母亲。 他们都怕纪荣儿若真的成了林启的人,到时候身份自然高一截,东府的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但是纪徽音很了解林启。 他绝不会松口娶纪荣儿,连纳作小妾都不可能。 这人眼高于顶,恨不得尚公主郡主,若非林家如今囊中羞涩,也不可能低就平民之女。 “放心好了。”纪徽音勾唇一笑,“真要有那一天,纪荣儿也未必能沾上林家的光。” 朱二面有不解,但见纪徽音似乎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只能附和颔首。 “对了。”纪徽音想到什么,神色凝肃几分,“朱管家,昨夜……是你将我送到悟念主持那里的吗?” 闻言,朱二的表情微变。 他声音低了几分,“昨夜我将小姐和殿下带入寺中时,悟念主持亲自出来迎接。不多时,便有一行侍卫前来带走了殿下……至于去向,当时小姐昏迷不醒,我也就顾不上那些了。” 纪徽音眸光沉思。 看来,昨夜是萧无妄的部下将他带走了…… 也不知道萧无妄如今的伤如何了。 忽而间,纪徽音又想起昨晚的雨夜中,她看到的黑衣人的眼神。 心中微动,纪徽音沉声道:“着人看好这里,咱们回一趟别苑。” 朱二应声,出门前去备车。 不多时,纪徽音出了思过堂,朝着大 门口走去。 然而刚行至门前,就见悟念从不远处的玉佛堂出来了,朝她快步走来。 “纪施主。”悟念行至近前,微微躬身,“纪施主这是要出山门吗?” 纪徽音还礼,“是,家中有事,要赶回去看看。住持有什么事吗?” “看这天色,昨夜大雨恐怕又要来袭,届时山路难行,施主还请三思。”悟念声音沉沉。 纪徽音下意识觉得悟念并非只是提醒她这个,不免问道:“主持不妨有话直说?” 悟念的眼神扫过她身后的朱二等奴仆,若有所思。 纪徽音见状了然,上前两步。 “殿下走时有言,让您一切小心,行刺之人,就在您身边。” 纪徽音心绪下沉,直至沉到谷底。 良久,纪徽音还是道:“住持,替我多谢殿下提醒。只是……有一件事,徽音不得不前去确认。” 悟念眸光莫测,良久颔首道:“那就望纪施主一切顺利。” 纪徽音点头谢过,转身走出几步后又停下。 她转身再次看向悟念,眼中划过迟疑。 “还请问住持,殿下他,如何了?” 悟念双手合十,躬身念了句阿弥陀佛:“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纪徽音略略放心,转身离开。 坐车回了别苑,刚进府门,小罗纹先迎了出来。 看到纪徽音完好无损地回来,小罗纹眼眶立刻红了。 “吓死奴婢了……奴婢见您一夜未归,还以为您被那纪荣儿给害了!” 纪徽音失笑,“她能害我什么?” 小罗纹抹了眼泪,而后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听说荣儿小姐倒大霉了,只是不知内情,您知道吗?” 纪徽音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么好奇?纪荣儿现在可是在佛堂里关着的,要我送你去陪她吗?” “不要!”小罗纹捂着头一脸惊恐,“所以二小姐真的栽啦?小姐您跟我说说呗……” 纪徽音已经拔腿走进花厅,没理会跟在她左右好奇询问的小罗纹。 喝了茶润口,纪徽音打断小罗纹,询问起丁山月的情况。 “昨夜安安稳稳地,倒没什么。早起的时候先生出去了一趟,说是要回医馆拿些药给徒弟,这会儿还没回来。” 纪徽音眸光微沉。 小罗纹见状不免道:“怎么了小姐,您找丁先生有事吗?不如稍等等?或是着人去找他?” “没事。”纪徽音抬腿朝外走去,“咱们去客院看看襄儿。” 第80章 怀疑 客院静谧无声,院门虚掩着,只能听到院中那棵杨梅树被风吹拂时,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纪徽音轻轻推门而入,刚走到正屋门口,就见旁边伙房里,襄儿端着一盆没摘过的苋菜走了出来。 “纪姐姐!” 襄儿看到纪徽音十分高兴,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朝着纪徽音奔来。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纪徽音含笑道:“刚回来,还没吃。” 说着,她扫了眼那苋菜,不免道:“怎么,府上没给你们送饭吗?” 纪徽音瞥了眼身侧的小罗纹,带着几分审问的意味。 “送了送了!但我想吃水煮苋菜,我自己做的比较合自己口味,就让府里厨娘送了些新鲜的过来,打算自己做。” 纪徽音失笑,“我还以为,是小罗纹怠慢了你们。” 小罗纹连忙卖乖,“我哪儿敢啊小姐。再说了,襄儿这么乖,奴婢也喜欢呢。” 气氛正好,纪徽音拉着襄儿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襄儿,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已然没什么大碍了。厨娘还送了好多好吃的,襄儿都舍不得走了。”襄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憨厚可爱。 纪徽音莞尔,“舍不得走,那就一直住着,也没什么的。我就怕你睡不好,吃不惯。” 说着,纪徽音又问道:“昨夜大雨,你睡得如何?” 襄儿没有任何防备,认真思索了下:“昨夜的雨一直打在杨梅树的树叶上,哗啦啦的,但我也就醒了一会儿。” “那丁先生呢?他睡得还好吗?若实在不行,我给你们换个院子?” 闻言,襄儿茫然了一瞬:“师父?他好像……他昨夜好像也醒了,我看到院子里有人影,但没顾得上问,就又睡过去了。” 纪徽音的笑意停滞了一瞬。 “这几天应该还会再下,我一会儿找人给你们挑个没有树的院子,安静静谧些的,你先搬过去。” 说完,纪徽音就告辞离开了。 出了院子,纪徽音面上最后一点笑意也褪去了。 小罗纹注意到了,不由得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纪徽音声音很轻,“去挑个离我住的院子近些的地方,最好是离几扇门都远些的。这几天,叫人守好府内各处的大门……最近不太平,别让别苑里进了贼人。” 小罗纹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按照纪徽音的吩咐去做了。 回到 卧房,纪徽音心下发冷。 如果襄儿说的是真的,那昨晚丁山月雨夜出门,是去做什么呢? 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悟念给她带的话。 萧无妄说,行刺之人,就在她身边…… 纪徽音浑身一凛,冷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那个黑衣人,会是丁山月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小罗纹折返回来了。 “小姐,刚刚有人送信过来。” 纪徽音接过信封,见上面没有署名,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打开一看,纪徽音唇瓣紧抿。 是丁山月的字迹。 他说自己这段时日会在城中重新整修善德堂,暂时不来别苑,说拜托她暂时留襄儿住在别苑。 还说,若要荀草,随时可以过去找他。 纪徽音合起信,良久不语。 说到底,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自己跟丁山月相识多年,没道理只因萧无妄的一句话,和一个似是而非的巧合,就去怀疑他…… 收好了信,纪徽音垂眸,无声地呼出口气,道:“小罗纹,我之后可能还是要回山上去,到时候你仍旧留在别苑之中,照顾好襄儿。丁先生,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啊?”小罗纹愣了一下,随即又道:“那, 那小姐怎么办?谁来照顾您?您在山上,总不能一直要朱管家跟着吧,总要有个贴身服侍您的。” 纪徽音一时间没回答。 如今萧无妄不明下落,府上那边大抵也还在商讨纪荣儿的处置问题,短期内也出不来个结果。 这种时候她也不能随意出现,否则的话东府捏到了把柄,说她未出阁一个女儿家过问这样的事,终归不妥。 不如…… 思忖良久,纪徽音眸光微凛,下定了决心。 “小罗纹,先前那家代春霖关张到现在,也该重开了。”纪徽音眉峰微挑,“去着人通知铺子里其余的伙计,到店里等候听训话。” 小罗纹眸光一亮,“好嘞!” 从别苑到城内,需要相当一段时辰,纪徽音一直等到传话的人回来,才乘车出发。 先前关张的代春霖,此时已经门户大开,数十个伙计齐齐站在门外,迎接纪徽音。 马车停靠,纪徽音下了车,撩起帷帽的纱幔扫了眼众人,颔首淡淡道:“都进去吧。” 进到店内,纪徽音扫视一众伙计,笑意淡淡,“今日前来,是想着关张有些日子了,总要重新开张。我知道你们大部分都是东府上二叔公手底下的人,先前跟 纪三儿也都交好……” 纪徽音的话音未落,一众伙计连忙跪下表忠心—— “我等全听大小姐的吩咐!” 纪徽音轻笑,“都起来吧,我也不是来问罪的。毕竟,纪三儿做了什么,跟你们也不相关。” “只是还请诸位记住一点,这代春霖姓纪,如今又回到西府的手上,以后要奉谁为主,你们总该记住。” 众人凛然道:“是!” 纪徽音拿过先前纪怀恩给的那份账本,轻轻翻看。 看了几页后,她唇角微勾,“看来这铺子倒是一直盈利,从未亏损过啊。” 众人噤若寒蝉,都不敢搭话。 纪徽音把账本随手递给小罗纹,淡淡道:“平常进货的货单呢?拿来给我看看。” 这下,一众伙计的腰躬的更低了,半晌都没有人吭声。 小罗纹立时喝道:“大小姐问你们话呢!怎么都哑巴了?” 纪徽音眸光凉凉地扫过为首的一个伙计,抬手指了指他,“我记得,你先前是纪三儿身边的得力人,你来给我说说,货单呢?” “大,大小姐容禀……” 那伙计轻颤了下,上前跪倒在纪徽音面前。 “货单,货单一向都是掌柜的收着,小的们也,也不甚清楚。” 第81章 有勇有谋 “掌柜的收着?你是说纪三儿?” 纪徽音的笑容渐冷,“他如今在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伙计瑟缩了下,战战兢兢道:“小的知道……只是,只是掌柜的走前并未拿出货单来,小的们也实在不知啊!” 纪徽音轻轻一笑,“那好啊,那就搜吧。” 那伙计神色一惊,抬起头来不安地看着纪徽音,“大小姐,您——” “我想,这纪三儿人都被暂时革职了,想必是不会那么大的胆子,将代春霖的货单带走的,那东西必然还在店中。既然你们不知,那就报官搜查,等搜出来之后,再做定夺。” 闻言,一众伙计惊骇不已,面面相觑半晌,仍旧无一人出来说话。 纪徽音神色彻底冷凝下来,冷喝道:“小罗纹,去府衙报官!若搜出来东西就在店中,那就以欺瞒主家的罪过,带到府衙,由知县大人发落!” “是!” 小罗纹高声应下,转身就要走。 “大小姐,大小姐三思啊!小人知道货单在哪儿!” 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声赫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纪徽音微微抬手,小罗纹便顿住了脚步。 纪徽音看向人群中,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 女孩儿此时直起身子,眸光虽然胆怯,但仍旧鼓足勇气朝她望来。 小罗纹观察纪徽音的神色,轻咳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上前来!” 那女孩儿膝行着来到纪徽音身前,顿首朗声道:“小人何招娣,是店内的学徒!小人先前曾见过那纪三儿将货单藏在何处!” 纪徽音微微凝眸,审视了何招娣片刻,只觉这姑娘看着便是一脸的聪敏相,却不惹人厌烦,且说话行礼分毫不差,瞧着是个很干练的人。 “既知道,方才为何不早说?”纪徽音定定地看着她,“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何招娣抬眸,一双不大的眼睛颇为秀致,眸底迸出隐隐的光芒。 “小人位卑言轻,在这店中只是学徒,纪三儿在时小人并不受重用。请大小姐谅解,小人也是怕今日戳穿了纪三儿的所作所为,来日万一这店中再次易主,小人再无容身之地!” 纪徽音眸中闪过一点隐秘的笑意,给小罗纹使了个眼色。 小罗纹当即领会,冷哼道:“你这叫什么话?难道代春霖还能不姓纪不成?” “小人言错!”何招娣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但小人斗胆说一句,代春霖先前由东府叔老爷掌 管,大小姐才来不久,之后会有什么变故皆未可知!小人也只是,只是想谋一条生路!” 闻言,纪徽音心中不由得赞叹。 这姑娘,也算的上是有勇有谋了! 纪徽音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许久,见何招娣虽然紧张,但却带着几分决绝之色,似是已经想好,要赌上一把! 她唇角微勾,道:“你叫招娣,家中可有父母弟兄?都是做什么的?” “小人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父母早逝,无依无靠!” 纪徽音微微颔首,“识字吗?” “小人在店中时常请胭脂师傅,自己读完了百家姓,也算认识几个字。” 这下纪徽音心中越发满意。 她没有露出赞赏之意,只挑眉淡淡道:“给你一刻钟,去把货单找出来,若有错漏,我可要罚得更重。” 何招娣朗声应下,当即起身,钻进了柜橱后。 只见她在柜橱里面一阵忙活,不多时便捧了个小匣子出来,恭恭敬敬地奉到了小罗纹手上。 小罗纹先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正是铺子的货单! “小姐,您看!”小罗纹从中抽出一部分,交给纪徽音。 纪徽音接过扫了一眼,看向何招娣的眼神越发意 味深长。 她看了眼柜橱的方向,问道:“那里面藏着暗格?” “回小姐,是的。小人也是偶然看到纪三儿往那里藏东西,那日走的时候,他还止不住往那看了好几眼,小人就留了心。” 细心、胆大、好学,纪徽音对这个姑娘,简直不能再满意。 她让小罗纹将货单收好,勾唇笑道:“你做学徒做了多久了?” “三年零两个月。” 纪徽音挑挑眉,“这也足够了。即日起,你先暂代此店的掌柜一职,将店中的货物对照着账本盘查清楚,三日时间够不够?” 何招娣面上闪过惊喜,“小姐是说真的?” “自然。”纪徽音笑意微深,“怎么,你不愿意?” “小人愿意!”何招娣又颇为实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小姐赏识,小人喜不自禁!” 纪徽音勾唇,看向其余店内的伙计。 此时众人面色各异,有后悔的,也有不服的,实在是精彩纷呈。 那后悔的自然是悔方才自己怎么没站出来,而那些不服气的,自然不仅仅是不服气何招娣,也是不服气她纪徽音。 不过纪徽音可没打算缓缓而治。 不趁着纪怀恩和纪琮没缓过劲儿来,将他们塞过 来的十家代春霖一一盘查干净,将毒瘤拔除,难道还要等他们回过味来,再来害她和母亲? 纪徽音没那么傻。 她让小罗纹拿出对牌,自己亲手交到了何招娣的手上。 “这对牌你收好。若你这三日盘查账务期间,有任何人对你有不服气的,你若想让他走人,随时都可以。” 纪徽音意味深长地看着何招娣,“可别叫我失望。” 语罢,纪徽音起身离开。 马车上,纪徽音细细翻看那些货单。 见她神色微凝,小罗纹不免轻声问道:“小姐,这些货单有什么不妥吗?” 纪徽音蹙眉沉思道:“眼下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不妥来,需要回去比对着账本细细地查验。” 毕竟,纪怀恩敢把那账本送到她手上来,就说明那本账一定漂亮得无处可查。 但这么大的家业,又怎么可能一笔坏账都没有? 忽地,纪徽音注意到其中的一张货单。 上面的落款日十分之近,大概就是她来盘账的那天。 纪徽音拿起来细细查看,半晌后忽地想起来了。 当时,纪怀恩借口要放一批胭脂在南院,实则是来打探府上内情……这张货单,好像记得就是当时的那批胭脂? 第82章 生变 不出意外的话,以代春霖的销货速度,如今这批胭脂,还在店中的货架上摆着呢。 若说这批货一点问题都没有,纪徽音是不信的。 纪怀恩这人,走一步要想十步,在纪家蛰伏多年,如今是瞅准了林启前来求娶的机会,这才出手,意图将她和母亲拉下马来。 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将十家代春霖拱手让出? 如今代春霖虽然比不上纪家别的产业进账,每年的利润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实在不可小觑。 他若是留了个心眼,在那批货物上动了手脚,就算如今不发作,也一定是个不小的隐患…… 幸而她让何招娣盘查店中货物账单,也算是防备了一手。 但也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纪徽音心中思索良久,让车夫停了下来。 “小罗纹,你拿了对牌,去咱们府上二门处调了人手,去其余九家代春霖,要他们的货单。若有谁不从,就说我的命令,让他们都掂量掂量纪三儿的下场!” 纪徽音说着,又提醒她:“记得要悄悄地,不要惊动了内府。想来,这会儿阖家应该都在祠堂之中。” 小罗纹拿了对牌去了,纪徽音掀 起帘子看了看车窗外。 她们不知何时,竟已经走到了善德堂附近的街道上。 纪徽音顿了顿,吩咐车夫驶去善德堂。 马车停到门口,纪徽音缓步下车,见善德堂的大门仍旧没再关着,而是虚掩。 她在原地停顿半晌,上前叩门。 不多时,丁山月出来了。 看到是她,丁山月明显愣了下。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快进来吧。”丁山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笑模样,将纪徽音请进堂中。 纪徽音踱步入内,见堂中少了几把桌椅,七星斗柜也坏了几个,颇有些萧条的意味。 她环视片刻,转向丁山月问道:“当日事发之时,我没到前堂来看,七星斗柜怎么也坏了?” “那些捕快都是粗野之人,难免的。”丁山月给她倒了一盅温水,笑吟吟道:“你专门来看我在不在善德堂吗?” 纪徽音注视着丁山月的眼眸,片刻后收回目光,淡道:“我从无悲寺回去,便没再见先生,总要过来看一看。正好要巡视代春霖,路过这里,便来问候。” 她垂眸抿一口温水,不经意似地道:“先生这里修葺起来不算麻烦,需要我为先生找工匠吗?” “ 这点小事,我自己也能做得了,就不必麻烦了。”丁山月坐到她对面,含笑注视纪徽音一会儿,忽而道:“姑娘好像有话要跟我说?” 纪徽音抬眼,反问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神色有异。”丁山月莞尔,“随口一问罢了。” 纪徽音定定地注视他良久,久到丁山月的笑意都敛去几分。 她这才开口:“昨夜……” 看到丁山月眸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掩饰的极快,纪徽音的心一点点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地方。 “昨夜我在无悲寺颇为凶险,还碰上了安王。”纪徽音话锋一转,“先生可知道,我和安王殿下,又一次遇上了刺客。” 丁山月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片刻后道:“怎会如此?” “我也不甚清楚。”纪徽音放下杯子,“先生可有头绪?” 丁山月笑了一声,“这我就更无从得知了。不过想来,安王殿下神勇无比,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纪徽音一字一句:“安王殿下受了伤。所以……” 她与丁山月对视片刻,终是收回了眼神。 “所以今日来,还请先生给我荀草,我以市价付给 先生药钱。” 说着,纪徽音从随身的荷包之中拿出了一张银票,“这一百两银票,算是预付。” 丁山月垂下眼睫,看了眼那银票。 半晌后,他走到斗柜前,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 “这边是荀草。”丁山月将盒子放到纪徽音面前,又取出一把钥匙交给纪徽音,“此物未经晒干前,不能长久地见天日,否则就会失去药性,姑娘还是好好保存,待到阴凉之处再将其打开。” 纪徽音瞳眸微紧。 萧无妄寻了这么久的东西,她如今拿到了,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忽地,只见丁山月浅笑着将银票推回,“这银票就不必了。以你我的交情,实在不必如此。再说了,当日若不是你,我恐怕还在狱中,出不来呢。” 纪徽音良久没有动弹。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许久,纪徽音声音微微发涩,缓缓开口道:“当日,先生前去玉清山采药,被人搜出身上带有匕首……此事,如今想来蹊跷,先生既不是行刺安王之人,那身上的匕首又是从何而来的?先生可还记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否有人栽赃陷害?” 当日纪徽音并未 多想,只觉得官兵直奔玉清山,直接抓了丁山月,一听便是嫁祸于他。 但是如今想来,实在不对劲。 先不说杨知县会不会为了快些找出刺客而草草应付了事,就说杨知县有这个胆子蒙骗萧无妄,他又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丁山月? 而萧无妄怎么也就信了如此拙劣的手段? 若此事正是萧无妄授意于杨知县,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在纪徽音脑海中不停地翻搅。 可,可丁山月若真的跟刺客有关,或者说他就是刺客,那他又为何行如此危险之举,将匕首带在身上? 这实在像是专门等着人去搜一般。 两边都说不通。 唯一的解释就是—— “小姐,小姐不好了!” 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小罗纹带着哭腔的声音钻了进来。 “怎么了?!”纪徽音忙起身开门,只见小罗纹满面是泪地扑倒在她身前,跪着哭诉道:“奴婢刚刚回去,叫了人正要出府的时候,就听祠堂那边有动静,过去一看,就见夫人、夫人她晕倒了!” 消息犹如一计重锤,砸的纪徽音眼前一黑。 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出门上车。 “回府!” 第83章 自家人 不等纪徽音出门,就听丁山月沉声开口道:“我同你一起过去!” 纪徽音含泪看了眼丁山月,哑声道:“有劳先生了!” 两人一道上车,匆匆赶往纪府。 一刻钟后,纪徽音从自家角门而入,几乎是一路奔到的沐风居。 此时沐风居内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除了奴仆,便是族中的几位长老。 纪徽音进门,也顾不上行礼,便要进里屋。 “诶,徽音!” 大长老纪沧叫住了她。 纪徽音堪堪止住脚步,回眸望去。 “徽音啊,你先别着急。里面已经有郎中在为你母亲施针了,你先坐好,等郎中出来回话吧。” 纪沧一脸的和善慈祥,但纪徽音心中却顿时升起疑窦。 她扫了眼坐在椅子上垂眸喝茶的纪怀恩,一字一句道:“不是在商讨二妹的处置问题吗?为何母亲会突然晕倒?” 在场的几个长老都不吭声。 纪沧轻咳一声,道:“这个,原本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既然和和气气的,母亲又怎么会晕倒?”纪徽音截住了纪沧的话头,难以抑制怒意,“再者,请的又是谁家郎中?西府一向都是请丁先生看诊,今日怎么 请了别人?” 语罢,纪徽音不再听纪沧的话,带着丁山月转身就进到了屋中。 “诶,徽音你——” 将纪沧微恼的话语抛在身后,纪徽音进到里屋,冷声喝道:“住手!” 只见床榻前,一个陌生郎中正在为纪莹施针。 被纪徽音这么一呵斥,那郎中吓得一颤。 “方妈妈,先请这位郎中下去,好生招待。”纪徽音意有所指,给方妈妈使了个眼色。 方妈妈立时带人来将那郎中给“请”了下去。 纪徽音这才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丁山月,颤声道:“劳烦先生为母亲诊脉。” 丁山月没有多言,上前把脉。 片刻后,丁山月看向纪徽音,意有所指,“夫人乃是急怒攻心,方才那郎中施针,是为夫人平复气血,无甚大碍。” 纪徽音这才放心。 见纪徽音眉头舒展,丁山月这才继续为纪莹诊治。 纪徽音看了眼榻上面色青白的纪莹,后槽牙紧咬,片刻后转身回了堂屋。 纪沧此时正满面的不悦。 “徽音,你闹这一出又是何必呢?难不成我还能害你母亲不成?再不济,她也是我的侄女儿,咱们这一屋子都是自家人啊!” 纪徽音环视众人,笑意微寒,“这一屋子,血脉上的确是自家人,但有的人,心里可未必这样想。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自家人讨论自家事,能将人气晕倒的。” 纪沧的表情不自然一瞬,“那,那你也没必要如此不相信我们,那郎中好端端的,你把人请出去干什么?” 纪徽音瞥了眼始终老神在在的纪怀恩。 她自然是多一重小心。 万一纪怀恩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她岂不是抱憾终身? “徽音只是觉得丁先生医术老道,且是我们西府用惯了的人,素来也清楚我母亲吃什么药,知道我母亲的脉案,这才让换人的。” 纪徽音说着,不给纪沧再找茬的机会,反问道:“所以,各位长老究竟是说了什么,竟让我母亲急火攻心,晕厥不醒?” “徽音,你贸贸然回来,没有问候长辈已属不妥,方才还质疑长辈的好心,如今更是来过问长辈所谈之事,是不是有些太跋扈了?” 纪怀恩冷声开口。 纪徽音扯了扯唇角,笑意微冷,“如今母亲未醒,徽音身为独女,自然要代母亲说话。各位长辈谈的是什么事,什么结果,徽音一概不关心。只是 本朝以仁孝治天下——” 她顿了顿,眸底划过一抹讥讽,看向纪沧,“贤太妃娘娘并非今上生母,尚且受天下养,难道徽音还不能过问一句母亲的病因了吗?” 看到纪沧面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纪徽音心下微沉。 方才进门时,纪沧率先开口阻拦她,纪徽音就觉得不对劲。 如今看来,其中真的有问题…… 想起今日纪琮和纪沧一起出现在无悲寺,纪徽音面色越发冷凝。 “大侄女每日里操劳这么多的事,想来也是因为劳累。”纪沧干笑了两声,“我们方才,并没说什么啊。” 就在此时,方妈妈折返回来了。 她面上带有愤愤之色,来到纪徽音面前行了一礼,朗声道:“小姐,奴婢方才查问了那郎中!那人并非扬州人氏,在城中连个医馆都没有,不过是一个游方郎中!也不知大长老和二长老,为何将那人叫来给我们夫人医治!” 纪徽音袖子里的手骤然收紧,眸光冷冽地扫向纪怀恩和纪沧。 纪沧很快移过了眼神,下意识看向纪怀恩。 纪怀恩轻笑一声,“游方郎中又如何?此人来我东府上诊治多次了,医术并不差。徽音, 你这样疑神疑鬼的,究竟是冲谁?” 看着纪怀恩那张老脸,纪徽音心里恨意更深,恨不得将这人赶出府门。 她硬生生地忍耐着,嗤笑道:“叔公觉得徽音是冲谁?” 纪怀恩看了过来,眸光矍铄,其中闪过些许狠辣。 气氛一时间僵滞。 良久,纪徽音不紧不慢地道:“方妈妈,既然在场的各位长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便来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方才众人齐聚祠堂议事,谈及要如何处置二小姐,二长老舍不得孙女做妾,夫人说二小姐德行有亏,林公子也不愿娶她做正妻,那就只能后半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 “谁知,大长老竟提出,说林公子那边既要求娶大小姐,那就让大小姐和二小姐一同嫁到林家,大小姐为正,二小姐为侧,姊妹俩相互也有个照顾!” 方妈妈越说越气,“正是大长老此言,将夫人气晕了的!” 看到纪徽音投来的冰寒目光,纪沧轻咳了声。 “我这也是想着,好好地平了这桩事嘛!难不成真要看着纪家的女儿就这么剃了头发当姑子?徽音,你也为你二妹妹多考虑考虑才是啊!” 第84章 心里有个数 ??听了这话,纪徽音简直要被气笑。 “大长老要我为二妹妹多考虑,”纪徽音再也难掩讥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妹妹是您的孙女呢!” 纪沧彻底被点燃,猛地一拍桌子,怒然道:“你这叫什么话?啊?我劝你疼惜同族姐妹这难道有错?分明你嫁过去就能解决的事,如今你推三阻四,难道是想拖着我们整个纪家一起去死?” 闻言,方妈妈着实忍不住了,当即道:“大长老,您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什么叫我们小姐拖着整个纪家去死?难道先前二小姐做的那些孽您都忘了?当时您生怕二小姐出事误了太妃娘娘的名声,如今倒好——” “你放肆!”纪沧怒喝一声打断方妈妈的话,气的手都在抖,“你,你一个贱奴,竟敢在主人说话的时候插嘴,你该当何罪?” 纪沧越说越气,朝外喝道:“来人!把这个贱奴给我拖下去——” “我看谁敢!” 纪徽音起身厉喝一声。 她站在堂中,屋外天色暗沉,但屋内尽是火烛,那跳跃的火光映在纪徽音冷冽的眸光上,叫人不敢直视。 “你——”纪沧气得脸色铁青,“你还想呵斥长辈不成?!” “这里是西府,我母亲是家主!将来若无意外, 我纪徽音就是下一任家主!怎么,难道大长老早对家主之位觊觎已久,想要取而代之吗?!” 纪徽音声音不大,但字字如钉,狠狠地钉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纪怀恩此时微微抬眸,幽幽轻笑:“徽音,你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了。你所图谋,就是家主之位,是不是?” “什么叫图谋?强求非己之物,那才叫图谋!叔公您可别会错了意,”纪徽音坐回位置上,端然冷笑,“将来我若没嫁人,如我母亲当年一般招赘上门,难道这个家主之位,我坐不得吗?” “还是说……”纪徽音顿了顿,眸中的幽幽冷光扫向纪怀恩,“二叔公您另有所图,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将大长老摆布成刀,前来戕害我和我母亲呢?” 纪怀恩后槽牙紧咬,冷嗬一声,“徽音,你栽赃长辈,哪怕你母亲是家主,你也罪无可赦!” “是栽赃还是事实,咱们心里都清楚。二叔公何必自欺欺人呢?” 说着,纪徽音瞥向怒意未曾消散,已经多了些许怔然的纪沧,勾唇一笑。 “大长老,您年纪大了,可要好好想想,您百年之后,宫里那位老太妃的靠山到底是谁。去岁我母亲代表嫡支一脉往宫里给老太妃进贡了多少东西,您心里 也得有个数。” 纪沧面上划过迟疑,半晌后默默地坐回位置上。 他瞥了眼纪怀恩,不吭声了。 就在此时,丁山月从里屋出来了。 “大小姐容禀,夫人已然无恙,至多明日便可醒来。”丁山月微微拱手,端的是有礼有节,“只不过有一事,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徽音眸色微紧,“先生但说无妨!” 丁山月亮出手上的一根银针。 “诸位请看!此银针乃是我从纪夫人脊背处寻到的。正扎在石门和气海穴中央。” 纪徽音眉心跳了跳,“此穴道可有不妥之处?” 丁山月叹息道:“此乃命门,若是刺激久了,可使气血攻心之人中风在床,无法医治!此针藏得隐秘,想来正是方才那游方郎中所刺!” 纪徽音惊得站起身来。 “放肆!”纪怀恩蓦地抬眸,冷眸看着丁山月,“那郎中可是我举荐来的!” 丁山月淡淡然:“既然如此,阁下应该好好查问郎中才是。若您不信,可去看看那郎中身上的针包,其中是否少了一枚小针。” 纪徽音的眸光几乎要噬人,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纪怀恩,叫来方妈妈:“将那郎中带来堂上,给我好好地查!” 纪怀恩的表情中闪过一瞬错愕 ,纪徽音看着却只觉得可笑。 这纪怀恩还真是唱大戏的一把好手! 不多时,那郎中被带到了堂上来,十分狼狈地被几个婆子摁在地上,开始搜差身上。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郎中惊呼一声,却很快被一个门房捂住了嘴。 纪怀恩一脸不忍卒视的模样,皱眉望向纪徽音:“徽音,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想逼迫良民吗?” 纪徽音冷凝着神色,并不接话。 很快,方妈妈从那郎中身上搜出了针包。 “小姐您看!” 针包被打开,里面赫然少了一根小针。 方妈妈又将针包展示给在座的长老们看,引来一片哗然。 纪怀恩眸中闪过疑虑,看到那针包后瞳孔微震,猛地看向那郎中。 大长老纪沧也惊到了,指着那郎中喝道:“你居然敢害人!” 那郎中一抖,惊惧不已地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啊!我乃是行医之人,慈悲为怀,我又怎么可能,能——” “针包之中少了一根针,可是这个?”纪徽音捻着那针,缓步上前,死死地盯着那郎中。 游方郎中看到纪徽音手中的针,神情呆滞了一瞬。 “是,是我的……但,但我没有,我没有啊!” 纪徽音垂 眸冷冷地看着那郎中涕泗横流的样子,电光火石间,眸中闪过片刻的迟疑。 她下意识望向一旁的纪怀恩。 冷不防地,她看到纪怀恩表情凝肃,似是若有所思。 两人眸光对上的一瞬间,纪徽音明白过来什么。 她缓步折回主位之上,目光这一次飘向了丁山月。 看到丁山月垂眸颔首,一副顺从模样,纪徽音一时间倒真有些拿不准了。 纪徽音收回目光,眸底划过些许狠戾。 她走到纪怀恩面前,微微行礼颔首,缓缓道:“二叔公,您与我母亲血脉相连,想来您不会下此狠手,戕害我母亲的,是不是?” 纪怀恩此时眸中满是惊疑不定,看着眼前身量瘦弱,却目光狠绝的纪徽音,竟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些许敬畏。 “是。”纪怀恩眉心微跳,声音沙哑,“我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 纪徽音挑眉,轻笑一声,“好,那我就相信二叔公。” “方妈妈,将此人送到衙门里去,说明情况,是生是死就交给知县大人定夺吧。” “至于二叔公您呢,还是回去好好地想想,自己府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连这样的人都混得进来。我想,等您弄明白了这件事,再来管教荣儿妹妹也不迟。” 第85章 以退为进 纪怀恩神色微沉。 纪徽音这样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厉害。 从前,倒是他小看了这丫头。 “看来,只能等家主病好之后再行商议杂事了。”纪怀恩似笑非笑着起身,“徽音,那你就在府上好好照顾你母亲,待她好了之后再通传我们。” 说着,纪怀恩便要告辞。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回眸看了纪徽音一眼。 “那林公子在西府,于你母亲养病恐有不便,不如请其到东府暂住,如何?” 纪徽音轻轻勾唇,行礼道:“这就不劳烦二叔公您来操心了。万一您府上再有一两个别有异心的,林公子岂不是要与我母亲一样,缠绵于病榻之上?” 纪怀恩眸光冰寒几分,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走后,其余的纪家长老也都纷纷离去。 堂内瞬间空了下来。 纪徽音眉宇间隐隐露出疲色。 见状,丁山月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纪徽音便快步朝着里屋走去。 纪徽音来到屋中榻前,见纪莹的青白面色似有缓和,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紧紧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些许。 她回头看向丁山月,福身行礼,哑声道:“今日多谢先 生了。” 丁山月道:“何须多礼,本是我应当应分的。” 纪徽音眸光轻闪,她看着丁山月,正想询问方才那游方郎中是否真的图谋害她母亲时,方妈妈回来了。 “小姐,那游方郎中已经送去府衙,知县大人做主,暂时收监了。” 方妈妈的表情颇为解气,“知县大人说,一定会将此人正法,请您和夫人放心。” 纪徽音唇瓣微动,片刻后轻声道:“知道了,辛苦方妈妈了,你在此好好照顾母亲。” 语罢,纪徽音复又望向丁山月,道:“丁先生,借一步说话吧?” 纪徽音和丁山月走出堂屋,来到廊下。 只见天边已经乌云密布,云层渐拢,很快便有几声低沉地轰隆雷鸣。 丁山月朝着天上望去,道:“看样子,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是啊。”纪徽音轻声附和,目光回转,十分复杂地看向丁山月。 察觉到她的眼神,丁山月露出一抹淡笑,“你我相识多年,纪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纪徽音唇瓣动了动,最终还是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声音轻缓地道:“那游方郎中意图谋害我母亲,若我能使上些银子, 判个斩首或是流放也是绰绰有余,先生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丁山月莞尔,旋即又露出几分疑惑,“只不过,那郎中害夫人性命,姑娘为何不彻查?” 纪徽音定定地看着丁山月的表情,见他的疑惑似是真情流露,不见任何破绽,心中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 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那郎中或许,真的是纪怀恩指使,来谋害娘亲的? 但很快,她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纪怀恩不可能做这么冒险的事。 他若真这么敢想敢做,恐怕昨日出手陷害她跟林启有染的就不是纪荣儿了。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母亲到底没有危及性命,纪家上下十几位长老,也都会护着他的。”纪徽音缓缓说着,“总之,眼下料理,并不是好时机。” 丁山月露出了然,而后交给纪徽音一副药方。 “那根银针并没有危及夫人的身体,不过夫人一向虚火旺盛,兼之有些五内郁结,日后只要好好保养,便无大碍。此药方一日两次,最多七日见效,夫人便可无虞。” 纪徽音接过方子,仔细看过后再次道谢,而后便让下人取来谢礼,送丁山月回医馆。 丁山月刚要走时,又顿住脚步,笑容清浅地望向纪徽音,“纪姑娘之后几日怕是要留在府中侍奉令慈,想来没空照管无悲寺中的纪二小姐?” 纪徽音眉心微动,还没开口,便听丁山月又道:“这几日我若有空,会上寺中代为照看的,姑娘一切放心。” 闻言,纪徽音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这毕竟是好意,且她跟丁山月先前的那个约定…… 纪徽音抿了抿唇,福身道:“那就有劳先生了。若有什么异动,就劳烦先生来告诉我了。” 丁山月走了,纪徽音回了里屋中,用帕子沾了温水给纪莹擦拭脸颊梳洗,动作轻柔小心。 方妈妈在旁侍奉,见纪徽音桩桩件件都是亲力亲为,不免心中欣慰。 不多时,方妈妈见纪徽音面上的疲色似有加重,便道:“小姐,不如您去歇息吧,夫人这里,有我照看就是了。” “没事。”纪徽音淡淡说着,“还有件事要烦劳你跑一趟。你找几个府上得力忠心的人,叫他们去无悲寺思过堂中看守纪荣儿,虽说那里守了咱们别苑里的不少人,但难免有所疏漏。记住,万不可让纪怀恩和纪琮祖孙俩跟她见面。” 方妈妈 应下声来,出去安排了。 纪徽音静静地看着纪莹的面颊,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烦乱。 心疼纪莹要遭这样的罪过,烦乱自己没能将这些事处理好,才让母亲烦忧。 纪徽音守着纪莹,渐渐有些困倦,干脆在屋中的软榻上靠着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哗啦啦地雨声。 方妈妈回来了,叫醒了纪徽音。 “小姐,”方妈妈神色凝肃,带着些许不屑,“那林启非要来找您,被管家拦在沐风居外,正撒泼呢。” 纪徽音一瞬清醒,看一眼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坐直了身子。 她抿了口温水,淡声道:“请他到花厅。” 一刻钟后,纪徽音去往花厅,一进门,就看到林启眸色阴沉,死死地盯着纪徽音。 “纪徽音,你将我困在此处,究竟是想做什么?”林启的眸光在纪徽音身上逡巡,其中满是阴鸷多疑,“你同我说的那些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纪徽音从容微笑,“自然作数,我诓骗谁,也不敢诓骗林公子。只不过您确定要现在就去找那贩盐之人吗?如今安王殿下可还在城中,他若是知道你还偷偷滞留扬州,不知道要生多大的气呢。” 第86章 暗鬼 “你少用安王吓唬我!” 林启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安王如今可是亲厚的很呢!难不成你说什么,他会不听从?” 纪徽音轻笑,“林公子这话真是折煞我了。安王殿下可是皇亲,我又算个什么东西?” 林启虽然还有疑虑,但也不得不认可纪徽音所说。 萧无妄此人一向眼高于顶,就算对纪徽音颇有几分优待,那也不可能事事都听她的…… 林启思及此,心思便又活泛起来。 如今安王下落不明,他又何必畏手畏脚? 看到林启阴毒的眼神,还有望向她时眸底的欲念,纪徽音只觉得恶心无比。 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淡淡道:“林公子如今在扬州城孑然一身,想来处处都有不便。我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留公子在府上小住,待我母亲病好了,再行处置您和我那族妹之事。” “林公子若觉得在府上住着会不舒心,不如我为公子安排别的住处?” 闻言,林启神色稍变。 当然萧无妄着人将他强制送回上京之时,他身边那些奴仆大多都塞上船,如今应当还在回去的路上。 不然侯府的人见他没回去,早就派人来 寻他了。 他眼下的确是孤身一人,若纪徽音这娘们真发了疯…… 林启移开眸光,轻咳一声,半晌又想起什么,不满地开口道:“我倒是忘了问你!昨夜你走后,为何要将纪荣儿塞上我的床榻?” 纪徽音故作惊讶,“此事我倒还想问公子你呢,林公子怎么反倒问起我来?难道不是你二人自己躺到一处的吗?” 林启惊疑不定地看着纪徽音,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准了。 “真不是你?”林启狐疑道。 纪徽音挑眉,“我为何要这样做?若公子真的纳了我那族妹,岂非抬高了她的身份,给她机会来敲打我?” 林启越发疑惑。 不是纪徽音,那还会是谁? 纪徽音不动声色地看着林启,半晌后微微勾唇道:“此事已经发生,公子就不要纠结了。左右要不要纪荣儿做您的人,都是林公子自己做主。您只需耐心等候,等纪荣儿的处置有了结果,我便将贩盐之人的消息奉上,如何?” 林启这才满意几分,他直勾勾望着纪徽音,哼笑道:“纪徽音,从前是我小看了你,如今看来,你也算是有几分聪明。不过,你若敢蒙骗我,不光你,整个纪家就 都别想好过!” 纪徽音莞尔,“那是自然,公子放心。” 说完,林启起身准备离开,口吻倨傲地道:“既如此,我就不在纪府上住了!速速为我安排下榻之地,知道了吗?” 纪徽音唤来一个管事,让其带着林启去城中的馆驿,好生伺候。 看着林启离开的背影,纪徽音眸中划过讥笑。 她要是能让林启完好无瑕地走出扬州城,她上辈子的那些苦痛,岂非白受? 纪徽音轻轻挑眉,叫上小罗纹回了一趟朝明堂。 天色渐暗,纪徽音来到卧房,叫小罗纹点上蜡烛。 她坐到妆台前,从妆奁最底下找出了一个红木小盒。 打开,只见里面搁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香料,那味道香气馥郁。 小罗纹在旁边掌灯,闻到这味道后神色微变,“小姐,这,这不是先前翠云用来害夫人的陀罗曼吗?” 纪徽音微微一笑。 当日翠云被抓到后,她将这些香料都搜罗了起来,没想到倒真的派上用场了。 纪徽音将那香料放回盒子里,眸光幽幽地看向小罗纹,“你哥哥这会儿在何处?” 小罗纹正要说话时,里屋外传来一声响动。 纪徽音眸色 微凛,沉声道:“谁?” 不一会儿,一道瘦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纪徽音见了人,神色微怔。 是琉璃。 见纪徽音看着自己,琉璃有些紧张,连忙福身行礼。 “小姐万安。奴婢,奴婢听说小姐回来,想要来给小姐请安……” 很快,如意匆匆过来了,看到琉璃跑到这儿来,立时呵斥起来。 “里屋是你随便能进的地方吗?没头没脑冲撞了小姐,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如意说着,连忙又给纪徽音请罪,“小姐莫恼,这丫头才来没几日,规矩还没学全,我这就带她下去。” 纪徽音叫住她,道:“无碍。琉璃如今,是三等丫鬟?” 朝明堂里,一等大丫鬟唯有如意和小罗纹,二等丫鬟有三个,原本都是沐风居出来的;不过纪徽音往日里只颇为倚重小罗纹,是而如意便在朝明堂中照看其他的小丫鬟们。 如意颔首答道:“是,她如今就是做些洒扫缝补的活,近日您不在,夫人便叫我带着她多学些规矩,以后好补二等丫鬟的空缺。” 纪徽音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叫琉璃上前来。 才几日,琉璃似乎就张开了些 ,白净的脸蛋没那么蜡黄了,清丽姿色也初初显露,垂着眸子时那眼睫轻颤,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纪徽音想起上辈子烟视媚行,媚骨横生的杨姨娘,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的琉璃再次跟那人联系起来。 可她们又生着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这辈子,琉璃是否还会去到林启身边呢? 想到这个问题,纪徽音脑海中便有了个想法。 若是将琉璃送去林启身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徽音自己便又蓦地打断了。 她这是推人入火坑。 就算要给林启身边安插人,也不是非要找琉璃。 但…… 想起翠云母女俩死时的惨状,还有琉璃给她娘亲姐姐守灵时的背影,纪徽音又有些迟疑。 虽说琉璃表了忠心,但她还是难以完全相信。 万一将来琉璃将她亲人的死怪到自己头上,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纪徽音长久的沉默让琉璃越发不安,如意和小罗纹也是屏气凝神,猜不透纪徽音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纪徽音轻声道:“你来给我请安,可见是个懂事的,好好跟着你如意姐姐,学好了规矩,将来才能成事——如意,带她下去吧。” 第87章 “耻辱柱” 看着如意带走了人,纪徽音垂了垂眸子,压下心中那一点晦涩。 重生以来,纪徽音一直想做的就是改变上一世的命运,不再被他人所裹挟;如今别人的命运捏在了自己手中,她心中却生出暗鬼,如那些人一般,想妄图掌控他人的命运。 可见,人性是最经不起琢磨的。 小罗纹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了纪徽音许久,终是壮着胆子低声问道:“小姐,您是想将这熏香,送到林启那里吗?” 纪徽音把玩着手中的红木小盒,眸光微微凝滞,轻声道:“若我说是,小罗纹,你会否觉得我太过狠毒?” 前世,林启是在与她成婚之后,受封世子做了荫官,外出与同僚喝酒狎妓时偶然得知了这陀罗曼的效用。 如今的林启并不知晓陀罗曼的毒性,也不会有所察觉。 且寻常人更是少见此物,只要她做得隐蔽,林启会拖着一副被掏空的身子离开扬州,归西便是迟早的事。 但纪徽音不知道为何,竟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明明上一世,他将自己害得那样惨…… 纪徽音眸中闪过一抹厌恶。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的软弱。 忽地,小罗纹开口了。 “小姐……”小罗纹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沉沉,“若是与您的安危和后半辈子的幸福比起来,奴婢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难道您忘了,林启先前是怎么逼迫您和夫人的了?” 纪徽音眸中幽光闪烁。 “小姐,夫人醒了!” 外间传来的呼唤声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 前院的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满面喜色,“夫人醒了小姐!” 纪徽音目露惊喜,连忙起身朝着沐风居赶去。 “母亲!” 纪徽音一路小跑着进了里屋,就见方妈妈正在给纪莹喂汤药。 “阿宝……”纪莹朝女儿看去,苍白的面孔上露出几分虚弱笑意。 纪徽音小心翼翼地过去,跪在了纪莹床头,方便母亲伸手触碰自己的面颊。 纪莹的手微凉,她勉力凝聚精神,凝视着女儿。 片刻后,纪莹鼻头微酸,“好孩子,听方妈妈说,今日苦了你跟那些族老们据理力争……都是母亲不好,不中用了,还让你来回地奔波操心。”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纪徽音眼眶红红,忍着眼泪不敢落下,怕惹得纪莹伤心,“有事弟子服其劳,家 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女儿自然要回来撑着的。” 纪莹又问:“听说,你对大长老和二长老,说话也没有太客气,是这样吗?” “是。”纪徽音轻轻咬牙,“他们气得您病倒,女儿已经算是给他们留了脸面了!” 否则真要闹起来,她今日是不会轻易让纪沧和纪怀恩就那么离开的! 原以为纪莹要嗔怪,没承想,纪莹闭了闭眼,露出几分欣慰神色。 她轻轻地抚摸纪徽音的脸颊,轻声道:“我的阿宝长大了。头脑清醒,有魄力有手腕,对上族里那一群老家伙也不打怵……哪怕,哪怕我用不了多久就闭了眼,也,也能放心,将纪家交给你了。” 纪徽音心里轻颤。 她最怕一语成谶,于是连忙轻轻掩住纪莹的唇,哽咽道:“阿娘,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有女儿在,您定能长命百岁!” 纪莹睁眼,露出了个恬静的笑容,眼角的细纹让她看上去温柔祥和的如同佛母再临,但她又与之不同。 佛母爱天下苍生,而纪莹只疼惜悲悯她的女儿。 “好孩子,阿娘老了,迟早有那么一天的。”纪莹泪光闪烁,“从前,我总是想着,我 将你养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恐将性子养得娇弱,所以从未想过将纪家的基业交到你手上。” “但如今看来,是为娘的想多了。娘的阿宝堪当大任,连男子都不逊色。” 说着,纪莹叫方妈妈扶自己起来,又让她将一干丫鬟仆人全都遣了出去。 直至屋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纪莹方看向纪徽音,柔声道:“徽音,你起来。” 纪徽音起身,坐到了纪莹身旁。 纪莹紧紧地握住了纪徽音的手,眸中迸出异样的光彩,似乎十分自豪骄傲,定定地望着纪徽音。 “徽音,你知道当年阿娘从你外祖父手上接过纪家之时,是几岁吗?” 纪徽音隐隐有了些许猜想,慢慢道:“听府上的老人说,是您十六岁的时候。” 纪莹浅浅一笑,很平静:“不,其实是十五岁。我刚及笄的时候,你外祖便将府上中馈交托给了我,待到第二年时,我虽说是只理内宅之事,实则已经掌管咱们西府名下一百多家的店铺生意,众人皆奉我大掌柜。那一年过完年,你外祖父去杭州游湖,玩了半年多都没回来,家中之事都是我在料理,从未出过差错。” 她说 的轻描淡写,像是在跟纪徽音说家常忆往昔,但纪徽音心中却颇为震撼。 看着纪莹,她心中也多出几分深深地孺慕之情。 若非今生轨迹更改,纪徽音从未像此刻这样,再一次明了她的母亲是如此出色优秀的一个女子。 “阿娘乃女中翘楚。”纪徽音注视着纪莹,笑意满满,“是徽音的榜样。” 纪莹爱怜地揉了揉纪徽音的脸蛋,凝视着她,缓缓道:“为娘说这些,就是想问你,徽音觉得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接下整个纪家的担子?” 先前有了铺垫,眼下纪徽音也并不惊讶纪莹会问出这样的话。 前世纪莹从未流露出过这样的意思,纪徽音自己也从未想过。 从她怀有身孕,被钉上失贞的“耻辱柱”的那一天起,她仿佛就被不知名的一股力量被动地变为了一株只能攀附男人的菟丝花,活得浑浑噩噩,任人鱼肉。 这一世,纪徽音自然不会再这样活。 纪徽音莫名想起前世死时的光景,她回顾她的一生,顷刻间眼泪糊了满面。 但她却微笑着,缓缓开口。 “哪怕不能如同阿娘一样优秀,徽音也无惧、无悔。” 第88章 出城 纪莹满眼热泪,抚着她的脸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纪徽音替她擦拭眼泪,道:“阿娘别哭,眼下您是要静养的人,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恐不能好了。”纪徽音轻叹,“想来要耽误许多事——但有一件,阿娘觉得,要立即为你办了。” 纪徽音微怔,“您是说什么?” 纪莹神色认真起来,“你和丁先生的婚事。” 纪徽音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虽说,阿娘我从来看不上什么女子必得成婚嫁人的臭规矩,但是眼下你若想要遮掩腹中之子的来历,还要顺顺利利地继承家主之位,此举不得不为。” 纪徽音知道,纪莹这是在劝她,怕她始终心有隔阂,不愿与丁山月在一起。 她自己也明白,纪家群狼环伺,若她有半分错处被纪怀恩等人抓住了把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就连母亲,当初也是在招赘成婚生女、兼之外祖父过世之后才名正言顺地坐上了家主之位。 可见女子要在这世间做领头的那一个,殊为不易。 纪徽音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凉。 她压下眸底悲怆,沉吟片刻后低声道:“此事,女儿会好好思索的。丁先 生那里,就暂时不要惊动他了。等女儿想出万全之策,届时再去相商,过问先生的意见。” 纪莹点头,眸色沉了几分,“你说的也是。贸贸然给你二人定下婚约,纪怀恩那起子人定要猜度生疑,到时候再利用这生事反倒不妙了。不若等个好的时机——” 说着,纪莹顿了顿,似是颇为好奇地问道:“不知安王殿下近日如何了?怎么没听见他的消息?” 纪徽音抿了抿唇,轻声道:“女儿也不甚清楚。只听闻殿下前往南郊大营点兵,许是……” 说到此处,纪徽音忽地便反应过来。 萧无妄,很有可能就是回了南郊大营! 先前她只想着无悲寺和那客栈,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昨夜萧无妄神出鬼没,想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离开了南郊大营,然而没想到还是被刺客知晓。 思及此,纪徽音瞳眸轻颤。 莫非,萧无妄此番夜行一遭,就是为了引那刺客现身? 纪莹见她半晌不说话,不免奇道:“徽音,你想什么呢?” 纪徽音长睫微垂,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安王殿下要的那样东西,女儿已经找到了,也是时候给他送过去,还了先前殿下对咱们家相助之情了 。” 闻言纪莹正色起来,“你这话说的是。既然要的东西到手了,你就想法子快快送去,别再拖了。与安王相交过密,也不是什么好事。” 顿了顿,纪莹又道沉沉道:“至于林启那边,我已经想好了法子,左右他是跟纪荣儿有了首尾,说出去他们侯府的名声也不好听!等阿娘的病再拖上一段时日,叫你跟丁先生订了婚,届时他就没什么办法了!” 不得不承认,纪莹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不错。 但纪徽音心中却有更多思量。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林启不再逼婚、离开扬州,而是——他的命。 直到此时此刻,纪徽音才感觉到自己心里一直有一团火在烧。 若林启不死,这团火,她始终灭不了。 纪徽音按下眸中的恨意,安抚纪莹睡下,不再让她操心这些。 天色已晚,纪徽音来到沐风居暖阁,关上门,打开了丁山月给她的那个木匣。 只见,木匣内以绒布衬底,安放着几株用丝绳捆起来的荀草,那形状与路边的野草无甚分别,只是颜色并非翠绿,茎秆和枝叶上似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白毛,远远看去像是罩着一层雾。 最为特殊的,应当是荀草的淡淡香气。 不似香料,也不似生草药,那香气幽微,极难察觉。 纪徽音细细地端详许久,合上了木匣,而后起身找了块厚布,将其牢牢包裹好。 她叫了小罗纹进来,正想让她找人将木匣送去南郊大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叫别人去送,纪徽音终归不放心。 可是母亲还在病榻,她此时离开也实为不妥。 思索良久,纪徽音还是决定亲自去送。 一来此事拖不得了,万一昨晚萧无妄受伤,再度引发旧毒,有了性命之忧,定然需要此药。 二来这会儿天刚擦黑,从城中到南郊大营至多一个时辰,往返的时间加起来,她三更就能赶回来。 “小罗纹,你在家好好守着母亲,不得有失。我要出府一趟,至多三更前赶回来。” 小罗纹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姐有什么事明日再出府不成吗?这会儿天色已晚……” “就是要夜里,否则的话叫东府和族中别有异心的人知道家中无人坐镇,恐要生事。” 说着纪徽音起身来到更衣镜前,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蹙眉道:“去给我取一套男子的衣饰来。” 乔装出行,想来无碍。 小罗纹很是纠结迟疑,纪徽音沉 声道:“我早些去,就能早些回来。你若再拖,恐怕到了凌晨我也未必能回来。” 闻言,小罗纹只得妥协。 不多时,小罗纹取来了一套府上长随穿的粗布麻衣。 “这衣裳本是奴婢做给哥哥的,都是新的,小姐莫嫌弃。” 小罗纹一面说着,一面给纪徽音更衣,将宽大的腰封收紧,免得纪徽音有什么不便。 而后纪徽音便戴了顶斗笠小帽,蒙上脸从侧门悄声出了府。 她没有坐马车,而是挑了匹快马。 前世闲暇时学的骑马,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 小罗纹看着纪徽音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赶紧回去吧。” 蒙蒙细雨中,纪徽音的面目模糊,若不出声,倒真看不出男女来。 纪徽音纵马而去。 她没敢跑得太快,怕颠簸中伤着自己。 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仍旧不少,大多都撑着伞在灯市街中闲逛。 跨过扬州河上的断肠桥,很快就看到了城门的影子。 纪徽音越发压低了身子,打马朝着城门口跑去。 然而,城门口的官兵拦住了她。 纪徽音眸光微紧。 “今日封城,没有官文不得随意外出!回去吧!” 第89章 彩衣阁 夜幕细雨中,纪徽音心中生出几分不安。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封城? 这加剧了纪徽音想今晚去见萧无妄的想法。 半晌,纪徽音从马上下来。 她掏出荷包里的银锭,上前不着痕迹地塞给为首的官兵。 “我有急事,能否请官爷通融则个?”纪徽音压低嗓音问道。 那官兵眼中透出贪婪,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后瞥向纪徽音,“把你的蒙面巾摘下来!” 纪徽音瞳眸微紧。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小人面貌丑陋,免得吓着官爷。” “是吗?”那官兵声音拖长,眸中也透出怀疑,“哼,我倒不信了,能有多丑!” 说着,官兵伸手就要去拽纪徽音的蒙面巾。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高唱—— “知县大人到!” 只见一辆马车匆匆驶来。 众官兵微凛,纷纷小跑着迎到那车马前单膝跪下恭迎。 纪徽音见状也顺势拉着马儿让开了路,低眉顺眼地跪到了路边。 马车上,杨知县走下来,端着一副严肃面孔,环视城门口众官兵,沉吟道:“都起来吧!” 纪徽音闻声却没动弹。 她努力降低着存在感,等待 杨知县的下文。 不多时,方才收了纪徽音银锭子的官兵上前谄媚地跟杨知县赔笑道: “知县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雨天路滑,有什么事您叫衙役来通知也是一样的!” 杨知县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误!故而本知县亲自前来告诉你们!近日安王殿下在扬州城外的南郊大营点兵休整,偶然接到密报,说西北境的北亭国有细作混入了江南地带!这也是为什么要封锁城门,尔等务必要好好守着城门,七日内不得让任何人进出,知道了吗?” “是!” 杨知县说完,简单地巡视了下,便预备上车离开。 纪徽音见他未曾注意到自己,刚要松口气时,忽听那声音呵斥道:“那个小厮!你是谁家的仆人?” 闻声,纪徽音抬眸,正对上杨知县望过来的凌厉眼神。 纪徽音垂下眸子,沉声道:“小人是纪家家仆。” 杨知县狐疑地打量那瘦小的身影,“是吗?是哪个府上的?” 纪徽音脑中飞快地思索了下,回道:“回知县大人,小人是东府纪二老爷的家仆。” 很快,细雨声中夹杂了脚步声,那声音渐渐靠近了她。 杨知 县满是疑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抬起头来!” 纪徽音搁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 杨知县见过她,是否会认出来也未可知…… 纪徽音缓缓抬眸,对上杨知县狐疑的眸光。 杨知县惊疑不定地看了纪徽音许久,缓缓道:“你将面巾摘下!” 纪徽音不敢被他看出任何迟疑,闻声只得动作缓慢地去解那蒙面巾。 片刻后,纪徽音揭掉面巾,抬脸任由杨知县打量。 很快,杨知县看清了眼前这人的面孔。 因为有斗笠遮着,这人的样貌其实看的不大清晰,但是右脸上的一块大.大的黑色胎记十分引人注目。 杨知县立时蹙眉,十分嫌恶地移开了眼神。 “好了好了,戴上吧!”杨知县挥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前还不忘提醒官兵,不允许放人出去。 听着那马车驶走,纪徽音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重新将面巾戴好。 不过,这下那收了银子的官兵,怎么说都不肯让她出城了。 纪徽音也没想着把银子要回来——这群捕快府兵,一向都是如此的。 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眼见着雨越来越大,纪徽音眸光微闪,忽地想起先 前丁山月曾跟她说起的一件事—— 彩衣阁的老板,有无数珍宝奇玩,消息灵通…… 说不定,她可以从那里买到出城的法子! 纪徽音思索着,没再跟城门口的官兵纠缠,转身上马,朝着彩衣阁奔去。 彩衣阁就在扬州城的十里花街上,是整个扬州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 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并未能影响彩衣阁的生意,但看着到底比平常冷清了许多——门前没有彩衣飘飘,更没有红袖招摇。 纪徽音将马儿拴到门口的马槽处,仗着男子打扮径直往正门而入。 很快,就有一个鸨母走了过来。 纪徽音摘下斗笠,静静地环视彩衣阁正厅内的满堂锦绣,目光移到那鸨母身上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移开了目光。 不为别的,只为那鸨母实在……穿得太过清凉。 纪徽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耳垂都是烫的,余光一扫就是白花花的一片,更别说那耸立挺翘,山峦迭起。 风情万种的鸨母轻摇团扇,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清瘦的“小哥儿”,笑问道:“这位小倌儿,你是打哪来啊?” 纪徽音学着家中小厮的模样,僵硬地朝着鸨 母作了个揖,道:“娘子这厢安好,我是来——” 不等纪徽音的话说完,那鸨母以扇掩面,咯咯地笑出声来,似是高兴欢喜,又似是调笑纪徽音。 “哎哟,快来瞧瞧,咱们这儿来了个毛都没长齐的细伢儿,叫我娘子呢!”那鸨母朝着一旁的几个年轻女孩儿招招手,越发笑得直不起腰来。 年轻的姑娘一窝蜂涌过来,带来一阵香风嬉笑,眸光里或是好笑或是好奇地紧着打量纪徽音。 纪徽音微窘,但已然比方才镇定了许多。 她蒙着面又垂着眸,声音刻意压低,听起来倒真的像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我是来求见彩衣阁主人的,我家主人有要事求问贵阁主人。” 说着,纪徽音从怀中取出了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红色布袋,交到了那鸨母手上。 鸨母的眼神从她拿出布袋时便有些不对劲了。 她接过布袋后,倒出里面的东西一看,笑意隐隐淡去几分。 鸨母盯着纪徽音打量片刻后,微微眯眸,曼声问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 纪徽音不动声色,拱手道:“我家主人说,这东西是贵阁主人遣人送来的,贵阁自然知道我家主人姓甚名谁。” 第90章 销金窟、富贵乡 那鸨母眯着眼,将纪徽音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转身看向围在身边的女孩子们。 “都散了吧!” 驱散了女孩儿们,鸨母这才看向纪徽音,微笑道:“这位小哥儿,我家主人这会儿不在阁中,在淮河的画舫上呢。你来的,不大是时候。” 纪徽音沉默半晌,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银锭,交到了鸨母手上。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还请娘子通融。” 鸨母诧异地挑了挑眉,看向纪徽音的眸光多了些戏谑。 掂了掂银锭,那鸨母勾唇笑道:“小哥儿这钱恐怕真的要白花了。我们主人的确不在此处,若是小哥儿真的有心要找——那便自己去淮河上找吧,我家主人就在最大的那座画舫上待客。” 语罢,鸨母将银锭收下,却将红色布袋交还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抬眸看了眼那鸨母,装好布袋转身离去。 她没有犹疑,纵马赶往淮河。 几番奔波让纪徽音逐渐感到疲惫,小腹开始隐隐地坠痛。 她没有放慢速度,紧赶着来到淮河边上。 此时的淮河之上一片烟火光影,绚烂夺目,几艘画舫在河面上缓缓前行,隐隐可闻丝竹之声。 河堤码头上此时停着不少歇脚的船夫,看到来了个骑马 的小哥儿,纷纷询问纪徽音是否要去河中央的画舫。 纪徽音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展眸看向淮河中,那艘最大的画舫。 那画舫的甲板上,坐着个青衣墨发的女子,手中正轻轻拨弄一把琵琶,婉转清扬的乐声叫人闻之忘俗。 她下了马,租了一艘船,让船夫朝着画舫划去。 河面上的凉风习习,虽然是夏日五月,但仍旧让纪徽音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寒凉,已经浸湿的鞋袜也让她颇为不适。 但纪徽音也只得忍耐,看着那画舫离自己越来越近。 靠近之时,画舫上便有人询问她是否要上来。 说话的人看着与方才那鸨母的年龄打扮相差无几,颇为热情,倒没因为纪徽音的小厮打扮对她有所看轻。 纪徽音应了声,那鸨母便叫人放下了船梯,让她上来。 上了甲板,纪徽音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画舫上的热闹繁华,比之十里花街还要让人眼花缭乱。 两层的画舫大船往来皆是衣香鬓影,恩客和雅妓相携而过,欢声笑语间乐声不断,真真是销金窟、富贵乡。 纪徽音从青衣的琵琶乐伎身旁走过,被那鸨母领着从船板的另一侧直接上了二楼。 她这才后知后觉,眼前这人似乎知道她的 来意? 晃神间,纪徽音被带到了一扇小门前。 “姑娘请进吧,我们主人等您多时了。” 纪徽音神色微凛。 这人看出了她是女子? 然而,那鸨母却无什么反应,只是将房门轻轻推开一些,便转身离开了。 纪徽音定了定神,朝里看去—— 屋内烛火晃动,重重轻粉帷幔飘摇,间或传出女子的低笑声和古琴的乐声。 纪徽音微微顿步,凝眉细听。 弹得似乎是绿腰? 不等纪徽音反应过来,里间传出一道低低地笑声—— “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纪徽音眉尖微蹙,无声地吸了口气,推门入内。 屋内的帷幔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拂在面上皆是甜香,像是个迷魂乡,要将人吸入其中。 然而纪徽音却越发的清醒。 绕过重重帷幔,终于,她看到一扇琉璃屏风。 屏风后人影绰绰,似是一男一女纠缠于榻上。 女子轻柔的吟哦声让纪徽音眸子微紧,下意识后撤一步。 不多时,方才那男声低笑开口:“纪姑娘,你终于来了。” 屏风后的人影终于止住了动作。 那男子似乎站起身来,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子却没有了动静。 看到哪人影似乎就要 从屏风内出来,纪徽音下意识地就想转身离开。 她面颊发热,甚至有些懊恼,连对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都有些难以顾及。 这彩衣阁的主人还真是……难道不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吗? 然而,当那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时,纪徽音却是愣在了原地。 只见眼前男子一袭墨色长衫,俊容貌若好女,细长的眉眼微弯,生着一副蛊惑人心的模样。 男人青丝未束,只虚虚地拢在脑后,而他怀里,竟抱着一个等身的木偶人,形容身段都是女子模样,简直跟真人没什么分别! 这近乎诡异的一幕让纪徽音微微惊骇,瞳眸大睁。 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怀中的木偶,笑意越发灿烂:“我这木偶人做得如何?” 纪徽音只庆幸自己这会儿戴着面巾,否则惊得下颌都合不上。 她不着痕迹地朝门口退了退,点点头道:“栩栩如生,酷似真人。” “姑娘好眼力。”男子说着,却将那木偶人随手放在了屏风旁。 他走到桌案前坐下,笑着招呼纪徽音:“纪姑娘请坐吧。” 方才被画舫上的鸨母径直带到了这里,又直接戳破女子身份,纪徽音已经明白,眼前这位所谓的彩衣阁主人,早就料到 她会来寻他。 纪徽音开门见山,将那红色布袋放在了桌上。 “几日前,我曾派人来买走过一个女孩儿,我的人回来时将此物转交给我,说是你们彩衣阁的老鸨叫她代为转交的。”纪徽音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不知可是阁主授意?” 男子细长的眼眸微弯,答非所问,“姑娘为何乔装而来?” 纪徽音微微眯眸,声音沉了几分,“这并不重要。阁主能否回答我的问题?” 男子似是无奈地一笑。 他将一个墨玉茶杯放到了纪徽音面前,为她斟茶,“我若说,此物也是别人叫我转交,姑娘可信?” 纪徽音思忖良久,没有吭声。 男子笑意愈深,“看来姑娘是不信了。不过也无妨,姑娘之后,自然会信的。” 纪徽音心生疑虑,但一双眸子仍旧波澜不惊。 “既如此,那我还是说另一桩事。” “我一好友曾说,彩衣阁阁主神通广大,多少奇珍异宝都能弄来,不知有一样东西能否替我寻上一寻?若阁主能相助,我定封厚礼答谢。” 男子挑眉:“姑娘说的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很是珍贵呢。” 纪徽音一字一句。 “我想请阁主,为我寻一则出城之法,就在今晚。” 第91章 杀了就是了 闻言,男子定定地瞧着纪徽音,许久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意。 “如今城门封锁,姑娘却叫我为你想一则出城之法——”男子勾唇浅笑,“是否太过为难在下?” 纪徽音声音沉冷,“阁主消息灵通。连我都是去过城门,才知道那里刚刚封锁,阁主身在画舫之中便能得知,实在佩服。” 男子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微微勾唇,“姑娘这话说的,在下就当姑娘是在夸我了。” “不过话说回来。”男子歪首,面上露出遗憾,“在下这里的确有不少奇珍异宝,但姑娘所求并非实物,我又如何提供给姑娘呢?” 纪徽音不跟他废话,淡淡道:“五百两。” 男子轻轻挑眉。 纪徽音一字一句:“五百两,买出城之法,够不够?” 男子莞尔一笑,但眸底已然现出冷色,“姑娘觉得,我像是缺那五百两的人吗?” “不像。”纪徽音淡淡说着,继续道:“但谁会嫌钱多呢?谁又会嫌多一个回头客呢?” 语罢,半晌后纪徽音再次开口:“一千两。” 男子的神色微变。 虽然他不缺这钱,但一千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了。 纪徽音说完,定 定地打量着男子。 许久,男子直勾勾地对上纪徽音的双眸,笑意渐浓。 “一千两,加上姑娘露出真容,我顷刻便送姑娘出城,如何?” 纪徽音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 片刻之后,纪徽音缓缓道:“成交。” 说着,纪徽音从怀中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到了男子面前:“这是定钱。今日出来的匆忙,未能带够银票。待我回府之后,定派人将钱送至彩衣阁。” 那男子倒十分爽快,并没要求纪徽音现在就把钱给足。 他收下了银票,而后眸中隐隐透出期待地看着纪徽音。 纪徽音也没矫情,十分自然地取下了面上蒙面巾。 她画在脸上的黑色印记已然掉了些许颜色,看着多少有些狼狈,但那男子面色不变,还十分贴心地递了一方沾湿的手帕给纪徽音。 纪徽音接过,擦去了面上的黑灰。 少顷,纪徽音停下了动作。 只见对面的男子眸光越来越亮,定定地盯着纪徽音。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古人之言果然没错。”男子毫不掩饰眸中的欣赏之色。 纪徽音迎上他满是惊叹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见男子眼中 的欣赏没有半分杂念,仿佛在他眼里,自己跟方才那个木偶人没有任何分别。 不过这样,纪徽音反倒放心。 半晌后,她将蒙面巾重新戴了回去,淡道:“阁主谬赞了。请问现下能够告诉我出城之法了吗?” 男子勾唇微笑,“姑娘莫急,且等这画舫慢慢地走,自然有时机的。” 闻言,纪徽音眼眸微亮。 她倒是忘了,扬州淮河直通城外。 城门关死了,可潺潺河水可是谁都关不住的。 思及此,纪徽音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但是很快,她又一次皱了眉,“淮河出了扬州境外,有水兵驻守,如何能逃得过他们的法眼?” 男子神秘一笑,“姑娘放心便是。彩衣阁收了钱,从没有办不成的事。” 纪徽音见他如此自信笃定,便没有再多问。 渐渐地,月上中天。 男子终于有了动作,将纪徽音带到了甲板的一侧。 画舫上仍旧是热闹非凡,但这里却少有人来,纪徽音往船下一看,便见那里已经停靠了一艘小船。 “姑娘上船吧。”男子笑眯眯地说着,“等到了地方,船夫会提醒姑娘,届时姑娘上岸之后也有人接应,送姑娘去要去 的地方。姑娘只需在三更天之前回到河边,船夫也会在那里等候。” 话音落下,小船的船舱里,裹着蓑衣斗笠的船夫走了出来。 那船夫看起来是个老人,身材佝偻着,面上如同纪徽音一般,裹着挡雨防湿的面巾,看不清长什么模样。 纪徽音心中划过片刻的疑虑。 男子好像是看出了纪徽音的迟疑,眨了眨眼,笑道:“怎么,姑娘怕我将你卖了送人吗?若姑娘害怕,可以现在就回去,不过那银子在下可就笑纳了。” 对上男人笑意盈盈的细长双眸,纪徽音心中镇定几分,义无反顾地上了船。 看着小船渐渐飘远,男子笑意越来越浓, 直到船身不见了影子,男子转身上了船梯,回了方才那间小屋。 他关起门,来到屏风前抱起自己的木偶人,放到了榻上,而后取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些许朱砂丹青,男子从中取出一支极细的画笔,沾了朱砂,开始往木偶人的唇瓣上轻轻描绘。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响。 男子头也没抬,只是一笑:“来了。” 脚步声靠近,不多时,一道身影坐到了男子对面的榻上。 “自 己倒茶喝吧。”男子无比认真地描绘木偶人的面容,眼都没抬,“你的那个纪姑娘我已经送出去了,你不去跟着吗?” 说完,只听对面的人半晌没有吭声。 男子手上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对面来人。 来人一袭月白长袍,俊秀面容上神色淡淡,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 正是丁山月。 只见丁山月为自己斟茶,缓缓地抿了一口,淡道:“不急。现在跟过去,她会发现。” 男子轻笑一声,“那纪姑娘手无寸铁,又不会武功,发现了又如何?杀了就是了。左右,你只是想拿回那盒荀草罢了。” 丁山月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没有接话。 男子一副了然模样,笑吟吟道:“怎么,不舍得?你喜欢她?” “纪家对我不错。”丁山月眸中划过涟漪,很快又被他藏了起来,“我不能恩将仇报。” “是恩重如山,还是你自己的心乱了……山月,你分得清吗?”男子哧哧地笑出声,“不然,你为什么答应要娶她呢?” 丁山月握着杯子,五指渐渐收紧。 许久,他一字一句道:“她死不死,于我们的大业无关。重要的是,萧无妄是否,能活着离开扬州。” 第92章 只当您是安王 与此同时,船上。 纪徽音被撑船的老者藏进了船舱之中,暗不见天日。 潺潺的水流声仿佛就在她耳边,倒让纪徽音有些隐隐不安的心平静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外传来老者沙哑苍老的声音。 “姑娘,该下船了。” 纪徽音从船舱里出来,看到眼前景象时,微微失神。 只见老者已经将船撑到了岸堤旁,月光洒在纪徽音身侧的河面上,波光粼粼,静谧无声,仿佛为淮河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纱。 而岸边,一道身影静静伫立,身侧牵着一匹马。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纪徽音望向老者,低声道:“多谢。” 老者微微颔首,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悠远而迷蒙:“三更之前,姑娘务必回到此处来,老朽会在此处接应姑娘,送姑娘回城中的。” 纪徽音郑重地点点头,上了岸。 来到岸边那人的身侧,纪徽音正迟疑着要说什么,那人便将缰绳递到了纪徽音的手上。 纪徽音这才发觉,这匹马好像就是自己先时骑来的那一匹。 她有些不敢置信,转头去看那人,正要询问这是怎么回事时,身侧却已经空空如也。 纪徽音瞳眸微睁,这诡异的景 象让她有些脊背发寒。 那个彩衣阁的阁主,究竟是什么来历? 不仅神通广大,手底下的人居然也这么来去神秘? 想起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木偶人,纪徽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片刻后,纪徽音收起思绪,翻身上马。 不能再拖了,今晚务必要将东西,送到萧无妄手中…… 她纵马朝着南边跑去。 路上的时候又下起了绵绵细雨,身上的不适越来越重,纪徽音只觉得前路似乎没有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纪徽音看到了簇簇火光。 那是军营之中的火架。 纪徽音的唇瓣不自觉地勾起,露出些许欣喜的笑意。 她一路纵马朝着营门奔去,很快便听到巡逻的士兵远远地厉喝一声—— “什么人!” 营门前,纪徽音堪堪勒马。 她翻身下马,举起手中的包裹,高声道:“我要求见安王殿下!我是来送解药给安王殿下的!” 一刻钟后。 纪徽音被带进了营中的帐篷。 帐内烛火昏黄,硝石和火油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肉类腥膻气息,让纪徽音止不住的恶心。 她四下看去,帐中布置简单,一张土炕,一副木桌木椅,桌上的油灯闪烁跳跃,让纪徽音莫名 地紧张。 不多时,营帐的门布被掀起,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纪徽音转眸一看,微微蹙眉。 只见来人一袭青衣布袍,形容清俊文雅,正是当日萧无妄在纪家客院暂住时,纪徽音见过的那位“军医”。 纪徽音记得,当时萧无妄让这人为她把脉,自己看出萧无妄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便出言拒绝了。 此时这军医笑吟吟地打量着纪徽音,半晌后拱手作揖道:“纪姑娘。” 纪徽音沉默片刻,摘下了面上的蒙面巾。 “果然是您。军士来报时,我还想会不会是弄错了。” 纪徽音抿了抿唇,道:“当日初见,还未询问大人名讳。” “在下姓李,名子晟,姑娘直呼名字便好,可不要叫什么大人了。” 纪徽音略一颔首,直截了当问道:“安王殿下如今情况如何?” 李子晟转眸看向纪徽音带来的那个包裹,答非所问:“姑娘是来给殿下送荀草的?” 纪徽音不为所动,“我想先见安王殿下。” 李子晟闻言,眯眸轻笑:“姑娘这一趟来得不巧了,殿下此时并不在营帐中。” 纪徽音眉头皱得更深,“殿下当日被刺客所伤昏迷不醒——他不在城中,能在何处?” “这个,就不能随意告知姑娘了。”李子晟言笑晏晏,但却寸步不让,“姑娘只需将东西交付于我便是。” 纪徽音眸色冷了几分,“当日我与殿下有过约定,会将此物完好无损奉上,殿下拿了我的碧玉钗步摇作为信物,我也是为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子晟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纪徽音面前。 纪徽音瞬间噤声,迟疑片刻后接过了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正是先前被萧无妄拿走的那个碧玉钗。 那碧玉钗完好无损,在昏黄的环境中仍旧华光耀耀。 只听李子晟温和道:“殿下真的不在此处,不过他交代过,若是姑娘找了过来,完成了约定,便将此物交还于您。” 纪徽音失语许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良久后,纪徽音收好了发钗,将包裹交给了李子晟。 “这里面的荀草不多,但想来够殿下一人所用。若殿下要更多,我也无力再寻了。”纪徽音声音寂寂,“往后恐难再见到殿下,还请李大人代为转达——先前纪家多番事故,徽音谢过殿下的鼎力相助。” 语罢,纪徽音便要告辞。 刚走到营帐门口,只听身后的李子晟道:“姑娘留步!雨夜路 滑难行,姑娘不妨等上片刻,我让人送姑娘一程。” “不必了。”纪徽音的背影清瘦挺拔,她声音浅淡听不出情绪,“我自然会安全归家——后会无期。” 李子晟跟了出去,看到纪徽音的身影在黑夜之中渐渐消失,他挑了挑眉,心中不免轻笑。 也不知这纪姑娘的“后会无期”,是对着自己说,还是对着殿下说的。 少顷,李子晟转身回了营帐。 一进去,便看到自家主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账中,正静静地打开包裹,看着里面的木匣出神。 李子晟挑眉失笑,“殿下。” 萧无妄没有反应,只是轻轻打开那木匣,看着里面的几株荀草。 李子晟饶有兴致地打量一会儿萧无妄,终是没忍住,道:“殿下何必这样诓骗纪姑娘?方才我瞧着,纪姑娘好像有些恼了呢。” 萧无妄挑眉,抬手轻轻合上木匣,瞥向李子晟。 “她有什么好恼的?” 李子晟戏谑似的,“想见的人没见到,人家姑娘能不恼吗?” “不见是好事。”萧无妄勾唇轻笑,“日后自有相见之时,急什么。” 闻言,李子晟轻笑摇头。 “可万一,再相见的时候,纪姑娘只当您是安王殿下怎么办?” 第93章 从未说过喜欢 萧无妄笑意微顿。 他瞥了眼李子晟,漠然道:“不然还将本王当做什么?” 李子晟忍笑,“我瞧着殿下,应该是不想让纪姑娘只当您是安王吧?您今日来这么一出,不就是想惹纪姑娘生气,看看人家是什么反应吗?” 见萧无妄不吭声,李子晟大着胆子道:“殿下,您这若是再不出手,我瞧纪姑娘是真的会嫁给那个丁山月的。” 闻言,萧无妄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冷冷地看向李子晟,道:“本王看你是太闲了。” “哪里哪里。”李子晟赶忙讨饶,“殿下莫恼,我这就是随便一说。那俩人能不能成还两说呢!” 说着,李子晟作势就要走,“那什么殿下,我派人去暗中保护纪姑娘,保证她能安安全全地回城哈!” “不必了。” 萧无妄冷声开口,李子晟赶忙顿住了脚步。 他疑虑不定地扭头看向萧无妄,“您确定吗?眼看着雨要越下越大了,纪姑娘一个姑娘家,您真的放心——” 萧无妄的眼神扫了过来,李子晟立马噤声。 片刻后,萧无妄面无表情地道:“牵本王的马来。” 李子晟一怔,随即忍着笑出去吩咐了。 不多时,萧无妄出了营帐,披上蓑 衣雨笠,骑马奔出了营帐。 牵马而来的常青有些茫然地看着萧无妄离开的背影,不解地问李子晟,“李大人,殿下这是要去做什么?” 李子晟憋笑道:“去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啊,还能做什么。” 常青一愣,“大人是说……可,殿下从未说过他喜欢纪姑娘啊?” 闻言,李子晟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拍了拍常青的肩膀。 “唉,常青啊,男人嘛,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明白了吗?” * 天色蒙蒙亮时,纪徽音才赶到府上角门处。 她拽紧缰绳,上前敲门,里面一时间没有响应。 纪徽音耐心等待着。 忽地,她像是感觉到什么,转身看去。 天色蒙昧,身后的冗长小巷空无一人。 但纪徽音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始终没有消散。 回来的路上,她总感觉有人跟着她,但几次回头都没有看到什么一样。 莫非是她想多了? 不多时,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纪徽音没再多想,进了家门。 小门关上的一瞬间,小巷尽头的拐角处,掠过一道欣长的身影。 萧无妄眸光深深,看着纪府的角门许久,而后掠身上了房檐,消失在了深蓝的天光之中。 纪府 内。 纪徽音一路回了朝明堂,还没进院门,就碰上匆匆出来的小罗纹。 见到她,小罗纹惊喜不已:“小姐,您回来了!” 纪徽音在看到小罗纹的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卸了个干干净净,身子一软地朝前倒去。 小罗纹吓坏了,惊呼声卡在嗓子里,连忙上前接住了纪徽音。 很快,如意也闻声赶出,过来和小罗纹一起将纪徽音扶进了里屋。 纪徽音直到躺上了床,眩晕感才减轻了许多。 小罗纹给她除去身上的衣衫,连忙叫人去烧热水,给她擦拭全身,然后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又抱来好几床被子盖在了纪徽音身上。 所幸,纪徽音并没有晕倒,只是觉得浑身乏力。 小罗纹又赶紧叫院里的小丫头去做姜汤,给纪徽音找保胎丸,如此一番忙忙碌碌下来,已经天光大亮。 纪徽音困得厉害,撑着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吩咐小罗纹记得去看望纪莹,而后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累得很了还是什么,这一觉纪徽音睡得十分香甜,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过三竿。 一睁眼,纪徽音看到自己床前摆了屏风,屏风另一头传来小罗纹轻声说话的声音,还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看着十分熟 悉。 “小罗纹,倒点水……”纪徽音的嗓音有些沙哑,后脑也痛得厉害。 她闭上眼缓和着头痛欲裂,很快便听到小罗纹匆匆来到床前,将她扶了起来。 清亮的杯壁贴上了纪徽音的唇瓣,一股温热的水流入她口中,纪徽音任由小罗纹给她灌了大半杯的水,这才睁开眼睛。 “外面那是谁?”纪徽音哑声问道。 小罗纹放下杯子,给纪徽音擦拭唇角,蹙眉轻声道:“那是丁先生呀,奴婢请他来给您把脉看诊的。” 纪徽音点点头,转眸看向屏风外。 外面的人似有所感,开口道:“姑娘现下感觉如何了?” “浑身乏累,提不起力气。”纪徽音靠在了床头,有气无力,“似乎有些着了风寒。” 丁山月那边沉吟片刻,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吗?” 纪徽音看了眼小罗纹,见小罗纹轻轻摇头,便明白过来。 这丫头还算机灵,没随便跟外人说自己昨夜出了门的事。 她赞许地看了眼小罗纹,继而回道:“昨夜小雨连绵,我忘了让侍女关窗户。” “那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丁山月声调清越如珠玉,“我为姑娘开了一剂发散的药,吃上两帖便会好的。不过这之后姑娘还 是要好好保养,万不可再有什么变故,否则孩子也会吃不消的。” 纪徽音应了一声,又道:“劳烦先生再去看看家慈,为她诊脉。” 丁山月说了声“好”,却没离开的意思。 纪徽音有些纳闷,正要问时,便听丁山月忽地开口道:“不知姑娘,是否已经将木匣交出?” 闻言,纪徽音心头微颤。 她下意识地蹙眉,心中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抗拒回答丁山月的这个问题。 思索良久,纪徽音选择了隐瞒。 她缓缓道:“家慈缠绵病榻,我如今也实在起不来床,是而不曾交出。先生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姑娘一声,城中昨夜下了禁令,不能随意进出城门——若姑娘想将木匣送出,恐怕要费一番力气了。若是姑娘放心我,我可以代劳,想办法将东西送到贵人手上。只是不知,贵人如今在何处?” 纪徽音心头掠过淡淡的不安。 她总觉得,丁山月好像在暗示什么,又好像在试探她什么…… “不必了先生,此事,我自己去办就好。”纪徽音思忖揣度着,婉拒了他。 顿了顿,纪徽音又装作不经意地道:“既然城门下了禁令,先生又有什么法子,可将东西送出城门呢?” 第94章 好事还是坏事 话音落下,丁山月迎上纪徽音的眼神,两人便这样对视许久,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最终,纪徽音收回了眼神,眼睑微垂:“徽音只是随意一问,先生若觉得不方便,便不必回答了——小罗纹,送一送先生。” 小罗纹应声,对着丁山月微微福身,“先生,请。” 丁山月深深地看了眼纪徽音,却没有动身。 良久,丁山月缓缓道:“接下来几天,姑娘还是好好保养为宜,切勿再劳心伤神了。” 小罗纹送了丁山月出去,不多时回来禀报。 “丁先生去给夫人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我给先生包了银子,叫小厮送出府了。” 说着,小罗纹又犹疑道:“小姐,您和丁先生,是闹了什么不愉快吗?” 总觉得,她们家小姐和丁先生之间的气氛变得怪怪的,不像从前一样了。 纪徽音眼睑微抬,眸底闪过一抹苦笑。 连小罗纹都察觉了不对劲。 她又怎么可能装聋作哑呢? 近日来,丁山月身上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让纪徽音极为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正在慢慢地脱离控制。 难道是因为重生一世,她的选择不同,所以许多事情, 也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 纪徽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按捺下心中烦躁,纪徽音问道:“今日上午,外面可有什么异动?” 昨夜杨知县说,城中疑似有北亭来的细作,所以才封锁城门。 这样大的事,官府那边不可能毫无动静,至少也要让城中戒严,好好搜检一番吧? “没什么异动啊。”小罗纹有些茫然,“小姐是指什么?” 纪徽音眉尖微锁地摇摇头,一时间没有开口。 不多时,方妈妈来了。 “小姐,夫人让我来看看您。”方妈妈见纪徽音面色不佳,越发担忧,“您这是着了风寒?” 纪徽音点点头,欲盖弥彰,“许是昨夜大雨,没有关紧窗户。” 方妈妈听了欲言又止,神色中划过狐疑。 纪徽音不欲跟她多解释,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不过也无大碍,我并没有发热,妈妈出去等我一会儿,我穿戴好去侍奉母亲。” 闻言,方妈妈忙劝阻:“夫人那边有奴婢就好,哪里非得劳动您,您好好休息就是。” “我正好也有事要跟母亲商议。”纪徽音淡淡说着,“妈妈放心,我没事。” 见纪徽音如此坚持,方妈妈倒 也不好说什么了。 更了衣,小罗纹扶着纪徽音去了沐风居。 刚一进去,就听见纪莹低低的抱怨声—— “既然病了,就好好将养,做什么非得来看我?” 纪徽音来到榻前,笑吟吟地跟纪莹请安,“母亲莫恼,女儿没病,就是没睡好。” 说着,纪徽音遣散了屋中的下人。 她迎上纪莹似有不满的眸子,一时间有些心虚。 纪莹嗔怪地看了女儿一会儿,低声道:“还准备瞒我?——你昨夜究竟做什么去了?” 纪徽音自知瞒不住纪莹,轻声道:“女儿昨夜出了城门,去了南郊大营。” 她想起那根碧玉钗,心口那点说不出的苦涩再次蔓延了上来。 看到女儿垂眸敛目,似有遮掩,纪莹心中微叹。 她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女儿对安王不一般的心思? 只是纪莹知道,她的这个女儿最会顾全大局,绝不会只为了一己的好恶而置亲族家人于不顾。 “你将安王殿下要的东西,送到他手上了?可见到安王殿下了?”纪莹轻声询问道。 纪徽音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声音发闷:“东西送到了,人没见到。” 纪莹轻叹,“没见到 人,你心里难受,对吗?” 冷不防被至亲之人戳破想法,纪徽音下意识就是否认。 但是话到了嘴边,纪徽音又觉得没有必要。 有些心思,她不跟纪莹说,又能跟谁说呢? 纪徽音微微别开目光,没有吭声。 纪莹心疼地看着女儿,好半晌才思忖着道:“若你真的……不然,阿娘再去见见安王殿下,我瞧着他也并非——” “不,阿娘。”纪徽音猛地抬眸,“虽然女儿心里的确有些难受,但女儿自知安王身边并非福地洞天。” “女儿不会自己跳进火坑之中。” 纪莹迟疑道:“或许,也并非有你说得那么坏。” 纪徽音神色坚定,“若女儿想,绝不会跟母亲推三阻四。但是女儿不想,女儿只想一辈子陪在母亲身边。” 闻言,纪莹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若她的身份地位再高一些,或许就能给她的阿宝挣一个好前程了。 看到纪莹的表情,纪徽音安抚道:“女儿来,只是想告诉母亲,东西已经给了安王殿下,算是报答了安王帮助纪家的情分,咱们家也算是救过殿下的命,如今算是两清了。” “也好。”纪莹狠了狠心,“既然你都 想好了,那母亲就支持你!咱们还是要着手眼下,赶紧将纪怀恩这个隐患处理掉!” 说着,纪莹露出几分疑虑,“我听府里的账房来禀报,说你换了东街那家代春霖的掌柜,正在盘店内的货?” “没错。”纪徽音点点头,“纪怀恩虽然把那十五家店铺的账一本不落地给了咱们,但大多都是做好的假账,不怕查的。女儿想从货物上入手,重新查账,一定能抓到纪怀恩的马脚!” 然而听了这话的纪莹,面上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徽音,你想过没有,就算是查出纪怀恩做假账,他也罪不至死。”纪莹娓娓道来,“纪怀恩在族中毕竟是长老之尊,几本假账顶多让他吐出这些年贪污的公中的银子。别忘了,他还有个当秀才的孙子,咱们家可只有这一个在仕途上有望的子孙。” 纪徽音面露迟疑,“母亲的意思,难道是指望着纪琮入仕,将来帮扶纪家?” 话音落下,就见纪莹面上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我自然是并不想指望纪琮,但事实如此。”纪莹露出悲切神色,“就算咱们不指着纪琮入仕为官,族中多少族人也还是会因此维护纪怀恩一家。” 第95章 前尘旧事 沉默良久,纪徽音缓缓道:“我明白母亲的意思了……既如此,那代春霖那边——” “账自然还是要查的,给纪怀恩一个敲打也好。只是要如何扳倒他们一家,还要再多费些工夫。” 说着,纪莹望向纪徽音,眸中露出些许说不出的遗憾难过。 纪徽音见状,不免问道:“怎么了阿娘?” 纪莹轻轻叹息,“你若是个男孩子,定然不会过得像如今这样辛苦。当年我为你取名徽音,原本是希望将来能再有一个男胎,等他长大后,你们姐弟也能相互扶持。” “可没曾想,”纪莹眼眶忽地变红,“刚怀上你弟弟,你父亲就过世了,我也因为悲痛过度而小产。如今想来,还是心痛……” 纪徽音听着纪莹的话,心中自然忍不住为纪莹难过。 但更多的,她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女子在这个世上活着,就这么艰难吗? 母亲纵然再看重疼爱她,也是觉得男孩子更好。 若她是个男子,或许如今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纪徽音不愿再深想,她抱住纪莹,轻声安抚道:“阿娘,咱们母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您放心,女儿有志气,绝不 让咱们嫡支一脉没落!” 在纪徽音的轻声安慰哄劝下,纪莹哭得累了,昏昏睡去。 闭上眼前,她不知是梦是醒,抓着纪徽音的手,要她去为她父亲上一炷香。 纪徽音轻声应下,看着纪莹完全闭上双眼,呼吸逐渐绵长之后,这才起身出了里屋。 “小姐,夫人没事吧?”方妈妈在外头,听见了方才纪莹低声啜泣,不免很是挂心。 “没事,可能是身子病了,心里也跟着难受。”纪徽音低低说着,“母亲要我去给父亲上炷香——方妈妈,你在这里守着母亲吧。” 吩咐完,纪徽音便带着小罗纹去了家祠。 祠堂之中香火鼎盛,纪徽音跪在蒲团上,抬眸静静凝视面前父亲的牌位,心中却平静如水。 父亲过世那年,她刚四岁,虽然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但过去了这么多年,当时的许多情形,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父亲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人慢慢地消瘦枯槁,像秋日落叶那样一点点消散。 犹记得父亲临终前,纪徽音跪在他床头,周遭都是下人的低泣声;母亲将她揽在怀里,那怀抱温暖却颤抖。 那时候的纪徽音好似没有伤心,更多的是 害怕和茫然。 她无法理解人死了会怎样,只知道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亲。 纪徽音凝视着那刻着“故叔考沈氏王公府君之神位”几个大字的亡父牌匾,只觉得可笑。 她父亲姓王,本是入赘到沈家的,过世时牌位当由她母亲来立;但彼时纪怀恩以纪莹没有正式继任族长一位、纪徽音更是并非嗣子为理由,让年仅八岁的纪琮为其刻牌立铭。 母亲与父亲恩爱一生,临了了却不能为所爱之人的牌位上刻字,何其可笑。 纪徽音拜过牌位,点燃三炷香供奉到父亲灵前,低低道:“小罗纹,你比我大两岁,你还记得我爹爹去世前,跟我说的话吗?” 小罗纹微愣片刻,随即有些不安地道:“那时候奴婢没有资格进府君正屋,所以——” “没关系,”纪徽音声若蚊吟,却十分坚定,“我还记得。” 父亲临终之言,她记得清清楚楚—— “你的名字虽为徽音,但你要记得,永远不要为其所困——你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保护好母亲。” 思及此,纪徽音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两世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 上辈子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看 到了母亲的遗容……上一世未能做到的事,这一世她定然会—— 倏忽间,纪徽音脑中闪过什么画面,走马灯一般,让她瞳孔猛地大睁。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记忆中,上一世母亲去世后的模样也是形容枯槁,干瘦如柴,如同秋风残叶。 那不是与父亲一模一样! 莫非……父亲的病因,跟母亲是一样的?! 纪徽音猛地望向小罗纹,眼神一时间有些恍惚。 小罗纹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纪徽音简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匆匆出了祠堂。 她快步回到沐风居,正好遇上从堂屋出来的方妈妈。 方妈妈手里端着药碗,看到纪徽音匆匆进来,还有些惊讶,“小姐,您——” “方妈妈!”纪徽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方妈妈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方妈妈吓得噤声半晌,才道:“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纪徽音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让她难以平复。 “妈妈可还记得,”纪徽音一字一句,声调艰涩,“当年父亲究竟是为何而亡故的?当年那个为父亲诊治的郎中是谁,他是怎么说的?!” 方妈妈脸色 微变,惊疑不定,“小姐,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陈年往事?” 纪徽音坚持道:“您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方妈妈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我记得,当年府君先是忽然消瘦下来,力气不济,请了好多郎中来看都不成,只说是脾胃不和,让多多进步。” “夫人想方设法找偏方做药膳为府君调养了半年多,也是不见成效。直到有一年过年,叔老爷引荐了一位游方郎中,颇为厉害,郎中说咱们府君是无意间中了什么毒,只需解毒便好!” 纪徽音喉咙发痛,“叔老爷,是二长老那个前些年过世了的长子,母亲的堂兄?” 方妈妈点点头:“对,正是!叔老爷一向与咱们夫人和府君都是交好的,所以纵然二长老与咱们老太爷和夫人不对付,也从未下过叔老爷的面子。” “夫人将那游方郎中留了下来,叫他制解毒丸,一开始都还好好的,府君的病也在好转,没有继续消瘦。然而就在还差最后一帖药的时候,老爷误食了寒凉之物——” 方妈妈说着,也不免悲伤起来,哽咽着没继续说下去。 纪徽音眉头深皱,哑声道:“所以,当年父亲的死,是意外?” 第96章 一箭双雕 听到纪徽音这么问,方妈妈反倒不敢直接回答了。 她惊疑不定,“小姐为何这么问?” 纪徽音微微咬紧了牙关。 她记得没错,当年母亲过世时,跟她记忆里父亲的死状一模一样。 若说其中没有任何的联系,纪徽音是不信的。 定了定心神,纪徽音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又问道:“当年那个游方郎中,后来去了哪里?” 方妈妈思索良久,蹙眉低声道:“这,奴婢就不大清楚了。叔老爷说他年近花甲,这许多年过去了,或许是已经——” 纪徽音细细一算,若那游方郎中还在世,如今应该快七十了。 思及此,纪徽音心中微沉,止不住的难过失望。 原以为有些事就要浮出水面,没想到…… 然而就在此时,方妈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道:“小姐,奴婢想起来了!当年叔老爷曾跟夫人说过那郎中在扬州城的住处!不过,夫人后来没有对奴婢说起过,也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记起……” 纪徽音一时间有些犯难。 她并非不能直接去问纪莹,但这话只要问到母亲面前,一来是惹她伤心,二来纪莹必然要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件事。 一来二去,也是让她烦恼。 纪徽音思索良久,沉声道:“那妈妈还记得,那个游方郎中有什么特征?长什么样子?说话口音之类的,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方妈妈眉尖紧蹙着,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别的奴婢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人仿佛是苏北口音,左脸上长着一颗拇指那么大的黑痣。” 纪徽音精神微振。 既有如此明显地特质,那说明非常好认。 “若是那人再站到妈妈面前,您还能认出他吗?”纪徽音有些急切地问道。 方妈妈笃定地点头,“那是自然!他虽然长得叫人难记住,但那颗痣我是忘不了的!” 纪徽音微微颔首,“那就好。” 说着,纪徽音对上方妈妈的眼神,选择跟她说了实话:“我今日问妈妈这些,是觉得当年父亲走得蹊跷,想要查上一查。但不知结果会如何,所以未免母亲失望,也免她想起前尘往事伤心难过,这件事还请妈妈三缄其口,不要告诉母亲。” 方妈妈明白过来,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定然会瞒着夫人的。” 从沐风居离开后,纪徽音回了朝明堂。 关起门来,小罗纹这才敢问一问 纪徽音。 “小姐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往事?”小罗纹很是不解,“您为何会觉得,府君是被人所害的呢?” 因为上一世,母亲就是被人戕害而亡的。 纪徽音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眸底划过深切的恨意。 如今看来,上一世母亲过世后,纪怀恩顺利执掌纪家全族,此事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么极有可能,当年也是纪怀恩从中作鬼,害死她父亲,想让她和她母亲孤苦无依,他好把控她们。 可惜啊,这一世,她不会再让纪怀恩得逞了! 想到什么,纪徽音微微眯眸,缓缓道:“小罗纹,你可还记得,纪荣儿的娘亲,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纪荣儿的生母,她的那位婶娘,是在七年前被发现与家奴私通,赶去了庄子上的。 如今还在世,只是她永远地成了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如果不是今天,纪徽音想起这桩往事来,这位婶娘,恐怕会跟上一世一样,不会再被任何人记起。 小罗纹闻言,脸色先白了三分,“小姐,您问这个干什么?” 纪徽音似是喃喃自语般,缓缓道:“什么时候方便,去看一看她。或许,她会知道什么呢?” “您疯啦?”小罗纹紧张不已,“婶夫人可是族中耆老下令关起来,一辈子不准跟外人见面的!” “那就偷偷地去见。”纪徽音盘算着,“总之,我是要从她口中撬出东西的。” 若能找到当年那个游方郎中,就能知道他父亲的死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旧事重提,纪徽音既为报仇,也为—— 能将纪怀恩彻底拉下马! 母亲不是说,几本假账动不了纪怀恩的筋骨吗? 那么残害同族,杀人害人这种事,总能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小罗纹见纪徽音如此坚定,眸光闪烁着,最终像是想定了什么,轻声道:“既然小姐正要见婶夫人,那奴婢给您说个法子。” 纪徽音微诧挑眉,看向小罗纹,“你有法子?” “奴婢的母亲在关押婶夫人的庄子上认识一个管事的,那管事的经常托母亲为他带些城里的物件,母亲也从中赚一点点差价……” 小罗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也怕纪徽音怪罪,于是不住地打量纪徽音的表情变化。 见纪徽音没什么反应,小罗纹这才壮着胆子继续道:“那管事,便是负责看守婶夫人的,他身上有钥匙,而且还时不时 地将婶夫人做的一些活计拿出来,托母亲去卖。” 闻言,纪徽音了然了,“这么说来,婶娘在庄子上过得清苦,但至少人还好好的?” 小罗纹点点头,“听我阿娘说,婶夫人如今就是一个人过活,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去年死了,婶夫人身上的首饰银钱也早花完了,就只得自己做点手帕鞋垫什么的,叫管事的帮忙去给卖。” “那些管事的看在大少爷的份儿上,倒也没有怎么作践过她。” 纪徽音微微点头,呐呐道:“那就好啊……既如此,那就更要见见她了。” 小罗纹忍不住问道:“小姐预备怎么做?” “这不是,马上就到五月节了?”纪徽音轻笑,“到时候依例是要去巡庄的,还要给田庄上的佃户给赏赐。母亲缠绵病榻,自然由我代劳了。” 小罗纹恍然大悟。 纪徽音想了想,吩咐小罗纹道:“你叫人拿些礼品,送去府衙上,打探打探什么时候城门才能放开。” 这一趟,纪徽音肯定是没打算空跑。 她不仅要从那位婶娘嘴里问点话出来,还要带上纪荣儿一起。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能刺激刺激纪荣儿,让她看清如今的形势。 第97章 如意 黄昏时候,小罗纹匆匆回来了。 “小姐,城门上还是有官兵在把守,今夜应该是不会放开了。”小罗纹轻轻蹙眉,“不过从一个衙役那儿打听来说,端午前后一定会放开的。” 纪徽音皱眉,一时没有言语。 还有七日才到端午,按这个说法,至少还得等个五六天。 先不说这五六天内纪怀恩那边会不会有所发作,提及纪荣儿之事,只说无悲寺那边—— 这样不痛不痒地关上几天,是没法子让纪荣儿和纪怀恩他们离心的。 思忖许久,纪徽音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件事来。 一千两银子…… 纪徽音表情严肃了几分。 说起来,倒是可以再找那彩衣阁阁主,请他再设法送自己出城门。 但是一千两一次—— 倒不是掏不起那个钱。 纪徽音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二十两,但身为独女,每月她自然不止这点银钱。 且西府只有纪徽音母女两个主子,倒少了大宅院里头那些巧立名目的花销。 是而,这些年纪徽音光是省下来的零花钱就攒了小几千两。 只不过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进了彩衣阁,纪徽音多少觉得有些肉疼而已。 小罗纹此时好奇地轻 声发问:“小姐,您想什么呢?” “没什么,”纪徽音沉吟片刻,“小罗纹,拿一千两银票出来,送去彩衣阁。” 小罗纹微微吃惊,“小姐,那可是——” 纪徽音看她一眼,小罗纹讪讪地噤了声。 小罗纹将银票拿去给了信得过的小厮,叫其送往彩衣阁。 等回来的时候,小罗纹见纪徽音还微微沉着脸,不免讨好地笑了笑。 “小姐,奴婢叫人去送了,不出一刻钟应该就能送到。” “跟着我那么久了,也该学得沉稳些。”纪徽音轻声嗔怪道,“我瞧着如意虽然没有你的机敏,这两年却比你沉稳许多。” 小罗纹闻言有些不服气,有些吃味地道:“那不如,让如意来近身伺候小姐,我去朝明堂里待着,给小丫头们上规矩。” 纪徽音笑骂道:“只说你一句,你就好几句等着我。不像个丫鬟,倒像个主子。” “小姐眼瞧着是厌了我了,我又何必在这儿讨人嫌呢?”小罗纹故作叹息,“正巧,昨儿如意还特意来沐风居一趟呢,说是给您做了点心,奴婢三推四推她才没进去。如今看来,小姐和如意心意相通,奴婢倒成了多余的了。” 纪徽音被她逗得 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牙尖嘴利?看我告诉了方妈妈,赶你去后院做苦力!” 话音落下,纪徽音的笑意忽而一顿。 “你说,如意昨晚来沐风居找我了?”纪徽音微微蹙眉,“她知不知道我不在府内?” 小罗纹道:“奴婢没跟她说,她肯定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敢跟别人乱说,小姐放心吧!” 纪徽音心中掠过一点奇怪的感觉。 她说如意稳重,并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的时候,如意是跟着纪徽音一同嫁到了林家的;比起小罗纹,如意更为“听话”。 彼时纪徽音原本给小罗纹择了个好丈夫,是阿遇乳母的弟弟,那人平头良民出身,还考取了儒生,家中也有薄田几亩,还算殷实。 纪徽音问过了乳母和其弟弟,那边也十分乐意,乳母甚至也早都偷偷相看上了纪徽音身边的小罗纹,想给自己弟弟说亲。 如此一来,纪徽音便做媒,想让小罗纹脱了贱籍好好嫁人去。 但小罗纹不肯,纪徽音一度以为她是想伺候林启,明里暗里问了好几次。 结果小罗纹发毒誓,说终身不嫁,只想留下来伺候纪徽音。 就在纪徽音遗憾作罢之时, 林启那边向她暗示,想要如意做自己的通房。 如意不愿,纪徽音自然也不好强迫,一来二去,最后竟是如意嫁给了那个儒生。 两人成亲不久,那儒生便考中了举人,没几年就登了榜,做了泉州知县,如意也就跟着丈夫去赴任了。 开始的几年,如意还常给纪徽音写信,说些家常,着人送些泉州当地特产给她。 如今想来,如意那时候颇为关心她,一年十来封信询问内容各有不同,但大抵都是围绕着上京的人和事开展的。 纪徽音思忖良久,逐渐品出些不寻常来。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如意都不算是个讨巧的丫头,唯一的长处就是沉稳心细、做事老道 加之前世她过世时,如意大抵还过得安稳,是而跟小罗纹比起来,纪徽音对她并没有多少特殊的情感。 纪徽音也确信如意绝不会献媚讨好于她。 如此看来,昨晚那趟点心送的,多少有些突兀。 并非纪徽音要多疑,只是如今这府内上下是否还有谁的眼线,她和母亲都不得而知。 因为就算还有如翠云一般的,眼下也会谨小慎微,不露出任何马脚来,免得落得和翠云一样下场。 纪徽音沉默了 太久,小罗纹一连唤了好几声,纪徽音才回过神来。 她沉吟片刻,淡道:“既然如意做了点心,别辜负她的好意,这会儿母亲应该还在小憩,咱们回一趟朝明堂。” 回到朝明堂中,便见夕阳余晖,如意在廊前支了茶案,正在教琉璃烹茶。 看见纪徽音,如意忙带着琉璃上前行礼:“小姐金安!” 纪徽音浅浅颔首,目光移向茶案上的汤烟袅袅,轻笑道:“如意的茶一向烹得很不错,琉璃你可得跟着好好学。” “是!奴婢不敢怠慢,以后学会了,还请小姐来掌眼指教。” 琉璃回了话,便颔首拢手站在那里。 见她面对着自己似乎还是有些紧张,纪徽音也没在意,径直走到茶案前坐下,在干净的杯中加了点茶粉,而后执起吊炉上的水壶,泄出一股热水。 浓香醇厚的茶香味慢慢四散,纪徽音调膏击拂,手腕有规律地轻轻抖动。 不知过了多久,杯中逐渐泛起白如雪的茶沫,纪徽音这才顿住了动作。 她端起茶盏,细细端详。 “这是前朝的点茶,讲究一个心平气和,凝神静气。如意,我记得朝明堂满院的丫鬟,唯有你会这个,不如你做来让我瞧瞧?” 第98章 静候佳音 纪徽音这话锋转的,让小罗纹都有些猝不及防,眸中透出不解。 如意眸光微动,快速地看了眼纪徽音,而后又立刻垂了眸子。 “小姐折煞我了。如意只是浅学了一些皮毛而已,就不在小姐面前献丑了。” 纪徽音微微扬眉,“看来是真的会。只是不知,是跟谁学的?” 如意福一福身,道:“回小姐,幼时奴婢的母亲开过茶馆,奴婢是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了一点。” 闻言,纪徽音眸中划过思量。 她记得,如意的确不是纪家的家生子,而是从外头买来的。 如意进朝明堂的时候,小罗纹已经是她身边的一等丫头了,如意是前两年才提拔上来,进了主屋伺候的。 论资历,如意自然不如小罗纹;但她的努力上进丝毫不比小罗纹差。 “看来是家传的了。”纪徽音不动声色,加深了笑意,“你且做来我看看,做不好也没事。” 说着,纪徽音起身给她让了位子。 见推脱不过,如意的身形明显僵滞了一下,半晌后才慢吞吞坐在了椅子上。 在案前顿了顿,如意舀茶粉,注入滚水,动作说不上行云流水,但步骤上没有任何错误。 不过纪徽音很 快就发现了,如意这是有意在放慢动作,以此显得生疏,而非真的不熟练。 她静静地看着如意用茶筅轻扫杯壁,心下越来越沉。 不出她所料,如意这个丫头,身上有事瞒着她。 至于具体是什么,纪徽音也拿不准。 如意这些年在她身边是如何伺候的,上一世又是如何知恩图报的,纪徽音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至少,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如意都不曾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只不过,纪徽音经历了太多人心易变,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将茶盏奉到了纪徽音面前,谨慎小心地道:“请小姐品鉴。” 纪徽音笑了笑,接过茶盏轻抿一口。 她垂眸看着盏中如云的茶沫,缓缓道:“你做的这茶色白如雪,云脚经久不散,看样子,果然是家传的手艺。” 如意的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听不出喜悦,反倒微微发紧,“奴婢班门弄斧而已,小姐谬赞了。” 纪徽音看向她,忽地笑出了声,“如意,你好像很紧张?可是怕我把你拘在身边天天做茶吃?” 如意赶忙跪了下来,叩首道:“小姐若不嫌弃, 奴婢自然愿意。” 纪徽音看出了如意的紧张,收回眸子,打量着盏中的茶汤,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廊下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纵然小罗纹再傻,这会儿也稍稍明白过来什么。 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突然刁难起如意来,但小罗纹还是忍不住为她解围。 她笑嘻嘻地道:“小姐刚刚还说,奴婢不如如意稳重呢,看样子小姐是真的厌了我,要拿这蹄子当心腹呢!” 说着,小罗纹故意满腔醋意地道:“如意,你可得好好当差,别让小姐失望!” “是!”如意再次顿首,声调发紧。 “这么紧张干什么?”纪徽音似是不解地笑笑,亲自上前扶起了如意,“我就是好奇,你这手艺是从哪儿学来的。从前只听说你会得多,没想到你连点茶都会,实在是厉害。把琉璃交给你,我放心。” 语罢,纪徽音没再多说,跟小罗纹一起进了里屋。 关上门,小罗纹觑了眼纪徽音,见她面容平淡无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给纪徽音倒了杯温水,嘿嘿笑道:“小姐,您喝水。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喝太多茶不好。” 纪徽音方才也没敢多喝,只是轻抿了 一口,这会儿灌下一杯水,瞥了眼小罗纹。 “怎么,觉得我在刁难如意?” 小罗纹笑容滞涩了一瞬,许久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询问:“刚刚奴婢的确瞧着气氛不对,小姐是怀疑如意什么吗?” 她是家生子,跟如意认识的时间不算最长,论起情分来,小罗纹常觉得还是跟夫人房里那些同为家生子的姐姐们更为亲近。 但毕竟,她跟如意都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人,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小罗纹还是明白的。 “也没有。”纪徽音长睫微垂,掩去一片思量,“就是好奇而已。从前从没有关心过如意的来历。” 如意是方妈妈做主,找城中的牙婆买下的,教导了之后就送进了朝明堂。 那时候纪徽音也才五六岁,最是两头不顾,整天玩乐的年纪,哪里记得这些。 所幸,她的这个解释小罗纹几乎没有怀疑,还愣愣地道:“小姐要真想知道,可以找方妈妈呀,如意的卖身契和籍契都在她手里呢。” 纪徽音心中微动,正要说叫方妈妈拿来看看,里屋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小姐,罗福管事求见。” 来传话的正是琉璃,此时说完了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有些 手足无措。 “是我哥哥,”小罗纹忙说着,冲纪徽音眨眨眼,“恐怕是东西送到了!” 纪徽音来到正堂,见了罗福。 “小姐,东西已经送到。那人又给了一张请帖,让小的一定带回给您。” 罗福说着,将一个信封呈上。 纪徽音接过,打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绯色的花笺来。 “今夜戌时三刻,淮河江边,静候佳音。” 纪徽音看着,秀眉微蹙。 这是,那个彩衣阁阁主叫人送来的吗? 他约见自己,是要做什么? 正想着,纪徽音冷不防瞥见那行字下面,似乎有什么痕迹。 纪徽音用指腹轻轻摩挲,感觉到那里似乎是刻了字。 屏退了下人,她拿着花笺来到书桌前,找出一块印泥,在刻字的地方沾了沾。 用印泥沾过的地方终于显露真章。 是一个“萧”字。 纪徽音眉心狠跳一下,心口莫名颤动。 是,萧无妄吗? 他要见她? 可既然要见面,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 而且,还是刻在彩衣阁送来的花笺上?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小罗纹惊喜的呼唤声—— “小姐,好消息!城门开了,可以随意进出了!” 第99章 所求为何 ??“奴婢听得真真的,城门上的官兵全都撤了,这会儿刚开了门,正热闹着呢!” 小罗纹满面高兴,压低声音道:“眼下小姐想去哪儿,就不必费那么多功夫了。” 看着小罗纹的笑脸,纪徽音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凝重。 这也太巧了…… 她刚刚收到这花笺,那边就传来消息,城门上能走人了? 这才关了一天一夜不到—— 思索良久,纪徽音取出一支火折子,将花笺点燃,扔进了炭盆之中。 小罗纹见状,笑容也隐去几分,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小姐?” “没事。”纪徽音凝视着炭盆里跳跃的火光,脑海中思绪回转。 送花笺之人的目的,会不会就是要让她出现在淮河之上,然后趁乱—— 想起杨知县所说的北亭国细作,一股难言的恐慌袭上纪徽音的心头。 假如花笺上的那个萧字,是有心之人留下来引她出门相见的,那么那人的目的就唯有一个——她的性命。 很有可能,萧无妄那里也收到了署着她姓名的信件。 纪徽音眸色越来越沉,许久,心中拿定了主意。 要想知道这封信件的真假,想知道连番的事 件之中是否有人暗中做鬼,今夜这个约,是不得不赴了。 思索良久,纪徽音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小罗纹,去备车马!” 夜幕降临之时,纪徽音以前往淮河为家慈放灯祈福为借口,颇为高调地乘车离府。 她弄得声势浩大,纪府的香车宝马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道路中央,过往百姓无不退让。 车内,小罗纹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颇有些忧心忡忡:“小姐,不是说这两日城中很乱吗?咱们这样浩浩荡荡地出行,会不会不太妥当?” “无碍。”纪徽音眸中幽光闪闪,“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小罗纹迟疑一瞬,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带着鞘,小罗纹还细心地用手帕将其包好了,生怕纪徽音一不小心伤到自己。 纪徽音接过匕首,面无表情地抽出刀刃,细细端详。 这把寒铁匕首乃是纪徽音幼年,她父亲行商归来时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许多年过去了,这匕首始终坚硬如铁,寒光凛冽。 从前纪徽音没有机会,也没想过要动用这东西,却也不舍得束之高阁、抛诸脑后,便留在身边,每年拜祭过父亲之后 ,便寻一颗宝石,镶嵌在刀柄上。 时至今日,那刀柄上琳琅满目,已经没有了可以镶嵌宝石的余地。 纪徽音也是在此时才越发明白过来,父亲送她这把匕首的深意。 他是希望自己的独女,能够拥有保护自己、保护家族的能力。 所以他没有送女儿脂粉钗环,而是送她寒铁匕首,希望她能够外柔内刚,哪怕是以女子之躯,也能傲然立于这世间。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淮河边的码头上。 纪徽音扶着小罗纹的手缓缓下车,气度沉静自持,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是而,纵然她戴着帷帽长巾,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此时的淮河边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在放灯祈福的;有的为了求家人平安,日子顺遂,而有的人则是为即将来临的五月节,犒请沈明,保佑自己和家人在这个炎炎夏日之中,能够百毒不侵,平安喜乐。 纪家的下人在纪徽音身侧,为她清出一条道路;左右之人无不侧目,好奇地打量着,都想知道这是谁家的千金,派头如此之大。 纪徽音感受到那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全然不在意,缓步靠近了河 堤边。 “这位姑娘,您还是别再靠近了,小心脚滑跌倒!” 有好心人提醒了一句,纪徽音微微颔首道谢,而后堪堪顿住了脚步。 她蹲下身,小罗纹便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莲花花灯,点燃灯芯,放在了近前的水面之上。 夜间的淮河水色深深,不见渊底,那黑洞洞的水面若无花灯烛火照亮,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纪徽音撩起帷帽一边,凝视着水面上越飘越远的花灯,等候着“契机”到来。 忽而间,身旁一道影子靠近了,纪徽音下意识转眸看去。 只见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靠近了水面,手上拿着用最简素的油纸糊成的祈福灯,正十分吃力地弯腰蹲身,往水面上放去。 纪徽音见状,往旁边挪了挪,道:“老人家,我来帮你吧。” 那老妪闻声抬头,露出一张老迈的面容,脸上的沟壑很深,看着像是穷苦人出身。 “那就多谢姑娘了。”老妪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有些凹陷进去的浑浊眼球微微转动,瞧着有些吓人。 纪徽音倒不是很在乎这个。 前世她年华不再、慢慢老去,最终被林启害得缠绵病榻之时,差不多也是这 样的光景。 她帮老人家将油纸灯放上了水面,挽起袖子轻轻拨了拨河水,好让那花灯飘得更远一些。 老妪笑眯眯地看着纪徽音,“姑娘人美心善,不嫌弃我这老婆子?” “这有什么好嫌弃的?”纪徽音失笑,“举手之劳罢了。” 老妪道:“瞧着姑娘大家闺秀出身,竟如此地平易近人。只是不知,姑娘这样矜贵的人物,竟也有求不到的东西,要来这淮河放灯祈福吗?” 纪徽音愣了愣,随即自嘲似地垂下眸子。 “佛家说,世人所求之物皆为虚妄,但我恰巧就是求那一点虚妄。”纪徽音轻轻说着,眸光映衬着烛火和水光,波光粼粼间美丽得让人心悸。 她望向那老妪,含笑道:“老人家又是求什么呢?” 话音落下,只见那老妪的眼神微变。 她莫名地牵动着唇角笑了笑,似是在回忆什么:“我这一生无父无母——所以,是为我一个友人求福的。他前半生过得很苦,乃是遗腹子,不满七岁上,母亲又被奸人而害,死得惨烈。” “我希望他能想开些,如此便可过的顺畅。” 纪徽音神色微顿,“老人家是想让友人放下仇恨?” 第100章 本王听烦了 ??老妪轻轻一笑,牵动着眼角眉梢深深的沟壑,看起来有些僵硬。 “姑娘这样问,像是觉得不该去寻仇?” 纪徽音收回眸光,缓缓道:“非也。我从来不喜欢‘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句话,有仇怨,就该去了结,犯错之人就该对受害之人认错,偿还犯下的罪孽。” 说着,纪徽音顿了顿,复又看向那老妪:“只是,我不知老人家您的友人年岁几何,若他是如您一般的年纪,想来寻仇艰难,实在可惜。” 老妪深深地望着纪徽音,张了张口,正待说话之时,岸堤一旁的人群中骤然响起一声尖叫—— “死人了,死人了!” 纪府的下人立时警惕起来,瞧见慌乱的人群,有人急声道:“小姐,咱们上车回去吧!” 小罗纹也连忙将纪徽音护在了身后,扶着她的手臂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纪徽音猝然回眸望去,只见周遭人群乱作一团,她下意识去找那老妪的身影,却见那老妪早已不见。 就在此时,河堤上砰地一声激起无数水花,一道凌厉黑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水中冲出! 纪徽音已然被下人一路护着走到了马车附近。 然而,纪徽音的余光冷不丁瞥到那黑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袭来! 疯 狂逃窜的人群挤到了纪府马车周围,马儿被挤得嘶鸣一声,连连朝后退去。 那黑影手持一柄形状奇特的弯刀,纵身跃起,朝着纪徽音的面门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焰火忽地在夜空之中炸开,几乎将扬州城的半面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在这样的惊魂之刻,仍旧美不胜收。 那黑影蓦地顿住了动作,在离纪徽音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落地,阴鸷的鹰眸之中透出骇人光芒。 纪府的下人此时纷纷护住纪徽音,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也分不清,眼前这不进不退的黑衣人,究竟是冲着谁而来的。 纪徽音紧紧捏着手中的匕首,隔着人群与那黑衣人僵持对望。 “小姐,您,您快上马车!”小罗纹目眦欲裂,声音都发颤,“奴婢带着他们,给您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街道两边的房檐上,再次生了异变! 数个侍卫从檐上飞身而下,朝着那黑衣人扑去;那黑衣人眼见不妙,转身便跑,身形诡异迅速得如同鬼魅。 纪徽音的瞳眸大睁,还未体会到劫后余生,便听到身后马蹄声阵阵。 “吁!” 有人策马而来,奔至前方,堪堪勒紧了缰绳。 看着那道绛紫色身影,纪徽音喉头 忽地一哽,眸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男子回眸的一瞬间,纪徽音便收回了眸光。 “小姐快看,是安王殿下!”小罗纹抱紧了她的胳膊,压低的声线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欣喜。 夜色月影下,萧无妄从马上翻身下来,如星璀璨的凤眸幽深无比。 他缓步走近纪徽音,纪家下人识趣地退至一旁。 小罗纹也难掩兴奋地撒开了纪徽音的胳膊,悄声退下,给两人留出空间。 “安王殿下,金安。” 纪徽音的手脚都还是软的,身子莫名的酥麻,她止住四肢传来的战栗,声音微哑:“竟在此处见到殿下——今日,又蒙殿下相救了。” 萧无妄沉沉的目光扫过纪徽音手上还未收鞘的匕首,轻笑一声,“你的胆子还真是大。本王也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你觉得仅凭你手上这柄匕首,就能击退刺客吗?” 事到如今,纪徽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花笺上的字究竟是不是萧无妄留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萧无妄知道那花笺上有他的字,也知道她看了之后会出现在这里。 他做好了瓮中捉鳖的准备,而她纪徽音,就是那鱼饵罢了。 可纪徽音仍旧感到不解。 方才那意图袭击她的 黑衣人看眼睛看弯刀,都像是那传说中的北亭国细作。 而她纪徽音一介小小商女,那细作为何要杀她? 纪徽音心情纷乱,她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恼怒。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恼怒。 恼怒萧无妄,将她当做鱼饵。 “殿下骁勇,定能击退贼人。”纪徽音的唇色越来越白,再也按捺不住颤抖,她感觉到身上的热量仿佛在渐渐流逝,“徽音的这把匕首,不过是壮胆……” 话未说完,纪徽音就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无意识地朝后倒去。 耳边有人叫她的名字,纪徽音却像是怎么都听不清了,茫然地看着夜色里那一弯明月越发模糊…… * 再醒来时,仍旧是黑夜。 烛火摇曳着,纪徽音勉强看清了四周的环境——是先前她来为丁山月求情,面见萧无妄的那间客栈。 “醒了。” 男人声调微沉,不等纪徽音回答,便冷笑一声,“怀着身孕,不用膳便往出跑,你究竟想不想当好这个母亲?” 纪徽音僵滞地转了转眸子,转而看向一旁——萧无妄立在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见萧无妄眸中的清冷怒意,纪徽音唇瓣微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遇见萧无 妄,她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在失控。 倏忽间,只听门扉吱呀轻响,下一秒,便见小罗纹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进来了。 “小姐,您醒了?!”小罗纹惊喜不已,连忙放下碗,上前来扶起纪徽音。 纪徽音靠坐好,这才缓过些许神思,迟疑地看了眼萧无妄,轻声道:“多谢殿下——” “不用。”萧无妄微微挑眉,讥讽之色难掩,“我每次见你,你都有说不完的谢,本王听烦了。” 纪徽音微微抿唇,片刻后声音发哑地道:“那殿下想听什么?徽音说给殿下听就是了。” 无名火在萧无妄心头涌起。 他冷冷地瞥了眼小罗纹。 小罗纹察言观色,碰上萧无妄的眼神后骤然一凛。 但看到纪徽音苍白的面色,小罗纹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姐,您出来前就没吃东西,奴婢给您买了您最喜欢的鲜肉馄饨,奴婢喂您!” 说着,小罗纹就要去端碗。 然而却听萧无妄冷声道:“你出去。” 小罗纹下意识起身,傻眼,“啊?” “出去。” 萧无妄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走到桌前端起馄饨,坐到了纪徽音身侧。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舀了一个馄饨,不甚熟练地递到了纪徽音嘴边。 “吃吧。” 第101章 好生嫁人去吧 对上萧无妄没有波澜的眼神,纪徽音一时间有些僵滞。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张这个口。 但是很快,鲜香的馄饨味钻入纪徽音的鼻间,她难以控制地吸了吸鼻子,熟悉的温暖滋味似乎已经在味蕾上炸开。 这的确是她最喜欢的那家馄饨,连府上最好的厨娘都做不出这个味道。 这还是年幼的时候,父亲带她去吃过,从此纪徽音就再也无法忘记了。 腹中的饥肠辘辘让纪徽音鬼使神差地张口,吃下了那一勺馄饨。 温热咸香的味道唤起了纪徽音记忆最深处的温暖喜乐,让她顷刻间便红了眼眶。 纪徽音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她努力忍着泪意,缓慢地咀嚼。 萧无妄察觉到了纪徽音的不对劲,眸光深了几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不该说。 他沉默着,又舀起一勺,无声地等待纪徽音的垂青。 馄饨一勺接着一勺,萧无妄喂饭的动作也越发熟练,他看着纪徽音被热汤的热气微微熏红的脸蛋,心头蔓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萧无妄忽然想起,他幼时在北境,曾经养过一只小狸奴。 雪白的,碧幽幽的眼睛,刚从母猫那里抱到他身边,还不足两个月,整夜 整夜地叫。 萧无妄烦得紧,却又狠不下心不管。 他从后厨拿了羊奶,喂给狸奴,看着狸奴喝得心满意足,他好像跟着一起满足了。 只可惜,那只猫后来死了。 萧无妄想到此处,眸光陡然幽深下来。 也是,北境严寒酷暑,本就不该是那样娇嫩的小东西存活的地方。 而他幼时曾被他的阿父——也是大齐的开国皇帝遗忘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属于那里,但没有任何东西属于他。 一碗馄饨很快被纪徽音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萧无妄看了眼光洁的碗底,笑着睨了纪徽音一眼,“你是猪吗?” 没见哪家千金能一口气吃这么多的。 纪徽音还在回味着那滋味,闻言倒是坦然,“再来一碗,我大概还能吃完。” 一碗馄饨似乎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纪徽音没问萧无妄为什么这样喂给她,萧无妄也没有解释。 小罗纹早在纪徽音吃下第一口馄饨的时候就退出去了,此时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淡淡的肉糜和骨汤香味萦绕,仿佛气氛也被变得柔软温和,满是人间烟火气。 纪徽音吃饱了肚子,有了精神,理智也渐渐回笼。 “殿下相救,徽音不足为谢。”纪徽音谦恭诚恳,但这一次,她谨慎的没有许下什么诺言,“殿下想要什么谢礼,徽音尽力奉上。” 萧无妄自然也听懂她话中深意,嗤笑一声,“翻脸不认人,纪徽音,你好样的。” 纪徽音平和冷静,“殿下此言差矣。实在是殿下所求之物,徽音只弄来一样,就已经是精疲力竭;再多一样,徽音恐怕倾尽纪家之力,也无法满足殿下了。” 萧无妄冷冷一笑,“所以你是在怪本王狮子大开口?” “徽音岂敢。”纪徽音颔首。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萧无妄的声音很低,听着很是不满,“今夜淮河会发生什么,你应该清楚得很,却还敢如此张扬地出门,你还有什么不敢?” 纪徽音静静地望向萧无妄,良久从容道:“若无我,那贼人恐怕不会出来,不是吗?花笺之上的一个萧字,已经说明了问题——殿下也是希望我出来的,否则的话还要另想办法引蛇出洞。” 屋内一时间静谧无声。 萧无妄眸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纪徽音已经觉得累了。 她定定地直视萧无妄的双眸,“看在我今日甘当鱼饵的份上,殿下能否告诉 我,您来扬州城,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无妄眉心微动,他的眸光在纪徽音冷白细腻的面孔上流转,眼前却划过那只纯白狸奴死时的光景。 他收回目光,语气冷淡,“这与你无关。” 纪徽音还想再问,萧无妄望过来的眸光越发冷凝:“再者,谁给你的胆子,过问本王的事?” 触及萧无妄眸中的冷漠防备,纪徽音心头微震。 她抿了抿唇,眼睫微垂,半晌后从榻上缓缓下来。 萧无妄眸底微动,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见纪徽音跪在了萧无妄面前,她的声音似乎哑了些许,“那日我去南郊大营送荀草,本以为不会再见殿下,没曾想还有今日。那徽音就说一说那日未竟之言。” “殿下襄助纪府颇多,今日又救下徽音性命,徽音无以为报。徽音愿以个人之名,为殿下捐两万石粮草。大军启程前往北境之际,粮草会与大军同行。” 萧无妄喉中微哽。 两万石粮草,足够大军两月所用。 若换算成银子,刚好一万两。 纪徽音能拿出这么多的钱,萧无妄并不惊讶,只是—— 她为什么要掏这个钱? 萧无妄喉结滚动,宽袖遮盖下的手指微微 蜷紧。 良久,萧无妄俯身,轻轻勾起纪徽音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纪徽音,你纪家拿得出这么多钱,你就不怕本王巧立名目,让你纪家获罪,库银全部充军?” 纪徽音眸光闪动,轻声反问:“殿下会这样做吗?” 萧无妄微微咬牙。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小女子。 萧无妄收回手,一点点变回冷漠的样子,“本王的大军粮草充足,用不上商户的施舍。” “留着你的钱,好生嫁人去吧。” 闻言,纪徽音心头像是被人轻轻刺了一下,一点难以名状的尖锐疼痛微微散开,隐入心湖。 倏忽间,门外传来沉闷的叩门声, 萧无妄声线陡然凌厉:“谁?” “是属下。” 门外传来常青的声音。 “进来。”萧无妄说罢,瞥一眼纪徽音,“还要跪着吗?” 纪徽音默然起身。 不多时,常青独身一人进来,抱拳行礼后却未发声,而是扫了眼纪徽音。 纪徽音见状便知,这主仆俩有私隐话要说,作势便要告退。 谁知萧无妄淡淡开口。 “无碍,你说吧。” 常青没再犹豫,沉声道:“殿下,我等抓到了那刺客,但他……自尽身亡了。” 第102章 别回头 萧无妄的眸光瞬间冷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常青,“你说什么?” 常青蓦地跪了下来,声音发紧:“请殿下恕罪!” 萧无妄久久无言,屋中的气氛僵滞到了极点。 连纪徽音都有了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良久,纪徽音鼓起勇气轻声道:“殿下,可否听徽音一言?” 萧无妄的眼眸缓缓转动,落在纪徽音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纪徽音的错觉,她感觉萧无妄这一瞬,似乎温和了不少。 “说。”萧无妄淡漠开口。 纪徽音斟酌着用词,“前日听闻城门封锁,乃是因为城中混入了北亭细作——既是细作,想来那人纵然被殿下活捉了,也不会真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的话,我大齐便有了与北亭名正言顺开战的理由。” 如今大齐内忧外患,但毕竟国力强盛,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攻破的。 北亭迟迟没有出兵与大齐开战,而是选择不断地骚扰边境,派出细作搅扰大齐内部,其用意也是试探。 通过大齐抓到细作后的反应,来试探大齐是否有那个胆子与北亭开战。 而纪徽音很清楚,如今的大齐虽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早已今非昔比。 这仗,实在是打 不起了。 萧无妄盯着纪徽音,眸中掠过寒意,“你的意思,大齐难道怕了北亭?” 纪徽音从善如流:“我大齐乃是正统江山,太祖入主中原时乃是应承天命,又怎么会怕了一个小小的北亭?” 她的马屁拍得一流,但萧无妄却是冷笑。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恶心的话?” 纪徽音淡然无波,“这些,都是徽音的真心话。” 太祖皇帝乃是萧无妄的生父,而萧无妄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儿子。 当年太祖皇帝问鼎中原时,据纪徽音所知,那时候的萧无妄应当还不在太祖皇帝身边。 太祖皇帝英勇神武,以十年之期取得江山、一统天下,但天妒英才,太祖登基还不足十年便山陵崩。 萧无妄的长兄登基,却像是受了某种诅咒,在位的时间比太祖还短。 纪徽音猜测,萧无妄心里是很敬重他那亲情缘薄的生父和长兄的。 否则,萧无妄也不会甘愿拥立今上。 今上登基时,尚不满十岁。 而萧无妄那时候,已经快到弱冠之年,在北境颇受军民爱戴。 若是那时的萧无妄稍稍一使手腕,那皇位便是唾手可得。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今上与先帝都是殿下 的至亲,想来殿下也不愿看到今上为难,此时强行与北亭开战,伤的不仅仅是黎民百姓,更是御座之上的年幼天子。” 纪徽音娓娓道来,萧无妄的眸光逐渐莫测。 他盯着纪徽音许久,声音之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议论今上……纪徽音,这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说的话。” 纪徽音眼皮微跳。 “是,徽音一个女子不该说。”纪徽音微微颔首,掩去眸底一片凌厉,“但身为大齐的子民,徽音就该说!” 纪徽音是最不想看到开战的那一个。 虽然不知道,这一辈子大齐是否还会如上一世一般,与北亭开战多年不肯罢休。 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要竭力阻止战争的发生! 她并非为了那丹墀玉阶上的年幼圣人。 而是为了她的家国。 国若倾覆,家又往何处去? 屋内,一旁的常青都被纪徽音的义正词严惊得又低了低脑袋。 他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然而过了许久,常青都没听见萧无妄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觑了眼萧无妄的神色,见他家主子表情无波无澜,心中微微惊骇。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在殿下面前如此说 话,还没被拖下去的。 要知道,安王府上一年得被拖走多少意图爬上殿下床榻的侍女…… 有时候哪怕一句话说得让殿下不悦了,都有可能被赶出府去。 果然,纪姑娘对殿下来说,还是十分不同的…… 萧无妄冷冷地盯着纪徽音注视良久。 倏忽间,萧无妄开口,语气变回了往日的冷漠沉郁。 “你可以走了。” 纪徽音蓦地抬眸,对上萧无妄的眼神。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只听萧无妄一字一顿地道:“常青,护送纪姑娘回府。” 常青当即应了一声,起身来到纪徽音身旁,颔首轻声道:“姑娘,请吧。” 纪徽音收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半晌后,她又慢慢放开了手,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就要跨过门槛时,身后人再次开口。 这一次,萧无妄的声音晦涩,难辨其中意味。 “纪徽音,别再犯蠢,好好地顾着纪府,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纪徽音瞳眸微紧,她扶着门框,下意识就想回头。 然而不等纪徽音动作,身后的萧无妄再开开口了。 “别回头,走吧。” 这一瞬,纪徽音喉中像是塞满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堵得她鼻腔发 酸,双眼发涩。 纪徽音犹疑片刻,不再留恋,跨过门槛大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纪徽音一进府门就记不大清了。 因为几乎是她坐到软榻上的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这一晚,纪徽音反反复复地发烧、做梦。 她再一次梦到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 月明星稀,纪徽音没头没脑地撞进一间禅房内。 男人缠绵的吻、粗重的呼吸,还有那一夜的抵死缠绵。 纪徽音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确定,萧无妄,就是她腹中之子的父亲。 仿若浮生一梦。 纪徽音再醒来时,看到天光大亮。 纪莹苍白的面容映入眼中,纪徽音眼睫颤动,眼泪无知无觉地滚了下来。 她想起梦中的场景,说不出的痛苦悲戚塞满心口,让她吐不出,咽不下。 萧无妄的那句话仿佛一把没开刃的刀子,反反复复地在她心口凌迟。 纪徽音自问她并没有多么喜欢萧无妄。 可这个人真要走了,她确信他们俩往后余生不会再相见,就难以控制地痛苦起来。 “阿娘……”纪徽音嘴角扯着,勉强地露出一个苦笑,眼泪簌簌地落下,“怎么办,我好疼。” ?? 第103章 父母之爱子 ??纪莹从朝明堂中出来时,已经将近黄昏。 好不容易将纪徽音再次哄睡着,方妈妈扶着纪莹,看到她苍白的面孔,心疼不已。 “夫人心疼小姐,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方妈妈半搂住纪莹的身子,“等小姐清醒过来,看到您这样,肯定要自责的。” 纪莹虚弱地笑着,倚在方妈妈身上,总算是喘过来一口气。 “我不碍事。就是苦了徽音……青春年少,却要受此等情伤。” 方妈妈扶着纪莹到廊下坐好,惊疑不定,“情伤?您是说——” 纪莹笑着摇摇头,“徽音大了,要脸面;她瞒着我,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但是为娘的,难道还看不明白女儿的心事?她对那安王上了心,自己却不肯承认,也不愿去到安王身边……” 纪莹一句话没说完,气力已经消尽,压着声气咳了几声。 方妈妈吓坏了,俯下身去轻抚她的后背,“夫人,我扶您回去吧……” 纪莹眼中含着水光,轻轻拉过方妈妈的手。 “秀云,我老了。”纪莹唇边含着苦笑,“终有那么一天的……我只是担心,担心徽音这孩子。你说,我决心让她接过家业,是 不是做错了?” 方妈妈哽咽着,“夫人是有福气的,能活一百岁呢,可别这样说。再者,咱们姑娘如此能干,也是心甘情愿接过家业,您又哪里做错了呢?” 纪莹看向天边的残阳,眸光渐渐失焦,喃喃道:“女子在这世上,总是艰难些。我的阿宝如此才干,若是个男孩……” 她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良久,纪莹眸中神采微聚,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去,想想法子,我要见安王殿下一面。” 方妈妈无比不安,“夫人,您要做什么?” “你且去。”纪莹推她的手,“瞒着人,悄悄地,去吧!” 方妈妈拗不过纪莹,终归还是去了。 入夜。 纪莹陪了纪徽音许久,眼下才回到了沐风居,热烫的一碗汤药喝下去,恢复了些气力。 方妈妈此时快步进来了。 “夫人,奴婢去城中各处打探了,总算是寻到了安王殿下的踪迹。”方妈妈扶着纪莹坐起身,面带疑虑,“安王殿下就在府衙处,不知在跟知县商议何事。奴婢人微言轻,只得使了些银子,让衙役带话,不知殿下此刻收到信儿没……” 话音刚落,外 头小丫鬟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府门上来客了,说是要见您。” 纪莹眸光微亮。 在方妈妈的搀扶下,纪莹来到了花厅。 时隔多日,萧无妄再次来到纪府,不知作何心情。 看着座上面色苍白的纪莹,萧无妄微微蹙眉。 “多日不见,纪夫人身体有恙,怎么没好好医治?”萧无妄语态客气疏离。 纪莹起身,撑着无力的身子微微一拜,“今日劳烦殿下跑这一趟了。” 萧无妄颔首,一时间不置可否。 见他眸光闪动,似是有话要问,纪莹了然:“殿下想问徽音?徽音安然无恙,只是着了风寒,眼下还在休养。” 萧无妄的心微微回落。 他并不意外纪莹知道昨夜之事,只道:“昨夜本该让亲送令爱回府,只是本王有事脱不得身,纪夫人别见怪。” “殿下折煞民妇了。”纪莹扯了扯唇瓣,她懒得计较萧无妄这话里有几分客套,几分真心,只道:“殿下可知,今日民妇求见殿下,所为何事?” 萧无妄微微挑眉,一时间没有开口。 纪莹垂下眸子,缓缓道:“殿下可曾听说,吾儿将要与善德堂的坐诊大夫丁先生合媒 做亲,结为夫妇?” 萧无妄眸中划过晦暗,良久才淡淡道:“本王知道。夫人叫本王来,就是想说这个?夫人多此一举了,本王已从纪徽音口中得知此事。” “非也。”纪莹摇摇头,苍白的面容肃穆不已,“我是想请殿下,若来日,吾儿有为难之处,希望殿下能够将她带离纪府,远走高飞。” 闻言,萧无妄俊美的眉目之中划过一抹荒谬。 他微微凝视纪莹,良久轻嗤一声,“纪夫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纪莹坚定不已,“民妇会留下一封遗书,若徽音有难,殿下若将其纳为妾室,好生相待——纪家嫡支财产,尽数归殿下所有!” 萧无妄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妇人。 这一刻,他深知什么叫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惜,萧无妄没有昏了头。 “纪夫人,你是将本王当做什么?给你们纪家平乱的工具?”萧无妄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光凭你这一句话,本王就能送你进上京的诏狱。” 纪莹平静不已,“殿下不会这样做。” 萧无妄眼中划过狠厉。 他生平最恨被人揣测威逼。 若 非眼前这妇人是纪徽音的母亲……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萧无妄瞳眸微紧。 一抹烦躁从心头划过,萧无妄起身便欲离开。 “纪夫人,今日会面到此为止吧。”萧无妄冷声说着,“再说下去,本王怕是会真的治你的罪。” 只听,扑通一声。 萧无妄蓦地回头,就见纪莹跪在了萧无妄面前。 纪莹垂着眼,但萧无妄还是看到,她默默地,正在垂泪。 “殿下,当娘的不过是希望孩子一生顺遂。”纪莹颤声说着,“民妇这样做,自知冒犯殿下,但民妇没得选。” 这纪家处处是虎狼,她的徽音能支撑多久,她不知道。 而那丁山月的誓言是否永远作数,她也不知道。 “殿下乃是先圣人之子,听闻您惯有个爱兵如子的名声。” “民妇求您,来日我的徽音若真的有了关口,您就当她是个小玩意小物件,将她带在身边,保她安宁富贵。” 纪莹抬起眼,眸中的哀切让人动容。 “若您肯,无论民妇说的事会不会发生,民妇都即刻出钱为大军献上粮饷!只要殿下不告诉第三人,民妇为大军出资一事,就永远,都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第104章 要怎么谢我 ??萧无妄离开纪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纪莹刚到朝明堂,就听到里头小罗纹惊喜的声音:“小姐醒了,我去叫夫人!” 闻声,纪莹喜出望外,连忙进了里屋。 “阿宝!” 纪莹来到榻前,见纪徽音睁着眼,神思已经逐渐清明的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醒了,饿了吗?想吃什么?阿娘去给你做。” 纪徽音此时还虚弱无比,但能看出纪莹是强撑着的,于是赶忙拉住纪莹的手。 “女儿不饿。”纪徽音轻声说着,目露愧疚之色,“让阿娘担忧了,明明阿娘还在病中……” 纪莹落下泪来,“别说这样的话。” 纪徽音也红了眼,点点头,低声道:“那阿娘快些去歇息吧,女儿没事了。” 纪莹摸了摸纪徽音的额头,见她没再发热,稍稍放了心。 “那会儿你神智不明,我就没让丁先生过来。现下你也好了,我让下人去请他过来给你搭脉。” 纪莹说着,就要让方妈妈套车去请人。 纪徽音拦住了她。 她眸光闪烁,“女儿已经没事了,深夜里就别劳烦丁先生了。” 眼下,纪徽音还不想见丁山月。 很多事情她还没想清楚,眼下并不是见面的时机。 纪莹 倒也没坚持,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那就好好休息。要不要阿娘陪你一起?” 纪徽音露出一个恬静的笑意,点了点头。 像纪徽音小时候那样,纪莹躺到了她身边,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下人熄了灯,屋内暗下来,纪徽音无比心安的窝在母亲怀中,嗅着纪莹身上恬淡的香气。 然而纪徽音却许久都没有困意。 她抓住纪莹的领口,像个襁褓婴儿那样,赖在母亲的怀抱之中。 半晌,纪徽音轻声道:“阿娘,您不问我昨夜去做什么了吗?” 纪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阿宝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纪徽音难以启齿。 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一次醒来时自己哭着喊痛的样子纪徽音并没忘记,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装作忘记。 纪莹也没再追问。 母女俩就这么相拥着睡去。 隔日一早,纪徽音再睁眼的时候,纪莹已经不见了。 想起昨夜纪莹来时不大好的面色,纪徽音惊得坐起身。 她忍着眩晕,问进来伺候的小罗纹:“母亲呢?” “夫人一大早就回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吃药呢。”小罗纹过来扶她,“小姐慢些,小心起猛了头晕。” 纪徽音稍稍放下心来,任由小罗纹给她擦拭洗脸。 用过了早饭,纪徽音一连喝了两碗汤药,苦的差点将早饭都吐出来。 但那药却立竿见影,纪徽音缓了半日后,便舒服了很多。 “现下城门口既然已经不在戒严,那今日便悄悄地派人去庄子上。”纪徽音吩咐小罗纹,“你亲自跑一趟,让你娘刘妈妈去庄子上找那管事,通通路子。” 小罗纹应声,反过来又劝她,“小姐这两日别劳心劳神,有什么事奴婢去做,您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纪徽音听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 那里还是温热的,让纪徽音心安。 她心中多少有些愧对阿遇,轻声喃喃道:“希望等孩子出世前,能把这些破烂事都了结了,能让他平安喜乐的过日子。” 正说着,如意从外头进来了。 “小姐,东府上大爷过来了,说是来看望夫人,这会儿正往前院花厅去呢。” 纪徽音眸光微冷。 纪琮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是跟纪怀恩商量好了对策,来她们府上探听消息了? “阿娘身体不适,不能见客。”纪徽音神色冷淡,“你去跟方妈妈带着人,将大哥哥留在花厅里喝茶,我稍后就过去。” 如意应 声出去了,小罗纹蹙眉道:“小姐,不是刚说了您要好好保养……” “大哥哥登门,不能不见。”纪徽音垂眸,“但也不能让母亲去应对。” 她已经给纪莹添了太多的麻烦,不能再让她辛苦。 小罗纹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给纪徽音更衣。 一刻钟后,纪徽音下榻缓步前往花厅。 刚进了前院,就听到花厅内,纪琮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妹妹也病了?我怎么没听说?”纪琮的声音里都是冷笑,“可别是推脱着不肯见,想随便打发了我吧?” 纪徽音顿步在花厅门口,似笑非笑地听着纪琮在里面耍威风。 “说到底,咱们也是一家人!我这心心念念婶娘的身子,才想着过来看望,没想到竟被冷落在这里!西府的规矩可真是好啊!” 听着纪琮朗声说完,纪徽音这才动身。 她缓步踏入正厅,轻笑开口:“大哥哥这是早上吃了炮仗?说话怎么这么冲?” 纪琮看向门口,见纪徽音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阴沉的面色有了几分缓和。 他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来到纪徽音面前,微微作揖,“大妹妹安好啊。听底下人说你病了,我瞧着妹妹的气色还不错啊!” 方才小罗纹紧赶着给纪 徽音上了妆,眼下纪徽音看起来的确是气色红润。 只是只有纪徽音自己知道,她哪怕走的快一点,都觉得头晕无比。 但在纪琮面前,纪徽音不想丢了份儿。 她踱步到椅子前坐下,稍稍缓了口气,这才笑道:“前儿晚上去淮河放花灯,没承想遇到了刺客,是有些受惊了,晚上又闹了风寒,的确是病了。不过妹妹我病不病的不打紧,我瞧着大哥哥倒是火气很重呢。” 纪徽音说着,轻笑一声,“看样子,大哥哥得去开一剂泻火的药,可别憋坏了。” 纪琮脸色微变,刚想说什么,又生生地忍了回去。 “我今日来可不是跟妹妹说玩笑的。”纪琮的表情微变,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几分得色,“是有要事跟妹妹商议。” 纪徽音莞尔,“大哥哥但说无妨。” 纪琮哼笑一声,忽而扬声道:“来啊,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两个东府的婆子带着一个以纱巾蒙面的女子缓步走了上来。 纪徽音微微眯眸,不动声色,“这是何人?” “妹妹认不出来了?这是前些日子,在代春霖买了胭脂的那个妇人。今日上午,她在府衙前要告状,幸亏叫我发现,紧赶着带了回来。妹妹可要怎么谢我呢?” 第105章 未卜先知? ??纪徽音看了眼阶下那妇人,眸中划过冷意。 “大哥哥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纪徽音似笑非笑,“好端端的,这妇人为什么要告代春霖,我又为何要谢谢大哥哥?” 纪琮轻轻挑眉,望向那妇人,慢条斯理道:“还不露出你的真容,给大小姐看看?” 那妇人战战兢兢地掀开了面纱。 纪徽音定睛一看,眸光立时肃穆下来。 只见那妇人的脸红肿溃烂一片,瞧着十分触目惊心,边缘处已经有发脓之迹象,叫人不忍卒视。 厅中的下人看到了,都露出了惊骇之色,不敢再多看。 纪徽音喉间也漫上一股熟悉的恶心感。 她忍了又忍,移开了眼神,沉声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那妇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这都是因为用了、用了代春霖的胭脂!”妇人的话语中带着怨念,却又像是惧怕纪徽音,并不敢高声,“大夫说了,我这脸很难再好起来,就算好起来,也会留下疤痕。”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呜咽哭泣起来,看那样子真是十分伤心,没有半分作假。 纪徽音心绪微沉。 她看着那妇人,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很快就发现了 不对。 这妇人,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思索良久,纪徽音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她第一次去巡店,料理纪三儿时的光景——妇人单薄瘦弱的身躯,还有容长清秀的脸,渐渐与眼前这位融为一体。 纪徽音站起身来,忍下心头的惊骇,沉声道:“这位娘子,你抬起头来!” 妇人闻言,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后抬起了脸来。 那张无比骇人的面容落在纪徽音眼里,她细细端详半晌,终于确定了,这女子正是那日前去代春霖买胭脂,然后被纪三儿欺负的那个! 纪琮面上挂着奸计得逞的笑意,意味深长道:“怎么样大妹妹,可记起这人了?” 纪徽音死死咬着牙关,眸光扫向纪琮,冷笑溢出。 “大哥哥还真是神通广大——扬州城这么大的地界,这么个人竟就被您给找到了。” 纪徽音冷嗤着坐回位置上,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半晌,纪徽音叫人去扶起那妇人,她沉声道:“这位娘子,代春霖百年老店,买了胭脂的人从未出现过像您这样的情况,其中是否有所误会?” 妇人的身子轻轻颤抖着,眼中迸出些许怨念,直直射向纪 徽音:“纪小姐的话,是说我刻意讹你们了?也罢……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们不认,那就公堂上见吧!” 说着,妇人一脸悲愤,转身就要离开。 小罗纹连忙上前拦住了那妇人,好声好气道:“娘子先别急!我们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纪徽音眸光晦暗不明地端详着妇人,见她满面愤慨,不像是演出来的,心下对纪琮越发厌憎。 看这样子,这妇人也是此局中被利用的一环。 想起那日这妇人谦卑恭谨的模样,纪徽音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于是起身上前,郑重道:“娘子,您看看我……您可还记得我?” 妇人泪光闪闪,盯着纪徽音端详了好一阵儿,眸中闪过恍然。 “你是——”妇人微微咬唇,惊疑不定。 纪徽音颔首,“是我。那日娘子去代春霖买胭脂,我们府上的下人仗势欺压于您,后来我料理了那刁奴,还了娘子一个公道。” 闻言,妇人眸中神色明显有了松动。 见状,纪徽音几乎已经能够确定,这妇人也是受害人。 她瞥向纪琮,只见对方从容不迫,面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眸中冷光越盛。 看样子,纪琮这 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不怕上公堂了。 “娘子,您先坐。”纪徽音沉沉说着,亲自扶着妇人到一旁坐下。 那妇人虽有迟疑,却还是平静了不少,迟疑着坐到了椅子上。 “娘子,今日之事事发突然,我也不知晓其中缘由。但有一点您放心,既然您说您的脸是在用过代春霖的胭脂后变成这样的,那我一定会出钱将您的脸给医治好!” 纪徽音说着,叫小罗纹去取了一张银票来。 她将银票折好放到妇人手中,“这钱您拿回去买些好药,晚些时候,我会找个好大夫到您家中去,亲自为您医治。至于这胭脂,如若您那还有剩下的,可拿来交与我,我定会彻查,还娘子一个公道!” 妇人捏着银票,看那样子是想推拒,纪徽音按回她的手,诚恳道:“您放心,这钱我并不是拿来随便打发您,只是聊表一点歉意!” 纪徽音的话音刚落,就听纪琮在那边阴阳怪气道:“大妹妹,你空口白牙,说不是打发人家,却还要人家拿出用剩下的胭脂,你这又是居心何在啊?” 纪琮的话像是提醒了那妇人,妇人猛地又站起身来,将银票硬塞回纪徽音手中。 她 一脸愤然地望着纪徽音,道:“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只是想要个公道!你们代春霖的胭脂如此害人,害得我、我……” 妇人说着说着,再一次流下泪来,看起来伤心欲绝,句不成句。 纪徽音眸光冷凝地望向纪琮,忍着怒意道:“大哥哥,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您是巴不得我出事、代春霖出事?” 纪琮此时装腔作势地轻叹一声,“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咱们可都姓纪啊!只是大妹妹有所不知,这位陈娘子先夫过世,如今三年守节期已过,好不容易找了个如意郎君能结为夫妻,如今她这脸也毁了,还怎么嫁的出去呢?这可不是一百二百的银钱能解决得了的啊!” 纪徽音垂在一侧的手微微收紧。 她挑眉冷笑,“大哥哥对陈娘子的事还真是了如指掌啊。难不成您是未卜先知,早知道代春霖的那批货会出事,所以一直派人跟着陈娘子?” 纪琮云淡风轻地站起身来,眸光阴鸷,直勾勾地盯着纪徽音。 “大妹妹,随你怎么想。总之,这人我可是给你拦下来了,若没有我,这会儿你早都去府衙做客了。要怎么解决这桩烂事,可就看你自己了。” 第106章 人犯是我 纪琮说完,起身便离开了。 纪徽音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闪过一抹阴沉。 很快,她又转过来看那陈娘子。 陈娘子此时哭得厉害,小罗纹和几个丫鬟婆子在旁边劝解,堪堪稳住了她的情绪。 纪徽音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缓步上前,坐到了陈娘子身旁。 “陈娘子。”纪徽音侧过身去,定定地看着陈娘子,“您若是再哭,那眼泪落在伤口上,脸可就真的好不了了。” 陈娘子微惊,咬紧了唇瓣,死死地忍着眼泪,不敢再让其落下。 纪徽音见她还是有些理智在身上,放心了几分。 她循循善诱,“陈娘子,你我都是女子,我深知女子的脸对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纵然我也不是国色天香,却也不希望自己的脸被伤到如此程度。” “您想,我与您无冤无仇,那日又是亲自将那胭脂交到你手上,与你做了买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故意伤你的脸呢?” 陈娘子此时一点点冷静下来,惊疑不定道:“可,可我的确是用了你家的胭脂后才成了这副样子,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纪徽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向小罗纹: “你现在带着人去城中所有的代春霖,传我的令,让他们即日起暂时停售所有的胭脂。” 小罗纹应声而去。 陈娘子还有疑虑,纪徽音复又望向她,沉沉道:“陈娘子,如我方才所说,我会为您负责到底的。我们这府上有一个用惯了的大夫,是扬州城中医术一绝,就算他不能将您的脸恢复如初,也绝不会让您再以此面目示人的。” “您相信我,我绝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略作弥补。” 陈娘子咬了咬牙,“其实,刚刚认出您来,我也不愿相信是您家的胭脂害得我这样。可——” “我明白,毕竟这影响了您的终身大事。”纪徽音点点头,“您放心,待此事了了之后,我会想法子找城中最好的媒婆,再为您说一门亲事的。” 闻言,陈娘子似有羞赧地低下了头。 “我也不是非要嫁人……只是,那人与我两心相知。”陈娘子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如今我甚至不敢见他……” 纪徽音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心里也不大好受。 可纪徽音明白,今日陈娘子并非纪怀恩和纪琮这一局的关键。 他们一定还有更阴损的招数等着她…… 所以, 稳住陈娘子,是如今的关键。 “这样吧陈娘子,您今日先留在我们府上,我这就让丫头套车去请大夫过来,为您医治。在您的脸好之前,就先住在府上,吃喝我都会为您安排好的。” 说着,纪徽音叫来如意,让她去给陈娘子安排住处。 陈娘子有些惶恐,起身想要推拒,“不不不,这怎么使得——” “就让我聊表寸心吧。”纪徽音按了按她的手,“您若是不放心,就让丫鬟跟着您先回一趟家,您将留宿在纪府的事告知家人,也好让他们时时来看望你,可好?” 纪徽音也拿不准,若是陈娘子离开了纪府,会不会被纪琮和纪怀恩给带走。 眼下,只能先稳住陈娘子这边,然后再去料理接下来的事。 陈娘子见纪徽音如此诚意,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犹疑道:“那我,我还是去跟家里人说一声。” “好,来人呐,送陈娘子家去。” 看着心腹婆子将人领走,纪徽音眸光沉沉,来到府门口等待小罗纹。 半个时辰后,小罗纹匆匆回来了。 “小姐,已经通知了各处的代春霖,暂时不对外售出胭脂。”小罗纹一路小跑回来,此时还在微微 喘气,“咱们这样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瞧着大少爷好像并没有很把陈娘子放在心上,就那么走了……” 纪徽音的眼神移向东府的方向,冷冽无比:“就怕他们这样。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摸不清纪怀恩要做什么,才最让我头疼。” 如此想着,纪徽音心下微横,道:“小罗纹,你去让你哥哥请城中最好的状师来!” 小罗纹一惊,“您要做什么?” 当今扬州城中,状师虽然不少,但是鲜少有人打官司的时候会请一个状师。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往往都被百姓称为“讼棍”。 因为扬州城几乎没有给穷人打官司的状师,都是为富人奔走。 “自然是写状纸。”纪徽音冷笑,“纪琮不是说咱们店铺里的胭脂有异吗?那就让官府的人去好好查一查。” 她不告任何人,只是请知县大人做主,有了正式的状子,知县定然会派人前去搜检查看。 到时候,谁在做鬼,一目了然。 小罗纹很快就去给罗福通了信儿,晚些时候,扬州城有名的状师便到了府上。 状师进府的时候,陈娘子正好回来。 看到纪徽音请了状师,陈娘子不免紧 张。 纪徽音安抚她,叫她一起来花厅旁听。 花厅内,那状师隔着屏风给纪徽音行礼,态度谦恭:“纪家大小姐金安。不知今日叫在下来,是有什么官司要打?” “宋先生,您在扬州城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状师了。”纪徽音从容不迫,不怒自威,“可我今日叫您来打的这场官司,只有苦主,不知您打不打得了?” 这话着实让那宋状师愣了一下。 半晌,宋状师才为难地道:“这……只有苦主,倒是闻所未闻。古来去衙门打官司,写状纸,必然都是要有人犯和苦主的。这只有苦主,状纸该如何写啊?” “要说人犯……”纪徽音看了眼陈娘子,语气镇定,“人犯是我。” 宋状师傻了眼,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陈娘子也有些惊讶地望向纪徽音。 纪徽音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我与陈娘子已经对过,我和她都是被人陷害的。所以要如何揪出人犯,得看你宋状师的状纸要怎么写了。” 宋状师为难不已,心里萌生了退缩的想法。 纪徽音见他半晌不语,心中便明白几分。 “若宋状师这场官司打赢了,三千两,我即刻奉上。” 第107章 尘封往事 那宋状师的腰板立刻挺直了不少。 纪徽音隔着屏风看得清清楚楚,不免唇角微勾。 她叫人拿来一百两银子的定钱交给宋状师,声音微沉道:“宋状师,这一百两定钱你收好,官司打赢了,剩下的两千九百两我会即刻送到你府上。若打不赢,我也送你两千九百两。” 顿了顿,纪徽音声音微寒,继续道:“权当你的丧葬之费。” 宋状师闻言顿时一凛,连忙叩首道:“纪大小姐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将官司打赢!” 纪徽音淡淡应了一声,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声音之中带了些许笑意。 “不过宋状师也不用紧张,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希望你能够打赢官司,却也不希望你为了赢不择手段。你若是真的尽了全力,却因旁的缘故而不得赢,我也不会咄咄逼人。” 看着下人将宋状师送走,纪徽音这才望向陈娘子。 陈娘子此时有些战战兢兢,像是生怕纪徽音迁怒到自己。 触及纪徽音的眼神,陈娘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赶忙站起身来。 “陈娘子不要紧张。”纪徽音嫣然一笑,“我同宋状师那样说,不过是希望他能谨慎些对待此案 ,他若真的打不赢,我自然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 虽然纪徽音并不认为天下状师皆为“讼棍”,但是扬州城中几个有名的状师是如何行事的,纪徽音多多少少还是清楚的。 闻言,陈娘子唯唯诺诺地应声,“纪小姐愿意倾力相助民妇,民妇感激不尽。” “不要这样客气。”纪徽音莞尔,“小罗纹,着人带陈娘子下去歇息吧。” 陈娘子离开后,纪徽音面上的笑意微微消失。 小罗纹此时凑过来轻声道:“小姐,您不怕陈娘子是做戏,故意跟东府那边的联合起来坑害于您吗?” 纪徽音微微眯眸,“刚刚我那样威逼利诱了宋状师,若陈娘子是个聪明人,就该将隐情告知于我。毕竟,无论我们和东府最后谁赢,她都是会被牺牲的那个小卒。” 语罢,纪徽音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轻声道:“走吧,去看看母亲。” 来到沐风居,纪徽音侍奉纪莹吃了药,便倚靠在床边,陪着纪莹说话。 她叫府内下人闭严了嘴,是而纪莹并不知道陈娘子一事。 “下午的时候听方妈妈说,琮哥儿过来了。”纪莹蹙眉,“他来说了什么?” 纪徽音莞尔 ,“左右不过是让我饶过纪荣儿一事,并没别的。母亲现在该好好休养,别问这些了,外间的事,女儿一应都会处理好的。” “你自己的身子也要保养。”纪莹忧心不已,“瞧你,是不是又上妆遮盖了?” 纪徽音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纪莹见状嗔怪道:“我就知道。否则怎么一个下午你就这么白里透红的?快别在这儿熬着陪我了,回去好生歇息。” 说着,纪莹就要叫人来收拾暖阁,好让纪徽音方便留宿。 “我已经无大碍了母亲。”纪徽音叫住要去收拾屋子的下人,“女儿还请了丁先生来,一会儿就给女儿把脉。有他在,母亲放心就是。” 纪莹的担忧之色轻了些许,但很快又皱眉问道:“关于你和丁先生的婚事……徽音,你预备什么时候与丁先生定亲?你告诉我个日子,我好去为你预备着。” 见纪莹眼下的口风儿,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嫁给丁山月。 纪徽音也早想到这一层,于是顺着纪莹的话道:“女儿一会儿会跟先生提及的。明日便告诉母亲。” 正说着,外头小丫头来报,丁山月来了。 纪莹推了推纪徽音的 手:“你去吧,我这身子不好见客的,也不必劳烦他来给我号脉,你们自说话就是了。” 看着纪徽音出去,一旁方妈妈忍不住轻声问道:“夫人,那件事,您打算瞒小姐多久?” 纪莹眸光闪烁,想起昨夜萧无妄的话来。 “若将来有一日,纪徽音姻缘不顺,本王自会前来带走她。粮饷钱财,就不必了。” 萧无妄走时,神情淡淡,叫人辨不出喜怒。 纪莹看向窗外的残月,撑不住猛烈咳嗽了几声。 方妈妈连忙拿了帕子来为她掩口,待帕子取下时,只见上面赫然一团鲜红。 “夫人!”方妈妈颤声轻呼,眼中清泪难忍,“夫人!不如还是叫丁先生来为您把脉看诊!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纪莹推开她的手,有气无力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若让丁山月来,那件过往就彻底瞒不住了…… 要是让徽音知道,以她如今的气性,恐怕是要去东府杀人的。 “秀云。”纪莹一把抓紧了方妈妈的手,紧紧地盯着她,“切记,万不可将我这身子的毛病告诉阿宝,否则,咱们几十年的情谊,我也就不顾了!” 方妈 妈泫然欲泣,“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您这样瞒着大小姐,将来她知道了,一样要伤心!” “所以,她一辈子都不必知道……” 纪莹的眸光渐渐迷蒙,泪水弥漫,淹去了过往。 当年,她的徽音还未出生之时,自己的枕边人便被暗害,中了暗毒。 纪莹几番查探,最终矛头都指向东府,但再想往下深查,便不得其法了。 满府的长老族人都在劝她,万不可把事情做绝了。 东府和纪怀恩虽非纪家嫡支,但支撑纪家多年;唇亡齿寒,少了纪怀恩,嫡支根本无法独行。 纪莹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被硬生生毒害身亡。 怀揣着巨大的愧疚和不安,从徽音父亲卧病在床那一日起,端来的每一碗汤药纪莹都会亲尝。 纪莹不知道那汤药里是否被下过同样的毒,她只想略作弥补。 经年之久,她的身子早都被那一碗碗汤药拖垮,积重难返。 纪莹的眼泪缓缓落下,落进被褥间,氤氲成一团水渍。 “是我对不起少云……但事已至此,我回不了头了。未免、未免徽音走到绝路,与东府撕破脸皮,这件事,就永远尘封吧……” 第108章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另一边,客院之中。 纪徽音站在院子里等了小半个时辰,丁山月便从堂屋出来了。 两人视线交汇,纪徽音客气地笑了笑,“有劳先生了。那陈娘子的脸如何,还有得治吗?” “自然有的治,我已经给她开了两副药方,一副内服,一副我回去制了膏药外敷,不出半月便可痊愈。只不过,化脓的地方,可能难免要留下痕迹了。” 说着,丁山月顿了顿,又像是给纪徽音吃定心丸般:“不过一点点痕迹,上了药也看不出什么。” 纪徽音微微勾唇,“先生可同那陈娘子说明了情况?” “这是自然。只有安了陈娘子的心,姑娘才可安心无忧不是吗?”丁山月轻轻一笑,眸光落在纪徽音身上,似是欲言又止。 纪徽音察觉到他的眼神,只当未觉。 两人出了院门,纪徽音才再次开口:“先生可看得出,陈娘子脸上的溃烂伤口,是因为什么毒物导致的?” 丁山月想了想,道:“这个一时间我也不能确定,待回去我细细思索过后,给姑娘一个准信。” 纪徽音看了眼客院的方向,语声淡淡,“那先生多久能给我答复?” “明日。” 纪徽音点点头,“我送先生出去吧。” 说着,纪徽音就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走出两步后,纪徽音才发觉,丁山月没有挪动。 她步伐微顿,转眸看向丁山月。 只见丁山月静静地注视着她,神色不明,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在月色之下越发神采奕奕。 这眸光,让纪徽音无端想起她与萧无妄在林间被追杀的那个雨夜,寒意顿生。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也只是一瞬,那黑衣人的眼神又变得模糊,与眼前的人对不上了。 纪徽音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先生,怎么了?” “姑娘好像与我疏远了。”丁山月缓步走上前来,眸光依旧停留在纪徽音身上,“是山月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问这话时语声微低,似乎带着些许黯然低落,俊逸出尘的容颜在这一瞬黯淡下去,像是蒙尘的皎月。 若是旁的人,恐怕很难再硬下心肠去。 但纪徽音难以忘怀那一夜的惊魂。 有些疑心起了,就再也消不下去。 纪徽音忍耐着,才没将询问的话说出口。 眼下,还不是好时机。 “先生说笑了。”纪徽音垂下眼眸,掩去眸底一片复杂难言,“只不过近日家中忙乱,我又偶感风寒,所以少见先生了。” 丁山月苦笑似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 对上丁山月漆黑的瞳仁,纪徽音一时间有些语塞。 平心而论,她与丁山月相识多年,他实在是个不错的友人。 前世,她出嫁之后,偶尔还能收到丁山月寄来的节礼,多是补药一类的东西;不仅如此,丁山月还常劝她保重身体,勿要太过郁结,以免伤及自身。 虽然到最后,丁山月与她断了联系,但是这些情谊纪徽音都牢牢记在心中的。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眼睫微垂,“先生可还记得,当日你答应家慈的事?” 丁山月唇瓣微动,半晌后才道:“你是说——你我之事?” “对。”纪徽音抬眸,镇定许多,“家慈有意让你我早些定亲,昭告族人——先生以府君身份入赘纪家,我接掌家之权;如此,先生可愿意?” 看到丁山月踟蹰不言,纪徽音淡道:“先生不必这么快回答我——” 丁山月猝不及防地开口:“我愿意,徽音,你愿意吗?” 纪徽音怔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愕然地望着丁山月。 “什么叫,我愿意吗?”纪徽音下意识移开目光,“我若不愿,又怎么会问你?” 丁山月苦笑一般地,“我看得出来,你对 安王——” “先生当真是误会了。” 纪徽音蓦地打断了丁山月。 两人眸光相对,纪徽音飞速移开眼神,“安王殿下与我乃是云泥之别,徽音从未肖想过什么。若是先生介意我曾与安王殿下有过往来,婚约一事也可作罢,徽音毫无怨言,往后待先生仍同从前一般。”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山月话中带了几分叹息。 片刻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纪徽音,“能娶到姑娘,哪怕是入赘,也是山月的荣幸。” 纪徽音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闻言便胡乱道:“那届时我便回禀家慈,先生应允了。过些时日,纪府自会派媒人上门寻先生。” 语罢,纪徽音没再看丁山月,匆匆叫来下人,“好生送先生回去。” 她几乎是敷衍地朝着丁山月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原地。 丁山月看着纪徽音走远的背影,眸光微闪,一如天边的繁星。 * “小姐,小姐,您走慢些!” 小罗纹追在纪徽音身后,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纪徽音见已经离开客院好一段距离,马上就到沐风居了,这才缓了脚步。 她神色发怔地顿在原地,久久不言。 小罗纹觑着她的脸色,轻轻地扶住 了纪徽音的臂弯。 “小姐,别怕。”小罗纹轻声说着,带着安抚之意,“丁先生是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在扬州城又无甚根基,就算是人心隔肚皮,咱们纪府难道还掣肘不了他吗?您瞧当年夫人和府君,不也一样和睦?若非……” 说着,小罗纹微微噤声,片刻后才继续道:“所以啊,您放心就是了!实在不行,不还有奴婢在呢?奴婢会好好保护小姐,绝不让任何欺辱小姐的!” 纪徽音转眸去看小罗纹,良久挤出一个笑来,“别说傻话。” “奴婢是说真的!”小罗纹立刻对天赌誓,“奴婢发誓!此生绝对护小姐周全,若小姐有半分闪失,奴婢顷刻下十八层地狱,永不得超生!” 纪徽音嗔怪地轻拍她一下,“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从前,纪徽音从不信神佛。 但重生一回,纪徽音不得不信。 许多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想来世人皆是如此——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我只希望,丁先生始终念着我和他相交的情分。”纪徽音喃喃,“希望他,别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二门处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了。 “大小姐,刚刚罗管事的传信儿回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第109章 用心良苦 ??纪徽音接过,是一张字条。 展开一看,纪徽音的表情微变,而后立时将纸条揉进了手中。 “怎么了小姐?”小罗纹没看清,不免好奇问起。 纪徽音沉声道:“纪荣儿自戕,险些出事,眼下昏迷了。” 小罗纹听了下意识蹙眉,旋即又撇嘴道:“命还真够大的。小姐不必管她,她这一看就是做戏呢!” 纪徽音冷笑:“她自然是做戏,纪怀恩和纪琮就是等着她这场戏……” 纪荣儿自戕危在旦夕,纪怀恩和纪琮可不就能把人接回来了? 她自然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真要让纪荣儿见到了她的父兄,那这离间计,可不就胎死腹中了? 纪徽音按捺了心神,沉声问道:“小罗纹,你母亲刘妈妈那边怎么说?” 小罗纹道:“今日仓促,阿娘还没来得及去庄子上呢。” 纪徽音微微眯眸,心中盘算起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 最早明日上午,最迟下午,纪怀恩祖孙两个恐怕就会发难了。 她若阻拦,他们定会搬出陈娘子一事来牵绊住她! 届时纪荣儿的事便会落在母亲身上,他们再以母亲一时间不能主事为由,暂时接回纪荣儿…… 到时候,她铺垫谋划的一切,便会土崩瓦解。 “备车,去庄子上!” 半个时辰后。 纪府城郊的田庄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靠。 车帘被掀起,小罗纹露出半个身子,递给车夫一袋银子,叫他去探查。 车内,纪徽音静静等待。 不多时,车夫回来了。 “门上有两个在守夜的婆子,还有若干小厮,瞧着,都是东府上的人。” 闻言,纪徽音沉思不语。 小罗纹有些紧张,低声道:“小姐,不如还是回去吧!这庄子的大管事就是二长老的人,他们若知道是您过来,定然会告诉二长老的!” 纪徽音掀起车帘一角,眸光沉沉地朝外望去。 只见庄子门口有隐隐火光,是守夜的婆子燃的煤炉。 片刻后,纪徽音放下帘子,轻声开口,语气似是喃喃:“若是此刻庄子里乱起来,咱们是否就能进去了?” 小罗纹听着这话,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纪徽音微微挑眉,轻笑一声,“无妨,我没别的意思。走,将车停到近前去。” “小姐!”小罗纹一惊,“会被发现的!” 纪徽音不为所动,“咱们光明 正大地进去。车夫,走!” 车夫扬起马鞭,将马车赶到了庄子的正门阶下。 纪徽音缓缓下车,门口守夜的两个婆子见状立刻站起身来。 其中一个胖婆子提着灯拾级而下,狐疑地看着来人,喝道:“什么人?” 纪徽音在阶下顿住脚步,淡淡垂眸不语。 小罗纹立刻拔高声音喝道:“怎么说话的?这是大小姐!怎么,嫡支府上的人,你们都认不出来了?!” 胖婆子微微眯眸,又下了几级台阶,像是终于看清纪徽音的脸。 “哎哟,原来是大小姐。”胖婆子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福了福身,却是恭敬不足的样子,“这大夜里,大小姐来这儿做什么?” 纪徽音微微抬眸,眼底闪过一抹凌厉。 小罗纹见状,立时上前,抬手给了那婆子一个响亮的巴掌! “大胆!你们庄子上就是这规矩?主人家来了,难道还要告诉你来做什么?你是哪儿来的款儿?”小罗纹啐道。 胖婆子捂着脸,敢怒不敢言,阴阳怪气道:“大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奴婢等守着田庄,见了来人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莫非往后这庄子谁都能进了?!” 纪徽音似笑非笑地勾唇 ,“你说什么?难不成,这田庄不姓纪,随了别人的姓儿?” 胖婆子对上纪徽音的眼神,还想再争辩什么,另一个瘦婆子立刻上前来拦住了她。 “大小姐说笑了,您是主家,这庄子自然还姓纪,您自然进得,自然进得!”瘦婆子连声说着,给胖婆子使了个眼色。 胖婆子一张脸硬生生涨成猪肝色,却不敢再多说什么,退到了一旁。 纪徽音瞥了她一眼,施施然拾级而上。 瘦婆子随侍左右,进门的时候偷偷给胖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胖婆子意会,悄声从府门旁的小道溜走了。 纪徽音权当没有看见,假作欣赏四处景色,缓步往田庄的正院走去。 “夜色之中看这田庄,倒别有一番趣味呢。”纪徽音调笑似的,“从前少来这里,如今一看我倒真的是很喜欢。也不知道能不能求了二叔公,将这座庄子让给我。” 这处田庄名叫青山庄,说来算是纪怀恩从宗中继承来的祖产,只不过前些年纪怀恩照看的铺面有了亏损,从公中支了三万两银子,后来弥补不上,干脆就将青山庄的一半清算价格,将地契抵押补给了公中。 也就是说,在纪怀恩给公中还清这 三万两银子之前,这青山庄有一半都属于纪家公中的。 而公中大头的银子都是从嫡支府上出,这青山庄如今也算是西府和东府共同经营。 那瘦婆子听了纪徽音的话,一时间不好回答,只能赔着笑。 小罗纹瞥了那婆子一眼,笑呵呵地附和纪徽音:“小姐这话说的,二长老与咱们嫡府在宗中可是血脉最近的,二长老不是还说,他心里待您和二小姐都是一样的,一处田庄而已,不算什么的!” 纪徽音莞尔垂眸,“那感情好。” 说话间,抵达了青山庄正院门口。 有了那胖婆子通风报信,正院门口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细瘦干练,神色精明,正是青山庄的大管事李长海,也是纪怀恩的心腹。 “小的青山庄管事李长海,见过大小姐!” 李长海高呼一声,带着身后一堆仆妇下人呼啦啦地跪下,颇为恭敬。 纪徽音微微抬手,浅笑吟吟道:“快快请起。李大管事如此客气,我怎么担当得起呢?” 说着,她环视众人,笑意加深:“如此深夜,李大管事是将庄上所有的下人都叫来了吗?如此大的排场,李大管事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110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 “您是主子,无论什么时候来,小的自然是要敬重着的。” 说着,李长海又转身踢了脚那胖婆子,喝骂道:“你这刁奴,方才冒犯了主子小姐,还不请罪让主子饶了你,在这儿发什么愣?!” 那胖婆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了纪徽音面前,看起来无比的惶恐:“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纪徽音眸中笑意微冷。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李长海是故意做戏给她看呢。 因为如此一来,她倒不好捏着方才的事情发作了。 只不过,纪徽音今天来,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 “李管事的,你这一出,是做给我看的吗?”纪徽音微微勾唇,“我还没急着问话,你倒是先把我的话抢了,看来你该来做这个主子。” 李长海忙低头顿首,“小姐误会了,小的可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身为纪家家仆,又怎敢越过您做主呢?只不过,这卞婆子做事说话一向没个章法分寸,小的这是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才代为开口的。” 纪徽音哼笑一声,“看样子,我是要感谢李管事的了?” “小姐言重了。” 李管事话音中都是惶恐之意,但那 眸底深处的淡然无畏纪徽音看的分明。 她不置可否,径直往前走去。 李长海眸底闪过深深的晦暗,却也不好直接阻拦,只得给纪徽音让开了路。 纪徽音一路进了院门正堂,看着四下的布置装潢,轻笑道:“看来,今年庄子上收成不错。” 她踱步到屋中的一副博古架前,看着上面的青瓷花瓶,微微勾唇,“这青瓷是汝窑的吧?颇为名贵,连我屋里都没几件,李管事这里就这么摆着,看样子是司空见惯。” 李长海拿不准纪徽音的意思,见她从始至终淡定无比,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忌惮来。 “小姐说笑了。小的这里的东西,怎么能跟嫡支府上的相比?” 顿了顿,李长海壮着胆子道:“小的斗胆问一句,小姐漏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纪徽音在屋中缓慢踱步,良久才轻笑道:“怎么,方才还说这儿是纪家的地界呢,我自家的地方,我还来不得了?” “哪里哪里。”李长海假笑着,眼珠微转,“小姐可是要巡庄子?不过眼下天黑路暗,怕是不方便。不如小的去为小姐备一间上房,小姐先留下来歇息?” “不必了。” 说着,纪徽音踱 步到主位前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李长海,“我今日来,不过是替母亲看看青山庄内的收成,毕竟这庄子还欠着公中的钱,而我暂时为母亲打理中馈,自然要多操心着些。” 李长海微微眯眸,片刻后才赔着笑道:“之前倒是没听说,小姐接过了嫡府中馈,这——” 小罗纹立时轻喝道:“大胆!难道小姐还能骗你不成?家主夫人唯我们小姐这一个独女,难道还不能托付中馈?” “小罗纹,有规矩些。李管事劳苦功高,自然要敬重着的。”纪徽音似笑非笑,“李管事觉得呢?” 李长海此时越发拿不准纪徽音的来意,只能干笑着鞠躬,“小姐您这是折煞小人了!” 此时,有丫鬟端上茶盏来,李长海见缝插针,笑道:“小姐尝尝这茶,这可是今春新下来的雨前龙井,全都是最嫩的茶叶尖,专门预备着招待主子的。” 纪徽音端起茶盏轻嗅一口茶香,淡笑道:“果然不错。” 垂眸间,纪徽音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小罗纹。 小罗纹立时领会,语气傲然:“劳烦李管事的去准备一间厢房,要僻静干净的,我们小姐今夜先歇息了,明日自会巡庄。” “是 !” 李长海应声下去,转身出了堂屋。 一出来,那卞婆子也赶紧跟上了。 “庄头,这大小姐冷不丁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卞婆子一脸狐疑,压低了声音,“要不要去禀报老爷?” 李长海神色微微阴沉,思索半晌后道:“不可!先不要轻举妄动!眼下老爷和嫡支那边起了冲突,若禀报了老爷,闹起来说不定反倒让大小姐称心如意!不如就敷衍着,不给她机会发作什么,糊弄过去就成了!” 卞婆子有些忿忿,显然还在记恨方才的事。 李长海瞥了她一眼,冷声警告道:“去告诉下面的人,都给我老实点!等明儿她耍够了威风,人走了,再去禀报老爷!” 卞婆子闻言,只得应声去了。 屋内,纪徽音指尖轻点着桌面,眸中划过思量。 因着纪荣儿一事,如今纪怀恩略有式微,底下人也都十分老实。 所以,今夜她到庄子上来,李长海至多不过是敷衍,定然不会告知纪怀恩。 因为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李长海方才的反应,就很能说明问题。 纪徽音想着,眸中划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样最好,省得她再编理由糊弄了。 不多时,几个年轻丫鬟前来,引纪徽音前去厢房歇息。 厢房到正院不过一箭之地,纪徽音进去后四下看了看,冲着小罗纹微微颔首。 小罗纹心领神会,看向那几个丫鬟,道:“我们小姐喜欢清净,你们最好躲远些,要是吵着了小姐,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几个丫鬟齐声应答:“是。” 看着几个丫鬟出去走远了,小罗纹连忙回到纪徽音身边,低声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做?” “等。”纪徽音眸光闪烁,“再等一会儿,庄子上安静无人了,我们再去寻要寻的人。” 今夜,她务必要将纪荣儿的亲娘带走! 有了这样一个活脱脱的例子在眼前,不怕纪荣儿不反水。 语罢,纪徽音轻轻挑眉,“让你准备的银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小罗纹神神秘秘地把荷包拿出来给纪徽音看,里面足有三五千两。 买通看守纪荣儿亲娘的人,这些钱绰绰有余了。 纪徽音笑意加深。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纪徽音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外头的残月,“小罗纹,你出去一趟,想法子探听一下,与你娘交好的那个管事在哪儿。” 第111章 走水 ??还不等小罗纹应声出门,外面忽然响起了吵嚷声。 “走水了,走水了!” 纪徽音蓦地站起身,神色严峻地走到门口观望,果然看到窗外东南方向,不知何处的院落隐隐亮起火光。 很快,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一脸地惊慌失措,“大小姐不好了!庄子上有处地方走水了!” 小丫鬟急头白脸地跑进来,小罗纹飞快地拦住了她。 “慢些着!小心冲撞了小姐!”小罗纹瞪了眼那丫头,“是哪里走水?” “是,是关押——”小丫鬟的话说到一半,很快又察觉到什么似的,飞速噤了声。 纪徽音见状,微微眯眸。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怯生生道:“就是,就是关押庄子上犯了错的仆人的院子,大管事叫奴婢来通报小姐一声,让您千万别乱走动,免得伤了您!” “好,我知道了。”纪徽音轻轻挑眉,“看那火光,离这里不算远,我自然不会乱走动的,你且去吧,这里有小罗纹就好。” 小丫鬟还有些迟疑,小罗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难道你还想留下来伺候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被小罗纹这么一呵斥,小丫 鬟灰溜溜地走了。 人一走远,小罗纹立时眸光晶亮的看向纪徽音。 她兴奋地压低声音道:“小姐,这是老天爷都帮咱们啊!” 纪徽音倒还算冷静,微微眯眸道:“先别慌,观望一下。” 她刚想着怎么让庄子里乱起来,这就天降一场火……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纪徽音出了堂屋,站在廊下朝院门口观望了一阵,只见仆妇下人一波波忙慌慌地跑来跑去,火光持续着,渐渐有转小的趋势。 就在此时,纪徽音的余光之中划过一道黑影。 她猛地转头,朝着一旁的院墙看去。 然而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墙角的粉单竹在夜风里微微摇晃。 纪徽音怔愣许久,正想问小罗纹是否看到了刚刚那黑影时,院门口,李长海匆匆进来了。 李长海快步走到纪徽音面前,匆忙行了个礼。 “大小姐。”李长海神色肃穆,全然不复方才的淡然从容,“大小姐,庄子上走水,还丢了重要的物件儿,怕是进贼了。此处不适宜再久留,不若小人安排车马送您回府吧!” 见李长海如此神态,纪徽音微微凝眸。 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让李长海连礼 数都顾不得了,这就要送她离开? 而且看这样子,李长海像是完全没有怀疑自己…… 纪徽音眉尖微蹙,再次看向那起火的方向,片刻后忽地明白过来什么。 该不会是……纪荣儿的生母,被人给带走了? 见纪徽音不语,李长海只以为她是吓着了,又一次劝道:“小姐放心,火势已经小了,只不过庄子上进了贼人这事不好料理。未免您今晚受惊,小人——” “李管事有心了。”纪徽音打断了李长海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备车吧,我也不便再打扰了。” 李长海见纪徽音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原本他是东府的人,倒也不必在意纪徽音会不会出事,只不过如今纪怀恩下了令,暂时不得与西府的人起了冲突。 不然得话,李长海是顾不得纪徽音死活了。 叫人匆匆套了车,李长海又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将纪徽音护送出了庄子。 车上,纪徽音眉目沉沉,仍旧在思索那场突如其来的走水。 小罗纹见她如此,还以为纪徽音可惜今天未能成事,不免轻声劝道:“小姐,其实也不必着急的,就算是二小姐回了东府又能如 何?她犯的错难道还能轻易抹平了不成?” 纪徽音沉吟片刻,正待说话时,车马忽的一顿,停了下来。 因为惯性,纪徽音的身子往前猛地一倾,险些从座位上栽下去。 小罗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扶好了纪徽音,而后怒声喝道:“车夫!怎么赶车的?小姐坐在车子里也这么不当心吗?” 外头没有应声,小罗纹怒意加深,一把推开了车门。 这一推开,车夫的身子软软地倒进了车厢,小罗纹吓得立时尖叫一声。 纪徽音也是惊魂未定。 只见那车夫就昏倒在她们脚边,外面夜色沉沉,人烟稀少,寂静无声中,纪徽音的手心也出了细密的一层冷汗。 她想要探出身子去看,小罗纹连忙拽紧她,“小姐,奴婢去!” 说着,小罗纹就壮着胆子,赴死一般起身出了车厢。 然而小罗纹刚下去,不知何处飞来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射向了小罗纹的脖颈。 顷刻间,小罗纹便倒在地上。 纪徽音瞳孔震动,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车厢外面,不敢再轻举妄动。 未知的,是最恐怖的。 她甚至没看清来人是谁, 就已经身处险境。 良久,就在纪徽音鼓起勇气准备出去一探究竟时,一道黑影闪至车前。 纪徽音定睛一看,瞳孔微微大睁。 “常,常侍卫?”纪徽音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怎么是你?” 常青黑衣夜行,半张脸隐在月下阴影之中,但纪徽音还是认了出来。 很快,她又难以控制地感到一阵愤怒。 纪徽音死死咬着牙关,她不敢确信常青的出现究竟是好是坏。 虽然常青是萧无妄的人,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害自己…… 看了眼昏倒的车夫和小罗纹,纪徽音沉声道:“常侍卫,你这是何意?” “让姑娘受惊了。”常青抱拳作揖,“属下也是奉命,前来给纪姑娘送一份大礼。” 纪徽音眉心微跳。 下一秒,常青身后又出现了两个黑衣侍卫,抬着一个身着布衣,清瘦单薄的女人上了车。 女人很明显是昏了过去的,手脚都被牢牢绑住,连口中都塞了麻布团。 纪徽音定了定心神,定睛去看那女人的面容。 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纪徽音先是一愣,随即发觉这女人的眉眼与谁相似后,纪徽音微微一凛。 这是,纪荣儿的生母吗? 第112章 是否还能再见? 纪徽音唇瓣微微颤动,不敢置信地抬眸去看常青。 常青漆黑的眸子似乎就要那样融入夜色之中,纪徽音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很快,常青便无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进了浓浓黑夜之中。 小罗纹和车夫是一刻钟后醒来的。 看到眼前的场景,两人都是惊骇非常,也无比纳闷。 “小姐,这,这是……”小罗纹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纪徽音已然平静许多,吩咐车夫给妇人的双腿松了绑,只留下手上的绳子和口中的麻布,而后将人扶进了车内坐好。 车马再次走动,纪徽音这才对着小罗纹沉声道:“你自己看,她长得像谁?” 小罗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妇人,半晌后震惊地张大了嘴。 “小姐,她跟二小姐长得好像——不!是二小姐跟她长得像!她莫非就是……” 纪徽音轻叹,“八成是了。” 她看了眼妇人,眼底满是苦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徽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纪徽音知道,常青之所以能送人过来,是因为萧无妄的吩咐。 像常青这样的贴身侍卫,绝不可能听除了萧无妄以外第二个人的命令。 所以,这人其实是萧无妄送到他手上的。 萧 无妄这样,是想做什么? 帮她?还是说还人情? 他们两个之间你来我往的事情太多太复杂,纪徽音已经要分不清了。 也不知道,萧无妄如今在哪,在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扬州城? 而他们,是否还能再见? 纪徽音轻轻合眼,手下意识的摩挲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她不该想这些的。 收敛了心神,纪徽音睁眼,眸底只剩果决。 既然人都送到她手上了,自然也没必要去计较这人是怎么来的。 纪徽音沉下嗓音,吩咐外头的车夫:“从咱们府上的后门走,小心些。” 半个时辰后,马车顺利抵达纪府西府。 纪徽音叫门房将妇人带进了偏院,特地选了个干净整洁的屋子。 虽然这妇人是纪荣儿的生母,但好歹辈分上也算是纪徽音的婶娘,且纪徽音算是有求于她。 如此,自然不可轻慢了人家。 夜色沉如水,偏院的卧房之中,烛火如豆,纪徽音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天边那弯被乌云一点点蚕食的残月,神色讳莫如深。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床榻上传来响动。 纪徽音回眸看去,只见榻上的妇人有了动静,一双紧闭着的眸子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与纪荣儿像极了 的杏眼,但与纪荣儿不同,妇人的双眸有些浑浊,眼周细密的纹路昭示着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妇人从混沌中清明过来,看清四下的环境后神色变得惊惶,下一秒,又冷不防与纪徽音对视。 四目相对,妇人瞳眸骤然睁大。 “唔!” 她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挣扎着坐起身,满是警惕不安地看着纪徽音。 纪徽音缓步上前,微微福身,“婶娘安好啊。” 她礼数周全,语态平静,妇人虽然喘着粗气,但见状到底平静了些许。 纪徽音唇角微勾,笑意幽深,“看样子,婶娘是认得我了?” 妇人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婶娘认得我就好,说话也方便些。”纪徽音坐到了床边的圆凳上,直视妇人,“我记得,您姓沈,对吗?” 沈氏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在揣度纪徽音的用意,也在狐疑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这里。 纪徽音莞尔一笑,“婶娘不要紧张,徽音将您带到此处,并无他意,只是想拜托婶娘两件事。若是婶娘做的好,徽音说不定会想法子,还婶娘的自由,婶娘觉得如何呢?” 沈氏瞳眸微微大睁,显然是动心了。 “我这就给婶娘松绑。不过婶娘可别想着喊叫,也别 想着逃跑。这里是西府,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没人知道婶娘的身份,婶娘出去了,我会让人立刻将婶娘处置了。毕竟,我可不想让东府的那爷孙俩知道,我将婶娘带出来了。” 说着,纪徽音笑意加深,“想来,婶娘也不会想让他们知道吧?” 沈氏眸中划过迟疑,良久郑重地点了点头。 纪徽音走上前,取掉了沈氏口中的麻布,然后解开了她手上缠绕着的麻绳。 得了喘息,沈氏大口喘气,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瘦的厉害,连喘息都有气无力,被松绑后也极为安静,只是缩在角落里,戒备地盯着纪徽音。 而纪徽音神态舒展,相比之下,纪徽音反倒更像是上位者。 纪徽音微微勾唇,“婶娘别怕,咱们都是女子,我不会对婶娘做什么的。” 终于,沈氏开口了。 她的声音粗嘎,如同粗糙的砂砾:“纪徽音……这大概是,你长大后,你我第一次见面。” 纪徽音挑眉,轻笑:“是吗?那婶娘真是好眼力,竟然认得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氏移开了眼眸,粗声道:“我记得你父亲,你跟他,生的很像。” 纪徽音眸色微冷几分。 这正是她要拜托沈氏的第一件事。 她父亲的 死。 纪徽音不慌不忙地起身,来到屋中圆桌前,拿起桌上的小剪子,将烛火的灯芯剪去一截。 烛火跳跃了一下,屋中越发明亮。 “婶娘被关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记得我父亲的长相。”纪徽音似笑非笑,“我却快要记不得他了。” 沈氏的指尖微微收紧,抠着骨瘦嶙峋的手背,“……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徽音轻笑不语,“婶娘觉得呢?”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沈氏的声音发紧,“我一个被族中厌弃的人,能知道什么?” 纪徽音擎着灯来到沈氏面前,将烛台放到床榻旁的矮几上,照亮两人之间的一隅方寸之地。 她定定地盯着沈氏,一字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说点婶娘知道的事。您家的荣儿,如今可在无悲寺关着反省呢,这件事您可知道?” 沈氏睁大了眼睛,神色立时变得急切。 她倾身下意识去抓纪徽音的手,却落了个空。 纪徽音微微后撤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氏慌乱不已,“你,你说什么?我的荣儿……她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因为她私通外男,其罪当诛。只不过族中网开一面,没有让她以死证明清白。但是嘛,再关一段时间就说不准了。” 第113章 殊为不易 ??“不,不可能!” 沈氏呐呐地说着,“我的荣儿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纪徽音轻笑,“可不可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确在无悲寺,寸步不得离开。” 闻言,沈氏浑浊的目光射向纪徽音,生出几分怨怒:“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我的荣儿?!” “或许吧。”纪徽音一脸煞有介事,“只不过,纪荣儿害我的次数也不少,我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沈氏闻言睁大了眼睛,那怨恨越发明显。 她低吼道:“果然是你!你看不惯我的荣儿,所以用嫡小姐的身份去欺压她!你已经是嫡支的大小姐了,为什么还要害我的荣儿?!” 纪徽音从容不迫,“您在娘家的时候,难道不是嫡女吗?纪荣儿在东府,自然也是嫡女。可满东府,又有谁把你们放在眼里呢?” 沈氏一愣,面上隐隐露出悲戚。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是想挑拨离间不成?虽然我被关起来……但,但是公爹说过,他会好好待我的荣儿和琮儿的!” 纪徽音神色微冷下来,露出些许讥讽,“他会好好地待纪琮不假,因为纪琮将来会是东府的顶梁柱, 但纪荣儿可就未必了。若纪怀恩真的会好好待纪荣儿,又怎么会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勾引男人呢?” 沈氏不敢置信,面上划过几分崩溃之色,“你,你说什么?” “纪怀恩让纪荣儿去勾引安王,让她给安王做妾,他好跟着一起攀上安王府。”纪徽音冷笑一声,“若婶娘觉得这是好好待她,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沈氏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怎么,怎么会这样?” 身为主母,自己尚且会被构陷关押,若自己的女儿做了妾室会是什么下场,沈氏再清楚不过。 她捏紧了手,怨恨不已:“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答应了他们,绝不会再出现,也绝不会将当年之事告诉任何人…… 纪徽音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沈氏,“因为女子在他们眼里不是人,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婶娘,你若明白这个道理,愿意跟我联手,我保证,你会做回东府主母的位置。” 沈氏双眸猩红,抬眸死死盯着纪徽音,“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害我?我的荣儿,不是因为你才被关起来的吗?” “那是她咎由自取。”纪徽音微微附身,拿出帕子为 沈氏擦去泪水。 她声音很低,似是呢喃:“荣儿身为我的妹妹,却想把我往火坑里推,我自然要给她一点教训。否则的话,她永远都不会明白究竟该怎么做。如今您出来了,自然该是您去教导她,对吗?” 沈氏怔怔地看着纪徽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从婶娘这里知道一件事,若是婶娘告诉我实话,我就让你们母女相见,还会想办法让纪怀恩消失,让您重回纪府,与儿女团聚。将来,我为还会为荣儿寻一户殷实简单的人家嫁了,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您看如何?” 沈氏对上纪徽音的双眸,唇瓣颤抖着,良久不语。 纪徽音莞尔一笑。 “婶娘就在府上留着做客吧。您好好想想我的话,想通了,随时叫人去找我。” 纪徽音走到门口,脚步微顿。 “哦,婶娘也不必想着,能靠你的儿子翻身。毕竟,他和纪怀恩一样都是男人。你以为自己靠着他能重回东府,事实上,纪琮有没有你,都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沈氏看着纪徽音的背影,死死地咬住唇瓣,才没再次落泪。 纪徽音说的对……琮儿有没有她,都会是东府 的继承人。 但是她的荣儿没了娘,就是任人宰割的肉。 女子在这世上本就殊为不易,她决不能,让她的荣儿落到她如今的这个地步! “等一下!” 沈氏蓦地开口,纪徽音顿住了脚步。 纪徽音微微侧首,半张面容隐在黑暗之中。 她轻笑,“婶娘想通了?” “你想知道什么?”沈氏轻轻咬牙,“我先说好,纪怀恩做过的一些事,我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全貌!再者,你若是不能兑现你的诺言,我——” “婶娘放心。”纪徽音转过身来,直视沈氏,“徽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食言。若有违背,婶娘大可去跟纪怀恩联手。选择权在您手上,不是吗?” 沈氏下定决心,“你想问什么,问吧!” 纪徽音一步步走上前,语声变得微哑凝重。 “婶娘可知道,当年叔叔引荐来,为我父亲诊治的那个游方郎中,现下在何处?” * 从偏院里出来时,纪徽音神色沉沉。 守在门口的小罗纹上来扶住她,关切道:“小姐没事吧?累着了吗?” “无碍。”纪徽音微微摇头,看向一旁看守院门的婆子,“将这里守好 ,除非我亲自过来,不然任何人都不准放进去。” 回到朝明堂,已经过了三更天。 纪徽音卸去钗环瑶裙,坐在榻边,眼中满是沉思。 小罗纹见状,不免担忧地道:“小姐,从那院里出来您就心事重重的,莫非是婶夫人不配合?” “不是,”纪徽音微微蹙眉,“我在想,她说的是否是真话。” 按照沈氏所说,她夫君引荐的那个郎中有没有问题她也不清楚,而她夫君与她父亲也的确是交好,并无害人之心。 将这话告诉了小罗纹,纪徽音眉目紧锁,“不过,沈氏倒是说了那游方郎中的住处,明日派人去一探便知。” 小罗纹点点头,谨慎道:“那奴婢明日就叫哥哥找人去探查,小姐放心,定然能将人揪出来的!” 纪徽音微微凝眉,“去的时候,别暴露是纪府的人,以免传到纪怀恩的耳朵里。庄子上失火出事,李长海又说丢了个重要的‘物件’,想来指的就是沈氏了。” 若是让纪怀恩知道,沈氏就在西府,那可就不妙了。 这等于是给他送了个天然的把柄。 思索良久,纪徽音还是觉得不放心。 还是将沈氏,送去别地为妙。 第114章 拦路 ??正想让小罗纹去套车,但转念一想,纪徽音还是作罢了。 这个时辰出去显眼不说,想来庄子上那边,李长海已然通知了纪怀恩。 纪怀恩自然也会知道她去过庄子上,势必第一个怀疑她。 如此一来,趁夜出门反到不妙了。 而且要将沈氏送出西府是远远不够的,得送出城,送去一个纪怀恩不能随意进入的地方。 小罗纹见她深思,不免轻声劝道:“小姐可是担忧二长老发现婶夫人在此处?小姐放心,谅他也不敢随意搜府,咱们只需寻个合适的时候,将婶夫人藏去别处就好了!” 纪徽音赞许地看了一眼小罗纹,“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今夜是送不成了,还是得等到明天。” “眼下夜已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偏院那边有奴婢看着就是。” 纪徽音仍有疑虑,小罗纹只得好言好语地相劝,才将纪徽音劝上了床榻。 这一夜纪徽音睡得并不踏实,晨起的时候自然不适。 用过早饭,纪徽音喝下日常的汤药,便问起沈氏的状况。 “奴婢亲自进去送的饭,婶夫人看着很平静,跟奴婢道了谢,还问您如何了。婶夫人说,昨夜瞧您脸色不好, 有些气血两亏,让我提醒您好好保养。” 闻言,纪徽音微微一愣。 见纪徽音面有疑惑,小罗纹轻声解释道:“听说,婶夫人娘家祖上是御医,婶夫人自己也颇通医理。” 纪徽音这才了然。 这事她倒真是第一次听说。 从前只听说沈氏的娘家没落了,离扬州又远,很多年不通消息,却没想到来头不小。 顿了顿,纪徽音抿了口温水,将喉头药汁的苦涩咽下去,不动声色地问小罗纹:“去外头打探了吗?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吧?” 小罗纹看了眼外头,声音压得更低:“奴婢已经着人在四处看过了,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小姐是想现在将婶夫人送出府去吗?” “再不送,一会儿阿娘也是要起疑心的。”纪徽音沉声说着,“去叫人备车,一刻钟后我出府。” 小罗纹领命而去。 不多时,纪徽音拾掇停当,缓步出门。 她不紧不慢,来到沐风居请安,见纪莹还在安睡,便问起方妈妈纪莹的情况。 “夫人比前几日好些了,就是还虚着,过几日应当就能起床了!”方妈妈笑的很灿烂,语速也快。 纪徽音瞧着她满面笑容的样子,下意识觉得 哪里不对劲,但是方妈妈很快就问起她叫人备车是去做什么。 “我想去无悲寺礼佛,为母亲祈福。”纪徽音将方才那一点不对劲抛到了脑后,浅笑吟吟地说着,“我眼下出去,回来的时候怎么也得午后了,母亲一会儿醒来,还请妈妈转告,让母亲不必担忧我。” 方妈妈眸底划过一点迟疑,但转瞬即逝。 纪徽音眉心微动,笑了笑,“您今日怎么了?好像吞吞吐吐的,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方妈妈抿唇笑了笑,“只是想到,小姐身子也没大好,就这么奔波,怕您的身子受不住。” 纪徽音不疑有他,安抚道:“无碍,总之来去都是坐车,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妈妈放心。” 说着,纪徽音转身欲走。 走出去没两步,纪徽音顿住脚步,回身看方妈妈。 方妈妈心中微凛,只以为纪徽音是看出自己哪里不对劲,紧张地捏紧了手。 纪徽音没瞧出什么来,只叮嘱道:“妈妈照顾好母亲,今日若是府上来人,一概不见。若谁敢硬闯,只需拿出嫡支的身份压着他们就是,知道了吗?” “是……” 见方妈妈仍旧是那副隐隐担忧的神情,纪徽音 又笑着说了句放心,这才转身离开。 上了车,纪徽音心中还是萦绕着股淡淡的压抑感。 这种感觉说不出了,仿佛是心慌,又仿佛是焦虑。 莫非,今日要出什么事? “小姐,咱们是直接出城吗?” 小罗纹的话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 纪徽音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片刻后,她放下帘子,淡道:“不急,先去一趟善德堂。” 车子缓缓行驶到了善德堂附近,然而还未靠近,就被迫停了下来。 纪徽音透过车窗,看到纪琮打马带着几个东府的小厮,挡住了她的去路。 从纪徽音的角度看过去,她正好跟纪琮阴沉的眼神对上。 “徽音妹妹。”纪琮下马,缓步上前,“这是做什么去?” 纪徽音叫小罗纹打开车门,从车厢内看出去,轻笑道:“妹妹正要去善德堂为母亲请一副新的药方子,然后带去无悲寺开光祈福,请佛祖保佑新的药方能治好母亲的病。怎么,大哥哥这又是去哪里?” “青山庄走水,偏巧,听庄上的李管事说,昨夜妹妹曾前往庄子上作客。”纪琮讽笑一声,“我想,妹妹或许知道什么?” 纪徽音故作诧异,“哥哥这 话什么意思?我倒是听不懂了,走水一事又不是妹妹所为,能知道什么呢?” 纪琮嘲弄挑眉,“哦,是吗?那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偏生妹妹到了庄子上就走水了!再者,妹妹深更半夜前往庄子上,又是为了何事呢?” 纪琮的语调渐渐升高,周遭已经有过路的百姓投来了目光,有认出纪府马车的,已经顿住脚步一脸好奇的看戏。 “哥哥这话说的我就更不明白了。”纪徽音一副无奈神色,“青山庄姓纪,我也姓纪,难道我就去不得了?” 纪琮冷哼一声,“青山庄是姓纪,但妹妹也得分清楚了,是哪个纪!” 闻声,纪徽音一脸惊诧:“哥哥的意思是说,一笔能写出两个纪字不成?我先前还听二叔公说什么,都是一家人,将我当荣儿妹妹一般看待,怎么如今到了哥哥嘴里,就成了两个纪呢?” “你!”纪琮恼羞成怒,“你不要诡辩!我只问你,昨夜走水究竟怎么回事?还有——” 话说到一半,纪琮戛然而止。 纪徽音眸中闪过精光。 “还有什么?”纪徽音故作不解,“哥哥想说什么?难道是想说,庄子上丢了的那个贵重‘物件’?” 第115章 “一个物件” ??纪琮的脸色越发难看。 纪徽音注意到,他似乎已经是在暴怒的边缘,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屈辱。 纪徽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心中只觉得颇为有趣。 纪琮这个样子,是因为她将他的生母讲做“一个物件”吗?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能够忍受纪怀恩将自己的生母关去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这人还真是奇怪。 明明自己都看不上自己的生母,却还无法忍受别人看轻自己,仿佛看轻了沈氏,就是看轻了他纪琮。 归根究底,是因为他从不把自己的母亲当做一个完整的人,只当做他身份的象征。 迎上纪琮暴怒的眼神,纪徽音轻笑:“大哥哥,您若是有什么话呢,可以直说,妹妹还赶着去无悲寺上香礼佛,为我母亲祈福呢。” 纪琮极力忍耐着,露出一个阴戾的笑意:“妹妹这么着急,不愿跟我说话,是怕我发现什么吗?” 他越过纪徽音,似乎是想透过那车壁,看到车内的光景。 纪琮拉着缰绳,那马儿来回踱步,渐渐靠近了纪徽音的车驾,“这车上除了徽音妹妹,还有别人吗?” 纪徽音诧异地挑眉,“大哥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 这车上除了我,自然还有我的贴身丫鬟小罗纹,大哥哥也是见过的呀。” 说着,纪徽音欲盖弥彰似的,将车门稍稍合拢几分。 纪琮看在眼里,越发觉得纪徽音车内不简单。 他冷哼一声,“不怪我要怀疑妹妹。昨夜妹妹一去庄子上便走了水,紧接着李管事那里便丢了一样重要的宝物,这实在让人不解。前些日子妹妹还说自己尚在病中,昨夜便漏夜出门,今日又去礼佛——妹妹嘴里,究竟有几句实话啊?” 纪徽音莞尔,“为我母亲祈福,哪怕是断手断脚我也得去。再者,先前郎中早已经将徽音诊治好,眼下已无大碍了。大哥哥就算是怀疑我,也要有个根据吧。” “徽音,你若不想我怀疑你,不如就打开车门,让东府的人搜上一搜,若空无一物,自然就还你清白!” 纪徽音的笑意淡去,“大哥哥,你我同为纪家子女,且我又是嫡支出身,什么时候轮到大哥哥来搜我的车驾了?” 这话深深地刺激了纪琮那根脆弱又敏感的神经。 他死死地盯着纪徽音,只觉得可恨。 一个小小女子,就算是嫡支出身又怎么样? 女人而已……竟敢如此跟他说话 ! “就算你是嫡支大宗,可我是旁宗嫡出长子!”纪琮昂高了下巴,一脸傲然之色,“且我祖父乃是你祖父的堂兄,就算论辈分,我也比你高上一层!难道我还搜不得你的车驾?” 语罢,纪琮立时喝道:“来人——” “我看谁敢!”纪徽音沉声打断,眸光冷冽,“大哥哥,你当真是要撕破脸皮吗?” 纪琮皮笑肉不笑,“徽音,并非是我要跟你撕破脸,一来实在丢东西一则,乃是族中大事,不得不谨慎寻回;二来如今婶娘卧病在榻,若族中之事不能尽快处理,也是给婶娘多添烦恼。想来,徽音也不愿婶娘的病再加重,是不是?” 纪徽音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唇角,笑的不阴不阳,“大哥哥这话说的,好像我不答应你搜车,就是不孝敬我的生母,这知道的是说大哥哥敬重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不是我的母亲,是大哥哥你的呢。” 纪琮见她多番推拒,心中越发怀疑纪徽音有问题。 他缓缓下马,来到车驾前,大有纪徽音不让搜车,他就不走开的意思。 “行了徽音!你也不必再次巧言善变了,你若真的想为了婶娘快些去山上祈福,那就让我的人速 速搜过,若无异样,我自然放你离开。” 纪徽音冷嗤一声,近乎挑衅地挑眉问道:“若我偏不让大哥哥你搜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纪琮冷哼一声,当即便抬手号令,要让东府的下人强行搜车。 就在此时,车门砰的一声,被纪徽音大力推开。 纪琮瞳眸猛地收紧。 只见,车内除了纪徽音和小罗纹,再无第三人。 纪徽音缓缓从车上下来,环视满街看热闹的人群,眸子微眯。 她似是怒极反笑,转眸望向纪琮,“好好好,大哥哥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闹市区给徽音个没脸,让别人看着咱们纪家子女不合!那徽音也无话可说了!大哥哥既然要搜,那便搜吧!但徽音只说一句,若大哥哥搜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好是三拜九叩进西府大门,给我道歉!” 语罢,纪徽音给纪琮让开了路,挑眉抬手示意他上车,“大哥哥请吧!” 纪琮面上血色稍稍褪去,眸光微微震颤着,恨不得将车厢内盯出个洞来。 他此时满脑子唯有一个念头—— 又一次!他中了这死丫头的奸计! 纪琮一时间并不敢再妄动。 万一,这丫头就等着他跳进这坑 里,那可就全完了…… 纪徽音直勾勾盯着纪琮,眸光幽深,挑眉轻笑:“怎么,大哥哥还要不要搜了?” 周遭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等豪门富户的内斗戏码,都兴奋好奇的不行,有大胆的甚至在人群之中起哄,让纪琮赶紧上去搜一搜。 纪琮站在原地,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搜,还是不搜…… 纪徽音给足了耐性,见纪琮久久不言,纪徽音冷冷地勾唇一笑。 “耽误了这些时间,看样子药也是求不了了!” “大哥哥若是不搜,那我可就走了!毕竟大哥哥不是说了吗,也十分担心我母亲的病情,不想让她担忧。” 最后一句话,纪徽音拉长了语调,可谓是十分讥讽,足让纪琮脸色涨红,目光变得可怕,像是要噬人。 纪徽音缓缓上车,车门关起,车夫扬鞭离开。 车马微微颠簸,纪徽音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一直不发一言。 直到小罗纹轻声开口提醒,“小姐,我们出了城了。” 纪徽音睁开眼,眸中闪过精光。 她往旁边坐了点,小罗纹便顺势打开那座位上的盖板。 里面赫然是一处暗格,而沈氏正躬身,坐在里面。 第116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沈氏抬起眸子,纪徽音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自嘲悲切。 纪徽音无言半晌,伸出手扶着沈氏出来,坐到了自己身旁。 车内沉默安静了不知多久,沈氏嗓音嘶哑地缓缓道:“琮儿他冒犯了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许是如今长大了,性子也变得厉害些。” 纪徽音静静地看了沈氏一会儿,良久收回眼神,淡淡开口:“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婶娘,这样的道理,难道还需徽音告诉您吗?” 沈氏满腔苦涩。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无悲寺,一路上纪徽音没再跟沈氏多说什么。 来到无悲寺走车马的小门,纪徽音跟守门的小沙弥问了好,让他进去代为通传,说自己要见纪荣儿。 很快,小沙弥去而复返,将纪徽音请进了门。 来到思过堂门前,马车停靠,纪徽音这才看向沈氏。 马上就要见女儿,沈氏自然是紧张又激动,不断地抚弄着自己的头发,像是生怕自己的样子让女儿认不出来。 纪徽音递给她一顶帷帽,道:“一会儿我会说婶娘是医女,进去要为荣儿妹妹医治。” 沈氏接过帷帽,飞速戴好,很是迫不及待:“我 知道了!放心,我会小心的!” 纪徽音颔首,没再多说,在小罗纹的搀扶下率先下了车。 一下车,就看到悟念正在思过堂门前等候她。 “主持。”纪徽音上前行礼,“劳烦主持了。” 悟念双手合十作礼,“纪施主客气了,请进吧。” 纪徽音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反问道:“不知我那二妹妹身体如何?听闻她一直怏怏不乐,身子也有些不适;近日家中事忙,我才寻到时间来看她,不算晚吧?” “贵府二小姐前日感了风寒,她身边的丫鬟来求见了贫僧,贫僧便自作主张先给二小姐抓了祛除风寒的药,眼下虽未大好,却也无大碍了,纪施主放心就是。” 纪徽音勾唇微笑,“多谢大师了。” 说着,她侧身扫了眼戴着帷帽的沈氏,道:“主持,这是我带来为我家二妹妹医治的医女,她相貌丑陋不便见人,一会儿便随我一道进去了。” 悟念自然是无不可,“那纪施主一会儿若是有事,打发寺中的小沙弥来寻贫僧就是。” 纪徽音颔首,目送悟念离开后,这才带着一众下人进了思过堂。 思过堂中比她先前来时干净整洁了很多,堂屋正门口守着的 皆是纪徽音先前留下来的婆子媳妇,见状,纪徽音眼中掠过几分满意之色。 见纪徽音来,守门的婆子媳妇忙过来给纪徽音请安。 为首的正是刘妈妈。 刘妈妈道:“小姐,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山门上迎您。” “我是知道了荣儿妹妹染了病,所以急着找人过来为她诊治。”纪徽音随口说着,缓步拾级而上,“二妹妹眼下如何了?” 刘妈妈凑近了轻声回道:“二小姐无大碍,就是前日闹着要出来,恼了一夜不消停,第二天就有些恹恹的,非说是被关出了毛病。” 纪徽音似笑非笑,“那正好,我带了人来,给二妹妹好好治一治病。” 说着,纪徽音叫仆妇打开房门。 房门一开,里面却出来个人。 纪徽音定睛一看,正是纪荣儿的贴身丫鬟,书双。 书双像是赶着出来给纪徽音行礼请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见,见过大小姐。” 纪徽音勾唇,眸底微冷,轻笑道:“怎么抖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书双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 纪徽音看向刘妈妈,不冷不热地问道:“不是说二妹身边的些丫鬟都要看管起来? 怎么书双在里头?” “二小姐这两天疯疯癫癫的,见人就打骂,屋子里的器皿都摔干净了,连送进去的饭都给洒了。”刘妈妈一脸为难,“她吵着非要书双伺候,奴婢等也是没办法……” 纪徽音并无苛责刘妈妈的意思,闻言只是淡淡挑眉,看向地上忐忑不安的书双。 半晌,纪徽音一言不发地拔腿进入房中。 沈氏快步跟上,一旁的小罗纹见状,给身后的仆妇使了个眼色。 几个婆子立时心领神会,上前左右扣住了书双,将她强拉出了房中。 书双想喊叫,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唇舌。 “唔,唔!”书双目欲眦裂,挣扎着呜咽,趁着婆子没能按住她的间歇,怒然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还想在佛寺里对我家小姐动手不成?” 啪! 小罗纹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的书双怔愣当场。 “竟敢如此置喙大小姐,你有几条命?”小罗纹声色俱厉,“再敢胡乱攀喊,小心我回禀了夫人,拿了你的身契卖到窑子里去!” 书双胆战心惊,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小罗纹。 小罗纹冷哼一声,叫人将书双带远了些。 与此同时,正屋内,纪徽音确定外头的仆 人都走远了,这才让沈氏摘掉了帷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里间,便见纪荣儿在榻上安睡。 在这地方仅关了几日,纪荣儿似是已经瘦了一大圈,下巴显得格外的尖,面色略有苍白,看上去倒是十分楚楚可怜。 纪徽音几乎是欣赏地看着纪荣儿,心中不免感慨。 果然,纪荣儿只有睡着的时候,看着还讨喜些。 沈氏此时看着榻上熟睡的女儿,全然移不开眼神。 她缓步上前,轻轻坐到了床边,双目通红地盯着纪荣儿睡颜不住地打量,似是怕再也见不到了。 纪徽音看着这一幕,难免有些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氏并不算穷凶极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良善。 纪徽音心中有个猜想。 如果当年沈氏没有出事,有她来教导纪琮和纪荣儿,她的这一双儿女也不会跟着纪怀恩,学的那等见利忘义、口蜜腹剑。 可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如果。 纪徽音从沉思中短暂抽离。 她淡声提醒沈氏:“婶娘,若是再不说正事,我也不能让你久留了、等会儿你就得跟我回西府别苑去了,否则的话让有心之人看到你,怀疑了你的身份,那可就不妙了。” ?? 第117章 白眼狼 沈氏擦掉险些流出的眼泪,微微咬唇,上手轻轻推了推纪荣儿。 纪荣儿从睡梦中缓缓苏醒。 她迷蒙地睁开眸子,睡眼惺忪间,似是在看沈氏,又似是在做梦。 纪荣儿唇齿中呢喃着,声若蚊吟:“阿娘……” 沈氏泪如雨下。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沈氏回应了纪荣儿:“阿娘在这儿呢,荣儿——” 纪徽音看着两人如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和沈氏一起,静静地等待着纪荣儿完全从睡梦中醒来。 不多时,完全清醒的纪荣儿神色骤变,猛地坐起了身。 纪荣儿一脸悚然地看着沈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半晌,纪荣儿下意识看向一旁,正跟纪徽音的视线对上。 沈氏看着女儿的异样神情,笑容迟疑一瞬。 很快,她又重新堆满了笑容,忙去牵女儿的手,兴奋又紧张地轻声道:“荣儿,是我,阿娘!你不认识阿娘了吗?” “你,你——”纪荣儿的表情变得震惊。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沈氏面色微僵。 纪荣儿此时又看向纪徽音,视线来回逡巡着,半晌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纪、徽、音 !”纪荣儿双目瞬间通红,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 沈氏愣在当场,悲切又痛苦地望向女儿。 纪荣儿颤抖着手,指着纪徽音:“是你,你……你是故意的!” 她飞速地扫了眼沈氏,似乎并不敢跟她过多对视,只将全部怒火喷向纪徽音。 “你什么意思?你将这个人带来什么意思?”纪荣儿的声调渐高,“你是想威胁我吗?我告诉你纪徽音,我不怕!纵然你带了这人来,我也绝对不会背叛祖父和大哥哥!” 纪徽音眉尖微挑,嗤笑一声,“纪荣儿,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何须要你背叛他们呢?只是——” 她悠哉地踱步到屋中的软榻上坐下,“只是我想到,眼瞧着你就要出嫁了,所以我还是让你见一见你的生母。毕竟,你的祖父和兄长可未必会同意让你见她。” 纪徽音说着,微微勾唇,“我劝你,不要大喊大叫的好。一会儿叫人发现你生母在这里,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呢。虽说这人是我牵线搭桥带来的,但二叔公总不能因此对我怎么样,但是婶娘可就不一定了。” 语罢,纪徽音意有所指地含笑看了眼沈氏。 只见沈氏的表情里闪过惊惧,而后又 祈求似的看向纪荣儿,“荣儿,你别怕,我是阿娘啊!你,你不认得阿娘了吗?” 纪荣儿的目光从纪徽音身上转回,死死盯着沈氏。 她认识,她当然认识! 可她从来都是当她的生母死了! 纪荣儿从未想过,沈氏居然会出现在她眼前,还是纪徽音带来的! 纪荣儿按捺住唇瓣的颤抖,咬牙道:“祖父说了,你有罪,就该在庄子里好好待着!你出来干什么?” 沈氏面上浮现受伤之色。 纪徽音冷眼旁观,只觉得可笑。 如若不是她需要将纪荣儿收为己用,她才懒得安排什么母女相见的戏码。 毕竟,纪荣儿这白眼狼反应,她是早都想到了的! “荣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呢?”沈氏心痛不已,“你的祖父,都跟你说了什么?” 纪荣儿咬牙切齿,声音沙哑:“说了什么不重要!你该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当年,难道不是你与别人私通,害的父亲五内郁结,郁郁而终?!” 沈氏惊疑不定,猛地站起身来,“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是谁?!” 纪荣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氏,“就是祖父告诉我的!怎么,你还不认?!” “我,我从未与人私 通,更从未害过你父亲!”沈氏泪如泉涌,悲戚中,更多的是愤然,“你祖父就是这样在外头编排我的?!” 纪荣儿眸中闪过一瞬的松动,而后蓦地望向纪徽音。 看到纪徽音淡淡然的笑脸,纪荣儿像是立刻反应过来什么。 “纪徽音,你是故意的!” 纪荣儿挣扎起身,想要去抓纪徽音,她满目恨意:“你带她来,就是想说服我,让我与我的祖父和兄长为敌,对吗?!” 纪徽音淡淡勾唇,“纪荣儿,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纵然想使离间计,也会用在你祖父和你兄长两人之间。毕竟,你祖父可是十分宝贝你哥哥呢,若无你哥哥,你恐怕连你祖父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不然你在这儿病着,他们怎么没派人来看你?” 纪荣儿还想反驳,但是很快又发觉,纪徽音说的都是实话。 一股寒意从尾椎窜上了后脑。 虽说祖父和兄长都偷偷传信说让她再忍耐几天,但是他们从没有询问自己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也没询问过她的身体。 纪徽音眯眸看着纪荣儿的表情,循循善诱般:“怎么样,回过味了吗?” “不,不会的!”纪荣儿怔松地说着,“不可能的!我祖 父最疼我了!还有,还有我哥哥,他们肯定不会对我坐视不理的!” 纪徽音挑眉:“哦?那他们怎么还没来救你出去呢?为何只是要你一味忍耐呢?你有想过,这些都是为什么吗?” 纪荣儿咬唇,迟疑地看着纪徽音。 “我早都说过,因为在他们爷孙俩眼里,根本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 说着,纪徽音微微歪了歪脑袋,笑意清浅,“所以他们不会关心你的死活。” 语罢,纪徽音好整以暇地望向沈氏,莞尔道:“婶娘,徽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该您了。” 沈氏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再见时的惊喜,在沈氏看到纪荣儿满是厌恶眼神的眼神所彻底遮盖。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女儿,如今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氏唇瓣蠕动着,去看女儿的表情。 纪荣儿察觉到她的视线,垂下眸子时的厌恶抗拒之意不言而喻。 沈氏看的分明,心里像是刀锥一般的疼。 她忍耐了许久,才将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压了回去。 沈氏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看着女儿。 “荣儿,我听说,你跟林家公子……这是真的假的?你,想不想嫁给他?” 第118章 好姻缘 ??纪徽音不甚意外地挑眉,眸中的玩味越发浓重。 她没有开口阻拦什么,只是看向纪荣儿,颇为好奇她的回答。 只见纪荣儿的唇瓣动了动,凌乱的发丝下遮盖着的面容苍白的有些吓人。 她定定抬头,下一秒忽而起身扑向了沈氏。 沈氏一个不防备,被纪荣儿掐住了咽喉,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纪荣儿目眦欲裂,整个人像是发疯的野兽,嘶吼着想要置自己的生母于死地。 沈氏瘦弱不堪,连还手的力气都无;事实上,她似乎并没有还手的意思,满眼震惊悲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纪徽音上前一把抓住了纪荣儿的胳膊,按在了她肘弯处的麻筋上。 纪荣儿手一松,便被纪徽音抬脚踹到了一旁。 纪徽音上前一把掐住了纪荣儿的脖颈,目光阴寒地盯着她。 本就在屋中关了数日,身子有些虚弱的纪荣儿此时毫无反抗之力,挣扎的力道微乎其微,纪徽音只需稍稍使力,就能控制住纪荣儿。 “我从前只以为你是蠢,没想到你倒真是个丧心病狂的白眼狼!”纪徽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那是你的生母!” “生母又如何?她就该死!她死了,一切都好了……” 纪荣儿涕泗横流。 屋内的动静多少引起了外头的注意,好在有小罗纹在,门口的仆妇没能冲进来。 不多时,小罗纹担忧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小姐,没事吧?” 纪徽音眸光阴沉地盯着纪荣儿,咬牙道:“你若是再敢乱动,我就杀了你泄愤,然后再给你赔命!” 对上纪徽音满是寒光的眼神,纪荣儿浑身轻颤,总算是稍稍松了力道。 纪徽音冷哼一声,放开了她。 “没事。”纪徽音这才回答小罗纹,“看好外头!没我的允准,任何人不许进来!” 小罗纹连忙应下。 纪徽音充满嫌恶的眼神从纪荣儿身上收回,这才去扶起了沈氏。 沈氏此时泪流满面,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纪徽音扶着她在一旁的软榻上坐下,冷声道:“婶娘,我带你来之前跟你说好了的,你还记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吗?” 沈氏双眼通红地看一眼纪徽音,似是愧疚,又似是痛苦的垂下了眼睑。 纪徽音复又将目光投向纪荣儿,她缓步上前,蹲身直视纪 荣儿充血的双眸。 看到纪荣儿眸底闪过的复杂神色,纪徽音冷笑一声,“先前是我不好,没有把话跟你说清楚。我今日就摊开了告诉你,你不必害怕我嫁入高门,从此西府与我一起得道升天。因为我从未想过嫁给林启,更没有想过要嫁给萧无妄。” 纪荣儿眸光颤动,似是极为不敢置信。 她呐呐着道:“怎,怎么会……他们两个都是、都是豪门大户出生,你怎么会不要这么好的姻缘——” “好姻缘?”纪徽音讥笑一声,“纪荣儿,你真是蠢到家了!你是觉得纪家有多大的本事能再出一个太妃娘娘?” 当年大长老纪留恩的长女入宫,一开始也只是做了皇后身边的女史,就这还是纪留恩几乎散尽家财才给女儿求来的机会。 不为别的,只因为纪留恩那时候眼高于顶,非要鼓着一口气将女儿嫁进高门大户,从此便可脱离了商门之女的身份。 扬州城做官的人不少,但那样的人户,谁又愿意娶一个商人之女呢? 纵然当年的贤太妃才名和美名都遍布扬州,也没有哪个为官做宰的人家里肯去商户之女。 一来二去,贤太妃耽搁 了年龄,越发嫁不出去。 纪留恩这才看清现实,急吼吼的要给女儿做一门亲事,但又实在俯不下身去跟寒门结亲,最后知县带来选秀的消息,这才解了纪留恩的难题。 “当年贤太妃比宫中定的选秀年纪足足大了三岁,大长老多掏了三万两银子打点才将太妃送入宫中做了宫女。后来贤太妃又偶然被先帝看中,这才做了嫔御。” 纪徽音嘲弄地挑眉,“她也算是你我的堂姑母,你应该也听说过她才貌双全,说句不恭敬的,据说当年扬州城最出名的花魁娘子都比不上堂姑母半分!你有多大的本事多美的样貌,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纪荣儿一脸地倔强怨恨,“怎么,难道你纪徽音就比我强?” 纪徽音简直要可怜纪荣儿的蠢了。 “我比不比你强,这难道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的婚事在你祖父和兄长眼里,从来都是他们的垫脚石,就如同你生母一般,等某天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抛开。纵然你生母死在庄子上,你将来的下场,又会比她好多少呢?” 闻言,纪荣儿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地喃喃开口,眼神涣散些许 ,“你骗人,祖父和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 “哦,是吗?”纪徽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纪荣儿,“如果他们真的疼你,又怎么忍心让你去做妾室呢?” 语罢,纪徽音瞥了眼沈氏,哼笑一声:“婶娘,您倒是说说,您忍心自己的女儿去做妾室吗?” 沈氏唇瓣微动,起身步履蹒跚地来到女儿面前,跪坐下去后满目泪光,殷切地盯着纪荣儿。 纪荣儿被她这眼神看着,眉目之间似有动容之色。 见状,纪徽音闭了嘴,没有再插话。 而沈氏试探着,握紧了纪荣儿的手。 见纪荣儿没有抗拒,沈氏泪如雨下。 她丝毫不记恨女儿方才的行为,灼热的目光将纪荣儿的面容一遍遍描绘,似是要这样刻在心底。 “荣儿,你听话……你可以恨母亲,可以讨厌母亲,但是你千万,不要作践自己,不要去给人当妾室……” 沈氏的眼泪糊了满脸,生涯沙哑难言。 “你的外祖母,就是妾室,母亲我就是庶出,她过的有多苦,母亲都是亲眼看着的……你难道想一辈子,跟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抢同一个丈夫吗?” 第119章 庐山真面目 纪荣儿的表情似有松动,双目通红地看着沈氏,唇瓣微动,声若蚊吟地唤了一声:“娘——” 但是下一秒,门外忽然传来吵嚷声。 “都让开!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里头!” 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纪徽音神色骤变。 这边,沈氏还来不及为纪荣儿的那一声娘高兴,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转头看向门外。 “是,是公爹……”沈氏唇瓣颤抖着,下意识看向纪徽音。 纪徽音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声音压低:“戴上帷帽!” 沈氏赶忙依言照办。 看沈氏戴好了帷帽,纪徽音这才开门出去。 来到门外,只见纪怀恩带着一众东府下人已经进了院中,此时正要往屋里来。 见纪徽音出来,纪怀恩苍老的面容上掠过淡淡的得色。 “徽音,听闻你带了个什么医女来给荣儿看病,我放心不下,所以特来看看。”纪怀恩轻哼一声,“请问,医女在哪儿呢?” 纪徽音从容一笑,“二叔公这话说的,知道的,是说您心疼孙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怀疑我要害二妹妹呢。这传出去,于纪家名声可不利啊。” 纪怀恩直勾勾盯着纪徽音,“徽音不必 担忧,我来之前早已经嘱咐了寺中主持,这思过堂周围,都是咱们纪家自己人,绝不会有外人靠近。纵然出了什么事,也不会传出去。总之,不会像那天荣儿出事一样,闹得沸沸扬扬。” 纪徽音故作诧异,“荣儿妹妹的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了吗?怎么徽音不知道?”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了。”纪怀恩眸中露出几分阴鸷,“我只问你,医女在何处?你要给我的嫡孙女治病,我总要看看是何人诊脉,靠不靠谱吧?” 纪徽音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目光轻轻转动,环视四周,起了疑心。 按理说,纪怀恩不会如此莽撞的过来,点名指姓的要见医女。 除非…… 她身边,出了内鬼。 “二叔公这是不信徽音,觉得徽音要害二妹妹?”纪徽音的笑意敛去几分,“来时路上大哥哥就拦住了徽音,非要搜查,结果闹了个难堪,还让街上的百姓看了纪家的笑话!二叔公眼下,是要故技重施?” 纪怀恩眸色逐渐狠厉,慢条斯理地道:“我并无此意,只不过你这样遮遮掩掩,倒是让我疑惑——那屋中之人,究竟是谁?” 纪徽音正要说话,只听纪怀恩 陡然拉高了音调开口:“昨日青山庄无故失火,徽音你当时就在庄子上!可知道庄子上丢了一个人?” 闻言,纪徽音不动声色:“哦?怎么听李管事和大哥哥说,丢的是个物件呢?” “他们是不想纪家的丑事传出去,坏了纪家的名声。今日在此的都是纪家下人,我也不放告诉徽音。” 纪怀恩缓步上前,逐渐靠近纪徽音,“昨日庄子上丢的,乃是琮儿和荣儿的生母。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婶娘。” 说着,纪怀恩顿了顿,像是生怕周遭的仆人听不到,环视众人:“你这婶娘当年犯了事,其罪当诛!只不过我念在她为纪家育有一儿一女的份上,只将那桩丑事捂下,将她好吃好喝地养在庄子上!如今人丢了,实在让我心惊!” 纪怀恩眸光微转,落在纪徽音身上,幽深不已,“徽音,这件事,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纪徽音似笑非笑地勾唇,“二叔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纪怀恩唇瓣微勾,露出一个看似和善的微笑:“既如此,就让我见一见那医女,若她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当着众人的面为徽音赔罪,如何?” 话已至此,纪徽音自知再不能 推脱,心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然而下一秒,纪徽音身后的房门忽地被人破开。 一道瘦弱的身影冲了出来,瞬间钳制住了纪徽音,将其牢牢地禁锢在了怀中。 周遭的下人大惊失色,尤其是小罗纹,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声喊了一句:“小姐!” 纪徽音瞳眸大睁,她感觉到脖颈上被人抵了什么尖锐的东西,而那只钳制着她的手臂,正在微微颤抖。 余光看去,纪徽音唇瓣微颤,声音极轻:“婶娘?” 钳制着她的人,正是沈氏。 纪怀恩似是也没想到这一层,此时眸光阴沉地盯着纪徽音身后。 沈氏一把摘了帷帽,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沈氏!”纪怀恩咬牙,眸光阴冷,“果然是你!你竟然敢擅自从庄子上逃离——说!是不是纪徽音协助你逃出来的!” 沈氏的话音里藏着颤抖,却又无比嚣张——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若敢不从,我就杀了她!” 纪徽音的心霎时间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沈氏要干什么了。 纪徽音唇瓣微张,想说什么,却又被一旁踉跄着出来的纪荣儿打断。 纪荣儿的脸色白的像纸,看着眼前这一幕, 表情恍惚,一时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看到纪荣儿,纪怀恩眼睛一亮:“荣儿!过来,到祖父身边来!” 纪荣儿迟疑片刻,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纪怀恩身旁。 “荣儿,你说!是不是纪徽音私自带着你母亲来见你?她们是不是勾结好的?” 纪徽音的喉咙发痒,紧紧盯着纪荣儿。 然而,纪荣儿久久不言,她像是被吓坏了,又像是在深思熟虑。 良久,在纪怀恩的逼视下,纪荣儿沙哑着嗓音:“我刚刚,还没认出,这妇人是谁……您,您就过来了。” 纪怀恩眸中闪过浓浓的失望。 他死死盯着纪荣儿良久,阴鸷的眸光转向沈氏:“沈氏,你敢说不是纪徽音带你出来的?否则以你自己,如何能从青山庄出来?” 沈氏咬牙切齿,似是对纪怀恩深恨无比:“纪怀恩,你也太小看人了!我想逃,多的是办法!纪徽音一个小丫头片子,她能做什么?” 说着,沈氏冷嗬一声,笑声阴森,“你瞧,她现在可害怕的很呢!若非我威胁,她又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警告你,现在就昭告全族,我当年是清白的!否则我就杀了纪徽音,看你怎么跟族长交代!” 第120章 生母 纪徽音的眸光轻轻震颤。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近乎呢喃地低声道:“婶娘,别犯傻,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纪徽音知道,沈氏这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好让她脱身。 很快,沈氏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大小姐,你,会好好对待我的荣儿的吧?” 纪徽音感到嗓子里一阵干痛,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让她连吞咽都无比困难。 恍惚间,她的目光与纪荣儿的相撞,纪徽音清晰地看到纪荣儿眸底一闪而逝的哀求。 她好像在跟纪徽音说,救救沈氏,救救她的母亲。 然而纪徽音已经来不及开口。 纪怀恩的眼神之中满是暴怒,原本对纪徽音的怒意此时全然转接到了沈氏身上。 他死死地盯着沈氏,仿佛要这样从她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良久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沈氏,关了你这些年,你倒是进益了,知道威胁我了,嗯?” 沈氏的手在颤抖,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无畏,挑衅地将字字句句都摔在纪怀恩脸上。 “威胁你又如何?”沈氏疯癫一般地大笑,“你让我给你背了这么多年 的黑锅,我也是忍够了!” 纪怀恩神色大变,咬牙怒喝道:“贼妇人!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沈氏阴恻恻地笑出声,“怎么,害怕了?纪怀恩,你做了那么多恶事,难道还怕人说吗?当年,你是怎么害的——” “贼妇,你给我住嘴!” 纪怀恩暴喝一声,一脸深恶痛绝:“沈氏,你当年犯下大错,与人私通,若不是我心软留你一命,你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如今,你不知悔改,还在这里胡乱攀咬!与其看你发疯,不如我了结了你为好!” 沈氏笑得古怪,“了结了我?你敢吗?纪怀恩,如今的纪家家主可不是你!而是这小丫头片子的亲娘!我可是为纪家诞下了子嗣的!你无故杀了我,你看谁能容得下你!” 纪荣儿哆嗦着唇瓣,目光艰难地从沈氏的面容上移开,她去拉纪怀恩的手臂,颤声道:“祖父,她疯了,您别理她,快让人将她抓起来吧……” 纪怀恩阴冷地看了一眼纪荣儿,问道:“荣儿,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看没看到——沈氏和纪徽音是否有所勾结?” 纪荣儿抖死筛糠,纪徽音也死死地盯着她,心里拿不准纪荣儿会说出什 么。 许久,纪荣儿开口了,“荣儿,什么都,没看到。” “好,好啊!”纪怀恩怒极反笑一般,“既然如此,那我哪怕错杀,也不能放过了!” 语罢,纪怀恩忽然拔高了声音,怒喝一声道:“弓箭手!” 纪徽音神色骤变。 弓箭手,那是纪家豢养的打手! 纪怀恩怎么敢公然带着弓箭手到无悲寺来! 难道从一开始,纪怀恩就对她,动了杀心? “二叔公,你要做什么?”纪徽音拔高声音,按捺着其中的颤抖,“你是要在寺庙里见血吗?!” 纪怀恩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喝道:“徽音,既然你与此事无关,乃是被这个妇人胁迫,那是叔公错怪了你!叔公这就杀了这个妇人,以免她伤了你!” 话音落下,纪怀恩抬起了手。 纪徽音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院门墙上,几道凛冽的寒光对准了沈氏。 而纪荣儿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抓紧了纪怀恩的手臂。 “祖父……”纪荣儿惊惧地瞪大了眼眸,“她,她是我生母啊——” 纪怀恩当即怒喝道:“她是罪人!你难道要认一个罪人做你的生母吗?” 纪荣儿眸中透出绝 望。 她透过重重人群,与纪徽音对视。 这一瞬,纪徽音仿佛读懂了纪荣儿的心。 她不想让人伤害沈氏。 但是纪荣儿没有丝毫办法。 “纪怀恩,你敢杀我,我就——” “放箭!” 沈氏的话语湮灭在箭羽的破空声中,仅在一个呼吸之间,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钳制在纪徽音脖颈上的手忽然便松了力道。 纪徽音恍惚地回眸看去,只见沈氏的肩部已然中了一箭。 不知是谁过来拽住了纪徽音,抓着她跑下了台阶,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嗖! 数十破空之声接踵而至,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寂静。 纪徽音的心跳声在此刻大过一切,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只在抬头时看到小罗纹惊恐的面容。 她反应过来,方才是小罗纹拽走了她。 纪徽音茫然地朝廊前看去—— 沈氏的身体此时如同一只硕大的刺猬,唇边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她兀自挣扎着,在倒下的最后一刻,望向了纪徽音。 纪徽音看得分明,沈氏的唇瓣一张一合,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求、你。” 下一秒,沈氏的身形轰然倒塌在地。 她瘦弱的 身子抽搐了几下,很快就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再无喘息。 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纪徽音仓皇地扭头看去,那一声尖叫正是纪荣儿发出的。 而纪怀恩此时死死地拽着她,不让纪荣儿靠近沈氏。 无边的怒意在这一瞬裹挟了纪徽音,她作势就要朝着纪怀恩走去,然而下一秒,小罗纹死死地拽住了纪徽音的手。 纪徽音看去,只见小罗纹冲着她微微摇头,没有血色的唇瓣紧抿,满眼都是警告之色。 理智迅速回笼,纪徽音死死地咬住了唇瓣。 看着她满目的愤怒,小罗纹凑上前,用极低的声音颤抖地道:“小姐,万万不可此时发难……不能给了二长老再次讨伐您的机会……” 是啊,不能再给纪怀恩机会。 沈氏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她不被纪怀恩钳制,她不能就此浪费。 还有…… 纪徽音牢牢地盯向纪荣儿。 此时的纪荣儿已经瘫倒在地,整个人呆若木鸡,愣愣地望着阶上已经断气了的沈氏,仿佛灵魂出窍。 纪徽音看到她颊边有泪落下,滴滴答的,沾在衣襟上。 与此同时,纪怀恩也看了过来。 “徽音,委屈你了。” 第121章 静观其变 纪怀恩不阴不阳地开口,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却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让人胆寒。 在场所有的仆人都低垂着脑袋,没有一人敢开口。 唯有纪徽音与他对视,直勾勾地望着纪怀恩。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即今日起,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余地,唯有你死我活了。 “二叔公言重了。今日,二叔公如此果决救下徽音,徽音改日,定当好好拜谢才是。”纪徽音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但只有离她最近的小罗纹知道,纪徽音此时的眼角猩红,眸底的幽深几乎要噬人。 纪怀恩阴沉一笑,没有搭话,让手下人收拾沈氏的尸体。 要离开时,纪怀恩才看向纪徽音,从容道:“徽音,荣儿我就先带回去了,若有什么罪要问,你大可让你母亲来寻我!” 纪徽音没再阻拦,眼睁睁地看着纪怀恩带走了纪荣儿。 她没必要再拦什么。 只要纪荣儿还有哪怕那么一点点良心和脑子,就会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小姐,真的要让二小姐跟他们回去吗?”小罗纹有些着急了,“那今日之功岂不是白费?” 纪徽音冷嗤一声。 “若是到了这个地 步,纪荣儿对纪怀恩和纪琮还是百般听从,那我即使策反了她,也是无用。” 接下来,静观其变就好。 纪徽音叫在场的下人收拾了思过堂,而后亲自前去跟悟念致歉。 “今日我府上的二长老在思过堂动了箭矢,原本实为不妥,但事已发生,我也只能来给主持道个歉。思过堂我已经让人收拾干净,绝对没有半分血腥了。” 悟念早就听闻了思过堂那边的动静,此时难免有些不悦。 在寺庙之中杀生,实在是触及了悟念的底线。 奈何,等他赶去思过堂的时候,纪怀恩那边连沈氏的尸身都已经收走了。 “纪施主,无悲寺在扬州城中也算是香火最旺盛的庙宇了,如此圣洁之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这让贫僧实在无以面对佛祖箴言。”悟念声音沉沉,“若纪施主真心致歉,那可否由纪施主代为牵线引见,待那死去之人举办丧仪之时,让贫僧上门为其诵经超度?” 纪徽音眸光微动,片刻后垂下眸子,声音微哑:“恐怕,是不行的。” 纪怀恩不可能给沈氏办丧仪。 因为一旦举行了丧仪,无论大小,都是在向外人承认沈氏乃是纪家东府曾 经的主母。 纪怀恩又怎么可能承认? 看了眼悟念狐疑的目光,纪徽音轻叹一声。 “主持有此想法,实在是让徽音无地自容。只不过,诵经祈福这样的事,怎么好麻烦您?我回去便亲自抄录经书,送来此处焚烧诵读,为亡者祈福。” 悟念也并非不识趣的人,听到纪徽音这么说,便明白了几分内情,没再坚持。 纪徽音从悟念处出来,坐上了下山的马车。 车上,小罗纹缓过来些许,很是忿忿。 “……二长老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小姐,您回去了可一定要告诉夫人,您是小辈不能对二长老怎样,夫人可是一族之长!正好让夫人借此机会好好给那老货治个罪名!” 纪徽音不咸不淡的哼笑一声。 她瞥一眼小罗纹,“你当纪怀恩傻?他既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那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你看着吧,就算是由母亲出面,告到了衙门上,纪怀恩也绝对有后手等着!再者说,能不能告到衙门上,还未可知呢!” 小罗纹面露不解,“小姐为何这么说?二长老杀人,那是事实呀!” 纪徽音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杀 人,那是为了救我,我当时被沈氏挟持,他完全没了办法,这才迫不得已的杀人。” 小罗纹自然不是听不懂纪徽音话中的反讽,瞬间也明白了过来,整个人蔫了下来。 “那,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纪徽音的手微微收紧,握拳。 “自然不能算了。” 白白的一条人命搭进去,她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纪怀恩。 纪徽音眸光幽深,冷冷一笑。 “咱们府上,不还有个陈娘子吗?” * 另一边。 纪怀恩带着纪荣儿刚回了府上,纪荣儿就脱力晕了过去。 “来人,带小姐回去休息!” 一个婆子上前来背着纪荣儿匆匆离开,纪怀恩冷眼看着,眸底透出几分嫌弃。 纪琮此时从正院花厅的方向快步走来,下意识往纪荣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祖父。”纪琮觑着纪怀恩的表情,“妹妹没事吧?” 纪怀恩重重地冷哼一声,“她倒是重情重义!见了那沈氏一面,就想擎天护着!我瞧着,她倒是很舍不得沈氏这个生母啊!” 说着,纪怀恩顿了顿,瞥向纪琮。 “琮儿,我让人杀了沈氏,你是否也怪祖父,觉得祖父做错了 啊?” 纪琮微微一凛,连忙拱手作揖。 他沉声道:“祖父所为,无一不是为了我们东府,无一不是为了我们兄妹,何时有错?” 纪怀恩这才满意几分,抬手拍了拍纪琮的肩膀。 “你比荣儿懂事的多,只不过……”纪怀恩眸光又冷了几分,“琮儿,你要记住,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你和东府!荣儿虽然也是我嫡亲的孙女,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丫头片子,将来早晚都要嫁人!” “若是她的婚事不能为你铺路,她也就没用了。” 看到纪怀恩面上的冷漠,纪琮心下微沉。 他沉默片刻,旋即道:“祖父说的是,孙儿明白。” 纪怀恩面上这才露出几分笑意,“你明白就好。如今那纪徽音越发厉害难缠,连沈氏她都能收服,还如此悄无声息……看样子,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助她!否则一个小小女子,哪来的本事与我们抗衡?” 纪琮谨慎回话:“祖父的意思是?” 纪怀恩眸光阴冷,“这几日先静观其变!陈氏那边,你先别催的太紧!只看纪徽音下一步如何应对就是!” “是!”纪琮连忙应下,而后又道:“孙儿还有一事,要向祖父禀报!” 第122章 绝不忤逆 “何事,说!” 纪琮低声道:“听闻,纪徽音见了扬州城中十分有名的一位状师,姓宋。” 纪怀恩表情微变,哼声道:“莫非是那宋唐?” “孙儿也不十分清楚!但纪徽音此举实在奇怪!她见那状师必然是有缘故的!因为孙儿去探查此事的时候,听咱们在西府的眼线说,纪徽音见那状师时,屏退了左右,除了她的心腹丫鬟,其余人都不知道她跟状师说了什么!” 纪怀恩眸子微眯,“陈氏那边呢?有办法见到她吗?” 纪琮面露些许愧色,“孙儿一时不慎,叫纪徽音扣下了陈氏,如今陈氏还在西府上住着,恐怕轻易是见不到了。” 闻言,纪怀恩眸中划过些许冷色,轻哼一声。 “看样子,纪徽音这是要另辟蹊径,想借宋唐之手,将陈氏的事情闹大,然后逼着官府去搜查代春霖了!” 纪琮惊疑不定,“应该不会吧?那代春霖如今是西府名下的,如果代春霖出了什么事,纪徽音和纪莹岂不是跟着一起丢脸?” 纪怀恩瞥了眼纪琮,思索片刻,“你说的倒也对。不过……纪徽音这丫头,我如今越发是看不懂她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听着纪怀恩的喃喃,纪琮眸中划过些许晦暗之色。 “先别管这些了。既然见不到陈氏,那就想办法去从宋唐那里探听消息!”纪琮讥讽一笑,“一个讼棍而已,只要银子给到位,难道还怕他不倒戈?” 纪琮连忙应下。 纪怀恩没再说什么,只让纪琮看好纪荣儿,不叫纪荣儿出去乱跑,便转身离开了。 纪琮看着纪怀恩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转身往自家妹妹的院子走去。 纪荣儿就住在纪琮的院子旁边,是一座两层的小绣楼,精致而幽静;然而此时,雅致的院落内,却莫名给人萧索之感。 纪琮拔腿进入院门,迎面便碰上伺候纪荣儿的一个婆子,那婆子端着一个水盆,匆匆地从绣楼里出来了。 “站住。”纪琮叫住了婆子,走上前去,疑惑蹙眉,“你这是急着干什么去?荣儿怎么样了?” 婆子声音发干,看起来有些惶然,“二小姐醒了,但是……” 那婆子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纪琮不耐烦的蹙眉:“快说!” 婆子吓得跪在地上,水盆里的水都溅出来些许,“少爷息怒!小姐她,小姐她不知染了什么恶疾,浑身 发热,嘴里却喊着冷,还一直,一直……” 那婆子像是不敢再说下去了,身子俯的更低。 纪琮没再逼那婆子回话,拉着脸进到了绣楼之中。 里屋和堂屋交界的走廊内,丫鬟仆妇一波波都忙慌慌的,看到纪琮都也只能匆匆行礼,而后便又匆匆离开。 里屋传来的吵嚷声让纪琮面色微变。 他听到丫鬟的哭泣声,其中还夹杂着另一道虚弱无比的声音—— “阿娘……” 纪琮神色骤变。 他闯了进去。 之间纪荣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一双杏眼大睁着,却像是失去了聚焦,涣散地看着虚无某处,嘴里不住地呢喃—— “阿娘……” 纪琮的唇瓣颤抖着,下一秒,他忽然端过一旁丫鬟手里的水盆,猛地朝着纪荣儿面上泼去。 一旁跪着哭泣的书双吓得尖叫一声,身上也溅到了不少水,跌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纪琮。 床上的纪荣儿被这一盆水泼的双眼发直,良久终于像是回过一点神来,眼珠转动,看向纪琮。 “醒了吗?”纪琮声色俱冷,居高临下地看着纪荣儿。 纪荣儿僵硬的转动脑袋,将脸朝向里面,一言不发。 纪琮按 捺着火气,屏退了一众下人,缓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到纪荣儿静静地流泪,像一尊被凝固的雕像。 这到底是他的亲妹妹,纪琮这样想。 “荣儿,”纪琮轻轻的叹气,“哥哥这样对你,你生气,是吗?” 许久,纪荣儿才开口,声音沙哑:“荣儿不敢。” 纪琮掩下叹息,话中半真半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荣儿,你上一次见我们的母亲,不过才四五岁,你根本不记得她,她死了,你为何会如此伤心?” 听出纪琮话中的试探,纪荣儿唇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她轻轻张口,叹息似的道:“哥哥,你不愧是祖父一手带大的。” 如此狠心,如此的,不把人当人。 纪荣儿不知道,如果她一直听命于她的祖父和兄长,将来的下场,会不会如同她的生母一样? 或许,连她的生母都不如? 纪荣儿不敢再想下去了。 “荣儿,你从前说话不是这样的。”纪琮幽幽地盯着纪荣儿,“你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你真要因为沈氏的死,从此怨怪祖父吗?” 纪荣儿从喉中发出一声笑来。 这笑声听着悲凉、凄楚,是纪荣儿从 未有过的样子。 “哥哥,荣儿说了,荣儿岂敢啊?” 纪荣儿缓缓转过身来,艰难地撑起身子,定定地望向纪琮,“荣儿不敢怨怪祖父,但荣儿也想问一句,哥哥你被母亲带着长了那么大,你对她的记忆那样深刻,为什么,你能无动于衷?” 纪琮望着纪荣儿那一双杏眼,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一字一句:“所以,你想怎么样?杀了她的人是我们的祖父!难不成,你想倒戈向东府,向纪徽音卑躬屈膝吗?!” 纪琮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干脆站了起来,“你别忘了,你是东府的人!就算祖父杀了我们的母亲,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听从于他!” 纪荣儿平静地跟纪琮对视。 她看似静默无声,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将自己的命交到那样一个人手上? 一个,根本没把她当做家人的人…… 纪荣儿的手微微战栗,但她没有让纪琮察觉。 她垂下眸子,仍旧是以往乖顺的模样。 “荣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在面前,一时难以接受。但荣儿知道,祖父都是为了我们,为了东府。” “荣儿接受,绝不会忤逆祖父。” 第123章 来找她 纪琮狐疑似的,定定地盯着纪荣儿。 许久,他似是终于收回几分疑心,软了口气:“荣儿,你懂事就好。祖父不会真的怪你,你到底也是他的血脉至亲。之后的日子你好好休息,暂时别去见纪徽音,知道了吗?” “好。” 得了纪荣儿乖觉的回答,纪琮这才像是满意了,转身离开。 不多时,书双跌跌撞撞地进来了。 “小姐!”书双扑到纪荣儿床前,眸色惊惧不已。 她慌乱地端详纪荣儿半晌,后知后觉地拿出帕子为她擦拭面上的水渍。 见纪荣儿一直不吭声,书双以为她是被纪琮训斥的狠了,只得先行缓和气氛。 “小姐,您先起身,奴婢扶您去暖阁歇息吧,这里的床褥奴婢叫人给您换一套。” 纪荣儿一把攥住了书双伸过来扶她的手。 书双眸子微缩,“小姐——” 纪荣儿咬牙,一字一句:“母亲她,怎么样了?” 书双抿了抿唇,眸中闪过悲切,垂眼道:“老爷叫人拿了一张草席,将尸身裹起来……这会儿,许是已经扔去乱葬岗了。” “好,好……”纪荣儿眸光涣散一瞬,而后又躺回了床上。 半晌,她手上忽然发力,死死地抓住了书双的手 。 纪荣儿声音微弱:“书双,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书双迟疑,干巴巴地道:“十,十年了……” 她七岁那年来到纪荣儿身边,那时候的纪荣儿四岁不到,骄纵又任性,唯独还算是听书双的话,愿意跟她一起玩。 那时候的沈氏还是府上的主母,见纪荣儿喜欢书双,干脆就将其提拔为了纪荣儿的贴身丫鬟。 这十年间,书双对纪荣儿简直是当做自己亲妹妹一般看待。 但话虽如此,可她对纪荣儿也不是全然没有芥蒂。 纪荣儿的刁蛮和喜怒无常让书双一度有些怨怼,但是她自问绝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主子。 “十年了……书双,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久。不过,既然这么久了,你应该不会背叛我吧?” 书双心中微凛。 纪荣儿从未问过她这样的话。 书双咬了咬牙,压低声音:“从夫人让奴婢到小姐身边那一天起,奴婢就从未想过背叛您。” 听到“夫人”两个字,纪荣儿的眼眶更红了。 她起身,捧起书双的脸颊,“好——我记住你这话了。将来你若是背叛我,你的下场,不会比我的亲生母亲好多少,知道了吗?” “是!”书双看着纪荣儿的眸光,后背 发凉,“小姐,您,是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纪荣儿低低道:“有。你给我想法子,去见一面纪徽音。告诉她,她从前说给我的那番话我明白了,我觉得很对。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见上一面。” 书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敢问。 “奴婢知道了。”书双低声说着,“奴婢一定办到!而且,绝不会让老爷和少爷知道!” 纪荣儿露出满意神色,“很好,去吧。” * 入夜的时候,扬州城又是一场闷热的夏雨。 纪徽音从无悲寺回来就进了沐风居,得知纪莹吃了药已经睡下,便没进去打扰。 方妈妈问起她今日去了何处,纪徽音不假思索,将无悲寺的事告诉了方妈妈。 方妈妈听了大为惊骇。 纪徽音反倒平静不已。 这事方妈妈和纪莹早晚要知道,她也没什么好瞒的。 “二长老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在佛寺里杀人!”方妈妈气的双目通红,“而且杀的还是……奴婢这就去昭告族中耆老——” “说了也无益。”纪徽音声调微冷,“妈妈忘了,我说过,当时是沈氏挟持着我。” 被这么一提醒,方妈妈回过神来。 她艰难开口:“所以,难道就要纵容二 长老如此嚣张……” 纪徽音隔着门廊,看向院中。 湿热的夜雨叫人烦闷不已,但纪徽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冷笑,“妈妈应当知道,溃疡烂到一定程度,才好动刀挖去。” 方妈妈愣了一瞬,旋即恍然。 “小姐的意思是,干脆就放任纪怀恩,让他自己行差踏错?”方妈妈露出几分兴奋之色,“小姐预备怎么做?” 纪徽音轻轻挑眉。 “还要等一个人呢。” 眼下,她只需静静等待。 等待纪荣儿来找她。 隔日一早。 纪徽音刚起来吃过早饭喝了药,小罗纹就匆匆来禀报。 “小姐,婶夫人的尸体被扔去了乱葬岗。”小罗纹目露悲戚,“奴婢照您的吩咐,叫人在乱葬岗周围蹲守,眼下已经将婶夫人的尸体带去了义庄上。” “知道了。”纪徽音给唇瓣上轻点口脂,眼睑微垂,“想办法,把消息传到东府纪荣儿耳朵里。” 她料定,纪荣儿一定会来找自己。 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上了妆,纪徽音敛衽前往沐风居。 然而来到门口,正要进去时,方妈妈拦住了纪徽音。 “夫人的病这几日有所加重,昨晚下雨又染了风寒,所以不便见小姐了, 怕给您过了病气。”方妈妈笑了笑,“小姐好生休息就是,若是夫人有事,我立刻去通传您。” 纪徽音微微蹙眉,“母亲不见我?” 实在是奇怪。 往常阿娘从未如此…… 纪徽音还想说什么,琉璃快步进了沐风居。 琉璃凑到纪徽音近前,低低耳语:“小姐,书双来了。” 纪徽音眸光微亮。 这么快? 看向沐风居大门,纪徽音踟蹰片刻,看向方妈妈道:“那妈妈照顾好阿娘,我晚些再过来看她。” 方妈妈笑着点点头,目送纪徽音出去了。 纪徽音快步回了朝明堂。 一进正厅,就见书双一身粗布麻衣,做了一副粗使小丫鬟的打扮,正跪在朝明堂正厅中央。 听到脚步声,书双蓦地回头,看到纪徽音后,眸中下意识地闪过些许瑟缩。 但是很快,她冲着纪徽音讨好似的笑了笑。 “大小姐万福——” “不必了。”纪徽音微微抬手,“说正事。二妹妹还好吗?” 书双哽了一下,旋即垂下眸子。 “二小姐一切都好。只不过二小姐病了,大少爷交代要好好养病,不能出府,所以二小姐只能委托奴婢过来求见您。” “二小姐叫奴婢给您带一句话。” 第124章 付出了代价 纪徽音抬手打断了她。 她笑吟吟地看着书双,轻声曼语,“先不急,我先问你几句话,你起来吧。” 书双拿不准纪徽音的意思,忐忑无比的站起身来,拘谨的站在一旁。 纪徽音笑着叫人给书双赐座,“坐下回话吧。” 书双浑身微微战栗,登时又跪下了,“大小姐折煞奴婢了!” “别这么紧张,我很凶吗?”纪徽音故作诧异。 书双嗫嚅道:“没,没有……只是奴婢身份低微,怎么好在大小姐面前坐着回话?所以,所以奴婢还是不要逾矩了。” 纪徽音端起温水轻抿一口,笑道:“往后我和荣儿妹妹就要摈弃前嫌,携手并进了,你身为她的心腹丫鬟,坐下回话又算什么?” 说着,纪徽音看向书双,笑吟吟问道:“你说是不是呢?” 书双总算是明白了纪徽音的意思,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大小姐说的是。”书双小心翼翼回道。 纪徽音笑的十分温和,“那就好。你家小姐在无悲寺时就病了,听说回去之后就晕倒了,她眼下身子如何了?” 书双越发弄不清纪徽音的意思,只能斟酌着回答:“我们小姐还在病中, 但惦念着大小姐这边,所以特派奴婢前来。” 纪徽音“哦”了一声,挑眉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书双揣度着纪徽音的意思,鼓起勇气结结实实地叩了头,“今日,我们小姐特让我前来,是想问您一句话。当日您所承诺的事情,是否算数?” “当然,”纪徽音微微倾身,定定看着书双,幽深的眸子清冷如无波古井,“回去转告纪荣儿,除了当日我承诺她的事,我还能再许她一件——将来,我会一定会助她寻一个满意的门户,让她风风光光的离开纪家。” 书双再次顿首,“大小姐的这句话,奴婢一定转告小姐!” 纪徽音莞尔一笑,眸光冷冽,“不过呢,我也要看看荣儿妹妹的诚意。毕竟从前,她跟我也多有龃龉,不是吗?” 书双眼中划过思忖,沉声道:“大小姐希望我们小姐怎么做?” 纪徽音浅笑吟吟,说出的话却让书双浑身绷紧。 “回去告诉纪荣儿,想办法让那个纪三儿死于非命。”纪徽音细长白皙的指尖轻点桌面,“纪三儿一死,我就设法将沈氏写进家谱,将她安葬。” 书双蓦地抬头,短暂地忘记了规矩和体 统,震惊不已的看着纪徽音,“大小姐是说……” “沈氏的尸身我已经收殓了。”纪徽音勾唇微笑,话语中不自觉带上些许安抚,“只要纪荣儿这件事办的好,我会给沈氏更多。” 书双还在紧紧地盯着纪徽音,似乎是在思索纪徽音话中的真假,直到被小罗纹轻咳一声给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眼神,垂下眼睑:“奴婢冒犯了!” “无碍。”纪徽音站起身,唇角微勾,“我就不久留你了,回去给你主子回话吧。” 琉璃送了书双出去,小罗纹扶着纪徽音在廊下看着书双离开,不免轻声道:“小姐不怕二小姐背叛您?到时候事发,万一她反咬您一口,可就不妙了。” “纪荣儿能让书双主动找上门,可见是对纪怀恩和纪琮失望到了极点了,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这么急迫的让书双前来。”纪徽音轻笑,“这是怕我反悔呢。可惜啊,纪怀恩和纪琮要用人家,却不肯拿真心对人家,是人都要寒心的。” 小罗纹有点感慨,“从前还以为,二小姐这一辈子都会跟咱们水火不容呢。小姐,您难道不恨她之前几次三番地害您吗?” “恨?谈不 上。”纪徽音嗤笑,“我不在意她,也不把她当回事,为什么要恨她?最多只不过是厌恶而已。只不过如今我要利用她,她也想利用我,我们利来则聚,利去则散。而且,她已然为她之前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沈氏活生生被射杀在纪荣儿面前,这样的惩罚,在纪徽音看来也是够了。 当然,如果纪荣儿往后故态复萌,做出之前那样的事来,她也绝不会放过纪荣儿。 顿了顿,纪徽音又道:“至于你说的——背叛?她若真这么蠢,沈氏也算是白死了。” 当然,她也不会真的蠢到完全相信纪荣儿。 思索片刻,纪徽音看向小罗纹,“林启眼下在何处?” “还在馆驿之中。”小罗纹说着,压低了声音,“林公子这些日子闹着要见您,我私自做主,让哥哥从勾栏瓦舍寻了几个年轻貌美有手段的去他身边伺候,果然他十分喜欢,眼下正乐不思蜀呢。” 纪徽音赞许地看了一眼小罗纹,打趣似的问道:“你先斩后奏,不怕我生气?” 小罗纹有点紧张起来,呆呆地道:“啊?那,那奴婢是不是做错了啊?” “逗你的。”纪徽音噗嗤笑出 声来,“这件事做的不错。往后你也该这样,胆子大点,怎么我问你一句话,你就慌成这样?” 小罗纹有点不好意思,“奴婢当时没告诉您,也是想着万一被林启察觉,或是被谁发现,林启身边送去的人是出自纪府人之手,也好把您给摘干净了。毕竟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人知道做这样的事,是要戳您的脊梁骨的。” 纪徽音闻言心中微微一暖,“你为我着想,我知道的。这些日子辛苦你和你哥哥,你娘那边你还不能常去看望,你怪我吗?” 小罗纹仍旧是那副憨憨的样子,“小姐这话可就是跟我见外了,我从小跟着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怕哪天奴婢给您挡刀都是应该的。” “别说这种话。”纪徽音眼眶有些发酸,“不吉利。” 小罗纹吐了吐舌头,连忙改口,“呸呸呸,奴婢瞎说的,小姐永远用不上奴婢挡刀,您肯定会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的!” 纪徽音被她憨厚的样子逗笑,正要调侃她两句时,琉璃折返回来了,身后则是去而又返的书双。 “小姐,不好了,我带着书双姐姐刚到府门上,就看到大少爷带着人来了。” 第125章 戴高帽 “他已经进府门了吗?” 纪徽音神色瞬间凝重,顿了顿又问道:“他只带了东府的下人” “是。”琉璃又行了一礼,“大少爷看着来者不善的样子,要不要奴婢去通禀夫人?” 想起方妈妈说纪莹不舒服,纪徽音微微蹙眉,“先不用,我先去会会他。” 说着,纪徽音又看了眼书双,嘱咐琉璃,“带着书双先去躲好,若不是我亲自过来,不准带她见任何人。” 嘱咐完后,纪徽音带着小罗纹往前院赶去。 来到花厅,纪徽音信步走进,迎面跟纪琮对上了视线。 “徽音妹妹。”纪琮笑的不阴不阳,“你倒是来的快。” 纪徽音勾唇一笑,走到圈椅前悠哉坐下,“大哥哥说笑了。这里是徽音自己家,来了贵客,徽音自然要赶来接待。” 看到纪徽音这不甚恭敬的样子,纪琮眸中闪过阴沉。 但很快,纪琮又恢复了往日光风霁月的样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贵客不贵客的,妹妹真是折煞我了。” 纪琮也不客气了,坐到了纪徽音对面。 纪徽音好整以暇看着纪琮,似笑非笑:“不知大哥哥今日突然前来,所为何事啊?” 小丫鬟上来给纪 琮奉茶,纪琮摆足了架子,轻抿一口后才悠哉道:“昨日无悲寺生变,祖父一怒之下将荣儿接回了家,回去之后深觉不妥,毕竟荣儿还是带罪之身。所以,今日祖父遣我过来,一是想跟婶娘和妹妹告罪则个,二来,也是想请婶娘开祠堂,让合族耆老一起为荣儿的事拿个主意。” 纪琮的话音落下,便有仆人拿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进来,摆到了纪徽音手旁的矮几上。 纪徽音微微挑眉,一时间没有出声。 “这些都是我代祖父精挑细选的补身药材,特意拿来给婶娘和妹妹,聊表寸心,也还望婶娘和妹妹不要介意昨日之事。” 纪琮一派谦恭有礼的样子,纪徽音眸中掠过晦暗。 “大哥哥太客气了。”纪徽音提前堵住纪琮的话,“东西倒是其次,大哥哥这份心是最紧要的。不过我阿娘还在病中,今日恐怕不能与大哥哥会面了。” 纪琮微微一笑,“这我也知晓,我也不好打扰婶娘养病的。就是希望妹妹一定要收下这些东西,也算是我一尽孝心了。” 纪徽音挑眉一笑,“大哥哥方才还说咱们是一家人呢,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这么客气了。东西我代母亲收下 ,等母亲身子大好,再上门致谢。至于大哥哥说的开祠堂,为荣儿妹妹的事定个章程……这一时半会儿,恐怕是不能行了。” 闻言,纪琮露出一副忧心的表情,“我也知道,如今婶娘还在病中,恐怕不能再劳心劳力。所以我是想着,妹妹如今代婶娘处理家中一应事宜,若妹妹能从婶娘那里讨句话来,由妹妹暂代家主之职,召集众族老前来?这样的话,既不用劳烦婶娘,也能让荣儿的事有个结果。” 纪徽音眸子微眯,笑出了声,“大哥哥难道不嫌徽音越俎代庖?” “妹妹这话说的。”纪琮笑的亲和无比,“你是家主独女,将来整个纪家不都是你的?暂代家主一职难道不是应当应分?” 闻言,纪徽音总算是品出纪琮今日过来的意思来。 这是要趁着她母亲无法理事,给她戴高帽,让她来出面处理纪荣儿一事,到时候真要由她开了祠堂,与众族老议事,可未必就这么简单了。 先不说众族老是否有异议,只说纪怀恩和纪琮,这两人得给她使多少绊子也都未可知。 这祖孙俩,这是出尽百宝都没法让她栽跟头,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开始捧杀她了。 可 惜,这一招他们用错了人。 “大哥哥,您这话说的就不妥了。”纪徽音正色起来,话音也冷了几分,“按理说我的确要为母亲分忧,但我年纪尚轻,母亲又从未说过要将家主一位传给我,自然不好在众族老面前班门弄斧。” 纪徽音一脸正色的说完,瞥了纪琮一眼,见他神色微沉,心中冷笑。 纪怀恩如此得意这个孙子,到头来,纪琮也不过是个看似精明的蠢货而已。 “徽音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纪琮笑容淡去些许,“你这样,倒显得哥哥我看走眼了,也叫别人以为,婶娘不会教养子女呢。” 纪徽音笑意发冷,“我母亲会不会教养子女先不说,大哥哥能这样背后指摘长辈,想来二叔公教养子女的法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纪琮闻言,一瞬沉了面色,险些沉不住气发怒。 但是看到纪徽音冷笑的眼神,纪琮便硬生生将那怒意按了回去。 纪徽音不等他再开口,先一步问道:“不过,大哥哥若是真这么着急荣儿妹妹的处置问题,不如您先将二叔公的想法告知于我,我回去再转告母亲,看看母亲怎么说,然后再想之后的事。毕竟,林公子那边都 还没说什么,咱们就着急往上赶,这不单单是荣儿妹妹丢人,也是咱们纪家人丢人啊。” 纪琮没想到纪徽音这么难缠,心头一时间又是忿忿又是不甘。 他忿忿是因为纪徽音的油盐不进,不甘则是因为心底那一点点说不出的恐慌。 纪徽音一个小小女子,其心计手腕,早已经超出了他认为的范围。 这样一个女人,若是容她一直留在纪家,将来岂非要像她母亲一样,牝鸡司晨? 那将来纪家的掌权人就不会是他祖父,更不会是他……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纪琮手微微收紧,面上越发不动声色,只淡淡一笑,“徽音,我知道你与荣儿一贯不合,可纵然如此,她也是你的妹妹,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荣儿为什么跟林启躺在一张床上,难道徽音不知道为什么妈?” “因为她本想害我,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纪徽音眯眼微笑,“我已然知道缘由了,哥哥何必又强调一遍?” 被纪徽音噎了个结结实实,纪琮眸底划过恼怒。 “我也不跟你争论这些。”纪琮切入主题,“我祖父的意思,是要纪家合力,想法子将荣儿嫁入林家。妹妹觉得如何呢?” 第126章 蠢货 纪徽音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以为如何?大哥哥要我如何以为呢?”纪徽音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笑出了声,“大哥哥,莫不是来说笑的吧?” 纪琮笑意微冷,“妹妹如何会这么问?” 纪徽音站起身,缓缓踱步,“当日荣儿妹妹在无悲寺丢了老大的人,东西府阖府上下的仆人都看到纪二小姐与人在佛寺内苟合,虽然当日看到此事的奴仆都是忠心耿直的,又全都是签了死契的,可保不准有那么一两个嘴不严的,将此事说了出去。” 顿了顿,纪徽音挑眉笑着,看向纪琮:“先不说我纪家远远够不上林家的门第,只说这无媒无聘的,那二人便滚到了一张床上,就算是林家不计较我们的门第,恐怕也不会愿意娶荣儿的吧?” 纪琮神色阴冷些许,“妹妹这话未免说的太难听了。荣儿跟你也是血肉至亲,你这样将她贬的一文不值,难道对你自己就有益处了吗?” 纪徽音哼笑一声,“大哥哥,我这可不是贬低荣儿,我这难道说的不是实话吗?试问大哥哥,若当日与那林家公子躺在一张床上的女子是我,今日你又会 不会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想法子让我去嫁给那林家公子呢?” “哼,谁不知道你与那林启早都有了苟合?我们不说,只不过是不想伤了亲戚之间的情分!” 纪徽音冷笑一声,“哦?大哥哥竟然是这么想的吗?那徽音无话可说了。” 语罢,纪徽音忽地喝道:“来人,送客!” 几个小厮快步进来,无声地来到纪琮面前,为首的躬身沉沉道:“大少爷,我们小姐还要侍奉亲母,不得空再招待您了,请吧!” 纪琮被伤了面子,一时间却又不好发作,隐忍道:“纪徽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纪徽音回眸冷笑,“我还没问大哥哥是何意,大哥哥倒先来问我了!当日为着我和林公子那点无稽流言,已然开祠堂断是非的闹过一次。因此荣儿还被赏了家法,如今大哥哥又来造我的谣,难道也想尝一尝家法的滋味吗?” 纪琮想到那次纪荣儿受伤后的模样,一时间不免有些忌惮。 他死死盯着纪徽音一会儿,忽而又笑起来。 纪琮朝着纪徽音拱手微微一拜,“徽音莫恼。我这人说话向来有些顾头不顾尾,冒犯了妹妹 ,还请妹妹别上心啊。今日我来,就是想请妹妹问婶娘一个示下的。关于荣儿的事,总要有个结果。荣儿那孩子说话办事没个体统,但到底也姓纪,妹妹和婶娘慈心,总不能真的打死了荣儿,岂不是伤了自家人的情分?” 见纪琮如此能屈能伸,纪徽音心中鄙夷至极。 这祖孙两个,为了给她下套,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纪徽音轻哼一声,做出一副缓和神态。 “其实哥哥也不必如此着急。”纪徽音踱步到椅子前坐回去,算是下了纪琮给的这个台阶,“荣儿妹妹的身体都还没养好,二叔公一怒之下又在无悲寺里头杀了人,代春霖那里又出了陈娘子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我代母亲去处理。徽音年纪小不经事,哥哥总要给我时间,让我一件件来吧?” 纪琮闻言,立马做出一副体贴模样,“那是自然!妹妹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自然鞍前马后!” 纪徽音莞尔,“有哥哥这句话,徽音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这里正有一件事需要哥哥去帮忙呢,若是哥哥做好了,对荣儿的事也有益处啊。” 纪琮显然是没想到纪徽 音会真的开口请他帮忙,愣了一瞬,半晌才反应过来。 “妹妹先说来听听?” 纪徽音勾唇,“这林公子如今还在馆驿住着,他跟荣儿的事没个着落,也不好将人直接赶走了。但林公子身为贵族子弟,咱们也不能薄待了不是?我这里有个主意,不若为林公子选取几个贴心的人到身边伺候,一来能让林公子在扬州城过得舒心,二来也能让他领略领略咱们当地的风光,解了他想归家的心,荣儿的事咱们也能喘口气不是?” 说完,纪徽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余光扫视着纪琮的表情。 见纪琮若有所思,纪徽音就知道,他要上钩了。 于是纪徽音不着痕迹地给小罗纹使了个眼色。 小罗纹福至心灵,故意压低声音道:“小姐,讨好了林公子,咱们家也有益处啊,您——” 纪徽音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小罗纹的话,故作紧张地瞪了她一眼。 小罗纹又连忙紧张似的看了眼纪琮。 这主仆俩的样子落在纪琮眼里,纪琮眸底微微一亮。 他不动声色,笑道:“西府较之东府,财帛多出几倍不止,这样的事,徽音自己也能办,不是吗 ?” “徽音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办起来不如大哥哥方便。”纪徽音面上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讨好,“大哥哥若是能替徽音办一办这件事,徽音必有重谢。” 纪琮微微勾唇,心中有了盘算。 想来,当日纪徽音几次三番地得罪了林启,那林启如今又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扬州城,大有耗在这里的意思,看这样子,纪徽音是有些着急了。 无论她是真的为了荣儿去讨好林启,还是为了她自己,若是自己能在林启跟前露了脸,那将来他考取了功名,仕途之上不就有人帮扶了? 而且,万一若是不慎触怒了林启,他也可以说是纪徽音让他做的…… 简直是两全其美。 思及此,纪琮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说的煞有介事:“妹妹太客气了,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么点小事,我自然就代妹妹做了。只是妹妹可别忘了,要为荣儿多多思虑啊!” 纪徽音也露出几分欣喜,忙道:“这是自然!” 两人一派兄友妹恭,纪徽音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府邸。 看着纪琮的马车消失,纪徽音眸底的笑意彻底变为了鄙夷。 还真是个蠢货。 第127章 拜会 纪琮上了马车,便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小厮。 “林启住的那个馆驿在哪里?” 心腹愣了一下,旋即道:“依着那位爷的身份,估摸着就是那官中的驿馆。少爷,您要现在过去吗?” 纪琮微微眯眸,思索半晌后道:“转道,去官中馆驿。” 马车调了个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车马停在馆驿大门前,纪琮缓步下车,眯眸看着那驿馆牌匾,一时间没有动身。 驿馆的馆驿使此时快步出来,看到纪琮后先是一愣,旋即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请问您是?” 小厮上前拱手道:“我家主人是从纪府来的,特来拜会林启林公子。” 一听纪府两个字,馆驿使的眸光瞬间亮了亮,但仍旧踟蹰着没有说话。 纪琮瞥了那小厮一眼,微微点头。 小厮便给馆驿使递上了一块银锭子。 “原来是纪府的少爷。”馆驿使的笑容越发灿烂,“快快请进,林公子这几日无事,我且先去通报。” 纪琮进了馆驿的正堂,看着那馆驿使匆匆上楼去,眸中划过不屑。 不多时,馆驿使折回来,笑容满面的请纪琮上去,“林公子正在屋里呢,您随我来。 ” 纪琮跟着馆驿使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一间屋门前停了下来。 那馆驿使轻轻敲了敲门,而后就无比识趣地躲开了。 不多时,屋内传来懒懒地一声:“进来。” 纪琮推门而入。 屋中的声音清晰起来,是女子的娇笑声,纪琮步入堂中,便看到那几乎遮不住什么的绢丝屏风后,两道身影交叠,淫靡又暧昧。 纪琮只看了一眼,就有些嫌弃的挪开了眼神,心中暗骂起林启来。 这个林启,还真是不检点…… 若要将荣儿嫁给这样的人,那她将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这念头只在纪琮脑中闪过了一瞬,很快便被屏风后的话语声打断了。 林启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餍足:“纪大郎是吗?稍等啊。” 纪琮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讨好笑意,道:“林公子,叨扰了。” 不多时,林启在屏风后穿好了衣裳,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看到林启的一瞬间,纪琮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只见林启的面色并不算太好,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虚浮无力,但他自己似乎并不觉得,唇角边的笑意看着无比满足。 而他身后,紧 随着出来的是个妖娆妩媚的年轻姑娘,一袭轻红薄纱无比松散地挂在臂弯,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眼角眉梢的风情叫人不敢直视。 纪琮也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但是在看到那女子之后,心中也不免惊叹了一下。 这等模样的,恐怕连最好的扬州瘦马都要逊色三分。 林启是怎么寻来的? 然而,在看到林启那微微凹陷的脸颊后,纪琮心头的那一点羡慕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难消受美人恩。 纵然这样的女子再美,纪琮可是不敢触碰分毫的。 “纪大郎今日来有什么事?”林启搂着那女子坐到软榻上,手掌有意无意抚过女人的娇软,惹得女子娇,吟不止。 纪琮这下实打实有些尴尬了,笑的有些勉强,“在下可否能与公子单独聊聊?” 闻言,纪琮眸中划过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放开了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 女子撅了撅嘴,有些不满地看了眼纪琮,转身离开了。 那女子走时,身上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纪琮下意识皱了皱眉,只觉得熟悉。 但不等纪琮想起来那香味是什么,便听林启似有不悦地道:“不是有话说 ?到底什么事?莫非是你那个妹妹的事?” 纪琮赶忙收回了视线,颇有些谄媚地看向林启:“非也。在下今日过来,是想看看公子在此处住的习不习惯,可有人照顾?公子从上京远道而来,若是在扬州城住的不习惯,大可告诉在下。” 林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到今日才来问我,恐怕晚了些吧?你倒还不如那纪徽音懂事。” 闻言,纪琮眸中划过些许晦暗。 “所以,在下这不是想着过来稍作弥补嘛。”纪琮笑着,凑近了些许,“不知方才那女子,公子享用着,可还觉得好?” 林启不置可否,只微微挑眉,“那女子是你送来的?” 这话把纪琮给问的怔愣一瞬,他含糊着笑了笑,察言观色,“看样子,公子是觉得还不错了?” “还行吧。”林启懒洋洋的说着,“还算知情识趣。扬州的小娘子,虽然比不上上京的行首,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着,林启瞥了眼纪琮,“既然人是你送的,那下次何必遮遮掩掩?还安排人直接躺在我床上,若不是那小娘子还算知情识趣,我恐怕要将她当做刺客给杀了。” 纪琮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过来 。 看样子已经有人暗中动手,来讨林启的好了。 只不过是谁这么谨慎,只将人送过来,却没来林启这儿露个脸? 难道是纪徽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想起方才纪徽音说的话,纪琮又将念头打消了。 想来不会是纪徽音,若是纪徽音,又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呢? 既然不知道是谁…… 纪琮唇瓣隐秘的微勾,眸底露出些许得意。 那就别怪他捡现成的便利了。 纪琮重新堆起笑容来:“林公子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我这生怕您看不上扬州城的小娘子,千挑万选后,又怕叫外人知道了不好,这才悄悄送来的。不过,只要您喜欢,那在下就放心了。” 林启看起来很是受用,拉长音调嗯了一声,“好是好。不过这也有几日了,我倒也腻了。你那还有更好的吗?” 纪琮眸光一亮,“自然!若是林公子喜欢,我再去给您多找几个!” 林启这才正眼看向纪琮,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你倒是很上道嘛。” 纪琮谦虚不已,“岂敢岂敢,在下只不过是希望林公子能在这里过得舒心。既然如此,您看是否能考虑考虑,您和我家二妹妹的事啊?” 第128章 施舍冷饭 林启瞅着纪琮,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不过呢,我可是跟纪徽音说好了,这件事唯有她来寻我,我才考虑。” 说着,林启上下打量了纪琮几眼,似有不屑。 纪琮心头微紧,心中将林启和纪徽音骂了几个来回。 许久,纪琮才堪堪挤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继续叨扰公子了。林公子放心,不出三日,我定将新的美人儿送来!” 林启轻哼一声,随意道:“嗯,去吧。” 从馆驿出来,纪琮阴沉着脸上了自家马车。 憋着一肚子的气,纪琮无处可发,只能不断劝解自己。 等他将来考取了功名,走上仕途,说不定那林启还要来巴结他的! 如此想着,纪琮那口气儿才顺了一些。 回卧房的路上,纪琮冷不丁瞧见个身影。 他顿住脚步,凝眸细细一看,不由得朗声道:“书双?” 那身影微微一顿,半晌才转过身来。 见果然是书双,纪琮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去了?” 书双干笑了两声,“小姐喝药觉得苦,又觉得府内做的蜜饯不好,于是让奴婢上街买些去。” 纪琮觉得书双神色怪异,猜忌道: “是吗?那你买的蜜饯呢?” “奴婢去了小姐最爱吃的那家,没成想今儿个关门了。”书双镇定些许,回答的也算是从善如流。 她垂下眸子,竭力忍着心中的不安,任由纪琮打量。 良久,纪琮才蹙眉道:“好好照顾荣儿。她如今病着,更该少吃这些,既然蜜饯铺子关门,就别再去了!等哪天我路过了,给她买回来。” 书双应了一声,纪琮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纪琮走远,书双这才慌忙转身离开。 回到纪荣儿的绣楼,书双将其余的奴婢全都屏退,又将大门锁好,这才轻轻进了卧房。 卧房内的绣榻上,纪荣儿脸色苍白的躺着,一双眼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什么,呼吸极轻,像是很不安稳。 书双刚靠近,纪荣儿便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水汪汪的杏眸此时暗淡无光,像是失去了生气的琉璃珠子,只剩下黑白两色,乍一看黑洞洞的,叫人有些胆寒。 书双却并不觉得,她快步上前,跪在了榻边,扶着纪荣儿坐起身来。 “小姐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叫人进来侍奉?” 书双方才进来的时候,大部分丫鬟都在堂屋里,里屋是没人伺候的。 “ 我懒得看见她们。”纪荣儿说话依旧有气无力,仅仅是一个起来的动作,就让她气短不已,“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书双说了在西府碰上纪琮的事,未免纪荣儿担忧,她没提刚刚碰上纪琮的事。 但纪荣儿还是心惊肉跳了一下。 “怪不得……”纪荣儿用气音说着,“我只知他是出去了,却不知是去了西府……也罢,咱们得多盯着些了。你今儿晚上拿些银钱去,给纪琮房里的胭脂,就说我给她的,请她笑纳。” 纪琮房中的丫鬟胭脂乃是从小伺候他的,纪琮十五岁上就将其收了房,如今虽然没有正经名分,但因为胭脂极受纪琮的喜爱,所以府内都将其默认为将来的姨娘。 书双跟胭脂的关系一向不错,如同亲姐妹一般,纪琮的很多事,都是书双从胭脂那里探听来的。 “小姐……”书双略有迟疑,“胭脂心系大少爷,若是叫胭脂发现咱们是有意探听的,恐怕不好。” 顿了顿,书双又道:“而且——奴婢觉得,虽然老爷对您冷漠些,但大少爷应该不会绝情至此……” 想起纪琮方才说给纪荣儿买糖,书双心中多少有些为之动容。 纪荣儿看向书双,声音极轻 ,却带着质问:“怎么,你是动了心思,想跟胭脂一样了?” 书双一惊,“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不希望小姐劳心劳神。而且,而且奴婢冷眼瞧着,大少爷对您也并非是全然无兄妹之情,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纪荣儿收回眸光,冷嗬一声,“希望你真是这么想的。书双,你是我的心腹,是如今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说出这话,但我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纪荣儿没蠢到一点小恩小惠就会被收买的份上。 她大抵能猜到书双是为什么说出这话。 不外乎是纪琮又说了什么,书双便觉得纪琮心中是有自己这个妹妹的。 但是纪荣儿如今已经看的分明。 他们的这些好,不过是施舍冷饭而已。 平常的小恩小惠不打紧,真到了关口,哪怕是要她嫁给街上的叫花子,纪琮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书双看到纪荣儿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自然也不好在说什么。 虽然她的确感怀纪琮方才对纪荣儿的关心,但自己到底是纪荣儿的人,并非纪琮的。 “小姐,奴婢知道了。”书双掩下那轻叹,转而问道:“小姐饿不饿?渴不渴?想 吃什么?” 纪荣儿闭起眼,摇了摇头,“说正事。你将话带到之后,纪徽音是怎么说的?” 书双正色起来。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艰难。 “徽音小姐的意思是,要您先给出诚意来。” 纪荣儿早就料到了。 纪徽音这个人算的实在太尽太狠,她所谓的诚意一来无非就是试探自己,二来就是这件事,真的需要她来做。 而且只能是她纪荣儿来做。 否则的话纪徽音是不会这么轻易的松口的。 纪荣儿想明白了这一层,微微闭眼,片刻后才睁开,嗓音沙哑的道:“她要我做什么?” “大小姐的意思是……” 书双凑近了,“邀您杀掉那个纪三儿,不留痕迹。” 纪荣儿瞳孔微睁。 “她,她原话是这么说的?”纪荣儿微微咬唇,有些恼怒,“我要如何杀了纪三儿?” 那人之前可是纪琮和纪怀恩的心腹! 哪能是她说杀就能杀了的? “纪徽音是疯了吗?”纪荣儿忿忿不满,“这样的事,有多大的难度她到底清清楚?” 书双听着,壮着胆子开口。 “大小姐还说了,若是您能办好这件事,她会给夫人一个清白,让夫人进家祠。” 第129章 不让他们如愿 纪荣儿的瞳眸猛地大睁,连身子都坐直了。 “你说什么?她真是这样说的?”纪荣儿猛地抓住书双的手,“这是她说的原话吗?” 书双连忙点头,“是真的!大小姐说了,只要您这次能展现出您的诚意来,她说到做到!” 纪荣儿的唇瓣颤抖着,似是无意识般地喃喃:“好,好啊……只要她能做到这一点,我杀两个人又算什么——” 语罢,纪荣儿的话音戛然而止,猛地看向书双。 “上次,上次我们拿去给翠云喂得那个药,还有吗?” 书双表情骤变,死死抓住纪荣儿的手,“小姐,您三思啊!那个药老爷和少爷都是知道的!就算到时候成功了、纪三儿真的死了……老爷和少爷一旦怀疑,命人去细查,不就立时知道是您做的了吗?!” 纪荣儿微微咬牙,面色隐隐崩溃,“可还能有什么法子?难不成,要我亲手去杀了纪三儿吗?” 书双的眼神明明灭灭,她呐呐道:“或许,奴婢可以为小姐做这件事……” 纪荣儿眸子微紧,“你什么意思?” “纪三儿如今身子好些了,只是他还不能回代春霖去,整日只能在后院的倒 房里打鸡骂狗,他现在,缺个服侍他的人……” 纪荣儿心中一震,死死盯着书双,“你想做什么?难不成,你是想——不,不行!” 书双还想说什么,纪荣儿的眼眶已经红了。 “自从,自从阿娘死了,我虽然有心想跟着纪徽音,做一些事……但我心里仍旧恨她、厌她。我身边现在唯你一个知心人了,我不能看着你入火坑!” 书双面露哀戚,“可是小姐,如今老爷和少爷都防备着您,您想做些什么在这家里难如登天!奴婢若再那么无用,您岂非再无援手?” 纪荣儿的唇瓣颤抖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小姐,”书双膝行着又靠近了些许,凝视着纪荣儿,“您放心,奴婢是有分寸的!奴婢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不让您为奴婢忧心!” 纪荣儿咬着唇,眼泪摇摇欲坠,她的手缓缓收紧,“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做?” 书双含着泪,声音低了些许:“纪三儿从前也跟奴婢透露出过,想让奴婢跟他的意思,当时奴婢拒绝了他,想来如今奴婢再去,他自然不会拒绝。” 闻言,纪荣儿愤怒不已,“纪三儿一个外头的,居然 敢惦记你!他难道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纪三儿那时候说,您早晚是要出嫁的。”书双哽咽了下,垂下湿漉漉的眼睑,“纪三儿还说,他来问我是大少爷和老爷默许了的,只要我愿意,就能跟着他去外头,做掌柜的夫人。奴婢实在不喜欢他那凶神恶煞。脑满肠肥的样子,就借着您的名号拒绝了他。” 纪荣儿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你当时,就该给他两个巴掌!” 说着,纪荣儿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书双慌忙给她顺气,“小姐,您莫气!左右奴婢有分寸,没让他占了便宜去!如今又能利用他,给您铺一条路,这是好事啊小姐!” 纪荣儿咳得唇色发白,伏在榻上有气无力地喘息。 “我就说,他们,他们都想我死……都想从我这里,把我最后一点血肉吃干抹净……” 纪荣儿说到最后,双眼发直。 她想起沈氏死时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和温情。 那是她这一生,看到过的,最柔软的眼神。 “他们想要我的命,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话音落下,纪荣儿再一次猛烈咳嗽起来,而后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 书双惊骇不已,连忙拿帕子去接,那鲜血咳在帕子上,让人触目惊心。 看到那鲜红,书双的眼泪决了堤,她哀声道:“小姐!” 纪荣儿满目恨意,抬手缓缓擦去唇边的血迹。 咳出这一口血,她像是恢复了些许精神,稍稍支起了身子。 纪荣儿凝视着书双,抚摸她的面庞,哀声道:“看样子,是真要苦了你了……只是,你总该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我也好从中出力。” 书双擦去眼泪,凑到了纪荣儿耳边。 入夜。 一场雷雨忽然降临,带着几分要将一切冲刷干净的气势。 纪徽音在沐风居门前撑着伞等了许久,最终只等到一脸歉疚的方妈妈出来。 “方妈妈。”纪徽音蹙着眉上前,“母亲到底是怎么了?这已经一天一夜不让我进去见她了。” 方妈妈垂眸,声音微哑,“夫人请了个外头的大夫,正在为她施针,她不想您看了担忧,所以才不让您见的。小姐别担心,施针明日就结束了,您明日再来见夫人,好吗?” 纪徽音还想再问,就听方妈妈带着些许不容置喙的意味叫小罗纹,“小罗纹,扶小姐回去。” 小罗纹对方妈妈自然有几分敬重畏惧,闻声连忙上前,见纪徽音面色稍有不豫,连忙低声劝导。 “小姐,这会儿天色也晚了,见了夫人也是打扰她休息,不若明天再来的好。” 纪徽音稍稍按捺下焦急,迟疑着点点头,“也罢,回去吧。” 她们身后,方妈妈在原地驻足许久,而后才转身回去。 来到沐风居里屋,看到榻上消瘦的人儿时,方妈妈霎时间红了眼眶。 她快步上前,看到纪莹一张瘦削的面颊越发凹陷,眼泪决了堤似的流,根本止不住。 纪莹的眼睛勉强地睁开一条缝,眼里的光有些异样的摄人,方妈妈看了,眼泪流的越发汹涌。 见状,纪莹微微闭上了眼,似乎还轻笑了一声。 她艰难的扯了扯唇瓣,气若游丝,“秀云,别哭了。” 方妈妈擦着泪,缓缓道:“好,好,奴婢不哭。” “阿宝刚刚来过了?” 方妈妈忍着哽咽,“小姐想见您。您几日不见她,小姐自然担忧。” 纪莹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也罢,明日就能见了。” 方妈妈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第130章 脾气见长 纪莹闭着眼,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来。 “扶我起来吧。” 方妈妈上前,扶着纪莹起身,靠坐在榻边。 纪莹喘匀了气息,缓缓道:“丁先生的药,还剩最后一剂,是不是?” “是。”方妈妈颤声说着,“可这药太过虎狼,奴婢怕您挺不住……” 纪莹笑着摇摇头,“丁先生说了,这药能让我再续命一年,我信他。哪怕是为了这一年,我也要将这药吃完。” 方妈妈泣不成声。 “秀云,此事千万不能让阿宝知道,你放才,没跟她说什么吧?” 方妈妈咽下嗓子里的颤抖,将方才跟纪徽音说的话重复给了纪莹。 纪莹满意的点点头,声若蚊吟,“你说话办事,我一向都是放心的。左右,这次的药吃完,我还有一段时日可活的,不必太过伤心了。” 说着,纪莹费力的睁开眼,冲着方妈妈笑,“好了,擦一擦眼泪,别太过伤心了,否则明日叫阿宝看出端倪来,可就不好了。这丫头如今聪明的很,可不好糊弄呢。” 方妈妈破涕为笑似的,纪莹也跟着笑了两声。 但是她们都知道,眼下,只不过是强颜欢笑而已。 另一边,纪徽音 回了朝明堂,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雷雨声,怎么都睡不着。 小罗纹听到她翻身的动静,上前轻轻撩开帘子的一角,低声道:“小姐,还没睡呢?” “嗯。”纪徽音翻了个身,朝着外头,“几更了?” “已经二更了,再不睡,您明日要不舒服了。”小罗纹轻声劝道,“您快些睡吧,要奴婢给您点安息香吗?” 纪徽音挥挥手,“你去吧,明日早些叫我。” 小罗纹应了一声,轻轻放下了帘子。 纪徽音闭上眼,尝试着入睡,但是没过多久,就听到窗棂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似乎是因为纪徽音心不静,饶是那雨声震耳,她也还是听到了窗棂上的异样声音。 她睁开眼,坐起身来。 “小罗纹?”纪徽音蹙眉轻唤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她的心莫名提到了嗓子眼。 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儿,纪徽音带着几分忐忑地掀开了床上的帷帐。 屋中昏暗不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纪徽音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里仿佛有人。 就在此时,窗外忽的响起一声惊雷,随之 而来的便是亮如白昼的闪电。 纪徽音也看清了,屋门口的确多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一声惊叫卡在嗓子眼,因为那黑影顷刻间已经闪到了纪徽音身前,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唇瓣。 纪徽音呜咽着,竭力想要喊出声来,但那人力大无比,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粲然星眸,在黑夜中无比清晰。 顷刻间,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 纪徽音迟疑不已地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唇瓣颤抖着,一声话语就那么卡在嗓子里,半晌都说不出口。 良久,那人缓缓放开了纪徽音。 纪徽音这才迟疑地轻轻开口:“殿下?” 黑暗中,眼前的黑影传来一声低笑。 紧接着,男人低沉的话语声响起:“还不算太笨。” 纪徽音心跳加速,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几乎是带着几分怨念的,“殿下此举,若是徽音一个不慎喊出声来,此刻恐怕早被扭送去官府了!” “是吗?”男人的笑声十分悦耳,像是心情不错,“你纪府的小厮,未必有这个本事吧?不然怎么连有人出入都不清楚?” 纪徽音被说的有些脸颊发烫,忍了半晌才继续道:“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萧无妄一时间没有吭声,纪徽音只听到咻的一声,屋内软榻上的烛火忽地亮起,照亮了一隅。 纪徽音眸子一紧,刚想说什么,便听萧无妄轻笑道:“放心,你的那几个丫鬟都睡着了,明早之前,天塌了她们都醒不来。” “殿下此举,像是来闯空门的。”纪徽音没有太客气,她怒意不轻,“有什么事,殿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说?” 她此时才正视萧无妄。 有几天不见,萧无妄的眼睛似乎更亮了些,蒙着面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的贵气依旧不减。 “近日本王再寻一个人。人没寻到,倒是知道了些许你那未婚夫的隐秘事。”萧无妄眉峰轻挑,“你想知道吗?” 纪徽音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萧无妄说的未婚夫,是指丁先生。 闻言,纪徽音下意识移过眼神,语气淡淡:“殿下去查丁先生了?” 萧无妄哼笑,“怎么,本王查不得吗?” 纪徽音抿唇半晌,给了萧无妄台阶,“殿下查到了什么?” 萧无妄微微歪了歪脑袋,“你很想知道吗?” 纪徽音一时间有些恼怒起来。 这个人,自己先提起来的,如今她问了,又在这儿卖关子! “殿下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说了,何必在这儿耍我玩?”纪徽音眸光微冷。 萧无妄嗤笑,“几天不见,脾气见长啊。” 纪徽音抿着唇撇过眼神,不再看萧无妄。 “怎么,这就生气了?”萧无妄啼笑皆非似的,“本王还没生气你骗本王的事,你倒是先生气了?” 纪徽音蓦地抬眸看向萧无妄,“我什么时候骗殿下了?” “你说丁山月来历清白,难道没骗本王吗?”萧无妄忽然俯身,靠近纪徽音,一双凤眸将她定定地盯着,“你知道你那未婚夫,是什么来历吗?” 纪徽音从心底生出些许难言的恐惧来。 她忽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 但是萧无妄显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你知道,那日在灯会之上,从淮河钻出,意图刺杀你的人,幕后指使是谁吗?” “是谁?”纪徽音嗓音沙哑。 萧无妄想了想,哼笑一声,“是谁本王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本王能确定一个,那人,不是北亭派来的细作。他的的确确,就是冲着你去的。” 纪徽音的心绪猛地下沉,沉到深不见底的谷底。 然而下一秒,萧无妄话音一转—— “不过,那人并不是想杀了你。” 第131章 暂时不想说 纪徽音瞳眸微睁,实在有些迷惑起来。 她克制着没有露出太过匪夷所思的表情,良久才缓缓道:“既如此,他是为了什么?” 萧无妄轻轻挑眉,“你倒是面不改色,本王倒要钦佩你了。” 听出萧无妄话中的别样意味,纪徽音微微垂眸,“殿下若是不想说,徽音也不会再追问。” 萧无妄哼笑一声,转身欲走,“为了什么,你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未婚夫君吧。” 说完,屋中的蜡烛忽的熄灭,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萧无妄的身影也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但纪徽音无比淡定,只是瞳眸因为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而微微紧缩,再无其他反应。 她在榻上枯坐良久,才缓缓躺下。 这一夜,纪徽音几乎没有闭眼。 直到鸡鸣之时,小罗纹掀帘轻声叫她。 见纪徽音睁着眼,小罗纹还颇为惊讶,“小姐醒了?” 说完,小罗纹又笑起来,带着些许欣喜,“回禀小姐,夫人那边大好了。” 纪徽音蓦地坐起身,有些疑惑地看着小罗纹,“什么大好了?” 小罗纹喜滋滋地道:“昨夜方妈妈不是说,请了个好郎中过来给夫 人施针吗?那郎中看样子是个有效的,今儿一大早,夫人房中的翠扇姐姐来说,夫人大好了,都能用的下早饭了。” 纪徽音喜上眉梢:“真的?” “当然!”小罗纹笑呵呵地道,“奴婢服侍小姐穿衣,咱们过去给夫人请安吧!” 纪徽音顿时将困顿都抛在了脑后,急急起身穿衣,匆忙洗漱过后就往沐风居快步跑去。 进了正堂,迎面就碰上纪莹房中的大丫鬟翠扇。 “哟,小姐来了。”翠扇笑吟吟地,“奴婢还想着要不要再去看看您呢,夫人刚还问您好些没。” 翠扇在沐风居的时日不断,比之先前的翠云还要资历深厚,纪徽音自然是敬重着。 闻言,纪徽音笑着道:“劳烦翠扇姐姐一早给朝明堂传消息了。母亲这会儿在做什么?我进去给母亲请安吧。” “夫人正坐着喝药呢,小姐进去就是。” 纪徽音进了里屋,就看到纪莹正靠坐在软榻上,而方妈妈正在给她喂药。 看见纪徽音来,纪莹枯瘦苍白的面容上露出笑意,朝她招手,“快来阿宝。” 纪徽音上前,细细端详纪莹的面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母亲这 一场病下来,竟然瘦了这么多。”纪徽音声音发闷,“是女儿不好,没照顾好您。” 纪莹宠溺地看着她,“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再说了,我这病如今也好的差不多了。” 说着,纪莹抚摸纪徽音发顶的手微顿,她垂下眸子笑道:“方妈妈请来的郎中果然是好,施针之后,我体内的病气就都散了,就算是消瘦了,想来很快也能养回来。” 纪徽音仔仔细细看着纪莹的脸,见她虽然苍白,但眼底的神采却很足,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气若游丝,反倒渐渐有些中气十足的样子。 饶是纪徽音前世见惯了名医,连宫中的圣手都见过不少,也没见过哪个大夫的针法如此之厉害,能让一个病恹恹的人一夜回春。 “不知那位郎中从何而来,方妈妈是怎么寻到的?”纪徽音好奇地看向方妈妈。 站在一旁的方妈妈端着药碗,表情迟疑一瞬,“那个郎中,颇为神秘,奴婢也只能上门去找,若是他不在,便,便也不好说了。” 纪徽音微微蹙眉,心中升起几分疑惑。 然而,还不等纪徽音问出口,只听纪莹笑道:“秀云这两天照顾我太累了,怎么说 话都吞吞吐吐的?倒像是有什么事藏着掖着。” 方妈妈笑了两声,告罪道:“奴婢这两天的确有些恍惚,让夫人和小姐见笑了。” 纪徽音跟着笑了两声,总觉得纪莹和方妈妈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秀云,你先出去吧,我跟徽音单独说会话。” 方妈妈应了一声,放下药碗便出去了。 小罗纹见状,也十分识趣地下去,带上了里屋的门。 纪莹这才蜡烛纪徽音的手,轻声道:“阿宝,这几日母亲病着,家里内外的事情都是你打理,辛苦你了。” “母亲别说这样的话,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纪徽音抱着纪莹,依偎到纪莹怀中,“只要母亲好好的,徽音便放心了。” 纪莹嗯了一声,旋即声调有些冷凝地道:“徽音,你先起来。” 纪徽音一愣,从纪莹怀中直起身子,怔然地看着她,“怎么了母亲?” 纪莹鲜少用这种冷冽的口吻跟纪徽音说话,眼下还用一种说不出的严厉眼神将她看着。 纪徽音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纪莹似乎想到什么,眸光越发冷厉了一些,“阿宝,你跪下。” “阿娘——”纪徽音瞳眸微睁 ,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纪莹神色冷峻,就那么紧紧盯着纪徽音。 纪徽音思索片刻,还是乖乖地跪在了榻前。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纪莹都没有让她罚跪过,纪徽音此时的紧张已经到达了顶峰。 “我问你,你是否曾出入青山庄,将沈氏偷偷接了出来,然后带进了府中?” 纪徽音咬了咬唇,垂下眸子:“……是。” 纪莹语气越发严肃,“为何要这么做?” 纪徽音沉默半晌,而后才艰难地道:“这件事,女儿暂时不想说。” “好,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说说我知道的。”纪莹冷笑了一声,“你偷偷带着沈氏去无悲寺见了纪荣儿,然后沈氏被纪怀恩射杀在无悲寺,是不是这样?” 纪徽音想到纪莹会知道这件事,也想到纪莹会因此不满。 但是她没想到,沈氏会直接这样来质问她。 纪徽音心中一时间有些委屈。 她抬眸看着纪莹,声音微颤,“母亲是觉得,是女儿害了婶娘吗?” “对,就是你害了她!”纪莹轻轻咬牙,“若非你的莽撞,沈氏又怎么会死的惨烈?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至少,你不能拿人命去赌!” 第132章 何种下场 纪徽音缓缓垂下了脑袋,咬着唇半晌都没说话。 纪莹看她如此,心中到底划过几分不忍。 但也只是一瞬,纪莹便硬起心肠,冷道:“怎么,母亲说你,你不服?” “没有。”纪徽音声音发闷,“女儿只是觉得,母亲会理解女儿的做法,可没想到——” 纪莹摇摇头,话语中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失望,“徽音,你太自负了。” 纪徽音猛地抬头看向纪莹。 “阿娘——” “怎么?”纪莹打断了纪徽音的话,“难道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不是想借此事扳倒纪怀恩,扳倒整个东府?” 这话实实在在地戳到了纪徽音的痛处,她咬牙道:“女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西府,为了阿娘和自己!纪怀恩其人,难道要留着他,让他祸害我们整个纪家?” “即使要扳倒他,也不是现在!”纪莹的声调猛地拔高,“如今你根基未稳,就这么急着想扳倒纪怀恩,你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咬一口,永世不得翻身!” 纪徽音心中升起些许的不屑。 当然,这不屑是对着纪怀恩的。 “母亲为何如此惧怕纪怀恩?”纪徽音感到不解,“纪怀恩并非母亲想象的那么厉害!他也有软 肋,他也有——” 纪莹再一次厉声打断了纪徽音:“但他在纪家多年,树大根深!他倒了,纪家难道就不会元气大伤吗?!” 说着,纪莹像是怒极反笑,“好,就算如同你说的一般,纪怀恩被扳倒了,咱们纪家也侥幸没有任何损失,那么我问你,失去一个长老的纪家,徽音你要如何带领?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你还尚未出嫁,纪家的那些耆老们,会不会服你?这些,你都想过吗?” 纪徽音怔然,眸底闪过些许说不出的难堪。 她在外人面前时如何气定神闲,哪怕是面对着萧无妄都能游刃有余,但在面对着纪莹的时候,哪怕她自诩重活一世,却也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纪徽音不想在纪莹病刚好的节骨眼跟着她对呛,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母亲这是觉得我尚且稚嫩,是吗?”纪徽音说着,便有些委屈,“女儿也知道,女儿如今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但是女儿自认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绝不会让纪怀恩抓到什么把柄。” 纪莹微微俯身,肃然道:“那么,沈氏又为何而死呢?” 纪徽音哑然。 “徽音,”纪莹见状微叹,“母亲知道你心中所 想,但母亲还是要告诉你——别急。不管什么事,都要慢慢来。知道了吗?” 纪徽音沉默着,没有接话。 纪莹闭上眼,微微摇头,“你现在大了,也比从前有城府,有心计,母亲的话你听不进去了,这也是寻常事。” “母亲,徽音没有——” “也罢。”纪莹抬手,制止住纪徽音的话,“你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看着祖宗牌位,好好的想一想我说的话。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纪徽音抬起头,还想再说什么,但触及纪莹严厉的眼神后,自知不能再多言,只能忍下话语,起身默默出去了。 纪莹看着她寥落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多时,方妈妈折返回来了。 纪莹疲声问道:“徽音去祠堂了吗?” “去了。奴婢叫人偷偷地给祠堂的软垫加厚了,绝不会让小姐的膝盖受损。”方妈妈上前来,给纪莹掖了掖被角。 纪莹叹息着,眸底划过迷茫:“我这样对徽音,是不是太疾言厉色了?” 方妈妈也跟着叹气,“可夫人是想教会小姐隐忍蛰伏,您这也是一片苦心啊。” 纪莹眸光渐渐恍惚,“是啊……若不让她好好的长个记性,那 沈氏,就是前车之鉴。” 她之所以这样问罪纪徽音,不过是想女儿能够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当年她的父亲,纪徽音的祖父还未去世时,纪莹初初接过纪家的一半大权,也曾想过拔除吸附在纪家身上的毒瘤。 那时候她还有父亲在身后坐镇,纪家如日中天,尚且走的无比艰难。 最后连心爱之人的命都搭进去了。 那她的徽音,又会走到何种下场呢? 所以,即使纪徽音会因此而怨怼她,与她生疏,她也要这么做! 另一边,祠堂内。 纪徽音跪在软垫上,就感觉到那软垫厚实软和无比,她跪上去十分容易。 一旁的小罗纹也察觉到了,但还是担忧纪徽音腹中之子,“小姐,您没事吧?” 纪徽音摇摇头,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小罗纹还以为她在伤心,劝道:“小姐别难过。夫人还是疼小姐的,夫人只是生气沈氏的死,更生气您将自己置于险地。等一会儿,奴婢去跟夫人求求情,夫人肯定会让您回去的。” “不必了。”纪徽音抬眸,看着祠堂纪家祖宗的牌位,声音呐呐,“正好,有些事,我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如今所有的事都堆在了一起 ,一股脑地涌到了她眼前。 纪徽音觉得哪里奇怪,一时间却没有头绪。 譬如,昨夜萧无妄的来去匆匆。 他说去问问丁先生,是否代表着,那晚的刺客,与丁山月相识? 还是说,那刺客,就是丁山月派过去的?!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纪徽音心头微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和丁山月的情谊,恐怕也是要走到头了。 她最恨欺瞒。 “小罗纹,一会儿外头的人少了,你找人去一趟善德堂。问丁先生明日是否有时间相见,我有话问他。” 小罗纹微微迟疑,“小姐打算去善德堂吗?” “不,请他到府上来吧。”纪徽音眸光微眯,“母亲不是让我与他定亲吗?是时候跟他聊一聊这件事了。” 小罗纹颔首,声音放低了许多,“奴婢看了,外头就是翠扇和翠羽姐姐看着,一会儿奴婢去跟她们说说话,自然就能出去了。” 纪徽音点点头,没再开口。 她凝视着那正当中父亲的神主牌位良久,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纪徽音蓦地看向小罗纹。 小罗纹微愣,“怎么了小姐?” “先别去善德堂了,你给你娘传个信儿,让她把襄儿送来!” 第133章 不是现在 ??纪徽音在祠堂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妈妈才过来传纪莹的话,让纪徽音起身。 小罗纹扶着纪徽音起身往外走,纪徽音步伐僵硬,脊背也止不住地弯了下来。 虽然那软垫并没让纪徽音的膝盖受什么罪,但跪了那么久,行走时多少有些不方便。 “奴婢刚刚已经让小厮去别苑传话了,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阿娘就会带着襄儿过来的。” 纪徽音微微颔首,“那便好,没让门房察觉什么吧?” “没有。门房上的人问起来,奴婢只说是让那小厮出去买东西。” 主仆俩走到沐风居门前,纪徽音脚步微顿。 小罗纹觑着纪徽音的神情,见她似有迟疑,不免轻声道:“眼下小姐若是不想跟夫人见面,那缓一缓,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左右方妈妈说了话,夫人那边歇下了。” 纪徽音唇瓣紧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着朝明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路过府上的荷花池,纪徽音顿住脚步,看着日光下轻轻摇曳的粉嫩花瓣,眸光之中透出茫然。 “小罗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纪莹从未像今天 这样,对她这么疾言厉色过。 难道沈氏的死,真的让母亲这么介怀吗? 她会否觉得,自己是一个狠心绝情,将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的人? 小罗纹思忖片刻,扶着纪徽音走进池边的临水亭,扶她坐下,轻声道:“小姐,要奴婢说,夫人这样斥责您,定然不是因为您做错了什么。”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这话怎么说?” “您想啊,二叔公一直对咱们府上虎视眈眈的,夫人心里自然清楚。夫人这是担心啊!您想啊,这连夫人都没能办成的事到您手上,难道就能一定办成了?” 说着,小罗纹又福了福身,“奴婢这话说得僭越,但夫人定然是担心您反被纪怀恩拉下水去,这才斥责了您。夫人的本意,是想您小心一些啊!否则的话,难道一个沈氏,就值得夫人跟您这个亲生女儿翻了脸了?” 纪徽音闻言,抿唇不语。 这个道理她自然知道。 只是沈氏死时的样子她还没有忘记,因为她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自若,她是愧疚不安的。 这种愧疚甚至连带到了纪荣儿的身上。 若非纪徽音还有一丝理智,也记得纪荣儿先前是怎么样 的恶劣,恐怕早都愧疚难当。 “也罢。”纪徽音轻叹,“这件事终归是我做的不对,若我再小心谨慎一些,也不会让纪怀恩那么快找上门去,逼得沈氏不得不以命相救我……说起来,那日的事,我始终还有怀疑。” 纪怀恩是怎么知道她带着沈氏去了无悲寺的? 思及此,纪徽音缓缓道:“看样子,是时候再将府内的人再清扫一遍了。” 小罗纹闻言轻轻蹙眉,低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咱们府上还有东府派来的眼线吗?” 纪徽音赞赏地看了眼小罗纹,“比以前聪明了些。” “奴婢跟在小姐身边这样久,自然是要耳濡目染一些的。”小罗纹嘿嘿一笑,而后又好奇道:“那小姐准备怎么样揪出眼线啊?” 纪徽音想了片刻,思忖道:“有了翠云这个前车之鉴,纪怀恩再安插眼线过来,势必会小心很多。我想短期内,那眼线除却传递消息外,不会再轻易动手。否则就会像翠云一样,被一眼发现。” 小罗纹点点头道:“当时翠云的事也是小姐慧眼如炬,不然连夫人都没有发现呢!” “行了,先别急着拍马屁。”纪徽音失笑,“你去 找大管家,将府中近日新采买的仆人的名册拿来,咱们一一核对考校,看看有没有纪怀恩安插进来的人。” “是!” 回到了朝明堂,不多时小罗纹就带来了消息。 刘妈妈带着襄儿来了。 未免沐风居那边,纪莹再发现什么,纪徽音这次亲自出去迎接。 角门上守门的婆子见纪徽音来,便不敢多问马车内坐着的是何人,乖觉的将车放了进来。 车子在府内行驶得缓慢,一直到了朝明堂旁才缓缓停下。 襄儿从车上跳下来,看到纪徽音后眼神一亮:“纪姐姐!” 纪徽音莞尔,示意他小声,“嘘。” 襄儿连忙捂住嘴,重重地点头。 带着襄儿进了朝明堂,纪徽音着人给他安排在暖阁。 朝明堂的丫鬟见纪徽音带了个十二三的少年来,自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是没有纪徽音发话,她们也不敢多问什么。 “委屈你在别苑住了那么些时日,今日接你过来,是想着我一时间不能去别苑,怕你出什么意外,你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纪徽音笑呵呵地,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这几日可跟你师父有书信来往,跟他说过你的近况吗 ?” 襄儿挠了挠脑袋:“我倒是给师父寄信了,但是师父那边好像很忙,也没给我回信。” 纪徽音不动声色,“我也听说了,他近日的确是抽不开身。既如此,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有什么事,就跟刘妈妈和小罗纹说就是了。” 襄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谢谢纪姐姐!这里亭台楼阁修得如此漂亮,我怕自己之后都舍不得走了呢!” “既然舍不得,那就住久一些,又有什么的?”纪徽音勾唇,“不过你师父那边,暂时还是先别说了。” 襄儿有些不解,“为什么啊?” “他这几日忙嘛,而且他应该也不愿你到这里来,怕你麻烦我。虽然他这只是想多了,但我也不能完全不顾你师父的想法。” 襄儿年纪小,纪徽音几句话就能把他糊弄过去,很快就欢天喜地起来。 从暖阁出来,纪徽音轻声道:“看好襄儿,这几日别让他在府上乱跑,被阿娘发现。” 小罗纹有些迟疑,“可,夫人才怪小姐先前先斩后奏,襄儿的事,小姐也打算瞒着夫人吗?” “过几日,寻个合适的时候,我会跟阿娘说的。但,不是现在。” 第134章 唯一的女儿 隔日上午,纪徽音整理好了心情,去沐风居给纪莹请安。 进到堂屋里,纪莹正在喝茶,看到纪徽音后神色淡淡的,似乎还在为昨日之事而介怀。 纪徽音并不想跟纪莹如此生疏,于是挂着笑容跟纪莹搭话,然而纪莹的态度始终都是淡漠的,这让纪徽音一时间有些无措。 到了吃早饭的时候,纪徽音坐在纪莹身旁,翠扇给两人布菜,纪徽音缓缓吃着,但余光时不时地扫向纪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终于,就在纪徽音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纪莹开口了。 “吃完饭,去前院张娘子那里一趟,她手上有些纪府积年未清的账,你去帮着她清一清,清完之前不必出门了。” 纪徽音瞳眸微的大睁,踟蹰着放下筷子,看向纪莹。 不等纪徽音开口,纪莹便语气微冷地道:“怎么,嫌麻烦,不想去?” “不是的阿娘。”纪徽音连忙开口,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委屈起来,“女儿自然是不嫌麻烦,可以日日去帮张娘子的,只是女儿这几日有事,不能出门的话,可能有些……” “你能有什么事?”纪莹放下茶盏,面上露出几分愠色。 鲜少见到纪莹如此 ,纪徽音心中的委屈越发浓重。 纪莹却像是不耐烦般地道:“好了,早些过去吧!我已经跟张娘子说过了,你别让她等着!” 语罢,纪莹便起身朝里屋走去,没有再跟纪徽音说话的意思。 纪徽音僵坐在原位,许久没有动弹。 从前纪莹跟她,母女两个人也是生过气红过脸的,但是没有哪一次,纪莹会像这一次一样,到现在都没消气,并且对她横眉冷目。 “小姐……” 身旁,方妈妈忽然轻唤一声。 纪徽音的眼眶已经有些红了,忍住泪意看向方妈妈。 方妈妈眸底也明显划过不忍。 虽然她知道纪莹的用意,但纪徽音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不忍心看着她受冷落。 方妈妈垂下眼帘,俯身去扶纪徽音。 “小姐,别难过。夫人大病初愈,身子还不舒服,昨天又是气狠了,这也正常——” “秀云,进来,别管她。” 里屋内,纪莹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方妈妈的话。 纪徽音一愣,而后鼻腔的酸涩之感越发重了。 看到方妈妈迟疑的眼神,纪徽音轻轻推开方妈妈的手,低声道:“您说的话我都明白……妈妈去照顾母 亲吧,我这就去张娘子那里了。” 方妈妈见状,也只得轻轻应一声,而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里屋。 里屋内,纪莹正在窗边站着,透过一条窗户缝朝外看。 方妈妈轻轻走上前,只见纪莹站着的地方,正好能看到门口。 此时纪徽音刚从堂屋大门出去,朝着正院的方向走去。 纪莹就那么看着,眸底都是担忧和不安。 方妈妈看得分明,无声叹息。 一直到纪徽音的背影消失不见了,纪莹这才转身,怔愣地搭上了方妈妈的手。 方妈妈扶着纪莹坐到了软榻上,见纪莹还在发愣,不免轻叹一声。 “夫人既然这么难过,”方妈妈的语气有些嗔怪,“刚刚为何还要那么对小姐?” 纪莹无奈地看方妈妈一眼,“你既然也知道我是为什么,何必还去跟她说话?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我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方妈妈叹气道:“小姐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看到小姐那样子,奴婢心软。” 说完,方妈妈转过身去给纪莹倒水,有些怨念地道:“奴婢学不会夫人那样,说心狠就心狠。” 纪莹接过茶盏,失笑般地摇摇头,“我若是不心狠一些,恐 怕就要管不住徽音这丫头了。她如今主意大,我又病着,她难免要把所有事大包大揽。” 说着,纪莹顿了顿道:“我也是时候从这屋子里出去了……不能一直让徽音面对这些事,否则的话,这孩子总有一天捅出个大篓子来。” 方妈妈闻言,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叹道:“既然夫人都想好了,奴婢,也不好说什么了……” 说到最后,方妈妈又一次哽咽了,“奴婢在夫人和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最大的希望就是看着您和小姐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看这样子,奴婢是不能如愿了……” 纪莹失笑般地,“你这话,何必说得这么伤感?我这还有一年的光景呢。可别咒我啊!” 方妈妈忍下泪意,眼眶红红地道:“我跟了夫人这么久,有些话我也不怕冒犯您了,夫人,等您归了土,奴婢就给您殉葬,去地下陪您。” “不,秀云。”纪莹也有些哽咽起来,“一来,我不能让你也葬送了。二来,我还有些私心,等我走后,你得帮我看着徽音,帮我照顾她。” 方妈妈目中闪过迟疑,纪莹见状便拉住她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要求你太自私了 ,但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呢?” “好,好……”方妈妈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看好小姐的。” 主仆两个哭了好一阵儿,纪莹才堪堪忍住眼泪,强颜欢笑道:“好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你午时前去一趟厨房,让他们把饭菜做的精致可口些,送到徽音那里,未免她还气着我不肯吃,你过去好好劝劝。再者,你午后见过徽音,再去找个人。” 方妈妈应下,又问道:“找什么人?” “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纪莹正色下来,“是时候把徽音和丁先生的事定一定了。” 总算有了桩喜事,方妈妈格外高兴,“也好也好,小姐快些定了亲成了婚,说不定您一高兴,身子也能好些。” 纪莹知道方妈妈的话只不过是安慰。 但她的确不能再等了,徽音也不能再等了。 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若是再不成婚,将她腹中之子安到丁山月的头上…… 纪莹微微眯眸,心中划过几分对丁山月的愧疚。 但这愧疚,也只是转瞬即逝。 丁山月对纪家再好,她也不会改了做此事的想法。 因为徽音是她唯一的女儿。 第135章 布衣锦绣 纪徽音过了二门,来到前院大门后的一处小院门前,顿了顿脚步。 透过院门的缝隙,她看到那里头是一溜三座倒房,因为离正大门颇近,里头还放着些许杂物,看着杂乱无章的样子。 小罗纹也跟着纪徽音看了一眼,下意识蹙了蹙眉。 “小姐,这里看着怪脏的。”小罗纹很是嫌弃,“不如我叫小丫头来打扫打扫,别污了您的裙子。” 纪徽音今日穿的是一身青白长裙,裙角处还绣着点点细碎的雪白琼花,乍一看看不出什么,但是在日光下行走时,那银白丝线绣成的花朵闪着细碎的光芒,与月白色绣鞋上的花鸟图案相映成趣,清雅至极。 纪徽音垂眸看了看,无甚表情。 这条裙子还是当时纪莹叫人做给她的,用的是江南最时兴的苏绣料子;前世的时候纪徽音就知道,苏绣的布料在上京仅供达官贵人使用,连宫里想要一匹都得等时节。 但是纪徽音从小便是司空见惯。 她被锦绣堆着长大,前世纵然吃尽了情爱上的苦,但从未缺吃少穿,也从未踏足过眼前这样的地方—— 这样,似乎只有下人才会来的地方。 纪徽音并非嫌弃 ,而是在思索。 她总觉得,这两日母亲的反应有些奇怪。 “小罗纹,你回一趟朝明堂,取一条布衣裙子来,速度要快。” 小罗纹张了下嘴,呐呐道:“小姐,您哪来的布衣裙子啊?” 纪徽音的柜子里,衣料最差的裙子,那也是一匹一两银子的绸缎,从未有过布衣。 “我没有,小丫鬟们难道没有?”纪徽音微微蹙眉看向她,“快些去。” 纪徽音板了脸,小罗纹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赶忙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去了。 看着小罗纹走远,纪徽音这才整理了下心情,转身叩门进了院门。 院内看起来无人,纪徽音走到堂屋门口,拔高声音唤了一声:“张娘子在吗?” 不多时,堂屋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身着素色长裙的年轻妇人快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翻开页面的账本。 妇人站在阶上,一手执账本,一手执笔,只不过颇为不同的是,她是左手用笔的。 纪徽音不着痕迹地打量妇人,心中基本上确认,这就是张娘子了。 “大小姐,”妇人看细长的眼睛微垂,没什么温度,看着有些莫名的刻薄,“里头不干净,您这 一身衣裳一会儿恐怕都要污了。” 纪徽音轻笑,微微福身,“是张娘子吧?给您问好。” 她的谦逊态度让张娘子反倒有些诧异,这才摆正眼神看了纪徽音几眼。 但很快,张娘子还是道:“大小姐过谦了。我不过是这府上最不起眼的一个账房,今儿若非夫人跟我说,您会过来帮着看账,恐怕我连大小姐的正脸儿都瞧不着。” 语罢,张娘子顿了顿,继而看似恭敬实则冷漠地道:“夫人之言我不好违拗,不过我还是劝大小姐回去的好,盘账这活不好干,我也不需大小姐来相助,免得累着您,我也吃罪。” 纪徽音挑了挑眉,“可我若这么回去了,母亲也会斥责我不帮娘子的忙的。” 其实这张娘子的脾气,纪徽音先前多少有些耳闻。 据说她的才气很高,年轻的时候家在扬州,颇有些地位,还送她去扬州城外玉清山下的白露书院读过一段时间的书。 那白露书院虽说男女都收,也是天下唯一一家办女学的地方,但极看学生的学识素养。 这张娘子能进去,足可说明她的学识,比起男人来也是不遑多让。 只不过后来张家没落, 张娘子投身到纪府,得了纪莹的青眼,做了府上唯一的女账房,然而她能力出色,很快就脱了奴籍。 但张娘子却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纪家,虽然做了最累最苦的活,平日里只能盘一些积年的旧账,但是纪家很多都怕她。 因为到她手里的坏账烂账,都能被一一盘平,最后还能找出错漏。 如此一来,当初做坏了账的那人,可不就倒霉了。 纪徽音思及此,便渐渐明白了纪莹的用意。 “大小姐千金之躯,就算夫人斥责,也不忍心真地对大小姐怎样的,所以——” 张娘子的话刚说到一半,小罗纹就抱着件布衣裙子,从门外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 “你是谁?谁让你就这么进来的?” 小罗纹冷不防被人呵斥打断,吓了一跳。 看到阶上的张娘子,小罗纹一时没认出来,登时就有些不悦。 在整个纪府,还没人敢跟她这么说话。 刚要斥责,纪徽音便冷声道:“小罗纹,这么没规矩,还不跟张娘子请罪?” 小罗纹一凛,看到纪徽音的冷脸,登时不敢吭气了。 “张娘子莫怪。奴婢刚刚没看到小姐,这次啊 没头没脑的闯了进来。”小罗纹胆战心惊地躬身请罪,心里很是纳闷。 有日子不见这张娘子,怎么看着脾气又古怪了些? 等小罗纹行了礼,纪徽音才去看张娘子,只见对方虽然还冷着脸,但到底和缓了些。 她这才微笑着开口:“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在府上没规没矩惯了,但绝不是个以下犯上的人,她方才只是急着找我,给我送裙子罢了。” 张娘子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裙子?” 纪徽音笑了笑,从小罗纹手上拿过裙子,展开给张娘子看。 “刚刚在门口就看到这里颇为脏乱,想来是下人平日里疏于打扫,我这裙子是先前阿娘送的,我若是弄脏了有违孝道,所以让我的丫头又去取了一条。不知可否借娘子之地,让我换上衣服再去帮忙盘账?” 闻言,张娘子这才正眼看纪徽音。 打量半晌,张娘子才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屋子,“那里头还算干净,小姐去那里头换吧。” 纪徽音颔首谢过,带着小罗纹一道进了屋子。 “小姐怎么对她那么客气?”屋内,小罗纹有些不服气,“她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第136章 荣辱不惊 沉静自持 纪徽音脱下苏绣罗裙,垂眸淡淡道:“张娘子在府上也算是德高望重,且人家早都脱了奴籍,乃是平头的良民。” 换了上衫,纪徽音看一眼小罗纹,露出几分警惕味道:“连母亲无比尊重张娘子,你说话可要更谨慎些。” 小罗纹吐了吐舌头,歉疚道:“我知道了小姐。” 换完了一身的装束,纪徽音让小罗纹收好自己原本的衣裙,叮嘱道:“你可以带着我的衣裙回去了,午饭之前就不必过来了,我在这儿也不会有什么事。” 小罗纹睁大眼睛,“那小姐身边没人伺候可怎么行?” “我是过来干活的,还是过来让人伺候的?”纪徽音无奈叹气,“那张娘子有些傲气在身上,刚才那样子我就看出来了,人家并未因为我是纪府大小姐就另眼相待,也没给我什么面子,我若真想留在这儿盘账,自然得把姿态放低。” 闻言,小罗纹偃旗息鼓,只是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哝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账本都是积年的老旧账本,还累得您亲自去盘。” 纪徽音瞥她一眼,有些愠怒地道:“你这丫头,平时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这话 跟我说说就罢了,要是被别人听到说你轻狂无知,说我御下无方,你便不用回朝明堂再伺候了!” “奴婢只是怕累坏了您!”小罗纹撅了撅嘴,再对上纪徽音微冷的眼神,服了软,“……奴婢知错了小姐,您别生气。奴婢只是觉得,这旧日的账本又臭又多,盘完了也没什么好处,夫人就算要惩罚您,也不该怎么心狠。” 纪徽音瞪她一眼,“越说越没个体统了,看样子我真该送你去后院做几天杂活,好好治一治你这性子。” 小罗纹唇线紧抿,讨巧地看着纪徽音,“小姐别生气,奴婢不敢。” 纪徽音无奈地看她一眼,“说你傻,你是真的不聪明。你光看到这旧账难清,却没看到这背后的好处。旧日的坏账烂账冗杂不清,一来对咱们纪家之后做生意不利,二来也难发现其中是否有人捣鬼。母亲送我来这里,可是大有深意的。” 闻言,小罗纹渐渐明白过来,“所以,夫人让小姐过来,是存了让小姐历练的心思?” 顿了顿,纪徽音垂眸道:“或许吧。不过最近阿娘的态度,我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必然是这样的!不然夫人怎么 舍得这样几次斥责您啊?都说严师出高徒,这慈母多败儿,或许夫人是存了将家主之位传给您的想法,这才如此严厉的!” 小罗纹的话很好地安抚了纪徽音的心。 虽然她想到纪莹这两天的反应是想历练她,但是内心深处的委屈和不安还是存在的。 她睨了眼小罗纹,笑骂道:“就你会说好话。” “嘿嘿,奴婢说的是事实嘛!”小罗纹笑呵呵地说着,而后又有些不舍似的,“那奴婢不给小姐添乱,一会儿就先告退了,等中午过来给小姐送饭。” 纪徽音点点头,而后又提醒道:“记得给张娘子也备上一份。” “这是自然,小姐放心!” 从屋子里出来,看着小罗纹离开,纪徽音这才发觉,张娘子不见了。 颇为小心翼翼地来到堂屋门口,纪徽音朝里看了看,只见有些阴暗的屋子里,张娘子正在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天光,看一本已经发黄的账本。 纪徽音轻轻叩了叩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来到张娘子身侧,纪徽音注意着不去挡张娘子唯一的亮光,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张娘子发话。 终于,张娘子分给了纪徽音一点 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纪徽音的穿着,而后从手旁拿起一沓厚厚的账本,直接递到了纪徽音面前。 “拿去,今晚日落之前,从里面挑出三个问题来,晚饭后我会考校你,答不上来,明日就不必过来了。” 纪徽音捧着那账本,微微挑眉,玩笑似的,“阿娘让我来给娘子帮忙,娘子这是要把我当学生来教?” 张娘子左手执笔,但下笔丝毫不比常人慢,算盘也拨得飞起。 她头也不抬地道:“看大小姐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跟大小姐虚与委蛇。夫人让您过来,就是存了让您学习的心思。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 说着,张娘子手下动作顿住,抬眸看向纪徽音。 “我从不看跟着我学东西的人是否天资聪颖,我只看那人是否正直,我最厌恶心里弯弯绕绕,一句话说出三层意思来的人,所以大小姐要留下,可要想清楚。” “我绝不会因您是这府上的大小姐就另眼相待,有所宽纵。若是大小姐盘不好账,嫌弃辛苦,当着我的面乖巧讨好,背地里使坏……那大小姐就不必再来了。毕竟,我不是大小姐府上的下人,我离了这里, 有的是地方可去。” 张娘子这近乎跋扈的话语冷漠地摔在纪徽音脸上,但纪徽音丝毫不以为忤。 不管这张娘子是真的如此性情诡谲,乖戾难言,还是只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她都不在乎。 纪徽音只在乎,能不能在这里学到真东西。 “我知道了。”纪徽音微微屈膝,捧着账本笑得清浅,“娘子若是说完了,那我先去忙了。” 张娘子眉峰微挑,“大小姐自便。” 语罢,张娘子又俯首埋进了一桌的账簿之中。 纪徽音在屋子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慢慢翻看手中的账簿。 她眼下还不需要笔,以为她只是寻找这账本中的错漏,而非去修改。 纪徽音想,像张娘子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喜欢她自作主张。 纪徽音翻看的速度不紧不慢,坐在那里将近半个时辰都没动,也没说话。 终于,她的极度安静引起了张娘子的注意。 张娘子抬眸看向纪徽音,眸子微眯,眼底划过几不可察的欣赏之色。 看来,夫人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荣辱不惊,沉静自持,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两句话。 但是眼前这位,就能做得很好。 第137章 何为尊敬 到中午的时候,纪徽音已经将账本翻看了一半多。 小罗纹和如意前来送饭的时候,在门口张望了好一阵,直到纪徽音抬眸先看到她们,两人才敢进来。 “小姐累了吧?”小罗纹嘿嘿笑着,给纪徽音看手上的食盒,“奴婢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枣糕呢!” 纪徽音对着她嘘声,而后看了眼不远处俯首在案上的张娘子。 张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案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搁在算盘上,另一只手还拿着毛笔,看那样子像是实在困得不行了。 纪徽音起身悄声走到外面,两个丫鬟也轻手轻脚跟着走了出去。 来到院中的石桌前,纪徽音看了看四下,道:“就在这儿吃吧。你们把张娘子的留在食盒里,提进去放到她桌旁,等她醒了再给她摆饭。” 小罗纹应了一声,作势要打开食盒,但看到石桌周围不甚干净,不免皱了皱眉。 如意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就要拿帕子去擦。 “等一下,这里的灰尘这么大,用帕子肯定也是擦不干净的。”小罗纹皱着眉,看向纪徽音,“小姐,不然咱们回朝明堂去吃呢?” “没事,就在这里吃吧 ,用帕子拂一拂土就好。”纪徽音说着,便自己上手那帕子擦桌子。 如意赶忙接过手帕,道:“小姐想必是累坏了,再回去一趟也麻烦,我多擦几遍就是,罗纹姐姐放心。” 小罗纹还想说什么,但在纪徽音的眼神下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摆好了饭,如意便将食盒里张娘子的那一份提进屋去,小罗纹站在纪徽音身旁给她夹菜,不免轻声抱怨道:“我刚刚瞧着小姐坐在那,连张桌子都没有,纵然要您历练,却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吧?而且那张娘子自己都睡着了,居然还要您在那儿看账本。” “张娘子是师父,我是徒弟,等什么时候我能像张娘子似的,一天盘几十本账不在话下,我就能像一样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了。” 纪徽音吃了口菜,提醒小罗纹,“上午才跟你说的话,又忘了?” 正说着,院门被人轻轻叩响,一个婆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纪徽音转眸望去,见那婆子像是家里做粗活的,看着有些脸生,不免多打量了几眼。 那婆子一瞧见纪徽音,有些惶恐,连忙放下食盒福身请安,“大小姐安!您怎么在这儿? ” “我奉母亲的命来给张娘子帮忙。”纪徽音抬手,“妈妈请起。妈妈是来给张娘子送饭的?” 婆子受宠若惊,弓着腰回道:“正是。奴婢平日里就管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宜,给张娘子送饭打扫院子什么的。” 纪徽音闻言微微蹙眉,“既然如此,这院子为何如此脏乱?莫非你们偷懒,不敬娘子?” 婆子连忙回道:“奴婢不敢!张娘子是府上的账房,又是夫人亲自授意,必得好好敬重的人,奴婢等怎敢怠慢?只是小姐有所不知,张娘子平日里爱清净,不喜欢我们进进出出的,于是便定了七日来洒扫一次,每日放饭也是,搁在堂屋门口便走,一个时辰后来收食盒。” 纪徽音了然,叫那婆子将饭放到堂屋门口,又问道:“张娘子平日里不太出门吗?” “是。而且张娘子常日夜颠倒,有时候连着一天一夜算账不睡觉也是寻常事,所以我等并不敢随便打扰。” 那婆子跟纪徽音说了不少关于张娘子的事,纪徽音才放她离开。 继续吃饭,纪徽音心事重重。 如果说先时她对母亲还有些许说不出的委屈,那现在她已经完全明 白了纪莹的用意。 只不过有一点纪徽音想不明白,纪莹为何要用这种法子来让她跟着张娘子学习? 若是纪莹像往日一样,好声好气跟她说,她也不可能忤逆纪莹的心思,也会过来跟着张娘子好好学习历练的。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纪徽音总觉得纪莹在其中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正想着,堂屋里传来了动静。 纪徽音放下筷子,正要进去,就看到张娘子从屋里出来了。 她手里提着如意刚刚放进去的食盒,面上还带着些惺忪之意,径直来到了石桌前,将自己那份饭从食盒里取出来,然后看都看没看纪徽音一眼,开始埋头苦吃。 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迅速,小罗纹和如意想帮忙都没能插上手,此时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娘子风卷残云。 纪徽音的饭才吃了一半,张娘子已经放下碗,打了个饱嗝。 然后,张娘子像来时一样,拉着一张不甚清醒的脸,站起身转而朝着堂屋旁的那间屋子走去。 直到张娘子关上那屋子的门,纪徽音才反应过来。 小罗纹也是才堪堪回过神,登时有些气鼓鼓地道:“这人什么意思啊?也太不懂 礼了,难道看不见小姐在这儿吗?” 如意也觉得不妥,微微蹙眉道:“纵然这张娘子是夫人看重的人,可她也不该对您这样啊,这也太不尊重了些……” “是吗?”纪徽音浅浅一笑,“我怎么没觉得?难道非要人家走到哪儿都捧着我,跟我说话,将我视为忠心,才是尊敬我吗?” 小罗纹和如意听了都是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徽音瞥了她们两个一眼,“好了,收拾了东西早些回去,天黑之后我便会回去的。” “小姐……” 小罗纹还想说什么,纪徽音已经起身去堂屋了。 两个丫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才收拾了东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而纪徽音回到屋内,继续翻看那账本。 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进到堂屋时,一旁的屋门被打开,张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若有所思。 张娘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向堂屋,来到门口站定。 片刻后,纪徽音才察觉到门口有人,蓦地抬眸望去。 “张娘子?”纪徽音站起身来,有些诧异,“怎么了?” 张娘子颔首,答非所问:“小姐看账本看的如何了?” 第138章 班门弄斧 “已经看了一百三十页。”纪徽音莞尔,“还有七十页。” 张娘子听了,心中升起暗暗的满意。 整个纪府,能在一个上午就看这么多账本的,除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人了。 而这位大小姐,听闻之前极少接触账本,能做到这种程度,属实是不错的了。 但张娘子面上也没有露出特别满意的神色,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这个速度,也不算太快,大小姐可要加快速度了。” 纪徽音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问道:“张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来提醒大小姐一句,之后我这里每日午时会有人来送饭,到时候就不必劳烦大小姐的丫鬟过来送饭了,我爱清净,来太多的人,很烦。” 张娘子的话说到最后,语气堪称冷漠。 然而纪徽音却是笑起来,一脸颇为惊喜地样子,“看样子,张娘子是愿意让我明日继续过来跟着您学习了?” 看到纪徽音眼中的狡黠,张娘子眼底深处划过几分笑意,但最终也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大小姐别太得意,且得看您晚上能否应答如流。” 说完,张娘子便转身离开了。 纪徽音无奈地 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去看账本。 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 张娘子再来的时候,纪徽音刚好翻看完最后一页账本。 残阳映衬着张娘子,她倒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柔和之意。 只不过一张口,张娘子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大小姐的账本可看完了?” 纪徽音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已经看完了,娘子要现在提问吗?” “不急。”张娘子淡声说着,“大小姐带着账本,请随我来吧。” 纪徽音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多问,只是拿了账本,跟上了张娘子的脚步。 出了这座小院,纪徽音迎面就看到了来找她的小罗纹。 小罗纹看见张娘子,下意识便是躲开,并不敢上前,一直到纪徽音都走了近前,小罗纹才敢偷偷跟上去。 “小姐,这是去哪儿啊?”小罗纹在纪徽音身后轻声问道。 纪徽音也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跟着娘子走就是了。” 张娘子走在前头,像是听不见她们说话似的,径直往前走着。 直到纪徽音发觉张娘子是往内院走时,才稍稍反应过来。 莫非,张娘子是要带她去母亲面前,对她进 行考校? 纪徽音意识到这一点,心中便生出些许说不出的紧张来。 若只是面对着张娘子一人,她会足够的游刃有余。 但若是面对着纪莹…… 来到沐风居门前,纪徽音微微顿住了脚步。 张娘子也似有所感似的,停下脚步回身望向纪徽音。 “怎么了大小姐?”张娘子神色淡淡,“走了。” 纪徽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跟上了张娘子的脚步。 已经到了晚饭时刻,沐风居的丫鬟仆妇一波波往里传菜,看到纪徽音后都停下步伐行礼问安。 进到堂屋,便见纪莹在主位上坐着,似是已经等了她们多时。 张娘子也停在了堂中,朝着纪莹微微福身,态度颇为恭谨。 “小人给夫人请安。” 纪莹微微一笑,声音和缓,“张娘子有礼,请起吧。” 语罢,纪莹越过张娘子,看向纪徽音。 在看到女儿身上穿着布衣裙子时,纪莹眸光微滞。 但最终,她还是收回了眼神,笑盈盈地看向张娘子,“我这女儿,没给你添麻烦吗?可还好教导吗?她若是不听话,娘子尽管教训,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什么好脸色 ,她也不过是个小辈罢了。” 张娘子勾唇一笑,语气温和,“夫人说笑了。” 她说完便没了下文,仿佛连客套着夸一句纪徽音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转身看向了纪徽音。 “大小姐,请将账本呈上吧。” 纪徽音平复了心情,将手中账本呈到了纪莹面前。 纪莹深深看了眼女儿,才接过了账本。 张娘子退至一侧,语声复又变回先前的清冷淡漠,“大小姐,您今日将一本账全部看完,发现了几处错漏?” 纪徽音颔首,在心中飞速打好腹稿之后,娓娓道来:“我发现错漏有两则。” 张娘子眸子微眯,声音沉了些许,“大小姐可还记得,白日里我说过,要您指出账本上的三处错漏?” “我记得。”纪徽音莞尔,“不过经徽音细细查看,的确只发现了两处错漏。若非要说出第三个,倒也未尝不可——这账本的字迹潦草,有几处明显是存着敷衍糊弄之意,连日子都能记重复,这勉强算一处。不过比起另外两个错漏,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娘子神色意味不明,抬手缓缓道:“大小姐请讲。” “这第一个错处,是元平一年九 月初十到九月二十这十日内,里面记载府上米面支出共计一千三百六十五两,若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府上唯有我和阿娘两个主子,就算是加上府内外仆人小厮,十日内想必也吃不了这么贵的米面。虽然账本上一笔一笔都记着米面一石几何,却也还有近一半钱数不清不楚,另一个错漏,便是……” 纪徽音语速不紧不慢,说起来条理清晰,没有丝毫磕磕绊绊。 一番见解说完,堂内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纪徽音在阐述的时候始终没有去看纪莹的表情。 因为她始终有些紧张,所以害怕看到纪莹不满的神色。 此时说完,纪徽音才壮着胆子去看纪莹的表情。 看到纪莹盯着她,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欣慰之色时,纪徽音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纪莹那里收回了眸光,也忍下了莫名其妙的泪意。 她对纪徽音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只缓缓开口反问道:“既然如此,你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纪徽音先是谦逊颔首,“徽音在母亲和张娘子面前,不好班门弄斧。” “大小姐过谦了,您且先说来,若有不妥之处,夫人在此,您正好能得了指点。” 第139章 惊变 纪徽音征询似的看了眼纪莹。 看到纪莹微微颔首,纪徽音这才缓缓道:“依徽音之见,一来这是积年的账本,此时大动干戈地再查起来,未必能有结果;二来,元平一年之时,江南部分地界的确经历过干旱,向来米面价贵之时也是有的,纵然这账本上的米面买贵了,也没有过于离谱。身为掌家之人,虽不可过分松懈,但也应当在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为长久的持家之道。” 说完,纪徽音颇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张娘子。 看到张娘子眸底明显的笑意之后,纪徽音这才敢肯定,自己说的不错。 张娘子也一改先前的冷淡之色,微笑着望向纪莹,“夫人,小人无话要说了,且看您这边是否满意了。” 纪莹笑意浅淡,对着张娘子微微点头,“今日劳烦张娘子了,娘子先退下吧,我跟徽音单独说话。” 张娘子应了一声,转身告退了。 她临走前,递给纪徽音一个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神。 纪徽音有些不明就里。 但是很快,只听座上的纪莹缓缓道:“徽音,今日你在张娘子那里,看来是感触颇多。” 纪徽音颔首敛眸,“张娘子博闻强 识,算账上更是一把好手,徽音拜服。” “嗯,你能懂得尊重,这很好。只不过,母亲不是要说这个。” 纪莹直勾勾地看着纪徽音,一字一句,“你方才自己说的话,可还记得?” 纪徽音一愣,抬头看向纪莹。 纪莹提醒她似的:“你自己也说,‘身为掌家之人,虽不可过分松懈,但也应当在有些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为长久的持家之道’,既然你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那样固执己见呢?” 纪徽音无语凝噎。 半晌,她才声音干涩的道:“难道,阿娘让我去张娘子那里,是为了让女儿明白这个道理吗?” 纪莹沉下脸来,“所以,你现在明白了?” 纪徽音的心沉到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她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甚至生出几分莫名的,被愚弄的薄薄怒意。 但眼前的人是她的生母,是她敬重又爱戴的人,纪徽音强忍着这种感觉,许久才开口。 “这个道理,母亲直接告诉我,我也是能明白的。” 然而纪徽音掩藏的再好,这一句话之后,纪莹还是感觉到了她话中的愤怒。 纪莹怒极反笑,“我说了,你就会照做吗?” 纪徽音微微僵住,半晌没有吭声。 纪莹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行了,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了,我已经说的够多的了。明日,你照常去张娘子那里,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我的话,什么时候才许出门。” 说完,纪莹起身进了里屋。 看到母亲连留自己吃饭的意思都无,纪徽音站在原地许久,才将心口那股莫名的邪火忍了回去,转身离开沐风居。 回到朝明堂,小罗纹叫人给纪徽音摆饭,然后进到里屋叫纪徽音。 看到纪徽音坐在妆台前,愣愣地望着菱花镜,面色并不算太好的样子,小罗纹一时间也不太敢上前说话。 半晌,小罗纹才鼓足勇气,上前轻声道:“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服侍您更衣用饭吧?” 话音落下半晌,纪徽音才有了反应。 她沉默着起身叫小罗纹给自己换衣裳,而后又沉默地坐到饭桌前,静静地端起碗吃饭。 小罗纹站在她身边为她布菜,见状心中无比担忧,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直到纪徽音放下饭碗,说自己吃饱了时,小罗纹才撑不住劝道:“小姐,再吃些吧,您还没吃多少呢——” 小罗 纹的话音未落,如意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小姐,府门上有人求见!” “不管什么人求见,没看到小姐正在用饭吗?非要挑这个时候说话?” 小罗纹眉毛一横,没好气地瞪了眼如意。 如意瑟缩了下,不敢吭声了。 纪徽音皱了皱眉,放下筷子,“无碍。如意,你说吧,是谁?” “是先前您见过的那位宋状师。” 纪徽音神色微变,多了几分凝重。 看样子,那位宋状师的状子写的差不多了。 她下意识就要开口,让如意请人进来。 但是转念想到先前纪莹说的话,纪徽音又迟疑了下来。 她思索良久,沉声道:“如意,你先去府门上,问他是否写好了状子,若是,就让他先拿来,等我有空再见他。” 如意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不多时,如意再回来,神色却越发谨慎沉重了。 “宋状师说,他的状子是写好了,但这样的东西,他得见了您,亲自交到您手上才行,还说请您见谅,这是他们做状师的规矩。” 纪徽音眉尖微蹙,想说什么,一旁的小罗纹轻声道:“小姐,不如先让把人留住,咱们去求见夫人,得了夫 人的允准,咱们便把人请到府中来不就成了?” 闻言,纪徽音略有迟疑,“可,母亲未必会同意。” “夫人只说不让您出门,没说不准人来见您啊。”小罗纹安抚纪徽音,“再者,夫人总还是疼您的。而且,您问过了夫人的意见,总比背着夫人出门好多了。” 小罗纹的话给了纪徽音些许勇气,她思索半晌,点点头道:“也好,走吧。” 快步来到沐风居院门口,纪徽音刚要进去,不远处的回廊上匆匆来了个小丫鬟,朝着纪徽音奔来。 纪徽音余光扫见,转身看向那小丫鬟,微微蹙眉。 “慢些!”小罗纹也瞧见了,立时喝止那丫鬟,“小心冲撞了小姐!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小丫鬟面带惧色,匆匆朝着纪徽音行了一礼。 “不,不好了小姐!那陈娘子出事了!” 纪徽音神色微变,立时转身朝着陈娘子所在的院落走去,边走边问那丫鬟:“说清楚!什么事?!” “是晚饭的时候,陈娘子给脸上抹完药,我等就给她摆饭,谁知她刚吃了一口便痛呼脸上的伤口疼,奴婢刚扶着陈娘子回里屋躺下,就,就看到……陈娘子的伤口溃烂了!” 第140章 毒 纪徽音赶到客院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丫鬟和仆妇进进出出之间,慌乱不堪,但纪徽音刚刚靠近堂屋门口,还是听见了陈娘子痛苦的惨叫声。 那声音听得纪徽音都有些头皮发麻,她抓住一个从里屋匆匆跑出来的丫鬟,肃声问道:“陈娘子如何了?” “她,她……” 小丫鬟惊惧失措不已,连话都说不完整,纪徽音刚一松手,那小丫鬟就慌忙跑了。 “诶?站住!” 小罗纹气急败坏地叫了两声,但那丫鬟跑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至于吗?好像有鬼在后头追她似的!”小罗纹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转而去扶着纪徽音,“小姐,可能陈娘子的伤口可怖,这群没脸的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都害怕。” 纪徽音眉头拧的更紧,步伐沉重地进了屋门。 刚走到里屋门口,纪徽音便闻到一股恶臭。 那股味道让人下意识的排斥,纪徽音在那一瞬间几乎生出了转身逃跑的想法。 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那股感觉,拔腿进到了屋内。 此时床榻前围着的都是一些年长的婆子,纪徽音听到陈娘子的哀嚎声从中传了出来, 而那些婆子似乎是正在按着她。 “娘子,您若是再乱动下去,这张脸就真的不能要了!” 一个婆子的嘶吼声传了出来,那股恶臭味似乎更加明显了,纪徽音生生地顿住了脚步,死死的咬着牙,半晌才继续上前。 “怎么样了?”纪徽音微微屏息,探身想去看看陈娘子。 方才吼出声的那婆子惊觉,转过身来,看到纪徽音后惊讶不已。 “小姐,您怎么过来了?”那婆子急的满头是汗,不管不顾地就来推纪徽音,“小姐快走远些,这儿不干净的很!” 纪徽音心中微颤,看向小罗纹,低声飞速道:“去请丁先生!” 语罢,纪徽音挡开那婆子的手,执意上前去看。 这一眼,纪徽音几乎魂飞魄散。 只见,床榻上的陈娘子此时早已经没了人样,一张脸溃烂流血,最深处仿佛能看到白骨,而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在榻上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 纪徽音惊得后退了两步,幸亏一个婆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姐,您还是出去吧!这里有奴婢等看着陈娘子,绝不会让陈娘子丧命的!” 一个从朝明堂出来的心腹婆子沉声说着 ,将纪徽音扶到了堂屋。 堂屋里的恶臭味没那么明显了,纪徽音的心跳这才渐渐恢复。 她无声的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那婆子,哑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婆子闻言也有些紧张起来,绷着一根线解释道:“说起来倒也怪!陈娘子白天一直好好的,是晚上的时候抹了药,吃饭的时候突然就说脸痛,只吃了一口就躺下了。” 那婆子越说神色越惊惶,“那时候奴婢在外头忙着撤菜,刚撤了两道,就听到扶陈娘子进去的小丫鬟惊呼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奴婢进去一看,就看到陈娘子面上起了好多小红点,她连哭带嚎的抓挠,等奴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脸给抓破了……” 纪徽音越听越心惊肉跳。 莫非,是陈娘子用的药有问题? 可是不应该啊!那药都是丁先生亲自配了送过来的,伺候在客院的人也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的…… 看样子,就是她的晚饭有问题了! 纪徽音神色微凛,冷声问道:“陈娘子晚上吃的饭都倒了吗?” “没!”婆子连忙说着,而后声音又压低了些许,“奴婢想到小姐您要查问,于是 叫人留下了陈娘子吃过的晚膳,没有擅动!” 纪徽音给了婆子一个赞许的眼神,“去叫人把陈娘子晚上吃剩下的菜饭都拿过来!” 婆子连忙吩咐了下去,不多时,几个丫鬟便抬着食盒进了堂屋。 拿食盒进来的几个丫鬟年纪都不大,此时也都闻见了那股恶臭味,又听见了陈娘子的嚎叫,一时间面色发白,双股战栗,转身就想跑走。 “站住!”那婆子呵斥了一声,神色严厉,“你们这是什么规矩?小姐还在这里,你们就待不住了?!” 几个丫鬟面色更加灰白了,忍着惧意留了下来。 很快,小罗纹请了丁山月回来。 “纪姑娘。”丁山月快步进来,先对着纪徽音作了个揖,而后看了眼里屋的方向。 纪徽音看到他,心中飞快地掠过几分疑惑。 几日不见,丁山月仿佛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着文弱之气削弱不少,倒多了些许精干凌厉。 这样的丁山月让纪徽音有几分的不适应。 她按下心口淡淡的迟疑,上前沉声道:“丁先生,时不待人,您先进去看看陈娘子吧,我也顾不上给您解释了。” 丁山月也没废话,只应了一声 ,便进了里屋。 纪徽音跟在他身后,看着丁山月面不改色地来到榻前,拨开了人群,进去为陈娘子把脉。 丁山月仿佛没有看到陈娘子面上可怖的伤口,只是神色淡淡地俯身为她把脉。 片刻后,丁山月收回了手。 他从随身的药盒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针包,拔出一根银针,在陈娘子人中的位置轻轻刺了进去。 仅是一瞬间,陈娘子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纪徽音瞳眸微睁,没有出声。 陈娘子彻底卸去了力气,先前按着她的几个婆子也终于松了口气。 丁山月没再做什么,而是看向纪徽音,声音微沉:“纪姑娘,借一步说话。” 纪徽音随着丁山月走到了堂屋,屏退了一众仆妇。 “丁先生,有话直说。” “陈娘子,中了一种毒。”丁山月开门见山,眉头紧蹙。 纪徽音瞳孔骤缩,“什么毒?” 丁山月思忖半晌,复又道:“其实说起来,这不算是毒药,下毒者谨慎不已,并没有直接将毒药下给陈娘子。我想,那人应当是知道了我为陈娘子开的药之中掺有一味陈年荀草粉末,所以,在陈娘子的饭食之中加了另一样东西。” 第141章 只是耳闻 “陈年的,荀草粉末?” 纪徽音唇瓣微颤,“为何,又是荀草?难道荀草还有这等功效?” 丁山月颔首:“没错。荀草这味药用处广泛,与不同的药放在一处效用也不同,譬如我给陈娘子的这味药膏,里面除了荀草外,最为主要的便是白獭髓。这二者在一起便可使肌肤光复如新。” 纪徽音消化着这一番话,而后又问道:“所以,是什么药与荀草相冲,让陈娘子变成了这样?” 丁山月思索片刻,反问道:“陈娘子之前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姑娘这边可知晓?” 纪徽音吩咐道:“来人,把陈娘子用过的饭食呈上来。” 小丫鬟将饭食呈到了丁山月面前,纪徽音将方才婆子的话转述给了丁山月。 丁山月听了,却是神色微顿,“姑娘可确定?” “客院伺候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不会有人撒谎,我自然确定。”纪徽音颔首,“先生请先看看吧。” 丁山月没再说什么,上前开始检查那些饭菜。 他似乎并不嫌弃这些饭菜是剩下的,用自己随身的银片挑出一些细细尝过,每一道都检查的十分仔细。 一刻钟后,丁山月眉头微蹙。 纪徽音心头微紧,“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丁山月叹声道:“果然,这菜有问题。这些菜里面,都加了一种叫做大青叶的草药。” “大青叶我知道,乃是消炎去肿之药,怎么会有问题?”纪徽音没哦头紧蹙。 丁山月摇摇头,“大青叶晒干之后的确有这样的功效,但是生药叶便不同了,大青叶生药若是与荀草加在一起,便可形成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让人体内虚火旺盛,顷刻间便会起反应。想来,陈娘子并没有吃多少这饭菜,否则的话,此时的陈娘子,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一股难言的愤怒席卷了纪徽音全身,她将一众仆妇召进来,厉声问道:“我派你们过来照顾好陈娘子,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一众下人战战兢兢地连忙跪下,为首的婆子颤声道:“小姐莫恼,这次的确是我等的疏漏!但是小姐容禀,厨房内外都是咱们自己的人,菜送进客院的时候我等也都尝过的,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送到了陈娘子的桌上……就算是再小心,也不能了啊!” 那婆子说的恳切无比,纪徽音听了怒火先消了三分。 这婆子说的的确没 什么问题。 当时她将陈娘子安顿在这里,就是因为生怕府中还有纪怀恩的眼线,所以精挑细选了自己的心腹守在院中,三令五申地让她们每日尝过饭菜才能送到陈娘子的桌上。 她们做的没什么问题,只是那用毒的人防不胜防。 纪徽音沉默地看向丁山月。 丁山月与她短暂对视,很快垂下了眸子。 “纪姑娘,我先去为陈娘子开一剂祛毒的药。”丁山月说着顿了顿,有些迟疑,“只是,她的脸若是想恢复从前的样子,怕是不能了。” 纪徽音心中微沉,她微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平复了情绪。 她朝着丁山月微微福身,沉声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丁山月没再多说,转身进了里屋。 纪徽音叫人将查验过的饭菜都收了起来,然后让众仆人守在了门外,自己则守在了里屋门外。 很快,丁山月从里面走了出来,将一个药方递给了纪徽音。 “我封住了陈娘子的经脉,短期内她是不会清醒了,只不过并不耽误用药。”丁山月声音颇为柔和,“这些药都是外敷的,四日之后我会再过来为她复诊,届时再开内服的方子。” 纪徽音细细看过药方,而后递给了小罗纹。 她朝着丁山月敛衽行礼,话语中带着些许叹息,“又一次麻烦先生了,徽音实在过意不去。” 丁山月浅浅一笑,“纪姑娘太客气了。” 语罢,丁山月顿了顿,忽又问道:“不知纪夫人如何?既然我今日已经来了,不妨再拜见拜见纪夫人,再为她请一道脉如何?” 纪徽音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家慈很好,就不劳先生挂心了。” 不知怎么的,纪徽音并不想跟丁山月过多交谈。 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问出一些话来。 脑海中闪过萧无妄那晚过来时说的话,纪徽音微微咬牙,才将疑问忍了回去。 “我送先生到门口吧。” 纪徽音说着,便径直往前走去。 丁山月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小罗纹见状抿唇一笑,没有上前打扰,远远地跟在后头。 纪徽音察觉了,心中不免有些不悦。 这个小罗纹,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总是在这种时候抖机灵。 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纪徽音甚至没注意丁山月唤了她好几 声。 “纪姑娘——” 纪徽音如梦方醒,怔愣着看向丁山月。 丁山月在她身侧顿住脚步,神情私有无奈,“纪姑娘魂不守舍,可是担心陈娘子会出事?” 纪徽音回过神来,笑容有些滞涩。 她飞快垂下眸子,干笑一声,“是,是啊。” 丁山月眸光微闪,安抚道:“纪姑娘不必担忧。既然我说能保住她的命,就一定能保住。” 纪徽音拢在袖中的受微微收紧。 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纪徽音快要忍不住了。 良久,纪徽音像是豁出去般,抬眸蓦地看向丁山月。 她看到丁山月像是被自己的反应惊了一下,面带不解地与自己对视。 纪徽音张了张口,良久才声音滞涩地缓缓问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丁先生,只是近日事忙,我又不能时时出府,所以一直耽搁了。” 丁山月笑的温和,“纪姑娘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纪徽音无声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先生可还记得淮河边放起灯会那夜?河中窜出刺客,我险些丧命?” 丁山月眸色微暗。 他不动声色一笑,“那夜,我并不在淮河,所以也只是耳闻,怎么了?” 第142章 看着面生 ??只是耳闻吗? 纪徽音心中闪过浓重的疑虑,她垂下眼眸,轻声道:“这样啊。既然如此,看来我不该问丁先生的。” 丁山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纪徽音,半晌后突兀地笑了一下。 “不过,我虽然只是耳闻,却也知道那晚的凶险。而且,姑娘是被安王殿下所救,是不是?” 纪徽音抬眸看向他,眸光静静,“先生耳聪目明,连这个都知道。” 这话一出口,纪徽音就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了,但是话已出口,来不及收回了。 然而她觑了眼丁山月,却见对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什么似的,只是勾唇一笑。 “这是自然,那晚上看到那场景的百姓不少,我的医馆重新开张之后,来往病人颇多,我便耳闻了几句。” 近乎完美的解释,落在纪徽音耳朵里,却显得无比的刻意。 但她忍耐着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缓缓道:“城中认识安王的百姓并不多,想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看到了。” 丁山月不置可否,只是定定地瞧着纪徽音,笑意渐渐褪去,剩下一点明晃晃的探究。 “其实,救姑娘的人是安王殿下这件事,是我揣测的。” 闻言,纪徽音 眸色微怔,片刻后目光渐冷,只剩余温。 纪徽音后槽牙轻咬,一字一句反问:“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的,来套我的话吗?” 丁山月微微颔首,“我并无此意,姑娘想多了。只是听有人说起,那日救了姑娘的人看起来贵不可言,所以妄加猜测的。” 纪徽音忍了又忍,才将冷笑忍了回去。 “先生多番帮助我纪家,我心中是无比感激的。只是我也希望先生,往后若是有什么话,大可以直接问我,不必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 语罢,纪徽音心口的一股浊气微散,她垂下眸子福身道:“我说话直,先生见谅。” 丁山月的唇角牵起,笑容有些勉强,“是我多心了。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纪徽音微微蹙眉,“什么?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我知道,你跟安王殿下的关系很好。”丁山月的眸光明明灭灭,但却无比坚定地看着纪徽音,“我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话实属出乎纪徽音的意料。 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丁山月那边已经飞快地垂下眼眸,自嘲似的一笑,“我自知不该说这样的话,冒犯姑娘了。” 纪徽音哑然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是因为久久得不到纪徽音的回应,丁山月抬眸看她,眼底的自嘲越发浓重,“所以,姑娘跟安王,是有情的吗?” “没有。” 纪徽音不假思索的回答,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她看到丁山月明显地怔愣了下,纪徽音飞快地移开了眼神。 “我与安王殿下不过泛泛之交,安王殿下曾经相助于我,我也为安王殿下拿到了荀草,自此,我跟他再无任何瓜葛。” 纪徽音侧过身,垂眸去看竹叶投在地上的影子。 良久,她继续道:“如今安王殿下想必已经离开扬州城,我与他,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丁山月话语中这才带上了几分轻松之意,“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纪徽音抬眸看他,四目相对,丁山月像是生怕纪徽音误会自己的意思,露出几分急切。 “不过姑娘也不要误会!我并无限制姑娘的意思,只是——” “丁先生!” 纪徽音蓦地打断了丁山月,声音发紧,“时辰不早了。” 话已至此,已经是赶客了。 丁山月发出一声苦笑,半晌后撤一步。 “那,在下告辞了。” 纪徽音 叫来小厮送丁山月出府门,自己则转身回了内院。 丁山月走到纪府门前,转身向那相送自己的小厮微微颔首,微笑道:“多谢小哥了,就送到这里吧。” 小厮受宠若惊,“先生客气了,那您慢走,小的回去复命。” 看着丁山月走远,小厮面露遗憾,长叹一声。 府门上的门房见状,忍不住上前好奇询问,“怎么了?送丁先生出来可是美差,回去小姐要赏你的啊!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我是叹啊,这丁先生如此彬彬有礼地一个人,怎么咱们小姐好像总是看不上他似的呢?” 门房一凛,“可不敢乱说!咱们姑娘什么时候看不上丁先生了?!” 小厮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此时,丁山月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他走在冗长的巷子里,面上不再见先前的谨慎卑微之意,只剩下淡漠。 走到巷子口时,丁山月顿住脚步,看向巷子口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倚靠着墙边,一袭玄色锦衣在月色下暗暗流转华光,见丁山月来,黑影侧过身,露出真容来。 并不如何出色的一张脸,只是白皙光滑,细长的眼斜睨着,说不出的风流。 正是那彩衣阁阁主。 “出来了?”男子轻笑一声,上前走到了丁山月身侧。 丁山月只瞥了他一眼,哂笑似的:“至于吗?跟踪我?” 男子嗤笑,“我跟踪你?开什么玩笑?这世上有能跟踪得了你的人吗?” 丁山月正想说话,忽地看到对面街口,停下了一个人影。 见状,丁山月脚步微顿,定定地瞧着那人。 来人绛紫衣袍,未着玉带,乍一看,只是一副富贵子弟的扮相。 只是丁山月自然认得这人。 迎上来人似笑非笑的眼眸,丁山月缓步走上前去,拱手见礼。 “安王殿下,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萧无妄孑然一人,摇着折扇,垂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丁山月。 片刻后,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玄衣男子身上。 “丁先生,的确有日子不见了。”萧无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身旁这位,看着面生,不知是何人?” 丁山月转而看了身侧人一眼,笑容不改,“这,自然是在下的友人,殿下看着面生也是寻常,他不爱出门,更不爱交际只靠祖上一点薄产过日子。” “是吗?”萧无妄轻笑,“本王怎么瞧着,他像是本王认识的一个人呢?” 第143章 给徽音一个面子 丁山月蓦地抬眸看向萧无妄,片刻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甚在意般垂下了眼眸。 “想来,殿下见多识广,偶然见过几个相似的人,也不是什么奇事。” 说着,丁山月笑着看向身旁的玄衣男子,“阿仕,不知你是否见过这位安王殿下呢?” 不等丁山月身侧的人回答,萧无妄挑眉反问:“阿仕?” “是的殿下。”丁山月笑容完美,不露任何破绽,“我这位友人姓邓名仕,乃是扬州人氏,在这里许多年了,从未出过扬州。所以,殿下是否有所误会啊?” 萧无妄眼睑微垂,“原来如此啊,看样子,是本王看错了。” 丁山月莞尔,道:“天色黑沉,殿下看错了也是常事。只不过,在下尚有一事未明,不知殿下深夜在此,有何贵干呢?” 萧无妄一笑,“本王是特地在此等候丁先生的。” 丁山月挑眉:“哦?在下竟有如此荣幸?” 萧无妄负手而立,直截了当:“先生那里,有荀草?” 闻言,丁山月长睫下的眸色微动,仅一瞬便恢复正常,笑道:“荀草……这种珍贵草药,在下倒是听说过。” 说完,丁山月顿了顿,看 向一旁的邓仕,两人眸光交换,丁山月清晰地看到了邓仕眸底的杀意。 丁山月几不可察地摇头,眸光中多了些许警告意味。 邓仕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忽而开口,声音懒散无波:“山月,我先走了,有事过几日再来寻我,无事也过几日来寻我,我很忙。” 说着,邓仕拔腿便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几个黑衣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萧无妄身后,挡住了邓仕的去路。 邓仕脚步微顿,抬眸的一瞬凌厉杀意尽显。 丁山月眼中的笑意也褪去几分,定定地望向萧无妄,“殿下,您这是何意呢?” 萧无妄直勾勾的与之对视,良久轻嗤一声,“丁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本王今日出现在这里,就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将荀草给了纪徽音,又托她的手将其送到本王这里……你安得什么心思?” 贵人的话语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时,萧无妄身后的黑衣侍卫无声上前,杀意腾腾地看着丁山月和邓仕。 丁山月掩盖在宽袖下的手微微收紧,“殿下,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 萧无妄忽而伸出另一只背着的手, 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木匣。 丁山月眸光微紧。 那正是纪徽音从他这里拿走的,装着荀草的盒子。 “此物,难道不是丁先生的吗?”萧无妄嗤笑询问。 一瞬间,丁山月心中回转无数思绪。 想起今晚纪徽音的反常,丁山月几乎已经觉得,是纪徽音将一切告诉了萧无妄。 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又被他自己打消。 不,不会的,纪徽音,不会这样做。 如果她这样做了,那她就一定会告诉他的。 丁山月眸光冷凝,一字一句:“殿下,我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下多年前虽也见过荀草,但在下只是一届小小的郎中,善德堂也是勉力经营,怎么会有如此珍贵的药物?而在下既然有,当初在下蒙受刺杀殿下的冤屈,又为何没有拿出荀草来保命?或是拿来贩卖,也能赚取丰厚的银钱——但是在下没有,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萧无妄面若寒霜,薄唇微启,是不屑的弧度,“巧舌如簧。你就是这么骗取纪徽音的信任,然后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莫非,你跟她的婚事,也是你这么骗来的?” 丁山月眉峰微挑,“殿下,在 意的原来是这个?” 看到丁山月似是调侃,又似是嘲弄的神情,萧无妄眸中染上厉色。 “你若是想找死,可以直说。”萧无妄眸光幽深。 邓仕此时也直勾勾望着萧无妄,忽而一笑,神态自若:“这位贵人,这里,可是扬州城。小人不才,虽然在这扬州城没什么建树,但也绝不会看着别人欺压我的友人。” 萧无妄负手而立,闻言不为所动,轻蔑一笑,“哦,是吗?” 他话音落下,身前的黑衣侍卫不约而同的拔出了佩剑,死死地盯着两人。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急促地由远及近。 萧无妄和丁山月同时回头望去,皆是神色一变。 那马儿停在了两人中间,马上的人墨裙飘扬,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一顶斗笠遮去她的容貌,但仍能从身形中看出,是个体态轻盈纤细的女子。 女子墨丝未束,只用一根碧幽幽的玉钗挽起,玉钗在黑夜之中发出莹润光华。 萧无妄瞳眸微震。 他下意识地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又咽了回去。 他们,早该是陌路人了。 当初纪莹求他,说往后她若被人欺凌,他便出面将其带走。 如今,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丁山月也紧紧地看着马上的身影,喉咙发干。 她来是做什么? 是怕自己跟萧无妄起了冲突,担心萧无妄吗? “二位,此处算是纪府的地界,还请二位不要起冲突,若是闹到官府上去,就不大好看了。” 马上的人声音沙哑微沉,像是刻意压低。 萧无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明知故问:“你是谁?是纪府的下人吗?” 夜色中,萧无妄看到她仿佛侧了侧身,似乎是朝他看了过来。 萧无妄唇角微勾,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但很快,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纪徽音掀起了斗笠的面纱,露出冷白的一张面容来。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烁着凌凌光芒,定定地看着萧无妄。 “殿下。”纪徽音从马上下来,福身行礼,“多日未见,殿下原来还在扬州城,我还以为殿下已经走了。” 萧无妄有些不明白她的举动,刚想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听纪徽音道: “殿下,给徽音一个面子,放过徽音的未婚夫婿吧。他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别误会了好人。而且,徽音与他不日就要完婚,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第144章 是梦? ??好一句给个面子。 萧无妄心口忽然发涨,他冷冷地与纪徽音对视,良久才缓缓开口:“面子?纪徽音,你有多大的本事,让本王给你这个面子?” 纪徽音静静地看着萧无妄,半晌:“殿下,那晚的雨夜您可还记得?” 萧无妄瞳孔骤缩。 “你拿这件事要挟我,是吗?” 萧无妄十分平静,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 “不是要挟,是请求。”纪徽音垂下眼睑,“殿下人中龙凤,哪怕是在眼下,在当街,说杀了徽音和丁先生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徽音又怎么敢,要挟您呢?” 萧无妄怒极反笑,“这天底下,能拿来要挟人的东西多了,譬如你,纪徽音,你现在就是在用本王——” 话音微顿,萧无妄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不想再说下去。 萧无妄面无表情,微微抬手,数个黑衣侍卫如同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隐匿进了黑暗之中。 纪徽音微微福身,她垂首掩盖面上的苦笑,声音轻柔:“多谢殿下,自此,您和徽音,就真的两清了。” 萧无妄漠然良久,开口嗤笑似的:“好,好,纪徽音,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他看向沉默的丁山月, 戾气丛生,“纪徽音,你最好祈祷你这未婚夫婿,不再被本王抓到任何把柄。” 纪徽音微顿,态度淡然:“是,殿下。” 萧无妄转身离开,背影渐渐消失。 “纪姑娘,多谢。” 丁山月微哑的声音轻轻响起,纪徽音眼睫轻颤,转身想说什么,很快,颈后忽的钝痛,眼前瞬间一黑。 丁山月眼疾手快地上前接住了纪徽音软倒的身体,眸色复杂的看向邓仕。 他微微咬牙:“你这又是何必?” 邓仕一脸无所谓:“她见过我,就在彩衣阁。” “用你常用的药便是了,何必如此?”丁山月语气不算好,近乎是埋怨。 邓仕无所谓般耸耸肩,“这样最快,不费事。倒是你,之前不还跟我说对她是假意?我看你是上心了。” 丁山月懒得理他,“点穴吧,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也不该乱用药。” 邓仕不置可否,上前走近纪徽音,抬手就要点穴。 指尖落下的前一秒,丁山月忽而挡住了他的手。 邓仕挑眉:“做什么?” “轻一点!”丁山月没好气,“别太鲁莽。” 邓仕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而后利落地在纪徽音颈间点了穴道。 “好了,将人送回去吧。你的轻功比我好,你来吧。记住,别叫人发觉。这几日纪夫人不让她出门,她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被人知道了,不好。” 邓仕接过人,没好气道:“知道的人,知道她对咱们还有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呢。” 丁山月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好了,去吧。” 邓仕身形如同鬼魅,很快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丁山月在原地等了许久,不出一刻,邓仕便安然无恙出来了。 “把人送到闺房的绣榻上了,足够了吗?”邓仕调侃似的,只是他生性不爱笑,这话被他说起来有点诡异。 但丁山月早都习惯了,只微微颔首,“好,走吧。” 邓仕要回彩衣阁,丁山月想起方才的事,不打算先回善德堂。 看到丁山月与自己一道,邓仕挑眉:“怎么,怕了那萧无妄了?需要我今晚做掉他吗?” “萧无妄身边高手如云。”丁山月冷冷瞥他一眼,“光是那个常青,其功力就不在你我之下。” 邓仕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嗬,“我倒是没听说,这天底下谁人能赢的过我。” 说这话时,邓仕略显寡淡的面容放出光彩。 丁山月嗤笑似的:“你去试试,若是被抓住了,立刻自戕,不要连累我。” 邓仕撇撇嘴,“那还是做罢了。我死了,你必得跟我一起死,否则我心不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朝彩衣阁方向走去。 — 隔日。 纪徽音醒来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昨夜的事断断续续,连不成片段。 他只依稀记得,她仿佛见到了萧无妄喝丁山月。 她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小罗纹!” 纪徽音坐起身来,小罗纹便匆匆从外头进来,掀开帘子,“哎哟,小姐怎么醒的那么早?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还想着让您多睡会呢。” “不说这个。”纪徽音眉头紧蹙,“昨晚我出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睡的?” 小罗纹懵了一下,“昨晚送走丁先生,回来您就睡下了呀,一直到现在。” 这回轮到纪徽音发懵了。 难道昨晚,都只是一场梦? 纪徽音无比怀疑,但她想起昨晚跟丁山月在府内的交谈清晰无比,别的便都是断断续续的,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了。 纪徽音迟疑着掀开自己的被子,下一秒只听小罗纹呀的一声—— “小姐,您什么 时候换了身衣裳呀?” 纪徽音懵然看向自己身上。 一袭墨裙,全然不是睡前所穿的小衣。 纪徽音越发懵然了。 难道,昨晚的都不是梦?! 纪徽音努力地去想细节,但是怎么都无果。 她一头雾水的起来洗漱吃饭,刚坐到饭桌前时,便听外头隐隐约约有了吵嚷声。 “外头嚷什么呢?”纪徽音蹙眉,让小罗纹出去看看。 小罗纹很快回来了。 “回小姐,外院的人说,咱们府上的马舍里丢了一匹马,正在找呢。” 小罗纹说这话时有些紧张,而后又忍不住叹道:“这年头,怎么偷什么的都有?” 纪徽音放下筷子,眉尖皱的更紧了。 她起身,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 “诶,小姐,您做什么去?” 纪徽音一路出了二门,来到外院,就看到几个小厮正忙忙碌碌的在大门口进出。 有几个看到了纪徽音,连忙过来请安。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纪徽音抿唇,答非所问,“你们在找马,是吗?” “正是呢。”那小厮颇为紧张,“您放心,很快就能找着的——” “去巷子外找找看。”纪徽音鬼使神差地开口,“或许会在。” 第145章 一年 半晌后,小厮回来了。 “大小姐,找到了!”小厮颇为兴奋,“大小姐,您真是神了啊!那马儿果然就在巷子口徘徊!还真是奇怪,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出去的……” 纪徽音没有继续听小厮的碎碎念,只是有些恍惚地转身回了内院。 路上的时候,她拼命地回忆昨晚的事情,但最终都只是徒劳无功。 小罗纹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小姐,要实在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或许是昨晚您做了噩梦,什么都不记得了。” 纪徽音抿了抿唇,半晌后道:“先去给母亲请安吧。” 去到沐风居内,纪徽音来到里屋给纪莹请安。 纪莹正在喝药,看到纪徽音后并没反应,只将一碗药喝完,而后蹙眉看向方妈妈。 “这药喝的我舌根都发苦,之后还是别再端来了。请丁先生来,看能不能开个不那么苦的。” 方妈妈苦口婆心道:“夫人,良药苦口,为了您的身子,您就忍忍吧。” 闻言,纪徽音忍不住开口轻声道:“母亲若是觉得药苦,徽音今晚回去为母亲制一些蜜饯来如何?就用先前晒好的那些杨梅干,母亲素日里也喜欢。” 纪莹闻声直勾勾的看向 纪徽音,看的纪徽音心中一颤。 她如今有些说不出的害怕纪莹,这种害怕并不是畏惧纪莹的严厉,更多的像是逃避。 于是纪徽音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 “为什么闪躲?”纪莹开口,声音沉沉,“你在害怕母亲吗?” 纪徽音沉默半晌,低声道:“徽音没有。” 看到纪徽音这幅样子,纪莹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但她忍耐着,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纪莹缓缓道:“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但是眼下,我只希望你哪儿敢做好我要你做的事情,别的一概都不用管。” 说着,纪莹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昨日的表现不错,也算没跟母亲丢脸。昨夜我跟张娘子商议过了,今日你准备一下,拜张娘子为师,出嫁之前,你便跟着张娘子好好学习,无事不要随便出府。” 纪徽音瞳孔微震,想说什么,却听纪莹又道:“那个陈娘子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个宋状师那边,我会去跟他说明白,这件事我会办好,你也无需费心。往后,你就在家,好好学算账,绣花,读书,知道了吗?” 听懂啊纪莹不容置喙的口吻,纪徽音心中终于有些慌乱起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纪莹面前,切切地望着纪莹,“母亲,徽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是徽音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哪里做的不对?您这样对徽音,难道,是想将徽音软禁在家里吗?” 纪莹眸色凌厉几分,“你这是在质问你的母亲吗?” “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好好的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事!”纪莹声色俱厉,“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管那些有的没的,传出去叫人笑话!况且,你肚子里的孩子再过两月便要显怀,眼下不赶紧筹备着跟丁先生成婚,难道要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吗?” 说着,纪莹收回了眸光,漠然地不去看纪徽音的表情,只道:“到时候,你未婚先孕,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说到最后,纪莹的声音低沉了很多,最终像是不耐烦一般的摆摆手,“出去吧。” 纪徽音震惊的神色还为褪去,就这么被请出了沐风居。 外面的风裹挟着夏日特有的潮湿气息,纪徽音恍惚间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面上已经沾满了泪水。 小罗纹在她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身为纪徽音的贴身丫鬟,她见惯了纪莹对纪徽音近乎纵容的宠爱 和宠溺,像今日一般的情况,虽然前几日也见识了,但小罗纹仍旧觉得震惊。 夫人,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看到纪徽音泪流满面,小罗纹实在心疼的不行,轻声安抚道:“小姐,您别难过,夫人说那话肯定不是故意的——” “好了小罗纹,不说了。”纪徽音轻轻垂下眸子,抹去面颊上的泪水,“我们去准备一下,拜张娘子为师。” 说完,纪徽音径直朝着朝明堂的方向走去。 回到卧房,纪徽音找出这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私房钱,从中取出两张银票交给小罗纹。 她的眼眶还红着,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冷静无比,“按照去书院给先生送束修的规格,给张娘子备上一份厚礼,午后我去找张娘子拜师。” 小罗纹迟疑着,“那小姐,丁先生的事……您是打算听夫人的吗?” “自然。”纪徽音眼睑微垂,“从来婚嫁之事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违逆父母的道理。” 小罗纹心中轻叹一声,却也不好说什么。 身为旁观者,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跟纪徽音最亲近的人。 她卡看的出来,纪徽音根本不喜欢丁先生。 只不过是权衡 利弊。 丁先生在扬州城根基薄弱,换句话说就是最好拿捏。 若她是纪莹,也会为自己的女儿选择这样一个夫婿的。 小罗纹接过银票出去,刚出了朝明堂,就看到沐风居的方向,几个仆人忙忙碌碌的,带着一个人进了沐风居。 没忍住好奇心,小罗纹跟上前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身影正是丁山月。 小罗纹愣了一瞬,想起方才纪莹说要重新开个方子,便也明白过来。 但她实在没有忍住,还是走到近前去,想要进院中窥探个究竟。 刚走到堂屋门口,小罗纹就听到里面传出了纪莹略显虚弱的话语声。 “丁先生,今日叫你来,除了你跟徽音的婚事,还有一则事我得问问你。” 丁山月的语气客气沉稳:“夫人请说。” “就是我想问问你,是否能再为我开一副方子,让我看起来能够更精神一些——你也说过,我还只有一年的光景可活,我不想在这期间,被徽音看出什么端倪来。” 小罗纹瞳眸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 反应过来,小罗纹的眼泪就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夫人,居然还有一年可活吗?! “谁在外面!” 第146章 别瞒我 一声厉喝,吓得小罗纹转身就想跑。 但是很快,她就被闻声出来的方妈妈给揪住了手腕。 方妈妈看到小罗纹,失声道:“小罗纹,你怎么过来了?” 语罢,方妈妈不安地看向四处,“小姐呢?小姐也过来吗?” 小罗纹忍着泪,摇头,“没,就奴婢一个人……” 方妈妈刚想问小罗纹听到了什么,但是很快,看到小罗纹这幅样子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无声地叹息一声,晦暗地看一眼小罗纹,道:“跟我进来。” 小罗纹很想现在就回去,将这件事告诉纪徽音,但是却不敢违抗。 进到里屋,看到榻上神色从容的纪莹,小罗纹紧紧地咬着唇瓣,忍住了泪水。 纪莹的态度十分温和,与方才呵斥纪徽音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小罗纹,你刚刚,都听到了,是吗?”纪莹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你,是想去告诉徽音吗?” 小罗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磕着头,看向纪莹,“夫人,奴婢失察,的确是不小心听到了您跟丁先生的对话……但是奴婢还是想说,这件事得让小姐知道啊夫人! ” 小罗纹近乎哀求了,但是纪莹仍旧是没什么反应。 纪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罗纹,良久才缓缓道:“小罗纹,你是纪府的家生子,论资排辈,你跟你哥哥在纪家都算的上是老人了。” 顿了顿,纪莹又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徽音太过听之任之了。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是身为她的贴身丫鬟,你要做的,不仅仅是这些。” 小罗纹眸中露出疑惑,泪眼朦胧地看向纪莹:“夫人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纪莹淡淡垂眸,“我只是提醒你,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譬如我还能活一年这种事,无法逆转,也无法更改,既然如此,你就没必要将这件事告诉徽音。” “可,可等到时候……”小罗纹一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到时候小姐知道了,该得多难过啊!” 纪莹转眸看向窗外的天地。 “时日长了,再痛苦的事情也会忘却的。”纪莹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会化成一道雾飘走。 小罗纹已经泪流满面。 她抬眸,不解般看向纪莹,最后又看向一直沉默的丁山月,最终咬牙道:“夫人!奴婢身为小姐最知 心的奴仆,这样的事情若是瞒着小姐,那就是弃小姐而去了……奴婢,奴婢做不到!” 纪莹眼睫微颤。 良久,纪莹冷下了神色,声音沉沉,“那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若是你不按照我说的做,你的家人,顷刻就会消失在纪府之中,你不信,可以试试。” 小罗纹瞳眸震动。 “夫人……” 纪莹别过眼,不去看小罗纹,声音冷硬:“只要你闭上嘴,这件事徽音永远都不会知道。待我走后,你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需陪在徽音身边即可。” 小罗纹还想说什么,方妈妈跪在了她身边,小罗纹被方妈妈按着磕了头。 “夫人放心,老奴会跟小罗纹说明白的!” 小罗纹是被方妈妈拉出的沐风居。 “……夫人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难道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夫人犟嘴吗?!” 方妈妈眼眶微红,声色俱厉。 小罗纹咬着唇,颇有些不服气。 她抽泣着,梗着脖子道:“我,我能说什么?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又怎么敢犟嘴?我就是为姑娘感到难过!自己的亲娘就要去死,做女儿的居然不能知道——” “ 你住嘴!这是你一个丫头该说的话?!”方妈妈恨铁不成钢似的掐了下小罗纹的嘴,但她自己的眼泪却也很快落下来。 方妈妈哽咽着,抽泣道:“你以为我想看着夫人去死?还是夫人疑=一心求死?” “若不是没法子了,夫人怎么会拿你的家人来威胁你,让你闭上嘴?难道你真的觉得,夫人是这样的人?” 小罗纹咬着唇,抽噎道:“我,我自然知道不是……我就是,太难受了。等小姐知道的时候,岂不是更难受……” 眼看着小罗纹越哭声音越大,方妈妈捂住了她的嘴。 她哀切地望着小罗纹,“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一心为着夫人和小姐着想的,但是……人这一生生死有命,咱们没法子改变,只能尽力,去弥补,去照顾还活着的人。” —— 小罗纹回到朝明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 她从沐风居出来后才去了外头采购束修所用的礼品,回来前还偷偷回了趟自己的屋子,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还肿着。 看到小罗纹进来,纪徽音有点纳闷地道:“怎么去了那样久?东西买的怎么样了?” 小罗纹扯起唇瓣笑了 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勉强,“奴婢笨嘛,落了这个少了那个的,所以晚了些,小姐可别怪我。” 纪徽音原本没在意,但是冷不防瞟了眼小罗纹后,又起了疑心。 她狐疑地看着小罗纹,问道:“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小罗纹努力挤出一个像平日一样的憨厚笑容,“真没什么,奴婢就是怕您怪我……” 纪徽音越发怀疑地看着小罗纹,忽而道:“你哭过了吗?” 原本已经下来的小罗纹因为这一句话,险些又要流泪。 她硬生生的忍着,良久才笑的灿烂的道:“没啊?小姐怎么这么问?” 纪徽音还想说什么,小罗纹开始催促她:“小姐,咱们该去拜见张娘子了!快走吧,让张娘子一直等着也不好。” 说着,小罗纹转身去将礼品打包好,又封了十两银子,跟礼品放在一起,准备给张娘子带去。 纪徽音看着反常不已的小罗纹,心中的怀疑越来越盛。 她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的道:“小罗纹,你若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那就一直瞒着。若是哪天被我知道你骗我,你就不用继续待在我身边了,自行回家去吧。” 第147章 选择了相信他 小罗纹拢在一处的手猛地绞紧。 怎么办,她到底该不该跟小姐说这件事…… 想起今天纪莹的话,小罗纹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她知道夫人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她也知道,纪莹最在乎的就是小姐这个女儿。 若是她随随便便将这件事透露给纪徽音,纪徽音知道后去问了纪莹,难保纪莹不会将她的家人怎么样。 可她若是不说,那就是真的背叛了小姐。 小姐总有知道的一天…… 小罗纹垂下眸子,掩去眸底的惊惧复杂。 良久,小罗纹缓缓开口。 “小姐容禀。”小罗纹的话音里勉强带了几分笑意,“奴婢,的确是有一事要告诉您。” 纪徽音微微蹙眉,心中划过不好的预感。 那种说不出的恐慌让她有些难受,仿佛即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却无知无觉。 “说。” “方才,奴婢去沐风居,看到丁先生来给夫人请脉了。”小罗纹一直垂着眼,“奴婢好奇,就跟过去听了听。谁知道,奴婢听见夫人跟丁先生说起让您出嫁一事,还说,说希望能快些将婚事给办了,说如今她跟您闹别扭,只是为了让您妥协,因为她看出来,您,好像并不想那 么快嫁人。” 纪徽音听了一怔,但还有些将信将疑。 “只是这样吗?” 小罗纹死死地咬了下唇瓣,痛感让她越发清醒。 她不能说。 若是说出去了,且不说她的家人会怎么样,就算是夫人没那么心狠,会放过她的家人,但她也不愿看到夫人的努力隐瞒因此白费力气。 虽说纪徽音早知道晚知道都是要伤心一场。 但晚些伤心,总好过如今怀着身孕,胎都没坐稳的伤心。 “是。奴婢听了有些心惊,总觉得夫人这样,是有些逼迫您的意思,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 小罗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一大段胡话的。 她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纪徽音的表情。 察觉到小罗纹的偷看,纪徽音对上她的视线,面上的狐疑虽然淡了一些,却没完全消去。 小罗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让值得表情看上去正常无比,那仅有的忐忑,也只像是说完实话后怕被主子问责,并无他意。 良久,纪徽音移开了眼神。 “也罢,早晚的事。”纪徽音声音寂然,“早晚都是要成婚的,在这个孩子显怀之前,成婚了也好。” 她原本还觉得有些 对不起丁山月。 但是随着那晚萧无妄险些被那持剑刺客杀死之后,这种愧疚感就慢慢消退了。 虽然纪徽音不想承认,但她的确是对丁山月起了不小的疑心。 “除了这些,母亲还说了什么?” 对上纪徽音有些好奇的眼神,小罗纹地心又颤了颤。 “别的,就没什么了。” 她也实在编不下去了。 纪徽音收回眼神,“也好,你去把襄儿带来,我有话问他。” 小罗纹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襄儿进来了。 纪徽音面上多了几分柔和的笑意,朝着襄儿招了招手。 半大少年进来后,多少有些拘谨,上前冲着纪徽音行了个有些滑稽的作揖礼:“纪姐姐。” “怎么好端端的还行起礼来了?”纪徽音失笑,“这是你在别苑的时候,跟着那些没体统的小厮学的?” 襄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了挠脑袋,“是,我看他们都给纪姐姐行礼,我现在又是借助在纪姐姐这儿,自然得懂礼数。” 纪徽音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你又不是纪府的小厮,何必这样?” 顿了顿,纪徽音又道:“襄儿,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件事。” 襄儿 丝毫不设防,笑的很是憨厚,“纪姐姐尽管问。” 纪徽音垂下眸子,端起一旁的梨汤抿了一口,“你有日子没回善德堂了,我想你师父那边应该也要问了,你想回去吗?” 襄儿一愣,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师父昨日有给襄儿递信啊,说他那边暂时还有些忙,让我先不必回去。他还说,正好我在这里,可以照顾照顾纪姐姐的胎呢。” 纪徽音眼底的笑意尽退。 她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桌角,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波澜。 “所以,你师父已经知道你在这儿了?” “是,师父还说,若您问我什么,我如实回答就是了,让我不许藏私。” 说着,襄儿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师父的意思是说,往后您就是我师娘了,所以不管您问什么,我都不能瞒着您。” 纪徽音心头的冷意越来越盛。 她甚至有些疑惑。 丁山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先是说了那样一番话,然后又嘱咐襄儿如此做,难道是想借襄儿的嘴告诉自己,他对她没有任何隐瞒和藏私? 别人或许会信。 但是经历了上一世的事,纪徽音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而 且,丁山月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怀疑。 因为如果丁山月真的没有任何事瞒着她的话,就会选择自己来跟她解释。 而不是借着襄儿的嘴告诉她。 他之所以借着襄儿的嘴来告诉她这件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襄儿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怕纪徽音的查问。 想通了这个关节,纪徽音瞬间什么都不想问了。 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师父这话说的不对,”纪徽音莞尔一笑,平静地看着襄儿,“我未必是你的师娘。” 襄儿愣住了,反应过来后面上露出几分无措,“纪姐姐……” “襄儿,你也是时候回去了。”纪徽音轻轻一笑,“回去转告你师父,我不会嫁给他了。” 襄儿惊得睁大了眼睛,手足无措,“纪姐姐,是襄儿说错了什么吗?襄儿嘴笨,襄儿给您道歉——” “与你无关,”纪徽音打断他的话,语气趋近于冰冷,“是你师父。你回去告诉丁先生,这个亲我不订了。若他心中还存着万分之一将我当做好友的念头,那以后就别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再者,也请你告诉他。” “有些事我不说,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选择了相信他。” 第148章 权宜之计 小罗纹送走襄儿后,纪徽音就带着束修礼找张娘子拜了师。 敬茶的时候,纪徽音毫不犹豫地跪下给张娘子磕头。 张娘子愣了一瞬,明显有些诧异。 半晌,张娘子郑重起身扶起了纪徽音。 她没有像前一日那样冰冷如霜,而是一脸正色道:“小姐,您毕竟是主子,我纵然托大当您的师父,您也不该如此。” “徽音只知道尊师重道。”纪徽音神色郑重。 张娘子看起来却很平静,“大小姐,您或许不知道,我的这条命是夫人救回来的,我欠纪家,欠夫人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说着,她面上有些无奈。 “昨日我对您冷淡,那是夫人要求我必须那样,还说要杀一杀您的锐利,所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小姐也不要对夫人有所怨念——夫人这是希望您能快些学会这些,好为她分忧解难,将来也能更好的执掌全家。” 纪徽音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并不是傻子。 但她不能接受的是,纪莹如此的疾言厉色,仿佛恨不得她能一日成材。 纵然她敬爱纪莹,却多少也有些伤心了。 难道在母亲眼中,她就是如此的不成器,需要 雕琢的吗? “我知道母亲的苦心,我自然不会怪她。”纪徽音垂下眼睫,“这是真心话,但——我想这段时日,我还是少往沐风居去吧。” 张娘子蹙眉,刚想说什么,就听纪徽音又笑起来,“哦,在这之前,我还是得过去一趟的。眼下可能没法陪着您说话了师父,我先过去给母亲请安,顺便说一说我已经拜师的事。” 张娘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自然也不会阻拦,点点头允准了。 纪徽音前往沐风居。 进了院子,纪徽音没急着进堂屋,而是径直走到了堂屋的阶下,轻轻跪了下来。 翠扇刚好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堂屋洒扫完出来,看到这景象都吓了一跳。 “大小姐!”翠扇连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身旁的小丫鬟,跑来扶扶纪徽音,“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拂开她的手,声色淡淡,“翠扇姐姐,你不必管我,我是来请罪的,你就让我跪着吧。” 翠扇很是不知所措,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很快,在里屋听到了动静的纪莹,在方妈妈的搀扶下缓步出来了。 看到纪徽音跪在阶下,纪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 划过些许无措,下意识地想去扶纪徽音起来。 但是很快,她还是按捺住了动作,皱了皱眉道:“徽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徽音垂着眼,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母亲容禀,女儿已经私下里决定,并且派人给丁先生传话了——女儿,不跟丁先生成婚了。” 纪莹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纪徽音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女儿不想跟丁先生成婚了。” “混账!” 纪莹怒不可遏地呵斥一声,而后猛地咳嗽起来。 纪徽音蓦地抬眸,有些不安地想要起身。 下一秒,只见纪莹满面怒意地喝道:“你,你当这是儿戏,是玩笑吗?!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又不答应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徽音咬了咬牙,喉咙中都是酸楚。 她忍耐着说不出的委屈,缓缓道:“女儿自知,罪孽深重。尚未出阁便腹中有了孩子,如今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是谁……但是女儿想过,若今生今世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当初被族中的耆老得知腹中有子的真相,让他们赶女儿上佛寺里当姑子!” 纪莹已经气 的说不出话来,“逆女,逆女……” 纪徽音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忍着没有落下来,“女儿不肖,但是女儿心中所想的,无一不是关乎家族荣耀!女儿不明白,嫁人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什么就非要嫁给丁先生!” 纪莹怒极反笑,“嫁给丁先生,当初可是你自己同意了的!” “那女儿如今反悔了。”纪徽音抬起眸子,深深地望着纪莹,“女儿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一辈子不嫁人,母亲会不会留下女儿?” “你不必说这这样的话!”纪莹怒而拂袖,转过头去躲过纪徽音的眼神,她看似暴怒,实则眸底都是痛苦挣扎。 若是,若是她的时日还多,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她的徽音嫁不嫁人,什么时候嫁人,都无所谓。 但她活不长久了。 她只能这么做。 纪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纪徽音,“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陪我!而且,当初也说过了,你跟丁先生成婚,丁先生算是入赘,你一样在家中!再者,这事我已经跟丁先生提过了,明日他便上门提亲,没得转圜了!” 纪徽音睁大了眼睛,膝行着往前两步,想去抓纪莹的裙角 :“母亲——” 然而,纪莹一把扯过自己的裙角,漠然道:“你不必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总之,你不嫁也得嫁!我哪怕是绑,也要把你绑进花轿里!” 纪莹语罢,转身快步回了屋中。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纪徽音的心随着那一声关门声猛地下沉,坠到不见底的深渊。 小罗纹此时就跪在她身后侧,伏在地上一时间不敢抬头,良久没再听到多余的动静,小罗纹才直起身子,不安又担忧地看向纪徽音。 看到纪徽音仍旧跪的身姿笔直,一张面无表情的清丽脸蛋上挂满了泪水,小罗纹心焦不已。 她小心翼翼地去抓纪徽音的衣袖,轻声道:“小姐……” 纪徽音抬手,用手背抹去面上的泪水,垂下眼睫。 她想到不会那么顺利,但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激动。 纪徽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沐风居的院门,就看到了张娘子。 张娘子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看着纪徽音。 纪徽音迟疑片刻,上前给张娘子屈膝行礼。 张娘子侧开身子,只受了半礼。 “小姐,别难过,跟我去个地方吧。” 第149章 有何贵干 张娘子带着纪徽音来到了她所住的院子里。 跟昨日纪徽音见到的不同,今日这小院看着明显干净了许多,虽然还是破旧,但有种说不出的温馨感。 张娘子领着纪徽音来到院落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顿住了脚步。 看到上面落着的锁,迟语嫣一眼就看出那锁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里面是什么?”纪徽音不解地望向张娘子。 张娘子莞尔一笑,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上前打开了房门。 她回头看一眼纪徽音,轻笑,“小姐跟我来吧。” 纪徽音疑惑地跟上前去,进了屋内。 屋中有一股淡淡的湿潮气息,但并不是什么东西腐坏的味道,而是书纸存放久了的气味。 纪徽音朝里看去,有些阴暗的房间内当屋拜了数个书架,上面琳琅满目地都是书册,还有账本。 张娘子来到屋中一角的书桌前,点燃里蜡烛,然后在屋中缓步行走,照亮那些书册和账本。 纪徽音看的分明,这里头的书册账本不说多,但绝对不少,加起来大概有上千册。 “小姐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吗?” 纪徽音狐疑地开口道,“是府中积年的 旧书和旧账吗?” 张娘子笑着摇摇头,“是,但也不是。这里,是夫人未与府君成婚之前,常来读书算账的地方,算是夫人的书房。” 闻言,纪徽音不免有些惊讶。 在她的记忆之中,纪莹从不来这样有些潮湿的地方;而且,虽然纪莹对府内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但纪徽音也很少见她看书看账本。 看到纪徽音惊讶的表情,张娘子笑着垂眸,“小姐大抵不敢相信吧?若奴婢说,这些只是夫人看了无数遍的书本账册里的冰山一角呢?” 纪徽音一听,心中有些发颤,“母亲,到底是看了多少书?做了多少本账?” “这我倒没有仔细数过,总之是不少就是了。不过小姐,我并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说,这些可都是夫人未嫁人之前看的,也就是小姐您如今这个年岁。而小姐,您又看了多少本账呢?” 张娘子的话问的很平静,没有任何其他的意味。 但纪徽音仍旧是无语凝噎。 她忽然就明白了张娘子的意思,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姐别误会,我呢只是想告诉小姐一个事实——或许小姐觉得夫人太过严厉,也觉得夫 人心中只有家族,没能照顾到您的感受,但毋庸置疑,当年的夫人是在做了充足的准备后,又在老家主的帮扶之下,这才坐上了家主之位。” “夫人这么多年都没能在纪家站稳脚跟,还会因为是个女人家而常被族中长老忽视欺辱。夫人知道这样是什么感受,所以她不想让您再经受一遍。” 张娘子的话语声逐渐变得深沉,“小姐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为夫人分担一些了。但是分担,不意味着小姐可以掉以轻心,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时候人长大了就是这样,需要负起许多自己应该付的责任。” 纪徽音被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她想自己前世的时候,还是挂了个当家主母的名分的。 林启的母亲虽然刻薄,但面子功夫做的极好,怕外面的人议论,纪徽音嫁进来没多久,就将管家的事宜交给了纪徽音。 虽然那纪徽音后来才知道,林夫人这么做归根究底就是想让纪徽音用自己的嫁妆,给林家填补亏空。 但那时候,纪徽音仍旧是看了不少账本,管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家。 相比起人口复杂,一天流水最高能超过上万两的林 府,纪家这点小打小闹着实算不上什么了。 但是纪徽音自然也不能说出口,说自己有这样的经验。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 于是纪徽音垂下眼睫,轻声道:“师父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你是真明白,还是只是敷衍我,这都无所谓。”张娘子泰然自若,“但夫人对我有恩,我倾尽全力的想要报答,所以也就好为人师的,跟您多说上两句。” “还请小姐,好好想想,夫人为何要强迫您嫁人,为何又要严厉要求您——因为只有这样,纪家才不会落进别人手里。” 从张娘子那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纪徽音思索着下午看的账本,又想起张娘子先时所说的话,脑中不免有些混乱。 脚步沉重地回了朝明堂,卸了钗环衣裙,纪徽音坐在床头,接过温热的帕子开始擦脸。 但她仍旧沉思着今日之事,一时间有些走神。 小罗纹察觉不对,拿过纪徽音手上的帕子,开始为她匀面。 “小姐,您想什么呢?”小罗纹好奇的问道。 张娘子带纪徽音进小院,去看那些书架之时,小罗纹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 没有上前,所以也并不知道张娘子都跟纪徽音说了什么。 纪徽音闭了闭眼睛,“没什么,睡吧。” 刚上了榻,如意从外头匆匆进来了。 “禀小姐,奴婢听说,东府上好像出事了。现在二长老正带着些许长老朝这边来呢,看那样子是要找夫人说事。” 纪徽音神色微变,瞬间坐起身来。 她眸光冷凝,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冷道:“我们去门口迎接二叔公!” 小罗纹刚想阻拦纪徽音,纪徽音就起身披了件衣裳,简单的挽了个头发,便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小姐,小姐!” 纪徽音刚过跟前院连接的回廊,临近府门时,便看到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进了大门。 冷笑一声,纪徽音快步迎上前期间。 “二叔公?别来无恙!” 纪徽音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众人,在看到跟在纪怀恩身后的纪荣儿时,表情微变。 她没让纪怀恩看出什么端倪来,只是好整以暇地看向纪怀恩。 “二叔公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呢?” 纪怀恩哼笑一声,眸子微冷,“徽音,我要找的可是你母亲,我可都听说了,你母亲好了,这下可以理事了吧!” 第150章 死了 “这话说的,”纪徽音莞尔,“我母亲的确是好了,但叔公这么大张旗鼓过来,不像是问话,倒像是兴师问罪。” 纪怀恩眸色阴沉。 “徽音,今日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最好让我赶紧见到你母亲,否则的话——” “否则怎么样呢?” 身后传来纪莹略有沙哑的声音。 纪徽音有些惊讶,转眸看去,只见纪莹在方妈妈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过来。 她越过纪徽音时脚步微顿,侧眸望去,眼神冰冷。 “你一个小辈,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 纪徽音刚想说话,纪莹便又道:“还有,刚刚你对你二叔公那是什么态度?身为晚辈,那是该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纪徽音睁了睁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女儿知错,”纪徽音说着,转向纪怀恩,“二叔公见谅,徽音方才,失之急切了。” 像是没想到纪莹和纪徽音居然会来这么一出,纪怀恩都稍稍愣了一下。 但很快,纪怀恩还是冷笑道:“大侄女,你也不必如此!我今日来也不是专门来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毕竟,你这姑娘,冲撞长辈也不是一次两次 了!” 纪莹神色淡淡,“叔父这话像是怪我了?怪我没有管教好女儿?叔父,您的孙女儿呢?管教的就很好吗?” “你——”纪怀恩气结,但很快又一拂袖,冷冷道:“行了!我也不与你争这口舌之快!今日前来,是为着一件大事!” 纪怀恩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纪荣儿。 纪徽音见状,眸光微沉,牢牢地盯住了纪荣儿。 见纪荣儿一副害怕模样地垂着眼,纪徽音心头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这纪荣儿不仅没能办成事,还临时反水,跟纪怀恩说了什么…… 虽然纪徽音早都想好怎么应对了,但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她还是忍不住怒上心头。 若纪荣儿真这么做了…… 纪徽音心头掠过一抹说不出的淡淡杀意。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纪徽音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什么时候起,她也变得这样狠辣不留情面了? 此时纪莹开口了:“叔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府上死了个人。”纪怀恩冷冷的盯向纪徽音,“正是先前与徽音有过争执的纪三儿!他死的蹊跷,看上去像是中毒所致!我这心下实在不安,所以来问个 究竟!” 纪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看了眼纪徽音。 此时的纪徽音捏紧了手,迎上纪莹的眼神,眸光闪动,没有开口。 “一个下人而已。”纪莹声音发寒,“怎么,叔父,您这是要为了一个下头的,来质问自家人吗?” 纪怀恩怒极反笑似的,“大侄女这话说的可真轻松啊!不过我忘了告诉大侄女,那纪三儿早先就被我放了身契,成了平头百姓!他死了上报官府,嫌疑者都是要进牢子里被审问的!” 纪徽音心中微惊。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她根本没有听过这件事!看样子,应该是纪怀恩做下的好事。 也不知道纪三儿是什么时候死的…… 正想着,只听纪莹又冷声道:“所以,叔父这是怀疑我和徽音了?” “岂敢。”纪怀恩笑的有些阴阳怪气,“我不过是想来问个真相而已!这纪三儿也是算是我雇来的人,先前被罢了掌柜之位也就罢了,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说出去,往后别人要怎么看纪家,怎么看东府!” 语罢,纪怀恩顿了顿,看向纪徽音,语气里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徽音,也不是我非要怀疑你!而是纪三儿平 日里与人为善地惯了,唯一起过冲突的人也只有你,你说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啊!” 纪徽音轻轻咬牙,怒极反笑,“叔公说了这么一堆,这不还是想欲加之罪?” 说着,她看向纪莹,沉声道:“母亲,女儿从未对纪三儿下手!一来女儿不会亲手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二来女儿可不知道纪三儿已经被放了身契,女儿只当他是个普通的下人。如今下人出了事,难道也要怪在女儿头上吗?女儿又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法子,除掉一个没什么地位的下人呢?” 纪莹微微颔首,没什么表情,只是望向纪怀恩,沉沉道:“叔父,我女儿的话,您听到了吗?” 纪怀恩的表情阴晴不定。 半晌,他叫来纪荣儿:“荣儿,把你的所见所闻都说一遍!你今天是怎么说的!” 纪荣儿忙走上前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就看到纪三儿死在后院下人住的小院子里,其余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惶恐至极的样子让纪莹看了都要皱眉。 虽然纪莹厌恶纪荣儿,但纪荣儿到底只是个孩子罢了,甚至纪荣儿比纪徽音还要小上两岁。 “让你说你就好好 说!”纪怀恩冷声呵斥,“你方才在家里是怎么说的?” 纪荣儿的表情十分惊惧,“荣儿,荣儿忘了……” 纪怀恩瞪大眼,怒视纪荣儿,“蠢货!连这个都记不住吗?” 看到这情形,纪徽音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有意思了…… 纪莹也察觉几分不对劲,微微蹙眉看了纪荣儿一会儿。 纪怀恩那边还在逼问纪荣儿,但纪荣儿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连纪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叔父,不然您还是先回去吧!以后把事情弄清楚了再来兴师问罪!”纪莹说着,最终还是给了纪怀恩一点面子,“当然,纪三儿的死,我也会派人好好查一查的。至于他这身份……若叔父实在气不过,不如就由我出钱将他好好安葬,然后安顿其家人,叔父以为如何呢?” 纪怀恩瞪着眼,还在死盯着纪荣儿,闻声怒意越发上涨。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纪荣儿,脸上像是有些挂不住了,重重的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纪荣儿还跪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纪怀恩都走远了,仍旧没人过来扶她。 纪徽音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上前微微屈膝,伸手扶她起来。 第151章 究竟要做什么 纪莹在后面看着纪徽音的动作,神色莫测,没说什么,也没有上前阻拦。 纪荣儿站起身来,抬眸对上纪徽音的目光,通红的眼睛里藏着些许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想来,妹妹今天受了惊吓了。”纪徽音笑容浅浅,“看样子,二叔公今天生了大气了,不若妹妹在府上留宿一夜,待明日二叔公消气了,我再送妹妹回去?” 纪荣儿犹疑着,没有说话 若是回去,势必要面对纪怀恩的怒火;可若不回去,纪怀恩说不定会心生疑虑…… 思索良久,纪荣儿蓦地对上了不远处纪莹的眼神。 纪莹眸光凉凉,月色下她苍白的皮肤越发透明,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怎么的,纪荣儿总觉得纪莹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她不欲再留,冷着脸后撤一步,故作漠然地道:“不必大姐姐操心了,我这就回去,向祖父赔罪。” 纪徽音似笑非笑着,并未挽留,只道:“那姐姐送妹妹一程。” 说着,纪徽音不由分说似的上前扼住了纪荣儿的手腕。 纪荣儿愣了一瞬,眼睫微垂,眸中满是晦暗之色。 此时,纪徽音声音极低地道:“推我。” 纪 荣儿有些惊疑不定,愕然地望向纪徽音。 纪徽音面不改色,仍旧是方才的音量:“不想回去,就推我。” 纪荣儿明白过来,微微咬牙,下一秒猛地推开了纪徽音。 纪徽音脚下一歪,惊呼一声,朝着一边倒去。 纪荣儿心中惊惧,为了掩饰,还是怒喝道: “用不着你假惺惺!” 旁观的仆人奴婢都吓坏了,连忙去扶纪徽音,纪莹也是吓得不轻,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的分明,纪徽音脚下分明撑着力道,看似摔得重,实则根本没有大碍。 纪莹眸中生出疑惑,再次看向纪荣儿。 纪荣儿察觉到纪莹的眸光,还来不及掩饰,已经透出了几分惊慌。 这下,纪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面觉得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徽音她,究竟想做什么? 纪莹遏制着怒气和不解,心中定下主意来。 她倒要看看,这丫头究竟要做什么! 纪莹定了定神,走上前俯身看着纪徽音,声音发凉,“还好吗?” 纪徽音抬眸,正对上纪莹看透一切的眼神。 别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纪徽音怎么会 看不出纪莹的表情? 她掩饰似的垂下眼眸,声音轻轻,“没什么大事,母亲放心,别责怪荣儿妹妹……她,也不是故意的。” 纪荣儿唇瓣发白,察觉到纪莹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抬眸对上,而后后撤了一步。 “荣儿,你屡次三番伤害同族,看来,上次的那一顿鞭子,还是没让你长记性!” 纪莹冷声呵斥完,瞥了一眼纪徽音,道:“徽音,你是苦主,你说,要不要为娘将纪荣儿送去祠堂罚跪?” 纪徽音一听这话,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母亲这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究竟想做什么…… 纪徽音几乎是硬着头皮地看向纪荣儿,声音微哑:“既然如此,女儿也觉得不能纵容了她。她伤了我事小,若是将来伤到了同族长辈,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纪莹冷嗬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将纪荣儿关去祠堂!没有我的允准,不准任何人探视!” 方妈妈带着几个婆子,立时上前按住了纪荣儿,押着她往纪家祠堂走去。 纪荣儿回头看了眼纪徽音,月光下,两人的目光交汇,竟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笑意。 一直到纪荣儿被带走,纪 莹才幽幽开口。 “徽音,母亲要告诉你一个道理。” 纪徽音蓦然回首,就见纪莹立在原地,眸光清冷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收紧了手,嗓音发哑:“什么?” “狼永远都是狼,不会因为自己的同伴死了,就变成羊。” 纪徽音无语凝噎。 纪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无言离开。 小罗纹扶着纪徽音,一时间也不敢出声了。 纵然她再傻,也能感觉到方才的气氛有多僵硬。 小罗纹小心翼翼地看纪徽音,良久才轻声道:“小姐,您还好吗?奴婢扶您回去吧……” 纪徽音一言不发,捏着裙摆缓缓朝着朝明堂走去。 回到卧房,纪徽音面无表情地除去外衫,随手交给了身旁的小罗纹。 小罗纹将衣服挂好,谨慎地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小姐,您刚刚摔得那么厉害,要不要请丁——” 话说到一半,小罗纹戛然而止。 想起自家小姐之前说的话,小罗纹不敢再提丁山月了。 “小姐,让奴婢给您看看吧,实在不行,奴婢去给您请个医女来,给您好好把个脉。” 纪徽音垂眸淡漠道:“不必,我没受伤。” 小罗纹 愣了下,旋即道:“怎么会!方才奴婢明明看到您摔成那样!” 说着,小罗纹兀自气愤起来。 “二小姐也真是的,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亏的您还想拉她一把……” “我是刻意让她留下来的。”纪徽音打断小罗纹,“我眼下不好违抗母亲的命令出门去,所以只能留她在府上了。纪三儿死了,她留在东府,纪怀恩也说不准会再做什么,还是把人留下的好。” 小罗纹似懂非懂,半晌后思索道:“看来,二小姐往后跟咱们是一个阵营了?” 纪徽音失笑,带着些许冷意,“那你实在是有些想多了。” 小罗纹不解,“小姐这话的意思是?” “纪荣儿之所以会为我们做事,不过是看清了纪怀恩和纪琮无法为她带来利益而已。婶娘去世的惨状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纪徽音顿了顿,冷笑一声,“若是她执意认为纪怀恩和纪琮能给她寻一门好的亲事,能让她往后过得风风光光,你看纪荣儿还会跟我们联手吗?” 小罗纹恍然,旋即又有些不安,“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纪徽音垂眸,“晚上的时候,去看看她。” 第152章 怕不怕麻烦 三更的梆子刚响了一声,纪徽音便睁眼了。 她神色清明,全然不像是睡过的样子。 小罗纹正好从外屋进来,见状上前道:“小姐,祠堂那边都打点好了,一会儿上夜的婆子会撤走两个,咱们从侧门进去就好。” 纪徽音颔首,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纪荣儿如何了?” “奴婢刚刚去看了一眼,二小姐还在神主牌位前跪着,看着没什么大碍。” 闻言,纪徽音微微颔首,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吧。” 小罗纹扶着纪徽音出了朝明堂,提着一盏明明灭灭的灯,低声跟纪徽音说着沐风居那边的情况。 “……来时奴婢悄悄看了一眼,夫人那边已经灭了灯,想是睡下了。奴婢在院门上看到守夜的妈妈,过去给她们塞了两吊钱,问了一声,说是夫人回去后就再没出来。” 纪徽音在廊桥上顿住脚步,微微蹙眉,“那也就是说,不确定母亲有没有睡下?” 小罗纹知道纪徽音在担心什么,于是便道:“小姐放心,那妈妈拿了钱,说好的,一旦沐风居里有了动静,就遣人来告诉奴婢。” 纪徽音这才放下心来,快步朝着祠堂走去。 刚走进祠 堂所在的院子,纪徽音就看到了院中微弱的光,在这样的深夜之中,看着多少有人阴森。 但是纪徽音并不在意,径直走进了院中。 从侧门进去,就看到门口守着的两个东倒西歪,已经睡着了。 而纪荣儿还跪在里面,脊背挺直,似乎正在凝视祠堂的先祖牌位。 纪徽音缓步进门,在她身后站定。 不多时,纪荣儿转过头来,略带疲惫的眸子将纪徽音紧紧地盯着。 小罗纹看到她这幅表情,下意识地想挡在纪徽音身前。 但很快,只听纪荣儿声音沙哑地开了口,“大姐姐来了。” 她的声音很平和,前所未有的平和。 纪徽音挑眉,“妹妹刚刚在想什么?” 纪荣儿转回身去,继续凝视那些神位,缓缓道:“在想我的丫鬟书双,不知道她这会儿到没到奈何桥,喝没喝上孟婆汤。” 纪徽音眸子微滞,道:“她死了?怎么回事?” “她为了我,想法子去勾引纪三儿,然后在纪三儿强迫她之时,给纪三儿下了毒。” 纪荣儿越说,声音越发沙哑,“她的毒药涂在唇瓣上,纪三儿难逃此劫,但她也一命归西了。你知道吗?为了不让我 祖父和大哥发现,我只能让人连夜将她的尸身带出去。眼下,她应该就在城郊的不知哪个万人坑里埋着。” 纪徽音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不喜欢纪荣儿,自然也不喜欢书双。 但是听到这话,她心里还是不好受。 “人死不能复生。”纪徽音拢在袖子里的手收紧,但她的语调仍旧冷漠,“我给你一笔钱,还烦请妹妹给了书双的家人。” 纪荣儿平静地嗯了一声,“我已经打点过了。” 纪徽音微眯眸,看着纪荣儿的背影,“妹妹如今,果然是进益了。” “这都脱不开姐姐的教导。”纪荣儿说着,忽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定定地瞧着纪徽音,“姐姐,你会让我失望吗?你要知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怕。” 听着这话,再看着纪荣儿平静的表情,纪徽音心中忽然升起几分寒意。 从前无论纪荣儿做什么,她都没有任何波动。 然而此时此刻,纪徽音忽然就有些说不出的担忧了。 担忧纪莹一语成谶。 当然,她也不会给纪荣儿这个机会。 “只要妹妹听话,我会做到原本我承诺的一切 。”纪徽音唇瓣微启,“当然了,假若妹妹反悔,我也会让妹妹的下场,跟书双没有任何分别。” 纪荣儿忽地笑起来,像是无奈,又像是不甘。 她说:“果然,纪徽音,你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先前我和林启滚到一张榻上,是你一手为之的吧?” 纪徽音不置可否。 她看的出来,纪荣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见纪徽音如此,纪荣儿笑着垂眸,轻轻摇了摇头,“果然啊果然。亏得我先前还觉得自己聪明不已,如今看来,我也不过是个蠢货而已!” 纪徽音弯了弯眼眸,笑的淡漠疏离,“妹妹如今明白,其实还不算太晚。” 两人的话多少带了些火药味,听的一旁的小罗纹都有些胆寒。 但是纪徽音和纪荣儿仍然笑着,甚至笑意都更浓了。 “好了妹妹。”纪徽音垂下眸子,“眼下,我们说点正事。你今日反水,纪怀恩势必要怀疑你,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纪荣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转过身去继续跪在了蒲团前。 “这个不该是姐姐考虑吗?” 纪徽音轻笑,“行,那就请妹妹按照我说的去做。” 纪荣儿侧身,投过来一点余光,“要我做什么?” 纪徽音踱步上前,“妹妹这两天应该发现了吧?纪琮总是往外跑,成夜成夜的不归家。” 闻言,纪荣儿眸光之中多了些狐疑,“是,怎么了?” “他最近在跟林启频繁见面。”纪徽音勾唇,“他,在给林启搜寻扬州瘦马,以此讨好林启,亲近林家。妹妹,你想过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了吗?” 纪荣儿忽然遍生寒意。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嘲弄似的开口,“难道你是想说,我哥哥会将我送给林启?我自问比不上那些调教出来的女子,也勾不住林启的魂。” 纪徽音莞尔,“但林启这个人可是来者不拒。你觉得,他会拒绝白送上门的女人吗?” 迎上纪徽音戏谑似的眼神,纪荣儿硬生生压住战栗。 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怯意,只缓缓问道:“所以,姐姐是说,我哥哥会将我送给林启?” “你说呢?”纪徽音挑眉,“妹妹是想自救,还是想听之任之呢?” 纪荣儿咬唇,眸光里闪着水渍。 “你,有什么办法吗?” 纪徽音笑意加深。 “当然,那就要看妹妹怕不怕麻烦了。” 第153章 沉水香 纪荣儿面露不解。 “你到底什么意思?” 纪徽音莞尔一笑,“没什么意思,只是给妹妹一个出路而已。妹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诚意,还折损一个心腹,我当然要给妹妹一些补偿。” 想到林启那样子,还有纪怀恩和纪琮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纪荣儿心中微沉。 她定了定心神,沉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很简单,我需要你去帮我想办法,将这味药送到林启身边就好。” 说着,纪徽音从袖管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交给了纪荣儿。 纪荣儿接过来,研究了半晌,蹙眉不解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沉水香吗?” “的确。”纪徽音勾唇,“但先前,我已经想法子让林启中了一种会消耗精神的香药,眼下,只需要用这沉水香一催,他的身子就会彻底垮掉。” 纪荣儿的瞳眸微微大睁,“你说的垮掉,是指……” 纪徽音挑眉,“他要是死了,你我不就都安全了?” 纪荣儿看着纪徽音淡然的表情,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按捺着声音,但还是难言其中的震惊,“你想杀人?你疯了吗?那可是侯府的嫡 子!” “侯府嫡子又如何?” 纪徽音收回眼神,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前世的情景。 林启将她娶过门之后,冷漠以对也就罢了,还要换着花样羞辱她。 今日在他们的卧床上宠幸她的贴身丫鬟,明日就在饭桌上当着她的面跟妾室调情。 若非小罗纹以死相逼,险些没了一条命,恐怕小罗纹跟着她进府不多时,也要被林启给糟践了。 譬如纪徽音嫁进林家不久采买回来的小丫头,就是因为不想伺候林启,却被林启强迫侍了寝,后来生产时雪崩,一尸两命。 那小丫头到死都没被扶成姨娘,还拉着纪徽音的手,说自己对不起她。 那个场景,纪徽音到死都不能忘怀。 林启从她身边夺走了太多东西。 不光光是钱财,还有她的、阿遇的、她信任之人的性命。 还有她的尊严,她的一生,都是被林启这个禽兽一点点毁灭的。 现在,她只是要了林启的命,如此,纪徽音还是觉得便宜了她。 纪徽音幽幽地看着纪荣儿,娓娓道来,“妹妹,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林启想娶我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为林启生儿育女 ,为他操持家务,我做了一个合格的妻子,而他却只是看上了纪家的钱财。他杀了我的孩子,又杀了我,他夺走了我的一生。” “我可真害怕啊,我要是落得梦里那样的场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纪荣儿看着纪徽音平静的表情,却无比胆寒。 不知道怎么的,她感觉自己从纪徽音眸中看到了杀意。 纪荣儿唇瓣不自觉地颤抖,“可,可那些,不都是梦吗?” “也许吧。”纪徽音似笑非笑,“你又怎么证明,如今你自己不是在做梦呢?镜花水月,似梦非梦,谁又能说得清呢?或许上一辈子,我就是被林启那么害死的呢?” 说着,纪徽音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许,似是蛊惑。 “其实想想很简单。就如同你母亲一样,她死的好冤枉,不过就是因为纪怀恩觉得她碍眼,觉得她不受自己的控制而已。” “你敢说,你跟我不会是下一个她吗?” 纪荣儿打了个冷战。 她微微捏紧了手,良久才开口。 纪荣儿嗓音沙哑,“可若是,若是被人发现了……” “我会死,你不会。”纪徽音唇角勾起,“我会承担一切罪责。” 纪荣儿深深地看着纪徽音,“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的呢?” 纪徽音微微笑着,“你有的选吗?你信不信,明早你若是囫囵个的回去了,纪怀恩势必要怀疑你。到时候,他绝对不会留你的性命了。” 闻言,纪荣儿此时才惊觉,她已经完全掉入纪徽音的陷阱里了。 她除了答应,没别的选择。 “选吧荣儿。”纪徽音缓步上前,蹲身与纪荣儿平视,笑容浅淡,“是选择一眼望到头,还是选择赌一把,从此摆脱你的祖父和兄弟,过自己的日子,好好选一选。” 看到纪荣儿颤抖,纪徽音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轻笑一声。 “妹妹,有姐姐为你保驾护航,你怕什么呢?” 良久,纪荣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看着掌心的沉水香,缓缓收紧了手。 纪徽音眸中的笑意越发深刻。 她站起身来,笑容收敛几许,语气变得肃穆几分,“我猜测,纪琮这几日就会将新寻到的扬州瘦马送到林启那里。那里面有个女孩儿,眉心有一颗红痣,是我叫人安排的。到时候,你只需要想法子将沉水香交给她,让她沐浴熏香了之后再见林启便好 。切记,你不可跟那姑娘接触,否则的话,留下什么把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知道了吗?” 纪荣儿咬着唇,说不出的紧张,“可,可我要怎么不见那女孩儿,还把东西送出去呢?” “这就看你自己了。”纪徽音莞尔,“放心,我也会帮你一把。” 语罢,纪徽音的声色陡然严厉。 她冷声道:“小罗纹,吩咐下去,二小姐冥顽不灵,屡教不改,几次三番冲撞于我,我是万万不能再忍了!罚纪荣儿原回无悲寺中礼佛,任何人不得探视!” 小罗纹微凛,沉声应下。 纪荣儿心惊肉跳,但也知道纪徽音这样做是为什么,于是咬着唇,没有吭声。 纪徽音说完便离开了。 外面的婆子听到里头的动静被惊醒,进来却只看到了小罗纹。 “小罗纹姑娘。”上夜的婆子端着讨好的笑,“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要不,您移驾出去?夫人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见二小姐……” 小罗纹一脸肃然。 “我是来传话的!大小姐说了,速速将二小姐重新送回山上无悲寺去,让她继续诵经礼佛,不得疏忽!夫人那边,小姐已经去回了,你们照办就是!” 第154章 玉佩 见婆子面上似有疑色,小罗纹立时横眉竖眼起来。 她没好气道:“怎么,难道小姐还支使不动你们这些人了?” 这些上夜的婆子在府中的地位连主子房里伺候的三等丫鬟都不如,小罗纹这么一发怒,两人登时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您这是哪里的话啊!”两个婆子连忙赔起笑来,“奴婢们这就去安排。” 小罗纹轻哼一声,表情傲慢地转身走了。 那两个婆子看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 其中一个有些不服气地嘟哝道:“神气什么啊?她不过跟咱们一样,都是奴婢罢了!而且这几日,我瞧着夫人对小姐也淡淡的,那小罗纹也不过是个奴婢,等夫人哪天真的生了小姐的气,她不一样要吃瓜落?” 另一个连忙嘘声道:“小声些吧!你难道第一天来府里?难道从前夫人没有跟小姐闹过别扭?哪一次不是很快就好了?再者说了,咱们这府上正头的主子就两个,小姐可是夫人的独女!难道还真能厌弃了小姐不成?” 那婆子闻言连忙吐了吐舌头,有些后怕,又有些不忿,“我这也是……咱们好歹也是老人了,竟然被那么个小丫头训斥——” “说什么呢!” 忽地,身后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转身看去,更是魂飞魄散—— “方妈妈好!” 两个婆子连忙行礼,吓得额头上都冒汗。 先说话的那个干笑两声,“方妈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听不到你们在这儿编排主子!”方妈妈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自己是做惯了的老人啊!既然做了这样久,又是谁教你们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儿的?” 两个婆子头低垂下去,惶恐不已,“我们是昏了头了,您可千万别跟夫人说!” 方妈妈冷哼一声,道:“行了。这次就算了,若是再有下次,你们就都给我滚出府去!” 训斥完两人,方妈妈的语气缓和几分,沉声问道:“刚刚,小罗纹跟你们说了什么?” “是说送二小姐去山上无悲寺礼佛受罚的事。我们就是多问了一句,小罗纹姑娘便有些不大高兴,说话也就没太客气……” 说着,那后说话的婆子小心翼翼觑了眼方妈妈,“不知道这件事我等该不该照做啊?还是说,妈妈您去请示一下夫人的意思?” 方妈妈眸中划过晦暗,良久才道:“既然 小姐都这么说了,你们就去照做吧。” 语罢,方妈妈转身离开。 回到沐风居,刚一进门,就听到里屋内传出纪莹刻意压制的咳嗽声。 方妈妈连忙进门,为纪莹抚背顺气。 纪莹咳了好一会儿,脸色都涨红了,才堪堪停下来。 “怎么样了?”纪莹用帕子擦拭口角,有气无力地说着,“徽音,去祠堂了吗?” 方妈妈无声叹气,“夫人猜的没错,小姐一定是去了的。只是奴婢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但是守夜的婆子说了,小罗纹去过,还跟她们说要,大小姐让人把二小姐送去无悲寺。” 纪莹无奈似的苦笑一声,“这孩子……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罢休。只不过,这孩子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纪莹实打实的想不通,“难道,她是想跟纪荣儿联手?可那纪荣儿是个心术不正之辈,万一——” 思及此,纪莹没再说下去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方妈妈看见纪莹灰败的面色,含泪道:“夫人,您别再劳心劳神了,您现在就该好好吃药,好好休养才是!咱们小姐是个做事有章法的孩子,肯定不会被那纪荣儿蒙骗了的。” “再怎么有章法, 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纪莹轻叹,“人心隔肚皮,我怕她吃了亏,却自己撑着,都不敢跟我说。” 方妈妈抹泪,埋怨似的,“那夫人这几天还对小姐那么冷酷。时间长了,小姐是要伤心的,自然不愿意跟您多说话了。” 纪莹笑了笑,苦涩无比。 “即使是伤心,也伤心不了多久了。等我走了,她就都明白了,到时候纪家全数交到她手上,她也算是有个头绪了。” 听着纪莹已经开始安排身后事,方妈妈偷偷抹了眼泪。 纪莹只当看不到方妈妈的眼泪,莞尔一笑,“方妈妈,你可得好好的保护我的徽音,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方妈妈泣不成声。 她怕惹了纪莹再伤心,只能将眼泪赶紧擦干,强忍着泪意不再哭泣,“那夫人,咱们到底要不要送二小姐去无悲寺了?” “送。”纪莹函授,“我总得弄清楚,这丫头到底是想干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在憋着,要做一件大事……” 另一头,纪徽音回了朝明堂,从箱子中拿出了一块玉佩。 她抚摸着那块羊脂玉佩,眸中透出思念。 这块玉佩,是上一世阿遇出生之后,她戴给阿遇的 。 阿遇一直留在身边,直至他领兵出征,再无归期。 纪徽音心中难受,强打起精神。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玉佩是纪家的祖宗传下来,留给子子孙孙的。 纪徽音从记事起,这玉佩就在她的妆奁里放着,任由她把玩了。 她后来也问过纪莹,这玉佩是她什么时候给自己的。 纪莹说,是在她的周岁礼上。 纪徽音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不自觉地多了些许幸福平静。 这一辈子,她也要在阿遇的周岁礼上,将玉佩亲手戴给阿遇。 她要她的儿子在这一世,轻裘快马,恣意潇洒地度过一生。 正看着时,小罗纹回来了。 纪徽音将玉佩拢进手中,问道:“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奴婢看着那两个守夜的婆子将纪荣儿带出府门后才回来的。” 纪徽音颔首,“那就好。估摸着,母亲明天上午醒来知道我将人送回山上,是要发一场脾气的。” 因为很显然,纪莹那时候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用意。 纪徽音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她还是担心,纪莹会再次跟自己发生龃龉。 这是纪徽音最痛苦难过的事情。 第155章 必须嫁给他 隔日一早,纪徽音先去了趟前院。 张娘子给纪徽音安排了不少课业,大多都是关于账本的,还将她带到了那间一直落锁的书房内,在里面为她辟出了一方天地,让她暂做完成功课的地方。 “上次也跟小姐您说过了,这里面都是夫人曾经盘过看过的账本,都是些废弃的东西,但小姐若能将这里面的东西全都吃透,将来接手整个纪家,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了。” 张娘子娓娓道来,表情淡淡:“之后,小姐每日卯时正过来,我会给小姐安排当日要完成的课业。而后午饭前我来检查,午正休息,申时初到酉时末小姐可自行安排,是要看这屋中的旧账本,还是要回去绣花看书,我都不会过问。” “但从明日来点卯开始,小姐每天要给我交一份心得,便是看过这些旧账后,小姐从中学到了什么,都得记录下来,呈给我预览,而后我每七日会拿去向夫人禀报一次小姐的功课进度。” 语罢,张娘子顿了顿,问道:“小姐,可有什么疑问吗?” 纪徽音一时间没说话,一旁的小罗纹倒是先忍不住了。 “卯时正到酉时末,这时间也太长了些……”小罗纹嘟哝着,有些 不满地看着张娘子,“娘子,我们小姐的身子弱,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了,我们小姐还——” 小罗纹差点说出纪徽音怀有身孕的事,但是话到了嘴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多了。 她连忙住了嘴,胆战心惊地看了眼纪徽音。 纪徽音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小罗纹紧张地抿了抿嘴。 谁知张娘子下一秒便淡淡然道:“姑娘是说小姐腹中的孩子吗?” 纪徽音微惊地看向张娘子。 对上纪徽音的眼神,张娘子淡淡一笑,“小姐不必惊讶,此事我早已经知晓,是夫人告诉我的。” 纪徽音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原来如此。” 张娘子的表情里似乎带了些许安抚的意味,淡道:“小姐是觉得这件事丢人吗?” 纪徽音有些犹豫。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能因为阿遇的存在而觉得羞耻。 但是面对着有些陌生的人,尤其还是张娘子这样,刚做了她师父的人,纪徽音多少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怕张娘子问她,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纪徽音无法回答。 谁知,张娘子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见纪徽音不吭声,张娘子从容道: “小姐,您不必为此事觉得羞耻。因为那个孩子是你的,你将来生下他,这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纪徽音闻言愣在当场。 虽然她告诫自己不以孩子为耻,但也从未想过,这个孩子的存在能够以“荣耀”来形容。 纪徽音蹙眉不解,“娘子这话,是何意?” 张娘子的表情柔和了很多。 这一瞬,她身上的气势淡雅柔和,让人移不开眼睛,那唇边的笑仿佛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因为女子能够生育,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这世人都说,是女娲娘娘造了人,补了天,也是她给了女子生育的能力,让女子也拥有了造物之力。这跟神明,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话听得纪徽音震撼不已。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听人说,生育是一件如此美好、伟大的事情。 纪徽音感觉自己的心在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娘子,世人不都说,女子为阴,女子生产时,连产房都是污秽的……”纪徽音定定地看着张娘子,“这又是何解呢?” 张娘子淡淡一笑,“世人都这么说,难道就代表这一定就是对的吗?” 女子的 话语声很轻很淡,但纪徽音还是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开了她眼前的雾,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不同的世界。 看到纪徽音新奇不已的神情,张娘子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眨了眨眼,有些寡淡的面容上平白多了几分俏皮的意味。 “小姐,我顺嘴乱说的,您可不要随便跟外人讲。” 语罢,张娘子起身欲走,“小姐先在这里看账本吧,我告辞了——” 话音未落,院内传来脚步声。 很快,纪莹带着方妈妈等几个心腹仆人缓缓走进了屋中。 “夫人金安。”张娘子上前颔首行礼,“这里潮湿难闻,您怎么过来了?” 纪莹对着张娘子淡淡一笑,“过来看看我这女儿,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纪徽音站起身,没说什么,只是对着纪莹屈膝行礼。 纪莹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 张娘子看出母女俩之间有话要说,便先告辞了。 待张娘子出去,纪莹才吩咐众仆妇:“你们也先出去吧。” 方妈妈领着一众包括小罗纹在内的丫鬟仆妇出去了,关上门,纪莹这才缓步走到纪徽音面前,定定地凝视着她。 看着纪徽音的脸色 虽然没有大碍,但却始终没有多少血色,纪莹心底到底是心疼的。 但她没有说这个,而是神色淡淡地坐到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女儿。 “徽音,还在怪母亲吗?” 纪徽音顿了下,福身道:“女儿不敢。” 纪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你不用这样,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总喜欢装的若无其事,也喜欢装作长大了的样子,来糊弄我。” 纪徽音莫名有些鼻酸,别过脸轻声道:“女儿没有。” 纪莹注视着她,轻轻道:“说起来,也是我不好,从小告诉了你太多,让你总是喜欢伪装成长大了的样子,来宽我的心。是母亲不好,连累了你。” 闻言,纪徽音的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她咬住唇瓣,快要溃不成军,“母亲,别这样说……女儿,女儿是有些难过,但从未怪过您。” 纪莹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又怎么会真的怨怪她什么呢? 纪莹也险些忍不住泪意。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如此,那母亲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是关于你的婚事的。徽音,无论你为什么不想跟丁山月成婚,母亲都要说,你必须嫁给他。” 第156章 让他自己来退 纪徽音蓦地抬眸看向纪莹。 纪莹的表情淡淡,已经恢复了前几日的冷淡无波。 “您,您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纪莹看到纪徽音眸中的受伤,暗暗咬紧了牙根,才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我不说这个,说什么?” 纪徽音鼻腔中酸涩不已,委屈全部爆发。 她努力压抑着哽咽,“我以为,以为您是来解释……解释这几日为何处处看不惯女儿的!但没想到,您只是想劝说我嫁人,是这样吗?” 纪徽音的面上还挂着眼泪,看到她伤心怨念的眼神,纪莹也险些绷不住了。 她移开眸光,语调刻意放的冷漠。 “女子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我已经允准你招赘,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纪徽音的手收紧,不敢置信地看着纪莹。 她完全想不到,纪莹居然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什么允准,什么满足…… “母亲,女儿是不想嫁给丁先生了,那是因为女儿并不觉得丁先生是一个能够与女儿携手共度的人!他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不可知,女儿想要为您分忧,扛起整个家族的担子,若女儿将来所嫁之人连最起码得信任都不 能让女儿感受到,那我成婚又有什么意义?!” 纪徽音越说,越发义愤填膺。 “难道在母亲眼里,女儿能否承担起家族重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是否嫁了人,是否给您丢了人,是吗?” 纪莹遮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半晌后冷喝道:“对!我后悔了!当初你刚身怀有孕的时候,我就该让你将这个孩子打掉,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你顺顺利利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就不会有如今这些破事!” 说着,纪莹站起身,眼角微红地紧紧盯着纪徽音,“徽音,你想过你不成婚之后,你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要怎么跟别人解释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纪徽音的一颗心仿佛在流血,她凝视着纪莹,话音哽咽,“母亲,您嫌我丢人……那女儿那时候说,要去一个隐蔽的地方养胎,您又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我只是怕你动了胎气,伤及自身。”纪莹表情冷漠,“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还能看着你去死不成?” 纪徽音表情恍惚,后退了两步。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的母亲,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好了。”纪莹喟叹一般, “我也不想跟你费那么多的口舌了。如今我给你两条路,一则,将这孩子打了,一则就是跟丁先生成婚,你自己选吧。” “昨夜你将纪荣儿送走的事,我也不跟你追究了,你想怎么” “徽音,母亲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打了这个孩子,待你休养好之后,到了不得不出阁的年纪,我还是会为你寻一门亲事。不论是招赘还是出嫁,只要对方可堪托付,我都不会有所犹豫。” 纪莹的语气没有波澜,“因为女子,就是要嫁人,就是要依附男人过一辈子的。谁都不能免俗。” 语罢,纪莹兀自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房门被打开,外面的丝缕日光照进来,明明是盛夏,纪徽音却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寒。 她甚至犹在恍惚之中。 方才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小罗纹进来了,表情复杂的过去,半跪在纪徽音身侧,不安地看着她。 “……小姐,您没事吧?” 看到纪徽音面无表情,小罗纹心里无比难受。 刚刚她在外边,却将里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原因,却不能告诉纪徽音,只能看着她如此伤心。 纪徽音的眸 光透亮,泪珠悬挂在那端丽的瑞凤眸之中,有种清冷破碎的美感。 仿佛下一秒,她就要随着日光一同消散。 小罗纹见她一直没有反应,有些慌了,抓住了纪徽音的手,“小姐,您没事吧?您别吓唬奴婢……” 忽地,纪徽音转头看向小罗纹,眼泪滑落,她却面无表情。 “小罗纹,这会儿,纪怀恩那边,应该已经知道纪荣儿被我送去无悲寺的事儿了吧?” 小罗纹看她这样,莫名的有些害怕。 “是,小姐,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纪徽音抬手,平静地擦去面上的泪水,“叫你哥哥去盯着纪荣儿那边,想法子,让纪荣儿偷跑出去跟纪琮见一面,让她把事情给我办的圆满周到。” 小罗纹吞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好……那小姐,咱们之后怎么办?看夫人的意思,您是一定要嫁给丁先生的……” “你去禀报母亲一声,就说我胎动不安,想请丁先生来诊脉,顺便说一说订婚的事。”纪徽音垂下眸子,语气淡淡,“既然我不能退这个婚,那就让他自己来退。” 小罗纹有些懵然,心中多少犯了嘀咕。 丁先生看起来,似乎是喜欢她们小姐的 。 他真的会主动提退婚吗? 小罗纹虽然迟疑,但看着纪徽音眼下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下先过去了。 来到沐风居,小罗纹在门口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进去。 沐风居正屋门口,翠扇正在廊下绣花。 “翠扇姐姐。”小罗纹堆着笑上前。 翠扇笑道:“哟,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小姐不是在前院吗?你没伺候着?” “小姐让我来请示个事,得问过夫人,夫人这会儿在休息吗?” “没,你等着,我进去通传一声。” 说着,翠扇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进门去了。 不一会儿,翠扇笑吟吟的出来,叫小罗纹,“进来吧,夫人正喝药呢。” 小罗纹的心提到嗓子眼,难受、不安交织在一起,实在是五味杂陈。 进了里屋,小罗纹闻到熟悉的苦涩药味,她没敢看纪莹,直接跪下请安:“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金安。” 好半晌,纪莹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起来吧……什么事。” 小罗纹没动弹,仍旧保持着顿首的姿势。 “夫人容禀,小姐说自己有些胎动不安,想请丁先生来把脉,顺便……说一说定亲的事。” 第157章 名节 “她亲口这么说的吗?” 纪莹面露迟疑,“先前还那么抗拒的,又哭成那样子,现在又松口了?” 方妈妈看到纪莹自己这会儿眼眶还红着,不免叹气道:“夫人,要奴婢说,您对小姐也太严厉了些。纵然您是要给小姐铺路,却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 纪莹眼底划过些许疲惫,露出些许倦怠神色,“秀云,我早就说了我的用意,你不是都知道了?” “奴婢是知道。”方妈妈苦口婆心,“但是您严厉归严厉,何必伤了小姐的心呢?将来小姐知道了真相,岂不是更加难过?” 纪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方妈妈的话。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尤其是方才,她说出那样的话,恐怕已经将那孩子的心伤透了。 纪徽音最后的眼神,纪莹这会儿想起来,还是觉得难过。 看到纪莹思索,方妈妈趁热打铁,试探道:“不然,夫人这会儿借着去问小姐为什么改变主意的机会,正好跟小姐破冰,把先前的误会解开?” 闻言,纪莹眸中闪过犹豫。 但是很快,纪莹还是坚定了神色。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糟糕 ,又能糟糕到什么程度?”纪莹自嘲似的笑了笑,“算了 ,那孩子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过去了也就好了。我只担心一件事……” 纪莹目露几分狐疑,叫方妈妈,“秀云,你一会儿去问问小罗纹那丫头,问问她阿宝那孩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方妈妈迟疑片刻,道:“这话方才我送那丫头出去的时候就问了,她说小姐是不想让夫人丢人,所以想通了,这才赶着让她过来跟夫人禀报的。” 纪莹一愣,而后心里微紧,心口满是酸涩。 她现在无比的后悔,刚刚不应该口不择言,跟徽音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纪莹从未以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而感到羞耻,也从未将纪徽音当做一个耻辱。 纪徽音是她的女儿,是她的阿宝。 垂着眸子思忖良久,纪莹无奈似的叹了口气,“罢了。她既然肯松口,那就这么着吧。你吩咐小厨房,预备上一桌席面,晚些时候再去请山月来家里。” 方妈妈略有迟疑,“夫人是打算让小姐跟丁先生直接见面?这,传出去于礼不合吧?这对小姐的名声也是大.大的有损的……” 纪莹无奈似的一笑,“ 你当纪家女儿的名声什么时候好过?当年父亲力排众议为我招赘,让我做了纪家家主,如今徽音怀有身孕的事虽未被外人坐实,但到底留了疑影。” 说着,纪莹面上划过些许不悦,“东府那丫头又做下那样不知廉耻的丑事,纪家女儿的名声,早就不好听了。再者,我效仿父亲当年为我招赘的法子,让徽音看看挑选的人,也算不得什么。” 听她这么说,方妈妈轻叹,“那些都是外人混嚼舌根的,夫人别难过。” “我从不难过。”纪莹轻轻挑眉,“我只为我的徽音感到可惜。她分明那样的出色,若是去书院考学读书,绝不会比纪琮差,但就因为她是女儿身,稍有不慎就要遭别人诟病。” 方妈妈自嘲似的笑了,“天下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出嫁时要看名节,出嫁后还要看名节。仿佛没有了名节这东西,就活该去死一样。” 纪徽音苦笑着摇摇头,“我原本,也是不愿以这种东西去约束我的徽音的。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看到纪莹的神情,方妈妈不免心疼,轻声劝慰道:“小姐有小姐的苦楚,夫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但 越是如此,夫人便不可跟小姐真的离了心,否认这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纪莹转眸看向外面的融融日光,苦笑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方妈妈见她神情倦怠,便干脆侍奉纪莹睡下,而后自己则去厨房吩咐下人做席面。 从厨房出来,方妈妈迟疑片刻,转道往前院去了。 来到张娘子的小院,方妈妈在门口踟蹰了片刻,很快,正在院内石桌前坐着看书的张娘子就看到方妈妈。 “方妈妈?” 张娘子出了院门,正看到方妈妈一脸纠结迟疑地站在那里。 见状,张娘子了然几分,“妈妈是来找大小姐的?小姐正在书房里看账本,我带您过去?” 方妈妈按住张娘子的手,轻声问道:“小姐,她还好吗?” 张娘子失笑似的,“妈妈这话问的倒怪,好不好的,您自己进去看看就是了。” 说完,见方妈妈如此纠结,张娘子彻底明白过来,“是夫人让您过来的?” 方妈妈轻叹,“若真是夫人让我来的,倒还好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一会儿烦你给小姐通传一声,晚些时候夫人请丁先生到家里来吃家宴 ,到时候小姐还得出席的。” 闻言,张娘子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旋即问道:“看样子,小姐和那个丁先生,势必是要成婚了?” 看出张娘子似乎并不赞同这门亲事的样子,方妈妈不由得叹息道:“我知道娘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又看好咱们小姐,不过这天下的女子哪里有不嫁人的?那不嫁人的女子,过得又有几个是顺遂的?” 张娘子轻轻挑眉,笑了笑没有说话。 方妈妈反应过来,忙道:“娘子,是我说话不周了……” 张娘子也是没嫁过人的,一辈子就在纪家过到了现在。 “没事的方妈妈,我明白您的意思。大小姐这样的身份,多少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她若是真如我一般离经叛道,是一定会被人诟病的。” 方妈妈紧跟着轻叹,“正是这个道理。” 说着,方妈妈带着些许希冀地看向张娘子。 “娘子如今是小姐的师父,不知道娘子可否能否帮衬一二——帮夫人多多劝劝小姐,别让她们母女两个因为这种事,再生什么嫌隙……” 方妈妈的话音未落,张娘子身后忽然传来话语声—— “我和母亲,从来没有过嫌隙。” 第158章 家宴 那声音轻缓中带着些许淡漠,笑意也是那样漫不经心。 方妈妈微惊,看向张娘子身后。 只见纪徽音慢步走出来,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意。 “小姐……” 方妈妈对上纪徽音黑白分明的瑞凤眸,看到那双眼睛里无波无澜,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紧张。 纪徽音轻巧一笑,看向张娘子,微微福身行礼,“师父,可否让我跟方妈妈单独聊聊?” 张娘子不甚在意,行了个礼便转身径自离开了。 方妈妈犹疑的看着纪徽音,半晌才带了几分莫名讨好的笑意,上前行礼道:“小姐,您可是还在怪夫人?” 纪徽音莞尔一笑,“怎么会。我跟阿娘是至亲,又怎么会真的怪她?我只是有些想不通罢了。” 纪徽音这话并非是作假,她也是真的想不通纪莹为什么如此坚持要自己嫁给丁山月。 或许因为纪莹真的看好丁山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纪徽音如今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不怪纪莹,但并不代表,她就要完全按照纪莹的想法去做这件事。 “小姐,”方妈妈的声调低下来,几乎带着恳切,“夫人这样做,自然有夫人的道理,您是夫人亲生的,夫人肯 定不会害您,夫人只是希望您能万事顺遂而已。” 纪徽音眉心微动,“我知道。” 看到纪徽音不为所动似的,方妈妈也有些无力了。 她干脆说了纪莹要请丁山月来府上参加家宴的事,沉声劝道:“小姐,既然您已经改变了主意,就不要再跟夫人对着来了,好吗?” “好。”纪徽音莞尔一笑,“妈妈去忙吧,等会儿丁先生到了,我也会准时出席的。” 方妈妈见纪徽音答应的如此干脆,甚至面上看上去没有任何抗拒,不免有些一头雾水。 明明母女两个人方才说话还说的泪眼滂沱,怎么这会儿反倒冷静下来了? 可纪徽音已经答允,方妈妈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多时,小罗纹从屋内出来,看到纪徽音在院门口站着,不免上前询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纪徽音垂下眸子,“你刚刚去沐风居,是怎么跟方妈妈说的?” 小罗纹微微肃穆了神色,将方才跟方妈妈说的话给纪徽音复述了一遍。 纪徽音听了不置可否,轻轻挑眉,“一会儿母亲要在家中宴请丁先生,你想个法子,将这消息放出去。” 小罗纹一 愣,“什么?” 然而,纪徽音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径直转身离开了。 小罗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纪徽音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先出去了。 找到哥哥罗福,小罗纹将纪徽音的原封不动地传达了他。 “……我没明白小姐的意思,传出去……这要怎么传出去呢?”小罗纹一脸茫然。 罗福却是思索着,问道:“小姐还说什么了吗?” “没,说完这个就走了。”小罗纹见哥哥一脸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哥哥明白什么意思吗?” 罗福颔首道:“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或许我理解错小姐的意思也未可知。这样吧,你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就是。” 小罗纹也只得点头。 跟罗福作别,小罗纹回到了张娘子的小院里。 纪徽音还在那潮湿阴暗的书房里翻看账本,她坐在窗棂下的矮案前,身姿挺拔,外面的日光透进来照在她身上,打下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让纪徽音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明媚如春华,但是她面上的神情清冷,平添几分不好接近之感。 小罗纹步履轻轻地上前,屈膝福身。 还不等小罗纹开口说话,就听纪徽音淡 淡道:“找过你哥哥了?” 被冷不防说穿,小罗纹莫名有些尴尬,嗫嚅着应了一声。 “那就好,他知道怎么做。”纪徽音说着,瞥了眼小罗纹,“你哥哥比你机灵些。” 小罗纹有些不服气,嘟哝道:“小姐倚重哥哥胜过倚重我,若哥哥是个女孩儿家,恐怕现在小姐心腹就不是我了。” 纪徽音失笑,“怎么你哥哥的醋也要吃?我说笑的,你和他都是我的心腹,可以了吗?” 气氛轻松了些许,小罗纹趁热打铁,跪坐到纪徽音身侧为她磨墨,忍不住问道:“小姐,您方才所说的,传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纪徽音莞尔,“我就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纪家大小姐要招赘了。” 小罗纹咋舌,“可这,这对您的名声也无益啊。” “若做任何事情都要看对我的名声有没有益处,我势必要处处掣肘。” 毕竟,从重生以来,她都是险中求胜。 如今更是。 纪徽音拿出一张宣纸,执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大.大的“等”字。 小罗纹倾身过去看,越发一头雾水,“小姐,您这是何意?” 纪徽音凝眸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不 语。 她希望,能等来要等的人。 有他在,她跟丁山月的婚约,或许便能够废止了。 若是那人不来,那就只能在丁山月身上下功夫了。 在小院之中等了许久,日落西山之时,沐风居的翠扇过来了。 小罗纹在廊下守着,正昏昏欲睡,看到翠扇过来瞬间清醒。 “翠扇姐姐,您怎么来了?”小罗纹迎上前,“是夫人有什么事吗?” 翠扇满面堆笑,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我来传夫人的话——丁先生来了,此刻正在花厅呢,夫人说让小姐好好打扮一下,过去参加家宴。” 小罗纹的心微微下沉,但面上还是挤出几分笑意,“原来如此!劳烦姐姐跑一趟了,您先回去吧,我这就去给小姐通传。” 目送翠扇离开,小罗纹转身正要进门,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纪徽音神色淡淡,“走吧。” 小罗纹微怔,片刻后忙跟上纪徽音的脚步,“小姐,我们这就过去吗……” “不然,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小罗纹欲言又止地看着纪徽音,心中莫名有些焦急起来。 “小姐若真的不想去,不如就说病了,或是别的什么都好,不必如此委曲求全的!” 第159章 家宴2 “委曲求全谈不上,”纪徽音失笑般,“我和丁先生到底是多年的好友,总不可能就此撕破脸皮,再也不来往了。” 小罗纹闻言,这才放心几分。 她们并没有回朝明堂梳洗打扮,而是径直去了沐风居。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纪莹的话语声隐隐约约传出来—— “我这女儿呢,从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将来还得你多担待。” 纪莹的话声中含着笑意,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热切讨好。 纪徽音站在原地,笑意淡了许多。 片刻后,翠扇忽然从里面打了帘子出来了。 “诶,小姐?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啊?”翠扇热情地招呼着纪徽音,还不忘跟里头坐在主位上的纪莹通禀,“夫人,小姐到了!” 纪徽音轻轻提起裙角,迈入门槛。 堂屋内,纪莹坐在上面主位,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上,丁山月端然而坐。 看到纪徽音来,丁山月站起身,眸光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些说不出的温柔意味。 往常纪徽音看到这眼神没觉得有什么,但如今再看到,她莫名的想要逃避。 纪徽音顶着那眼神,上前给纪莹行礼,“母亲。” 看到纪徽音来,纪莹心中绷着的 一口气总算是松了。 她噙着笑,起身来纪徽音面前,拉住了纪徽音的手,“好,人来齐了,咱们去用饭。” 为显对丁山月的尊重,纪莹叫人将家宴摆到了正院的花厅。 三个人到的时候,花厅正中已经摆上了圆桌,琳琅满目的各色菜式叫人目不暇接。 仆妇丫鬟往来间带起帐幔轻轻飘动,厅堂内的香风阵阵,一派欣欣华丽之景。 纪莹拉着纪徽音和丁山月,在自己身旁一左一右的落座,笑容就没褪下去过,仿佛十分的高兴。 “这府上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纪莹感叹似的,叫人呈上了果酒,“看来还是人多好啊,人多了,日子过着也觉得有滋有味。” 纪莹说着,亲自给丁山月斟酒,笑吟吟道:“山月,这是我亲自酿的梅子酒,如今夏日里喝正合适,清甜开胃还消暑,今日你尝尝,若是喜欢的话,我再叫人给你送些到善德堂去。” 丁山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扶着酒杯颔首,“多谢纪夫人。” 闻言,纪莹嗔怪似地道:“别叫纪夫人了,就叫我伯母好了。” 丁山月露出些许赧然,“伯母。” 语罢,丁山月还下意识地看了眼纪徽音。 看到纪徽音垂着眸子不为所动似的,丁山月眸底暗淡了些许。 见状,纪莹看向纪徽音,笑容淡了几分。 “徽音,今日无人能陪山月吃酒,本就已经算是怠慢了,你怎么也不说话?”纪莹语重心长,按住了纪徽音的手,又叫人端了梅子汤上来。 “这个梅子汤是你素日里喜欢的,以这个代酒,借今日的机会,你跟山月也好好说说话。” 纪莹说完,便起身要从中间出来,让两人坐的近些。 纪徽音看着面前的梅子汤,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她知道,纪莹是为了她好。 但纪徽音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这样的一场家宴,实在太过荒唐。 丁山月察觉到了纪徽音的不悦,忙笑道:“伯母,徽音的身子一直没好全,眼下喝梅子汤这种寒凉之物也不大好,还是改喝别的吧。” 看到纪徽音如此冷淡,纪莹本也有些不快了,但是丁山月都开了口,她也便不再说什么。 席间,纪莹倾尽力气想要给两人牵线搭桥,丁山月也是颇为配合,但纪徽音始终神色淡淡,连笑意都欠奉。 月亮逐渐攀上夜空,一场宴席将尽,纪莹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了。 她时不 时地看向身旁的女儿,一直隐忍。 终于,在丁山月问及纪徽音的身体,而纪徽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之时,纪莹忍不住开口了。 “徽音。”纪莹声音微沉,起身冷冷地看着女儿,“你跟我来一下。” 纪徽音眸光微闪,起身平静地望着纪莹,“母亲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说着,她看了眼丁山月。 这还是今夜,纪徽音第一次正眼看他。 丁山月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不解,然而眸底深处却满是晦暗。 “丁先生也不算是外人了。”纪徽音垂眸淡声,“让他听到也无妨。” “好,”纪莹怒极反笑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徽音,今夜请山月过来,你也是应允了的,你现在这样,岂非是怠慢了客人?难道这就是我素日教给你的规矩吗?” 厅堂中的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 在旁伺候的方妈妈和小罗纹也难免紧张起来,小罗纹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想开口。 然而纪莹察觉到她的动作,转眸冷眼望向小罗纹,眼中都是警告。 小罗纹的话卡在嗓子眼,悻悻地退了回去。 “母亲,您要请人来家里做家宴,这我自然是应允 的,但我记得,我只是答允了,会请丁先生来商讨定亲一事,并未说答允。” 纪莹一怔,旋即越发气恼,“你,你这孩子,现在还会跟我耍心眼了是不是?” 纪徽音的手收紧,有些尖利的指甲死死抠着掌心。 她不愿去看纪莹的表情,徒增伤心,“母亲,我不是跟您耍心眼,我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说着,纪徽音转眸看向丁山月。 丁山月此时垂手立在一旁,对上纪徽音的眼神后,唇瓣微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纪徽音缓步上前,来到丁山月面前屈膝行了一礼。 “丁先生。”纪徽音一字一句,“您愿意娶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丁山月唇瓣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这话,我从前说过的。” 纪徽音不置可否,“因为想要解我家的燃眉之急?还是因为喜欢?可丁先生,这两个我一个都不信。” “徽音!” 纪莹几乎是怒吼出声,“你是不是忘了母亲跟你说的那些话了!你现在如此,到底是想干什么?!” “女儿没忘!” 纪徽音的声调也蓦地拔高,转身双眸微红地看着纪莹。 “可女儿纵使嫁,也不能嫁给一个满口谎言的人!” 第160章 意下如何 纪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 纪莹如此说着,但到底还是起了几分疑心,下意识望向丁山月。 而丁山月此刻反倒冷静下来。 他定定地瞧着纪徽音,“纪姑娘,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纪徽音迎上他的目光,瑞凤眸里是对丁山月前所未有的冷意,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嘲弄。 “丁先生,有些话,真的需要我说的那么明白吗?我若是发了问,你又能回答我吗?” 丁山月心绪下沉,面上云淡风轻,“我自问从未对姑娘有过谋求算计,更不曾加害于姑娘。但不知从何时起,姑娘一直对我有所误会怀疑,难道……是因为安王殿下吗?” 闻言,纪莹的表情微变。 她起身走到纪徽音身前,拉住了纪徽音的手,死死地盯着她,“徽音,你跟安王又见面了?” 纪徽音心中一颤。 “女儿没有!”纪徽音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红着眼看向丁山月,“丁先生眼下提起安王又是何意?” 丁山月收回眸子,眼睫微垂,“我只是觉得奇怪。” 纪徽音咬牙,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外。 月色照的整个庭院亮如白昼,她 没看到那个她想看到的人。 他,恐怕是不会来了。 纪徽音心中自嘲地笑了一声。 其实想想,她也太过自信了。 难道让罗福将消息传出去,就一定能传到萧无妄的耳中吗? 就算萧无妄知道了,难道又能真的为了她,擅自跑到纪府来吗? 安王殿下……恐怕是这天底下最会权衡利弊的人了。 纪徽音收回目光,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半晌,她睁开眼睛,已经平静了不少。 纪徽音朝着丁山月微微福身行礼,“丁先生,我与你相识的时日也不少了,但我从今日,才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了你。先前诸多事我并不想再提,因为你没有伤害到纪府,伤害到我母亲。可若要你与我成婚,你往后成了这纪府的府君,那就不同了。” “我不可能拿着整个纪府去赌,赌你毫无私心,毫无私隐。” 先前追杀她和萧无妄的人,还有萧无妄说的那番话,早都在纪徽音心底里留下了不小的疑惑。 这些疑惑随着丁山月迫切想要娶她的表现而越来越大。 纪徽音深觉,丁山月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真的要丁山月入赘纪府,与她结为连理,那将来会遇到怎么样 的事,纪嫁又会不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纪徽音也说不准。 风险太大,她宁可被外人嘲笑一辈子,也不想做这样的险事。 但先前的诸多事,纪徽音并不想让纪莹知道了担心,只能三缄其口。 纪徽音没再看丁山月,而是看向纪莹,下一秒忽而跪在了纪莹面前。 她垂首,声音沙哑,“母亲,女儿知道母亲看好丁先生,女儿一向也都是感激敬重丁先生的。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女儿现在不想嫁了。” 语罢,纪徽音抬眸看向丁山月,“丁先生光风霁月,想来也不会强迫我。” 丁山月静静地看了纪徽音许久。 半晌后,他转向纪莹,躬身作揖,“此事,纪夫人定夺吧。若是纪夫人想要此事废止作罢,山月绝无二话。” 纪莹微微咬牙,凝眸看着纪徽音,“好,好……徽音,你既然说不敢相信山月,你总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你是因为什么事而不信任他,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 她还抱着些许希冀,希望这件事能够有的转圜。 但纪徽音垂着脑袋,语声低低:“我,不能说。” 纪莹的怒火再次旺盛起来。 “你这个不肖女!”纪莹咬牙,眼眶微红 ,“你既不想嫁,又不想说缘由,你是想活活气死我不成吗?” 纪莹四下看了看,旋即怒喝道:“来人!上家法!” 丁山月瞳孔微缩,下意识道:“夫人,别——” 纪徽音毫无波澜地闭上了眼睛。 她早想可能会有这一出。 也好,母亲打过,消了气,或许就好了。 丁山月那边还在阻拦,纪莹本也只是气极了才说请家法,眼下在丁山月的阻拦下正想顺坡下来时,看到纪徽音这听之任之的表情,一时间越发生气了。 “秀云,上家法!” 纪莹怒喝着瞪向迟疑的方妈妈,“怎么,现在我支使不动你了吗?” 方妈妈为难不已。 她自然是不想让纪莹动气,但也不想让纪徽音受罚。 方妈妈带着小罗纹扑通一声跪下来,膝行到纪莹身前,抱住她的腰,“夫人,您莫动气!小姐的身体弱,又——是万万动不得家法的啊!” “我说让你去!”纪莹推了把方妈妈,“快去!” 方妈妈拗不过,也不敢再违逆纪莹,泪流满面的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出门去了。 不多时,方妈妈捧着一截软鞭走了进来。 将软鞭拿到纪莹面前,方妈妈还在哀求,“夫人 ,算了吧……” 纪莹拿过鞭子,手都在发抖。 她垂眸看着纪徽音,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嫁不嫁?” “不嫁。”纪徽音一字一句,满面倔强。 “好好好,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 纪莹怒极反笑,手上软鞭扬起。 丁山月下意识去拦。 然而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沉冷的男声—— “且慢。” 堂内众人皆是一怔,转眸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萧无妄一袭玄色宽袖长袍,玉冠金带,缓步走了进来。 纪徽音抬眼,正对上萧无妄沉如夜色的一双凤眸。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纪徽音忽然生出几分落泪的冲动。 纪莹惊疑不定。 “安王殿下。”她微微咬牙,“您怎么过来了?” 萧无妄神色淡漠,“路过。没成想,纪夫人在这里拷打亲女。” 纪莹手中的软鞭落地,语气生硬地道:“殿下,这是我纪府的家事,您也要管吗?” “本王倒也没这么闲。只不过,本王正好也有一桩要事。”萧无妄神色淡淡,却是煞有介事,“今天时机正好,本王就说了吧。” “本王意欲聘纪府大小姐为侧妃,纪夫人意下如何?” 第161章 有缘无分 “什,什么?” 纪莹惊得险些没站稳,方妈妈眼疾手快地过来扶住了她,她才没向后倒去。 纪徽音也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萧无妄。 这人……他疯了吗?! 纪莹回过神来后,便眸光复杂地看向纪徽音。 察觉到母亲的眼神,纪徽音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她垂下头,硬着头皮缓缓道:“安王殿下,莫要开玩笑了。” 萧无妄垂眸看着纪徽音,嘴角微勾,露出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本王一言九鼎,从不开玩笑。” 纪莹微微咬牙,上前一步,哑声道:“安王殿下,您身份尊贵,提出要娶徽音,我等升斗小民自然不敢推拒。若是您要以强权压迫,民妇也不敢——” “纪夫人,”萧无妄蓦地开口,打断了就纪莹的话,语调清冷地道:“本王从未说过要逼迫你吧?本王只是来求娶,要把女儿嫁给谁,你自己选。” 他转眸望向一旁神色莫测的丁山月,表情似笑非笑,“纪夫人是要将女儿嫁给这个无权无势的郎中,将来受尽欺辱白眼,还是要将女儿嫁给本王,享尊贵荣华,纪夫人自己选吧。” 说着,萧无妄顿了顿,笑容中多了几 分暧昧地看向纪徽音,“当然,这也要看徽音的意思。你想嫁给谁呢?” 纪徽音察觉到萧无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心中生出不可言说地抗拒之感。 此时,腹中的孩子似是有了感觉,纪徽音的小腹莫名钝痛起来。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王殿下问我,着实不太合适。” 纪莹收回落在女儿身上的眼神,神色坚定了几分,“殿下,您从前对纪家有恩,但民妇还是要多说一句——并非嫁给您,民妇的女儿才能享受尊贵荣华,而这尊贵荣华,也并非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萧无妄轻轻挑眉,语气颇为平静,“纪夫人此话何意?” 纪莹横了横心,跪在了萧无妄面前,“殿下,我唯有这一个女儿!若非走到绝路上,天底下哪个当娘的,愿意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人妾室呢?丁大夫纵然出身不如殿下,但到底许了徽音正妻之位……还请殿下,体谅!” 说完,纪莹端然叩首,没有丝毫犹豫。 萧无妄立在原地,眸光微微闪烁。 纪莹见他一直不吭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初她的确跟萧无妄说过,若是将来徽音有了什么关口,让他代为照顾。 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她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女儿走到那一步,只能在那之前多做打算。 可如今,萧无妄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出,纪莹是真的有些六神无主了。 萧无妄的眸光从纪莹身上划过,最终落在了纪徽音身上。 良久,他忽地开口,声音淡淡,“纪徽音,本王只说一句话。本王说完后,你若还是不答应,本王再也不踏纪家的府门。” 纪徽音下意识抬起头,蓦地对上萧无妄的双眸。 萧无妄轻轻挑眉,“本王与你,永不相问,永不隐瞒。” 纪徽音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这一刻,她无比确信自己对萧无妄的心意,但她也无比确信一件事—— 她不能答应萧无妄。 否则这一生,她或许会落得跟上一世毫无差别的结局。 因为重活一世,纪徽音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不能倚靠他人、仰赖他人活着。 尤其是男人的爱,这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东西。 纪徽音收回眸光,心绪在这一 瞬平静的可怕。 她冲着萧无妄缓缓福身行礼,声音干涩发哑,“多谢,安王殿下抬爱。但徽音蒲柳之质,命小福薄,恐怕担不起安王殿下如此厚爱。” 话语逐渐变得艰涩,纪徽音几乎不敢去看萧无妄的表情。 她微微闭上眼,一字一句将话说完:“还请殿下,放过徽音吧。” 纪莹看着女儿,指尖一点点扣紧了掌心的嫩肉,疼痛让她清醒无比,也越发的心疼纪徽音。 她看得出来,她的女儿是心悦于安王的。 但是纪徽音选择了纪家。 因为一旦嫁给萧无妄,她自此就是皇室的人了。 无论她将来有何种造化,纪家都会落入他人之手。 “好,好。”萧无妄声音淡淡,一双灿然无比的星眸此时晦暗难言。 他定定地看着纪徽音,无悲无喜,“那今日之言,就当本王未曾提过。今夜子时,本王启程离开扬州城,此次前来特意谢过先前你们纪府对本王的搭救之恩。” 话音落下,外面进来几个挎刀侍卫,手上捧着各色礼盒。 “加之先前纪大小姐曾为本王送上珍贵药物,这些东西,权当是本王的答谢之礼。” 语罢,萧无 妄转身大步离开。 一众侍卫也跟着萧无妄快步出了大门,顷刻间便消失在院门尽头。 纪徽音看着院门的方向,许久才收回了眼神。 纪莹看着她,欲言又止。 纪徽音太过平静,平静地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一旁,一直没有说过话的丁山月此时忽然开口了。 “纪夫人,我与纪姑娘的婚约一事,还是暂时搁置吧。” 丁山月不冷不热地说完,便直接告辞,转身离开了纪府。 纪莹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让方妈妈带人前去相送丁山月,自己则缓步走到纪徽音面前,凝视着女儿的如花容颜。 纪徽音的眸子里光影暗淡,仿佛一颗没有任何生气的玻璃珠子,就那么僵硬地转动着,看向了纪莹。 “母亲……”纪徽音声音微涩,眼睫微垂,“女儿累了,可以,先回去歇息吗?” 纪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纪徽音转身欲走。 “等一下!” 纪莹蓦地抓住了纪徽音的手腕。 纪徽音顿住脚步,抬眸定定瞧着纪莹。 “阿宝……”纪莹声音微哑,“有些时候,有些人,就是会,有缘无分。我们还是,接受现实的好,好吗?” 第162章 相送 “女儿知道,女儿也,从未肖想过。” 纪徽音说完,就抽出了手腕,径直离开了。 纪莹站在门口,看着纪徽音的背影消失,满面伤心。 方妈妈此时也回来了,见状轻叹一声上前,扶着纪莹进了里屋。 “秀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纪莹坐到榻上,眸光茫然。 方妈妈轻声道:“夫人是为小姐的将来着想,无谓对错。那安王府不是什么福地洞天,如今安王又被派去镇守北疆,难道要咱们小姐,跟着安王一起去那荒凉之地吗?” 纪莹面上闪过几分挣扎,“可我瞧着,徽音和那安王,似乎都是有情的样子……” “这天下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多了去了。”方妈妈垂下眼睫,露出几分苦笑,“奴婢瞧着啊,那丁先生对小姐如此上心,又是一表人才,并不比安王差多少呢。两人成婚后,日久天长的,不怕咱们小姐不动心。” 听了方妈妈的话,纪莹这才坚定几分。 她呐呐道:“你说的对……只要徽音留在我身边,安安稳稳的一辈子,我就是死也能闭眼了。” 语罢,纪莹又不放心起来,轻叹道:“你晚些时候,叫人送 点消肿的药膏去朝明堂,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这孩子且有的伤心的……” “是,夫人放心,小姐那边,奴婢会好好照顾着的。您只要好好歇息,预备着给小姐招赘的事就是了。” 劝解完了纪莹,方妈妈晚些时候找了药膏,亲自送往朝明堂。 进了朝明堂院门,看到小丫鬟琉璃在廊下坐着,方妈妈上前轻声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琉璃赶忙起身行礼,“回妈妈的话,小姐回来就睡下了,说是乏了,不让人打扰。” 方妈妈了然地点点头,无声轻叹,“你们好好照顾小姐吧,别叫底下的小丫头随随便便进她的屋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今日安王殿下找上门来的事,必然是瞒不住的,说不得明日就会传的满城风雨。 若是纪徽音这样叫人看见传出去,势必要有不少人说闲话的。 叮嘱完琉璃,方妈妈就告辞离开了。 琉璃看着方妈妈的背影消失离开,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堂屋,到里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很快,小罗纹就过来给她打开了门。 琉璃拿着药膏进去,纪徽音正在软榻前坐着,秉着一盏灯翻书。 她神色如 常,并未有任何异样,闻声也没抬头,只淡淡道:“有人来过了?” “小姐所料不虚,方妈妈来了一趟,送来了这个。” 琉璃捧上了药膏。 纪徽音瞥了一眼,挥退了琉璃,“收好了,你先出去吧。” 一旁,小罗纹迟疑片刻,上前轻声道:“小姐,您真的没事吗?” 纪徽音顿了半晌,缓缓念着书上的字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小罗纹,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小罗纹虽然识字,但于诗书上一向不算用心,闻言茫然了一瞬,“奴婢不知,还得小姐您指教呢。” 纪徽音笑了笑,合起书页,“没什么好指教的,以后你自己慢慢的,就明白了。” 她转头,若有所思,“纪荣儿那边,怎么样了?” 小罗纹忙道:“别苑那边的朱管家派人去看着了,二小姐已经到了庙中,还是住在思过堂内,虽然悟念师父不大乐意,但朱管家亲自出面跟他说过了,也没什么了。” 纪徽音颔首,“很好。既如此,叫你哥哥跑一趟吧,看看纪琮那边怎么样了。” 小罗纹应下来,旋即有些奇怪地道:“说来也奇 怪,往常二小姐被发落时,叔老爷和表少爷都急的跟什么似的,赶着就来问责了,这次倒是安静。” 纪徽音轻笑,“纪怀恩老谋深算,他心里怀疑了纪荣儿,怎么会轻易过来?” 小罗纹微惊,“可,可二小姐到底是叔老爷的亲孙女,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纪徽音莞尔,“纪怀恩将她生母射杀在寺庙之中,他也心知肚明,自己这一次,是伤了纪荣儿的心了。” 小罗纹恍然,旋即有些暗爽地道:“这些人蛇鼠一窝,竟然也有这样内斗的一天!” 话音落下,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 纪徽音下意识转头,片刻后伸手推开窗棂,看着外面逐渐阴沉的天色。 她喃喃自语,“看来,又要下一场雨了。” 萧无妄他,子夜启程,岂非是无比难行? 看着纪徽音的神情,小罗纹福至心灵。 她鼓起勇气,上前轻声道:“小姐,您可是担心安王殿下?” 纪徽音蓦地望向小罗纹,神色不明。 小罗纹下意识捂住了嘴,有些不安的与纪徽音对视。 良久,纪徽音收回了眼神,垂眸不语。 见状,小罗纹又壮起 了胆子,“小姐不语,看样子,奴婢是说的没错了?” 纪徽音复又翻开书,静静地看着。 小罗纹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轻咳一声,凑上前轻声道:“小姐既然担心,不如悄悄地去城门上送一送安王殿下,只远远地看一眼,想来也没什么的。” 纪徽音手微顿,仍旧不发一言。 小罗纹深吸一口气,干脆豁出去了:“小姐,您别怪奴婢话多——奴婢长着眼睛,看的出来,您跟安王殿下彼此有意,只不过有缘无分。可就算如此,谁也没规定您连送一送安王殿下都不行了啊!” 见纪徽音没有反应,小罗纹半跪在她脚边,继续劝解:“小姐,别想那么多了,奴婢陪您一起去,就当是了了最后一点心愿,如何呢?要知道,这次一别,您和安王殿下,可就未必能再见到了。” 心中有什么东西慢慢松动,纪徽音后槽牙微咬。 不得不承认,小罗纹的话,让她很是心动。 许久,纪徽音慢慢放下书,微微下定了决心。 小罗纹见状,眸光微亮,顿时了然道:“奴婢叫人去备车!” “慢着,”纪徽音微微咬牙,“记得,带上那根碧玉钗。” 第163章 夜雨 纪徽音话音落下,小罗纹就要转身去找东西时,纪徽音却又迟疑了。 “等一下!” 小罗纹顿住脚步,疑惑不解地回头望向纪徽音,“怎么了小姐?” “还是,算了吧。”纪徽音轻轻咬牙,将心口那股酸涩咽了回去,“母亲说过,不允许我再出府。” 眼下正是纪莹怀疑她对萧无妄有情的关口,若是这时候让她知道,自己去相送萧无妄,恐怕要动气。 如今母亲那身子,并未好全,若再因为生自己的气而出了什么事端,纪徽音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小罗纹看着纪徽音,还想再说什么,纪徽音已经抬手打断了她。 “罢了,不必再说了。”纪徽音轻轻咬牙,“不去了,有些人,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何必扯什么有缘无分? 反正,终归都是要分开的。 纪徽音将书随手撂到软榻上,起身面无表情道:“洗漱,睡觉。” 小罗纹欲言又止,看到纪徽音有些冰冷的眼神,终归是没敢再多置喙什么,上前给纪徽音宽衣。 洗漱睡下,屋子里都熄了灯,守夜的如意过来换小罗纹的班,两个丫头出了里屋,关上门,才低声说话。 “今儿小姐的心情恐怕不大好,你多当心着点,打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找我,千万别惹得小姐不快,知道了吗?” 如意提着灯笼,闻言轻轻颔首,“姐姐放心,我肯定好好伺候。” 小罗纹这才放心几分,打着哈欠先走了。 看着小罗纹走远,如意转身推门回去。 刚一转身,便看到床榻上坐这个青白小衣的人影,如意吓了一跳,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定睛一看,余惊未了,忙上前放下灯笼,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纪徽音将床帘撩起半幅,借着如意那盏灯笼的烛火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下大雨了,是吗?” 如意点起了一盏小灯,端到一旁的矮几上,不着痕迹地觑着纪徽音的表情,见她神色似有惆怅,但并未多么消沉,稍稍放心了几分。 “是呢,这次的雨一下,恐怕是要冷几天,不过连日炎热,这也难得。” 纪徽音垂下眸子,“夏日里,要冷又能多冷呢?” 如意拿不准纪徽音到底想说什么,也只能陪着纪徽音闲聊,“是啊,不过能解了几分暑热也好,不然小姐和夫人的病也难好啊。” 听着外面的雨声沙沙,纪徽音躁动不安的心倒是平静了几分。 她告诫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不必再去想。 “睡吧。”纪徽音躺下,面朝着里面,眼睛却没有闭上。 如意轻手轻脚地放下帘子,正要俯身吹掉那烛火时,忽然听到了外头院墙上,传来石子砸墙的声音。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很快便又听到了那么一声。 这下如意彻底确定了,猛地站直了身子,机警的走到窗边去,想要确认一下。 原本纪徽音已经闭上了眼,但是如意的动作带动了那未熄灭的烛火晃动,纪徽音闭着眼都感觉到了。 她不免睁开眼,蹙眉道:“如意,怎么还未熄灯?” “嗷,小姐!”如意小步跑回来,蹲身在床帘前,轻声回道:“奴婢刚刚听到外头有点动静,所以过去听了听。” 有萧无妄夜探她房间的前车之鉴,纪徽音立时坐起身来,撩开了帘子。 如意被她的动作微微惊了一下,还以为纪徽音紧张,连忙安慰道:“可能就是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猫,想找个躲雨的地方,您别害怕,奴婢出去看看!” 说完,如意便起身出去了。 纪徽 音始终有些不安,于是披了衣服起身,想去窗边看看。 走到窗边,纪徽音迟疑了许久,才轻轻的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凉气还是十足,纪徽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很快,她看到如意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朝着院墙边去了。 纪徽音掖紧衣服,想要坐回软榻上去等。 然而,还没沾到软榻的边,便听外面不轻不重地—— 咚! 黑夜之中,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十分明显。 纪徽音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她拉开窗户,再去找如意的身影,却再也没看到了。 纪徽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踟蹰许久,干脆穿好衣服鞋子,找出了一盏琉璃瓦的手提宫灯,点亮后出了里屋。 来到堂屋门口,纪徽音轻轻拉开了门。 哗啦啦的雨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打在院内的芭蕉叶上,无序杂乱间,让人心中生出些许说不出的慌乱。 纪徽音唇瓣紧抿,看着不远处廊下簌簌而落的雨滴,踟蹰半晌,拿起屋外廊下的油纸伞,缓步走到了回廊边上。 刚要打伞出去,纪徽音就看到回廊一旁,如意躺在那里。 纪徽音瞳孔骤然睁大 ,快步上前去查看。 只见如意不知怎么的,竟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纪徽音探了探她的鼻息,好在她呼吸绵长顺畅,应该只是被人打晕了。 纪徽音站起身,四下看去,很快就看到如意身体周围,有两个湿漉漉的脚印。 还有那回廊的栏杆上,也印下了脚印。 纪徽音顺着那脚印的方向看去,正是从院墙的方向而来的。 她的心跳一瞬间加速,想要去廊下,但是潜意识又让她迟迟无法挪动脚步。 她只是肉体凡胎。 若是来人别有所图,那今天,她就会交代在这里的…… 纪徽音在转身回屋和大声呼救中思索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叫人来。 她猛地提气,一声呼喊快要出口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来人几乎将她整个人紧紧裹进了怀中,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有力而温热,轻而易举地便扣住了她下半张脸。 纪徽音眼睛瞪大,拼命挣扎起来。 她几乎想也不想的就甩起手中的宫灯,想要朝身后人砸去。 然而,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宫灯的铜手柄,一把将宫灯夺走扔到了一旁。 宫灯落地,发出不小的声响,里面的烛火很快熄灭。 第164章 闺房 “放、唔——” 纪徽音一句话都没说完整,很快就被身后的人拖进了屋中。 进了门,身后那人有了一瞬间的松动,纪徽音闭上眼,凭着感觉猛地踩向那人的脚。 “唔!” 下一秒,只听身后的人闷哼一声。 “纪徽音,你要谋杀本王吗?” 身后人说着便松开了手,纪徽音得以自由。 闻言,纪徽音瞳孔微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看向那人。 屋内光线极暗,但纪徽音却能看清楚眼前人的轮廓。 身材颀长,面容俊朗。 几乎是一瞬间,纪徽音眼眶一热。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委屈,就那么咬唇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嗓音沙哑地道:“安王殿下,这样的把戏,您玩不够吗?” “本王玩什么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屋内一隅的蜡烛忽然亮起。 纪徽音看清了萧无妄的脸。 他戴着顶不大的斗笠,遮去了一半眉眼,露出来的那一半却是含笑的,像是晚上的那事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纪徽音撇过眼,“殿下又一次夜探纪府,是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本王没走。” 闻言,纪徽音喉头微哽,抬 眸看向萧无妄。 看到萧无妄似有得意似的挑眉,纪徽音越发不解,“为什么——” 萧无妄蓦地打断了纪徽音的话:“不过本王的军队先行了。这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快要出了扬州的地界了。” 纪徽音更是迷茫,“殿下为何没跟着大军一起走?” “因为本王要留下来……” 萧无妄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如意!” 是小罗纹的声音。 纪徽音的眸子骤然大睁,蓦地望向萧无妄。 萧无妄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样子。 很快,屋外传出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去去的,应当是小罗纹去叫了别的丫鬟来。 纪徽音想到一会儿小罗纹肯定会过来问自己,转身直接吹灭了灯火,而后眼疾手快地拉着萧无妄进了里屋,将屋门给反锁了。 刚锁了门,就听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了推门,发现打不开后,下一秒,小罗纹带着些许的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两人的呼吸都快了几分。 纪徽音下意识地将萧无妄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自己挡在前面,声音尽量放的平稳。 “怎么了?” 小罗纹语速飞快,十分的不安,“奴 婢刚刚看到如意在外面廊下,像是晕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纪徽音转身,怨怪似的看了眼萧无妄。 萧无妄被这一眼看的有些莫名心虚,转身没有去看纪徽音的眼神。 “你着人把她带回去了吗?”纪徽音拖延着时间,四下看着能把萧无妄藏在哪儿。 “我刚刚叫了婆子将她抬回去。”小罗纹的焦急未消,“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如意不是给您守夜吗?为什么会出去——小姐,您把门开开,让奴婢进去看看您,您没事吧?” 纪徽音正想装作不耐的打发了她,但也怕引起小罗纹更多猜疑,便只得道:“我无事,你稍等一下,我披件衣服。” 小罗纹应道:“诶,好。” 纪徽音转身看向身后,最终将目光锁定了自己的立柜。 她快步上前推着萧无妄往立柜走去。 然而萧无妄却显得有些抗拒。 “等一下——” 到了立柜前,萧无妄硬生生顿住脚步,不满地回头看向纪徽音。 纪徽音蹙眉不解。 萧无妄没好气,却还得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道:“这里面太小了,本王待不下。” “那殿下想怎么样?”纪徽音险些气笑。 若不是他总 爱半夜跑过来,也不会有这么尴尬的事。 只见萧无妄的目光在屋内逡巡,最终落在了纪徽音的床榻上。 纪徽音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不行!”纪徽音差点喊出来,还好她存着最后一点理智,连忙压低了声音。 外面小罗纹很快听到了动静,还以为纪徽音在叫她,忙回应道:“小姐?” “没,没事。”纪徽音心跳加速,“有点暗,我没看清。” 这回顾不上小罗纹在外头说话了,纪徽音拉着萧无妄,不让他去自己的床上。 然而门外小罗纹生怕她摔倒出事,已经开始拍门了。 就在小罗纹说“要不要叫人将门破开”时,纪徽音干脆一横心,推着萧无妄进了自己的拔步床。 将床帘几下遮好,纪徽音这才稳了稳心神,点燃了一盏烛火,上前给小罗纹开门。 门口此时已经来了好几个婆子,都作势要踹门了。 纪徽音这么一开门,几人差点扑了个空。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纪徽音不满的蹙眉,“这么紧着催我干什么?” 几个婆子连忙福身请罪。 小罗纹也忙道:“不是的小姐,我就是怕您出了什么事!” 纪徽音蹙眉,“能有什 么事——如意那边怎么样,醒了吗?” “没,奴婢刚让人把她带回去。”小罗纹眉头紧蹙,“小姐,真是好生奇怪,您刚刚没看到,如意就那么躺在廊下,不知道是怎么了!” 纪徽音抿了抿唇,耐着性子道:“去给她请个郎中来吧。” 她面上表现的有些不耐烦,但心里却对如意有些愧疚。 而后对萧无妄也越发的怨念。 小罗纹看到纪徽音这个表情,只以为是打扰了纪徽音睡觉,也不敢多问了。 “那小姐先歇息吧,奴婢先去看看如意,一会儿就过来给您守夜。” “先不必了!” 纪徽音语速极快,听得小罗纹都愣了下。 察觉自己语气有点着急了,纪徽音又放慢了速度,“我意思是,我今天不想有人在身边,不必陪着我了。明日起来,我再叫你。” 小罗纹很是迟疑,“可万一晚上您要喝水什么的……” “我到门口叫你就是了。”纪徽音不容置喙,作势就要关门,“都回去吧,早些休息。” 语罢,纪徽音砰的一声关了门。 一直等到门口的人都散了,纪徽音这才放下烛火,缓步来到了床帐前。 她伸手去撂床帘。 “殿下——” 第165章 说的不对 帘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纪徽音猛地拽了进去。 一瞬间,帐幔纷飞四起,因为失重,纪徽音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跌入了被褥之间,男子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起伏,纪徽音睁开眼,抬眸便撞进一双漆黑却闪着幽光的眼眸之中。 “殿下!” 纪徽音挣扎了下,却被萧无妄紧紧桎梏,不得动弹。 她有些羞恼,甚至不敢去看萧无妄的眼睛。 两人现在离得太近,纪徽音甚至能感觉到萧无妄呼吸时的胸膛起伏。 半晌,萧无妄忽地轻笑一声,胸膛震动着,低哑中带着磁性。 “你紧张什么?本王不过是怕那丫鬟再闯进来而已。” 纪徽音忍着羞恼,冷声道:“那殿下想多了!我已经反锁了门,她纵然要进来,也推不开那门!” 萧无妄忍着笑,故作诧异地道:“哦?是吗?那门牢不牢靠?” 纪徽音耐着最后一点性子,“牢靠,比刑部的大牢还牢靠!” “刑部大牢什么样你怎么知道?”萧无妄拉长了语调,“莫非你去过?看不出来啊纪徽音,你瞒了本王这么多事?” 说着,萧无妄又拉了把纪徽音,他力气奇大,这一下直接 将纪徽音拉到了床榻间。 而后萧无妄装作身下不稳,向前倒去。 纪徽音睁大了眼睛,一个不防备,就被萧无妄压在了身下。 极为暧昧的一个姿势,纪徽音睁眼便能看到萧无妄近在咫尺的面容,此时正戏谑含笑地看着她。 萧无妄的手臂撑在纪徽音的面颊两侧,看着那张清冷秀丽的面容上带着怒意,他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搔动了下。 几乎是不能自持的,萧无妄一点点俯下身去,唇瓣越靠越近。 纪徽音彻底被惹怒,双手抵住萧无妄的胸膛,狠狠推了一把。 “萧无妄!” 她气急败坏的压低嗓音叫了一声,其中的慌乱不安让萧无妄彻底清醒。 趁着萧无妄愣神的一瞬间,纪徽音飞速坐起身来,拉紧自己的衣衫躲到了床榻的角落。 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横在自己身前,无比警惕防备地看着萧无妄。 萧无妄发热的头脑此时才清醒几分。 看到纪徽音如此,他心中多少掠过些许愧意。 可常年身处上位,让萧无妄一时间无法拉下面子来说什么,只得移开眼神淡淡道:“不用如此,本王对没长全的小姑娘没兴趣。” 纪徽音冷笑一 声,“那殿下刚刚那样,是被鬼附身了?” 萧无妄瞥了她一眼,冷嗤道:“牙尖嘴利,以后你怎么嫁得出去?” 闻言,纪徽音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就算是嫁不出去,也绝不嫁给你!” 萧无妄的眸光凌厉了一瞬。 纪徽音察觉到,冲到脑子里的热气此时在冷了些许。 想到自己刚刚脱口说了什么,纪徽音唇瓣颤了颤,垂下了眼眸。 有些狭小的床帐内此时安静无比,有些压抑。 纪徽音缓了许久,掀开了帘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比从容地下了床榻。 萧无妄也跟着下来了,乍一看倒是一派端方君子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的意乱情迷。 纪徽音点起一盏小油灯,转向萧无妄,欲言又止。 半晌,纪徽音有些僵硬地屈膝福身,轻声道:“殿下,是我冒犯了。” 闻声,萧无妄蓦地看向她。 心头一股不悦弥漫开来,比方才纪徽音说的那句话还要让他不爽。 他很不喜欢纪徽音这幅大家闺秀的样子。 因为萧无妄很清楚,纪徽音骨子里就不是这样的人。 她有决绝狠厉的一面,否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跟自己族中 老谋深算的长老斗的有来有回? 萧无妄想看到的,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你倒是很识时务。”萧无妄的话语中带了几分讥讽,“方才还横眉冷对,此时就能卑躬屈膝,纪徽音,你还真是让本王意外。” 纪徽音不知萧无妄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她已经很习惯了这个人的阴晴不定。 “殿下这话,说笑了。”纪徽音已经十分平静,“不知殿下今夜前来,是有什么事?” 萧无妄瞥了她一眼,忍住心头的不爽,一时间没有出声。 寂静无声让纪徽音多少有些不安。 她仍旧是怕惹恼了这个人,让纪家遭祸。 “殿下,还在生气吗?”纪徽音试探着开口,声音轻轻。 萧无妄仍旧不语。 纪徽音抿了抿唇,豁出去了,“殿下前来,可是想说今日您提亲之事?” 察觉到萧无妄的眸光投过来,纪徽音眼睫轻颤,将恭顺做到了极致。 “殿下容禀,徽音知道殿下今日过来,不过是为徽音解围,所以徽音的拒绝,也是顺着殿下的心意说的,殿下说我说的可对?” 纪徽音的心跳如擂鼓。 她拿不准萧无妄的心思,究竟是几分解围,几分真的想娶她 。 她只能装糊涂。 因为不管是哪种,都只能是前者。 良久,只听萧无妄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然后呢?” “徽音,自知高攀不起殿下。”纪徽音的手慢慢绞紧,“所以也不会痴心妄想,若是今日徽音在堂上拒绝不当,使殿下丢了脸面,还请殿下宽恕。殿下大度,想来不会真的跟徽音计较的。” 她把话说的完满漂亮,任凭萧无妄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然而萧无妄看着近在咫尺的纪徽音,却觉得她从未离自己那么远过。 萧无妄一步步上前,屋内油灯的火光带着他的倒影,迷蒙而暧昧。 纪徽音闻到他身上极为熟悉的清淡香气,她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那香气仿佛会蛊惑人心,纪徽音总能想起来,如今再闻到,她更多却是近乡情更怯。 萧无妄逼上前来,纪徽音只得一步步后退。 一直撞到了身后的屏风上。 萧无妄却蓦地托住了她的腰。 纪徽音的心跳骤停,抬眼对上萧无妄的双眸。 萧无妄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没有什么异样情绪。 但纪徽音却莫名觉得,好像有谁的心跳声,咚、咚…… “若本王说,你说的不对呢?” 第166章 可以等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纪徽音再也难以忽视那感觉。 但心里又有一道声音在叫嚣,在疯狂的提醒她—— 不可以。 纪徽音狼狈地移开眼神。 “殿下!夜深了……” 纪徽音只觉得说出的每一个字句都十分艰难,“您,您该走了。不然我的侍女看到了,于我于您都不好!” 萧无妄面无表情,“纪徽音,你在害怕什么?” 这话看似问的没头没尾,但是纪徽音却莫名其妙的懂了。 萧无妄是在问她,为什么害怕他的靠近。 纪徽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不逃避任何事,尤其是重活一世后,她告诫自己,要勇于面对所有的坎坷,改变上一世的结局。 但唯有萧无妄,纪徽音看到他,就只想掉头逃跑。 “殿下,说笑了。”纪徽音声音变得沙哑,“我,从不害怕。” “是吗?”萧无妄几乎要气笑,“你在害怕本王的靠近,不是吗?否则的话,你为什么一直往后退,一直往后逃?” 萧无妄几乎不给纪徽音逃命的机会,他像是一个残忍的捕猎者,一步步紧逼上来,就要将纪徽音捕入网中。 前世和今生的种种在纪徽音眼前 交织,气息间,萧无妄身上浅淡的沉水香缭绕不绝,纪徽音咬着唇,心跳加速,但面色却一点点发白。 终于,纪徽音猛地望向萧无妄,一双眼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紧紧地盯着萧无妄。 “殿下想我怎么样?”纪徽音极力忍耐话里的颤抖,“嫁给您?做您的侧妃?将来跟不知道多少个女人,抢一个夫婿?徽音再不济,难道,还做不得别人的正妻?” 萧无妄怔然一瞬,正想说什么,只听纪徽音猝然一笑—— “而且殿下是不是忘了,我肚子里,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呢!”纪徽音讥诮似的盯着萧无妄,“难不成,殿下是想帮别人养孩子吗?就算殿下想,我也不想!毕竟,我的孩子有他的父亲!” 萧无妄怒极反笑,“你是说那个丁山月?纪徽音,你还要骗本王到什么时候?” 一听这话,纪徽音的眉心跳了两跳。 她几乎以为萧无妄已经知道了什么,然而下一秒,只听萧无妄压抑着怒火道:“若丁山月真是你腹中子的亲生父亲,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嫁给他,还让你的心腹将今日之事传遍整个扬州!” 看着萧无妄的眼神,纪徽音明白,他还没有知 晓…… 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纪徽音移开目光,咽下喉中的苦涩。 见她不说话,萧无妄怒火更盛,说出的话也宛如一把尖刀:“你曾经不是跟本王说,你与丁山月是一对情深义重的爱侣吗?怎么,如今是破裂了,还是说,你红杏出墙,心里有了别人?” 纪徽音的手捏紧,死死咬着牙关,没有出声。 “纪徽音,你满口谎言,骗着你母亲和丁山月不算完,如今还想骗到本王的头上。”萧无妄嘲弄挑眉,“本王该说你聪明,还是自作聪明?还是说,你本身就是这样水性杨花——”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无妄的脸偏到一旁,表情愕然一瞬。 纪徽音的手颤抖着,垂到了身侧。 掌心还残留着麻意,她看到萧无妄的侧颊上很快便浮现出几个指印。 纪徽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良久,萧无妄眸光晦暗地望过来,他勾唇冷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你还是头一个,敢打我的女人。” 萧无妄忽地抬起手,纪徽音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 纪徽音正要睁眼看个究竟时,那 双手忽然捧住了她的脸颊。 萧无妄的面容忽然贴近,那张薄唇骤然贴上了她的唇瓣。 纪徽音的瞳孔瞬间睁大。 薄凉的唇瓣轻轻吻着她,与萧无妄方才的震怒表情不同,这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吻,仿佛将她当做了稀世珍宝。 但很快,萧无妄的吻忽然加重,攻城掠地起来。 他不由分说似的撬开纪徽音的唇舌,近乎冒犯的入侵,纪徽音受了惊,抗拒的推搡着他的胸膛。 然而萧无妄岿然不动。 纪徽音逐渐感觉到唇瓣上的麻痒,十分的难受,并且她似乎是浑身无力,腰一阵阵地发软。 像是感觉到了纪徽音的异样,萧无妄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 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姿势,让纪徽音感到极为不安。 就在她再一次想推开萧无妄的时候,对方却像是不满一般,忽然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纪徽音睁大眼睛,猛地推开了萧无妄。 她有些急促地喘着气,眼睛里泛起水光,羞赧又恼怒地看着萧无妄,“你——” 唇瓣上传来刺痛,纪徽音抬手一摸,便看到一滴血珠。 “你,萧无妄!”纪徽音忍无可忍,“你这个登徒子!” 萧无妄的表情 闲适无比,眸中闪过几分餍足,像是终于得逞了。 他轻哼一声,居高临下睨着纪徽音,“这点惩罚都受不住,以后还敢随便对本王动手吗?” 纪徽音羞恼至极,什么规矩体统都顾不上,上前推着萧无妄就往窗边走,“你,你走!再别来我这里!再来我就喊人,我就报官了!” 看到纪徽音这充满生气的小女儿姿态,萧无妄心里这口气总算是顺了。 他冷不防擒住了纪徽音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纪徽音越发脸颊似火,但怎么都抽不出手来。 “行了,别稍微动你一下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萧无妄语调懒洋洋的,“有些事你不想承认,本王可以等你,但是纪徽音,别让本王等太久。” 说完,萧无妄执起纪徽音的手,唇瓣在她手腕上轻轻一贴,落下一个吻。 而后萧无妄唇角微勾,直勾勾盯着纪徽音,半晌才转身从窗户处飞身出去。 纪徽音站在原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根本平静不下来。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萧无妄那一吻的温度。 不知怎么的,仿佛比方才的那个吻还让纪徽音心悸。 什么叫,他可以等? 第167章 吃醋 ??怀着满肚子的疑问,纪徽音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 晨起的时候,小罗纹在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纪徽音才醒了。 她下榻开门,面上自然而然带了几分不耐烦。 看到纪徽音这表情,小罗纹惊了一跳,旋即无比忐地道:“小姐,奴婢是不是吵醒您了?” 纪徽音没说话,小罗纹越发愧疚,“小姐恕罪,奴婢是看您往日都是这个时辰醒的,所以就自作主张来叫您了,没想到您的门锁了……” “无妨。”纪徽音打断她的话,顺口问道:“如意怎么样了?” “如意还没醒,昨晚上请了个郎中过来瞧,说她是什么疲累过度。”小罗纹说着一脸奇怪不解,“谁知道那丫头这几日做什么去了,竟能累得直接睡着,到这会儿还没醒。” 纪徽音听了,多少有些愧疚,“若是午后还没醒,就让昨夜那大夫再来一趟,给如意开点补身子的药膳什么的。我瞧着她倒是瘦,补一补也好。” 闻言,小罗纹一时间有些吃味。 她嘟哝道:“小姐倒是关心她,不责怪她昨晚没侍奉好了?” 纪徽音一下就听出小罗纹话里的异样,瞥了她一眼,啼笑皆非 ,“你吃醋啊?” “奴婢才没有……” 纪徽音老神在在,“没有啊?那也好,原本还想着让郎中给你也开副药膳方子补一补,一视同仁,既然你没有吃醋,那就算了。” 小罗纹吃了个哑巴亏,表情甭提有多精彩了。 纪徽音看了她两眼,终于忍俊不禁起来。 看到纪徽音笑成这样,小罗纹回过味来了。 “小姐,您又戏弄我!”小罗纹哀怨的一跺脚,“您再这样,奴婢可真就恼了!” 纪徽音抿唇,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我真是把你宠坏了——也罢,你午后从我妆奁里拿出二十五两银子来,十五两给如意,就说我赏她的,让她自己好好补身子用的。剩下十两你自己收好,别叫别人知道。” 小罗纹这下心里高兴了许多,笑的颊边梨涡都露出来,脆生生应道:“好嘞,奴婢知道了。” 纪徽音梳洗完,起身预备去前院张娘子那里应卯。 路过客院之时,纪徽音顿住了脚步。 想着左右时辰还早,纪徽音干脆转道进了客院。 刚进去,一个小丫鬟看到了,立时迎上来,“大小姐安!” 纪徽音挥挥手,示意她起来,“ 陈娘子这两日如何了?” “大部分时间昏睡着,醒的时候也很少,醒了也是呆呆傻傻的。”小丫鬟说着,面有迟疑,“夫人倒是来看过几次,只吩咐了我们照顾好娘子,也没说别的。” 听出丫鬟话里带着别的意思,纪徽音轻轻蹙眉。 小罗纹见状,立时冷声道:“别遮遮掩掩的,有话就说清楚!” 丫鬟行了一礼,“昨日夜里,二门上来了个人,自称是陈娘子的亲人,哀求着想见陈娘子一面,但那时候府上待客……” 丫鬟迟疑地看了眼纪徽音,垂下眸子顿了顿,半晌才继续道:“府上有贵客,奴婢等也不敢打扰,于是就先给了那人几两银子给打发了。晨起原本想去请夫人一个示下——唯恐那人再来,或在外头浑说些胡话,就是败坏了咱们府上的名声,说咱们府上扣着人不放,但又不好真让那人来见陈娘子。奴婢实在惶恐,不知该如何办了。” 纪徽音打量了那丫鬟几眼,见她虽然恭谨紧张,但话说的滴水不漏,有理有据,语气也是娓娓道来,颇有几分赏识。 她端详那丫鬟一会儿,问道:“我知道了,晚些时候忙完了,我叫小罗纹 传话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福了福身,语气更添几分小心翼翼,“奴婢如玉。” 纪徽音挑眉,“你是如字辈的丫鬟?” 府中伺候她和纪莹久了的大丫鬟,除了小罗纹以外,都是翠字辈的,紧接着便是如字辈的,譬如纪徽音身边的如意、如云、如月,这些都是家生子,且都是老人儿。 怎么这个如玉却在客院干这种伺候外人的活儿? 纪徽音在心里记下了她的名字,又问道:“你先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回小姐,奴婢先前都是在外院伺候,干些粗活,进不得内院。”如玉看起来有些羞赧。 纪徽音颔首,“我知道了。你在客院好好伺候陈娘子,现如今客院里的妈妈都忙,之后有什么事,我就找你,你来回话就是。” 如玉抬眸,面上多了些受宠若惊,见纪徽音并不是随口一说的,连忙屈膝行礼道:“是!” 从客院出来,小罗纹好奇道:“小姐是看上了如玉,想叫去朝明堂伺候吗?” “倒也不是。”纪徽音思忖着,“如今阿娘不让我管府里的事,我出门也难,但寻两个外院的丫鬟小厮做咱们的耳目,却是可行的 。” 小罗纹了然,旋即心里又有些发沉。 她自然知道纪莹这一番作为是为了什么,但她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小罗纹掩藏好眸底的伤感,眼睫微垂,轻声道:“夫人心里还是疼小姐的,小姐也别太怨怪夫人。” “怨怪谈不上。”纪徽音说着,不免看了眼小罗纹,“怎么忽然这么劝我?怕我跟阿娘生了嫌隙?” 小罗纹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惊惶,抬眸的时候已经掩盖好了,不免笑道:“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奴婢只不过是想让您多多宽慰。” 纪徽音没看出端倪来,感慨了一句,“你如今进益了,越来越懂事了。” 小罗纹笑了笑,“跟在您身边那样久,又常看着哥哥办事,不进益也不行啊。否则的话,小姐岂非是厌恶奴婢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来到了张娘子的小院。 刚进门,就见里面尘土飞扬,险些迷了纪徽音眼。 “咳咳……” 纪徽音一踏进去,咳得止不住,小罗纹赶忙把帕子给纪徽音捂住口鼻。 来到正门,纪徽音咳得越发厉害。 “张娘子?咳……”小罗纹眉头紧蹙,“张娘子?您做什么呢?” 第168章 陈年旧账 ??很快,张娘子从堂屋快步走了出来。 她用帕子蒙着口鼻,头顶还围了粗布将头发包住,看到纪徽音来了,招呼道:“小姐这么早过来了?您先出去等等吧,我找个东西。这会儿灰大,您晚点再过来。” 纪徽音挥了挥面前的灰尘,眯着眼,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您找什么呢?我给您帮忙?” “不必了,就是找些陈年的账本!” 说着,张娘子又转身回去了。 纪徽音也只得先出了院门。 但她没有离开,而是看着里面灰尘小了一些后,又转而进去了。 纪徽音没有出声,静步走到堂屋门口,就看到张娘子背对着坐在窗棂下的矮桌前,正在翻看账本。 她刚靠近,张娘子似有所感,猛地回头。 “小姐?”张娘子微微蹙眉,“您是没走还是怎么着?” 纪徽音不动声色,“刚刚在门口等了会儿——娘子在看什么账本,这样神神秘秘?” 张娘子下意识蹙眉,身子微微倾了倾,遮挡了身后的矮桌。 看到她这东西,纪徽音越发生疑。 什么账本,连她都不能看? “没什么,就是一些陈年旧账。”张娘子言简意赅,“不然小姐今日先回去歇 息半日吧,下午再来,我这儿且有的忙,恐没时间看顾您。” 人家实打实地下了逐客令,纪徽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下。 从院子里出来,纪徽音扶着小罗纹的手,心中默默思忖。 能是什么呢? 回到朝明堂,纪徽音倒有些百无聊赖,干脆到书房去临字。 上一世她于书本上并不上心,纵然在家做姑娘时看了不少书,肚子里也有些墨水,却也从不拿出来夸耀。 只因林启说过,不喜欢掉书袋的女子。 那时候她跟林启成了夫妻,感觉到林启的疏远和冷淡,也曾动过挽回夫妻关系的想法,于是投其所好,将书本扔到一旁。 若非重活一世,纪徽音永远都不会想明白,林启并非讨厌掉书袋的女子,而是害怕这样的女子太过聪慧,他会驾驭不住。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纪徽音拿出王大家的字帖,一面默诵一面临摹,心一点点静下来。 不多时,小罗纹从外面匆匆回来了。 “禀小姐,奴婢看到夫人刚刚往前院去了,去找张娘子了。” 纪徽音手下的笔微顿。 她抬眸若有所思道:“阿娘带了什么人过去?” “就带了方妈 妈。”小罗纹小心翼翼,“小姐是觉得夫人有事瞒着您。” 纪徽音复又垂下眸去,在纸上勾下最后一笔,是一个“静”字。 “不用觉得,阿娘的确有事瞒着我。”纪徽音缓缓说着,“张娘子刚找到账本,阿娘就过去了,说明这账十有八。九就是阿娘让张娘子找的,且不是什么陈年旧账,而是有用的账目。还不让我看……” 阿娘在筹划什么?还是说,想要清算府中账目? 若是后者,何必如此偷偷摸摸,还不让她经手?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纪徽音搁下笔,凝视着宣纸上行楷,久久不语。 小罗纹也凑过来看,不免夸赞道:“小姐写的真好!” 纪徽音看着自己的字,虽然不能与王大家比拟,但也得了三四分神韵。 她拿起宣纸,吹干纸上的墨迹,缓缓道:“估摸着,阿娘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了。趁着这个时候,你去给你哥哥递个话,让他找到宋状师,拿到他手里的状子给我。” 小罗纹迟疑,“可,先前夫人说这事她来处理接手,会不会那宋状师已经将状纸给了夫人?” “不会,他不敢。”纪徽音挑眉,“我说过,那状子除了给我 ,其余任何人都不能再给。除非他不想在扬州城继续做下去。” 小罗纹点点头,随即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如今夫人和小姐这样,实在不像是一对亲母女了,倒像是后院里彼此算计的那种女子,让人害怕。 但小罗纹也知道,她能做的,只有闭嘴。 小罗纹腿脚十分的快,赶着便往返了一趟。 “哥哥说,他一直惦念着这事,虽然不敢轻举妄动,但偷偷派了人跟着宋状师,他这几日并无异动——这会儿哥哥已经去请人了。” 纪徽音满意地点点头,“等近日的事了了,我会好好赏你和你哥哥的” “多谢小姐。” 罗福做事一向靠谱,很快就来到了府内角门,叫人给小罗纹带话了。 纪徽音此时正坐在里屋软榻上喝安胎药。 闻言,纪徽音岿然不动,淡淡道:“他们来时什么样?” “哥哥给宋状师找了个小厮的衣裳,都安排妥了!”小罗纹忙回道。 纪徽音眸中闪过激赏,“很好,省了我一桩麻烦——去请进来吧,对外就说我让罗福带了东西进来。” 很快,小罗纹就带着罗福回来了。 朝明堂正屋内,纪徽音仍旧是隔着一扇屏风见两 人。 看到罗福身旁的人影绰绰,纪徽音声音无悲无喜,“宋状师,有日子不见了。” “纪大小姐万安。” 宋状师下跪请安,声音里带着些许惶恐。 “宋状师不必紧张,我今日就是叫你来将状纸给我,然后,再问你几句话。” “小人将状纸带来了,请您过目!” 宋状师从袖管里掏出一个信封,连忙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拿着信封绕过屏风,交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接过来,取出其中的状纸,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她微微颔首,颇为满意,“宋状师名不虚传,也讲信义。” 说着,纪徽音看了眼小罗纹,小罗纹便将早都准备好的银子拿去赏给了宋状师。 得了赏钱,宋状师的声音明显轻松许多,“谢大小姐赏赐!” “别急,你的活还没完呢。”纪徽音淡淡说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必宋状师比我更清楚吧?” 然而很快,只听宋状师犹疑开口—— “此事,正是小人要回禀的……先前,贵府的纪夫人已经见过小人了,此事想来大小姐也知道。纪夫人一再警告小人,不得再有任何异动……小人,实在惶恐,不知该如何行事啊……” 第169章 流言 ??纪徽音眉峰微挑,瞬间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她嘴角多了几分冷笑,却并不外显,只是悠哉反问道:“既然如此,你今日怎么还敢冒险乔装进府来,来回我的话呢?” 那宋状师显然是噎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吭声,半晌后才惶恐道:“大小姐明鉴,小人之前受了您的赏,自然是要将事情办周全。” “那么,前去府衙上诉,难道不算你差事里的一部分吗?”纪徽音悠悠问道。 话音落下,纪徽音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小罗纹。 小罗纹立时柳眉倒竖,冲着屏风处冷喝道:“宋状师,你好大的胆子!先前给了你足数的银子,那些钱,纵然是你再打十年的官司也赚不来!如今事还没办完,就又想着要钱了?” 那宋状师登时惶然叩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 纪徽音垂下眸子,声音和缓地道:“宋状师,我这丫鬟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你可别在意。” 宋状师的声音更低了:“小人惶恐!” “好了宋状师,你也不必一口一个不敢,一口一个惶恐了。”纪徽音声音含笑,“这样吧,我惦念你辛苦,银钱上都好说的, 你只需好好的打这场官司,事后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听到纪徽音这么说,那状师才彻底放下来心来似的,当即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多谢大小姐赏!” 待宋状师被下人送走后,纪徽音看着屏风外走远的人影,有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小罗纹在旁侍立着,见状轻声道:“小姐累了吧?奴婢扶您回去休息休息?” “不必。”纪徽音睁开眼,“也不知,前院张娘子和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等娘子和夫人忙完,想来会告诉小姐原委的。”小罗纹碰上茶盏,哄劝似的道:“小姐,这是奴婢特意让人泡的红枣茶,选的都是西北那边上好的枣子,最是补身了。小姐有孕之后不能喝茶,喝这个正正好。” 纪徽音看了她一眼,眉眼之中含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你有心了。” 小罗纹闻言喜滋滋的,“小姐喜欢就好,小姐高兴,奴婢就高兴!” 喝了一盏甜滋滋的红枣茶,纪徽音心里那莫名的不安焦虑总算是平复了几分。 她离了朝明堂,来到前院,在张娘子的院门口远远观望。 不多时,就看到张娘子送了纪莹出 来。 纪莹仍旧是一副面色苍白,虚弱不已的模样,饶是有方妈妈搀扶着,但瞧着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纪徽音敛声屏气,轻步上前一些,借着小院附近的树木掩了身形。 纪莹和张娘子的话音顺着风儿隐隐约约传入纪徽音耳中。 “……这件事,就劳烦娘子了。” “夫人客气了,这本是小人的分内事。只不过,小人不解,小姐聪慧灵敏,为何夫人不将此事交予小姐来应对?如此一来,既能解了夫人身上的担子,也能让小姐历练历练。” 纪莹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低沉:“我这女儿,看着温柔沉静,实则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若是知道,当年她父亲的死与东府脱不了干系,是一定会要了纪怀恩的命的。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张娘子似是迟疑了片刻,良久才听她继续道:“夫人思虑过多,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张娘子且先忙吧,未免徽音生疑,我先告辞了。” 纪莹说完便欲转身。 纪徽音见状,忙又往后躲了躲。 直到纪莹朝着反方向离开,背影消失,纪徽 音才站出来。 张娘子已经不见了踪影,看那样子像是进了院中。 纪徽音神色莫测,手一点点收紧。 她猜的没错,当年父亲的死,果然跟东府那边有干系。 纪怀恩……她绝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觑着纪徽音的表情,小罗纹心头擂鼓,她小声道:“小姐——” 纪徽音面无表情,打断了小罗纹的话,“也不知道纪荣儿那边如何了……是时候,安排她和她哥哥见面了。” 小罗纹看着这样的纪徽音,莫名有些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也得看二长老那边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他不来,无非是怀疑纪荣儿被我收买。”纪徽音垂下眸子,语气轻巧,“也好,给他一点刺激,免得这事拖得太久,迟则生变。” 小罗纹狐疑,“小姐想怎么做?” 纪徽音答非所问,缓缓道:“先前你哥哥将丁山月登咱们家门的消息传出去——这事办的不错。这次叫他如法炮制,便将纪荣儿之前做的那些事都散播出去,纪怀恩,自然也就打消疑心。” 小罗纹很是不解,“这,二者间有什么关系吗?” “纪怀恩多疑,但他若是 知道纪荣儿的名声臭了,心中就要考量,我到底是收买了纪荣儿,还是挑拨离间,他自己会有结论的。” 顿了顿,纪徽音猝然一笑,“说来说去,还是纪荣儿在纪怀恩那有用。毕竟,整个纪家除了我,也唯有纪荣儿这一个嫡出的姑娘了。” 小罗纹半知半解,却也没再多问,只是应下纪徽音的吩咐,又问道:“那宋状师那边——” “让他等消息行事。等纪荣儿那边办妥了事,他再出手。” 罗福办事十分地快,没两日,外头就传遍了东府和纪荣儿的谣言。 谣言大抵便是说起那日林启和纪荣儿的事,还有纪荣儿不敬宗族嫡姐,几次三番被送去家祠和佛寺思过,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纪徽音不动如山,在府里看账本,闲暇时便绣花,过得十分悠哉。 纪莹纵然怀疑了她几次,但奈何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也就没再过问。 第三天的时候,纪怀恩便绷不住上门了。 晨起,纪徽音站在书案前临字,小罗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面上都是兴奋难言。 “小姐,小姐!大长老和二长老都来了,此刻正在花厅之中,说要见小姐呢!” 第170章 巧言善辩 纪徽音来到花厅之中时,听见大长老正在说话—— “莹丫头啊,这事纵然跟你们西府无关,但那日荣儿到底也是被人从西府送出去的。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这对纪家的名声无益啊!” 纪徽音抬步缓缓踏入厅中,笑吟吟的冲着座上的纪莹行礼:“母亲金安。” 纪莹眸色晦暗,微微点头,“徽音来了,坐吧。正好,你两位叔公有话问你。” 说完,纪莹便自去端一旁的茶盏,一副不打算再管事的样子。 纪徽音早都猜到这幅场景。 这几日她在家老老实实地待着,纪莹却像是更怀疑了似的,府内几处进出的门房上都添了人手,像是唯恐纪徽音跑出去做什么。 “大叔公,二叔公,荣儿的确是我着人送去庄子上的。不过我自问做的毫无错处,二位,这是来问责徽音的?” 纪怀恩眸光中蕴着几分阴沉,端起茶盏轻抿,没有开口。 倒是纪留恩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道:“荣儿也是刚丧母,就算她有什么不是,你也该宽恕她嘛!” 纪徽音勾唇浅笑,悠哉地踱步坐到一旁圈椅上,含笑道:“丧母?哪个母?我怎么不知晓荣儿妹妹的生母还在世 啊?” 沈氏死后,纪怀恩将消息瞒的死死的,不叫任何人议论沈氏的身份。 纪徽音也就乐的装傻。 闻言,纪留恩噎了一下,旋即呐呐地道:“你这孩子,眼下都是自家人,说这话是干什么?” 纪徽音一脸认真地打量了纪留恩一眼,最后又看向纪怀恩:“二叔公可知大叔公说的人是谁?徽音怎么不记得了?” 纪怀恩眸色狰狞一瞬,旋即又归于平静。 这个丫头,这几日足不出户,倒更见厉害了。 倒还真是个对手了…… “徽音,当日沈氏被我命人射杀在无悲寺,此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不过沈氏早就该死,这些年是我一直不忍才留她一命。那日她胁迫你,我也是对你关心则乱,才叫人动了手的。” 纪怀恩轻叹,“我如此心意,你这孩子怎么不领情呢?” 纪徽音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轻挑,旋即笑道:“二叔公原来说的是这件事。那我想起来了——那日的确死了个人,我也记着叔公的恩情,而且我也正是因为记着您的恩情,才将荣儿妹妹送去无悲寺的。” 纪怀恩明显愣了下,旋即眯眸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您想啊,荣 儿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与林公子躺在一张榻上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到如今都没个定论,那林公子也是一直不愿松口给荣儿妹妹一个名分,我这心里也跟着着急啊。” 纪徽音说的煞有介事,“我这不是想着,将此事干脆闹得再大一些,纵然我纪家没脸,难道林家就好看了?上京的高门大户最重脸面名声,怎么着都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我们再让荣儿妹妹在佛寺里多多清修,做出知错悔过的样子,来日林家得知,咱们也好去给妹妹说亲啊。” 看到纪怀恩若有所思,纪徽音轻笑道:“再者说了,就算荣儿妹妹当不了林公子的正房,哪怕是做个贵妾,于咱们家,也是有利的啊。” 纪怀恩眉心微动。 他自然不信纪徽音的话,但是这话却提醒了纪怀恩。 安王已经前往边境,左右是指望不上了,若是纪荣儿能给林启做个贵妾,届时他再以纪荣儿受委屈为由,从正房这里多多的要些嫁妆来…… 如此想定,纪怀恩不动声色,垂下眼轻叹一声道:“虽说此事荣儿也有错,可做个妾室,终究是委屈她了。而且,此事,也得问过荣儿的意见。” 纪徽音眸底笑 意加深,“这好说。不若二叔公亲自——啊不,就让大哥哥跑一趟,问问荣儿妹妹的想法。她若是愿意,此事就好办的多了。” 纪怀恩挑眉,“徽音日渐长成了,办事说话也比往日不同。” 纪徽音抿唇微笑,“叔公这话说笑了。咱们到底是一家人,荣儿妹妹前程好,我也能沾光不是?” 纪怀恩眸底的阴鸷散去几分,总算是看懂了纪徽音这一出是做什么。 安王前往北境,如今纪徽音没了倚仗,这是打算讨好他们了。 思及此,纪怀恩笑意加深。 “既如此,我就让琮儿跑一趟,问问荣儿是怎么想的。” 语罢,纪怀恩便起身预备告辞。 从始至终,纪莹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冷眼看着纪徽音。 纪怀恩和纪留恩出了西府大门,纪留恩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老二,你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说好过来问责,这么轻易就被打发了?” “大哥这话说的,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嘛。”纪怀恩笑眯眯的,“我还有事,告辞告辞!” 纪留恩看着纪怀恩上车走远,一脸晦气难言,最终也赌气转身离开了。 纪府内,纪徽音和纪莹还在花厅之中坐着。 纪莹的沉默让纪徽音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她不知道纪莹看出她多少心思,也不知道纪莹是否接受她这样做。 思虑良久,纪徽音缓缓起身,朝着纪莹微微福身,“母亲,若是无事,女儿先告退,去张娘子那里——” “你如今,倒真是进益了。” 纪莹意味不明地开口,“不仅能蒙我,还能蒙过纪怀恩了。” 这话中的讽刺意味实在太过明显,纪徽音心中微沉,抬眸看向纪莹。 只见纪莹眸色冷冷地盯着她。 纪徽音又垂首下去,闷声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倒是想问你什么意思!” 纪莹的声调猛地拔高,站起身怒极地看着纪徽音。 “我问你,三日前你见了那宋状师,都同他说了什么?” 纪徽音心绪微沉,一时间没有开口。 “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刚刚不还是巧言善辩吗?”纪莹怒极反笑,“你现在本事大啊!这是想给自家人下套,算计自家人,还想借此算计林启吗?!” 纪徽音的手微微收紧。 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瞬彻底爆发。 “对!我就是要算计纪怀恩,算计林启,他们都该死,难道不是吗?!” 第171章 放不下 纪莹震惊无比地看着纪徽音,唇瓣颤抖着,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纪徽音说完,整个人也在发抖。 她察觉自己太过激动,冒犯了纪莹,便战栗的越发厉害。 “对不起,阿娘,”纪徽音移开目光,喉咙里满是酸涩,“我没办法,我放不下……” 放不下前世的仇恨,放不下前世的心结。 纪徽音怕极了,她怕重来一世,最后还是落得个什么都失去的结局。 纪莹紧紧地攥着手,最后一眼不发,猝然转身离开。 “阿娘——” 纪徽音紧追了两步,忽地感到一阵头晕,只得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小罗纹惊惧不已,上前连忙见她搀扶住了。 “小姐,您没事吧?”小罗纹担心不已,“奴婢扶您回去!” 一阵阵恶心涌上来,纪徽音的口中开始泛起酸水,她死死地咬着牙关,轻轻点了点头。 回了朝明堂,纪徽音吐了个天昏地暗。 她倚在软榻上,身上盖了毯子,闭着眼假寐。 方才纪徽音将早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嗓子里火烧火燎,疼的厉害。 不多时,小罗纹从外头快步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 玉碗。 “小姐,这是奴婢刚刚从菜窖里凿的碎冰,和了蜂蜜、西瓜和牛乳,您吃上一点,缓一缓嗓子。” 纪徽音睁开眼,眸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叫人看了心惊。 “不了,拿下去吧,我吃不下。” 她眼中的疲惫难受肉眼可见,小罗纹看了心疼不已,动作都更加轻柔。 小罗纹舀了一勺冰甜的汁水送到纪徽音唇边,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沾了一点,柔声哄劝道:“吃不下的话小姐尝尝味道,也能缓解几分的。这还是先前丁——” 丁山月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小罗纹反应过来,立马截住了话头。 纪徽音舔了唇瓣上的蜜水,瞥向小罗纹,而后又闭上眼歪到了一旁。 “吞吞吐吐什么?”纪徽音声音沙哑,“丁先生给的法子是吗?” 小罗纹嗫嚅道:“是……奴婢怕小姐听见这人,心里不快。” 纪徽音闭着眼,从鼻腔里哼笑出声,“想多了。我对他,没有喜欢没有恨,最多只是不希望他再出现而已——从前人家对咱们的那些助力,我还是记在心里的。” 顿了顿,纪徽音睁开眼,眸光寂寂地看向窗外,声音里无波无澜,“小 罗纹,包一份厚厚的礼,再封五百两银票,送去善德堂吧。就说,善德堂重新修葺后,纪府一直未能派人前去道贺重新开馆。” 小罗纹听了,有心逗纪徽音多说两句,便附和道:“好,奴婢一定办妥帖。东西送过去后,也算是还了丁先生的人情了,往后小姐也不必再想着还欠他什么。” 纪徽音轻笑一声,缓缓合眼,“人情想还清?还早呢。” 闻言,小罗纹一愣,“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人情这种东西,哪里有还清的时候?”纪徽音声音沉沉,“再者,他也未必会就此放弃。” 说到底,纪徽音一直没能面对丁山月,终究还是因为他现在表露出的心意。 纪徽音纵然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却也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愧对。 像是因为她并不能回应他而生出的。 纪徽音知道这样的想法要不得,但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所以她宁可出尽烂招,一次次的试探,也暂时不想与丁山月面对面的对峙什么。 小罗纹自然是没法体会其中的意味,她见纪徽音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便准备告退。 “奴婢这就让哥哥前去送东西——” “不。” 纪徽音叫住小罗纹,“你亲自跑一趟,将东西送过去,回来之后亲自给我回话。” 小罗纹虽然不解,但也还是应声了。 准备好了东西,小罗纹出了府门,很快就来到了善德堂。 善德堂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医馆,重新修葺后再次开关,颇有些门庭若市的意味。 且因为善德堂的药较之别的医馆总能便宜一些,兼之丁山月经常为一些贫寒之人看诊后不收一文钱,是而来往的大多都是平头百姓。 小罗纹在车上观望了好一阵儿,见门口的人少了,这才让小丫鬟捧着东西下车。 她一进去,就看到丁山月正在七星斗柜前站着,似乎是正在找药材。 听到动静,丁山月回头望来。 看到是小罗纹,丁山月愣了一下。 “小罗纹姑娘。”丁山月仍旧是温文尔雅的含笑模样,“你怎么过来了?” “奴婢来替主子恭贺先生重新开馆之喜。”小罗纹态度恭谨礼貌,让身后的小丫鬟将东西放到了柜橱上,“这一些薄礼,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丁山月面上的笑意淡去些许,那一双桃花眸微转,落在礼盒最上方的红包上时,笑 容彻底消失。 “纪小姐这是,想跟丁某划清界限?”丁山月语气淡淡,“那请姑娘回去转告纪小姐,大可不必如此。若是纪小姐厌烦了丁某,丁某往后便不再出现在纪府,不再出现在她眼前便是。” 小罗纹没想到丁山月会直接挑明了说话,连一点的余地都不留。 她轻咳一声,“先生实在想多了,小姐所表真的只是恭贺之意,先生的话,奴婢倒是听不明白了,又如何跟小姐回话呢?” “既然无此意,那就请姑娘将东西带回去给你家小姐吧。”丁山月定定瞧着小罗纹说道。 小罗纹一时间为难起来。 她有点懊恼自己出门前没问明白纪徽音的意思,导致这会儿上不上下不下,很是为难。 “先生,我们小姐叫奴婢送东西,岂有送回去的道理?”小罗纹也微微板了脸,“您这不是拂了我们小姐的面子,又让奴婢为难吗?” 小罗纹不等丁山月再开口,匆匆行了一礼—— “先生自便吧,奴婢这就要回去交差了!” 说完,小罗纹转身大步离开,生怕多留片刻,就会被丁山月再次叫住。 出了善德堂,小罗纹以最快的速度回了纪府。 第172章 马上风 “……奴婢真是想不明白,这丁先生从前也不是这样喜欢撕破脸说话的人。” 朝明堂内,小罗纹一脸郁闷的同纪徽音说方才的事。 纪徽音听了,面色凝重几分。 看丁山月这反应,他是不准备退婚了。 她今日之所以让小罗纹去,就是想看看丁山月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因为只有小罗纹出现,丁山月才会觉得她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跟他“一刀两断”的。 那么丁山月就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所以很显然,这门婚事,丁山月还是想保留的。 想明白这一点,纪徽音的心沉到了谷底。 可,为什么? 以她对丁山月的了解,他绝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如果自己真的表现出不想嫁给他的意思,即使丁山月真的很喜欢她,按照他以前表现出的性格,他是一定会放手的。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如果要给一个解释,纪徽音脑海中唯有一个想法。 她这里,有丁山月想要的东西。 且是唯有接近她,才能得到的。 可,她只是一个商门之女,丁山月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纪徽音百思不得其解,且现在她稍微一细想,脑袋里 就痛的厉害,只能先作罢。 小罗纹看出她的疲惫,止住了话头,上前轻声道:“小姐,您要是实在难受,不如先睡一会儿吧,左右现在没什么事。” 纪徽音没说话,只是扶着小罗纹的手起身,朝着床榻边走去。 “小姐,小姐!” 琉璃快步跑了进来。 “小心着点,冲撞了小姐!”小罗纹低喝一声,不悦地看着琉璃。 纪徽音转身蹙眉看向琉璃,抬手制止了小罗纹,“怎么了,你说。” 琉璃喘着粗气,看起来有些焦急,但一双大眼睛里放着别样的光芒,看起来很是兴奋的样子。 “小姐,刚刚馆驿那边传来消息,林启出事了!” 纪徽音的瞳眸瞬间放大,她和小罗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 难道纪荣儿这么快就得手了? 但,不可能啊! 先不说纪琮这会儿有没有去到无悲寺见到纪荣儿,只说那香药起作用,也得个三四天的! 纪徽音紧紧盯着琉璃,“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 “刚刚二门上传来的消息,说馆驿乱成一团,是因为那林启忽然中风,瘫在了床上!而且,林启当时正在,在……” 琉璃的面 容微红,声音低了许多,“正在跟一个外头送过去的女子,行那种事……” 闻言,纪徽音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来人备车,去馆驿!” “小姐,您先缓缓!” 小罗纹赶忙拦住纪徽音,与纪徽音四目相对,她神色肃穆的微微摇头。 “您刚和夫人起了龃龉,眼下就出门,岂不是越发违逆了夫人的意思,让夫人生气?纵然您现在还对夫人有气,也得顾念着夫人的身子!” 被这么一提醒,纪徽音瞬间冷静了许多。 是啊,若是真气着了纪莹,她哪怕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罗纹见她冷静下来,看向琉璃,沉声道:“你先出去,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夫人知道,听到没?!” 琉璃被小罗纹的眼神震慑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慌忙转身出去了。 纪徽音定定看着小罗纹,良久声音干涩地道:“小罗纹,你是真的进益了。” 若非小罗纹提醒,她今天可能就真的一时冲动的过去了。 小罗纹微愣,旋即心里有些发酸。 她也是想到纪莹…… 纵然那件事她决计不能告诉纪徽音,但她不能看着纪徽音做出任何在将来有可能会悔不当初的事。 小罗纹扶着纪徽音到软榻上坐下,娓娓道来:“小姐谬赞了。您这会儿心绪不定,奴婢自是要稳着点,不能让您做傻事。” 纪徽音颔首,眸子闪着光亮,“那就让你哥哥去打探打探,顺便找到方妈妈,让她将府内外都看好,绝不能让这消息传进府中来!” 小罗纹领命而去。 日落西山之时,罗福那边带来了消息。 “……据说那扬州瘦马的来历不明,是表少爷三日前送去的,不过表少爷并非只送了那一个,当日送去的有五个,那个是林公子自己挑中留下的。” 小罗纹附在纪徽音耳边轻声说完,眸子也藏着隐秘的兴奋,“这会儿,林启已经被知县大人带回府上,请了城里的一个老郎中去医治,就是那个医官世家,顾家的老太君。” 纪徽音微微眯眸,“医官顾家——他们家的顾老太君是先帝在位时侍奉在宫中的老太医,也只有杨知县请的动他了。” 小罗纹颇为惊讶,“小姐是如何得知,顾老太君从前是在宫里侍奉的?” 纪徽音闻言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 这位顾老太君曾在宫中侍奉的事,从前扬州城中知道的人唯有杨知县,平头百 姓是无从得知的。 只知道顾家是开生药铺子的,颇有几分家底。 从前纪家也从顾家买过生药材来做胭脂,算是有几分交情,但顾家家风严谨,家中子弟似乎也少与外人交流,是而并无几人知道他家的渊源。 就连纪徽音,也是在上一世出嫁后,从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妇口中得知的。 “我也是偶有听闻。”纪徽音垂下眸子,“这事儿现在外头的人可知晓了吗?” 闻言,小罗纹的声音更低了,“外头的人都还不知晓呢,馆驿的人见侯爵公子出事,怕惹祸上身,口风严谨的很,若不是哥哥塞了一百两银子,那人死活都不透露实情的。” 纪徽音眉心微动,“这样也好,既然咱们知晓了,就有时间做些什么……” 小罗纹有些按捺不住地问道:“小姐想怎么做?” “在这之前,咱们得先弄清楚一件事……那林启如今的病情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还有——这到底是谁做的?” 纪徽音说到最后,声音近乎喃喃。 她坚信,这事绝对跟纪琮有关,但跟纪荣儿,绝对是没什么关系的。 莫非,背后还有另一只手,在悄悄推动? 那会是谁呢? 第173章 认错 难道,会是…… 纪徽音瞳眸微紧,蓦地看向小罗纹,“你说,会不会是,安王殿下?” 小罗纹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看了眼外头,确定无人过来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觉得,是安王殿下动了手,意图要了林公子的命?” 闻言,纪徽音瞬间反应过来。 不,绝不可能是萧无妄动的手。 以萧无妄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对林启区区一个侯府公子做什么,再者,即使萧无妄要动手,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这个法子,倒像是那下手之人知道她的心思,所以特意让林启丢尽脸面,以此为她出一口气。 纪徽音的脸色越发凝重。 她心中升起些许别的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否认。 定了定心神,纪徽音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问道:“阿娘那边如何了?” “夫人回了沐风居之后,就再没出来,除了方妈妈伺候在内,其余的丫鬟仆人都在院子里听候差遣。” 小罗纹说着,有些迟疑,“小姐,要去见见夫人吗?” 纪徽音眸底闪过犹豫。 按理,她现在应该去给纪莹认错道歉的。 不管怎么样,她身为女儿,也不该对自己的生母这 样说话。 但眼下,纪莹不问外事,却又是个出府的好机会。 纪徽音心中无比纠结,良久之后下定了决心。 她站起身来,沉沉道:“小罗纹,我们出府,去彩衣阁!” 小罗纹有些惊骇的睁大了眼睛,“小姐,您这是要出府吗?可夫人说过了……” “若是眼下还不出,就没有机会了。”纪徽音这会儿无比的冷静,“至于跟母亲道歉这事……之后还有的是机会!” 说着,纪徽音便朝着衣柜的方向走去。 小罗纹欲言又止,眸子里划过些许说不出的哀伤。 如今的夫人,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小罗纹将话忍了回去,上前为纪徽音寻找衣物。 这次纪徽音没有特意乔装打扮,只换了一条鲜少上身的玄色衣裙,再戴上帷帽,若是不仔细看,就连至亲之人一时间都未必能认出她来。 换了衣裳,纪徽音便叫来了如意。 “我和小罗纹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好好看着朝明堂,不要叫别人进来。若是母亲那边派人来叫我,便说我睡着。” 如意闻言,有些胆战心惊起来,“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不如回禀过了夫人,得了夫人的允准再去 吧!夫人先前才下了死命令,不让您出府,要是夫人知道了,肯定会生您的气的!” “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你的。”纪徽音眸色微冷,“我会尽快回来的。” 如意见纪徽音神色果决,便知道自己恐怕是劝不了了,为难一阵后,只能应下声来。 天色暗下来时,纪徽音戴着帷帽,跟小罗纹一起往府上过车马的角门走去。 来到角门门口,守夜的婆子先看到了小罗纹,忙含笑上前问候,“姑娘这是要出门?” 说着,婆子看了眼小罗纹身后戴着帷帽的纪徽音,眸子里有迟疑,“这位是?” 小罗纹按照纪徽音先前的吩咐,拿出一袋银锭子交给守夜妈妈,冷淡道:“妈妈拿了钱,自去喝酒吧,只别忘了自己的差事就好。” 将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掂了掂分量,妈妈眼中划过喜色,也顿时明白了跟着小罗纹的这人是谁。 守夜妈妈看着纪徽音,神色里多了些许思量和迟疑。 她原是粗使婆子,刚刚小罗纹给的这一袋子银锭子,足够她们全家好几年的花销。 可想到纪莹先前说过的话,守夜妈妈又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了。 “可,夫人吩咐过……”守夜婆子扫了纪徽音好几眼,很是为难,“姑娘想必也知道,我也就,不多嘴了。这银子,我怕是收不得的。” 小罗纹蹙眉,声音更沉了些,“妈妈,我一个时辰内必然会回来,这会儿夫人正在休息,无瑕顾及府上的事,只要妈妈不多嘴,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出去了,不是吗?” 守夜妈妈咬了咬唇瓣,心中略微挣扎了下。 “这,姑娘还是收回去吧!”守夜妈妈一咬牙,将银子递到了小罗纹面前。 小罗纹刚想开口说话,忽而,身后一直沉默着的纪徽音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早春的初雪,也像是末秋的冷风寒霜,“妈妈若是觉得银子不够,等我回来之后,还有重赏。” 守夜妈妈的瞳孔微微睁大,挣扎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压低声音,打开门匆匆道:“那小姐请快些,别让老奴为难。” 纪徽音没再说什么,跟小罗纹匆匆出了府门。 门上早有罗福赶着马车等候,看到纪徽音来,连忙问好。 纪徽音颔首上车,罗福一扬马鞭,车子朝着府衙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时候,罗福简单的 同纪徽音说了这会儿府衙的情况。 “……我回来的时候,那顾郎中还未回去,仍旧在府衙为林启看诊,想来这病肯定不好治了。” 纪徽音听了,眼底满是厌恶鄙夷,冷笑一声道:“有这一日,也是林启自作孽。他倒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他家里人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要伤心死呢。” 纪徽音一番话说的貌似怜悯,但话语中的高兴丝毫都没有掩藏。 小罗纹听得分明,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惊肉跳。 “小姐,好像很讨厌林家人?” 纪徽音看她一眼,哂笑,“能教出林启那样狼心狗肺的人的家族,又能好到哪里去?” 小罗纹听着,却有几分迟疑。 从前纪徽音纵然提起相处不来的人,也不会直接说起对方的家人亲戚,也不会将炮火转向别人。 头一次听纪徽音如此的“阴阳怪气”,小罗纹的心尖缭绕着些许说不出的心情,看着纪徽音也莫名觉得陌生。 但小罗纹不敢多说话。 她怕自己说出口了,就再也停不下了。 “奴婢,请小姐三思。”小罗纹说着,无比恭顺地低头,“想来林家,是不会轻易放弃林公子的。” 第174章 撒谎 纪徽音看向小罗纹,神色莫测。 “小罗纹,你想说什么?” 小罗纹定了定心神,道:“小姐,奴婢知道您一直想了结了林公子,不光是小姐,奴婢也对他深恶痛绝。” “但是小姐想过没有,若是您掺和到这件事当中去,夫人要怎么办?” 小罗纹说完戛然而止。 她不知道纪徽音为什么非要对林启赶尽杀绝,在小罗纹看来,此次林启出了事,将来不出意外,林启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再找纪家的麻烦的。 既然如此,何必再去沾染这些麻烦? 而且,小罗纹很清楚,纪莹是不想让纪徽音再去跟林启有任何牵扯的。 纪徽音凝视着小罗纹,忽而想到什么,几乎是质问道:“小罗纹,你是知道了什么?” 小罗纹说的这番话,纪徽音并非不知道。 只是她不敢放手,不敢给林启任何反扑的机会。 纪徽音要的,就是林启因为这次的事情一命呜呼。 从此,她就算不能高枕无忧,心中也能舒坦几分了。 对上纪徽音黑白分明的瑞凤眸,小罗纹心中一颤,下意识地移开了眸子。 “小姐这话说的,奴婢能有什么事瞒着您?”小罗纹笑的仓促,“奴婢不论如何,都不会欺 瞒小姐您的。” 纪徽音定定地看着小罗纹许久,忽然出声—— “罗福,停下车。” 罗福在外听到动静,很快就将马车靠着街边停下。 “小姐,有什么吩咐?”罗福恭谨问道。 纪徽音的眸光没有移开,只淡淡道:“无事,我有话跟小罗纹说而已。你在外头看着,别叫什么人靠近。” 车外的罗福闻言,多少有些为妹妹紧张。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声领命。 小罗纹的笑快要僵滞在嘴角,在纪徽音的注视下,勉励维持着镇定。 “小罗纹,你说的话,我觉得很对。”纪徽音轻轻挑眉,“但是我很好奇,你平日里并不会想这么多,纵然想到了,也不会说出口。但你最近,伶俐的厉害,很是反常。” 纪徽音几乎没有任何遮拦地就说了这话,就是在告诉小罗纹,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小罗纹拢在袖子里的手开始颤抖。 说,还是不说? 若是说了,那夫人这些日子以来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可若是不说,小罗纹心中实在是觉得对不起纪徽音。 自从她得知纪莹还有一年可活之时,心中的紧张感便没有消散过。 这既是怕纪徽音 知道后伤心难耐,也是惶恐将来若纪莹真的没了,她和纪徽音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小罗纹垂下眸子,咬紧牙关,缓缓道:“奴婢,并没事瞒着小姐。小姐实在是想多了,奴婢只是想提醒您而已。” 纪徽音扫视小罗纹许久,眸光里满是半信半疑,“你确定?” “奴婢,确定。” 她不能说,她不能让夫人连日来的努力全都白费! 良久,纪徽音终于收回了眼神。 “走,直接去府衙!” 纪徽音的声音猛地拔高。 小罗纹猛地抬眸望向纪徽音,“小姐,您——” “既然你不说,我就按照我的法子来行事了。”纪徽音声色冷淡,“我的确是想要了林启的命,这次便是很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 马车忽然又动了起来,小罗纹的眸子猛地大睁,惊慌失措的道:“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 “林启先前是从我们纪府上出去的,如今我去府衙慰问一下,也无不可。”纪 小罗纹焦急起来,“可是小姐,杨知县叫人封锁了林启中风的消息,您现在过去,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探听私隐吗?” “杨知县在扬州城也不是一手遮天。”纪徽音不屑冷笑,“你信不信 ,眼下城中必然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也不差我们一个。” 马车接着朝府衙驶去,小罗纹的情绪越来越焦灼。 “小姐,若是今日之事被夫人知道,夫人是一定会生气的!”小罗纹的语气几近哀求,“小姐,不如咱们就远远地,偷偷看一眼,然后就回去吧!” 纪徽音不为所动。 小罗纹见状,一咬牙跪在了纪徽音面前。 马车内的空间狭小,小罗纹几乎是贴着纪徽音的小腿跪下的,此时她双手搭在纪徽音的膝盖上,语气恳求。 “小姐,奴婢求您,千万别做傻事啊!” 纪徽音仍旧不吭声,只是默然地垂眸看着她。 最终,小罗纹一咬牙,垂下眼睫颤声道:“奴婢,奴婢的确有事跟小姐说!” 纪徽音眉心几不可察地微顿,叫罗福停下了马车。 “说。”纪徽音的语气不容置喙,“小罗纹,别想着瞒我什么。你在我这里撒谎,没有一次是没破绽的。” 小罗纹的心微微一颤。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先前,奴婢偶然间听到夫人和方妈妈的对话,说……说您如今大了,将来是一定要扛起纪家的担子的,只是在这之前,还需磨炼您一下。” 小罗纹鼓足勇气, 直视纪徽音,“于是,夫人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让您跟着张娘子学着看账本……这些都是因为,夫人对您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如此做的。” 纪徽音微微蹙眉,“只是因为这个?” 一番话说下来,小罗纹也出奇地冷静下来。 她让自己看起来毫无破绽,缓缓道:“奴婢,只听到了这些。” 这话出口的时候,小罗纹就感觉到心口揪着疼。 对纪徽音的愧疚,也升到了顶峰。 然而,纪徽音显然不是那么的好忽悠。 “小罗纹,我说过,我能看出来你是不是在撒谎。”小罗纹抬起她的下巴,“还不肯说实话吗?” 小罗纹心尖微沉。 她想赌一把,就赌纪徽音只是在吓唬自己。 “奴婢说的,就是实话。”小罗纹的眸光冷静下来,“若是小姐不信,等回去之后,可以问问夫人。” 纪徽音的眸光在小罗纹身上逡巡许久,心里的怀疑明明灭灭。 这些时日她其实早都怀疑小罗纹有事瞒着自己。 但是小罗纹如今长大了,说话办事也开始滴水不漏,这一时间,纪徽音还真有些分不清。 就在此时,外头罗福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姐!刚刚表少爷的马车过去了!” 第175章 分得清吗? ??纪徽音收回眼神,神色中多了些许凝重。 她推开车门一角,便看到一旁街道上,纪琮的马车刚刚过去,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府衙的方向驶去。 罗福就站在车旁,低声道:“小姐,看样子,是知县那边要传唤嫌犯了,咱们现在,还过去吗?” 闻言,纪徽音垂眸看向罗福,“你也想劝我不必过去吗?” 罗福的脑袋垂的更低,声音沉了几分,“小姐恕罪,方才您和小罗纹在车内说的话,小的也听到了几分。小的以为,小罗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纵然,小姐真的想让那姓林的去死,也得再耐心等上些时日。” 纪徽音后槽牙微微紧咬。 她何尝不知道,眼下林启人在府衙,她就算是过去了,也是无计可施。 可若再等些时日,恐怕上京林家的人就会知道林启出事的消息,然后派人过来带走他的。 一想到如此一个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纪徽音心中深恨。 罗福觑了眼纪徽音的表情,思量一阵,声音压得更低了,“或许,小姐可以找丁先生商议此事。” 闻言,纪徽音眸子微顿。 一旁小罗纹一怔,刚想开口,就见自家哥哥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小罗纹只得先把话咽了回去。 这兄妹俩之间的交流,纪徽音只当没有看见,她在心里思索着罗福的话,深觉这是个好主意。 她原本想去彩衣阁,看看能不能再找那彩衣阁阁主买些消息,是路上的时候被小罗纹那么一说,才起了逆鳞。 如今看来,其实彩衣阁和府衙都没必要前往。 若叫他人知道她在打听林启中风一事,反倒要怀疑。 尤其是东府那边。 若杨知县要将林启中风一事怪在纪琮头上,他们肯定要推卸责任。 自己此时过去,无异于是提醒了纪琮。 冷静下来后,纪徽音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她微微眯眸,许久才开口,语气像是询问罗福,又像是询问自己:“知县请了顾家老太君过去,不外乎就是不相信城中的其他大夫,我即使找了丁先生,他也未必能把手,伸到林启身边去。” 罗福低声提醒,“您忘了,丁先生曾经说过,他与顾家的店铺有过生意往来,从顾家买过生药。” 纪徽音眸光微亮。 是啊,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纪徽音思忖良久,拍了板,“去善德堂!” 罗福总算是松了口气,上了马车,赶车前往 善德堂。 这一路,纪徽音没再跟小罗纹多说什么,只是闭目养神。 车马再次渐渐停靠之时,纪徽音睁开了眼。 下了车,她看到街上来往行人寥寥,善德堂的大门也紧闭着,但里面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这会儿时辰不算晚,扬州城惯常又是没有宵禁的,此时有些空旷的街道上显得颇为冷清,善德堂门窗内微微闪烁的烛光此时也显得有些颓靡清冷。 纪徽音缓步上前,轻轻敲门。 不多时,丁山月微沉的声音传出,“襄儿,去开门。” “是,师傅——是谁呀?” 襄儿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好奇。 纪徽音不知怎么的,话语声一时间卡在嗓子里,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先前的种种事端。 开门声响起,襄儿朝外望去,只看到一辆马车驶远,并未看到任何来人。 “咦?” 襄儿疑惑地左右看去,确定没有看到人后,便准备关门。 就在此时,丁山月走了过来。 “怎么了?” 襄儿转身道:“听到了敲门声,却并未看到人,不知是谁这么无聊。” 丁山月闻言若有所思,走到门口朝外看去。 看到不远处将要消失的马车残影 ,丁山月若有所思。 许久,丁山月转身往回走,“关门吧。” 襄儿一头雾水地关上了门。 丁山月独身一人上了房顶。 当初买下善德堂时,他便是看上了这里有直通房顶的楼梯,平时太阳好时,能拿出药材放在房顶上晾晒,偶尔他也会趁夜色来这里一人独坐,或是赏月或是喝酒,自觉惬意。 丁山月此时便拎了一壶酒,坐在瓦片上看天边的弯月。 很快,一道黑影掠至他身旁,坐了下来。 丁山月头都没回,只淡淡道:“下次再这么神出鬼没,别怪我动手伤了你。” “哦,等你能打的过我的时候再说吧。” 丁山月瞥了眼身旁的人,男子面容平平无奇,一双细长的眼却是格外的亮,其中的光亮有些摄人,让那张面容也顿生华彩一般,叫人不敢轻视。 “今日彩衣阁不开门?”丁山月将手上的酒壶递给他,“怎么有空来找我。” 来人正是彩衣阁阁主邓仕,他接过酒壶,猛灌一口,“不开门我可怎么赚钱?削木头有些累了,出来遛遛弯。” 丁山月没再搭话,只是凝视着天边的明月。 他目力极好,方才一眼便认出那马车乃是出自 纪府。 眼下纪府中会来这里找他的,唯有纪徽音。 她敲了门却没有现身,丁山月也能够理解。 邓仕看着他这副表情,差不多明白了丁山月在想什么。 “要我说,你要真那么喜欢那姑娘,我给你做个长相一模一样的木偶人呢?”邓仕说的煞有介事,“除了不会说话,保证其他的都栩栩如生!” 丁山月瞥了他一眼,不落他的圈套,“你说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邓仕想套话没套成,干脆也不藏着掖着的,轻哼一声:“行了,你当我是瞎子?看不出你喜欢那个纪徽音?跟我你还装什么。” 丁山月没吭声,邓仕便接着道:“话说回来,木偶人到底要不要?” “不要。”丁山月没好气,“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你捯饬的那些东西。” 邓仕悻悻撇嘴,“没品味。” 丁山月懒得跟他辩驳,眸光变得恍惚,“再等等,我就能……” 他没继续说下去,邓仕却能明白他的未竟之言。 “你就能什么?能把她娶回来?”邓仕冷笑,“你是不是忘了,人家可都亲口拒绝你了,你还这么上赶着?” “你到底是利用她还是喜欢她,你分得清吗?” 第176章 不敢问来人 丁山月继续沉默。 邓仕渐渐有些恼了,“一开始的时候,你说萧无妄跟那姑娘走得近,或许可以从她身上探听到萧无妄的事——可如今萧无妄都离开扬州城了,你再娶她,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觉得,萧无妄真的离开扬州城了吗?” 丁山月这话出口,邓仕的表情瞬间肃穆起来,“什么意思?你打探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丁山月垂眸,神色淡淡,“只是觉得怀疑。你手下的探子可都没看到萧无妄的行踪,只看到了大军前行,他或许留在了扬州城引蛇出洞,也未可知。” 邓仕仔细一思索,心情也沉重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那现在就是他们在明,对方在暗了。 眼下,他们还无法与萧无妄,乃至他身后的皇室抗衡。 邓仕看向丁山月,虽然知道丁山月方才说起萧无妄行踪一事,多少有些转移话题的意味,但他眼下也不想跟丁山月计较了。 毕竟,在邓仕心里,还是丁山月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实在不行,我们就离开扬州城。”邓仕语气凝重,“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份早晚有一天会暴露!” 丁山月垂眸,淡淡道:“不会的,我有分寸 。” 邓仕急了,除了在木雕上,他平日对事对人原本就没有多少耐性,此时便暴躁不已:“你有什么分寸?你难道不知道,萧无妄这次来扬州城的目的,就是领了太皇太后那老妖婆的命,前来此处寻找神医后人的!” 闻言,丁山月面上露出几分自嘲,“神医后人……我难道也能算神医后人吗?” 邓仕的表情顿了顿,眸底旋即划过几分不忍。 片刻后,邓仕声音轻了些许,“别这么说,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了的。再者,我相信方伯母也绝不会怪你,她只会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 丁山月不再言语,垂下头去,倒像是喝多了。 邓仕有些不耐烦起来,“顶天立地的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振作些?难道你真要在这扬州城待一辈子,等死不成?不说那么多了,收拾收拾东西,早些跟我离开!” 说着,邓仕就要转身离开。 “我分不清——” 身后的丁山月忽然开口,邓仕蓦地顿住了脚步。 他神色莫测,半晌才转身回头望向丁山月。 “你说什么?”邓仕的嗓音沙哑了些许。 丁山月抬眸,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隐痛,“我说,到底是喜 欢还是利用,我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不想伤害她,我不想将来有一日,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对我敬而远之,我不想她知道我曾经,利用过她。” 邓仕注视丁山月许久,忽地笑了起来。 他像是怒极反笑,最终猛地上前,拎起丁山月的领子,照着他的脸上猛地来了一拳。 而后,邓仕飞身离开,身影彻底融入了月色之中。 丁山月仰面躺在瓦片上,颧骨处的疼痛火辣辣的,他却觉得眼前似乎也模糊了,天边的弯月也开始渐渐融化、扭曲。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襄儿的呼唤声,带着急切—— “师父,师父!纪姐姐来了!” 丁山月的眼睛猛地大睁。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起身,下了房顶。 襄儿正在二楼台阶上,看到丁山月下来,一眼便瞅见了他面上的伤。 “师父,您的脸怎么了?”襄儿吓了一跳。 “无事。纪姑娘在哪儿?” 襄儿见丁山月如此着急地样子,忍着笑道:“就在楼下,还没走呢。” 丁山月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 可当走到二楼和一楼的拐角处时,丁山月又迟疑地顿住了脚步。 此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直到身后传来襄儿疑惑的催促:“师父,您怎么了?” 丁山月的手微微收紧,这才缓步下楼去。 一楼大堂内,纪徽音就站在那里。 她背对着楼梯,面朝着敞开的大门,似乎正在看外面的月亮,玄色的背影挺拔清瘦。 青丝与她的衣裙融为一体,除了发间绾发的白玉簪,再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其余的颜色。 丁山月的喉头有些发梗。 他想,他这样执意要娶她,是不是做错了?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纪徽音忽地转头,清丽白皙的面容上带着迟疑,半晌后朝着阶上的丁山月微微屈膝行礼。 “丁先生。” 须臾后,两人坐在了偏厅的长案两侧,面对面地看着桌上的小茶炉。 丁山月手里拿着夹碳的铜篦子,另一只手拎起茶壶,往小炉子里添了几块碳。 他声音沉沉,不闻任何异样情绪,“姑娘这个时辰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纪徽音去而复返,眼下自己也有些说不出的难堪。 她第一趟来时,自觉这样不妥,于是不等襄儿开门便反悔离开。 但有些事,终归是要做的。 纪徽音无声的吐出一口气,开门见 山,“先生可知,林启出事了?是中风,马上风。” 丁山月放下茶壶,手微微一顿,片刻后看向纪徽音,“此事,倒不曾听闻。姑娘的消息灵通,是特意来告诉我的吗?” “此事我也是才知晓。而且,我知道眼下是顾家的那位老太君在为林启诊治,就在杨知县的府衙。”纪徽音定定瞧着丁山月,“我来,也是为着这个,希望丁先生能够帮我打听一下林启的情况。” 看着纪徽音的表情,丁山月发觉她并不是来试探自己林启中风是谁所为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 “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来请我帮忙?” 闻言,纪徽音瞳眸微紧。 丁山月仍旧云淡风轻:“若姑娘是以好友身份来请我相助,恕我不能帮这个忙了。” 纪徽音心头下意识涌上一点恼怒。 这话在她听来,便是逼婚。 但很快,纪徽音也意识到,丁山月的确没有任何义务无限地帮助自己。 纪徽音忍下了心中的不悦,颔首道:“那我明白了,今日是我叨扰先生,徽音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身后蓦地传来丁山月沙哑的嗓音。 “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到,多一句话都不肯说?” 第177章 束腹 ??纪徽音下意识停住脚步。 等她反应过来,深觉不妥,准备装作没有听清离开之时,丁山月已经走上前来。 纪徽音听到丁山月的脚步靠近,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之时,一旁的丁山月忽然就开口了。 “夜深了,我送姑娘上车吧。” 若不是纪徽音此时耳清目明,她看着丁山月的侧脸,几乎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 仿佛方才那句话从未说过,丁山月看着她,除了一双眸色深深外,再无任何多余表情。 纪徽音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轻声道了声谢,便准备转身上车。 她刚抬起一只脚,却硬生生地顿住了。 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纪徽音最讨厌。 她收回步伐,转身站定,好整以暇地看着丁山月。 丁山月神色微怔,欲言又止。 纪徽音微微福身,垂眸一字一句道:“先生,我从未厌恶过您,也从未厌恶同您说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 丁山月凝视着眼前人,心中像是被刀子豁开了一个洞,呼呼的漏着风,“为什么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难道是因为我先前对你说的那番话?” “不是。只是因为,先生有许多事瞒着我,而我这个人,最恨欺骗。”纪徽音直视丁山月,“可我仍旧想要相信先生待我之心,也感念先生对纪家的种种帮扶,所以我宁可料想先生只是有苦衷,也不愿认为先生是利用纪家,利用徽音。” 这话说的十分微妙,纪徽音说的只是料想、不愿,她在逃避谈及真相和事实。 正好,这也是丁山月最不能面对的。 他收回了目光,只余苦笑:“我明白了。所以,你宁可离真相远一点,也不愿意来问我,然后相信我所说的,是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纪徽音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 她道:“的确如此。先生,并非是我不愿相信你的话,而是我已经难再相信任何人,我曾经,被人背叛过,代价很惨重。” 纪徽音是有感而发,等说出口之后才觉不妥。 她颔首致意,“今日到底是我来的唐突了,先生不愿相助于我也是常事,我不会怨怪先生,先生也莫要往心里去。” 丁山月见她转身要走,微微蹙眉。 纪徽音所说的,被人背叛,是指什么? 而且还说什么,惨重的代价? 他跟纪徽音 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事? 而且听她刚刚的语气,似乎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姑娘!” 丁山月开口,再次叫住了她。 纪徽音回首,蹙眉看着他:“先生还有何事?” “是我不好。”丁山月唇角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方才,是我说气话了。姑娘需要我相帮,我自然无可推脱的。” 纪徽音抿了抿唇,迟疑道:“不然先生还是等想好之后再说吧。此事事关林启,他是上京的侯爵公子,一旦有什么不对的,说不定,会让先生沾染了麻烦。” 丁山月莞尔一笑,“没什么的。我与顾家大郎交好,偶尔会在一处下棋聊天,我过问一下他家老太君的近况,也没什么。” 说着,丁山月想了想道:“若姑娘心中担忧,不若明日我请他来手谈,到时候姑娘可以亲口问一问。” “这,我跟顾家大郎素不相识,恐怕他不会与我说起这些。”纪徽音蹙眉,“这恐怕不太妥?” 丁山月轻咳一声,“若是姑娘不介意,可说是我的亲戚,想来他也不会在意的。” 纪徽音心中微动。 这倒真是个办法。 只不过这样 诓骗顾家大郎,往后恐怕…… 纪徽音沉思着,丁山月似是看出她的顾虑,不免道:“左右,之后姑娘应当与顾家大郎没什么往来的。” 闻言,纪徽音这才点头,“那就麻烦丁先生了。” * 回到家中,纪徽音小心翼翼,确认纪莹那边并不知晓自己出去了一趟,纪徽音这才放心。 朝明堂内,纪徽音进了里屋,小罗纹侍奉她脱去外裳,纪徽音问道:“方妈妈那边怎么说?母亲是睡下了吗?” “是睡下了,也没说什么。”小罗纹将衣服挂起来,“小姐若是担心,明日晨起去给夫人请安就是了。” 纪徽音点点头,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今天她惹了纪莹不高兴,林启那边又出了那样的事,她倒真不好现在去见纪莹,免得让纪莹看出什么。 如此不安稳地睡了一夜,半夜的时候又下起小雨来,淅淅沥沥地惹得人心烦意乱。 纪徽音第二日晨起,面色多少有些倦怠。 近几日她一直腰酸背疼,连手脚都有些浮肿,行动的时候总是不舒服。 用完早饭,小罗纹就给她拿来了安胎药。 “这药虽苦,但小姐喝了能舒服些。”小 罗纹将汤药递给纪徽音,而后半跪在纪徽音身旁,为她按摩有些肿胀的手脚。 纪徽音蹙着眉,屏气凝神将一碗苦药一口饮尽,苦的蹙眉闭眼,半晌才缓了过来。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苦笑道:“再过些日子,这肚子就瞒不住了。” 小罗纹正想劝慰她两句,忽然听纪徽音道:“小罗纹,去取些生绢来。” 小罗纹应了一声,起身去柜子里找出一匹生绢,捧到了纪徽音面前。 纪徽音细细抚摸,一时间没有动作。 “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小罗纹纳闷不已,这生绢料子绵软不成形,一般是用来做里衣和内衬的,做别的根本上不了身。 纪徽音眉目间划过坚定,沉声道:“你去裁一截来,往后我每三日束腹一次,遮盖身形。” 小罗纹倒吸一口冷气,道:“姑娘,这样的话,会伤到您腹中的孩子的!而且,您自己这样也不舒服啊!” “无碍,我自己心中有数。”纪徽音语气不容置喙,“也只有此法,能将我的身形遮盖一段时间,不叫旁人看出端倪来了。” “可您这样只是扬汤止沸啊,总不能一直如此,到您生产的时候吧?” 第178章 远房表妹 “前朝灵帝的王美人,因为惧怕皇后的威势,怀了孕也不敢让人知晓,所以每日用生绢束腹,一直拖到生产之时,也无什么大碍。我每三日束腹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事。” 纪徽音耐着性子给小罗纹解释,“虽是扬汤止沸,但也是权宜之计。待眼下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林启不能再来烦扰我时,便不必如此了。” 小罗纹迟疑许久,轻叹一声道:“既如此,奴婢照做就是了。只是小姐,您可想过之后?您一直不成婚,将来,该怎么对别人解释小少爷的身份?” “在孩子出生之前,我会去搬去无悲寺念佛吃斋,等再过几年,便说这孩子是我从外头收养来的,要入纪家族谱。有母亲在,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听到这话,小罗纹眸中划过淡淡的忧虑和哀伤。 她垂下眼睑,掩盖了这情绪,低声道:“小姐有成算就好,奴婢这就去让人为您裁剪生绢。” 纪徽音没注意到小罗纹低落的情绪,自顾自倒了杯温水漱口,不忘道:“回来的时候看看沐风居那边,若是阿娘起了,我过去给她请安。” 小罗纹应了一声,面上带着迟疑地出门去了。 将生绢拿去 交代了府上的绣娘裁剪,小罗纹便去了沐风居。 “……小姐的意思是说,她要去寺庙里产子?” 方妈妈听了小罗纹的话,又惊又怕,“可若是如此,将来夫人那边……咱们纪府可怎么办?” 小罗纹此时才敢显露焦色,低声哽咽道:“这,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瞧着小姐心意已定,不像是会改了主意的样子。” 方妈妈咬牙,“不成,既如此的话,那一定得促成丁先生和小姐的婚事!我这就去跟夫人禀报,你回去后别露出端倪来,知道了吗?” 小罗纹惊疑不定,“可,可小姐不是不想嫁给丁先生——” “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又有谁会愿意给别人的孩子当爹?” 方妈妈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多少有些挖苦纪徽音的意思。 她沉默一会儿,叹气道:“小姐的心气儿高,主意也大,但这一次,不能让小姐自己拿主意了!” 小罗纹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终下定决心,道:“那妈妈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方妈妈见她这是支持纪徽音和丁山月成亲,不免欣慰,“好孩子,我知道你是真心疼大小姐的,大小 姐也疼你,未免以后大小姐恼了你,你便好好伺候小姐就是,不用管别的了!” 小罗纹咬唇,忍着泪点点头,“妈妈体恤,我自然做好分内的事,照顾好小姐。” 说着,小罗纹看了眼正屋的方向,这才问了纪徽音吩咐的事:“夫人这会儿起了吗?小姐想来给夫人请安,昨日的事,小姐心里也不好受,想给夫人道个歉呢。” “夫人起了,不过夫人说了,今日不见大小姐。”方妈妈轻叹,“你让小姐好好休息吧,放心就是了,母女哪里来的隔夜仇?等夫人消了气也就好了。” 小罗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先告辞回去。 回到朝明堂,将方妈妈的花挑挑拣拣的跟纪徽音说了,小罗纹劝慰她:“夫人这会儿有气在所难免,小姐还是让夫人再静一静吧。” 纪徽音的眸色暗淡下来,“那,好吧。” 说着,想到昨晚的事,纪徽音思忖道:“也罢,左右今日还有事要出门,小罗纹,更衣。” 想到丁山月昨晚说的计划,纪徽音出门时戴了个面纱,以遮盖面容;主仆二人原回从角门上走。 这次门房不在,两人很是顺利地出了门。 路上,小罗纹仍 旧胆战心惊。 “小姐,今儿可得早点回去,万一夫人知道了……” 小罗纹说着,最终只叹了口气。 纪徽音一袭天青色长裙,裙角绣着飞鸟琼花,月白色的薄纱掩面,只露出一双沉静眼眸。 她眼睫微垂,轻声道:“我有分寸,放心。” 善德堂内,丁山月已然等了纪徽音多时。 一进门,丁山月便带着纪徽音上了二楼自己的起居室。 “顾家大郎一会儿就到,他是个翩翩君子,最是端方不过,也好说话,到时候我问及他家老太君为林启诊治之事,想来他也会告知于我的。” 纪徽音颔首,进了屋,眸光克制地环视四周,看到东面早摆好了棋案,旁边还有一张矮几,上面陈设一套大玉川先生。 棋案自然是为丁山月和顾大郎准备的,而那茶案和茶具,便是为纪徽音准备的。 纪徽音从善如流地坐到了茶案边,从容道:“表哥,喝白茶还是绿茶?” 丁山月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纪徽音是在叫自己。 他有些失笑,“今日是我占姑娘的便宜了。” “哪里。”纪徽音莞尔,但因为面纱的缘故,只能看到她眉眼弯弯,清冷的瑞凤眸 流光溢彩,“是我得感谢表哥。” 说完,丁山月和纪徽音都没绷住笑了起来。 两人相处的气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过,一时间都有些感慨。 丁山月坐到棋案旁,侧眸看纪徽音,情不自禁道:“为何戴面纱?取了吧。” “未免之后有什么关口,还是戴着比较好。”纪徽音叹息,“到底是诓骗人家,万一往后再有交集,可就不好了。” 丁山月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襄儿进来了。 “师父,纪姐姐,顾公子来了。” 丁山月起身,还不忘提醒襄儿,“一会儿记得,不要叫纪姐姐,就叫姐姐,知道了吗?” 襄儿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丁山月看了眼纪徽音,声音低了些许,“我先去接人。” 纪徽音颔首,没有多说,只拎起面前的茶壶,往茶盏中注入热水。 茶香四溢间,纪徽音很快就听到外面传来男子带着笑意的交谈声—— “这几日我一个远房表妹前来探亲,暂住在我这里,她于烹茶上颇有建树,一会儿顾公子可以尝尝。” 丁山月的话音落下后,另一道清润的男声随之响起。 “哦?那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第179章 宝妹妹 ??顾家大郎走进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跪坐在茶案前的青衣女子。 女子看起来便知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晶然莹润,望过来时像极了一抹悠悠碧水,叫人见之忘俗。 而纪徽音此时也转眸看向丁山月身侧的男子,他身着白杏色撮花裰衣,暗灰虎纹带系在腰间,富贵清雅的不显山露水。 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燿如明石,当真是面如冠玉,谦谦君子。 纪徽音心中有了数,这位正是顾家大郎,顾景年。 她观察的仔细,双眸之中丝毫不见寻常女儿家的羞赧怯懦,让顾景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纪徽音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眼神有些过分直白,从容地垂下眸子,屈膝行礼,“顾家哥哥好。” 顾景年莫名的脸颊发烫,后撤一步,客客气气地作揖道:“妹,妹妹好,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丁山月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刚刚好像没跟纪徽音对过这个? “小女子小门小户出身,不拘称呼什么,家人都叫我宝娘。”纪徽音微微一笑。 她特意避开了姓,却也不想刻意诓骗这位顾家大郎, 于是说了自己用过一段时日的乳名。 这乳名,还是爹爹给她取的。 后来还是方妈妈告诉她,父亲过世后,纪徽音曾大病一场。纪莹唯恐纪徽音以后不好养活,于是不再叫她宝娘,只当这名字跟着父亲一起走了,让底下的阎罗王和小鬼儿都不记得她,不来拘她的魂儿。 “原来,原来是宝姑娘。” 顾景年十分有礼的作揖,看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再退一步,生怕靠近了纪徽音。 纪徽音知道他是端方君子的所为,但为着之后套话方便,她还是眯着眸子笑问道:“顾家哥哥怎么见我如洪水猛兽,一退再退?” 丁山月请顾景年坐下,也跟着调侃道:“是啊景年兄,我妹妹虽然蒙着面,但绝不是什么无盐之貌,怎么你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多跟我妹妹说了话?” 闻言,顾景年微微涨红了脸,忙解释道:“我,我并非此意……山月兄、宝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只是男女大防,不可失了礼数——” “我这做兄长的就在这儿,你紧张什么?”丁山月好笑似的摇摇头,继而看向纪徽音,“阿宝,斟茶吧,让顾公子尝尝你的手艺,也好缓解缓解他的紧张。” 纪 徽音笑着应声,拿起茶筅开始做茶。 她轻轻抖动手腕,茶筅在碗盏中快速拂动,却不见茶汤飞溅而出,碗中的茶沫渐起,很快便开始咬盏。 顾景年从一开始的紧张拘谨,到后面全神贯注地看着纪徽音做茶,眼中露出惊叹之色。 “顾公子,请。” 纪徽音将茶盏奉到顾景年面前,瑞凤眸中浅浅含笑。 顾景年至看了一眼,便赶忙垂下眸子去,接过茶盏轻声道:“多谢宝姑娘。” 他轻抿一口盏中茶汤,眼睛微亮。 “我家的老祖母也有一手做茶的好手艺,自她过世之后,我便再没尝到过比她的茶做的更好的。”顾景年眸光亮亮地看向纪徽音,“宝姑娘这茶,与我仙去的老祖母不相上下。” 纪徽音垂下眸子,“顾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微末技艺,小巧而已。” 顾景年口中所说的这位老祖母,纪徽音前世从上京的一些贵妇那里听说过。 据说当年顾景年的祖母也是文官清流人家的嫡出千金,全家都是得上宠的,顾老夫人年轻时还差一点入宫当选贵妃。 只是选秀到了最后一轮时,这位顾老夫人生了一场大病,便是当时在宫中做御医的顾家老太 爷医治的,顾老夫人病愈之后便以身弱为由自请出宫不再侍奉,所幸当时顾老夫人的母家也是疼爱这个嫡女,想尽法子让女儿出了宫。 没多久,顾老夫人便无声无息地嫁了人,嫁的便是如今的顾老太爷。 思及这一层关系,纪徽音看向顾家大郎的眼神,又有不同了。 “宝姑娘过谦了。不知道宝姑娘这做茶的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对上顾景年带着些许探究的眸子,纪徽音不动声色,“这只是我闲暇时看先时古书自己琢磨的,或有不妥之处,还得请顾公子指点。” “若只是自学的,那姑娘真是……天赋异禀。” 顾景年话中满是由衷的赞叹,似乎很是欣赏纪徽音,半天才自觉这样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不太好,收回了眼神。 丁山月看了眼顾景年,手中已经捻起黑子,笑道:“景年兄,你若再不选子,我可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 见丁山月已经跃跃欲试,顾景年不甚在意的一笑,“山月先落子便是。” 丁山月颔首,黑子落下,一时间隔绝了话语声。 纪徽音也不再打扰,耐着性子烧水烹茶。 壶中水再次沸腾之时,一局棋下到中 盘,战况逐渐胶着。 丁山月和顾景年的速度都越来越慢,面上的表情也逐渐凝重、沉浸起来。 “叫吃。” 随着顾景年的一子落下,丁山月纵观全局,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我已经输了。” 二人数子,顾景年一一捡了黑子交给丁山月,笑着调侃:“山月兄今日好似心不在焉,不知是怎么了?往日你也不曾输的这么狼狈过。” 顾景年于棋一道上颇有研究,往日下棋丁山月十局能输六局,剩下几局或是顾景年有意相让,或是险胜,却也没有像今日败的这么快。 丁山月笑了笑没说话,但眉宇间却是染上淡淡的思量和愁绪。 顾景年看出来了,不免停下手上的动作,关切问道:“山月兄,看你的面色,像是真的有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丁山月露出几分迟疑,“我方才想起一事,想问问你。” 说着,丁山月看了眼纪徽音,故作为难地道:“阿宝,不如你先回避,不然顾公子不好答话。” 纪徽音抬起眸子,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茫然和委屈。 “啊?”纪徽音眸中多了几分淡淡的委屈,“哥哥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第180章 唐突了佳人 “没事,就让宝姑娘留下来吧。” 顾景年像是生怕惹了纪徽音伤心,连忙说道。 丁山月眼底划过几分玩味,凝视顾景年片刻,而后又垂下了眸子。 他的语气中满是叹息意味:“也好,我这妹子最是有分寸了,只要景年兄放心的下就好。” “我自然放心。”顾景年笑开,很快又不解似的道:“不过山月兄到底是想问什么?” 丁山月抬起眼,眼中的疑惑恰到好处,“是这样的,我昨日听闻,住在馆驿的那个侯爵公子林启忽然得了一场大病,当日便被知县大人带去了他的府邸之上,还请了您家的老太爷前去诊治,可有此事?” 顾景年的表情蓦地凝重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了门口的方向,似是想看有无人在外偷听。 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这里是丁山月的医馆,轻咳一声,“此事,山月兄是如何知晓的?我记得当时此事并未向外泄露?” 丁山月从善如流:“常邀我去看诊的纪府夫人与府衙上的一位捕头乃是亲戚关系,偶然听说了此事,便来问我。你有所不知,纪府夫人先前差点应了那林公子的提亲,将自己的独女嫁给林公子,如今骤然出事,纪夫人自然 关心。” 顾景年露出恍然表情。 “原来如此!话说,那林公子向纪府夫人求娶独女的事情我也知晓,只不过你知道的,我向来深居简出,所以不甚清楚。”顾景年面上露出几分赧意,“那纪夫人是已经决定了要将女儿嫁给林公子吗?” 丁山月不动声色,“这个,我倒也不甚清楚,景年兄何故这样问?” 他说着,不露痕迹地瞥了眼纪徽音。 纪徽音的余光也察觉到丁山月的眼神,她岿然不动,继续往茶盏中注入热水。 只见顾景年深思熟虑好一阵,才接着说下去。 “若是那纪夫人没决定,你若与之交好,还是劝一劝纪夫人为好。”顾景年轻叹,“那林公子,并非良人。” 纪徽音这才偏头望向顾景年。 但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顾景年的下文。 顾景年察觉到纪徽音在看自己,赧意再次上涌,“抱歉,宝姑娘云英未嫁,这话我说的欠考虑了——” “无碍,她在家野惯了。”丁山月笑呵呵地说着,“景年兄接着说就是。” 顾景年迟疑地点点头,毫不设防地继续道:“那林公子的病乃是——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便不赘述了。这样一个男 子,自然是不堪嫁的。况且,我从前也听说过纪府夫人的美名,是个很有魄力的女子,独身一人执掌整个家族,她家的千金也是颇具才名,配林启,着实可惜。” 丁山月一副恍然模样。 然而顾景年的话还没完,他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滔滔不绝,“且那林启如今还未失去神智,虽然是在知县大人府上,又有我祖父亲自前去医治,他却还不满足,整日口出污言秽语,没个清净的时候。这样的一个人……” 顾景年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似乎很想骂一骂林启,但又碍于自己的教养,无法将难听的话说出口。 纪徽音给他换了茶盏,冷不防出言道:“顾公子倒是有一颗仁爱之心。” 顾景年微愣,像是没明白纪徽音这话什么意思。 纪徽音莞尔一笑,眉眼微弯,“能为女子发一声叹,说一声不值的,天下少有,男人里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像是被纪徽音夸得不好意思了,顾景年垂下眸子,笑了笑道:“我的祖母便是女子,我的母亲也是女子,她们的才干我看在眼里,不容易也看在眼里,自然是要为她们说话的。” 纪徽音越发对这位顾家大郎满意了。 若 非重生后她身怀有孕,这顾家大郎实在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 纪徽音心中难免有几分遗憾。 丁山月将纪徽音的反应尽收眼底,忽然就觉得今日自己的引见是个馊主意。 万幸的是,想问的话已经问了,顾景年仿佛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丁山月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既是如此,我倒也放心了。” 顾景年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问:“山月兄问这件事,是因为纪夫人怕林公子的病无法好全,不敢将女儿许配吗?” 闻声,纪徽音抓住了机会,先丁山月一步开口道:“哥哥也存了这样的想法。哥哥也同我说过,纪夫人十分疼爱她的独女,对那林公子也是考校多时,就在这做决定的节骨眼上忽然出了事,又传出些不太好的流言,所以心里多少有些迟疑。” 顾景年闻声便轻叹,“无论是我先时所说的,还是那林启的病况,纪夫人要嫁女儿,都不能选这个人了。” 纪徽音装作一副好奇新鲜事的模样,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呀?” “那林启的病很难再好。”顾景年蹙眉思索,声音小了一些,“我听我家老太爷说,林启似乎,是中毒。” 这话一出口,顾景年才察 觉自己仿佛多说了话,忙抬眸看了眼纪徽音,又看了眼丁山月。 见这兄妹俩都在喝茶,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自己的话,顾景年这才松了口气。 该问的都问到了,丁山月便不再提及此事,与顾景年专心对弈。 一个时辰后,将近午饭,顾景年便识趣地自请告辞。 丁山月送他出门,纪徽音就不便再跟随。 走到门口,顾景年顿住了脚步。 他看着丁山月,煞有介事地道:“山月兄,你我交好,我才同你说那些,今日之言,可不能随意外传。只让那纪夫人心中有数也就罢了……你知道的,我一向是看不惯姓林的那种人的。” 丁山月失笑。 他自然知道,顾景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没有多少弯弯绕绕,否则今日也不会这么顺利的从他口中打听出这些话。 丁山月点点头,“景年兄放心。” 得了丁山月的承诺,顾景年笑着颔首,转身欲走。 然而走到一半,顾景年却又顿住脚步,快步折了回来。 他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眼睛却极亮。 “劳驾,方才你妹妹在,我不好当面问的,否则唐突了佳人。山月兄,你那妹子,今年年岁几何,可许了人家?” 第181章 答应了? ??丁山月眼底的笑容凝滞了那么一瞬间。 但是很快,他便似无所觉般笑呵呵回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该不会是看上我妹妹了吧?” 顾景年面上露出几分赧然,回答的十分内敛克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来如此的。” 丁山月面不改色,轻笑道:“不过,先前你不是说,你家长辈已经为你定下了未来妻子的人选吗?” “倒也不是定下,只是之前家中长辈有意前去纪府为我求娶纪夫人的独女,如今山月兄不是告诉我,那纪夫人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林公子吗?那家中长辈自然不好再去求亲了,免得那林公子将来得知了……” 顾景年没把话说完,但其中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他怕林启将来没能娶到纪徽音,会将其怪在顾家头上。 顾景年如此为家族着想倒也没错。 看到丁山月露出了然神色,顾景年这才不好意思地笑道:“今日见令妹……我,我这么说恐怕有些孟浪,但若是宝姑娘没有婚配,将来能否请山月兄再行引见,让我与令妹再多相处几回。” 顾景年是个君子,这丁山月清楚。 但这一刻,丁山月突然很想他从未出 现过。 或者…… 丁山月按捺下心头那一点点说不出的烦躁,微笑着正要开口拒绝,便听身侧一道声音传来—— “哥哥,顾公子。” 是纪徽音出来了。 丁山月扭头看去,只见纪徽音缓步走出,手上还拿着一枚玉珏,似乎是顾景年身上掉下来的。 而顾景年回头望向纪徽音,更多的是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跟丁山月说的话,多少被她听去了,一时间有些无措。 纪徽音眉眼弯弯的走上前,将玉珏交给顾景年,笑道:“顾公子的玉珏掉了,怎么都无知无觉?” 顾景年睁大眼睛连忙接过,看到玉珏无碍后松了口气,朝着纪徽音郑重其事的作揖。 “多谢宝姑娘,此玉珏乃是我祖母所赠,幸而不曾丢了。” 纪徽音微微侧开身子,没有受了顾景年的全礼,只颔首道:“顾公子太客气了。” 说着,纪徽音声音里的笑意越发明显,“方才听到顾公子同哥哥说,往后要与我多相处几回?不知这是何意?” 顾景年一愣,旋即面颊似火,耳垂顷刻间便红了,要滴血一般。 他磕磕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景年没想到纪徽音听到了 他的话,更没想到纪徽音听到,还这么直接的问出口。 不过,看她的样子,像是只听到了这几句……而且,好像并没明白他话中的别番意味。 “我,我只是觉得姑娘的茶很好喝。”顾景年鼓足勇气,嗫嚅这着说道,“想以后,以后能再喝一次。” 顾景年的羞赧和紧张不似作伪,纪徽音自问活了两辈子,也没见到过这样毫不掩饰造作的人。 她不是没注意到丁山月看过来的眼神,也感觉到了那眸光之中的冰冷,纪徽音只当未觉。 “顾公子若是喜欢,那往后要有机会,我定再为公子烹一次茶。” 对上纪徽音黑白分明的柔亮目光,顾景年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意涌起,说不出的悸动流入心田。 “那就先多谢姑娘了。” 顾景年告辞了,纪徽音和丁山月站在阶上目送顾家的马车走远。 一直到车马消失不见,纪徽音才转身离开。 而丁山月则在原地回眸,定定地看了纪徽音的背影许久,这才关上了善德堂的大门。 纪徽音扯掉了面上的纱巾,此时望向丁山月,轻轻福身行礼:“今日多谢纪先生了。” 她话音刚落,小罗纹也在襄儿的 带领下从后院来了。 方才为了不穿帮,小罗纹一直躲在后院没有现身,此时来到纪徽音身边,自然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见到丁山月沉着面色,纪徽音也是表情淡淡,小罗纹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寻常,耐住性子没有多问了。 纪徽音侧眸看向她,声音颇沉,“小罗纹,让你带的东西带了吗?” 小罗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从腰间取下荷包交给纪徽音。 纪徽音打开,里面赫然是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也是她准备的,送给丁山月的谢礼。 想到丁山月有可能不收,纪徽音上前一步,先行铺垫:“先生先前帮了我纪府良多,徽音无以为报,思来想去,还是给先生最实在的东西为好。” 说着,她看一眼自己手上的荷包。 丁山月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荷包大小之后,心中已然有数了。 他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姑娘,这是准备给我打赏多少钱?” 纪徽音眉心微蹙。 “先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纪徽音正色道,“我只是想感谢先生。况且,我纪家本就是商户,我也是商门之女,若先生觉得给银子这种事是折辱了您, 那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给丁山月谢礼,也早都准备好了这番话。 这话多少有些故意让人愧疚的意味在,但的确是有效的。 纪徽音并非厌恶丁山月,想要摆脱他,她只是觉得自己跟丁山月不合适。 丁山月私下有什么身份,做了什么事,纪徽音都不关心。 而她的不关心,只是因为丁山月并没有将这些事告诉她的意思。 既然丁山月都想瞒着她,她又何必上赶着去问,去关心呢? 而纪徽音正好,也不想自己将来的丈夫跟自己离心离德,有一箩筐的事情瞒着自己。 上辈子的林启就是最好的例子。 “先生,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报答您的法子。”纪徽音抬眸凝视丁山月,“我先前逃避与您聊起这些话,就是怕您这样质问我。但是后来我想清楚了,有些事,我总不能躲一辈子。” “所以能否请您退了这门婚约,往后,咱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做回友人?” 丁山月的目光从纪徽音的面容移到那荷包上,最终意味不明的一笑,接过了纪徽音手中的荷包。 纪徽音心中微松。 看来,他这是答应了? 第182章 相敬如宾? 然而下一秒,丁山月就将荷包还给了纪徽音。 “姑娘,银子,还是收回去吧。” 纪徽音还没来得及露出的笑容刹那间僵住了。 “先生这是何意?”纪徽音彻底看不懂这个人了。 丁山月没什么表情,情绪更没什么起伏地看着纪徽音,良久后撤一步,朝着纪徽音微微鞠躬作揖。 “我自会答应姑娘的话,丁某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是不必姑娘再破费了。” 闻言,纪徽音忽然感觉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山月把荷包还给她的时候,她几乎以为丁山月是要拒绝她的话,准备执拗到底了。 但是没想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徽音才发觉自己多少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这样认为,不就是将丁山月当成那种,为了银子而纠缠纪府的人了吗? 纪徽音眉目间划过慌乱,张口想解释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多余。 看着丁山月坦然的面目,纪徽音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她顿觉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低劣,继续站在这里都有些烫脚。 纪徽音戴回面纱,将荷包 递给小罗纹叫其收好,而后匆匆地屈膝行礼:“徽音先告辞了。” 看着纪徽音匆匆离开的背影,丁山月眸中漾起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苦笑。 襄儿一直在旁看着,此时看到自家师父这幅表情,一时间也很是为他难过。 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襄儿有些怨怪纪徽音。 但是襄儿到底通了人事,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从来都勉强不得。 他上前想劝一劝丁山月,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襄儿磕磕绊绊的,最后开口干巴巴地道:“师父,襄儿刚刚在厨房的小吊炉里炖了梨汤,您喝一点吗?这夏日里喝了,最是清凉解暑了。” 丁山月看向襄儿,眼底却是多了几分笑意,像是调侃,“怎么,你可怜师父被你纪姐姐拒绝了吗?” “没有!”襄儿连忙解释,想说个别的,却又说不出口。 说实话,师父方才那一瞬的表情,的确是有些可怜的…… 丁山月笑了笑,摆摆手,“梨汤你自己先喝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说完,丁山月便从大门出去了。 襄儿甚至没来得及问一问丁山月要去哪,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轻叹一声,关上了医馆大门。 他在门上挂了个不看诊的牌子,而后回后厨喝自己的梨汤去了。 纪徽音坐上了车,却并没走远。 她在善德堂对面的街道停了下来,掀起车帘朝外看着。 看到丁山月出门离开,又看到襄儿关门不看诊,纪徽音无声叹息一声,这才让车夫赶车离开。 坐在她身旁的小罗纹全都看在眼里,路上的时候一连叹了好几声。 纪徽音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假寐,闻声不免问道:“叹那么多气做什么?别叹了,叹气多了,人会倒霉。” 小罗纹不知道这说法是从哪儿来的,只撅了嘴嘀咕道:“奴婢只是觉得纳闷……” 纪徽音睁眼,淡淡道:“纳闷什么?纳闷我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丁先生?” “对啊。”小罗纹很是不解,“虽然丁先生的确是瞒了小姐一些事,但这跟将来成婚过日子又不同啊!丁先生在别的事上瞒着小姐,不代表往后不会与小姐相敬如宾啊?” 纪徽音瞥了她一眼,笑了:“傻丫头,如今我还没跟他成婚,他就瞒着我那么多事,将来成了婚,过了日子,他觉得我不会再离开他,一辈子都 是丁纪氏,再也跑不掉了,难道就会跟我相敬如宾,毫无隐瞒了吗?” 小罗纹茫然一瞬。 她到底还只是个青春少女,并不能明白纪徽音这番话的意思,于是懵懂问道:“小姐为什么会这么想?难不成男子成了婚之后,还会变个人不成?” 纪徽音轻笑:“那是自然。人都是会变的,别说这天底下最容易负心的男人了。” 小罗纹呐呐道:“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会变心吧?奴婢瞧着丁先生很好啊?”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说起来,我了解丁先生多少呢?我只知他是十年前搬来扬州城的,无父无母,当时只带着一个还不记事的小孩童,后来收作自己的徒弟——也就是襄儿,初次之外,我还知道他什么呢?” 纪徽音耐着性子一一例举,“比如他原籍何处?为何会无父无母?既无父母,那同宗亲族又在何处?若这些都没有,他又是跟谁学的医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在咱们扬州城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好的,他这金针之术又是师出何门?” “这些,我们都知道吗?” 小罗纹彻底愣住了。 纪徽音看着她,语重心长,“就 算抛开这些不说,我与他,也没有缘分。我意图退婚那段时日,他若真非我不可,生怕我误会于他,他会想尽办法来跟我解释,生怕我讨厌他,不与他成婚了。” “可是他也没有。由此可见,他要么也很迟疑是不是要娶我,要么是根本不喜欢我,只是装着很喜欢,嘴上说很喜欢。” “这样的人,我为何要嫁给他?” 纪徽音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深入浅出,小罗纹却还是有些迷惑。 “可,可奴婢听家中的老妈妈们说,成婚不就是这样的?夫妻两个只要在外头一条心,回了家怎么样都无所谓。能做到相敬如宾都已经很好了……” 对上小罗纹疑惑的眼神,纪徽音忍不住笑了。 “或许吧,”纪徽音喃喃着,“或许天下的夫妻都是这样——但我不想这样。” 因为她经历过这样的婚姻。 这一世,纪徽音不想再这样了。 她想找一个自己不讨厌,也将她看的第一紧要的人,好好的过一辈子。 不用相爱的多么天崩地裂,只需要将彼此放在心上,看作最重要的人就足矣。 当然,在此之前,她得先把纪府的这些事都给处理好了。 第183章 心怀鬼胎 ??刚回到府上,马车刚驶进角门,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微微蹙眉,看向一旁的门房。 “前面怎么吵吵嚷嚷的?发生了什么?” 门房连忙行礼道:“是二长老来了。” 闻言,纪徽音面上划过了然。 她并不惊讶,反而觉得情理之中。 算时辰,纪怀恩来的都算晚了。 纪徽音嘴角噙着抹笑意,扶上了小罗纹的手,“走,去前院看看。” 主仆两个来到前院侧面的拱门,从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前院花厅门口的廊桥,纪怀恩正刚从那里过来,急匆匆地往正院花厅走。 管家苦苦拦着纪怀恩,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纪徽音上前几步,就听管家哀求纪怀恩,说纪莹身上的病又犯了,此时不宜去打扰。 纪怀恩站住脚步,一脸怒容地看着管家,喝道:“纪家就要出大事了!难不成我还不能求见家主?” 纪徽音眼底淬着冷笑,看够了戏,这才缓步上前—— “二叔公。” 纪徽音语调悠扬,纪怀恩猛地侧首望了过来。 含着淡然的笑意,纪徽音缓步走上前去,屈膝行礼:“二叔公这么急三火四 的是要见我母亲吗?您来的不凑巧,前两日下雨,母亲着了风寒,实在是不能见客。” 纪怀恩望向纪徽音时的眸底满是狐疑,似是想从纪徽音的脸上硬生生地看出什么,良久都没有吭声。 纪徽音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林启出事,曾经给他送过瘦马的纪琮脱不了干系,这会儿纪怀恩自是要怀疑,是否是她教唆了纪琮,给林启送去诸多美人儿,勾的林启直接瘫在床上。 纪徽音毫不畏惧地与纪怀恩对视,见纪怀恩久久不吭声,还笑了下,“二叔公怎么这么看着徽音,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有什么话想问徽音?都是一家人,叔公尽管问就是了。” 纪怀恩后槽牙紧咬,原本想要质问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开口,语气之中已然多了几分隐隐的气短,像是跟纪徽音低头一般,“徽音,你可知道,你大哥哥被府衙给扣留了?” 纪徽音故作诧异,“竟有此事?是因为什么啊?” 瞧着纪徽音的表情不似作假,但越是如此,纪怀恩便越是怀疑这丫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纪徽音这死丫头已经变得如此厉害,喜怒不形于色,与他居然都能打的 有来有回! 要知道,当年连纪莹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纪怀恩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他扯起唇瓣,笑不成笑,倒显得十分扭曲,“徽音一向是消息灵通的,怎么今日倒是不知此事了?” “叔公这话是点我呢。”纪徽音笑意盈盈,“难道我应该知道吗?我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在家中保养身体,侍奉母亲,别说外头的事,连自家铺子里的事我都不甚清楚,叔公可别打趣我了。” 纪怀恩眼下心情暴躁的厉害,脱口而出道:“是不是你教唆了琮儿,让他去给林公子送瘦马?!如今那不知从哪儿来的贱婢暗害了林公子,纪家就要完了!” 纪徽音故作诧异,“叔公,您莫不是年老昏聩了?我什么时候教唆大哥哥去给林公子送人啊?再者,我可不知什么瘦马不瘦马的,那样出身的人,我纵然在扬州,也只是听说,可不曾见过呢。” 她是从不挪动千金贵步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纪怀恩心中深恨,他知道纪怀恩十有八。九是在这里跟他装相,但他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我可是听琮儿说了!当时就是你说,要给林启 送人,讨好林启……”纪怀恩的声音渐渐低了,“他是想着你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不好办,所以想免你的麻烦,这才亲自送了人过去!你现在想抵赖不成?” 说着,纪怀恩像是迫不及待般,上前来抓纪徽音的手腕,“你跟我去衙门,面见知县大人,当场对峙!” 纪徽音一使寸劲儿,气定神闲地将手腕抽了回来。 “叔公,您说话也要有个凭据。大哥哥说是我教唆的他,那他可有人证、物证?他可曾见过我找什么瘦马给林公子送过去?再者,我和我母亲与林公子早有龃龉,他又刚跟荣儿妹妹有了肌肤之亲,我又怎么会想着去讨好他?您是不是太着急大哥哥了,所以在这儿发癔症啊?” 纪怀恩目欲眦裂,还想再说什么,一个长随小厮匆匆跑了进来。 纪徽音只看了一眼,便看出那长随不是西府的人,于是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长随附耳到纪怀恩身侧,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 那小厮说完,纪怀恩登时一脸惊骇。 纪徽音微微眯眸,轻笑,“二叔公,这又是怎么了?” 纪怀恩阴恻恻地望着纪徽音,一字一句: “纪徽音,是不是你?是你着人前去状告代春霖中的胭脂有异样?你想做什么?你想毁了纪家不成?” “叔公这又是什么话啊?”纪徽音微微笑着,挑起眉峰,一副惊讶又好笑的样子,“叔公,您还真是一时一个念头,怎么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怪呢?” 纪怀恩看着纪徽音,恨不得生啖其肉。 除了纪徽音,还会有谁直接唆使人跑去状告代春霖的胭脂有毒害人? 这分明是纪徽音想出来的破釜沉舟的法子! 对上纪徽音笑吟吟的眸子,纪怀恩一口牙快要咬碎。 他死死地盯了纪徽音许久,最终未置一词,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纪徽音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冷声开口,语调低沉:“小罗纹,去看一下,那姓宋的怎么忽然行动了?” 分明,她还没有下令让宋状师去衙门告状,怎么忽然就闹起来了? 难道是那姓宋的心怀鬼胎? 小罗纹匆匆去了,纪徽音便孑然一身往沐风居走去。 刚走到正屋门口,就被在廊下绣花的翠扇给拦住了。 “小姐,您是要见夫人吗?”翠扇面带迟疑,“夫人说,这几日,她都不见您。” 第184章 变了个人 纪徽音僵在原地,半晌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看着纪徽音这样,翠扇心中也十分的不好受,只能轻声安抚道:“夫人这几日身上不爽,小姐不如等夫人大好了,有些话再慢慢的说。” 纪徽音收回目光,点了点头,“多谢翠扇姐姐,还请翠扇姐姐照顾好母亲,有什么事,尽量来告诉我。” 说完,纪徽音转身欲走。 身后翠扇又忽的开口了—— “小姐!夫人,夫人还有一事让奴婢转告您。” 纪徽音转身,就见翠扇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什么?”纪徽音走回去,见翠扇似有为难,放轻了语调,“有什么话,翠扇姐姐直说就是。你原是伺候母亲的大丫鬟,跟我何必见外?” 翠扇像是放心了几分,方道:“夫人叫我告诉小姐,往后张娘子那里,去不去随您,她就,就不再过问了。再者,您想出府也随便……” 翠扇的声音越来越小,看向纪徽音的表情也是越发踟蹰不安。 见纪徽音的脸色发白,翠扇赶忙补救道:“小姐您别多想,夫人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近日理不了事,管不了家,希望您能多帮衬而已;再者,再者府中万一有个什么别 的事,小姐也好帮着夫人做主不是?” 虽然翠扇这么说了,但是纪徽音心里也清楚,纪莹传达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纪莹这是气极了,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在威胁她—— 要么,此后乖乖的听她的话,要么就再也不管自己。 纪徽音后槽牙紧咬,半晌后看向里屋的方向。 不知道怎么的,纪徽音心中有一种感觉。 纪莹就在那窗棂后看着自己。 她不再犹豫,眸中划过坚定,纪徽音朝着那窗棂的方向屈膝行礼。 “母亲的话,徽音记住了!既然母亲病着,不便料理家中之事,那就请好好休息,一切事宜,有徽音代劳!” 语毕,在翠扇震惊的眸光之下,纪徽音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翠扇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白着脸色,转身敲了正屋的门。 方妈妈过来给她打开屋门,和翠扇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她们做奴婢的,主子之间有了龃龉,就算是主子仁慈,她们不会被连带着迁怒,但到底也是不好过的。 翠扇屏气凝神进了里屋,甚至没敢抬头去看软榻上纪莹的脸色,只跪下叩首:“夫人,小姐她……” 纪莹没出 声,翠扇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奴婢把话带给了小姐,小姐说,说她会为您——” 啪! 桌上的茶盏被纪莹猛地扫到了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在翠扇耳边炸开。 翠扇吓得一抖,身子伏的更低了。 方妈妈闻声进来,看到这一幕忙上前去给纪莹擦手。 “唉,夫人,您这是何苦来哉?” 方妈妈看到纪莹被茶水烫红的手,很是心疼,“您跟大小姐可是亲母女,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她还认我这个母亲吗?” 纪莹气地站起身来,下一秒却抑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她咳得声气俱竭。呼吸都急促起来,一张苍白的脸都被涨的通红。 方妈妈吓坏了,赶忙给纪莹顺气儿。 回头一看翠扇傻跪在那儿,方妈妈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给夫人拿药来!” 翠扇连忙起身,去妆奁里拿了纪莹常日里吃的天王保心丹。 一粒丹药吃下去,又被方妈妈喂了些水,纪莹的面色这才渐渐缓回来。 方妈妈后怕不已地扶着纪莹倚在软榻上,几乎老泪纵横,“夫人,您千万要平复心情,保重着身体,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活着没法跟小姐交代, 到了地底下,也没法跟府君交代啊!” 纪莹闭着眼,一副绝望伤心至极的模样。 “我早知道徽音这孩子,有主见、有城府,但我没想到,她如今为了跟东府上的作对,竟能不听我话到如此地步!” 纪莹有气无力地说着,睁开眼后,眸底都是不解。 “这孩子从前也没这样死心眼,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方妈妈似有迟疑,“这小姐自从跟林公子退婚之后,的确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被那姓林的给吓破了胆?” “胡说!”纪莹横她一眼,下意识还是维护女儿,“我徽音从前虽然柔弱沉静,但也不至于被人吓破胆!再者,就算是吓破了胆,也不该是这幅样子。” 方妈妈苦思一阵,道:“民间有个说法,这有的人被吓破了胆之后,也会有性情大变的时候,小姐莫不是……” 纪莹蹙眉看向她:“你说清楚,怎么个性情大变?” “这也是奴婢幼时听说的。”方妈妈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是奴婢小时候,同村有个姐姐,不知怎么的跌进了河里,救回来之后高烧几天不止,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看那样子像是……” 方妈妈越说 越激动,又戛然而止,看了看四下,像是怕被谁听到。 半晌,她声音又压低了些:“看那样子,就像是被水鬼惊着了!她娘给她养了几天,后面觉着实在不能好了,又怕醒来是个傻子,留着无用,便将那姐姐扔去了乱葬岗。” 纪莹吃惊,“怎么那样狠心?那可是自己亲生的闺女!” “谁说不是呢!”方妈妈叹息,“但乡下地方,丫头的命不值钱,都是如此的。再说那姐姐,她被扔去乱葬岗上三天,大家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了,谁知,第四日的时候,她竟完好无损的自己回来了!” 纪莹听得入迷,忙问:“然后呢?” “然后那姐姐就像是变了个人,从前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来,回来后变得厉害泼辣的很!十村八店的人都知道她厉害,不敢去招惹,都说她是被水鬼附了身,谁又敢接近她呢?后来,后来她就不在村子里了,走的静悄悄的,好像是嫁了人,也有人浑说,说她是去给水鬼当媳妇了。” 一番乡村离奇志异听得纪莹愣在当场。 若说她的徽音有没有什么变化,倒还真是……从那次她胎动不安,昏倒病倒,再醒来退婚后,真就像是变了个人! 第185章 有的放矢 ??看到纪莹的表情,方妈妈自觉失言,赶忙劝解道:“这也是我小时候从大人口中听说的,虽然确有此事,但也保不准是谁以讹传讹——夫人可别放在心上!不管小姐的性子怎么变了,奴婢瞧着啊,小姐对您的孝心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不……” 纪莹兀自呐呐着,蛛丝马迹渐渐自她心头浮现出来。 她自然没觉得纪徽音对自己的孝心有什么变化,只是自那以来,纪徽音的种种异样,此时她才觉得格外明显起来。 “徽音,从前从不会这样钻牛角尖,也是最怕麻烦的人,从不多掺和什么!她现在像是死了心,就要跟东府的对着来,像是,像是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纪莹想到什么,一个激灵抓住了方妈妈的手。 她正要说话,就看到翠扇还在屋中,便将翠扇挥退。 等翠扇出去关了门,纪莹才看向方妈妈,颤声道:“你说,徽音会不会是知道了她父亲……” 方妈妈睁大眼睛,反手将纪莹的手紧紧握着。 主仆两个就这么对视了许久,纪莹恍惚地移开眼眸,哑声道:“若是徽音知道了,那她要跟东府作对,也就情 有可原了……” 方妈妈咽了口唾沫。 她想起先前纪徽音问自己关于府君的事,心中慌乱不已。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大小姐就已经怀疑了? 方妈妈不敢对纪莹说。 纪莹要她一定瞒着这件事,但当时纪徽音来问,她也没有多想,便挑挑拣拣的说了一些。 可要紧的,她都没说啊! 思及此,方妈妈只能先瞒着纪莹,自己曾经告诉了纪徽音什么。 纪莹这身子,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夫人,您别多想,府君过世的时候,小姐年纪尚小,且这些年,也无人去小姐跟前说什么浑话,小姐又怎么会知道呢?” 安抚劝慰了纪莹好一会儿,一直到纪莹有些累了,沉沉睡去,方妈妈才心事重重地出了正屋。 来到门口,便见翠扇迎上来,关切问道:“夫人如何了?小姐方才走的时候说,夫人有什么情况,务必跟她说一声。我想着,夫人纵然生小姐的气,咱们也不能瞒着小姐不给夫人尽孝心啊!” 方妈妈疲惫似的叹气,“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累了,睡下了。一会儿你悄悄进去守着,看夫人要什么,我出去一趟。” 翠 扇还没来得及问方妈妈去做什么,方妈妈就已经匆匆离开了。 方妈妈直奔朝明堂而去。 * 朝明堂的回廊下,如意正在给琉璃教绣帕子。 “你把这金线,掺进银线里,每两股掺一股,这样绣出来的凤凰羽毛呢夺目华丽,但不晃眼。等绣好之后啊,凤凰的每个尾羽上缀一颗紫瑛珠或火琉璃,切记不要选太大的,不然太重,这帕子反而不适用了。” 琉璃认真的听着,而后又懵懂地看如意:“如意姐姐的绣工这样好,感觉比府里的绣娘还好呢,不知如意姐姐是跟谁学的?” 如意笑容顿了顿,旋即又赧然似的道:“都是自己瞎琢磨的,或是闲暇时候去绣娘那里偷师一些,能跟谁学啊?” “那姐姐的阿娘有教过姐姐吗?” 如意眼底划过几分晦暗。 她轻轻道:“我亲阿娘去得早,没能教我。我说是家生子,其实也不算。我是小姐五六岁的时候进的府,只是后来被后院厨房的钱妈妈认作了干女儿,小姐又要了我到朝明堂侍奉,给了我体面,这才算了半个家生子。” 琉璃了然似的点点头,正要问如意从前是哪里人时,外头 方妈妈快步进来了。 “方妈妈?”如意反应快,当即起身去迎,“您老怎么来了?小姐刚进去,这会儿可能小憩呢。” 方妈妈看了眼琉璃,温和道:“琉璃啊,你先去玩儿,我和你如意姐姐说会儿话。” 琉璃也算是有眼色,乖乖地应了声便走了。 方妈妈拉着如意走到回廊尽头的角落,如意诧异道:“妈妈,怎么了?” “我问你,近些日子,小姐有没有跟你说关于府君的什么事?” 如意懵然睁大眼睛,“府君?没有啊!小姐很少提府君……大概也是府君过世的时候小姐年纪小,不记得什么了。再者——” 如意说着,面上闪过一点苦笑:“这平日里小姐还是器重小罗纹多一些,我虽是大丫鬟,但也只是端茶送水铺床的,小姐有什么心里话,还是跟小罗纹说得多。” 方妈妈蹙眉,叹气道:“你都二十二了,在这府上伺候了十年多,连小罗纹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如吗?这到了二十五该配人的时候,你能配个外头的小子都不错了!” “我没预备着嫁人,就清清静静伺候小姐一辈子,也挺好的。”如意笑了笑,显得有些 憨厚。 她的脸蛋儿圆润白净,眼皮生的很薄,越发显得眼睛又大又圆,一张樱桃小嘴也是薄薄的,倒给那面容增添了几分聪明相。 奈何那脸蛋儿太圆,那几分聪明相聊胜于无,方妈妈瞧着如意这样子,心里觉得倒是好,只是不免有些可惜。 “近日里府里不太平,你也看到了——夫人和小姐闹别扭,你是朝明堂年纪最大的丫鬟,平日里也多看顾规劝着小姐,别让小姐任性妄为了。”方妈妈见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开始训导如意,“也别说什么不嫁人的浑话,你嫁了人,最好嫁个府里或庄子上的管家,往后也是小姐的助力!” 如意垂下眸子,看着很是乖觉,“我就是那么一说,妈妈别在意。往后若是小姐叫我嫁给谁,我自然无有不从的。” 方妈妈打量她一会儿,又道:“当然了,小姐那样的仁厚人儿,自然也会顾念你的想法,但当务之急——你得多留意小姐的事情,就当是帮我、帮夫人省心了。” 如意抬起眸子,眼底划过淡淡的思量,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知妈妈具体是要我留意什么?妈妈说与我听了,我也好有的放矢。” 第186章 银丝线 ??“也不是要你打听什么……”方妈妈说着,迟疑了下,“就是问问看,小姐对当年府君过世之事,知道多少。” 如意垂下眼睫,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不解似地问道:“当年府君,不就是久病身亡的吗?难道小姐不知道?” 方妈妈有些不耐烦起来,便道:“不该问的你别问,好好当差,留意着小姐的事,伺候好小姐!” 说完,方妈妈转身便走了。 如意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方妈妈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往堂屋门口走去。 进到了堂屋之中,就见琉璃坐在里屋门口的地上打瞌睡。 似是听到了如意的动静,琉璃冷不防睁眼,看到如意过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方妈妈走了?”琉璃凑上来询问,“妈妈说了什么?” 如意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该问的,别问那么多。小姐刚刚在里头,可有传唤?” 琉璃摇摇头,“没听到什么动静,也没叫我,好像是睡着了。” “行,知道了,你好好在这儿守着,我出府去买点银丝线。” 说着,如意转身就要出去。 琉璃亦步亦趋地跟了几步,眼巴巴地道:“姐姐不带我一起吗?” “说了要你伺候小姐。”如意无奈地嗔她一眼,“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一起给你带回来。” 琉璃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能不能给我带两根关东糖,上次外头的小厮送了我一根,我吃过了以后到现在还想着呢。” 语罢,琉璃又赶忙从袖口里掏出一锭碎银子给如意,嘿嘿一笑,“剩下的就当姐姐的跑腿费。” 如意颇为诧异地掂了掂那碎银子,足有一钱多,便嗔怪地望向琉璃。 她将银子还给琉璃,道:“你这一钱银子都买了关东糖,够你吃一个月了,拿着,不用你的钱。” “那怎么能行?”琉璃不愿意收,“姐姐快收着罢!” “傻丫头,我知道这银子是前儿小姐随手赏你的,不然你的月钱也才一钱。”如意数落她,“收好,给自己攒着些,别浑花!” 说完,如意便转身欲走,不再接琉璃手里的钱了,“好了,我走了,好好侍奉啊!” 如意走的快,琉璃跟到屋门口看了一阵,目送她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来。 一转身,就迎面碰上小罗纹。 “姐、姐姐!”琉璃吓了一跳,险些就叫出声来。 “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小 罗纹声音很低,蹙眉朝外望了望,“谁刚出去了?” 琉璃一向有些怕小罗纹,因她见过小罗纹的泼辣性子,说话也唯唯诺诺起来,“是,是如意姐姐,说她去买银丝线。” “银丝线?”小罗纹眉头皱的更深,“银丝线库房里还多的是,这蹄子昏了头了,还要去外头买?” 琉璃自然不知道纪徽音的小库房里有多少家私,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罗纹并没多想,只朝着琉璃挥了挥手,“去廊下吧,别吵着小姐歇息。” 琉璃如释重负地出去了。 小罗纹关上了堂屋的门,转身复又回了里屋。 纪徽音并没有歇息,而是在桌边静静地看书。 “刚刚说什么呢?”纪徽音不紧不慢地翻着书页,“琉璃怎么了?” 外头天色有些暗了,小罗纹怕纪徽音看不清楚,干脆点了两根蜡来,移到纪徽音面前,随即道:“哦,是如意出府买丝线去了,我问了琉璃几句。” 纪徽音手下动作不停,一心二用也轻轻松松,“丝线?府里什么时候缺了丝线?” “说是买银丝线,我也记得库房里有的是——许是那丫头浑忘了,等她回来我说说她。” 小罗纹有 心维护如意,纪徽音自然听得出来。 她也没想多计较,但很快,又察觉了不对劲。 如意历来是个细致的人,当时也是因为这个好处,母亲才破格将她一个非家生子的丫鬟送到朝明堂来服侍。 也正是因为她的细致,这些年她才能一路越过府里的老人儿,成为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她怎么会不记得,库房里还有银丝线? 纪徽音手上动作微顿,表情意味不明。 小罗纹察言观色,问道:“怎么了小姐?” “没事。”纪徽音沉吟片刻,“你去库房看看,银丝线还有多少。” 小罗纹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多问,应声便出去了。 不多时,小罗纹折返回来,先给纪徽音倒了水,这才娓娓道来—— “奴婢刚去看了,银丝线还有满满两匣子呢,有一匣子里面取用了一些,看库房的小厮说,是前儿如意去取了用的,说是要教琉璃绣帕子。” 纪徽音下意识蹙眉。 那就更怪了。 既然如意近几日就去过库房,又怎么会不记得府里还有银丝线?又怎么会出去买? 莫不是,她出去买线,只是个借口? 想起先前翠云的事,纪徽音后背微冷。 难道,她身边也出现了翠云那样吃里扒外的?! 可,如意平日里并无异样啊! 纪徽音眉目微沉,道:“小罗纹,去把琉璃给我叫来!” 小罗纹不明所以,但觑着纪徽音的神色也知道是出了事,并不敢怠慢,连忙去叫人了。 琉璃进来地时候还有些慌,纪徽音看在眼里,轻声安抚:“别紧张,我就问你点事。你平日里都是跟着如意学规矩的,她教你教的如何啊?” “如意姐姐教的很好,奴婢也用心学了。”琉璃年纪小,说话还不太有体统,“小姐要考校奴婢吗?” 纪徽音不置可否,“都教了你什么?” 琉璃一愣,旋即如数家珍:“绣花、认字、念诗,还教了奴婢怎么做小姐您喜欢吃的点心。” 闻言,纪徽音的眉目下意识柔和了一些。 她的确很喜欢吃如意做的点心,数十年雷打不动,每个月至少要吃三回。 当然,她也没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除了这些呢?还教了别的吗?” 纪徽音一连发问,纵然琉璃是个傻子也嗅出不对劲了。 她坑坑巴巴地道:“别的,别的就没了。小姐,小姐是想问关于如意姐姐的事,还是奴婢的?” 第187章 扮猪吃虎 闻言,纪徽音端详琉璃片刻,垂眸淡声道:“你很聪明。” 琉璃拿不准纪徽音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头垂的更低了,“小姐抬举奴婢了。” 纪徽音凝视端详琉璃片刻,缓缓道:“当初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可还记得?” 琉璃当即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自然记得!小姐救了奴婢,留下奴婢,对奴婢如同、如同再造之恩!就算如意姐姐教了奴婢再多,奴婢也始终记得,只有小姐才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和恩人!” 纪徽音看了眼小罗纹,小罗纹得了令,上前扶起琉璃,语气温和:“你别紧张,小姐也不是这个意思呢,就是问你几句话。” 琉璃怯生生地看着纪徽音,道:“小姐问的,只要奴婢知道,绝不隐瞒!” “眼下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就是瞧着,如意与你关系好,她素日里又沉稳,心想着若是能多教你一些东西,你也能早日自己立起来。如今看来,如意教得好,你学的也很好。” 纪徽音说完,顿了顿,语气和缓许多,“好了,小罗纹,给她拿一吊钱,下去吧。” 小罗纹拿了一吊钱递给琉璃,琉璃一时间没 敢收,迟疑地看着纪徽音,半晌没有言语。 “快拿着啊,小姐赏你的。”小罗纹嗔怪的笑了声,“这丫头,怎么傻傻的?” 纪徽音也很给面子的跟着笑了声。 琉璃这才壮了胆子,拿了钱谢了恩告退了。 等琉璃出去,小罗纹这才好奇地望向纪徽音。 “好奇我为什么没把话问完?”纪徽音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户外出去的琉璃,表情意味不明。 小罗纹在旁边为她打扇,轻声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会问她如意有何异动。” “琉璃那丫头,瞧着恭顺、忠诚,实则到底不如你们从小进来的,说起来,她姐姐是翠云,这事让我心里多少有些防备。” 翠云如何死的,她们的母亲又是如何死的,琉璃都看在眼里,若说这丫头一开始对她没有半点怨愤,纪徽音是不信的。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琉璃进到朝明堂之后,纪徽音一直很少给她安排什么活计。 小罗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如此,小姐防备着也有道理。不过,奴婢瞧着那丫头傻傻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二心,更不会想着害您了。” “她可不傻。”纪徽音失笑似 的,“你见哪个傻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学会那么多东西?之前如意不还夸她,说她识字念书不在话下,连刺绣都越发精进——这才多久?” 被纪徽音这么一提醒,小罗纹才回过味来了。 小罗纹诧异,“难道,这丫头都是装的?” “装的也无妨,在这样的地方伺候主子,是要装的勤恳、笨拙一些,要把事情按照吩咐办好,却又不能抖机灵,否则多少人盯着她,主子也会猜忌她,这一点,琉璃做的很好。” 纪徽音说着,转身回到软榻上坐下,淡漠道:“我之所以今日不问她,就是要稳着她。这丫头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当着我们的面恭顺胆小,转过身将什么都告诉如意,那就不妙了。” 小罗纹惊疑不定,“说起如意,小姐您是怀疑如意,是那边的人?” 说着,小罗纹朝着东府的方向瞥了一眼。 “不好说。”纪徽音心中划过异样,“但有一样逃不过,这丫头绝对有问题。” 思索片刻,纪徽音道:“这样,小罗纹,你一会儿就在外头候着,看如意什么时候回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试探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买 丝线还是做什么。” 小罗纹:“用不用让哥哥跟着去看看?若是发现这丫头吃里扒外,直接绑了回来就地正法!” 纪徽音迟疑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她既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说明并不是做什么冒险之事。再者,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万一被发现了什么,再想抓到她,恐怕就难了。” 说完,纪徽音又喃喃似的道:“况且,我总觉得,如意不至于如此……” 半个时辰后,小罗纹轻手轻脚地从里屋出来,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唯有琉璃和一个小丫头兰草正在廊下翻花绳玩儿。 看到小罗纹,两人赶忙收了花绳站起来,怯生生问好:“小罗纹姐姐。” 小罗纹装作不经意出来,随口道:“没事,玩你们的。怎么如意还没回来?” “姐姐找如意姐姐有什么事吗?”小丫鬟兰草好奇问道,“若是要做事,姐姐吩咐了我去,也是一样的。” 小罗纹没好气:“小姐睡下了,我有点差事要去办,屋里得有人伺候,难道你还能进主屋伺候?” 兰草讪讪的:“那我去叫如云、如月姐姐。” “你真是个蠢得。”小罗纹冷笑 ,“你忘了你如云如月姐姐今儿晚上不当值?” 兰草被臊的没脸,嗫嚅着认错,琉璃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 小罗纹没好气儿道:“罢了,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她,你俩上别处玩儿去。” 兰草如蒙大赦,拉着琉璃快步走了。 小罗纹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足见天都黑了,如意才姗姗归来。 一进院门,看到小罗纹在廊下靠坐着,如意步子加快,走上前笑道:“哟,你在这儿候着我呢?” 小罗纹原本有些困倦了,一时间没醒过神,下意识回嘴:“你这蹄子脸面也太大了,谁等你了?” 如意笑了笑,拎着手上的小包袱就要进堂屋。 小罗纹此时也清醒了一点,目光移到如意手中的小包袱上,旋即又移开,连忙叫住她:“先别进去,小姐睡下了,别吵着她。” “那好我把东西放去厢房。”如意连忙应道。 小罗纹装作不经意,“琉璃说你买丝线去了?买的什么线?我记得库房里丝线都还齐全啊。” 如意面色不改,主动将包袱解开个小罗纹看。 “就是琳琅阁的银丝线,他家的丝线颜色格外柔和些,绣帕子合适。” 第188章 发自肺腑 小罗纹凑上去一看,果然是琳琅阁的银线。 琳琅阁在扬州城里很出名,金银线乃是一绝,纪府上的金银线都是从上京那边采购来的,华丽虽华丽,但绣帕子这种贴身物件,的确不及琳琅阁的好。 小罗纹瞧着,心里对如意的疑惑消了一大半。 她心中几乎有些疑虑。 莫不是,小姐动错了脑筋? 见小罗纹一直盯着那丝线瞧,如意笑道:“你喜欢啊?你求求我,我分你一点。” 小罗纹回过神来,哼笑道:“谁要求你,别自作多情了。你赶紧放下东西,替我值守一会儿,我还有点事要去办。” 如意应下,没说什么,转身往厢房去了。 小罗纹没瞧出不对劲来,却也不好这会儿便回去给纪徽音回话,转身出了院门。 与此同时,如意进了厢房,便见琉璃正在那擦拭屋子里的物件。 “琉璃,你的关东糖。” 如意将油纸包递给琉璃,琉璃很是惊喜。 “多谢如意姐姐!”琉璃迫不及待地拆开,拿出一根咬了一口,满面的满足。 如意失笑,“慢点,别急。这次吃完了,下次我出去还给你带。” 语罢,如意将丝线包袱放到 临窗的软榻上,而后不经意似的问道:“琉璃,刚刚你小罗纹姐姐一直在廊下等我,她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琉璃一脸懵懂,“就是说她有事出去,叫您盯一会儿,免得小姐有什么事儿。” “奥,那好。”如意笑了笑,“那你慢吃,我去廊下候着了。” 目送如意出去,琉璃的表情仍旧憨厚的无比淳朴,但她咬着手里的糖,眼底微微变化,闪过几分思量与狐疑。 如意在廊下守到天黑,实在快撑不住的时候,小罗纹回来了。 做戏做全套的小罗纹实际只去外头院子乱逛了一圈儿,这会儿回来瞧见如意靠在栏杆上,像是快睡着了, 小罗纹上前轻声道:“如意。” 如意清醒几分,看到小罗纹回来,松了口气。 “我还寻思,是小姐叫我呢。” “你就这么睡着,也不怕小姐唤你?”小罗纹打趣,“行了,回去休息吧,今儿你不当值。” 如意也没客气,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看着如意离开后,小罗纹这才悄声回了里屋。 里屋里,纪徽音小佛堂里。 她跪在佛像前,捻着佛珠,心中默念心经。 小罗纹凑过来 ,纪徽音便伸出手,小罗纹便搀扶她起来。 “……看过了,真的是丝线,是琳琅阁的。”小罗纹娓娓道来,“没瞧见什么异样,是她藏的好,还是咱们想错了?” 纪徽音沉思,“但愿是咱们想错了——你也别声张,这几日留意着就是了,连带着琉璃也一道留意。记住,这事儿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如意这边她只能分神观察料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纪徽音也来不及处置她什么。 回到卧房内,纪徽音放下佛珠,这才谈及宋状师的事。 小罗纹狐疑道:“这么久了那边还没动静,想来是知县大人想压下这案子?” 纪徽音挑眉,“也是。如今林启出了事,杨知县的心思恐怕都在怎么治好林启,不被林家落罪整治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想了想,纪徽音道:“去备车吧,我去代春霖一趟。” “现在吗?”小罗纹迟疑地看了眼天色,“可这会儿夜深了,小姐不如明日再去?” 小罗纹:“不,现在就去。再晚,等杨知县那边彻底将事情按下来不了了之,那就麻烦了。” 闻言,小罗纹也觉得事态不妙,应 声出去了。 知道纪徽音要出去,这回角门上的人也不拦着了,只告诉纪徽音一切小心,便叫车夫来准备赶车。 纪徽音刚预备上车,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大小姐,您做什么去?” 纪徽音诧异回眸,就见张娘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有点事,要去铺子里一趟。”纪徽音莞尔,“这么晚了,张娘子怎么还没睡?” 张娘子眉头紧蹙,“看来您也知道时辰晚了,那小姐做什么非要今晚出去?铺子里也没什么急事——小姐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纪徽音品出几分不对劲来,笑容敛了几分,“张娘子这是何意?” “夫人如今还在病榻,这多少跟小姐您有关。”张娘子深吸一口气,“难道小姐越发连夫人的心意也不顾了吗?” 纪徽音捏紧手,笑意彻底消失:“娘子是不是忘了,母亲金口玉言,说了往后府上之事由我料理,难道我还不能出门了?” “夫人说的是气话还是真的,您分明知道。”张娘子眼中划过无奈,“难道小姐还想再气夫人一回不成?” 张娘子说到最后,语气几乎有些不善了 。 纪徽音知道,今日若是不下个猛料,恐怕是走不了了。 她板起脸,语气故意放的冷漠无波:“张娘子,虽然你并不是卖身给了纪家,但你如今到底也算是我纪家的仆人,做仆人的,难道都是这样跟主子说话的吗?” 纪徽音这话把小罗纹都吓了一跳。 平日里无论如何,纪徽音都不会直接对人说出这番话来。 何况听这话的人,还是张娘子。 想起之前张娘子的冷僻难伺候,小罗纹不免为纪徽音担忧。 “既然小姐这么说,看来当时认我做师父只是假情假意了。”张娘子面无表情,“既如此,我往后不再置喙小姐的事了。” 说着,张娘子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 纪徽音快步上前,凝视着张娘子,“娘子这话,实在是冤枉我了。我拜师敬茶时,所说之话都是发自肺腑的话,从未骗过娘子。” 张娘子凝视纪徽音,一字一句:“既如此,那就请小姐再听我一次,别出去。” 纪徽音正犹豫时,一个婆子急匆匆朝这边来了。 一抬眸,那婆子看到纪徽音还没走,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 “小姐,夫人醒了,正找您呢。” 第189章 分寸 纪徽音神色微凝,迟疑片刻后,转身朝着府内走去。 路上,纪徽音轻声问那婆子:“母亲可说了,寻我有什么事?” “这,夫人倒是没说。”婆子凑近了低声回禀,倒有几分讨好的味道,“小姐过去自然就知道了。” 纪徽音没有理会那婆子的谄媚,只沉沉道:“你可看到母亲什么脸色?” 婆子有些无措,“这奴婢倒是没有特别注意,不过夫人的语气淡淡的,倒没什么异常。” 纪徽音点点头,没再说话,那婆子也只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跟着。 来到沐风居门口,纪徽音罕见地生出几分说不出的迟疑。 她竟对沐风居,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惧意。 纪徽音害怕看到纪莹对自己露出失望、冷漠的面孔,更怕看到纪莹的眼泪。 无声地深呼吸半晌,纪徽音才缓步踏入院中。 堂屋的正门敞着,两半翠玉珠帘搭起一边,垂下来的那边轻轻摇晃,。 翠扇和方妈妈都候在门口,一人一边,看到纪徽音到了,方妈妈便拢手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方妈妈屈膝行礼,声音低沉,“夫人在里头等着小姐,不过,您先缓缓。奴婢有话跟您说 。” 纪徽音心中微沉,跟方妈妈走到一侧。 “妈妈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纪徽音低声说道。 方妈妈颔首,沉声道:“奴婢斗胆问小姐一句,您究竟答允了那宋状师什么?” 纪徽音心中微沉,基本上已经猜到是为着什么事了。 “宋状师眼下在哪?”纪徽音没有回答,直接反问。 方妈妈叹气,“那宋状师是夫人下令带回来的,眼下已经送去别处关着了。咱们得人去的时候,府衙的人说眼下杨知县忙着别的事,没空计较这点细枝末节的事,只说保住证人陈娘子,别的等知县忙完之后再说。” 纪徽音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她提起裙角,朝着正堂方向走去。 抬手掀起珠帘,纪徽音的手微顿,片刻后才迈步进去。 堂屋的主座上,翠羽正服侍着纪莹喝药。 看到纪徽音,翠羽却不敢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勺一勺给纪莹喂着汤药。 而纪莹侧身坐在雕花圈椅上,一只手打着扶手,单薄的脊背微微躬着,仿佛只是坐在这里,都要了她一半的气力。 纪徽音上前,直挺挺得跪了下来,朝着纪莹叩首磕头。 纪莹余光扫见,眼中划 过不忍。 她微微抬手,翠羽便停下了动作,端着碗悄声出去了。 翠羽出去的时候颇有几分逃命的味道,匆忙的不止一星半点,但饶是如此,翠羽还是没忘记带上屋门。 此时,纪莹才转眸正视纪徽音。 纪徽音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垂在一侧的手微微收紧。 看着女儿跪着都挺直着腰板,一副凛然不惧,淡然处之的样子,纪莹心中是很骄傲的。 她的徽音,从来都是如此的体面、冷静。 若不是她这幅破败的身子拖累了徽音,她一定会为她好好的铺路,将来让她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地做纪家新一任的家主。 但是如今,她已经不这样想了。 纪徽音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跟纪怀恩撕破脸皮,彻底交恶。 纪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几时。 纪怀恩是个最狡猾不过的人,他前时几次三番到西府闹事,却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纪莹最怕的,就是待自己西去之后,纪徽音还未完全长成…… 她可怕极了,她纪莹的女儿,决不能走到自己这个下场! 纪莹思索着,缓步下了主座短阶。 她来到女儿面前,声音沙哑:“徽音,为 什么不看母亲?” 顿了顿,纪徽音垂眸道:“女儿做错了事,自知该罚,羞愧见母亲您。” 纪莹神色灰败,转过眼眸后,其中的神色却慢慢收敛,只有冷淡:“徽音,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像姓宋的那样的讼棍,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果然…… 纪徽音心中默念一声,抬眸望向纪莹。 母女俩的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纪徽音的心瞬间都不如方才那样紧张不安了。 她清晰地在纪莹眸中看到心疼和不舍。 是心疼她跪着?还是不舍她如此? 半晌后,只听纪莹又咬牙道:“徽音,你你可知道,若是今日那讼棍的官司书真的送到了知县大人的里,会怎么样吗?” 纪徽音死死捏紧手,一字一句道:“女儿说过了,女儿有分寸。” “你有没有分寸,难道我会不知道?”纪莹冷笑一声,“那我再问你,咱们家的代春霖,还要不要开了?” 纪徽音的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肉,几乎要嵌进去。 她忍着那锥心的刺痛,反问道:“母亲觉得呢?”、 纪莹微怒,道:“你倒反过来问我了!你知不知道,今日若真是那杨知县上了心,接了那份官司 书,纵然有人得到了该有的惩罚,那杨知县对沈家的印象,也绝不会太好!这些,你难道会不知道?” 纪徽音的手一瞬间放开,抬眸,眸色晦暗地望着纪莹。 “那母亲可知道,那陈娘子正是纪怀恩和纪琮合计商议,毁了容,至今还昏迷不醒的!您不是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如今,您怎么不信了?” 纪莹怒极反笑,“你倒是反问起我来了!” “女儿不敢。”纪徽音垂下眸子,“女儿只是想提醒您,那陈娘子,如今还客院之中昏迷不醒呢。” 纪莹咬牙,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外头方妈妈的一声轻轻的呼唤—— “夫人,小姐!” 方妈妈的声音靠近了。 很快,敲门声响起,方妈妈的话音也露出焦急来。 “夫人?” 纪莹刚想说,纪徽音便过去打开了屋门。 见到方妈妈进来,纪徽音福身行礼。 看到是纪徽音来开门,方妈妈连忙侧身,没敢受纪徽音的礼数。 “怎么了方妈妈?”纪莹面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我不是说了,不得随意进来吗?” 方妈妈迟疑地看着纪莹,面色惊疑不定。 “夫人,那宋状师怕是跑了!” 第190章 回不了头了 “什么?” 纪莹惊得直接站起身来,紧紧盯着方妈妈。 “我不是让人看好他吗?”纪莹逐渐怒气上涌,“到底怎么回事?” 门口的丫鬟和屋内的方妈妈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她们自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更不敢随意偷窥,只能在屋外老老实实的守着。 纪徽音上前按住方妈妈的手腕,凝神肃穆道:“那人往哪边跑了?” 方妈妈惶恐道:“奴婢已经叫人去追了,只不过,能不能把人找回来,也还不知道的……” 纪徽音冷不防转头,正与纪莹含着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纪徽音心中咯噔一下,酸楚和不甘齐齐弥漫上来。 她知道,这些时日她违背着纪莹做了许多事,纪莹不闻,她就权当那些事不是她做的。 纪徽音再一次看到纪莹这失望的眼神,心中堵得根本喘不上气来。 纪莹定定看着纪徽音许久,而后才缓缓道:“徽音,你现在是真长大了。先斩后奏这样的招数,都用到我身上来了?” 纪徽音无动于衷,只是与纪莹对视。 良久,纪徽音才缓缓道:“母亲,您怪我,但事情已经这样,回不了头了。您若是生气, 那接下来的事,我遣人处理,自己不再出面,如何?” 纪莹冷冷道:“你能保证?你刚刚不还说,那陈娘子如何如何了吗?” “陈娘子的事是一定要处理的。”纪徽音从容不迫,“但要如何处理,谁去处理,这些,都好说。” 纪莹闻言这才反应过来,纪徽音所说的遣人处理,并非是草草了事,只是自己不出面,在背后动作而已。 “你,你倒成了背后的军师了!”纪莹说到激动处,猛烈地咳嗽了两声,“徽音,你要气死我不成?!” 纪徽音垂下眼眸,声音微哑:“母亲,女儿没这个意思。您要女儿不许再管这件事,但您要女儿如何能看着陈娘子成那副样子,却什么都不管不顾呢!” 然而,面对着语气逐渐激烈的纪徽音,纪莹仍旧冷淡平静。 她似是失望地看着纪徽音,良久才一字一句道:“徽音,你从不是鲁莽蛮干,多管闲事之人。你说这话,骗得了我,骗得了你自己吗?” 见这法子也不管用了,纪徽音面上多少有了些波动。 “你说实话,那宋状师,究竟是不是你找去的?” 纪徽音盯着地面,良久,缓缓道:“ 母亲,事已至此,您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呢?” “好,好啊。”纪莹怒极反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方妈妈,取家法来!” 方妈妈神色骤变,慌乱地望向纪莹,“夫人,您三思啊!” “快去!” 纪莹怒视向方妈妈,方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小姐的身子……这可经不起家法的折腾啊!”方妈妈急的眼眶都红了。 纪莹也心中酸涩难忍,但看到纪徽音无动于衷似的面庞,怒意越发上涨,“这家究竟是谁做主,你还分不分的清了?!” 见方妈妈仍是不动弹,纪莹怒极反笑,“好,那我自己去拿家法!” 说着,纪莹拔腿就要走。 方妈妈连忙膝行着上前,抱住了纪莹的小腿。 “夫人,夫人您息怒!”方妈妈急的眼泪乱淌,看向纪徽音,着急道:“小姐您快跟夫人认个错,快啊!” 纪徽音死死地咬紧牙关。 她知道,这一次必得让纪莹出了怒气,她们之间的“争斗”才会平歇。 虽说纪徽音一直不知道,纪莹突然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 方妈妈见纪徽音没有反应,只能转去继续劝纪莹, “夫人,小姐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再者,小姐肚子里,可还——” 纪莹瞳眸微微震动,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看向了纪徽音的肚子。 纪徽音此时也正好抬眸,母女二人四目相对,纪徽音缓缓下跪。 “母亲,连日来,您对女儿的诸多不满,女儿都看在眼里。虽然女儿不知究竟是什么事让您如此生气,但女儿想,总该让您出了这口气。” 语罢,纪徽音跪的笔直,一字一句道:“女儿不孝,顶撞母亲,请母亲责罚!” “好,好。”纪莹看着纪徽音,眼眶猩红,她垂眸看方妈妈,眼神平静的可怕,“秀云,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去,拿家法来。” 见纪莹如此,方妈妈知道,今天这一顿家法,纪徽音是逃不过了。 屋外,小罗纹和翠扇早都听到了动静,此时也按捺不住跑进来求情。 小罗纹吓得快哭了,死死忍着不敢出声,跪到纪徽音身侧,焦急道:“小姐,您快跟夫人认错啊……” 纪徽音冷冽望向小罗纹,“这里焉有你说话的地儿?出去!” 小罗纹被训斥的不敢吭声了,却也执拗似的不肯离开。 翠扇还想再求情,见此情状也不敢再开口了。 方妈妈无奈之下,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到祠堂请了家法过来。 快要将软鞭交到纪莹手上时,方妈妈心中微动,再一次跪了下来。 “夫人,您身子一直不好,不如这家法,还是请人代行吧!” 纪莹看了眼方妈妈,冷笑:“好!既然如此,那就你来,五鞭,你若有徇私,我便一样处置了你!” 方妈妈死死地咬着唇瓣,转过来看着纪徽音。 她眼中的意味明显,仍旧在暗示纪徽音赶紧跟纪莹道歉。 若真的这样五鞭子下去,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有命在吗? 事实上,纪莹看着方妈妈转身的那一瞬,心中也是极为痛苦,根本不忍再看,别过了眼睛。 余光扫到方妈妈抬起手来,纪莹的心里又是猛地一颤,她余光扫到脊背依旧挺直的纪徽音,心中似是刀割一般。 这孩子,跟她父亲简直一模一样,倔强的厉害…… 就在方妈妈准备落鞭之时,纪莹再也忍不住了。 她正欲开口,外面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正是值守客院的如玉。 “夫人、小姐不好了!陈娘子殁了!” 第191章 尽力 ??纪徽音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如玉。 纪莹也惊得站起身来,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回事!”纪徽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纪莹正要说话,只见纪徽音转过身看向纪莹,口吻不容置喙般地道:“母亲,女儿先去处理这事,您在沐风居,哪里都不要去!至于这家法……” 纪徽音看了眼如释重负的方妈妈,旋即又道:“家法,等女儿处理好陈娘子的事情之后,任凭母亲处置!” 说完,纪徽音匆匆对着纪莹行了一礼,而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纪莹的话到了嘴边,也只能重新咽回去。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见状,方妈妈将家法偷偷交给翠扇,让其送回去。 “夫人……” 等翠扇走了,方妈妈这才试探着上前,小心而难过地挽住了纪莹的臂弯。 纪莹此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像是难过到了极点。 方妈妈想说什么,再也说不出口了。 另一边,纪徽音快步来到了客院之中。 她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淡淡恶臭味道,整个人 顿在门口,像是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 小罗纹在她身后跟着,闻到那味道心里也起了几分犹豫,踟蹰着低声道:“小姐,您若是害怕,那奴婢——” 纪徽音抬手,止住了小罗纹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看向小罗纹,道:“你在这里待着,我进去。” 说着,纪徽音便欲进去。 很快便被小罗纹给拦了下来。 “小姐,不然奴婢还是去禀报夫人,或是去报官吧!”小罗纹很是不安,“若是冲撞了您,那——” 纪徽音像是心意已定,十分执拗,“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过世之人了,放心。” 她将小罗纹留在原地,进了正屋之中。 靠近堂屋,那股恶臭的味道便越发的明显。 纪徽音蹙眉忍耐,缓步踏进屋中。 看到榻上的陈娘子的死状之时,纪徽音心中微惊,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陈娘子一张面容已经开始腐烂生疮,看起来十分可怖,一双眼睛大睁,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纪徽音收回眼神,眸子紧闭,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她从里屋出来,看向一众跪在院中听候差遣吩咐的奴仆,沉声叫来 几个胆大的婆子:“找人将陈娘子的尸身好好收敛,开始为她准备后事!”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慌忙去准备了。 纪徽音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如玉,眸光冷凝:“如玉,先时我安顿你在这院中暂管事务,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必得给我一个交代!” “是……”如玉的声音里发着颤,“今日,今日晨起的时候,陈娘子都还好好的,奴婢等给她上完药,她吃了饭,还跟奴婢等说了话。午休前,陈娘子说身上不舒服,让奴婢等出来,不准随便进去……” 说着,如玉的身子低的更低,像是迫不及待解释:“奴婢牢记小姐吩咐,不敢放陈娘子一个人,更怕她出事不好救治,便跟另一个小丫鬟一起在里屋门口时时刻刻守着。就在半个时辰前,奴婢等一直没听到陈娘子的声音,这才觉得不对劲——” 如玉的话语声里带上了哭腔,“奴婢觉得不妥,便私自决定撞开屋门,谁知道……谁知道就看到陈娘子已经去了,连身子都僵硬了!” 纪徽音呼吸凝重,“所以,你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陈娘子如此了!” 如玉立即点头,道:“正是!” “你可 仔细,”纪徽音微微凝眸看着如玉,“今日之事若是上了公堂——若是查出你说了谎,我也不容你!” 如玉坦然地斩钉截铁道:“奴婢绝不会说谎!别说是上了公堂,哪怕是去告御状,奴婢也是一样的说法!” “好。”纪徽音点头,看向身旁的小罗纹,沉沉道:“你去,带着陈娘子的尸身,直接送去衙门!” 小罗纹又惊又怕,“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冷笑:“告状!既然有人已经出手,让陈娘子背着先前的事去死,那咱们还何必放过那背后之人?” 说完,纪徽音拔腿就要离开。 “小姐三思啊!”小罗纹连忙跟着纪徽音,语气哀求,“此事就算要告到衙门去,也不该是您去告啊!夫人才——您眼下去,不是越发激怒了夫人吗?!” 纪徽音冷冽望向小罗纹,小罗纹触及她的眼神,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我不去,难道要让阿娘去?让她看到陈娘子那副样子,她一定会觉得,是纪府害了陈娘子,是我害了陈娘子……” 纪徽音说着,眸光微闪,心中一阵闷痛。 或许,她将陈娘子留在此处,并非一个完全明智 的决定。 但眼下,陈娘子的死,却在某种程度上,实打实的为她和西府这里,带来了一定的好处…… 纪徽音顿住脚步,眼眸微闭,平复了下心情。 她转而望向小罗纹,一字一句:“小罗纹,有些事情,不可能面面俱到。咱们所能做的,只不过尽力而已。” 小罗纹与纪徽音四目相对,懵懵懂懂半晌,终是咬了咬牙,朝着纪徽音屈膝行礼,而后转身去叫人处理陈娘子的尸身。 纪徽音独自一人走到府门口,那里已经有人备好了马车。 正要过去之时,身后传来呼焦急的呼唤声—— “小姐,小姐!” 纪徽音回头,就见方妈妈快步走来,一脸的焦急。 “您怎么来了?”纪徽音上前几步,蹙眉看着方妈妈。 礼数什么的,方妈妈眼下完全顾不得了,她不安的看一眼府门方向,而后焦声道:“小姐,您这是又要出门去吗?” 纪徽音沉默几秒,道:“是,怎么了?” 方妈妈扑通一声跪在纪徽音面前。 “小姐,老奴求您。”方妈妈老泪纵横,“您让别人去处理这事,您别去了,成吗?若是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恼了您的!” 第192章 麻烦 “若是母亲恼了我,要用家法处置,那就用吧。”纪徽音眉目冷淡,“我方才走时也说了,待此事处理好后,我自会请罚。” 说完,纪徽音转身便离开。 上了马车,纪徽音靠着车壁,疲惫地闭上了眼。 马车缓缓驶动,然而走了不多时,却又停了下来。 纪徽音睁开眼,微微蹙眉,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怎么了?”纪徽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很快便看到巷口那里,堵着一人一马。 “小姐,那人把路给堵了。”车夫说着,又朝那巷子口的人吆喝了一句:“请让一让!” 然而,那堵着路的人没有反应,似乎是刻意不想让纪徽音的马车过去。 车夫见状上了火气,当即下车就要过去。 纪徽音越看那人越觉得熟悉,连忙叫住了车夫,“别过去!” 车夫顿住脚步。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遥遥地望向那骑在马上的人,一颗心跳的飞快。 她迟疑片刻,就要上前去。 车夫忙不迭道:“小姐小心,万一那人来者不善……” “无碍,这里离府上不远,你在这儿看着,若是出了什么事,即刻进去叫人就是。” 纪徽音说完,又补了一句 ,“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她缓步走上前去,越靠近那人,心中便越发确定方才的猜想。 直至走近马前,纪徽音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马上的人一身玄衣,黑色帷帽遮去面容,帷帽的纱巾被风拂起,露出男子的下半张面庞。 男子的薄唇勾着,纪徽音定定瞧着,说不出什么心情。 良久,纪徽音朝着马上的人微微福身,语调清冷无波,“阁下,可否与我家车马,让一条路?” “不能。” 男子的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玩味调侃,又似是认真。 纪徽音笼着手,垂下眸子,无声地吸了口气。 半晌后,她干脆不再装模作样,声音低了几分,淡漠道:“殿下,这样有意思吗?” 马上的人很快笑出了声。 萧无妄从马上下来,摘了帷帽,俊美的面庞显露,一双璀璨星眸将纪徽音定定地看着,轻笑:“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我若不是瞎子,自该认得出来。”纪徽音神色冷淡,“殿下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 萧无妄盯着纪徽音瞧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你脸色很不好,身体还没养好吗?” 纪徽音手指绞紧,语气 更冷淡了几分,“这好像与殿下无关。” 闻言,萧无妄微微眯眸,勾唇一笑:“胆子越发大了,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殿下如今还在扬州城的事知道的人不多。”纪徽音对上萧无妄的眼眸,“今日我若是带了家丁仆妇,见到您拦路,或许会将您当成地痞无赖,直接赶走。” 纪徽音看似答得莫名其妙,但萧无妄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萧无妄眼中划过玩味,瞳仁似乎更亮了,他仔细端详纪徽音,笑道:“纪徽音,本王从前倒没发现,你还有这样一面。” 这话里带着几分暧昧的意味,纪徽音颔首,眼睫微垂,“殿下——今日恐怕没空陪着殿下闲话家常,若殿下有什么想说想问的,可以改日找人给徽音递信儿,徽音若有空,自当前去与殿下会面。今日,徽音还有事要做。” “嗯,我知道。”萧无妄挑眉,语气慵懒,“我就是来拦着你,不让你去的。” 纪徽音心中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她还是反问道:“为什么?” “林启的堂兄来了,眼下正在府衙。” 纪徽音瞳孔骤缩。 林启的堂兄,林坚? 想起这个人,纪徽音便忍不住遍 生寒意。 萧无妄注意到纪徽音微变的神色,眸中闪过些许探究,“你知道这人?” 纪徽音心头微颤,眼底不安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萧无妄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是扬州人氏,从未去过上京,自然不认识。”纪徽音淡淡说道。 萧无妄挑眉,不置可否,道:“那就别怪本王没提醒你。林坚这人不是省油的灯,他封锁消息进了扬州城,就是为了寻出害林启的罪魁祸首——他已经怀疑纪府,怀疑你了。” 纪徽音当然知道林坚不是个善茬。 林坚是林家大房的长子,林家大房虽没有袭爵,但与林启父亲这一房关系极为密切,林坚与林启关系也是十分要好。 林启很是信任他这位大哥,而林坚也极为爱护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且林坚武举出身,后来从军征战,颇立了几个军功,上一世便落了个“冷面杀神”的称号,因此到了不惑之年都未有人家敢把女儿许配给他。 林坚自己似乎也不甚在意。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林坚其人极为凶残冷漠,不将除了林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中,甚至于连林启的母亲,林坚都 不甚尊敬。 林坚这个人,仿佛生来便不知“道理”两个字怎么写。 前世的时候,林坚不止一次的明里暗里羞辱过纪徽音,将她贬低的一文不值,甚至还将纪徽音与家中豢养的歌伎相比较。 这样一个人,纪徽音实在不想正面接触。 倒不是有多怕他,而是这样不讲道理、只看名位身份高低的人,若盯上了谁,那人便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纪徽音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惹不起林坚。 眼下林坚前来,不外乎就是来给林启撑腰的。 说来也是,最疼爱的弟弟成了那样,还是为着一个女人,其中还牵扯到了他最为轻贱看不起的商门之人,林坚自然要查个清清楚楚。 纪徽音注视萧无妄,忽而问道:“林坚怀疑纪府,怀疑我,那殿下呢?” 萧无妄哂笑,问的直截了当:“所以,是你做的吗?” 纪徽音回的干脆利落:“不是。” “本王知道。”萧无妄笑的意味不明,“不过那林坚可未必相信。他早知道林启这一趟过来是为着求娶你的,也知道林启在这儿时的细枝末节——包括本王在纪府小住,本王着人遣送林启回上京,他都知道。” 第193章 故人 纪徽音眉目微沉,心中的退意越发浓重。 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跟林坚这样的人正面相对。 看着面前的萧无妄,纪徽音心中微动。 她微微屈膝,话音和表情都柔和了些许,“多谢殿下今日特来告知徽音此事。先前徽音倒是忘了问候,不知殿下如今在何处下榻,身边是否有人伺候?” 萧无妄的表情变得微妙。 他缓步上前,一步步靠近纪徽音,最后在离纪徽音半步之遥的地方顿住了脚步。 纪徽音感觉他若是再上前一步,自己就能感觉到萧无妄的呼吸。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气息,仍旧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没有变化。 良久,萧无妄嗤笑一声,眸中多了几分淡淡的讽意,“纪徽音,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纪徽音心中一颤,但仍旧面不改色,只话语中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殿下这话何意?徽音倒是听不明白了。” 萧无妄唇角微勾,眼中却露出几分冷意,“忘了告诉你,每次你撒谎的时候,都跟往常非常不一样,本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纪徽音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忽而 ,萧无妄笑出了声,转身上马。 他的动作干脆利索,骑在马上时垂眸俯视纪徽音,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和睥睨众生的高傲与生俱来般,高高凌驾于纪徽音上方。 “纪徽音,我劝你,别再自作聪明。林启这件事,有本王在,不会牵连到你——自然,你自己也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再轻举妄动。” 最后一句话,萧无妄的语气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清冷漠然,而后便转身打马而去。 他出现的无影无踪,走的时候也如一道风,似乎眨眼间便消散不见了。 纪徽音站在原地许久,拢在袖中的手收紧又松开。 她转身回了马车,默然良久,开口吩咐车夫:“去府衙附近的百香楼。” 扬州城的府衙在闹市街,对面便是扬州城颇为有名的酒楼——百香楼。 纪家的马车停靠之后,纪徽音下车进了酒楼,让小二开了间二楼的雅间。 见到雅间之中,纪徽音选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推开窗户朝外望去。 从她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府衙大门的方向。 那里不同于往日,如今门扉紧闭,似乎昭示着不同寻常。 店小二进来送茶点,见纪徽音朝外看着 ,上前凑趣儿:“这位姑娘,您是等人,还是来消遣时间?” 纪徽音没看那店小二,只撂下一锭碎银子,淡淡道:“关上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店小二欢天喜地地收了银子,抬头见纪徽音仍旧朝外看着,便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顺着那目光朝外看去—— “哟,姑娘,您这是在瞧知县大人的府衙吗?”店小二实在没忍住,又多问了一句。 纪徽音有些不耐烦,正要说话,便听那店小二冷不丁道:“您若是有什么事去府衙,今日恐怕是不成了。方才知县大人身边的捕头将门关了,还贴了告示,说这几日城中百姓都不得随意往府衙跑,纵有什么事,得等三天后了。” 听这小二的话头,纪徽音察觉他似乎是知道些什么,转头看向那店小二,盯着他打量了几眼。 被纪徽音这么一看,那小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纪徽音又递给他一锭碎银子,道:“你们来往进出百香楼,应当能看到府衙内外的情况吧?” “那是自然。”店小二难得遇上这么大方的客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姑娘有什么想问的?若能说,我自然都告诉您。” 纪徽 音不动声色,“你可看到府衙在关门之前,去了什么人?” “哟,这还真是……”小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还回头看了眼身后,像是生怕有人听到,“说来也巧,一个时辰前我去给客人赶马车,正看到府衙侧门,停了辆颇为漂亮的车马,在扬州城都少见呢!” 纪徽音眼眉微蹙,声音也沉了几分,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到车上下来一男一女,难得身材高大,很快就进去了,我没看清楚样子。不过那女的嘛,生的很是漂亮,比咱们这儿画舫上的行首娘子还漂亮呢!尤其是鼻尖儿一点痣,真真是……” 说着,那店小二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但纪徽音心中却微微一惊—— 鼻尖有痣,怎么听着那么的熟悉? 纪徽音思索片刻,起身便走。 出店门的时候,纪徽音步履匆匆,正跟一个人撞上。 一道烟青色身影从她身旁而过,是个身形姣好的女子,纪徽音下意识瞥了一眼那姑娘。 这一瞬间,纪徽音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人是—— 纪徽音错愕回头。 怔愣间,那女子也回头了。 纪徽音彻底看清那张魅 色横生的脸,一双水波眸烟视媚行,秀鼻樱唇,鼻尖一点小痣,笑意浅淡却仍旧摄人心魄。 “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没注意撞了您,您见谅。” 纪徽音的血液逆流。 这张脸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前世,上京城郊的寒水潭中,这张妖娆的面孔被囚困于猪笼之中,露出诡异而癫狂的笑。 林阿姒,林家的家生子,林启的通房丫鬟,前世纪徽音嫁到林家后,最为忌惮的一个宠妾。 上辈子她本以为,林阿姒会是她在后宅最强劲的敌人,但谁知才嫁到林家一年,林阿姒就被浸了猪笼。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纪徽音脑中闪过那店小二说的话,登时明白了过来。 看来,是林坚带着林阿姒过来的。 没记错的话,林阿姒如今已经是林启的通房了。 林坚带她来做什么? “这位姐姐?” 婉转的女声唤回了纪徽音的神智,她压下眸底的震惊,竭力做出不识面前人的模样。 纪徽音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姑娘客气了,方才也是我不小心,该跟姑娘赔罪。” 林阿姒一笑,风情顿生,“听姑娘口音,可是这扬州人氏?” 第194章 阿姒 纪徽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不露痕迹地打量眼前女子,点头淡声道:“正是。” 顿了顿,纪徽音再次开口。 “姑娘的口音,听着便不像扬州人氏了。”纪徽音淡淡说着,“不知姓甚名谁,从何处而来?” 林阿姒睨向她,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轻笑,“我是上京人氏,姐姐叫我阿姒就好。” 纪徽音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姑娘来扬州城游玩吗?眼下,正是游扬州的好时候呢。” 谁知林阿姒一笑:“不,我是来寻人的。” 纪徽音道:“哦?寻什么人呢?” “一月多前,我曾来过扬州,在城外偶遇歹人劫道,幸而被一位公子搭救。”林阿姒妩媚的面容上显露几分娇羞,“谁知,当晚那公子也被人暗害,神志不清,我为报答恩公,与那公子,有了……” 她长睫微微颤动,似是羞赧,娇怯不已,“我腹中已结珠胎,家里人容不下我,我只能来找那公子。只是不知,还能不能再遇到他。” 外面春日暖阳,纪徽音却打了个寒战。 林阿姒希冀的目光投向纪徽音,“姑娘是扬州人氏,不知家住何处,是做什么营生的?” 纪徽音神色 莫测,心中百转千回,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想法。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林阿姒仿佛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且什么有孕没孕……像是,冲着,萧无妄。 莫非,是林坚的把戏? 纪徽音眸底的思量一闪而过,最终隐入深处不见。 而林阿姒看到纪徽音浅淡的笑意,心头也莫名咯噔了一下。 她不着痕迹观察纪徽音,希冀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但纪徽音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家中不过做些小生意,不值一提。至于姓名,我姓纪,至于姓名,就不便告知了。”纪徽音从善如流,微微一笑,“今日与姑娘也算是有缘,不若你我二人上楼饮盏茶如何?” 林阿姒对上纪徽音的眼神,说不出的气短心慌。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纪徽音。 但怎么都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林阿姒垂下眸子,笑道:“饮茶便不必了。来日若还有缘分,想必还是能见面的。” 语罢,林阿姒对着纪徽音一笑,转身兀自往楼上走去。 纪徽音也没再强留,不动声色地出了百香楼。 坐到车上,纪徽音吩咐车夫驱车回纪府。 马车走了一阵后,纪徽音才掀起帘子,从车窗探出头去,朝后面越退越远的百香楼看去。 那里早已经没了林阿姒的神鹰。 纪徽音坐回来,神色凝重。 一个时辰后。 林阿姒出了百香楼,快步朝着府衙侧门走去。 看到四下无人,林阿姒敲了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而后推门而入。 一路穿过回廊,林阿姒来到知县府上的客院,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堂屋,林阿姒浑身的媚劲儿便收了几分,朝着坐上满意喝茶的男子屈膝行礼。 “主子。” 坐上的男子放下茶盏,抬眸,一双鹰一般的眼眸盯住林阿姒,而后又淡漠收回。 此人正是林坚。 林坚眉目偏深邃,高挺的鼻梁让他更添几分凶相,看着便有些骇人。 此时他面无表情,饶是林阿姒这样跟了他多年的眼线细作都觉得胆战心惊。 半晌,只听林坚漠声开口,道:“见到那个纪徽音了吗?” “按照您的吩咐,见到了。”林阿姒拢手福身,“也说上了话。只不过,她看着不大热络,且还有几分防备——是个聪明人。” 林坚闻言冷笑一声,“是吗?不过,这天底下 死的最多的,就是聪明人。” 林阿姒没敢贸贸然接话,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 林坚笑过,眼中的鄙夷不屑便没再褪去,语气也变得轻蔑,“阿启也是个不争气的,没了钱步公中的账,就跟婶娘合伙出了这么个主意——娶谁不好,非要娶个商户的女儿,实在没个体统。” “主子说的是。”林阿姒适当附和着,而后小心翼翼问道:“那主子,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林坚慢悠悠端起茶盏,淡道:“想法子,让纪徽音放下对你的戒备心。” 说着,林坚的眉目之中露出几分熟悉的戾气。 他这样子,林阿姒越发不敢直视,垂下眸子恭声道:“是,阿姒自当去做。只是启少爷那边,要怎么解释?他毕竟还是想娶那纪徽音的……” “怎么解释?”林坚冷笑,“解释什么?他如今那样子,跟废人有什么区别?为个女人闹成那样,真是丢人——” 说完,林坚又像是不忍,冷声道:“你只需做好这一件事,剩下的,我自会安排。再者,纵然阿启瘫在床上,你也要好好伺候他,知道了吗?” 林阿姒打心底里不愿意。 若说从前倒也没什么 ,林启生的也是俊秀的,而她又是林坚安排在林启身边,盯着他一言一行的人。 她乐的为林坚做事,但如今的林启在床上,吃喝拉撒一应都需要仆人尽心的照顾。 而林坚对林启的态度,林阿姒再清楚不过。 虽然林坚派眼线在林启身边,但他与林启的关系一直不错,林坚也是真的很疼爱林启。 从小到大,但凡是林启想要的,怕是天上的星星,都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思及此,林阿姒几乎能想到,自己若是露出任何不耐烦和不妥的情绪,那么以林坚这性格,当场要了她的命都有可能。 林阿姒还没出声,抬眸就见林坚朝她缓步走来,神色似笑非笑。 “我知道,你心里是觉得委屈了。”林启抬手狎昵地抚摸林阿姒的侧颊,笑容意味不明,“你不想做?” “小人不敢!”林阿姒连忙跪在林坚身前,“小人只是怕耽误了您的事!那纪徽音看着不是个好相与的,可能需要费一番功夫——还请主子多给我一些时日。” 林坚挑眉,半晌后笑了一声。 “你还算乖觉。”林坚抽身撤步,回到椅子上坐下,“既如此,我就给你时间,别叫我失望。” 第195章 别的法子 回到府上,纪徽音命人关起了朝明堂的大门。 纪徽音独自一人来到佛堂,跪在蒲团前,手上静静捻着佛珠,心中思绪万千。 为什么,林阿姒会与林坚一同出现在此处? 难道是林坚看着弟弟在这里受了苦,所以专门带了个贴心的通房妾室来照顾弟弟? 但纪徽音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能贴心照顾人,林启身边有的是通房。 譬如从小照顾林启的贴身丫鬟,比之林阿姒再林启身边待得时间还要长,前世纪徽音嫁进去生了阿遇之后,那通房便怀了身孕。 纪徽音那时候见她老实不多话,便主动跟林启提议,将其抬成了姨娘。 为着此事,林启的母亲还颇为满意地赞誉了纪徽音一番,说她大度能容人。 纪徽音闭上了眼,手上的佛珠拨得更快了一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贴身丫鬟乃是林启的大姨娘,是第一个得了这个体面的通房,连林夫人都格外喜欢那丫头,对她颇为倚重。 说来也是,那可是从小照顾自己儿子到大的。 不过林阿姒可就不同了。 林阿姒虽然是林家的家生丫鬟,但是是在林启十五岁之后才过去 的,据说进林启房里第二天就开了脸。 一来,林阿姒进林启房中本就是林夫人默许,要去做通房的;二来,林阿姒的容色实在是数一数二的好。 连纪徽音上辈子第一次见了林阿姒,都颇为惊叹了一番。 因为饶是她在扬州这样多情缱绻的地儿,见了不少画舫上的行首娘子、江南花魁,也没找出几个比林阿姒样貌更美,气质更勾人的。 她不像是一个家生子丫头,倒像是,被人特意调教出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徽音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猛地睁眼看向那佛像,眸底满是惊疑不定。 难道,林阿姒就是林坚叫人培养了,专门送到林启身边去的? 若是如此说,那这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纪徽音站起身来,对着佛像双手合十躬身一拜,眸色肃穆。 若是如此,那林阿姒的出现已经十分明朗了。 萧无妄说林坚早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如此看来,林坚这是想派林阿姒到她身边,探听消息。 如今棘手的并非是林阿姒,而是她背后的林坚,派她过来,究竟有何目的! 纪徽音眸中划过晦暗,缓步走出了佛堂。 小罗 纹迎上来,扶住她的臂弯,觑着纪徽音的神色道:“小姐从外头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可是还在担忧府衙那边的事?” “那姓宋的轻举妄动,虽然让东府那边动荡了几分,但到底还是会惊动知县府衙那边。虽然眼下杨知县忙着,但保准以后不会想起来这事——” 纪徽音微微眯眸,脑中有了主意。 她想明白了,与其在这儿怕东怕西什么都不敢做,不如迎面与那林坚碰上一碰。 左右现在林坚是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她害了林启的。 相比之下,东府那边无论是动机还是证据来看,下手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她又何必为一个还未见过面的人战战兢兢呢? 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看看那林坚究竟想做什么! “小罗纹,明日咱们到无悲寺去,看望看望二妹妹。在此之前,将这事透露给纪怀恩知道,明白了吗?” 小罗纹下意识便想问缘由,但见纪徽音说完就往卧房的方向去了,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等着小罗纹传话的时候,纪徽音去了一趟沐风居。 不出所料的,沐风居大门紧闭,纪莹再一次 将自己关了起来。 守在廊下的翠扇和翠羽见她来,都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不敢说话。 纪徽音不以为忤,只在回廊前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声气不卑不亢。 “女儿不孝,未能依母亲之言行事。但女儿的确有自己不能言说的理由,待一切事毕之后,女儿会好好向母亲解释缘由。眼下,就请母亲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女儿吧。” 纪徽音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而纪莹就站在里屋的窗棂后,透过明窗朝外看。 见纪徽音的背影渐渐远去,纪莹抿着唇,不知道该难过还是高兴。 方妈妈陪在她身旁,看着纪莹如此,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她下意识扶住纪莹,为她顺了顺后背,正要说话,纪莹便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纪徽音咳得面容紫红,一口气儿险些喘不上来一般,若不是方妈妈扶着,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方妈妈忍不住地流泪,赶忙扶着纪莹在榻边坐下。 “夫人,您缓一缓。”方妈妈给纪莹顺气,为她端上茶盏,又忍不住埋怨,“夫人,您这是劳心劳力太过了。丁先生可是说过了,纵然他的药能给 您续命,那您也不能这样耗着心神,否则的话……” 纪莹扶着榻上的案几,惨然一笑,“否则的话,我连一年的光景都没了,是吗?也罢,我这幅身子,早晚都是要归西的,只要在我死之前,能给徽音铺平了路,别的都好说。” 方妈妈听她这口风儿,惊疑不定,“夫人,您想做什么?” “我要为徽音,选一个嗣子。” 方妈妈微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可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呢?” “我看了,她不愿嫁给丁山月,我若强迫,怕也真是伤了她的心,对丁先生也是不好。” 纪莹抿了口温水,缓过来气儿,思索着缓缓道:“既然如此,那就认个嗣子,最好是能在族里选一个,怀了身孕,月份跟徽音差不多的,就这么养着……等徽音到了月份,就将两人一道送去别处,到时候那孩子生下来——” 纪莹眸中闪过狠厉。 方妈妈一下子就明白了纪莹的意思。 她慌忙道:“夫人,您三思啊!这可是有伤阴鸷的!万一,万一咱们小姐……” “放心,我也不至于狠心到如此地步。我会为那孩子找个好人家,将其好好收养了的。” 第196章 同宗,血亲? 闻言,方妈妈这才放心了几分。 但很快,新的问题又浮现了,“可如今族中人丁凋零,咱们去哪儿找与咱们小姐怀胎月份差不多,又与咱们亲近的族人呢?” 纪莹眸光闪动,“同宗里那么多人,想来一定是能寻到的。实在不行,那就买通一个……让她假做自己怀孕,这便也能说得通了!” 方妈妈苦思冥想一会儿,终于灵光一闪,激动地抓住了纪莹的手。 “夫人,您可还记得住在后巷东街上的那户?” 纪莹微微睁大眼,“你是说纪良两口子?” 方妈妈忙不迭点头。 纪莹眼睛越来越亮。 方妈妈说的这一家人,也是纪家同宗,只不过血脉隔得远,所以往日里也不算亲近,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封一点银子过去,也算是同宗的照顾。 “纪良有个孙子一个月前掉水里淹死了,如今就剩下一个大孙女儿,他孙子媳妇正巧怀胎两个月……或许可行!” 方妈妈越说越激动,“且纪良是个老实人,咱们也不怕他往出说什么,只需多多使上些银子便是了!” 纪莹连连点头,喃喃道:“这倒真是个可用的人。只是不知道他媳妇和孙子媳妇愿 不愿意?” “依奴婢之见,夫人大可只同纪良商议此事,他一向是个拎得清的人,从不多掺和族中的事,只要夫人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与他讲明白了,再承诺会护他夫人、孙女一世周全,不怕他不应承!” 纪莹点头,沉声道:“这是个好法子。但未免他有什么异动,你最好是找个时候,亲自去探探纪良的口风。” 方妈妈福身屈膝:“夫人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如此说过,方妈妈并未久等,入夜趁府上都寂静,便带了礼物和银子去了趟后巷东街。 后巷东街夜里并不算繁华,方妈妈一路摸到纪良家的小院,警惕地私下看了看,而后才上前敲门。 “咳咳……谁呀?” 院内很快传来一道有些苍迈的声音,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听着有些揪心。 片刻后,院门被打开,纪良的夫人罗氏披着件布衣探出头来。 “娘子安好。” 方妈妈满面带笑的行礼,那罗氏似是眼神不大好,定睛看清来人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咳咳咳,怎么,怎么是方妈妈?”罗氏赶忙给方妈妈让了条路,请她进来,“这夜深风重的,您怎么来了?” 方妈妈提着礼物,却还是腾出一只手,颇为亲厚地挽住了罗氏的胳膊,扶着她一起进了院中。 “听闻娘子最近病了,我们夫人也在病中饱受折磨,于是也惦念着您,知道你们这边日子过的苦,特让我过来提前把节礼送来。” 方妈妈搀着罗氏往正屋走,路上不着痕迹地观察了纪良家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打理的很是干净,虽然只有面前一排三间屋子并列,实在是连府上的千分之一都不如,但胜在小巧静谧,主屋里亮着昏黄烛火,看起来很是温馨。 罗氏被方妈妈搀着,颇有些受宠若惊,进了正屋后就唤里屋的纪良出来,又请方妈妈坐下。 纪良出来的匆忙,却也是衣冠齐备,不卑不亢地朝着方妈妈行了一礼。 想到这两口子不过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但看起来却是两鬓斑白,老态颇深,方妈妈一时间有些感慨和同情。 她的笑意真诚了几分,朝着纪良还了一礼,道:“老爷折煞我了,我本是下人,今日也是奉夫人的命前来探望你们。” 纪良点点头,请方妈妈坐下,不似作假的关切问道:“不知我那大妹子如何了?过了端午便听说她一直 病着,还不见好?” 纪莹和纪良在年纪上相差颇多,但辈分上的确是兄妹,纪良这话听着直来直去,但却有几分真切的关心。 看到罗氏也是一脸关切,方妈妈对这两口子的印象更是不错了。 她敛下笑意,叹一口气道:“夫人的身子不好,兼之又苦夏,再说西府那边……唉,哪哪都不太平,这病自然好的慢些。” 纪良闻言一脸了然,面色也沉下来:“怀恩叔叔也的确不成个体统了,莹妹妹到底是家主,他如今行事越发不敬了。” 听到他如此直接地说纪怀恩,方妈妈心中着实诧异。 罗氏倒像是有几分忌惮,看了纪良一眼后,笑着打了圆场:“都是自家人,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方妈妈顺着罗氏的话点点头,“我们夫人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夫人着实被二长老给伤着了……说起来,这内外亲疏还真不是血缘是否相近决定的,还是得看人品。” 说完,方妈妈不露痕迹地观察了下这两口子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亲抿一口。 罗氏和纪良都不是笨人,听了这话便知方妈妈是为着别的事而来。 纪良蹙了蹙眉想说话, 被罗氏抢先接过了话茬。 罗氏笑着道:“妈妈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像我们,虽然不能时时去见夫人,给夫人请安,但心里总归是记挂着的。” 方妈妈听出罗氏话中的迂回之意,也看到纪良面上的迟疑和思量,便也笑着道:“那是自然。夫人也是记挂着她的哥哥嫂嫂,这才叫奴婢送来节礼。而且,未免同宗其他的族人不满,就叫我漏夜偷偷地来……” 说着,方妈妈轻叹,看了看四下,“你们这些年,过得也是清苦。” 罗氏还想说什么,这回纪良先抢在了前头。 他原是童生出身,但奈何聪明才智也着实不够再考更高的功名,这些年一直也是高不成低不就。 但有一点好处,纪良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正气。 “清苦不清苦的,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纪良一派正气,“我等虽不能给族中献力供奉,但至少不会添麻烦。” 语罢,纪良隐隐露出几分逐客的意味。 他看了眼方妈妈放在桌上的礼物,还有那被红纸封住的银子,眉尖微蹙。 “夫人遣你来看望我们,我们很感激,待寻到机会,我等也会去给夫人请安。不知妈妈还有什么别的事?” 第197章 嗣子 方妈妈听出纪良话中的逐客之意,面上的表情自然不大好看了。 “老爷这话太客气了,我呢原也没什么事,实在是夫人记挂着老爷一家,所以遣我过来问候问候。”方妈妈弯唇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等改日再来看望老爷一家。” 说完,方妈妈不再逗留,起身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罗氏急匆匆送了出来,歉意地看着方妈妈道:“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妈妈别见怪。” 方妈妈连忙福身,“娘子这话说的,我原不过是个下人,您何必如此。再者说了,今日我的确来的仓促,连东西都没备齐全,实在也是我的过失。” “您这是哪里的话。”罗氏的情态中实打实带了几分惶恐,“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夫人记挂着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瞧着罗氏是真有几分惶然不安,走到门口,方妈妈便顿住了脚步。 她看着罗氏,煞有介事地道:“娘子是个实诚人,这我一向也是知道的。既如此,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罗氏连连点头,“妈妈说就是了。” “我今日来,原是想问候问候二奶奶的。”方妈 妈叹息,“先前二爷过世,因为快到节下,丧仪也是草草了事,我们夫人虽然送了五十两银子过来,但因为染病未能前来亲自吊唁,心中也实在是难受。” 提到自己过世的小孙子,罗氏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几乎是强颜欢笑,“嗐,都过去的事了。我们这一房也着实感念夫人送来一笔钱,解了燃眉之急。否则的话,我那小孙子的丧事……” 罗氏说不下去了,开始撇过头抹泪。 方妈妈想起方才在那屋中看到的光景,知道纪良一家子过的实在是清贫,便隐隐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她看了眼正屋的方向,拉着罗氏又往门边走了几步。 “娘子是个心软的,那奴婢今日就斗胆多说几句。”方妈妈斟酌着,“我听闻,二少奶奶有个遗腹子……” 罗氏擦去眼角泪花,闻言点点头叹气道:“正是呢,如今快两个月了,男女不知——不过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都好,只要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也算是祖先庇佑了。” 方妈妈颔首,一副深为赞同的样子,而后声音压得更低,神色越发神秘。 “我来,便是要替夫人探一探你们 的意思。不过方才瞧着,老爷似乎是看出我要说什么,并不想多听多问,这才说了那话——但夫人是个明白人,我想,您应该能听我一言。” 罗氏年轻时也念过书,虽然如今年纪大了,却也不到年老昏聩的时候,自然是听出了方妈妈话中潜在的意味。 她眸中闪过忐忑,“妈妈是说,夫人那边?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也不是吩咐,只是想同你们商议,这事还得你们在才能点头……” 月色如醉,方妈妈与罗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姗姗告辞。 罗氏心事重重地目送方妈妈出去后,这才回到里屋。 里屋纪良正坐在罗汉榻前的矮几上,沉默地嘬着烟袋锅子。 屋内烟气缭绕,罗氏叹了口气,推开窗户透风,道:“你倒是说句话,别抽了。” 纪良看了眼妻子,将烟袋锅在泥地上敲了敲,瓮声瓮气道:“我说什么?” 顿了顿,纪良又道:“她方才都跟你说了什么?” 罗氏搬了把椅子坐在丈夫身侧,切切地望着他:“方才,方妈妈与我说了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纪良瞥了眼罗氏,哼声道:“但凡看 着钱,你都觉得是好事。嫡支那边一来人,你就跟苍蝇逐臭似的扑上去。” 这话让罗氏忍不住皱眉,语气也变得冷硬,“我倒是不想只看钱,但咱们现在不单单是几个大人张着口等饭吃,孙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可也等着呢!我们吃点苦没关系,难道要小小的一个孩儿生下来就跟着大人受苦吗?” 纪良像是很不服气,冷声道:“我并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苦的!当时得知慧娘怀有身孕,我们不也是算过了?如今你我二人存的银子,是够给慧娘补身子的!如今怎么,是瞧上了嫡支的富贵,觉得自家不好了?” 罗氏一听这话,气的牙根都痒痒,狠狠拍了下丈夫的手臂。 “你看看你,你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嫡支那边听去了,咱们可就真的完了!” 纪良垂下眸子,心中很是落寞。 他粗声粗气道:“我也不是说大妹子这人不好,如此情形她都能送东西给我们,无论究竟是冲着什么,至少是实打实的给了东西的。其余的人,前些日子办白事,他们又来了几个?” 身为长辈,纪莹有一千一万个不去的理由,但虽是如此,纪莹还 是遥敬了哀思,还着人送来了不少东西。 “既然如此,你方才为什么跟人家那样说话?”罗氏撞了撞纪良的肩膀,娓娓道来。 “方才,方妈妈话里话外,都是在询问咱们的重孙子。”罗氏叹气,“我估摸着,这是夫人的试探,试探咱们。” 纪良眉头皱的更深,像是不解,“咱们这样的,夫人能试探什么?” 罗氏叹息,“夫人没有孩子,膝下唯有大小姐这个独女。我当初便说,夫人是一定会从宗族之中选取个嗣子出来,自己培养,继承嫡支的家业。” “大小姐也是精干的人,夫人为何没将纪家的事务交给大小姐呢?” 罗氏摇摇头,叹道:“大小姐再怎么样,毕竟都是姑娘,还是个刚过及笄之礼,眼看着就要嫁人的姑娘,夫人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当然,这些话也是方妈妈挑挑拣拣的告诉给我的。她说的很明了了,夫人想挑选一个嗣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你的意思是说,夫人这是看上了咱们的重孙子?” “这个,也不好说。”罗氏叹息,“我也不敢再多问,方妈妈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我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第198章 提亲 纪良此时也明白了几分,眼睛盯着窗外的夜色,呐呐道:“夫人,这是看上了咱们的重孙子,要抱去给自己当孩子?” 罗氏叹息:“话也不至于这么难听。方妈妈刚刚也说了,若咱们答应夫人的提议了,她会给我们很丰厚的报酬,至于具体是什么,也得问过才知道。” 纪良的语气急了起来,“那这不就是把我的重孙子带去给别人当儿子?我办不到!再者,夫人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慧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未知男女呢!” 他越说越激动,罗氏拉都拉不住。 “你小声些!”罗氏急的头上冒汗,“人都说了,不是强制的,我觉得夫人恐怕不止找了我们。” 纪良冷静了几分,道:“什么意思?” “瞧着方妈妈那说话留一半的口吻,我就回过味了。”罗氏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一旁虚无处,“我是想着,这事若能成,咱们一家子,往后的日子,可就大不相同了。” 纪良一听这话,登时睁大了眼睛,有些愤然地望着发妻,“你这叫什么话?你以为那种地方是什么福乐窝?你忘了当初莹大妹妹的府君是怎么死的了?” 罗氏立刻噤声。 良久, 两夫妻才又对着这事聊起来。 “就算不是福乐窝,但至少能为咱们带来眼下的利益……” 说着,罗氏面上露出悲戚,“若是咱们孙子真能让夫人看上,的确算是件不错的事。” 语罢,纪良像是不想再多交谈,兀自起朝着床边走去。 这时候梦婷也露出伛偻的背脊骨,追上了丈夫的步伐。 看到丈夫表情如此,罗氏便只得道:“你若是不愿意,夫人也不会强求,慢慢来吧。” 另一边,方妈妈回到府上,又悄悄地回了沐风居,像是从未出过门一般。 见她回来了,纪莹迫不及待地问她怎么样。 方妈妈叹气道:“那罗氏倒是好说话,不过纪良,他似是看出我的来意,所以也不给机会说话。我瞧着他是不愿意的,所以给罗氏说了不少……” 纪莹神色微肃,颔首道:“这也属正常,纪良哥哥从小就这样,说话办事多是文绉绉的,也喜欢避害,归根究底,他是怕伤了自己的亲人。” 方妈妈也跟着附和,“正是这个礼。我见从他那实在聊不出什么,只能去找罗氏——奴婢瞧着,罗氏倒是个能拎得清的人。” 纪莹沉吟片刻,方道:“先这 样,逼太紧了也不好。左右有罗嫂子在,纪良哥哥又是一向与她相敬如宾的,想来有些话也是能听得进去的。咱们就再等等,实在不行了再说。” * 朝明堂内。 纪徽音正预备着睡下,外头如云端着安胎药进来了。 “真是怪,刚刚去后院取点炭火,看着方妈妈神神秘秘的出了府,又小心翼翼做贼似的回来,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纪徽音系心中微沉。 小罗纹看出纪徽音的犹疑,将如云给遣出去后,便去忙自己的了。 主仆两个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别的意味。 “方妈妈出去,应当也是为着您的事……”小罗纹关切她,“您且宽心,想来夫人是不会再像之前似的强迫您了。” 纪徽音捏了捏眉心,“但愿如此。” 隔日一早醒来,纪徽音刚吃了早饭,如云和如月便进来给纪徽音梳妆。 更好衣,纪徽音便准备让人去备车。 正要说话,琉璃从外面匆匆进来了。 “小姐,外头来了辆马车,瞧着有些面生。” 纪徽音眉心微动,确认似的又问道:“陌生面孔?” 琉璃点点头,“只是瞧着那马车青釉盖顶,像是 扬州城中里有钱人家常用的。” 闻言,纪徽音心中微动,只听琉璃又道:“而且听沐风居的下人说,夫人说要自己去接待。” 纪徽音再按捺不住,起身去往前院了。 然而,纪徽音刚走到正院侧面的一处雕花拱门后,就看到纪莹玉一个贵妇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纪徽音看着那妇人的侧影努力思索了许久—— 这人,她像是在哪儿见过? 半晌后,纪徽音忽然眸中微亮,但心里却是有些不安。 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顾家大郎,顾景年的生母,林氏吗? 从前林氏夫人也是常往这里来的,但之前纪徽音没放在心上,如今纪徽音才知道什么叫尴尬。 好端端的,顾家大郎的母亲来这里做什么? 如此想着,纪徽音有心跟上去看一看问一问,怕又惹了纪莹不高兴。 但思来想去,纪徽音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毕竟,这也是跟纪莹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如此想着,纪徽音便拢手往沐风居走去。 谁知,还没进到院落大门,方妈妈就将纪徽音给拦了下来。 “小姐,夫人整个顾夫人说话呢,您稍晚点再进去吧。” 纪徽音神色淡 淡,“我也是听说府上来了客,所以想着得过来请安。” 方妈妈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笑着点点头。 纪徽音堂而皇之地进了院落,站在阶下听里头的动静。 不多时,只听那顾夫人笑着道:“……我也没什么事,一来是来看看你,二来啊,我想着看看徽音呢。” 里头的声音顿了顿,那顾夫人好奇不已地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姑娘?” “她这两天身子也不好,却总想着照料我。我叫人按着她好好休息,怕是不能来见夫人了。” 纪莹的话语声中浅浅含笑,“再者,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见不见的都一样。” 那顾夫人又笑起来,道:“你家的家风严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今日可就是专门冲着徽音来的,你不让我见她,那怎么能行?” 话至此处,纵然纪莹是个傻子也弄懂顾夫人的来意了。 她笑的有些艰难起来,“嗐,还是算了。” 顾夫人看出纪莹的推脱之意,心中划过了然。 “我知道,你怕是舍不得这唯一的闺女。但舍不得也得舍得啊,姑娘大了,留不住。” 说着,顾夫人彻底阐明来意。 “我啊,是来给我家大郎提亲的 第199章 招赘还是说亲 ??纪莹的笑容微微凝滞,片刻后笑了两声道:“夫人,这……” “咱们两家啊虽然往日来往的少,但也都是这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顾夫人说着,亲亲热热的过来挽住纪莹的手,“再说了,从前咱们也是有过生意往来的,也不算是毫无来往,是不是?” 纪莹想抽回手,但顾夫人像是铁了心今日要将这门亲事说成,只当没有察觉纪莹滞涩的笑容,就等她的回复。 见状,纪莹干脆敛了笑容,道:“顾夫人,我如今的样子您也看到了,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一来我膝下唯有徽音一个女儿,不想她嫁的那么早,二来,我这独女,将来,还是要给我打.打下手,操持操持家中的事的。” 纪莹将话说的已经十分明了,基本上就是明摆着告诉顾夫人,纪徽音将来八成是要同当年的她一样接管家业。 但顾夫人听了,面上的笑容却更是灿烂了。 “这我何尝不知道?”顾夫人笑意盈盈,“你家徽音是个能干的,听说你病的时候,一直都是徽音在操持家里的事?竟是比我那个儿子还强呢!” 说着,顾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我 也不怕你笑话,我顾家如今,马上就要分家了。大郎马上出来要另立家业,我也是想着给他娶个能干的媳妇,将来能够多多帮衬他——自然了,我家大郎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虽不是什么人中龙凤,但也算得上一表人才,为人又老实,这两个孩子若能成了,他自然也会好好待徽音,跟徽音相敬如宾的过日子的。” 外间的纪徽音听到这话,心中有了成算。 看来,顾夫人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说动纪莹,不然也不会直接说出顾家要分家这种话。 纪徽音想起见顾景年那次,眸中划过思量。 若说她对顾景年的印象,实在也是不错。 不过顾景年是绝不可能进纪家当赘婿的,光这一点,他俩就是没什么可能的。 此时,纪莹也是满心的为难。 她何尝不知道顾家大郎一表人才,是个难得的翩翩君子? 可若是徽音嫁出去了…… 纪莹为难地看向顾夫人,决定将话挑明。 “顾夫人,也不是我要落您的面子,既然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遮掩了。”纪莹叹了口气,“我唯有徽音这一个孩子,将来,自然是想让徽音接下我这 位子。所以先前我一直想着,若能给我家徽音招赘是再好不过的。你家大郎是个好孩子,但我总不能开口让他来上我家的门,您说是不是?” 顾夫人的笑容凝滞了下,一时间没有吭声了。 纪莹到底不想把面子撕破,便又道:“实在是对不住了。” 顾夫人笑意勉强,“嗐,有什么对不住的。不过纪夫人啊,有些话我冒着得罪您也得说了——徽音到底是个女孩子,这哪个女子一生下来注定不是要嫁人?这扬州城就这么大的地界,能找出几个人品才干兼优的?更别说招赘,但凡这男子家里有几分家业,谁又愿意来做赘婿呢,您说是不是?” 顾夫人这话着实引起了纪莹的一番愁肠,她长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也正为此事头疼呢。” 闻言,顾夫人又来了劲儿。 “要我说,您就从你们族里寻个好的认成嗣子,哪怕是认在徽音名下呢!将来徽音嫁给我家景年,就让他们两个一同抚育,等孩子长成了,跟徽音亲厚,又能继承家业,这样岂不是好?” 话至此处,纪莹已经大抵明白了顾夫人的用意。 她看着顾夫人的表情变了 几分,心中也掠过不满。 这顾夫人是自家这一房要分家了,所以急着给自己儿子寻摸一个有钱又有本事的妻房,好借助亲家的力,让她家景年在族中举重若轻。 还真是,算无遗策。 纪莹的笑意淡了几分,没再看顾夫人,语气颇为淡漠地道:“顾夫人这法子,我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还是得问过我们家徽音的意思,毕竟将来她是要做一家之主的人。” 语罢,纪莹笑了笑,挑眉又道:“而且,我家徽音先前被有些下作小人传了那样的流言,说她未婚先孕,又说她早已没了清白之身,虽说我们行的端坐得正,从不在意流言蜚语。但顾夫人这里,竟然也毫不介意吗?” 顾夫人的嘴角僵了下,干笑两声,“你也说了,这都是流言而已——” “顾夫人,纵然我纪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有体面名声的。再者,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向来都是放在手心里疼爱的,我为她选夫婿,自然是要选一个爱重她体贴她的,而不是选一个只把她当做工具,想从她身上谋取利益的人。”纪莹似笑非笑,“顾夫人好意,我们心领了。” 不等顾夫 人再开口,纪莹起身就朝里屋方向走去,“来人送顾夫人出去吧,我累了。” 顾夫人被臊的站都站都不住,拉着个脸就匆匆出了正屋大门。 这一出来,迎面便碰上纪徽音。 “顾夫人。”纪徽音行礼福身,笑意浅淡。 顾夫人神色一顿,眼睛又亮了几分,“徽音啊,刚怎么没进去?” “下人说您过来跟母亲说话,我没敢打扰。”纪徽音浅笑,“您这是要走了?我送您一程。” 顾夫人求之不得。 纪徽音送顾夫人出了沐风居,二人一时无话。 只是顾夫人一直忍不住偷偷瞥纪徽音,心中盘算起来。 若是不能说通纪莹,能说通她女儿也是好的…… “徽音啊,刚刚我跟你母亲说起你的婚事,你自己也到年纪了,我就也不避讳了。你,可有心上人了?” 纪徽音垂眸浅笑,“徽音甚少出门,连男子都没见过几个,又怎么会有心上人?” 顾夫人连连点头,“也是!不如这样吧徽音,过几日呢我做生辰,你也过来一起乐一乐,如何呢?” “这,恐怕还是得问过我母亲。”纪徽音巧笑嫣然,“夫人方才难道没问吗?” 第200章 两全其美 顾夫人笑容凝滞几分,“这,你母亲病着,恐怕也不能成行。你代你母亲来也是一样的啊!” 纪徽音假作迟疑,“这,恐怕不大好吧?” 听出纪徽音话中的犹疑,顾夫人忙道:“这有什么的!到时候我就送一封帖子过来,邀你过去吃酒!若是你母亲不允准你来,你就告诉我,我亲自来接你!” 纪徽音眸中划过一点晦暗,微微福身笑道:“顾夫人太客气了,那我到时候一定为夫人备一份大礼。” 感受到纪徽音也想去,顾夫人极为高兴,“这有什么的!你人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可不许破费啊!” 送走了欢天喜地的顾夫人,纪徽音没有回沐风居,而是转道回朝明堂。 路上小罗纹极为不解地问道:“小姐,夫人看那样子很不想让您嫁到顾家去,您怎么——难道您想嫁给那个顾家大郎吗?” “我不想,我也不能。”纪徽音淡淡然,“只不过,顾家老太君如今是出入知县府衙最多的人,我若想多知道一些林启的事,势必得与顾夫人亲近。” 小罗纹咋舌,“这若是让那顾夫人知晓了……” “有什么的?我又没说要嫁给她 儿子。”纪徽音轻笑,“正常的来往,能有什么?” 小罗纹嗫嚅道:“夫人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生气的。” 纪徽音微顿,垂眸淡淡道:“也不差这一次了。而且母,母亲如今养病,很多事只要注意着,她未必会知晓。” 说着,纪徽音按了按小罗纹的手:“你去请方妈妈过来。” 回到朝明堂,纪徽音刚喝了碗泻火的梨汤,方妈妈就匆匆来了。 “小姐。”方妈妈给纪徽音请安,有些惴惴,“您叫我?” 纪徽音微微一笑,“方才我在沐风居,又送顾夫人出去的事,妈妈没告诉母亲吧?” 方妈妈心中微叹,回道:“小姐如今和夫人正闹别扭,我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姐且放心就是了,奴婢总不至于添油加醋。” 纪徽音沉默几秒,旋即道:“妈妈有心了。” “并非奴婢有心,而是夫人是为着什么生您的气,想必您心里也是清楚的。”方妈妈苦口婆心,“好好的母女,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纪徽音眼眸微垂,盖去其中的情绪,“那想来妈妈也清楚,有些事我不得不做。虽然我不知道母亲为何畏手 畏脚,几次三番的阻挠我,但我也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为了让我顺顺利利继承家主之位。不过——那纪怀恩狼子野心,他又岂会给我顺利继承家主之位的机会?若不铲除了这等豺狼,咱们西府,始终岌岌可危。” 方妈妈喉中一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到纪莹如今的身体,方妈妈心中更是漫上一阵悲痛。 她垂下眼睫,掩饰了眸中的难过,轻声道:“小姐如今长成了,有自己的成算。不过,奴婢还是想多嘴一句,无论如何,夫人都是疼小姐的。” 纪徽音下意识感觉到方妈妈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是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也请方妈妈,近日多为我行一些方便,有些事……不必叫母亲知道的,就别告诉她了。” 方妈妈像是妥协一般的,轻轻应了一声。 送走了方妈妈,纪徽音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她总觉得方妈妈隐藏了什么话没说,也总觉得纪莹身上如今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但纪徽音总是抓不住头绪。 思索着,纪徽音叫来小罗纹。 “你跟母亲房里的翠扇姐姐关系不 错,是吗?” 听到纪徽音这么问,小罗纹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旧带着笑,佯作无事:“是,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纪徽音沉吟片刻,“你闲来无事时,多去跟翠扇打探打探,看看母亲平日里都在做什么,身体如何——我总觉得母亲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不可能说。” 小罗纹拢在袖里的手紧了紧,几乎觉得纪徽音已经看出什么了。 但是看到纪徽音只是怀疑,小罗纹稍稍放了心,屈膝道:“是,奴婢会多去留意的。” “嗯,若无事最好,若有事……” 纪徽音按捺下心中没来由的慌乱,让自己不要多想。 当务之急,还是林坚和林启那边。 晚上的时候,顾夫人的帖子就送到纪徽音这里了。 有了她白日同方妈妈说的话,那帖子没能经任何人的手,悄默声的就送到了纪徽音的手上。 而与此同时,沐风居那边,方妈妈也在劝纪莹。 “……那顾夫人说话难听些,但也是实话。”方妈妈轻声劝慰,“那顾家大郎实在是个不错的,夫人应该也记得。如今小姐这样,别说愿意来提亲的,就是上门做赘婿 的也没几个。如今小姐又不肯与丁先生……夫人总得再想个法子是不是?” 纪莹咬牙,“那顾夫人实在是野心昭昭!打量着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方妈妈怕她气狠了,连忙安抚,“夫人您想啊!以咱们姑娘的手腕本事,难道还制不住她?那顾大郎又是个有本事的,听说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的!抛开那顾夫人不说,顾家大郎实在是个好姻缘啊!” 纪莹迟疑不已,“可,可不都说好,要选个嗣子……” “是,这与小姐嫁人也并不冲突啊!反正那顾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给自己儿子娶个厉害媳妇帮衬着!咱们就是应下了婚约,然后借口备嫁,等纪良孙媳妇和咱们小姐生产了,来一出偷梁换柱……一切皆大欢喜!”方妈妈越说越激动,仿佛这事明天就能办成,“到时候小姐嫁了人,那顾夫人自己也说愿意让孩子养在小姐名下的,岂不是两全其美!” 有了方妈妈一番话,纪莹倒着实心动了。 “可若是那顾家大郎的名声都骗人的呢?”纪莹想到顾夫人,很是不齿,“我瞧着那样的娘,未必能养出多好的儿子来!” 第201章 不强求了 ??方妈妈赶忙安抚纪莹,“夫人也别往坏里想,至于这顾家大郎好不好,咱们亲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纪莹迟疑片刻,“亲去看一眼?” “这事我告诉夫人……夫人别生气。”方妈妈思忖着,“方才顾夫人出去的时候,遇上了咱们小姐,说了过几日是她做寿,要请小姐过去呢。” 纪莹微惊,“徽音答应了?” 方妈妈到底没敢说纪徽音一口应下的事,只含糊道:“这我倒是没听清楚。不过我瞧着那顾夫人,是铁了心要把这门亲事说成了,所以这才上赶着请咱们家小姐过去。到时候夫人也不必避着了,就跟小姐一道过去,顺便见一见那顾家大郎,若是夫人觉得喜欢,再回过头来跟小姐说和。” 纪莹瞥了眼方妈妈,没好气道:“你就为她遮掩吧——那丫头指定是答应了顾夫人的邀请,是不是?” 方妈妈讪笑了两声,没说话了。 不过纪莹也无心去指摘这个了,沉思片刻后道:“得了,这件事我再想想,你也看着点,顾家的帖子若是送上门了,就拿过来直接给我,别送到徽音手里。” 方妈妈心中惴惴,但也只能答允。 纪 莹睡下后,方妈妈悄悄地跑了一趟朝明堂。 知道帖子早已经到了纪徽音手中,方妈妈头疼的不行,叫来小罗纹询问,小罗纹也是一脸的为难。 “这,夫人那边知道了?”小罗纹很是不安,“夫人没说什么吧?” “倒是没说什么。”方妈妈叹气,“亲母女,难道还真能成仇人了?夫人是松了口,但还是想去看看那顾家大郎是个什么人品——不过,小姐,既然答应了顾夫人要去她的寿宴,小姐是否也对顾家有意啊?” 小罗纹想起那次去善德堂的事,眸中闪过几分心虚。 她没让方妈妈看出来,只干笑两声道:“小姐的脾气您最清楚了,心里考量的多,若非如此,也不会先时答应好跟丁先生成婚,而后又改主意了。” 方妈妈头疼的很,“这可怎么办呢?小姐若是不松口,恐怕又要闹上一场。” 说着,方妈妈看向小罗纹,思索半晌道:“你这两天多问问小姐的意思,若是小姐没那个意思,那我就干脆劝夫人别去顾府,免得又起争端。” 小罗纹没敢多说什么,只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送了方妈妈离开,小罗纹进去将方才的跟方 妈妈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纪徽音。 纪徽音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她看着桌上的请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推了出去。 “明日先把请帖拿去,让母亲过目吧。”纪徽音思忖片刻,“明日正好,咱们出城一趟。” 小罗纹微诧,“小姐要去哪儿?” 纪徽音想到那道袅娜的身影,淡淡道:“去无悲寺。” 隔日,纪徽音起了个大早,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便坐上马车出门了。 路过百香楼的时候,纪徽音叫车夫将车马停了下来。 小罗纹还有些犯困,此时连忙止住瞌睡看向纪徽音,道:“怎么了小姐?” 纪徽音道:“你去百香楼买点他们家的芙蓉酥,我记得他们家今日是有的。” 小罗纹微微愕然,迟疑道:“可百香楼的芙蓉酥都是现做的,恐怕要费上一些时辰的,咱们不是去无悲寺吗?” “不急。”纪徽音颔首,“你且去就是了,左右这会儿也还早。” 小罗纹应声,下车去了。 纪徽音坐在车上,阖眸靠着车壁等候,不多时,便听到车下传来车夫和女子的交谈声—— “不知这车上坐着的可是纪家姑娘?” 是林阿姒的声音。 纪徽音微微睁开双眸,眼底划过晦暗。 趁着车夫出言驱赶林阿姒之前,纪徽音掀起了车帘,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笑道:“阿姒姑娘?” 林阿姒也是一脸恰到好处的惊喜,抬起脸笑的如春风拂面,“果真是姑娘,我方才瞧着这马车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笑吟吟地与林阿姒回礼,道:“阿姒姑娘好眼力,竟能认出我的马车来,我刚刚在车上听到话语声,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 说着,纪徽音的目光挪到林阿姒手中提着的食盒上,笑问道:“阿姒姑娘也是来买芙蓉酥的吗?” “是呢,早听闻百香楼的芙蓉酥一绝,所以我前来买回去尝尝,没想到这么巧看到了姑娘的车马。”林阿姒颇为热情,说着就要打开食盒,“姑娘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我的婢女正在里头准备买呢。”纪徽音笑意盈盈,“再次相遇真是缘分。” 林阿姒笑着点头,“真是呢。不过,这一大早姑娘怎么亲自和婢女一起来买糕点?难不成是要出门去别的地方?” 纪徽音眸子微眯,笑容不变,“是呢。我有 个族妹这几日在无悲寺中祈福念佛,我想着她在那边到底过得清苦,所以过去探望她,顺便也拜拜佛,为家中母亲求个平安。” 林阿姒挑眉道:“可是城外的无悲寺?我听闻那寺庙很是灵验!只不过,那山高路远,我也没个引路的人,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既如此,阿姒姑娘今日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一同去吧?”纪徽音从善如流的发出邀请,“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她说着,看向林阿姒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却没多说什么。 林阿姒露出几分感激神情:“那可真是麻烦纪姑娘了!” “这有什么的?先上车吧。” 邀了林阿姒一道上车,纪徽音不着痕迹地观察她周身。 今日的林阿姒仍旧是一袭轻衫薄衣,浅绿色的纱衣衬的她越发出尘脱俗,实在是漂亮的不可方物。 纪徽音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笑道:“阿姒姑娘一直想去无悲寺拜佛,想来也是有所求的。不知阿姒姑娘所求之物是什么?” 林阿姒似是没想到纪徽音会问这个,愣了下,随即又笑道:“左不过就是求佛祖保佑我腹中之子能平安降生,别的,倒也不强求了。” 第202章 百转千回 纪徽音抿唇笑了笑,“姑娘为寻情郎,不远千里奔赴扬州,实在是痴情了。不知姑娘在此处预备住上多久?若是一直找不到人,难道要一直耽误着吗?” 林阿姒面露难色,“这,我也没有想好。如今我与家中人也都,也都闹掰了,就为了这件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接下来要如何,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林阿姒面上便露出几分苦笑。 闻言,纪徽音眸中闪过一瞬的笑意,旋即笑容更加灿烂,“不如这样吧,若是姑娘真无处可去,朝不保夕的,不如就去我家中小住,我来款待姑娘。” 她说完,又像是生怕林阿姒误会,忙解释道:“我家中唯有一个母亲,跟我也算是相依为命,我邀姑娘去家中也是看你与我投缘,想帮衬一二,姑娘别误会。” 林阿姒面露惊喜之色,但心底却是泛起了嘀咕。 她倒是想更接近纪徽音一些,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 林阿姒疑心颇重,深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没有一口应下,而是叹息道:“这怎么好去叨扰姑娘和姑娘的家人呢?我手上也还有一些盘缠,是够我过活了的,多谢姑娘的好意 了。” 纪徽音铁了心要将林阿姒弄到自己眼皮子底下,闻言毫不气馁,反倒乘胜追击:“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也不瞒姑娘,我家中有一点薄产,我母亲又是一向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她若是知道我遇上你,却不请你到家中同住,恐怕还要生气呢。” 纪徽音的话音刚落,小罗纹便提着新出炉的芙蓉酥回来了。 上了车,看到林阿姒,小罗纹一脸茫然。 “小姐——”小罗纹看向林阿姒,只简单的颔首致意,而后又靠近纪徽音轻声问道:“这位是谁呀小姐?” “这是前日我出来时偶然结识的阿姒姑娘,之后我要请阿姒姑娘回府上去同住。”纪徽音简单介绍了下,没给林阿姒再拒绝的计划。 林阿姒心中警惕了一瞬。 她几乎以为纪徽音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看到纪徽音毫无防备的笑脸,林阿姒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马车缓慢行驶起来,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 林阿姒也算是默许了住进纪家的事,她眼下的确需要快些从纪徽音这探听到消息,否则的话,主子是真的要生气的…… 纪徽音坐在一旁,一无所觉 似的同林阿姒讲无悲寺的事。 抵达无悲寺时,已经是天光大亮,日头正好。 山门处清凉沁人,时不时的有香客进出拜佛烧香,纪徽音和林阿姒两个缓缓拾级而上。 林阿姒笑问道:“看样子姑娘来这儿的次数不少,您也是吃斋念佛之人?” “自然。”纪徽音轻笑,“这世上的豺狼虎豹之多,叫人害怕,每当我心里惴惴的时候,在佛前叩拜诵经,心里多少会无畏些。” 前世的时候纪徽音也是不信佛的。 但是自从阿遇长成,被皇帝派往军中,上阵杀敌那一日起,纪徽音一进佛堂,三五日不出来都是常事。 她每日悬着一颗心,为自己的儿子祈求,祈求上苍,保佑她的阿遇好好回来。 纪徽音从不奢求阿遇能够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业,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 甚至在被诊出患有不治之症的前夕,纪徽音还在佛堂中诵经祈福。 一直到缠绵病榻,纪徽音甚至有些微弱的希冀和庆幸。 她曾无数次请求佛祖,若阿遇有什么危险,她愿以身相替,哪怕是替儿子受伤也没什么的。 所以病重的时候,纪徽音就想,这样 一来,是不是代表佛祖听到了她的愿望,她的阿遇安全了? 但事与愿违。 她顶天立地的好孩子,还是没了。 纪徽音也曾怨恨过,但人都是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所以纵然上辈子她的愿望落了空,这辈子,纪徽音还是保持了吃斋念佛的习惯。 “姑娘这话,听着很是感慨。”林阿姒看向纪徽音,眸中闪过思量,“姑娘看起来金尊玉贵一个人,难道也有求不得的东西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佛堂前。 纪徽音顿住脚步,从沙弥那里拿了三炷香点燃,走到佛祖金身前俯身跪拜。 “我谈不上什么金尊玉贵,不过是凡夫俗子,自然有想护之人,想求之事。”纪徽音拜完,侧眸望向林阿姒,“阿姒姑娘难道没有?” 林阿姒愣了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呐呐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若是所求之事一直求不到,又该如何呢?” “我一直相信,有些事有些人,百转千回也能相遇,绝非人力可改。”纪徽音似笑非笑看着林阿姒,“譬如我与姑娘你,说不定就是前世的缘分,不然今生,又为何能相遇呢?” 看着纪徽音的 眼神,林阿姒的心绪微沉。 这一瞬,她几乎以为纪徽音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来历。 但是很快,林阿姒又在心中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不可能的,纪徽音根本不认识林坚,也不认识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不等林阿姒想出个所以然来,纪徽音已经转过了面容,笑容爽朗地道:“我同姑娘开个玩笑的——那边有求签的,姑娘去看看吗?” 林阿姒心中稳定几分,跟上了纪徽音的步伐。 两人上前求签,那解签的僧人拿了林阿姒的签文,左看右看,打量了林阿姒许久。 林阿姒心中微沉,面上仍旧淡淡,“师父,可有什么不妥?” “非也——”那僧人的目光又转到纪徽音的签文上,而后又盯着纪徽音看了一会儿。 纪徽音从容不迫,笑道:“师父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二位,莫不是求错了签?”那僧人面上的错愕肉眼可见,“两位的签文,竟是一样的。” 说着,那僧人将签文交给两人查看。 林阿姒拿到手中,看完签文后一知半解,只能探究的望向纪徽音。 而纪徽音看着手中签文,眉峰微挑,表情若有所思。 第203章 直说 “许是求完签之后拿错了。”纪徽音微微一笑,将签文揉成一团。 那僧人愕然片刻,还想再说什么,纪徽音已经叫上林阿姒走远了。 “解签文一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算是我和姐姐的拿错了,说不定也是命中注定。” 林阿姒走远了才笑吟吟地开口,说完后笑着望向纪徽音,问道:“姐姐以为呢?” 纪徽音微微勾唇,“我怎当得起姑娘一句姐姐?再者,我一向信命,但却又不信命。” 林阿姒笑着瞥向纪徽音,“哦?这话怎么说?” “我信一个人最终的命从娘胎里出来那刻起,就有两种结局,但我不信这结局是天定。我相信人定胜天——自己的选择,往往比上天的安排,要有用的多。”纪徽音抿唇微笑,“我这样说,姑娘可明白了?” 林阿姒笑意微敛,“姑娘好似话中有话?” “非也。”纪徽音轻笑出声,“我不过是浑说罢了,姑娘别在意。” 两人行至思过堂门前,纪徽音顿住了脚步。 她好整以暇看向林阿姒,笑道:“我有位族妹在此清修,今日我过来便是来探望她的,姑娘只能止步了。” 纪徽音如此说了, 林阿姒自然也不会腆着脸跟进去。 她福一福身,浅笑道:“那我在寺庙之中转一转,等姑娘出来。” 纪徽音颔首,叫小罗纹过来,道:“小罗纹,陪着阿姒姑娘,无悲寺这么大,别让阿姒姑娘迷路了。” 小罗纹本想陪着纪徽音,但主子发了话,小罗纹也只能照做。 纪徽音进了思过堂,小罗纹便朝着林阿姒微微屈膝行礼,淡淡道:“阿姒姑娘想去别的佛堂中拜一拜吗?奴婢陪姑娘一同前去。” “那就有劳你了。”林阿姒态度谦逊,还了一礼。 小罗纹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容和缓几分,陪着林阿姒在寺庙之中行走。 林阿姒没说要去哪座佛堂,小罗纹也只能陪着她四处走走。 两人行至玉佛殿前,林阿姒顿住了脚步。 方才林阿姒还礼,让小罗纹对这姑娘印象不错,说话自然就和蔼了几分,见她凝望玉佛殿内的玉佛金身,不免开口。 “此处乃是无悲寺玉佛金身,求姻缘很是灵验的,姑娘可要进去瞧瞧?” 林阿姒微微一笑,答非所问,“求姻缘?我倒没有求姻缘的意思。” 如此说着,林阿姒却是走进了玉佛殿 中,兀自点燃了三炷香。 小罗纹见她言行不一,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拜完了玉佛,林阿姒瞥了眼一脸懵懂的小罗纹,眼底笑意加深。 她与小罗纹一道出了玉佛殿,冷不防随意问道:“你叫小罗纹,是吗?” 小罗纹愣愣地点点头,“是,怎么了?” 林阿姒朝前缓步走着,轻笑道:“你是专门伺候纪姑娘,是她的贴身侍婢?” “是呀,而且我是陪着我家小姐一起长大的。”说起这个,小罗纹与荣有焉般,“我家小姐对我可好了。” 林阿姒侧首笑眯眯地端详小罗纹一阵,“瞧着便是了,你的穿着打扮比之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要金贵。你一个人出去,我乍一瞧不觉得是个丫鬟,倒像个主子。” 小罗纹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下,“阿姒姑娘谬赞了。不过是我家小姐疼我,所以待我好。不光是我,家中的丫鬟婆子都是如此呢,哪怕是我家前院门房,后厨烧火的,走出去看着都有体面。” 林阿姒颇为诧异似的,道:“竟是如此吗?看来,你家小姐和夫人都是好人。” 闻言,小罗纹肃然起敬几分,一本正经道:“那是自然!我家夫人 和小姐是最怜贫惜弱的,每年都会给城中的孤老乞丐施粥,还会亲自去看望那些人,给他们请大夫治病,亲手给他们做过冬的棉被。” 林阿姒唇角的弧度僵了片刻,许久她微微转身,若有所思地看向思过堂的方向。 小罗纹不解,“阿姒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林阿姒眸光之中闪过些许晦暗,笑意浅淡,“今日先逛到这里吧,我想起我还有些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小罗纹啊了一声,刚想挽留,林阿姒便一个人径自朝着山门方向走去了。 站在原地纳闷了好一会儿,小罗纹才往思过堂去了。 与此同时,思过堂内。 纪徽音见到了纪荣儿,见她倒比先前精神些,不免轻轻挑眉。 “我以为妹妹在这儿过得清苦,所以专门给妹妹带了你最喜欢的芙蓉酥。” 纪荣儿一身素服,倒比平日看着更加清丽可人,她周身的气质仿佛也沉敛许多,望向纪徽音的时候眸色淡淡,没有多余的情绪。 闻言,纪荣儿看了眼被放在桌上的食盒,良久收回目光,起身抓起矮几旁的紫檀珠串,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盘着。 “大姐姐今日来,就 是专门来给我送芙蓉酥的?”纪荣儿面无表情,手上拨着珠子的速度越发快了。 纪徽音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林启出事了。” 啪的一声,纪荣儿手上捻佛珠的动作顿了,直勾勾望向纪徽音。 纪徽音莞尔,“妹妹瞧着,像是不高兴?林启出了事,之后无论如何,纪怀恩和纪琮都不能将你嫁给林启了——哦,我差点忘了,林启之所以出事,跟纪琮还拖不了干系呢。纪琮能不能全须全尾的从府衙出来,还得两说。” 纪荣儿眸光晦暗不明,声音沙哑了几分,“是你做的?” 她问的直截了当,纪徽音答得干脆利落。 “自然不是。”纪徽音挑眉,“若是我做的,当初就不必大费周章将你送到这里来了。” 纪荣儿明白过来,心里迟迟地攀升起几分说不出的快意。 从来都是她的祖父兄弟脏污陷害别人,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何时见过他们栽这么大一个坑? 实在是痛快。 窥见纪荣儿眸底深处的爽快,纪徽音唇角微勾。 “看来,妹妹也是高兴的,那说明我这个信儿送的值了。” “有什么要我做的,可以直说。” 第204章 好消息 闻言,纪徽音看向纪荣儿,见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视死如归,纪徽音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微微歪了脑袋,打量着纪荣儿,“一向都是跟妹妹针锋相对,或是一句话绕十几个弯子的说,如今忽然要这样爽利的与你讲话,我倒真有些不适应。” “你来,无非就是告诉我这件事,然后让我去做别的事,难不成还能是为了送糕点?”纪荣儿轻嗤,面上的不屑溢于言表,“大姐姐,你跟我现在虽然联手,但到底也是结过仇的人,大家心里装着什么心思彼此都清楚,不必拐弯抹角。” 纪徽音莞尔,“结仇吗?我倒从未这么觉得。一家人,何来什么仇呢?” 纪荣儿像是不耐烦一般,移开了眼神,淡漠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我如今困在这里,能做的不多,你应当知道。” “这是自然。”纪徽音唇瓣微勾,“我也不要求妹妹做什么,妹妹只需要将你从纪三儿身上得来的东西,交给我便是。” 纪荣儿神色微变。 她下意识望向纪徽音,片刻后强作镇定的反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纪徽音眼眸微眯,露出 一个和蔼的笑意,“妹妹,你的书双用命换了纪三儿的命,你若是还想关键的东西藏着,岂非是白瞎了书双对你的忠贞之心?” 从纪琮和纪怀恩没有处死纪三儿那一日起,纪徽音就猜到,纪三儿手上必然握着这祖孙俩忌惮的东西。 否则一个没了用的下人,一个弃子,纪三儿和纪怀恩何必好吃好喝供他在府里过活? 而纪三儿也势必知道这东西关键时候能保他一命,必然藏了起来,且还是常人找不到的地方。 书双亲近纪三儿,用一条命换得纪三儿身死,而纪荣儿却还能与她同盟,没有任何怨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纪荣儿手上握着能重创纪怀恩和纪琮的东西。 或是他们这些年从中贪墨的账本,或是偷漏赋税的证据,无论是哪一样,纪三儿都是能接手的到,并且都能置那祖孙俩于死地的。 这也是为什么,纪怀恩和纪琮始终没有对纪荣儿下手。 因为他们也怀疑,东西到了纪荣儿手上。 不然以纪怀恩多疑的性子,早在纪荣儿找上她,疑似与她勾结之时,就找个由头将纪荣儿给处置了的。 “妹妹,我 知道你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但我提醒你,我这个人,一向都不喜欢与自己同盟之人有二心。”纪徽音似笑非笑盯着纪荣儿,“我既说过会不计前嫌,事成之后为你铺一条康庄大道,便一定会做到。你若是不信,你我二人可以白纸黑字签订契约——可你若是生出二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纪徽音黑白分明的眸子,纪荣儿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良久,纪荣儿几乎不敢再看纪徽音的眸子。 她移开眼,声音沙哑,“我自答应与你联手那一日起,便没再想过对你做什么!” “那看来,妹妹手上的确握着纪怀恩和纪琮作恶的证据了。”纪徽音态度转换,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交出来。” 她语气轻柔平和,听着没有什么异样,但却丝毫不容置喙。 纪荣儿看到她伸出手定定地瞧着自己,心头的毛骨悚然越发不能平息。 她抿着唇良久,别开眼瓮声瓮气道:“纵然,你我签订了契约,将来东府倒台了,我孤身一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翻脸不认人,说那契约是我自己胡诌 的?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左右,那证据与你无关,只是拿去敲打纪怀恩和纪琮的。” “如今你身处劣势,自然需要我来谋划纵横,为你铺路;可来日,纪怀恩和纪琮都不能再成为你的威胁之时——纪荣儿,你又有几分可信?” 纪徽音说着,笑意陡然褪去,眸光变得幽深,“荣儿妹妹,在我没有彻底失去耐心之前,将东西给我。” 纪荣儿死死地咬着唇瓣,眸中带了几分怨念,“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保你平安才是。”纪徽音淡淡然,“这东西放你身上,无用不说,还会找来祸事。眼下纪怀恩和纪琮是没空管你这边,等他们缓过气儿来,你若还拿着那东西,早晚都是一个死。” 话至此处,纪荣儿也自觉没什么好瞒的了,她咬牙切齿道:“纪三儿死之后,纪怀恩便知晓那东西到了我的身上!来日他若问起我,我拿不出东西,也不能告诉他我给了你,你觉得他会信我没拿到那证据,会放过我?” “他们祖孙两个,等不到那一日了。”纪徽音声音幽幽,“这一次若不按死他们祖孙俩的其中一个,将来 后患无穷。所以我说你放心,交给我,我会让那东西,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纪荣儿微微咬唇,半信半疑地看着纪徽音,眸中满是挣扎之色。 纪徽音也不着急,等她想明白。 许久,纪荣儿转身走到屋内的妆台前,从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她将木盒交到了纪徽音手上,然后将手中的紫檀珠串交给了纪徽音。 纪徽音拿着两样东西,微微挑眉,“这是何意?” “这珠串摔开后,里面的纸条上有打开盒子的方法。”纪荣儿说着,不情不愿地从脖子上取出一根红绳,上面缀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先用这钥匙打开木盒上面一层,打开后还有一层,上面有一面华容道要解,摔碎佛珠后,解华容道的法子就在其中。” 闻言,纪徽音端详那木盒一阵,语气中带了实打实的喟叹,“你倒是小心——这样精巧的木盒,你是从何而来的?” “这就无可奉告了。”纪荣儿拉着一张脸,看着很是不爽,“大姐姐若无事了,可以先行离开了,我就不送了。” 纪徽音笑靥如花,“妹妹好生休息,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第205章 不急于一时 ??从思过堂出来,纪徽音迎面就看到小罗纹等在阶下。 她朝着院门的方向看了眼,心中已然明了。 “林阿姒走了?” 纪徽音淡淡说着,将手上的木盒交给了小罗纹,道:“收好。” 小罗纹懵了一瞬,收好盒子后才后知后觉地道:“您是说阿姒姑娘?她方才说有事,先走了。” 纪徽音并不惊讶,只点点头,“我们也走吧。” 出了思过堂的大门,小罗纹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呆呆地问道:“小姐,您怎么知道阿姒姑娘姓林啊?” 纪徽音笑了下,提着裙摆轻轻跨上通往山门的石拱桥,淡笑着道:“我并不知道,只是猜的。” 小罗纹下意识觉得纪徽音是在胡说骗自己,但看到纪徽音的表情,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问。 “方才我不在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纪徽音忽然发问,小罗纹愣了下,旋即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是不是您的贴身侍婢,闲聊了两句。” 小罗纹说的很是笼统,但纪徽音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进而问道:“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自然说是了。”小罗纹没心没肺的笑了,“阿姒姑娘还 说,您跟夫人都是好人,奴婢就说起您跟夫人怜贫惜弱的事。不过阿姒姑娘听了倒没什么反应,只说自己有事便告辞了。” 纪徽音微微挑眉。 上一世她对林阿姒的身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虽然是林家的家生子,但父母都双亡。 她貌似是靠着父母曾经侍奉主子的用心,而被林启的母亲特意留在房中,后来长成了,林启母亲瞧她生的实在是美,便将其给了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林阿姒的命在丫鬟奴仆之中,实在算是不错。 林启母亲十分爱重她,甚至可以说是信任;那时候她刚嫁进去,跟婆母的关系并不算好,林阿姒甚至还在其中为她说过几句话。 纪徽音因此记着她的好,两人虽不十分亲近,但为着这些,纪徽音也是主动提出将她抬成了姨娘。 可纪徽音怎么都想不通,上一世她是怎么被抓到与人私通,最后又被带去沉潭的。 林阿姒的死,如今想来,仿佛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她消失的快而无踪,自她沉潭后,府里就像是多了个禁忌一般,谁都不再提这件事了。 就连事后纪徽音留意去问了下,都没查出跟林阿姒私通的 男人到底是谁。 思及此,纪徽音想起林阿姒这次是跟林坚来的扬州,脚步微顿。 她面上闪过思量,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莫不是,林阿姒私通的人,一直都是—— “纪施主,别来无恙。” 思绪被一道清冷沉稳的声音打断,纪徽音回头看去,便见悟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双手合十,朝着她微微躬身行礼。 “悟念大师。”纪徽音连忙侧身还了一礼,“劳师父记挂,这些时日一直病着,不过如今好些了,便来看望看望我那族妹。” 悟念闻言,朝着思过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次,施主的族妹倒是安静很多。” 想起上次在无悲寺发生了什么事,纪徽音难买难有些愧疚。 悟念在她眼中,与那佛堂中的佛像金身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她所敬重的。 上一次的事,实在闹得太不堪了。 想着,纪徽音又朝着悟念行了一礼,“族妹在此处吃斋念佛,性子自然磨炼出来了——说来还要感谢悟念师父,不计前嫌,仍旧愿收纳我那族妹。之后的时日,师父恐怕还得多多照顾她了。” 悟念打量纪徽音一会儿,眸中的情 绪无波无澜,甚至还有几分天然的悲天悯人。 “施主跟族妹的关系,仿佛是缓和了许多?” 纪徽音不置可否,笑了笑,“时移世易,也都是常事。” 悟念见状,便没再多问,“施主放心,您家中族妹在此,只要不再惹事,贫僧是一定会看顾好她,不让她再生枝节的。” 纪徽音当初想让纪荣儿来这里,也是抱着这个念头,此时听了便笑意加深,朝着悟念郑重的行了一礼,“既如此,就先谢过您了。” 说完,纪徽音就想与悟念作别,然后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悟念便再次开口了—— “不知施主三日后可否能再来一趟?届时乃是寺中一年一度的祈福节日,会有不少香客前来进香祈福,施主若是有空,可以前来祈福求签。” 纪徽音愣了下,旋即想起这无悲寺的祈福节,稍稍有了印象。 这无悲寺到了祈福节那一日都是会广开寺庙,吸纳香客的,每年到了这一日,就会有不少人来祈求上天庇佑。 纪徽音从前对此并不在意,但是想到自己腹中还怀着阿遇,也不免生出几分向往来。 上次放花灯没能为孩子祈求福泽,这次怎么 都不能错过了。 于是,纪徽音不假思索地道:“那是自然,届时我会准时抵达的。” 悟念微微躬身,旋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信笺交到了纪徽音手上。 纪徽音微诧接过,正要打开看时,便听悟念淡淡道:“此物,施主还是等到无人之处时再打开吧,切不可让第二人知晓其上文字。” 纪徽音的动作顿住,莫名就猜到这信笺是谁给她的。 她神色不变,微微一笑应下,而后朝着悟念行了一礼便告辞了。 从无悲寺出来坐上车,纪徽音看着手中的信笺,几次想打开,却都忍住了。 小罗纹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好奇又着急,却又不敢随意催促纪徽音,便小心翼翼道:“小姐若是想看,现在看就是了,奴婢把眼睛闭上,绝不偷看!” 纪徽音瞅了她一眼,调侃道:“看你这样子很好奇,你不想看吗?” 小罗纹嘿嘿笑了两声,“奴婢是想看,但也看小姐您给不给奴婢这个机会了。若是不给,奴婢自当不看!” 纪徽音把玩了下那小巧的信笺,最终还是收到了自己的袖中。 “等到三日后再看,也不迟。”纪徽音语气清冷,“不急于一时。” 第206章 空无一物 回去路上,纪徽音让小罗纹拿出了那盒子。 她用钥匙打开锁,果然看到上面还有一层华容道要解,小罗纹凑过来一看,忍不住惊叹道:“这是从何处而来的物件啊?可真是精美,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呢!” 纪徽音将那盒子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呐呐道:“这样小的一个盒子,你说里面能装什么呢?” 小罗纹随即道:“想来是什么首饰?耳饰,金锁?奴婢方才掂了掂重量,感觉也不轻呢。” 这话让纪徽音脑中灵光一闪,她微微蹙眉,将那盒子在手心掂了掂,发现果然不轻,心中不免犯了嘀咕。 这重量,不像是装了纸一类的东西,难道真如小罗纹所说,装的是别的? 可若是别的,又会是什么呢? 纪徽音想起自己方才根本没跟纪荣儿问清楚,一时间有些淡淡的懊悔。 她真应该问明白了再走,谁知道纪荣儿是不是玩了个连环计,将她给戏耍了。 收起盒子,纪徽音闭上眼靠着车壁,一时间脑子里思绪万千。 若说纪三儿身上有扳倒纪琮和纪怀恩的关键证据,那倒也未必,若是如此,纪怀恩当时就该想法子从纪荣儿身上将这东 西给搜出来了。 但是纪怀恩没有,他几乎没什么动静的将纪荣儿送到了这里来,且一冷就是这么多天。 若非她先前暗示纪琮讨好林启,纪琮又颇为惦记着纪荣儿,恐怕短时日内,纪怀恩是不会来看望纪荣儿的。 而且,杀了亲眷这种事,纪怀恩也并非做不出来。 思及此,纪徽音蓦的睁眼。 是啊,若这东西真有这么重要,纪怀恩从纪三儿处拿不到,又怀疑在纪荣儿身上,那他是极有可能永除后患的。 若这东西并非那么重要,或是说…… 纪徽音眉尖微蹙,看向那盒子的眼神又一次变了。 小罗纹在一旁看着她,颇有些屏气凝神,不敢出一丝声音,生怕打扰了纪徽音。 许久,纪徽音撩起车帘朝外看去。 看了窗外一阵,纪徽音问道:“是不是快到咱们家别苑了?” 小罗纹道:“是小姐,还有一里不到。” 纪徽音颔首道:“那就让车夫将车赶去咱们家别苑,我在那暂做挺留。” 小罗纹下意识问道:“小姐是想在别苑打开这盒子吗?回去不也是一样的?” 知道小罗纹脑子转得慢,纪徽音耐着性子解释道:“如今朝明堂 出了如意这么个人,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有些事还暂且瞒着她比较好。万一——” 纪徽音说着,眸光冷了几分,“万一她是纪怀恩那边派来的人,那咱们今日这一趟不仅白跑了,之前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小罗纹虽然还是听得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纪徽音后一句话的严重性,连忙撩起车帘,通知车夫改去别苑。 一刻钟后,很快便到了别苑。 别苑的朱管家见纪徽音来,颇为惊喜,凑上前来道:“小姐来的突然,下次该提前使唤人来,我等该去接您才是。” “无碍,我是顺路路过,略坐坐就走。”纪徽音径直往花厅走,“朱管家,没我的吩咐,叫底下的人都不准随意进花厅来。” 朱管家见纪徽音神色略显肃穆,便识趣地没再多说,只将下人都清了出来,等纪徽音进了花厅后,将大门给紧闭了。 确认没有人靠近后,纪徽音叫小罗纹将那佛珠拿来。 小罗纹奉上佛珠,见纪徽音将佛珠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忍不住问道:“小姐,这佛珠有什么异样——” 话还没说完,只见纪徽音将佛珠猛地朝地上掼去,那动静吓得小罗纹差点惊叫 出声。 佛珠碎裂一地,有几颗滚到角落,小罗纹连忙去捡。 捡的时候,小罗纹不忘去看纪徽音的脸色,还以为她是生气,但见纪徽音无比冷静淡然,眸中似乎还藏了几分淡淡的希冀,便越发一头雾水了。 她将散落一地的佛珠捡起来给纪徽音,心有余悸,“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拿着一把或完好或碎裂的佛珠,细细端详一阵。 终于,她将目光锁定了其中一颗。 那颗珠子完好无损,且连一点点摔裂的痕迹都无。 纪徽音将其他珠子交给小罗纹,只捻起那一颗,放在日光底下端详,这才发现那佛珠中间有一道细细的开口痕迹。 小罗纹也看的分明,惊叹道:“这是——” 纪徽音顺着那开口痕迹,将小小的佛珠打开,里面赫然就是一团被卷起来的小小纸筒。 纪徽音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将纸筒拿出,照着上面的簪花小楷,去解那华容道。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小罗纹在旁看到这开盒的法子如此繁琐精密,也忍不住凑上前去看。 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微微一怔。 纪徽音看着盒子里 的东西也是眸色晦暗,半晌才将其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看起来是上好的宣纸,还是从前纪家做过且卖过的纸。 只不过,后来因为这纸造价实在太贵,普通老板姓根本买不起,而扬州城的那些富商官僚就算全都在纪家买纸,一年也赚不了多少。 所以后来,纪家渐渐地就不再卖这种纸了。 纪徽音还记得,那时候父亲还在世,纪家决定撤掉这种生宣的买卖,纪徽音的父亲还跟长老据理力争了一番。 她莫名的屏气凝神,将那生宣展开,表情骤然生变。 无他,那生宣之上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 小罗纹都看傻眼了,呐呐道:“小姐,这,这是奴婢看岔了吗?这,这上面什么都没写……怎么还能靡费这样精密一个盒子去装它啊?” 纪徽音下意识便觉得是纪荣儿在诓骗自己。 她不轻不重的冷笑一声,语气冷凝:“这盒子可比生宣值钱的多,只不过我实在没想到……” 纪荣儿居然敢如此诓骗于她! 小罗纹觑着纪徽音的表情,便知她此刻极为不爽,她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这盒子,是二小姐给您的吗?” 第207章 真假 ??察觉到小罗纹话中有话,纪徽音瞥向她,反问道:“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奴婢瞧着这种生宣有些奇怪。”小罗纹的表情里带着迷茫,似是在努力回想。 纪徽音蹙眉,目光重回到那生宣上,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遍,都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这种生宣,从前咱们的铺子里也卖过。”纪徽音喃喃自语似的,“没什么不妥啊?” 小罗纹伸手去接,道:“小姐,将那生宣给奴婢看看吧。” 纪徽音将生宣交给小罗纹,小罗纹便将其摊在掌心仔仔细细地查看。 半晌后,小罗纹眼睛一亮,猛地看向纪徽音。 纪徽音被她看的懵了一下,问道:“看出什么了?” “小姐您瞧!”小罗纹献宝似的将那生宣拿到纪徽音眼前,“您看,这生宣上面,是不是被人涂了姜汁后又晾干了!” 纪徽音精神微振,连忙接过来仔细查看。 生宣纸上若是被涂了姜汁后又晾干,便会如同白纸一般没有任何痕迹,若是想看出姜汁的痕迹,只需用碱水喷在上面,便能显露无疑! 纪徽音拿着纸张到窗前,借着外面的日光细细看过,沉声道:“看起来像是涂了姜汁的痕 迹——小罗纹,你去端一碗碱水过来!” 小罗纹连忙过去了,不多时便端了一碗碱水过来。 纪徽音将纸张放在桌上,又用指腹蘸取了一点碱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生宣的纸面上。 因为怕弄坏纸张,纪徽音极其小心,涂抹完之后,她迫不及待地拿着纸走到窗边,对着光线仔细看。 片刻后,原本洁白的纸面上,逐渐露出了淡红色的痕迹,正是一个个簪花小楷的字体。 纪徽音的瞳孔缓缓放大,难以言喻的兴奋在心底蔓延开来。 纪荣儿,倒还算识趣。 小罗纹自然也看到了上面出现的字体,吃惊不已。 “小姐,这事……”小罗纹惊疑不定地看着纪徽音。 纪徽音笑了笑,眸光幽深,“这可是我的二妹妹给我的好东西。小罗纹,看好房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语罢,纪徽音转身一人去了书房。 她将房门关紧,窗户也用帘子遮盖住,而后点了蜡烛,开始细细辨认生宣上的字体。 因为纸张上的字体是簪花小楷,这种字体极小,加之是用姜汁书写,很多笔画会出现断痕,是而极难辨认。 纪徽音在桌前枯坐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林林总总誊写 了其中一大半出来。 至于实在认不出的字,也只能先空着。 誊写完毕后,纪徽音眸色凝重地看着上面的文书字句。 纪荣儿给她的这份文书,乃是先前纪三儿掌管的那家代春霖近三年年的收支赋税账面。 一共三笔,记得很是粗略,只有每年收入几何,赋税几何,盈利几何。 这些数目乍一看没什么,但只要拿到纪怀恩和纪琮这些年交给公中的帐一对比,只要对不上,一切就都有眉目了。 可是还有一点,让纪徽音不免头疼。 虽然这页眉上写了“代春霖三店收支赋税”,但上面一无三店的掌柜店印,二无纪怀恩和纪琮的私印,这就十分难办了。 因为就算是纪徽音拿到了公中的账本,与她手上这份记录的账目对比之下纪怀恩和纪琮的确中饱私囊,有做假账的嫌疑,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名目来历的账目单子。 除非这上面有印。 纪徽音看着那单子,眸色发冷。 眼下,她也不能确定,纪荣儿给她的这样东西,究竟是有用还是无用了。 还是说,纪荣儿根本就是唬她的? 思及此,纪徽音的眼底划过淡淡的戾气 。 她看着手上誊写好的账目单子,下意识就想将其揉成一团。 但很快,纪徽音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顿了下来。 她凝视着手上的单子,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管是真的假的,只要让这账目变成真的,不就行了? 小罗纹在外头候着,迟迟不见纪徽音出来,渐渐地有些犯困。 她靠在回廊的栏杆上昏昏欲睡,连如意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 “小罗纹?” 如意唤了她好几声,小罗纹才从困倦中苏醒。 “如意……” 小罗纹一转头,看到如意正微微躬身关切地看着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盏梨汤。 她瞬间清醒,站了起来。 如意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解的看着小罗纹,“你怎么了?” “啊,没事!”小罗纹掩饰了眸底的怀疑慌乱,看向如意手上的碗盏,转移了话题,“你这是要端进去给小姐吗?” 如意点点头,“是啊,这两天比之前还热,我怕小姐中暑,又喝不得太热的,所以按照之前丁先生给的方子熬了梨汤。” 小罗纹下意识想说纪徽音在忙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小姐早都对如意有了 戒心,她还是少说两句的好。 “小姐这会儿正在看账本呢,就是之前张娘子留下的课业,小姐叮嘱了她要看完才出来,不能进去打扰。”小罗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然你给我吧,一会儿再端进去。” 闻言,如意愣了下,像是好奇小罗纹的奇怪,又像是关心纪徽音,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梨汤交给了小罗纹。 如意临走时还不忘劝谏小罗纹:“你也记得多休息休息,整日这样跟在小姐身边伺候,若是自己的身子垮了,小姐那边也伺候不好不是?” 小罗纹颇为敷衍的应了两句,没有搭话,如意便径自走了。 看着如意的背影,小罗纹端着梨汤,又多少有些愧疚。 先前她跟如意在朝明堂关系最好,如今倒像是生出了龃龉。 正想着,书房的门响了。 小罗纹转头一看,是纪徽音出来了。 “小姐。”小罗纹连忙跟上去,先把梨汤奉上,“您忙完了?先去堂屋喝了这梨汤,这会儿还温热着,喝了正好。” 纪徽音也没推拒,直接端过梨汤,坐到了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抿浅尝。 “小罗纹,你说,你若是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会藏在哪儿呢?” 第208章 商量 小罗纹一愣,“那肯定是藏在自己身上了!或者,就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纪徽音若有所思一阵,又问道:“除了这两处呢?” “那就是,最信任的人?”小罗纹苦思冥想,看向纪徽音时像是忽然茅塞顿开,“奴婢的话,八成会交给小姐您来保管!” 常人若是说这话,多少听着有些谄媚;但是纪徽音看着小罗纹憨笑的面孔,知道她这是真心的,并非是在这里跟自己套近乎。 纪徽音忍不住笑了笑,“就只有这三个地方吗?” 小罗纹呆呆地点点头,道:“那自然了,不然还能放在什么地方?我哥哥那?那也不太行,哥哥整天忙进忙出的,而且他自己的东西都总是丢三落四,别说我的了。哥哥也就是忙您的差事的时候会上心一点,别的啊,不行。” 纪徽音听了,慢慢啜饮着盏中的梨汤。 她之所以这么问小罗纹,是因为方才在书房的时候,确认了一件事。 那就是纪荣儿给她的账目单子,八成可能是真的。 只不过,不是原件。 若是原件,也就不会有什么姜汁什么碱水的麻烦事了。 这极有可能也是纪荣儿偷 偷誊写来的,而这也是为什么,纪怀恩一直没有对纪荣儿下死手。 恐怕这东西的原件,仍旧在纪怀恩自己手中掌握着。 只不过,纪怀恩也在怀疑纪荣儿是否偷偷誊抄了这东西,所以任由纪荣儿被她“磋磨”,至今都没有发话。 如此一来,这件事倒是麻烦了。 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如今她手上的东西都是一张废纸。 充其量不过是多知道了一个信息——东府的账,的确有猫腻。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她现在知道了纪怀恩和纪琮的确有藏私之举。 只要找到切实的证据,那这两人,也就可以彻底的垮台了。 因为在纪家这样的商户,中饱私囊等同于与外人勾结联手残害宗族本家,这是要动家法的。 而这里所谓的家法,可就与之前什么鞭子板子不同了。 纪怀恩和纪琮被逐出东府都有可能。 将一盏梨汤喝完,纪徽音平静了许多。 她将碗盏递给小罗纹,淡淡然的起身朝里走去。 小罗纹方才因为那个问题,眼下还有些发懵,这会儿瞧纪徽音就那么进去了,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叫来小丫鬟拿走碗盏,连忙 进去。 “小姐,您刚刚为什么那么问奴婢啊?”小罗纹好奇的不行,实在没忍住又添了一句,“还有,那张生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方才小罗纹只是大致的瞅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跟小虫子似的,她知道那是簪花小楷,但也实在看不清。 “没什么,就是账目明细而已。”纪徽音笑了笑,抬手将袖口中自己誊写的那份拿出来给小罗纹,“这张纸装好。若是这东西丢了,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 小罗纹立时警醒起来,接过纸张捧在手心,仿佛有千斤重。 她蓦地想起方才纪徽音问的话,瞬间又觉得感动,“这是小姐,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吗?您交给奴婢保管,是因为最信任奴婢吗?” 纪徽音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除了阿娘,我还能信任谁?不就是一个你了?” 小罗纹眼眶都红了,连忙将纸装进了自己怀中,“奴婢一定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纪徽音笑了下,正要说话时,就听到外头的珠帘响动。 她神色微变,声色微厉,“谁在外头?” 片刻后,如意有些惶然地走了出来。 纪徽音下意识的蹙了蹙眉,但转瞬即逝, 很快便转为自然。 她淡淡问到:“怎么了?” “回小姐,夫人叫您过去一趟,说有事跟您商量。” 纪徽音闻言不免觉得诧异。 这么多天了,阿娘还是头一次让人带这种话。 难道,阿娘已经原谅她了? 纪徽音有些忐忑,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往沐风居去了。 外头暑热难耐,纪徽音一路上又走的急,等抵达的时候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沐风居的回廊下,翠扇和方妈妈正在候着。 看到纪徽音来,方妈妈连忙上前来请安。 “小姐,夫人等着呢。”方妈妈扶住纪徽音的手,见她额上有汗,又心疼的去擦,“小姐这么急匆匆的倒也不必,瞧着一头的汗,晚些时候吹了风,小心着凉。” 纪徽音反握住方妈妈的手,顿住了脚步,“母亲叫我什么事?” 方妈妈斟酌了下,道:“是要跟您商议顾夫人的事。过几日不是顾夫人的寿辰吗?先前顾夫人过来请了夫人去,夫人本不想过去的,但是想想,先前咱们和顾家到底是有过生意往来的,不好就这么拂了面子。” 说着,方妈妈有些心虚地顿了顿,“那个,夫人听 说了,您收到了顾夫人的帖子,所以,所以想着来问问,到时候和您一道过去。” 纪徽音愣了下,但也没有非常惊讶,只是觉得无力。 纪莹知道这件事是难免的,但是纪徽音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改变主意,还要跟她一起去。 不用想纪徽音都知道纪莹打的什么主意。 这是觉得顾夫人的提议不错,想过去相看相看顾家大郎的人品。 纪徽音一时间有些头疼,顿时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进去。 但是来都来了,这会儿她跟方妈妈说话,里头纪莹必然是注意到了,她也不能临阵脱逃了。 在门口顿了一会儿,纪徽音才拔腿进去。 “女儿给母亲请安。” 里屋的软榻上,纪莹靠着垫子假寐,虽然双目闭合,但仍旧能从她的眉目之中看出淡淡的疲倦来。 纪徽音抬眸看纪莹的脸色,下意识心中咯噔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瞧着纪莹这几日的气色没什么变化,甚至面色都越来越红润,像是病情渐渐好转的样子。 但纪莹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像是越来越灰败,说不出的萎靡不振。 一股难言的不安在纪徽音心口蔓延开来。 第209章 掌管中馈 “起来吧。”纪莹摆了摆手,眉目间的疲倦不减,“坐。” 纪徽音不错眼地看着纪莹,缓缓坐到了她身旁。 母女两个虽然都在软榻上坐着,但中间隔着一点距离,并不如从前亲密。 纪莹见了,心中也十分不好受。 她垂下眸子,呼出一口气,压制了咳意,缓缓道:“那顾夫人,当日来过回去之后,给你送了一张请帖是不是?” 纪徽音拿不准纪莹是高兴还是生气,先起身告罪:“女儿应当早些跟母亲回禀的,只是当日母亲跟顾夫人好似聊的并不愉快,女儿也不愿拂了顾夫人的面子,让外头的人说我们待客不周,所以才应下。并非是,有意瞒着母亲的。” 纪莹凝眸看了女儿一会儿,移开了眼神,声音里透着虚弱:“你起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纪徽音眉尖微蹙,慢慢直起身子看向纪莹,终是没忍住问道:“母亲,您好像很不舒适,可为何面色瞧着红润健康?难道是之前大病的虚亏并没有补好?” 闻言,纪莹心尖下意识颤了颤。 那咳意终归是没忍住,纪莹猛地咳嗽起来,脸都涨的通红。 纪徽音连忙上前为 她顺气。 好不容易,纪莹止住了咳意,纪徽音端来温水为她润嗓,心中的担忧越来越盛。 她踟蹰道:“不然我还是叫大夫前来为母亲再诊诊脉——” “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过是先前的亏损太大,如今要一点一点的才能补回来。”纪莹轻轻拂开纪徽音的手,微微喘着气,“再者,如今扬州城中,熟悉我这病情的大夫也唯有丁先生了,别人我信不过,但也总不好一次次的麻烦人家丁先生。” 纪莹这话说的别有意味,纪徽音一时间脸上莫名烧的慌。 丁山月到纪府看诊,每次给纪徽音和纪莹的诊金都是不菲,自然没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叫他来的,纪莹这话,多少有些挖苦纪徽音的意思。 纪徽音抿了抿唇,没有接话,纪莹也自知自己的话多少有些不好听了,便轻咳一声继续道:“不说这个。你刚刚过来,方妈妈想必也跟你说了——顾夫人的寿辰,我同你一起去。你去备上两份厚礼,连同我的那一份,也由你来准备,你自己裁夺着办。” 说完,纪莹叫方妈妈:“秀云,你把我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方妈妈 很快进来了,将一个木匣交给了纪莹。 纪徽音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盒子,表情略有震惊:“母亲,您这是——” 纪莹手上的盒子,正是用来存放家中库房和银库钥匙的。 换句话来说,这盒子,一向都是府中掌管中馈者才能拥有的。 纪莹表情淡淡,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了纪徽音,“这盒子,往后就归你了。” 纪徽音脑袋发懵,一时间并不敢上前去接,她不解地看着纪莹,“母亲这是何意?” 纪莹抬眸看她,“自然是将阖府中馈都托付给你的意思。” 纪徽音一时间无语凝噎。 看到女儿有些无措的表情,纪莹心中难免生出恻隐。 这些时日来,她的阴晴不定难免让纪徽音有时胆战心惊,惴惴不安,这些纪莹都知道。 但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回头了。 纪莹眼睫微垂,故作不耐地道:“你如今也大了,又是我唯一的女儿,这钥匙对牌早都该交到你手上,也好让你历练历练,将来不论是招赘还是嫁人,你都好应对。” 纪莹怔愣地看着手上的盒子,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滋味。 她先前的确想过从纪莹的手上接过 这些,不过从前是为了解纪莹烦恼,后来是为了让自己行事方便一些—— 如今真到了她手上,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了,你去忙吧。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可以问方妈妈,另外张娘子那里也可请教一二,但不得摆架子傲慢,知道了吗?” 纪莹这一句叮嘱,倒让纪徽音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许。 她见纪莹累了,便不再多问,应声之后出了房门。 方妈妈送纪徽音到廊下,看着纪徽音的眼神里充满了慨叹和欣慰。 欣慰纪徽音如今长成了,慨叹纪徽音实则还是一个少女,却要肩负这么沉重的担子。 想到纪莹的事纪徽音如今还是蒙在鼓里的,方妈妈心中着实不好受。 方妈妈垂眸敛目,将其中的难过掩去几分,笑着道:“小姐如今是要管家的人了,有什么事尽可来唤奴婢去帮忙——奴婢也会安排几个得力的婆子女使到您那里去,给您做帮手。” 纪徽音想了想,自己眼下的确需要帮手,但最好还是选几个不会轻易跟纪莹传话的。 倒不是她有什么事想瞒着纪莹,而是既然这管家的对牌钥匙到了她手里,往后有什么事 ,就尽量别累着母亲了。 如此想着,纪徽音倒也没有掩藏,直截了当地跟方妈妈说了所想。 “……所以方妈妈,这其中的分寸,我想您应该明白。” 纪徽音说的语重心长,几乎是把话摊开了跟方妈妈说,方妈妈自然也知道好赖。 她踟蹰半晌后,终是点了头。 “既如此,那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纪徽音笑了,点了点头,拉住方妈妈的手捏了捏,“有妈妈您在母亲身边,我一万个放心。” 语罢,纪徽音便离开了。 看着纪徽音的背影,方妈妈唇边露出一个苦笑。 纪徽音回了朝明堂不多时,入夜用晚膳的时候,方妈妈那边就把该送来的人都送来了。 如意从外头进来,禀报道:“小姐,方妈妈一共送来四个婆子,两个二等丫鬟女使,粗使丫鬟和婆子共八个,都在外头候着呢。至于小厮长随的,不能进内院,眼下都在朝明堂外头跪等。” 纪徽音手里端着汤盅慢慢的抿了一会儿,闻言思索一阵,方道:“让女使和婆子留下,半个时辰后我去查问;小厮长随等交给罗福先筛选一遍,明日午后去议事厅我再见,” 第210章 前车之鉴 用完了晚膳,纪徽音照例喝了一碗苦药安胎,又含了片参片提神,这才去院子的长廊下见那些女使婆子。 纪府此时已经上了灯,院内也算是亮堂,跪了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统共十四个人,此时都是俯首帖耳,看着十分恭谨妥帖。 纪徽音粗略的扫了一遍,一眼就瞧见跪在最前头的一个丫鬟。 “如玉?”纪徽音微微挑眉,“是如玉吗?” 如玉连忙起身上前几步,又跪下给纪徽音磕了几个头,“小姐金安!正是奴婢!” 与此同时,方妈妈也紧赶慢赶地过来了。 她进了院子,径直过来给纪徽音请安,而后又看了看院中众人,压低声音道:“小姐都查问过了吗?” “还没。”纪徽音看了眼如玉,“这个丫头,我先前就想要过来,眼下倒是巧了。” 之前纪徽音在客院跟如玉说过话的事并没能瞒住方妈妈,所以这次挑人的时候方妈妈干脆投其所好,将如玉给指了过来。 “这丫头的确是能干,原先就是在外头干活的,进了客院后算三等丫头,如今为着到您院里,还是夫人做主给升了二等。” 方妈妈这话多少有些为纪徽 音和纪莹说和的意思,纪徽音也清楚,点点头道:“你回去帮我谢过母亲。” 见纪徽音神色淡淡的,方妈妈自知不该再多说了,退到一旁去静静侍立。 纪徽音开始查问新来的丫鬟婆子,一番询问之下,发现这些人大多都是从近处的庄子上调来的得力人,且从面相和形容举止上来看,都是老实妥帖的能干人。 想到一下午时间方妈妈就把事情办的如此漂亮,纪徽音心中自然是满意的,于是便看向方妈妈,笑道:“就这么几个时辰,您就把人找的这么齐全,真是辛苦您了。” 方妈妈连忙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 纪徽音复又看向众人,心中对她们各自的去处已经有了安排。 只不过…… 她眼珠微动,朝着如玉招了招手。 如玉连忙上前,表情有些紧张,亦有些期待。 纪徽音微微笑道:“知道怎么伺候主子吗?” 如玉跪下磕头,“回小姐,奴婢知道!” “嗯,想来你们能进院子里伺候,从前的管事妈妈也是教过的。我看你是个稳重人,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有小罗纹带着你,你可 要好好学。” 一听这话,如玉忙不迭叩头谢恩:“多谢大小姐赏识!奴婢一定好好学,不辜负小姐!” 纪徽音满意的点点头,看向方妈妈,笑道:“方妈妈,那这之后,如玉的月例银子就如同小罗纹和如意一样,都是三两。再者,我房中的琉璃也跟着如意学了一段时间了,也给她加一两银子,让她好好伺候。” 方妈妈一时间有些愕然,心中觉得不大妥当。 一等丫鬟的月例银子是三两,以此类推,二等则是二两,三等便是一两。 而粗使丫鬟一个月是半吊钱,先前琉璃一直都是拿半吊钱的月例,如今加一吊钱,等于是差一口气就要升二等。 大小姐这意思,是要让如玉越过如月和如云,直接做一等丫鬟,还让小罗纹去带,岂不是比如意还要亲厚? 方妈妈下意识想要询问,但见纪徽音并非是跟她商量,而是直接通知,便将话咽了回去。 “小姐既然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终究小姐身边伺候的人,还是得合您的心意。” 纪徽音点点头,给余下人派了差事,便给方妈妈下了逐客令。 “那我就不留妈妈喝茶了。如意 ,送方妈妈先回去。” 如意从方才纪徽音提拔如玉开始起,神情就有些恍惚,此时好一会儿才应声,匆匆送了方妈妈出院门。 小罗纹过来扶起纪徽音回屋,进了里屋才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您就这么提拔了那个如玉,那如月和如云怎么想?她们到底也是伺候您久了的,就让如玉这么个先前在外头伺候的越过去了,奴婢怕她们心中难受,往后伺候不尽心啊。” “我知道,她们两个也是能干的,提一等是迟早的事。”纪徽音淡淡说着,“我那红木箱子里有两串珍珠手串,你晚些时候拿了过去给她们俩,也安慰安慰她们,她们两个往后的月例银子也跟你和如意的一样,不过从我这里单走,不走公中的账目。这事偷偷告诉她们,叫她们不要声张。” 小罗纹闻言越发茫然,“小姐为何这么做?既然如月和如云都不错,为什么不直接提了一等?” “眼下还不是时候。按照惯例我身边应该是四个一等,六个二等,只不过我嫌人多,人数一直不足,但无论如何,一等不能越过四个的例。”纪徽音垂眸,“眼下,也不是裁人的时候。” 小罗纹闻言,瞬间福至心灵,她无声地倒吸一口冷气,“您是想把如意……” 纪徽音眸中闪过冷色,“如意,我如今越发怀疑她的来路了。只不过眼下还不是处置她的时候,咱们也没有抓住她吃里扒外的切实证据,所以先静观其变。” 听了这话,小罗纹一时间有些怅惘。 若非出了这么一回事,从前她跟如意的关系是最好的。 可谁能想到…… 纪徽音此时瞥了眼小罗纹,“我知道你跟如意的关系好,但是如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可别忘了翠云的前车之鉴。” 小罗纹一凛,心中那点怅惘消散殆尽,“奴婢知道了!您放心,此事我绝不跟如意透露一分一毫!” 纪徽音无奈叹气,“并非是我要猜疑她。之后若是证实是我误会了她,我待她还是跟从前一样。” 说完,纪徽音顿了顿,转了话题:“母亲要我给顾夫人备礼物——先前我寻得的一张佛母图,你记得在哪儿放着吗?” “好像是在库房之中,您是要送佛母图吗?那奴婢明日去给您找出来?” “现在去吧,正好我看看是不是要重裱一下。” 第211章 本分 ??小罗纹从正屋大门出来,正要去库房,迎面就看见了如意。 如意似是刚到了廊上,但是看见小罗纹后转身便要走。 小罗纹登时起了疑心,忙叫住她,蹙眉轻呵道:“如意,你干什么去?” 如意僵住了脚步,片刻后转身讪笑着看小罗纹。 小罗纹蹙眉走上前,没好气道:“怎么看着我就跑?” “没事……”如意吞吞吐吐的,表情很是闪躲。 小罗纹见她两手空空,没拿什么东西,方才那方向也像是要靠近正屋的,心下越发疑惑。 莫非,这蹄子是来偷听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小罗纹立时便有些恼了,当即便想质问。 但是话到了嘴边,小罗纹便想起纪徽音说不能打草惊蛇,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看到如意欲言又止的模样,小罗纹不满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如意迟疑地看一眼里屋的方向,声音压低了,“小姐在做什么?” “小姐让我去备给顾夫人的贺礼,我正要去库房。”小罗纹狐疑地打量她,“今日不是你当值,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如意仍旧是犹犹豫豫地不肯开 口,小罗纹有些烦了,语气中也带上几分警告:“如意,你我都是伺候小姐的,这伺候主子最要紧的就是不能有私心。你放才那样鬼鬼祟祟,眼下又吞吞吐吐,难不成是瞒了小姐什么事?” “不是!我岂敢啊!”如意一副吓着了的模样,连连摆手。 小罗纹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终于如意颇为难堪地开了口,“我原是想找小姐问一问今日之事的。就是……近日是不是我哪里伺候的不好,让小姐不满了?若是有我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也该问清楚,往后好改正啊……” 如意越说越难过似的,垂下了眼眸,“我本身瞧着,这几日小姐对我就有些冷淡,今日又……我怕小姐误会了我什么。” 小罗纹明白过来,看着如意这难过的样子不似作假,心中又有些不好受起来。 说起来,纪徽音身边的几个丫头,如云如月都是后来的,唯有她跟如意算是一早便伺候纪徽音的,从前她们俩关系最好,有什么话都说。 如今出了这么一茬事,自然是疏远了。 小罗纹下意识便想将纪徽音忌惮她的事告知,但是话到了嘴边,小罗纹又赶忙警醒了过 来。 她正色几分,声音压低,“如意,你别多想。小姐之所以给如玉那个体面,那也是看重如玉办事老练,她先前是伺候谁的,难道你忘了?” 如意懵然片刻,旋即露出几分恍然,但眸底的难过还是没有散去。 “可,可如玉从前到底也是外头伺候的,就这么贸贸然的……”如意说着,又叹了口气,看着很是哀伤,“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惹得小姐不快。” 小罗纹有心安慰她,却又觉得不妥,只能带着几分敷衍道:“你别多想。就算多了一个如玉,你不还是朝明堂的一等丫鬟吗?她又没越过你去,小姐还是眷顾你的。你看先前,琉璃那丫头进了朝明堂,小姐不还是将教导她的任务交给了你?” 原本教导新进院小丫头这种事是归如云和如月去做的,只不过纪徽音多少还是惦记着琉璃的出身,所以将其交给了如意。 想来当日纪徽音的确信任如意,所以才委以重任。 只是如意最近的行踪太奇怪,不得不惹人怀疑。 听了小罗纹的话,如意看起来还是颇为怅惘。 “但愿如此吧……” 小罗纹听她叹息,眼底划过 惋惜。 她终归还是没忍住,隐晦地劝解道:“如意,你跟我一样,都算是从小伺候小姐的。小姐的性子如今虽然与从前不大相同了,但有一点没变——小姐是个面冷心热的,纵然对你我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是在意我们的。你也别多想,好好做好自己的差事,小姐会看见的。” 小罗纹自知不能再多说,便匆匆与她告别,“今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小姐那有我和上夜的婆子,别担心。” 语罢,小罗纹冲如意笑了笑便转身朝库房走去。 如意看着小罗纹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后才转身离开,往下人住的倒房去了。 半晌后,正屋的珠帘被人轻轻撩起,纪徽音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向如意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罗纹在库房里寻了好一阵,才找出纪徽音要的佛母图,欢欢喜喜拿去书房后,便见纪徽音起灯磨墨,正在等她。 “小姐,画找着了。”小罗纹连忙将画呈上。 纪徽音放下墨杆,将手上沾到的一点点零星墨汁擦干净,起身打开那佛母图,开始细细检查画面上是否有问题。 所幸,画卷并没破损,只是散发着一 股淡淡的霉味。 纪徽音不甚在意,将那画卷复又合了起来,道:“画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这纸看着有些泛黄了,未免拿出去送人不好看,你明日将画晒一晒,然后再像我从前那样,用松油烘一洪。” 小罗纹应声下来,迟疑片刻后,将方才在外头遇上如意,以及如意说的那番话,一句不落全都告诉了纪徽音。 纪徽音闻言愣了下,旋即淡淡一笑,“我眼下,便能确定到底是我们错怪了她,还是说真的有问题了。” 小罗纹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迟疑道:“小姐是说,做贼心虚?” 纪徽音轻嗤一声,“她当然会如此。近些日子我的确有意冷落她,不过未免惹急了她做出什么,我倒也没刻意去做什么,只是叫你伺候的更多而已。她早就感觉到什么,只不过还不敢确定,不能确定。” 小罗纹点点头,附和道:“小姐放心,奴婢刚刚什么都说,就跟往常似的安慰了她两句,她应该没怀疑什么。” “那就好。”纪徽音笑了笑,“有些事急不得——对了,你明日还得再办件事去。我的礼物有了,母亲这边还没搜罗呢。” 第212章 隐蔽 “夫人的礼物,自然是要贵重。”小罗纹喃喃说着,替纪徽音想了一会儿,却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纪徽音垂眸思索了一阵,道:“这样吧,你明儿从库房里找找前年我生辰,母亲送的那一盒南珠,从中挑出最好的八颗来包好,届时送给顾夫人。” 小罗纹诧异不已,“可,可那南珠极为珍贵,可是南洋进贡来的货色,一颗要十几金……小姐,您真舍得送人啊?” “母亲给我的有一匣子几十个,八个也不算什么。”纪徽音淡淡说着,“只是顾夫人那边,可要打点好了。” 打点好了顾夫人,可比亲近顾家大郎有用的多。 小罗纹虽然不知道纪徽音话中的深意,但也只能照做。 隔日晨起,小罗纹去库房寻了南珠出来,便跟纪徽音一道去府中的议事厅了。 纪莹将管家的对牌钥匙交给了纪徽音,纪徽音如今便是掌事管家的人,是而刚过了卯正,议事厅内外便都站满了前来回禀事宜的奴仆们,哥哥都噤声垂首,等着纪徽音发话。 纪莹驭下极严,是而这管家活纵然是临时移到了纪徽音手上,纪徽音也算是得心应手,不到一个时辰便 听完了回话,发完了对牌。 “往后我管家,诸位就还是萧规曹随。不过我这有个规矩——即日起,府中不论任何人,出入府待客,拿了什么东西,带回什么东西,都要有名目单子,否则的话就按照家规处置,明白了吗?” 纪徽音坐在正位上,扫视底下众人,见一时间无人说话,碧娜拍板道:“要是诸位没有异议,今日起这项规矩我便立下了。每日晨昏定省,我都会查问,若是有谁不清不楚的见了客拿了东西,偷偷的不让我知道,之后又查问出来,那三四辈子的脸面便顾不得了。” 话音落下,众人连忙应是,而后便噤若寒蝉的继续等纪徽音发话。 许久,纪徽音才发话让众人散了。 如意原本是站在最前头的,这会儿散了之后便随着朝明堂的如云和如月一道往回走。 出了议事厅,一旁的如云忽然开口叹道:“伺候了小姐这么久,倒还不如一个新来的丫头。虽说小姐私下里给我和如月涨了月例银子,但面子上还是不好看。” 如意微微一怔,看向如云:“小姐给你跟如月涨了月例?” “对啊,昨儿半夜小罗纹过来说的,不过不 走公中的账,是从小姐的月例里面赏下来的,这又算什么呢?” 如云越说越有些怅惘,还带着几分不忿,“我们里子是有了,但面子全无;不像那个如玉,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这厢如云的话音方落下,如月便细声细气的开口了。 “如云姐姐,少说几句吧。叫小姐知道了,会责怪咱们不知好歹的。如玉本也是如字辈的丫头,做事也很尽心,小姐这才提拔了她的。” 如月劝慰了几句,但如云全然不领情,她脾气火爆,昨儿晚上便开始压抑不满,这会儿被如月说了几句没压住火,反倒更气了。 “如字辈的丫头府里多的是,那也不都是一样的啊!那当初那翠云还是翠字辈的呢,连小姐都得给三分颜面叫一声姐姐,她不一样吃里扒外?” 听着如云的话越说越不成样,如意连忙劝道:“你也少说几句,难道你还要怪小姐不成?”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如云连忙拔高了声音,而后又看了看四下,见无人注意到她们,又嘟哝道:“物不平则鸣,我又不是要背叛小姐,难道抱怨两句还不成吗?” 如月知道如云是个说完就忘的性子 ,道:“好了如云姐姐,今儿咱们不是要出府去吗?快些回去准备了,再晚就赶不及了。” “忘了说,我去不成了,来事,身上乏得很。”如云叹了口气,“劳烦你自己跑一趟了。” 如月自然应允,一旁如意听了,眸中划过思量,主动开口问道:“你们今儿出去是要采买什么?” 如月笑道:“就是买些金纸花布什么的,府上的用完了,公中的还没送来,小姐让我跟如云先出去买些顶上。后日顾家夫人的生辰,小姐要送礼,没有金纸和花布包礼怎么能行。” 如云在旁又提醒道:“还有松油,小罗纹说小姐让她烘画,松油也用完了。” “哎呀,这我倒是忘了。可卖松油的地方远,我怕赶不及呀。”如月一时间苦恼起来,转而想到什么,“不然我叫如玉或者琉璃跟我一起跑一趟吧?” 如意闻言笑道:“她们俩如今刚升了,恐怕小姐要交代她们别的事去做,你若实在无人,不如我陪你去吧。” “啊?那岂不是麻烦如意姐姐了。”如月有些不好意思。 “无碍,左不过我近日一直闲着。”如意莞尔一笑,“松油是小姐从前常买的 那家吗?我一会儿坐了车去。” 如月如释重负,“正是呢。那既然如此,就有劳如意姐姐了。” 如意道:“不碍事,你们忙去吧,那地儿离的远,我一会儿领了牌子和钱就先走了。” 和如月如云作别,如意在原地驻足片刻,方转身到前院账房去了。 从账房支了采买的银子,又给门房报备过登了册,如意便独自出门去了。 她到纪府附近的地方用碎银子租了辆马车,却并没往素日里买松油的地方去,而是转道朝着彩衣阁的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彩衣阁的后院小门处。 如意从车上下来,头上带着帷帽,将面容遮蔽的严严实实,走到了小门前。 她正要抬手敲门,那小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里头不见人出来,如意也没吭声,而是撩起帷帽的帘子四下看了看,见这里人烟稀少,并无人注意此处,便抬手推门而入。 进了门,视线转黑,如意走过一条颇长的走廊,顺着一处小楼梯缓缓上去了。 这里直通彩衣阁的二楼,却极为隐蔽,二楼此时也是一样的静悄悄,如意走到一扇门前,抬手轻敲房门。 “进来。” 第213章 给一个明示 ??房内传来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仿佛蒙着一层雾,叫人抓不住,也捉摸不透。 如意的心跳加速了一瞬,屏气凝神地进到了房中。 屋中青幔飘扬,遮去如意的大半视线,她站在入口处,不甘再多上前,小心翼翼地望向屋中不远处的拿到屏风。 虽是白日,但是屋内的光线有些暗,是而那屏风后人影绰绰,若隐若现。 如意瞧见那人影一动,似是隔着屏风朝她看了过来,当即便是一凛,而后立时跪下叩首。 “见过主子。” 那人半晌没有出声,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只是在屏风后静静地坐着,半晌后才淡淡道:“近日如何?” “后日,顾家夫人生辰,她,要与纪夫人一道前去恭贺。” 如意极简练的说完,大气也不敢喘,还保持着叩拜的姿势跪在原地。 久久得不到回应,如意一时间很是不安,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那人从屏风后出来了。 如意无声地吸了口气,俯首匍匐,眼睛紧紧闭了起来。 许久,只听一声低笑,那人嗓音清润:“如意,你很怕我?” 如意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道:“奴婢不敢。” “别一口一个奴婢 。当年我救了你,又将你送去纪府,虽然是让你做奴婢,但也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至少在这彩衣阁,你不是奴婢——” 那人说完,话语中笑意渐浓,“你是我最忠心的细作。” 如意喉咙发干,说话也开始磕磕绊绊:“可是主子……主子容禀,她如今对我多有疏离,我想,她可能已经怀疑我了。” “是吗?”那人尾调微微扬起,似是玩味,“她是个聪明人,怀疑你也很正常。不过放心,她查不出什么。况且,你这不是出来了吗?” 往日如意往来彩衣阁和纪府之间传递消息,从来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被人发觉。 但今日,如意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多少是冒险而来的。 再者…… 这个差事,如意已经办的甚是心内不安了。 虽说是这彩衣阁主当年救了她,给她一口饭吃,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小姐对她也并非不是恩重如山。 她如此吃里扒外,若是有朝一日被察觉了…… 仿佛是察觉了如意内心在想什么,彩衣阁主低笑一声,踱步走远了,“你不想做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如意就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冷戾。 如意肩膀一颤,忙 道:“奴婢并非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若是,若是奴婢被发觉了,阁主,阁主可能要尽早做打算,找别的人顶上。” 她这话里多少带着些试探的成分。 试探她的主子,会不会抛弃她这颗用了多年的棋子。 “你试探我啊。” 彩衣阁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事已至此,如意已经豁出去了。 今日她冒险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 如意再次顿首,声音中多了几分坚定,“阁主当年的救命之恩,如意无以为报,只能以此报还。只是,只是如意心中也记着纪大小姐的恩惠,不愿伤了她——主子能否给奴婢一个明示?” 彩衣阁主不置可否,“什么明示?” “您,到底会不会伤害纪大小姐?” 忽然间,屋中的窗棂被一阵风吹开,窗扉碰撞,发出哗哗的响声。 如意心中忐忑不已,良久却听彩衣阁主缓缓道:“这个,得看她自己了。” 如意愣在当场。 —— 入夜,酉时初。 在议事厅处理完了大小事务,纪徽音着人拿来今日出入府中的明细单子,在里头赫然看到了如意的名字。 纪徽音并不惊讶,看完后将册子还给负责登记誊 抄的小厮。 待那小厮下去后,纪徽音从议事厅出来回朝明堂,路上问小罗纹道:“上面写着如意出门去买松油,但我记得,我是让如月和如云去买的,怎么换成了她?” 小罗纹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我问过如月了,今日如云身上来事不舒爽,便没有出府去。如月一个人怕忙不过来,正巧如意在,便将此事托给了如意。” 纪徽音若有所思,“是如月主动说将此事托给如意的吗?” “如月的话是这么说的,但其中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纪徽音敛眉沉思,未置一词。 如月是个机敏的,身家性命也都在纪府,如今看来还算老实,并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她这么说,有两种可能。 一来就是这件事的确如她所说,是她主动托给如意去办的;二来,那便是这件事如意主动提及要帮忙,只不过如月过意不去,所以在小罗纹询问的时候,便说是自己托如意去做的。 纪徽音心里,自然更偏向第二种。 说话间走回了朝明堂,院子里已经摆饭了。 今日的饭摆在院子里,如字辈的四个丫鬟都已经候着了,只不过如玉站在最后头,垂眸敛目的,看着乖 觉又老实。 其余三个站在前头,尤其是如云,看到纪徽音回来,率先堆满笑迎上前来,殷勤的请安问候。 “小姐累了吧?今儿奴婢先斩后奏,叫人把晚饭摆在外头,不然屋里闷热,一顿饭吃下来,怕小姐觉得热。” 如云如此殷勤,纪徽音也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外乎就是院子里多了人,如云怕被分区看重和宠信,所以冒尖儿讨好。 纪徽音对这个倒是不讨厌,是而也笑了笑,道:“你有心了。” 说完,纪徽音下意识瞥了眼如意。 只见如意面上挂着得体的笑意,看着是一贯的沉静安然,并没来抢如云的风头,迎上纪徽音的目光时也没有任何的闪躲心虚。 纪徽音没说什么,坐到了院中的石桌前。 桌上摆着纪徽音素日里爱吃的菜,还格外多了一道凉拌金针,是夏日里的菜色,看着便觉清凉爽口。 纪徽音接过小罗纹递来的帕子擦了手,随口道:“如意,今日你来布菜吧。” 如意微微一愣,刚走到纪徽音身侧,便听纪徽音又道:“如云,你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这儿用不着你了。如月也是,你今日外出采买也辛苦了,回去早些安置。” 第214章 上赶着巴结 这话一出,如云当即便看了如意一眼,多少带着些怨怼。 但纪徽音发话了,她也不好不从,笑的勉强的告退了。 如月忧心地看了眼如云,而后也告退下去了。 只有留在原地的如意,一时间不安又紧张。 她偷偷地觑了眼纪徽音的表情。 小姐此举,无异于是让自己跟如云离心……小姐这是,故意的吗? 如意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发白,却又不敢表现出什么,只能先上前布菜,怀着满心的忐忑,捏着筷子的手心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纪徽音察觉到如意紧绷的情绪,却只做未觉。 她吃了一口如意夹得凉拌金针,笑道:“今日这菜拌的不错,不过尝着不像是后院厨房的手艺,像是你的手艺呢如意。” 如意笑了一声,轻声道:“小姐的嘴巴真灵,这的确是奴婢做的。” 倒也不是纪徽音的嘴巴灵,而是从前她最喜欢如意做的凉菜,但凡到了夏日,总有那么几回要叫如意做来吃。 “你做的好,我当然记得住。”纪徽音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嘛,要一直做的这么好才是。今日这菜是好吃,只不过放多了油,再吃几口恐怕就有些腻了。” 这话听着大有深意,如意心中微微一凛,当即跪下来请罪道:“小姐莫怪,是奴婢不好,坏了小姐的胃口。” “别这么紧张,你是我身边伺候惯了的,这么点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心上。”纪徽音笑着睨向她,“起来吧。” 如意胆战心惊的起来,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小姐这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意在原地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然而纪徽音却没再多说什么,反倒是跟如玉说了几句话,问她在这里适不适应。 如玉也不是傻子,看到刚刚的气氛便知纪徽音方才都是话里有话,她无心掺和这种事,回答的十分谨慎。 “如意和如云如月她们都是朝明堂的老人儿了,你提拔了一等,进了我的院子,也不可骄傲惫懒,对她们几个也要好好敬着才是。不过,若是是有意欺辱于你,你也不必害怕,只要你没做错,我会秉公处理的。” 这句话等于是给了如玉一个保护层,如玉悬了一天的心放了下来。 这一整天她在朝明堂有些无所事事,不外乎就是跟新来的婆子和丫头说说话,而后便在院子里做活计了。 如云进进出出,虽 没怎么跟她说话,但是可给了不少白眼。 如玉知道自己升的快,风头也出的大,便更不想惹了朝明堂的老人,就只当做没看到。 “如玉多谢小姐信任。”如玉跪下来磕了个头,“奴婢一定尽心伺候,绝不给小姐您添麻烦。” 纪徽音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旋即笑着看了眼如意和如玉,“既如此,如意,那你就带着如玉,多给她教教规矩吧。反正你带琉璃一个也是带。” 如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回过神。 “奴婢知道了。” 纪徽音吃完饭便去外头散步消食了,如意看着小丫鬟们忙忙碌碌地收桌子,一时间有些拿不准纪徽音的意思。 前头纪徽音说的那些话,分明像是疑了她,但转头又让她去带如玉,给如玉教规矩,这又是何意呢? 如意发着呆,没注意到如玉走了过来。 “如意姐姐。”如玉轻唤了一声。 如意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怎么了?” 如玉笑的很不好意思,“没事,就是有些事想请教您,不知一会儿您有没有旁的事啊?别耽误了您的时间……” “不必客气。”如意整理了下心情,请她跟自己一起到廊下坐着, “什么事,你问就是了。” 如玉问的无非是关于纪徽音的事,如意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基本上都说了,两人倒是聊得投契。 这一幕便叫如云给看着了。 如云和如月住一间房,如云在窗前立了好一会儿,看着如意和如玉聊的如此热络,不免冷笑一声。 坐在桌前绣帕子的如玉听着了,温声问道:“姐姐,怎么了?” “你瞧瞧,你瞧瞧!”如云怒极反笑似的,不错眼的盯着那两人,“这两个转眼就勾搭上了。我说如意怎么那么好心今儿帮你跑腿呢,原来是到小姐那告了我一状,又跟那新来的蹄子抱团儿了!” 如玉听得脑仁疼,过来顺着如云的目光朝外一看,旋即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刚刚小姐不是说,叫如意姐姐去给如玉教规矩吗?如云姐姐,你别多想,小姐还是疼咱们的。” “我如何能不多想?”如云气鼓鼓的,“那如意原先就跟小罗纹交好,小姐又把个小罗纹当自己亲姐妹一样,走哪儿都形影不离,咱们说是贴身的丫头伺候主子,但怎么都越不过小罗纹去!算了,这便罢了,小罗纹家里人争气,她妈和她哥都在主子跟前得脸,如意伺候小 姐也久……我就不明白,那个如玉到底是哪儿入了小姐的眼了,如今连如意都上赶着巴结她!” 这一番话如月听下来,几乎分不清如云到底在气什么了,一时间小心翼翼地不敢讲话。 半晌,如月才讪讪道:“如意姐姐也不是巴结吧,我瞧着倒是如玉小心翼翼地,生怕——” “你到底站哪头的?”如云回头瞪了如月一眼,“你要是再这么傻呵呵的不知愁,等过段时日,如玉那小蹄子站稳脚跟了,这朝明堂哪儿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恐怕琉璃那么个小丫头片子都要踩到你我头上了!她姐可是害过主子的人!” 如月呐呐道:“那姐姐想怎么办?” 如云憋着一口气儿,很是不忿:“我就不信,抓不到如意和如玉的把柄来,最好能让她们两个滚出朝明堂才好……” “如云姐姐,这话可不敢乱说!这要是让小姐知道了,咱们恐怕第一个倒霉!”如月吓得不轻,“如玉也就罢了……她新来的,保不准自己哪天做错了事就被发落了,如意姐姐跟咱们关系可不错啊,咱们可不能——” “若真是不错,怎么刚刚小姐没说让我伺候,也没赏我呢?肯定是如意嚼舌根!” 第215章 你满意吗 ??如云的声调拉的很高,如月听了吓得赶忙将窗户关上。 “如云姐姐,小声些!”如月吓得面色发白。 如云不屑地冷笑一声,“难道我还怕她们不成?” 说着,如云忿忿地回了自己的榻上,兀自生着气,嘴里还碎碎念着:“我总要想法子抓住她们的把柄,让她们好好尝尝我的厉害!否则的话,我岂不是白活了?” 如月无奈的紧,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让如云少生气。 与此同时,坐在廊下的如意收回目光,看着如玉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安慰。 方才如云喊得那一声,两人听了个大概,此时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如意见如玉的表情有些灰败紧张,不免轻声劝慰道:“放心,别当回事。那如云也就是嘴巴厉害点,其实人不坏,你只要好好的,做好分内的事,时间长了,她自会看到你的好,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虽然有如意的安慰,但是如玉多少还是紧张,笑容也十分勉强:“但愿如此吧!我能来主子屋里伺候已经是福气了,但尽人事,听天命吧。” 闻言,如意有些诧异,笑道:“听妹妹你说话颇有几分条理,难道念过 书?” 如玉一愣,旋即有些赧然地点点头,“粗粗念过一些。从前在外院伺候的时候,妈妈们有时会拿小姐不要的旧书来,我常常会去求两本,东问西问的学了一些。小姐说的嘛,读书能明理静心。” “你何时听我说的?” 纪徽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忙起身看去,只见纪徽音站在门口,像是刚出来,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小姐!”如玉和如意连忙请安,心中都有些不安。 纪徽音走到两人身旁的围栏坐下,眼里透着几分光彩,定定地瞧着如玉,“我记得,这话我从前是跟小罗纹说的,怎么你也知道?” 小罗纹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虽然跟着纪徽音识了不少字,但是静不下心去读书,纪徽音便常用这句话来劝她。 纪徽音没想到,如玉竟然知道这句话。 “这,我也是听外院的婆子妈妈们偶然聊起来,说小姐有才,外头的秀才相公都比不上,她们还说,您常劝身边的丫鬟仆人看书……”如玉越说越不好意思,“奴婢粗笨,偶然听了一耳朵,便想着多学些。” 纪徽音看了她一会儿,眼底划过欣赏,“你 能有这份心是好事。” 说着,她看向后出来的小罗纹道:“去把博古架最顶上那一层的千字文拿来。” 小罗纹应了一声,回身去取了,拿来交给纪徽音。 纪徽音又将其递给了如玉,如玉受宠若惊。 “小姐,这,这无功不受禄,奴婢不能收……”如玉局促不安地看着纪徽音,连话都说不全了。 纪徽音笑了笑,“千字文而已,我早已看完了,留着也是落灰,不如给了你。你爱看书是好事,往后学好了,要看什么书,大可来问我要,只要我有,都能给你看。” 如玉感激不已,眼里都泛起了泪光,扑通一声跪下给纪徽音磕头,“奴婢多谢小姐!” “无事,起来吧。”纪徽音站起身,又看了眼如意。 如意被这一眼扫的莫名不安,却听纪徽音笑声淡淡地道:“你跟着我时间久,认字也多,你就多给如玉教着些,我可是把她交给你了。” “是……” 话音落下,纪徽音便扶着小罗纹的手回去了。 如意半晌才反应过来。 如玉那边捧着书如获至宝,看那样子恨不得立时回去翻开阅览,如意便也没再多留她,让她先回去了。 纪徽音这厢回了里屋,从窗户缝里看着如玉离开,再看着如意在原地呆呆立了一会儿,也走了,她这才转回榻上坐下。 小罗纹给她盛梨汤,不解地问道:“小姐看重如玉,又为何让如意去给如玉教东西呢?您不是怀疑如意吃里扒外,跟外头的人里应外合吗?” “眼下如意是否吃里扒外还是个未知数,我也盼望着她没做这样的事。”纪徽音眸光淡淡,眸底却含着几分幽光,“有如玉在她身边,一来能让如玉跟着多学些东西,将来若如意不中用了,如玉也可顶上,二来——如玉记着我的好,便不会被如意带歪,相反的,她还能替咱们盯着如意。” 小罗纹恍然大悟:“那小姐留如玉这么个心思纯净的,想来也是为了不让如意多疑吧?” 纪徽音笑睨了她一眼,“变聪明了。” 小罗纹嘿嘿笑了两声。 “给顾夫人的礼都包好,准备好了吗?给母亲回禀过了吗?” 小罗纹屈膝行礼,脆生生道:“都预备好了,也给夫人回了话,夫人说很妥当。” “那就好。”纪徽音微微眯眸,想气那顾家大郎,“后日,还有一场麻烦要应付呢。” * 转眼便到了顾夫人寿辰当日。 纪徽音早遣人去顾府传过话,说纪莹也要一同过去,顾夫人欣然接受,像是全然不记得当日被纪莹当面拒绝了结亲的样子。 这也在纪徽音意料之中。 顾夫人那日攀上她,不外乎是想从她这里入手,哄得她跟顾家大郎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真要结亲,还是要过纪莹这一关的。 一大早,纪徽音和纪莹便乘了马车出门。 今日母女俩都是精心装扮过的,纪莹一袭深杏色广袖朱子深衣,下着苏绣的深绿色万字绣纹马面裙,梳着沉稳大气的圆髻,云鬓上的点翠扁方价值连城,越显贵气。 而纪徽音的一身装扮则是纪莹精心挑选过送到朝明堂的,一袭百蝶穿花的苏绣长裙,罩着一层薄薄的淡紫色烟笼纱外衣,清冷出尘,端的是一派矜贵清丽。 坐在马车上,纪莹细细端详纪徽音的发髻,再看她的妆容,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感慨来。 她这么出色美丽的女儿,什么样的人配不上? 若非那林启坏事…… 纪莹的眸光冷了下来,半晌后蓦地开口。 “徽音,事已至此,娘只问你一句实话,那顾家大郎,你满意吗?” 第216章 业立家成 纪徽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反问道:“您这话,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你私下里做了什么,我大抵都清楚。”纪莹靠着车壁,微微闭上眼睛,妆容精致的脸上疲惫隐隐显露,“我知道,我是管不住你了。不过,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 纪莹睁开眼,颇为肃穆的望着纪徽音,“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嫁人的打算?你若是有,今日这一趟,咱们不算白跑,我便看看那顾家大郎的人品才干,若是好,母亲会为你打点好一切。”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纪徽音的肚子。 纪徽音瞬间明白过来。 她一时间没有吭声。 纪徽音自然不是不好意思,只是她不知道纪莹是什么打算,也对顾家大郎不算厌恶,所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纪莹见她沉默,便知此事算是有几分余地,于是道:“为娘的打算暂时不能与你说,但只有一点——我自然不会害你,那顾家大郎若是个堪嫁的,你自己也愿意的话,我自然会安排好一切,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顿了顿,纪莹的声音陡然低沉,“没有人会知道你肚子里有过一个孩子。” 纪徽音微微一凛。 她算是明白了纪莹的用意。 虽然纪徽音不清楚纪莹到底要怎么做,但也能猜到三四分。 偷天换日,瞒天过海。 纪徽音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阿娘,一切,还得今日之后,再做打算。” 上一世的教训告诉纪徽音,嫁人这种事,除非男子家中无父无母,否则的话,便不是嫁给那一个人,而是嫁给了那男子的全家。 她自然知道顾家大郎的人品秉性,但光看顾夫人…… 纪徽音也拿不准。 纪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等今日之后,再做打算。” 车马很快行至顾府大门前。 往日里清冷安静的顾家大门此时停了好几辆马车,纪徽音从车窗里望出去,远远地便看到顾家大门口,顾家大郎似是在那里迎客,极为出色的高挑身影很是瞩目。 不多时,纪家的马车也行至顾府门前。 纪莹和纪徽音先后下了车,纪徽音跟在纪莹身后侧,轻轻地扶着纪莹的臂弯,下意识的垂眸敛目。 她也拿不准顾家大郎是否能认出自己,只能赌一把了。 就算顾家大郎怀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 “纪夫人!” 顾景年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近前,端方有礼的朝着 纪莹作揖,“见过纪夫人,纪夫人快请进府,母亲方才还念及您呢。” 纪莹含笑点头,不动声色地将顾景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仅是初见,纪莹便对这顾家大郎颇为满意。 瞧着是读书人的清雅如玉,但却并不迂腐,待人接物也是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常年不出门而显得局促和小家子气。 而且,顾景年像是早受了顾夫人的叮嘱,对纪莹和纪徽音颇为礼敬客气。 “顾公子一表人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纪莹笑着,挽住纪徽音的手,将她往前带了一些,“这是我女儿——徽音呐,来见过你世兄。” 纪徽音感觉到顾景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略一抬眸,与顾景年短暂的对上眼神,便见顾景年有一瞬间的怔愣。 她从善如流的垂下眼睫,福身行礼,声音轻淡:“见过世兄。” “纪小姐好。”顾景年瞧着纪徽音,心中满是惊诧狐疑。 怎么,这纪家小姐那么像…… “哎哟,纪夫人,您可算到了!” 顾夫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大红色身影快速靠近,便是今日的寿星顾夫人于氏了。 于氏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拉着了纪莹的手 ,像是先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过,热切地道:“可等你好半天了,你这大病初愈还肯过来,真是给我赏光了!” 来来往往的宾客都看着,有过来给于氏道贺的,纪莹自然也不好太冷淡,便笑吟吟地道:“今日你做寿,我自然不能扫兴,只盼你别嫌弃我这个病秧子来,扫了你的兴。” “这话从哪儿说的!可别提!”于氏假做嗔怪,“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完,于氏的眼神便迫不及待地挪到了纪徽音身上,看着纪徽音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热切又喜爱。 但纪徽音却浑身不舒服。 她忍住不适,朝着顾夫人微微屈膝,笑道:“夫人芳诞千秋,祥康金安,徽音在此拜过您,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于氏眼睛里的喜爱越发浓了,过去拉着纪徽音的手便不松开,赞赏的话语滔滔不绝,“好孩子,我今儿听了那么多好话,就你说的最合我心意!也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出来的,我要是有个女儿,不知道要被你比下去多少!得了,别站在风口上说话,快随我进去,我备了上好的错认水,今儿咱们娘仨好好喝一点!” 于氏带着纪徽音和纪莹直接去 了顾府的正院花厅,这里远离前院宾客,有几个女先儿在廊下拨着三弦儿唱清词,都是极为风靡的扬州小调。 纪莹在于氏旁边落座,笑吟吟道:“顾府亭台楼阁如此雅致,又有清曲相合,顾夫人好福气。” “嗐,都是我这儿子备下的,我本说不过了的,谁曾想他偷偷的就置办了。”于氏笑着指向顾景年,其中的自豪之意可见一斑。 纪徽音静静地喝着茶没出声,纪莹便很给面子的望向顾景年,笑道:“话说你家大郎我都还没见过,这样好的孩子……听说如今考上举人了?” 提起这个,顾夫人越发与有荣焉,满面红光地道:“是呢,这孩子没什么本事,就是好学,又勤奋,原本想着叫他成家了再去考,谁曾想今年一试就考上了。” 说完,顾夫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满含暗示地笑道:“眼下我家大郎业立,就等家成了!” 纪莹闻言没搭腔,再看顾景年时,眸中便多了几分淡淡的考量。 这么年轻的举子,将来或能中榜登科,也未可知啊…… 这于氏看着不像是个不钻营的,若是将来顾景年走上仕途,那以她们家徽音的出身,于氏还会像如今一样如此喜爱她吗? 第217章 不愿意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莹看向顾景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于氏也察觉到了纪莹眼神的异样,一时间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的不对。 纪徽音觑着这形势,适时地轻笑着开口道:“母亲,您为顾夫人精心准备了礼物,还没送呢。” 纪莹从善如流地接上话,笑道:“哎哟,瞧我这记性,把今儿的正经事都给忘了,来人啊。” 方妈妈带着两个随身丫鬟进来,捧上了给于氏的礼物。 于氏也是个体面人,没再提前面的一茬,叫人接过礼物后满面惊喜,而后又嗔怪道:“瞧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我这又不是整岁寿辰,过着玩罢了。” 纪莹笑吟吟地指了指徽音,道:“我这女儿是个仔细的,来前儿我也开玩笑说不用给你带了,她倒不愿意,说我们来做客,总要把礼数做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前年去南海走货,得了一斛南珠,我挑了最好的八个,你权当看个新鲜,当个玩意儿赏玩就是了。” 于氏一听这话,面上虽没什么反应,但心底实打实的惊了一下。 南珠价贵,如今大部分好的南珠都送进上京了,非达官贵 人不可得,纪家却能一次性送她八颗,实在是财大气粗。 为表喜爱,于氏叫人打开了南珠盒子观看。 看到里面颗颗滚圆莹润的南珠后,饶是于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失语了一瞬。 “这实在是,太贵重了。”于氏倒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半开玩笑似的嗔怪,“这叫我以后怎么还礼啊?我这整个顾府恐怕都挑不出第二个比这更好的礼物来。” 于氏这是自贬,纪莹自然听得出来,调笑道:“夫人这话实在折煞我了。南珠不过小巧而已,我家徽音这份礼才叫送到点子上了呢,夫人且看看,喜不喜欢。” 闻言,于氏自然迫不及待,叫人打开了纪徽音送的礼。 “哎哟,这是,佛母图?” 画卷展开的一瞬间,于氏的眼睛都亮了。 满扬州知道她潜心礼佛的人没几个,同样的,整个城中也找不出第二幅这样好的佛母图。 于氏看向纪徽音的眼神越发喜爱。 纪莹冷眼瞧着,觉得是时候了,便开始给于氏递话:“诶,夫人刚刚说起这业立家成,我倒想起个故事来。” 于氏叫人收起礼物,闻言明白过来,纪莹这是要表态了。 她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很是捧场地道:“夫人说来听听,叫我们也涨涨世面。” “嗐,这是哪里的话。”纪莹笑意浅淡,“我不过也是道听途说。说是几十年前啊,还是前朝的时候,这扬州城出了个神童,家中贫寒不已,但这孩子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十九岁就一举登科中榜,还是那一年的榜眼,实在是风光。” 于氏好奇道:“然后呢?” 纪莹叹道:“这中了榜眼,又授了官,这孩子家里一脉同宗自然跟着长脸,举家迁到了京城,却偏偏落下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这话一出,于氏基本上就明白了纪莹的意思。 她的笑容一时间有些凝固,但还是勉强附和纪莹,“哎哟,这真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不知道呀。据说那榜眼一表人才,也是个谦谦君子,谁知竟干出这样的事来!他那结发妻子不服气,便告诉自己的娘家,上京城告御状,说这榜眼始乱终弃。后来这御史一查问才知道,这榜眼是个好的,只是这榜眼的生母实在可恶。” 于氏扯了扯唇角,“然后呢?” 纪莹说的很是起劲儿,“这榜 眼郎的生母是瞧着儿子高中了,就瞧不上这布衣出身的儿媳妇,又怕儿子不同意休妻和离,就跟儿子说,儿媳妇是外头偷人了,哄得儿子写了休书,她瞒着两头办了这事……顾夫人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于氏已然很明了纪莹的意思,点头都点的十分僵硬。 纪徽音坐在一旁,面色不改,但是心里却又有些好笑。 母亲这是借着讲故事的名义,来试探顾夫人的态度。 看样子,母亲对顾家大郎的印象不错,只是怕万一两家真结了亲家,将来顾家大郎走了仕途,于氏又不满她这个儿媳妇,哄得儿子休妻罢了。 纪徽音心中有些淡淡的发酸。 母亲为了她,能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是全然不怕得罪了于氏。 而于氏这边看着纪莹淡笑的眉眼,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也知道纪莹这是在等自己的一句话。 于氏掩饰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飞速的计较起来。 她让自家儿子娶这商户女本就是看重纪家的钱财,顾家虽明面上书香士族,先祖又曾在宫中侍奉过,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顾家也算不上凤凰。 顾家的产业虽然未 曾衰退,但整个顾家也找不出几个会经营田产铺面的,如今已经渐渐有了吃力之相。 虽然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但若长此以往,顾家败退只是迟早的事。 她看上纪徽音,一来是看这丫头出身商门大族,家中世代经商,这纪徽音自然也不会差;二来也是怕顾景年将来科考之时有个什么关口,纪家的银子自然也能为顾景年铺路。 至于将来她家景年若是高中了,是否还需要继续维持这婚约姻亲,于氏也没想过。 这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指不定,她家景年就考不上呢? 于氏在心中细细思量过了,眉眼之中重新含了笑,道:“夫人这故事听得怪吓人的,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唯利是图的人?要我说,这人虽然都有私心,但怎么也得看看良心啊,举头三尺有神明——虽说我自己也不是佛祖圣人,但这样的事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纪莹听了,笑着点点头,眸光又落在顾景年身上。 顾景年此时垂着眸子,端着茶盏,正在轻抿,像是对她们的交谈丝毫不感兴趣。 纪徽音也瞧见了,不免轻轻挑眉。 顾景年这样,瞧着倒有些不愿意呢。 第218章 不能收 “夫人,前院开席了。” 顾家的一个小丫鬟忽然进来通报,算是解了这一瞬间的沉默尴尬。 于氏暗暗松了口气,起身笑道:“既如此,咱们也开席吧,今儿我们女眷在后院听戏听曲儿,不跟前院的男人们瞎胡混,也自在些。” 纪莹起身,欣然与于氏一同前往。 顾景年身为男子,自然是要去前院的,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于氏没有发话,所以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没说话,倒也没离开的意思。 于氏领着纪徽音和纪莹来到顾家花园,这里的戏台子上早已经唱开了,正是麻姑献寿,热闹又喜庆。 园子里的女眷纷纷过来跟于氏道贺问好,其中有跟纪莹平日里交好亲厚的,自然也来问候;有那颇为眼尖的,看出纪、顾两家关系不一般的,也顺带奉承几句纪莹,场面一时间颇为和睦。 纪徽音应付了几个拉着她夸赞的夫人小姐,不露痕迹的在园子内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个坐在最前头兀自喝酒看戏,并没过来与女眷贵妇们说话的妇人身上。 那是杨知县的夫人林氏,在场唯一的官眷。 瞧那意思,是自持身份,不愿过来 跟园子里的女眷们交往了。 虽说如此,可于氏自然是要去问候林氏的。 她十分亲厚地挽住了纪莹的手,与她一道去跟杨夫人请安。 纪徽音自然也是要跟上的。 走到杨夫人近前,于氏的笑意明显越发热切了。 与方才对着纪莹的不同,她此时的热情之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谄媚,却又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让人生厌。 “杨夫人!哎哟刚刚一直没能过来给你请安,实在是我的不对,今日府上又忙又乱的,慢待了您了,您可千万别怪罪!” 杨夫人转过身来,一张细白柔和的面容上妆容妥帖精致,乍一看根本瞧不出年龄,一弯远山眉显得她气质高雅出尘,连打量人时的样子都不叫人不舒服。 她先是看了两眼于氏和纪莹,而后起身微微颔首,声音清浅,语速慢条斯理,说话倒颇为客气。 “顾夫人哪里的话——这位,是纪夫人吧?” 纪莹看到杨夫人时笑容便淡了三分——到底之前是去过衙门打过官司的,眼下跟杨知县的内眷碰上了,纪莹心里多少有些疙瘩。 “杨夫人好,咱这是第二回见,难为您还记得我。”纪莹浅浅 一勾唇。 她并没有介绍纪徽音的意思,不过杨夫人显然不准备放过纪徽音,一双雾一样的眸子微微流转,眸光停留在纪徽音身上,那笑意似是更浓了,也更耐人寻味。 “这位便是,纪夫人的千金?真是好模样。”杨夫人神态和气,“纪小姐今年几岁了?平日读什么书?都做些什么?” 长辈问话,且又是在场唯一的官眷,纪徽音自然不能不答。 她微微屈膝行礼,姿态平和稳重,答得不紧不慢:“杨夫人好,徽音今年刚及笄,平日里就是做女红,看书也不过是看些女则女训什么的,略识得几个字。” 杨夫人莞尔一笑,拉起纪徽音的手仔细观赏,“真是个齐整姑娘,瞧着比我家那丫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可惜今儿没带着她,不然你俩年龄相仿,还能一道说话找乐子呢。” 说着,杨夫人褪下手腕上的一个镯子,直接要往纪徽音的手腕上戴,“初次见面,我这没什么好送的,这镯子权当见面礼了。” 纪徽音怔愣一瞬,下意识便是推拒,“夫人,这太贵重了——” “收着吧。”杨夫人唇角微勾,看向纪莹,“你家这姑娘识礼 ,看样子是纪夫人教得好。” 纪莹也有些弄不懂杨夫人的意思—— 人家顾夫人过寿,杨夫人倒上赶着给她家徽音送礼。 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见对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纪莹便笑着看向纪徽音,笑道:“杨夫人送你的,你就好好收着。还不赶紧写过夫人?” 纪莹发了话,纪徽音也只得行礼道谢。 于氏看着这一幕,心下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这杨夫人的儿子,可也是正当龄呢!该不会是也看上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于氏赶忙趁热打铁。 “哎哟,杨夫人太客气了,今儿您来原是作客的,还得您给我的客人送礼,那实在是不应该!冬雪,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有个丫鬟朗声应下,不多时便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盒子,足有四五个,叫人眼花缭乱。 园子内的说话声一时间静下来,都往这边望。 台上唱戏的戏子也很有眼力见,见状放轻了声音。 于氏笑吟吟地拉过纪徽音的手,道:“我上次见你这孩子啊,就觉得喜欢的紧,满心想着送你个见面礼,但当日去的匆忙,没准备 好。回来之后我左思右想,也只有这东西配得上你了。” 话音方落下,那几个丫鬟便将手里的盒子一一打开—— 几个盒子里拆分放着的,赫然是一整套翡翠头面。 那翡翠通体幽绿,在日光下斗可见其散发着莹润光泽,肉眼看去都知道水头极好,叫人挪不开眼。 在场的女眷贵妇大多都露出了艳羡神色。 纪莹瞧了一眼,神色如常淡淡。 这样的翡翠虽然瞧着漂亮,但纪家也不是没有,且比这更好的也能找出个三两套来。 饶是纪莹这些年给纪徽音备下的嫁妆里,随便挑出一套,都能与眼前这套相比。 纪徽音也只是瞧了一眼,神情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笑着看向于氏,道:“顾夫人,您的生辰,怎么好您再给我送礼呢?” 于氏瞧见纪莹和纪徽音母女俩淡淡如常的神色,心里一时间紧张起来。 这二人莫不是觉得成色一般,看不上? “嗐,我这就是一点小心意而已,算是补上头次的见面礼,跟这次我过寿又有什么关系呢?”顾夫人忙不迭笑着解释。 纪徽音也知道,长辈送礼不能再三推拒,但这份礼,她着实不能收。 第219章 宝姑娘 若是于氏这份礼是私下送的倒还好,收与不收也有个退路,来日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也有借口搪塞。 但是眼下,于氏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份礼物送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众人知道,她有意为自家大郎求娶纪家女。 毕竟,没有哪个千金贵妇会愿意将自己压箱底的头面首饰,在如此一个隆重的场合内送给别人。 纪莹眼底的笑意褪了个一干二净。 她想要直接推拒,但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于氏面子,实为不妥。 纪徽音看了眼纪莹,微微抿唇。 片刻后,她朝着于氏盈盈屈膝,笑着道:“那就多谢夫人的见面之礼了。不过,今日到底是您的生辰,我知道您是因为喜欢我送您的佛母图才想回礼,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纪徽音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僵硬,但胜在管用。 在场的贵妇瞬间就读懂了这话中的深意。 于氏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而后又笑呵呵地道:“什么回礼不回礼的,你这孩子也忒谦了,咱们两家不说这样的话。” “那哪能行呢?就算是我拿了我阿娘的东西,也要做回礼孝敬的。”纪徽音调侃似的说着,“ 夫人您送我这么这样的厚礼,我自然也是要回报的。改日我会再送一幅佛母图来,保证夫人满意。” 纪徽音的话音落下,不等于氏再说话,纪莹便笑着上前,从善如流地引开了话题,“这耽误的够久的了,今儿是你的生辰,可别耽搁了吉时——诶,我倒有出戏想点,不知你今日请的是哪个戏班子?” 纪莹如此热情地来搭话,顾夫人自然也不好推诿,只能笑着引她们入座,将戏单子递给了纪莹。 顾景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纪徽音多少松了口气,也空出口气儿来,欣赏台上花旦青衣的水袖飘飘。 于氏这厢安顿好了客人,贴身丫鬟冬雪便过来了。 冬雪靠近于氏,压低声音道:“夫人,大少爷去外头了,说要您出去一趟,他有话跟您说。” 于氏点点头,嘱咐冬雪照顾好这里,自己则一个人出去找顾景年了。 出了园子,于氏便看到顾景年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立着,表情并不算好看。 “怎么了景年?”于氏快步过去,“你有什么急事要现在说?” 顾景年看向于氏,欲言又止,面上都是无奈。 于氏有些懵然,“怎么了儿子?” “母 亲,儿子先前不是说了吗?您别急着给儿子和纪家姑娘说亲。” 顾景年不愿在今天这个日子惹于氏不高兴,但是也不得不说这话。 瞧着于氏方才那心急的样子,仿佛只要纪家人稍微一松口,她当场就要给他跟那纪家姑娘定亲了。 闻言,于氏的表情果然不好看起来。 她没好气地看着顾景年,轻声数落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况且你没瞧见吗?今儿杨夫人对纪家姑娘也是颇为厚待的!人家家里可是当官的!听说杨夫人娘家在上京,其父可是当朝五品文官!若是杨夫人要将纪家姑娘抬去给自己儿子做妾,到时候还有你什么事!” 顾景年无奈叹气:“纵然如此,那也得看纪家夫人答不答应。再说了,这事与咱们顾家也无关。倒是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那样一份大礼,这纪家夫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于氏实在是个直肠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一跺脚。 “哎呀!我瞧着纪夫人方才那表情淡淡,我还以为是她对翡翠都司空见惯了呢!没曾想是生气了……” 于氏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两声,旋即又给自己壮声气似地抬高声音:“不是,那她都 带着女儿来赴宴了,若说没有半分想法,又怎么可能呢?” “这儿子就不清楚了。再者……”顾景年肃穆了,“儿子,也不想娶纪姑娘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于氏急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完全陌生?今儿你俩不就说上话了?往后娘想法子,再多办些诗会雅集什么的,请徽音过来,你们好好相处相处!” 见顾景年垂下眸子不吭声,于氏回过味了。 “景年,娘知道你觉得这纪家姑娘陌生,你不想娶;但是娘问你,多少人不都是这样的?难道你要跟别人不一样吗?” 顾景年抬眸,眼底划过一瞬的挣扎,“可是娘,我已经有看中的女子了……” 于氏一愣,回过神后下意识拔高了声音,“什么喜欢的人?你怎么从未说过?” 顾景年轻叹一声,将当日在善德堂碰上了丁先生的“表妹”一事和盘托出。 “若是宝姑娘愿意……”顾景年话未说尽,但其中的希冀很是明显。 于氏闻言立时道:“不成!那丁山月虽然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但他来历不明,无父无母的,又有谁知道他那表妹是个什么身份呢?” ??顾景年脑子里冲上来的热气劲儿消散 了几分。 他不愿去看于氏的眼睛,只垂下眼睫,轻声道:“母亲看不上丁先生和他妹妹,是因为门第的缘故吗?” “当然!”于氏瞪大眼睛,语气逐渐凝重,“咱们家虽说这些年是没落了,但正因如此,你身为顾家少主,更应该肩负起匡扶家族的担子!你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有什么用?自然是要娶个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妻房了!” 顾景年沉默半晌,开口提醒于氏:“您忘了,纪家是商门。我说难听些,士农工商——商户的地位可见一斑。当然,儿子并非瞧不起商人,只是恐怕母亲看上的纪家姑娘,也无法助儿子‘一臂之力’。” “这叫什么话?”于氏恨铁不成钢似的拉住顾景年,“纪家是扬州首富!难道这一点还不够吗?” 顾景年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于氏,于氏被儿子看的心虚,轻咳一声。 “娘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去利用人家。但不管怎么说,成婚这种事不就是这样?夫妻相敬如宾、相互扶持——儿子,你听话,你若是跟娘一条心,想法子把纪家这门亲事做成,等你们成亲后,你的妻房生了嫡长子,娘就做主将那丁山月的妹子给你说成妾室,如何?” 第220章 无谓对错 ??顾景年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但是想到自己跟丁山月的关系,再加上眼瞧着那位宝姑娘已经到了待嫁的年岁。 人家凭什么要等着他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只为将来做个妾室。 看到顾景年不说话,似有疑虑,于氏忍不住问道:“景年,你想什么呢?” 顾景年迟疑片刻,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了于氏。 于氏一听,眉目立时舒展了,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这好办啊!实在不行……” 于氏本想说,实在不行就跟纪家人商量商量,先给顾景年纳个妾室通房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 先不说跟纪家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只说那纪莹先前为着自己这个女儿,连上京来的侯爵之子都能硬碰硬,更别说他们一个顾家…… 这还没娶正妻就纳妾本就不妥,他们张口也是理亏。 于氏想了半天,试探着道:“不如这样景年,你喜欢的那姑娘若是对你也有意,咱们就跟她商量商量,将她先安置在外头,做个外室……这件事咱们也瞒着纪家那边,等你跟纪家的婚事成了,咱们再想法子,给她接过来?到时候……” 与此同时,亭子 外不远处的一处假山石后头,小罗纹陪着纪徽音站在那里,表情愤慨。 纪徽音看着于氏和顾景年的背影,似笑非笑。 方才看到于氏出来她就觉得不对劲儿,多留了个心眼跟着出来,没成想就听到这母子俩这样一番谋划。 实在是有意思。 小罗纹气的不行,道:“小姐,他们也欺人太甚了!咱们要不要禀报夫人?!” 纪徽音微微抬手,轻笑道:“不用。” 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嫁给顾景年,只是考虑了那么一下而已。 既然这人是如此品行,她倒也没必要继续考虑了。 就在主仆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顾景年的声音飘了过来。 “娘,您这是疯了吗?” 顾景年不敢置信的话语声成功地让纪徽音顿住了脚步。 她回身继续看向顾家母子的方向,顾景年此时的表情,似乎有些愤怒。 “您这样,不仅是折辱了她,也是折辱了儿子!儿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那,那你说怎么办!”于氏被儿子这么说了一通,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反正我不管,你是一定要把纪家姑娘给我娶回来的!不管用什 么法子!” 顾景年似是嘲弄地笑了下,“那要是人家不同意呢?” 于氏噎住了。 半晌,她才状似撒泼地道:“你现在都敢这么跟为娘说话了!你……” 纪徽音看着于氏那泼辣样子,微微蹙眉。 小罗纹也忍不住嘟哝道:“这顾家公子倒像个样子,谦谦君子一般的人——说来顾家也是书香世家,怎么顾夫人竟是如此泼辣刁蛮?” “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家族。” 纪徽音对此倒是表示理解。 立场不同而已,无谓对错。 “……娘,别说了。” 顾景年头疼地打断了于氏的呵斥,轻轻捏了捏眉心。 他认命般的道:“这样吧娘,若是那纪家小姐愿意,我自会答应这桩亲事;不过,若是人家不愿,您也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于氏眼睛一亮,登时换了脸色,“好好好!娘听你的!那,那你喜欢的那个姑娘……” 顾景年静静地看了别处一会儿,道:“看缘分吧。人家未必对我有意。” 看到顾家母子准备离开了,纪徽音和小罗纹便也转身回了园子之中。 回到纪莹身边刚坐下,就听纪莹靠过来轻声问道 :“做什么去了?” “这边有些闷,出去透透气。”纪徽音随口说道。 不多时,于氏也回来了,满面春风的回来坐到了纪莹身侧。 她跟纪莹搭话,纪莹纵然不太想搭理也只得敷衍着,但是心中已经生出了告辞之意。 熬着将一出折子戏看完,纪莹终于提出以身体不适为由要先离开。 于氏百般挽留。 “可是哪里招待不周?”于氏忙不迭说着,“我还准备了席面呢,好歹夫人赏脸,用些再走。” 纪莹推脱病体疲惫,于氏便说让人准备厢房给纪莹休息。 这一来二去,眼看着纪莹就要推脱不掉了,纪徽音笑着开口道:“母亲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我送母亲上车,然后我再回来陪着顾夫人。” 于氏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 纪莹看了纪徽音一眼,眸中的警示之意一闪而过。 纪徽音微微颔首,神态却是坚定。 许久之后,纪莹抬手搭上纪徽音的手,“既如此,那你就留下来,代替为娘陪着顾夫人,给夫人祝寿。” 说着,纪莹看向于氏,“不知顾夫人可愿意?” 于氏哪有不应的,连忙道:“也好也好!那我着人送夫 人出去!” “不劳烦了,让徽音送我出去就是了。” 纪莹婉拒后,母女两个低调地出了园子,一路上都无话。 一直到了府门口坐马车,纪莹才顿住脚步,回身望向纪徽音。 她眼底冰冷,冷笑道:“徽音,你又想做什么?” 纪徽音微微屈膝,“女儿只是不愿让他人觉得,咱们拂了顾夫人的面子。您忘了,顾家,从前与咱们家也是有过生意往来的。” “是吗?”纪莹的语声中多了几分嘲弄之意,“你现在糊弄我,都是这么张口就来的吗?” 纪徽音眸底泛起涟漪,一时间没有吭声。 纪莹沉下面色,带着几分试探:“难道,你是想好了,要嫁给顾家大郎?” “女儿没有想好。”纪徽音说的坦然,“所以要留下来,看个清楚。若顾家大郎真是个可托付的,女儿再做决定。”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纪莹一时间也拿不准了。 她这个女儿,现在心思奇多,她根本分辨不出来。 纪莹盯着纪徽音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赌气般的朝着马车走去。 纪徽音还想上前说什么,便听到纪莹开口道:“去吧!只要别坏了规矩出了事,随你怎么样。” 第221章 好姻缘 送了纪莹回去,纪徽音进了园子,却没见于氏,而是迎面碰上了林氏。 “杨夫人。”纪徽音微微勾唇,上前屈膝行礼。 林氏面上含笑,脚步站定,“宾客都往正院去了,顾夫人忙着待客,我自请留下来等你。徽音,一同前往吧。” 纪徽音微微一笑,跟上了林氏的步伐。 园子离前院有一段距离,前半段路两人都安安静静地没有出声,纪徽音落后林氏半步,姿态谦恭。 林氏走到一半,斜睨纪徽音一眼,笑道:“说起来,我先前就见过你。就在我家老爷处理你与林家公子的案子时,远远地看过一眼。” 纪徽音从善如流,笑道:“看来我跟杨夫人也算是有缘分。” “这哪叫什么缘分呀。”林氏眼眸微弯,“不过当日我瞧着你在公堂上那般的淡定从容,心里可是钦佩的紧,又极为喜欢——如今甚少见你这样的姑娘家了。” 纪徽音轻笑一声,“夫人实在是过誉了。当日我与母亲蒙冤,我母亲唯我一个女儿,我自然要撑着,不然的话岂不是要叫人冤枉致死?” 林氏垂下眸子,抬腿跨上通往正院的廊桥,道:“你是个好孩 子——我也有一个女儿,比你小两岁,今年刚十三,怯弱胆小,时运也不济。” “夫人出身官家,听闻杨知县对您也是敬重爱护,您的女儿又怎么会时运不济呢?”纪徽音笑吟吟地反问道。 林氏顿住了脚步,面上的笑意还在,只是眸底已经是一片冷意。 “我的女儿,被达官贵人看上,要去给别人当妾室了。” 纪徽音心中微惊,看向她时眸中带上了探究,“怎会如此?” 林氏给她镯子的时候纪徽音就猜到了,林氏虽然有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儿子,今日又待她似有亲厚,好像要为自己儿子说亲似的;但林氏的儿子年纪还远不到说亲的时候,林氏又出身官宦人家,再怎么样也不会想着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商户之女做媳妇。 她的亲近,必然是有别的缘故。 这也是为什么,纪徽音今日一定要留下来。 可纪徽音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 不过,林氏为什么要将此事告知她呢? 这一瞬,直觉告诉纪徽音,林氏说的达官贵人,与林启有关。 “没什么。”林氏开口,声色淡淡,“我们走吧。” 她看了纪徽音一眼, 眼底的思索探究一闪而过,却还是被纪徽音捕捉到了。 看来,林氏虽然有心来跟她说些什么,但是眼下心中还是有所迟疑。 纪徽音也没逼着林氏现在就讲,而是也沉默下来,跟着林氏一同进了正院。 正院之中已经快要开席,两人刚进去,那顾夫人便快步迎了过来。 “哎哟,我这刚想去找你们!今日府上忙乱,实在是怠慢了!”于氏笑的见牙不见眼,“来来来,快上座!” 纪徽音和林氏被安排在了主。席,两人挨着顾夫人一左一右坐着,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什么。 开了席,于氏便去各处敬酒,人声鼎沸之中,纪徽音静静地啜饮自己杯中的茶水,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林氏。 见林氏兀自喝着酒,似有愁容,纪徽音若有所思。 这档口,于氏敬完酒回来了。 “哎,可算是能歇一歇了。”于氏坐下,笑眯眯地招呼纪徽音,“徽音啊,今日的席面可不可口?我也不知你素日里爱吃什么,这些也都是我们顾府的厨房预备的,有一些都是我的家乡菜,比起江南地界的吃食不算精致,但胜在爽口,你尝尝!” 说着,于氏给 纪徽音夹菜,纪徽音垂眸看了眼,是糖醋鲤鱼,且是极为经典的鲁菜做法。 原来这顾夫人,是北方人。 纪徽音很给面子的吃了,糖醋鲤鱼浓郁的酱香味道她多少有些吃不惯,只胜在一个新鲜。 “这菜我从前在百香楼也吃过,只不过没这个咸香浓郁。”纪徽音笑吟吟说着,“夫人的家乡在齐鲁之地?” 于氏笑着夸赞道:“徽音真是见多识广!我是兰陵人,千里迢迢远嫁过来的,平日里也就是吃些家乡菜,遥忆一下故土了。” 桌上的贵妇此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于氏,气氛还算和谐。 于氏说这个自然不是为了别人的几句宽慰之语,她看向纪徽音,带着几分讨好和试探地道:“要说这女子嫁人啊,还是不能远嫁,知根知底离得近的最好!徽音你说是不是?” 这一桌上的妇人与于氏多少沾亲带故,或者便是于氏的闺中好友,自然明白于氏将纪徽音拉到主桌上来是为了什么,此时便都三言两语的垫话。 纪徽音不紧不慢地笑道:“这种事,我也不懂。等哪日问过了我阿娘才知道呢。” 这话一出,于氏的笑意僵了一瞬 。 纪徽音这话的意思是说,她一个未嫁女,她们在她眼前说这个实在是不妥,这种话只有纪莹才能跟她说。 于氏也察觉自己是说错话了,便收敛了几分,开始热情地跟纪徽音介绍桌上的菜。 纪徽音也很是给面子的都一一吃了,给出了赞赏,于氏高兴的不得了。 宴席过半巡,于氏多喝了几盏,有些微醺了,便冷不防问起林氏:“杨夫人,您今儿怎么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不见您的小女儿?” 纪徽音放下筷子,看向林氏。 只见林氏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紧,骨节都泛白了。 桌上有人给于氏使眼色,纪徽音也看在眼中,心中有了成算。 看样子,林氏那个小女儿的事,知道的人不少。 她反而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于氏此时仿佛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神色都清明了几分。 她干笑两声,道:“瞧我,多喝了几盏都忘了……杨夫人,别见怪。” 说完,于氏又像是没忍住似的,带着几分劝慰口吻地道:“杨夫人,您也别吃心,虽说您家的琳姑娘要给人做妾,但对方可也是勋爵出身,这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啊!” 第222章 越俎代庖 ??于氏这话一出,桌上的宾客都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一阵后,都小心翼翼地去看林氏的脸色。 纪徽音也有些诧异,她不露痕迹的眉尖微蹙,看了眼于氏,发现于氏面上十分坦然,不像是刻意让林氏难堪,倒像是真的这样想,便也真的这样说了。 良久,忽听林氏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垂着眸子,语气淡淡:“顾夫人这话,倒像是故意刻薄我了。若是你也有一个女儿,不知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氏噎了一下,最后的昏昏之意彻底散去,知道自己方才话说快乐,怕是已经彻底惹了这位知县夫人。 “杨夫人,您瞧,我这多喝了几杯,说话失了分寸,您——” 不等于氏的话说完,林氏便蓦地开口打断了她:“既如此,看来今日顾夫人的生辰宴也过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告辞了。” 林氏说完便起身离开,丝毫不给于氏反应的机会和时间。 在座的一众女客也都纷纷站了起来,或是看热闹,或是不安地看着林氏,竟无一人敢出言挽留,生怕触了这个霉头。 纪徽音也跟着站起身来,片刻后状若无事地笑吟吟开口道:“杨夫人,我送您 一程吧!” 林氏顿住了脚步,回头意味不明地朝着纪徽音看了过来。 于氏看到林氏眼底的丝丝冷意,心脏都快停跳。 纪徽音却像是一无所觉般的,笑着望向顾夫人:“顾夫人,不知我能否越俎代庖,替您送一送杨夫人呢?瞧您这脸也喝红了,嘴也喝瓢了,想来也是不能成行了。” 于氏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好,那就劳烦徽音了!” 纪徽音颔首行礼,朝着林氏的方向翩翩而去。 两人并肩而行,离开了顾府正院。 行至一半时,纪徽音稍稍侧身向后看了看,发觉于氏也派了自家的女使远远相送,只是不敢贸然上前。 她勾唇笑了笑,先打开了话匣子:“杨夫人今日这一趟着实辛苦。” “此话怎讲?”林氏语态平静。 “既要应酬,还要应对顾夫人的失言——方才顾夫人那话,让您伤心了。” 纪徽音说到最后,话音变得很轻。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顾府门口,林氏闻言顿住了脚步,意味不明地眯眸看向纪徽音。 “我瞧着,顾家夫人有意撮合你和她的长子。”林氏语声缓缓,“你看着也不像是无意的样子,怎么 倒在我面前,说起她的不好来?你不怕我告诉她吗?” 纪徽音莞尔,“我说什么了?难道顾夫人没有失言?夫人认为她说的是对的?” 林氏眸中的光亮霎时变得凛冽。 纪徽音依旧笑容盈盈,丝毫不畏惧林氏的眼神,“夫人,别生气。说到底,方才一桌子的人,唯有我能体谅令千金的难过痛苦。” 林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似是不屑,又似是冷笑,与她端雅的外表极为割裂,“你?为什么?” “因为我和她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纪徽音定定瞧着林氏,“我也曾被人逼迫求娶,险些去做了男人的垫脚石。” 闻言,林氏的眸光微微震动,其中的冰冷逐渐龟裂,露出迟疑。 纪徽音乘胜追击,“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说其余的夫人贵眷没有悲天悯人之心——只不过,她们恐怕已经记不起当初嫁人时,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林氏的唇瓣动了动,许久终于垂下眼眸,轻声道:“纪姑娘,借一步说话吧。” 纪徽音心中微动。 她缓步上前,与林氏一道出了顾府的大门。 两人缓步来到阶下,林氏再看向她时,眼中竟多了几分求助 之意。 纪徽音心中早已经有了猜测,所以对上林氏的眼神时,并没有太大的震动。 “……纪姑娘,当日我瞧着你与你母亲在公堂之上据理力争,你们母女二人一条心,就为着不嫁给——” 林氏的话说了一半,警惕地朝着四周看了看。 此时此刻,她的仿佛全然没了先前端雅从容的模样,只有显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纪徽音安抚似的道:“夫人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我想求求你,能否帮帮我女儿?”林氏近乎哀求似的看着纪徽音,“我当日都看到了,那位贵人,与你相熟是不是?你们的关系那样好,所以那位贵人才——” “夫人。” 纪徽音蓦地打断了林氏,笑意淡去,“您说话,要谨慎才是,您说的贵人,指的是谁?我又跟谁关系好了?” 林氏噎了一下,她眼下的表情,与方才说错话的于氏如出一辙。 “是,我,我说错话了……”林氏绞紧了帕子,声音变得干涩,“我实在也是,走投无路了。” 看着林氏灰败的脸色,纪徽音重新露出一点笑意,“杨夫人,我未必能帮到您,但是很愿意听一听。再者,就算我真的有 法子能帮您,您也总得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是不是?” 林氏看起来还有几分迟疑,像是不敢轻易告诉纪徽音这件事的细节真相。 纪徽音见状眼睫微垂,笑意变得冷淡,“既然夫人不方便说,那就改日吧。” 说着,纪徽音转身欲走。 “别——” 林氏急促地唤住了她。 纪徽音停住脚步,回身好整以暇地重新望向她。 林氏认命一般的,无声呼了口气:“我瞧着,纪姑娘你家中先前与林公子也颇有些往来,加之你们两方先前的龃龉纠缠,想必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林公子马上风,被挪到了我家府邸上,暂代照顾。” 纪徽音不置可否,只等着林氏的下文。 林氏没能得到纪徽音的话,只能继续说下去:“他住下没两日,病情其实便有所好转,只不过据顾家老太公所说,林公子若想恢复如初,恐怕是不能了。” 纪徽音眼底划过笑意,开口道:“哦?那还真是可怜。” 林氏眸中露出几分愤恨:“可怜吗?我不觉得!” 话音落下,林氏又像是察觉到自己不该这样说,垂下眸子平复了心情。 “然而就在前几日,林家那边,派人来了。” 第223章 病急乱投医 纪徽音挑眉,“是林家大房的人,林家大公子林坚吗?” 林氏眸子微微震动,“你如何知晓的?” “偶有听闻而已。”纪徽音莞尔,“想打听这样的新闻,也不算什么难事。” 林氏抿了抿唇,良久后继续道:“那林坚,以林公子需要照拂为由,不仅仅从我府上擢选了数十个婢女不说,最后,还看上了我的琳儿……” 纪徽音对林氏的那个小女儿也有几分耳闻。 今年刚十三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女,闺名叫杨玉琳。 琳者,美玉也,又有珍贵绝美之意,可见家中之人对其有多珍爱疼宠。 据说杨玉琳生的一副绝好样貌,将林氏的美貌继承了个十成十,又多才多艺,为着这个,平日里甚少有人见到这位知县千金,都是金贵不已的养在家中,极少见人。 怪道林氏如此为自己女儿心痛。 这样一个宝贝胚子,又是生在官宦之家,只要不出扬州城,杨玉琳这一生会过得跟上京里头高门贵胄的千金没什么两样。 可偏偏她们不出去,有的是人找上门来。 “……我原以为只是叫我的琳儿去侍奉伺候勋爵公子几天,毕竟那林公子都已经— —”林氏说到后面,羞愤不已,“可谁知,他们是抱着让我的琳儿做妾的心思!那林坚更是说,说他弟弟如今虽然躺在榻上不能起身,但还能人事!他来时家中长辈说过,若是他弟弟如今不能轻易挪动,也不知能不能好起来,就让他选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子,给,给他……” 林氏越说越是愤慨,一双眼睛通红,隐约带上了恨意。 她的话没说完,但纪徽音已然明了了。 林家人的行事风格,她再清楚不过。 林家家主这是眼看嫡子出了事,也知道中风这种事折腾不得,一时间不能将其带回上京,哪怕是林坚在,那也是危险重重。 可就算是人能挪动,恐怕林家的那些长辈也不愿让林启就那么回去。 马上风,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 这林家人,是已经放弃了林启,预备找个女人,为他留个种了。 纪徽音似笑非笑看着林氏,并没有出声安慰。 等林氏平复了心情,抬眸看向纪徽音时,正好看到她那带着几分凉薄的笑意。 林氏一时间说不出的气血上涌,“纪姑娘,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为何这幅表情?你是在笑话我吗?” “当然不 是杨夫人,您想太多了。”纪徽音勾唇,“我只是在想,这件事你来问别人,实在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林氏一愣,“什么意思?” “你想着我认识那位贵人,想来求助,但我告诉您一句实话,那位贵人早都出了扬州城,往北边大营去了。不说我与那位贵人不过点头之交,就算我与他关系匪浅,眼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等您找到那位贵人了,恐怕您女儿都已经被带去上京了。” 林氏浑身一颤,紧紧地盯着纪徽音,“那你,你有什么办法?” 纪徽音故作诧异地挑眉,笑的无奈似地道:“您堂堂知县夫人都没法子,我一介草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更没法子了。不过嘛——” 林氏听到话有转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眼下,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纪徽音也很清楚,林氏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找到她身上来。 “虽然我没法子,但我却想起一件事来。”纪徽音歪了歪脑袋,“先前,我母亲身边有个婢女与外人私相授受,吃里扒外,叫我抓了个正着。我告知母亲之后,我母亲很是为难。因为一来,那婢女原是她用了多年的贴身 婢女,很是得力,如今要料理,她心中也实为难受;二来呢,这婢女的有一老母和一妹妹,我母亲便想,这婢女有可能是被挟持住了家人,才做出这等腌臜事的。” 林氏一时间没听明白,微微蹙眉,“纪姑娘说这个,是何意思?” 纪徽音略一勾唇,笑道:“夫人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后来我着人去查,发现我母亲想的果然不错,那丫头的确是叫人捏住了家人,抓了把柄,这才去为别人卖命的,我母亲便让我去处置那丫头。夫人您猜,后来我是怎么处置她的?” 林氏迟疑不定,“若是事出有因,又没来得及犯下大错,左不过就是赶出府去,再不用她——” “不,她病死了。”纪徽音轻轻一笑。 林氏睁大眼睛:“什么?” “当然,她的病与我无关。她暴露了,那利用她的人自然容不下她,我便顺水推舟——顺便的,我还让她的母亲和妹妹都以为,她真的是叫别人毒害致死,而非我着人不管不问。” 纪徽音一番话真真假假,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难以分辨真相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她只不过是想让林氏明白——想要她的女 儿脱离苦海,唯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林启身死。 林启一死,这些事自然全都做不得数。 林坚也会离开的。 “杨夫人,其实那丫鬟不是非死不可,我只需将她打发出去便可,自然有人要她的命。但她要是不死在我们府上,其余的下人很有可能瞧着背叛主子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假以时日便会蹬鼻子上脸,欺凌主上。” 纪徽音直勾勾瞧着林氏,话音缓慢,“当然,我那些都只是猜测。但事实是,人都如此的。有时候理不清的事儿,就得快刀斩乱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林氏的眸子微微震动,呆滞良久都没有出声。 纪徽音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犹豫和恐惧,便知道,林氏这是听懂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就看林氏的了。 纪徽音朝着林氏行了一礼,轻笑道:“夫人,我该回去跟顾夫人告辞一声,早些回府了,就不配您说话了。” 语罢,纪徽音转身复又进了顾府,只留林氏一个人站在原地。 许久过去,林氏终于从僵硬中回过神来。 纪家姑娘说的对…… 有些事,的确是会春风吹又生的。 第224章 三弦儿 ??纪徽音没再管林氏如何,径直去找顾夫人。 路上小罗纹扶着她,表情迟疑,“小姐,您跟杨夫人说的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方才小罗纹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小姐为什么将翠云的事情告诉了杨夫人?而且说都说了,为什么却不说真话? 纪徽音微微一笑,道:“方才没听明白?” 小罗纹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奴婢愚钝,还得小姐您来指点呢。” 纪徽音不置可否,“往后遇上这样的事,就认真听,仔细想,琢磨里头的意思;我这次能告诉你,总不能次次都告诉你。” 小罗纹赧然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纪徽音便点拨她:“你认为,以杨夫人和杨知县之力,能否与林启抗衡,不让她的女儿为人妾室?” 小罗纹思索了额一阵,小心翼翼道:“这恐怕难吧?虽说这杨夫人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但是奴婢常听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那林启乃是侯爵嫡子,侯爵嫡子想纳个知县的女儿当妾室,也不是什么难事。” “是的。”纪徽音笑了笑,“哪怕杨夫人的儿子明儿就考上了举人,来年就中榜,那也是赶不 上定西侯林府万分之一的。” 定西侯当年可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名,追本溯源,林启的高祖父曾经还娶过有从龙之功的功臣之女,林家在前两朝那可是烈火烹油似的鲜花簇锦。 如今虽然没落了,但只要皇帝一天没厌弃了林家,林家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这杨夫人虽然也姓林,境况可是大不相同了。 杨夫人的这个林氏家族跟定西侯家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但早已经出了五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而且杨夫人这会儿恐怕也不敢论什么亲戚。 否则的话,万一定西侯林家那边论起什么亲戚情分,说不定会更要挟杨夫人舍出自己的女儿。 纪徽音将这些话大致同小罗纹说了,小罗纹这才露出个惊诧的表情,“我明白了小姐,您这是要杨夫人——” 纪徽音悠悠地看了眼小罗纹。 小罗纹的话戛然而止,后知后觉地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小姐方才跟杨夫人说的话,不就是暗示杨夫人对林启下手吗? 左右如今的林启也是半个废人了,若是这时候还不下手,万一林启好起来,可就难了。 小罗纹看着纪徽音挂着浅淡笑意的面 容,一时间竟觉得眼前的纪徽音有些陌生。 记忆里,她家小姐沉静温和,动时娉婷袅娜,静时若姣花照水,是从何时起,小姐变得这样……狠辣了? 小罗纹藏不住事,她的表情和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狐疑和不安。 纪徽音头都没回,便笑着问道:“怎么,觉得我狠心吗?” 小罗纹心中微微一凛,下意识就要反驳。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小罗纹咽了回去。 “奴婢,不敢。”小罗纹的声音很低,“奴婢只是觉得,小姐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纪徽音失笑似的,“我之前也不是这样吗?譬如纪荣儿,譬如沈氏……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奴婢是说,更早的从前。”小罗纹颇为认真的想了想,“是小姐遇到那林启之前。” 纪徽音嘴角的笑意顿了一瞬,旋即笑的愈发灿烂。 “自然是要不一样的。母亲病弱,我跟母亲相依为命,若是我不撑起来,将来哪天叫虎豹豺狼将我和母亲吞吃干净了,我恐怕还如在梦中呢。” 小罗纹闻言深以为然。 “小姐说的是,是奴婢想歪了。”小罗纹用力点点头,“无论如何,奴婢都陪 着小姐,护着小姐!” 主仆两个说话间回到了顾府正院。 她一时间并没瞧见于氏的身影,想来是喝多了回去更衣了。 在场的女眷也大多都微醺了,此时谈笑说话好不热闹,倒是鲜少有人注意纪徽音了。 纪徽音也不急,想着总得同于氏说一声之后再走,便先出了正院。 漫无目的散步之时,纪徽音走到了先前靠近花园的那座凉亭之中。 许是于氏为了清雅得趣,这里多了几个女先儿拨三弦儿唱话本子,唱的都是恭祝长生贺寿的喜庆词儿。 纪徽音一向喜欢听三弦儿,见状干脆坐了过去,伴着亭外怡人的微风听小曲儿。 女先儿瞧着有客过来,弹得也卖力些了,一曲毕,还问纪徽音想听别的什么。 纪徽音想了想,笑道:“有日子不听江南春了。” 女先儿应了一声,便开始拨弹三弦儿,嘴里的唱词也清雅,正是杜樊川的诗词江南春。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女先儿咿咿呀呀的唱词妙极了,纪徽音便闭上眼,一只手放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就在此时,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走进了,就停在离纪徽音 不远的地方。 纪徽音的感官极为敏锐,下意识便睁开了眼。 只见过来的,正是顾家大郎,顾景年。 顾景年站在亭子外头,在阶下,此时微微仰着头,探究似的看着纪徽音,似乎有些出神。 纪徽音心中微微一沉。 她不知道顾景年是不是认出自己了,眼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若真认出来了,该怎么办。 脑子飞快的转了一瞬,纪徽音想定了。 若是认出来,便咬死不承认就是。 反正往后那什么“宝姑娘”,是不会再跟顾景年相见了。 思及此,纪徽音坦然了许多,起身朝着顾景年微微福身,浅笑道:“顾公子好,您,可有什么事?” 顾景年此时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耳垂有些泛红,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神。 他轻咳一声,作揖低声道:“是我冒犯了,不该盯着姑娘看的。” “无碍。”纪徽音很大度,“公子不必如此多礼。” 说完,纪徽音刚想开口言告别之事,就见顾景年拾级而上,来到了亭中,一副要跟她一同品评清词的架势。 纪徽音一时间有些头疼。 良久,顾景年开口了。 “纪姑娘,也喜欢听三弦儿?” 第225章 秦晋之好 顾景年这拙劣的有些可怜的开场白,纪徽音听了一时间啼笑皆非。 再联想起方才于氏跟顾景年的对话,纪徽音又有些感慨。 这歹竹出好笋,说的就是于氏和她儿子顾景年了。 如此想着,纪徽音看像顾景年的眸中自然多了几分笑意。 她回道:“偶尔听听,打发时间而已。” 纪徽音从不喜欢在外头暴露自己的喜好。 顾景年听这话也明白过来,对方这是不想跟自己多言,大有敷衍之意。 只不过顾景年实在太好奇了。 她到底是不是…… 顾景年憋不住了,半晌后吐出这么一句:“姑娘,跟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纪徽音心中一咯噔。 果然,顾景年是怀疑了。 可看着顾景年的表情,纪徽音总觉得他知道真相后仿佛并不会兴师问罪,只是想求一个心安,弄清楚真相而已。 如此想着,但纪徽音心中几番挣扎,最后浅浅笑着道:“顾公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我平常甚少出门,纵然出门也是坐车坐轿,也没去过几次这样的大宴,顾公子是从哪里见得我呢?” 顾景年噎了一下,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这句话说 的有多么不妥当。 他补救似的,笑着转移话题,“其实我也很喜欢听三弦儿,只不过平日里课业忙,难得偷闲一日。” 纪徽音很给面子,笑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顾景年很快就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原以为这商户出身的纪家大小姐,要么是木讷无趣,要么就是管家算账的婆子一个。 顾景年怎么都没想到,这纪姑娘仿佛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一些。 “其实三弦儿不难学。”纪徽音悠哉说着,“女先儿在此,不知道我这话说的可对?” 女先儿自然捧着纪徽音的场,笑道:“这倒是呢。只不过这东西易学难精,如今能沉得下心来学的没几个了。” 纪徽音笑着颔首,“我从前知道一个女先儿,月琴弹得一绝,可扬州人大多不爱听月琴,她就转去弹三弦儿了,谁知怎么都掰不过来,最后白白浪费了一身的手艺。” 这故事三言两语,听得几个女先儿都唏嘘不已。 做她们这一行的,技艺就是吃饭的碗。 这连碗都丢了,岂不是要饿死了? 几个女先儿你一言我一语跟纪徽音聊起来,颇为投契火热,顾景年在一旁竟连话都插不上。 他看着跟女先儿随性聊天的纪徽音,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像,这样一个女子娶回家,仿佛也不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顾景年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总不能因为,因为纪姑娘的眼睛跟宝姑娘相似,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 顾景年横了横心,叫住了纪徽音:“纪姑娘——” 纪徽音的话音停顿,笑着望向顾景年:“怎么了,顾公子?” 她知道顾景年憋着一腔话要说,但是顾景年不提,她也懒得开这个话茬,干脆就单纯的聊三弦儿。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顾景年道:“能否请纪姑娘,借一步说话?” 纪徽音从善如流地起身颔首,“自然,请吧。” 两人出了亭子,慢步到假山石旁,看着亭子旁的临花照水,还有宾客来往,一时间都没吭声。 顾景年深吸一口气,摊了牌:“家慈过寿,纪姑娘和令堂赏面前来本是好事。只是家慈今日行事不大妥当,困扰纪姑娘了。” 说着,顾景年还朝着纪徽音作揖行礼,很是客气。 纪徽音虚扶他一把,笑道:“顾公子多虑了,我并没觉得困扰。” 顿了顿,纪徽音反问道:“顾 公子恐怕不止是要同我说这个吧?” 顾景年在心中盘算一番后,垂眸道:“想必,姑娘也早知道家慈心中所想……在下,在下……” 瞧着他这难以启齿的样子,纪徽音替他开口:“顾夫人想要我嫁进顾家,让纪顾两家结秦晋之好——这我知道。” 顾景年嗫嚅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道:“是这样的。其实在家慈前往贵府邸之前,就同我说过了……在下也,拒绝过了。” 他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看纪徽音的眼睛。 纪徽音看着顾景年这颇为紧张的样子,明白过来了。 顾景年这是生怕自己一松口同意了,所以提前过来跟自己摊牌,表明他不想娶自己了。 正好,纪徽音自己也没想好。 于是纪徽音笑笑道:“当日我母亲也代我婉拒过顾夫人。顾公子放心,若是顾公子不愿意,我纪家又怎么可能强人所难?况且结亲这样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 顾景年闻言下意识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纪徽音,却见纪徽音转眸正在看荷花池的方向,纤长浓密的睫羽盖去眼中大半部分的情绪,瞧着清冷淡漠。 这一瞬,顾景年立时便想起了宝 姑娘。 宝姑娘垂下眸子倒茶的样子,简直与眼前的纪徽音一模一样! 顾景年的喉咙有些发痒,他喉结滚动,忽然就后悔自己方才说出的话了。 忽地,纪徽音开口了。 “我有些好奇。”纪徽音轻笑一声,“顾公子是因为瞧不上纪家吗?” 顾景年微愣,反应过来后忙道:“并非如此!只是,只是我心中已有心上人……我不知她是否愿意嫁给我,但我总要问过才知道。在此之前,我总不能脚踏两条船,这样既不尊重纪姑娘,也不尊重她……” 纪徽音眉尾微挑。 有意思。 顾景年所说的心上人,恐怕就是,“宝姑娘”了。 纪徽音莫名觉得好笑,移开眸子淡笑道:“我明白了。顾公子是个君子,我钦佩不已。既然,顾公子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顾公子,我并不讨厌你,若是我纪顾两家能结亲,相互扶持,也是好事。当然,我尊重你的想法和意愿,我瞧你现在对你的所谓‘心上人’也有些迟疑。” 顿了顿,纪徽音继续笑道:“不如这样吧,等你这边确定了想好了,咱们再说这个事,如何呢?” 第226章 迟则生变 ??纪徽音提起“心上人”时,顾景年的表情似是羞赧了一下,很快又僵住了。 “姑娘所说的迟疑——”顾景年欲言又止几次,才继续道:“是说,我对她吗?” 纪徽音微笑,“不论谁对谁。况且,若真无任何迟疑,顾公子现在又为什么这样来反问我呢?” 顾景年无语凝噎。 纪徽音近乎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旋即又道:“好了顾公子,我也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还是那句话,等您这边想好之后,再来说是否结亲的话,我都认。” 语罢,纪徽音便颔首后撤一步道:“若没别的事,我可能要先告辞了,就劳烦顾公子同令堂转达一声了。” 顾景年错愕一瞬,旋即有些紧张起来,“这宴席还未结束,姑娘怎么要走?可是我哪里说的话不对,惹恼了纪姑娘?我给纪姑娘赔不是!” 纪徽音笑出了声,眸子微弯:“顾公子误会了,我在此处听清词三弦儿时,本就是想找顾夫人告辞赔罪的。我母亲已然回府,她身子一直不好,我也该回去侍奉才是。否则的话,岂不是有违孝道?” “原来如此!”顾景年恍然,反倒开始催纪徽音, “那我就不多留姑娘了,我着人送姑娘回去!” 纪徽音婉拒了他,“这于礼不合。顾公子若有心,就替我好好安抚下顾夫人,我先行离开,也实为不妥。” “家慈定会感念姑娘的孝心的。” 将纪徽音送出了顾府之后,顾景年在府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折返回去。 随行的小厮轻声道:“公子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还在苦恼宝姑娘那件事?夫人不都答应了,可以将宝姑娘纳来给您做妾吗?” 顾景年脑子里闪过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很是惆怅,“可我不想她做妾……” 良久,顾景年又自嘲似的,“罢了,不说这个。我与她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兴许她现在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小厮连忙道:“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您人中龙凤,翩翩君子,多少小娘子想给您做妾还没机会呢!” 顾景年轻声呵斥道:“别说这样的话。但凡哪个良家女子,谁都不是天生生来,就给别人做妾室的。” 更何况,像宝姑娘那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小厮瞧着自家主子那满面怅惘的样子,忍不住继续劝道:“小的也只是希望您想开些 ——那,那若是您想知道宝姑娘对您有没有意思,不如去找丁先生,让他再代为引见一次,您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顾景年的脚步猛地顿住,迟疑不已的看向贴身小厮:“这样,这样可以吗?会否太过唐突?” “只是问问,没事的!公子又不是那等市井无赖、下三滥的人物……或是实在不行,就拖丁先生问一问,也是可行的啊!” 这话一出,顾景年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顾景年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对小厮道:“你现在就去,问问丁先生明日是否有空,我上门去拜访他!” 小厮连忙应了声,跑出去了。 顾景年回到宴席上,于氏已经更衣完毕,回来待客了。 瞧见儿子过来,于氏暂时找了借口脱身,来到顾景年身侧,希冀问道:“徽音呢?怎么不见她人?刚刚我听外头的女先儿说,你俩在亭子里遇到,单独说话儿去了?” 顾景年轻咳一声,告诉于氏纪徽音回去了,并将缘由也说了。 于氏眼中的光瞬间暗了,很快又抱着几分期待地问道:“说别的没?你跟徽音聊的怎么样?” 顾 景年不愿说谎骗人,只能硬着头皮道:“只是,闲话了一些。” 他根本不敢告诉于氏纪徽音说过的话,于氏若是知道了,恐怕顷刻就要去纪家下聘了。 看着顾景年稍显木讷的样子,于氏头一次对这个儿子生出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来。 她对顾景年从来都是骄傲、与荣有焉,这样的情绪还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你这么无趣呆板,怪不得徽音不愿跟你多说话要回去!”于氏没好气地说着,“你再这么下去,别说徽音那样的姑娘,就是外头的破落户恐怕都不跟说你这样的女婿!” 顾景年哭笑不得,“您怎么好端端的,又怪起儿子来?” 话说完了,酒气散了三分,于氏也知道不该这么说自己儿子,便又咽了一口气,道:“也罢,总归纪家收了礼,往后咱们再上门,她们也不好推拒不往来!” 说着,于氏又警醒顾景年,“你也拎清楚些。为娘的不是不让你要你那个心上人,但孰重孰轻,你得分清楚!” 于氏训斥完儿子,就去待客了,顾景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答谢过几个前来敬酒的人,便寻了个空档出去了。 所 幸不多时,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 “公子,公子!”小厮一路从小花园窜过来,满面高兴,“丁先生说他有空,不管是今儿还是明儿,让您随时去呢!” 顾景年自然也高兴,但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只得先按捺下来。 他硬生生地等到了天黑,顾家待完了客,于氏也吃多了几盏酒歇下了,顾景年才让人套车往善德堂去了。 并非是他心急,实在是这种事,迟则生变。 一进善德堂,顾景年都还没坐下,就开门见山。 “山月兄,我今日来是有桩要紧的事想问你的。”顾景年深吸一口气,“我上次不是问你,你妹子的事……” 顾景年的话未说全,脸已经红了一半了。 丁山月笑容浅淡,“我知道你是要问这个。不过啊,这话我可回答不了你了。” 顾景年一愣,“山月兄,什么意思?” “这事你不如亲自问问我妹子?她主意大,跟我说话有时也是藏着掖着的。不若像上次一样,我来为你二人引见,你亲口问问我妹妹,她愿不愿意嫁给你?” 顾景年轻咳一声,脸已经通红,“也,还没有到谈论婚嫁的地步……” 第227章 说实话 “总之,我是没法问她的。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丁山月笑着给顾景年倒茶,“不如你自己问。” 顾景年似是在犹豫,半晌之后才定下决心一般道:“那,那就劳烦山月兄了!” 另一边,纪徽音并没急着回府。 而是转道去了县衙对面的百香楼。 她在二楼包了雅间,就坐在那里看府衙内的人进进出出。 杨知县仿佛是怕外头的人怀疑,今日便将府衙给放开了,偶尔还能看到进出缴税过公文的平头百姓,门口戍守的捕快衙役也都复了原职,看起来跟往常没有任何分别。 但纪徽音不着急,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个下午,静静地看着。 终于,天黑之际,纪徽音看到林氏出府了。 纪徽音不紧不慢地下楼上车,叫车夫悠悠哉哉地赶着车走在林氏马车的前头。 很快,车外的车夫道:“小姐,要快些吗?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随车的侍从叫咱们快一些。” 扬州城的街道窄而小,走两辆车难免有些剐蹭,这纪徽音也知道。 但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林氏注意到而已。 终于,车子动的更慢了,车夫一声“吁”,马车迫停了下 来。 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若是不急,能否让我们夫人先过去?我们夫人有要事要去善德堂一趟。” 纪徽音听得分明,笑了笑,眼中划过几分冷意。 她知道林氏这大晚上的出来跑一趟不容易,也猜到林氏去善德堂做什么。 要么就是给林启求医问药,要么,就是买一副,让林启上天的药。 纪徽音想定,伸手准备推马车的小门,小罗纹连忙拦住了她。 “小姐,咱们还是等那边的人过来吧!这离县衙这么近,若是被人瞧到那可就……” 纪徽音失笑,“我原本就没打算跟她在这儿说话。” 她只需要让林氏知道她在这里就好。 因为,原本林氏就已经是焦头烂额,无头苍蝇一般了。 纪徽音从车上下来,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那边,很快就看到林氏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徽音总觉得林氏看着自己时,像是在看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边已经看到了她,纪徽音也不甚在意什么了,转身再次上了车,叫车夫径直往前驶去。 路上,她偶然从车窗往出看,便能看到后头还跟着另一辆马车。 纪徽音选在纪府附近的一个小巷子口停下了马车。 她从车上缓步下来,便看到林氏的车马也纷纷停靠,林氏扶着婢女的手走下来,一眼便看到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之中的纪徽音。 “纪姑娘。”林氏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我正好,有话要问姑娘你。” 纪徽音半开玩笑似的,反问道:“该说的我都说给您知道了,您还想知道什么呢?” “你今日同我讲的那个故事——”林氏轻轻咬牙,直勾勾盯着纪徽音,“其实是要我,去杀了林启,是吗?” 纪徽音笑的眼睛微眯,“夫人,我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林氏的眼里流露出肉眼可见的绝望和失落。 纪徽音看了一眼,垂下的眸子里露出几分笑意,“不过夫人,要怎么做,这不是您的自由吗?但我得提醒夫人一句,林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那个哥哥好似又是武将出身,加之家中乃是勋爵人户,哪怕林启真的是不行了,他若随随便便断了气,傅家也不会容许找人替代她的。” 说这话时,纪徽音看了眼林氏的脸色。 林氏看起来有种绝望前的平静。 林氏深吸一口气,嗓音艰涩,“所 以,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纪徽音笑了笑,“有倒是有。但是要怎么做,做得好,做的隐蔽,恐怕就得看您的了。” 林氏眸光闪烁一阵,纪徽音看到她这满怀忧虑的神情,心中是真的有了几分动容。 林氏提及自己女儿时的那副情态,一如纪莹在外人面前提起她时一样。 而且说到底,她今日在这儿等着林氏,虽然是守株待兔,但好歹是成功了。 只不过,眼下她对林氏还并不是完全信任。 林氏察觉到纪徽音的眼神变了些许,莫名的福至心灵。 她缓缓道:“纪小姐,对我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纪徽音莞尔,“怎敢。只不过我问夫人一句,若是有个人莫名其妙找到您,说了那样一摊话,最终又没言明目的,告知全貌,您觉得那个人,您还会跟她交往吗?” 林氏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但饶是如此,林氏依旧还是十分漂亮的。 “纪小姐,我女儿和林家人那些事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至于我为何没有告知全貌……”林氏深吸一口气,“实在是,我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着,林氏别开眼神,喉咙发哑,艰涩道:“这件事,虽 说我告诉我的琳儿,要她一定坚持下去,但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罢了。遇上这事,连我都有些慌了阵脚,更别说……” 一滴清泪滑落,林氏无声擦去,半晌后整理好了情绪,她才继续道:“我知道姑娘疑心我。实在是,这样的家丑,我要说多少,才算多呢?” 纪徽音闻言,笑了笑,“夫人说的是。既如此,这些事我就不过多询问了。祝夫人心愿得偿。” 她说完,转身就要上车去,林氏连忙叫住了他。 纪徽音顿住脚步,回头居高临下看着林氏,“怎么了夫人?” 林氏微微咬牙,“你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你问,若是我能说的,我绝不隐瞒!” 纪徽音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缓步从马车上下来,微微勾唇,笑道:“林家人,到底是要夫人的千金嫁给谁呢?” 林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住了唇瓣,“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只是好奇而已。”纪徽音若有所思,“这中风的人,难道还能人事吗?” 这个问题从林氏说起她的女儿被迫给林启做妾时纪徽音心中就有猜想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嫦娥号,不适合问这话而已。 第228章 再见 不过如今看林氏这反映,她应当也是没看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毕竟,定西侯府的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打着牺牲林氏那个宝贝女儿的想法,这才让林坚提出了,叫杨玉琳给林启做妾的要求。 林氏的眸光有些发直了,死死地盯着虚空某处,她一字一句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原没打算叫我的琳儿去给林启做妾,而是要给……林坚?” 说着,林氏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然而她自己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只是那眼神中多了恨意,叫人胆寒。 只不过纪徽音静静地看着,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像是一个局外人。 她等林氏慢慢冷静下来后,这才继续将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夫人是个聪明人,那林公子又一直在您府上养病,想来心中早有疑惑。这早都不能人事的人,为何要拉上您的女儿陪绑呢?”纪徽音笑吟吟地一歪头,“难道夫人没想过为什么?” 林氏的眼眶里含着泪,欲落未落,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 她无措地呐呐道:“我,我想过,可我那时候想,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女儿去为奴为婢,想要有个人近身伺候……” 纪徽音轻声道:“若只是如此,定西侯府何等家世,什么样伺候人的女使丫鬟寻不到?” 林氏蓦地望向纪徽音,眼中闪过挣扎。 片刻后她哑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他们想要我的琳儿并不是为了给林启做妾,而是给林坚?可若如此,难道寻不到更好的人给林坚?林坚——虽不是定西侯爷的亲子,可也是朝廷臣工!” 纪徽音莞尔勾唇,“因为定西侯府要把事做的隐秘,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林启并没瘫痪在床,还有人道之力。他们要在当地选一个有身份却好摆布的女子,让她来做这个证人。” 林氏的脸色变得煞白。 如果杨玉琳名义上成为了林启的贵妾,最后还怀上了孩子,那么就能证明林启没有任何问题,定西侯府整个家族都不必丢人现眼。 可这孩子从哪儿来呢? 而且还得是林家的血脉,保证万无一失的。 林坚,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也是林家遣林坚过来的根本原因。 他们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 纪徽音缓步靠近林氏,声音一点点压低,“当然,杨夫人您也可以选择让爱女攀上侯府这棵大树,毕竟在她生下 孩子之前,她不会有任何事。可等孩子降生,那么知道这一切的人……” 她没有把后话继续说出来,给足了林氏遐想空间。 毕竟她要是再说下去,恐怕会起反作用。 纪徽音回首看了看巷子外的光景,天色已经很晚。 螽斯声鸣阵阵,有些聒噪,但在夏日的夜里,这是常有的声音。 纪徽音微微一笑,后撤一步,“杨夫人,今日我说的够多的了,夫人慢行,我还有事,就不相送了。” 说完,纪徽音没有给林氏反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转身上车。 车马微动,车厢内有些闷热,小罗纹在旁给纪徽音轻轻打扇。 “小姐,您既然跟杨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为什么不直接一点?” 小罗纹欲言又止。 她终归是不敢提起那件事—— 提起,纪徽音的目的。 小罗纹不是傻子,看的明白纪徽音这一番作为不过是想将林氏摆布成刀,去对林启下手。 既然如此,可为什么又不把话说明白,而是这样语焉不详呢? 纪徽音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唇角轻勾,“你以为林氏有那么冲动吗?她顶上还有夫君,有自己的儿子,她能不能豁 出一切去为自己的幼女做些什么,谁也说不准。” 小罗纹听了不免有些感慨,“若是夫人,那是一定会救您出火海的!” 闻言,纪徽音睁眸看了她一眼,轻笑,“怎么,这是怕我还在生母亲的气,故意来说和的啊?” 小罗纹的确抱了几分这样的心思。 她如今逮着机会就说几句纪莹的好话,生怕纪徽音和纪莹继续这么冷战下去。 至于这是为什么,小罗纹就不敢说了。 纪徽音也只当她是忠诚直白,并没多想,只轻声道:“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我永远都不会记恨母亲。只是在事情做成之前,我不好再去跟母亲承诺什么。说的越多,分歧越多,承诺也就越清软无力——不若就等事成之后,我再光风霁月的,同母亲致歉认错。” 小罗纹心口泛起酸涩。 她真的不知道,夫人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车马驶进府中,纪徽音刚下车,就看到沐风居的大丫鬟翠扇过来了。 翠扇的表情还算平淡正常,面上挂着惯常的和煦笑容,过来给纪徽音请了个安。 “夫人估摸着小姐是这时候回来,叫我请您过去,她有话问您。” 看着翠 扇的神色不算沉重,纪徽音心中便有了数。 她没多问,径直往沐风居去。 一进沐风居的堂屋,一股浓重的汤药味便钻入纪徽音鼻中。 这股味道她平日里出入这里早已经闻习惯了,自从纪莹病了之后,沐风居里里外外都是这个味。 只不过,今日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 纪徽音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异样,在堂屋静静等候。 不多时,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似乎是个男子。 “……药方已换了,夫人要记得按时吃,千万不可懈怠。” 纪徽音听了后怔愣一瞬,旋即想了起来。 这似乎是,丁山月的声音? 这个念头刚起,里屋丁山月便缓步走了出来。 看到纪徽音,丁山月神情不变,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一如从前那样跟纪徽音请安,语态淡然,“纪姑娘安好。” 纪徽音缓过神来,颔首回礼,“先生客气,您怎么过来了?” “是我叫丁先生过来给我把脉的。” 纪莹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扶着方妈妈的受,卸了妆容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有些倦怠。 “正好,也为你把把脉。” 第229章 帮你的忙 纪莹说这话时,看向的是纪徽音,显然就是要为她腹中子看诊了。 纪徽音也没推拒,只是多少觉得有些怪异。 毕竟,她跟丁山月,已经有段时日不见,有段时日不说话了。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丁山月过来坐到一旁,小罗纹见状便在纪徽音腕上搭了条帕子。 丁山月未置可否,两指搭上,静静听了一阵。 良久,丁山月收手,起身向纪莹拱手道:“纪姑娘一切安好,没有大碍,等到了九个月的时候,也是可以提前催产的。” 纪莹点点头,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意,“那就好。那到时候,一切就劳烦丁先生了。” 丁山月微微一笑:“好说——” “什么催产?”纪徽音微微愕然,看向纪莹,“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纪莹望向她,迟疑片刻后,看了眼身侧的方妈妈。 方妈妈颔首,上前来到丁山月身侧,低声道:“奴婢带您下去吧。” 丁山月没有多问,就那么乖觉的颔首告辞了。 纪徽音越发觉得不对劲,却也不好接连发问,只能按下性子等待。 不多时,方妈妈折返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身后又多了几 个人。 正是纪良和他的妻子罗氏,已经二人的孙媳妇儿何慧娘。 “大妹妹安好。我携内人和孙女儿,给你请安了。” 纪良的话语声多少有些淡漠,一旁他的夫人罗氏见状连忙带着几分恭谨的,领着何慧娘给纪莹屈膝请安:“家主夫人金安——” “快起来,别客气。”纪莹连忙走下来将其扶起来,“说起来我是做妹子的,怎么好哥哥嫂嫂给我请安的。” 纪良闻言,表情仍旧冷淡,只道:“礼不可废。慧娘,快给你姑祖母请安。” 那何慧娘看着不比纪徽音大多少,只是面容清秀平整,看着怯弱些,听到纪良的话连忙要跪下给纪莹请安。 “见过姑祖母,姑祖母好。” “快起来,快起来!”纪莹笑着扶起何慧娘,细细打量,“好孩子,这还是头一次见呢。” 说着,纪莹的眸光朝着纪徽音投来了。 纪徽音这会儿才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触及纪莹的目光,自知自己一直没出声很是失礼,上前给纪良和罗氏请安。 “舅舅、舅母,徽音给您二位请安。”纪徽音虽然疑惑不安,但还是落落大方的问了好,而后又主动开口, “舅舅舅母快坐吧——母亲,我让人去准备茶点,不知舅舅舅母喜欢什么?” 纪良和罗氏落座,罗氏看着纪徽音,眼底带着探究好奇,也有几分喜爱,闻言连忙道:“大小姐不必管我们。” 罗氏话音落下,纪良又道:“上次见徽音,徽音还是幼童,如今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可见家主夫人教导有方。” 纪莹眼中划过淡淡的与荣有焉,却也没表露太多,只叫人预备了茶点前来。 纪徽音不知道纪莹请这两位多少年不见的亲戚来做客是为着什么,但她自然不好露出疑惑和端倪,只端出恭谨客气的态度来,并不让这一家子觉得她们眼高于顶,瞧不上宗族中的亲戚。 方妈妈领着小丫鬟来奉茶,纪徽音还亲自递给何慧娘一盏。 何慧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原本坐在罗氏身旁的她连忙站起来,连声道:“多谢,多谢……” “大小姐在辈分上算你的姑姑。”罗氏连忙小声提醒。 何慧娘涨红了脸,连连鞠躬,“多谢姑姑。” 纪徽音颔首,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不必多礼,快坐。” 方才何慧娘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 了,她身形有些臃肿,尤其是肚子上,一张脸蛋上也长了淡淡的斑点,虽然用鸭蛋粉遮盖了,但凑近了还是能瞧的出来。 可见,何慧娘是怀有身孕了,至少有三个月。 纪徽音想到这一点,心中升起几分莫名不好的预感。 很快,纪莹忽然叫人关起了堂屋的大门,将下人都遣了出去,连小罗纹和方妈妈都没留下。 纪徽音心头的不安感越发大了。 “今日哥哥嫂嫂愿意来,想必有些话我也不必兜圈子了——”纪莹开门见山,“整个族中,我能稍加信任的唯有哥哥嫂嫂您二位了,所以今日,我便直说了。” 纪良和罗氏对视一眼。 片刻后,纪良的冷淡比方才更盛,他道:“慧娘,你也出去吧。” 何慧娘一愣,但她却没有发问,只是回过神后便站起来了身,行了个礼后乖觉的出去了。 纪徽音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母亲,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等何慧娘出去,纪良缓缓道:“家主夫人——不,大妹子,咱们说到底,从前也是亲近过的,我今日也就不说有的没的了。” 纪莹颔首,语态真诚,“大哥哥说便是。” “ 先前你让心腹妈妈去我家中那日,我便猜到你是有事相求,只是那时候,我并没想到,这事情会如此麻烦——” 纪良的话音落下,眸光投向纪徽音,带着几分淡淡的审视,还有几分长辈恨铁不成钢般的严厉。 纪徽音微微一愣,旋即有些懵然的站起身,与纪良对视。 “舅舅怎么……” “徽音。”纪良冷冷开口,“身为长辈,在说有些事前,你的事,我总得问一问。” 纪徽音下意识看了眼纪莹,却见纪莹端起茶盏轻抿,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反倒有种任由纪良问话的意思。 纪徽音微微蹙眉,收回眼神,轻声道:“舅舅,您请问。” “你腹中子,究竟是如何来的?父亲又是谁?” 饶是纪良开口前,纪徽音早都想到了这一点,但被人这么言辞严厉,劈头盖脸的问下来,纪徽音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她闭上眼睛,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舅舅恕罪,这孩子的父亲,徽音实在不知。” 说着,纪徽音睁开了眼睛,看向纪良,“舅舅,早都知道此事了?所以今日是为着此事而来的?” “我是受你母亲之托,来帮你的忙的。” 第230章 自己选择 ??纪良这话一出,纪徽音自然再没什么不明白的。 可明白归明白,但被一个外人这样戳着脸面直接说出这样的话,纪徽音多少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堪。 她沉默半晌,下意识地看了眼纪莹。 纪莹触及女儿的眼神,看出她的无措尴尬,心中不免也有些不好受。 但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让纪良一家子,心甘情愿地答应帮助她们。 纪莹垂下眸子,声音清淡地缓缓道:“徽音,你舅舅说的没错,今日咱们一家子人坐在一处,原就是为着你腹中之子想办法的。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这里,都是自家人。” 纪徽音忍着面上淡淡的热烫,轻轻应了一声。 她朝向纪良行了一礼,轻声道:“舅舅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纪良端详了纪徽音一阵儿,声音极轻的叹了口气,“当日我听你母亲说起此事,心中也是不愿相信。毕竟,先前族中的贤达耆老早已经找人验过,你并没有如同外面所传的一般……珠胎暗结。看来,当日长老们,也是被瞒过去了。” 虽然纪良的话乍一听让人有些不舒服,但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纪徽音的意思,倒像只是在陈述事实。 纪徽音闻言,心情倒平复了几分。 她按下心中莫名的烦乱,低声应道:“当日,的确是使了些法子,瞒过了族中众长老,舅舅虽然没来,消息却是很灵通的。” “暂且不说什么消息不消息。”纪良微微沉了神色,“徽音,我只问你,你是一心,只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纪徽音蓦地抬眸看向纪良,眼底不自觉划过一抹无措,“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我记得没错,如今你身孕不足三月,若是想要一剂药处理掉,也还来得及。” 纪良说着,望向同样神色惊诧的纪莹,道:“大妹子也不必担忧。若是找的大夫好,纵然小产也不会有什么,往后好好调养便是了。徽音还年轻,真要是冒险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得日子恐怕会很难过。” 这话让纪莹呼之欲出的话成功咽了回去。 从知道纪徽音怀孕以来,这么长的时日过去,纪莹还是头一次生出了动摇的心思。 纪徽音看着纪莹的表情,心中升起浓烈的不安。 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纪莹面前,唇瓣颤抖着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了。 她腹中之子来的,原本就是 不合时宜。 纪莹支撑偌大的纪府本就十分不易,还要日日操心她肚子里的这块肉,实在是辛苦。 这一瞬,纪徽音也有些说不出的动摇。 或许,一碗药下去干干净净,还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看着女儿一刹那苍白的面容和唇瓣,纪莹心中又有些不忍起来。 到底当初,她也是期待过这个孩子的。 纪莹咬了咬后槽牙,声音变得很轻,“徽音,你自己选。无论选了什么,我都不会有意见。” 纪徽音感觉自己仿佛被放在火刑架上炙烤,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但一颗心却是如坠冰窟。 纪莹这句话说的温和平静,但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纪莹动摇了。 她不想让纪徽音将这孩子留下来了。 片刻后,纪徽音躬下身,朝着纪莹郑重一拜。 她声音嘶哑,带着不易察觉地颤抖,“母亲,女儿不孝,女儿自知这孩子留下来,是给母亲添麻烦。但是……” 但是她真真切切地养育过阿遇,看着他出生、长大、考取功名,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小将军。 纪徽音见过她孩子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前世也曾在无数个快要撑不下的日日夜夜里,想起孩子便平静 下来,为自己的孩子感到自豪,为自己感到庆幸。 幸好,她失去了一切,但她还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孩子。 纪徽音深深吸了口气,下定了决心:“我自知不该给母亲添麻烦。但请母亲给女儿一个机会,让这孩子生下来,哪怕是往后不认他做纪家的儿孙,哪怕是,将他送去别的地方将养……只要让他活下来。” 纪徽音相信,她的阿遇,无论遇到何种境况,都能再次翱翔天际,成为一个出色的儿郎。 纪莹看着女儿如此,心中酸涩疼痛。 半晌后,她轻声道:“你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徽音,有了这个孩子,哪怕将来你将其掩藏的极好,又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可你的夫君终有一日,还是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你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成了南柯一梦了。” 纪徽音何尝又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她并不在乎。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背上了无数从枷锁,然后将自己推至悬崖边旁。 若非她再寻一条别的出路,不然得话,她就只有等着别人将自己推下去了。 纪徽音咽下喉中的艰涩,缓缓道:“女儿,从未奢求过什么夫妻 恩义,什么相敬如宾……女儿想要的,所盼望的,只有两件事。” “一来,便是肃清纪家;这二来,就是留下这个孩子,好好的养育教导。母亲,这是我除了您以外,唯一的亲人和家人了。” 她说着,抚摸上自己的小腹,几近希冀地望着纪莹。 纪莹心中轻叹,但面上没再表露出什么,只是征询似的看向纪良。 纪良此时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陈旧的烟袋锅子,对着蜡烛点燃后,沉默地吸了口烟叶子。 罗氏看到纪莹下意识的蹙眉,心中慌乱,连忙看向自家丈夫。 但见纪良根本没说话的意思,罗氏只得硬着头皮道:“夫人,不若,先让大小姐起来吧!这夏日里虽然热,但晚上这会儿,早晚还是有些凉的,可别叫大小姐冻坏了身子。” 纪莹看了眼罗氏,点了点头,“既然你舅母都发话了,徽音,你先起来。” 纪徽音起身到一旁坐下,神态乖觉地望向罗氏。 罗氏垂下眼睛,看着便有些说不出的小家之气,但不难看出,她没什么心计,更何况什么城府。 纪莹自然也看的分明。 她忍不住道:“嫂子,您不必紧张。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第231章 条件 罗氏踟蹰半晌,开口了。 “大小姐和夫人先前找到我们,我和老爷心中,也是忐忑的。”罗氏的嗓音微微沙哑,但表情无比真诚,“这慧娘,不过是个屠户出身,我们原以为,夫人是要将慧娘的孩子,抱来做嗣子,都有些受宠若惊。” 罗氏的话音落下之时,纪良深深地抽了口烟叶,吐出一重烟雾袅袅。 纪徽音下意识的避让了下那烟雾,纪良正巧看见了。 他将烟袋锅子在桌角上磕了磕,无甚表情地淡淡道:“你们说吧,我先出去。” 说完,不等纪莹开口,纪良就背着手缓步出去了。 纪徽音瞧着他的背影,再看看罗氏,她此时虽然紧张,但却并没有对丈夫出去的行为有什么反应,可见,两人应当是早都商议好的。 纪良不好说的话,由罗氏开口。 至于他们是什么目的,纪徽音一时半会儿,倒真是想不出来。 只能静观其变。 纪莹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思。 她原以为这夫妇两个肯过来,已然是答允了,但是没想到却来了这么一出。 罗氏此时再次开口,语气笃定了许多。 “家主夫人、大小姐,我们一家子,虽然也 姓纪,慧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纪家的血脉,但我们自知身份,也从无攀附的心思——如今,夫人要狸猫换太子,我等,也实在惶恐。” 这话一出,纪莹和纪徽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纪良一家惶恐,但也不是全无转圜之地。 这是要提条件了。 纪徽音下意识看了眼纪莹,正与纪莹的眸光对上。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多说什么。 半晌,纪莹道:“那我也不跟嫂子绕圈子了。我只问嫂子一句——若要嫂子一家答允,还需要我做什么?” 罗氏苦笑了一声,起身朝着纪莹福了福身,“家主夫人这是觉得,我们是来提条件的?” 纪莹被说中心思,沉默了半晌。 片刻后,她轻声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提的无礼,对慧娘来说也不公平;所以你们提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不会觉得过分。” 罗氏摇摇头,轻声道:“夫人误会了,我等并非想要一步登天,也不要金银细软……我等,只是想要夫人的一句话。” 纪徽音微微凝眸,神色认真了几分,“嫂子您说。” 连纪徽音都觉得不可思议,紧紧盯着罗氏。 只听罗氏 道:“老爷在先前便说过了,他从前与家主夫人乃是同宗的兄妹,按理说比二长老还要亲近几分。只不过这些年老爷有心避嫌,便彼此冷落下来,但夫人这边有什么难做之事,只要张口,我们都该帮的。就算不看亲戚之谊,也要看在……” 罗氏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起来。 她定了定神,嗓音沙哑着继续道:“当初老身的孙子过世之时,夫人送来了殓葬费,这才让全儿,安安稳稳地下了葬。” 如今丧葬收殓之费高昂,一口薄棺也要数两银子,更别提杂七杂八旁的东西。 一场殓葬费下来,二三十两银子总是要的。 而纪良家是万万出不起这些钱的。 虽说纪良一家子每到年节都有族中分下去的赏赐金银,但那些东西经过层层盘剥,落在他们手上,或许早已经不剩什么。 一如纪良所说,这些年纪怀恩势大,渐有分权之相,纪莹并不敢与族中其余血缘相近的亲戚有过多往来,免得他们被纪怀恩利用磋磨。 而纪良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配合着纪莹,从不与嫡支这一脉有过多往来。 当时纪良的孙子全哥儿过世后,纪徽音到底不忍袖手旁 观,叫方妈妈掩人耳目送去了钱和蜡烛元宝,纪良一家子这才能将孙儿的丧事办下来。 见纪良一家记着这件事,纪莹心里也说不出的酸涩和愧对。 “原本,嫡支便是要顾着同宗族人的。只是,这些年我渐渐式微,身边但凡有亲近的同宗族人,也都被二……被人笼络收买了去。”纪莹说着,眸中露出几分愤恨,“他们恨不得架空了我,好让我这个家主倒台。是而,我纵然有心,也不能十分的顾着你们。” 纪徽音听着这话,垂下了眸子。 纪莹这一番言语七分真三分假,其中有些,也是做不得数的。 纪怀恩这些年的确有不少小动作,但她们西府一脉到底是嫡支,若真想帮衬同族,也不是不行的。 只不过纪莹自身难顾,膝下又唯一个纪徽音,哪还有心情和精力去兼顾纪良这一房? 罗氏开口,打断了纪徽音的思绪,“我们心中也都清楚,家主夫人这边也难过,莫说添麻烦,心中只恨不得能帮衬到夫人。但夫人,我们这一房,实在是能力有限。全哥儿去得早,他爹娘也是……” 罗氏的话音里带了些许颤抖,“我和老爷能指望的,唯 有慧娘肚子里那一胎了。所以,我们只想请夫人开恩,就算真要让大小姐腹中之子假做是慧娘生的,也让慧娘那一胎留下来,养在我们眼跟前吧!” 闻言,纪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沉思片刻,沉沉道:“嫂子不必如此,这些,都是小事。到底是我们开口有求您和大哥哥,这点事,怎么不能商量?慧娘那一胎,大可以留在我府上,对外便说是我心腹方妈妈的远房亲戚——嫂嫂放心,对内,我待那孩子,会跟我亲孙子一般的。等孩子长大,我便让徽音收作义子女,将来读书习武,吃穿用度,都从西府里出。嫂子这下,能放心了吗?” 罗氏眼含热泪,起身朝着纪莹拜下。 “若能如此,我叩谢家主夫人的恩情!” 见状,纪莹连忙下来扶起罗氏。 她喟叹一声,“嫂嫂,该是我和徽音谢过你才对。” 罗氏不住的落泪,纪徽音看了,心中也唏嘘不已。 看样子,纪良和罗氏,这是早都商议好了。 毕竟,这对于慧娘腹中的那个孩子,是最好的出路了。 若非如此,那个孩子终此一生,恐怕也走不出那个小院,看不到更广阔的天地了。 第232章 说声抱歉 ??“说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一家人。” 纪莹下来将罗氏扶起,而后将方妈妈叫了进来。 “吩咐人速速地去做一桌席面来,咱们一家子一起,好好的吃顿酒!” 方妈妈应声下去了,纪良和慧娘此时也踏步而入。 慧娘的眼眶微红,一看便知方才流过泪,偶尔看向纪莹和纪徽音时,眼神有几分闪躲。 但她的目光看着不像是怯弱,倒像是不愿面对。 见状,纪莹和纪徽音便明白过来,恐怕何慧娘今日这一遭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是方才出去后,纪良才同她说了实话。 此时的何慧娘,虽然还是那副怯懦胆小的样子,但她脊背挺得很直,仿佛并不愿在这种时候落了什么下风。 纪徽音垂下眸子,心头莫名酸胀的痛。 强迫何慧娘与自己换子,这本不是纪徽音的本意。 但纪莹这么说了,这么做了,她们是母女,是一家人,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拆纪莹的台子。 何况,这个法子,的确是最简便的。 纪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何慧娘的神色似的,招呼女使婆子送纪良一家子去往备好的客院歇息,只将纪徽音留了下来。 堂屋中一时间只剩下纪莹 和纪徽音母女两个。 纪莹静静地端详了纪徽音片刻,收回眸光之时,语气里发出一声叹:“你可怜何慧娘,是不是?” 纪徽音静默了几秒,沉声道:“我自知,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纪家,我纵然可怜,却也不会说什么——母亲的做法,是对的。” 纪莹眼中划过几分认可,旋即又缓缓闭上了眼眸,“身为一宗之主,总要有取舍。你纪良舅舅年少时与我也是兄妹恭谨,两家和睦的。如今,为着这桩事,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但我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 纪徽音后槽牙微咬,她莫名地感到喉中一片腥甜酸涩。 “是女儿连累了母亲。”纪徽音抑制住声音里微微地颤抖,“若不是因为女儿腹中的这个孩子,母亲不至于要去做这样的事……” 纪莹抬眸看向纪徽音,眼底闪过几分坚定。 她用久未有过的温和语气一字一句道:“永远不要这样想,徽音。你是我的女儿,我既决定要你接过家主的担子,就从未真正地责备过你。” 顿了顿,纪莹继续道:“再者,身为一个上位者,一个宗族的家主,徽音你要记住,你给予族人的,赏也 是罚,罚也是赏。恩威并重,深不可测,永远不叫人揣测到你的意图,你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更长久。” 说着,纪莹走上前来牵住纪徽音的手,将她带到了主位上,坐到了自己身旁。 这是纪徽音与纪莹接连冷战以来,头一回离得这么近,去看纪莹的脸色。 纪徽音这才发觉,纪莹不知什么时候起,眼角的细纹忽然增多,看着疲惫不堪,像是散尽了余晖的残阳。 她心头掠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 直觉告诉她,纪莹的病,恐怕并没有好全,而且还有加重的趋势。 纪徽音心中生疑,开口欲问,谁知纪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了纪徽音。 定睛一看,只见是一枚鸽血红的戒指。 戒圈是用金子打的,镶嵌在上面的宝石艳红如血,深幽的光泽在烛火下闪耀,却又不见底色,可见其纯正。 纪徽音自然认识这戒指。 这是纪家历代家主才能拥有的鸽血红。 纪徽音有些无措茫然,呐呐道:“母亲,您这是——” “收好这戒指,往后,它就是你的了。”纪莹低声说着,嗓音沙哑了些许,“当年,你外祖父将此物给我的时候,我与你如今,差 不多大的年纪。但——” 纪莹的话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纪徽音直觉这后面还有什么重要的话,于是追问下去:“但什么?母亲说吧。” “没什么。”纪莹笑了笑,拍了拍纪徽音的手,“将东西收好,暂时别叫别人看见。” 说完,纪莹便起身离开了。 纪徽音紧跟了几步,但纪莹的脚步极快,叫上方妈妈就往客院去了,看那样子是要去跟纪良一家子好好说说话,也是去安抚何慧娘的。 纪徽音只得顿住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摩挲着那戒指,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若是前世的这时候,她拿到了戒指,那么她的结局,会不会大不相同? 家宴开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纪莹坐在主位上,端起酒杯,笑容满面,“诸位,满饮此杯吧,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次,可要珍惜。” 闻言,纪良和罗氏都很给面子的举起了酒杯,而何慧娘和纪徽音以水代酒,望向纪莹。 众人喝下酒,气氛多少热络起来一些。 纪良吃着菜没有说话,罗氏笑吟吟地开了口,看向纪徽音。 “大小姐小时候做满月酒,我那时候就抱过您,谁曾想转眼这么多年了 ……” 罗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唏嘘,一时间竟抹起眼泪来。 而纪良此时也适时的开口,话语中带着感伤和怀念,“都老啦。” 纪徽音见状,便起身去给纪良和罗氏添酒。 “今日相聚,舅舅、舅母多喝两杯,忘却伤心事吧。”纪徽音噙着笑,恭谨又谦和,“再者舅母,徽音是晚辈,您不必如此客气,倒折煞了徽音,让徽音惶恐。” 罗氏含着些许泪光,笑着连连点头,“好,好!” 酒喝了两轮,几个长辈都有些醉了,纪徽音和何慧娘倒还都清醒,纪徽音便张罗着叫下人送长辈们回去歇息。 何慧娘在一旁无所适从。 纪徽音有心留她下来说说话,便没有招呼她。 一直等长辈们都回去了,纪徽音这才看向何慧娘。 何慧娘一时间有些紧张。 纪徽音莞尔一笑,“慧娘,今日不如去我的朝明堂休息吧?我那里宽敞,我们俩还能说说话。” 何慧娘无措不安,但也不好拒绝纪徽音,只能点头应下。 回去的路上,女使提着灯,纪徽音和何慧娘并肩走着,路过荷花池时,纪徽音顿住了脚步。 “慧娘,我今日,原该跟你说声抱歉的。” 第233章 不必多费口舌 ??这话一出,纪徽音感觉到,一旁的何慧娘明显僵了下。 纪徽音噙着笑望向她,旋即又看了看身后的小罗纹,道:“你去取一炉香来,再拿些果子茶水。我同慧娘到亭子里坐一坐,说会儿话。” 小罗纹应声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鬟跟随。 纪徽音携着慧娘走到湖心亭坐下,借着亭子里的壁灯,看水下在荷叶间嬉戏的红鲤。 何慧娘仍旧紧张,坐着的样子也十分的拘谨,察觉到纪徽音的眼神看过来,她便挤出一点笑意。 “姑姑,喜欢看红鲤?” 她搭话搭的有些蹩脚,但纪徽音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只是认真的回答她的话:“是喜欢,慧娘喜欢吗?” 何慧娘露出几分羞赧,“我从前在乡下的池塘里也见过,只是,没这里的漂亮。” 说着,她倒真的去相看那红鲤鱼,仔细瞧了一会儿后有些惊奇地道:“那红鲤,好像会发光?” 纪徽音笑了笑,随口道:“红鲤会发光,是因为前年引进鱼儿的时候,母亲在池子里安置了上百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最小的也有拳头大,在夜里能放出光华,映着荷叶鲤鱼,霎是好看。” 这话让何慧娘一时间有些语塞。 她凝视着那池塘淡淡的水波,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夜明珠……她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更别说拥有。 而嫡支这一脉,却能拿夜明珠沉在池底,只供夜间赏玩红鲤之用。 饶是何慧娘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此时此刻也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纪徽音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般,只笑着望向何慧娘,道:“慧娘喜欢夜明珠吗?喜欢的话,明日我叫人捞出两颗来送到你房中,以后夜间便不必点灯,也不怕看不清路了。” 何慧娘以为纪徽音看出了什么,惊慌失措的站起来行礼,“姑姑太客气了,慧娘并无此意——况且,慧娘与祖父祖母来姑姑府上,已经是十分叨扰,怎么能再让姑姑破费呢?” “不算破费。”纪徽音莞尔,“而且,往后你也会住在这府上,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何慧娘微惊,“住在……府上?” 纪徽音点头,黑白分明的瑞凤眸静静望着何慧娘,一如深幽不见底的池水,“没错,往后你便住在府上,与我同吃同住,我与母亲都会照料好你的。” 何慧 娘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纪徽音见状心中轻叹。 她接着道:“慧娘,你实在不必紧张。想必今日舅舅也已经与你说了,今日你过来是为着什么——所以我才说,我该跟你说声抱歉。” 何慧娘无所适从的站着,纪徽音便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长辈们决定的那件事……说实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纪徽音真诚无比地看着何慧娘,“我知道,这是委屈了你。你心中,大抵也是十分不愿意的。” “不,不……”何慧娘徒劳似的反驳了两句,但很快又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讪讪的垂下眸子,眉宇间露出几分说不出的难过。 纪徽音瞧见了,握着何慧娘的手紧了紧。 “我想,除了抱歉,有些话,我也可以同你讲清楚。”纪徽音凝视着她,“想必你听了之后,心中会舒坦一些。” 话已至此,何慧娘也知道没有什么推诿的必要了,便道:“姑姑想说什么?” “我想说,若你的孩子能在嫡支府上降生,将来就算是养子身份养在嫡支府上,也会好过如今万千——毕竟,你如今孑然一身,与我一样怀着的,都是遗腹子。” 纪徽音并不想咒萧无妄,但是事实如此。 她已经决定不将此事告知萧无妄,那么就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真的死了。 何慧娘虽然不知道纪徽音腹中这一胎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也不该多问多说。 于是听到纪徽音这么说,何慧娘只是犹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若说先前她只是模模糊糊地有所感觉,那么如今,何慧娘是真的领略了嫡支这一脉的富贵。 与此同时,何慧娘忽然反应过来,纪徽音恐怕是刻意带着自己来这片池塘,让她知道池底是什么的。 何慧娘心中的荒芜感越发浓烈。 她知道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她这个为娘的没本事。 因为纪徽音说的对,如果这个孩子生在嫡支纪府后头的那个巷子小院里,那么它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何慧娘眼底的光越发坚定。 纪徽音看的分明,便知道何慧娘是个聪明人,她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小罗纹此时带着香炉和茶点回来了。 熏香点上后,四周的蚊虫都被驱散了些许,两人面对面坐着喝一盏淡茶,倒也闲适。 何慧娘望着娴静端雅的纪徽音,心 中忽然就生出些许期待来。 或许,留在这里,并不算什么坏事。 纪良一家子在纪府住下的事很快传到了纪怀恩的耳朵里。 东府中,纪怀恩刚从知县回来,心腹便将此事告知了。 “纪良?”纪怀恩微微眯眸,“可去查探过是因为什么?” 心腹道:“仿佛,是为着纪良那个孙媳妇,何慧娘肚子里的孩子。” 纪怀恩霎时间明白过来。 他冷笑一声,嗤道:“怪不得。看样子,纪莹是真的急了,这是要从宗族之中选嗣子了。” “那,老爷预备如何应对?” 纪怀恩眉目中闪过烦躁。 如今纪琮身陷林启一事的漩涡之中,他从中斡旋许久不得其法,哪还有空去操心这些事? “先盯着西府那边,不要轻举妄动!左右何慧娘的孩子就算现在生下来,也只是襁褓婴儿,翻不起什么风浪!” 纪怀恩说着,眯了眯眸子,冷声道:“晚些时候,你去请大长老过来。” 说完,纪怀恩面上露出几分阴沉的笑意。 想来如今纪莹母女十分得意,不然也不会想到在这时候过继嗣子,早做打算。 不过,她们可得意不了多久了…… 第234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大小姐与顾家大郎的那桩婚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可不是嘛,若说整个扬州城,除了知县大人家的公子,也唯有顾家大郎可堪匹配扬州首富家的儿子了吧?” 百香楼内,三两喝茶的走货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挺拔矜贵的身影走过,脚步微顿。 萧无妄站住脚步,淡漠神色有了几分松动,身后的常青见状了然,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子,需要去打探一下吗?” 闻言,萧无妄下意识的点头,而后又蓦地抬手。 “叫你准备的事,怎么样了?”萧无妄忽而开口问道。 常青低声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您的吩咐。” 萧无妄点点头,“今晚,便行动吧。” 说完,萧无妄径直朝外走去。 等有些事料理清楚了,再去料理有些人。 与此同时,纪莹也将纪徽音叫到了沐风居。 “……顾家,顾夫人那边已经正式跟我提了结亲的事,不比上次,她这次倒颇为诚恳,态度也好。”纪莹缓缓说着,望向纪徽音,“徽音,你意下如何?” 纪徽音不知道想到什么,一时间有些出神,并没回答纪莹的话。 纪莹微微蹙眉,又叫了一遍:“徽音?” “啊?”纪徽音收回思绪,怔愣地望向纪莹。 纪莹眉头皱的更深,“昨儿问你你就敷衍了过去,今日又是怎么了?你若是不愿,总要跟我一起想个理由,好回绝顾家夫人。再者,也不能再拖了,若是回绝了顾家,还要再找,你这里也快显怀了……” 看到纪莹望向自己肚子时紧蹙的眉头,纪徽音下意识抚了抚腹部。 纪徽音的心脏微微紧缩,说不出是为什么,半晌后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缓缓道:“阿娘为我这事操心许久,就不必再发愁了,顾家——我答应了。” 纪莹看着纪徽音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倒生出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她放柔了语气,道:“若你真的不愿,其实也不必着急。实在不行,可以——” “母亲想多了,女儿不是不愿意,只是人生大事,总要好好思虑。”纪徽音莞尔,“况且,顾家大郎那里也早都表态,愿意跟我相敬如宾。女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没瞧出端倪来,纪莹也只能半信半疑的先点头,“也好。既然定下来了,就要想法子,瞒过顾家那边了。” 纪徽音如今腹中之子已快两个月了,而何慧娘那里在纪家将养了一个月,妊娠之期已快四个月。 所以纪莹不但要想如何向顾家瞒住纪徽音的身孕,还要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何慧娘的孩子换到纪徽音这边。 原本纪莹想着豁出去了,直接跟顾家商议此事,坦白纪徽音已有身孕,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顾家自诩书香门第,未必愿意让儿子接下这桩不光彩的帽子,就算是愿意,将来若有了分崩离析的时候,这件事就是顾家拿捏纪徽音的最大把柄。 “我仔细想过了,你说得对,孩子的事还是不能告诉顾家。不过顾家也同意,之后你要收养一个嗣子承继纪家宗祧。我便告诉顾家夫人,说纪家有祖训,但凡要收养嗣子的,都要提前半年前去宗祠吃斋念佛,告慰祖宗,要在佛寺里住满半年方可收养,顾家那边,也同意了。” 纪徽音知道这不是什么易事,想来纪莹也是答应付出了什么,才换得顾家应允。 于是纪徽音不免愧疚的道:“让母亲为女儿费心了。” “不算费心,只不过是给你的嫁妆单子里多添两样东西。”纪莹说着,又 不忘提醒纪徽音,“不过你也要记得,除了我格外添进去的那两样,其余的东西你都要自己收好,别让顾家有心之人给搜刮了去。” 纪徽音莞尔,“母亲想多了,若顾家有这样的人,女儿定不会继续留在那里委曲求全。” 纪莹轻叹:“我不担心你,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与纪莹商议完此事,纪徽音回了朝明堂。 她照例让小罗纹个何慧娘住的院子里送了精致的吃食和补身的药材,又叫人给后巷纪良夫妇俩送了东西,料理了府上的杂事,而后便去午睡了。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 残阳照进窗户里,屋里大缸中的冰块已经快要融尽,是而并不算热。 纪徽音睡得口干舌燥,一时间却没见到小罗纹,便起身自己去倒水喝。 走到软榻的桌案边时,纪徽音冷不防往旁边妆台处瞟了一眼,便看到一样碧幽幽的东西搁在桌面上。 她愣了下,刚睡醒还不慎清明的眼睛眨了眨,半晌后走上前,这才看清楚—— 桌上搁着的,正是那根碧玉步摇。 被萧无妄曾经拿走的那支。 纪徽音愣在原地。 这东西萧无妄 还回来之后,她早就收好不再戴了。 纪徽音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总之,她不再想见到这东西,却也不想随便赏人。 怎么又被寻出来了? 不多时,外头响起脚步声。 “呀,小姐醒了?” 小罗纹的声音响起,纪徽音放下水杯,拿起碧玉步摇,转身看向小罗纹。 “哎哟,夫人叫奴婢整理您的妆奁,要给您重新打一个大的妆奁盒子,奴婢刚刚寻出来后怕吵着您午睡就放这儿了。”小罗纹连忙讨饶,“小姐莫怪,我这就收好。” 纪徽音没说话,只是将步摇给了小罗纹。 等小罗纹准备将步摇放进妆奁盒子里暂时收起来时,纪徽音蓦地开口,“将这东西,收去库房吧。” 小罗纹怔愣了下,一时间有些疑惑地看向纪徽音。 下一秒,小罗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静默了片刻,声音莫名轻了很多,“好,那奴婢收起来,反正也破了一角,不好看了。夫人还说要给小姐再打一套碧玉的头面呢,肯定比这好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纪徽音听了,看向窗外金灿灿的日光。 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第235章 低贱的女子 ??晚上的时候,见纪徽音正准备去看望何慧娘,小罗纹的哥哥就匆匆忙忙过来传信儿了。 “善德堂那边出事了。” 虽然罗福极力掩藏忍耐,但纪徽音还是从中看出了惊惶。 小罗纹也难得反过来教训了哥哥一句,“把话说清楚,别让小姐担心!” “是,是丁先生。”罗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眶已然红了,“安王殿下带着人,将善德堂抄检了,罪名是——通敌卖国。眼下,丁先生已经被抓去县衙大牢了,说是,明,明日押送上京斩首!” 纪徽音恍惚一阵,等反应过来后,已然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出了朝明堂,耳中的嗡鸣声一阵阵的,让她辨不清天地日月。 怎么会,丁山月怎么会…… “小姐,小姐……” 小罗纹焦急担忧的声音总算是传入耳中,纪徽音回过神来,愣愣地望向小罗纹。 “小姐您别急,奴婢已经叫人去备车了!” 纪徽音总算是冷静下来。 她叫罗福留在府上照看纪莹,以免骤然知道此事的纪莹一时激动出了什么事,且嘱托罗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纪莹出府门。 纪徽音很清楚 ,若是丁山月这件事真的坐实了,恐怕等不到天亮,扬州城就要戒严了。 她得趁着这会儿还没传出消息,赶紧过去。 或许,还会有解困之机…… 半个时辰后,纪徽音乘车来到了县衙大门口。 她甫一下车,就看到了常青刚好从朱门能出来。 而此时大门内外全都是萧无妄的近身侍卫,各个玄衣长剑,威严肃穆。 常青也一眼看到了纪徽音,波澜不惊的面上难得露出几分诧异。 纪徽音快步朝他走去,二话不说跪在了常青面前。 常青神色微惊,下意识便要去扶纪徽音。 “纪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躲开常青要扶自己的手,声音艰涩地道:“还请常侍卫通融,让我见殿下一面!” 常青静默几秒,缓缓道:“殿下此时正在与知县大人商议要事,恐怕眼下,没空见小姐您。” 纪徽音咬唇,忍着莫名涌上的泪意,再次道:“请您通融!” “纪小姐,殿下今晚处理完事务之后,明日便会亲自上纪府去。”常青沉声说着,“您不必着急,殿下,也很想见您。” 纪徽音岿然不动,只咬了咬唇,而后缓缓站起身来。 就在常青以为她要离开时,纪徽音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我今日一定要见——常侍卫,您只需帮我带一句话,殿下听过后,见不见随他。” “您问殿下,可还记得两月前在无悲寺的那个晚上的瑞脑香。” 纪徽音的唇瓣轻颤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包递给常青。 常青僵滞在原地,良久才接过了香包。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回去,不多时,又出来了。 常青这一次的态度明显变了很多,但貌似也只是更恭敬了,将纪徽音请进了府衙。 一路上,纪徽音无心看知县府宅内的风景,只在侍卫的带领下,一路走进了县衙深处。 来到一处庭院前,侍卫总算停下来,将院门推开。 “姑娘请进,殿下正在里头等您。” 纪徽音将小罗纹留在原地,独自一人缓缓踏入院中。 院中的石桌旁,萧无妄静静地坐着。 月光下,萧无妄俊美的面庞不似真人,一双灿星般的眸子将纪徽音静静看着,内里藏着看不懂的暗流涌动。 纪徽音缓步上前,微微撩起裙摆,跪在了萧无妄面前,一如多日前在林中的那个夜晚。 “徽音恳求殿下,留丁先生 一命。” 她跪的柔顺乖巧,将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部分展示给萧无妄,告诉他,她可以任由他拿捏。 萧无妄的喉结动了动,喉里的干渴越盛,却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 他俯身,捏住了纪徽音的下颌,幽深的眸子将她盯着,“你都不问,丁山月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里通外敌?” “我与丁先生相识数载,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纵然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我也相信他是有别的苦衷。”纪徽音此时格外的平静,“且我只是想求殿下饶他一命,其余的——流放、打板子、囚禁,什么都好,只要饶他一命。” 纪徽音想,这是她欠丁山月的,无论如何都要还。 萧无妄后槽牙紧咬,“你果真将他当情郎?那你为什么要嫁顾家大郎,又为什么——” 萧无妄展示手中的荷包,眸子的阴鸷一闪而过,“又为什么,给本王看这个?” 纪徽音的下颌吃痛,难耐的蹙眉,眸底泛起水光。 等不到她的回答,萧无妄越发烦躁心焦:“那晚的人,是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 “我已经,落胎了。” 纪徽音不假思 索,藏在袖里的手微微收紧。 她已然想好,绝不让阿遇跟萧无妄相认。 哪怕是死。 萧无妄听到这话,像是被针猛地刺了一下,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你——所以,那个孩子……” 纪徽音颤抖着,垂下眸子。 她的声音孱弱,几乎只剩气音,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痛苦,这幅情状落入萧无妄眼中,足以将她的谎话以假乱真。 “徽音自知,不配怀上殿下的孩子,所以,不愿让殿下为难,只能自请落胎,不让殿下的长子,生于一个商门之女的腹中。” 萧无妄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握着纪徽音的那只手,虎口忽然开始酸痛。 萧无妄撒开手,眼神看向别处,声音喑哑:“你,倒是乖觉。” 纪徽音、孩子…… 一个,他刚认识了没多久的,身份低贱的女子罢了。 的确不该为他生儿育女。 纪徽音垂下头,深深拜了下去。 “民女不敢以哪个孩子要挟殿下什么,只是请求殿下看在,看在与民女的一夕之欢的份上,能够饶了丁先生——允准民女,跟丁先生见上一面。” 说完,纪徽音又拜了两拜。 “还请殿下开恩。” 第236章 你别后悔 “这县衙牢狱的大门,进去又出来的,没几个,姑娘快着些,别叫咱们为难。” 守门的是个老衙役,看着头发花白的样子,但却精神矍铄,语声沙哑低沉的嘱咐了纪徽音几句,便将大门打开了。 纪徽音披着墨色的斗篷,闻声微微颔首,没有出言。 跟在身后的小罗纹看着大门那一头深浓的黑,有些紧张,扶紧了纪徽音的胳膊,凑近了低声道:“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吗?” “要去。”纪徽音语气笃定,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欠丁先生的,太多了。” 纪徽音说完朝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是见到了一点跳跃的火光。 在牢狱最深处的一处牢房内,纪徽音看到了丁山月的身影。 他背对着纪徽音坐着,衣衫上沾了些干枯杂草,说不出的落魄潦草。 但那脊背,还是挺直的。 仿佛是听到了声音,丁山月转了过来。 他的形容未乱,仍旧是体面的,从容的。 看到纪徽音,丁山月笑了笑,与从前纪徽音去善德堂时没有任何分别的,他淡声笑道:“你来啦。” 纪徽音忍住鼻腔中的酸涩,与丁山月隔着一道牢门互望着。 许 久,她才沙哑着嗓音轻声道:“先生受苦了。” “成王败寇,我认了。”丁山月淡然一笑,“不过是怕,被送去上京斩首之前,不能再见你一面。” 纪徽音的眼眶红了,上前一步,“为什么……丁先生,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丁山月莞尔,“安王殿下此次来扬州城,是要找一位当年从宫闱之变中逃出去的医官——那医官乃是神医之后,曾经在坊间也有神医之名,那人,名为方玉,乃是我的生母。” 纪徽音瞳孔睁大,一时间无语凝噎。 方玉,方玉……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 先帝在位之时,曾有一位结发妻子,登基后封为元后,元后贤良淑德,很受爱戴。 但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元后原就是心狠之人,先帝登基三年后,元后被查出戕害先帝子嗣,毒害妃嫔,加之元后家族也在朝堂上行事跋扈嚣张,渐有欺君之势。 先帝震怒,将元后废黜,改立今上之母为后。 当今太后继立为国母之后,便命太医院中一女医官去给被废为庶人的元后端了一碗药。 那碗药了结了元后的性命,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先帝 不会有所动容之时,没曾想,先帝震怒,下令杀了那方医官全族。 这桩宫闱密辛随着年月流逝,许多真相早已经不可考。 没人知道元后是否真的残害妃嫔皇嗣,也无人知道先帝为何只迁怒了医官,而未曾对当今太后发怒。 “原来如此……”纪徽音颤声说着,“你母亲逃了出来,带着你?” 丁山月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的笑,“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有我还放不下。” 纪徽音死死咬着牙关,“我求了安王,他答应我了,会留你一命——” “不必了。” 丁山月打断了纪徽音的话,他微微笑着,白玉般温润的面孔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说了,成王败寇,我认。纵然他留我一命,我也终会再次踏上这条路,而我的下场,也唯有一死。” 纪徽音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猛地上前,抓住了牢房的围栏,声音嘶哑:“先生的意思,是要现在赴死?” 丁山月微笑颔首,“这是最好的结局。” 顿了顿,丁山月又道:“姑娘回去吧,别再为我费心。我赴死之心已绝——我的仇,会有别人为我来报。” 话音落下,丁山月忽然一动。 他袖 中划出一柄短刀,快而准地抵上了自己的脖颈,狠狠一划—— 利刃划开皮肉的声音响起时,小罗纹急促而惊惧的叫声也同时响起,只见丁山月轰然倒地,一双乌黑的眼睛还定定望着纪徽音。 纪徽音愣在原地,耳中爆出尖锐的嗡鸣声。 她是如何被带出牢狱的,是如何离开县衙的,纪徽音都不记得了。 她只看到天旋地转,丁山月脖颈间的鲜血仿佛染红了漫天的繁星黑夜。 纪徽音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一处陌生的卧房之中。 萧无妄坐在床边,正静静地看着她。 纪徽音挣扎着坐起身,头痛欲裂。 “醒了。”萧无妄声音淡淡,“你昏睡了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丁先生……”纪徽音喉咙酸涩,“他——” “他死了,畏罪自戕。”萧无妄定定地望着纪徽音,“你有什么想说的?” 眼泪一滴滴滑下,纪徽音无知无觉地看着萧无妄。 萧无妄心中漫起无尽的烦躁。 他抬手,想给纪徽音擦去眼泪,但纪徽音微微偏首,躲了过去。 萧无妄忽地恼怒,蓦地掐住了纪徽音的下颌。 “你就这么在意他?”萧 无妄眼神阴鸷,“这么不舍得他死?” 纪徽音的泪流的越发汹涌。 她知道,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不说。 萧无妄看着那双倔强的眼,此时湿漉漉的,满是眼泪。 却不是为他而流。 一个,一个商户之女罢了…… 甚至,她的心里,或许从不曾有他。 他又何必—— 萧无妄放开了手,冷冷望着纪徽音,“休息好了,就回去,别再出来乱跑。” 他起身欲走,却被纪徽音猛地抓住了袖袍。 萧无妄微顿,侧眸看她。 “请殿下开恩,允准民女,将丁先生,入土为安。” 萧无妄眸底最后一点温然尽数散去,只剩冰冷。 他转头正正盯着纪徽音,良久,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 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 “好,好。”萧无妄轻声说着,“很好——纪徽音,本王把话说在前头,这是你可以向本王求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你确定,你只要丁山月入土为安,不要别的?” 纪徽音不假思索,“是,我确定。” 萧无妄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袖袍。 他转身走远,淡漠的话语声传进纪徽音耳中。 “纪徽音,你别后悔。” 第237章 坦诚 ??丁山月被押解前往上京的时候,纪徽音坐在马车上,远远相送。 她本想下车去送,但是街上被戒严封了个严严实实,她能前去相送,还是求了萧无妄的允准。 马车行到城门口的时候,车夫将马车缓缓停靠,在外头轻声道:“小姐,不能再送了,囚车……已然出城了。” 纪徽音撩起车帘朝外看去,眸子里酸涩无比,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许久,她放下帘子,哑声道:“回去吧。” 丁山月即将被送往上京处斩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萧无妄手下的人在城内搜查所谓通敌叛国细作的同党,一时间人人自危。 眼下正是七月,原本顾、纪两家要过礼定亲,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眼看着纪徽音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纪莹自知等不了多久了,干脆跟顾家提出,让纪徽音先去无悲寺住上半年,等承继后嗣的事情了了之后,在给两个孩子过礼定亲。 两家早已经交换过庚帖,亲事已经板上钉钉,顾夫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十分爽快的便答应了。 纪徽音仍旧是每三日缠一次腹,不叫人看出自己的身形来,也甚少出门见人。 七月底的时候,丁山 月一案终于渐渐在城中平息。 得知善德堂即将被转卖,纪徽音找了人,将善德堂接手了下来。 中秋节的前一天,丁山月被问斩的消息从上京传来。当夜,纪徽音带着小罗纹独自前往了善德堂。 没有了主人,往日里清雅安静的善德堂徒添几分颓靡,纪徽音上前,只见那大门被锁着,上面的封条被撕了一半,剩下一半在秋风之中摇曳。 纪徽音拢紧了身上的斗篷风衣,叫人将大门打开,缓步走了进去。 小罗纹点起堂内的火烛,照亮一隅,纪徽音看到已经有些破败的厅堂内,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 昭示着,这里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纪徽音心脏密密麻麻的疼,一时间呼吸不畅,险些站不稳。 小罗纹上前来扶住她,声音怅惘伤心,轻声道:“小姐,千万顾着您腹中的——” 话说到一半,外头传来马车停靠的声音,小罗纹的话语戛然而止。 主仆两个朝外看去。 只见来的,却是顾府的马车。 顾景年从车上下来,一身玄色衣衫映衬的那张清润面孔有些灰败难言,他抬头看到纪徽音,惊讶地怔愣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 ,两人在善德堂后院的石桌前坐下,静静地,都没说话。 良久,顾景年轻声道:“我原想将这里买下来,后听闻已经有人接手,实在没想到,竟然是你。” 纪徽音没有吭声,只是忽然想起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顾景年时的样子。 她就是“宝姑娘”这件事,顾景年到如今都不知道,而纪徽音也没想好要不要跟他说。 事实上,纪徽音已经生出了退意。 她怀着孩子,本就不该去耽误顾景年。 成这个婚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纪徽音心中苦笑。 丁山月的死,某种程度上来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悲观起来。 纪徽音转眸静静看了顾景年许久,忽而开口:“顾公子,当日你与丁先生手谈,我在旁奉茶,如今想起来,还恍如昨日。” 顾景年愣了一下,旋即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徽音。 纪徽音将当日的事告诉了顾景年,一字不落的,全说了。 “……当日,原是我不好,为着能从公子这里探听一些消息,才装作是丁先生的妹妹——如今人走茶凉,我也,不想再瞒着您了。” 纪徽音深吸一口气,和盘托出:“我,怀 有身孕,已经快四个月了。” 顾景年的表情恍惚起来。 这一桩接着一桩的事,让他根本无力招架。 “我说这些,一来是不想再蒙骗公子,二来,也是想跟顾公子打个商量。”纪徽音从容不迫,“我腹中之子,其父不可说,我这辈子也不打算让他与他父亲相认,当然,我更不会让他占着顾家长子的名头。若顾公子介意,我可以让我母亲退了你我的婚事,若您不介意,我们仍旧可以成婚,在外相敬如宾,在内各过各的。一年后,我会为公子抬一位喜欢的女子做二房,生下的孩子,我也会认到我膝下,给他们嫡子女的身份。” 顾景年的脑子一团乱,良久才声音艰涩道:“所以你一开始,是打算瞒着——” “没错。”纪徽音很坦然,“但我思来想去,我不该这样。而且,反正将来我肚子里这孩子会姓纪,会留在纪家的门楣里,不如早些坦陈。” 顾景年说不出什么滋味,“这叫我如何……我才刚知道,你是宝姑娘。”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心里是很伤心的。 原本,在应下跟纪家的婚事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再去找宝姑娘的打算;丁山月 出事后,于氏更是三令五申,不准他再去想什么宝姑娘。 顾景年也以为,丁山月出事,他的亲族家人恐怕也早都被连坐。 他伤心颓废了很久。 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又无力,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纪徽音来告诉他,自己就是……结果又说自己怀有身孕—— 顾景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蓦地站起身,哑声道:“纪姑娘,这件事,容我好好想想吧。” 顾景年走了,走的仓促又潦草,仿佛怕多留一会儿,纪徽音就又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来。 小罗纹看着顾景年的背影,很有些担忧。 “小姐,您就把这事这么告诉了他?万一顾公子出去乱说——” “他不是那样的人。”纪徽音淡淡道,“他不会的。” 小罗纹持怀疑态度。 纪徽音站起身,朝外走去,“襄儿找到了吗?” “一直都没消息。”小罗纹轻叹,转而又安抚纪徽音,“小姐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加紧去找了。” 走到前厅的时候,只见一道一袭青衫的背影立在那里。 纪徽音微愣,看着那身影许久,狐疑开口。 “阁下是——彩衣阁,阁主?” 第238章 是谁的 ??邓仕转过身来,一张略显惨白的面孔上,幽黑的眸子紧紧盯着纪徽音,其中似乎翻腾着淡淡的杀意。 纪徽音与他对视良久,垂下眸子淡声道:“邓先生今日造访,可有什么事?” 邓仕收回目光,环视四周,眸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悲戚怅惘,“你买下了这里?为什么?” “丁先生有恩于我,我不能救他,买下这里,将来好设祭供奉。”纪徽音淡声说着,“我知道,邓先生也想买下这里,不过,我想以邓先生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在买善德堂的时候,纪徽音就已经知道了邓仕跟丁山月相识,她不知道丁山月报仇之时邓仕是否参与其中,或许他们本就是志同道合,但纪徽音知道,丁山月一定不想邓仕出事。 何况,邓仕也曾相助于她。 “人都已经走了,还做这些,有什么用呢?”邓仕看着纪徽音,眸色越发冷凝,“当初他几次三番示好于你,你没有回应,如今又在这里摆出一副怀念的模样,有什么用呢?” 纪徽音抬眸,眼睛微眯看了邓仕一会儿,在看到邓仕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后,纪徽音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什么。 邓仕对她的讨厌很微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容不得她不多想。 但是如今想这些,已经是无用了。 “我与丁先生相识对年,我纵然没有回应他,却也不想他这样死去。”纪徽音语气沉沉,“无论邓先生信不信——我已经尽了全力,去救他了。” 邓仕周身的杀意忽然明显,蓦地上前一步,“可若不是你,他也不会这么快被暴露身份!” 话音落下,邓仕袖中忽然闪过一道寒光,等纪徽音反应过来,邓仕已经持着匕首朝她的面门而来了。 小罗纹惊叫一声,下意识便护在了纪徽音面前。 纪徽音紧紧抓着小罗纹的胳膊,想要将她拽回来,但是邓仕的动作很快,邓仕的匕首已经没入了小罗纹的肩膀。 小罗纹闷哼一声,倒在了纪徽音怀中。 “小罗纹!” 纪徽音惊骇不已,刚想去抓小罗纹,却见邓仕再次逼上前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纪徽音惊愕地朝外看去,邓仕的反应比她还快,转身朝着窗户的方向遁逃而去。 似乎有另一波人进来了,但是纪徽音顾不上去看是谁,她瘫软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倒 在血泊中的小罗纹。 小罗纹已然晕死过去,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发黑。 “小罗纹,小罗纹你醒醒……”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了纪徽音的嗅觉,下一秒,她难以抑制的干呕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黑,纪徽音被拉入男子宽阔的怀抱之中。 男子身上有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纪徽音紧绷的神经有了一瞬间松泛,而后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朝明堂的卧房之中了。 纪徽音猛地坐起身,耳中灌入如玉焦急的声音:“小姐慢些!您懂了胎气,可千万要小心!” 纪徽音茫然地看向一旁,正对上如玉担忧的双眸。 “小罗纹呢?她人呢?”纪徽音紧紧抓住了如玉的手。 如玉安抚道:“小姐放心,小罗纹好好的,就是受了伤,昏过去了,这会儿就在房中躺着,大夫已经给她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纪徽音吊着的一口气松下来,脱力般的靠在了床上。 半晌后,纪徽音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如玉迟疑片刻,道:“是,是那位安王殿下着人将您送回来的,夫人吓坏了……小姐稍等,奴婢去着 人给夫人通报一声,说您醒了,免得夫人着急。” 纪徽音松开了如玉的手。 不多时,纪莹便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一看到纪徽音,纪莹的眼眶就红了,上前一把抱住了纪徽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纪莹颤声说着,眼泪落在纪徽音肩膀上。 纪徽音也鼻酸不已,抱着纪莹轻声安抚:“对不起阿娘,让您担心了。” 好一会儿,纪莹才放开纪徽音,不住地盯着她打量,像是生怕落下哪一块没看。 “真是……我想想就后怕。”纪莹哑声说着,而后又嗔怪,“你大晚上去善德堂做什么?又怎么会遇上刺客?到底是谁要杀你?” 纪徽音迟疑片刻,选择先隐瞒下来,“我,也没看清。昨夜,不是安王殿下着人送我回来的吗?母亲没见到安王殿下吗?” 纪莹轻叹,“安王殿下如今在扬州城有公务在身,自然是见不得我们这种平民百姓了。他能着人送你回来,我都还很惊讶。” 纪徽音当时为了救丁山月,跟萧无妄见面,回来之后就告诉了纪莹,纪莹也知道萧无妄说了那些话。 本以为萧无妄再也不会管纪徽音,更不会管纪家什 么,没想到…… “安王殿下本就在追捕细作,想来昨晚那人,也是细作之一吧……”纪徽音喃喃说着。 她甚至分不清,这话是在劝纪莹。还是在劝她自己。 纪莹看到纪徽音眼中一闪而逝的苦笑和落寞,心中轻叹。 她活了大半辈子,对许多事都看得十分通透。 纪莹知道,萧无妄和自家女儿,两相都是有情的。 只不过萧无妄那样的身份,自然是低不下那个头说什么,而徽音…… 纪莹原以为自己女儿只是有自知之明,自觉配不上萧无妄,但是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她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在躲着萧无妄。 思及此,纪莹忽然想到什么。 她蹙眉半晌,忽而问道:“徽音,昨晚送你回来的人当中,有一个是安王殿下帐中的军医。他非要给你把脉,我思及你腹中有孕一事,不敢让他人知道,便婉拒了……如今想来,很是奇怪。” 纪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顿了许久才继续问道:“徽音,你跟母亲说实话,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纪徽音咬着唇,别过眼神。 许久,她缓缓开口了。 “孩子,是萧无妄的。” 第239章 中毒 ??纪莹震惊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良久,纪莹才回过神来,脸色多少有些铁青。 她下意识的想要质问,但看到纪徽音的神色之后,却又如何都不忍心了。 终于,纪莹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件事为何瞒了我那么久?你若是早些说……” 或许当时,她思虑之下,会将这件事告诉萧无妄,然后以嫡支举家之财力,为纪徽音谋一个侧妃乃至王妃之位。 她始终相信,以纪徽音的才智,是能够留在萧无妄身边的。 而做了萧无妄的身边人,想来她的徽音也不会再被谁折辱。 看到纪莹的表情,纪徽音将她的心思猜到几分,苦笑一声道:“母亲,咱们纪家,往上数三代,唯一算得上体面的,唯有在宫中的那位老太妃,然而贤太妃娘娘无所出,先帝过世时不过是个贵人,还是先帝病重,为着给先帝冲喜才封的嫔位,若不是今上和太后仁慈,恐怕也封不到如今的太妃之位……” “女儿并非瞧不起自家的门楣,但女儿也从未肖想过,可以嫁给皇室中人。” 纪徽音说的不算委婉,纪莹自然是听得明白。 她心中轻叹,又为自己女儿有些不值。 若是 她的徽音是个官家女儿,又何愁没有前程? 又何必,要跟着她受这样的苦? 察觉纪莹隐隐有自责之色,纪徽音挽住纪莹的手,轻声道:“女儿如今,已经很满足了,母亲不必再为女儿筹谋什么——等一切瓜熟蒂落,母亲就安享晚年就好。” 纪徽音已经想好了,若是顾景年那边不愿再将这门婚事继续下去,那她就跟纪莹坦白,既然是要过继嗣子,那她成不成婚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纪徽音的心情倒是开阔了很多。 在府上安安静静的养了三日,顾家那边儿来信儿了。 “……外院的人说,是顾公子并顾太太送的中秋节礼,说先前府上忙,送来的节礼略显简薄,就给夫人和小姐又各备了一份。” 纪莹院里的翠扇带着东西过来回话,笑吟吟的,满面都是喜意,还给亲自捧着个托盘,交给了小罗纹。 “顾公子还专门托人带话来说,这一份是他特意准备给小姐您的,说知道小姐您近日身子不爽,嘱托叫您好生养病,若是需要大夫,随时找人去顾府传话就是。” 纪徽音看着托盘,只见上面盖了层红布,并不知下头是什么。 但是纪徽音 已经明白了顾景年的意思。 顾景年这是婉转的告诉她,他们的婚约,可以继续下去。 纪徽音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她不知道顾景年这样做的用意在哪儿,也不愿多想。 这世上有几个男子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呢? 那林启就是个例子。 这让纪徽音不免感到害怕。 但是事已至此,她好像也只能坦然接受。 毕竟,事情已成定局。 扬州城下了第一场秋雨的时候,纪徽音坐上了去无悲寺的马车。 她已经有些显怀,用绸布束腹虽然让肚子看着比寻常五个月的肚子要小很多,但若是有经验的妇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端倪。 是而纪徽音去无悲寺时,纪莹严防死守,借口顾家祖训,没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口,行至一半时,忽然慢了下来。 外头的车夫通禀道:“小姐,顾家公子的马车跟在后头,刚刚遣人来问,能否给您送样东西。” 纪徽音思索一阵,道:“停下吧。” 没一会儿,外头随车的小丫鬟隔着车窗帘子递进来一个椭圆锦盒。 随之而来的,是顾景年清润的话语声。 他似乎站的很近,就在车下,声 音平稳带笑,“徽音此去,你我恐怕要在半年后才能再相见了,望你在无悲寺中珍重自身,早日回来。” 纪徽音的手微微颤抖,打开盒子看了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张花笺,花笺下面是六颗丹丸。 花笺上用清俊的瘦金体写着一句话—— “此为顾家特质保胎丸,一月服一丸,可保徽音顺遂平安,万望珍重,景年盼归。” 除了这句话,下面还有小小的四个字:阅后即焚。 纪徽音说不出什么滋味,正想开口道谢之时,外头小丫鬟已经轻声提醒道:“小姐,我们走吧,顾公子回去了。” 纪徽音眼下喉咙中的干涩,轻声道:“走吧。” 九月,山中的无悲寺已经有些寒凉,但对于孕中燥热的纪徽音来说,倒是正正好。 在悟念的安排好,纪徽音住进了后山竹林内一处清幽雅致的禅院内。 这里少有人往来,除了悟念和寺中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老,以及悟念信任的几个小沙弥,其余人轻易寻不到,对纪徽音养胎很是有利。 抵达的当晚,一切收拾停当,纪徽音便给纪莹写信,叫她一定保重自身。 隔日,来给纪徽音送菜肉的小沙弥传话来,说住在 思过堂的纪荣儿想见她一面。 纪徽音思索良久,应允了。 她轻易不能出这禅院,只能让人在深夜的时候将纪荣儿偷偷带来,在禅院之中相见。 入夜,明月高悬,纪徽音在院中披着绒毯等待许久,纪荣儿终于来了。 她看着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仿佛超脱淡然了许多,纪荣儿一身素白布裙,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响铃簪。 看到纪徽音,纪荣儿便垂眸给她请安,“大姐姐,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不见了,荣儿妹妹,像是变了个人。”纪徽音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吗?” 她有让人暗中照顾纪荣儿,悟念也不会让纪荣儿过得太不好,可纪荣儿怎么还是消磨成了这个样子? 难不成是她自己郁郁寡欢,蹉跎至此? 正想着,忽见纪荣儿苦笑一声。 纪荣儿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忽而撩起了自己的袖管,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腕。 纪徽音定睛一看,眸光猛地下沉。 只见,纪荣儿的手腕内侧正中,一条青红色的血线埋在皮肤之下,渐有朝肘弯内侧蔓延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像,中毒?” 第240章 已逝 ??纪荣儿苦笑了一声。 “这是我前几天发现的,我请悟念师父来给我看了,他说,这是一种无解的慢性毒素。我托他悄悄帮我排查了思过堂中的所有,最后确定,这毒是下在了我的饭食之中。” 纪徽音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半晌才反问道:“为何悟念师父,没有与我说?” 话刚说完,纪徽音就忽然想起,她上山之时,悟念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纪荣儿垂下头,声音有些闷,“是我让悟念师父什么都不要说的,我说,我会亲自告诉你。” 这一瞬,纪徽音在纪荣儿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死寂。 纪徽音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沉声道:“你的饭食出了问题,必然是你身边的人做了手脚,我会让人去查,然后——” “不必了大姐姐。”纪荣儿平静的抬眸,连笑意都变得浅淡随性,“我已经想通了,我,活不久的。” 纪徽音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许久才哑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早该知道的。”纪荣儿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纪怀恩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只不过,他总想着我还有用, 还能为东府联姻,带来一定的好处。但如今,他都知道了……” 纪荣儿的话音未落,忽然眉头紧蹙,像是极为痛苦的捂住了心口。 纪徽音蓦然起身,想要去扶她,一时间又有些手足无措。 “你——” 纪徽音看到纪荣儿的唇角溢出了血迹,而纪荣儿忍耐着,像是生怕将这里染脏一般,将一口毒血硬生生咽了下去。 纪徽音的眼眶发酸,久久凝视着纪荣儿,没有说话。 纪荣儿看向她,眸中的情感极为复杂:“大姐姐,我是,快死的人了,我想求你件事,可以吗?” 纪徽音无声的呼了口气,艰涩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是谁害我,我已经一清二楚,我会给你留下证据,我希望你能顺藤摸瓜,送纪怀恩和纪琮……下地狱。” 这话并不出纪徽音所料,她忍住莫名的泪意,点了点头。 纪荣儿像是最后一件心愿也了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纪徽音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纪徽音送她到院门口,月光下,纪荣儿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即将融入到哪夜色之中。 自这日之后,纪徽音有种预感,纪荣儿的时日不多了。 她偷偷 托了悟念,叫他想办法给纪荣儿解毒,但是悟念说,纪荣儿不见人,谁都不见。 纪徽音没办法,只能叫小罗纹带上心腹,一日一次的去寺里看望纪荣儿,确保她还活着。 可那一日,终归是来临了。 纪徽音上山后的第十七天,天气逐渐转冷,小罗纹晨起去看望纪荣儿回来后,神色复杂,带着不忍。 “小姐,二小姐,快不行了。” 纪徽音匆匆下山,来到思过堂。 思过堂院内,已经跪满了下人,都在低声啜泣。 纪徽音恍惚地走进里屋,便闻到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似乎是曼陀罗花的味道。 记忆被唤醒,纪徽音忽然想起来,前世纪莹过世的时候,她虽没在身边,但是后来问过了伺候在侧的丫鬟,纪莹病重到咽气,整个屋子里都是这种诡异而糜烂的气息。 纪徽音的眼眶微红,缓步来到床榻边,静静看着榻上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形容枯槁的纪荣儿。 似乎是感觉到了纪徽音的靠近,纪荣儿勉力睁开了眼,看起来居然颇有精神似的,黑漆漆的眼睛放着别样的光彩。 “大姐姐,你来啦。”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听着不像是重病之人。 但纪徽音知道,纪荣儿没多少时候了。 眼下,正是回光返照的时候。 纪徽音下意识握住了纪荣儿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跟纪荣儿如此亲近,一如真正的姐妹。 而纪荣儿的手里好像握了什么东西,悄悄地塞到了纪徽音的手心。 纪徽音一愣,就看到纪荣儿笑了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来了,你还好吧?”纪徽音忍下诧异,声音温柔和煦,像是哄小孩子那样,“好好的,会好起来的。” 纪荣儿微微合眼,笑了笑,“姐姐哄我呢——也好,我这一辈子,听到的都是指摘责骂,从没人这样,哄过我。” 纪徽音牙关紧咬,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纪荣儿,到底跟她血脉相连。 又是同样的悲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纪荣儿仿佛并不需要她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姐姐,你看,下雪了……” 纪徽音看向窗外,日光明媚,秋高气爽。 但她没有反驳纪荣儿的话,只是轻声道:“嗯,下雪了,来年会有好兆头。” “嗯,好兆头。” 纪荣儿笑的恬静而幸福,“明年,一切都会好的。” 她闭上眼,只剩下 最后一口气。 “……姐姐,是我不好,从前,那么顽劣……可我,也付出代价了。” 纪荣儿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我好痛,阿娘死的时候,我好痛……” 她哭起来,哭声断断续续,一口气吊着,仿佛就要下不来。 抓着纪徽音的手也忽然紧了,纪荣儿睁眼,看向纪徽音,一双漆黑的杏眼聚拢水光,但神思已经开始慢慢消散。 “大姐姐,欠你的,我,我来世还……” 纪徽音紧咬唇瓣,不错眼的盯着纪荣儿。 纪荣儿一句话说完,忽然猛吸一口气。 她的声调陡然拔高—— “祖父,祖父……你害了荣儿——” 话语声戛然而止。 纪荣儿慢慢软倒下去,眼中最后一抹光消散殆尽,再也没了气息。 她的手慢慢垂下去,砸在了榻上。 砰的一声,沉闷,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纪徽音心间。 纪徽音的唇瓣瞬间没了血色,她颤抖着,抬手,和住了纪荣儿上位闭紧的双眸。 许久,纪徽音起身,缓步朝外走去。 小罗纹在外头候着,见状,心中已然明了。 纪徽音来到阶前,顿住了脚步。 “回去报族里,纪二小姐,过世了。” 第241章 我去送送他 纪荣儿过世的消息传遍整个纪家,纪怀恩自然要贼喊捉贼的闹一场,不过纪徽音深知他是为着什么,告知纪莹不必理会。 因为纪怀恩的目的根本不是将纪荣儿的死怪在西府人身上,而是摆脱这个已经“没用”的孙女。 在纪徽音的建议之下,纪莹出面将此事轻松料理,破例允准纪荣儿一个未成人的女儿家入纪府祠堂,虽然没有香火供奉,但是已经是特例了。 纪荣儿七七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扬州就快入冬。 纪徽音的肚子已经六个月,根本没法子见人,虽然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出席纪荣儿的丧仪,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同族的姐妹,不出面,总显得冷漠刻薄。 纪徽音倒也不在意这些。 她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三天,给纪荣儿做了四十九个经幡,最后让小罗纹捎下山去,在纪荣儿尾七那天烧了,权当是为她祈福,愿她来世不再早夭,一世顺遂。 纪荣儿尾七祭礼结束后,纪徽音昏昏沉沉的病了一场。 起初只是身上有些不适,但渐渐的,像是感了风寒一般,再不能起身,小罗纹吓坏了,只能让纪徽音卧床静养,然后请悟念过来给纪徽音把脉。 悟念只说是 风寒,开了一剂药,又让小沙弥在外头念经。 纪徽音病得迷迷糊糊,梦里,像是看到了纪荣儿。 纪荣儿漏夜前来,身上穿着件素白的袄裙,头发梳的溜光水滑,看着有些小孩装大人的滑稽。 纪徽音瞧见了,先是笑:“你梳这头发,真是不好看。” 说完,纪徽音忽然反应了过来,纪荣儿早已经去了。 她凝视着纪荣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纪荣儿先笑了,开口声音很遥远,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大姐姐取笑我呢,我也不喜欢这衣裳,可惜,念经的和尚说,穿了这衣裳,能往生,让我下辈子还做千金大小姐呢。” 纪徽音不错眼的盯着她,闻言笑了笑,鼻子发酸,“他们浑说呢。哪里来的和尚满口胡沁?” “不知道。”纪荣儿摇摇头,笑的羞赧,“祖父和哥哥乱请的吧,他们舍不得花钱请无悲寺悟念大师和他的弟子的,幸好大姐姐,给我制了那些经幡,我已经看到了,菩萨也愿意普渡我了。” 纪徽音点头,呐呐道:“那就好,那就好。” 纪荣儿又问:“姐姐看到我给你的东西了吗?” 纪徽音有些想不起来了,“什么东西?” 纪荣儿 像是着急起来,“姐姐一定记得看,那是我给你的,最关键的东西……” 纪荣儿的声音越来越远,随着一丝白光亮起,她的身影也已经远了。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鸡鸣,纪徽音猛地睁眼。 天光大亮,纪徽音闻到浓重的香火气,听到门外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念经声。 “小姐,你醒了!” 小罗纹喜极而泣,扑到了床边。 纪徽音僵硬地扭头看小罗纹,良久才想起来,她似乎是睡了很久。 “我睡了,多久?” 小罗纹泣不成声,“小姐睡了四五天了,一直不醒,可要吓死奴婢了……” 纪徽音下意识摸了摸小罗纹的额头,下一秒,她忽然想起梦里纪荣儿话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这才感觉到自己掌心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 纪徽音颤抖着手,展开一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成几折的信纸。 小罗纹惊疑不定看着纪徽音,见状道:“小姐前几日昏昏沉沉起来一次,拿了这东西就握紧,谁也掰不开您的手,不知道是怎么了……” 小罗纹的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敲门声。 小丫鬟进来禀报,是悟念求见。 纪徽音叫人进来,悟念捻着佛珠,缓步走 进屋中,看到纪徽音已醒,并不惊讶似的,只是微微躬腰,双手合十行礼。 “姑娘大安了。” 纪徽音直觉悟念知道什么,但是这样鬼怪神佛的事情,她也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 好在悟念仿佛也没多说意思,只是行个礼,便出去了。 纪徽音将小罗纹也遣了出去,自己坐在床上,打开那信纸,一点点的看。 她在床榻上枯坐了几个时辰,天即将擦黑的时候,才将小罗纹叫了进来。 “去府上,无论如何请母亲过来一趟。” 小罗纹不明所以,但见纪徽音如此坚持,便只得去了。 隔日一早,纪莹乘着马车来了。 纪徽音仍旧是将所有下人都遣出去,只跟纪莹在屋中说话。 她将那纸条交给纪莹,神色凝重。 纪莹接过来看过,神色微变,与纪徽音对视良久。 纪徽音面上露出几分如释重负之色,更添几分欣喜,“母亲,或许这一次,我们真的能扳倒纪怀恩了。” 纪荣儿给的纸条,并不是别的,而是纪怀恩这些年贪污族中银钱,所做恶事的证据。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纪怀恩藏得烂账在哪,私吞的银钱用在何处,以及他做过的大.大小小的污糟之 事,证人是谁、证据在哪,都写的清清楚楚。 纪徽音不知道纪荣儿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些,也不知道她为何能给的那么干脆。 她只知道,她们的机会,来了。 纪莹那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无悲寺,只留下一句话,叫纪徽音好好养胎,一切凭她。 纪徽音知道纪莹做事绝不会鲁莽,也轮不着自己去教纪莹如何做事,干脆就在山上安安静静的养着。 直至一个月后,纪家那边传来了消息。 那是个雨天,纪徽音前两日才给纪荣儿在无悲寺设了一个拜祭佛堂,每两日,方妈妈就亲自来递信了。 方妈妈来了,一看到纪徽音,眼眶先红了。 “成了。”方妈妈哽咽着说,“夫人让我,让我来告诉小姐一声,都成了!二长老,倒了。” 纪徽音听了此言,却出奇的平静。 她带着方妈妈,来到了纪荣儿的佛堂,一齐给纪荣儿上了三炷香。 荣儿妹妹,一切好走,纪徽音这样想。 “纪怀恩人呢?”纪徽音问道。 “夫人已经报了案,他因贪污公中钱财,欺压良民,被送入大狱了。夫人使了银子,他会被斩首,就这两日的事。” “找个日子,我去送送他。” 第242章 遭祸 纪徽音说要去送纪怀恩,但却未能成行。 没有任何征兆的,胎动提前发作,所有人都惊着了。 纪莹连夜从山下赶过来,等到的时候天将将亮,房内纪徽音的痛呼呻吟让人揪心。 纪莹跪在偏厅的佛堂前,泪流满了蒲团,一遍遍的叩头求佛祖,保佑她的女儿平安生产。 方妈妈在旁边不住的念叨。 “七活八不活,夫人放心,小姐一点无碍,一定无碍……” 辰时的时候,东方初阳照耀四方,屋内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 纪莹睁大了眼睛,从蒲团上起身,满面都是欣喜若狂。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 稳婆喜滋滋地从产房里出来给纪莹报喜,纪莹却根本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产房。 屋内满都是血腥气,但人人面上都带着满满的笑。 纪莹看到床榻上,纪徽音虚弱而苍白的面孔,眼睛还睁着,正吵着她笑。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几分,纪莹刚靠近床铺,眼泪便簌簌而落。 纪徽音累极了,根本没力气说话,只抓住纪莹的手握了握,而后用气音说了句我睡会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觉再醒来 时,天已经黑了。 纪徽音从来没觉得睡得如此舒服过,头也不痛,眼前也是一片烛火微光,十分温馨。 床旁多了个婴孩摇篮,小罗纹正坐在旁边轻轻摇晃着摇篮的吊绳,不错眼的盯着摇篮里的孩子。 纪徽音瞧她明明困得不行还不闭眼,脑袋一点一点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罗纹一下惊醒,看到纪徽音醒了,笑容立时满面:“小姐醒了!来人啊,小姐醒了!快端汤水过来!” 不一会儿,丫鬟婆子进来了一大堆,有条不紊的伺候纪徽音,根本不让纪徽音动一下手,哪怕挪动一下也有两个人扶着,不让她有任何不适。 饶是纪徽音金尊玉贵的叫人伺候了两辈子,也有些想笑。 但也有些怅惘。 上辈子,她坐月子的时候伺候的人也唯有陪嫁过去的几个心腹,林府那边的人不管不问,彼时纪徽音还不知道阿遇并非林启的血脉,还十分不解,为何她生下嫡长孙,也被人如此忽视。 那时候的纪徽音很自责,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连累自己的儿子都不被家族重视。 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这担心那了。 小罗纹捧 来红糖水喂给她喝,轻声道:“稳婆说了,小少爷是早产,您难免伤身子,往后可要好好的养一养呢,坐个双月子最好。这红糖水能下恶露,您喝了之后,要是感觉到了……就叫奴婢,奴婢给您收拾,不叫别人插手。” 纪徽音到底是前世生产过一回的人,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不好意思,只是颇有些感动的看着小罗纹。 不管是那一世,小罗纹都一样,为她着想,为她做尽所有。 小罗纹是怕她不好意思,这才将所有的活都包揽下来,不叫别人插手任何事。 醒了好一会儿,纪徽音又是喝红糖又是喝鸡汤,足足被摆弄了半个时辰,才抽到空抱一抱儿子。 虽然不知道这一世为何会忽然早产,但是看到阿遇仍旧是白白嫩嫩胖乎乎的,纪徽音的心也放了下来。 不多时,方妈妈也来了。 “夫人累坏了,这会儿正睡着呢,不过夫人已经给小少爷取了小名儿,说小少爷不足月,就等到满月的时候小姐再给取大名儿。” 纪徽音将阿遇交给奶娘,笑道:“母亲取得什么小名儿?” 方妈妈笑呵呵道:“说叫圆哥儿。” 纪徽音笑 容恬静,“好,那就叫圆哥儿,这小名儿取得好,能给他压一压。” 方妈妈留下来照顾纪徽音,闲聊间难免聊起何慧娘那边。 “……夫人找了大夫给她看了,说二奶奶那边八成是个丫头。”方妈妈说着,表情有些可惜,“若是个丫头,往后可不好随意安排了,要是个小子倒也好,能留在少爷身边,当个长随书童什么的。” 纪徽音喝着汤,闻言道:“别说这样的话。慧娘虽然比我小一辈,但到底年岁比我大,且本就是咱们家求人家办事的,咱们又怎么好让人家的孩子给咱们家的孩子当书童小厮呢?” “那小姐的意思是?” 纪徽音思索片刻,沉声道:“不管男孩女孩,都留下来,当圆哥儿的兄弟姐妹养,对外就说认了两个,谁出色,往后家业就谁来继承。” 方妈妈有些吃惊,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大好吧?难道真要谁出色,谁来——不是奴婢咒咱们的小少爷,这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要是咱们的小少爷不如他们家的……那可怎么办?” 纪徽音正色道:“慧娘生的孩子,可也姓纪呢。” 方妈妈见纪徽音这话里话 外大有何慧娘的孩子好,那就让何慧娘的孩子继承纪家的打算,一时间很是震惊。 “小姐,可,可这不妥啊!若是如此,咱们小少爷以后怎么办呢?” 纪徽音笑了笑:“圆哥儿长大后未必不如慧娘的孩子。就算他真的不如,也没关系,说不定他别的地方好呢?再者说,就算他样样出色优秀,说不定又不想继承家业,想做些别的呢?” “我的孩子,想做什么,全凭他自己的喜恶,我不想强求于他。” 上辈子,她的阿遇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这辈子,纪徽音只想她的阿遇能够高兴快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方妈妈听着纪徽音这番话,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 但纪徽音都这么说了,方妈妈也只能先附和着,心想反正何慧娘还有段时日才生产,一切都还早着呢。 纪徽音在山上安安稳稳的坐着月子,山下却不大太平了。 顾家那边出事了。 “……说是,林公子过身了。就前儿夜里,忽然走的。顾家老太爷正好也在,林家人很是不满,大有把林启过世的责任怪到顾家老太爷身上的意思,我瞧着,顾家这次恐怕是要遭大祸了。” 第243章 终章 顾家出事,纪徽音免不了要前去慰问一番。 只不过她的双月子才坐到一半,纪莹自然是不想让她随便挪动的。 最后商议之下,这件事由纪莹出面,帮着顾家一同料理,纪徽音则是留在山上继续养着身子。 七日后,纪徽音自觉身子保养的差不多了,想要下山去看看,这时候却忽然出了事。 何慧娘发动了。 “按理二奶奶发动的日子还没到,造了三十几日,也是早产,都说七活八不活,就怕——” 方妈妈赶来通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纪徽音二话不说,赶着就要下山去看望,谁也拦不住。 偏生到了深秋,扬州连日都是大雨,山间更是滑的厉害,方妈妈哪敢让纪徽音冒这个险,只能劝她先留下,带着小罗纹去山下看着何慧娘生产。 小罗纹自然无不应允的,嘱咐其余人照顾好纪徽音和圆哥儿,便匆匆忙忙的下山去了。 这一夜,纪徽音几乎没有合眼,一直在佛前给何慧娘祈福。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小罗纹也平安回来了。 “小姐,小姐大喜!” 小罗纹一进来,放下伞就急匆匆过来给纪徽音报喜。 “二奶奶生了,生的是个姑 娘!” 纪徽音欣喜万分,“慧娘怎么样?” 小罗纹笑道:“二奶奶一切都好,这会儿方妈妈亲自在照料呢,夫人也陪着。姐儿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爱,奴婢赶着过来给您报喜,让您安心。” 纪徽音双手合十说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纪徽音不免又问起顾家那边的状况。 “来的时候夫人叫奴婢带话,说顾家那边的事,解决了。是,安王殿下出手摆平的,如今林家人已经启程回去了。” 纪徽音微愣,心里泛起几分说不出的酸涩。 小罗纹看着纪徽音的神色,就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了,不免轻声道:“还有一则——安王殿下过几日,就要离开扬州城了。” 闻言,纪徽音许久都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纪徽音才轻声道:“知道了。” 小罗纹还想说什么,但纪徽音已经转身回去抱圆哥儿了,小罗纹也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纪徽音抱着儿子到门前,看山间弥漫的雾气,轻轻摸了摸圆哥儿的脸蛋。 圆哥儿嘴里吐着泡泡,伸出手咿咿呀呀的,十分的可爱。 纪徽音看着儿子的脸,嘴角扯出一个笑。 这笑有释然,有轻 松。 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纪徽音忽然便想通了。 有些事注定是要有遗憾,而有些人,注定就是没法子走到一起。 她和萧无妄,便是这样。 * 纪、顾两家成亲,是在来年的春日里。 纪莹撑着一口气,给纪徽音办了十里红妆,成亲的那一日,满街都张灯结彩,整个扬州城的人都知道,顾家大郎和纪家大小姐喜结连理。 满城的热闹繁华,唯有一处安安静静。 百香楼的雅间二楼内,萧无妄靠着窗边,静静地看着那迎亲的队伍由远及近。 他看到顾家大郎骑在马上,满面都是笑容。 一眼便瞧的出来他有多高兴。 仿佛是因为娶了自己很喜欢的人,才会笑成这样。 萧无妄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关上了窗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看什么。 原本去年秋天离开了扬州城,打算再也不回来,但是初春听闻纪、顾两家要成亲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的过来了。 他想看看,为什么纪徽音选择了顾家大郎,而没有选择他。 这件事萧无妄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但是在这一刻,看着这场盛大的婚礼,他忽然就明白了。 顾家大 郎能给纪徽音的,他永远都给不了。 曾经,萧无妄想过,若能将纪徽音留在自己身边,他会好好的对她,给她尊荣,给她体面。 除了正妃之位,萧无妄什么都能给纪徽音。 但是萧无妄迟迟地没有开口,没有跟纪徽音这样说过。 因为他明白,纪徽音不会为人妾室。 而萧无妄也很清醒。 他绝不会娶一个商户之女为正妃。 但也有那么几个瞬间,萧无妄想,就算是真的娶了纪徽音做正妃,那又能如何呢? 但是很快,萧无妄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他是喜欢纪徽音,但是还没喜欢到,能够放弃自己的前程。 所以,就这么着吧。 萧无妄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久到天边残阳已落,近黄昏之时,他方才离开。 此时的顾家,一对新人已经拜完天地,顾景年也敬了酒,往自己的新房奔赴而去,去见自己的新婚妻子了。 萧无妄的马车驶过顾家大门门口,看着门庭前宾客来往甚多,炮仗花纸落的厚厚一层,火红的一片,十分醒目。 萧无妄叫了心腹,拿出一个盒子,叫心腹送了过去。 马车离开,渐渐走进了夜雾之中。 * 纪徽音 三天后回门。 晨起顾景年说陪她一起,但又说有样东西要给她。 纪徽音穿戴好,顾景年就捧着东西进来了。 是个盒子。 “……你我成婚那日,不知是谁送来的,说了要送给你,贺你新婚。”顾景年笑吟吟的,“我没让人打开看,你自己看吧。” 顾景年说完就出去了。 他和纪徽音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满顾府也都夸赞纪徽音,说她懂事知礼,说顾景年好福气。 顾景年似乎自己也这么觉得,很尊重她。 纪徽音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她看着手里的盒子,心跳慢了几拍。 遑论着盒子上的花纹是皇室特有,只这盒子里的淡淡香气,她就闻的出来。 这熏香,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至于那个人…… 已经是过去式了。 纪徽音的指尖停留在盒面上许久,终归是移开了。 她叫小罗纹将盒子放进嫁妆箱子的最底层收好,没有打开去看。 纪徽音觉得,没什么看的必要了。 她披上风衣斗篷,拿了手炉出了门。 顾景年就在廊下等她,看到她来,满眼都是笑意。 他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跟她轻声说话,两人一起走进了樊樊春华里。 第244章 番外1 纪时遇长到十二岁的时候,才渐渐明白过来,他一直叫爹的人,不是他的亲爹。 他小时候还纳闷,为什么他是跟他娘姓,跟外祖母姓,但这个问题,家里上到父母,下到仆人,都没跟他细说过。 十二岁,本命年,生辰那日,他随着母亲去祠堂告慰祖先,母亲才跟他说了原委。 “……你和你妹妹将来是要继承纪家家业,所以叫你们跟娘姓。当然,你若是不想继承,想做别的也好,那妹妹就要辛苦些了。” 纪时遇撇撇嘴。 那感情好。 他一看账本就头疼。 倒是他妹妹纪昭阳,从小就显得更沉静聪慧些,连母亲都说,昭阳比时遇更适合接管家业。 纪时遇倒是不在乎这个,谁管纪家不一样呢? 他在乎的是,他能不能去习武,能不能去考武举。 十二岁的纪时遇有点头疼。 因为他跟他娘说过好多次想继续习武,但是他娘一直都是语焉不详,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他倒是缠了他爹几次,但他爹最听他娘的话,也跟他打马虎眼,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看着前面虔诚上香的纪徽音,纪时遇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阿娘 ,我想去学武。” 纪徽音没回头,声音清清淡淡,“你已经学了有些年岁了,扬州城的师父都教不了你了,还要继续学吗?如今这样,强身健体,已是很够了。” 纪时遇有点闹别扭了,“我想考武举。” 祠堂内久久没有声音。 见纪徽音不吭声,纪时遇有些紧张起来了。 纪时遇大部分时候还是敬畏纪徽音的。 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他老听有人调侃自己家,说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唯有这顾、纪两家,是慈父严母。 从纪时遇记事起,母亲好像就很少笑,也就只有对着父亲时,稍微能开怀一些。 照顾他的嬷嬷说,是因为他不满一岁的时候,外祖母就去世了。 外祖母去世的突然,母亲始终接受不了,觉得是自己害了外祖母。 这么些年,母亲一直在自苦。 若非父亲一直陪着,且对母亲忠贞不渝,房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母亲恐怕早都支撑不下去了。 大家都这么说,纪时遇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纪时遇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母亲没有不高兴,当然,她也没有多高兴。 而父亲也 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忠贞不渝,没有二心。 他有两个通房,虽然都是老实人,但父亲去她们屋里的次数,好像也不少。 不过,母亲好像也不在乎。 她甚至还提过,要不要把那两位提拔成姨娘。 但父亲都拒绝了。 而且为着这事,父亲似乎还跟母亲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 纪时遇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总之,他的父母似乎跟外头的那些夫妻,有些不一样。 “你若真想学,也好。” 终于,纪徽音出声了。 她的语气听上去跟先前也没什么不一样,仍旧是平静无波的,“只不过要等些时日,等到我从上京给你请的师父到了,你再继续学。” 纪时遇眼睛大睁,欣喜若狂,“您给我请了新的师父?” 纪徽音勾了勾唇,露出一点笑模样。 “是。” 纪时遇高兴的不行,连祠堂都待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出去到自己房里去摆弄那些刀枪剑戟的。 纪徽音一个人从祠堂里出来,小罗纹过来扶她。 “昭姑娘在正厅等您呢,说是昨儿您安排的账本看完了,来给您回话。”小罗纹轻声说着,说完又叹,“咱们哥儿在这上面,是真比 不上昭姑娘。” 纪徽音笑了笑,“看样子,将来真得叫昭阳接下纪家的担子了。” 小罗纹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反应。 这么些年了,她早已经嫁人、生子,却也一直留在纪徽音身边,伺候她,伺候她的儿子女儿。 虽然纪昭阳并非纪徽音亲生,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没谁提她的生母是谁。 连纪徽音都把纪昭阳当亲女儿,更别说府里的别的人。 纪徽音来到正厅,就看到纪昭阳自己坐在廊下的蒲团上,伏在矮几上看账本。 这是她的习惯,纪徽音也叫人专门给她摆了这种矮案。 纪昭阳十二岁,出落的花骨朵一般,清秀平整的面容并不算多么端丽,但胜在有一股书卷气,清清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琼树花枝,叫人移不开眼。 纪徽音走上前,纪昭阳闻声便抬起头来。 看到纪徽音,纪昭阳起身给她行礼,笑吟吟道:“母亲金安。母亲今日带着大哥哥去祠堂,大哥哥可跟母亲闹了吗?前两日他还跟我说,要等今儿跟您说习武的事呢。” 纪时遇和纪昭阳俩人一块长大,年岁又相当,虽然都心知肚明彼此不是亲兄妹,但是两个人很是 亲密,从没有嫌隙,更遑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纪徽音牵着纪昭阳往里走,闻言道:“说倒是说了,我也允准了。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去——” 顿了顿,纪徽音看纪昭阳,“你呢,你日日看账本,可厌烦吗?” 母女两个进了里间,纪昭阳听了,失笑般道:“怎么会?我巴不得日日都做这个,也盼着母亲别那么早给我说亲事,能让我多给家里帮两年忙呢。” 纪徽音听了,心中有数了。 毕竟是女孩子,纪昭阳心思细腻,懂事的也早,从前两年的时候开始,纪昭阳就开始明里暗里的试探自己,试探她是打算将这纪家的家业给谁。 纪昭阳试探的法子不算高明,纪徽音也知道她心里害怕,所以也不怪她这份试探。 纪徽音笑了笑没说话,小丫鬟端了两碗梨汤进来,纪徽音答非所问:“秋日里燥的慌,喝点梨汤,压压火。” 纪昭阳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惶然,端起碗喝梨汤。 “再过些日子,你的生辰也到了。”纪徽音莞尔,“我寻思着给你招赘,到时候要怎么招,全凭你的想法。你也好好想想,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将来也好帮衬你。” 第245章 番外2 纪昭阳很惊讶。 她没想到,自己紧张期盼了这么久的事,今日就忽然有了结果。 纪徽音轻飘飘的一句话,基本上已经盖棺定论。 她的长兄要去习武,一向又在书本上不用心,更别提家里的大账小账,而她的父母虽然有一个幼子,但如今才七岁不到,根本成不了什么事。 而且,那个孩子姓顾,将来要继承的,也是顾家的财产。 纪昭阳心里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激动,让她想要喜形于色,但是往日纪徽音的教导她还牢记在心。 于是纪昭阳轻轻屈膝行礼,谢过纪徽音,然后说让她来做主。 谁知纪徽音这次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昭姐儿,你必得选个自己喜欢的,就算不喜欢,也要选个中意的,不要白白蹉跎了青春。” 纪昭阳不明白纪徽音这话的含义是什么。 难道,母亲跟如今的丈夫在一起不高兴吗?还是说,母亲觉得,是父亲蹉跎了她的青春? 纪昭阳直觉这事不能深想,她也没必要知道,是而更无需多问。 一如前两年外头有人怀疑长兄是当年母亲与别的男人生下的,而非对外宣称的旁支入嗣。 那时候纪昭阳早都已经懂事 ,对外面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一开始她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因为母亲早都跟他们两个人明确说过,他们不是她亲生的,都是她从旁支入嗣来的。 但是渐渐地,纪昭阳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长兄纪时遇生的俊美无铸,眉眼间与母亲更是有几分相似;而她生的寡淡无味,勉强可称清秀,眉目之间丝毫没有母亲的影子。 原本纪昭阳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当她看到长兄那张与母亲越长越像的脸之后,也犯了嘀咕。 而且很快,纪昭阳的疑惑就被坐实了。 那是去年中秋,她拜完月娘,本想去把自己亲手做的灯送给母亲,给她个惊喜,却听到母亲在跟罗纹姑姑说话。 纪昭阳鬼使神差地停下来,隐约听到纪徽音说起纪时遇,说什么得藏一藏那孩子的脸了,若是那位知晓且看到了,可就不妙了。 纪昭阳的聪明是与生俱来的,她从碎片的对话之中基本确定了她那位长兄的来历。 也正因为聪明,纪昭阳到现在都没跟第二个人说过这些。 这是她给养育她长大的母亲的忠诚。 纪昭阳垂下眸子,没再想这些,回了纪徽音说招赘的事。 她是真的没 什么想法。 母亲能愿意让她继承家业,她已经很高兴,觉得这些年的努力都没白费了。 至于婚事不婚事的,只要未来的丈夫懂事、听话,能够像她父亲对母亲一样,不干涉她的事,不妄图染指纪家就好。 纪昭阳知道自己的想法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但她乐在其中。 因为她的母亲也从小就告诉她,她将来会跟别的女儿家不一样,她是有资格争一争家主之位的。 于是纪昭阳拼了命的努力上进,读书识字,她常常能听到别人说她天资并不算好。 至少比起当年年轻时候的母亲差多了。 但是纪昭阳不在意,笨鸟先飞。 她已经跋涉了很多年。 * 纪昭阳在十九岁那年正式接过了纪家家主之位。 而她的长兄也早都考取了武举人的功名,前往上京赴任武官去了。 临走的时候长兄告诉纪昭阳,好好照顾母亲,他会活着回来,还会给她们的母亲挣一个诰命。 纪昭阳连连点头。 她相信长兄。 没两年,边境传来战乱的消息。 连同纪时遇被封为骠骑将军,即将赶赴边境平乱的书信一同传进了扬州城。 纪徽音的身子也是从这个时候 开始每况愈下的。 顾景年几乎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纪徽音,什么好的药材都用上了,但就是不见起色。 纪昭阳知道纪徽音是担忧长兄,心里也难受的厉害。 除非纪时遇囫囵个的回来,不然纪徽音的心病好不了。 所幸,她们的期望没有落空。 又是一年春,纪时遇大败匈奴人的消息遍布天下,大军连连传捷报,纪时遇甚至没回上京,就已经连升三级,成了威北将军,名震四方。 据说,一道被封赏的,还有那位同样骁勇善战的安王殿下。 安王殿下被加封了镇北侯,但没两日,京中就传来了安王殿下病重的消息。 纪时遇也是这时候回来的。 纪徽音的身子没好多少,但至少能起身了。 家宴上,纪时遇跟家里的人聊起这些年的见闻。 说来说去,难免扯到安王殿下的身上。 “……是在战场上落下的老毛病,腿伤复发了。可惜安王妃早薨,安王殿下没有子女,也没有续弦,只能陛下专门拨了人去照顾伺候……但意义不大,估摸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纪昭阳不免唏嘘,“安王殿下据说很是神勇,居然也落得如此萧索境地,实在可 惜。”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纪徽音在主位上坐着,神情倦怠,不知道在想什么。 地龙里的炭噼里啪啦,烧的很旺。 纪时遇和纪昭阳说起升迁的事。 “过完年,我就打算辞了手上的实权,自请调回扬州来。一来不叫陛下忌惮我的兵权,二来也可陪伴母亲和你。” 纪时遇说着,笑着看向纪徽音。 然而纪徽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闭起了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纪昭阳也看见了,不免轻声道:“母亲最近病的昏昏沉沉,总容易这样。” 说着,她起身过去,蹲身到纪徽音身旁,轻声唤她。 “母亲,这里冷,昭阳着人扶您回去睡吧?” 纪徽音没有反应。 纪昭阳心里划过几分慌张,话音里带了颤抖。 “母亲,母亲?” 纪时遇也面色微白,缓缓站起身来。 纪昭阳伸出手,颤抖着,去探纪徽音的鼻息。 寂静的,冰凉的。 * 隔日,纪时遇和纪昭阳忙着处理纪徽音的丧仪。 兄妹两个顾不上伤心,甚至有些庆幸。 纪徽音并没有被病痛折磨太久,也算是好事。 午后的时候,上京传来消息。 安王萧无妄,昨夜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