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幸会》 第1章 【天山】初闻天山 柳安是一个孤儿。 从他记事起,就住在城外的破庙里,和一个叫柳九的老乞丐相依为命。 听柳九说,胡人与中原人分据南北,中原先帝高宇荒诞不经,疏于国事,导致齐国日益衰落,而胡人在述律氏的领导下,正呈蒸蒸日上之势。 十多年前先帝驾崩了,胡人打过来了,新帝仓促南迁,至此流民不断,而柳安也是这个时候被丢在这个破庙的。 当时的柳安,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身上只有半块饼,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布条。 柳九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柳安,到如今,他已经十二岁了。 柳九和柳安白天就在城中的米铺当短工,扛着米装车卸货,干的都是这些重活。 因为工钱少,柳九又想替柳安攒笔钱,舍不得花在租赁房子上,天黑就回到这破庙里,倒也觉得自在。 这天柳九做完工,买了两个大馒头,带着柳安回了破庙。 破庙里却多了个人。 柳九上下打量那白袍男子,一身白衣,料子没什么稀奇,打扮也没什么稀奇,唯一能看的就是那张脸。 说白了,不像和他一样无家可归,倒像是个游历在外的士人。 柳九下意识的皱眉,破庙本来就不大,再多一个人 ,就好像本该自己的地盘又被占走了一块。 然后他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个纸包,低头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香气正从纸包里散发出来。 是肉包子的香气,柳九一下就闻出来了。 还没收养柳安前,柳九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也还吃过几回肉包子。 收养柳安后,不仅多了张嘴吃饭,小孩个子蹿的快,还总要给他买衣裳,他每天扛米袋得的那几个钱,都恨不得一个掰成几个用,哪里还能尝上肉包子? 香气勾起了他久违的回忆,柳九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第二眼,柳九看见那人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也就是说,还有一份肉包子。 但柳九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没敢吱声,直接带着柳安走到他们平日里栖身的那块位置坐下来,拢拢草堆,耳朵还竖着,眼角余光也没离开肉包子。 白袍男人温声道:“我路途中遇到劫匪,骑的马跑死了,此刻天色已晚,见此处还有地方,便想进来歇一歇,这位兄长若能行个方便,我自然感激不尽。” 柳九是个市侩的人,道:“想留下来歇脚也成,总得给我们点儿好处吧!” 但这破庙并非他们的地盘,柳安颇为不好意思的拉了拉柳九破破烂烂的衣角 。 柳九拂开了柳安的手,依旧盯着白袍男人。 白袍男人看到这一幕,笑了笑,把另外一份包子递给我们:“喏,这算是我付的房钱。” 像怕他反悔似的,柳九一把抓过肉包子,藏在身后的草堆里。 柳安不解的看着他。 ——都要过来了,为什么不吃呢? 柳九仿佛看穿了柳安的心思,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傻小子,馒头好吃还是包子好吃?馒头那么难吃要是留到明天,冷透了更难吃。” 柳安恍然大悟,和他一人啃了一个馒头,又喝了点儿井里的凉水。 吃饱喝足后,他俩躺在草堆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后半夜,喝凉水的报应来了。 柳安肚子一阵剧痛,惊觉不对,连忙跑去茅房。 等他通体舒畅的回来,才发现白袍男子还没有睡觉,而是躺在破庙的顶上。 鉴于他给了肉包子,不像个坏人,柳安壮着胆子问他:“夜深了,你还不睡觉吗?” 白袍男子反问他:“那是你爹吗?” 柳安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他如实回答:“不是,我是孤儿,被他捡到了,他从来不让我叫他爹。” 白袍男子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问:“你要上来赏月吗?” 赏月? 柳安这短短十二 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干过这般阳春白雪的事儿。 正当他无所适从的时候,白袍男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抓住他的肩膀,在惊呼声中把他提上了屋顶。 “嘘,”白袍男子冲柳安嘘声:“别把他吵醒了。” 柳安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就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明月。 他没念过书,但他听私塾里的儿郎们说过,这叫做白玉盘。 白袍男子见他看的入迷,自顾自的拿出一把洞箫,吹了起来。 这还是柳安第一次听别人吹,萧,男人吹的极好,但他不知该如何夸赞,但他知道他一辈子也忘不掉这美妙的声音。 一曲罢,男人收了洞箫,问柳安:“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柳安。” “柳安,你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吗?”白袍男子认真的看着柳安。 柳安有些慌乱的错开眼神,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唔,”白袍男子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柳安,若你以后没有去处,就去天山吧。” “天山?”柳安很疑惑,“天山是什么地方,我从没有听过。” “天山就在那边,”白袍男子手指着西边:“你朝着这边一直走,一直走,就能找到天山了。” “要走多 久?”柳安天真的问他:“一天?两天?” 白袍男子哑然失笑:“远着呢,少说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 这也太远了! 柳安摆了摆手,拒绝:“那可不行,这也太远,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白袍男子收敛了笑意,很认真的告诉他:“既然你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又怎么知道自己去不了呢?” “可是,可是……”柳安可是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说辞:“我还要给他送终呢,我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白袍男子看了看草堆上不知道何时醒来的柳九,似乎话里有话:“世事无常,当你无路可走的时候,就去天山吧。” “为什么你让我去天山呢?”柳安不解。 “自然是因为你我有缘。” 语罢,白袍男子拎着柳安下了屋顶。 柳九警惕的看着他,白袍男子自顾自的回到傍晚坐的地方,闭上了双眼。 柳九冷哼一声,柳安不解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并未向柳安解释。 而柳安困意袭来,不多时就快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柳安似乎听到了柳九在说什么,可他听不真切,终是沉沉的睡着了。 在梦里,柳安一直在走,柳九不在他的身边,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儿。 第2章 【天山】生死别离 隔天一大早,柳九就起来了,像往常一样,他带着柳州准备去米铺干活。 四下一看,白袍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被压出印子的草堆,和一堆烧剩的柴火黑灰。 柳九并不在意,走了也好,反倒让他省心。 做完一天工回来,柳九把昨天藏着的肉包子翻了出来,两人对付着吃了。 郊外比城里更加安静,静得有些瘆人了,破庙的夜里没什么娱乐,两人又是早早便睡下了。 可这夜并不平静。 两人相继被外面传来交谈声的吵醒。 柳安害怕的缩进草堆里,柳九示意他躲在神像后面去。 铸造神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许多寺庙会将佛像背后或里头挖空以减少花费。 这间破庙的神像粗制滥造,连中空都懒得敷衍,只肯雕个正面做做样子,背后刚好凹进去一大块,里头不大不小,正好能容柳安这样的小孩坐进去。 等柳安进去,柳九便打算开个门缝偷看外面的情况,谁知手刚将破庙门打开,柳九便觉指尖一麻,整扇门轰然大开,气流如飓风自外面席卷而来! 柳九来不及躲开,痛呼一声,人往后跌开,眼见着他的后腰就要撞到柱子,他反手一拍,稳住身形。 但这还不是结束,下一刻,他的喉咙被人 牢牢锁住! 柳九手心寒光乍现,掌中剑以刁钻的角度划向这只手。 然而对方直接握住他的手臂,轻轻一提,柳九就不由自主跟着“飞”了起来,视野一变,从屋内换成屋外。 柳九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又被人掐住了喉咙,然后便听见有个女人笑着用拗口的中原话道:“你傻不傻,这老东西一看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天山的人,你抓了有甚用?” “什么,他不是天山的?!他娘的,难怪我怎么觉得上手这么容易,原来抓了个废物!” 对方破口大骂,手上一用力,柳九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然而片刻之后,想要杀他的那个人咦了一声,猛的把他甩在墙壁上,摔出了一个大洞。 柳九躺在碎屑中,口吐鲜血,眼见着就要没命了。 柳安躲在神像后面,只听见声音,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边,已经离开的白袍男子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正与杀人凶手缠斗。 他的长剑轻飘飘,看似不带一丝内力,述律瑞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拿住,谁知手刚碰到长剑边沿时,后者却诡异地滑开一下,刺向他手臂上的要穴。 述律瑞只好往旁边避了一下。 “终于找到你了!”他眯眼打量对方。 “你们 要找的是我,之前不过只是正好在此地借宿一宿,何必伤及无辜的人。”白袍男子道。 一旁的述律月双袖之中滑出两片薄如柳叶的蝉翼刀,刀光一闪而过。 白袍男子衣袖卷起,拍出一掌,人却往后飘去,姿势优美,仙气十足,旁人看来像是翩翩起舞,但那两片蝉翼刀已经消弭于凌厉的掌风之中。 “述律一族倒是出了不少奇才。” 无声气流伴随着白袍男子这句话一并卷向述律月,后者脸色微变,双手掌印翻飞,形若莲花,真气瞬间筑墙而起,平平推出。 两股气流相撞,述律月这才发现对方内力竟能变幻莫测,状若针尖,无孔不入,窥准空隙见缝插针,她的手掌一触及,便感觉阵阵寒气从皮肤渗入血肉,直入骨髓。 但想要撤手已已经来不及,对方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江潮水一般,层层叠进,述律月吃了暗亏,哪里还肯硬抗,宁可舍弃身前空门也要后退。 待得落地时,她胸口已经有些闷痛,喉头一股腥甜,没有吐出,反而咽下,若无其事:“不愧是天山雪尊者,果然厉害。” 雪尊者并不理她,朝着阴暗角落道:“阁下又是何人,一直躲躲闪闪,莫不是见不得光?” 角落那人缓步走出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儿郎。 那人笑道:“我本来就是想偷偷摸摸混进来,再偷偷摸摸的离开,奈何雪尊者不给我这个机会,害得我不能不现身。” 述律家的两人弄不清对方来历,正蹙眉打量,对方又笑道:“雪尊者自以为低调谨慎,悄无声息,殊不知自打你离开天山起,便已被无数人盯上。先前两拨不过小鱼小虾,不提也罢,今夜才是群英荟萃,只怕除了我和述律家的,还另有高人没露面罢?星月正好,难得齐聚一堂,何不将其他人也都叫出来,大家好好叙叙交情。” 他语带调侃,甚是诙谐,在场却没有人发笑。 述律月心下一沉。 一个雪尊者,她和兄长已经没法应付了,再加上这个行事诡谲的男子,局面就变得十分棘手了。 述律瑞主动道:“不知阁下意欲何求?” “在下无求,不过想行走江湖,多些见识罢了。” 话音刚落,男子手中飞射出一颗金珠,述律月大惊,随即身形微动,瞬间便挡在述律瑞身前,袍袖中两道微光飞掠而出,挡下金珠,人随之向男子扑过去。 月色下,两人袍袖翻飞,光影交叠,将生死交锋演绎得宛如桃花绽放。 述律瑞则找上了雪尊者。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兄妹两双双落败。 一个人破墙而入,内力卷起碎屑丢向雪尊者两人,趁着两人格挡的机会,这人拎起兄妹两迅速遁走。 三人一走,雪尊者和那男子针锋相对。 那男子大笑一声,毫不迟疑的转身就跑,还不忘挤兑:“雪尊者也太不厚道了,刚刚我还帮了你,你就想杀了我,这是你该有的风范吗?传出去以后谁还敢跟你合作?” 雪尊者并未去追,而是移开了神像,里面是听了全过程的柳安。 “你是……雪尊者?” 容沁眉头微皱:“不必这样叫我,我叫容沁。” 柳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刚刚那些人都是谁?你们打起来真吓人。” “那兄妹俩是胡人,后面来的那位是南疆祭司的传人。”容沁耐心的向他解释。 可惜柳安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他听的云里雾里,最后才想起了柳九。 他环顾四周,终于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柳九。 这世道,死人并不少见,柳安也不害怕,凑了过去,探了探柳九的鼻息,发现他已经彻底没气儿了。 巨大的悲伤冲击之下,柳安一时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痛哭出来。 容沁走过去,安抚似的摸了摸柳安的头发:“和我一起回天山吧。” 第3章 【天山】姜汤点心 两人简单的把柳九埋了埋了,柳安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只知道他的名字,碑上便写了柳九之墓。 容沁见夜已深了,便让柳安躺下,给他搭了块布,说:“睡罢。” 风声在柳安的耳畔形成呜呜的回声,刚一入睡,梦里便突如其来地挨了一顿打,紧接着他开始做噩梦了。 他时而全身抽搐,时而出声惊叫,颤抖不休。 容沁起初睡在旁边,后半夜见柳安实在是噩梦不止,便睡到他身边,每当他伸出手时,便以温暖大手让他紧紧握着。 如是反复几次,柳安方平静下来。 翌日一早,容沁把柳安带到了城中的客栈,吩咐小二打来热水,要给柳安洗澡,擦拭全身。 柳安一身瘦骨嶙峋,手臂上、腿上俱是疤,旧伤未愈,伤口上又有新伤,想必是帮着干苦力留下的。 这些伤口泡在热水里一阵刺痛,然而柳安这刺痛和死相比,算不得什么。 柳安:“我们是要去天山了吗?” 容沁一边帮他洗澡,一边说,“对,我们今天就启程去天山。” “那我会拜你为师吗?”柳安知道容沁厉害,想要拜他为师。 容沁摇了摇头:“不行。” “ 为什么?” “嘘,”容沁将食指竖在唇前:“什么都不要问,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柳安很听话:“哦,我记住了。” “等到天山了,你也别再说自己是孤儿了,”容沁教道:“到时候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邺城人,你爹是走南闯北的大商人,我与你爹是故交,如今你岁数见长,你爹委托我来接你,带你到天山求学,懂么?” 柳安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但出于对容沁的信任,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容沁满意的笑了,把柳安身上擦干,上了伤药,穿上单衣,再给他裹上一袭稍大的狐裘。 柳安从未穿的这般漂亮过,好奇的打量自己的新衣裳,见容沁正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的站定。 “我们走吧。” 容沁带着柳安渡河过江,再一路朝着西南走,沿途渐有人烟,天气却越来越冷。 容沁反复教柳安,不可以和别人说自己的那些过往事,及至柳安背熟,容沁又带着他在沿途的城里见识了些新奇玩意儿。 小孩儿心性让柳安在旅途中渐渐忘了担忧,亦渐渐忘了伤痛。 他的噩梦犹如他的一身伤,都在逐渐痊愈,及至背上 伤口结痂,外痂也已脱落,留下淡淡的几道痕时,他们终于结束了这段漫长的旅途,柳安也看到了平生所见最繁华的一座城市。 他本以为天山会是荒郊野岭,一群人在山上苦修。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高耸入云的天山脚下,有一小镇。 小镇的傍晚是恬静的,一条宽宽的河面绕过小镇,河水清澈见底,就像一面澄碧如镜的大镜子,能映出远处的天山和小镇周围水墨画般朦胧的一切。 “到了。”容沁朝柳安说。 柳安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冷了。 容沁把他紧紧的抱在怀中,二人于马上眺望着远方的小镇,柳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觉得很暖和。 大抵是胡人最近又有异动,城门处很多天山弟子,把守森严。 容沁递出了自己的信物,弟子们认出他,本该直接放行的,可他马上还有个陌生的孩子。 “雪尊者,我们需要例行盘问。”其中一个守卫弟子道。 容沁并不为难他们。 于是守卫弟子问柳安:“你是哪儿来的?” 柳安盯着守卫弟子看,守卫弟子也盯着柳安看。 容沁教给他的,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此刻从容答 道,“我是邺城人,我爹是走南闯北的……” 守卫弟子打断了他的自述,问:“你俩什么关系?” 柳安望向容沁。 容沁只教过与他爹的关系,没教过与他的关系。 “我与他爹是朋友。”容沁答道。 守卫弟子看了又看柳安,想来这般年纪的小孩也不可能是奸细,更何况还有雪尊者作保,于是放二人入内。 小镇里灯火通明,街道两侧堆满了雪,正是一年将尽之时,路旁醉汉秉灯持酒,栏前歌女抚琴细歌,更有甚者或坐或卧,等在灯红酒绿的酒肆之外。 这些景象,柳安在沿途也看过不少,不再好奇,把自己整个裹进衣裳里,只留出一条缝喘气。 容沁见状,加快速度,拐进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后,小镇的热闹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最后,马停在了一处小院外。 容沁把柳安抱了下来,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男子把门开了个缝,看清楚来人,才把门全部打开,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子。 “青竹,把马拉去马厩,兰香去备姜汤和点心。”容沁吩咐道。 “是,家主。”两人利落的领命下去。 容沁则带着柳安进了偏厅。 “冷吗?”容沁问,还没等柳安回答,便把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搓了几下,皱眉说:“你体质太虚了。” “还以为家主还要些时日才能回来。”青竹安顿好马,跟着来到了偏厅。 “那边事儿解决的快。”容沁头也不回,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衣裳,让柳安换上外袍。 青竹体贴的接过被雪浸湿的衣袍,又递了个脚炉过去。 少顷,兰香端着姜汤和点心过来。 她把两碗姜汤分别递给容沁和柳安,容沁接过,先尝了一口,说:“姜汤,驱你身上寒气,快喝。” 柳安闻言,三两口便把姜汤喝尽了,然后又中了兰香端上来点心,那些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点心。 容沁看在眼里,他深知柳安的做派,又提醒道:“慢点吃,不够吃院里还有。” 这一路上容沁这般反复嘱咐过好几次,无论吃什么,都不可狼吞虎咽。 柳安前十二年都是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的乞儿,这种吃法不是他的习惯,但他不得不听容沁的。 渐渐地,他也发觉不会再有人抢他吃食了。 听到容沁说可以吃了以后,他当即拿了一块糕,但只是握在手里,慢慢地咀嚼。 第4章 【天山】小黏人精 四人里,兰香先开了口,问:“家主,这是谁?” 柳安坐直,容沁教他的那一段话出现在脑子里:我是柳安,我爹是走南闯北…… 然而还没出口,容沁便替他答了。 “这是柳安,”容沁朝柳安介绍两人:“这是兰香姑娘,那是青竹长随。” 柳安按着一路上容沁教给他的礼节,朝两人一抱拳,上下打量他们。 兰香看柳安有模有样的,也朝着他一福,盈盈笑道:“见过柳公子了。” 兰香语罢,给容沁倒酒。 容沁没有拒绝,喝了一杯,兰香正准备再添,容沁却将杯子倒扣在桌上:“一杯足矣。” 容沁喝酒时,柳安一直眼巴巴地看着。 这个年纪的男子,多多少少也能喝点,所以兰香自然准备给柳安斟酒。 她刚有动作,容沁就伸出两指,挟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过去。 容沁:“他不会喝酒,等年纪大些了再碰酒。” 兰香闻言,只能朝柳安笑了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柳安在这一路上,见过不少醉汉,他是很想喝一喝酒,看看这东西究竟有什么魅力的。 然而容沁不让他喝,对容沁的服从战胜了这小小的欲望。 柳安只能默 默吃点心,但心中不住猜测这处是什么地方。 兰香与青竹都叫容沁家主,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柳安神情闪烁不定,止不住的偷瞥容沁与兰香,希望他们可以多叙叙旧。 而兰香也时不时地看柳安,心里仿佛在盘算,容沁不开口,她也不开口。 未几,柳安放下筷子,她终于开口,柳安的好奇心也随之达到顶峰,像猫抓似的直痒痒。 “这些点心还合公子胃口么?”兰香问。 虽然跟着容沁的这些日子,柳安也见到了不少东西,但这点心却是他第一次吃。 他如实答道:“我之前从没吃过这种点心,好吃。” 兰香便笑了起来,收走了食盒,道:“好吃就行,这就告退了。” “去罢。”容沁说。 柳安顿时大失所望,他还盼着容沁能和他们叙叙旧,好让他多听点儿消息。 好在青竹满足了他的愿望。 “公子这次回来,在天山待几天?” “看情况,若是不出意外,要等天山收徒以后才走,不过日后少不得三五几月就会回来一次。”容沁如是答道。 听到容沁要走这个消息,柳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而青竹的双眼仿佛亮了起 来,微微一笑,朝两人说:“如此甚好,我送家主与柳公子去别院吧。” “好。” 青竹打着灯在前头走,容沁自恃身强体壮,脱下自己的外袍把柳安裹住,然后抱他起来,跟着青竹走到一间种满寒梅的别院里。 容沁抱着柳安进了房,把他放在床上。 房里有淡淡熏香味,想来是刚刚兰香过来点了香,还点好了地龙,屋里的说不出暖和舒适。 容沁看柳安刚刚吃完点心,本想让他漱口,可柳安酒饱饭足,又处在这么暖和的地方,已经困得不行了。 “早些睡吧,明日带你到天山镇里四处转转,免得以后找不着路。” 一听到这个,柳安顿时来了兴致,连带着得知容沁日后要走的伤心都飞走了:“真的吗?太好了!” 容沁点了点头,笑道:“自然,我说过的话,何时没有兑现?” 柳安仔细的想着,这一路而来,足足月余的时间里,容沁虽不是对他有求必应,但只要是答应了的,容沁从未食言。 容沁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行了,我睡去了,就在隔壁。” 容沁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柳安拉住了袖子。 容沁不解:“害怕 吗?没事儿,我会让青竹在这儿守着。” 他还没来得及叫守在门外的青竹,柳安便委屈的摇了摇他的手臂。 容沁这就明白了。 柳安是不希望他走,他们从邺城出发,容沁担心有危险,这一路上从未分开,连晚上睡觉都是在一张床上。 ——真是个小黏人精。 容沁心里这样想着,他虽不喜与人同寝,但这一路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 “罢了,我陪你睡吧,”他朝着门外的青竹喊道:“青竹,你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是,家主。”青竹领命退下。 柳安这才安心的躺下,睡在了里面,给容沁留出了位置。 容沁解下单衣,露出习武者健壮匀称的身材,毫不避讳的当着柳安的面换寝衣。 饶是这一路上,看过不少次容沁的身体,柳安还是害羞的缩进了被子里。 而他这一缩,本来就浓烈的睡意涌了上来,等容沁换好寝衣,他已经睡着了。 容沁无奈的吹熄油灯,靠着多年习武的感知,小心翼翼的上了床,生怕惊醒刚刚睡着的柳安。 他刚一躺下,柳安便自然的抱住了他。 容沁平日里并不沾脂粉,但柳安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好闻的 味道,夜夜都会主动抱住他,经过这一路,柳安俨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身体,只要抱着他睡觉,总能睡的更安稳些。 容沁自然也习惯了柳安的这个习惯,主动的搂住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恢复了这个熟悉的睡姿,容沁的肌肉与身体的温度,身上好闻的气息,令柳安在梦里回到了邺城的夏天,被一团火热烈日拥在怀里。 这一夜,辽阳城里却下起了大雪。 有一人端坐于首位,看着跪在地上的述律瑞两人:“你们二人所说,可是真的?” 两人言辞恳切:“句句属实。” “善使虫蛊一术的,只有南疆的巫月岭,可那巫月岭与天山向来不合,怎么会帮容沁,他们巴不得容沁死了才对。” 这正是整件事最大的疑点。 两人从阴影之中走出,为首之人:“我早说过,交给两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解决容沁。” 这无疑是在打述律瑞两人的脸,但他们敢怒不敢言。 “罢了,此事是我欠考虑,耶律空,你去南边走一趟,探探虚实。” 耶律空作为匈奴第一高手,早就想和号称天下第一的容沁交手,他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的笑容:“遵命。” 第5章 【天山】长住容府 第二天一早,容沁便带着柳安往闹市中去。 其实天山镇并非什么富庶的地方,甚至比不上一路上柳安经过的那些城镇。 但天山派乃中原第一大派,有他们坐镇,天山镇算是这乱世之中的一处安宁之地,因此聚集了不少逃难的人,这些人又带着各地的珍奇宝贝。 于是乎,天山镇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糖偶面人、古玩珍宝、山珍药材、钗饰脂粉…… 看得柳安眼花缭乱。 容沁轻车熟路的带着柳安吃了一碗馄饨,然后又领着他去了一家裁缝铺。 “又要给我做新衣裳吗?”柳安兴奋的问。 容沁一边挑料子,一边回答“是,给你做几身开春以后穿的,顺便把以后要用到的练功服做了。” 柳安疑惑:“天山派的练功服竟是要自己做吗?” 容沁已挑好了料子,递给老板,向老板说明了要些什么衣服,交代妥了才回答柳安:“天山派没有统一的练功服,全看弟子自己喜好。” 说着,容沁又带着柳安去下一个地方。 路上,柳安好奇的问:“容叔,你怎知我一定会被天山派收为弟子,难不成你要亲自收我为徒?” “非也,”容沁耐心的向 他解释:“天山派向来有教无类,只要年纪到了的,都可以来求学,只不过每次收弟子都有数量限制,先到先得,而我也不会收你为弟子。” “为什么啊?”柳安有些失望,想起昨晚上的对话:“容叔是嫌我体质太弱吗?” “不是,以后你会明白的。” 交谈间,两人到了笔墨店,容沁购齐了文房四宝。 “你要写字吗?”柳安问。 掌柜把容沁要的东西一件件地取出来。 “这是给你用的,”容沁说,“天山派不只练武,还要发蒙读书做文章,否则岂不教出一群武疯子来。”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掌柜把纸拿来。 “掌柜的?” “哎,”掌柜赔笑着走出来,“雪尊者,真是不凑巧,店里的纸不够了,须得换一家给您二位调十二沓来。” 容沁道:“无妨,齐了以后一并送到容府吧。” 等出了笔墨店,柳安忍不住感叹:“这也太贵啦。” 柳安知道,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直心痛容沁的钱,要知道,他和柳九不吃不喝攒个四五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 容沁却答道:“如今这世道,靠别人终究不是出路,自己学到的本事,那可是 无价之宝。” “那我什么时候去天山派?”柳安问。 他在邺城时见其他孩子上学堂,心底就很艳羡,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可以去学这些东西,甚至还能学武! 但转念花了容沁这么一大笔钱,他实在有些不安。 容沁见他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柳安心中百味杂陈,说:“我要怎么报答你?” 容沁看着柳安。 ——这孩子有那样的经历,竟也没长歪,倒是个好苗子。 柳安看容沁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心中更是不安。 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报答容沁的恩情。 如若不是遇到容沁,可能这会儿他还在邺城要饭,更不用提他接下来还要去天山派求学。 容沁见他不安,认真答道:“这些东西无甚特别,乃是天经地义,只不过是我代替了你爹娘,日后不必报答我,你只要不愧对自己就行了。” 买完今天的真正目的,容沁决定带着柳安去镇里逛逛。 一路上柳安吃了不少东西,容沁见到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便也买给他,到了最后,柳安身上大包小包,活脱脱的一副富家公子样。 临近午时,容沁带着柳安吃了中饭, 这才送他回了容府,而他自己刚到容府便又要离开。 柳安害怕的拉住容沁的衣袖,问:“你要去哪儿?可以带上我吗?” 这一次容沁没再心软,拿掉了柳安的手:“这次不行,我有要事,你就老实的待在容府,兰香和青竹会陪着你。” 语罢,容沁转身离开,只给柳安留下一个背影。 兰香见柳安恋恋不舍的看着容沁离去,便主动拉着他的手,进了容府。 容府的院子里,多出了一个秋千,早上柳安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有。 柳安终究是小孩子心性,看到秋千便心情好了几分。 “想玩吗?”兰香问他。 柳安点了点头,兰香便把他抱上了秋千,然后从背后轻轻的推他。 “这秋千是何时做的?”柳安问。 兰香伸手指了指一旁正在劈柴的青竹:“你走后,青竹特地为你准备的,他说日后你也要长住在府里了,但府里没什么小孩的器具,便给你做了这个秋千,怎么样,他手巧吧。” “厉害!”柳安想到自己不久就要去天山派求学了,又有点难过:“可是容叔让我去天山派求学,我可能没办法久住了。” 兰香闻言笑道:“天山派离这儿才 多远?” 柳安曾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过,学武之人,不学成是不可以离开门派的,于是他反驳兰香:“我是去学武的,怎么可以随便下山。” 兰香听完哈哈大笑,笑的直不起腰来。 一旁的青竹无奈的替她解释:“天山派和别的门派不同,虽然平日里不可以随便外出,但每周都有休沐,休沐时是可以到镇上来的。” 这些柳安倒是从未听人说过。 “说起来,”兰香期待道:“你还是家主的第一个弟子呢!他堂堂一个尊者,连个徒弟都没有怎么行呢。” 柳安瘪了瘪嘴:“我不是,容叔说了,不会收我为徒。” 兰香这才知道自己失言:“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家主终于肯收徒了呢。” “兰香姐姐,你说容叔一个弟子都没有,他为什么不收徒啊?” 兰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柳安,用眼神示意青竹。 ——姑奶奶,别总来坑我啊! 青竹回以她一个饱含怨念的眼神,但嘴上却认真道:“这个嘛……我们也不知道,但我们猜,大概是因为家主常年在外,没有太多时间教徒弟,怕误人子弟罢。” “真的吗?” “当然,比真金还真!” 第6章 【天山】打架斗殴 容沁匆匆走后,只有在年夜那天回来过一次,然后又不见了。 直到开春,柳安要去天山求学了,他都还没有踪影。 “柳公子,我们走吧,再不去就怕赶不上了。”青竹催促道。 柳安犹豫半天,还是上了马车。 他知道不论容沁在与不在,他都必须去天山求学,他不能让容沁失望。 马车刚走没几步,还没走出巷子,后面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柳安听到声音,拉开帷裳,就看到匆匆而来的容沁。 “停车!快停车!” 车夫依言停车,容沁追了上来。 “青竹,”容沁翻身下马,吩咐道:“我亲自送他去,你把马带回去。” “是,家主。”青竹牵起马,就往回走。 容沁上了马车,与柳安坐在一处。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柳安既高兴,又有些委屈。 “怨我,”容沁主动认错:“在外耽搁了许久,好在是赶上了。” 看着容沁眼下的青乌,柳安就能想到他这一路是有多么的累:“你在马车上睡会儿吧,到了我再叫你。” 青竹准备的马车很大,还垫着柔软的皮毛,容沁没有推辞,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车夫驾车出了闹市,盘山而上,最后停 在了一处较平缓的地方,不远处是一群古朴的建筑,白墙黑瓦,瓦楞上又堆叠着一层层残雪,朴素大气,院墙内松柏皑皑,传来孩童的声音。 柳安听到小孩的声音便精神一振,跟着容沁以来已有许久未见过同龄人了,成日规规矩矩,不似邺城时,在泥里来水里去地撒野。 容沁带着柳安走进去。 院里的残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已经有好几个孩童站在院内,他们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团。 听到有脚步声,那些孩童便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一时之间被这么多人看着,柳安有些忐忑,便往容沁身边挤了挤。 容沁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与他平视:“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柳安乖乖点头。 容沁起身,径直走了进去,留下柳安独自一人站在院内。 柳安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便独自走到了一个角落。 但这些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孩子,并没有放过他,哪怕他已经走到角落了,依旧远远的看着他。 有个比较开朗的小孩主动问:“你是谁?” 柳安的脑子里闪过容沁教给他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完全不复初听到孩童声音时的兴奋模样。 那些孩子 见他怕生,便纷纷笑了出来。 柳安自小看着别人的白眼长大,自然知道笑声里嘲笑的意味,心中顿时生起一股怒气来。 “你是小哑巴吗?”刚刚那个少年走了过来。 走近了,柳安才发现这人身材高大,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壮些,更别提他这个干瘪的豆芽菜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柳安本能地就要躲,可少年长手长脚,三步并作两步,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霸道地揽着他,朝自己怀里一兜,用那另外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令他稍稍抬起头,调侃道:“真不会是个小哑巴吧?” 柳安不想惹是生非,依旧保持沉默。 少年见柳安忍而不发,就像拳拳揍在棉花里,毫无趣味,又拍拍他的脸,说,“好吧,真是个小哑巴。” 这拍脸的动作里,带着些轻佻的意味。 “我不是小哑巴!”柳安气急,伸手想要推开这少年。 “哟,原来会说话啊,刚刚怎么不说话?” 这少年像根石柱似的,任凭柳安怎么推都推不动。 两人的脸隔的很近,柳安看着那少年,紧紧握着拳,目露凶光。 殊不知在少年眼中,柳安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就算揍 他一顿也无妨。 但在揍他之前,少年似乎还想再逗他玩玩…… 于是少年凑到柳安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柳安的耳窝里。 柳安避无可避,少年用一种极其暧昧的语气说道:“方才进去那人是你爹还是你哥?还是你家童养的相公?” 他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周围的孩童听到。 围观的孩子听到这话,顿时哄堂大笑。 柳安气红了眼睛,在他看来,这个少年可以欺辱他,但是绝对不能欺辱容沁。 于是乎,柳安的拳头比脑子更快,砸在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吃痛,一时松开了手,柳安见状想跑,却被他一把拽住衣袖,拉了回去。 一场混战就这样开始了。 少年仗着自己体格强壮,想要把柳安抱起来再摔下去。 但柳安从小就干苦力,虽然身材干瘪,却有两把子力气,在恼羞成怒下,力气更是变大,拦腰抱住少年,一时之间竟是丝毫不动。 少年见状,拳头狠狠的落在了柳安的背上,柳安毫不示弱,也闭着眼猛锤他的背。 但少年的经验比他更加丰富,一个提膝,撞在了柳安的胸膛。 虽然厚实的衣服替柳安挡了不少力道,但这一下,仍打的柳安松开 双手。 少年趁机把他放倒,骑在他胸膛上,又朝他脸上揍了两拳。 柳安被揍的两眼昏花,鼻血都流了出来,没办法只能抬手朝着少年腰间和大腿的软肉捏去,少年吃痛,压着柳安的身子刚一松懈,就被柳安掀开。 所有人都以为柳安要跑。 但柳安出乎意料的扑了上去,拿出他以前和野狗抢食的疯劲儿,不管不顾的撕咬那少年。 众孩童登时哗然。 那少年手上被咬出几个牙印,有些还破了皮,沁出血来,气恼极了,一矮身朝柳安腰上一扑,直接把柳安扑飞,两人双双掉进院里的池中。 开春以后的薄冰承受不住两个孩子的重量,当即开裂,两人都掉进了水里。 那少年会水,可柳安不会水。 更何况柳安本就被揍的发晕,在冰冷的池水里更是手脚无力,扑腾两下就往下沉。 冰冷的池水灌进他的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嗡嗡”地响。 那少年本就无意害死柳安,扑到水中纯属意外,见此情况连忙去拉他。 可厚实的衣服沾了水,就更重了,他自己都只能勉强浮在水面,更别说把柳安拽起来了。 一旁围观的孩童也发觉情况不对,一时间炸开了锅,惊叫起来。 第7章 【天山】容沁之威 孩子们的惊叫声终于惊动了在内厅的容沁和山长。 只见他一阵风般直冲出来,山长紧随其后,怒吼道:“干什么呢!快让开!” 围在池边的孩童们马上自觉退到一旁,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两人运起轻功,飞身踏水而去,山长一把拎起那少年退回池边,容沁则下水把柳安救了起来。 鼻血在水里扩散,糊了柳安一脸,容沁看到这一幕,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忙抱起柳安,检查他伤势。 好在柳安那血只是鼻血,容沁帮他把呛进喉咙的水吐了出来,也缓了过来。 看着柳安这幅狼狈的模样,容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不知道叫我?!” 他简直服了柳安这脾气,他人就在内厅,若柳安叫起来,他当即就能察觉外头出了事, 偏生柳安一声不吭,他听见外面儿童的哄笑声,也只以为在戏耍。 柳安一脸狼狈,却朝容沁笑了笑。 容沁一脸无奈,带他去自己在天山的房间。 半个时辰后。 柳安换上新衣,只有脸上肿起的地方喻示着他刚刚挨揍。 容沁带着他进入内厅。 “给山长上茶,”容沁吩咐道,“去罢。” 虽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但柳安毕竟在冷水里跑过,端着茶盏的手不住发抖,抖得杯盏叮当作响 。 “我们天山虽然传授武功,却没有逞凶斗狠之人,”山长慢条斯理道,“武者,须敬畏、谦卑、坚毅、礼让、恒志,若是入我天山以后,仍是这般一身戾气,我可以把你引荐去军中,那里才适合你。” 山长看着柳安,就不接他的茶,想要磨砺一下他的性子。 柳安端了半天,没人教过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他也不觉得自己刚刚做错了,见山长迟迟不接,便将茶盏放到案上。 但他手不稳,茶水泼出来了些许,溅上山长衣袖,山长登时色变,怒道:“放肆!” 柳安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知道自己搞砸了,低头瞟了容沁一眼,生怕容沁生气。 “山长,”容沁无奈的朝山长求情道,“他不懂规矩,是我没教好。” 柳安回想起刚刚那少年鄙夷的语气,有些不甘:“你别这样。” 在他心里,容沁是很重要的,和老乞丐一样,都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比老乞丐更重要,因为容沁是他之前从未想过企及的人物。 他不想看着自己心里天神一般的人,这般卑躬屈膝。 容沁却少有的动了怒:“你给我跪好!” 柳安和他从前的脾气很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种脾气究竟会让人碰多少壁,他不愿柳安走上他的 老路。 容沁已经吩咐了,柳安只能听话的跪好。 山长这才稍平怒火,冷冷道:“不懂规矩,便领回去教会了再送到天山来,就是他齐国的皇子,也不准在我这儿放肆!” 容沁不吭声,他在天山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自然山长说的只是气话,气劲儿过去了就好。 容沁不说话,柳安自然不敢接嘴。 这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山长虽气,却也无可奈何,喝了口柳安端上来的茶,说:“念在初犯,这次就算了,再行私斗,逐出天山,要斗去练武场斗。” 如果不是天山的人,山长自然没有管教的必要,既然说了初犯,言下之意便是准允柳安进天山。 “多谢山长。”容沁虽然知道,看在他的面子,山长不会太为难柳安,但听他亲口说出,心头大石才算落地。 柳安在容沁的示意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拜了三拜,然后才被容沁领着离开。 途经前院时,就见那少年跪在墙前,面壁思过,柳安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亦回瞥了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不爽。 还没有正式开始课程,容沁便带着柳安回了容府。 “怎么被打也不吭声?”容沁看着柳安脸上的伤,眉头深锁着给他上药。 柳安说:“他欺辱我,而且还先动手。” 容沁放下药膏,随口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你打不过,为什么不跑?” “哦。”柳安答道。 他当然不会跑,当初在邺城,也不是没有这般和别人打过架。 容沁知道他不服,耐着性子,说:“再有人惹你,你便掂量着,能打过便打,打不过,拔腿先跑,决计不可豁出性命去打架,懂吗?” “嗯。”柳安说。 看着他犟的模样,容沁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室静谧,柳安突然问:“容叔,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就是不肯教我,这样以后我就不用怕了。” 容沁静静的看着他,最后道:“柳安,你要明白,我让你掂量能不能打过,本意是让你不要逞凶,而不是想让你成为天下第一,谁都打不过你。” “为什么,成为天下第一,有什么不好吗?”柳安疑惑。 “并非是成为天下第一不好,首先,你要知道自己想成为天下第一吗?为什么要成为天下第一?二来,如果全天下的人都嘲你、想杀你,你哪怕是天下第一,你能杀掉全天下的人吗?” “懂了吗?”容沁又问。 柳安其实不懂,却点了点头,容沁用手指点点他脸上的伤,说:“永远不要再像今天这样。” “我知道了。”柳安答道。 “明天你就 搬进天山住,”容沁说,“一早我送你过去,青竹把一应东西都给你备齐,实在缺什么,我再给你买就是了。” 柳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无处着落,事实上柳九死后,这些日子里容沁已成为他唯一的亲人。 自有记忆那天起,他就从未过上如今这般好的日子,上次一别到现在,容沁回来他才重新找到了归宿感,而现在又要分开? “你呢?”柳安问。 “我还有事要办,”容沁说,“我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天山,平日里休沐你就回来,有青竹他们陪你,等我忙完,自然会到天山看你,要是你功课做的好,我就会带你出去玩。” “我不要!”柳安说。 容沁停下动作,看着柳安,眼中现出严肃的神色。 这一刻容沁未曾开口,但柳安直接感觉到了来自容沁的气势——一种不容违抗的气势。 柳安不得不屈服,苦忍着眼泪,容沁淡淡道:“你是个好孩子。” 傍晚时,雪又下了起来,柳安独自坐在青竹为他做的秋千上。 他已经不想再去天山了,但他别无选择,仿佛从一生下来,就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思。 柳安一旦不想照着容沁说的去做,属于容沁的危险气息就会显露出来,无形中扼着他的灵魂,直至他让步为止。 第8章 【天山】天翻地覆 翌日,容沁带着一应日需,封了学金交给天山的管事,将柳安妥帖的送进去了。 他本该送完就走,但想着事情已告一段落,索性再多陪柳安一天。 容沁本就是天山的人,对里面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带着柳安在各处转了转,不至于以后找不着路。 太阳西斜时,两人回到了小院,这院里只有柳安的这间住了人,有些僻静。 天色渐晚,容沁点了灯,灯光之中容沁静静坐着,犹如俊美的雕塑,柳安则独自坐在榻上发呆。 直至外面敲了三声钟响,容沁方起身说:“走罢,开饭了。” 柳安跟着容沁去饭堂,走到饭堂前的小路上,容沁说:“我这就走了,得闲再来看你。” “不能多待两天吗?”柳安怔怔站着。 容沁一狠心,道:“我亦有我的事儿,你自己去吃饭,交代你的都记得了,钟声一响,须得早起,不可拖延,起先几日,会有人教你。” 容沁站着,示柳安进饭堂里去,柳安却挪不动步。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柳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最后容沁忍忍心,自己走了,刚转过身,柳安便跟了过来。 容沁回头:“不准过来。” 柳安登时站在原地,不敢动丝毫。 容沁眼见着,知道自己不能久留,提气轻身,凭空三两步便消失在了柳安的视线中。 柳安的眼泪像豆子一般洒了出来,顿时没了心情吃饭,转身朝他的小院儿走去。 但这会儿太阳几乎已经落尽,黑灯瞎火的,他又是第一次来这儿,竟是找不到路了。 但没成想,他又遇到了昨天和他打架的少年。 “谁啊?”有点黑,少年未认出柳安,道,“娇娇滴滴,伤春悲秋,像什么样子?” 柳安一开始也没认出他,听到声音方才想了起来,马上起身,生怕惹恼了他,又和他打起来,令容沁生气。 “你是哪家的孩子?”少年三两步走到他前面,问。 柳安把头低着,加快了步伐。 少年端详柳安半天,终于想起,说:“哟,原来是一来便和我打架的,打架的时候怎不见这般娇气?迷路了?” 柳安没办法,怕不说话,又把他激怒,忍气吞声道:“我今天刚来。” “那跟着我走吧,我昨天就住进来了。”少年说完便不理他,径直往前面走。 ——他会这么好心? 柳安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跟上来。 “跟上来啊!” 柳安只好远远的跟着他,少年也没说什么。 等两人一 前一后到饭堂时,其他孩童们已吃得差不多了,一桌狼藉。 少年挑了个位置,柳安见状便远远的避开他。 仆役给柳安打了饭菜,没心情吃饭的柳安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怕又迷路,便让仆役领着他回到房内睡下。 柳安仿佛又回到了在邺城时,每天了无生趣的日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柳安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他再睁眼时,已是天明,天山派钟声“当当当”敲响,一声比一声急促,外头有仆役站着说:“柳少爷,该晨练了,请。” 柳安既未做噩梦,也不像有容沁陪着那般安稳,但好在已将昨夜愁绪抛到了脑后,想起容沁的叮嘱,匆匆忙忙起身洗漱,加入孩童们的晨练中。 他这般年纪的孩子,按理说应该要开始学剑法心决,但柳安还没有习武的基础,每天晨练的任务就是跟着师长锻炼体魄,为以后习武打好基础。 晨练过后,要跟着天山派的文人先生们学认字儿,不然以后武学秘籍都看不全。 但是家世不同,每个孩子学习的进度不同,家世好的孩童,从小就启蒙读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治本于农,务 兹稼穑……” 柳安以前没上过私塾,只能跟着八.九岁的新弟子一起学习。 他主动坐到最后一个位置上,跟着孩童们摇头晃脑,努力跟上口型,却懵懵懂懂,对自己所朗诵的内容一无所知。 幸而从前在邺城时,他在私塾外偷听过,又觉朗朗上口,不出片刻,逐一想起,便渐渐跟上了节奏。 不过他只会读,对其中意思却知之甚少。 好在学堂里不止他一个人不太会读,还有好几个人与他相仿。 先生在学堂里游走几趟,便都看出来了,给他们几个发下图文并茂的黄纸,开始识字, 柳安认起字来极其吃力,认了一小半,不禁走了神,心想昨日与自己打架的那少年不知在何处。 可惜他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那少年。 ——兴许是在别的地方吧。 毕竟只要认得完《千字文》,就可以到下一级学堂读更深奥的经书了,像他这般年纪还在学《千字文》的,实属少见。 在午饭时,柳安才见到了昨日那少年。 少年自己坐一个位置,身周无人敢坐,捧着个碗吃饭,盯着柳安。 柳安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坐过去,而是重新找了个位置。 他刚坐下,又有一个少年坐过来,朝柳安说,“你叫柳安 ,是不是?”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柳安警惕地打量那少年,对方看着比自己大了些许。 虽然以他干瘪的身材,大部分孩童看着都比他年纪大。 但这少年衣着华贵,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这身打扮像个贵族,一看就不好相与。 “你……怎么知道?”柳安问。 少年朝柳安小声说:“昨日我看你胆量非凡,想同你交个朋友,便托人问了山长你的名字。” 柳安又问:“那你是谁?” 少年先是远远地朝昨日与柳安打架那少年一指,然后说:“他是当今齐国的三皇子,他娘是已故的辅国大将军之女,皇帝收她进后宫是不得已为之,所以并不受宠,连带着他也不受宠,我叫沈墨,我爹是吏部侍郎,你少与他来往,他若寻你麻烦,你就到我这儿告状,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柳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到了天山,一切都这么不真实呢? 皇子? 吏部侍郎? 他昨天打了皇子? 吏部侍郎的儿子要和他交好? 第9章 【天山】同病相怜 兴许是看出来柳安的担心,那沈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啦,他虽然是皇子,但在天山派里,我们都是弟子,就算是他也不能因此治你的罪,顶多离开天山后找人揍你一顿。” 柳安闻言,身子一颤,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恐吓我? 沈墨错把柳安瞪大的眼珠子解读为兴奋,又问:“你家里是当官的吗?” 柳安只得答道:“不是。” “那你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 柳安又开始背容沁教给他的:“我是从邺城来的,我爹是走南闯北的商人……” 沈墨直接打断他:“做生意的,我知道了,你记住了,以后被欺负了,你便找我,先这么着罢。” 说毕沈墨慎便不再与柳安多言,捧着碗回到了他的小圈子,并不把柳安当作一回事,只是当做一个敢和皇子叫板的乐子。 柳安吃完,午后回到小院小睡一番。 睡的正香,又有人敲钟,只好迷迷糊糊的去听学。 春日慵懒,又有寒气,学童们各坐各位,听先生讲过去的故事。 学堂里生着火,众人昏昏欲睡,更有小孩直接枕着一叠宣纸,睡得流口水。 “都听明白了吗?”先生慢条斯理道,“我要提问了——” 入学第一天,无数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柳安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 机会,刚刚把先生讲的故事全听进去了。 先生从他身边经过,一戒尺甩在他身边正睡觉的孩童脸上。 不愧是习武之人,这一戒尺快准狠,那孩童脸上高高肿起,登时大哭起来,犹如堤坝开了闸,被先生拎着衣领,到走廊下去罚站。 柳安一个哆嗦,恐惧地看着那孩童,更是不敢有丝毫倦怠。 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学着,柳安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休沐日。 先生正在考较孩童们这段日子的学习成果。 虽然答不上来不会取消休沐,但挨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他们这一室的孩子,启蒙的都晚,偏偏先生又严厉的紧,一圈儿下来,几乎人人都挨了板子,柳安前面那个,足足挨了五下,连休沐的精气神儿都被打跑了。 “柳安。” “在。”柳安恭敬的答道,然后缓步走到了先生面前。 先生指一句,柳安便把那句读出来。 两人一问一答,倒还顺利。 就在柳安刚要放下心来时,先生指到了一个字:“这个字,怎么读?” 话都到嘴边了,可柳安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字怎么念。 先生见他读不出来,毫不留情的裳了他一戒尺。 柳安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先生难得解释了一回:“你是初学,记得这么多已是不错,但一个字认不得,就得领打,没有惩罚,永远都记 不牢。” “先生教训的是。”柳安低着头回答。 “行了,回家吧。” “谢谢先生。” 得到准允回家的柳安像兔子一样窜出了学堂,走到前院。 已经有不少孩童凑在这里了,院外也是车行马嘶,挤得水泄不通。 柳安前几日一直在等,等容沁来天山。 那几日简直是煎熬,临近休沐时,激动之情反而平静下来。 门房挨个唱名,点到的孩童便被接走,不少小孩爬到栅栏上朝外张望,又被手持戒尺的山长挨个敲打恐吓赶下去。 柳安站在台阶上,踮着脚朝外看。 容沁的个子很高,向来鹤立鸡群,一眼就能望到,可是他这次没有看到。 ——应当是被路上车流堵住了,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柳安这般自我安慰道。 可离开的孩子越来越多,甚至在柳安之后出来的孩子都走了不少。 “沈家——沈墨沈少爷。” 沈墨走出来,就看见还在张望的柳安,便朝他招了招手,问:“你家没派人来接你吗?虽说休沐不久,但下山玩一天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一会儿就来了。” 沈墨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便出了大门。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在外面侯着他,骑着高头大马,看着像是侍卫,将他接走了。 柳安羡慕地看着离开的沈墨,带着沈墨的人漫不经心地瞥了 他一眼,转身离开。 “真有人来接你?”三皇子从柱子的阴影后面走了出来,问道。 先前少年人的意气早已不知忘到了何处,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三皇子对柳安已全无敌意,反而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情 柳安惊讶的反问:“三皇子?你怎么也在这儿?” 三皇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要这样叫我,我有名字,叫高睿,你呢?还有,我在这儿很奇怪吗?” “我叫柳安……”柳安见高睿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接着说:“我以为会有人来接你呢,毕竟……” “毕竟我是三皇子?”高睿冷笑一声:“呵,我贵为皇子,在这里有天山派的人保护着,当然不能随便出去。” 至于这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柳安信以为真:“等容叔来接我,你可以跟我一起下山,容沁你知道吧?他很厉害的!” 高睿虽然没有见过容沁,但是知道容沁这号人,毕竟是中原第一高手。 “容叔?就是上次带你来那个人?” “对啊,他就是容沁,我休沐时就要去他府上。”柳安答道。 高睿不解:“那他为何不直接教你,要把你送到天山来?” 柳安顿时失落了不少:“因为容叔总是很忙,所以他不愿意收我为徒,你看,他这会儿都还没来接我呢。” 高睿嗤笑:“说 不定他不来了,走吧,和我去吃饭。” “不行,他一定会来的。” 两人相视无言,高睿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柳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传来门房的声音:“柳家——柳安柳少爷!” “你听!”柳安兴奋的抓住高睿的手:“他来接我了!我们走吧!” 高睿没说什么,被他拉着过去。 两人到了门口,却发现门外的人根本不是容沁。 高睿冲着柳安露出一个“我没说错吧”的表情。 “是你啊,青竹哥。”柳安强忍着心里的失落,毕竟青竹也是来接他的,他不想让青竹看出他的失望。 “抱歉,柳少爷,”青竹一脸的无奈:“家主前几日离开时吩咐我按时来接你,但兰香那丫头笨手笨脚的,把家里弄的一团糟,害我误了时辰。” “没关系的,我们走吧,”柳安出了大门,转身对高睿说:“不好意思,下次你再和我一起去吧。” 高睿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转身独自走了进去。 柳安一时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便对青竹道:“青竹哥,麻烦你跑一趟了,我最近学的千字文还不太熟,我想留在天山再多些学学。” 青竹自然没什么异议:“没关系的柳少爷,那我下次休沐再来接你。” “好!”柳安朝青竹挥手告别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第10章 【天山】泪撒床褥 柳安等了五天,满腔希望落了空,沮丧无比。 然而他相信,下次容沁一定会来,毕竟容沁素很忙,也许被什么事绊住了,一时间脱不开身。 柳安回了房中,整理物件,又听前院敲钟。 这是到了饭点儿了。 他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去了饭堂。 休沐这两天里天山除了几个孩童,仍有杂役五六人留守,厨房做了一大锅烩菜,连着门房在内,数人排队依次去领食。 先生们向来是不在饭堂吃的,所以只点着两盏油灯,开了三张桌。 仆役们和门房占了一桌,其他孩童占了一桌。 柳安端着碗打好菜过来,就只剩下高睿那儿还有位置。 高睿看见柳安有人来接,却没有走,一时之间有些惊讶,然后才发现柳安没位置,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柳安正迟疑时,高睿终于开了口,一脸不耐烦地道:“不坐?那你站着吃好了。” ——我一个孤儿,怕和你坐一起冲撞了你。 柳安心里虽这样想,但总不能捧个碗站着吃,于是只得在高睿身边坐下。 高睿没问柳安为什么没回去,柳安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吃饭。 饭后,柳安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儿。 留守的仆役 少,就没照看好柳安这孤零零的小屋子,炭给的少,房内冻得和冰窟一般。 柳安想看会儿千字文,但冷的坐不住,来来去去地走。 门外传来脚步声,柳安心中一动,以为是仆役们想起他来了,跑出去看,却只远远地瞥见了高睿离开的背影。 柳安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高睿的意思是叫他跟上。 他转身回到了屋子里,拿起自己的千字文,跟上了高睿。 “进来吧。”高睿领着柳安到了自己的屋子。 和柳安的小院儿不同,高睿的这个小院里只有这一间屋子,比柳安那屋子大了不知多少。 柳安小心的跟着高睿进了屋子。 屋子里虽阴暗一片,但十分暖和,还有着淡淡的香气。 高睿点亮了屋里所有的油灯,柳安这才看清了整个屋子里的摆设。 这也让他看呆住了。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东墙设着几个高大的书架,摆满了书,还有一个斗大的花囊,插着满满的花。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柳安认不得是谁的墨迹,只知道笔走龙蛇,看着 很好。 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 就是容沁的府上,也没摆设的这般精致。 ——没想到这三皇子看着像个粗人,房里居然摆的这般文雅。 柳安在心里暗暗吐槽。 “怎么?看呆了?”高睿有些得意。 “我之前还没见过这般讲究的屋子,”柳安抬手指了指那些书架:“高睿,那些书你全都读过吗?” 高睿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我才多大的年纪?” “那我可以看看吗?” 柳安早就忘了自己手里的千字文,得到高睿的应允,便跑到书架去翻找。 柳安初识字,读书甚为吃力,只得读配画较多的书,无意中翻了本《山海经》,里头记载着不少异兽,配图奇形怪状。 柳安虽然看不懂内容,但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图,不禁笑了起来,一抬头又发现案几对面,高睿看着自己。 柳安以为自己打扰了高睿看书,于是连忙闭嘴。 但是等他偷看了几次高睿,才发现高睿根本就无心读书,一会儿动动这个,一会儿翻翻那个,面前堆了好几本,每本翻几页,又都扔到一旁。 “高睿,你不会是根本不认识那些字儿吧?”柳安疑惑。 “怎么可 能!”高睿伸手捞了本书过来,随便找了篇故事,念给柳安听。 “那你怎么一直换一直换。” 高睿挠挠脖子,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模样:“我乐意换,你先读完你的千字文再说吧。” 柳安看了看自己才认识一小半儿的千字文,被弄得也无心再读下去,打了个呵欠,趴在桌上发呆。 “读不下去就睡觉吧,反正大冷天的也无甚事做。” 说着,高睿走到床前,铺开被褥,又放了个枕头。 柳安迟疑的看着他:“我和你睡一起吗?” “不然呢?”高睿疑惑的看着他:“快点儿过来躺好,我去把灯熄了。” “哦。”高睿都这样说了,柳安自然不会拒绝,躺上了高睿柔软的大床。 高睿熄了油灯,便也缩到了床上。 “睡进去点儿。”高睿往里挤了挤。 “好。”柳安听话了往里睡了些。 两人沉默下来,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柳安一时念头翻涌,光怪陆离,想了又想,从老乞丐意外死了,容沁将他带走,迄今已有月余。 在天山的这段时候,每天柳安都在想。 他逐渐知道了许多事,却依然不知容沁为何会带他来天山,也不知为何容沁不愿意收他为 徒。 柳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涩,把头埋在被褥里,想让自己好过点。 高睿感觉到旁边的动作,借着昏暗的月光,疑惑地观察柳安,见被褥不住抽动,便坐了起来。 “喂,柳安,”高睿的声音在头顶说,“你在哭?哭什么?” 柳安没有理会他。 高睿爬了起来,单膝跪在床上,一手按着床边,要掀开柳安的被子,柳安却紧紧抓住了被褥。 “松开。” 柳安没有说话,手上的劲儿却不小,无声的对抗着高睿。 “松开!”高睿拔高了声音,隐隐带着怒意。 柳安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数三声,不松开我就揍你。” “一。” 刚数第一声,柳安就松手了。 高睿一把掀开被子,露出柳安的脸。 月光下,高睿看不太清,柳安究竟有没有哭。 “不准哭,给我憋着。” 高睿嘴上强硬的说着,手却摸上了柳安的脸,碰到了温热的水迹。 ——果然是哭了。 高睿的手顺着柳安的脸,慢慢地把眼泪擦掉,再在柳安的手臂上拍了拍。 柳安忽然觉得好受多了。 他和高睿之间,那天壤之别的家世,犹如天堑隔出了两个世界。 但这一刻,那隔阂仿佛消失了。 第11章 【天山】信任之人 “柳安,不要太相信别人了。”高睿的声音懒洋洋的,却莫名的透着股认真。 柳安拥着被褥,靠在枕头上,本是双眼无神的盯着墙上的画,听到这话,偏头看着高睿。 “我和容叔没有约定过,只要约好了,他是不会失约的。”柳安固执地说。 高睿不明白为什么柳安如此信任容沁,便直接开口问了:“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会失约?” 柳安说不出来,但嘴上却半点不松口:“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高睿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惊世骇俗的理由:“难不成雪尊者是你爹?” 柳安震惊的摇头:“怎么可能!” “雪尊者也不可能是你的家臣,”高睿想到了那个可怕的想法:“他不会真是你未来的相公吧?” 柳安顿时气的忘了身份之别,扑到高睿身上。 高睿哈哈大笑,和他厮打起来了,只不过这次两人下手都知道了轻重,与寻常嬉闹无异。 闹了一阵,柳安累的气喘吁吁,高睿还像没事儿人一样。 “你的身子骨不太行啊。”高睿打趣道。 柳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争辩,因为容沁也是这样说他的。 高睿像摸小狗一样,呼撸两下柳安的头 :“没事儿的,多吃点儿好的就补起来,话说回来,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还不知道你的家世呢。” 柳安犹豫了。 容沁教给他的说辞,他早已倒背如流,和其他人也是这般说,可如今,他与高睿算是不打不相识,但仔细算来,也不过相识不足半月,他竟然生出了不想骗高睿的念头。 但最终,出于对容沁的信服,柳安还是告诉了高睿那套说辞。 对于柳安的犹豫,高睿没多想,道:“这样说,你爹岂不是很少陪在你身边。” ——压根儿就没陪过。 柳安在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能称是。 高睿望着柳安,状似随意的悠然道:“我父皇也是。” “真的吗?”柳安问。 高睿点点头,说:“真的,从我有记忆起,父皇就更喜欢兄长们,很少管教我,不过我也乐的自在,现在你也看到了,父皇直接把我送到天山来了。” “你会难过吗?”柳安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难过。” 高睿无所谓的耸耸肩:“以前会,但现在很少了。” 说到这儿,高睿扳过柳安的头,让他正视自己,正色道:“所以啊,柳安不要太相信别人了,你信我的。” 柳安不太明白,爹不爱陪和信任之 间有什么关联。 许是看出了柳安的不解,高睿主动解释。 “因为我娘临终前说过,她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因为别人的一点儿好就死心塌地,”高睿语气轻松,就像在述说别人的事:“所以啊,我很庆幸父皇对我不好,这样我就不会信任他了。” 柳安不吭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他虽然是个乞儿,但这短短的一生,遇到的每个人对他都很好,他也很信任这些人。 两个人沉默着。 久到高睿都快睡着了。 柳安突然道:“高睿,我要让你信任我!” 昏昏欲睡的高睿被这一声彻底唤醒,笑道:“那你可要努力了。” “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高睿惊讶:“你自己要做的事,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柳安一脸苦恼。 “那让我想想,”高睿看着很认真的在想,实则打起了坏心思:“唔……那你给我捏肩吧!” “好。”柳安二话不说,坐在床上,就伸手要给高睿捏肩。 却被高睿中途截住。 “行啦,逗你的,这么认真干嘛?” 柳安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你居然耍我!” “我错了,行了吧。”高睿握着柳安的双手,趁他不注 意,翻身把柳安压在身上:“睡觉吧,不早了。” “哦。” 柳安躺好,高睿松开他,把被褥盖好。 夜渐深,世间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两个少年并排躺着,被子里有全是高睿身上的淡香味。 他们甚至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柳安已不抱太大希望,知道容沁多半明天不会来,后天更不会来。 柳安素来梦多,且杂乱无章,就在他梦到自己坐在容府的秋千上,容沁正在他身后推他时,高睿捏住了他的鼻子。 “你做什么啊?”柳安睡得正香,突然被他弄醒,有些生气。 “推你你都不醒,我能怎么办?”高睿没好气道:“外面有人找你,把我也吵醒了。” 高睿点亮了一盏屋里的油灯,借着昏暗的光线开了门。 容沁就站在门外,身旁还跟了个仆役,那仆役面色不安,像是被训过了。 柳安本来还眯着双眼,看到是容沁的那一刻,顿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容沁,再看高睿。 容沁低声道:“柳安,我来接你了,虽然青竹说你打算下次休沐再回来,但我想着下次休沐我未必有时间,便来问问你要不要回去。” 柳安高兴的答道:“当然要。” 然后他张开 双臂,等着容沁来抱他。 容沁看了一眼高睿,显然是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高睿点了点头,容沁这才进了房,抱起柳安。 柳安的双手环过容沁的脖颈,将头埋进容沁的胸膛,深深的闻了一下容沁身上不同于高睿的淡香。 “承蒙三皇子关照,不然柳安少不了病一场。”容沁朝高睿说。 高睿一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要关门。 “等等,”柳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想起他说的要让高睿信任自己:“容叔,可以让高睿和我一起回去吗,有你在应当出不了乱子吧?” 容沁疑惑于两个见面就打架的孩子现在关系变得这么好,但他不会阻止柳安有自己的朋友。 “三皇子意下如何?” ——我意下不如何。 高睿一点儿也不想去,但这是柳安邀请他的,他不想拂了柳安的面子。 “和我们一起吧。”柳安主动邀请。 “行吧,那本皇子就勉为其难的去吧。” 高睿不情不愿。 容沁心存疑虑。 只有柳安一人心里高兴。 “既然如此,那今晚你们还是歇在这里吧,我们明天一早回去。”容沁如此建议。 两人都没有异议,于是容沁把困得不行的柳安放回床上,自己则去了他在天山的住处。 第12章 【天山】大江南北 第二天一早,容沁带着柳安和高睿下了山。 看到多出的高睿,兰香有些意外:“家主,这位是?” 容沁道:“唤他高少爷即可。” “是。” 突然多了一个人,兰香提前准备好的早饭就不够了,不过好在她提前备下了多的菜,不多时就把高睿那份也补上了。 用完饭后,容沁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午后才回来,而高睿则由青竹陪着,去采买些他需要的东西。 难得不用学习和练基本功,柳安伸了个懒腰,坐在庭院里发呆。 阳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映着少年郎的面容,干净而清新,犹如春天里一抹蓬勃吐露生机的植物。 兰香见他无聊,便道:“柳少爷,府里有块花圃,平日里没人打整过,你要不要把它收拾了种点儿喜欢的花花草草?” 柳安点点头。 闲着也是闲着,无人管他,总要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 兰香便带着柳安去花圃。 花圃不算大,如兰香所说一般,无人打整,看着是荒废了很久,但是土壤是肥沃的。 由于没有事先准备,翻土的工具只有大人用的,柳安用不上,兰香便给他翻了个小铲子出来。 柳安翻土翻的正起劲时,忽然感觉到背后 有人。 “不是说午后回来吗?”柳安头也不回的问。 “是我。”高睿走到柳安身边:“你是要种什么吗?” 柳安手上动作不停:“反正闲着也没事儿,对了,你去买什么了?” 高睿道:“还真是巧了,本来想买点儿药材的种子,种在我院子里,那小贩还有些剩下的花种,便被我一起买下了,都在青竹那儿。” 柳安兴奋的把小铲子塞到高睿手里:“你先替我翻着,我去找青竹。” 不多时,柳安就拿着一捧种子回来了。 “高睿,你会种吗?” “应该吧,”土已经翻的差不多了,高睿接过种子:“我自己没有种过,但我见过宫里的嬷嬷种过。” 高睿拿着种子,按照记忆里那些嬷嬷的方法,有样学样的把种子种下去。 “都是些什么花?”柳安问。 “这是芍药,这是天竺葵,二月兰,虞美人……” 高睿挨个给柳安介绍这些种子,柳安看着高睿准确无误的说出这些花的名字,眼里充满了震惊。 “高睿!你也太厉害了,居然这些全部都认识。” 高睿的目光看向柳安的脸,少顷,他朝柳安笑了起来,柳安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笑。 “是不是傻 !我怎么可能都认识,是那小贩同我讲过,我记下了而已,那些花种长出来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柳安道:“能一下子记住这么多,也很厉害了,我的记性就不太好。” “谁说的?”高睿挑眉。 “先生说的。”柳安如实回答。 高睿没再说话,迅速的结束了手上剩下的活儿。 “这就完了?” “嗯,记得让青竹抓几只蚯蚓来。”高睿说着,拍了拍柳安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去哪儿?”柳安疑惑。 “别问,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高睿带着柳安找到兰香,兰香贴心的为两人早就备好了茶和湿毛巾。 高睿擦了擦汗,喝了口茶:“金坛雀舌。” 兰香笑道:“喝出来了?这可是家主从外面带回来的。” 高睿点头,然后问道:“府上可有千字文?” “有的,就在家主的书房,高少爷要吗?” “嗯,”高睿指了指外面的亭子:“你帮我拿到那儿去就行了。” “是。”兰香领命去找千字文。 高睿则带着柳安去外面的亭子等着。 片刻,兰香便带着千字文过来,交给高睿后就退下了。 高睿问柳安:“学到哪儿了?” “知过必改,得 能莫忘,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吗?”高睿又问。 “因为昨天才被夫子打了手板心,”柳安如实答道,“夫子说我有罚才记得清。” 高睿笑了笑,说:“可搭着《尔雅》一起读?” 柳安摇摇头说:“有,但我没读过,你当时是这样读的吗?” 高睿喝了口茶,答道:“我读得少,当初我娘还在的时候,会给我解释,但你应该搭着读。” 柳安心道,我字儿都还不认识几个,想搭着读也没办法啊。 高睿看出他的小心思,道:“尔雅不难,到时候我教你便是。” “我读书不太行,将就读着就是,别耽搁了你。” 高睿顿时哈哈大笑,说:“不会的,而且你读书不行,旁的事一定很厉害,说不准以后会是个练武奇才。” “我觉得你才是练武奇才,你比我壮多了。”柳安羡慕的看着高睿高大的身材。 “练武看的是根骨,又不是体格,”高睿满不在乎:“再说了,哪怕我适合练武,也没什么用。” “何出此言。” “你忘了吗,我是皇子,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出身于草莽,去游历山川湖海。”高睿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柳安 ,你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吗?” 柳安答道:“我只在邺城里住过,后来来了天山,就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了。” 高睿说:“我出生在安阳,听别人说安阳以西,十万大川连绵,碧水如带,安阳以南灯红酒绿,彻夜不眠。” 这些都是柳安不知道的,他惊讶的微张着嘴。 高睿又说:“安阳以东,与天山不一样,不仅天高云淡,还有大海,无边无际。” 柳安充满了神往,说:“我从未听别人说过,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去看看。” 高睿说:“你若想去,明日我便带你去。” 柳安:“……” ——可是你自己不也没去过吗,都是听别人的说的。 高睿哭笑不得:“开个玩笑,别太当真,不过日后,柳安你一定可以去看的。” “真的吗?”柳安不明白为什么高睿如此笃定。 “自然,”高睿认真地朝柳安说,“容沁肯定不会拘束着你,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柳安道:“你肯定也可以的,我以前在茶馆听过说书,书里有闲散王爷,也能外出游历。” ——可那只是书。 高睿虽然年仅十二岁,却很早慧,但他不愿扰了柳安的兴致:“嗯,一定有机会的。” 第13章 【天山】一言为定 等容沁回来时,高睿已经借口回了天山,而柳安又在花圃蹲着做了些装饰。 容沁倚在门外看他,一看看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黄昏时,容沁才说:“进来罢,现在还太冷了,种花难活,不用太费神。” 柳安这才注意到,容沁就在门外,跟了过来。 容沁带着柳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袖袍里拿出一根糖葫芦递给他:“给你。” 柳安高兴的接过,只要是容沁给他的,他都喜欢。 容沁看他吃的开心,自己则从匣子里取出伤药和麻布:“去叫青竹来罢。” “是要上药吗?”柳安眼里带着担忧,三下五除二吃完糖葫芦:“我给你上吧。” 容沁犹豫了一下:“唔……行吧。” 柳安靠近,发现容沁身上没有什么血迹,料想伤的应该不重。 “急什么。”容沁伸手按住柳安的嘴角。 柳安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然后看见容沁手上的残渣和脸上的笑意。 他一下子就明白是自己吃的太急,有残渣粘在嘴角了。 容沁没说什么,用内劲儿把残渣弹进了渣斗,然后解开外袍,剪去单衣。 伤口是在背上,有三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已经止住血了 ,但是伤口泛着黑色,一看就是有毒。 “才出去这么一会儿,怎么伤成这样?”柳安有些着急。 “那些胡人聚在天山附近,我自然得去解决,”容沁指了指桌上的药:“那是解药,洒在上面就行。” 于是柳安从暖釜中倒出温水,把容沁背后的伤口周围擦拭干净,然后撒上解药。 确定一切都弄完以后,柳安才小心翼翼的给容沁缠上麻布。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柳安问。 容沁一脸平静的说出让人无法平静的话:“因为杀了我,中原武林就群龙无首了。” “那你打不过他们吗?” “当然打得过,不过没想到胡人里居然出现了那般高手,我一时失手让他占了点儿便宜。”容沁说到这儿,有些气闷。 “那你收我为徒吧,”柳安再次提起这茬:“你这么厉害,我拜你为师,肯定也能变得很厉害,到时候我保护你,就不怕他们了。” 容沁看柳安,忽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可以啊,”容沁说,“等你成功考进内门,我就收你为徒。” “一言为定?”柳安被这巨大的惊喜击中,心情一时之间无法言说。 “我何时骗 过你?” “太好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容沁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想进内门,不仅要武艺高强,还要考察学情,让我考考你,在学堂里学了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柳安开始背诵千字文。 柳安没有背完整本千字文,但容沁已经十分意外,说:“不错,背得不少了,是读书的料子。” 柳安道:“夫子说我记性差,本来没背得这么多,但是早上高睿又教了我些。” 容沁认真道:“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你与三皇子算是不打不相识,平日里可多来往,他虽看着不像个文人,但见多识广,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是呢,今天三皇子还说,我就算读书不行,说不定旁的就很厉害。” “嗯,”容沁又说:“晚饭吃了就得送你回去了,本来是我接你下来,结果我却没能带你去玩儿,这次先欠着,下次带你去玩儿。” 柳安摆了摆手:“没事儿,你且安心养伤吧,休沐时间本就不长。” 晚饭过后,容沁将柳安送到天山外。 这次他没有自行离去,而是看着柳安,等他离开。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柳安已乐意 接受这样的安排,虽心中有不舍,却表现得高高兴兴的,反而朝容沁说:“回去罢。” 片刻后,容沁上前,张开一手,柳安便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两人相拥了一下,柳安便松开了他。 “记得把这个分给你的朋友们,”容沁指了指柳安手里的食盒:“这是兰香亲手做的,不会差。” 柳安点头,与容沁告别,然后径直来到高睿的小院儿。 他敲了敲门,高睿很快就过来开门:“是你啊,进来吧。” 柳安把食盒放在桌上,正要打开,却被高睿一把抓住手。 “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儿?”少年郎的想象总是很丰富:“难道容沁欺凌你了?所以你才让我和你一起回去?” 柳安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是容叔受伤了,我给他换药。” ——容沁受伤了? 高睿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瞬间狐疑起来。 容沁是上午离开的,下午回来就受伤了,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离开天山太远,唯一的可能就是敌人已经潜伏到了天山周围。 高睿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担忧,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而柳安则是闻了闻自己身上,却压根儿没 闻到任何味道:“你的鼻子怎么这么灵,我什么都没闻到。” “可能是因为我在这房间里久了,闻到的全是熏香的味道,突然来了别的味道,才这么敏感。”高睿打着哈哈过去。 “哦,”柳安把桌上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点心拿出递给他,说:“给你吃的。” 刚出来容沁受伤这档子事儿,作为一个皇子,高睿作为一个皇子,是不敢随便吃外面的东西。 但高睿转念一想,要害他早在容府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 所以他也不问是什么便接了:“点心不错,我最后问你一次,没事儿罢?” “没事。” 高睿打量柳安许久,发现除了刚开始打那一架,平日里柳安无论对着谁,都规规矩矩,不生脾气,问一句就答一句,不禁哭笑不得道:“行吧,你没事儿就是最好的好的,说这么多话,也是在关心你,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我就是。” “沈墨也是这样说的。”柳安道。 “呵,”高睿嗤笑一声:“你少和那沈墨来往。” 柳安疑惑:“为什么?” “我与他素来不对付,他和你玩,只不过是为了讽刺我,别把他那些话信了去。” 第14章 【天山】共抗外敌 其时,柳安还不明白,皇城里的世家子弟,都是有自己的圈子的。 他以为,高睿和沈墨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只要解释清楚,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于是他从高睿的院子里出来,就往沈墨的住所去。 在半路上,柳安就碰到了沈墨,沈墨后面,还跟着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弟子。 “沈墨,我正要去找你。”柳安朝他们挥手。 沈墨道:“真是巧了,我也是来找你的。” 柳安觉得沈墨不太对劲,但具体哪儿不对劲,他说不上来,于是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沈墨指了指柳安手里的食盒:“那是什么?” “这是我家里人准备的点心,正想着给你送些去。”柳安道。 “原来如此,”沈墨示意身后那个弟子把食盒接过来:“我还以为,是高睿给你的赏赐呢。” “我可不像沈公子这般爱收买人心。”高睿不紧不慢的从后面走出。 两人一见面就互呛,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柳安凑到高睿耳边,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高睿同样耳语道:“我不放心你,跟过来看看。” 看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窃窃私语,沈墨气急:“柳安!我不是让你和他少来往吗?” 柳安道:“大家就不能做朋友吗?” “当然不能 !”两人异口同声。 就在两人对峙时,沈墨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沈墨刚一转头,就看到有个遮住脸的人伸出一只手,朝着拿食盒弟子的口鼻一捂,那弟子连声也不出,登时昏死过去。 “他把姜青抓走了!”沈墨瞠目结舌,说,“是姜家的仇人?” “救?”高睿问。 三人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猜到那人的动机。 高睿朝身后一处瞥了眼,然后追了出去,柳安和沈墨忙追在他身后。 耶律空穿过回廊,来到后院,听到脚步声近,是高睿的贴身护卫追了过来,他便将昏倒的姜青放在树后,低头垂手而立。 “跟我来!”高睿小声说。 高睿带着柳安与沈墨绕过后院,三人边跑边飞快交谈。 柳安:“我们不告诉山长他们吗?” “哪来得及?”高睿说,“等山长他们来找人,姜青尸体都凉了!” 沈墨焦急万分,问:“那怎么办?” “柳安没学过武,”高睿指挥道,“你还是先去找救兵,我和某人想法子救人。” 柳安说:“我记不得这一片儿的路,这是第二次来。” 高睿:“……” 高睿服气了,说:“罢了罢了,你跟着我俩。” 耶律空躲过了高睿的护卫,提着姜青,正要离开,却正好被柳安三人撞见。 柳安刚要叫人,却被一只手拉住。 “不用叫别人。” 熟悉的声音让柳安瞬间镇定下来。 耶律空见是容沁,转身就想跑。 容沁冷笑一声,瞬间跟上发动攻击,他的长剑幻化出无数剑影,笼罩了胡人全身。 这一招封住了所有方位,耶律空只得退回马厩前,一手抽刀,紧张的与容沁对峙。 容沁一剑刺向耶律空咽喉。 耶律空面不改色,嘴角挂上一丝诡异的笑。 出乎意料的,耶律空弃守,反手一剑,刺向昏迷的姜青。 可惜容沁置姜青于不顾,竟不变招,去势极快,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耶律空哪怕是杀了姜青,自己亦将被容沁刺穿咽喉,不得不变招。 然而耶律空判断失误,已然失去先机,侧头时容沁已改前刺为斜掠,那一剑登时在耶律空脸上挑出一道血痕! 耶律空抽身再退,容沁如影随形地追来。 耶律空意识到手中少年无法再充当人质,不得不回刀,两把兵器绞在一起,强悍的内力碰撞之下,都偏离的原来的轨迹。 而容沁当机立断,松开长剑,单手前冲,按在耶律空腹部。 那一掌无声无息,却凝聚了容沁的内力,强横的内力在耶律空的体内碰撞,他喷出一口血,朝后直摔而去。 那一瞬间的 判断失误,若不是耶律空内力强横,险些就要赔上性命。 然而就在他撞断了树枝飞出时,左手手腕一翻,丢出三枚飞镖,容沁马上闪躲,侧身抓住佩剑,跃起。 耶律空则靠着树枝稳住身形,抽身跃上院墙,转身就要跑。 容沁自然不会放过他,随后追上,两人踏上天山的房顶,从闻声而来的护卫头顶掠过。 但容沁有伤在身,气力不继,耶律空则一交手便被那两掌震伤了脏腑,两人同时脚下打滑,踩飞了数片砖瓦。 趁着这时,柳安三人飞快奔出,合力抱起姜青,将他带到走廊里。 护卫抬头时,容沁两人已经远去,二人同时施展轻功,脚步无声无息,飞檐走壁。 护卫转头看向高睿,高睿示意他追上去。 耶律空脸上的剑伤仍在往下滴血,被容沁追到后山的悬崖旁。 耶律空与容沁凝视对方,俱不敢托大,都知这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耶律空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中原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对自己的亲人都毫不迟疑。” 瞬间,容沁便明白了,耶律空是看见姜青提着容府的食盒,误以为他是容府的人,所以才会以他作为人质。 容沁冷笑道:“我与你耶律一族并无仇怨,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莫不是以为杀了我便可震慑中原武林?上次匆匆交手,让你占了便宜,这次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耶律空沙哑的声线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日后我们一统天下,自然要铲除你们中原武学。” 耶律空话音刚落,一枚箭矢带着劲风擦着树枝飞来。 耶律空抬手,以旋转的内力绞住箭势,再运劲一弹,利箭登时朝着射来的方向飞回。 又一根箭飞出,将飞回的箭击落,高睿的护卫从树的阴影之中走出。 “想要铲除中原武学,怕是没阁下说的这么简单。” 两人已成合围之势,耶律空凌空跃起,直接跳下悬崖。 两人连忙上去查看情况,便看见耶律空抽出长刀,划了道弧光,朝着崖壁撞去。 “哗啦”一声,崖壁碎开一个洞,耶律空借此缓住向下的冲势,然后顺着崖壁逃走。 两人见状,便收了去追的念头,回了天山。 沈墨已经带着姜青离开了,两个大人则带着各自照顾的孩子回了各自的居所。 当夜,高睿的房内。 “苏远,今日之事,还有我和柳安交好之事,不可禀告父皇。” 苏远有些犹豫:“三皇子,这……” “你听我的还是听谁的?”高睿皱眉,有些不悦。 “自然是三皇子的。” 第15章 【天山】人世理想 经过上次一事后,容沁外出的次数就变少了,偶尔会在天山派里指导弟子武学。 而高睿与沈墨虽没有交好,但也无形中亲近了不少,两人偶尔都会让柳安拿着功课去问他他们,有不懂的,便一一给柳安说开,并督促他认真对待学业。 光阴转瞬即逝,不知不觉,日照渐长,积雪化尽,春去夏来,在高睿两人的帮助下,开蒙课程柳安仅仅用了三个月,不久后便进到了下一级学堂。 今天午课完,便是休沐,比起待在天山派里,柳安更希望快点回容府。 天气渐热起来,柳安心不在焉,趴在桌上打瞌睡,脑袋上突然中了一枚被布包着的小石子。 柳安吃疼却不敢叫出来,抬起头,见墙头闪过一个人影,倏然消失无踪,知道是容沁在盯着他,只得认真学写字。 好不容易捱到休沐,柳安兴冲冲的跑到前门。 “柳家——柳安柳少爷。”门房唱道,“在吗?” 容沁今天是来得最早的。 “在!在!”柳安忙出来,缴了名牌,扑到柳安怀中,被他一手搂在身前。 “回家。”容沁牵起柳安的手,柳安仍然忍不住回头看,从前门的栅格朝内望去。 只见高睿站在前院,远远地朝柳安挥了挥手 。 容沁猜到柳安心思,便停下脚步,说:“你与三皇子关系越来越好了。” 柳安点点头。 容沁又问:“既然这样,今天不如请他来咱们家里吃晚饭?” 柳安问:“那我问问他?” 容沁:“好,我在这儿等你。” “高睿!”柳安跑到门前,大声朝他喊道,“我们一起走罢!晚上来我家。” 高睿犹豫了一下,摆摆手,柳安并不放弃,又等了会儿,直到巷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高睿还是没打算来,柳安又喊道:“走罢!” 高睿没法:“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去。” 柳安只好跟着容沁先回去了。 兰香已经做了不少好菜,在案几上排开,柳安欢呼着入座,手也不洗就要开吃,却被容沁按着,用湿毛巾擦他脏兮兮的手。 “三皇子不是要来吗,忘了?”容沁提醒道。 “哦对。”柳安听话的放下筷子。 不片刻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柳安!”高睿的声音在外头喊道。 柳安忙跑出去开门。 高睿站在门外,苏远跟在他身后,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终于来了。”柳安把两人迎进来。 “给你的,刚在一品居买的点心。”高睿说着,苏远把手中的食盒递给跟过来的青竹手里 。 柳安说:“太客气了,快进来吃饭。” 柳安要拉苏远一起进来,苏远却不大愿意,毕竟他只是护卫,不能和高睿同桌。 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一会儿,直到容沁出现在柳安身后,说:“进来一起吃罢。” 苏远才不再推辞,进了内厅。 进了内厅,兰香给两人上了碗筷,苏远这才发现,整个容府只有这两个下人,而且都在桌上吃饭。 他这才稍稍安心,安静吃饭。 高睿自不用说,柳安也在容沁的教导下,学会了食不言寝不语。 兰香和青竹先吃完了,两人一个去准备衣物,一个去澡堂烧热水。 容沁凑近柳安耳边,小声道:“吃完以后把三皇子带出去,我要和苏远谈谈。” 柳安表示自己明白了,吃完饭便要带着高睿去看他的花圃。 苏远真要跟上,容沁却道:“苏侍卫,孩子们玩,你何必跟上,让他们玩不尽兴,在府里出不了岔子。” 容沁说的不无道理,苏远也知道自己一直贴身跟着高睿,让他失去了不少自由,于是苏远用眼神询问高睿。 高睿略一沉吟,便点头让他留下,独自跟着柳安到了花圃。 除了上次他们种的,柳安又开出了一块花田,种上了其他花,有些活 了,有些没活成。 高睿有点奇怪,问:“种这么多花做什么?” “好玩。”柳安耸了耸肩,答道。 高睿说:“你莫不是想当个花匠?” “不可以吗?”柳安反问:“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高睿保持沉默,帮着柳安摆弄他的花圃。 两人忙了一阵,兰香找了过来:“柳少爷,高少爷,该泡药浴了。” “好。”柳安两人跟着兰香来到澡堂。 容沁和苏远已经等在门口了。 容沁道:“你们俩自己去吧,药性比较强,坚持不住就退出。” 柳安带着高睿进去,澡堂里的水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柳安干脆利落的脱了个精光,跳进水中。 而一向豪爽的高睿,有些犹豫。 “怎么了?”柳安疑惑问。 十二三岁的孩子已经发育了,柳安自己和容沁一起泡澡多了,早就没了尴尬的感觉,但高睿从未和别人一起泡过澡,一时间有点不适应。 “快来啊,这药浴是容叔特地配的,是极好的。”柳安热情的邀请高睿。 高睿一咬牙,背对着柳安脱下衣服,冲进水里。 高睿一进水,便感觉药力一丝丝的顺着皮肤毛孔,溜进体内,温养着骨骼,洗刷着脉络。 水温是很合适的,但 是随着药力进入,高睿感觉到了丝丝的灼烧感,皮肤都开始泛红。 但对面的柳安像没事儿人一样。 “柳安,”高睿道:“我听说,你要开始习武了?” “嗯,山长说我已经可以开始习武了。” 天山对弟子的进度向来没有强制的要求,但高睿惊讶于他从小就开始炼体,也在天山继续炼体半年才开始习武,而柳安不过三个月便可以开始。 “你看,我说过吧,就算你读书不行,做其他的也一定厉害,容沁一定希望你好好习武,将来成为绝世高手罢。” 柳安道:“没有啊,容叔说,我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当花匠,还是想习武,只要我高兴就成。” 高睿认真的看着柳安:“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人生在世,是要力争上游的,你就没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高睿,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同样的,从小就是孤儿的柳安,也没人告诉他,一定要闯出一番大事业。 柳安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吃饱穿暖,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不过他也确实有想要做的事。 “我想要考进内门,拜容叔为师。” 第16章 【天山】沅西平原 时光匆匆,两年过去,又到夏至。 小镇外草色青青,灼热的夏风从山的另一头吹来,离开两月的容沁牵着马,驻足河畔,远远张望。 柳安已将遥远的邺城忘得差不多了,从最开始的启蒙学堂升到经书学堂,再到现在的命笔学堂,除了书读的多了,他的武艺也是日渐高强,仅仅两年时间便要和高睿同年的弟子一起参加内门的考试。 今天是考试的第一天,山长命人给了所有弟子一把长剑。 和以往练习用的木剑不同,这剑是货真价实的铁剑,还开了刃。 “这是精铁炼的剑,”山长坐在厅堂正中,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说,“第一关考验,需要你们带着这剑,去沅西平原猎杀野兽,野兽怎么处理随便你们,但要留下心脏,在考验结束称重,以此评定成绩,记住,体型越大的野兽越危险,同样心脏也更重。” 三十二个弟子朝着山长躬身,带着剑,前往天山后面的沅西平原进行考试。 每个人都清楚,平日里在天山派里面静静习武的他们,最需要的,便是这种真正的实战。 也只有实战,方才会将人的心性,磨练的愈发坚韧,这是在通往强者道路上必不可缺的东西 。 而因为沅西平原不仅布满着各种野兽,而且还有着三教九流的各种人物混迹。 与这些手上沾满血腥的狠角色相比,天山派的弟子们,则是犹如羔羊一般,即便各自实力不弱,但若真是交手的话,恐怕完全不是那些狠角色的对手。 所以,为了保护弟子,天山派也是派出了数十位武艺超群的先生以及一些内门的弟子跟随。 在清晨的时候,天山的弟子们便是开始动身,待得将近傍晚时,方才逐渐的抵达沅西平原的外围,因为夜色渐深,便是就地扎营。 夜色笼罩而来,篝火在营地之中升腾着,这些弟子们显然是挺少来到这种地方,因此不少人都是有些兴奋,整个营地都是笼罩在一片热闹的氛围中。 柳安盘坐在篝火旁。 他已经足足两月没有见到容沁了。 容沁临走前说,他会尽量赶回来,充当第一关考试的护卫,可他第一次失约了。 在柳安微微有些发怔时,一只手突然从后方伸来,对着他肩膀上拍了下去。 “怎么了?”高睿在他旁边坐下。 柳安摇了摇头,他年纪渐长,也知道了什么叫属于自己的秘密。 高睿自然不会追问,他只道:“柳安,打起精 神来,这里不是天山派了,随时有可能遇到危险的。” 说到最后,高睿声音已经变得很严肃了。 “我知道的,我还没蠢到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柳安朝他笑了笑。 “但愿如此。”高睿道。 一夜平静而过。 翌日,当清晨来临时,营地之中,弟子们已是准备妥当,面色兴奋的望着那辽阔的平原之内。 柳安与高睿在一起,目光一扫,便是见到不远处的沈墨,在他的身边,跟着姜青,看这模样,似乎两人组队了。 “柳安,你与他是一组的吗?呵,来这里有些危险,他能照应你吗?”沈墨也看到了柳安,问道。 高睿压根儿不理他,别开了头。 两年过去了,这两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柳安笑道:“没事儿的,你们注意安全。” “嗯。” 沈墨应了一声,带着姜青先行出发了。 “我们也走吧。”柳安道。 两人没有跟着沈墨他们的路线,微微偏道,走进葱郁的森林,高睿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的好像他有多厉害似的。” 柳安随口道:“好啦,你们俩怎么就不能和谐相处呢。” 高睿不接话了,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柳安轻笑一声,跟上他。 一刻钟后,两人逐渐的深入到了沅西平原的外围。 不时传来低沉的兽吼声。 两人都有些紧张,如果在这种地方被野兽包围了,就算能被先生们救下小命,成绩肯定也不好了。 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哼哼声。 两人默契的停下脚步,柳安轻巧的扒开乱枝,目光透过丛林,直直的望着前方。 高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片空地中,有两头野猪正在闲逛,哼哼声不断的传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两年来养成的默契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沟通。 “上了。”柳安轻声道。 话音刚落,柳安率先冲了出去。 柳安一现身,那两头野猪便是将目光转了过来,其中一头一声咆哮,直接是带起地动山摇般的步伐,对着牧尘暴冲而来。 而另外一头在刚打算跟上时,一道尖锐的碎石却是狠狠的打在它身上,这令得它顿时停下步伐,转向了高睿冲了过去。 柳安盯着那头对着他冲击而来的野猪,眼中不仅没有慌张,反而是掠过一抹兴奋之色。 ——终于可以试试这两年苦修的成果了。 柳安心里想着,脚掌一跺,居然是朝着它对冲。 一人一兽正面相对,然而就在双方即将 轰撞的霎那,柳安身体猛的斜跨一步,右手一握,做拔剑姿态。 就在那野猪撞过来霎那,剑光乍现,长剑以刁钻的幅度,划过了野猪的双眼,鲜血溅射而出。 砰! 失去双眼的野猪狠狠的撞在了后方的一颗树上,疯狂的惨叫起来。 剧痛令得握住几欲疯狂,他凭借着空气中的味道,再度转身疯狂的对着柳安冲击而去。 面对疯狂的野猪,柳安却是显得颇为的从容,脚下踏着天山派所教的步法,任由那野猪从身旁冲过。 而每次他躲开野猪的冲击时,锋利的长剑都会带起殷红滚烫的鲜血。 鲜血飞洒间,野猪的动作也是越来越慢,显然是开始力竭。 柳安找准机会,一剑了结的野猪的性命。 然后用生疏的手法划开野猪的身体,把心脏挑了出来,放进了皮革做的包袱中。 高睿那边,也结束了战斗,野猪躺在地上挣扎了一番,再也动弹不得,显然是失去了生机。 “没事儿吧?”柳安问。 高睿挑了挑眉:“区区一头野猪,怎么伤得了我?” 柳安失笑:“是是是,那我们继续前进吧。” 他们没空掩埋野猪,而血腥味会引来其他野兽,所以他们需要加快步伐前进。 第17章 【天山】初露锋芒 布满着枯叶的林间,一道充满着暴戾的咆哮声远远的传开。 视线顺着咆哮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得一头约莫九尺高的黑熊,正挥舞着那重如铁锤般的熊掌,疯狂的对着它面前的人怒拍而去。 面对着黑熊的拍击,柳安连忙后退,同时手中的长剑犹如灵蛇出洞,划过黑熊胸前的一道白色毛纹,带起一道殷红血迹。 胸前传来的剧痛,更是令得那黑熊有些发狂,不过所幸的是柳安颇为敏捷,躲开黑熊的攻击。 而后高睿趁着黑熊出现破绽时,长剑又是在黑熊胸前留下道道血痕。 两人一熊三道身影不断的纠缠着,如此约莫一刻钟后,那黑熊终于是承受不住这种消耗,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岩一般轰然倒地。 柳安见到终于耗死了这黑熊,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抬手搽去额头上的汗水。 高睿走到黑熊的尸体旁,取出黑熊的心脏。 “怎么算?”高睿问。 他两虽然一同进入沅西平原,但一直都是各猎各的野兽。 这只黑熊身形庞大,为了速战速决,两人决定联手搞定,现在分赃成了问题。 柳安犹豫了一会儿,道:“山长没说一定要完整的,我们一人一半?” “算了,”高睿直 接把那心脏丢给柳安:“别冒险,你收着罢,大不了一会儿再让一个给我。” 柳安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把它装好。 “走吧,继续,这种磨练的机会,还是得好好把握。”柳安一笑,刚欲继续深入,其眉头突然微微一皱,目光看向了右方远处。 “怎么了?”高睿见状,不由问道。 “那边有些动静,去看看吧。”柳安想了想,步伐加快,对着那个方向而去,高睿虽没听到声音,但也快步跟了上去。 茂密的林间,几名天山派的弟子簇拥在一起。 而此时,他们正面色铁青的望着前方,在那里,有几个中年猎人懒散的斜靠着树干,那望着他们的目光,有些戏谑之色。 这几个猎人虽然行止懒散,但却是给人一种精干之感,那双目也是明亮锐利,身体上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道散发出来。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沈墨和姜青也在那群弟子当中,沈墨首当其冲站了出来,忌惮的盯着那几个猎人。 他们敢猎杀野兽,但不代表他们敢和人正面交锋。 而眼前的这些猎人,都是经常刀口舔血的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主动挑衅。 “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一名身 着皮甲的猎人笑眯眯的望着眼前的这些弟子,懒懒的道:“外围是我们的地盘,别在这儿打猎。” 沅西平原的内部里的野兽,远比外围危险,很少会有人想冒险进入。 “我们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家里可不会放过你们!”有人出声威胁。 “所以呢?”猎人们哄笑,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欺负这些弟子了。 “我们是天山派的弟子,我们的先生也在这里!”眼见这招没用,姜青只能把先生们搬了出来,试图震慑一下眼前这些人。 “我们知道你们是天山派的弟子啊,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修行吧?”猎人撇嘴一笑,道:“只要不把你们给杀了,你们那些先生也不会理会的,同样的,你们进入内部,也不会有危险。” “所以……都滚吧,别让我们动手,我们挺粗暴的。”那人咧嘴一笑,白白的牙齿犹如野兽般令人心中发寒。 “你!” 沈墨从未被人这般对待,忍不住的发怒,双掌紧握。 “你想要动手试试?要不出手试试看看我们谁厉害点?”那猎人瞥了沈墨一眼,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沈墨自知,单论武功,他不可能输给那猎人,但是他真的敢用精铁做的长剑杀人吗? 答 案是显然的。 这群猎人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自然下不去手。 片刻后沈墨紧握的手掌终于是缓缓的松开,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的冲着姜青他们摇摇头。 “你们在做什么?” 而就在沈墨他们准备离开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有些疑惑的声音。 一群人顿时转过头去,然后便是见到柳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怎么就你一个人?” 沈墨见到他先是本能的一喜,随即又想到他们都会被驱逐,又恢复了不爽。 “怎么了?”然而柳安看不懂他们的脸色,走了过来。 然后沈墨将事情说了一下。 “驱逐?你们还真倒霉。”柳安听完,忍不住的一笑,道。 “你不也一样吗?”沈墨有些无奈,这家伙真是脑子缺根弦儿,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喂,那个小子,你既然来了那也随便一起滚吧。”那猎人挥了挥手,笑道。 “我们也要?”柳安皱了皱眉,道。 “当……” 那猎人还没说完,一道锋利箭矢掠出,带起刁钻而狠辣的弧度,直接是划过了那猎人的手臂,鲜血顿时飞洒而出。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几乎没任何人能够反映过来,甚至连那猎人身后 的一些同伴,也是有点怔怔的望着那飞洒而过的鲜血。 在那众多愕然目光中,高睿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 “可惜,你们说了不算。” “小子,你要找死?”猎人身体微微颤抖着,阴沉的面色隐隐的有点狰狞。 高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敢吗?” 那猎人道:“只要不伤及你们的性命,有何不敢。” “是吗?”高睿反问:“刀剑无眼,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磕着碰着了,只怕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不用武器,你们怕是也不敢用武器吧。”猎人冷笑道。 “这样啊,那不然……试试吧!” 在高睿那声音刚刚脱口而出时,柳安已是出其不意的踏出。 他手执长剑,带起一股极为凌厉的劲风,快若闪电般的对着猎人的咽喉暴刺而去。 不过那猎人毕竟是刀尖上舔血的人,再加上先前已经吃过亏,心中也早有了一些警惕,因此在柳安出手时,他虽然惊了一下,但却并不慌。 手臂一抬,铁制的护腕挡在身前。 柳安的剑势却突然一变,由刺转挑。 “叮——” 金铁相撞的声音响起,有内力的柳安显然更胜一筹,直接把猎人的手腕挑开,将剑停在他的喉前。 “服吗?” 第18章 【天山】化敌为友 猎人面色变幻不定的望着柳安,这结果显然是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在其身后,他那些同伴也是突然上前一步,眼神有点不善的盯着柳安。 高睿见状,却是一声冷笑:“怎么?想要以多打少?” 林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沈墨他们也是赶紧来到柳安身后,警惕的盯着这些人。 “给我住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后面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们干什么?欺负小孩被揍了还不服气?” 那些人尴尬的笑了笑。 那高壮男子这才转向柳安,笑道:“这位小兄弟,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了结吧,之前如果陈平对你的同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包涵。” “客气了。” 柳安一笑,指尖一晃,便是将长剑收了起来。 “你小子还真有些能耐。”陈平变幻的面色也是回复了过来。 柳安笑了笑,倒并未多说什么,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也告辞了。” 说着,他便是准备离开。 “等一下!” 那高壮男子见状,却是一急,连忙上前几步,出声道。 高睿警惕的盯着他:“还有什么事情吗?” 高壮男子见到高睿那警惕的目光,也是苦笑了一声,犹豫了一下, 道:“这位小兄弟,我打算与你们合作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合作?” 高睿闻言,眉头顿时挑了起来。 “小兄弟,我叫李元。”李元先是自报家门,朝着高睿伸出手。 “天山派,高睿。” 高睿微笑着与其握了一下,然后神色不动的收回手掌。 这李元手掌极为的粗糙,手上还有着不少的刀茧,是个练家子,比其他的猎人都要危险。 “我们正在试炼,恐怕没什么时间,合作的话,还是算了。”高睿拒绝了合作。 一方面他们确实还要继续考试,另一方面,这群人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上,无缘无故搅在一起,徒增麻烦。 李元听到高睿拒绝,低声道:“小兄弟,实不相瞒,找你们合作,是看中了你们的实力和你们背后的师长。” 高睿依旧拒绝:“可惜我们真的没空。” “我们前两天在沅西平原寻找到了一处山谷,在里面探寻到了一些好东西。” 高睿神色不动,微笑不语。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在那山谷里,我们发现了一颗成熟的麒麟竭。”李元知道高睿不见兔子不撒鹰,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麒麟竭?” 高睿的目光终于 是轻轻闪了闪,看向李元:“成熟的?有血竭了吗?” 麒麟竭一种珍稀的树,不过树本身对人没太大的吸引力,但果实渗出的血竭,有活血定痛,睥睨邪气的效果。 柳安泡的药浴里,就有血竭,但是因为血竭难寻,他的药浴也停了。 “虽然没有靠近,但我们观测了一番,那麒麟竭,怕是渗出不少血竭了。”李元道。 “有野兽在里面?”高睿问道。 “就是因为这些畜生…”李元苦笑了一声,道:“山谷里有狼群,还有只狼王。” 他们这些老练的猎人都对付不了,那么狼的数量肯定不会少,如果答应合作,不仅可以得到血竭,还能够完成考试,一举两得。 “你们需要多少人?” “四个吧?主要能牵制住狼王就行,我们有办法迷晕一些狼,剩下的狼不足为惧。”李元沉吟道。 “既然如此…”高睿微微一笑,笑容狡猾得犹如一头小狐狸:“那我们就再来讨论一下报酬吧?你应该也知道,要做成这些事,要花我们不少时间。” 李元苦笑一声,他没再把高睿当做普通少年,所以也没什么蒙骗的心思:“小兄弟你就开价吧,若是合适,我自然不会反对。” 高睿想了一下,道:“血竭,我要三成,这个数量应该不算离谱,我也知道主力还是你们,所以大头都给了你们,至于狼,我们要取走尸体的心脏。” “你这心,还真是挺黑的。”李元道。 不过在想了想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心脏无所谓,而血竭的大头是在他们这边。 “就这样办吧。” “好,不过你也知道狼王的危险,还请你一定要带三个实力出众的,如果没有自保之力的,去了反而麻烦。”李元说道。 高睿点点头,这才转过身。 柳安他们并不知道高睿与李元在谈什么,不过看模样似乎双方气氛还算友好,没有打起来那就是最好了。 “接下来有个有些危险,但也有不小好处的事,我要与他们联手做件任务,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跟我去,报酬会让你们很满意,有人要去吗?”高睿望着柳安他们,道。 柳安等人一愣,高睿竟然要跟这些人合作? 但出于对高睿的信任,柳安率先道:“我去。” “我也去。”沈墨想了想,也决定一同前往。 沈墨要去,姜青自然也要跟去,这下人就齐了。 其他人都没有要去的打算,于是 转去外围的其他地方狩猎。 “我们也动身吧。”高睿带着三人走过去,笑道。 “嗯,走吧。” 李元点了点头,对着其他猎人招招手,然后在前带路,一行人迅速的钻入茂密丛林之中,而后飞快的消失不见。 在赶路中,高睿这才将有关麒麟竭和狼群的事情告诉了柳安等人。 柳安听到血竭时,眼睛显然都是有些发亮,他是知道血竭的好处的,有了血竭,他的药浴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沈墨看到柳安的表情,便知道这是他喜欢的,装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道:“我可不差什么药材,到时候都给你们好了,多分我点儿狼就行。” 姜青和沈墨待久了,也明白沈墨的心思,道:“我也不用,分我狼就好。” 高睿闻言也是满意一笑,然后专心赶路。 一行人越过重重丛林,中途也遇见了一些阻拦的野兽。 不过还不待柳安他们出手,这些野兽便是被猎人们清除的干干净净,那种利落的手法看得柳安他们有点咂舌。 单论武功,这群人肯定是比不上他们的,但他们根本没办法做到一击便命中野兽的要害。 看到差距,认识差距,缩小差距。 这才是天山考验真正的目的。 第19章 【天山】只身犯险 一行人急速赶路,约莫半个时辰后,周围的人迹也是越来越稀少,时不时的有着兽吼声响起。 而到了这里,就连那些老练的猎人都开始谨慎起来。 一行十数人再度穿过丛林,眼前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溪流自碎石地中流淌而过,在那对面,则是出现了一座小山谷。 山谷之中,有着尖锐的狼啸之声传出。 望着那座小山谷,李元的步伐也是停了下来,然后偏头对着柳安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目的地到了。 山谷外有一些遮掩的东西,不难看出是人为的。 那麒麟竭,便是在这山谷之中。 “这里面的野狼数量还的确不少。” 高睿站在距谷口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观察了一下。 此时已经是申时,一行人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在山谷外就地歇息。 到了戌时,山谷外的温度渐渐下降。 “准备吧。” 李元挥了挥手,陈平以及几名同伴便是迅速的从周围找来干柴,堆在那山谷之外点燃。 “都将嘴鼻遮上,尽量屏息。” 李元自怀中掏出几颗暗灰色的药丸,其中有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散发出来,令得人闻起来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一旁的李元 等人早已扯出碎布,在一旁的溪流中打湿,然后分给众人。 李元见大伙准备妥当,这才将那药丸丢入火堆之中,而后那股浓浓的香味顿时扩散了出来。 此时的风向是从谷外往谷内吹,一波波烟雾很快的便是将那山谷所笼罩。 原本逐渐沸腾的狼啸之声,也是开始迅速的减弱。 李元望着山谷,等了半晌后,再侧耳听听山谷的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手掌一挥:“动手,都小心点!” “走!” 早已按耐不住的众人闻言皆是兴奋的一点头,而后身形矫健的掠出,直接穿过那谷口,冲进了山谷之中。 此时山谷内已是有些雾气蒙蒙,视线望去,只见得山谷中地面上到处都躺着一头头野狼。 “麒麟竭在山谷深处,我们快点,这种催眠不能持续太久。”李元催促一声,速度立即加快,跃过那些满地的野狼,直奔山谷深处而去。 高睿也是带人紧随而上。 不过就在他们刚刚进入山谷深处时,突然有着一道低吼声自山岩上响起。 柳安转头,只见得一头野狼直扑他身后的沈墨而去。 突如其来的攻击将沈墨吓了一跳,仓促间就地一滚,躲开野狼的攻 击。 而柳安见状,脚掌一点地面,飞快的朝野狼掠去,手掌一握,长剑带起寒芒,自那野狼双目间划了过去。 鲜血飞洒间,野狼顿时爆发出凄厉的咆哮。 但咆哮刚传出,高睿的剑已是带着寒光,穿刺进了它喉咙之中,将那咆哮制止了下来。 “没事儿吧?”李元看见这边的状况,关切的问。 高睿道:“没事儿,你们的迷魂药效果挺好。” 他们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得手,是因为野狼的速度并不快,显然是迷药的效果。 李元点点头,然后突然压低了身子,目光望向远处,神情逐渐凝重:“我们的麻烦是那大家伙。” 高睿也是双目微眯的望向远处。 还有不少野狼站着。 尤其在山谷的尽头,烟雾已经散去了许多,一头体型比其他野狼更大的狼王矗立在那里,十分显眼。 “小兄弟,我会带五个人解决掉还醒着的狼,另外两个人则是会和你的同伴一起对付牵制住那狼王。”李元再度观望了一会,沉声道。 “嗯,”高睿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到时候万一出现意外,我会带人先走,毕竟麒麟竭虽然珍贵,但小命更重要。” 高睿 不知道究竟有几个先生跟着他们,也不知道这些先生能不能及时的救下他们。 所以在生死关头,永远都只能依靠自己,而不能指望着别人来救。 “好,准备动手。” 李元一挥手,众人便各自小心翼翼的靠近向那深处的狼王。 虽说如今谷内有着淡淡的薄雾,不过这狼王显然不是寻常野狼可比,就在众人接近它周身数十丈范围时,那对嗜血的双瞳已经盯向了众人。 “杀!” 李元一声令下,率先冲了出去。 他反手握着大刀,朝冲过来的野狼一刀劈出,凌厉的刀芒瞬间砍下了野狼的头。 他一马当先,其他猎人也是急忙跟上。 而柳安等人则是主动找上了狼王。 狼王身形庞大,且速度极快,单打独斗,他们几个没人能收拾掉狼王。 但好在六人的联手。 饶是狼王速度再快,也没办法完全躲开来自六个方向的攻击,身上不断的被划开一道道裂缝,鲜血流淌了出来。 那狼王也是聪明,见自己敌不过人多,便长啸一声,往狼群里跑。 越来越多的野狼跟着狼王狂啸。 迷魂药的药性本就有限,在群狼长啸声中,越来越多的狼醒来了。 “大 哥,怎么办?!”陈平他们也是面色有点苍白,急忙问道。 李元想了想,咬牙道:“虽然醒了,但药效还在,我们再尝试一下,如果实在无法全部清理掉,那就撤退!” 陈平他们闻言也是点点头,虽然他们也舍不得血竭,但比起小命而言,还是后者重要。 高睿也是对着不远处的柳安他们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情况不对就立即撤退。 柳安靠近高睿,小声道:“那些狼又不认识血竭,你们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我去把血竭全取走。” 这个办法可行,但很危险,若是贸然深入,被群狼包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不行,太危险了。”高睿直接拒绝。 “相信我。”柳安说完,不顾高睿阻拦,便猫着身子,靠山谷里的石头树木遮掩,朝着麒麟竭靠拢。 李元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柳安的动作,便明白了他的想法,立马让人制造出大的响动,吸引狼群的注意。 “这家伙,”高睿转头对沈墨说:“你们继续配合他们,我去追柳安。” “快去!” 高睿点了点头,朝着柳安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沈墨配合着猎人们行动,只能在心中祈祷柳安两人没事。 第20章 【天山】喜得血竭 柳安小心翼翼的摸到麒麟竭旁边,便开始收集血竭。 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就被狼王注意到了。 狼王庞大的身躯微微低伏,下一霎,便朝着柳安冲了过去。 “铮——” 金铁碰撞的闷声响起,千钧一发之际,高睿手执长剑,挡在了柳安身后。 柳安回头,便看到了脸色阴沉的高睿。 “你不要命了吗!叫你别来你不听,现在又把后背留给这狼王。”高睿愤怒的朝柳安吼到。 还不待柳安开口,狼王再度冲了过来。 速度之快,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柳安本能的把高睿扯到身后,仓促的架剑挡住狼王的利爪。 “咻——” 破风声响起,一枚飞镖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狼王的眼睛。 飞镖没有全部没入,留在外面的一小截儿在暗淡的光线下微微泛蓝,显然是有毒的。 狼王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卷起阵阵尘烟,柳安找准机会,了结了它的性命。 “还好有先生们在,下次我不会冒险了。”柳安诚恳的认错。 高睿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行了,快收血竭吧,我帮你守着。” “好。”柳安也不啰嗦,立马开始收集血竭。 偶尔有一两只靠过来的野狼,都被高睿轻松解决。 而与沈墨他们缠斗的野 狼,因为失去了狼王的指挥,变的无比混乱,不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清理完醒着的野狼,又把还在药效中的野狼悉数解决。 确定危机解除,众人才找了个相对干净平整的地方,精疲力竭的倒了下去。 歇了片刻,李元拿出一罐药粉,走到谷口处点燃。 沈墨坐在树下,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这一次,可真是有些惊心动魄,差点就栽了。 “你没事吧?”柳安走到沈墨身边关切的询问。 “还好。” 李元走了过来,笑道:“任务完美完成,我们接下来,应该分赃了吧?” “哈哈,好。” 柳安闻言,忍不住的笑起来,将背后的包裹取下来,然后摊开。 包裹里有很多小罐子,每个小罐子里,都是柳安收集来的血竭。 高睿的目光也是望向那包裹中,他望着那一个个罐子,脸庞上也是有着满意的笑容浮现出来,这累死累活的干了一笔,总算是没亏了。 “这里一共有十八罐,”柳安伸手将其中的六罐隔开:“说好的我们取三成,那这些就是你们的了。” 李元笑着,又从自己那边推出三罐:“如果不是你们,我们肯定没办法拿到这么多血竭,还是五五分吧。” 柳安摇了摇头,道: “这怎么能行呢?还是三七分吧。” 但李元神色坚定,柳安只好无奈一笑,不再矫情,将这三罐血竭拿了过来。 柳安拿着到手的九罐血竭,准备分给其他三人。 沈墨皱眉:“干什么!我说了不用,你拿着就行。” 已经占了李元便宜的柳安,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毕竟血竭难寻,他并没有把沈墨那句话放在心上。 高睿笑道:“行了,你就收着吧,实在不行,你就去帮我们把心脏都收回来。” 柳安忍不住咧嘴笑了,主动去收心脏。 他回来时,众人正在交谈。 因为是刚刚满载而归,每个人都心情愉悦,众人的关系也是亲近了许多。 沈墨和姜青趁机向这些老练的猎人请教一些猎杀野兽的手段,而陈平他们则是口沫横飞的说着他们冒险中的一些凶险经历,听得尚是少年的沈墨他们无比紧张。 柳安望着他们气氛融洽,也是笑了笑,坐在了高睿身边。 而此时李元也是走来,将手中的一瓶酒递向柳安,笑道:“怎么样?能喝吗?” 容沁平日里很少允许柳安喝酒,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能小酌一下。 柳安不想拂了李元的好意,还是接过来灌了一口,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令得少年俊逸的脸庞 涨红了一些,然后忍不住的咳了几下。 “少喝点。”一旁的高睿见状,急忙轻拍了拍柳安后背。 “男人不会喝酒可不行,”李元道:“小兄弟,接下来这些时间,我们都会在外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招呼我们,这一次算是我们承了你一个人情。” “客气了,我们既然合作,我自然是要全力帮忙。”高睿道。 李元一脸认真:“合作是合作,但这次是你们救了我们,如果没人解决掉狼王,就麻烦了。” 高睿只得无奈摇头,不过心中倒是对这性子爽直的壮汉多了一点好感。 一行人畅聊许久,天色也是渐暗,高睿见状,便是带着柳安等人与他们告别,然后对着天山派营地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柳安等人还沉侵在那种兴奋之中,今日的事情虽然惊险,但惊险过后的那种激动却是让得他们兴奋莫名,不断的交谈着山谷之中的激烈战斗。 高睿倒是能够以平常心来对待,不过也被他们带动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阻碍少了许多,因此半个时辰后,他们便是接近了营地所在的位置,一行少年望着那远处的成片营帐,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营帐后,几人把今天的收获交 给先生们,那惊人的数量,让先生们都吃了一惊。 是夜。 低沉的兽吼惊醒了柳安。 那声音并不大,但柳安的听力异于常人的好,再加上在破庙那么多年养成的谨慎性子,让他在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 借着月光,柳安发现和他同住的高睿不见了。 他走出营帐,看到高睿坐在篝火旁。 高睿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并没有发现柳安出来,于是柳安小心翼翼的靠近高睿。 “嘿!”柳安轻轻的推了推高睿。 高睿吓了一跳,发现是柳安才镇定下来:“你怎么出来了?” “醒了,发现你不在,就出来了,”柳安问:“你怎么大半夜不睡觉?有心事?” ——当然。 但高睿没说,他犹豫了半晌,才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就是在想,傍晚出手的人是谁。” 柳安疑惑:“不是先生们就是苏远吧?还能有谁?” 高睿摇了摇头:“不,我问了苏远,他说,他也没看见出手的人究竟是谁。” 武艺在苏远之上,还会出手帮助他们的,柳安只能想到一个人。 “不会是容叔吧?” 随即他有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对,如果是容叔的话,他这会儿估计已经来找我了。” “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 第21章 【天山】收到来信 因为有李元几人相助,后面两日过的相当安稳,考验也是逐渐的抵达了尾声。 营地之中,今日的气氛比起往日要格外的热闹。 所有的弟子都是满脸的期盼与兴奋,因为今日便是判定此次考验成绩的时候了。 柳安站在众多弟子的后方,在他身旁的就是高睿,他们也很想知道这段时间,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绩。 在所有人前方,天山派的风尊者宗林环顾着众多弟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与三日之前相比,这些弟子都显得稍稍精干了一点,显然这次的考验还是有着不小的作用。 “到今天为止,我们沅江平原的考验就正式结束了,接下来,也该到了评判成绩的时候,你们这段时间所有收获,我们会将称重其记录,并且以此评判成绩,第一名三十五分,以此根据名次递减,分数递减。”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宗林冲着一旁一位先生点点头,道:“开始吧。” 营地之中,变得格外的热闹起来,在记录的先生面前,不断有其他先生拿出弟子们的收获。 “高睿,你说我们能不能拿第一啊?”柳安望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眼中也是闪烁着明亮 之色,有些期盼的道。 “内门考核又不是只有第一才能进,只要能进内门,有有没第一,也一样的。”高睿笑道,对那所谓的第一成绩倒并不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是第一名可以挑选自己想要的师傅。”柳安嘀咕道。 高睿宽慰道:“你担心什么?容沁不是说了,你进内门他就收你为徒。” “可我就是心里有点不安。” “没什么需要不安的,按照以前的先例,就算拿到第一,容沁也没有同意,”高睿指了指宗林贴出来的榜单:“出来了,去看看呗。” 两人凑近榜单,第二是柳安,第三是高睿,沈墨和姜青则一个第五、一个第七。 而第一,是个平日里不怎么被人注意到的弟子。 沈墨凑近柳安,小声道:“我们在山谷杀了那么多野狼,居然还比不过他?当真奇怪。” 高睿的眉头皱了皱,但没说话。 其实这种成绩的评判本来就放得颇松,先生们在意的是弟子有没有获得磨练的效果,而不是最终的成绩如何。 就算有人真的作弊了,只要不被摆在明面儿上,先生们肯定是不会计较的。 “没关系的,后面还有考验呢,现在第一,又 不是永远第一。”柳安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沈墨,还是说给自己。 宗林拍了拍手,正在议论的弟子们安静下来。 “既然此次考验已经结束,我们便动身回天山吧,另外,第二轮考验在三天后,也就是说,你们有三天的假期。”宗林笑道。 这些少年们听得有着三天的假期来准备下一轮考验,顿时兴奋了起来。 营地中,气氛喜悦,弟子们开始收拢营地,然后大部队再度凝聚,按着来时的路,晃悠悠的对着天山归去。 柳安没有选择回天山,而且准备回容府。 许是猜到他会回来,青竹就候在巷口。 “青竹哥!” 柳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顿时大喜。 虽然知道柳安不会出事,但真的看到他安然无恙,青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柳少爷,考验还顺利吗?” 柳安笑着点了点头:“还行,我拿了第二。” “柳少爷一定可以顺利进入内门的,”青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回去吧,兰香还等着呢。” “好!” 两人一起回了容府。 柳安一眼便看到了容府的变化:“青竹哥,为什么牌匾变成了柳府?” “半个月前便差人 做了,刚好在你去试验那几天做好,就挂上了。”青竹解释道。 柳安摇了摇头:“不是,我问的是,为什么容府会变成柳府?” “先进去再说吧。” 青竹带着柳安进屋,此刻还没到饭点,兰香只端来了提前备好的点心。 柳安净过手,便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块,又喝了口茶,赞叹道:“这两天都没吃上什么好的,还是兰香姐做的好吃。” “噗,”得到承认,兰香也很高兴:“就知道你喜欢,我还买了很多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那我可就等着了,”语罢,柳安转向青竹:“青竹哥,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 “这是家主吩咐的,”青竹道:“家主说,他本以为能赶回来,但事与愿违,此次归期未定,他希望你把这里当成家,房契上是你的名字,顺便也就改了牌匾。” “对了,”青竹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柳安:“这是家主一并寄过来的,让我交给你。” 柳安打开了信。 徒儿亲启: 天下第一固然重要,可我只愿你能一世安稳,能有三两好友寻酒作乐,不似我这般孤家寡人。 我知你定能进内门,所以便已收你为徒,但你 入内门后,可再拜其他尊者学武,待的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你我师徒一事,你知,我知,便可。 信里内容并不多,字里行间全是容沁内心的真实想法。 柳安看的眼睛酸涩,却想到容沁告诉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硬生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多谢青竹哥替我保管这信。”柳安红着眼眶,把信折好,放进贴身的衣物里。 青竹一向不懂得如何宽慰人,只能抬手摸了摸柳安的头,以示安慰。 兰香贴心的替柳安倒上一杯茶:“好啦,咱们都是一家人,和我说说,这次考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柳安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他只觉得和高睿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那有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儿?”兰香又问。 谈到危险,柳安就有话说了:“兰香姐,你不知道,我们当时遇到一只狼王,那狼王可厉害了……” 柳安绘声绘色的描述遇到狼王的场景,兰香也认真的听他讲述。 “柳少爷,家主还说过,内门的第二轮考验是比武,让我这几天指导一下你,”青竹突然说道:“三天时间,下次你遇到狼王,必不会再如此狼狈。” 第22章 【天山】再别容沁 当晚,有人从柳安房间的窗户钻了进来。 听到动静的柳安瞬间惊醒:“谁!” “是我。”容沁扯下头上的幂篱,露出脸。 “容叔!你终于回来了!”柳安的睡意在一瞬间彻底消散。 “此次回来,是与你告别,我还有很重要的事,也许,多则一年半载,少则数月,会再见的。”容沁说。 柳安的心一瞬间跌落谷底:“明明都说好要收我为徒了,怎么还要走。” 容沁没有解释,只是伸手抱了抱柳安:“记住信里说的,就当今晚没有见过我。” “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容沁松开柳安,起身就要离开。 “你别走!求你了!”柳安顿时红了眼眶,紧紧的拉住容沁的衣袖。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话音刚落,容沁手起剑落,衣袖便断开,柳安跌坐到床上。 “就不能明天再走吗?”柳安的声音已经哽咽。 “柳安,”容沁认真的看着他,道:“听话,我会回来的。” 语罢,容沁不再犹豫,转身推门离开。 柳安顾不得穿鞋,仓促的追了出去。 到了门口,却只看见容沁飞身离开的背影,一 如当年在天山派的离别。 柳安失魂落魄的关上门,回到床上,平静的躺下。 躺下没多久便开始止不住的流泪,不知道哭了多久,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柳安便被青竹叫了起来。 容沁信上说的,让青竹教导他三天,青竹显然没有当成玩笑话。 但他一向沉默寡言,并没有和柳安讲太多虚头巴脑的东西,而是先带着柳安做了一套晨练。 然后便直接开始对打。 出乎柳安意料的是,青竹作为一个侍从,实力却很强,和他交手,柳安根本讨不了好。 “啪!” 柳安昨晚没有休息好,今天又心事重重,被青竹抓到破绽,木剑击中了他的手背,他吃痛,顿时收回了手,木剑也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柳安挫败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容叔说我以后就会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我太弱了呢。 见他有点神伤,青竹收了剑,道:“柳少爷,你太优柔寡断了,高手对决瞬息万变,一旦犹豫,就会被对手抓住破绽。” “我本以为在沅西平原学到了不少,结果还是这般差劲。”柳安闷闷道。 兰香就站在一旁,安慰道:“柳少爷,人是不可能一口气 吃成胖子的,要慢慢来。” “接下来的三天里,我便全力教你拆招,等你什么时候能够接住我三十招,并且做到反击,我便可以教你一个简单的剑法。” “多谢青竹哥了!” 一上午的时间,飞快的流逝而去,待得太阳爬上正空时,兰香望着那依旧还沉侵在拆招的少年,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站起身来,悄悄的出了门去。 柳安目前只学过刺剑、劈剑、撩剑等基础的剑招,青竹便依着这些简单的剑招教他变招拆招。 按着青竹的判断,柳安应该能在第三天接住他三十招,然后学一点儿剑法。 但柳安在第二天的下午,便成功的接住了青竹三十招。 “太好了!我成功了!”柳安兴奋的丢了木剑。 兰香适时端上来茶水:“柳少爷,喝口茶。” 柳安囫囵的喝了两大杯茶,青竹也跟着喝了一杯。 “既然柳少爷接住了我三十招,那我便教你一套剑法。”青竹把杯子放回盘里,示意兰香离开。 青竹闭眼酝酿,再睁眼时,木剑耍得呼呼风响,卷起满地落花,再一瞬间挥洒出去。 柳安专注的看着青竹的动作。 前指,下刺,平斩,左撩剑跳步望月,翻 身反劈,反手下穿。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剑法虽然简单,却极为巧妙的融合了柳安目前所学的剑招。 青竹收剑,问:“开始么?” 柳安点点头,青竹就开始一招一式地教他。 “左腿屈膝,右腿蹬直,上身向左拧转,同时左手持剑下落至身体左侧,右剑指由腰间向上画弧,经右耳侧向前伸指,手心向下,目视剑指……” “左脚向左侧方下落,右腿蹬直,同时上身向左拧转,左剑指经下画弧举架于头上,右手持剑外旋向前平斩,头向左转,目视剑尖……” “右脚落步,左腿屈蹲,同时上身向右后拧转,右手持剑反手向右下方穿出,左剑指随之内旋,手心向前,头向右转……” 在青竹的指导下,柳安将剑法打了一轮。 青竹也不说他打得对不对,只是再囫囵教了他一轮,便说:“成了,先学一点,回头再练,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的傍晚,吃过饭后,青竹便把柳安送回了天山派。 柳安刚回,便迫不及待去找高睿。 高睿此刻正在院里,苏远正在他身边说话。 “高睿!高睿——!”段岭冲过走廊,跑 向高睿,大喊道,“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神色本来不太对的高睿顿时微微一笑,朝向柳安挥了挥:“什么消息?” 苏远十分有眼力见的退了下去。 “我……”柳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站着直喘,根本没注意到高睿的不对劲。 “我拜容叔为师了。”柳安平复了呼吸,道。 高睿疑惑:“拜他为师?雪尊者回来了?” 容沁说过,要当做他那晚从未来过,于是柳安撒了个谎。 “没有,但是他写信给我了。” “我知道了,”高睿说:“此事不要和别人说,毕竟我们还不算内门弟子。” “容叔也让我不要说出来,原来是这个意思。”柳安恍然大悟。 高睿一时之间神色复杂,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柳安察觉到高睿神色不对,问道。 “没事儿,雪尊者还说什么了吗?” “他还说,让我先拜其他尊者为师学武艺。”柳安如实告知。 高睿点了点头,道:“行,明天就是第二轮试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等我去找你。” “行,那我先走了!”柳安与高睿挥手道别。 待柳安走后,高睿叫来苏远。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苏远领命离去。 第23章 【天山】首轮比武 第二轮的考验是比武,场地就设在天山派的练武场。 高睿一大早便找到柳安,和他一起用过早饭,然后前往练武场。 他们到的时候,辽阔的练武场,却早已被人海所占据。 在那练武场外围,天山派的大部分弟子都是齐聚此处。 他们来这天山派习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拥有着参加内门考验的资格。 虽然现在的他们还差一些火候,但却是能够趁机观摩一下,并且来估量一些这些够资格参加的弟子,究竟有着多厉害。 在练武场的前方有着一些显眼的特殊席位。 如今这些席位上,也是坐满了身影,这一道道身影气势不凡,眼目扫视之间,威严显露,赫然便是天山派内门的尊者们。 当练武场中的喧哗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是有着一道低沉的钟吟之声悠悠的响起,然后传出练武场,回荡在整个天山派之中。 山长走上了高台,朗声道:“此次内门考验,共有三十二人,一共有六个名额,最后的六位胜者的得分,加上上一轮的分数,才能决出最后的名次。” 语罢,山长的目光看向众人,道:“有问题吗?” “没有!” “那好,将要参加比武的弟子,上场吧! ” 山长的声音刚刚落下,一道道身影闪掠而出,意气风发的在那无数道羡慕的目光中,落到了场地之中。 “加油,争取拿下魁首。”沈墨在柳安耳旁小声道。 柳安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魁首?就怕你们没那本事。”在对面,一人微微偏着头,目光有些阴冷的盯着柳安,轻声说道。 那便是第一轮的魁首,丘良。 “够不够资格,待会试试不就知道了?”高睿微笑道。 面对身份高贵的高睿,即使是在天山这种不看身份的地方,丘良也不敢多说,只冷哼一声,便转头离开。 “此番比武,依旧是老规矩,抽签定对手。” 山长大手一挥,便是有着人捧着竹签桶跑了上去,柳安他们也是伸出手来,各自从其中抽出了一根。 在见到他们抽出竹签时,那无数道目光都是投射了过来,这场激烈的争夺战,即将展开了。 柳安望着手中的竹签,在那签面之上,标写着一个“六”的数字,然后他便是将竹签举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是陆续的举起竹签。 “铛!” 练武场场中,再度有着钟吟声响起,不是第一场比武的人,便是缓缓的退了出去。 随着他们的退开,那无数 道目光也是瞬间汇聚向了场中的两道少年身影。 场中的两人,柳安都不太熟悉,不过他们实力差距很大,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高下立见。 第二场比试是沈墨的,他也是轻松的赢下了比赛。 然后就轮到了柳安。 柳安的对手在上一轮里,排在了第十二名,也是个不错的成绩了。 比武一开始,那人便脚掌点地,飞速冲向柳安,木剑带着劲风,直指他的胸膛。 柳安侧身避开攻势,提剑平斩,柳安这一剑速度极快,不偏不倚打中那人的手臂。 “这小子好快的速度。”看台上的尊者不禁赞叹。 首招失利,那人顿时有些着急,毫无保留的提剑攻击柳安。 然而面对着他这般凶狠的攻势,柳安却是步伐轻移,犹如闲庭信步一般,任由他如何的疯狂,都是无法沾染到柳安的半丝衣角。 于是场中一幕,显得有些滑稽起来,一人疯狂攻击,一人却是悠闲而动,颇有些狂风暴雨,我自扁舟随浪起伏的味道。 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出了差距,眼前的两人,并不是在一个档次。 “你就只会躲吗?”那人久攻不下,有些恼羞成怒。 可柳安只是怕,太早结束会伤了他的面子。 但 既然他都这样要求了,柳安自然会满足他的愿望。 于是柳安停下了步伐。 那人见柳安停下步伐,眼中也是有些喜色,随即一步跨出,用尽全力将木剑劈向柳安。 ——既然抓住机会,那就一击把你击溃! 那人心中闪过这道念头。 然后,他便是见到前方的柳安也是紧握木剑,手臂平直斩出,那笔直弧度,犹如一柄长枪轰出。 两人的木剑相撞,柳安纹丝不动,那人却脚步不稳,后退了两三步。 柳安抓住这个机会,右脚弓步上前,一个灵巧的撩剑,直接把对手的剑挑飞。 于是这一场,以柳安毫无难度的获胜结束。 这番交手,虽说时间不长,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双方的差距,足以让其他人重新审视柳安的实力。 “柳安居然这么厉害了。”看到这一幕,就连见过柳安出手的沈墨,都有些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他那体格,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高睿笑道:“前两年还能仗着体格欺负他,现在可不行了。” 突然,高睿有些感觉的转过头,视线望向了邱良所在的方向。 后者此刻正双臂抱胸,目光有些玩味的将柳安给盯着,那模样,极像是看中猎物的豺狼。 邱 良注意到高睿看过来,笑了笑,然后嘴唇微动。 高睿双目微眯着,他看出了邱良想要说的话。 “他的下场,会跟这场的对手一样可怜。” 高睿笑了笑,眼神冰寒,回以一笑。 “这邱良究竟是什么来头,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注意到这两人眼神交流的沈墨忍不住开口问道。 高睿摇了摇头:“不知道,兴许是哪个游侠的后人吧,他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在乎家世。” “那他的嘴巴……” 沈墨话还没说完,便被高睿以眼神制住。 “你们在说什么?”柳安走了过来,问道。 “没什么,”高睿正对着沈墨,摇了摇头:“夸你厉害呢,好啦,再下一场就是我的比试了,我去热热身。” 语罢,高睿走到一旁,随意的拉伸身体。 “真没说什么?”柳安追问沈墨。 “当然没什么啦!”沈墨撇了撇嘴:“我和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你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斗争。”柳安无奈。 沈墨眨了眨眼睛,语焉不详:“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 两人交谈着,已经轮到高睿上场。 不出所料,他也轻松的赢下了比武。 几人里最后出场的姜青也不负众望,赢下比武。 第24章 【天山】不知天命 又经过两轮的角逐,沈墨和姜青止步八强,将和另外两人比试,决出名额。 而柳安、高睿、邱良和另外一个叫宋年的弟子跻身四强。 第一轮比试是邱良与宋年。 宋年率先采取攻击,迅速的直奔邱良而去。 其实能跻身四强,宋年的实力已经是不错了。 但他也明白,面对拿了第一轮魁首的邱良,如果一开始不全力以赴,他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而邱良眼神漠然的看着冲过来的宋年,待他靠近时,身体微微前倾,一记鞭腿横扫。 先前保持前冲姿态的宋年只能狼狈的侧滚。 柳安也是盯着场中。 邱良这一腿的力量和速度,和他几乎不相上下,确实厉害。 而宋年站稳后,又再度冲了过来。 邱良提剑下劈,宋年只能横剑格挡,然而邱良游刃有余收剑,借势又是一脚踹到宋年的腰窝。 这次邱良没再给宋年机会,趁他不稳,木剑狠狠的抽在他脸上。 宋年在屈辱中输了这场比武。 但柳安没空关心宋年,因为接下来就是他和高睿的比试。 柳安的身体比高睿更加强健,但在技巧上却比不过从小习武的高睿。 两人可谓是在伯仲之间。 但随着比武逐 渐的白热化,气力不支的高睿也终于是显露了一些不足,最后被柳安抓住破绽,一招击败。 “一刻钟后,开始最后一场。”山长在高台上宣布。 赢了高睿,柳安却兴致不高。 “赢了还不高兴?”高睿拍了拍柳安的肩膀:“你是个练武奇才,注定会在武道上走很远,要一直赢下去才对。” “是啊,柳安,咱们这几个人,就剩你了,一定要赢他。”沈墨朝着邱良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拳。 邱良也凝视着这边,轻轻扭着脖子,脸庞上竟然是有着笑容弥漫出来,只不过那笑容之下,却满是森寒。 “也不怕扭曲了。”沈墨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一刻钟很快过去。 两人上了比武台,随着山长的声音落地,两道身影笔直冲出。 他们都没有采取任何的闪避,数息之后,直接是在比武台中央,犹如两头蛮牛,毫不避让的正面冲撞在了一起。 两人的对拼都没有讨到好,各自退后两步。 “呵,力量不错。” 邱良冷笑一声,脚掌剁地凌空跃起,执剑反身向柳安劈了过去。 柳安没有和他硬碰硬,而且后撤一步,避开他的攻势。 邱良紧追不舍,攻势凶猛,而柳 安总能在最后一刻避开他的攻击。 “我让你躲!” 久追无果,邱良的眼神也是阴寒下来,直接将手中的木剑抛了出去。 木剑旋转着冲向柳安。 如果柳安躲闪,那么就会被邱良近身,如果他不躲,在挡剑的同时,也会被邱良追上。 无论怎么选都是一个结果,于是柳安选择将飞来的木剑挑飞。 同时,邱良也靠近了他,一拳轰出,柳安来不及收剑,仓促之间只能以手臂护住自己。 邱良的力气很大,这一拳打在柳安的手臂上,柳安感觉手臂都麻木了。 但相应的,邱良也没了武器。 如果柳安手中的剑不是木剑,那么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但木剑终究伤不了人,顶多将人打出些青紫的伤痕,对习武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青竹教给柳安的剑法确实很巧妙,但当邱良不管不顾的用身体硬抗时,技巧反而成了累赘。 于是柳安主动舍弃了木剑,徒手与邱良肉搏。 正如高睿所言,邱良的爹是个游侠,教了邱良不少拳打脚踢的搏命方法。 两人在都不用武器的情况下,柳安显然落入下风,只能凭借着姣好的体格,勉强挡住他的攻击。 “停手。”看台 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宗林突然出声,飞身而下将柳安两人隔开。 “这是内门的考验,是为了检验你们的武学学到了什么程度,而不是为了看你们不要命的肉搏!”说着,宗林冷冷的瞥了一眼邱良。 邱良自知理亏,避开他的视线。 “若你们手里拿的不是木剑,现在会是怎样的结果?”宗林愤愤道:“重新开始,谁先击中对手的要害,就算结束。” “是。”两人不敢违命,拿起了自己的木剑,重新开始比武。 不敢再暴露出自己要害的邱良变得束手束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被击败。 沈墨激动的冲上去抱住柳安:“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赢!” “哈哈哈……”柳安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傻笑。 “行了,都下去吧,别人还要比武呢。”山长道。 两人这才下了比武台。 最后几轮比武结束,山长开始宣布进入内门的人选:“比试结束,此次进入内门的是,柳安、宗林、高睿、宋年、沈墨、黎平。” 姜青输给了黎平,没能进到内门。 “没关系啦,还有机会。”沈墨宽慰的拍了拍姜青的后背。 “沈少爷,你去了内门,可不能忘了我。”姜青有 些沮丧。 沈墨笑道:“这是自然。” 考验结束,几家欢喜就有几家愁。 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他们最后的成绩,明日才会公布。 柳安下山回了柳府,虽然内门也在天山上,但他入了内门,便不会有太多的时间再回来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别离,兰香和青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只是笑着祝福柳安,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离别。 “有时候,当真是不想回去。”柳安无奈的叹气。 “每个人一生之中,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青竹说,“这是从你生下来那一刻就注定的,有的人为读圣贤书而生,有的人为行军打仗而生,有的人为当贩夫而生,林林总总,不尽相类。” “可是,我怎么知道自己的天命是什么呢?”柳安又问。 “不知道,乃是情理之中,”兰香放下碗,难得的说了大道理:“就连我们也不知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圣人说,人要到五十才知晓呢。” “太久了罢。”柳安哭笑不得道。 “是啊,”兰香说,“人啊,半辈子都懵懵懂懂的,不知天命在何处,磕磕绊绊走过半生,才能找到自己的天命,当真是浪费时光。” 第25章 【天山】阴晴圆缺 第二天一早,青竹便把柳安送去天山。 “柳安!”沈墨站在回廊,远远的喊道:“怎么才来,到我这边来。” 姜青仍是跟在他身边。 柳安快步过去,没看到高睿,便疑惑问道:“高睿呢?怎么没看见他?” 沈墨含糊其辞:“我也没见到他,别管他了,已经张榜了,先去看看?” 柳安点了点头,便跟着沈墨去看榜了。 榜上第一就是柳安。 对于这个结果,柳安并不算意外,毕竟第一轮他和邱良的分差就不大,第二轮他拿了魁首,分数反超是情理之中的。 他比较在意的是,到了此刻都还没看见高睿。 “沈墨,高睿究竟去哪儿了?”柳安皱眉问道。 沈墨有些心虚:“他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我和他还没好到他去哪儿都会告诉我。” “你知道,”柳安一脸笃定:“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吧。” 沈墨犹豫不决。 柳安苦苦哀求。 终究,沈墨还是看不得柳安哀求的模样,道:“反正你迟早也是会知道的,他走了,回安阳了。” “回……安阳?”柳安难以置信的倒退两步:“你在骗我吧?他不是考进内门了吗……” 姜青劝道:“柳安,沈少爷没有必要骗你。” “怎么可能……”柳安红了眼眶:“他为什 么要不辞而别啊!” 沈墨轻轻的拥住他,认真道:“柳安,你要知道,不可能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你身上,人总是会经历这样那样的遗憾。” 柳安将头埋在沈墨的肩头,闷声道:“可他好歹也和我说一句啊……” “好了,”沈墨用力的拍了拍柳安的后背:“他给你留了信,让你选完师尊以后再去看,我们先去吧,这个耽搁不得。” “嗯。” 柳安擦掉眼角的泪花,跟着沈墨一起去内门所在的地方。 天山派一共四位尊者,分别为风花雪月,除去不在的容沁,还有三位尊者。 因为高睿的离开,原本名额之外的姜青顶了上来,他和沈墨一起,都被宗林选为弟子。 待的所有人都被选完以后,便轮到柳安挑选师傅。 上位的宗林笑道:“小家伙,不如入我门下?进我门下,以后可自由的很。” 月尊者名讳乐明,是个看着冷漠实则话多的儒雅男子,见到宗林明晃晃的抢人,忍不住道:“宗林,可没有你这样的。” “我只是给他一个建议嘛。” 最年轻的花尊者月兰看着两人当着众多后生的面儿拌嘴,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选雪尊者,容沁。” 柳安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不少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柳安。 柳安不解,只当是容沁从未收过徒,现在人又不在,其他人对有人选容沁有些吃惊罢了。 月兰眉头微皱,道:“容沁不在,没办法同意或是拒绝,你换一位尊者吧。” “我相信雪尊者会同意的,”柳安道:“就算他真的不同意,等他回来以后我再换,也是来得及的。” 场上顿时陷入了寂静。 “可是……” 一个声音打破了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是邱良。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说:“雪尊者容沁不是习武出了岔子,已经走火入魔了吗?怎么还能收徒呢?”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议论纷纷,柳安也明白了那些奇怪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沈墨眼神不善的盯着邱良。 当天回来了的弟子,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有回家了的柳安不知道。 而高睿在得知这件事的第一时间,便派人威逼利诱,让所有人闭嘴。 现在他一走,邱良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而邱良也是以挑衅的眼神回给沈墨。 他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族人需要保护,就敢肆无忌惮的挑衅这些世家子弟。 宗林脸色一沉,道:“如今容沁还是四位尊者之一,就有收徒的权利,旁的人不必议论。” 看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宗林接着道:“既然柳 安要选雪尊者,那便选吧,他不在的时候,你来我这里习武就是。” “是。”柳安答道。 “若没有旁的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没有人出声,宗林便让众人都散了。 沈墨赶紧走到柳安身边:“没事儿吧?” 柳安摇了摇头。 沈墨只当他是强撑着:“别太担心,以雪尊者的实力,出不了什么大岔子的。” 然而柳安确实没有担心,因为在比武前,他见过容沁。 虽然不知道容沁究竟情况如何,但那时看他还活生生的,柳安也就安心许多。 “我真的没事,放心吧,我要去高睿的院子。” “我跟你一起去?”沈墨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柳安坚持,沈墨只好作罢。 于是柳安独自一人走去高睿的院子。 路上遇到了邱良。 两人擦肩而过,邱良不屑的冷笑。 柳安突然伸手拉住邱良。 “你干什么?”邱良一下子挣开,远离柳安。 柳安眼神里露出疑惑的神色:“你很讨厌我吗?” 邱良不加掩饰自己的恶意:“就是很讨厌你啊。” “为什么呢?” 邱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柳安接着道:“你连为什么讨厌我都说不出来?果然是因为嫉妒吧?” 邱良反问:“嫉妒?你有什么值 得我嫉妒的?” “谁知道呢?”柳安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你挺孤独的。” 语罢,柳安转身就走,徒留邱良一人陷入沉思。 柳安来到高睿的院子,门上插着把钥匙,柳安拧开门锁进去。 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只是那些装饰和床褥不见了,书也少了一些。 柳安一进去,便看到了案上的信封,用镇尺压着。 柳安打开信封,上面只有几行潦草的字迹。 看得出是高睿的字迹,只是不知道他为何写的这般潦草。 柳安亲启: 见字如面。 恕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你告别,便选择了不辞而别。这间院子我已买下,书并未全部带走,钥匙赠你,日后你可来读书。 若我没猜错,邱良应当告诉了你,我刻意隐瞒的消息,不要怪我,我只是怕你担心。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你要记住,我只是你命中一过客,从今以后,你须得小心谨慎,若日后能有一人会全心全意待你,再不欺瞒你,遇见危险时不顾性命来救你,凡事尽心竭力为你打算,那便最好。 看完信,柳安眉头紧锁。 正如沈墨所言,不可能所有好事都落在一人头上。 他拜了容沁为师,高睿却离开了,犹如日月盈昃,潮水涨退,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 第26章 【天山】惊险反杀 秋去冬至。 柳安已在内门习武半年。 半年里,他下过两次山,但一直都没有容沁的消息。 这天夜里,柳安正在房里打坐,屋外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是什么压垮了院内未打整好的花架,摔在积雪里。 柳安警惕的拿起长剑,推开门,只看到一个人倒在雪地里,身上还有血迹。 他小心翼翼的凑近,看清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是容沁。 “师傅!”柳安忙摇晃他,大叫他的名字,容沁毫无反应,树上积的雪塌了下来,雪粉扬了柳安满身。 那一刻柳安甚至无暇细想这突发的事件。 恐惧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会儿,便被更重要的念头占据——容沁一定是冻昏了。 虽然柳安无法解释容沁身上的血迹,也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好起来。 他地尝试着拖动容沁,将他拖进厅堂内的床上。 但昏迷的人太沉了,成功后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而在此期间容沁仍未有半点醒来的征兆。 柳安又叫了他几声,凑到他的鼻前去感觉他的气息,发现容沁呼吸平稳,只是嘴唇发白。 屋里点的是地龙,柳安找遍了房间,才找到一个小瓦炉,往里面放了些木炭 ,在床边生起了火。 房间还有些热水,他便找来毛巾,用热水寖湿,擦拭容沁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时候他发现了容沁身体下淌出来的鲜血。 鲜血从厅堂中延伸出去,在门槛上形成了血迹,从关上的门到院内的雪地留下一道鲜明的印记。 点点滴滴的血经过大院门槛,一路通往外面的长道。 柳安翻遍了容沁身上和屋子里,都没见到伤药。 而容沁脸色发白,显然十分虚弱,还发起了高热,柳安只得拿起一点银子,出门去买药。 天山派里是有药堂的,柳安冒着风雪前去。 和以往虚掩不同,今天药堂的门紧紧锁着。 但柳安看见里面有火光,便轻轻叩门。 “谁?” “大夫,有人受伤了,天冷又发了高热,想请您去看看。”柳安道。 门开了个缝,里面的人丢了包药材出来:“大夫不在,这是金疮药和一些活血生精的药,你拿去用吧。” “可……” 柳安话还没说完,药堂的门便猛的关上。 柳安焦急万分,光有药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下山去请大夫也来不及了。 事已至此,柳安只能先拿着药回去。 夜深风雪更大,屋外的血迹几乎都被掩埋了,偶尔有些 露出来,都被柳安细心的用雪盖住。 柳安刚要关上院门,便被一只手捏住了肩膀,他要反手回击时,瞬间被一只粗糙大手握住了手。 内门弟子的小院相隔都很远,柳安放弃呼救的念头,使劲挣扎。 可背后那人手劲极大,用一只手反剪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将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他的脖侧,稍稍刺进些许。 柳安瞳孔放大,登时不敢乱动。 背后男人的声音说:“容沁是在这里吧?” 柳安透过冰棱的反光,见自己被一名身穿夜行服的蒙面刺客扼着,此刻他反而镇定下来,紧紧地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嘴巴倒是挺硬。”刺客抬腿轻轻蹭了蹭柳安手里的药包。 一条小虫从药包里钻了出来,从柳安的袖口爬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一直延伸到柳安的脖子,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脖子传来微微的刺痛。 柳安心知不妙,但那刺客见到他被虫子咬了,也是放松了警惕。 于是柳安猛的抬腿,朝那刺客的脚狠狠踩去。 刺客被踩中脚趾,登时痛得松了劲儿。 柳安趁机挣脱,那刺客反手抽刀就要朝他身上劈,柳安却已提剑挡住。 但那刺客内力深厚,两人短兵相接,柳安力 不如他,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开。 刺客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指揪向柳安后领—— 侧旁柱后,雪亮剑锋倏然挥出,刺客猛然抽匕格挡,“叮”的一声匕首断成两截,紧接着又是一剑斜掠而上。 “他中毒了!”刺客低喝道。 容沁的剑势硬生生停了下来,那刺客见状,毫不犹豫的攻击容沁。 容沁晕沉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他死了,柳安怎么也活不下来,而他杀了刺客,柳安才能有一线生机。 于是他运起内力,挡住攻击的同时,举剑踉跄刺向那刺客,然而他脚步虚浮,那一剑终究岔了半寸。 刺客逃得开膛破肚之险,容沁一个错步,两眼发黑,栽倒在地。 柳安大叫一声,转身冲上前来,伏在容沁背上。 刺客一声冷笑,上前一脚踢飞地上长剑,将柳安揪起,照着他的脸庞,狠狠给了他一拳。 那一拳犹如捣面一般,柳安才转头,便被钵大的拳头狠狠撞在眼眶上,脑子里登时“嗡”的一声,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然而刺客的目标是容沁。 他没有管倒在一旁的柳安,而是一把拎住容沁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没想到中原第一高手,居然会折在我手 上,真想杀了你,可那群蛮子非要抓活的。” 刺客一边说,一边在身上翻找着什么。 一旁的柳安挣扎着,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揍到脑袋里去了,饶是如此,他仍竭尽全力,一手抓住了掉在地上的剑。 刺客实在是低估了柳安的耐打程度,一个人在生死垂危关头有多顽强,实际上与他这一生里挨过的打息息相关。 柳安从小便经历了以头撞墙,被砖头砸,巴掌扇,拳头捣,早已磨炼出了一身耐击打的技艺。 刺客从怀里摸出一只小虫,凑上前些许,想要送进容沁的耳朵里。 还没等他送进去,他便从容沁清澈的瞳孔中看见自己背后,柳安捡起了容沁的利剑,和身扑上…… 说时迟那时快,刺客刚要转身,柳安便从他背后倏来一剑,刺进了他的后颈。 “我……” 刺客双目瞳孔扩散,全然无法相信,自己竟死在一个才开始修炼内力的孩子手上,他一手在雪地上挠了两下,后颈连着气管被刺穿,当即毙命。 刺客的最后一点气息消失,天地间只有茫茫的雪花。 这是柳安第一次杀人,他满手满脸的鲜血,不敢相信地看着刺客,继而连滚带爬,靠近容沁,扑在容沁的怀里。 第27章 【天山】参茶续气 “什么人?!” 蒙面人从屋脊横梁上纵跃而过,终究是被时刻警惕着的宗林发现了。 他顿觉不妙,打了声响哨,然而风雪交加,无人回应。 宗林已经追了出来,潜入的蒙面人不敢恋战,抽身退走,脚步犹如点水浮萍,于雪中留下浅浅的一行脚印。 不料宗林并不想就此放过他,仍穷追不舍。 眼看宗林正要追上那蒙面人之时,蒙面人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挥手一掷。 “叮叮当当”的金铁相撞之声响起,等宗林悉数打落之时,蒙面人已经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同样的,月兰和乐明也遇到了蒙面人,不同的是,他们遇到的蒙面人身形高大、力大无比,并不似中原人,最终是负伤逃离。 与此同时,小院里柳安已经从杀人的刺激中清醒过来。 容沁闭着双眼,把他抱在怀中,那刺客仍不瞑目,双眼瞪着他们。 柳安抚上自己脖子上还带着丝丝痛意的伤口:“师傅,我是不是要死了……” 容沁费力的睁开眼,把吸足了血就窝在柳安肩头的小虫拂开,然后一脚踩死:“只是寻常毒虫罢了,他既决定拿你当人质,就定不会用猛毒。” 言罢,容沁 松开柳安,在那刺客身上翻找着,把他身上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最后在一个布袋里找出了几颗药丸。 他凑近鼻子闻了闻,从中拿出一颗递给柳安:“解药。” 柳安接过吃了,然而那伤口处的紫黑痕迹,还是令容沁不大放心,他便拿出贴身带的小刀,在柳安的伤口出划了一道小口子。 柳安知道他要干嘛,但当容沁的薄唇贴上他的脖子时,他还是忍不住身子一僵。 而容沁此刻已经头晕眼花,只能勉力撑住身体,帮柳安吸出毒液,吸一口,吐一口,直到吐出来的都是干净的鲜血。 “扶我进去。”容沁没了力气,整个人靠在柳安身上。 柳安连忙把他扶进屋子。 容沁躺在床上,闭着眼把手里的布袋递给柳安:“这是金疮药。” 柳安接过药,解开容沁的衣衫。 所幸容沁身上的伤虽重,但没有中毒的痕迹,柳安把药上了上去,又细心的给他包扎好。 “对了,外面还有着活血生精的药,我给你熬了。” 柳安突然想起来外面还有散落的药,正要出去捡回来,却被容沁叫住。 “那药多半是这刺客给你的,恐有毒。” “那怎么办?”柳安沉吟 一会儿,道:“我去找其他几位尊者吧?” “不可。”容沁果断拒绝。 柳安不解:“为什么?”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又是这句话。 柳安气的眉头紧锁,却又无法,想了半天,这才想到:“高睿之前在院子里种了药材,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我去给你找找。” 容沁本想拒绝,可柳安一再坚持。 他只能松口:“他还有同伙,你此去一定小心。” 柳安应了一声,便趁着夜色出去了。 到了门口,他发现刺客的尸体还躺在雪地里,血迹也格外刺眼。 于是他壮着胆子把刺客拖到角落,用干草盖着,又用雪把血迹掩埋了。 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但风雪交加,不多时便会彻底散掉。 行至转角处,他突然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顿时紧张起来,蹲了下来。 脚步声停下,喝道:“谁在那里!” 柳安听出是宗林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师叔,是我。” 宗林也有点意外,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柳安答道:“有东西忘在了高睿院里,过去拿。” 宗林闻言,垂眸仔细端详柳安,见他衣衫单薄, 想来是匆匆出来的:“什么东西这么要紧?衣服都不穿好?” 柳安一时语塞,顿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是……是高睿留给我的信……平日里我都贴身放着……今天忘在了他的院里……” 风雪渐大,柳安又穿的单薄,忍不住发抖,宗林心下不忍,道:“行了,快去吧。” “是。”得到应允,柳安便朝着高睿小院的方向去了。 “等等,”宗林想了一下,虽然那些蒙面人已经逃了,但未必不会折返,还是小心为妙:“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师叔。”柳安谢道。 有了宗林跟着,他也能安全许多。 到了小院,宗林并不进去,就在门口等他。 而进了屋子,柳安却犯了难。 原因有三。 一是他读书尚且不精,更别谈辨认药材了。 二是他穿的单薄,带太多东西走,过于显眼。 三是他晚上已经把高睿和容沁的信放在一处收好,根本没带在身上。 柳安犹豫不决,外面的宗林催道:“还没找到吗?是不是放在其他地方了?” 柳安仓促决定,拿了两根他少数认识的人参揣进裤兜里,又拿了张有些批注的纸折了起来。 “找到了?”宗林问 。 柳安拍了拍放在胸口的纸:“被风吹掉了,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劳师叔等我了。” “无妨。”宗林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柳安连忙跟上。 宗林一路将他送到门口并叮嘱他晚上别乱跑,而柳安很庆幸自己出来时处理了一下门外残存的血迹。 容沁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只费劲的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便又闭目,而柳安则是把人参切成碎片,放进水壶里煮。 不过一刻钟,壶中参茶氤氲着一室香气,柳安见煮的差不多了,便把壶提下来摊凉。 等水温热了,柳安直接把壶提了过去,扶起容沁的头,朝他嘴里灌参茶。 容沁闭着眼,就着水壶喝了满满一壶参茶:“三皇子的东西,当真不错。” 听到他声音沉稳许多,柳安心知拿对了:“还有一根,我一并煮了吧。” 容沁便不吭声了。 这晚外面越来越冷,只有屋里的火炉,像个温暖的太阳,照着他俩。 等柳安煮好,回头才发现容沁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便将参茶放在炉旁,准备彻夜守着容沁。 这夜不知道为何,漫长无比,柳安从一开始的坐在榻边,到最后的窝在榻下,终究是睡着了。 第28章 【天山】感悟剑意 翌日再睁眼时,雪停了。 柳安发现自己睡到了榻上,容沁躺在他身旁,已经醒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谢天谢地,柳安担忧地看他,问:“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容沁说。 柳安心情大好,说:“我找点吃的给你。 “衣服穿上。”容沁说,“别着了凉,听见没有?” 柳安裹上裘袄,跑去饭堂吃了早饭。 好在他是专门学武的,时间比还要学文的沈墨他们更自由,有足够的时间把食物带给容沁。 等他回去,见容沁坐在房中,解开外袍,剪去单衣,给自己换药。 柳安便放下食物,跑了过去,问:“你好些了么?哪儿来的药?” 容沁点点头:“无妨,药是我今天一早去药堂拿的。” 柳安见他解开绷带之处,腹部伤口有三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血已经止住了,但还有些血污,于是给他烧水,让他擦拭干净,撒上金创药。 “他们为什么杀你?”柳安问。 “因为我想从他们哪儿找到一些证据。”容沁说。 “什么证据?”柳安追问。 容沁看着柳安,忽然嘴角微微上扬,眯起了眼睛。 “不要问。”容沁说,“与你无关的,什么都不要问,以后你会知道的。” 柳安十 分担忧,不过容沁还活着,所有的阴霾都为之消散,还是令他很高兴的。 容沁说:“如今我伤了,暂时也就不走了,先住你这儿凑合着这么过日子罢。” “那你还会走吗?” “会,”容沁犹豫一会儿,道:“但我以后会常回来的,还是要教你些保命的功夫。” 柳安道:“你会教我剑法吗?昨晚我看到你的剑了,利得很。” 柳安想去找容沁的那把剑,他昨天把剑和那尸体放在一块儿了。 跑到前院时,柳安突然想起那角落里还有尸体,登觉恐惧,靠近了看,却见干草被挪开,剑没人,尸体也没了,顿时被骇得魂飞魄散。 “被我处置了。”容沁说,“不必害怕,那人应当是巫月岭的人,没想到这南疆祭司,居然与胡人勾结。” 说到这儿,容沁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差不多到时辰了,该去习武了,你如今是跟着谁学?” 柳安如实回答:“现在是跟着风尊者学。” “宗林的昨夜风剑法,讲究一个随心所欲,日后改换我学也顺当,但你不可尽和他学,沾染些散漫性子,书也得继续念着,不用什么都读通,但要知道……” 一谈到这些,一向寡言的容沁就变成了话痨,生怕柳 安走歪一步。 “师傅,这些我都知道,不用担心。”柳安知道容沁是为他好,心里暖暖的。 “嗯……去吧。”容沁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学武。 柳安到的时候,武场空无一人,他便自行练剑。 说是跟着尊者们习武,其实尊者们很少出面,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照着有批注的武谱练习,遇到不懂的便问师兄们,实在晦涩难懂的,才会去请教尊者们。 等柳安行云流水的行完一套剑法,沈墨和姜青也到了。 “柳安,你怎么了?”沈墨诧道,“眼睛被谁揍的?” 柳安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被狠狠的揍了一拳,答道:“没……没什么。” 沈墨顿时联想到了邱良,问,“是邱良?他找你麻烦了?” 自从进入内门以后,邱良就鲜少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沈墨依旧讨厌他。 柳安说:“真没有……是我自己昨天不小心撞到桌角上了。” “你被人打了一拳,”沈墨一脸认真:“且不说你习武的时间也不短,根本不可能不小心撞成这样了,我也习武挺久了,看得出来的。” 柳安顿时语塞。 沈墨却不在咄咄逼人:“没关系,你不信任我,你有什么都只和高睿说,今日是我多管闲事。” 语罢,沈墨走到武场的另一角,离柳安很远,姜青没怎么犹豫,只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追着沈墨过去了。 师兄们陆续到了武场,沈墨和柳安之间隔了不少人。 “师弟,今日和我练剑如何?”宗林的大弟子尚鸿走到柳安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柳安答应了。 于是尚鸿率先出手,剑锋一起,整个人则置身在剑气之中,如同将欲御剑而去的仙人,飘逸潇洒之极。 柳安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尚鸿剑尖一颤,毫无预警的朝柳安冲来,柳安不退反进,长剑如惊涛拍岸,朝对方的剑重重劈下。 就在柳安即将碰到时,尚鸿脚下步法变化,灵巧滑开,避开柳安的攻势,同时剑势不减,恣意自如。 即便是同门切磋,一招一式也是有讲究的。 双方过了数招,彼此都未尽全力,但尚鸿的昨夜风剑法显然在柳安之上,招数屡屡推陈出新,令人捉摸不透。 然而无意间,柳安看到沈墨正关切的看着这边,一时失神。 尚鸿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右手用剑柄点向柳安手腕上的要穴,左手抓向柳安的脖颈。 柳安避无可避,被尚鸿钳制住。 “师兄武学精练,是我输了。” 尚鸿却不大满意的 点了点头:“非也,师弟虽天赋异禀,不过半年便吃透了剑法,但心不在此法门上,悟不出剑意。” 柳安心里明白,他虽然跟着宗林修行,可一心想要传承的是容沁的武学,自然是学得不精。 尚鸿看出他的心思,道:“我知师弟一心想学习雪尊者的武学,可毕竟雪尊者不在山门里,师弟不可能因为他没回来,就放弃修炼,更何况,于剑道而言,不论什么法门,剑意都是必不可少的。” 柳安想到,若是他这半年来,能潜心习武,学得剑意,昨夜便不会那么被动。 若不是那刺客大意,说不得他与容沁都已命丧黄泉。 所以现在的他,迫切需要提升实力。 容沁虽说过要教他,但毕竟重伤未愈,如今之计,便是潜修昨夜风。 “还请师兄教我。” 尚鸿自然不会藏私:“真正的武道高人,能以自身涤荡周围,影响天地一草一木,使其受到自身心绪而牵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导柳安 去那感受牵引万物的力量。 渐渐的,柳安感觉到自己稀薄的内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又从手中的长剑喷薄而出。 对面的沈墨看着柳安逐渐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便不再看他,进行自己的修炼。 第29章 【天山】备受关怀 在尚鸿的指导下,柳安的武功更上一层。 他也不禁对这些师兄们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我以后要是能练到师兄这种境界就好了。” 尚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大道三千,人人不同,你只要用心研习,必然也能水到渠成。” 等他们交谈完,柳安左顾右盼,却始终找不到沈墨的踪影。 柳安便快步沿着走廊跑去沈墨的屋子,去找沈墨。 沈墨正在院里坐着,桌上放着些糕点,背对着柳安,张嘴正要吃。 柳安:“沈墨。” 沈墨冷不防被吓了一跳,险些被那糕点噎着,柳安忙上前给他拍背,顺了下去后沈墨方狼狈不堪地去找水喝。 “你怎么来了?”沈墨问。 柳安小心翼翼道:“我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沈墨尖锐的反问。 两人相顾无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沈墨才开口打破尴尬:“行了,究竟有什么事。” “对不起,”柳安认真道:“是我骗了你,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揍得,但是和邱良真没关系,他已经很久没有找过我了。” 沈墨摆了摆手,道:“既是你的秘密,我也不多问了,你自己看着吧。” “那你……还生 我的气吗?” “气又能怎么样?”沈墨瞪他:“气还不是气我自己,行了行了,你走罢,别在这儿烦我了。” 听到他这样说,柳安便知道他的气下去了七八分,也不多留,笑着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柳安又顺道去药堂拿了点儿药。 等他回到小院,却发现容沁不在了。 “师傅,你去哪儿了?”柳安放下手里的东西,大声喊道。 无人应答。 柳安想出去找,却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整个人在屋里焦急的踱步。 两刻钟后,容沁回来了。 “师傅,你去哪儿了?”柳安松了一口气。 “出去找个人,耽搁了一下。” 柳安应了一声,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继续追问他了。 倒是容沁,主动问道:“天山里可有人欺负过你?” 除却刚来时和高睿打了一架,天山的师兄弟们待柳安都不错。 柳安思来想去,唯一和他不对付的便只有邱良,可那也不算欺负他。 于是柳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容沁眉头微锁:“当真?” 柳安认真:“当真没有。” “那邱良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容沁应当是不认识邱良的,更不可能知道他与邱良之间有过短时间的嫌隙。 容 沁能这样问出,其原因呼之欲出。 ——师傅不在院里,原来是因为去看我了吗。 柳安自然的想到了这一层,笑道:“当初内门考验的时候,我与他争夺魁首,有些不快,但他并未来找过我麻烦。” 容沁了然的点点头:“我从前说过,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我会替你摆平,你决计不可豁出性命,如今我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懂吗?” “嗯。” 是夜。 柳安晚上睡不着,便撑在窗台赏月。 却无意间看着别院的容沁换了身夜行衣,正要出门。 两人视线相撞,面面相觑。 容沁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担心,早些去睡觉,然后便飞身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本就睡不着的柳安更加睡不着了,索性拿了剑,去院子里练剑。 白天在尚鸿的指导下,他体会到了气机与万物交融的感觉,此刻再试,有种轻车熟路的感觉。 等他一套武完,却发现一把长剑横在他脖前。 “师傅?” 容沁收了剑:“若刚刚有人偷袭,你已经死了。” “师傅武艺超群,我一点儿也没发现。”柳安道。 “非也,”容沁摇了摇头,解否定道:“我刚刚冰并未收敛气息,只是 如以往一般走过来。” 柳安不解,若真如此,他不可能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容沁解释:“尚鸿的方法没错,初学者确实可以用这样的方法去领悟剑意,但初学者,气机与万物交融,被万物掌控,若没有人庇佑,很容易发生刚刚的情况。” 柳安心下明白:“那师傅可是要教我别的方法。” “战,”容沁说的云淡风轻:“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战斗中,才能突破潜能,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柳安道:“可山长说,学成以前,不可随便出山历练。” “何为学成?”容沁对山长的话不屑一顾:“他说学成,未必就是学成,以往我只想你平平安安便好,可如今我深感世事无常,你须有自保的能力才行,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如今还是以打稳基础为重。” “我明白了。”柳安点了点头。 “今夜练练吧。”容沁话音刚落,便率先出手。 容沁将自己的招式拿捏的很好,既可以压制住柳安,但又不会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过了数十招,柳安的长剑便被容沁空手接住。 容沁松了剑:“刚刚你便应该收剑的,如果别人用的是枪,刚刚你已经死了。” 柳安动作一 顿,但仅仅一顿,再次出手,十分完美,于是容沁满意的再度与他对招。 直到夜深,容沁催促柳安去睡觉。 不过柳安今夜睡得并不好。 在睡梦中,有个严厉的容沁逼着他练剑。 一整夜,柳安都在输阵的无力情绪中。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好的柳安洗了把冷水脸,才算彻底清醒过来,然后拖着萎顿的身子去饭堂用早饭。 他刚坐下没多久,沈墨和姜青也到了,打好饭就往他这边来,脸上还带着笑。 “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开心。”柳安问。 “你没听说?”沈墨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邱良昨晚遇到剪头仙人了。” “剪头仙人?”柳安对这闻所未闻。 “哈哈哈,”沈墨却没和他解释,反而是笑的直不起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柳安便知道沈墨笑的是什么了。 邱良刚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戴着帽子,也能看见邱良那头像狗啃的头发,甚至在额角缺了一块儿。 柳安不难想到,这是容沁的杰作。 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邱良闻声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等柳安中午再看到邱良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第30章 【天山】胡人秋掠 柳安白日里在武场练武,读书,晚上则在容沁的指导下练武。 日子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着。 容沁伤好后,偶尔会出去一段时间,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柳安也一言不发,只是屋里总会有多出来的纱布和一些药草。 直到一年后,晚上容沁破天荒的没有叫柳安练武。 “今夜收拾好东西,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柳安问道:“我们是要去哪儿?” “出趟远门,来回估计两月。”容沁答道。 柳安惊讶:“两月?我怎么能去这么久?” “还记得以前让你背的身份么?”容沁解释:“我找人假做了一整套身份,然后给你请了两月的假。” 自来了天山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长途旅行,柳安有些兴奋的问:“那去哪儿?” 容沁答道:“往东北方去,会一会我的一位故友,向他要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柳安觉得十分有趣。 “剑,”容沁补充道:“给你的剑。” 听到自己也将有独属于自己的佩剑,柳安有点兴奋过头了。 但年轻人精力确实旺盛,哪怕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儿,柳安第二天依旧是生龙活虎的启程。 镇外,有两匹容沁提前准备好的马。 “会 自己骑马了吗?”容沁解开缰绳,问道。 在天山的这些日子,柳安是学过骑马的,但不仅骑的少,就算骑也是在平坦的马场骑,还从未独自骑着上路过。 容沁看出他有点担心,但又跃跃欲试,便道:“试试吧。” 柳安依言翻身上马,容沁随手一拍马臀,马登时便飞奔出去,柳安紧张的控住缰绳,回头看容沁。 容沁朝他挥了挥手,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见容沁跟了上来,柳安便放心纵马,骏马越过小溪,飞驰而去,柳安兴奋的连声叫喊。 刚开始骑马是件刺激的事儿,可时间久了,便也无聊。 更要命的是,柳安虽是习武之人,但大腿内侧的皮肤还是很娇嫩,终日在马上,难免磨破了皮。 半月里,磨破皮的地方没有养好,又再度磨破了,新伤叠着旧伤,容沁便发现了柳安的异样。 “腿伤了?” 柳安不想因为他而耽搁行程,便随口道:“磨破了点儿皮,没什么问题。” “怎么不告诉我,”容沁眉头紧锁:“若不是我发现了,你岂不是要磨上两月,那还得了?” “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耽搁行程。” “此行本就是为你,耽搁了又如何?”容沁看了眼天色,继续道:“今日尚早, 我们改道去关麓,你和我同骑。” “马怎么办?”柳安问。 “无妨,上来吧。”容沁伸手,把柳安拉上了马。 为了不继续磨他的腿,容沁让他侧坐在他身前。 待他坐稳,容沁朝他的马打了个唿哨,便驾马朝着关麓而去,那马也颇通人性的跟了上来。 关麓只是个县城,但地域极其辽阔,其下村、乡散于深山之中,唯有蛛网般的羊肠小道与县城相连,但又是塞北与中原行商的必经之路,热闹非凡。 容沁到了关麓,顺手买了药膏以后,便轻车熟路的带柳安去打尖住店。 他向小二报了住店一日,以身份文书交掌柜查验。 其时齐国局势复杂,众族南来北往,文书各不相同,纵使容沁拿的是假文书,掌柜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吩咐开了间上房。 进了屋子,容沁便下楼去安置马儿,柳安便脱了裤子上药。 等容沁回来时,柳安已经上完了药,背靠床头:“师傅,明天还赶路吗?” “不想走了?”容沁也躺上了床,随口问道。 人一放松,就容易犯懒。 柳安应了一声,又摇摇头,说:“走啊。” 容沁见他犯困,便道:“我叫小二做了菜,一会儿就上来了,吃完就休息吧,旁的事儿, 明天再说。” “好。” 不多时小二便把菜呈了上来,柳安勉强打起精神吃饭,吃完了简单洗漱下便躺上了床,等容沁收拾好,他已经睡着了。 等柳安再睁眼时已经是白天了,外头有些嘈杂。 “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容沁见柳安醒了,便起身给他拧毛巾,让他洗漱。 外面,关麓一夜间兵荒马乱,不少人拖家带口,从东北沿路撤下,各个喊道:“胡人要来了!” 柳安第一次见这景象,惊疑不定地打量客栈外道路,迁徙人群堵住关麓主道,极目所望之处,尽是乌压压的难民。 师徒俩正坐客栈中吃面,容沁却似乎见怪不怪。 “师傅,我们还要朝着东北去吗?” “当然,”容沁平静答道:“每年这个时节,胡人都会南下劫掠,以此过冬,但终究是些杂兵,真正的军队,怎敢轻举妄动,我们此行,不仅是给你取剑,也要让你见见血。” 容沁这样一说,柳安便明白了,他要去打来抢劫的胡人杂兵了。 就在两人交谈时,外面的流民越来越多。 “不要进来!”掌柜不悦道,让小二出去赶开难民,乱世当道,无钱寸步难行。 柳安时不时地往外看,见一个比自己小点儿的孩子带着 另一个幼童,灰头土脸地混了进来。 “吃吗?”柳安拿了一块饼,递给那大孩子,“歇会儿吧。 “出去!都出去!”小二说。 容沁并未说话,看了小二一眼,只是一眼,小二便不敢说话了。 “给我妹妹讨一块。”那孩子躬身道,“多谢您呐,您一路平安。” 柳安看到这景象,忍不住心酸,对方却很懂礼数,只占了一块小地方,让自己妹妹吃饼。 “从哪儿来的?”容沁随口问道。 “南屏城。”那孩子答道。 容沁稍稍有些惊讶:“哦?都抢到南屏了?城破了吗?” “还没,”大孩子说,“但今年胡人来势汹汹,怕被屠城,都在往南边逃,老爷,能给点水喝吗?” 容沁点了点头,提壶斟茶,给了那孩子一碗茶,孩子先喝了几大口,再喂给妹妹。 “你爹娘呢?”柳安又问。 “失散了。”大孩子说,“您若往南面走,能不能帮我们打听几句……” “我们往北边去,”容沁说,“不必担忧,已到了关麓,胡人不敢追到这儿来,想必是无碍的。” 那大孩子点了点头,说:“老爷得当心,漫山遍野的,都是胡人骑兵。” “走罢。”容沁分付钱币,结算房钱与伙食,带着柳安出了客栈。 第31章 【天山】以杀止杀 容沁带着柳安出了客栈,在街口停着一辆马车。 “我们坐马车吗?”柳安认出拉马车的马,是他们昨天骑的。 “嗯,你先上去。”容沁转身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塞到马车里。 然后容沁赶着车,带着柳安出了城,行驰在秋天的官道上。 两道树叶沙沙作响,一片青绿,林荫的影子在车上晃动,空气十分舒爽,柳安便将车窗的帘子挂了起来,靠窗又眯了起来。 路上马车被石头硌了一下,柳安的头磕在车上,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前面驾车的容沁身上一半洒着阳光,一半被外头树叶的光影点缀着,光点如同流星,沙沙沙地在他身上飞过去。 容沁正在思考,他不吭声时,嘴巴总是微微抿起,仿佛看什么都不顺眼,有点冷漠,这和柳安有点像。 “醒了?”容沁说。 柳安应了一声,打了个呵欠,坐起来,趴到窗前去看。 “哇!”柳安为窗外的景色而惊呼。 容沁说:“别从车上摔下去了。” 马车终究不如骑马快,容沁紧赶慢赶,他们也没能进城,只能露宿在荒郊野岭。 容沁把车赶到路边,在车后搭了个棚,柳安坐在车里,容沁说:“我去看看周围 情况。” “我也去吧。”柳安拿了他护身用的长剑下来。 容沁打量他,有点意外。 “这时候怎么不犯懒了?”容沁一脸莫名其妙。 柳安:“……” 自从上次被刺客偷袭以后,他便再没有遇到过什么突发的情况,练了一年的武,还没地方试手。 “我……就是想去走走。”柳安答道。 “在这儿等着。”容沁说。 胡人今年已经劫掠到了南屏城,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很接近,说不准会有游荡过来的胡人。 虽然如今柳安的武艺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容沁不会让他轻易涉险。 容沁走了,柳安便缩回了车里,翻了块儿饼出来吃。 远远地传来一声长啸,柳安登时被惊动,揭开车帘。 周遭一片静谧,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只有微弱的月光,柳安离开马车,朝路的尽头望去。 今天下午时下了点儿小雨,现在阴云渐渐退散,积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星空。 柳安看见树上有什么东西飞走了,再走近些,突然见到一双发光的眼睛瞪着自己,当即吓得大喊。 寂静的旷野上叫声传得老远。 “怎么了!”容沁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够呛,一步飞跃, 出现在官道上。 “有……有个鸟儿。”柳安指着树上,他看见了一只。 容沁一脸无奈,转身又下池塘去取水。 柳安跟着走到容沁身后,夜空一放晴,空气清新,登时心旷神怡。 “这附近有人来过吧,”借着月色,柳安看到了有人经过的痕迹:“你看那边,过去看看么?” “先不管会不会是胡人,出门在外,也不要胡乱与人打招呼,”容沁答道,“不是什么人都好客。” 容沁打了水,与柳安并肩回去。 “饿了么?”容沁问。 柳安摇了摇头,他才刚吃了点饼,把车上剩下的饼又翻出来,递给容沁。 容沁接过饼,三两口吃完,说:“我们此行不走广宁关,接下来的路都很荒,等回来了再带你去吃好的。” 容沁话音刚落,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马匹嘶鸣,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一簇羽箭飞来,他们的马一匹应声倒地,另一匹倏然受惊,放声大叫,叫声却戛然而止。 “快走!”容沁马上喝道,一拖柳安,两人朝旷野中齐肩深的草中躲去。 “东西都在车上!”柳安仓促间只来得及抓上他的剑。 他们二人刚潜入草丛中,就有利箭飞射,朝他们的藏身之处射 来,柳安抬手打掉飞来的羽箭,和容沁一起逃向池塘。 有人骑马冲进了旷野中,但两人毫无防备,柳安只有一把剑在手,刚要交给容沁,容沁却看也不看,随手一按,让他等在草丛里头。 只见四面八方都有人围过来,大声说着柳安听不懂的话。 但那腔调柳安在邺城时听过,他马上明白了,他们碰上了一伙胡人! 胡人南下是为了劫掠,这是被人盯上了! 紧接着,那伙骑马的胡人齐齐弯弓搭箭,指向场中,围成一个半圆形的弧,高声喝叫。 容沁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武器。 “不要出来。” 柳安藏身于草丛之中,他知道容沁的本身,倒是半点不担心他,只是好奇想看看他怎么出手。 等胡人再靠近了些许,倏然间容沁放下了手,从腰间抽出一根钢鞭。 这是柳安第一次看到容沁用除了剑以外的兵器,而那群胡人看见容沁拿出武器,大惊之下也是纷纷放箭。 然而容沁钢鞭舞的呼呼作响,拦下羽箭的同时,犹如一阵风卷进了胡人队中。 钢鞭在他手指间翻转,只是轻轻一带,便唰地带起胡人脖侧的鲜血。 余人这才意识到容沁不好惹,当即恐惧地大 吼,纷纷退后,容沁却不依不饶,手中那根钢鞭,点到之处皆是鲜血。 残存的胡人们恐惧万分,捂着脖颈,惨嚎着逃走。 容沁随手将钢鞭上的血抖落。 柳安看着地上的尸体,微张着嘴。 他不仅见过死人,还亲手杀过人的,但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杀了这么多人,而容沁却像没没事人一样。 柳安问:“都死了吗?” 容沁平静的说:“如你所见,我把他们的脖子都割断了,自然是死了。” “把他们吓退不就好了吗……” “别对你的敌人心软,”容沁很认真的看着柳安:“他们用的箭都是胡人军队里用的,我今日不杀他们,日后会有更多的齐国百姓丧命于他们之手,没有战争是不流血的。” 于是柳安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 “没人喜欢战争,但战争无可避免。”容沁看似平静的语气之下,蕴含着冷冽的杀意。 柳安看着容沁带着仇恨的双眸。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容沁。 容沁意识到自己失态,收敛了情绪:“你可以有慈悲心肠,但也要有伏恶手段,你是看见过流民的惨状的,此行你便想着,杀胡人便是救人,或许能更容易接受些。” 第32章 【天山】杀与救人 柳安两人回到被毁坏的马车旁,收好散落的东西,就着早先搭好的棚子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容沁从破车里翻找出了些布匹,绑在胡人的马上。 他们今日要继续前进,马死了,马车也坏了,只能骑胡人的马。 容沁准备的马是上好的,而胡人的马并不比他的马差,只是性子刚烈,柳安试了几次才将它驯服。 两人策马,进入了群山之间,差不多两个时辰后,容沁小声道:“停!” “怎么了?”柳安立刻拉紧缰绳停马。 容沁手指了一个方向。 柳安循容沁所指之处望去。 早间山涧满是白雾,雾气之中,一队胡人骑兵蜿蜒而来。 容沁并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带着柳安兜了个圈子,发现了几名齐兵尸体,显然有过一场遭遇战。 柳安紧张地说,“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容沁眉头紧锁:“不会是今年,但估计也快了,本以为还要等上几年,没想到胡人已如此猖狂。” 说着,容沁翻身下马,将齐军的箭筒、长弓拿了起来,掂量了一下那弓,才递给柳安:“来,这个给你,你先数数他们有几个人。” 而他自己则是拿起一把弓弩。 弓弩的后力更大,不 容易把握,便没有给柳安。 “一五、一十……”柳安趁着容沁调试弓弩时点数,答道,“两百个人。” 容沁调试好后,翻身上马,说:“两百人,不过是群领头的探子,路遇他们,不必惊慌。” 柳安点点头,容沁又解释道:“首先隐匿好自己,军队的士兵,武艺少有高深的,尤其是这样的先头部队,不过也不能轻敌,但现在敌在明,我们在暗,有六分把握,便可冒险偷袭。” “可是咱们只有两个人。”柳安说。 “无妨,”容沁说,“记得书上怎么说的不?以一敌十,有道乎?” “有!”柳安读过这一段,答道,“攻其不意,出其不备!” 然而柳安不知道的是,对于容沁这样的武家高手来说,军队里的人也与小儿无异,这两百人,甚至正面硬攻也难伤到他分毫。 “走!” 容沁双腿一夹马腹,纵马驰骋,战马踏山峦犹若平地,穿密林如同平原,风驰电掣地不断接近敌方。 容沁踩在马镫上,修长身材探出,抬手,用弓弩瞄准胡人。 一声轻响,不多时,有人惨叫,应声落马,容沁回伏马背,说:“转向,跟紧我。” 语罢他一抖缰绳转向,随 即又是连珠三箭,接着又是三声惨叫,此起彼伏。 “不论敌人数量和实力,只要选择了偷袭,第一次偷袭与第二次之间,不能有间隙,”容沁用柳安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教道,“这样敌人才会疑神疑鬼,不知对手底细,若只是一击,对方便会猜到只有一个人。” “懂了。”柳安说。 两人越过山涧,尾随在胡人后面,不靠近也不离开。 胡人果然起疑,就地组成阵型,不敢再贸然推进。 “现在怎么办?”柳安又问。 容沁骑在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地利要尽其所用,既然在林中,自然就用烟把他们逼出来。” 容沁用火石引燃了手里的折子。 这并非普通的火折子,而是发烟,点燃便会起大烟,容沁手中的剂量,足以让这一块山林笼罩在烟雾之中。 “一会儿注意,抓他们的首领,就是正中那个。” 趁着烟雾刚起,容沁把自己的钢鞭递给柳安,又指了指这支胡人小队的首领。 并不难辨认,因为他的衣饰和一般的胡人不同。 这时烟雾已经蔓延开了,胡人阵型却丝毫不乱,叫嚣着撤出了树林。 然而白烟蔓 延,周遭已不能视物,紧接着烟雾中悍然冲出了一匹骏马,踏入敌人阵营。 容沁单手执剑,剑势凶猛,登时所到之处都是鲜血,一路挥洒而去! 柳安紧随其后,有容沁在前面顶着,他便可以放心放箭。 只不过他箭法准头一般,又有烟雾蔽目,箭下去了,虽传来痛呼,但致命的却少。 “捆他!”容沁杀出一条血路,已经快追上他们的首领。 柳安甩出长鞭,却被首领的刀劈开,容沁见状,抬手就是一簇弩箭,狠狠的射进他肩头。 柳安再度甩鞭,这次正中首领脖颈,精铁所制的钢鞭差点直接勒断首领的脖子。 他立马挣扎起来,胡人的蛮力带得柳安险些摔下马去,好在容沁眼明手快,一手抓住钢鞭,带着柳安在胡人反击的箭雨中奔出了包围圈。 首领被捆住脖颈,两手死死揪着钢鞭,容沁用力一扯,将他勒断气了,在山路上拖行。 “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抓人质,以此作为要挟,”容沁说,“但当兵的都不吃这套,他们会推出新的首领。” “那咱……咱们抓、抓他做什么?”柳安心有余悸,还不住朝后看。 容沁下马,收了钢鞭,从那首领身上摸出套 马绳,在树上饶了几圈,并打结稳固,然后把首领吊了起来。 两人又驭马离开,驻马于高处,远远眺望那首领,看着就像个活人站着一样。 “人质没用,但死人不会说话,”容沁说,“这叫做守尸袭援。” 果不其然,胡人冲出密林,远远看到他们的首领,就要来救他。 容沁将六箭架上弩弓,待得对方冲到首领之处,发现被骗正跳脚时瞬间放箭! 六支箭如同流星般飞驰而去,再杀数人,对方人仰马翻,胡人阵营一片大乱,随即发现山坡上的容沁两人,奈何容沁在上风之处,箭矢无法朝他招呼,只得纷纷退避。 退避过程中,容沁又是一箭接一箭地飞去,犹如割稻草般又杀了十余人。 柳安心脏狂跳,容沁又道:“看懂了?” “看……看懂了。”柳安点头,眼里充满恐惧。 “不要害怕,”容沁想了想,抬手摸了摸柳安的头发,说,“我说过,咱们在杀人,也在救人,若你此生见过胡人屠城,你便知道这么几箭,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知道。”只是眼下情景,给了他太大的冲击。 “不要害怕杀人。”容沁说,“只要你相信自己是对的。” 第33章 【天山】初到天机 容沁箭法精,胡人不敢再进,悲愤无比,只能退到弩弓的射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首领的尸首羞辱的挂着。 容沁又朝柳安说:“这些人无不是双手血腥。” “嗯。”柳安颤声道。 眼看胡人各个红了眼,却不敢再上前,容沁便一箭射去,百步外正中吊绳,首领的尸体便轰然倒地。 随后,容沁拨转马头,和柳安消失在坡地后。 胡人纷纷冲上前,要抢回己方首领,柳安刚要问:“这就走了吗?” 容沁却原地一转,再次从山坡后现身,这一次连珠箭法,犹如暴雨般洒去,笼罩了前来救人的胡人,登时惨叫连声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胡人再不恋战,飞速后退。 “这叫诈,”容沁说,“兵不厌诈,放在平日的战斗里,就是虚招。” 柳安:“……” 胡人这一队两百人的领头部队,竟是被容沁连诓带偷袭,杀掉了近半,一时已如同惊弓之鸟,不敢轻举妄动。 战马没入山林,在密林中穿梭,柳安耳畔仍不住回荡着方才那惨烈的临死痛喊。 “我不希望你滥杀无辜。” “但更不希望你在危险面前优柔寡断,毫无反抗之力,有时候你下不了决心,不是你办不到,只是因为不想。” “该杀的杀,该救的 救,虽千万人而吾往矣,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来给你定罪。” 容沁的声音沉厚而温和,驱散了回荡于柳安耳畔的痛喊。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林中的光斑在他们身上闪烁、掠过,犹如静谧黑暗里的千万颗流星,转瞬即逝。 “柳安,要用你的双眼看清楚。” “人生苦短,活在这世上,便不得不去面对许多惨烈与残酷之事。” 一眨眼间,那一团烈日便犹如火焰般射来。 他们冲出了山林,豁然开朗,阳光万丈,云海赫然已在脚下,滚滚云海托起了一方山头,两匹马,两个人,如同渡海而来的一叶扁舟。 “当你站得足够高。”容沁淡淡道,“一切都将被你甩在身后,你只须听从这里……” 他一手执马鞭,点在了柳安的左胸前,认真道:“听从你内心的话,不要惧怕。” 柳安的双眼中倒映出群山与滚滚堆叠而来的层云,那一刻他真实地感觉到了,在容沁的保护下,他十分渺小,却站在这世界的最高之处。众生不过都是脚下云海中沉浮的一抹倒影。 容沁放慢了速度,沿着峰顶盘山道缓缓前行。 “我不怕。”柳安说。 “你确实杀过人,”容沁说,“为了保护你我,可是你一直未曾明 白……” “明白什么?”柳安疑惑。 “有时候你为保护人而去杀人,未必会得到他们的感谢,甚至有可能会遭到唾骂,哪怕你为了保护他们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他们也不会谢你,反而会想杀你。” 容沁顿了顿,接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并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但直觉告诉我,你会这样做,对吗?” 柳安一脸茫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容沁会这样说。 但容沁看着柳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人。 那个人,就和柳安一样,都是个傻子。 对谁都是掏心窝子的好,却自己都不知道。 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落魄下场。 半月后。 两人抵达群山的偏僻处,面前是一道青石板路,通往山峦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柳安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容沁朝柳安说。 两人就这样快爬到半山腰,容沁却发现了不对劲。 天机山庄避世在山上,虽不像别的山庄一样,山下就会有弟子值守,但到了半山腰,也必然能看见人。 但现在,眼看他们已经快要到了,人影却没看见半个,这不能不说是很反常的一件事。 “师傅,您看!” 柳安眼尖,发现石道旁边被丢在草丛里的断剑,弯腰捡起来递给容沁。 容沁摸了摸断剑的口子,这明显是用力过度折断的,此间不见尸体,也不知剑的主人是跌落山崖了,还是已经逃跑了。 “糟了,我们可能来晚了。”容沁自言自语道。 “去救?”柳安问。 “希望不太迟……” 两人正要前进,冷不防身后忽然传来遥遥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 话未落音,一剑已经朝柳安后背飞掠而来。 柳安听见动静,神色未变,正要抽剑格挡,却被容沁拉住一个旋身,两人位置转眼就调换过来,容沁则迎着剑锋而去。 容沁甚至剑都没有出鞘,他掌风侧拍,将来人剑势拍得偏了方向,手一探,便将对方的手腕给拿捏住。 “您是,容府的容公子?”对方咦了一声。 “阁下是?”容沁敏锐的察觉对方所说的容府并非天山的容府,微眯双眼,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对方忙道:“我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苏贤,早年曾在容府见过您一面,但那时我年纪尚小,您现在不认识我也是正常的。” 容沁想了想,是有点印象:“原来如此,那事你爹可与你交代过?” 苏贤明白容沁说的是什么事:“那是自然,敢问容公子为何身在此地?” 容沁说明了来意,柳安就这样看着两人打哑谜。 “那两位不妨随我一道上山。” 容沁道:“多谢苏郎君,方才我们在沿途发现断剑尸首,想必你应该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苏贤苦笑:“说来也巧,天机山庄虽已避世,但父亲仍是让我下山历练,我一去大半年,今日正好回来,谁知在山脚下就发现不妥,原本安排在那里轮值的弟子却不知所踪,一路上来,心惊胆战,正好遇见两位,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是敌非友。 容沁微微皱眉:“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还是赶紧上山一探究竟,若平安无事,也好求个安心。” 苏贤连声应是,当下便与容沁柳安一路同行上山。 只是三人越往上走,心就越发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只因一路上去,触目所及,刀剑越来越多,但依旧看不到尸首。 而苏贤从原先力持镇定,到现在已经脸青唇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通过苏贤的解释,容沁他们知道,这些兵器有一大部分都是天机山庄的,少数的弯刀都是对方用的,刀上刻着“景教”二字。 柳安从未听说过,奇道:“景教是什么门派?” 他只以为他初入江湖,孤陋寡闻,没想到苏贤也是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反是容沁道:“中原没有景教,那是胡人的门派。” 第34章 【天山】天机之乱 苏贤这才开口解释道:“不错,此派号称西域第一大派,我也有所耳闻,但我天机山庄早已归隐,不再收徒,与景教也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不耽误脚下功夫,离山顶越来越近,三人已经遥遥耳闻短兵相接的声音。 耳力如容沁,甚至能听见有人在喊话斥骂。 苏贤加快几步,赶在前面,手中剑已出鞘。 容沁则拉了拉柳安,小声道:“你跟着我,此地怕有危险。” 柳安心头一暖,点点头:“好。”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眼前所见,仍令苏贤禁不住揪心。 只见原先平静祥和的山庄,如今已成血海一片,残肢断体散落,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河,缓缓流淌向不知名之处。 那些已经死掉的天机山庄弟子,与柳安无甚毫无关系,他有容沁在侧,尚能维持冷静镇定的模样。 但苏贤却有些忍不住了,只因这些人曾与他朝夕相处,是他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妹。 半年前他下山时,这些人中还有笑闹着要他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回来,现在他们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苏贤双目通红,内心的伤心愤恨逐渐凝聚,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两帮人 马在厮杀,他毫不犹豫就提剑上前。 然而待他上前,却愣住了。 因为厮杀的人里,并没有异族人,都是天机山庄的弟子。 “王师兄、宋师兄!你们在干什么!”苏贤大声喝道。 王武提看见来者,剑锋一转,直直的刺向苏贤。 苏贤看见同门相残,心神激荡,一时竟忘了抵挡。 然而王武提还未将剑身送入他体内,就已经惨叫一声,松开剑,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哀嚎。 “小心。”容沁出手便挑断了王武提的手筋,声音却不愠不火。 苏贤稍稍回过神,以剑鞘重击王武提颈侧,将他打晕。 宋明站在苏贤身旁,解释道:“副庄主不满庄主避世,所以号令座下弟子厮杀,还私通……” 苏贤忍不住打断他:“胡说八道!叔父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儿。” 天机山庄的副庄主,就是苏贤的叔父苏朝玉。 宋明不语,只安静的看着苏贤。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苏贤握紧双拳,哪怕已经看到,仍旧不愿相信。 容沁拍了拍苏贤的肩膀,示意他镇定下来:“先进去看看罢。” 又问宋明:“庄主人呢?” 宋明答道:“在里面,正与副庄主交手……” 苏贤不耐再听 下去,直接一跃而起,抄起剑就朝里面闯了进去。 一路上不乏有人拿着兵器来拦,其中有苏贤的昔日同门,也有所谓的景教弟子,还有蒙着面,身份不明但出手狠辣的黑衣人。 苏贤的身手不错,剑也是把好剑,但几番下来,耗力不少,手下动作也跟着粗疏下来,险些没被人砍中,亏得容沁在后面跟上来,一边关照着他。 与之相比,初出茅庐的柳安却显得游刃有余得多,他手中的剑只是普通的精铁剑,一招一式却将容沁最近教的悉数都用上了。 更重要的是,他只是个旁观者,不像苏贤那般心神恍惚,又有容沁在旁边护法,心头大定之余,出手也越来越稳,反将这些上前来攻击的人当成切磋喂招的对手了。 与此同时,山庄深处。 苏珏手中的剑被苏朝玉挑飞,又被一个蒙面人一掌拍在右肩上,禁不住连退三步,撞上身后的柱子。 她不顾身旁师妹过来搀扶,也没看蒙面人,而是朝着苏朝玉冷言嘲讽:“苏朝玉,你竟然勾结外人来攻陷山庄,你这不忠不义之徒,不配姓苏!” 苏朝玉皱眉:“配不配,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作主,让苏朝辉出来说。” 苏珏冷声道:“我 不会让你踏进这里半步的。” 苏朝玉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剑法练不好,常常被你爹骂哭,是我手把手教你将那些招式练好的,你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你勾结外人意欲夺位,我不可能把天机山庄拱手相让!” 旁观许久的蒙面人忽然出声:“我说苏朝玉,你又何必与她一个丫头片子说这么多?苏朝辉伤重,已无力回天,反正你今日都杀了这么多人了,索性杀个痛快,直接把不听话的人全换掉就是了。” 苏朝玉也不再多言,直接掠身上前,一剑刺向苏珏。 苏珏精疲力尽,又受了伤,退无可退,只能硬挺着待死,她身旁的师妹却忽然扑上前,打算为她挡下这一击。 苏贤撞撞跌跌跑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登时肝胆欲裂,禁不住大喊出声:“师妹!” 他离对方众人尚有一段距离,别说跑,就是连滚带爬,此时也赶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剑光堪堪从他耳边掠过,直接从那师妹和苏朝玉之间穿过。 剑光之快,快得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回过神。 苏朝玉剑势已成,即使有所感应,心生警惕,也不可能再收招。 而容沁的长剑一来,犹如君 临天下,直接将他的长剑压制,接着顺势一带,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苏朝玉只觉手臂一阵痛楚,急急后退,等到站稳定睛一看,手臂多了一道长且深的血痕。 “来者何人!”苏朝玉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怒道。 “容沁。” 容沁收剑入鞘,声音平静,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这时,从阴影中走出一个看戏的人,面上挂着邪气的冷笑:“容沁,好久不见。” 正是当日被容沁所伤的耶律空。 与那日在天山派相比,耶律空更加沉稳,气息也更加凝练。 想来这段时间精进不少。 “确实好久不见,”容沁并不与他多纠缠,话锋一转:“今日想必你也非为我而来,还是先将你们的正事解决了要紧。” 苏朝玉冷冷道:“雪尊者之名,我亦有所耳闻,今日真是幸会,不过这是我们天机山庄的家务事,雪尊者无缘无故来掺和一手,又是作何道理?” 若换了旁人,他早就先下手为强,无非是方才容沁先发制人那一手震慑全场,令他心生忌惮。 容沁叹道:“天机山庄的内务,我无意过问,不过今日我带晚辈前来取一样东西,总不能看着你们将天机山庄屠戮殆尽罢?” 第35章 【天山】大局已定 苏朝玉听出容沁的言外之意,警惕的看着他。 一旁的耶律空道:“如今我族伐齐,来势汹汹,齐国大势已去,苏副庄主已向我景教投诚,被封了职位,若苏朝辉也肯识时务,带领天机山庄上下归顺,以后定然大有前程。” 说罢他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愉悦的角度:“雪尊者若肯到景教麾下效命,以教主爱才之心,必然愿意为雪尊者提供一个尊荣的地位。” 容沁心里不爽,但脸色平静:“多谢,心领了。” 眼见容沁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耶律空脸上闪过一种奇怪的表情,正欲再说什么,那头苏朝玉却已经有些不耐了:“耶律郎君,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不妨改日再议,眼下还是先将天机山庄之事解决了,以免夜长梦多!” 耶律空点了点头,示意苏朝玉继续。 苏珏已无力再战,苏朝玉便望向苏贤:“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降,就不必死。” 苏贤紧握长剑,字字铿锵:“天机山庄传承至今,虽非名门望派,可也是历代祖师心血所在,我既为天机山庄弟子,便不可给列祖列宗丢脸,宁死,不降!” 苏朝玉哈哈大笑:“没想到啊,苏朝辉一双儿女,都是硬骨头,那我便 成全你!” 但他心头还顾忌容沁,方才容沁插手,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容沁的对手,目光一转便待说话。 耶律空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下一刻就已经挡在容沁与他之间:“让我来讨教雪尊者的武功又进步到什么程度了罢!” 耶律空知道容沁的实力不凡,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意欲先发制人,解决掉这个中途冒出来的变数。 和之前相比,耶律空的刀法更加霸道,就像草原上的狼王,刀影一现,风声鹤唳,闻者战栗,几欲转身奔逃! 但刀劈下来时,容沁却已经不在原地,他疾退三步,躲开了杀气腾腾的刀锋。 但这三步,却并没有令耶律空因为自己的进境感到得意忘形,因为他看见容沁的剑没出鞘。 剑没出鞘,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方觉得情况还没有危急到需要抽剑的地步,也意味着对方觉得应付他这个对手不需要抽剑。 耶律空脸色微变,一股屈辱之意油然而生。 他觉得容沁太过拿大了! 于是他再度提刀冲了过去,容沁也终于抽出了长剑。 蕴灵剑出鞘,耶律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剑已经递至他眼前,直取他的面门。 他只能选择抽刀后撤,然而容沁却不放过他, 步步紧逼,双方一退一进。 那头苏贤却完全不是苏朝玉的对手,莫说苏朝玉原本就比他高了一个辈分,苏贤本来武功也只能称得上普通不错,刚刚又在外面耗费不少体力,不过数十招,就被苏朝玉打的吐血。 眼看在场唯一还算能打的苏珏和苏贤的师妹二人都被蒙面人那边拖住手脚,余者碌碌,根本拿不出手,柳安不得不硬着头皮提剑上去帮苏贤接招。 柳安剑法还行,但内力和苏朝玉这样修行了几十年的人相比,还是薄弱了不少。 苏朝玉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冷笑一声,直接一掌将他挥开。 柳安应声往后跌开,手中长剑掉落在地。 容沁听见那边的动静,无须回头也能知道大概,他心中摇头,暗叹曾经的天机山庄竟沦落如斯,一面荡开耶律空的刀势,一面回身救援,剑气所至,将苏朝玉的攻势化于无形,一时间,竟变成容沁对上耶律空和苏朝玉,以一敌二的局面。 耶律空冷笑一声:“雪尊者果真能者多劳!” 他见容沁不肯为己所用,早已起了杀心,此时有苏朝玉加入,压力顿时为之一减,顿时不再犹豫,刀刀俱是杀招。 柳安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心口,又不敢喊出声,生 怕惊扰了容沁,影响他的判断,双手紧紧攥着,浑然不觉全是汗水。 三人打斗片刻,苏朝玉眼见不能轻易拿下容沁,便不与他纠缠,依旧转而去杀苏贤。 谁知容沁复又避开耶律空,出手相拦,苏朝玉心头愤恨,不得不与之周旋,面上怒道:“天机山庄在苏朝辉的带领下一落千丈,你现在帮着他,完全是黑白不分,助纣为虐!” 容沁沉声道:“天机山庄的内情我本也无权过问,可方才尸横遍地的那些天机山庄弟子,难不成也该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 苏朝玉恨声道:“变革哪有不死人的!” 眼看三人交手如火如荼,容沁分身乏术。 旁边的蒙面人心念电转,眯起眼打量战局片刻,甩开苏珏,趁着容沁回身应付耶律空,甩出一个泛着蓝光的暗器刺向容沁后背 “师傅!” 柳安一直盯着战局,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 他甚至已经起身跑过去,但他不够快,阻挡不了暗器的去势,眼看暗器已经将将落在容沁后背! 一阵风吹来,柳安还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好像看见一块石头从自己面前飞过。 蒙面人的暗器没打在容沁身上,被石头生生弹开,而耶律空也中了一剑,左手臂被 划出一道血痕。 “苏庄主?”几乎是第一时间,容沁就看到了推门出来的苏朝辉。 “多谢雪尊者相助,”苏朝辉面色蜡黄,上前几步将苏贤扶起来,关切道,“贤儿可有大碍?” 苏贤苦笑:“无妨,只是贤儿没用,让爹担心了。” 苏朝辉摇摇头,没说什么,他见容沁那边隐隐已占上风,便没有再多插一手,而是先去解决蒙面人与苏珏那边。 苏珏身上伤痕累累,无非也是凭借一口气在支撑,早已强弩之末,苏朝辉的出现无疑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一时之间剑芒慑人。 苏朝辉虽有伤在身,但毕竟经验老道,蒙面人见情况不对,转身就跑了。 耶律空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替苏朝玉卖命,跟着跑了。 苏朝玉独木难支,没几招便败于容沁剑下,左手的手筋被斩断,坐在地上面色灰白,容沁的剑则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局已定。 苏朝玉落败受制,耶律空和蒙面人逃走,其余人等也就不足为虑,天机山庄剩余的弟子们有了主心骨,很快便将局势稳定下来。 景教来不及撤退的人悉数被杀,然而看着血流遍地,门中弟子十去七八的景象,任何一个人心中都没有获胜的喜悦,只有沉重与疲惫。 第36章 【天山】天命在己 贸然出手的苏朝辉气喘吁吁,看着眼前的苏朝玉,恨铁不成钢道:“你居然下得了狠心,置弟子们的性命于不顾,是想把天机山庄毁于一旦吗?” 苏朝玉冷笑道:“庄主的位置你又何时当得称职过,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天机山庄如今早已风光不再,沦落为二三流门派,若不行霹雳手段加以改革,只怕没过几年,这个门派就要从世上消失了!可你还要归隐!” 苏朝辉摇摇头,并不与他争辩,只道:“苏朝玉,你我虽为血亲,可你今日所作所为,已欠下天机山庄血债,我要杀你,你有什么话可说?” “成王败寇,有什么可说的。” 苏朝辉便让苏贤把他押了下去。 然后又对苏珏等人交代:“你们先包扎一下,然后四处察看一下,把受伤的弟子照顾好,再将这些人分开关押起来,择日再行处置。” 苏珏他们连忙应是,下去忙了。 等吩咐完这些,苏朝辉才向朝容沁行了个礼:“多谢容公子援手,大恩大德,我天机山庄上下铭记于心。” 容沁:“苏庄主与我爹是旧交,不必这么客气。” 苏朝辉点了点头:“如今要解决的事情太多,容公子若无要事,能否先在敝 庄落脚歇息一二,容我先处理一下其它事情,再向您请教。” 经此一役,天机山庄元气大伤,别说普通弟子,就是稍微上得了台面的,也只剩下苏贤和苏珏两姐弟,就算他们,现在也都各有伤势,更不必说余者尸横遍地,令人唏嘘。 即便这些弟子的尸首要一一收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容沁表示理解:“我会在此叨扰数日,等苏庄主处理完要事,再详谈也无妨,只是庄主的身子……” 旁的人看不出来,但容沁能看明白,苏朝辉气血逆乱,面色灰败,刚刚出手更是加重伤情,已经病入膏肓了。 苏朝辉闻言,露出苦笑:“只是早晚的事儿罢了,容公子不必担心,来人,带容公子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容沁要插手的了,天机山庄的弟子带着他们来到客房,然后又去忙了。 天机山庄没有余力来照顾他们,容沁也自然不会强求。 于是勤快的柳安跑进跑出,很快给容沁烧了热水,又去灶房要来一碟糕点。 容沁哭笑不得,拉着他坐下:“我不饿,你自己吃。” 柳安不肯坐:“我也不饿,师傅方才跟人打架肯定累得很,我给您捏捏肩膀!” 两天后,苏朝 辉主动来找容沁,和几天前相比,他身上的灰败气息更加浓郁。 “容公子现在是否有闲暇?” 容沁:“自然,苏庄主请。” 柳安站在容沁后面,脸上隐露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跟上。 容沁便道:“一起来吧。” 苏朝辉倒没说什么,带着两人来到天机山庄的主殿,此处是山庄以前招待贵客所用,自从天机山庄选择归隐之后,此处已经许久没有客人,一进来仿佛还能闻到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容沁与柳安刚刚坐定,便见苏朝辉神色肃然,朝容沁大礼下拜。 “苏庄主您是长辈,怎可行如此大礼?”容沁很是讶然,起身便要相扶,苏朝辉却拦住他。 “我已经听贤儿说过了,此次天机一劫,若没有容公子在,想必是无法善了的,可当年一事,我却未曾出力,容公子理应受我这一拜。” 容沁无奈一笑:“那时事发突然,与苏庄主无关,此次前来,有几件事想求教苏庄主,一是我这徒弟明年便十六了,十六可冠,但还没想好字号。”容沁叹了口气。 苏朝辉将目光转到柳安脸上,打量他许久,道:“这位可是……” 容沁微点了点头。 柳安听不懂两人的话,只沉默 着。 苏朝辉沉吟许久道:“子逸如何?德行高洁,不惧风霜,闲情逸致,无灾无难。” “谢苏庄主赐字,”容沁说,继而看了柳安一眼,柳安忙躬身道:“谢过苏庄主。” 容沁接着道:“苏庄主,二是,如今胡人蠢蠢欲动,那景教也是越发张狂,不知能否前去铲除他们。” 苏朝辉道:“容公子武功盖世,我若说不能,容公子还会去吗?” 容沁答道:“苏庄主说得是,倒是我急躁了。” 苏朝辉又道:“我且再问容公子一句,公子上次棋差一着,已隐匿许久,又是什么令公子想重新动手了?” 容沁答道:“此行临时起意,本是想带弟子历练一番,可胡人猖狂,国恨家仇,非报不可。” 苏朝辉却觉得如今并非最好时机:“景教原意在瓦解中原武林,如今势大,耶律一族未必还会老老实实,或许能形成一山二虎斗。” “难说,就怕耶律一族彻底归顺述律一族。” “依我之见,此事非一人之力可为,或许另一半,得交付在子逸肩上。”苏朝辉话中隐有深意。 容沁闻言,眉头微锁:“此事须得在我手上解决,我只愿子逸日后能随心所欲,过安生日子。” 柳 安听见提到自己,却不明白容沁为什么不让他帮忙,眼里满是疑惑和迷茫。 “是非成败,俱有缘法。”苏朝辉说,“因果轮回,自有定数,人的命数,旁人无力左右,是在自己的手里……” 容沁没有再说话,那一刻柳安感觉到了一股黑暗的气息,仿佛一个人将死之时,散发出来的阴影,他有点害怕,便朝容沁靠了靠,容沁伸出一只手,搂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公子便一并说了吧,我的时间不多了。” 容沁直接了当:“当年我爹留在您这儿的剑,我要带走。” 苏朝辉闭上双眼,道:“清虚本就是你的剑,苏珏会带你去取的,只是拿了剑一切就……” 话声戛然而止,随着柳安一声低呼,苏朝辉朝一侧跌坐,重重倒在地上,竟是已圆寂。 阳光从大殿的窗户照入,落在苏朝辉的尸体上。 没有人知道苏朝辉未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但容沁依旧选择了取剑。 而苏珏似乎早就知道容沁会来取剑,早就把清虚剑从密室里拿了出来。 容沁本以为苏朝辉离世,天机山庄又将混乱,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苏贤的辅佐下,苏珏轻松的掌握了大局,容沁也就放心的带着柳安回了天山。 第37章 【天山】变局将起 “这世上,当真就没有一个能杀得了容沁的人吗?” 述律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后站着述律瑞与述律月两人。 述律淳的对面,站着景教首领耶律齐,今日耶律齐一身文士装束,正在书房中练字,耶律空在一旁沉默不语。 “不是杀不了,”耶律齐答道,“而是正面交锋杀不了。” 耶律齐的字遒劲转折,一笔笔地洒下来,就像暴雨裹着无数刀锋。 “自那巫月岭的前祭司死后,”耶律空沉声道,“天下便再难找到能敌容沁之人。” “你们也说了,是正面交锋杀不掉,”述律淳轻描淡写地说,“他只要还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凡事胸有成竹,以为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便免不了出变数。” 耶律齐说:“林子寒兴许就是他的变数,此人先叛其师,后盗巫月岭至跑潜逃,迄今仍未有过交代,根据巫月岭的人所报,他们已派人查到他的行踪。” 述律淳端着酒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目光投向耶律齐:“容沁不死,我心难安,但我实在是对他束手无策,只好交给你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人,”耶律齐放下笔,“说不定能与容沁一战。” 而另一边,柳安回到天山派感觉自己仿佛一夜长大了。 从前喜欢的,现在仿佛都不太在意,不再吵吵嚷嚷想去玩,人生之中,似乎有 着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这就是天命罢? 柳安对容沁的崇拜从无梗概,却渐渐地觉得,师傅虽是他的,却又对更多的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也许这也是苏庄主所说的天命,而这天命,是属于容沁的。 他开始避免麻烦容沁,尽量不打断他长时间的思考。 转瞬之间,冬天来了。 这天清晨柳安收拾好,经过走廊,看到厅堂里的容沁,道:“师傅,我去入学应试了。” 容沁在厅堂里看着他,手边放着一个包袱,目光十分复杂,却充满了温暖的意味。 “你长大了。”容沁说。 柳安站在阳光万丈的院子里,沐浴着冬日的太阳,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师傅这么说,他反而有点难过。 “不过我很喜欢你现在这模样,”容沁笑着起身,说,“走罢。” 柳安点了点头,装作没看见容沁手上的包袱。 这是独属于他们俩的默契。 但容沁还是叫住了他:“我……我会尽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 半月后,南疆。 “我有时在想。” 漆黑暗夜里,小雨淅淅沥沥,深巷中站着林子寒。 林子寒已被逼到绝路,不住喘息,巫月岭的弟子将他团团围住,堵在巷口,他的师妹阿依灵一身黑袍飞扬,踏着雨水前来,积水飞溅。 郎林子豪倚在巷中墙前,断去手指的左边手臂已成青黑色, 一只手肿胀,皮肤发亮。 “为什么不论师傅怎么做,你都像喂不熟的白眼狼一样。”阿依灵脸色平静,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全然没有生气。 “人生在世,我只愿逍遥一生,”林子寒淡淡道,“行尸走肉一般听从别人的安排,和死了有何区别?” 巷内到处都是人,四周民居内、瓦楞顶上、林子寒背后,为了抓住他,阿依灵此行带来的不仅有巫月岭的弟子,还有外族人。 当真是天罗地网,再无活路。 “如今你再无逃跑的可能,”阿依灵说,“多说无益,跟我回巫月岭。” 林子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那口气慢慢地吁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师妹对同门,当不会用毒。”林子寒低声道。 阿依灵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既然你没法对同门下手,又何必出逃。” 说完她转身离开,其余弟子上前,架着林子寒,离开了小巷。 他被带回了巫月岭的一个分舵,手被划了数道伤口,源源不断地放出毒血来。 阿依灵在一旁看着,自被带回后,林子寒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缄默,耶律空鄙夷地看着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仿佛在看一个药人。 “将他的脚镣去了。”坐在首位的祭司千袭琴吩咐道。 阿依灵便上前,为林子寒开锁。 千袭琴喝了口茶,说:“被绑着的滋味不好受罢? ” 林子寒依旧沉默。 千袭琴盯着那盆血水,叹气道:“我向来对你纵容,先师的修为以醍醐灌顶传给你了,也未曾让你吃下蛊虫,可你实在不听话。”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林子寒淡淡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哪怕你将我治好,我也不会承你的情。” 千袭琴道:“强迫你是我不对,治好伤后,你大可自行离去。” 阿依灵随口道:“你日后想回来刺杀祭司大人,请便就是,大家各凭本事。” 林子寒沉默了。 而一旁的耶律空有些着急,这发展和之前说好的可不一样。 “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千袭琴微微一笑,说,“还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林子寒眉头微微地拧了起来。 “走吧。”千袭琴带着林子寒进了正厅,里头坐着一名女孩子,看上去十分紧张,却对他们进来没有任何反应。 林子寒:“……” 千袭琴说:“我本以为阿依灵已经杀了阿依瑶,没想到居然被你救下来。” 林子寒不答,而里面的阿依瑶听到外面的声音,伸手四处乱摸,竟是无法视物,林子寒便快步进去,以右手握着她。 “是我。” 阿依瑶笑了起来,朝林子寒轻声说了几句话,林子寒深深呼吸,没有再说下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千袭琴说:“你可与她叙叙旧。” 阿依灵关上门,千袭琴便自行离去,也不再管林子寒,耶律空插着手臂,亦步亦趋地跟在千袭琴身后。 “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千袭琴朝耶律空道。 耶律空问道:“为何?你不是说放过他?” 千袭琴答道:“一会儿回来,你就会看到,他把阿依瑶一剑杀了。” 耶律空有些疑惑道:“可这女孩不是他救下来的吗?” 阿依灵声音平稳,完全听不出是在谈论自己的妹妹的生死:“林子寒虽心软,但不会留一个破绽在世上,更何况阿依瑶是个废物。” 然而,等他们一刻钟折返回去时,林子寒却没有杀阿依瑶。 “没想到你也有如此重情重义的时候,阿依瑶身上有蛊虫,自己找来吃了吧。”千袭琴随手扔出一粒药丸,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难过,转身走了。 林子寒将药丸碾碎,涂抹在手上后,从阿依瑶身上找到蛊虫,没怎么犹豫便让它从鼻子爬了进去。 这一夜下起了暴雨。 雨水冲散的,不知是罪孽,还是良知。 ——大事分割线—— 1:这章以后就要上架啦,由衷的感谢大家,以后就拜托友友们多多支持啦~ 2.订阅表示:今天我就交给你们宠幸了,往后余生对我好点。 柳安表示:客官老爷赏口吃的吧~ 只配出现在小剧场里的老攻表示:好可爱,想吃。 3.本文1v1 第38章 【天山】惊现敌袭 又过了一月,十二月廿三,到了柳安的生辰。 容沁终究还是没赶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失约。 柳安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这次的生辰,除了兰香和青竹,还有沈墨、姜青和尚鸿三人陪他,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失落。 淡淡的失落在欢声笑语中渐渐消失。 突然,外面响起了钟声。 钟声一声接一声,紧接着传来惊慌的声音,柳安马上起身,拿起身畔的清虚剑,于那嘈杂声音中分辨出一句: “有人突袭!” 柳安立即背上剑,摘下客厅里悬挂的长弓,其余几人也是纷纷拿上武器走出去。 刚到庭院,便看到巨石与火罐飞入,大火开始蔓延。 柳安皱眉:“镇上又没有军队,怎么是攻城的架势?” “应当是景教,”在天山待的最久的尚鸿答道:“咱们和别的门派不同,山下有普通百姓,鱼龙混杂,景教的都是胡人,向来嗜杀,就用这手段,也能避免漏杀武者。” 柳安点了点头,道:“先出去看看吧。” 外头有人奔走,高喊救火,柳安几人穿过一条街,加入递桶的人群,未几,又一枚巨石飞入。 “这里顶不住了!”尚鸿喊道,“都朝西边撤——!” 镇东一 片混乱,景教弟子神不知鬼不觉已兵临城下,竟是谁也没有发现,烈火四起,杀进了城里。 袭击的是景教人,全然没有认错的问题。 柳安跃上房顶,拉开长弓,一箭射死落单的胡人,一名胡人抢到马匹,从后街经过,正在四处杀人,又被柳安一箭射下了马。 第三箭,已有敌人发现了他,以暗器朝他招呼,柳安只看到武器,却没看到人,只好躲到屋檐后。 下面的尚鸿看到了,抽剑在手,从后院绕出去,一剑刺死那人。 “怎么是个汉人?”尚鸿疑惑的看着地上的尸体。 柳安翻身下了屋檐,走过来,一看便明白了:“看他手上,绑着丝带,想必是暗号,估计是有门派和景教联手了。” 听到他这样说,余人都气愤不已。 天山派树大招风,可联合外族,实在令人不齿。 巡守的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斩杀冲城敌人,总算控制住了乱局,击退了第一波敌人,关掉大门,掩护着人群往西边避难。 几人正准备跟着大部队撤退,人群里出来一个女孩,径直走向兰香,两人似乎是认识的。 “大人请柳公子去一趟。”那女孩朝兰香说。 兰香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几人 便跟着女孩走,来到一处豪华的院落。 女孩说:“请诸位在此处休息,我家夫人处理完手头事务后便来求见。” “去吧。”柳安说。 女孩便转身出去,兰香说:“公子想吃点什么?这就吩咐人去做。” “不必麻烦了,”柳安答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兰香道:“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一会儿人来了,公子想知道什么,问她就好了。” 不多时。 “夫人求见。”外面面清脆的声音说。 柳安朝外面看了一眼,竟是月兰来了。 月兰先是屏退左右,兰香和青竹也跟着出去了,再朝柳安行了一礼。 沈墨三人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 月兰虽说只当上尊者没几年,可也犯不着对柳安行如此大礼啊。 “花尊者这是为何?”柳安连忙上前扶起了月兰。 “公子有所不知,”月兰道:“这院子里所有人,包括我和兰香他们,都承过容公子救命之恩,容公子吩咐过,在这种场合下,见您如见他。” 这些容沁没和柳安说过,但柳安知道,容沁肯定有他的道理,便问:“不知道您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 “这些本该由容公子告诉您,但如今形势危急,只能由我 来说了,”月兰娓娓道来:“几年前,容公子发现天山派里有叛徒,便扶持我为尊者,掌控天山派内情,同时将他救下的大部分人养在此处,替他办事。” “叛徒?”尚鸿震惊道。 “具体我也不知,平日我只听从容公子的吩咐办事,”月兰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不久前容公子决心去讨伐景教,没想到景教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如今外面不只有景教的人,还有巫月岭的人,为了保证您的安全,所以我特地吩咐人来找您,您身边的几位,也是值得信赖的,所以我并未隐瞒,几位也可以呆在此处。” 柳安听明白了,点了点头。 尚鸿眉间隐有忧虑,问道:“天山里现在很危险吗?” “是的,所以,切勿以身犯险,有何事,请尽管吩咐一声。” 月兰走后,四人面面相觑。 “跟我走。”沈墨只是简短的一句话,朝柳安说。 “往哪里走?”柳安无奈的说,“明里暗里,都是敌人。” “景教来势汹汹,容沁不在,余人尚可抵挡,但那耶律空是没人挡得住的,不走就只有等死!”沈墨朝柳安怒道。 “走也是死!”柳安答道,“除非外头打进来,趁乱才有逃脱的 机会!” “等!”沈墨说。 尚鸿与柳安对视,柳安问:“逃出去以后去哪里?” “我家。”沈墨说。 柳安明白了,沈墨想带他们回安阳。 “我不走,”尚鸿说,“我无处可逃,我家里人,都死在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里了,我无论逃到哪里,都是丧家犬,只有天山是我的归宿。” 沈墨看着尚鸿,许久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 “你呢?跟我一起走吧。”沈墨朝柳安说。 “我不能走,”柳安有些歉意,“对不起,沈墨。” 沈墨眼里带着询问的神色,柳安说:“我在等一个人。” 沈墨知道,他在等容沁。 “你同我回安阳,到时候再设法去找容沁便是。” “不行,”柳安摇了摇头:“师傅应该快回来了。” 沈墨点点头,不再坚持,独自转身离去,柳安追上,说:“什么时候走?我帮你出去。” 沈墨摆摆手,转身狠狠地抱了下柳安,看了眼尚鸿,带着姜青快步离开院落,去找沈家的人。 尚鸿叹了口气,两人目送沈墨离开,柳安朝尚鸿说:“那我们暂且住下吧,也好互相照顾。” 尚鸿说:“不了,天山危险,我得回去,助师傅一臂之力。” 第39章 【天山】山长之死 朋友们都走了,外头又传来攻城声响,柳安对接二连三的消息已经麻木了。 这些天里他常听见一会儿有人说守门的弟子没了,一会儿又是那些武者杀进来了,大家都见怪不怪,无聊地各自活着。 “夫人有请。”兰香走到柳安身旁,小声道。 柳安进了厅,月兰正在擦拭一把剑,兰香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的剑。”月兰说。 “您平日里不是不用剑吗?”段岭问道。 月兰看着柳安,点了点头,说:“我已经很久没用过剑了,容公子让我藏拙,便教了我一套鞭法,但我最擅长的兵器,还是剑。” “景教要杀进来了么?”柳安隐约猜到了。 “是我们要主动迎敌,”月兰轻叹一声,“你是知道的,天山里有一些是世家子弟,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所以山长决定主动迎敌,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我师傅呢?” “景教倾巢而出,容公子察觉不对,定已经往回赶了,”月兰说,“不必太担心,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亦会拼死一战,保护您周全,逃出去与容公子会合。” “不会的,”柳安很认真,“师傅一定会来接我的。” 月兰答道:“正是如此,殿下请万勿相信任何人,山 长还说让你回天山,但看眼前局势,实在太凶险。” “我知道了。”柳安明白月兰的意思是不要跟沈墨走,也不要被山长接走,留在城内,万一发生什么事,还是可控的。 四更时,远方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胡人的喧哗与百姓的慌乱,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夜半被惊醒,然而这一次似乎比先前都要严重。 “咚——咚——咚——” 天山的敲鼓声,示意弟子们集结。 柳安这几天一直和衣而寐,听到声响时便抓起弓和剑,起身下床,冲出院外去,只见守门处的火光已映红了大半天空。 一个人逃难的人冲进了院落,柳安认出那人正是猎人苏远。 “苏大哥!”柳安朝他挥了挥手。 “小兄弟!”苏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根羽箭飞来射中他的腿,他顿时一个踉跄摔倒。 数名景教的弟子驾马冲来,乱步踩死了地上的苏远。 柳安大惊之下,手持长剑,挡在院中,吼道:“做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那几人都是胡人,显然是听不懂中原人的话,危险的看着柳安,院内的其他人在青竹的带领下出来,各自手持兵器,指向他们。 胡人渐渐靠拢在一起,然后朝着柳安等人冲来。 院里的人功夫都不差,又有人 数的优势,轻松的将闯进来的几名胡人杀掉。 柳安无奈地把苏远的尸体也拖了进来,把他的双眼闭上。 旋即身上满是腥臭之气的尚鸿冲了进来,匆匆下马,说:“花尊者人呢?” 青竹放下武器,带他进去,片刻后月兰匆匆出来,找到正在院里洗脸的柳安,说:“公子,山长旧伤复发,今日率弟子主动发起突袭,又添新伤,想见您一面,被我拒绝了。” 柳安想了想,道:“这时候必须去见他,若是山长不治身亡,我就回来通知大家,准备撤退。” “行,现在就吩咐下去,为您备车,”临走时月兰又提醒道:“不可多耽搁。” 马车快速的经过几条街,为了方便迎敌,山上的弟子都下山了,柳安很快便到了山长的住处。 尚鸿将柳安带进房中,便又匆匆赶去布防。 房中除了山长,就只有药堂的医师,见柳安来了,山长道:“其……其他人都……下去。” 余人退下,剩下柳安在房中。 “山长,有何吩咐?” 山长断断续续的说:“我……知道……容沁前段时间都在天山……他一定……会回来……让……他当心……被人……出卖……” 话音到这儿停了,柳安知道山长已到弥留之际,忙凑上 前,问:“山长?” 然而山长被血沫堵住了气管,一句话未出,已剧烈咳了起来,外头的医修带着药惊慌入内,喊道:“出去!都出去!” 柳安还来不及问,只能出来,刚出来却又听见内里传来大哭的声音,山长死了。 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难以掌控,再无人来管柳安,柳安越想越不对,匆匆出府,登上马车,吩咐道:“快,回去!” 此时下起了小雨,车夫自然的拉上了车帘。 马车掉头,驰进街道内,柳安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细想,眉头深锁,总觉得山长像是想说一句什么,那表情,似乎要提醒他当心。 柳安心如电转,骤然回过神来,揭开车帘往外看,见车不是驰往院落的方向。 他警惕起来,却不敢说话,以免引起车夫警觉。 自他上车以来,车夫便不发一言,连“驾”也未曾出口。 但从院里出来时,车夫明显是开过口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外等候时,被换了个人。 柳安心跳如雷,但依旧保持着安静,突然间从车内翻了出去。 那车夫反应也是极快,立马停车,翻身下车,前来追柳安。 柳安却早有准备,挑的是他熟悉的路,闪身进了巷内,再出来时抄了个近道。 那车夫追丢了人, 停下脚步,缓缓摘下斗笠,思忖片刻,转身朝院落追去。 雨越下越大,等柳安赶回去时,小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声嘈杂,柳安并没有发现院落里的异常,等他快步冲过回廊,步子便猛然收住。 因为他看见暴雨中,前院站着两个人。 月兰手持长剑,站在大雨中,警惕的盯着眼前的人,看到柳安闯进来,喝到:“离开这里!” 宗林戴着顶斗笠,站在院中,转头看向柳安。 柳安怔怔看着宗林,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跟我走吧,”宗林说,“我特地来接你离开,此处太危险了。” “不要跟他走!”月兰说,“公子!” 一种可怕的想法,陡然出现在柳安脑海之中。 宗林冷笑:“景教的人已经冲进镇里了,凭你们这些人,难不成还可以守住?走吧,不能再留在此处。” 月兰毫不退让:“雪尊者吩咐,除非亲至,否则没有人能带走他。” 此刻的柳安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师叔,如今山长离世,您更应该操心天山的事务,而非我们这几个人,我们人少,见情况不对自然会离开。”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跟我走咯?”宗林脸上带笑,可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第40章 【天山】两相背叛 柳安话音未落,月兰已经骤然出手。 她身随意动,衣袂扬起,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便已经到了宗林近前。 月兰抬手出剑,在旁人眼里,她的动作毫无力道,有如春日拈花,夏夜拂尘,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 然而身处其中,才能感觉到随着她那一剑出来,草木俱动,澎湃的内力席卷而来。 可就在月兰即将碰到宗林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剑光在她眼前忽然炸开,从一道白光化作千万璀璨! 伴随灿烂缤纷炫目之极的剑光而生,却是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气,强劲的内力如海潮纷涌,瞬间将她的内力反击回来。 月兰吃了一惊,欲伸出去的剑也只能急急缩回来,身形疾退,避开宗林这暴起一击。 能得到容沁信任的人自然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柔弱之辈。 但直至此刻,月兰才发现自己仍旧高估了自己。 她疾退的同时也拍出一掌,可宗林剑光遮天蔽月,滴水不漏,竟连她的掌风一时也插足不入,悉数被化解于无形。 但她也不是易与之辈,顿时身形如飞花一般,在剑光之中游走从容,长剑劈向剑光,正面相迎。 然后宗林的目标却不是月兰,他骤然回身,朝柳安一步冲来,柳安猛然抽出长剑迎向他。 月兰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抽出发簪,朝他一掷,宗林随即反手将剑抛出。 长剑破空而去,一簪一剑相撞。 簪不如剑, 被长剑直接撞飞。 柳安虽有清虚剑在手,可宗林的内力比他深厚的得多,掌风直接撩开清虚剑,直指柳安。 不过宗林暂时还不打算杀柳安,所以这一掌他并没有出全力,而只用上了八分功力——即便柳安全身经脉尽断,四肢具废,也还是足够要挟容沁了。 然而呼啸而来的掌风生生在半路被截住。 只因月兰不顾受伤挡在柳安身前。 宗林甚至来不及露出讶异的表情,脸色随即大变,人在半空却生生踏虚成实,扭身欲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受伤的月兰蓦地暴起,手中长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刺过来。 毫无花俏技巧,毫无高深招数,只是平平递出,身形飘荡如纸,又稳若泰山,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快,瞬间出现在宗林的面前! 宗林无处可避,只能一掌拍向月兰,另一只手则抓向她握剑的手腕。 但毫无用处,宗林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要被绞碎一般,剧痛无比,护体真气此时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作用。 他的脸色剧烈变化,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和不可置信,看月兰的眼神也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竟然自毁根基?!” 练武之人最看重的,莫过于根基。 那是自己从小到大,寒来暑往,一点一滴练出来的,丝毫作不得假。 月兰嘴角流下一丝血,她却笑了起来。 宗林无法,只能避开要害,以肩膀去迎接下这 一剑。 长剑被锁在宗林的肩胛,月兰毫不犹豫弃剑,手按上了宗林的胸膛,一股内力在他身体里爆发,顿时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宗林一口血喷了出来,正正喷在月兰艳丽的脸上,给她平添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月兰没有伸手擦掉血,而是毫不停歇的一脚飞踢,将宗林踢的倒退数步。 宗林见讨不了好,转身捡起自己的长剑,继而逃出院外,消失了。 见他彻底离开,一直强撑着的月兰气力尽失。 “尊者!”柳安连忙扶住瘫软的月兰。 “公子不必担心……”月兰无力的倒在柳安怀里。 院里其他被月兰喝退的人,忙赶过来将她扶进房内。 与此同时,发现自己被骗的容沁正在匆匆赶回来,此刻已经接近天山。 雨水顺着他的衣袍流淌下来,浸润了他的全身,冰冷无比。 数名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跑了过来,脚步匆匆。 “有人袭击天山了吗?”容沁大声问道。 那几个人连忙跑向容沁,脚步混乱,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啊——大人——” 容沁看他们这阵仗,已经猜到了大概,登觉天旋地转,连日急行军,精神已绷到了顶点,一阵眩晕。 然而就在这群人靠近时,瞬间变故突生,其中一个女人猛然抬头,唇舌一翻,数枚暗针穿过雨水,破空飞来。 容沁猛然一退,右手抽剑,将飞来的暗针尽数击落。 就在这一刻 ,无数次生与死的危急关头给了容沁近乎直觉般的预感,他瞬间一个仰身,一脚踏上马背,翻身跃上空中。 紧接着泥地里一名刺客飞身而起,剑锋与飞针同时袭来。 容沁的剑与那人的剑相撞,挡住了剑势,可实在没法再挡住飞针,再怎么躲闪,飞针还是擦着他的手臂飞过。 麻痹感便蔓延到整个右臂,容沁当即提剑将那一块肉削了下来,伤口处放出黑血。 “好久不见,雪尊者。”刺客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容沁微微皱眉:“是你。” “受人之托,来取你的命,抱歉了。”林子寒耸了耸肩,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已经占到先机,但面对容沁,还是有几分担忧。 容沁懒得与他废话,直接出手,双方犹如旋风般在过了十余招,越打越快,林子寒之剑如同疾风骤雨,容沁剑式如怒海狂澜,到得后来,一切已化为武学之巅上的本能。 但容沁知道不能再拖下去。 他在第一时间切掉了肉,可还是中了毒,毒素随着武斗而扩散到全身,已令他微有麻痹之感,他竭力运功,将毒素压回右臂上。 一旁的阿依灵见状,也参与到武斗中。 她的力量和内力不如林子寒,可她的速度更快,剑招像一朵花变幻无数。 但她的攻击都被容沁悉数挡下,对方似乎早已预料她的每一个动作,不早不晚,正好每次都比她出手 快那么一点点。 二对一,容沁丝毫不落入下风。 林子寒叹了口气:“我向来是不喜欢为人鱼肉的。” 阿依灵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林子寒这句话的用意,便见对方忽然出手,长剑朝她刺了过来! 她骇然变色,往后疾退。 林子寒的攻击落空,但容沁又怎么会抓不住这个机会,他食指点出,中途变而为掌,柔软飘忽近乎无力,可其中蕴含的绵长深厚的内力,却是阿依灵绝对不敢小觑的。 她只觉胸口仿佛被重重一击,可饶是如此,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抬手拍向容沁。 容沁自然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碰到,飞身而起,躲开攻击的同时一剑了结了阿依灵。 直到死,阿依灵的脸上也还是木然的表情。 “她已经彻底被蛊虫吞噬了,和行尸走肉无异,倒不如死了痛快。”林子寒这话不知道是不是说给他自己听。 “为什么帮我?”容沁问。 “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林子寒道:“你放过我,我不拦你如何?今日之事,就当是我和阿依灵技不如人,她死了,我侥幸逃脱。” “给我解药。” “这不行,”林子寒警惕的盯着容沁:“这样我交不了差。” 容沁明白,林子寒的实力不差,若真打起来,对他无益,便转身朝着天山去。 等他走后,林子寒自己拍了自己一掌,又在泥水里滚了一圈,直至狼狈不堪才离开。 第41章 【天山】逃亡之路 没有人是无敌的。 哪怕武艺独步天下,在如潮水与山崩般的洪流冲击下,亦难以支撑,到得那时,唯有杀人。 唯有杀人。 “杀进来了!” 柳安跃上房顶,连珠四箭,顶着雨水将杀进来的景教弟子射下马去。 惨无人道的袭击开始了,天山派组织所余不多的守卫弟子拼死抵抗。 院落的大门被砰然一脚踢开。 柳安马上握着长剑一跃而下,话也不说便和身扑上,低头朝那胡人胸膛下一撞,飞速转身,长剑斜斜一挑,将那胡人挑得开膛破肚,紧接着飞跃出去,剑光闪烁,顷刻间连杀三人。 “放箭!”柳安喝道,继而就地一打滚,背后的人齐射,一轮飞箭过去,放倒数人,幸存的敌人被惊动,从走廊后转过,手持弯刀朝着柳安劈砍。 柳安又是一剑迎着上去,只听见金铁之声响起,对方的弯刀应声断裂。 柳安仗着清虚剑锐利,趁元军轻敌之际一通砍杀,及至对方不敢再缠斗,方退至厅堂。 然而敌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杀进了院内。 月兰勉强撑住身体,手持长剑奔来,喊道:“护送公子出城!” “不能走!”柳安皱眉,紧接着喝道:“ 放箭!” 众人再度齐射,将冲进院子里的胡人射得人仰马翻。 柳安冲杀出去,杀进敌阵内一阵劈砍,青竹和兰香赶来支援,又杀了数十人,胡人终于退了出去,柳安立马弃剑换弓,弯弓搭箭,将逃出去的胡人一箭射死。 雨渐小了些,有人上去关上门,门闩刚一落下,便“轰”的一声巨响,显然有人在撞门,月兰道:“公子快走!” “不行,如今局势不清,出去了鱼龙混杂,防不胜防。”柳安坚持。 月兰说,“我们从后院的暗道内走!” “可是……” “趁这时走吧,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月兰打断他,“来日方长,会再见到容公子的。” 柳安面朝院内仍活着的人,他们的眼里同样带着悲伤。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容沁救下来的,他们也想等到容沁。 但如今他们的任务是保护他,他必须走了。 “走。”柳安最终咽下眼泪,双目通红。 众人沿着镇内暗道撤离,这是几年前容沁吩咐人着手挖出来的。 柳安喘着气,背着受伤的女孩在前面走。 “公子,您也有伤在身,不能……” “只是小伤而已,这个时候就别管这些了。”柳 安说。 血浸了他满身,不知是自己的伤口还是背上那女孩的血。 近天明时,他们听到地道尽头,顶上木板传来的声响。 一队人经过,又一队人经过,同时伴随着打斗声、惨叫声。 众人惶惶不安地抬头,看着头顶那块木板,天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透下,滴了不少血下来。 月兰指指上面,柳安摆摆手,做了个口型——景教。 片刻后静了,柳安才推开木板出去。 到处都是尸体,有景教的,有天山的,还有些根本不明身份的。 此刻天蒙蒙亮,四周燃起了火焰,柳安放下背上那女孩,试她鼻息。 她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死了。 “她死了。”月兰平静的说。 柳安问:“她叫什么名字?” “春桃。”月兰答道,“人死不能复生,公子放下她走吧。” 柳安无奈的放下春桃的尸体。 春桃被景教的人一刀捅穿了肚子,伤口处甚至流出了些肠子,临死前紧闭着双眼,面容苍白,是释然,亦是一种解脱。 柳安想了想,又把她的尸体放回了暗道,看了眼月兰,他们身边只有十余人了。 月兰指了个方向,说:“沿着这条路走,有一条小道通往城外。 ” 众人刚从小道进去,突然间有人射箭,幸而月兰及时发现,喊道:“退后!” 一伙景教的人显然等候已久,在预备伏击还活着的天山弟子,没想到却等到了逃难的柳安几人。 众人一边挡架一边寻找隐蔽。顷刻间又被射死两个人。 青竹一声怒吼,冲上前去,两步跃上高处,一剑刺死弓箭手,柳安在下招呼,然而背后又有惊叫,更多的景教弟子冲了过来! “走!”兰香喊道。 景教的人越来越多,柳安带人朝小巷深处跑去。 门板轰然被撞开,一人冲出,以弓箭指向柳安,柳安猛地一惊,正要拔剑,却认出那是邱良。 紧接着邱良朝柳安放箭,月兰在背后喝道:“公子,别动!” 正欲躲闪的柳安闻言,选择相信月兰,停下动作。 那一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射倒他背后冲来的景教弟子。 “跟我走!”邱良喊道。 柳安尚在犹豫,便被他强行拖着离开。 青竹转身朝数十名景教弟子一拦,喝道:“我给你们殿后,快出城!” 兰香见状也不走了,跑去和青竹一起迎敌。 柳安刚要开口,却被邱良拖着走了。 众人气喘吁吁,邱良腿上中箭 ,转过小巷后的山路,沿着一根绳索垂下,终于逃出了城。 “你怎么在这里?”柳安问。 “天山里有叛徒,不能待了,我心想来镇上找机会跑出去,实在出不去能杀一个是一个。”邱良喘着气说。 “看见尚鸿师兄了吗?”柳安问道。 邱良看着柳安,彼此长久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死了是吗?”柳安苦笑。 邱良点了点头:“嗯,死在宗林手里,挺难以置信的。” 柳安气急,一拳砸到树上,粗糙的树皮磨破了他的手指,流出血来。 远处胡人的声音越来越多,青竹和兰香的下场,可想而知。 待他发泄完,邱良平静道:“走吧。” 柳安垂眸:“能走去哪儿,北边和东边不行,南边说不定有其他和景教合谋的门派守着,西边的沅西平原太危险了。” “先往南走吧,”邱良说,“进山躲藏一段时间。”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柳安听出那是兰香的声音。 月兰红着双眼,强迫自己的声音稳住:“事不宜迟,邱良,你带路吧。” “放心吧兰姐,外面我熟。” 众人在邱良的带领下,徒步沿着旷野奔跑,没入苍天之下的纤序芒里。 第42章 【天山】舍身取义 容沁终于赶到了镇上。 整个镇子濒临末日,残破不堪,街上、巷上满是尸体,还有不少人在搜寻活口。 容沁避开搜寻的人,来到柳府,整个巷子已经烧成一片,哪怕是之前的暴雨,也没有将它浇熄。 容沁冲向月兰在镇上的院落,那里有他最后的希望。 路上有人发现了他,手持弯刀朝他冲来,容沁一剑便将人斩死,更多的景教弟子组成阵势,长刀林立,朝他发起了攻击。 若放在之前,容沁根本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如今他中了林子寒的毒,行动迟缓不少。 他冲杀进敌阵之中,拼着手臂中刀,一剑捅死冲上前的景教弟子,夺过弯刀。 左手握刀,右手持剑,容沁一时之间恍若人间战神,所到之处血花四溅。 杀完这一队景教的弟子,容沁的中毒最深的右臂都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时间耽搁,继续赶去小院。 到院子近四十步外,一根羽箭飞射而来,箭头泛着蓝光。 容沁猛然转身,右手提剑格挡的同时,左手弯刀脱手飞出,打着旋射去,擦过那箭矢,射向屋檐上等候已久的刺客。 刺客现出愕然神情,被弯刀插入胸膛,倒下。 就在这时,侧方冷不丁的刺出一把剑来,容 沁轻松避过,并指为刀朝来者划过去,内力犹如实质,森森寒气当头劈下。 宗林差点就着了道,连退数十步。 “宗林,果然是你!” 还不等他主动出手,容沁已经紧追不舍,招招俱是凌厉迫人。 换作从前没受伤时,宗林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容沁的对手,但此时容沁体内仍有余毒未清,所以一时之间两人纠缠不休,竟也分不出高下。 宗林越打,心里就越是焦躁,恨不得把容沁一剑劈死了事,偏偏他又没这个能耐,只能在泥沼里继续往下陷。 人一焦躁分神,动作就难免露出破绽。 容沁虚晃一招,然后一剑刺向宗林心口。 宗林清楚,若是被对方刺中,小命就不保了,身体硬生生往后一折,想要避开对方的攻势。 然而容沁来势极快,已是一剑刺中宗林的肩头。 “耶律空!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宗林捂住受伤的肩膀,喝道。 藏身于一旁的耶律空人未见,刀已至。 容沁微微蹙眉,反应极快,直接倒退一大段距离,避开耶律空的锋芒。 “我看了许久,林子寒没能杀了你,但好歹是让你中毒了,”耶律空微微一笑:“容沁,我把你当做劲敌,不如就归顺吧,我不想杀你 。” 容沁冷笑:“做梦。” 耶律空彻底没了笑容:“容沁,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狂妄自大,如今的你中了毒,不会还把自己当天下第一吧?” 容沁:“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总比你强点。” “忘了说,你那弟子往南边跑了,那边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守着,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生擒了。”耶律空显然是被容沁激怒了,话未落音便主动发起攻势,宗林自然也加入战局,三人缠斗在一起。 而另一头,柳安几人沿着野地,足足走了大半天。 众人狼狈不堪,在纤序芒丛中走丢了好几人,又有人返回去找人。 而柳安身上的伤口又揪心般地痛,更因没药和天冷,令他发起了高热,走着走着,他头昏目眩,朝地上一软,邱良忙道:“柳安!” 柳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鏖战后的疲惫上涌,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邱良见状,只好背着他去找地方休息。 “景教的人来了——”一声尖叫划破了天空,“快走——” 被容沁救下养在院内的人多少会些武功,能抵挡一阵,然而景教的弟子驾驭奔马,又个个体格精良,以逸待劳,他们连番逃亡,显然已筋疲力尽。 几轮战斗下来, 简直难以招架,如今听得景教弟子来时,众人竟是纷纷弃了柳安与邱良,喊道:“你们先走!” “不可能!岂能让他们如此猖狂!”邱良怒吼一声,要拔剑上去硬拼,却被月兰一把揪住衣领,拖回来。 “快走!”月兰厉声警告。 “兰姐,你别拦我,我与景教势不两立。”邱良脸色不善。 “你爹要是还活着,”月兰注视邱良的双眼,冷冷道,“必不会想你在此处赴死。” 邱良又喘了几口粗气,月兰又说:“走!” 邱良上前,背上柳安,与月兰逃进纤序芒丛深处。 远方传来惨叫声,又有人被射杀,月兰不住回头看,几番想要回去营救。 可她为了击退宗林, 自毁了根基,如今修为大跌,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只能打消念头。 柳安昏昏沉沉,在邱良背上颠簸,月兰护着他们一路逃到纤序芒丛尽头的河流,那里有一艘小船。 “渡河以后一直朝南边跑吧,”月兰说,“他们没有船,渡河以后,就要安全多了。” 月兰解开码头上的绳索,远方传来喊杀声,景教弟子快马加鞭,已追上了他们。 邱良把柳安放在船上后,自己也上了船,示意月兰也跟上来。 月兰运起体内少 有的内力,将小船拍离岸边。 “兰姐!” “不要回来。”月兰低声说,“难保他们有人会水,我去拖住他们,千万不要回来……” 邱良:“……” 月兰与邱良对视,片刻后温柔地笑了起来。 “容公子于我有恩,我本就该报答他,而你叫我一声姐姐,保护你也是应该的。” 月兰和邱良的爹娘是旧交,邱良的爹娘死在景教的人手里后,邱良便来天山投靠月兰,称呼她为姐姐。 “不……”邱良眼里满是泪水。 月兰不在多言,继而转身,手握长剑,奔向屋前。 紧接着,远方传来胡人的惨叫声,连着好几声,突然一下又静了下去。 那静谧之中,传来月兰隐忍的叫声。 柳安猛然睁开眼,眼中满是恐惧,刚要起身,却被邱良按住,不让他在船上乱动。 过得许久,月兰完全没有声音了。 几个景教的弟子策而来,在岸边只看到断去的草绳和渡河的小船,继而大声喝骂。 柳安忍无可忍,拉弓射出一箭,可惜距离太远,加上他气力不济,这一箭空了。 那几个人叫嚣着把月兰的尸体拉了出来,丢进了河里,一向穿戴整齐的月兰披头散发,衣裳破烂,睁着双眼被汹涌的河水吞噬。 第43章 【天山】制衡把柄 一日后。 “喝点水。”邱良低声说。 柳安发着抖醒了,不住咳嗽,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房内,邱良喂给他水,再为他解开绷带包扎。 “这是哪儿?”柳安喘着气问。 “山里的一个小村子,都是些猎户,暂时还算安全。”邱良把在山里找到的草药递给柳安。 柳安吃下药,稍稍好了些,继续问:“她们呢?有人活下来了吗?” “不知道,”邱良答道:“就算活下来了,也渡不了河吧,迟早都是死,死前还要遭这些罪。” 午后,难得的艳阳天,炽烈的阳光下气候干爽,照在柳安的床上,犹如一场不真实的梦。 柳安重重吁了一口,挣扎着想要下床:“有我师傅的消息吗?” “没有。”邱良说,“以雪尊者的武艺,天下何处去不得,如今是我们得保住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往安阳去吧。” 柳安又缓了一会儿,已能下床走动,摸了下胸口,发现信没了。 邱良则坐在门外,一动不动。 ——该死,不会路上丢了吧。 柳安摸遍自己全身,始终找不到高睿的信。 那信上有高睿的私印,为今之计,他只有先去投靠高睿 ,然后找到容沁,要是信没了,他不一定能见到高睿。 “你在找这个?”邱良拿出信,朝柳安说。 “谢谢。”柳安如释重负道,将信收好放进贴身的衣服里,邱良又说:“剑也给你带着,可惜剑鞘丢了。” “不打紧。” 柳安看了一会儿邱良,突然朝他跪下,邱良忙伸手来扶,说:“别!你师傅是兰姐的恩人,我承蒙兰姐照顾,受不起你这礼。” “没这一说,是你救了我,就是我师傅在这儿,肯定也会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柳安说。 ——更何况他还削了你的头发。 这句话柳安也只在心里想想。 “你师傅救下这么多人,为的就是广结善缘,”邱良说,“大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不是为的感情,而是你的……” 柳安沉默良久,邱良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方道:“师傅的恩情。” 这话说的残酷。 无非是指,容沁救人,不过是想让他们为自己卖命,对这些人来说,非是救命而是续命。 柳安点点头,叹了口气。 两人皆是无言,直到晚上,柳安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顿时用手势示意邱良警惕起来。 可怜这猎户村中 的人都是些普通人,还在深夜里酣睡,便毫不知情地丢了性命。 与此同时,容沁驾驭抢来的马,在河岸停下。 茫茫黑夜中,河水拍打着被冲到岸边的尸体。 他下马查看,发现是月兰的尸体,便捞了起来。 明明时间很紧迫,容沁还是用剑刨了个坑,把月兰的尸体放了进去,然后才借助浮木,运起轻功渡河。 当悄声而来的刺客来到柳安他们的屋子之时,被门后的柳安倏然一剑刺中咽喉,发着抖跪倒下去。 柳安将人拖进房内,与邱良侧头朝外看,窗门外,更多的刺客过来了,似乎正在搜寻。 “得马上跑,”柳安说,“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人,但非善类,一会儿人一越来越多,再跑就来不及了!” 邱良伸吸了一口气,看着段岭,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正在他准备开口说掩护柳安逃离之时,柳安却握住了他的手腕,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柳安猜到了他的想法。 邱良也知道了柳安的意思,他不想再有人为他牺牲了,要死也得一起死,两人当即极其小心,从后窗小心地翻出去。 刚离开村口,便被一名刚来的刺客发现了,那刺客丢 两发暗器,都被柳安和邱良避过。 令两人疑惑地是,那刺客不再追缉过来,也没呼叫其他的刺客,反而转身回入村落。 邱良以为逃得大难,柳安却猛然反应过来,心跳如雷。 果不其然,背后响起更多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没入山林。 “他们在找人,也在躲人,肯定有人来救我们了!”柳安小声说,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容沁。 黑夜里,柳安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若躲过这一劫便是万事大吉,要是这次逃不掉,唯有死路一条。 邱良闻言,不敢发声,带着柳安朝黑暗里钻。 山里的地形非常复杂,白天还好,晚上就找不着路了,而柳安更从未来过,不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灌木挂得两人伤痕累累,却不敢停步,山峦曲折,随时可能一脚踏空,坠下万丈深渊,树木犹如黑暗里的鬼影。 ——我不能死,师傅已经到了,我一定要活下来。 那是柳安全力奔跑的唯一念头。 然而背后飞索甩来,猛地套住了邱良的脖颈。 柳安转身要来救,邱良却被拖得全身飞起,柳安拉着他的手,都是被带的一踉跄。 “快跑!”邱 良声音嘶哑,这是他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便被拖下坡去,全身在山石、灌木上磕磕碰碰,不住颠簸,他的双手紧紧揪着不断收紧的,脖上的绳索。 刺客揪着他的头发,端详片刻:“该死,黑灯瞎火的,认不出来,你们继续追那个,把这个给我绑起来。” 语罢便重重的把邱良摔回地上。 一名刺客刚靠近,看似无力的邱良突然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给了他一刀。 那一刀精准无比,直接捅在刺客脖侧,深入对方喉咙,那短匕狠狠一绞,血液喷了出来。 套住他脖子的人见状,连忙一扯绳索。 邱良直接被扯到在地,脸更是因为呼吸不畅变得通红。 有人气急,想要了结他的性命,却被为首的人喝止:“不可,要是错杀,就没有把柄制衡容沁了。” 那人忍住杀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毫不留情地给了邱良一耳光,邱良被打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嘴角流出一丝血。 那人还是不解气,又踹了邱良几脚,边踹边道:“那容沁也是厉害,中了毒还能击退那么多人,追到这边来。” “只要抓住他徒弟,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第44章 【天山】为虎作伥 柳安疯狂的跑着,在黑夜挂出无数伤痕,揪着断裂的藤蔓,坠入了一个洞穴之中。 第二天,天渐渐亮了,柳安才醒过来,从洞里爬了出来。 但他第一次来这山里,迷了路,只能摸索着沿山路下来,突然听见马蹄声响,马上退回了树林里。 一人一骑,沿着山路蜿蜒下来,那人勒停了马,抽出剑,翻身下马,朝灌木丛中找来。 柳安:“……” 对方突然出手,柳安提剑也格挡不及,挨了一掌,登时五脏六腑一阵翻涌,一把剑横在他的脖上。 看清来人,柳安激动的快要哭了,道:“师傅,是我!” 容沁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身子一放松,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好在及时稳住了。 马载着二人,在山路上曲折拐弯,柳安交代完事情的经过,容沁没有说话。 “师傅,我们回去找找他吧?” 看着柳安充满希冀的目光,容沁决定冒险一去:“嗯,走吧,我知道在哪儿。” 半个时辰后,容沁终于带着柳安抵达那村落,整个村落却毁于一炬,噼啪作响,刺客已不知去了何处,天蒙蒙亮,柳安喊道:“邱良——” 回答他的是一枚淬毒的飞镖。 还好容沁反应迅速,一剑打飞那根箭。 废墟里,鼻青脸肿的邱良被推了出来,身后跟着一 个穿着南疆传统服饰的女人。 “你们再不来,我都准备杀了他了。”千袭琴笑意吟吟的把玩着手里的小虫,周围渐渐走出身着黑衣的刺客,将容沁二人包围。 “千袭琴,老老实实把人放了,否则日后定踏平巫月岭。”容沁冷声警告。 “你觉得我会让你们活着走出这座山吗?” 说话不耽误出手的工夫,转眼间漫天剑影已从天而降,将容沁上方所有退路悉数封住。 但这些虚招怎可能伤到容沁,在他的内力操纵下,一些随处可见的石子化作万千利刃,令千袭琴的攻击悉数化作乌有。 其他的刺客则围上来想要抓住柳安,但柳安的身体恢复了不少,那些刺客一时之间竟也是奈何不了他。 此时刺客中有一人饶到容沁身后,双手结印平平推出。 但容沁理也不理背后的刺客,直接伸手去抓千袭琴的长剑,无视着重重剑影织成的防守,居然空手抓住了对方的长剑,又扯着长剑一拧,往后旋身,借力打力,将千袭琴推过来的真气又如数推给刺客! 刺客反应极快,足下一点,人已往后飘飞数丈,却见容沁以一敌二,不退反进,居然追了过来,面对面与刺客对了一掌。 强强相遇,这刺客的实力还在千袭琴之上,两人的内力相撞,在场的所有 人只觉强大气流扑面而来,足足退了五六步,才脱离这种可怕的影响力。 柳安趁着这个机会,摸到邱良身边,解开后者身上的束缚,和他一起抗敌。 而对掌的双方,却连半步也都没有退,任由脚底石子全数被内力卷了起来,满天飞舞。 容沁面无表情盯着刺客,已猜到他就是林子寒。 遮掩的面纱动了动,似乎是林子寒朝容沁笑了笑,这个笑容颇有深意,令容沁不由微微皱眉。 但下一刻,容沁并未继续与他动手,而是直接转身,扑向千袭琴。 此时千袭琴正好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剑,向容沁当头罩下。 这一剑势破千钧,但她没有料到容沁忽然舍了林子寒,朝自己这边走过来,而林子寒居然也任由他过来。 短短几步,容沁就已经从林子寒那里来到千袭琴面前。 千袭琴脸色微变,但攻势仍旧不减,容沁则是一剑横斩,她的宝剑就这样被容沁斩断。 但千袭琴在剑断的瞬间就选择弃剑,一掌拍向容沁,与此同时,看戏的林子寒后发先至,掌风已经到了容沁后心,他的速度甚至比千袭琴还要更快三分。 容沁脚下微动,身形就已从千袭琴面前掠过,和林子寒堪堪擦过。 一枚药丸悄无声息的顺着袖袍滑落到容沁手中,容沁没怎么犹豫 ,趁着林子寒挡住千袭琴的视线,把药吃了下去。 药一入腹,容沁便感觉到正在蔓延的毒势被遏止,但是他中毒已深,一时半会毒没法全数清干净。 容沁还来不及想林子寒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已经第二次和他正面对上一掌。 这一次威力更甚,离得近的树木甚至被二人的内力震得簌簌颤抖,几欲倒地。 这一次,容沁与林子寒各自后退了三步。 容沁刚刚站稳,他的左边,忽然出现一把剑。 与剑同时出现的,是突如其来一支羽箭。 剑势正好与羽箭配合无间,剑北方挡住,但羽箭刺破了容沁的衣裳,血色瞬即从手臂上晕染开来。 “要杀他,现在正是时候!” 耶律空朗朗道,人却不知身在何处,也许他早就来了,只是一直隐匿未出,等待合适的时机。 容沁根本不去找耶律空,回身朝宗林的剑拍去,剑势微微一荡,却依旧直冲容沁而去。 容沁用左去锁住宗林的剑,下一刻,千袭琴修长白皙的五指正正印在容沁后背。 容沁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色。 但他的神色也随之变得狠戾,袍袖卷向千袭琴,强大内力席卷而去,逼得千袭琴不得不避其锋芒,往后掠开半步。 就是这半步的时间,容沁直接用力一拧,宗林的剑身竟然寸寸碎裂 ,容沁屈指成爪,穿过碎片直取宗林面门,两人瞬间过手数十招。 而此时林子寒正好又是一掌袭来,在容沁后心空门处印上一掌。 这一掌自然是得手了,但林子寒有意的收敛了内力,看似汹涌澎湃,实则还不如千袭琴的那一掌。 但有了他两的这两掌打底,宗林的压力骤减,耶律空虽然一直不曾露面,但他时不时射出的冷箭却功不可没。 而千袭琴并未再接再厉,反而站在旁边观战,林子寒见状也罢了手,问道:“何故停手?” 千袭琴:“巫月岭与天山派各有立场,但并无私仇,此番伙同景教,也只是想清理中原武林,但无论如何,容沁这样的对手,总值得尊敬。” 林子寒嘲讽道:“那你还不是吩咐我下毒了。” “那是因为他必须死,”千袭琴认真的看着林子寒:“我只是个小女子,不是什么大丈夫,我会为了杀他不折手段,但不妨碍我尊敬他。” 林子寒突然贴近千袭琴,小声道:“其实你只是担心,如果受伤了,耶律空他们杀了容沁以后,会对你动手,为虎作伥的滋味不好受吧。” 被林子寒戳穿心中所想,千袭琴脸上也没什么变化。 反倒是林子寒恨恨的咬了咬牙,因为他也在为虎作伥,他只能尽量的减轻自己的罪孽。 第45章 【天山】告知身世 千袭琴二人说话的当口,容沁又中了一剑,他非是不想走,而是柳安那边已经被缠住,他又被冷箭牵制了心神,加上先前那两掌,内伤和毒蕴积,功力大不如前。 当然宗林也没好到哪里去,长剑断裂以后胸口又连中了三掌,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了血丝。 耶律空见状,以为胜券在握,便现身想要去擒拿苦苦支撑的柳安两人。 然而容沁瞬间从原地消失,他的轻功运用到极致,直接拦下耶律空,耶律空被迫与之硬碰硬,无法去擒柳安。 这一次耶律空足足后退了五六步之多,脸色一瞬间极红,很快又变得极白,这是生生将本欲吐出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而容沁直接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飞身而上,一掌印向宗林头顶的百会穴! 这一掌下去,宗林终于倒地不起。 此时的容沁虽然已经重伤,但其本身就像一把完好无损的宝剑,内力犹如水光波纹,粼粼荡漾,看似柔软,却绵绵不绝,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织就一张严密的剑网,将他自己连同耶律空三人都包裹进去。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刚,则天下莫能与之匹敌,人与剑俨然合二为一,再无破绽可寻。 此 时此刻,面对容沁密不透风的防御和攻击,三人都油然而生一种无力感,不知从何处下手才好。 林子寒试探性出了一剑,但出乎意料,他发现自己的剑气到了容沁周身三尺范围时,便瞬间化作尘烟。 他与千袭琴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林子寒权衡利弊,果断选择放手,毕竟他也算帮了容沁不少,哪怕日后容沁寻仇,也不至于杀了他。 心下有所计议,他朗笑一声,果断选择撤手。 “我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了,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耶律空没法骂林子寒不厚道,他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更是靠着千袭琴的蛊虫才能役使他。 但千袭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子寒,你要是敢走,别怪我不客气!” “你大可以试试。”林子寒不冷不热的回答,随即转身离开。 而容沁也没有兴趣与他们继续纠缠下去,剑势忽而高亢起来,耶律空两人避开,而他趁势脱身,一掌拍向围攻柳安的刺客,撕开一个缺口后带着柳安两人准备离开。 筹谋已久,好不容易把容沁逼到这般绝境,耶律空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提剑上去阻拦。 双方犹 如旋风般在山路上过了十余招,越打越快,千袭琴陡然出手,丢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飞针。 柳安两人击落不少,可还是有不少飞针拦不下来,容沁便以身体替他们挡住。 针上有毒,容沁眼中一片模糊,拼尽全力破开耶律空的防御,一剑削飞他的左手,带着柳安两人逃进林中。 千袭琴走了过来,受伤的耶律空顿时警惕的盯着她。 他们因同一个目标相聚,如今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大打出手。 宗林死了,但林子寒也不在。 千袭琴认真的想了想自己与耶律空的差距,于是解释道:“别紧张,容沁中了我的毒,就算他内力再深厚,只要配不出解药也只有等死。” 耶律空笑了:“你们中原人确实阴险,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 “你们胡人好得到哪里去?”千袭琴道:“我要去找那个叛徒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语罢千袭琴不再逗留,带着人转身就走,留下耶律空脸色阴沉的安排人去追容沁三人。 与此同时,逃进深山之中的容沁脚下一个踉跄,身躯朝前仰倒,砰然掼在地上,激起飞溅的泥水。 “师傅!”柳安惊呼,连忙停下脚步,把容沁扶了起来。 容沁的伤比千袭琴意料的还要差,这几天不间断的战斗让他已经到达极限,刚刚不过是回光反照罢了。 现在他身上的毒素飞速蔓延,已经能感受到心脏阵阵刺痛。 柳安焦急的问:“师傅,你怎么样了?” “扶我走,不远有个山洞,先进去避避。” 容沁已经无力站稳,柳安和邱良一边一个扶着容沁,跟着他的指示找到山洞。 容沁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道:“子卿,你可知你的身世?” “啊?”柳安怔住,不明白为什么容沁突然问他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我只是个被九叔收养的孤儿。” “不,”容沁认真的看着他:“你是我的弟弟容渊,齐国骠骑将军容谦的次子,当年我去邺城也非是偶然,而是我顺着线索一路找到你,柳九是容家的的部从,受母亲之托照顾你。” 不仅是柳安,就连邱良都被现在的情况惊到了。 “你说……你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是先听我说。” 听到这儿,邱良起身准备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兄弟二人。 容沁叫住了他:“等等,邱良,我听月兰说了,景教是你的灭族仇人吧,留下听着 罢。” 闻言,邱良狠狠的握了握拳,坐下听容沁要说什么。 “在我十二岁那年,你出生了,也是那年,新帝登基,新帝曾经的党羽勾结胡人,把落日关的布防图传了出去,导致落日关兵败,容家家破人亡,经过我这么多年的调查,那人已死,与他勾结的胡人正是景教的首领耶律齐,而且在调查中,我发现出问题的不仅有布防图,还有将士们的兵器,但具体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容沁放心的把这些朝中密辛讲了出来,是因为邱良和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他摸了摸尚未反应过来的柳安的头,柔声道:“哥哥本不想告诉你这些,长兄如父,这些血海深仇本该由我背负,你只要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生就好。” 柳安一阵心酸,他从来不知,他能过着如此轻松的生活,全是因为容沁生活在无边的苦海之中。 “哥,现在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继续好好习武,将来成为你的助力。” 一向冷静自持的容沁红了眼眶:“早知道在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我就该多陪陪你,教你武功的。” 柳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紧的抓住容沁的手,触手是一片冰凉。 “哥,你又要离开我吗?” 第46章 【天山】逃出生天 “世间总是聚少离多,不得强求,”容沁温柔的说:“与你相处的这几年,是最开心的日子,以后我不能再保护你了,就让我最后帮你一把吧。” 柳安尚不知道容沁是什么意思,但是出身侠客世家的邱良已然明白:“我去门口守着。” “醍醐灌顶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忍一下。”容沁指了指自己身前,示意柳安坐下。 柳安按照指示盘膝坐下,与容沁掌心相对。 “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容沁的内力便已奔进柳安体内,柳安突觉顶门上“百会穴”中有细细一缕热气冲入脑来,只觉脑海中愈来愈热。 在他几近晕过去时,热气悉数消失,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便如腾云驾雾,上天遨游,忽然间又觉得身上冰凉,似乎潜入了碧海深处,与群鱼嬉戏,一时在寺中读经,一时又在苦练武功。 然而练功总是不得要领,他整个人越发气闷,像被一团火裹住,那火化作利齿,在一点点啃噬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明明痛到极致,却又无比清醒! 柳安无法清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只知道在昏沉中仿佛经历了无数的事。 最终他周身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 劲,厉厉若雷霆之声,煊赫如日月之辉,吞吐万象,收一化万。 容沁的内力十存二三,对于武学高手来说不算什么,但更重要的武学境界悉数传授给了柳安。 柳安浑身舒畅,但感觉经脉隐隐刺痛,并不能如臂指使的运用内力,而容沁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毒素飞快的蔓延,他最终无力的摔倒在柳安怀里。 “不要……害怕。”容沁口中溢出鲜血。 “哥……”柳安哽咽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别走。” 容沁躺在柳安的怀中,艰难地抬起手,发着抖,摸了摸他的脸,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你长大了……真想看看……你……以后……会……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人……” 容沁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头无力的垂下了。 柳安颤抖着去探容沁的脉搏,已经彻底停了。 他哭得不住抽搐,紧紧抱住了容沁。 等邱良进去的时候,柳安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他拉着容沁的手摇晃,仿佛容沁那布满老茧的手掌,还会抓住他的手。 邱良伸出去,轻轻的拍了拍柳安的肩膀:“人已经走了,节哀顺变吧。” 柳安依旧哭的撕心裂肺。 邱良选择沉 默。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些话根本没用。 死掉的人是柳安的哥哥,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世上最可悲的词便是感同身受,所有人都希望别人对自己的苦难感同身受,但针扎在身上之前,没人知道别人究竟有多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安哭到晕厥。 天气寒冷,他又发起了烧,荒郊野岭里,邱良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采山涧里的些许药草。 足足烧了将近一夜,柳安奇迹般地挺过来了,梦里总是那句“真想看看你以后会不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在来来回回地响,仿佛容沁还活的好好的,低声鼓励着他,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柳安再睁开眼时,唯一的念头就只有活下去。 守了他一夜的邱良打了个哈欠:“容渊,你终于醒了。” 柳安沙哑着嗓子说:“还是叫我柳安,容渊这个名字说不定会带来危险。” “行,”邱良指了指他用树皮盖着的容沁的尸体,问:“我本想让雪尊者入土为安,但转念一想,还是该交由你来。” “就埋在这山洞里,然后把洞口给封了吧。”柳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邱良 便帮他一起刨坑,把容沁的尸身掩埋好后,两人离开洞穴,将本就狭窄的洞口封住。 “现在怎么办,朝哪儿走?”邱良问。 “耶律空肯定会派人追杀我们,但我如今空有哥哥的境界,不仅内力不如哥哥,甚至无法正常的运转内力,”柳安顿了顿,接着道:“先朝南走吧,借着南疆的山势躲开追兵,然后北上去塞北,找机会铲除景教。” 邱良看着柳安,欲言又止。 柳安:“怎么了?” “塞北要打仗的,”邱良提出建议:“何不去投靠高睿,等你我武学大成,再去找景教的麻烦。” “我不是没想过,”柳安苦笑:“我知道这一切都和高睿无关,可我一想到我家破人亡与他父亲的党羽有关,我就没法冷静下来。” “你!”邱良瞪大了眼睛,顿时明白了柳安心中所想:“你真是胆大包天!这可是死罪!” 柳安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我当然不可能傻到去刺杀陛下,但我也没法面对高睿。” 两人达成共识,小心翼翼的在山林里穿行。 然而这一片山早就布满了景教的眼线,两人在深山里走了两天,最终还是撞上了景教的人。 柳安提剑迎敌 ,刚斩断一人的弯刀,刺出去的长剑却在半途疲软,幸得邱良反应及时,替他挡住了攻击。 “你如今内力不稳,先走吧,我来断后,我们塞北见。”邱良挡在柳安身前。 柳安无法拒绝,深知自己留下只是拖累:“别死了,我会在塞北等你。” “放心吧,就这几个人,不成问题。” 柳安不再多言,转身就跑,景教的人想要去抓他,都被邱良拦下。 他一直顺着南边走,沿途不仅没有遇到景教的人,甚至没有遇到凶猛的野兽,当真是命不该绝。 走了足足数日,他的脚上已满是伤痕,鲜血淋漓,浮起水泡,便用树皮裹着。 虽然在天山过了几年的舒坦日子,但小时在邺城的遭遇令他变得强韧无比,没有吃的,便去掏鸟蛋,摘果子,吃花,吃抓到的活着的鱼——吃一切能吃的东西。 及至离开这座大山,进入南疆的地界,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而邱良在那天主动留下以后,便一直被景教的人追杀,最终被逼上绝路,无奈之下只能纵身跃入山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山涧里奔涌的河流救了他一命,但他也被河流冲走,顺着河道被一路冲向东边。 第47章 【南疆】有缘再见 南疆是如今少有的一块净土,以山川江河为险,似乎将北方的兵荒马乱隔绝在外。 安庆作为南疆最大的城池,白日里游龙走马,络绎不绝,入夜则纱灯如织,通宵达旦,秦楼楚馆,更是彻夜不眠,香笼绣闺。 像柳安这样饱经风霜的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未必对安庆城没有向往倾慕。 因此他一路躲避追兵来到了安庆,准备从安庆伺机北上,前往塞北。 他身上是有金银细软的,入城之后,为了彻底养好伤病,便下榻城中的行馆。 几日后。 柳安听说安庆倚傍淮水,津渡甚多,每处俱有集市,又刚巧伤养的差不多了,他准备去集市采买些东西,然后上路。 行馆离津渡不远,柳安便没有再小心翼翼的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出门。 路上,人潮拥挤,一个面色焦急的小姑娘被推了一下,一步未踩稳身形一歪,好在柳安眼疾手快地扶住。 少女抓着他的手臂站稳,眉宇间似是扭疼了地一皱,却仍是仰头笑道:“谢谢您。” “小心些,”柳安收回手,却敏锐的发现少女漂亮的双眼并无光彩,“你一个人?没人跟着你?” “我和兄长一起的,”少女解释道:“但是刚刚一匹马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主人驾驭不好,朝我们冲过来 ,人群挤起来,我与他因此失散。” 柳安看这姑娘双眼不能视物,多半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而他自己更是初来乍到,又不能随便去问别人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 “那你先和我一起吧,我也还要逛逛。” “谢谢您。”少女脸上焦急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淡去很多。 两人便沿着河边小摊一路慢慢走回街市。 摊贩虽看见女孩眼睛不好,但她的装扮气度却怎么看都与乞丐不沾边,旁边还跟着个佩剑的,便也不敢小觑,热情推销自己的货物。 柳安本想低调的采买,可惜架不住热情的摊贩招呼,两个人格外的显眼。 就在这时,明明还在闹市之中,吆喝着买卖的喧闹声如潮水般褪去,柳安的耳朵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他眼睛没问题,自然知道自己还站在原地,并没有忽然间换了一个地方。 但周围隐隐有种无形力量,一直在影响着他,催促他做出错误的判断,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置身它处。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内力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可以改变周围气场,令人产生紊乱感,迷惑对手的感官。 很显然,对方是个内家高手,此刻正是在无形的给柳安施压。 柳安的内力不如对方,但有了容沁的传承,境界并不输他。 但柳安 没动,因为对方也没动,在没有摸清楚对方的想法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忽然,他动了。 左手将少女往自己身后一拉,右手握住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方点了出去! 伴随着手上动作,他的身形也随之向前飞掠,像一道离弦的箭。 剑柄点住的那个地方,明明看似一片虚空,什么也没有,然而当剑意化作一道白虹落在那一点上时,周围无形屏障瞬间崩溃破碎,那些被隔绝的声音一下子又都回来了。 “何方高人,不妨现身一见。”柳安道。 “少侠好功夫,年纪轻轻便已将无形剑意化作有形,日后定有一番作为,不过我并没有敌意。”林子寒的声音平和温厚,由远及近。 初见阿依瑶跟着柳安时,林子寒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寻仇来了。 但他转念一想,柳安并没有看到过他的脸,也没有见过和阿依瑶相似的阿依灵,寻仇也寻不到他们身上。 想明白这一切,林子寒又起了试探之心,这一试探才发现柳安自林中一别,武艺大有长进。 天赋再怎么好,也不会在短时间进步如此之大,唯一的可能便是和他一样,接受了前人的传承。 这也意味着,容沁已死。 一旁的阿依瑶听出林子寒的声音,兴奋道:“哥!你在哪 儿?” 柳安心下了然,收了剑。 林子寒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拉住阿依瑶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承蒙少侠照顾我妹妹,多谢。”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柳安本不欲与他多说,但临走时还是忍不住道:“你妹妹眼睛不好,身为兄长你就更应该加倍照顾她,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 林子寒微愣,随后笑道:“少侠教训的是,此事怪我,我们出来时,在酒楼布了宴,想必此时菜已备好了,不知少侠可有兴致前往同食?” 柳安眼睛微眯,警惕道:“这就不必了,你们提前备好的宴,怎能临时加我一个?” 林子寒微微一笑:“不过多双筷子的事,少侠何必担心。” “无功不受禄,实在不敢从命,”柳安摆了摆手,接着道:“日后若是有缘,或能与你们同桌共食。” ——最好永远没缘。 柳安心里暗暗想着,也不等林子寒多说,便转身离去。 他顺着路,又走到另一个集市,这里卖的多是从外传来的玉石。 “郎君,您看看我这些,可都是用上好的碧玉制成的,扳指玉佩什么都有,还有些手里把玩的小玩意儿,可以买回去给家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玩耍!” 商贩见柳安蹲下来,便拿起一块玉佩便塞到他手里,“你 摸摸,玉质细腻通透,一点裂都没有的!” “是挺不错的。”柳安根本不懂玉,只是觉得这块玉佩和容沁常带着的相似,便道,“那我要一个罢。” “好嘞,五两银子。” 柳安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里面刚好有五两银子,便递给了小贩。 他刚准备走时,一个人从他身旁掠过。 柳安下意识的防备,手上却突然一重,钱袋又回到他手里。 林子寒俯身在他耳旁轻语:“他可骗了不少人了。” 语罢,便把柳安手里的玉佩还给商贩,拉着柳安走了。 “等等,”柳安挣脱林子寒的手:“你刚刚说那人是骗子?” “对啊,那个集市上的东西真假参半,不巧你挑了个假货。”林子寒笑咪咪的看着柳安。 柳安有些羞赧,耳尖微红:“多谢提醒。”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林子寒还以柳安的话:“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城中的铺子挑挑,不过现在和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是说过不去了吗?”柳安拧眉道。 “你不是说日后有缘就可以吗?我们又见面了,我觉得挺有缘的。” “可……” 还没等柳安说完,林子寒就打断了他:“好啦,她已经等很久了。” 柳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阿依瑶冲他微微一笑。 第48章 【南疆】意外醉酒 柳安半推半就下,跟着禁子寒来到酒楼。 他提前来点了菜,和小二说了一声,酒菜不多时便端了上来。 这家酒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小二给他们上完菜,便又忙着招呼旁边几桌客人去了,看上去生意极好。 桌上,林子寒装模作样的问:“不知道少侠尊姓大名?” 柳安犹豫了一下,道:“柳安,结完账后,我付你一半钱。” “不必,”林子寒摆了摆手:“我叫林子寒,还是要多谢你照顾我妹妹才是。” 阿依瑶也在一旁接话:“我叫阿依瑶。” “嗯?”柳安稍有疑惑:“你们不是兄妹吗?怎么……” “不是亲兄妹哦。” 柳安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会喝酒吗?”林子寒又问。 “能喝,但不善此道。” “好,”林子寒招手,唤来小二:“一壶岁寒堂,一壶琼花露。” “好勒客官,马上就来。” “这酒楼的岁寒堂乃是一绝,每桌只能买一壶,但是太烈了,你喝琼花露吧,也不错。” 这家酒楼所有的酒都是用的同种壶,几乎一个模样 那店小二或许是太忙了,将岁寒堂和琼花露的壶混在了一起,随手将两壶酒端给 林子寒,并指着林子寒眼前那碗说是岁寒堂。 林子寒倒上一杯,刚端起尝了一口,眉头便蹙起来,“这是琼花露。” 他迟疑一下,视线转向旁边的柳安,果然看到柳安低低的呛咳了一声。 柳安以前在天山时也喝过琼花露,此刻认为壶中是琼花露便并无防备,加上口渴饮得急了些,几乎是一口将杯中的酒水干尽了,喝完之后才察觉不对,但只有一脸懵逼的盯着空杯了。 他不擅长饮酒,应该说,他根本就不会饮酒,那酒量低的令人发指。 说来惭愧,当初他们在天山把酒言欢时,他多喝几杯琼花露,也要醉的头晕眼花。 阿依瑶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也听明白了。 柳安抬眸苦笑道,“我这壶才是岁寒堂。” ——只是一杯应当不至于醉吧…… 这个念头刚在林子寒脑子里划过。 只听见“砰”的一声。 柳安脑袋直愣愣的栽在桌子上,额头磕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响声听着直教人捂额头龇牙,阿依瑶都吓了一跳。 林子寒也没想到柳安就这么倒下了,脸色变了变,试探道,“柳安少侠……你还好吧?” 柳安猛然抬起头,揉了揉发红的前额淡然的点了点头, 脸颊微醺,但言语清晰神态正常道,“无事。” 林子寒看着柳安越来越红的脸,却不太相信这话。 他心中忧虑,边吃着饭边暗自留意着柳安。 然而柳安行动如常,拿起筷子慢悠悠的夹菜往嘴里塞,除了脸上通红并无一丝醉酒的模样。 林子寒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他和柳安都是武者,便认为用内力化解酒劲儿的方法,柳安也会。 用完晚饭后,林子寒结完账,三人一道离开。 柳安步履从容的向大门走去,神色看起来正常的很。 然后,他就直直地撞在了门上。 林子寒一脸无奈,却见柳安懵懵懂懂地捂住撞得发红的额头,委屈巴巴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扇门,站在那里不动了。 林子寒试探着唤了一声,“……柳安少侠?” 柳安没有回话,默默地盯着眼前这扇门,用力推了推,但是推的根本不是门,而是旁边的墙壁。 一脸困惑的柳安歪着脑袋盯着墙壁。 明明只要旁边移一点就好了…… 林子寒哭笑不得,稍稍加大了声音,“柳安少侠?” 柳安不为所动,依旧将手放在墙壁上,好似没有听见林子寒在叫他。 林子寒忽然意识到一丝不 对,连忙上前想要拉住柳安。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柳安手上用力,内力喷涌而出,直接将酒楼的墙壁轰出一个大洞。 林子寒:“……” 虽然知道柳安如今武艺超群,但没想到柳安就这么徒手将墙壁轰开了,就仿佛折支花草似的云淡风轻。 而始作俑者还嫌弃这个洞太小了,又补了一脚。 小二们都围了过来,林子寒感受着众人炽热的视线,脸颊微抽。 “你们怎么不走啊,是不会钻狗洞吗?”柳安一脸疑惑,然后自言自语继续道:“哦对,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没有钻过狗洞。” 林子寒一脸麻木的看着周围脸上带着笑意的小二,只得认命的掏出银子去给店家赔偿。 而柳安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去钻狗洞,他好不容易才拉着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个狗洞的柳安出去。 “哥,他不是南疆的人,我们把他带回客栈吧?” 林子寒头疼的看着不太正常的柳安:“这是当然,就怕他不肯跟我们走。” 阿依瑶闻言,摸索着拉住柳安的袖子,温声道:“柳安少侠,钻完狗洞该干嘛了?” 柳安沉吟了一会儿:“该到街上玩了,玩累了再钻回去睡觉。” 林子寒无奈的拉 着他,一路走到客栈:“玩完了,该睡觉了吧。” “嗯嗯。”柳安乖巧的点了点头。 为了方便照看阿依瑶和柳安,林子寒开了间大客房。 阿依瑶看不见,林子寒也就不避着她,抓着柳安肩膀,看着柳安的眼睛,“脱衣服睡觉。” “头疼,睡不着。”柳安同样一脸认真的看着林子寒。 林子寒懒得跟一个醉鬼废话,粗鲁的扒了柳安的外袍,还没等他将柳安扔上床,柳安便麻利地翻身躺下,然后蜷缩在床的一角,二话不说就闭上了眼。 如果不是他眼皮还在颤的话,林子寒多半会以为他真的睡了。 “好好睡,别缩在那里。”林子寒轻轻的拍了拍柳安。 柳安睁开一只眼睛,小声道:“那是给你留的位置。” 没由来的,林子寒心里窜出一个想法——他和容沁是不是就是这样睡的? 一想到容沁,林子寒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但柳安不是小孩,他也不是长辈,在屋里有床的情况下,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块儿,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于是他坐到床边,将醇厚的内力传进柳安体内,帮他缓解醉酒后身体的不适。 然而就在他以为柳安会渐渐睡着时,柳安又睁开了双眼。 第49章 【南疆】出手相助 第二日,柳安睁开眼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这才坐起身来看着陌生的客栈房间。 随即,昨晚之事的片段便浮现在柳安脑海之中,他有些迷茫,却又记不起更多了。 出了房间去吃早餐,他看了看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阿依瑶,再看了着眼眶微青的林子寒,实在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又发生了些什么。 柳安干咳了一声,宿醉后的头痛未散,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向林修砚,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心虚。 “我昨晚……” 林子寒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无事,只是不肯睡觉罢了。” 柳安想了想,有些艰难的开口:“以后……我一定会小心喝酒的。” “没关系的,来吃早饭吧。”阿依瑶安慰道。 柳安这才坐下,和他们一起过早。 饭后,他问:“你们二人不是本地人吗?” “对啊,我们是出来游历的,柳安少侠是要去哪儿?江南?塞北?” “我要去塞北。” 闻言,林子寒兴奋道:“真巧,我们也要去塞北,我们一起吗?” 一旁的阿依瑶有些不解,因为林子寒之前说江南的气候好,要去江南的。 但林子寒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身上有千袭琴的 子虫,迟早会被母虫找到,如果到时有柳安相助,他也会安全许多。 经过一夜的相处,柳安也能确定这两人没有敌意,便也同意了。 于是三人饭后便沿着官道北上。 几日后,他们到一个镇上歇脚。 镇上的大道噼里啪啦一阵响炮声,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的能够看到大红花轿和一条长龙的迎亲队伍,应该是有人在娶亲。 阿依瑶和柳安,不出意外的被这些动静和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望向迎亲队伍。 阿依瑶忍不住赞叹一声,“这是哪户人家娶亲……出门遇到喜事,沾点喜气也好。” 哪知,阿依瑶随口的一句话,让站在旁边小男孩脸色一变。 “这哪是什么喜事……”小男孩随口吐槽一句,随即便看到自家大人板着的脸,连忙低头住嘴。 随即,阿依瑶肩膀上多出一只如枯柴般的手。 阿依瑶是看不见,但柳安抬起头转向身后,便看到一个八.九十岁的古稀老人睁着昏花的老眼,和蔼可亲的笑眯眯看着她。 “这姑娘长得可真俊啊。” 阿依瑶、柳安:“……” 林子寒面无表情的拉开老人的手:“她……”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 就被老人打断:“姑娘啊,今年芳龄几何,哪里人士,可曾婚配,如果合适,我就让我孙子上门提亲去。” 一阵通说,老人才注意到旁边的林子寒,笑眯眯的脸色顿时就垮了。 “姑娘啊,这不会是你丈夫吧?” 阿依瑶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柳安还是林子寒,但依旧面上微红,灵机一动想了个借口引开话题。 “对了,老人家,那迎亲的是何人,这阵仗如此之大?” 哪想,说到此事那老人脸色一变。 “看到了吗?迎亲队伍前面,是那要嫁姑娘的父母。” 林子寒望过去,立马就察觉到不对劲儿,那对中年夫妇衣着普通,看上去并不富裕,应该没有钱来找这么大的礼仪阵仗,所以,这些迎亲队伍应该就是夫家那边派来的人。 穷人家的女儿嫁入富人家,应该是大喜事,但那对夫妇挡在迎亲队伍前,几乎是被其他穿着家仆服饰的迎亲人员摁着双臂押着走得,母亲哭得肝肠寸断,那父亲手中还拿着一把锄头,面色狰狞愤怒决绝,死活都要挣扎开来和这些人拼命的模样。 柳安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但这老人就像听不到男人说话一样,转头笑眯 眯的看着阿依瑶,“姑娘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你是有所不知,这前来迎亲的队伍是我们百花镇上一大户人家,有钱有势有权,只要选上谁家的姑娘,就会立马派迎亲队伍来迎亲。 今天出嫁的啊,是老李家的二女儿,被那户人家选上了。 真要是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也就罢了,毕竟嫁的这户人家有钱,嫁过去就是当贵妇的,但只要是谁嫁给这户人家,迎亲的队伍就会在娶亲的路上不见,等找到他们啊,旁的人没事儿,但新嫁娘都会消失。 人们都说是有妖怪作祟,算上前面消失的姑娘,这已经是第十八个姑娘了。” 柳安眉头紧锁:“怎么可能有妖怪呢?” 那老人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刚开始的时候,这户人家也不是没有找过镖头护送,可不管是跟在迎亲队伍后面,还是假扮成迎亲的人,该消失的还是消失了,你说不是妖怪,还能是什么作祟。” 林子寒隐约有了眉目,问:“那户人家选姑娘可都有什么要求?” “这谁知道呢,现在镇里的姑娘们都害怕被那户人家看中,这半年来几乎是闭门不出的,可还是有姑娘被选到。” 听完老人的 话,柳安正在纠结要不要插手此事。 他不信鬼神之说,想来是武者所为,只是这穷乡僻壤,找不到武艺超群的镖头,才致使这事愈演愈烈,他如今实力不差,解决这事儿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怎么了?”林子寒的声音打断柳安的思绪。 柳安欲言又止,林子寒便他和阿依瑶拉到一旁,主动问:“你想要帮他们?” 林子寒虽不知道背后真相,但也能猜到,多半和巫月岭的人有关,他实在不想多管闲事,免得过早的暴露行踪。 而柳安自己也有着同样的顾虑,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帮帮她们吧。” 先开口的,竟是阿依瑶。 同为巫月岭曾经的弟子,阿依瑶也不难猜到,背后是巫月岭的人在捣鬼。 平心而论,她确实不应该把三人都置于危险之中,但她也是被巫月岭迫害的人之一,她想要去拯救那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抱歉,是我感情用事了……” 柳安认真道:“没有,人生在世,虽不能管尽不平事,但既然遇到了,也该出一份力。” 无论是天山的同门还是容沁,他们不仅教给了柳安这些大道,还用自己的命证明了他们所追求的大道。 第50章 【南疆】偷梁换柱 三人打定主意要出手相助,就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老人家,镇上哪里有客栈啊?”柳安问。 “前面不远就是,我带你们去。” 老人走在前面带路,转了个弯便来到一个客栈,安顿好阿依瑶,柳安两人便出去寻找线索。 突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阿依瑶顿时紧张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客官,请问屋子里有什么缺的吗?有的话我给您送过来!”小二的声音响起。 阿依瑶松了一口气,回道:“多谢,什么都不缺。” “好勒。” 客栈又恢复了平静。 阿依瑶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脚步声! 没有小二离开的脚步声,也就是说,小二还守在门外。 阿依瑶小心翼翼站起来,握紧了防身用的短匕。 她眼睛不能视物,其他四感却比常人更加敏锐,很轻松的闻到了从房门飘进来的迷香。 她只能摸索着推开窗户,迷香没能起作用,但不多时房门就被小二打开了。 根据嘈杂的脚步声,可以判断出不止小二一人。 而小二也惊讶的发现迷香没能起作用,随即他又反应过来,和进来的几个人一起围了上去。 阿依瑶没有内力,身子骨也弱,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应对 一两个普通人还行,可面对三四个常年干活的杂役,是完全没办法的。 没几下便被锁住,然后被小二用迷香迷晕。 没几分钟,刚刚的老人就从房门外走了进来,眼里一派清醒精明。 小二畏畏缩缩,脸色发白的站在旁边,不敢看倒在地上的阿依瑶,“老板,这样做真的好吗?” “你看看你那胆小如鼠的样子,你已经动了手了,现在还能怎么办?”那老人厉声呵斥,“许府的人又来催了,刚刚你也看到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到府上了,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还没等到合适的人,不把这姑娘弄过去当替身,难道真的让我孙女儿嫁过去送死?” “可是那两个男人配刀弄剑的,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人……” “好了!”那老人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狠狠的砸了砸,小二瞬间没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姑娘不见了那就是死无对证!快把她带走,小心点儿别被旁人看出来!” 几个小二将阿依瑶装进了麻袋里,像抗货物一般给抬了起来,走客栈后门抬了出去。 客栈每天都要处理不少东西,抗个麻袋并不显眼,几人走小路把人带回了院子。 院子外,迎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声音隐约传来 ,院子里却传出女子的哭泣声。 看见有人进来,那年轻女子抬起红肿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小二们抬着的麻袋。 “爷爷,你们这是?” “玲儿你不要管,这些造孽的事让爷爷来!”老人眼中闪过果断与决绝,然后转身看向其中一个小二,“小张,将玲儿带出百花镇,回龟山去,永远不要回来!” 玲儿眼恍然大悟,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向来慈祥和蔼的爷爷会做出这种事情,“爷爷,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老人给了小张一个眼神:“玲儿,为了你,爷爷什么都做的出来。” 绕到玲儿身后的小张,利落的一个刀手砍在玲儿脖子后面,将玲儿扛起出了院子,上了另外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马车轮子咕噜噜的响个不停,渐行渐远。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老人才松了口气。 这时迎亲的人已经到了门外,而阿依瑶还没有换上嫁衣。 老人喊来两个老婆子给阿依瑶换嫁衣,自己则出去应对迎亲的人。 “李老头,我们许老爷好声好气的和你们商量婚事,你们这是干什么?再关着门我就不客气了!” “简直可笑至极!什么叫和我们商量婚事?我可没见 过谁和我商量了。”老人冷声嘲讽。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弄的难堪!” “我李老汉粗人一个,不懂什么敬酒罚酒,我就知道你们要带走我孙女,门都没有!”此刻两个老婆子才刚给阿依瑶换上嫁妆,还没有将妆容弄好,老人站门口大声吼叫,准备再拖延一下时间。 “你别不识好歹,你家孙女跟着许老爷有什么不好的,当贵妇人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关什么门,把你孙女一辈子的幸福都被关在门外了,快点开门!” “哼!把我孙女交给你们,才是没了幸福!” 带头迎亲的人没了耐心,心中火气大起,“给老子把人交出来!” 砰! 院子大门被人撞开,一大群人粗鲁的闯进来,将站在女子闺房门口的老人给推开。 与此同时,来不及化妆的两个老婆子将红盖头,给阿依瑶盖在脑门上,再也看不清盖头下之人的模样。 老婆子笑眯眯的对着迎亲头子道,“李老汉这个老东西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想不通这种好事,管事你就别跟他计较了……新娘子在这儿,吉时快到了,咱们走吧。” 虽然阿依瑶晕过去了,但她瘦小,两个老 婆子还是能扶稳,小心翼翼的出门,走向院子前候着的大红花轿。 迎亲的人也没有多想,立马上前去指挥人抬起花轿,前往镇里的许府。 而一路跟着迎亲队伍而来的柳安两人,看见院子里的老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好的念头。 柳安冲了过去,提起老人的衣领,问:“轿子上的可是我家妹子?” “当然不是!”老人嘴硬。 林子寒懒得跟他废话,是不是,一看便知。 于是他直接动手,锣鼓吹吹打.打的声音一下子乱了套,轿子一下子被砸到了地上,轿子内的阿依瑶跟着重重的晃了一下,差点跌出轿子。 林子寒收回剑柄,眼神冷漠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迎亲人,随即走向大红花轿。 “来人啊,劫亲的妖怪现身了!”带头迎亲的人哆哆嗦嗦的举着一把刀,面色苍白的挡在花轿面前。 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林子寒扑去。 若是敌人,杀了便是,但这些都是平头百姓,林子寒也下不了杀手,一时之间,竟是无法脱身。 好在柳安过去,将昏迷的阿依瑶从轿子里抱了出来。 林子寒将迎亲的人全部打晕以后走了过去:“怎么样了?” 柳安回头,还没开口应答,忽地瞳孔骤缩。 第51章 【南疆】结亲原委 林子寒见柳安直直盯着自己身后,便知不好。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阵香风袭过,林子寒的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过了许久,林子寒微微皱了皱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论用毒,巫月岭称第二,还没有别的门派敢称第一,而他居然栽到了毒上。 只不过,那人迷晕他要做什么? 想到这儿,林子寒有些警惕的看着四周,这是一个很大很干净的屋子,装修甚是典雅,桌上似乎还点有熏香,根本就不是他之前所住的那个路边客栈。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束缚,他还能自由行动。 这时,林子寒听见了外面淅淅索索说话的声音,便小心的起身走了出去。 林子寒一走出去,就看见两个不认识的负剑之人,围坐在一个小木桌旁,而柳安正面色淡然的听着这些人讲话,他有些傻了眼。 “柳安,这些是?” 两人起身对着林子寒行拱手礼: “天机山庄出云晓,见过林少侠。” “沈夜阑,见过林少侠。”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出云晓是苏朝辉的亲传弟子,于两年前出天机山 庄历练,在途中结识了沈夜阑。 沈夜阑学的尽是些下三滥的武学,而且总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出云晓便把他拘在身旁一块儿游历。 两人从他人口中听闻这百花镇的怪事,于是揭了许府的悬赏相约上了许多府,这一次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准备解决新娘失踪的诡事。 也就是今天上午,阿依瑶被人拐上花轿,柳安两人半路劫亲救下阿依瑶的场面被两人看到,便误会柳安两人是之前这半年截走新娘的采花贼,便出手阻拦。 直到柳安亮出曾经保管在天机山庄的清虚剑,并被出云晓认了出来,这才停下交手。 在林子寒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沈夜阑陪着阿依瑶,而柳安和出云晓已经交换过了各自知道的情报。 “说说百花镇的事。”林子寒动了动嘴唇。 “好的,林少侠,”出云晓连连应道,然后看向沈夜阑,“其实我也刚来不久,知道的也不多,夜阑是百花镇的人,此次我们经过这里,也是只是为了陪他办一件事……想必他知道的更多。” 柳安两人的目光转向沈夜阑。 沈夜阑点了点头:“我们镇子之所以叫百花镇,是因为我们镇子几 乎没有冬天,现在已经过了最冷的日子,正值百花盛开的时候……” 出云晓无奈的打断他:“说重点就行了。” “抱歉抱歉,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沈夜阑挠了挠头,继续道:“这丢失丢失新娘的人家,便是百花镇上最富有的人家,这户人家姓许,以销售百花酿造的酒发家,娶亲的便是这户人家的家主许驰。 许驰不过二十七八,脾气温和谦虚,为人乐善好施,素来有好名声,当年我小的时候挨饿,还是他给我两口饭吃。 许驰的妻子叫做徐青,本来这百花酒的酿造方法是徐家的,但徐家不善经营,但徐青这代已经落败了,徐青嫁给许驰以后,就将酒方给了许驰。 两人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良人,但我都离开百花镇这么多年了,据说他们今无所出,连一个女儿都没有。 那徐青还在半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命都没有了,身体虚弱无比,更是没有办法怀孕生子。 徐青的爹娘已经走了,在许家说不上话,于是乎在许驰的母亲逼迫下,许驰不得不再娶一个,但这许驰一连娶了二十余任,都在这迎亲的途中失踪,然后杳无音讯了 ,结果一个也没有娶上。” 柳安微微皱眉:“既然这陈平脾气秉性如此,应当不会做出逼婚的事来,这事透着古怪。” 出云晓思索着点了点头,“柳少侠,那你觉得那些新娘子死了没?” 柳安迟疑一下,开口道,“这件事不好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死。”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是想要许驰不结亲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些前去迎亲的人,连同那新娘子一同杀掉,给许驰一个警告,让他不敢再动娶亲的心思,因为保不准下一个死得就是他了,可是,现在只是新娘子们不见了,但前去迎亲的人通通没事,可见,这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凶恶,甚至不想随意伤人,所以采取了比较柔和的办法把新娘子弄没了,让这婚结不成。” “我倒觉得人可能已经全死了。”林子寒道。 “何出此言?” 在场的几人,只有林子寒知道巫月岭的狠毒:“想让许驰不结亲的,只有徐青,而她有病,自然不可能亲自动手,若是找人行凶,肯定是处理的越干净越好。” “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出云晓话锋一转:“不过依我之见,此事虽十分 凶险,但仍有转机。” 沈夜阑道:“咱们也不能确定徐青就是凶手吧,她在咱们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好人。” “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是有可能的,”出云晓看向柳安,郑重的行了一礼,“柳少侠,我等受了许府的邀请,拿了许府的赏金前来解决此事,但今日这婚依旧没有结成,实在是无法向许府交差……能在此时遇到柳少侠和林少侠,是我等之幸,还请两位少侠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解决此事?” “这是自然,我们先去许府看看吧。” 五个人一起出了门,到了下午时,比早上要热闹的多了,只不过人来人往都是男子,鲜有几个女子都是上了年纪的。 五人一路顺着大街奔向许府,许府的地段并不繁华,许是买的时候家境不好,周围住户十分稀少。 但此刻并不幽静,门口人来人往。 “怎么回事?不是结亲已经失败了吗?”柳安不解。 沈夜阑开口解释道:“每年的这个时候,许府的人每天都会布下酒宴,大家聚在一起喝百花酒,即便是不能喝酒的小孩,在百花节内也会被大人允许,喝上两小口百花酒,要办差不多半个月呢!” 第52章 【南疆】许府探秘 五人来到许府门口,守着的迎宾正是上午迎亲的带头人,许府的管家许平。 许平抬眼瞧一眼,还没来得及质问出云晓两人人拿了银钱却办事不利,便看到跟在两人后面的林子寒,顿时惊慌失措失声大喊。 “是你,劫亲的那个贼人来了!快来人,快来人呐,快来!” 许府的家仆闻声而来,看样子有十几号,手持武衮,脸色凶神恶煞,却始终不敢出手甚至上前一步,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沈夜阑上前一步,道:“许大叔,早上之事说来话长,但并你想的那样,还望见谅……” 哪想,那许平脸色更加警惕愤怒:“好啊!原来你跟这群贼人是一伙的啊!我就说,你这贼小子,怎么出去一趟,变得好心了!” 沈夜阑一噎,他当初在百花镇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些家仆摩拳擦掌想要上前,却又因为眼前几人都带着兵器,只能踌躇观望不敢先出手,一时间场面极为僵持尴尬。 “怎么能因为曾经的过失,就否定别人一辈子呢,”出云晓上前,轻声道:“这位管事,此事另有蹊跷,还望能让我们进去慢慢解释。” 出云晓生的白净,面目清秀柔和, 又着一袭素衣,看上去就颇有种佛光普照的感觉。 许平看着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恶语相向,但出于职守,他又不敢轻易的放这群人进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都围在这儿?” 温和的声音响起,围在门口的家仆让出一条道,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衣,长相周正通身气质温润的年轻人从许府的院子出来了。 此人便是现任许家家主许驰。 他在屋子里听见外面的争吵声,便跑了出来,看见在门口的几人负剑,除了他认识的沈夜阑,容貌仪态皆是不凡。 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在看人方面还是有一定的研究,再加上出云晓也在其中,心中一下就明白眼前这些人都是武道中人,连忙让管家和家仆退下,上前赔笑。 “家仆们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少侠见谅。” 沈夜阑撇了撇嘴,不想在这儿整这些虚礼:“许老爷,那我们都站这半天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出云晓伸手将他拉到身后,小声道:“不得无礼。” 而许驰反应过来,伸手做出邀请姿势:“请,快请。” 许府上下人很多,许驰便将五人领进了招待贵客的雅亭,又让丫鬟婢女们上了百花酒,端来 了数盘精致的点心。 出云晓有些面带愧色,“许老爷,令日之事是我等办事不利……” 许驰摇了摇头,劝慰道:“无妨,这半年来皆是如此,我们都习惯了,少侠还勿自责。” “我们不会放任贼人胡作非为的,”出云晓解释:“此次我们前来是想问你娶亲之事,最好具体一点。” 柳安眼尖,发现许驰桌上的手微微一缩,随后立即恢复了正常。 许驰随意的将手收回,冷声道:“纳妾之事非我许某所愿之事,但碍于家母不得不为,少侠这都要问?” 出云晓立马解释,“许老爷,我并非有意过问你家之事,只是您应该也清楚,你每次娶亲新娘子都会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其中实在是蹊跷……” “那又如何?又不是我把她们弄没的,我娶亲之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几位少侠有时间问我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还不如去捉这个劫亲的贼人……要是少侠们找到了那些新娘子,我许某人一定会重金酬谢,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一提到娶亲之事,许驰便不再像平时那样温和,倒是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许老爷怕是误会了,我们前来不是来阻 止你娶亲的,是来帮你捉住这劫亲的贼人救回那些新娘子的,这位从小在山上习武,压根儿就不和人打交道,不是太会说话,许老爷想娶几任就娶几任,我们当然是管不着的。”沈夜阑一脸嬉笑,又将气氛给拉了回来。 只能说沈夜阑不愧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出门在外见的人多了,本身就滑不溜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擅长和稀泥。 出云晓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说道:“对了,许老爷,许夫人呢?” 上次他和沈夜阑来时,徐青还亲自来招待他们,几人聊着趣闻轶事相处的十分和谐开心,许驰就陪在徐青身边,眼中带着深深的爱意。 可今日前来,却不见那个气质温婉淡雅,聪明清秀,浑身带着病态柔弱之美的女子,出云晓有些疑惑。 “夫人她身体向来不好,今天早上更是深感不适,前院人多吵闹,便在后院的房内休息,并没有出来走动。”一提到徐青,许驰神情柔和无比。 “原来如此……”出云晓点了点头,“可否容我等,去看看夫人?” 许驰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家夫人总是一个人闷闷的在院子里,有个人说话也好,于是点了点头,“当然可 以,各位跟我来吧。” 许驰站起身来,带着出云晓几人出了前厅,顺着小路走廊到了后院。 “阿青,看看谁来看你了。”远远的,许驰便喊着徐青的小名,脸上极尽温柔。 徐青抬起头,便看见昨日来跟她聊得甚欢的出云,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放下手中的水壶,道,“原来是出少侠,还有小沈……不知这三位是?” “柳安,见过夫人。” “林子寒。” “夫人您好,我叫阿依瑶。” 三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便向着许青走去。 走近了,徐青的形象更加清晰起来。 和许驰的锦衣环配不同,徐青身上穿的很简朴,但不失雅致,低眉顺眼的长的很温柔很漂亮,脸色略显苍白,涂了很厚的一层胭脂,但依然难掩眼下的病态。 “咦,阿依瑶姑娘——”徐青眉头微蹙。 “劳夫人关心,我有眼疾,不能视物。” 许是出于对有同样境遇的女子的同情,徐青上前轻轻摸了摸阿依瑶的头。 “我虽然眼睛不好,但兄长们待我极好,我便也过得不错,夫人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想来也是一样的,”阿依瑶顿了顿,继续道:“夫人,我略通一些医术,可以让我帮您把把脉吗?” 第53章 【南疆】心事重重 不仅是徐青他们,连柳安都惊讶了,他也没想到阿依瑶居然还会医术。 只有林子寒一脸平静,阿依瑶学的,与其说是医理,不如说是毒理,但看脉象什么的,都是共通的。 “哦?姑娘还懂医术?也好,阿青,那不妨让这位姑娘给你看看。”许驰说。 徐青点点头,将纤若竹竿的雪白手腕伸了出来,阿依瑶上前给徐青把脉,探查了一会,觉得这脉象很是奇怪,收回手摇了摇头。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阿依瑶心底有了计较,抬起头道,“抱歉,许老爷,我医术浅薄,无法解决夫人的身体问题。” 许驰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或是失望,仿佛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甚至心底松了口气。 “劳烦姑娘费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老毛病了而已。”徐青微笑答谢。 就在几人闲聊的时候,一个五十上下的女人走过来,她身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袍子,头上绾着如云的朝云髻,束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整个人看上去夸张且俗气。 待她走近,便能看见她沉着一张脸,眼色不善的盯着柳安等人。 徐青面带苦涩,温顺的埋下头做出低伏模样。 “在前院也 就算了,怎么还让这么多男人来后院?我听许平说,今天就是这些人搅和黄了我们家的婚事?”中年妇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徐青,“真是不知廉耻的丧门星,一天到晚和这些人来往?!” 柳安几人面面相觑。 “娘!”被这样呵斥心爱之人,许驰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就知道护着这个病秧子,你看看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娶了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到现在一男半女都没有……” 中年妇人骂的很难听,很久才堪堪离去。 “让各位见笑了。”许驰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又转头看向徐青,声音温柔道,“让阿青你受委屈了。” “是我无能,不能为夫君诞下一男半女……” “阿青,别这么说。”许驰抓起徐青的手,将之捂在手心,又看向柳安等人,“看我这记性,快要到了酉时,想必各位还未用过饭吧,前院今日宴席,刚好可以招待一下各位,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一下。” “那我等就先谢过许老爷了。” 许驰离开,徐青望着许驰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又看向柳安几人:“虽然已经回暖了,但是晚上还是有些冷了,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屋休息一下。” 看着徐青的背影,再看看许驰前去厨房的身影,柳安觉得这两人很是古怪,但以他却又想不出古怪在哪里。 柳安转过头,便看着若有所思的林子寒,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你发现什么了?那位夫人有问题?”林子寒问阿依瑶。 “有问题,”阿依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我在给徐青夫人把脉时,发现她的脉搏沉浮不定,而且腹部淤积寒气很重,若是一般的医师来看的话,应该是不孕之症。” 林子寒也能猜到个大概:“不是寒气,其实是寒毒吧?” “对,不孕之症就是因为这寒毒,而且我探查她脉搏时,发现死沉之气,应该就是她之前生得那场大病留下来的,这场大病是严重到可能会死的那种……但是后来突然就好了,应该和她体内的寒毒有关。” 实际上,阿依瑶很想说,徐青体内淤积的死气多得吓人,就好像真正的死人一样…… 如果不是那跳动的脉搏,以及若隐若现的呼吸,她差点都要认为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女子就是一个死人了。 在阿依瑶看来,徐青之所以能在那场大病之中活下来,是有人用阴毒之物吊住她的性命,但她的身子也亏 损到了极点。 但阿依瑶不能将这些说出来,以免引人生疑。 柳安看着阿依瑶的侧颜:“我竟不知道,依瑶你居然会医术,还有如此造诣。” “造诣倒谈不上,只不过是略有所涉罢了。”阿依瑶冲他一笑。 沈夜阑摸着下巴,独自喃喃开口:“如此说来,这件事其实就是因为徐青身体虚弱多病生不出孩子,许老夫人对这个媳妇儿极有偏见,而许老爷对自家夫人的疼爱独宠更是引起老人家的强烈不满……便逼迫许驰另娶。” “这不是重点,”柳安无奈的拉回跑偏的沈夜阑:“重点在于,劫亲的人为什么偏偏要劫陈府的亲?难道这人和许老爷有仇,想让许老爷断子绝孙?” “不应该啊,”沈夜阑认真的思索片刻:“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许老爷和谁有过节。” “你还真未必听说过啊,”柳安提醒:“别忘了,你也离开百花镇好几年了。” “可许老爷的品性,也不像是会和别人结仇的人啊。” 一时之间,讨论又陷入了死局。 其实这件事,无非就两种结果。 一是许驰的仇家报复,可许家也就只是在这百花镇里算得上大户,别说许驰不会轻易与别人结仇, 就算是结仇,也不会有这么危险的仇家。 二是徐青不愿意有人嫁进许家,所以一手策划了这一系列的事,可如今看来,她没有娘家人撑腰,在许府也说不上话,根本没办法一手促成这件事。 “诸位,有没有想过,不想结亲的,是许驰本人?”出云晓一语道破关键之处。 沈夜阑一拍手掌,兴奋道:“是了,他不愿意纳妾,也不想看徐青被自己的母亲刁难,只能假意纳妾,实则把人劫走!这许驰看着温良,心地居然比我还歹毒。” 出云晓轻轻的敲了敲他的头。 “干嘛打我!” “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如此无礼。” 沈夜阑瘪了瘪嘴,不与他争辩。 因为本来就有宴席,很快饭菜便备好了,许驰差人将柳安他们请到前院。 前院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许驰怕人多吵闹,就把柳安几人安置在雅座上。 或许是女眷不方便的问题,又或许是那许老夫人实在是厌恶柳安他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和乱七八糟的沈夜阑,许老夫人和徐青都没有出席。 许驰招呼好其他人,便来到雅座和他们一起。 因着刚刚出云晓的推论,一时之间,雅座上的人皆是心事重重。 第54章 【南疆】集体中毒 宴席过后,出云晓找到许驰,将赏钱还给他。 “少侠这是?”许驰疑惑。 出云晓解释:“无功不受禄,差事没办好,自然不能收钱,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要离开了。” “这……”许驰犹豫一下,还是把钱递给他:“少侠为这事儿费了心力,还是收下吧。” “好吧。”出云晓推脱不过,收了钱。 “少侠准备何时离开?” “今日也不早了,明天一早再走。”出云晓答道。 “行,不如几位少侠就在荜府住下?”许驰就要叫来人,替他们收拾客房。 出云晓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许老爷,我们住客栈就行。” 语罢,出云晓连忙带着几人离开,来到早上他们暂住的客栈。 避免许府上安插了眼线,一行人来到客栈,才敢放心说话。 “明面上肯定是查不出什么了,只能假意离开,暗里再查。”柳安道。 “该怎么查?从何查起?”沈夜阑问。 “如你们今日这般,等他娶亲。” “不是我说,谁知道他下一次娶亲是什么时候,我们不能干等着吧?”沈夜阑嚷嚷着,突然看到一旁的出云晓,道:“你不是会算命吗?算一卦,到时候我们在赶回 来。” 出云晓瞥了他一眼,道:“不用算也知道,不出三日,他就会结亲。” “为什么?”沈夜阑一脸疑惑,看向周围几人,几人好像都明白是为什么。 “因为许老夫人知道今日是我们搅和黄的,那新嫁娘就没有被劫走,自然就会再次结亲。”出于好心,阿依瑶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 “现在的问题在于,那李老汉的孙女,多半已经跑了。” “这好办啊!找个人假扮就是了,反正红盖头一盖,谁也看不出是谁?”沈夜阑觉得这个办法非常的巧妙,还几分自得。 然后他就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被多双眼睛盯着的沈夜阑内心一阵古怪。 ——都看着我做什么啊? 其实这个办法,众人都想到了。 但因为还不知道那个贼人是何身手,假扮的这个人最好要武艺高些身手利落一些,还比较聪明能根据突发情况随机应变,而且为了像个女子,身材也不能过于高大。 首先排除掉阿依瑶。 那这样的人选,眼前不就只有一个么? 众人看着武艺不错,身形不是很高大的沈夜阑,觉得这个人再适合不过了。 在一众人无法言喻的眼神中,沈夜阑总算弄懂 了这些人又要他干什么。 他面无表情,颇为僵硬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离开小镇,然后又偷偷的绕了回来。 等了一日,不出所料,许府又向李老汉提亲,而柳安几人也提前和李老汉说清楚了,由沈夜阑代替出嫁。 一切准备就绪,许平上门提亲时,李老汉甚至又演了一出不愿嫁女的戏码。 唯一让许平感到奇怪的是,李老汉家的玲儿他也是见过一面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在他发愣的时候,沈夜阑已经出了院门,被扶到了花轿前坐进了花轿,他也没有多想,立马上前去指挥人抬起花轿,前往许府。 “嗡嗡……翁~嗡嗡……” “啪!” “嘶……”沈夜阑摸着自己右手,倒吸了口凉气。 ——该死的,这许府的轿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他算了一下,他坐上轿子这段时间,已经捏死再加拍死好几只虫子了。 而且这些虫子还都带着毒气,咬下去就是红红肿肿奇痒无比的小包。 突然,沈夜阑从红盖头下又瞥见了一只虫子,他伸脚去踩,却没有踩到。 他正欲再踩,一只素白的手捻住了那虫子。 沈夜阑松了口气:“呼,多谢 。” 一个陌生的女声笑眯眯道,“不谢不谢,这些虫子都是我养的。” 沈夜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脊背发凉。 这花轿上除了他,怎么会还有人?! 难道就没人发现这轿子里有个大活人吗?! 这许府的轿子也没大到这种程度吧? 但他已经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在那陌生女人拔出的匕首刺破沈夜阑喉咙之前,沈夜阑身体往旁边一倒,随即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 他身上只有一把藏于袖中的掌中剑,挡住女人再度刺来的匕首后,他立马纵身撞开轿顶,离开轿子。 抬轿子的人少了一个,且全都神志不清的样子,想来这个女人就是混在轿夫中,伺机上来的。 这边的异动也惊动了守着的柳安几人。 那女人远远的看见柳安等人冲过来,见这些人人多势众,便想要逃走。 “沈夜阑,将这人拦住!” 因为担心被发现而功亏一篑,柳安几人离的都很远,这时想要赶过来,还差一段距离。 但那女人一个假攻,迷惑住沈夜阑之后利落的转身就逃,并不想和沈夜阑多耗费时间。 沈夜阑紧随其后飞身追了上去,刚跃到房梁上时,丹田内力中断一瞬,直接从 房梁上掉了下来栽在地上。 柳安和林子寒继续追了上去,而出云晓则停了下来,扶起了沈夜阑。 “没事儿吧,怎么从房梁上摔下来了。” 沈夜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阵迟疑,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我感觉自己的经脉堵住了,内力运转不过来,一时失足了。” 出云晓眉头一皱,突然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一把抓住沈夜阑的手。 沈夜阑一惊,就要缩手:“你做什么?” “别动!”出云晓不由分说的拉住沈夜阑的手,替他把脉。 出云晓不懂医术,但是能探的出脉象。 果不其然,沈夜阑的脉象有一拍相当奇怪,在一次微弱的搏动以后,会短暂的停住一下。 出云晓面色凝重,又给自己把了一下脉。 与沈夜阑的脉象相差无几。 沈夜阑见他面色不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出云晓面露苦笑:“我们可能中毒,而且是同一种毒,不知道柳安少侠他们如何。” 沈夜阑:“……” 这时,没追上那个女人的柳安二人回来了,连着待在一旁的阿依瑶,出云晓给三人号了脉。 除了柳安,所有人都中毒了。 第55章 【南疆】夜探酒坊 几人回到李老汉家,给李老汉也把了脉,发现他也中毒了。 李老汉咽了咽口水,紧张道:“什么毒啊?会不会死人啊?” 阿依瑶安慰道:“老人家您别怕,我们都中毒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但目前没什么危害。” 李老汉仍旧急切:“这么多人都中毒了,是水的问题吗?你们去查查水!” “如果真是水源出了问题,柳安少侠应该也中毒了,”出云晓望了一眼心情沉重的众人,继续道:“如果是因为地域问题,百花镇的百姓长年累月吃一种本地产的,含有微量毒素的食物,而导致毒素积累到现在爆发,那我和林子寒少侠、阿依瑶姑娘这些才到百花镇城没多少时间的外乡人,也不应该中毒……现在只有一种情况,大家在近期内都做了一样柳安少侠没有做过的事情。” 柳安恍然大悟,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坚信不疑道,“酒!” 闻言所有人皆是一愣,听到酒这个线索,就好像蒙在众人眼前的茫茫迷雾瞬间散去,让事情清晰明了起来。 百花镇的居民一直有喝酒的习惯,就算没去许府的宴席上喝酒,在自己家中多多少少也会喝酒。 而林 子寒几人,在宴席上都有饮酒。 只有柳安,因为那个有点可笑的原因并没有饮用酒,便阴差阳错躲过了这次中毒。 “老人家,许府酿酒的地方在哪里?”林子寒看向李老汉。 李老汉回道:“全部都在北边的山谷里,那里的泉水是最清冽的,花也是开的最早的。” 等到天黑,几人把阿依瑶留在李老汉家,暗自去了许府的酿酒之地。 夜里的守卫不少,但终究只是些普通的家仆,根本拦不住几人,三两下便被放倒了。 同样的,这些家仆也都中了毒。 “分头行动吧。” 许府的酒坊不小,几人便分开行动。 柳安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事。 忽然,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柳安过去,远远的便看到十来个人形的怪物正和林子寒交战到一起。 那些人形怪物十分可怕,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不停的攻击着林子寒,他们的身上还带着毒,让林子寒防不胜防。 不经意间,林子寒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毒发了,被一个人形怪物抱住大腿,好在他及时一剑刺穿了它的脑袋,虽解决掉了,但他的腿也被那怪物划伤了。 柳安正要赶到帮忙, 倏然背后一阵阴风起,他连忙将身子一侧,“啪”的一声,地上趴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 他双眼通红,不住的低沉嘶吼,看着像个人,却又着实不像人。 柳安一时之间怔住了。 “少侠,让开!” 出云晓将内力灌注于长剑之上,一剑狠狠的掷出。 柳安及时避开,而他身后摸过来的怪物来不及避开,被长剑贯穿,怪叫着倒下了。 这时沈夜阑也赶了过来,四人合力将这些怪物尽数解决。 “没事吧,”柳安收了剑,上前去将坐在地上喘息的林子寒拉了起来,“怎么样,还能走吗?” 林子寒侧了侧身遮了遮腿,摇了摇头:“我没事。”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我把绷带拆开看看?”沈夜阑说着,就要上前拆开绷带。 “我劝你不要,”林子寒出声阻止:“这些都是药人,不同的人控制药人的方法不同,但药人绷带下的面目,大多可怖。” 沈夜阑心有余悸的收回手,回头想要倒谢,却眼尖的看到自林子寒右腿流到地上的血迹:“你腿怎么了?” 林子寒一脸无所谓,“没事,那东西爪子太尖了,给我划破了而已。” “流血成 这样你管他叫划破了?”柳安拔剑破开林子寒的腿上的裤子,露出白净的皮肉。 在他大腿的内处有三道自腿弯到腿根的伤口,狰狞如蜈蚣,血肉模糊的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流出鲜血。 柳安觉得这伤很刺眼,从里衣中取出一瓶随身带着的药散,轻轻的给林子寒撒了上去,林子寒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见止住血,柳安这取出一条洁白的纱布,给林子寒右腿缠上:“现在这地儿不方便,回去再好好处理一下。” 就在林子寒还在享受柳安的照顾时,他感觉自己身体一下子凌空,下意识的抓住柳安的衣襟。 “你做什么?” “带你回去,这样快一点。”柳安神色认真,不似开玩笑。 “一点小伤而已,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还能走。”林子寒挣扎着想下来,这样被小朋友横抱着太丢面子了,总感觉怪怪的。 “受伤了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又流血。” “柳安,你可以背着我,不用抱的。”闻言,林子寒有些欲哭无泪,闻着柳安身上的淡淡香气,心里还是感觉暖暖的。 闻言,柳安停下脚步,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林子寒的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 随即,柳安松开手,将林子寒放在地上。 面无表情坐在地上的林子寒:“……” 柳安转过去,蹲下身来对着林子寒露出逐渐宽阔挺拔的后背,“上来。” 林子寒:“……” 最终还是柳安背着林子寒回了李老汉家。 林子寒腿上的伤口位置不太对劲,柳安刚刚包的不是很好,等他到屋子里重新包扎好以后,众人才开始讨论。 “大家说说,有什么发现吧。”柳安看向林子寒那一张毫无所得的脸,欲言又止,然后看向出云晓,“云晓,你来说说你们有什么发现吧。” “我找到了这个东西。”说着,出云晓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 香囊大概只有半个巴掌大,香囊上绣着荷花,看上去栩栩如生甚是精致,可以看出绣香囊之人是多在意这个东西,又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 沈夜阑酸溜溜的调侃道,“你这是有艳遇了啊!” 霎时,出云晓耳尖通红,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语气有些嗔怪的意思。 阿依瑶虽然看不见,但和林子寒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有柳安毫无感知:“可以给我看看这个香囊吗?” 第56章 【南疆】我保护你 柳安接过香囊,上面除了荷花,还绣了“连浩”二字,他又翻找了一下,发现香囊内部还有一首情诗,落款是“宋音”。 “这应该是女子送给情郎的吧?”柳安转向一旁的李老汉,问道:“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认识啊,但这两人一年前就私奔了,再也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他们也算是命好。”李老汉答道。 “命好?何出此言?” “因为他们离开以后,半年里,许府上上下下死了不少丫鬟仆役,有落水的,有上吊的,他们要是没走,说不得就死了呢,后来许府又买了些丫鬟仆役,也没发生这些事儿了。” 沈夜阑低声嘀咕,“徐青夫人生大病好转是前半年的事,许老爷不断娶亲是后半年前的事,这死人也在前半年,失踪在后半年,这许府究竟在做什么。” 林子寒面无表情的开口,“或许,我们应该去查查这些丫鬟的死因。” 查查丫鬟的死因,看看这些丫鬟是意外身亡,还是因其他人而死,便能确定很多问题的方向了。 “百花镇的人死后都埋在百花山上。”李老汉说。 “天高夜黑,正是时候。”林子寒看向柳安。 “出 发。”柳安点了点头。 “出发什么……等等!你们这是要,现在去坟地?!”沈夜阑一脸惊悚。 柳安三人看向一脸惊悚的沈夜阑,同时点了点头确定。 “我可以不去吗?” 三人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说明很多。 沈夜阑:“现在去挖坟?真他娘……刺激啊!” 四人一阵收拾,在李老汉那儿借了铁锹铁铲就出发了,有沈夜阑带路,很快就到了。 入眼的便是月光下满山遍野的坟墓。 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石碑上,凄凉的风声寂寞地低语,为这里沉眠的逝者悲哀。 在坟地中间,又一条条幽僻的小路直通山顶,坟地的四周还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月光是隔了树照下来,落下参差不齐的黑影,峭楞楞如诡怪一般。 柳安和林子寒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自然不怕这些,出云晓也不怕。 但气氛和景物都烘托到这儿了,沈夜阑很给面子的浑身颤抖,扯了扯出云晓的袖袍。 出云晓反手握住了沈夜阑的手,温暖的手心让他安定不少。 “那些丫鬟仆役死于半年前,自然这坟土比较新,又都是死于许府 ,自然会埋在同一个地方,至少这些坟墓不会隔得太远……大家找找看,有没有一处堆着十多座新坟的地儿?” “找到了。” 柳安话刚落,林子寒便在不远处招手,众人上前去开始刨坟。 “我来帮你们吧。”见几人都在忙活,沈夜阑也想上前去帮忙。 出云晓抿唇,淡淡开口,“一边去!” 柳安一早便察觉到沈夜阑害怕,看了看他惨白的脸色:“不用了,夜阑兄就帮我们注意一下四周吧。” 很快,一座三角塔似的坟墓便被三人刨开了,林子寒一脚踢飞棺材板儿,露出里面躺着的女尸。 这女子的尸体并没有腐坏,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又被风干成了标本,皮肉完全失去了水分,就静静的躺在那里,脸色狰狞的望着上方。 死不瞑目…… 林子寒蹲下,仔细查看了一番女尸。 林子寒睁开眼睛,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被毒虫吸干了。” 如果让柳安甚至出云晓来看,或许发现不了什么,但林子寒本来就是在巫月岭学这些的,自然能捕捉到女尸体内那些毒虫啃食的痕迹。 沈夜阑一张脸顿时垮了,内心被狠狠地打击到,不敢 相信那个曾经给他饭吃,救了他一命的许驰会做出这样的事,喃喃开口,“许老爷那般善良的人,怎么会……做伤天害理之事,怎么会……” 出云晓拍了拍沈夜阑耸拉着的肩膀,准备给沈夜阑留一点念头,“你也别这么伤心,也不能说就是许驰干的,或许是其他人做的呢?” 就在几人谈话之时,没有注意到黑黝黝的坟地,无数药人渐渐朝着他们而来。 “不好,小心!” 警觉的林子寒及时拔剑将靠近的药人斩杀,并拉着站旁边的柳安跳开原地十米之外。 和药人同时来的,还有一些毒虫。 作为摸爬滚打的野路子,沈夜阑的警惕比较高,一把推开出云晓,自己则被那些毒虫团团围住。 出云晓这才反应过来,提剑去帮沈夜阑,一道道剑影划亮夜空,将袭击而来的毒虫斩得碎成一地,那些东西被出云晓斩的怕了,知道他不好惹,便离开了沈夜阑。 等几人收拾完药人。 不远处便亮起一片火把,有一大群人正在朝墓地赶来。 “快来人呐,乡亲们,咱们镇上的墓地出事了!” 守墓人带着一群拿着锄头铁锹,以及农具大刀的汉子,气势 汹汹的赶来,便看到一座坟墓被刨,满地狼藉的景象……以及眼前这四个大晚上出现在坟地的可疑人。 柳安几人一脸懵逼的被乡亲们团团围住,火光照在脸上,有一种灼烫又刺眼的感觉。 “快抓住这四个盗尸体的变态!” “乡亲们,你们误会了……” 然而他们带着工具,脚下又有不少的尸体,没人觉得这是场误会,根本不听解释,锄头铁锹便向他们脑门招呼过来了。 四人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灰溜溜回了李老汉给他们准备的客房。 折腾了这么久,又是战药人又是调查酒坊又是刨坟的,大家都累了,准备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一下。 管他什么事,管他天塌下来,等睡够了,明天醒来再说! 等出云晓洗完澡穿好衣服,从屏风后面出来,便发现沈夜阑抱着被子来了他的房间。 “夜阑,你这是?” “刚刚你警惕性也太差了!”沈夜阑责怪道。 “是我的错……”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和我睡一间屋子更好,我保护你,以免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毕竟这百花镇并不太平。” 出云晓:到底谁保护谁啊?某些人自己不出岔子就谢天谢地了! 第57章 【南疆】挟持人质 第二天一早,柳安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谁啊?” 柳安睡眼惺忪的开了门,门口是惊魂未定的李老汉。 李老汉急切道:“少侠,镇上突然出现很多不怕疼不怕死的怪物,你们快去看看!” 柳安的睡意瞬间消失,连忙到其他房间把其他几人叫醒。 沈夜阑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数量不少的药人,有点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多药人?” “谁知道呢,”林子寒利落的封好房间的大门,叮嘱李老汉和阿依瑶:“记住,千万不要出来,等我们回来。” 阿依瑶乖巧的点了点头。 做好这一切,林子寒四人从窗台跃下,从屋梁上跑向许府。 还没等他们赶到许府,本该炎阳当头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周围空气温度聚降,风呼呼的吹起灰雾,整个百花镇充满着瘆人的阴沉气息。 “怎么回事?”柳安问。 “太阳在消失,是天狗食日。”出云晓指了指天上。 然而,更让人浑身颤抖心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除了柳安以外,所有人在这一时间,都感觉到经脉堵塞,内力运转受阻。 顶着内心的恐惧,众人继续朝着许府前行。 打开许府的大门,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十七个身着嫁衣的姑娘,此 刻她们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被锁在一起。 许驰站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面无波动的看着这一幕,挑眉道:“这次你们想走也不可能了。” 柳安冷冷的看着许驰,淡淡开口:“徐青夫人知道你干的这些破事吗?” “我当然不会让阿青知道这些脏事。” “纸是包不住火的,收手吧,许老爷。”沈夜阑忍不住劝道。 “死人就不会泄密,”许驰淡淡一笑:“我为了今日,谋划这么久,怎么可能收手,只要把你们都杀了,她就不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药人。 “其他人都可以交给你处置,但是林子寒我要带走。” 柳安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林子寒身上。 林子寒冷笑:“呵,那也要你韩晓清有这个本事。” “现在当然有啦,”韩晓清:“你们中了我的寂灭散,虽不是什么剧毒,但吸入太多寒虫身上的粉末,内力就会凝滞,这一路上,你们吸了不少。” 语罢,韩晓清轻轻的拍了拍身旁的药人,一堆小飞虫就飞了出来,翅膀震动间,隐隐可见有细微的粉末。 林子寒懒得跟她废话,用布条捂住口鼻,直接一剑刺向她。 韩晓清后退一步,一 只药人扑上来挡住这一剑,其他的药人也随之而动。 柳安正要上去帮忙,出云晓一把拉住他:“柳安,这些药人交给我们,你去抓住韩晓清。” 如今只有柳安没有中毒,由他出手也是最合适的。 柳安也知道这一点,拔剑飞身而去。 韩晓清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 一剑一钺在空中相遇,瞬间交织出无数光影,内力自二人交手处层层扩散开去,像许驰这样没什么武功根基的人,当场就被震得双耳发疼,大叫一声,不得不连连后退数步,直至躲到墙后方才好过些。 而这一交手,柳安便知,这韩晓清的武功不如他,冷声道:“束手就擒罢。” 韩晓清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点笑意可言:“未免说的太早了。” 似乎为了响应她的话,两名年轻男子一东一西,同时出现在屋顶砖瓦上。 “白柳、白杨,请指教。” 其中一人率先发起攻势,剑影漫天,柳安岿然不动,左手负于背后,只右手手腕微微一振,清虚剑跟着震荡起来,竟将重重剑影都破开,从无数幻影中一眼辨出真伪,直取白柳右手! 白柳化斩为扫,剑尖若柳叶拂风,比起先前势如破竹的攻势,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但柳安非但没有趁胜追击,反而立时撤手后退,但见他刚刚所处之处,一把锏狠狠插下,地上青石寸寸碎裂,内力四溢,竟连数尺开外的许驰,也觉得面上似有利刃刮来,刺痛异常。 而柳安身若飘尘,往前直去数尺,忽然又一跃而起,悬身倒挂,剑身化为白练,剑气由上而下,直冲韩晓清面门。 剑气近在咫尺,她抬起双手,钺与剑气相遇,彼此发出巨响,随即后退数步。 柳安剑尖下垂,立于原地,缓缓道:“你们是巫月岭的人吧。” 韩晓清一愣:“是又如何?” 柳安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后面的林子寒。 正在与药人打斗的林子寒心虚的避开了柳安的视线。 “既然是的话,那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说话的时候,柳安不过抬起一步,人已到了韩晓清跟前,伴随着绵绵不绝的内力,清虚剑轻飘飘点向她的胸口。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能让人看清每一个细节,可又极快,快到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即便韩晓清能猜到柳安的剑可能伸向何方,但实力差距太大,她举起的双钺被挑飞的瞬间,胸口已觉沉闷一击,紧接着是从那一点迅速蔓延开来的疼痛。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 飞去,喉头一片腥甜,在她瞬间的迷惘之后,口中已经吐出一大口血,人也重重撞上廊柱! 但柳安并无片刻停留,他借力用力,剑气再度朝韩晓清翻涌奔腾而去,便连韩晓清这样的武学造诣,一时也分不清何者为人,何者为剑。 一直处于守势的白柳白杨两人忽然出手,左右夹击柳安。 然而剑光一闪,他们还没看清,便觉得手指一阵刺痛,身体反射性连连后退,再看自己的手,竟是斩断了手指,鲜血汩汩流出,隐约可见筋肉与白色骨头。 这一剑以后,这两人怕是再难用兵器了。 一旁的韩晓清想趁机离开这里,可还未等她来得及动作,一道剑光倏然从面前掠过。 韩晓清险险避开,但还是被削下一大块头发,同时柳安的剑也悬在了她脖子上。 “住手!”许驰厉声喝道。 柳安回头,震惊的看着本应该在客栈的阿依瑶被药人抓住,许驰拿着一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而李老汉就站在许驰身边,羞愧的低着头,不敢看院子里的人。 “你这个该死的老东西!”一向温和的出云晓见状,忍不住骂道。 李老汉低着头回道:“骂吧骂吧,不抓她就要抓我孙女,为了我孙女,随你们怎么骂。” 第58章 【南疆】推心置腹 柳安听到李老汉的话,惊觉不对。 他们一直以为,许驰是不想纳妾,所以找来巫月岭的人劫亲。 但如今看来,似乎还有隐情。 柳安剑锋微微往前一递,刺破韩晓清的皮肤,威胁道:“老实交代,你们抓这些女子是做什么的?” “当然是为了救徐青的命,”韩晓清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道:“半年前徐青就该死了,是我提前用活人的血养蛊入药才救了她,现在想要彻底医好她,要在极阴之时,用十八个女孩的处子之血来喂养蛊虫,待蛊虫长成方可入药。” “胡说八道!”阿依瑶怒斥:“徐青夫人体内死气郁结,早就无药可救,最多让她变成木僵,你这般哄骗许老爷,就是想练成你的血虫蛊!” 闻言,许驰只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门。 “驰郎,收手吧……” 许驰回头,发现本该昏睡的徐青不知道何时醒了,虚弱的靠着门廊。 “阿青……我……” 徐青看着许驰,露出一抹苦笑:“如果我的命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那我宁愿死了。” “不行!你不能死!阿青你不能死!”许驰激动的大吼。 “驰郎,你变了……变得好陌生……”徐青从怀里 摸出一把匕首,横在脖前:“我这条命早就该没了,我不愿意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 “不要!” 徐青冲他最后展颜一笑,决绝的用匕首割断喉咙,身子渐渐瘫软在地上。 许驰看到徐青自裁,顿时肝肠寸断,哪里还顾得上阿依瑶,狼狈的奔向徐青的尸体。 韩晓清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没了,衣袖一振,手中已多了一柄手中剑。 短剑荡出层层潋滟晴光,如黑夜彩虹,炫目异常。 柳安一手依旧负在身后,一剑平平推向前面,先将铺天盖地的剑雨化去大半,继而再点出一剑。 韩晓清繁为简,剑尖划出一个光圈,正正与柳安的长剑对上! 从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内力瞬间以两者相触的一点为圆心蔓延开去,柳安袍袖翻飞,而韩晓清差点就站不住。 一击得手,柳安的剑尖再度灌注内力,澎湃汹涌,犹若巨浪漱击,朝韩晓清当头罩下,一剑了结了她的性命。 白柳白杨两人见势不对,已经偷偷跑跑了。 剩下的药人也都被尽数解决。 几乎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除了柳安和林子寒。 柳安微哂:“你们也是巫月岭的人 ?” 林子寒很明白,他的身份已经瞒不住了。 白杨两人跑了,巫月岭的人肯定会追杀而来,哪怕他现在告诉柳安,他已经叛逃了,但只要遇上巫月岭的人,他曾经围攻天山的事,就不可能瞒得住。 想及此,他暗叹一声,再无犹豫:“是。” 得到回答,柳安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出。 林子寒并不比他弱,但没有打斗的心思,带着阿依瑶欲一走了之。 柳安便要上前拦下:“慢着!” 林子寒竟也不闪不避,直接抓着阿依瑶的腰往前一推,瞬间让她成为柳安攻击的对象。 出云晓大骇:“柳安住手!” 柳安同样大惊,连忙撤手后退,林子寒转眼带着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柳安跟着追了上去。 沈夜阑走到出云晓身边,长叹一口气:“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真的要杀掉阿依瑶呢。” 出云晓摇了摇头:“他们的缘分虽有波折,但没有断绝。” 语罢,出云晓去将被捆住的女子悉数放开,又让李老汉将功折罪,找人将这些姑娘送回家。 而许驰抱着徐青已经渐渐僵硬的尸体,连声也不出。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落得如此下场,沈夜阑 忍不住安慰道:“许老爷,人各有命,是强求不来的,节哀顺变吧。” “谢过,不过我又怎么可能放得下阿青呢?” 许驰右手轻抚了一下徐青的脸,眼里满是温柔,左手已经握住了徐青自裁用的匕首,就要往脖子上抹。 好在出云晓眼疾手快,用手指夹住了匕首,并把匕首直接拧断。 许驰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直接把他打到地上。 “徐青夫人了无牵挂,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出云晓顿了顿,继续道:“但你许驰坏事做尽,怎么有脸就这样死了?你要是死了,许老夫人怎么办?这城里因你而伤的人怎么办?” “你要是就这样死了,到了地狱,徐青夫人也不会看你一眼!” 浑浑噩噩的许驰仿佛被这一巴掌和这些话给打醒了,伏在徐青身上痛哭起来。 另一头,林子寒一路狂奔,直接穿过百花镇,来到他们最初进镇的郊外驿站处,这里有个稀稀落落的小树林,尚算得上空旷。 他将阿依瑶放了下来。 阿依瑶惊魂未定:“柳安追上来了吗?” “没有。” 林子寒本就受了点伤,又因为毒全身气血凝滞,现在过了许 久,方才感觉暖意慢慢回来,手脚有了知觉。 “是吗?” 柳安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林子寒立马拔剑警惕起来。 “你们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阿依瑶疑惑:“我们没有目的啊,只是碰巧遇上了。” “真的吗?”柳安不置可否。 “此事与她无关,”林子寒苦笑:“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所以你也参与了围攻天山?” 林子寒点了点头:“围攻容沁的那个蒙面人就是我,但我并没有下杀手,我本就无意参与这些纷争。” 自天山一劫之后,柳安的性情就有点偏执,但这些天林子寒两人对他也的的确确全心全意,毫无藏私。 “那你解释一下吧。” 林子寒一五一十的将具体经过讲述了一遍,连他让容沁中毒一事,都没有少。 柳安蹙着眉头,只觉脑袋像针刺一般密密麻麻发痛。 他在林子寒的讲述中,又一次回忆起了那些令他痛苦的画面。 “对不起,虽非我本意,但容沁之死,终究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此事与阿依瑶无关,还请你放过她。” “哥……” 柳安收了剑,长叹一口气:“谁说我要杀你了?” 第59章 【南疆】落日关破 柳安三人回了百花镇,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要继续启程。 临行前,林子寒找到出云晓,问他:“云晓,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我云游已久,这就要回天机山庄了,不知道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若顺路,我们可以同行。” 林子寒摇了摇头:“多谢好意,我们要去塞北,此行危险,不能与你们同行,但我有一事相求。” 出云晓看了一眼旁边的阿依瑶:“关于阿依瑶姑娘么,这事还是由她自己作主的好。” 阿依瑶轻咬下唇,道:“只要出少侠不介意,我可以跟着你们的。” 出云晓不以为意地一笑:“那就行。” 林子寒冲他一抱拳:“多谢。” 出云晓回以一礼:“无妨,就此别过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下不大不小,总还有相见之日,希望下回见面时,大家都还是平平安安的。” 目送三人离去,在细砂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随后一阵风吹过,这些印记又消失无踪。 柳安回过头,对林子寒道:“又要开始我们的逃亡生活了。” 林子寒佯装委屈:“都怪我身份暴露,接下来都要麻烦柳少侠了。” 柳安扶额:“我昨天还是应该杀掉你的。” “柳 少侠好恨的心。” 柳安招架不住:“行了行了,宜早不宜迟,我们也动身吧。” “等等,还有点事儿没办完。” “什么?” 林子寒故作神秘:“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小二拿来两套女装和胭脂水粉,放在两人面前。 柳安无言望着林子寒。 林子寒轻咳一声:“我的长相过于显目,还是做些装扮的好。” 柳安没有说话,那脸上表情明显在说:那为什么这里有两套衣服。 林子寒:“换了女子的衣裳,就能戴上面纱,别人知道是女眷,一般为了避嫌,不会再多看一眼,但若你继续穿男装,再怎么遮掩,遇上认识你的心细之人,依旧是能看出端倪的,为免又生波澜,女装是最安全的选择。”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林子寒无奈:“穿不穿?” 柳安坚决的摇头:“不穿,会怎样?” 林子寒:“那我就点了你的穴,帮你穿,再雇辆马车带你上路,虽然这样折腾些,但起码我能少许多麻烦。” 柳安垂下眼皮,心道:你还伤着,又打不过我。 但嘴上还是听话:“穿。” “乖。”林子寒欣慰。 头发不能再做男子的束发,浓眉也需要再修改一下,双颊抹点 胭脂,嘴唇涂点口脂,有个大概模样即可,再换上女装绣鞋,虽然柳安的身形看着别扭,表情也僵硬阴冷,但总算眉目不失俊美英气,算是别有一番风情。 林子寒见他紧绷,便笑道:“你别怕,巫月岭这样的邪教,做事之前常会遮掩面目,我虽不是很精通易容之术,但也不至于把你弄的面目全非。” 帮柳安弄完,他又自己对着镜子弄了一翻。 一切做完,他起身又从头到尾端详一眼,点点头:“还成,你可要揽镜自照。” 柳安显然一刻都没兴趣朝那面铜镜看上一眼,一剑划破镜子的同时,戴上了面纱。 突然,柳安又想到一个麻烦事儿:“我穿成这样,怎么说话?” “你要不然当哑巴?”林子寒很认真的提出建议。 换来了柳安的白眼。 于是两人没有走官道,而是走了山路。 一连走了半月,随身带着的东西都用的差不多了,只能选择进城。 二人到安城时,暮春已然来临,以往从这里经过去各地的商队变得很少,整座城池呈现出一种冷冷清清的景象。 “奇怪,今年安城怎么不见商队。” 柳安:“安城不临河,往来商队就少吧。” “非也,”林子寒道:“我 就是安城人,这里算是陆路商队的必经地。” 说着,林子寒瞧见旁边卖糖人的小贩。 “今年怎么不见商队啊?”林子寒夹着嗓子问。 “不敢走咯,”小贩说道,“我听说啊,北面的胡人和齐国打起来了,落日关又被破啦,所以商队们都不敢走了,估计要等到秋天才会往东边去吧!” 柳安没想到他离开月余,竟已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由扯了扯旁边的林子寒一下。 林子寒会意,追问道:“落日关被破?竟是这样快么?难道没有遇到抵抗?” 小贩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兴许是胡人太强了罢,唉,真说起来,自从容将军兵败以后,落日关鱼龙混杂,本就兵力不强,但没想到,边关重镇,竟真的说没就没了!要是齐国被灭了,我们南疆这些零散小国,多半也留不了咯。” 小贩说着,一时间来了兴致,拉着林子寒讲了许久,到了最后,他自己都口干舌燥。 林子寒见状,递给他几枚铜钱:“劳您费言了,给我来个糖人吧。” 听见林子寒的话,萎靡的小贩精神一振:“得嘞,您要什么,我都能给您浇出来!” 林子寒转头,看向有些出神的柳安:“你想要什么?” 柳 安:“……” 林子寒憋住笑:“想想?” 本想装哑巴的柳安面无表情指了指林子寒:“他。” 他刻意的提高了声调,介乎于男子和女子之间,有点模糊不清。 小贩以为自己听岔了:“哈?” 柳安:“浇一个他。” 林子寒不知道柳安何出此言,但他看到了小贩带着些暧昧的眼神,便明白小贩已经误会了。 他忙对小贩说道:“他只是在开玩笑,要不就浇个老虎罢。” 柳安摇了摇头:“不,就要你。” 又问小贩:“可以?” 小贩感觉到柳安灼灼逼人的目光,忙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林子寒扶额。 小贩手艺的确不错,话起手落,不到一刻钟,一个糖人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毕竟是饴糖浇灌而成,不可能将五官也清晰呈现出来,但糖人衣袖飘飞的样子,俨然有了林子寒的神韵。 林子寒笑道:“果然是隔行如隔山,瞧您这手艺,没有十年苦练是做不来的罢!” 小贩哈哈一笑,被夸奖得很开心:“好说好说!” 柳安接过糖人,揭开一半面纱,咔嚓一口把头咬断,含到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 林子寒:“……” 拜托,报复心要不要这么强! 第60章 【南疆】引荐习武 两人离开糖人小贩处,前往林子寒在城中的房产。 门口有个小厮正在洒扫,他应该已将里头院子都扫过一遍,有些喘,便停下来歇息片刻。 他自然而然抬起头,然后就看见柳安两人从街道那头走过来。 南疆女子的身材大多并不高挑,而像眼前这种已经不能用高挑来形容的,更近乎男人高大身形的女子就更是十分罕见。 小厮顿时紧张起来:“你们是何人?” “小郎君,你也是这府上的人吗?”柳安很有礼貌地笑问。 “我当然是了,但是我没见过你们啊?” 闻言,柳安疑惑的看了林子寒一眼。 “他不认识我是自然的,”林子寒对着小厮道:“你直接让陈管事出来,就说他家主人来了。” 小厮迷糊了一瞬:“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这里没有主人,林府的郎君几年前出门远游,至今……” 话没说完,小厮忽然打了个激灵,他想起陈管事曾经有过的交代,好像明白眼前到底是什么人了,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里跑,顺道将大门一关,直接把柳安二人给关在外头。 他警惕性倒是强,只可惜未经磨练,种种行为在旁人看来依旧幼稚。 二 人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到大门重新打开,一名中年男人从里头开门出来,后面跟着方才的小厮。 老人的目光从柳安身上扫过,落在戴着面纱的林子寒身上,不确定道:“小少爷?” 林子寒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就令男人无法错认,他大喜过望,几乎抢上前要行礼,但走了几步似乎忍住,赶紧将他们让进来。 “请,请,少爷先进来再说!” 小厮跟在陈管事身后,好奇打量两人。 他不是林府的下人,只是小时候被陈管事收留的孤儿,之后便一直留在这座不大的宅子里跟陈管事作伴,帮他打扫屋子。 陈管事给他说的并不多,他隐约知道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陈管事只是帮忙在这里看管而已,但主人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何时会回来,可能过几年就回来,也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 他本以为陈管事口中“外出远游”的主人说不定已经意外亡故,却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对方会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竟还扮成女装。 “小松,”陈管事打断小松的思绪:“你去庖厨煮点粥,再买几个小菜回来,少爷回来了,想必长途跋涉,总得先吃 点东西暖暖身子。” “诶,这就去!”小松很听陈管事的话,闻言答应一声,匆匆离开。 林子寒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拿下面纱:“根骨不错,就是笨了点,巫月岭的人阴险狡诈,不太适合他,况且我也离开巫月岭了。” 陈管事忙道:“小人收留他,不过是一人闲着无聊,让这孩子作个伴罢了,并没有另作他想。” 这宅子是林子寒的家,十几年前,巫月岭的人看中林子寒习武的天赋,便将他带走,不久之后林子寒的爹娘相继去世,此处便只剩下陈管事。 几年相处,他的确是对小松起了几分怜爱,巫月岭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多少也能习得保命的功夫,在乱世之中也安全许多,他便存着让小松拜入巫月岭的念头。 不过他本是想等林子寒回来的时候求上一求的,岂料林子寒已经离开巫月岭,当下连提也不敢提了。 柳安却忽然道:“笨意味着不容易被身外之物诱惑,未必就不能一心一意练武,我倒觉得这孩子心思单纯,很是不错,若他与巫月岭毫无瓜葛,又愿习武的话,我可以……代为引荐。” 他原本想到的是当他的徒弟,但天山经历大 变之后,已经彻底凋零,而他自己又要复仇,想要重振天山也不是那么容易,不如将小松送去天机山庄。 天机山庄避世多年,小松的资质,像林子寒这等眼高于顶的武者或许还看不上,但放在如今的天机山庄内,却大有可为。 林子寒笑道:“你倒是好心。” 柳安懒得与他贫嘴:“你与陈管事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叨扰了,此处可有客房,我去写推荐信,顺便歇息片刻。” 见林子寒没表示反对,陈管事忙道:“有的,常年收拾好了的,随时都能住,我这就带您过去。” 他带着柳安去安顿,很快又匆匆回来拜见林子寒。 “少爷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小人先前听说巫月岭围攻天山,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武者,可让我好一阵担心!” 林子寒:“天山一役,我的确去了,不过并未留在那里。” 陈管事啊了一声:“那方才那位……” “他姓柳,在此处,待他如待我便可。” 陈管事连忙应下来,未敢多问。 林子寒最后吩咐道:“我会在此处短住几天,不要让什么无关人等漏了消息出去,这次走后,多半不会回来了,你便和小松一起 去天机山庄罢。” 陈管事忙道:“是,少爷请放心!小松虽然不知您的身份,但这孩子嘴巴紧,来历也清白,断是不会惹是生非的。” 亲自将林子寒送去房间歇息之后,陈管事从后院转出来,方才看见小松拎着刚买回来的小菜走过来。 “陈叔,小菜买回来了,粥也都做好了,现在送过去?” 陈管事点点头:“记得别多嘴,不该问的别多问,平时在我面前叨叨个没完,在少爷面前可不能这样了,他不喜欢话多的人。” 小松先是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陈叔,您的主人,就是这林府的郎君,他到底是男是女啊?” 陈管事黑了脸:“自然是男的,我看你是今天没带脑袋出门,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吗?” 小松嘟囔:“我怎么知道呢,说不定郎君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我看郎君虽然面上笑嘻嘻的,可总觉得他有些阴沉,还是同他一道来的那位郎君好相处些。” 他的声音极小,谁知还是被陈管事给听了去,后脑勺当即就被拍了一下:“嘀嘀咕咕什么呢,平时教你的都忘了?言多必失!赶紧送过去!” 小松揉了揉后脑勺:“知道啦!” 第61章 【南疆】斩草除根 小松年纪小,从小在安城长大,没见过外头的世界,府里乍然多了两个人,心里自然好奇万分。 虽说陈管事再三叮嘱过他没事不能去打扰人家,但他每天还是会借着送饭的机会,偶尔与柳安聊上两句。 当然,若是林子寒,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找人家攀谈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林子寒的心里仿佛藏了一只野兽,柳安是外冷内热,而林子寒是外热内冷。 这一日,他像往常一样,提着做好的饭菜敲响柳安的房门。 里面无人应答,但小松显然习惯了。 白日里柳安晨起之后,基本都会在外面院子里练剑,小松直接推门进去,将篮子放在桌案上,把里面的白粥小菜一一端出来。 身后脚步声响起,小松扬起笑容扭头道:“柳郎君,你回来啦,正好……”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连滚带爬起身,笑嘻嘻的表情瞬间变成拘谨干笑:“林少爷好。” “你好像很不想看见我。”林子寒挑眉,一边走进来,自若如常。 他没再穿着头一回上门时的女装,一身劲装,似笑非笑,风流尽显。 但小松却莫名觉得恐惧,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也 没了原先的随意,赶紧立身束手:“小松不敢,是陈管事交代小松要对少爷恭敬有加,不能有所冒犯。” 林子寒薄唇微微一勾,直接就在案前坐下,姿势随意:“你对我这样拘谨,却与柳安那般随意,显然是很喜欢他了?” 小松结结巴巴:“柳郎君,他人很好!” 林子寒嗯了一声,随口道:“他的确对谁都很好,就算心里为难,觉得被打扰了,也不会摆出脸色的。” 小松听见这话,就觉得有点难过失落,心想原来自己每天跑来找柳安说话,竟是让他为难了吗? 少年垂下头,像情绪恹恹的小狗。 就在这时,柳安提着剑从外面进来,他脸上犹有薄汗,但却因此显得脸色越发白皙,竟像蒙上一层淡淡光晕。 “怎么了?”他见二人一站一坐,不明就里。 林子寒笑道:“我闻到饭香,便过来蹭一蹭饭。” 柳安蹙眉:“小松不是也送你那儿么?” “小松,你怎么了?”这是问小松的。 “没,没什么!少爷和柳郎君先慢用,等你们吃完,我再来收拾!”小松说罢急急忙忙转身跑出去。 “你们俩是说什么了?”柳安坐下喝粥。 “没说什么,只是让他 少打扰你,感觉你这几天心里很乱。” 柳安喝粥的动作一滞,微微垂眸:“没什么,况且,他也不算打扰。” 林子寒问:“你对小松,为何格外另眼相看?” 柳安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小松有些像曾经的我。” 林子寒笑道:“我都不知道你曾经的样子呢。” 柳安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容沁是我兄长,但出了一些变故,我小时候是像乞丐一样长大的,后来哥哥在邺城找到我,我才能坐在这里。” 一提这事,他难免想起容沁和天山的人,又想起他们是如何死的。 自责之余,自然也没了心情。 好嘛,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子寒是个聪明人,哪里推不出前因后果,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小松的根骨资质不如你,但若能遇明师,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柳安抬头,看着林子寒。 林子寒微楞:“怎么了?” “没什么,但总觉得这两日你有点怪怪的。” 林子寒还没来得及问他,宅子外头便隐隐传来敲门声。 此处离前门尚且隔着两条过道一个院子,但练武之人本来耳力就好,是以两人都听见小松回了一声“来啦”,便小跑去开门。 林宅一贯清静,自从林家夫妇去世以后,少有人拜访,陈管事出去买菜,通常走的又是后门,几乎没从前门出去过。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柳安与林子寒内心忽然涌起异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描述的玄妙,近似心有灵犀,却是到了某个级别的高手才会出现的感应。 清虚剑就放在边上,伴随着小松去开门的动静,柳安的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 “谁呀?”小松带着警惕的声音遥遥传来。 “我看不懂汉文,请问这里是不是林府?” 一听见这声音,柳安的脸色就变了。 纵然与对方交集不多,但他如何会认不出来! 但他一路行来小心翼翼,固然不是天衣无缝,也尽量没有露出什么形迹,耶律空为何能这么快找上门来? 两人相视一眼,林子寒的脸色倒是镇定,甚至没有出现多少变化。 林子寒沉声道:“你先去躲避一阵,我去会会他。” 柳安空有境界但内力弱了些,林子内力强却境界不够,以他们如今的实力,两人谁也不是耶律空的对手,但耶律空的目标不在林子寒,就算打不过,林子寒总也是能离开的。 “可你腿上的伤……” 话音未落,耶律空的声 音就在院子里响起:“容沁果真非常人也,居然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我实在佩服得很。” 不过眨眼,对方便从大门口来到房间外面的院子,那头小松还大呼小叫,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追赶,但他别说抓住对方衣角,连耶律空的影子都追不上。 单就这份足不沾尘,缩地成尺的能耐,如今的江湖上便没几个人能做到。 先时房间门并没有关上,从柳安与林子寒的角度,自然能看见外头多了一名胡人。 柳安嘲讽道:“还真是阴魂不散,你们景教当日与那些门派合手围攻天山,这笔账还没与你清算,你倒好意思找上门来了!” “清算也要有实力才行,”耶律空神色不变,又对林子寒打招呼道:“真是巧,林少侠居然与他混在了一起。” 林子寒道:“除了雪尊者容沁之外,余者不过碌碌,你又强的到哪里去?至于我和谁来往,似乎与你无关。” “平心而论,容沁我也佩服得很,然而有容沁一日,我族就多一分顾忌,所以非杀他不可,至于今日,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言下之意,今日他来此,必然也不可能空手而回,而是想要一个结果的。 第62章 【南疆】惊险逃脱 “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在这儿找到我的。” 耶律空指了指林子寒。 林子寒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点笑意可言:“既然来了,何必又遮遮掩掩的。” 似乎为了响应他的话,千袭琴出现在屋顶砖瓦上。 千袭琴刚一现身,林子寒的气血就开始躁动,经脉胀痛。 “虽然你内力深厚,但也只能暂时压制我的蛊虫,还是早些束手就擒吧,免受皮肉之苦。” “做梦。”林子寒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那便留不得你了。” “了”字一出,千袭琴的脚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碰,沉闷声响如同在林子寒耳边爆起。 与此同时,柳安的清虚剑出鞘,飞身而起,一剑刺向耶律空。 弯刀与长剑相遇,彼此发出巨响,气息仿佛就此凝滞,谁也无法再朝对方前进半分,反倒各自被震开,纷纷后退数步。 对柳安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已经完全掌握容沁的境界,在剑道上将有形剑意内化于心,达到剑心,但他的内力不足容沁的六成,根本无法发挥出最大威力。 面对耶律空这样的高手,根本没有一丝侥幸可言。 但柳安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 底细,否则这将意味着在场再无人能挡得住对方。 而林子寒那边也陷入了苦战。 若放在以前,别说一个千袭琴,就是十个千袭琴,必然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现在这种情况必然不可能发生。 就算千袭琴一时半会拿不下他,也足以拖住他。 耶律空如今占尽上风,淡淡道:“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挣扎。” 柳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再度主动出击,漫天的剑影朝耶律空笼罩下去。 哪怕是耶律空,一时半会分不清哪个剑影才是真正的攻击。 所以他没有选择去辨认,而是选择借力高高跃起,飞向边上树枝,弯刀卷住树枝随即足尖借力转身,朝柳安俯冲下去,澎湃的内力蔓延开来,直接将所有剑影全部覆盖! 无论哪个剑影才是真正的柳安,他注定必须强行突破耶律空筑起的防御,才能化解被动局面。 然而耶律空的内力远胜过他,潇洒恣意而又强横霸道,无处不在,无迹可寻,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院子里的树叶被内力席卷所至,纷纷离枝,以他们为中心飞快转圈,将两人团团裹在中间,令人看不清其中战况。 林子寒虽知柳安不是省油的灯,但对手毕竟是当世第一的耶律空,想要打赢这一场,悬之又悬。 就在林子寒胡思乱想之际,那些围绕两人的绿叶骤然停下,纷纷落地。 只见二人相对而立,柳安依旧站在原地,握剑的手还在不断颤抖,反观耶律空,他的弯刀却还稳稳在手。 两人面色如常,看不出受伤痕迹,柳安面无表情,耶律空也与先前无二。 耶律空先开口道:“甘拜下风,容沁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连传授给别人的境界都如此之高。” 柳安缓缓道:“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说的。” 千袭琴闻言不由吃惊,看看柳安,又看看耶律空。 那究竟是谁赢了? 可就是这两眼,情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一直处于守势的林子寒忽然出手,一剑点向千袭琴的掌心,千袭琴先前见林子寒表现平平,不由存了轻敌之心,结果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便觉得掌心一阵刺痛。 她禁不住惨叫出声,身体反射性连连后退,再看自己手掌,竟是被林子寒破开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 林子寒厉喝一声:“走!” 伴随着这句话,他挟起 柳安的臂膀,朝东南方向掠去。 他丝毫不敢小看耶律空,几乎化作两道风影,但他却还犹感不足,生怕耶律空会追上来,一路只不断往前飞掠,两旁树木化为虚影飞速倒退,而他却半分没有缓下来。 虽然头也没回,可他分明能感觉到身后始终有一道威胁,似远似近地缀着,如芒在背。 那是耶律空追在后面,不肯罢休,即便他快了一步,一时片刻想要摆脱耶律空的纠缠也不大可能。 林子寒带着柳安出了城,一路直奔安城附近的大山。 林子寒在这里长大,对山路无比熟悉,在山间野路一阵转悠,暂时甩开了耶律空。 “就这里休息一下罢,这深山老林的,一时半会耶律空追不上来。” 柳安一直提着的心神方才松懈下来,但随着而来的不是放松愉快,而是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那是刚刚在与耶律空交手时就受的内伤,后来被林子寒带着一路跑,他的胸口始终疼痛难当,却又怕一张口便泄了那口气,所以连说话都不曾,直到此刻。 当今武林,柳安也许能排进前十,但耶律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他的攻势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 以柳安的内力,能与对方交手这么长时间,还能伤到耶律空,全凭他在剑道上的境界超出常人,但境界用于剑上,不可能如同内力真气一般绵绵不绝,所以他还是输给了耶律空。 至于林子寒,他就没有想过要与千袭琴血战到底,而是做好了随时撤退的打算。 要想从耶律空眼皮底下离开并非易事,但他还是做到了。 很明显,两人之前虽然没有就撤退问题深入交流过,但两人必然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两人无须言语,便能在达成默契与共识。 伴随着这一口淤血吐出来,柳安头晕眼花,几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功力耗损过度又受了内伤的后果,就是双目一黑,耳边嗡嗡作响,直接往前栽倒。 林子寒连忙扶住他,柳安几乎半个身体都靠在他的臂弯,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怎么样了?” 话刚落音,他自己也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柳安实在没力气了,只软软道:“还问我呢,你自己怎么样了。” 林子寒摇了摇头:“我无妨,这是一直强压那蛊虫而积存的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柳安点点头,再没有力气,昏睡过去。 第63章 【南疆】拦路之敌 到了午后,柳安才悠悠醒转。 林子寒已经出去过一次,带回来一些野果,他们不敢生火,只能吃这些充充饥。 林子寒递给柳安两个果子,顺便道:“我帮你看看伤势如何?” 柳安没说话,只无力地将手递过来,林子寒将手搭了上去,沉吟片刻:“有些内伤,还好不重,休养一两日应该就能好,但这山中阴冷潮湿,处处不便,避上一两日也就罢了,总不能躲太久。” “你有什么打算?” “不如我们先折去江南,再北上去塞北?江南一带,胡人总归不好行动。” “不妥,”柳安另有想法:“我们能想到要去江南,耶律空肯定也能想到,从此处到去江南的必经之路上,定会有无数埋伏关卡。” 林子寒嗯了一声,这一层他也想到了。 但他却另有想法。 “若是放在之前,直接前往塞北是最好的,但如今落日关破,塞北局势不明,要是被胡人军队包围,那就插翅难逃了。” 他这么一说,柳安就明白了。 林子寒觉得塞北凶多吉少,所以要提前一步找好退路,最终决定押在江南。 山里的夜似乎来得尤其早,日头刚刚西斜,头顶树叶已经密密麻麻吸取最后一 丝光亮。 一向勤奋的柳安没有运功,而是在睡觉,与耶律空的这一次交手,他还是受了不小的伤。 但没有取暖的柴火,他只能蜷缩成一团,林子寒见状,解开外袍,披在他身上。 林子寒自己则因为蛊虫而气血躁动,完全感觉不到冷。 夜里,柳安还发起热症,额头滚烫,陷入梦魇。 梦中光怪陆离,各色人物纷纷登场,柳安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林子寒只是在假寐,听到柳安难受的呢喃声,睁开了眼睛,借着朦胧月色看过去,他发现柳安哭了。 他伸手过去想帮柳安擦掉,触手湿润,本以为泪水刚流出来,应该还有余温,谁知却是冰冷的。 想来是早就难受的哭了,只是忍到这会儿才叫出来。 而柳安也在林子寒触碰到他的瞬间惊醒了。 他拥着身上的衣服坐了起来,眼神一片迷茫,回忆着他刚刚的梦境。 梦的前半段是在天山习武的时候,那时候容沁还在,师兄弟们亲如手足,彼此友爱,除了武功进境之外,再不必担心旁的事情,当真是无忧无虑,半点烦恼也没有。 而梦的后半段,是无尽的血与火,他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所有他认识的人纷纷登场,最 终又都死在他面前。 “醒醒,别被魇住了。” 林子寒轻轻拍了拍柳安的肩头,柳安恍若如梦初醒,清明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伤,仿佛孤若无依,可怜可爱。 然而林子寒很清楚,在这样近似柔弱的外表下,却有无论凄风苦雨也绝不摧眉折腰的硬骨头。 良久,柳安轻轻叹了口气,只说一句:“我累了,我再睡一会儿。” 一夜无话,第二日两人离开深山,一路往东,足足走了月余。方才刚刚抵达江南与南疆边界的小县城。 柳安本来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但经天山事变之后,更喜欢安静练武,便待在客栈修行,而一路上没有再受到蛊虫威胁的林子寒心情大好,主动出去采买。 虽然这只是个县城,但边界之地鱼龙混杂,竟是人来人往,比安城还热闹。 林子寒刚准备进店买些干粮,忽然停下来。 他轻笑一声:“谁家养的老鼠,畏首畏尾,不敢露面?” 轻声慢语,却像陡然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平头百姓不明所以,惊诧之后自然而然纷纷远离,以免惹祸上身。 林子寒仰头看掠过天际的飞禽,悠然自得,却动也未动。 “前阵子祭司大人和那耶律空一同出手 ,没想到师兄果非常人也,竟还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活了下来,实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娇笑声悦耳动听,若远若近,飘忽不定,但在“服”字落音的刹那,一身红色衣裙却忽然出现在林子寒右边的屋顶上。 林子寒没看她一眼,淡淡道:“来都来了,还藏头露尾,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难怪会一直屈居阿依灵之下,现在她身边没人了,你倒是上位了。” 白玉珍冷笑:“师兄这话说得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如何厉害,现在也不也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命吗?” “你不会以为,有那两个人帮忙,你就能这样和我说话了?” 林子寒声音落下,他的前方也多了两人。 “两个手下败将,述律淳虽说武功不行,起码脑子还有点用,你们两不光武功不中用,连脑子也烂泥不扶上墙,看来胡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述律月怒极反笑:“现在嘴皮子耍得利索,等会儿别跪地求饶就好!” 述律月与述律瑞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称得上一流,但哪怕再加上一个白玉珍,以林子寒如今的情形,想要打退他们也不算难。 但林子寒此刻并未将目标锁定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而 是在自己身后缓缓走来的那个人。 “不知道阁下是何人?”林子寒警惕的盯着来人。 “述律苍。” 曾经的匈奴第一高手阿史那空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耶律空,另一个就是述律苍。 但在阿史那空离世以后,述律苍再也没有出现过,相传他跟随阿史那空而去,现在看来,他不仅没死,还练就了不俗的武艺。 “你们在这里等了多久,才等到我?” 白玉珍道:“自安城之后就失去了师兄的踪迹,祭司大人就说,师兄必然会去塞北,只是为了避开仇家,必然不会走最短的路子,所以我们特地绕了一圈,在这里等候,没想到果真如祭司大人所料,不过师兄也不必懊悔,不论你往哪儿走,必经之路上,都有人守着。” “我为何要悔?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林子寒一早就看出来了,这四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峙局面。 虽然临时联手,可四人的来意不同,彼此忌惮着,尤其是白玉珍,千袭琴给她的任务是活捉林子寒,而非击杀。 一时之间,五人都没人先发制人。 终于,林子寒动了。 但他没有针对四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冲天而起,离开四人的包围圈。 第64章 【南疆】暂时脱困 谁能想到林子寒使出这样欲拒还迎的戏码来迷惑对手? 述律瑞忍不住破口大骂:“有种你别走!” 林子寒冷哼一声:“如你所愿!” 那道身影竟生生凭空折了回来,不过眨眼工夫,竟已到了述律瑞跟前,而述律瑞甚至还未看清林子寒是如何出招的,对方的掌风便已当胸袭来! 述律瑞大吃一惊,已然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双方的内力不在一个层次,刚一碰撞,述律瑞就感觉到林子寒的内力摧枯拉朽一般击溃他的防御。 述律瑞被硬生生打退,右臂传来的一股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然而右臂骨头已被生生震碎,伤势牵连到胸口,如重锤狠狠击打,人不由自主地踉跄两步,转头就吐出几口殷红的血沫。 “哥,你没事罢!”述律月惊的汉话都没说了,飞身上来相扶。 林子寒身形未停,转而攻向旁边冷眼旁观的白玉珍。 而述律苍见自家小辈受伤,并没有去帮忙,只盯着自街道另一头走来的柳安。 “久闻有人承袭容沁衣钵,想来就是你了。” “不错。” 述律苍淡淡道:“八年前容沁横空出世,与我师傅旷世一战,我师傅 输了,自此容沁独步天下,而我的师傅郁郁而终。” 柳安脸上微微流露出讶异。 这些恩怨,都是容沁从未告诉过他的。 “我的师傅输了,但今日我不会输。” 述律苍的武功和柳安一样,也走纯正刚猛一派,话音刚落,就见他右手屈指成爪朝柳安抓来。 柳安并不直接和他硬碰硬,而是飞身后退,清虚剑同时出鞘,登时内力如虹,剑光大涨,一下将述律苍大半气势盖过。 而述律苍紧追不舍,双掌将柳安攻势悉数化解,又接连轰出三四拳,每一拳迅若闪电,令人目不暇接。 更要命的是其上蕴含的内力一波强似一波,根本没有给柳安反应的机会! 述律苍多年没有行走江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武功仅是寻常。 柳安持剑在手,与他硬拼几记后,剑身横空一划,剑光耀目,瞬间回攻。 这头好战正酣,另外一头也未闲着,述律瑞先手失利,只剩下述律月和白玉珍,一前一后缠住林子寒,令他不得脱身。 柳安与述律苍交手之余,瞥向那一处,不由眉头暗皱。 按理说,这两人的实力是远不及林子寒的,可那白玉珍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会对林子寒 造成威胁,导致林子寒无法放开手脚。 加之述律月的实力也比几年前强上不少,此时与白玉珍相互配合,步步杀机,更如天罗地网,默契无间,将林子寒团团困住。 心里已有判断,柳安不再犹豫,功力运至极致,摒除杂念,直接提升到剑心境界。 述律苍内力不如耶律空深厚,但也不是易与之人,一时间和柳安相持不下,形成一种微妙平衡。 柳安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与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差距,陷入如此僵局,时间一长,难免心生急躁。 述律苍找准机会,一把擒住柳安的左手,将其反折脱臼。 “若你再多练上两年,想来我不会是你的对手。” 柳安咬了咬牙:“那你试试这一剑。” 他将全都内力凝聚在这一剑之中。 人在剑外,心在剑中,剑心所至,万物成空! 述律苍脸色大变,不敢接下柳安这一招,连忙收手后退。 然而剑招已出,断无收回之理,剑气挟着白光,竟紧追不舍,牢牢跟住他。 虽说柳安初悟剑心,境界不稳,但已隐隐有一剑挥出天下平之势。 这一剑挥出,柳安却不进反退,直接折身朝林子寒那边掠去。 再一剑逼 退白玉珍两人,直接带着林子寒逃跑。 见此情状,除却受伤的述律瑞,其他三人自然追了上去,阎狩更是紧紧跟在后面,不肯轻易放过二人。 “怎么回事,那白玉珍身上有什么东西?” “母虫,想来是千袭琴觉得另一条路有耶律空在,万事不愁,就把母虫给了白玉珍,我若不分出精力去压制子虫,就会被影响心智,气血逆流,最后变成虫傀,正因为此,我的实力十不存五。”林子寒语速极快,给柳安解释了一下。 “既然如此,你先走一步,到先前我们入城时经过的那个树林里,我来挡住他们!” 语罢,柳安不等林子寒拒绝,直接回身拦住三人。 林子寒回头深深望他一眼,知道自己留下也是累赘,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述律苍与述律月的目标都是柳安,见他折返,便和他打了起来。 白玉珍想要趁机去追林子寒,却被柳安拦住。 眼看目标越来越远,柳安却挡在身前,白玉珍也急了:“柳少侠,你的实力不差,何必管那林子寒,自己逃了便是。” 柳安并不说话,只用剑招回应她。 白玉珍见走不了,便也加入战局。 面对三人疾风骤 雨般的攻势,只有一臂的柳安却越见沉稳。 没了林子寒在旁边,他反而更能全神贯注应对眼前的局面,清虚剑在风中厉厉作响,一时间竟将三人齐齐挡在剑光之外,寸步不得进。 眼看着和子虫的联系越来越弱,白玉珍再次忍不住出声劝诫:“柳少侠,那林子寒也算是灭了你天山派的帮手,你没必要苦苦拦我。” “他为什么会助纣为虐,你比我更清楚,既然你要提起此事,那我就杀了你为我天山派死去的弟子血祭。” 白玉珍的话起了反效果,一时之间柳安的攻势着重针对她,弄得她苦不堪言。 估摸着林子寒应该已经跑的差不多远了,柳安虚招一晃,竟是当着三人的面脱身。 他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上一些,加之林子寒不在他身边,白玉珍也没办法找出他的具体方位,紧追不舍的三人,在他不断的变换轨迹后,也都暂时失去了踪迹。 柳安并未因此掉以轻心,他提着一口气,袍袖飘荡,不沾尘土,便是飞鸟惊鸿,怕亦逊色三分。 这一路疾行,先是往县城外山上掠去,为的是掩人耳目,后又循着隐蔽处下山,进了山下在入城必经之路上的那处小树林。 第65章 【南疆】赎还罪孽 柳安在密林走了半天。 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向他的手腕。 他心头预警,及时察觉,抽手便要后撤,却在见到对方面容的时候顿住身形,松一口气。 “没事儿吧?怎么这么久才甩开他们。”林子寒关切扶住柳安,将他扶进密林。 柳安此时也已力竭,便任由他的搀扶,将半身重量略略放在对方身上。 “本来想杀了巫月岭的人,以绝后患的,可惜左手用不了,没杀成。” “我帮你接上,”说着,林子寒的手握住柳安的手腕:“忍一下,我数三二一。” “好。” “三——” “咔哒”一声,柳安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子寒已经将他的左手复位。 柳安:“……” “就是要出其不意。” 柳安不与他胡扯,道:“我们须得快些离开才是,只要有白玉珍在,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林子寒挑眉:“你现在还走得动么?” 柳安苦笑摇头。 他刚刚已经是拼尽全力,才甩开了追兵。 林子寒:“我有个办法。” 柳安:“嗯?” “白玉珍的目标是我,她也只能找到我,你现在独自离开,不必再管我,既能摆脱他们的纠缠,也不必 再多我这一个累赘。” 柳安叹了口气:“我当你能说出什么好法子来,别废话了,继续逃罢。” 林子寒疑惑:“这个办法难道不好?” 柳安的确是有些累了,方才力战三人,述律月、白玉珍、述律苍,这三人实力一个比一个强悍,以柳安如今的内力,若非有剑心境界在支撑,断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他也不可能就这样舍弃林子寒:“我若想抛下你,一开始就可以跑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一开始已经插手,自然要竭尽全力。” “可你插手之前,应该没想到我会打不过白玉珍和述律月吧?你和述律苍五五开,你想的是我能解决掉她们两,再来帮你。” 柳安一时语塞。 “你受了伤,又气力不继,由我引开他们是最好不过的。” “你拿什么引开?”柳安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踉跄着往前走。 他刚走出一步,便觉身子僵硬,竟是被林子寒点了穴。 柳安不解:“你做什么?” 林子寒平静道:“你还是太容易相信我了,连后背这样的空门都敢直接露出来。” 柳安完全没料想林子寒会这样说,一时竟怔住了 。 “睡一觉吧。” 林子寒绕到柳安面前,洒出一把粉末,柳安无暇多想,吸进粉末就睡了过去。 等柳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遭已非方才丛林,而是身处一间寺庙之中。 因年岁久远,寺中早已香火断绝,连香炉都不知去向,佛像身首不全,四处布满烟尘珠网。 不过柳安睡觉这块地方倒是干净的,底下还垫着从柱子两旁扯下来的布帷,虽也残破不堪,但总算不至于直接坐在冰凉的石板上。 “醒了?”林子寒坐在一旁拨弄着火堆。 “嗯。”柳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背靠墙壁坐了会儿,方才他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自从和耶律空交手之后,一直有内伤淤积,导致至今出手无法全力发挥,这也是他赢不了述律苍的原因之一。 现在休息了一阵,倒也恢复了不少。 柳安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没独自离开,那我们还是快些启程,以免被他们追上的好。” 林子寒摇了摇头:“你还发现吗?你暂时用不了内力了。” 柳安心里一惊,连忙催动内力。 他还能感受到自己内力的存在,但奇怪的是,经脉就像 被堵住瓶口的瓶子,没办法把内力倒出来。 “你给我下了禁制?” “不错,”林子寒道:“我本来想直接离开的,但想了想,还是等你醒来,这禁制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解开,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着吧。” 说着,林子寒走到柳安身旁,不容置喙的抓住他,将他推进了寺庙里的一处暗道。 “曾经千袭琴追杀我,我就是在这里逃过一劫,虽然这庙破破烂烂的,却是个宝地,你就安生躲在这里吧,日后若有缘,天机山庄再见。” 柳安愤愤道:“林子寒,我一路拼尽全力,辛苦助你逃脱,不是为了让你去自投罗网的!” “容沁的死,我始终逃不了干系,就当是为了赎罪,你不必有所歉疚。” 语罢,林子寒不再耽搁,又点了柳安的穴,将他推进暗道,然后松开他,将欲起身,柳安急得连声调都变了:“你站住!赎罪的机会多的是,你好好活着才能赎罪。” 林子寒闻言还真就顿住了身形,可惜是又伸出手,直接把柳安哑穴也给点了。 在柳安惊怒的眼神中,林子寒伸手一拉,将暗道的门关上。 这暗道设计的极其巧妙,机关门与墙壁严丝 合缝,关上以后,里面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林子寒又将火堆熄灭,袍袖挥过,柳安方才坐过的位置便被倒塌的杂物所取代,再无痕迹。 做完这一切,林子寒便感觉到母虫的位置在不断接近,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寺庙门口。 林子寒直接大步出了寺庙,撞上追来的三人。 柳安听到了白玉珍幸灾乐祸的声音:“师兄,看样子你被柳少侠抛弃了呢。” 林子寒冷笑:“蠢货,柳安不在这里,你觉得他们会帮你?” 白玉珍警惕的看向述律月两人,后者朝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我们可是约定好了的!你们要是毁约,那与巫月岭的合作可就作废了!” “作废就作废呗。”述律月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 “你!” 眼见着两个女人就要起内讧,述律苍不耐聒噪,皱眉道,“柳安拼尽全力保他,怎么可能这会儿抛弃他,说不定还躲在附近,先杀了他再四处找找!”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子寒率先出手,一剑击退三人,身形瞬间往前掠去,片刻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追!” 述律苍一声令下,哪怕述律月再不愿意,也只能追上去。 第66章 【南疆】不见踪影 柳安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林子寒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闭了闭眼,强压下起伏心绪。 清虚剑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复杂难言的心情,于剑鞘中铮鸣作响。 过了不久,述律苍三人又折返回来。 柳安体内的禁制也即将要突破开来。 述律苍冷声道:“那林子寒迟早能找到,先四下找找柳安的踪迹。” 述律月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中受了点儿伤,因此步履沉重,而白玉珍虽然毫发无伤,但鉴于刚刚另外两人差点儿翻脸的前车之鉴,她也没有冲锋陷阵的打算。 两人在小庙后头转了一圈,白玉珍回来道:“述律兄,这里确实没有柳安的踪迹,他会不会真的直接抛下林子寒先走了?” 述律苍:“不大可能,他与我们交手时已经力竭,短短工夫很难恢复过来,就算要跑也不可能跑远,既然没跟林子寒一道走,那必然是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了,此处倒是适宜,你们方才都找过了?” “这是自然。”白玉珍暗里翻了个白眼。 述律苍只当没看见,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地上,顿了一顿,他抬脚剁了剁。 很轻的空洞声。 一般人也许不会发现,但他能清楚的听到,这寺庙下面是有暗道的。 他蓦地一掌拍向地面! 以 掌风落处为中心,裂痕在地上迅速扩散,轰然一声,暗道的门四裂开来! 里面果然有人! 所有人都瞧见藏身在暗道之中的身影,述律苍纵身而起,如雄鹰捕猎,当先朝对方扑过去! 先前交手之时,述律苍虽为柳安剑心之境所慑,但他也探出柳安的底细,发现他如今内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剑境。 简而言之,柳安在外力的帮助下,剑道境界走得太快,内力根基跟不上,而这种致命的缺陷,绝不可能在段时间内改变。 所以他相信,自己这一掌下去,纵然没能重创对方,也能将柳安牢牢牵制在原地,处境被动。 心念电转之间,掌风飘然而至,述律苍与柳安不过咫尺之距,而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格挡! 眼前忽然白光大涨,森寒杀气扑面而来,竟生生将述律苍的攻势压了下去,剑气甚至直逼述律苍的面门。 述律月也没冷眼旁观,一跃而起,从另一个方向攻向柳安头顶。 柳安横剑一扫,剑气顺着剑身漫涌而出,一剑便逼退述律月。 述律苍还没来得及喘息,柳安再度袭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柳安这分明冲着自己而来,直接逼退了其他人的攻势,只一心一意对付自己。 可对方明明之前已经气力不 济,为何短短时间之内,又能恢复如斯?! 他不及细想,直接快步冲出破庙。 述律月看着旁边的白玉珍一动也不动,不由冷道:“怎么?此刻连装也不装了?” 白玉珍笑吟吟道:“你当那是谁?那可是容沁的亲传弟子,述律苍都拿不下,我若出手不过是添乱罢了,你若有能耐便上,我自当为你掠阵!” 此话并非虚言,本该油尽灯枯的柳安至此竟未落下风,甚至述律苍隐隐露出败象。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柳安因为林子寒独自引走敌人的行为,沉浸于不甘的心境当中,此刻正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以他原本的实力,与述律苍只是难分伯仲,更别提他这会儿只是恢复了一些气力,只要加上述律月与白玉珍,必然有些吃力。 但好在对手人心不齐。 述律苍心头暗恨,加之上代恩怨,一时使出十成功力,誓要将柳安毙于掌下。 可惜柳安此刻悲愤交加,一把清虚剑就足以令人近不了身,述律苍几番想要化守为攻,却慑于柳安的剑气,不得不又化攻为守。 重重剑光之中,成名已久的述律苍竟被压制得连一掌都出不了,冷峻面容上眉心紧蹙,额头冒汗。 狼狈之下,难免就露出破绽,与此同时,清 虚剑剑光大盛,直朝述律苍眉心掠去。 述律月自然不能干看着,一面朝白玉珍喝道:“你还干看着作甚!” 一面抬刀朝柳安砍去。 白玉珍也不好再作壁上观,当即加入战圈,朝柳安攻去。 然而高手过招,瞬息万变,待他们出手时,便已听见述律苍一声惨呼,鲜血自剑气中而起,又在剑气消失后溅落一地。 两人定睛一看,述律苍的右手被破开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 他连连后退,封穴止血,满脸狰狞痛苦之色,自然无力再战。 述律月仓促与柳安对了几招,便被击溃,只能灰溜溜的跑到述律苍身边。 白玉珍比她稍微好点儿,但交手数招以后,赫然发现对方刚才跟述律苍一战之后竟无力竭之象,剑气充沛,绵绵不绝。 她权衡利弊,觉得此番即便胜,那也是惨胜,更何况自己找的是林子寒,和柳安又没有深仇大恨,杀了他对自己的好处并不多,便只出五六分力,拦住柳安欲杀述律苍的脚步,与其周旋良久。 述律苍无意与沈峤再战,趁着白玉珍缠住柳安之际,在述律月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又遥遥留下一句话:“来日再讨教!” 白玉珍暗道不好,等她想跑之时,却没机会了。 柳安拼着最后一 丝力气,一掌拍白玉珍的胸口,将其打伤。 柳安没有乘势追击,收剑问道:“你可知林子寒的方位?” 白玉珍瘫坐在地上,点点头:“知道呀,他往山下的方向去了,若我没猜错,林子寒应该是想借城墙掩护来摆脱我们罢!” 柳安本想着让白玉珍带路,可转念一想,他如今气力不济,如果被白玉珍发现了,反而危险,便再次确认。 “如果你骗我的话,只要我遇到你,必取你性命。” 白玉珍无奈叹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女子怎么敢骗您呢。” 柳安急于去追林子寒,听罢便要动身。 白玉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不屑。 柳安一路将轻功运至极致,可追了整整大半个晚上,也不见林子寒的身影。 此时柳安已然反应过来,自己很可能被白玉珍诓骗了,对方给他指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故意让他白费力气。 但现在就算他折返那座小庙,必然也不可能找到白玉珍算账了。 柳安停了下来,微微喘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清虚剑,又抬头望向远方。 过了这大半夜,在林子寒不知道往何处去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一个人,希望何其渺茫。 ——塞北。 柳安心底默默浮现出这两个字。 第67章 【塞北】初来乍到 一路往北上塞北,路程不算遥远,柳安的速度也不算慢,仅仅没有日夜兼程而已,如此也花了半月。 早在快要抵达塞北时,柳安便已觉出不妥。 前往广宁关的官道上,时不时出现从京城方向而来的大臣被驱赶的身影,又有一些新兵在官役的驱使带领下往塞北方向行进。 往日里偶尔也能看见这样的情景,可毕竟不常见,若一连着几日都看见,那就不同寻常了。 就在广宁关外的茶亭歇息之时,柳安便又看见一家子风尘仆仆的赶往广宁关,踉踉跄跄,形容落魄。 跟着他们的士兵要歇息,众人就在茶亭落座,但大臣的家眷却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个个还得坐在茶亭外头,连一口水都没有。 柳安对茶亭伙计耳语两句,又走到士兵入座的桌案旁边。 “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想请两位郎君喝杯茶水,不知两位可愿赏脸?” 此时柳安已经换回一身长袍,衣袍飘飘,又随身佩剑,让人一看便知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自从天山派覆灭以后,当今圣上就更加看重江湖人士,一时间还有些求贤若渴。 更何况柳安一看就不是寻常武者,两名士兵 也不敢拿大,当下也起身回以招呼:“怎敢让少侠相请,不如坐下一起说话。” 柳安正有此意,趁机道:“在下受师命所托,一路行侠仗义,要做满九十九件善事,如今尚差一桩,不知两位郎君能否成全,让在下请外头那几个人也喝上杯茶水,聊解饥渴?” 士兵笑道:“少侠心慈,自便罢。” 柳安让伙计送去茶水,那几个人自然感激涕零,他顺势问起:“在下来广宁关途中见了不少官宦前来,不知是广宁关出了什么大事?还是那些官员得罪了陛下?” 士兵小声解释:“他们的确是得罪了陛下,陛下要与胡人打仗,这些人的父兄或丈夫在朝为官,便纷纷上疏反对,惹恼了陛下,方致此祸。” 柳安奇道:“与胡人打仗?据在下所知,落日关已破,齐国如今尚在休养生息,陛下怎么会主动挑起战事?” 士兵却紧张道:“少侠我劝你一声,这话啊,你可切莫再说!落日关的确破了,可当今陛下却依旧执意要主动进攻,所有上疏求和者,都被陛下赶来边关赴任了,还是三皇子主动领兵而来,才平息了陛下的怒火。” 柳安听了这 话,脸色骤变,心头咯噔一声。 士兵见柳安神色变幻,只当他一时害怕,还安慰道:“少侠放心,如今广宁关拥兵十万,胡人想打过来,没那么容易,而且先帝不喜江湖人士,但陛下一直都是敬重的,如今你也不用登记什么,便可以入广宁关了。” 柳安苦笑,这难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接着他又问:“那你们可知三皇子如何了?” 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仅是最底层的兵卒,皇子的行踪的确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 既然如此,柳安也没什么可问的了,他谢过二人,喝完茶,又见他们带着犯官家眷准备启程,便向对方辞别,解下系在栅栏的缰绳,翻身上马,朝广宁关方向而去。 广宁关是座北临黄河、背靠山腰而建的巨大关卡,历经千年建设,俨然已成齐国边境第一大城,亦是面对匈奴的天险之关。 抵达广宁关前的最后一段路,在高地上朝外望,只见黄河滚滚,蓝天白云,南方充满青葱绿意,眺望匈奴的尽头,则是一片苍凉。 一进广宁关,柳安并没有感觉太大的变化,依旧热闹非凡,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络 绎不绝。 柳安驻足看了一会儿,犯官家眷队伍中孩子的哭闹让他心有不忍,但他很明白,且不论这一家子的罪行是否冤枉,就算自己救了他们,也没有办法安置他们,到头来还可能令他们受更多的罪。 更何况,往后只怕还有更多的人,落入与他们一样的境地。 救一家一姓易,救天下苍生难。 他暗暗叹息一声,移开视线,想要转身离去。 可他没走两步,就忍不住停下脚步,在一旁的摊贩上买了几块饴糖,准备给那些哭泣的小孩。 然而他刚买完,人潮拥挤,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撞到他身上。 柳安刚扶稳小男孩,便感觉自己腰间一轻,钱袋竟不知道被谁在人群中顺走了。 那小男孩明显是一伙的,眼见着得手,便想要挤入人群之中离开。 柳安怎可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一把薅住那小男孩的衣领,将他提了回来。 那小男孩见势不对,连忙又哭又闹,周围的人见状,将柳安团团围住。 “这是在干什么?”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欺负小孩。” 柳安无奈:“诸位,是这小孩偷拿我的钱袋在先。” 谁料那小男孩叫 的更大声了:“怎么可能!我身上没有钱袋,他是骗你们的!” “有没有钱袋,一摸便知,少侠你摸摸,把钱袋摸出来我们就相信你。” 人群中传来起哄的声音,这人虽然隐匿在人堆里,但以柳安的实力,不难通过听声辨认出他的方位。 那人殊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还在幸灾乐祸。 柳安顺从的在小男孩身上翻找。 钱袋不是他顺走的,自然也找不到。 就在众人准备唾骂柳安的行为时,柳安忽然一动,在人群之中穿梭自如,一把抓住刚刚起哄的人,点了他的穴,然后从他怀里掏出一个钱袋。 众人哗然。 “都在这里聚着干嘛!都散开,都散开。” 一名身着武袍的中年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并驱散了围观的人群。 他随行的两个侍卫将这两个偷窃的家伙带了下去。 “少侠好身手,看着面生,可是刚来广宁关的?”中年男子朝柳安一抱拳。 柳安笑道:“您怎么知道我是刚来的?这广宁关人这么多,您莫非都认识?” “广宁关里的人我不一定都认识,但是会武功的我都认识。”中年男子也是朝柳安一笑,爽朗而热情。 第68章 【塞北】请多指教 经过一番交谈,柳安得知那中年男子名叫段承志,是如今戍边车骑将军的门客。 而段承志得知柳安家破人亡,浪迹天涯,便留他同住。 对柳安而言,和段承志待在一处是最安全的,接下来他还要设法找到邱良,再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在这期间,哪怕耶律空知道他还没死,也不敢贸然进将军府来杀人。 段承志在自己的小院给柳安找了间屋子后便匆匆出去了。 柳安收拾了房间,午后又没饭吃,他便坐在廊前,看着碧空如洗,外头的蝉叫了起来,许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前因后果,过往也随之粉碎。 正在这时,一名少年来了侧院。 “段叔!”那人瞥见柳安,愣了一愣,好奇多瞥了他几眼。 柳安见少年眉目俊俏清秀,衣着不凡,心想多半是有点身份地位的,此刻身边没跟着小厮,多半是有事相求。 “公子,你找段承志大叔吗?”柳安主动迎上去,问。 “对,他在哪儿?我有事找他。” “他出去了,要不你等等?” 那少年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柳安,发现他也佩剑,便问:“你会武功吗?” “会。” “那你帮我个忙。” 柳安正要问何事 ,段承志便回来了。 他不可能轻易的相信柳安,刚刚便是出去查柳安的文书,好在容沁做事滴水不漏,替他伪造的身份没有一丝漏洞。 “江公子何事?” 此人正是车骑将军江泰清之子江晨钧。 江晨钧颐指气使地朝段承志说:“麻烦你教训个人。” “未有将军命令,我不会随意出手,”段承志说,“若要我出手,须得有将军手书或口头吩咐。” 闻言,江晨钧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你当真不帮我?” 段承志没说话,静静在门口站着。 江晨钧脸色难堪,说:“想想清楚,给你点儿时间,我晚上再来找你。” 江晨钧也不等段承志答话,便转身走了。 “这是谁家的公子,这般无礼。”柳安问。 段承志关上门,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道:“将军的独子,在这府里,除了他爹,也就隐水先生能管管他了。” 晚些时候下起了雨,他俩吃饭吃到一半,江晨钧便来了。 “想好了么?”江晨钧问。 “将军没有发话。”段承志说,“不能为你出头。” 江晨钧无奈:“你就帮帮忙吧,哪来这么多规矩,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 段承志:“…… ” “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 柳安在屋里想了许久,吃完饭便冒着雨跑出去,找江晨钧。 将军府的守卫不少,但在柳安面前形同虚设,柳安找到江晨钧时,后者正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话本。 “江公子。” 柳安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屋里,吓了江晨钧一跳,待他看清楚来人,才松了口气。 “你是段承志的朋友?你怎么来了?” “江公子不是要教训人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江晨钧眼里带着些不信的意味。 “这是自然。” 眼下段承志不肯帮他,他也找不到其他人了,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将他要教训的人告诉柳安。 吩咐完后,又叮嘱柳安不要下重手,主要是吓唬吓唬那小子。 柳安欣然应允。 第二天,柳安又去找江晨钧。 江晨钧正站在走廊下被一名中年人教训,旁边放着蛐蛐罐。 “把它砸了。”那中年人说。 江晨钧心一横,将那蛐蛐罐朝地上狠狠一摔,“哐当”一声砸得粉碎,中年人又说:“自己踩死。” 江晨钧:“……” 碍于江泰清的威严,江晨钧不得不踩死那只蛐蛐。 “平日里 不好好读书习武也就算了,斗个蛐蛐输了还要逞凶吓唬人?” 柳安:“……” 好像一不小心办了坏事。 “回去读书。”江泰清朝房内一指,江晨钧便乖乖进去了。 这时候,江泰清方瞥向走廊尽头,柳安本想躲开,但江泰清武将出身,还是被他看见了。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江泰清喝道。 柳安犹豫片刻,还是站了出来。 从他接近江晨钧那一刻起,便知道他和这些人迟早是要接触的。 柳安恭敬的朝江泰清行礼:“将军好,在下柳安,只是一介游侠,承蒙段承志大叔相助,在他院里小住,但将军府太大,一时间迷了路,惊扰将军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将军?”江泰清道。 柳安心里暗道不好。 他和这些在官场上久混的人相比,始终还是差了点儿火候,一句话便被人察觉到了不对。 “想来是见过钧儿了,段承志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能帮钧儿,这样说来,便是你帮他的。” 江泰清又打量了一下柳安,说:“脑子挺灵光的,模样相貌也不错,武功如何?” “将军一试便知。” 江泰清抬掌朝他拍过来。 这一掌不是轻飘飘如同儿戏试探 ,而是实打实用上了五分功力。 加之江泰清的功夫极为霸道,掌风汹涌而来,如大江奔流,气势骇人。 可惜柳安如今的武功,足以跻身当世十大,他甚至三分力都没用上,便和江泰清战了个平手。 江泰清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好小子。” 随即不再有所保留,内力一浪强过一浪。 柳安不想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实力,便刻意控制,在江泰清的攻势下苦苦支撑。 江泰清越战越勇,柳安刚想要随之加力,江泰清却陡然收手。 “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错。” 柳安站着不吭声,江泰清又说:“段承志放你进来,想来也是信得过你,你便当钧儿的伴读罢,真想讨他的欢心,便看着他多读几本书,多练练武,莫要再跟着他胡作非为。” 柳安马上说:“一定不让将军失望,我会尽心督促公子的。” 江泰清心道这小子倒是识趣,便挥挥手,说:“去吧。” 柳安进了江晨钧的屋子,本以为他应该还在烦躁。 谁曾想江晨钧先是挨了一通骂,好不容易养好的蛐蛐也被踩死了,但依旧毫无憋屈的样子,快活的看着话本。 见柳安进来,笑眯眯的道:“少侠,请多指教。” 第69章 【塞北】与虎谋皮 “你是哪儿人?”江晨钧问,“有什么好玩的,我给你些银钱,出市集去给我买些来。” 柳安答道:“邺城人,我不能去,将军要剥我的皮,少爷。” 江晨钧:“……” 这他刚刚倒是听到了。 “那会作文章不?”江晨钧说,“截搭题,懂?” 柳安看着一旁的题目,以及江晨钧揉了一桌子的纸,当即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江晨钧简直没了脾气,呈大字型躺在榻上,柳安低头看看案几,提笔蘸了蘸墨,开始写字。 他虽然只在天山念过几年书,还念的不好,但江晨钧的题目,他还是能写出来的。 江晨钧则起身走来走去,伸了个懒腰,也没赶柳安走,站在屋子里头左右拧腰,活动,问:“能教我武功么?” “不行,”柳安已经开始在纸上写了,答道:“少爷应该跟着将军学武才是,我只能督促你。” “我爹也是这样说的,可他总翻来覆去教我那几招。” “将军的内力刚猛,讲究一力降十会,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打好基础。” “可我就是觉得枯燥,不如让我去跑马练习骑术,”江晨钧说,“不如这样,我给你些钱,你替我去集市上买个马儿,不用大,滇马就成, 养在你那院子里头,待我空了过去看看……你在做什么?” “替少爷做功课。”柳安说着话,把一篇文章做完了,搁下笔,起身把纸递给江晨钧。 江晨钧傻眼了,说:“你还真读过书?” 柳安站在一旁,只不说话,眼神内敛,江晨钧从头到尾看了一次,说:“还……还成,太好了!” 柳安答道:“少爷不可全抄了交上去,须得头尾改改,中间的字换换。” “大好!大好!”江晨钧笑道,“可多亏你了!这下可以向隐水先生交差了。” 江晨钧坐下,柳安又给他磨墨,江晨钧便照着抄了一遍,其中改了些地方。 “隐水先生是谁?” “隐水先生是府上的门客,和段叔一文一武,算是我的爹左膀右臂了。” 柳安了然的点点头。 不多时,江晨钧就誊抄完了,柳安便起身。 江晨钧从钱袋里拿出些许钱来,想了一想,却不再赏柳安,依旧收了回去,朝柳安说:“后天早上再来我这儿一趟,现在回去吧。” 柳安应了,江晨钧眉开眼笑,看看抄下来的文章,憋了将近半月,终于可以交差了。 柳安先去市集上买了些许酒菜,割了些卤肉,回到院里时段承志道:“今天出去 了?” “去城中听书了。”柳安答道,把酒菜一样一样摆开。 段承志看着柳安,目光十分复杂。 “得到将军的赏识,想必是很高兴的,”段承志说,“有酒喝,也有肉吃。” 柳安听得出段承志有点生气了。 是了,换了任何人,自己带回来的人背着自己去讨上级的欢心,心里都会别扭的。 “你我萍水相逢,我本不该过多劝诫你,但是将军并非……” 段承志还没说完,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他登时闭嘴,一名丫鬟走了进来,说将军有请,顺带将柳安也带过去。 段承志脸色微微一变,看了柳安一眼。 柳安心里咯噔一下。 他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段承志没说什么,走在前面,柳安跟在他身后,进了将军府内园,有人上来接,领着他们进正院里头去。 只见江泰清坐在案几后,一旁站着忐忑不安的江晨钧,背后则是一身文人装扮的年轻男子,想来就是隐水先生。 段承志微微眯起眼,江泰清则自顾自地喝茶,面前摊着柳安作的,江晨钧誊写过的卷子。 “你叫什么名字?”隐水先生朝柳安问道。 “柳安。” 隐水先生拿着江晨钧的那张卷子,朝柳安说: “柳安少侠,这篇文章,是你替少爷捉的刀?” “是他教我写的……”江晨钧小声解释道。 “闭嘴!”江泰清怒道,江晨钧登时吓得不敢说话。 “将军勿恼,柳安少侠你只管说,是与不是?” 柳安自若答道:“我替少爷续了些。” 隐水先生道:“我给你出个题,你现便写了,在一旁写。” 柳安偷瞥江晨钧,江晨钧倒是一脸歉疚,朝他点头以示鼓励。 柳安无奈,便低着头,到一旁坐下,隐水先生先是提笔写了两行,出了题,便将笔交给柳安,柳安接了,微一沉吟,落笔。 “坐吧。”江泰清这才朝段承志说。 段承志在一旁坐下,双眼却始终盯着柳安,眼神极其复杂。 厅内一片肃静,只有柳安写字时,毛笔拖着宣纸发出的轻微声音。 江晨钧伸长脖子想要去看柳安的文章,隐水先生轻咳一声,他便缩了回去。 隐水先生的题不算难,柳安不多时便写了出来,将文章放在了隐水先生面前。 隐水先生只是看了一眼,便朝江泰清说:“虽只是些空洞的大道理,但具是名家之言,想来是读过几年书的,给少爷当个伴读也是好的。” 说毕,隐水先生又朝柳安说:“明日 起,白天过来陪少爷读书。” “行,你们回去吧。”江泰清道。 “是,将军。” 柳安忙起身,跟着段承志出去。 “你也下去吧。”江泰清又朝江晨钧说。 江晨钧心里暗喜,又逃过了一劫。 不料隐水先生叫住他:“少爷,限你一月内作完这篇文章,再敢胡乱对付,你便到我的书房来,我看着你写那狗屁不通的文章。” 江晨钧忙不迭点头,急急离开。 另一头,柳安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段承志解释。 段承志眼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看不出来啊,就这么想往上爬吗?” 柳安不语。 他的目标并非要往上爬,而是要铲除景教,齐国想要主动出兵于他有利,若能利用军队之力解决景教,就再好不过了。 “刚刚话没说完,将军并非善与之人,你跟着他,没什么好处。” 柳安随口编了个亦真亦假的谎言:“我只是利用他,我漂泊惯了,不想遭人白眼,遭人背叛,我会自己决定自己的命。” 这下轮到段承志沉默。 柳安又说:“我不想让别人来决定我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活,怎么死,怎么活,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你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其实还有更好的选择。” 第70章 【塞北】伴读生活 后来段承志也没说更好的选择是什么,只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翌日,柳安辞了段承志,朝江晨钧房里去,正式开始了他的伴读生涯。 先前对江晨钧了解得不多,他只觉是另一个沈墨,收拾沈墨这种类型的,他向来胸有成竹——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大抵“见怪不怪”四字足够。 然而柳安却猜错了,江晨钧和沈墨完全不同,沈墨总是口不对心,江晨钧却是第一天就给柳安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心直口快,且口无遮拦。 “柳什么来着,你叫什么?”江晨钧朝柳安问。 “回少爷,我叫柳安。”柳安朝江晨钧说。 隐水先生没有时间每天来教江晨钧念书,是以今日的夫子是他挑的先生。 先生咳了声,江晨钧却完全无视了先生,朝柳安问:“为什么叫柳安?可有用意?” “长辈希望我一生平安,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那,为何不叫柳平?”江晨钧问。 “不为什么,”柳安随口答道,“名字而已,少爷若喜欢,我改名叫柳平也无妨。” 江晨钧摆摆手,便开始念书。 然而先生正解书解到一半,江晨钧又自顾自地朝 柳安问:“昨天回去,段叔发火了不曾?” 柳安:“……” 先生只得又停了下来,想是总被江晨钧打断,早已习惯了,正好喝杯茶,柳安便朝江晨钧说:“没有,少爷。” 江晨钧又捡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柳安。 柳安心想在将军府里当先生当真不容易,便简短地朝江晨钧说了几句。 在广宁关,追捧江泰清的人不少,是以江晨钧平时玩伴也多,但他却是头一次遇上柳安这样的。 寻常小孩俱是满脸奉承,要么就是陪着他一起玩闹,抑或俯首帖耳,恭恭顺顺,问起话来因见识故,眼界也浅,只能当个跟班,没什么意思。 柳安年纪不大,却像一潭不见底的水,有着阅尽人间沧桑的稳重与内敛,而且还读过不少书,见多且识广。 其实隐水先生也是这样的人,可惜他太过严肃,比起柳安又多了些高不可攀的意味。 江晨钧按捺不住好奇心,像是买了件新的玩物,非要把柳安里里外外给弄清楚了才罢休。 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他对柳安的兴趣更浓厚了。 午后,柳安陪他玩了会儿蹴鞠。昔日在天山学艺时,大伙儿没事不是比武就是蹴鞠,两项技能简直 出神入化。 到得傍晚,柳安伺候过江晨钧,要走时,江晨钧居然有点儿舍不得。 一连大半个月,江晨钧起初只是将柳安当作玩伴,然而柳安认真的态度却带动了江晨钧,令他似乎渐渐地读进了些许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不假,柳安在天山磨得端端正正,犹如一把玉璋,说人畜无害吧,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锋芒,说有意气吧,却又时时敛着,让人捉摸不透。 “有点长进。”江泰清看了江晨钧的文章,说。 “少爷本就聪明,只是缺了点儿动力,倒是这柳安,启蒙的夫子怕也是武者,这文章作得不像文人,”隐水先生朝江泰清说,“这方面怕是走不长远。” “读书的武者,”江泰清说,“本质还是武者,也无妨,读点儿书,明事理就是好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江泰清自己虽是武将,但平生最烦仗义屠狗辈,总是感情用事,将好好的布局搅了不少变数进来,最后总是搅得一团糟。 读书人虽负心,却也有句话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当今陛下虽倚重武将,可武将地位实在不高,战时担惊受怕,宁时卸甲归田。 他只恨家族中爱读书的人太少,儿子又不成器,实在令他管不过来。 “赏些钱与柳安,”江泰清对先生说,“这大半月还成,便放钧儿两天假,既是答应了钧儿,便容他俩去玩吧,令段承志跟着,如今没开战,放院里,也是浪费了。” 先生拿着文章去见江泰清两人,江晨钧与柳安便在书房里头等着传,江晨钧忐忑不安,柳安却十分淡定,闲逛了一圈,从书架上找了本书看。 “别担心。”柳安一边看,一边劝慰道,“人告之以有过则喜嘛,隐水先生和将军挑你些毛病,该高兴才对。” “唉,我最怕的就是问政了。” “我也怕,文官难做啊,朝政之事着实伤脑筋。”柳安无奈报之一笑。 “说起来,三皇子倒也真是厉害,在天山学了一身好武艺不说,读书做文章也是一流,真不明白为何爹要拥护当今太子,太子不过是母族势大……” “少爷!”柳安打断他:“这些话,不可随便议论。” 江晨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柳安倒是若有所思。 不多时先生回来了,告知二人文章作得不错,江晨钧登时欢呼一声,先生便放了二人的假。 柳安收拾好东西,预备出府一趟,他来广宁关许久,还没有邱良的消息,该要去打探一番。 而江晨钧欢呼完了,突然有点失落,告假时柳安不来,他甚至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让江晨钧去找从前的狐朋狗友玩,他也不想去了,虽然两人年岁差了一些,但成熟稳重的柳安,反而是个很好的玩伴,听得多,说得少,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抓得了蚂蚱捕得住鸟,写得了文章射得出箭,还会出谜语给江晨钧猜,随口引经据典的,还会拿圣人开几句玩笑。 “怎么过?”江晨钧问。 “我预备出去一趟,”柳安说,“初来乍到,还不曾到城中逛逛。” “我陪你啊。” 柳安自然不可能带着江晨钧,便随口扯了个谎:“少爷说笑了,我要去的地方,少爷可不能去,不然将军不得扒了我的皮?” 江晨钧一听就明白了,他本想一起出去,如今只得挥挥手,让柳安自己走了。 这年头合适的朋友不好找,不是阿谀奉承、谄言媚语就是木木讷讷、词不达意,可见哪怕不以貌取人,人与人还是分了三六九等,大家都喜欢和有趣的人、有高雅品位的人、认真的人当朋友。 第71章 【塞北】婚姻大事 “要出去么?”柳安回到小院时,正巧看到段承志从屋里出来。 自打来了他认识段承志以来,段承志就是一袭粗布武袍,从未有过修饰。 这令柳安不由得想起从前容沁在的时候,人长得精神好看,有股自然而然的气质,穿什么都好看,相反气场猥琐的人,穿什么都猥琐。 但今天段承志穿上了一身玄黑色的的刺绣袍子,不知是从何处翻出来的,带着些折痕,想必很有些时候没穿了。 “挺好看。”柳安道。 “我也觉得还成,”段承志打量了一下自己,说,“我今天要出去吃顿饭,见一位‘老朋友’。” “想来是很重要的朋友。” “告诉你也无妨,我和这人约了几次。”段承志说。 柳安了然的点点头。 “说起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将军说这大半月有进步,便给少爷放了个假,我也正好可以偷个懒。”柳安解释道。 “如此甚好,你也可以出去转转,我先走了。” “好。” 段承志出门没多久,柳安也跟着出门了。 他虽是编了个谎哄骗江晨钧,但他要去的留芳阁确实也不太正经。 但是留芳阁坐落的位置很好 ,是城中几条主街的交汇处,而且在天字号的雅间里,可以一览街上动态,对于漫无目的的寻人,再好不过。 “哎,公子——” 柳安刚一进门,便有浓妆艳抹的少女来迎,吓得他汗毛直立,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熟客的模样:“带我去天字号的雅间。” 少女心道来了贵客,连忙满脸堆笑的带着柳安上了天字号的雅间。 此时尚算早,但已经有好几个雅间坐上了人。 少女将柳安安置到一个空闲的雅间里,这处伺候得倒甚是周到,马上就进来了一群姑娘。 柳安只以为都是来伺候的,不知这处的规矩是让他先看一轮再点,便说:“都下去吧,不必管我。”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应付这种口不对心,既要逛窑子又要假装柳下惠的客人多了,大家都颇有经验,于是便上来一人,说:“公子。” “真的不用,”柳安无奈道,“请,请……我认真的。” 他不是没想过感情问题,当年在一起厮混的好友们,还活着的高睿、沈墨等人,想必没有成婚,也定亲了,他也曾希望有一个家,像父亲与母亲一样。 然而众多因素错综复杂,时时刻刻 影响着他,现在想起,竟是从未对谁动过心,柳安只觉人生十分无奈。 姑娘们看着他陷入思索好一会儿,他这才反应过来,摆摆手,诚恳地说:“请回,让我一个人歇会儿。” 有人出去找老鸨,老鸨片刻后过来,说:“公子,姑娘们只是陪酒。” “不必,”柳安说,“钱照付,你算多少便是多少。” 老鸨眼珠子一转,像是领悟了什么,却不点破,终究也不好冷落了客人,便朝柳安说:“那传个弹琴的,进来听爷的吩咐。” 柳安心想,若是什么也不做,难免引人注意,听听琴应当是可以的。 老鸨便出去通传,片刻后进来一个小倌。 柳安:“……” 他也不是小孩了,看那小倌唇红齿白,便明白了老鸨的心思。 那小倌也十分温柔,过来坐到柳安身边,询问道:“给公子按按?” 柳安摆手,说:“你也出去,不必了。” 小倌愣了一愣,柳安心想既然人都来了,姑且留下,便改口道:“算了算了,你且先留下,莫要再让人进来。” 小倌便坐着,斟了酒喂给柳安。 柳安是万万不敢喝的:“我不喝酒。” 柳安既怕说梦话,又怕 喝醉了说胡话引来杀身之祸,是以滴酒不沾。 小倌见状只得夹了些菜肴,喂到柳安嘴里。 柳安心里惊雷阵阵,却不好嫌弃那小倌,毕竟他也是苦命人,便点点头,夸奖他几句,说:“你长得漂亮。” “公子长得漂亮。”小倌笑着说。 “长得漂亮的人,”柳安颇有感触,说,“总是占点便宜的,眼里望出去,这世间也升平些,因为寻常人见了他,都会朝他笑。” 小倌没想到柳安会突发这么一句人生感慨,只得尴尬地笑笑。 “你坐着吧。”柳安说,“不必服侍了。”说着随手朝榻畔另一头随手一指,小倌只得安安分分地坐着。 柳安又朝他说:“赏钱不会少,你就当休息。” “那我给公子弹琴吧。” “行。” 说罢柳安便不再管他,而是侧倚在窗台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倌硬着头皮弹了两首曲子,却发现柳安的心思一点儿不在他身上,便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心翼翼的靠近柳安。 小倌于柳安而言没什么威胁,一时之间竟是被小倌靠近,直到小倌的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腿,他才惊觉不对。 “我说了不用服侍。” 小倌 半点办法也没有,片刻后说:“公子喜欢吃什么?我去传厨房给您做。” “没什么爱吃的,”柳安答道,“来点点心水果什么的,倒是好的。” 小倌便躬身出去,给他端上来些点心水果以后,又退了出去。 外头老鸨问了几句,听到一句“不喜欢”,小倌便走了,柳安心想谢天谢地,不要来打扰最好。 他随手拿起一块点心,那点心酸酸甜甜的,越吃越爱吃,他便抱着盘子开始吃,一边看底下,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平日里众多事情堆叠在一处,令他无所适从,如今便慢慢地想得许多事来。 若他们家没有破败的话,他这般年纪,家里一定会为他物色新妇。 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便也就从未想过这件事,感觉一切都很遥远。 两三年前春来时,他总有欲望想寻找宣泄之处,可现如今,竟是对情之一道,没多大感觉了。 细细想来,也就是天山覆灭以后不再有这些念想,他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他自己尚且命悬一线,怎么能拖累家人孩子? 柳安的思绪跟着外头的丝竹之声漫无边际,变来变去,又有人敲门,直接进来了。 第72章 【塞北】物是人非 柳安对面的雅间里灯光灰暗,段承志推门进去,外头便有人关上了门。 “好久不见了,段卿。”一个声音说,“请坐。” 晦暗灯光下,苏远坐在一侧,将酒斟入杯中,高睿则坐在正中的榻上,直视段承志,朝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拜见三皇子殿下。”段承志上前一步,单膝行武跪,苏远上前来扶他,一触,段承志便即起身,退后半步。 高睿再次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段承志却不坐,安静站着。 “已经合谋这么久了,怎么还这般拘谨?”苏远淡淡道。 “尊卑有别,”段承志深吸一口气,说:“有什么话,殿下请说。” 两人秘密交谈许久,段承志一并应下后便离开了,徒留高睿一人在雅间了无奈叹气。 “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苏远劝解:“性情中人总是如此,会为你的一两句话死心塌地,也会因一两件事,记在心里,辅国大将军将他送进江将军的府上,本就是一着错棋。” “是个人也明白,”高睿说,“当初皇祖父削陈家的权,陈家式微,他留下来也不见得好。” 苏远说:“不是什么人,都想得这般清楚,更何况他性子执 拗,肯合作就不错了。” 高睿无奈道:“我已朝他解释了。” “他心里接受了。”苏远说,“感情上不接受。” “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苏远说:“他这样的人,您得多哄哄,或者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他身边的人?” “段承志最好结交游侠,听说他最近又结识了个新朋友。” 高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柳安的雅间里进来个人。 “当家的让我来伺候公子。”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说。 来者是个彪形大汉,体形挺拔魁梧健壮,穿一件对襟敞胸白色小褂,端着两个食盒,一脚朝后关上门。 柳安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呛的他直咳嗽。 “公子?”壮汉忙上来给他顺背,又要喂他喝茶。 “你给我坐着!”柳安马上道,“不要动!” 那壮汉肌肉健硕,肤色古铜,眉目粗犷,孔武有力,颇有英武的男子魅力,生硬地地朝柳安笑了笑。 柳安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手扶额,无语凝噎。 这男人不知是从何处找来的,想必不是留芳阁内常驻的小倌,多半是临时拿钱请来的打手,兼作他用。 “ 公子长得真俊,给您唱个曲儿?”那壮汉说。 柳安听到他那粗犷的声线,便知道他也唱不出来什么曲儿,连忙拒绝说:“兄弟,不必了,坐着就行。” 壮汉识趣地点头,又问:“公子是哪里人?” 柳安:“……” 壮汉说:“留芳院当家的花钱让我过来,公子总得使唤我做点什么,起初我是不想来的,不过看您也俊……” “喝酒吧。”柳安心想大家都不容易,便以茶代酒,示意他喝酒就行,那壮汉倒是乐得很,喝酒吃果,吃了一通后朝柳安说:“多谢公子赏饭,既然吃饱了,那就……” “你给我坐着!”柳安终于忍无可忍了。 壮汉便只得规规矩矩地坐着。 柳安发誓,不管这留芳阁位置有多好,他也不会再来了,以后去茶馆打听得了。 片刻后,外头又有人敲门,柳安快被玩疯了,叫苦道:“又是谁啊?” “哎哟公子,是奴家。”老鸨说,继而推门进来,见壮汉坐在房内侧旁,与柳安大眼瞪小眼。 “这是伺候的不好?” 柳安:“……只是进来歇歇脚,这就走了,酒钱照付。” 他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老鸨也没法,这位公 子看着财大气粗,但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实在伺候不了。 柳安付了钱,刚推开门,却见对面天字号房开门,苏远与高睿走了出来。 那一刻柳安震惊,楼梯就在碰面之处,避无可避。 变故来得太快,柳安几乎无暇思索,马上做了一个令他自己同样震撼的动作。 柳安抱着壮汉的脖颈,踮脚,让他低头,壮汉霎时间满脸通红,两手十分不自然。 “配合我,给你钱。”柳安在壮汉耳畔迅速,小声说。 紧接着柳安一手覆在壮汉侧脸上,作势与他接吻,壮汉一时还没想清楚,却配合柳安,被他压在墙上。 两人呼吸交错,柳安发现壮汉有了奇怪的反应,登时尴尬无比,却又不敢分开,视线相对,都在看对方的脸。 高睿一出来,便看到这极富冲击力的画面。 一个看着瘦弱的男子,居然主动强吻一个壮汉,这依依不舍的样子,怕是在房里玩的快活。 苏远轻咳一声,高睿回过神来,转身离开。 直至背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两人才彼此分开,柳安生怕被他们从楼下瞥见,闪身又进了房内。 壮汉也跟着进来了,脸还颇不自然的红着。 柳安 从钱袋里掏了些碎银出来,丢给壮汉。 壮汉收了钱,又问:“刚刚那两人公子认识?” 柳安信口胡掐:“嗯,我就是来捉奸的。” 壮汉眼里流露出一丝同情,柳安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柳安又在城里转了几圈,直到天黑也一无所获,便拐进了回将军府方向的小路。 小路里站着一个人。 柳安已避无可避,巷内墙上还挂着灯笼,照在他的脸上。 苏远看着柳安,眼神复杂至极,流露出来的情绪柳安已无暇去细想。 两人就像石雕般面对面伫立,仿佛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却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 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如此突然,令柳安措手不及,他远远没有准备好,然而一切都是命数,他已不再惧怕。 “什么事?”柳安打破了沉默。 “故人来了,为何不找三皇子呢。”苏远问。 “我与他不是一路人,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没必要相见。” 苏远犹豫半晌,道:“自从天山事变之后,三皇子一直很担心您,屡次派人寻您,可惜都没有找到。” “与我何干?”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最后,柳安淡淡道:“就此别过,你也别告诉高睿见过我。” 第73章 【塞北】重修旧好 第二天一早,段承志找到柳安。 “今日无事吧?陪我出去一趟。” 柳安疑惑:“是有什么事吗?” 段承志神神秘秘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安心里疑惑,但出于对段承志的信任和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他没多说什么,跟着段承志出去了。 出了将军府,段承志带着柳安上了一辆马车,柳安轻轻勾起车帘,发现还有几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 几次拐弯后,不断有新的马车混进,而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处别院门口,后面再无其他人。 柳安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段承志要带他见的人,绝对不一般。 果不其然,坐在别院里悠然饮茶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柳安难以置信的看了段承志一眼,他未曾想过,段承志背后的人居然是江泰清的对头。 “你们两个退下吧,我和他有话要说。” 苏远和段承志依言退下,守在门外。 “怎么,不认得我了?过来坐。”高睿笑道。 柳安一时沉默,走到高睿面前,准备行礼。 高睿连忙扶住他:“你我之间,何必拘泥于虚礼。” “嗯。” 柳安嗯了一声,再无后言。 他果然不应该相信苏远的。 “你似乎……对我有些怨恨?”高睿不再是几年 前那个略有些单纯的少年,直接道明了结症。 “一声不响的离开,确实怪我,但你也不用这般对我吧。” 柳安垂眸:“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倒是告诉我原因啊,你不说,我怎么改呢?” 听到这话,柳安猛然抬头,直视高睿:“改?犯了错误能改,可人死了就改不了了!” “什么意思?”高睿不解。 “是你,是你们高家,害死了我全家!” 高睿肉眼可见的慌了:“怎么可能,你到底在说什么?” 柳安红着眼眶,将那些日夜积压在他心头的话吐了出来:“我不叫柳安,我姓容,我叫容渊,容谦是我的父亲,容沁是我的哥哥,懂了吗?” 院子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听见柳安的抽气声。 过了许久,高睿才干巴巴的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柳安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当年之事于你无关,我本不该迁怒于你,但我死在没法面对你,就此别过吧。” 柳安转身要走,却被高睿拦住:“等等!” “还有什么事?”柳安站定,头也不回的问。 “你可想查清当年的真相?” “我哥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但你放心,我也不会去刺杀当今陛下。”柳安淡淡道。 “这事没那 么简单,容沁能查到无非是有人泄露军情图,但以容谦将军之才和落日关的守备,断不可能落得如此境地。” 柳安猛然想起,容沁离世之前说过,将士们的兵器也有问题,但具体为何,他也不清楚。 “你还知道些什么?”柳安猛然转身,握住高睿的双肩。 高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了,自我来到广宁关后,一切都没了头绪,只有等到战事平歇,我回到安阳以后,才能重新开始查。” 柳安松开高睿,陷入一种刚获得希望,希望又破灭的难受情绪之中。 “柳安。” 柳安抬眸,撞进高睿认真的眸子里:“你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柳安道。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靠近高睿,他害怕老天再给他开个玩笑。 “你一定要相信我,等此间事了,我一定给你一个真相。”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高睿有些犹豫。 “有什么就直说罢,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掺杂太多利益,”高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朝外面喊道:“苏远,军报拿来。” 苏远进来将一封军报递给高睿,遂又转身出去。 军报没有称谓,没有落款,记了一些军费开支证明,以及 兵器库存、冬季的练兵计划,还有使用一万四千八百两白银,朝乞塔购买战马的进度汇报。 “看得出是谁的字不?”高睿问。 “江泰清的字。”柳安说。 他给江晨钧当了大半月的伴读,还是认得出江泰清的字。 “江泰清盘踞广宁关,与乞塔勾结日久,扩军买马,私自增兵,这封军报,便是证据。上面是他秘密囤积军备,并贪污军费,与乞塔人换取战马的信件。” 乞塔人是胡人里的一支游牧民族,他们不参与战争,但培养的战马可谓一流。 柳安对江泰清这样的蛀虫,实在无甚好感:“眼下不把江泰清剪除,假以时日,只怕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杀。”高睿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这倒是不难。” 高睿说:“除了杀他,还得搜集他意图自立的罪状。” 柳安略一皱眉,没有回答。 “柳安,这不是江湖,杀掉就完了。” “我知道了。” 高睿走到廊下,微风吹过,风铃轻轻作响:“搜集他勾结乞塔,意图自立的罪证,便须得与他接触,是个长久活,段承志会做好,你只要耐心等待就是。” “何必如此呢?”柳安说,“把他抓回来,具体审问,再交给你们,是屈打成招,还是水 落石出,就看你们的了。” “不妥,”高睿缓缓摇头,说,“今上定会饶了此人性命,哪怕证据确凿,顶多也是充军发配,徒留给他一个再起之机。我要的是他无声无息,死在广宁关下,而不是大张旗鼓地杀掉他,让他的军队哗变。” “既如此,我也可以帮忙收集证据,我如今是他儿子的伴读,也可以接近他。” 高睿失笑:“你的学问,怎么还成了伴读?” 柳安拧眉:“我学问再差,还能差过十来岁的小孩儿?现在的重点可不是这个!” “是是,”高睿眼里带着笑意,转移话题:“你是没办法接触到他的,江泰清信任的人只有隐水和段承志,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虽不至于让他信任你,但也不会太过怀疑你。” “什么办法?” “给他献宝,”高睿道:“容沁给你编造的身份,实是你的母家,只不过你的母亲当年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几乎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柳家虽已没落多年,但却留有财宝,我刚好有藏宝图。”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柳安疑惑。 “因为容沁在离世之前,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年初有人找到我,告诉我容沁和你爹都不在了,这些都是他们留下。”高睿如实回答。 第74章 【塞北】借机献宝 柳安和高睿一起吃了顿午饭,交谈中得知邱良已在江南与之碰面,不日便会赶赴塞北,他心头的大石也算落下。 饭后,柳安与段承志一同回府。 “若不是昨晚苏远来找我,倒不知你是三皇子的旧交,这样说来,你也是出自天山了?” 柳安点了点头,道:“没错,段叔也是天山的弟子?” “我的师傅就是山长,真算起来,我是你师叔。”段承志答道。 “接下来就要在将军府开始行动,”柳安道:“到时候还请师叔多多关照。” “嗯。”段承志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回到将军府后,有丫鬟过来通报:“将军有请,稍后晚饭时过来一趟。” “知道了。” 黄昏,段承志与柳安前去赴宴。 进厅堂内时,柳安发现隐水先生倒是不在,赫然还有别的人,除了一众中年夫妇,还有几个与柳安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其中一个女孩姿色上乘,如众星捧月一般待在人堆里。 柳安和段承志以宾客之礼见过众人。 “家宴而已,不必拘礼。” 柳安便与段承志坐在一处,宴席开始后,一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席后,除了柳安两人,其他人纷纷 散去。 江泰清坐在主位,虽然喝了不少酒,但他依旧眼神清明,口齿清晰:“今日这些人,不是城里的富商,就是游侠,多结交些,于你们有益无害。” 柳安回道:“多谢将军厚爱。” 江泰清摆了摆手,又喝了一口酒,朝柳安说,“看上那苏家的小姐了?” 柳安无奈苦笑:“看上也轮不到我,若是从前,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家里长辈自会安排,如今家道中落,倒是不奢求了。” 江泰清哈哈大笑,觉得柳安倒直来直去,挺有意思的:“你若好好的陪钧儿念书,日后钧儿定也忘不了你的好,婚事是不会缺的。” 柳安觉得此刻算个机会,便主动道:“还有件事未曾告诉将军……” “嗯?”江泰清漫不经心地朝柳安一瞥,段承志却微微皱眉,咳了声。 柳安征求地看着段承志,段承志脸色略带不豫,皱起眉头。 柳安朝段承志点头,江泰清却有点不耐烦,说:“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柳安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交给江泰清,江泰清本毫不在意,及至柳安解开捆在藏宝图上的丝带,在江泰清面前缓缓展开时,江泰清方将目光挪到柳安脸上。 “这是什么?”江泰清问。 “这是我家的藏宝图,”柳安道:“家里的长辈们在家道没落前留了笔金银财宝,我来塞北本是想将东西取走,过安生日子,但现在得将军收留,衣食无忧,便将这藏宝图献给将军。” “很好!很好!”江泰清说,“你且在此处稍等。” 江泰清火速收起藏宝图,话也不说,离开了厅堂。 柳安莫名其妙,转头看着段承志,段承志却没有多说,自顾自地喝酒。 直到敲梆打更之时,江泰清仍旧没有回来。 柳安心想应当是去辨别这地图的真伪了,只不知按照这样的计划发展,是否顺利,隔墙有耳,他不敢直接与段承志交谈,便安静地等候。 及至深夜,方有卫士来传柳安,带他到江泰清的书房里头去,却拦下了段承志。 柳安与段承志交换眼神,段承志点点头,知道柳安真正的考验来了。 江泰清坐在书房内,席间不见踪影的隐水先生也在,此刻他戴着手套,正小心地察看藏宝图,并朝柳安点点头。 “之前听段承志说,你是邺城人,倒不曾想过,你居然是柳青城的后辈,还以为十几年前柳家覆灭时,已经绝后了。” “ 幸得家中仆役将我拉扯长大。” 隐水先生缓缓点头,露出微笑,朝江泰清说:“恭喜将军,待这宝藏挖掘出来,或许可满足我军的一应需要。” 江泰清笑道:“当真是上天助我,照先生看,何日开掘为宜?” “还须再等等,”隐水先生将图收好,还给江泰清,说,“万万不可惊动了旁人,待我亲自前去勘测后,有消息必先告知。” 江泰清转念一想,忙自点头,又说:“是否得派一队人,先自看守起来?” 隐水先生解释道:“如今世道乱,派人乔装成马贼,在山下监视是可以的,但既然近二十年无人去过,想必也不在这一时三刻,如今只有您、我、柳少侠三人知道此事,想必不会走漏了风声,将军大可不必担忧。” “嗯,”江泰清说,“此言有理。” 说毕江泰清又哈哈大笑,朝柳安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上天派你来助我,此事必可成!” 柳安点头,微笑,表现出替江泰清高兴的心情,但并不问江泰清要做什么。 隐水先生却注视着柳安:“你家仆役倒是忠心,怎么当初不和他一起去取了这宝藏。” 柳安答道: “不敢走漏风声,毕竟人心隔肚皮。” 江泰清缓缓点头,又道:“初见我便说过,你脑子灵光,平日你可常向隐水先生讨教。” “是。”柳安说。 隐水先生朝江泰清说:“将军还得将广宁关外的地图找来,咱俩好从长计议。” 柳安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江泰清又好言嘱咐一番,让柳安下去好好休息,较之他刚来之时,态度已有天壤之别,俨然以父兄的地位自处。 柳安走后,江泰清便朝隐水先生问道:“如何?” 隐水先生略一沉吟,而后朝江泰清答道:“没什么差错,心思细腻圆滑,文书也大致对的上,应当确实是柳青城的后人。” “有没有可能是冒名顶替来的?”江泰清谨慎道:“那段承志并非忠心耿耿,找个人来骗取我的信任,也是有可能的。” “应当不会,段承志本就好结交朋友,想来是凑巧,不然他一开始就该向将军献宝的。” 江泰清沉吟许久,道:“还是要早些去取宝,以免夜长梦多。” 隐水先生点点头,说:“近几日,我便着手勘察此地。” 随后他起身告辞,待他走后,江泰清又满脸堆笑,展开那地图反复看,一脸贪婪神色。 第75章 【塞北】知根知底 翌日,江泰清召柳安二人同去吃早饭,对柳安的态度已不同以往。 话中谈及,俱是府上的往事,柳安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早饭后隐水先生进来,说:“今天正想出广宁关去走走,不如我便带柳少侠同去了。” 江泰清又嘱咐了柳安几句,令人备马,让他与段承志随隐水先生出城。 艳阳高照,柳安坐在车里,跟随隐水先生下得山来,段承志则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 柳安见隐水先生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罗盘,便知此人熟稔堪舆之术,想必确实是为了寻找柳家的藏宝地而带自己出城走走。 “今天起来时,我去探了下晨钧。”隐水先生一边调整罗盘,一边朝柳安温和地说。 柳安点点头,说:“他说什么了吗?” “听我说要带你出来,心里是不大好的,”隐水先生说,“他倒是挺依赖你的。” 柳安说:“他只是觉得我有趣,待时间久了,就不会如此了。” 隐水先生随口道:“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若无意外,待江泰清死后,太子未必会收留他。” 刹那间柳安手一抖,险些把罗盘打翻,隐水先生眼里却现出狡猾的 笑意,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柳安的表现。 “你还是太嫩。”隐水先生笑着朝柳安说。 柳安警惕地看着隐水先生,说:“先生什么意思?” 他生出一个危险的念头,隐水先生似乎知道许多事,他的来意已经被看穿了!怎么办?现在就杀了他灭口? “把你袖子里的刀藏起来。”隐水先生说,转身径自去取算筹,随口道,“还不到拔刀的时候,在车里将我杀了,你怎么交代?” 柳安:“……” 隐水先生又说:“放心好了,我不是江泰清的人。” 柳安放下心头大石,长长地吁了口气,知道暂时不会有杀身之祸了。 但他仍不敢放松警惕,说:“你为什么会……” 隐水先生说:“我这一生,只对道义与天下效忠,当初容谦找到我,说塞北三关,其他两关都可以败,但若不守住广宁关,只怕江南与中原将再度倾覆,是以我便留在江泰清身边,等待时机。” 柳安打量隐水先生,问:“你见过容谦将军?” “昔年江泰清、韩杰等人早有反心,”隐水先生说,“我曾向容将军献计,却等不到我们布置妥当,韩杰便冒险发动布置,方有胡人 大破落日关一战。” 柳安没有说话,一时间半信半疑,疑心隐水先生只是在套他的话。 然而片刻后,隐水先生又说:“兵败之前,我早已提醒容将军,只可惜不知为何,容将军还是落得如此下场,如今算起,竟也有好些年了。” 柳安沉默不语,隐水先生便自顾自的接着说说:“你如今,应当是三皇子的人罢,你且继续推行三皇子的计划,只要能守得广宁关平安,我会设法掩护你。” 柳安见隐水先生没有再多问,便点了点头。 马车停下,隐水先生仿佛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初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像一位故人,如今越看越像。” 柳安:“……” 柳安还没反应过来,隐水先生却已下了车。 ——什么意思? 隐水先生说的这话,令柳安极度震撼,他的话里蕴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及至段承志揭开车帘之时,看见的是柳安面如土色的一张脸。 “怎么了?”段承志诧异道。 “他知道了……”柳安颤声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比起武艺高强的敌人,更可怕的是对你知根知底的敌人。 段承志猛地转头,注视隐水先生离开的 方向,却被柳安阻住,两人对视,眼中俱充满了惶恐。 隐水先生离开马车,在一处峡谷内手托罗盘,径自向前走,江泰清为了不惊动太多人,只给他们派了五人一队的两队亲兵。 段承志毕竟多活了这几十年,率先冷静下来,安慰道:“不必紧张,隐水虽然智多近妖,但也不用太担心他,昨天晚上,要是他想卖你,咱们早就露馅了,他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必主动朝你揭破此事,但他这么说了,便是相信你。” “万一他想利用咱们,反过来探知高睿的布置呢?”柳安又问。 段承志皱眉,似乎有点头痛,说:“你怎么想得这么多。” 好吧,柳安承认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他说他帮过容谦将军。”柳安说。 “唔,”段承志点头道,“容谦将军一代名将,能用他,想来他的品格应当不会有问题。” “是什么时候的事?”柳安又问。 “我不知道,”段承志答道:“我比他更早当江泰清的门客,闭塞在广宁关里,很多事我都不清楚。” 其实柳安最担心的,是隐水先生最后的那句话,但他不敢朝段承志说出自己的疑虑。 兴许隐水先生 也看出来了,是以特地找了一个段承志不在的时间点来试探他。 山谷中一片静谧,隐水先生朝柳安招手,说:“柳安,你看这座山,一水如龙,从山下过,是极好的地方。” 柳安仍有点心神不定,隐水先生伸出手,放在柳安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眼神示意他安心。 “你觉得你父亲会把给你的东西,埋在什么地方?”隐水先生说。 ——叔父倒也未必是留给我的。 柳安心里暗暗吐槽,嘴上说:“如果我是他,我不会特地去挖个坑,太显眼了。” “正是,”隐水先生说,“溪云山地势险峻,在此地开挖,极为费事,但地下的洞穴较多,我猜测你父亲,把东西藏在了一些洞穴里,堪舆是咱们汉人的学问,人乘气,气乘风,风界水而止,水可聚气,聚而生财。” 柳安听这么几句,突觉大有学问,求知欲盖过了他对隐水先生的忌惮,观察周围,只见一座山峦,有水流经过,便道:“对,兴许就在这座山中。” “我下去看看。”隐水先生说。 “您慢点。”柳安忙说。 隐水先生沿着高地往下走,柳安要下去,隐水先生却朝他摆手,示意不要过来。 第76章 【塞北】宝地遇袭 隐水先生下去了,柳安便坐在石头上,段承志在身后打开水壶,递给他喝了一口。 亲兵在四周散开,一副懒洋洋的,像是出来踏青的表情。 然而再下一刻,一声轻响。 溪旁,隐水先生一声惨叫。 “有人!”段承志马上起身,下意识将柳安拉到身后,亲兵纷纷冲下去。 段承志生怕中了调虎离山计,便留守在柳安身边,紧接着远处传来声响,有人隐匿在了树林里。 “还没走!”柳安说,“是谁?” 说着,他冲到车前,抓起佩剑,段承志却不由分说将他拦腰抱起,沿着山涧一滑,错步滑了下去。 隐水先生已不知去向,对面树林里身影一闪,柳安敏锐地捕捉住了那身影,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过去。 “保护隐水先生!”段承志喝道。 亲兵忙冲下山涧底部,见隐水先生面朝下,趴在溪水旁,一动不动,对面山涧隔着一条小溪,过去搜寻敌人已来不及,段承志刚追到溪前,树林里已失去了刺客的踪影。 柳安孤身追过了溪流,手持清虚剑,四下眺望。 “谁?”柳安说。 一个全身黑衣、身着武者劲装的男人隐藏在交错的光影之中,树木挡住了柳安的视线,随 着他的移动,树后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 黑衣蒙面客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像是在笑,柳安却找不到他所在之处,紧接着蒙面客扔出一枚石子儿,落在不远处的山壁上。 柳安马上以剑锋指向山壁,狂风吹来,所有的树仿佛都在响,蒙面客便借着那一阵风响,离开了树林。 柳安走向发出声音之处,突然身后一只手将他肩膀一按,柳安险些一剑刺回去。 原是段承志追进了树林,怒道:“怎么一个人乱跑?” “有一个人。”柳安说,“一个男人,我看见了。” “那也不要乱跑!”段承志抓住他,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树上,道,“你忘了这里不是广宁关内吗?那可能是胡人!敌人隔着小溪,一箭就能射中隐水先生,又躲在暗处,万一真想杀你怎么办?” “好,好。”柳安并不怕胡人,但也只能乖乖认错。 “吓死我了。”段承志吁了口气,又看四周环境。 柳安看段承志焦急表情形于颜色,心里突然很感动——段承志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武艺,是真的在担心他。 “我听到那边有声音。”柳安指向树林深处。 “有人也早跑了。”段承志嗤之以 鼻,说,“等你来抓?” 柳安心想你要是不来,说不定我就真抓住了。 但段承志说是这么说,仍走在前面,往树后去看。 “跟上啊。”段承志莫名其妙道,“愣着做什么?” 柳安忙亦步亦趋地跟上,段承志挡住了他的视线,柳安望来望去,什么都没看到。 接着,段承志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面朝前方的一块山壁。 “声东击西。”段承志说,“这石头是溪旁捡来的。” 柳安有点惊讶,段承志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他根本没发现地上躺着一块与众不同的鹅卵石,紧接着,段承志清理了下山壁上的藤蔓,发现了一个洞穴。 洞里朝外吹着风,这个地点,恰好就在柳安听见响声的附近。 “进去看看吗?”段承志说。 “隐水先生怎么样了?”柳安问。 “性命暂时无碍,”段承志答道,“被射中了肩膀。” “还是先回去吧。”柳安一边说着回去的话,一边朝里头张望,心想会是宝藏的入口吗?里头会不会有机关?还是有着金山银山? 段承志自然依他。 隐水先生在生死关头的直觉救了他一命,感觉到对方从溪流后射箭的那一刻,他便马上躬身,射箭之 处距离他的位置足有数十步,箭矢飞行的那一点点时间,终于令他逃得大难。 段承志握着布巾,按在隐水先生肩上,按压止血,各人心事重重,回到广宁关内时,江泰清被吓了一跳,继而没来由地暴怒。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江泰清亲自掌军棍,打了他的亲兵十来棍后方消气。 柳安没有告诉边江泰清找到了入口,段承志也没有说,隐水先生却一派镇定神色,说:“将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是死是活,俱是天命。” 江泰清察看了隐水先生的伤势,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说:“连累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过意不去,刺客是谁,也未曾查出,简直是到我面前来撒野了!” 隐水先生肩上箭伤倒不甚厉害,只是滑下去时摔折了腿,路上段承志虽已接好,却也得至少卧床二三月,此时反倒是他主动安慰江泰清,说:“将军不必担心,大致方位已确定,接下来我会嘱咐柳少侠,让他带人前去。” “是不是……”江泰清问,“得派个千来人,将山头先把守起来?” “不必了,走的时候,我已与段叔重新遮了下那山洞,”他总觉得山洞不太可能是藏宝地,否则对方 刺客已亲自去取出来了,没有人会对钱半点不动心,柳安又朝江泰清说:“将军,我过几天再去一趟,定下地方后咱们马上派人挖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那好。”江泰清自言自语道,“好的。” 说毕江泰清便不再过问隐水先生的伤,柳安也看出来了,江泰清内心自私自利,只要不碍着他的切身利益就行。 隐水先生眼里带着狡猾的笑意,注视柳安,柳安想了想,说:“我给先生开副续筋壮骨的药,您看着喝。” “哦?”隐水先生随口道,“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门手艺。” “江湖中人,哪有不伤筋动骨的,以前也不知道,是一位旧友教我的。” 一时间柳安也有些惆怅,也不知道分别后,林子寒如何了。 隐水先生又与江泰清聊了几句,提到购置铁器的开销,及边境的布防情况,铁衣关几千人,白城几千人…… 江泰清不太情愿当着其他人的面提太多,皱皱眉,却还是说了。 柳安心里便都暗自记下,知道隐水先生是在设法泄露机密。 不多时,有侍卫来报,江泰清便匆匆离开了。 “都记下来了么?”隐水先生问。 柳安想了想,不再瞒他,于是点头。 第77章 【塞北】欲盖弥彰 几天后的傍晚,有丫鬟来请,让柳安去宴席,还带来一身衣服,让他换上。 但没有请段承志同去。 两人对视一眼,便知道机会来了。 “他既只叫你,想来席上皆是达官贵人,他不喜我这样的粗人参加,以往都是隐水陪他去,正巧今日隐水受了伤。”段承志从箱内的暗格中翻出一身夜行服,换上。 段承志虽人到中年,但常年习武,身材很好,肩阔腰健,手脚修长,穿上全黑的紧身刺客夜行服时,衬着他刚毅的脸,别有一番俊朗的感觉。 柳安有点惊讶的说:“你居然还有这些东西。” “不然怎么探听消息?”段承志说,继而从箱子的暗格里取出精钢指虎,套在手指上,推到指根,试了下,按上头的机括,弹出小格,里头装满了粉末。 柳安还是第一次见段承志这家当,段承志拣出一块黑布,边准备着东西,边侧过头,让柳安给他系上。 “这些是毒药?” 段承志:“……当然不是,只是些烟障。” “哦……” 收拾好东西,段承志道“走了。” 柳安本想说你小心点,但是想来段承志也没什么好小心的,这府里功夫唯一比段承志好的,就只有他自己,一推门出去,影 子一晃,段承志便不见了踪影。 “就走了吗?”柳安自言自语道。 “站着发什么呆?”段承志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走啊!” 柳安:“……” 柳安没再说什么,朝宴席的方向去。 背后无声无息,只有些微风声,但他感觉到段承志就在屋檐与走廊顶上沿途跟着自己,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 兴许是今天遇袭的事让他有所警惕,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柳安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柳安来到客院前,敲门,丫鬟开了,忙将他请进去,柳安能清楚感觉到段承志正隐身在月色中,直到里面的护卫为他推开门,进了内间,段承志才闪身走了。 进到内间,坐在右首位的赫然就是高睿,还有一些柳安不认识的权贵。 柳安自然的坐在了最末的位置,江泰清如今虽重视他,但也不会主动向他介绍各位大人,只有高睿发现他进来,朝他递了个眼神。 柳安眨眨眼睛,权当回应,高睿便不再看他,专心和江泰清打机锋。 众人交谈的火热,于柳安而言却是坐立难安,待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便在宴席进行到一半时出来透气。 他出来没多久,就察觉到高睿跟着出来了,便找了处没 人的安静地儿。 果不其然,高睿跟了过来。 柳安回头,上次见面情绪大起大落,这时才细细打量高睿,发现高睿仿佛和当年那个天天与自己摔跤的少年真不太一样了。 高睿浓眉大眼,有股英气,加之身材高大,有种帝王风范,在柳安却十分亲和。 “你又瘦了。”高睿说,“受苦吗?” 两人对视,沉默良久,柳安微微一笑。 “现在还好,之前受了不少苦,”柳安笑道,“但能活下来,还是值得的。” “沈墨也在找你,到底是我先找到你了,我们才有缘。” 柳安想起在天山的日子,高睿与沈墨总是互相比较,而高睿总能胜沈墨一筹。 “他还好吗?” “他已经成亲了,现在外放了,想来日子过得是不错的。” 柳安鼻子一酸,忍着眼泪,朝赫连博猛点头,当日天山一别,如今天各一方,当真应了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日后若有机会,倒是该和他聚一聚。” “他爹是太子党,我倒是不希望与他见面。”高睿随口道。 柳安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高睿如今与太子定是水深火热,若与沈墨相见,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也是要他选择,要站在谁这一 方。 但柳安对于高睿与太子的纷争并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去站边儿。 于是他选择装傻充愣。 另一边,隐水先生躺在床上,轻轻地咳了几声。 房门无风自开,无声无息的脚步踏了进来。 “起初我并不确定。”隐水先生的声音有点沙,说,“直到你来杀我,我才肯定了。” 一把剑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全身黑衣的刺客走进房中 “你实在不该这么做,”隐水先生又说,“欲盖弥彰。” 刺客解开面罩,现出白皙英俊的容貌,眉眼间锋芒毕露,温润如玉,正是苏远。 “你应该杀了容沁的,”隐水先生说,“容我斗胆猜一猜,你是不是已经杀过他了。” “我杀不了他,”苏远答道,“他武功太厉害了,不过我确实差点杀了他。” 隐水先生道:“你总是先动手杀人,及至发现杀不掉了,才开始找补。” “可是被你杀过一次的人。”隐水先生缓缓坐起,披了一件外袍,注视苏远,说,“又怎么会与你谈条件呢?容沁没动手杀你,只是他未查明。” “陈薇被我杀了三次。”苏远如是说,“依旧会与我谈条件,所以我才成为了高睿的侍卫。” “辅国大将军也只有她这一个女 儿而已,”隐水先生示意道,“坐吧,苏远,久别重逢,为何不叙叙旧?” 苏远双眼微眯,似在犹豫,隐水先生也不勉强:“我不明白,当年之事,我虽能猜个大概,但却没法查到真相,唯一能查出真相的只有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在广宁关,你有的是机会下手。” “……”苏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下不了手杀他,毕竟他算是我一手带大的。” 隐水先生悠然道:“可是纸包不住火,只要他安稳回到安阳,定会彻查这件事,而你曾经效力于太子生母的事,也藏不住。” “我不会让他查出来的。” “真的吗?”隐水先生反问:“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早就掌握不了三皇子了吗?三皇子绝非池中之物。” 不等他开口,隐水先生接着道:“你当然发现了,所以你才会来杀我,可杀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只是一个游离于庙堂之外的文人,我什么也不知道,真正的真相,在朝里。” 苏远目光游移,慢慢地收起剑。 “当你下不了手杀高睿时,你已经没办法了,但你仍在求生,我便给你指条明路。” “先生仍旧是这般厉害。”苏远答道。 “你既然已经换主,又何必拘泥于过去?” 第78章 【塞北】寻找无果 江泰清的书房里,段承志一身黑衣,戴上蚕丝手套,在满是灰尘的案牍架上翻检,以免留下指印。 案牍上搁着不少信封,上以数字注明编号,段承志挨张看过去,沉吟片刻,放弃了卷架,在房中巡视一圈,继而转身,于江泰清的矮榻上坐下,手肘搁在膝上,抵着侧脸,打量房内的书画。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字画、架上陈列、地面青砖,桌上摆设,每一寸位置都没有放过。 找了有些时候了,他也有点困了,打了个呵欠,回过神,未曾找到机关,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段承志眉头深锁,眯起眼,突然听见外头响动.. “朝客厢去了——!”有人喊道。 段承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见脚步远去,护卫打着火把经过,当即又一脸无聊地坐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江泰清与隐水先生撞了进来。 原是宴席中途,一伙人潜入将军府,他们的目标正是高睿,一波人跟着苏远而来,正巧又被侍卫发现,便通报了江泰清,江泰清安置好宾客,便去了隐水先生的房间,将他带走。 开门的那一瞬,段承志抬脚,踹上案几。 江泰清提灯照案,未辨段承志面容,只见一黑衣人充满霸气地坐在自己位上。 紧接着,案几从那黑衣人身前飞起,翻滚着飞向江泰清。 “来——” 江泰清还未喊出声,便被案几巨力砸在身上,他本可以直接将案几打破,又怕碎屑伤到隐水先生,一声未出,被带得倒飞出去。 段承志趁机转身一跃,翻出窗外,消失无踪。 “人——!”江泰清站稳身形,方喊出了另半句话。 府中大哗,柳安还在与高睿花前月下聊天,未知外头发生了何事。 然而容不得他们再多想,不知何时潜入将军府的述律苍趁乱找上了他们的麻烦,套索朝着高睿一勾,将他拖得倒飞出去。 柳安自然不会让他得逞,飞身一脚踏上石块,身在半空中抽出袖中剑,高睿马上侧身,避开剑锋,柳安剑光一闪,朝着述律苍斩去! 述律苍改为左手抓住高睿,右手弯刀虚晃,借力一挥,将柳安的剑打歪。 而述律苍趁机拖着高睿一步上了院墙,柳安心道糟糕,述律苍不知为何潜伏进将军府,想必此刻是暴露了,改而来拿高睿当人质。 “放开我!”高睿猛力挣扎,手肘朝后撞上述律苍腹部,却听耳畔一声响指。 柳安迅捷无比,追上来唰然一剑刺向述律苍咽喉,攻其不得不救,述律苍在墙头上还未站稳,仓促避让 ,再次掉回院内去。 顷刻间那柳安已将高睿用力一扯,抢了过来。 将军府的侍卫还未知发生何事,在到处追查刺客。 柳安不敢让人发现他和高睿在一块儿,带着高睿跃出院外,述律苍也不敢多待,直追上去,跃过院墙,追在柳安身后。 “找个地方分开!”高睿道。 “好。”柳安寻了个偏僻处,与高睿分开,主动迎上述律苍。 如今他根本不怕述律苍,两人打的有来有回。 紧接着又是骤然袭击,一支羽箭从旁杀出,柳安晃眼看去,只看见一抹黑影。 而述律苍骤然应对羽箭,柳安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唰然削向述律苍手腕,述律苍反应极快,又是反手一剑,防住柳安。 金铁相撞声轻响,柳安的剑被弹开,述律苍同时避让,再次躲过攻向咽喉的一箭。 与此同时,又一个黑衣人出现。 柳安认出是段承志,与他联手攻向述律苍,放箭的苏远见此情形,便转身离开。 然而述律苍不敢再恋战,借着一翻之力上墙,消失在墙后。 段承志这才解下蒙面巾,转头看柳安,眼中满是迷茫。 “那是谁?”段承志朝柳安问。 柳安装作茫然摇头:“不认识的胡人。”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喝叫声,显然碰 上了逃跑的述律苍,柳安回过神,说:“快!走!” 段承志会意,刚要离开,人却已经围满了这个小院子。 柳安急中生智:“来不及了!脱!” 说着几下迅速脱了段承志的夜行服。 “靴子也脱了!”柳安说,“这短剑给你!” 柳安将段承志脱下来的东西随手薅进草丛里,将军府的守卫、各位大人的近卫等一堆人走进小院时,看到的就是柳安和光着膀子的段承志。 高睿:“……” 段承志扫视周围人,道:“刺客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还好我来了。” 江泰清:“你……段承志,你方才在何处?” 段承志莫名其妙道:“正睡到一半,没看见么?我衣服都没穿。” 片刻后。 江泰清送走受惊的宾客,与柳安、段承志以及拄着拐杖的隐水先生来到卧室内。 柳安假装注视桌上的藏宝图,趁江泰清低头那一刻,与段承志同时扫视卧室内的布置,柳安看各个架子,段承志则瞥向地面,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块青砖上。 “幸得守卫及时发现,将军又亲自来照看老朽,不然老朽可得担惊受怕了。”隐水先生道。 江泰清摆了摆手,道:“先生哪里话,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先生。” “这伙胡人冲着老 朽而来,想来是要拿住我,拷问我那天前往秦岭目的。” 江泰清松了口气,又立马装出早有揣测的样子。 隐水先生又说:“这些胡人,想必就是当日在秦岭溪流中埋伏老朽的家伙,正因怀疑,是以亲自来查。” 江泰清朝着柳安道:“幸亏段承志在府里,不然你的小命怕是不保了,不是让你来宴席?没事儿跑那小院干嘛。” 柳安:“……” “罢了,既然胡人有所猜忌,不如咱们这几日便动身去看看,以免夜长梦多。” 隐水先生道:“现在切不可贸然出动,以免暴露宝藏所在之处,过得几日,待风头过后,咱们趁着夤夜前往,一次将宝藏全部取出,以免夜长梦多。” “先生说得是。”江泰清说。 夜已深,余人各自回房,关上房门时,柳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高睿笑眯眯的站在房里。 “你怎么来了?”柳安问。 “看看你与段大叔是不是在一起睡。” 柳安:“……” “好了,不打趣你们了,东西找到了吗?” 段承志如实回答:“没有,今晚失策了。” 高睿道:“依江泰清的性子,我猜应该在他房间里。” 段承志点了点头:“我刚刚看见了,有机会便去找。” “如此甚好。” 第79章 【塞北】将计就计 然而柳安看到赖在自己床上不走的高睿,一时有些无奈。 “那群胡人不知道怎么得到我的消息的,要是他们埋伏在路上,可就不好了。” 柳安:“行行行,睡吧。” 黑夜里,柳安躺着一动不动,突然感觉到高睿动了动。 接下来,高睿一转身,顺势翻下床去,无声无息,光脚站稳,脱下外袍,里面是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夜行服。 柳安:“去哪?” 高睿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柳安说:“你还想瞒过我不成,带上我吧。” “半夜三更的,还不睡?”高睿说。 “你自己不也没睡。”柳安隐约猜到,说,“去江泰清的卧室么?” 高睿“嗯”了声,柳安心道聪明,敌人刚跑,这时虽说府外守备森严,但对江泰清来说,却是精神最松懈的时候,毕竟刺客一失手,便会暂时退去,蛰伏等待时机。 高睿犹豫片刻,推门出去,说:“走。” “你胆子倒是大。” “胆子不大,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柳安穿着单衣出来,一人身上雪白,另一人浑身黑衣,他哭笑不得,心想在夜里这么明显的目标,换一身黑,有意义吗?一抓也是抓俩。 正要朝院里走时,高睿却绕到柳安身后, 用一个黑色的斗篷罩住两人,一手扶住柳安的腰身,一跃而起。 柳安个子也不小了,高睿却更加高大,抱着他却丝毫不费劲,快步穿过庭院。 到得木廊前,柳安轻手一推门,两人闪身而入,在一拐角处立定,隐进阴影中,同时两名巡夜卫兵擦身而过,恰好错过了缝隙。 高睿四处观测,同时耳朵动了动,带着柳安一起跃上房梁,从房檐处直接翻上屋顶。 两人从屋顶一路来到来到江泰清的卧室前。 柳安耳朵更灵敏,朝高睿比了个嘘的动作。 院外有两名卫兵把守,柳安便领着高睿绕到卧室后,站在窗下,稍稍侧过头,耳朵朝向房中。 “居然半夜三更的也不睡觉。”柳安推开窗,跨进去,高睿跟着进去,入内回身关上窗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江泰清不知去了何处,想必是惊吓过度,正在商量。 桌上藏宝图没了,料想是被江泰清带走了。 柳安根据段承志的描述,在地砖上摸索,高睿过来站在砖上,抬头看,未曾发现机关,让柳安起身,两人一起看着墙壁,墙壁上有一个凹槽,凹槽一侧有金属刮蹭的痕迹。 “你会开吗?”柳安问。 “我试试。”高睿掏出匕首, 卡进凹槽里,墙上登时松动,轻轻滑开。 “就是这里了!”柳安见里头是个仅容一人的暗室,里头摆放了不少线装本,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名,还有一封接一封的信报。 “让我看看。” 柳安将翻出来的本递给高睿,高睿对着朦胧的月光察看——账本,上面列了人名的单字,他大多都认得,后头写了数字。 “这一定是行贿的名单。” 而柳安不认识朝中官员,对不上号,想看看信,高睿说:“不要看信了,找到东西就走,剩下的东西,等他死了再慢慢找。” 既然已经找到了藏东西的位置,先下手解决江泰清也是可以的,然而未来变数还是太多,万一广宁关军队哗变,又或是还有亲信知道此地,就更麻烦了。 正翻找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柳安脸色一变,马上按着高睿,两人进了暗室,迅速回手,将暗室门无声无息地一带。 柳安闭着眼,计算脚步,就在脚步声停、江泰清开门的一刹那,门锁响,柳安算准了时间,将暗室门一关。 一门开一门关,响声重合,天衣无缝。 暗室内空间极其狭隘,本来只能容纳一人的地方挤进了两人,柳安与高睿不得不 紧紧抱在一起,柳安两手没地方放,换来换去,高睿只得低下头,让他抱着自己脖颈。 两人呼吸交错,高睿的心跳得如同千军万马踏破大地,朝柳安奔来。 “你越来越厉害了。”高睿贴在柳安耳边轻声道。 滚烫的气息洒在柳安耳朵上,让他一阵耳红。 柳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江泰清厉声道:“好不容易等到他主动送上门来,全被你搞砸了,居然还敢泄露消息给胡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与江泰清交谈的人显然不怕他,道:“能赶来的暗卫不多,在下只能冒险行事。” 暗室里,听到这高睿忍不住轻嗤一声:“太子的手下还是这么蠢。” 果不其然,江泰清怒骂道:“糊涂!要是被陛下知道胡人来刺杀三皇子,这仗就非打不可了,那我们这些年的准备,就全部白费了,好在撞到了隐水,将祸水东引了!” “江泰清!别忘了是谁让我来的。”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威胁。 随着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江泰清的气势登时弱了:“这事儿真不能再拖下去了,须得尽快解决。” 那人说:“现在定下伏击地点,七日后,我会带人赶到那里,与你会合,至于如何将三皇子 引过去,就是你的事了。” “没有合适的地方……”江泰清的语气里带着烦躁,踱步声响起。 那人等得不耐烦了,说:“就在这里,莫要再啰嗦。” “不行!”江泰清慌忙收起桌上摊着的地图,说,“这不是行军图。” 那人没有再说话,一阵风般出房去,消失了。 “等等!”江泰清收起藏宝图,快步追出。 脚步渐远后,暗室门再次打开,柳安与高睿满身汗地出来。 “快。”柳安说,“江泰清马上又要回来了。” 高睿还在想方才的事,一时间心神不定,答道:“好……好的!找到了!” 两人把东西一收,从窗口处跃出,紧接着前门再次响起声音,江泰清回来了。 好险,回想起今夜的行动,高睿只觉柳安对时间的掌控能力实在太强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是不可能这样顺利的。 已近天亮,两人回到房中,柳安朝高睿问道:“是它么?” 高睿就着蒙蒙亮的天光翻了一会儿,答道:“是它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简单,”高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想杀我,那么就将计就计,到时候动机有了,罪名也有了,不怕广宁关哗变。” 第80章 【塞北】出尔反尔 翌日清晨,柳安睡得天昏地暗。 全然不知高睿熬了整宿,做了本假账本放回去。 管家前来通知柳安去见江泰清时,高睿方才刚躺下,柳安便轻手轻脚的从他身上跨过去。 隐水先生的腿已好得差不多了,段承志也在,三人正等着柳安用早饭,厅堂内还有几名武将。 江泰清朝柳安说:“前段时间事多,未曾为你介绍这几位,俱是广宁关的副将。” 柳安刚起身,那几名武将倒是先行谦让。 “不敢当不敢当。” 江泰清逐一介绍,这些人虽然是副将,但却管不得事,江泰清有举措,俱征询隐水先生这名高参,又有段承志替他做事,内务更不会让副将们多插手,是以开饭时,几个副将便退了出去。 饭后江泰清便吩咐段承志点兵,陪同自己与柳安出广宁关去,前往溪云山,检查他的宝藏是否还完好。 江泰清虽然知道并非是胡人发现了宝地,但为了确保东西是真的,加之七日后还有围杀,他也必须去看看。 “柳安。”江泰清骑着马,不疾不徐地与柳安并肩而行。 “哎,将军。”柳安答道。 “你的话太少了。”江泰清说,“总是这么安安静静的,说你成熟稳重 呢,也是,话太少,就怕扶不起来。” 柳安说:“流亡的日子过惯了,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孤身一人。” “你是个谨慎的人。”江泰清说,“言多必失,说多错多,是不错。你来说说,你对如今齐、匈奴有何看法?” 柳安知道江泰清打算造反了。 他以前为太子办事,本就不算忠心,如今太子想让高睿死在他的地盘上,给他扣上个黑锅,他自然不打算束手就擒。 江泰清也刻意不瞒着柳安,含含糊糊的,似有意透露给他一点,却又不朝他交代全盘计划,想必是打算试他的忠诚。 “将军怎么想,我就怎么做。”柳安答道。 江泰清哈哈大笑,没想到柳安会这么说。 通常蠢人都看不出自己的蠢,却也喜欢提防身边的人太聪明。 “你得替我办一件事。”江泰清又说,“昨日宴席你与三皇子前后出去,虽然没在一起,但我看三皇子多半是挺喜欢你,你替我约他一约,约到城外去,我另有安排。” 柳安心下一惊,没想到他的动向时刻都在江泰清眼里,但好在他没想太多。 “好。” 江泰清有点诧异柳安居然什么也没问,但这什么都不问的态度却正合江泰清心意。 “可是我拿不准,”柳安想了想,说,“昨日确实和三皇子有所交谈,可万一他不愿意跟着我走怎么办?就怕他……起疑?话说,将军,咱们是要做什么来着?” 江泰清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会自己想办法?” 柳安:“……” 江泰清接着道:“人尽皆知三皇子好男色,最喜欢清俊的少年郎,我会多给你机会接触三皇子的。” 柳安只得点头,心道这是要他出卖色相吧,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与高睿是故交。 不多时,他们来到上次遇伏之处,柳安说:“就在这附近了。” 江泰清正要吩咐人展开搜索,柳安却轻轻一拉他的衣角,说:“将军,我有话说。” 江泰清依言走到一旁,柳安却想起隐水先生压根没告诉他地方,突然不由得佩服起他。 当时隐水先生早就知道他找到藏宝地的入口了!却什么都不说。 “我怀疑一个地方。”柳安小声在江泰清耳畔说,“谁也没告诉。” “快带我过去。”江泰清说,继而吩咐手下在此处等着。 柳安指路,两人便策马进了密林里,二人朝那天刺客经过的洞穴内张望,里头吹来冷飕飕的凉风,江泰清便径自 上前。 “进来吧。”江泰清朝外说。 柳安检查周围的痕迹,里头显然还有蜿蜒曲折的通道,通往洞窟最深处,走到尽头,面前是一个空旷的地底悬崖,柳安点起蜡烛,示意江泰清看,果然悬崖边上有踏足的痕迹。 “将军,不能再进去了。”柳安说。 江泰清神色游移不定,似乎在想什么事。 “你看那后头。”柳安又说,“有截绳子。” “是这儿了。”江泰清缓缓点头,说,“改天再来起出宝藏,让隐水先生掐算下日子。” 柳安不知道的是,江泰清知道来这儿的不是胡人,而这里有人来过,就证明还有人知道宝藏。 江泰清回头看了柳安一眼,那目光有点奇怪,似乎心不在焉的,柳安正在想江泰清七日后会怎么围杀高睿,突然江泰清伸脚一勾,柳安躲闪不及,朝着悬崖边直滑下去。 江泰清沉默地看着柳安,有点遗憾。 “对不住了,柳安。”江泰清说,“这个秘密,我希望是少点人知道的好,既然你还告诉了别人,那就下去与你爹团聚吧,就这么着吧,我给你烧点纸钱。” 接着,江泰清狠狠一脚,踩在柳安的手上,柳安怒吼一声,从悬崖边上滚了下去 。 柳安一滑下去便知不对,顷刻间反应过来,但他们的计划还没完成,他便选择大声叫喊,以吸引江泰清的注意力,紧接着坠落山崖,同时用脚勾住崖边不远处的凸起。 脚步声远去,柳安出了一背冷汗,伏在悬崖底下。 今日若不是他的武功远超江泰清的想象,那便危险了。 他也是未曾料到江泰清上一刻还说得好好的,一发现宝藏便起杀心,至于高睿怎么诱,又怎么和其他人解释,丝毫都不在江泰清的考虑范围内,唯一的念头就是先杀再说。 这样的发展实在也不合常理,也实在是低估了江泰清的愚蠢程度。 柳安在黑暗的崖边挂了一会儿,尝试着朝侧旁挪动,四处摸索,突然摸到了一根突出的木榫。 木榫不长,被钉在悬崖朝外的峭壁上,仅供一人站立。 柳安借助木榫,催动内力跳了上去。 却不知江泰清走远了不曾,不敢贸然上去,按道理说,江泰清多半会派人来把守。 然则护卫在溪流的另一头,江泰清过去吩咐,通知后还需一点时间,趁着这个时候出洞去,说不定能成功脱逃。 柳安悄悄上去,尽量不发出脚步声,跑出洞外,却听见江泰清的声音传来。 第81章 【塞北】提前下手 “……就在此处守着,谁也不许进去……” 柳安只得迅速退回,闪身进了洞穴深处,杂乱的脚步声传进洞内,幸而脚步声到得洞穴入口处就停了。 柳安又来到悬崖边,沿着从前留下的足迹朝下看,悬崖下空空荡荡,只有先前救了自己性命的那根木榫,试着踏上去,踩了踩,木榫倒是意外地坚固。 于是他踩了上去,低头看时,目光适应了黑暗的光线,发现与他平齐的方向,一步外,又有另一根隐藏在黑暗中、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木榫。 木榫钉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若不是方才落下悬崖,根本看不见。 柳安踏上第二根木榫,紧接着发现更多的木榫——所有的木榫连成了一道栈道,不是延伸向他们先前以为的悬崖底部,而是通往悬崖的左侧! 柳安沿着木榫开辟出的凌空栈道一级一级地过去,来到与先前悬崖距离上百步的平台上,同时听见了潺潺水声——这区域比他想象的还要广一些。 紧接着发现平台内又有一个隧道,柳安要朝里走,却踢到了什么东西,“当当”地响,忙躬身按住,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些燃烧到一 半的木柴,还有些许火油。 柳安点起一根火把,四处观察,发现这平台上似乎有人住过的痕迹,而且就在最近。 柳安带着疑惑继续深入,里头有一坚固的石门,石门上的铁锁被锐利兵器一分为二,断裂的锁链扔在一旁。 他推开门,门后现出一个暗室,码得整整齐齐的铁箱便这么呈现在他的眼前,其中一个铁箱被撬开了锁。 柳安点亮洞穴内放着的一个火盆,焰光倏然燃起,紧接着金光险些晃瞎了柳安的双眼。 黄金,整整一密室里的黄金。 柳安简直无法相信,但他也不敢贸然上手,毕竟还有人来过,说不定金条上有毒,于是他转身离去,关上了密室的门,寻找别的出路,意外地发现平台上有一根绳索,垂向悬崖底部,他犹豫片刻,决定下去看看,于是沿着绳索攀爬而下。 这些金条是怎么通过木榫天梯运进来的?柳安十分不解,然而绳索垂到一半便终止了,面前出现另一个洞窟,仅容一人通过,柳安举着火把继续前进,感觉到洞里吹来冷风,走着走着,突然面前豁然开朗。 洞穴中不知日夜,居然已经是晚上了,星 空照耀大地,他已出现在峡谷高处的山峦之巅,面前是彼此错落相掩的灌木丛,前方倒伏着不少荆棘,先前的来者用剑又开出了一条路,通往山顶。并放倒了一棵树作为记号。 出来以后路已经不难走了,柳安攀上山顶,发现一棵被雷劈焦的大树,他灭去火把,以免引起任何人注意,朝下看,不远处便是广宁关。 柳安在山上睡了一觉,醒来后洗了把脸,摘了些野果充饥,然后朝广宁关去。 等到午后,趁着人多,他混在进出潼广宁的百姓里,进了关去,在城里穿行,避开巡逻的士兵免得被盘查。 柳安正在考虑是否去高睿府上找他时,突然见到两个人,进了制衣坊。 那背影匆匆一瞥,正是段承志与江晨钧。 柳安忙闪身到制衣坊后的小巷,从后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听见老板娘在前店与江晨钧说话。 “公子,这料子是从南疆过来的,款式也是江南时兴的,好看得很。” 江晨钧正在挑衣服,老板娘又说:“后头有一大镜子,公子不妨去试试。” “我去看看。”江晨钧朝段承志说,便径自入内去。 “有事叫我。” 江 晨钧刚一进内间,柳安便伸手拍了拍段承志。 段承志眼中充满了惊讶,柳安示意不要作声,将他带到一旁去。 段承志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 柳安转念一想,果然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问:“江泰清说的?” 段承志诧异地打量身上脏兮兮的柳安,点头。 柳安又道:“那个蠢货,见到钱就临时起意把我踹下山崖。” 闻言,段承志紧张起来:“没伤到哪儿吧?” 柳安道:“没有,请你帮我告诉高睿一声,日落时,我在广宁关外等他。” “三皇子一早就出城了。”段承志答道。 柳安暗道糟糕,高睿是自发出城去的吗?江泰清应当不会提前发动布置的陷阱。 “那……能见到隐水先生么?”柳安又问。 这个倒是可以的,段承志点头,柳安便让他带了话,不片刻,一辆马车到了巷后,隐水先生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柳安便赶紧上车去。 “我就知道那厮独自回来,定是有内情。”隐水先生听柳安转述完,当即出了一背冷汗,喃喃道,“老天有眼,没让你摔死在崖下。” 柳安这才知道,原来江泰清一回 来,隐水先生发现他不见了,便知有蹊跷,江泰清说是让他去稳住三皇子了。 但毫无征兆地出门去,却又事事瞒着他,怎么可能? 隐水先生第一个猜测就是柳安被江泰清杀死在荒郊野岭外,只不知是泄露了身份,还是因为别的,当即找到高睿,把江泰清的话转告给他。 当时高睿的表情一定非常担心,乃至隐水先生从他身上的气势感觉出,不仅柳安不在,而且他与柳安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但隐水先生十分识相,不再追问,高睿则冒险率领手下离城而去,寻找柳安下落。 “我特地给他指了路,应当问题不大。” 柳安眉头紧锁:“不能再等了,广宁关里几重势力相争,最终倒霉的只是平头百姓,再者说,若真依高睿之言将计就计,到时说不准还有变数。” “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已经知道进宝地的暗道,我可以去下毒,江泰清拿到宝藏之时,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两人商量片刻,又讨论了一下细节后,决定分头行事,柳安去找高睿,而隐水先生回去麻痹江泰清大意。 若再不提前下手,恐怕还有别的变数。 第82章 【塞北】分头行动 柳安让段承志找了匹马,策马穿过山路,这日溪云山内十分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烦躁而不安的气氛。 他把马儿系在树旁,朝着隐水先生遇袭的溪流轻手轻脚地下去。 对面是个密林,进入密林,便是藏宝的山洞。 而密林外头把守着将近二十名装作山贼模样的士兵,有人在溪对面生火,起灶烧水。 ——高睿在哪里呢? 柳安四处张望,设想假如自己就是高睿,现在会怎么做呢? 高睿已经知道自己在藏宝地遭遇了危险,那么以他的脾气,定是先埋伏在这附近,暗中窥探,并等待时机,进入洞内探查。夜晚是最佳的偷袭时间,待到守夜的士兵放松了警惕,高睿就会趁机动手。 与其等他杀光守军,冲进洞内,不如自己提前给他个讯号。 于是柳安点燃了溪旁的树枝。 这个季节本就干燥,火焰在树旁熊熊燃烧,继而吞噬了树干,沿着树冠蔓延开去,并点燃了周围的树,一时间火焰明灭跳跃,照亮了附近。 “起火了!”把守洞口的士兵马上喊道,提起皮袋,在溪水中装了水便上来扑火。 柳安却悄悄地退到上风口的山坡上去。 风朝着密林内吹,滚滚浓烟飘去,片刻后,不少人被熏了出来。 突然间高处飞来一箭,射中救火的士兵。 “有人偷袭!” 柳安一直看着 ,立马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丢了过去。 在内力的带动下,那块石头平地而起,飞进树林,“噔”的一声射在树干上。 高睿听见那声音,示意朝外看,见黑暗里一个身影骑马冲下小溪,连着两脚,踹中救火的士兵腿窝,再调转马头,冲上山坡。 柳安心脏狂跳,但他只能赌一把,事实证明他押对了,在这里埋伏准备偷袭的,只有知道确切地点的高睿。 火借风势,越来越大,有人发出一声喊,冲下山坡,柳安吼道:“是我——!” 双方都是一愣,没想到两边都有伏兵,箭矢铺天盖地地射来,追向柳安的马。 马匹正在登上斜坡之时被射中,前蹄一软,跪倒下来,眼看柳安就要连人带马滚下坡去,他却脚一蹬,直接飞身下马去,荡了一个弧,高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倒拖过来。 “走!”柳安说。 高睿打了个唿哨,踩上马镫,将柳安拉上马去,众人唰然散进了密林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一地士兵。 这些人都高睿的亲兵,马匹皆是良马,穿林越棘不费吹灰之力,一散入山林中,哪里还找得着。 高睿朝身后说:“你差点吓死我!” 柳安笑道:“还好有惊无险,有吃的吗?这两天没怎么吃,快饿死了。” 高睿忙亲自找干粮给他吃,苏远见柳安 找到了,当即吩咐亲兵前去巡逻,以免被发现。 柳安便开始大吃大喝,补充体力。 “那江泰清真是个蠢货,简直整死我……”柳安开口道。 高睿摆了摆手:“你肚子饿了就先多吃点,别说话了。” 吃饱喝足,柳安长吁一声,朝高睿说:“我先去洗个澡。” 高睿跟过去,段岭又朝他招手,示意你也来洗,两人便脱光了跳进河里。 夏天的河水正正好,不冷也不热,两人在水里洗了一阵儿,最后上得岸来,穿好衣服,并肩躺在山坡顶上。 高睿说:“对不起。” “什么?”柳安起身,盘膝坐着,茫然地朝高睿说。 高睿有些愧疚:“以你如今的武艺,江泰清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了保证我的计划,竟是走了一遭险境。” 柳安懂了。 江泰清回去后,府里少了个人,总要有个交代,于是当段承志找上来时,江泰清便告诉段承志,自己派柳安去办点事。 段承志传达这个消息以后,紧接着隐水先生又来了,语焉不详地说柳安可能遇到了危险,在某个地方失踪了,很有可能就是江泰清动的手,再画了张地图,让高睿赶快去找。 高睿当然一看地图就知道是发生在藏宝地的事儿,依他对江泰清的了解,多半是见财起意了,而江泰清在柳安手下平安的回来,多半是因为那 晚上他说过要将计就计,不能贸然杀掉江泰清。 他当即懊悔得要疯掉,便是这么一句话,害死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的性命,幸而抱着最后的希望,终于碰上了毫发无伤的柳安。 “这倒是没什么,但是不能再等了,我有个计划杀掉江泰清。” “什么计划?” “下毒,”柳安认真道:“藏宝地估计已有人进去过了,我们把毒下在宝藏上,只要江泰清碰到,毒发身亡,就可以把这件事推在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身上。” 高睿认真的考虑着可行性,一旁的苏远神色却有些古怪,他的无心之举,一时之间让各方都心怀鬼胎。 而另一头将军府内,江泰清连夜召集隐水先生议事,隐水先生早有准备,却穿着宽大的睡袍,磨磨蹭蹭才过来,听完在院内哀嚎的几个士兵禀报入夜时的偷袭,江泰清已乱了阵脚。 “马上、马上……”江泰清急得在厅内踱步。 “将军休要自乱阵脚,”隐水先生平静道:“一来,偷袭不得手即走,此乃试探。” 说着隐水先生又朝那士兵说:“你先下去吧,好好养伤。” 士兵被抬了下去,隐水先生上前亲手关上门,这才朝江泰清解释道:“二来,除了你、我、柳少侠、段承志四人,谁也不知道山洞内埋着什么。” “是……是。”江泰清擦了把汗,突然 想起宝藏的事,柳安应该还把宝藏给了别人。 “段承志其人,想必是不会通敌的,”隐水先生慢条斯理地答道,“若要通敌,也不会等到今天。” “那是。”江泰清然对段承志此人很看不顺眼,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没出过岔子。 “那么不会是将军,也不是我,”隐水先生微微一笑,眼神锐利的看向江泰清:“柳少侠年少,一时铸下大错,也是可能的。” “不可能。”江泰清反驳道,那小子已经被自己踹下了悬崖,哪还有命在? “将军怎么如此笃定?” 江泰清疑神疑鬼,怀疑隐水先生已知道了他做的事,然而隐水先生话锋一转,又客客气气地说:“虽然不排除他折返回来的可能,但将军相信他,我自然也相信。” “那先生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江泰清又问。 “依老朽看来,不必紧张,”隐水先生说,“此时已快天亮,且不论他们知不知道有东西,哪怕被人找到了地方,也带不走东西,将军须再派一队兵,在山腰上守着,尽量处于对方的包围圈之外,时刻观察动向。入夜时我便与将军亲自前往,多派人手,找到宝物后,一次全部运出来。”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江泰清便匆忙去布置,让他的私兵前往溪云山,散入山林,占据各个制高点,观察山洞。 第83章 【塞北】冒险伏击 天色发白时,柳安侧躺在石上睡觉,听见有人在朝高睿汇报,迷迷糊糊醒来,得知周围加强了守卫,江泰清却没有亲自来,便知道自己与隐水先生的计划奏效了。 柳安朝高睿说,“走,大家跟着我,去对面山头,留两个人巡逻,随时注意动向。” 高睿与侦查的手下确定联络方式,使用火光传信,从这里点燃火炬,对面山上能看到,到时候再派个人在洞口外等着,一旦看到火光便入内通报。 “他们是我的亲兵。”高睿朝柳安解释。 柳安带着高睿与亲兵们进了密林中,找到上一次自己踩出的路,拨开山洞前的草,里面是个深不见底的洞。 亲兵纷纷垂下绳子,柳安要让他们跟自己走,高睿却拉住柳安,派了个护卫下去探路。 片刻后下面传来声音,没有危险,众人便纷纷垂了下去,走过柳安来时的路,耗了不少时候,抵达藏宝室时,连高睿都有些惊讶。 “这也太多了……” “嘘。”柳安朝高睿说,“要吗,要的话自己拿,我知道你用不着,分给他们点。” 柳安知道高睿不差钱,也不会去拿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然而亲兵们也挺 辛苦,分点金条给他们算什么,便朝高睿的亲兵们说:“这些都是我的,就是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毒,胆儿大的要多少自己拿吧。” 亲兵们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拿了两根,发现没问题,又拿了两根。 其余人也各自拿了点儿。 高睿示意还有时间,让柳安先休息,柳安便点点头,大家退回到平台上,高睿去布置,预备偷袭江泰清。 有了高睿,一切便安全多了——柳安起初准备在装金条的箱上下毒,等江泰清中毒,他再假装带着中毒的“将军”出洞去呼救。 至于如何交代他直到此时才露面,只要告诉大家,江泰清其实派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守护宝藏,到时有隐水先生配合,谁也不会怀疑。 但高睿一来,柳安的胜算便增加了不少,可以让亲兵们配合袭击江泰清,江泰清贪得无厌,绝不会带多少人出来,把他与其余人全部抓住,效果更好。 柳安紧张而激动地等待着这一时刻,大家先是休息了一会儿,高睿便安排所有的亲兵散开。 这些亲兵们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身手十分敏捷,使用钩索钉住悬崖顶上的钟乳岩,轻飘飘地荡 到对面去,匍匐于掩体之下,弯弓搭箭,指向平台。 各处就绪,高睿攀高,坐在一块石头上,藏身于黑影之中,朝柳安吹了声口哨,示意准备好了。 柳安也以一声口哨应答,那是他们在天山的惯用招呼。 柳安四处看了看,蓦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先前他看到的,放匣子的方位前,有一个脚印,就在自己站过的位置上。 柳安登时起了满背鸡皮疙瘩,刚刚与高睿他们进来检查金条时,还没注意到这个脚印。 他检查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很确定第一次进来时,没有那个脚印。 也就是说,在自己离开后,有人来过,一定就是先前住在此处的人! 柳安紧张至极,缓步走上前去,低头比照脚印大小,比自己的靴子大了一圈。 柳安的呼吸几乎停了,心想一定也有人来过这里,并且站在同一个位置上,检查了这个区域。 与此同时,一柄闪着光的弯刀从背后缓慢探来,伸向他的脖颈。 柳安早就发现不对,回身一剑挡住弯刀,述律苍瞬间变招,一脚踹在剑上,踹的柳安倒退几步,述律苍却并不与他缠斗,反而是借力冲向躲在 暗处的高睿。 高睿与述律苍过了数招,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直接被活捉了。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哪怕亲兵和柳安赶到,也无济于事,只要述律苍把高睿往身前一挡,就无人敢动手。 述律苍左手勾着高睿,在木楔上纵跃,沿着柳安第一次进来的路飞速逃离,亲兵们已追不上,马上朝另一条路上的岗哨打了个唿哨,对方通知山外同伴,密切监视山下洞口动向。 述律苍掠出洞口之时,江泰清的卫兵大声喊道:“什么人!” 述律苍先是捣了高睿腹部一拳,高睿眼前一黑,无力挣扎,再被点了穴道,述律苍回身,以肩膀一撞,卫兵登时被撞得一头杵在山洞上,脑浆迸裂。 流箭飞来,外头守洞的士兵不知道被挟持的是谁,可不管高睿死活,幸而述律苍武功高,穿出树林,跃出小溪,拖着高睿磕磕碰碰地消失在暮色里。 高睿的身体不受控制,被拖得在山路上撞了几下,紧接着越飞越高,被带到了山路尽头的一处险峰上。 山峰前有一高耸的岩石,岩石上长着一棵青松,述律苍甩出绳索,将高睿双手捆住,再将他扔了出去,高睿眼前尽 是万丈高空,若述律苍松手,自己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直接坠入深崖,述律苍将绳索套在了那延伸出高空的松树尽头,高睿便被捆着双手,吊在了高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高睿喘着气,就这么被吊着,世界安静了下来。 吊着他的绳索在空中缓慢旋转,带着他转来转去。 “意外收获。”述律苍摘下蒙面巾,笑了起来。 “你在那洞里等了多久?”高睿喘息着问。 “我就在你们后面,自从得知柳安在将军府后,我一直看着他。”述律苍答道。 高睿沉声道:“你要抓柳安?!柳安和你有什么仇?” “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三皇子。”述律苍淡淡道。 “你拿我当人质有什么用?”高睿说:“他不会来的。” 述律苍如同猿猴一般跃上松树,松树猛然朝下一沉,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走到高睿旁边。 “你们在天山时就是好友,他重感情,一定会来的。” 高睿正欲再劝,却看到柳安出现了,无声无息,站在述律苍的身后,手持一把普通的长剑,朝向述律苍背后。 述律苍说完,一点点倒退,柳安手里的剑,也离他越来越近。 第84章 【塞北】悬崖施救 述律苍正要再说一句什么,背后柳安出招。 长剑闪成一道弧光,映着清冷星辉,如同疾电一般朝述律苍背后刺去! 但下一刻,述律苍却怒吼一声,剑身弯成一道弧,竟是刺不进他的身体! 同时述律苍猛然反手一勾,将柳安逼退后,紧接着跃上松树,右手的弯刀,倏然划向柳安。 柳安一招偷袭不得手,三式虚招同时笼罩述律苍喉头、心脏与小腹,述律苍又一个翻身,避开柳安刺向喉头的一剑,这一次柳安听见了一声轻响,如同剑尖划过金属。 述律苍外衣破开,现出内衬的银丝软甲。 如果是清虚剑,定能破开软甲,但如今柳安手里的剑,不够锋利。 拼着这么一招的时间,述律苍再一刀出,挑得柳安手臂鲜血迸发! 高睿一边祈求柳安千万要得胜,一边设法自救,在那松树上不断上翻,努力用两脚去够树干。 然则述律苍一步踏上松树,松树又是一弯,高睿再次吊在绳下,被甩向半空。 柳安追来,长剑叮叮当当,顷刻间与述律苍换了五招,述律苍不与他近身,反而拉开距离,柳安追到松树根部,泥土扑簌簌地朝下 落,随时要与岩石分离,被甩出去。 述律苍奸笑道:“踩上来,你在忌惮什么?” 高睿在空中挣扎,几次险些够到树梢,却被柳安进,述律苍退,弄得松树倾斜而导致再次摔下去。 柳安心念微动,将手中长剑掷出,脚下步子也跟着动。 他的步法不可谓不快,一步便如常人十步,步步生花,拂衣无痕。 瞬间,柳安来到述律苍面前,五指迅若闪电朝他抓去,无半分迟疑停留。 述律苍刚应付完飞来的长剑,又是一刀斩向柳安的手。 好在柳安用尽全力死死握住,内力防住了刀锋,否则刀光去势定不止于此。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两步,柳安的内力自刀上如悬江倒海,伴着滔天杀气席卷而去。 述律苍吃了个暗亏,不仅倒退两三步,刀还被夺走了,眼见不对,他猛的一踹,眼看松树发出断裂声响,他借势一个飞跃,翻身,从柳安头顶掠过。 柳安马上转身疾奔,扑向述律苍。 松树在述律苍那一踹之力下,几乎要彻底断裂,柳安却豁出了性命,弯刀如同暴风骤雨般袭向述律苍。 柳安如今的实力应该在述律苍之上,但他 偷袭无果,还受了点儿伤,加上不擅用弯刀,一时之间和述律苍打的难舍难分 而高睿终于翻上了松树,解开了捆在树上的绳索另一端,而此刻松树也几乎已经断裂,连着不住滚落的岩石,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紧接着,柳安跃上山石,弯刀与述律苍的软甲相撞,碰出火花,将他逼退,招招取他要害。 述律苍被步步紧逼,一时杀红了双眼,任凭柳安弯刀斩在自己身上不顾,和身扑上,反手擒住柳安的左手,往尖锐的石头上狠狠一砸。 柳安闷哼一声,顺势将述律苍抵到山壁上一撞,却被述律苍揪着衣领,反摔到地上,弯刀脱手,柳安便并指为剑,朝着述律苍太阳穴一砸,登时鲜血迸射,但没能更进一步。 述律苍如困兽一般狠狠以头锤撞上柳安额头,鲜血在二人身上迸开。 两人开始近身肉搏起来,柳安内力与体格皆不如述律苍,一时间节节败退。 高睿的心登时抽了一下,他不顾一切地踩上断裂的树干,冲向悬崖边。 述律苍却倏然放开柳安,转身一脚踹向高睿,竟是要将高睿杀死在柳安的面前! 高睿已一步踏上了悬 崖,却迎面遭了述律苍飞来一脚,他险险避开,但脚下地方太窄,一时不稳,述律苍找准机会踹中他的胸膛,将他踹得倒飞出去,再次坠下深渊。 高睿撞在松树上,松树终于折断,带着数块长满青苔的山岩翻滚着直坠下来,与高睿一同坠下深渊。 就在那一刻,高睿听到一声怒吼。 柳安撞上述律苍,将他撞得直飞出去,然后一跃而下。 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滔滔银汉、灼灼星河中俯冲而下,披满星辉而来,扑向空中的高睿,竟是要与他同生共死。 两人身在半空,柳安一手搂住高睿紧实的腰身,喝道:“不要动!” 高睿顺从的双手抱住柳安,后者脚踏松树,借力一跃,拔高一尺。 又一块岩石落下,柳安施展轻功,再在半空中落下的岩石上一踩。 再上一尺。 凌崖飞步,踏空万丈。 最后一脚,柳安踩上仍在空中的岩石,踏着它如同陀螺般飞滚,借那倾尽毕生修为之力,与高睿在空中同时翻身,袍襟荡开,凌空一翻,上了悬崖。 悬崖上的述律苍也不想多做纠缠,转身逃进山林。 再追没有任何意义。 高睿喘着气, 柳安注视着贺兰羯逃跑的方向,二人沉默半晌,柳安才转过身,与高睿对视片刻, 两人什么都没说,高睿抓着柳安手臂,将他拉进自己怀中。 两人在那悬崖尽头上,紧紧抱在了一起。 柳安伏在高睿肩前,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心跳。 高睿以拇指摩挲了下柳安的脸,什么也没说。 柳安一时间竟是有点手足无措,要说点什么,高睿却死活不放,又抱紧了他。 “看到你跳下来,比我自己掉下去还要紧张。” “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倒是反客为主了,说得像我陷入危险了似的。” 高睿笑了笑,在柳安耳旁轻声道:“因为你很重要。” 柳安没再说话,被折腾了这么久,还受了伤,已有点困了,靠在高睿胸膛前,忍不住朝他怀里钻。 远处一声唿哨,那是他们的传讯方式,高睿马上也是以一声唿哨回应,亲兵从树林中奔出,众人都十分紧张,见高睿抱着柳安,方知安全了。 “苏远正在漫山遍野地找殿下,”亲兵道,“江泰清还没有来,接着怎么办?” 高睿道:“都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既然安排好了,就按原计划进行吧。” 第85章 【塞北】洞中中毒 柳安的伤势并不重,处理好后两人上了亲兵骑过来的马。 天已蒙蒙亮,精神松懈下来,柳安实在困得很了,倚在高睿身前睡觉,两人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谁也不说话,离开营地上山去。 马在树林中穿行,光影洒落,如同流星闪烁,掠过他们的身体,秋风吹了起来,沙沙作响。 到得洞口处,高睿叫醒柳安:“到了。” 接下来的路马骑不进去,两人再次沿着洞穴下去,抵达平台时,恰好便听到江泰清等人的交谈声。 “怎么办?”柳安小声问。 高睿让柳安在峭壁边上坐好,说:“先睡一会儿,困死了。” 柳安:“……” 高睿的人都撤了出去,洞里只有高睿与柳安二人,藏身于平台高处的凹洞内。 入口的悬崖上传来一声惨叫,显然有人摔了下去,柳安睡着睡着便醒了。 “还没找到路?” 高睿不耐烦道:“这家伙的爹娘也够本事,生得下这么蠢的人?” 柳安哭笑不得,每次听高睿讽刺人都觉得十分好笑。 两人藏身之处,恰好能看见远处的一点火光,江泰清正在忙前忙后地找路。 两人闲的无聊,高睿便主动问:“柳安,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话反而问住了柳安,他的表情若有所思,沉吟片刻。 “高睿,你是个薄情的人。”柳安突然说。 高睿一怔,望向柳安。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柳安又道。 高睿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来评价他。 高睿说:“我薄情吗?” “你与沈墨、姜青同窗,”柳安漫不经心地说,“可你从未对他们有过好感。” 高睿答道:“那是因为我……” 柳安抬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又道:“苏远处处为你考量,你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高睿答道:“因为……” “你不相信他,是不是?”柳安又说:“甚至离开天山时,你也不曾与我告别,只留下一封书信,就连刚刚,你也不相信我会来救你。” 高睿毫无反驳的余地。 柳安最后说:“你自己说,这是不是薄情?” 高睿没话说了,柳安说着这话,却没有半点生气,打量高睿。 “先生说过,帝王无情,你是做大事的人,”柳安说,“但我能感觉到,你很多时候待我是真心的,所以我才来救你,待此间事了,有些话,还想问问你的意思。” 另一头,江泰清终于发现了那木楔 ,小心地走来,这是他们前往藏宝室的必经之路。 高睿与柳安在高处窥探,待江泰清经过时,柳安屈指一弹,一抹药粉悄无声息的落在江泰清身上。 “好了。”柳安说。 “那走吧,”高睿说,“马上就死了。” 两人沿着山洞出去,高睿和自己的亲兵回广宁关,柳安则骑着马,径自前往山洞的第一个出口。 一名副将正在与隐水先生说话,段承志就守在一旁。 “隐水先生!段大叔!” “回来了?!”隐水先生满脸笑意。 “将军呢?”柳安问。 “正在里头,”那副将说:“一刻钟前才进去。” 此时江泰清吩咐手下打开箱子,一只小虫爬了出来,寻着药粉的气味爬到了江泰清的身上。 江泰清快被闪闪发光的金条闪瞎了眼,指挥手下将箱子分开朝外搬,突然只觉得麻痹感飞速扩散,甚至来不及叫唤,整个人便朝前扑倒,扑在了他的金山上,金条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 “将军!” “不好了!快来人!” 手下听到声音,忙冲过来,江泰清一张脸瞬间发红,口吐白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护卫们忙将他架出洞外去。 柳安仍在等候,见溪流对面侍卫架着江泰清过来,柳安上一刻还在与隐水先生谈笑,一见江泰清出现,便当着士兵们的面喊道:“将军!我回来了!” 江泰清被士兵们架着过了小溪,众人忽觉不妥,忙全部冲上前去,柳安慌张道:“将军!” “快放下他!”段承志说。 江泰清满嘴白沫,脸色通红,柳安忙亲自给他诊脉。 段承志大声道:“洞里发生了什么事?!” 江泰清害怕有人见财起意,跟随他的不过是普通士兵,亲信都被他拦在外头,士兵结结巴巴地交代了经过,大意是他在洞内查看财宝,忽然间就不省人事了。 此刻江泰清瞪着双眼,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眼中满是恐惧,仿佛想不通已经被自己踹下深渊的柳安为何会再次出现,还在给自己诊脉。 “快送将军回府。”段承志道,“洞里的东西有毒,让人守住此处,暂时封存,不可再动!” 于是江泰清被搬了上马车,隐水先生亲自上车守护,柳安与段承志骑马,火速赶回广宁关。 乌云掩来,卷向广宁关,群山阴雷阵阵,天气闷热无比,一到将军府,众人便风风火火地将江泰清搬了进房,传大夫前来诊断。 趁着这时候,柳安说:“我去 帮将军把衣服解开,兴许是这大夏天,洞里太闷了。” 他找到了咬了江泰清的小虫子,手指轻轻一捻,便将那小虫子碾碎了。 大夫来了,初时柳安还恐怕大夫看出他中了毒,然则广宁关的大夫却看不出什么来。 到如今,江泰清的亲信中只有几名副将知道江泰清受伤的事,无人敢朝外宣扬,各自在门外小声议论。 “将军中了暑热。”第一个大夫说。 “去你的暑热!”段承志怒道,“像是中了暑热的样子吗?” 大夫吓了一跳,慌忙道:“小的医术……不精,不如您再请高明……” “走走走!”柳安无奈的说,“给他点银钱,让他滚回去!” 大夫只好走了,几个副将焦急万分,说:“这下怎么办?” 柳安一副无奈的样子,朝江泰清说:“将军,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江泰清只是睁着眼,一动不动。 柳安觉得这个时候江泰清一定非常地恐惧,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利用他来做什么,只能躺在床上,毫无挣扎之力地等死。 “稳住将士们。”隐水先生朝副将们说,“千万不可传出消息去。” 其中一个副将叹了一声,问:“洞里究竟有什么?” 众人沉默片刻,那副将又道:“不如再派人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端倪。” 柳安看了隐水先生一眼,隐水先生沉吟片刻。说:“今夜召集广宁关的各位大人过来,我有些话,想对各位说。” 副将们都退了出去,去召集城中的其他人。 只剩下柳安三人在江泰清房中站着。 “他还能撑多久?”隐水先生说,“三皇子那边准备妥当了?须得预备好,以免在他死后,广宁关兵变。” “六个时辰,”柳安答道,“高睿说过后可再用药延一段时间,但决计无法撑过八个时辰。” 隐水先生点了点头,柳安忍不住瞥江泰清,那次将自己踹下悬崖,柳安已对他没有丝毫同情,只是觉得这感觉很怪。 “江公子怎么办?”隐水先生算是看着江晨钧长大的,江泰清死后就无人能护住他了。 “我和高睿说过了,他会照顾江晨钧,日后和我们一起回安阳。” 隐水先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跟着三皇子,比跟着他那个爹好。” 此时,广宁关比较重要的官员都来了,在院外等候,议论纷纷。 一时间柳安有点紧张,隐水先生低声道:“不要慌张。” 段承志手指抚上江泰清的眼皮,上 前打开门,隐水先生让出床榻,柳安坐在案旁,官员们纷纷进来。 “将军前往溪云山途中,突发热病。”柳安脸色十分难看,朝众人说,“据大夫诊断,乃是中了暑,各位大人可轮流上来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法子。” 江泰清闭着眼,嘴唇不住哆嗦,脸上的红热已消褪了些,毒虫的热毒却已散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怎么会突然生这病?”高睿装模作样的上前翻开江泰清的眼皮看了看,一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样子。 但宝藏的消息已传到众人耳中,江泰清的副将亲眼看着他进了山洞里,当时也有不少士兵看到柳安风尘仆仆地赶来,又有隐水先生和段承志坐镇,是以根本没人怀疑到柳安身上去。 江泰清谁也不信,事情极少告诉众将,大家甚至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跑到溪云山深处的一个山涧里去。 直到这会儿在里头突发热病被人抬回来,才了解到一点儿消息。 “这几日里。”高睿说,“各位须得严守边防,以免有变,明日我便送信去安阳。” 众人自无异议,江泰清的情况非常不好,也都看在眼里,连话都说不出了,自然以高睿马首是瞻。 众人散去后自当有议论,高睿也猜到接下来将是满城风雨,但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散会以后,他把江泰清的副将留了下来。 江泰清还躺在床上,高睿说:“几位将军。” “不敢当不敢当。”几名副将忙谦让,虽然长着高睿一辈,但高睿毕竟是皇子,他们不敢在高睿面前以长辈身份自居。 “今夜请几位将军带人到白天那个山洞里头去,将里头的东西运一箱出来,带到正厅。”高睿吩咐道,“但请万勿张扬,不要走漏了风声。” 几人对视一眼,心内已有算计,隐水先生一眼便看出,几名副将已知山洞里藏着金条。 江泰清突然发病被送出,是个人都会盘问士卒,士卒哪里敢隐瞒?想来若不是高睿这么吩咐,这些人便会趁着入夜,去偷偷地分了宝藏,夤夜潜逃。 “洞内应当没有危险。”高睿说,“兴许是密室不透风太久,将军方被激出了热病,但无论如何,你们进去时,也请务必小心。” 副将们便领命去做,柳安早就和高睿合计过,这箱金条一来,高睿便可用它发放赏赐,稳住广宁关的军心,拿到了钱,谁还会贸贸然地造反? 反正柳安跟着高睿不差这几个钱 ,也带不走这么多钱,分个两三箱,也就是了。 “广宁关士兵穷困日久。”隐水先生朝高睿说,“先帝荒淫无度,国库空虚便削减了经费,如今充盈些了,又时有官员贪污,中饱私囊,三皇子这么做,是极妙的一招。” “我也是无可奈何。”高睿笑着说,“不快些接手广宁关,只怕要出岔子,况且我也要尽快解决战事回朝,没有钱是打不了仗的,罢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吧,忙了许久了。” 段承志与隐水先生议定轮流守夜,柳安和高睿则是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高睿与柳安刚醒。 “三皇子!”隐水先生亲自来敲门,柳安忙去开门。 隐水先生气喘吁吁,一见面,柳安便知不好,多半有坏消息。 “探报回报。”隐水先生急匆匆地说,“根据他们的监视,关外的胡人全部撤走了。” “什么探报?”柳安不记得有过这吩咐,诧异道。 “我让他们去监视的。”高睿解释道,“撤退方向呢?” “胡人在溪云山最东边集结,”隐水先生认真道:“只怕已经得到将军无法行动的消息,打算前来攻打广宁关了!” 这消息来得并不突然,自从胡人上次潜进将军府以后,高睿千算计万算计,就是为了避免对方在自己没有掌控广宁关的情况下开战,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幸而如今广宁关虽然不稳,但在他的掌握之下,却仍有一搏之力。 柳安与高睿对视,高睿说:“你看能守下来吗?” 柳安答道:“我的任务是杀人,接下来,就是你的责任了,不要担心,我会听你的。” 高睿微微一笑,问:“你信我么?” “这还用说?” “经过几次征兵,如今广宁关的兵力未尝不可和胡人一战,”高睿说,“只要不出意外,广宁关定能守住,到时候便可以驰援其他几关,一举将胡人击退。” 这是高睿一生中所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现如今,他终于得上战场了,不管胜算几何,这一仗,他都必须打。 “你说。”柳安道,“有什么办法,我倒是可以听你的,以我如今的武功,以一当百是没问题的。” 三人移步到一处小院里,高睿还没来得及开口。 “报——”又有士兵来到院里,朝高睿说,“李将军与陈将军回来了,请三皇子到主厅一叙。” 隐水先生道:“如此,三皇子便同他们一并说了。” 高睿朝隐水先生点点头,三人便回主厅去。 第86章 【塞北】战火将至 众人来到正厅,两大箱金条摆放在厅堂中。 “全是金子。” 高睿一进厅内,李副将便报告道:“三皇子,足足有五万两金子!” 高睿是跟着柳安去看过的,一看便知道二人先是瓜分了不少,起码有好几千两,也不揭破,朝隐水先生说:“先生通知下去,把直到校官级的官员全部叫进来。” 趁着这时候,高睿铺开地图,看了段承志一眼,并让两名副将过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高睿问。 “去除关外的巡逻军,”李副将刚拿过金条,心情明显很好,朝柳安说,“共计六万七千人。” “六万七……” “这是什么?”那姓陈的副将又问。 “这是胡人的伏兵地点,兵力是八万人,”柳安一手指着城墙,朝东边挪,落到广宁关,又说:“内外俱是他们的兵。” 话音落,柳安观察两人脸色,他跟了江泰清一段日子,知道江泰清与胡人偶有往来交易,这些副将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两人表情都有点不太自然,对视一眼,柳安也不去说穿这些,又道:“将军眼下卧床,不能行动,想来已走漏了风声,只怕胡人马上就要里应外合,攻打广宁关。” 江泰清平日里做什么,哪怕从不告诉手下,总是有迹可循,这两人隐约也能猜到一些。 江泰清若病重不治,趁着广宁关无主将,胡人极有可能攻打进来。 高睿说:“我们兵马不足,请两位过来,是问问你们意思,这广宁关,咱们是就此弃守,分了钱财跑路呢,还是跟着我死命坚守?” “三皇子说笑了,”那姓陈的副将名唤陈广平,原在落日关下率军戍防,曾追随于容谦身边,哪怕高睿是故意激将,也不可能当逃兵。 “广宁关一旦被胡人控制,”陈广平道:“中原便失屏障,姑且不说该不该逃的话,就算逃了,能逃到哪里去?” 高睿又看李副将,对方却不似陈广平坚决,笑道:“这激将法,三皇子就不必再用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们怎么可能当逃兵?忠心于三皇子,一如忠心于将军。要怎么做,三皇子吩咐吧。” 高睿要的就是这句话,说:“关内的胡人集中起来,自然是要偷袭关内,而关外,一定还有正规军前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一队尽早铲除溪云山外的胡人,袭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高睿在地图上画出胡人的线路,朝两人说:“两位,谁愿意去阻截胡人的,带上柳安。” 段承志在旁袖手旁观,沉吟不语。 阻截这群胡人,不可能动用重兵,还得要速战速决, 实属不易。 一时间没人说话。 “我去。”段承志答道。 高睿取出边令白的兵符,交给段承志,说:“不一定要全军歼灭,但一定要打乱他们的秩序。” 段承志领了兵符,高睿又朝两名副将道:“今天开始,广宁关严密防守,在关外、关内都布下伏兵,剩下的,听隐水先生安排。” 两人点头应声,先前隐水先生通传的人也来了。 人来齐后,隐水先生让将士将金条排布开,放在桌上,摆在院中,后来者几乎全部被吓着了。 “各位,”隐水先生说:“将军卧病在床,广宁关军务,暂由我传令,这里是欠发的,查过欠账,知道还欠着大家的军饷,请自行领去。” 一时间无人敢上前来拿,隐水先生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且不要谦让,领了饷银,我还有话说。” 官员们这才各自领了金条,隐水先生又说:“胡人觊觎我大齐土地已久,将军生病的这些日子里,还请诸位将军多加配合,严密防守。” 众人纷纷应诺,毕竟江泰清虽说重病,却并非真的死了,他一向都听这隐水先生的,三皇子也未出言反驳,其他人还有什么话说,便领命纷纷离去。 两位副将则与隐水先生去安排防守,留下段承志、高睿与柳安在厅内安排。 “这座山头,这里,”高睿在地图上勾出地点,说:“峡谷内都可以布埋伏,这里反而不要布,兵不厌诈。” “此处十分险峻,”段承志道:“为何不设立埋伏,反而在距离出口的两里地上放陷阱?” “正因为山道易于伏兵,”高睿说,“对方在通过时一定非常小心,全军离开后,精神会为之松懈下来,在此处围堵,能一举收到最好的效果。” “三皇子不愧是辅国将军之孙,”段承志说:“早知如此,却也不必担心了。” 高睿说:“这还不够,我们的目的不是把他们全部歼灭在峡谷里,先是第一次击散,全军撤离,等待他们集结成队后再一鼓作气打击。千万不能和胡人打游击,他们对地形实在太熟了,咱们只会被偷袭。” “若对方不再次集合呢?”柳安问。 “那就放火烧山,”高睿朝院外看了一眼,说:“把他们逼出来,雾气湿重,山林里全是烟,对方无法再躲藏下去。” 柳安点点头,段承志便去做准备,高睿则拉起柳安的手,与他回到房中,隐水先生遣人送来了皮甲。 “你会穿吗?我帮你。” 柳安摇了摇头:“我有内力护体,不需要这些,反而妨碍我。” 语罢,柳安一直盯着高 睿。 “看我作何?”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我和段承志都离开了,谁保护你?。”柳安道“还有苏远呢,”高睿道:“我虽不知你如今实力如何,但那日的刺客,应该和苏远五五开。” 柳安说:“述律苍的实力不如耶律空,若是耶律空亲自来了,苏远护不住你。” “还有这么多将士们呢,放心吧,他们不敢贸然前来的。” 柳安还欲再说,高睿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嘴:“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必须冒这个险,也值得冒这个险,你速去速回,就不用担心我了。” 柳安静静站着,注视高睿,眉头深锁。 “这是个机会,稳住广宁关,击退胡人,便可稳住其他几关,介时我们就可以回安阳了,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柳安无奈:“那我走了。” 高睿上前去,从背后将柳安整个抱住,两人站了一会儿,柳安朝高睿说:“千万小心你自己。” “你也是。” 大战将至,高睿便在城楼的角房里和衣而坐,打了个吨。 傍晚时分,探报的大声传令惊醒了他。 “报——”探报道,“关外有八万匈奴军,正朝广宁关前来!” 高睿蓦然一个激灵,跑出角房,果然来了!广宁关上下,陷入紧张气氛中,陈广平道:“来了!三皇子果然料事如神!” 高睿已没有心情去得意了,吩咐道:“马上按计划,开始行动!” 火把遍布漫山遍野,全是匈奴军,战马进退有据,八万人一下散开到城外荒野,广宁关关守军大哗,同样在城头打起火把。 “来者何人——!”陈广平朗声道。 窒闷的空气下,高睿要出城楼,却被李副将阻住。 紧接着一箭平地射来,飞跃近百步高处,“噔”的一声钉在木柱上,守军纷纷弯弓搭箭,朝城下射去,匈奴军便潮水般地退到射程以外。 陈广平展开箭上顶着的一张纸,上面是用汉文和匈奴文写成的拜帖。 下面一人用匈奴话说了一通,又由他们的翻译转述:“听闻贵国江将军生了大病,敝国述律单于令本将军前来探望。” 守城的士兵顿时议论纷纷。 “报——”另一名探报匆匆上了城墙,朝高睿说,“三皇子,柳安大人与段将军已在溪云山成功阻截敌人,胡人逃入溪云山!” “做得好!”高睿道:“我们准备行动!” 溪云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果然就如高睿所料,这支匈奴军通过峡谷后,精神松懈,突然遭到广宁关军的伏击登时大溃,逃入山林中。 面对漆黑的夜晚,段承志果断下令停止追赶,收 拢手下,沿着溪流退回平原上,将七千人埋伏到平原中,等候对方整队。 “准备烧山。”柳安说。 士兵点燃了杂草与树干,火焰蔓延向溪云山东段,夏日的傍晚露水湿重,燃烧起来后尽是浓烟。 段承志手下的军队扼住了前往广宁关的唯一通路,背后是一边广阔的野序,敌人要前往偷袭广宁关,就要经过这片野序。 平原上散入了几千人人,都在等候段承志与柳安的命令。 “报——”探报冲来,说,“匈奴大军已到广宁关下!” “做好准备,”柳安朝段承志说,“速战速决,我们必须尽快回援潼关。” 暗夜里,双方握紧了武器,火焰朝着两侧山头蔓延开去,胡人们无法再躲藏,从山上冲杀下来。 乌云掩来,暗夜中伸手不见五指,顷刻间树林中传来杀戮的呐喊。 “杀——!” 马匹刚进平原,便被绊马索绊倒,匈奴军开始组织冲锋,若不冲过这里,就势必无法完成对广宁关里应外合的围攻。 然则段承志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骑当千,驾驭战马,引领七千守军,发动了冲锋。 双方排山倒海地冲杀到一起,柳安手持清虚剑,所过之处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到哪里,士兵就应声倒下,所有的胡人都非柳安一合之敌,及至反应过来这人武艺高强,却已来得太迟。 闷雷阵阵,倏然一阵闪电掠过天际,照亮了战场,柳安如同战神天降,一马当先,冲进了敌人阵营中。 清虚剑点、掠、削,剑气带着浑厚的内力纵横交错,与己方拉开距离后,竟是毫发无伤,在敌阵中拉开一道缺口。 一只猎鹰飞起,朝广宁关报信,柳安早有准备,双手一撒,暗器旋转着射出,猎鹰应声而坠。 敌方头领见状,挥起斩马剑冲来,开出一条血路。 “敌不住了——!”有人吼道,“快变阵型!” “都在这里等着!”柳安喝道:“我去解决他!” 那头领乃是一名魁梧壮汉,挥开斩马剑时挡者披靡,广宁卫纷纷被斩落马下,眼看形势就要逆转的刹那,柳安策马冲来,双手持清虚剑,斜斜一掠,斩马剑竟未被斩断,金铁震鸣声中,两人剧震。 两人错开位置,士兵纷纷退后,让出中央空地,两人距离二十余步,遥遥对峙。 那胡人头领再一策马,抡起斩马剑,冲向柳安,战马一身血性,竟是不待柳安发令便朝敌人冲去! 柳安心知这是硬碰硬的力敌,一个不小心便要彻底玩完。 短短片刻,胡人头领来到柳安面前,斩马刀当头劈下,柳安以清虚 剑朝着劈到头顶的那天崩剑力悍然一接,恃内力强硬接了那一式。 这时述律苍从敌军阵中冲出,弯刀砍向柳安后背,幸而段承志时刻注意着这边,替柳安挡住这一刀。 柳安趁势从战马上飞身而起,一脚踹上了述律苍的弯刀,将他踹的倒退好几步方才站稳。 “头领交给我。”段承志道。 两人分工好,柳安瞬间朝着述律苍冲去。 柳安与述律苍如今算是夙敌,都想在此分出个结果,剑起刀落之间,山石迸裂,云雾冲散,威势之大,连旁边的段承志都清晰可闻。 柳安的境界更高,出手便是排山倒海的攻势,宛如大江倾泻,海浪翻卷,先声夺人,意图将述律苍死死压住。 在柳安的刻意引导下,剑气一寸寸撕开述律苍以真气筑起的防卫,咆哮嘶吼着直欲将人撕碎殆尽! 天地之间仿佛仅剩一人,纵使述律苍内力强横,却无法与柳安抗衡,他的内力终有用尽的时候,到时候柳安的攻势便会铺天盖地涌来,再无侥幸逃脱之机。 一个人武功再高,哪怕已经达到圆融无碍的境界,也不可能没有破绽。 天地万物,草木生灵,乃至人,俱有破绽。 柳安自然也不会例外。 述律苍明白,对方没有破绽,那只是自己没能看出他的破绽,而非当真就完美无缺,与天道同在。 他赫然发现,柳安虽实力不如容沁,但行事之诡谲,竟比当年容沁还要略胜一筹。 加之他年纪尚小,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大圆满境界,甚至突破武道巅峰极限。 述律苍甘愿在塞外蛰伏长达二十载之久,他从来就不缺乏耐心与耐性,但眼下面对柳安,他竟不由自主,自内心深处升起一丝嫉妒。 哪怕是面对耶律空,他也不曾嫉妒。 天资也未必比他强,却有机会突破至上武道,单就这份机缘,便是谁也强求不来的。 而这一丝的嫉妒,足以动摇述律苍。 强者相遇,注定要有一人成为弱者。 他们是宿敌一般的存在,今日之局,不死不休。 述律苍撤掉内力防守,与柳安对了一掌。 掌风相遇,内力四散开来,霎时枝裂石飞,轰然作响,二人周身,竟因真气而凝为屏障,碎石尘粒皆不得入。 所有人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 仅仅只有一瞬! 强大的真气在半空相互碰撞,柳安飘然落地,述律苍则略略往后退开些许,方才落地。 柳安抓住这个机会,一剑直接刺进了述律苍的心脏,将述律苍带得从地上飞起,一剑带起近五步远,继而唰然划开,连人带软甲,斩成两半! 第87章 【塞北】故人重逢 柳安那边斩杀了述律苍,段承志这边一番力战,也是将敌方首领斩于马下。 对方身高体壮,段承志虽赢了,却也力竭,好在敌军见首领被斩,不禁胆寒,纷纷退后,顷刻间兵败如山,逃向关外。 己方士兵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咚!” 鼓声响彻天际,如同敲打在广宁关的大门上,城楼高处,立着一排草人。 陈广平紧张至极,高睿说:“不要担心,对方一定会中计的。” 传令兵高喊道:“回去告诉你家述律单于!我们将军没事!请回吧!” 匈奴大军却仍驻足观望,后阵传令,高喝,士兵齐齐拄枪,指向广宁关。 高睿撮指唇间,打了一声唿哨,关内传令兵点灯,传讯。 一墙之隔的关内,士兵点燃准备好的草垛,远处一堆接一堆的草垛燃起,第四处、第五处熊熊烈火开始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杀啊——!” 己方士兵夸张地发出惨叫,点燃城楼处的草人,将草人推下城楼去,惨叫声连番响起,紧接着广宁关的护城桥轰隆巨响,落下,架上了壕沟。 高睿与陈广平跑下城头,紧张等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见关外传来震彻黑夜的号角。 广宁关内火光四起,匈奴军再不怀疑,以为己方奇谋已奏效,当即发动了冲锋,撞向广宁关大门。内里喊打喊杀,双方混战起来。 “城破了——!”有人高喊道。 “我去了。”陈广平说。 “注意安全。”高睿道。 两人在城楼上分开,苏远在高处盯着高睿,高睿弯弓搭箭,点燃。 匈奴军如虎入羊群,瞬间冲开了广宁关的大门,一眨眼上万人涌了进来,四处砍杀,城墙上,陈广平牢牢守住高处,率领手下与匈奴军力战。 高睿遥望城外,计算冲进来的胡人。 将近一半了。 高睿射出一箭,那箭矢如同流星,照亮了夜空,飞向城楼高处悬挂着的火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得暗夜如同白昼,火箭划出一道弧,落入火盆中,火焰爆燃起来。 广宁关大门再次发出旷古巨响,第二道重逾万斤的铁门瞬间落下,匈奴军被瞬间切成了两半。 “杀——!” 埋伏在关口两侧山上的广宁关守兵直到此刻方现身,从关内的高地推动机关,滚石、落木隆隆直冲而下,陈广平成功地带领士兵再次占领城头,开始朝下面放箭,匈奴军一时乱了阵脚,连忙后退。 ——稳了。 高睿终于松了一口气。 “报——”探报跑上城楼,朝高睿说,“柳安大人与段承志将军已一举歼灭敌方主力部队,对方朝东南撤去!” 太好了! 高睿眼看城楼下,关内胜局已定,第一轮机关陷阵结束后,两侧埋伏的广宁关骑兵发动了第二轮冲锋。 关内已成战场,城楼上箭如雨下。 高睿朝下面喊道:“说了我们将军没事,不信!挨揍了吧!” 匈奴军破口大骂,高睿弯弓搭箭,在城楼上开始点射,他虽武功不如柳安,但好歹在天山学过,点掉几个意图抢夺城门的匈奴兵还是可以的。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世间一片雪亮,就在那稍纵即逝的光明之中,高睿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残影。 那残影攀上城墙,朝着指挥士兵的陈广平飞速冲来,高睿不假思索,瞬间弯弓搭箭,朝着陈广平一箭射去,同时怒吼道:“陈将军!当心!” 耶律空一步跃上城墙高处,飞身一扑,手中铁钩划向陈广平。 一声轻响,飞来两箭射向他的头顶,耶律空在半空中飞速变招,挥起弯刀,将两支箭矢斩成两半! 陈广平猛然退后,士兵一跃而上,刀剑、长戟瞬间朝着耶律空招呼 ,耶律空被长戟顶得后退几步,紧接着抓住长戟,发力,将士兵一同掀下城楼去。 士兵发出惨叫,陈广平却已在保护之下退后,耶律空瞬间抬头,放弃了陈广平,转身跃上城墙高处,沿着错落的瓦瓴几个来回,飞速跳上角楼一侧的屋顶,疾冲向高睿! “快逃!”陈广平朝段高睿道。 高睿当即转身离开。 苏远从高处一跃而下,又是一箭,耶律空几乎不用闪躲,只让箭矢射在自己身上,不到瞬息,已拉近到三十步距离。 苏远再次连珠箭发,连着三箭,耶律空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丝毫不惧。 “等死吧!”耶律空怒吼道,冲过角楼的最后一道缺口。 苏远等的就是这一瞬间,再射一箭,耶律空根本不将苏远放在眼中,手中已亮起了弯刀,眼看两人距离不到十步远,一切的努力都是垂死挣扎。 然而就在那最后一个瞬间,跑远的高睿射出了一枚火箭,正中耶律空胸膛,紧接着苏远原地跃起,凌空回旋,将面前点箭用的,装满油的火盆朝着耶律空一踹。 火油爆开,瞬间点燃了耶律空的外衣,耶律空还没反应过来,火盆已飞到面前,撞在他的身上,火油刹那泼了他 满身。 烈火简直是顷刻间轰然烧起,耶律空化作一团火球,脚下打滑,直摔下去。 苏朝飞身朝着角楼边缘滑下,一路掀起乱飞的瓦片,耶律空则全身着火,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熄灭。 虽有内力护体,但他还是被灼热的火油伤到了,当即愤怒的挥出弯刀,从半空中扑向苏远。 苏远瞬息与他过了几招,眼看就要被耶律空斩中之时,一个修长身影飞来。 林子寒踏上飞檐,在半空中侧转,抖开长剑,一剑出手,挡住了耶律空的弯刀,“叮”的一声,将他的弹开。 耶律空眼见着今日恐难以得手,不欲多做纠缠,刚想要跑,转眼间漫天剑影已从天而降,柳安将他上方所有退路悉数封住。 “子寒!” 林子寒看清来人,笑道:“好久不见,不枉我冒险追踪他这么久。” “你的毒怎么样了?” “无妨了。” 说话不耽误出手的工夫,林子寒的剑法走的是诡谲难测的路子,配合身形变幻,演化出万千幻影,令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很显然,他的功力,比之先前在南疆时,又高明了不少。 只要不是庸才,不甘于平凡,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手,每个人永远都在进步。 第88章 【塞北】广宁关定 林子寒的攻势如狂沙漫天扑面而来,仿佛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让人不由窒息绝望,从而丧失斗志。 但耶律空毕竟是当世第一人。 哪怕被火油所伤,依旧在柳安与林子寒这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从容游走,在他的控制下,内力化作无数利刃,令林子寒的攻击悉数化作乌有。 苏远的表情很少,此时就算看见林子寒受挫,他也不惊不怒,双手结印平平推出,原本就异常修长的十指指尖因内力凝结,竟微微绽出光芒,更显得修长。 耶律空冷笑了一声,他理也不理苏远正朝自己后背印过来,依旧伸手去抓柳安的剑,无视着剑影鞭影织成的气幕,居然生生抓住对方的长剑,又扯着长剑一拧,往后旋身,借力打力,将柳安推过来的内力又如数推给苏远。 苏远足下一点,人已往后飘飞数丈,却见柳安面对面与耶律空对了一掌。 强强相遇,两名高手的内力狭路相逢,迸发出可怖的后果,霎时间巨响轰然,以两人为中心产生一个漩涡,直欲将天地万物都卷了进去。 柳安只觉强大气流扑面而来,他内力始终弱了些,不得不生生收回自己的内力,足足退了五六步,才 脱离这种可怕的影响力。 苏远面无表情盯着耶律空,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强烈无比的感觉:今日若不能杀了对方,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一战,势在必得,绝不能失败! 耶律空忽然朝柳安一笑,这个笑容莫名而诡谲,令柳安不由微微皱眉。 就在柳安以为耶律空会继续攻向他时,耶律空并未继续与他动手,而是直接转身,扑向林子寒。 林子寒脸色微变,提剑与之相对,然而两者相撞,林子寒的长剑应声断裂。 未等他反应过来,耶律空已经贴近他:“你师傅没告诉过你,武器也很重要吗?” 换了寻常人,十有八。九就被耶律空抓住了,但林子寒毕竟不同凡俗,他并没有浪费更多工夫在哀悼自己的武器上,反而是在耶律空贴近时扬手洒出一把毒粉。 耶律空生生停下自己的脚步,林子寒却探出另外一只手,一只小虫顺势飞出。 “阁下莫不是忘了,我是巫月岭的人,本来就不擅长力战。” 与此同时,柳安与苏远后发制人,人已经到了耶律空背后。 耶律空脚下微动,身形就已凭空消失在林子寒面前,与柳安第二次正面对上一掌。 这 一次威力更甚,离得近的树木甚至被二人的真气震得簌簌颤抖,几欲倒地,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开来。 这一次,柳安与耶律空各自后退了三步。 耶律空刚站稳,苏远已屈指成爪,抓向他的心窝。 内力势如破竹,果然刺破了耶律空的衣裳,血色瞬即从他身前晕染开来。 耶律空冷笑:“一帮废物!” “是非因果终有轮回,当初你围剿我师傅,就该想到有今天的。”柳安淡淡道。 话音刚落,柳安从原地消失,他的轻功运用到极致,疾风骤雨般与耶律空对了数十招,却逐渐落入下风。 林子寒则趁机绕到耶律空身后,淬了毒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后背。 耶律空哈哈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他直接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远飞身而上,一掌印向他头顶的百会穴! 这一掌下去,耶律空终于倒地不起。 柳安皱了皱眉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林子寒蹲下身仔细察看,确信对方已经彻底没了气息,这才露出笑容,对柳安道:“恭喜,大仇得报。” 柳安笑了笑:“若没有你在,今日还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高睿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转身回角楼内,沿 着楼梯,匆匆下来。 广宁关内,喊杀声渐歇,一声闷雷,大雨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水声响起,鲜血顺着耶律空的身体蔓延开去,淌得满地都是。 “看你出的主意,还好我赶回来了。” 高睿没说话,一手按着柳安的后脑勺,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全身都在发抖。 雨停了,狂风吹来,乌云散尽。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们远去了。 仿佛这无涯的世间,便只有这么一座旷古绝今的巨大城墙。 城墙隔绝了生也隔绝了死,隔绝了星河也隔绝了大地,而他们此刻,正坐在这宏大的城墙上。 许久,柳安道:“这是怎么了。” 高睿伏在他的肩头,闷声道:“刚刚你们三人与他堪堪战成平手,我很担心,可是又帮不少你。” “怎么会呢?”柳安温声道:“人各有天命,我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需要你帮忙,老天将你送到我身边,就是我们的缘分。” 高睿瞥了旁边的林子寒一眼,道:“那你会在我身边一辈子吗?” “兴许我真是跟着你一辈子的,”柳安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我觉得我大概是不想成家的,立业倒是可以的。”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这一天 ,广宁关大败匈奴军,胡人景教首领离世,景教再无人可用,终究会归于落幕。 翌日,匈奴军急报,召回伪装成马贼的正规军与骑兵队,收拢残兵,退后三十里。 当夜,江泰清病重不治,就此身亡,高睿以体恤将军遗孤的名义收留江晨钧,隐水先生自此也不见踪影。 几日后的凌晨,新任戍边将军赶至广宁关,重整军队,接收江泰清军权。 “出发以前,陛下便告诉过我,三皇子思路清晰,做事极有条理,方方面面,都能考量到,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由得叹一声后生可畏。” 韩杰已过不惑之年,柳安的父亲还在世时,这老头子曾率领齐国军队转战关隘以外,请他出山坐镇广宁关,乃是最好的选择。 高睿道:“不敢当,幸好有隐水先生与段承志在,还有广宁关的几位副将相助。” 高睿在韩杰面前,确实不得不谦卑,这次的局面虽是他一手促成,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漏洞百出,更两次险些丢了性命,若没有柳安,根本什么也办不成。 “如今广宁关稳固,便可抽调兵马援助其他机关,铁衣关一向安稳,只要三皇子可以稳下落日关,便可以荣归故里了。” 第89章 【塞北】雨夜偷袭 韩杰接手广宁关后,高睿也要带着人前往落日关,韩杰便拨了一队精兵护送他前去,待的广宁关彻底安定,再派兵驰援广宁关。 夏季的官道绿荫葱翠,他们离开广宁关,已有三日,越往西南走,气候便越是宜人。渐渐地,柳安也认全了这一路上追随高睿的人,并能挨个叫出名字。 而他在众人面前,始终表现得像个忠心耿耿的守护者。 中途休息的时候,高睿告诉柳安,落日关已经被破,守军退守于关内城池,暂且与匈奴军对峙。 傍晚时,他们终于到了落日郡的界碑处,后面就是落日郡。 这一天下起了暴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轮陷在泥里,高睿冒着雨,下来与他们一同推车。 “怎么了!”柳安与林子寒侦查过前方,冒雨赶回,大声道,“快回车里去!” “轮子陷住了!”高睿大声答道。 暴雨倾盆,柳安催促高睿让开,一手提着车辕,朝后倒拖,上千斤的马车被他、苏远和林子寒拖出了淤泥。 “你别这样!”高睿不悦道,“会伤到筋骨的!” 柳安左手按着右肩,活动臂膀,答道:“没事,我们三拖这车不费劲儿。” 一道闪电划破昏暗天空,今夜车队只能在山里过宿了,然而夏日雨下得这么大,不能露宿野外。 “继续走吧!”柳安说,“找个山涧!山洞什么的也行!” “不行!”林子寒说,“太危险了,不要在山上行军!撤下山路去!” 林子寒是南疆人,南疆雨水丰沛且多山路,他坚持不能再走下去,柳安便听从他的意见,让大家朝不远处的树林里去。 刚撤下山不久,远方山坡顶上的黄泥便发生了大面积的塌方,泥水混着石头一并涌了下来,掩盖了道路。 ——好险。 柳安心想,若坚持前进,说不定得损失不少财物。 树林中一片漆黑,狂风卷着雨水掠过,在林中挡不了多少雨,却勉强能避一下寒风。 领军的段承志排开车队阵形,围起一个圈,让众人都到车上去休息,分派人站岗巡逻,才上车去通知高睿。 江晨钧自从见了林子寒,便整日整日的缠着他,他两便住食同行,而柳安则和高睿整天待在一起。 柳安:“今天晚上只好在这里过夜了,还好听了子寒的。” “让你不要逞强,”高睿皱眉道:“我看看。” “不碍事。”柳安 先前那一下使力没对,肩膀发红,高睿便轻轻的给他揉了揉。 “明天就到安城了,”高睿说:“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不知睡了多久,柳安突然睁开眼。 “听到了吗?”柳安摇了摇高睿,轻声道。 “什么?”高睿马上警觉起身,因为雨打湿了衣服,彼此都赤着上身:“你听到什么了?有东西?” 柳安仿佛在梦里听到隐约的马蹄声,刚爬起来又没有了。 “你不要吓我,”高睿紧张道:“听到什么了?” 柳安迷茫地摇摇头,说:“做梦了。” 高睿便拉着他的手,复又躺下,说:“一天天的,,别太紧张成么?那耶律空已死了,当世有谁能做的你对手?” 柳安说:“万一对方人太多了呢?双拳难敌四手,我须得照顾你周全,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查不查案子了。” 高睿侧躺在车内榻上,注视柳安。 “三句离不开查案。” 柳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过的,你以真心待我,我肯定也以真心待你。” ——榆木脑袋。 “我知道的,”高睿心里烦躁,嘴上却说:“这一路上尽是让你操劳,辛苦了。 ” “小时候过得更辛苦,”柳安轻轻地答道:“如今已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突然间,柳安又听见了那马蹄声。 “等等。”柳安说,“我又听见了。” 柳安这次听得非常清楚,发现自己侧躺着,一侧耳朵枕在木榻的横上,木榻连着马车,底下又有车辕,车辕连着车轮,车轮又在地上,抵着一块大石头。 于是大地远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来听听看。” 柳安示意高睿,高睿只是听了一下,就说:“我听不到,苏远!” “殿下有何吩咐?”苏远应了一声。 “你伏在地上听听。” 苏远依言听了一会儿,便到:“不到五里地外,有行军,正在靠近咱们。” “不一定是来找咱们麻烦的,但也得小心。”高睿说。 两人跃下马车,让所有人起来,进入树林深处,正要撤走时,苏远又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 “绕过去了,”苏远答道,“目标不是咱们!” 雨停了,夜间一片寂静,只有隐隐约约的闷响。 高睿马上预感到事情不简单,这声音,只有一种可能——马蹄上包着布,要趁雨夜偷袭。 高睿说:“ 林少侠带十人留下保护晨钧,其余的跟着我们!” 高睿背了张弓,翻身上了战马,伸出手,柳安握住借力一跃,上了马背,稳当坐在高睿身前,手上提着清虚剑,带兵出发。 一队匈奴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齐齐冲向不远处的安城。 “不要动手!”高睿抬手,朝下压,示意所有人下马,他撕下布袍,裹住马蹄,众人纷纷照做。 柳安问:“怎么打?” 他没什么行兵打仗的经验,只要高睿怎么吩咐,他就怎么行动。 高睿说:“总之不要动手,段将军,先清点人数。” 段承志说:“好像有近两千人。” “我说咱们这边的……”高睿说。 段承志道:“不到百人。” 柳安在心里计算,如果有一百个自己的话应该比较靠谱。 就算他和苏远可以以一当百,一百人要怎么打两千千人? “等他们散开。”高睿说。 “你怎么知道会散开?”柳安问。 “一定会,”高睿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会从四个方向设法进城去。” 果然抵达安城外平原时,胡人便开始默契地分兵。 “咱们跟着中间那路士兵走,”高睿说:“上!” 第90章 【塞北】击退胡人 高睿策马,带着柳安与几十名骑兵,在夜色中追着第一路人过去。 目标非常明显,是对方的千夫长。 不多时,胡人绕到安城北,高睿则带着自己的十人进入了城外不甚茂密的树林里。 “不出声示警吗?”柳安问。 高睿做了个嘘的手势,吩咐道:“有人会说匈奴语吗?” 边关的人常与胡人打交道,军中之人有不少会说的,是以好几个人站了出来。 “你,对,就你,过来听我讲,其他人砍树枝,准备火把插在地上。” 外面十分安静,胡人纷纷下马,在树林中各自做好准备,整理配备,甩出钩索,挂在城墙上。 安城守备空虚,城楼高处连巡逻的士兵都没有,不知跑到何处去喝酒了,只有两个火盆照着。 直到第三队兵爬到一半时,高睿方果断下令。 “冲!”高睿低声道:“不要出声!” 虽然只有不到百人,但突然间从黑暗里杀了出来,乱箭一飞也是颇有气势,登时有人倒地,胡人万万未料居然有人在背后偷袭,仓促转身迎战,连忙大吼示警。 城墙上的守军居然还没有发现偷袭! 高睿与柳安同一匹战马,瞬间冲进了敌军。 高睿控马 ,柳安则拔出清虚剑,双脚夹马腹,回手掠去,清虚剑所到之处便有人应声坠马。 紧接着高睿又单手揽着柳安,两人朝侧旁一倾,柳安眨眼间出剑,血液唰地飞溅出,胡人痛喊一声,被斩成两半。 这声大喊令他们马上暴露了行踪,登时箭矢乱飞,战马却早已训练有素,一个疾停,紧接着侧身撞上了夹击的胡人战马,对方一刀劈向柳安。 从一开始就紧跟着他们的士兵马上用匈奴语喊道:“不要动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那胡人一怔,紧接着柳安一挥手,胡人身首异处,脑袋飞了出去。 胡人的马虽强悍,但高睿的战马也是精心培养的战马,个头高大,这么一撞登时把胡人的马撞飞出去。 高睿将缰绳交给柳安,迅速摸箭,一箭飞去,便有马匹嘶鸣摔倒,滚成一团,紧接着连珠箭发,他很好地实践了射人先射马的阴招,嘶声四起,到处都是摔倒的马匹。 “走!”柳安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众人开始逃跑。 背后追兵冲来,高睿拉弓,仰在马背上一躺,天地倒转,松弦,箭发,追兵首领登时被射落马下。 众人又冲进了树林里。 “点数。”高睿 说。 一五一十…… 全部都在。 他接着问:“有人受伤了吗?” 两名骑兵轻伤,答道:“还能再战!殿下尽管吩咐!” “不必冒险,受伤的留待接应!”高睿说,“点火把!” 追兵在树林外停了脚步,都不敢进来。 不到一会儿,火把全部点起,照得树林中仿佛有好几百人,胡人马上纷纷后退,交头接耳。 “杀——!”高睿吼道。 段承志带着人再次朝胡人杀去,对方顿时一阵慌乱,朝己方发出喊声示警,转身逃离,高睿喊道:“小心!” 高睿连着六箭射去,中箭的胡人全部落马,随即他高声喝道:“撤!” 骑兵全部勒马,转回去。 “殿下这是玩我们呢?”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憋死人了!还让不让人好好杀了!” “你叫什么名字?”高睿锐利的眼神立刻看向他,问道。 对方马上不作声了,段承志说:“一切听殿下的吩咐,再有啰嗦,军法伺候。” 柳安只觉得好笑,高睿却眉头深锁,说:“这安城的守卫在干些什么?怎么还没半点动静?!” 安城依旧笼罩在夜色中,打了这半天,不见里头出来支援,也无人射 箭。 高睿本来算计的是一旦打起来,就算没人出城也会有人射箭,没想到居然就像死了一样。 胡人似乎也在观望局势,没被吓跑。 柳安不由得心想对方这队人当真是临危不乱,换了别的军队肯定以为伏击失败,被敌军识破阴谋,该当马上放弃撤离才是。 对方军阵中有人吼了一声,军队里的人听懂了,翻译道:“他们说,我们人少!是疑兵!快杀!” “要来了!”柳安喊道,“快走!” 高睿喝道:“不急,烧!” 顷刻间胡人冲了进来,高睿的手下四散分开,把地上的火把纷纷拔起,抛到树上,噼啪声响,刚下过雨,树叶一点燃登时浓烟弥漫,浓烟滚滚,顺着风势吹向冲进树林的胡人。 柳安见状,把临走时从林子寒那儿拿的毒粉撒进烟雾之中。 “屏息,朝城墙跑!”高睿喊道。 终于,安城有人发现敌人了。 “有人偷袭!”城墙高处的士兵喊道,紧接着锣声响了起来,这时候河间城墙上的火盆才一个接一个地亮了,顿时箭如雨下,段承志怒骂一句,吼道:“不要射箭!他妈的是自己人!” 城墙上停了射箭,胡人又从树林中晕头转向 地冲了出来,先前连番冲击,对方有将近百人倒在树林中的毒烟里,此时城门打开,城防军终于杀了出来。 “不要动手!”段承志生怕对方斩错了人,喊道,“是自己人!自己人!杀外头的胡人去!” 柳安差点又回手把安城守军给砍了,高睿忙道:“不用打了!退到城墙下去吧!” 骑兵马上收起队形,训练有素地躲到墙根下偏僻处,纷纷散开,以免挨了滚油。 城防军越来越多,胡人开始溃逃。 整个安城终于醒了,警钟大作,另外数门也意识到敌人来攻。 “是什么人?”安城领军遥遥喊道。 “去打吧!别管我们了!”高睿答道。 那领军便率领手下,朝另一个城门杀去支援。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树林里浓烟渐熄,安城内有人出来清查战场,段承志告知对方还有不少人,并带着他们朝树林里头去,众人纷纷下马,看着人朝外头拖尸体。 段承志指挥道:“都拖到城门外去,胡人再来,就把尸体挂在城门上,还活着的收进去当俘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一名裨将挤进人群问,“都是从广宁关来的?” 高睿答道:“齐国三皇子高睿。” 第91章 【塞北】安城现状 高睿出示了文书与令牌,安城所有将士都出来了,围在城门两侧,目送高睿带着众人穿过邺城正街,进入城主府内。 安城日久失修,仅有的几条道路全是泥水,城墙残破不堪,两侧百姓屋顶搭的大多是土瓦,个别屋上还铺着茅草。 安城军越来越多,纷纷围上前来。 “三皇子!”有人认出来高睿。 高睿做了个手势,在府外翻身下马,喊道:“吩咐人出去布防!严加巡逻!胡人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 刚一进去,一个机灵的裨将便吩咐人给他们准备了些吃食和干的衣服。 换了衣服高睿才爽利许多,将自己的令牌丢给其中一位裨将:“你叫什么?” “回殿下,鄙人名叫王嵩。” “王嵩,城外东北方大概五里地,林子里还有我的人,去把他们接到城里来。” “遵命殿下。” 王嵩走后,府内的其他裨将便开始汇报情况。 “殿下,今年的军饷可以发了吧?弟兄们等着吃饭呢!” “白城,传来急报,今季的麦子……” “昨夜发现匈奴军于安山中驻地……” “平山有于阗的军队……”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高睿头疼 :“一应事务,你们整理好,明日再报给我,不急在一时。” 段承志便把人纷纷请出去。 房内就只剩下高睿与柳安。 “这城主府修得挺好看的。”柳安说:“城里这么穷,只有府上用这么好的木头。” “先前落日关破,胡人打到这儿了,”高睿说:“城主被胡人抓走后,多半是死了,士兵们在裨将的带领下,把府里头的值钱东西洗劫一空,大部分都拆出去换钱充军饷了。” 柳安:“……” “明天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我们呢,”高睿说:“淋了雨,要洗澡吗?” “估计都没人烧水,算了,别麻烦人了。”柳安去找了湿布擦身,顺带帮高睿也擦了。 “早点休息吧。” 翌日清晨,高睿还未整理好心绪,面前已有排山倒海的麻烦事正在等着他。 除了生性散漫也无任职的林子寒,所有人都到了议事的主厅。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高睿,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做。 “几位将军,平日里你们都是怎么守城的?人都打到城墙根儿了,还没人发现?” 高睿表情严肃,整个厅内一片肃静,安城原本的裨将有一个算一个,都低着头 一声不吭。 沉默半晌,高睿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开始办他的第一件事了,说:“段将军,你到衙门去,主掌刑罚审判,晨钧也跟着去衙门学学办事,拿着任命状去,这就去吧。” 段承志领命,带着江晨钧走了。 “梁成,”高睿对他带来的管账人说:“清点账本,历年亏空,结余,都翻一翻。” “是,殿下。” 高睿接着说:“王嵩,你我也算有缘,府上就交给你了,你去挑十名弟兄,暂充当府上护卫一职。” 高睿看了眼柳安,柳安一言不发,只安静的站在旁边,高睿知道他听见了,事实上有他在,府上有多少守卫,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王嵩说:“殿下,您不知道老兵们的脾气,就这么带进来,万一冲撞了殿下您……” “不碍事。”高睿说,“去吧,愿意来府里任职的,月饷加二十斗。” 王嵩便也领命去了。 高睿想了想,说:“城墙入秋前须得加固,城外战壕、拒马桩也得翻修。除此之外,箭楼、城关、城栅、哨楼也得修,几位将军,有谁愿意应下?” 几个裨将互相瞧了瞧,一人走了出来:“在下赵言,愿 为殿下分忧。” “好,如何修,需多少钱,多少人,全部开出单子,交给梁成,征人修建,要多少人,工期几日,交给我。” 赵言答道:“是。” 高睿又说:“再找梁成要十两银,无事时可请城内将士们喝酒,其余人去操练吧,我带来的亲兵会协助你们。” 其余人也领命去了,剩下高睿与柳安两人,一时默不作声,只有高睿在翻上一任太守记下的政录。 政录由太守自己或让刑名记录,记下他每天做了什么事,行政如何。 那政录无聊,净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高睿看的也不认真,柳安便问:“为什么还要守卫?” 高睿解释道:“我来的突然,他们未必会信服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来看我们做了什么。” “行吧,今日还有其他事吗?” “多着呢,你若坐不住,便出去逛逛,有苏远在。”高睿答道。 “那我去校场看看。” “行。” 柳安去校场查看,路上正巧碰到林子寒,两人便一起去。 安城最重要的是军事,最初也是作为军防重镇建设,他们去的时候,正在操练。 林子寒道:“人人都一副没精打采的 样子,守得住才怪了。” 柳安也是微微皱眉,据高睿所说,以前他爹还在时,安城的士兵也是骁勇善战,全然不是现在这样颓废。 柳安借高睿的名义,点了十名百长出来。 “有什么难处,想怎么过日子,带兵带得如何,”柳安道:“都说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旁的林子寒拿着兵册,点了个人,说:“从你开始,我脾气不好,莫要让我等久了。” 柳安笑了起来,喝了口茶,第一名百长想了想,便道:“大人,没钱,弟兄们吃不上饭,饿着肚子,打不了仗。” “如今这不成问题,”柳安说:“殿下带了钱来,你们回去就能领到军饷,还有什么?” “胡人太嚣张。”其中又一名百长说道。 “于阗的流民占山当山贼……” 柳安先是问了一轮,便打发这十人回去,再传人进来,又问一轮。 直到用午饭时,高睿来了,他才作罢。 “一上午都在这儿了?”高睿问。 这里的另外两人都清楚柳安的身世,柳安便也不避讳:“可不是,总归曾经是我爹的兵,我也关心一下。” “放心,既然我来了,就一定会改变现状。” 第92章 【塞北】太子暗卫 高睿花了足足三天,初步从地图、县志上熟悉了广宁关后的安、平、捷三城。 柳安也慢慢和他爹曾经的军队熟悉了,不下雨时,两人便在城中到处走走。 三城的人虽不是很信服高睿,但至少目前不会出现什么麻烦,彼此都在观察,互相观察。 段承志给士兵们排了班,让所有士兵都动起来,前去巡逻。 高睿查完安城后,又开始查平城和捷城的烂账。 这几日里,平城的消息也源源不绝地传过来,每天一趟回报,由平城的县官发出,高睿也暂不把人召来述职,先这么搁着,偶有书信往来,便直接批个“已阅”作为回复。 至于远在东南方的平城则更穷困,连胡人也懒得去打劫,距安城也更远,柳安见那传令兵也颇辛苦,便让他十天来一次。 首先,三城之间须得建起预警信道,同时也要恢复彼此之间的往来联系。 “伤好点了么?”高睿收拾好后问。 柳安活动胳膊、肩背,说:“本就不碍事,要去哪儿?” 高睿猜到柳安想出去走走,便道:“平城、捷城往来一趟,看看你爹曾经镇守的领地吧。” 段承志替他们点了一队兵,由王嵩带着,备好物资,当天便从 安城上路,林子寒被江晨钧缠着,便也没跟着他们。 时值夏末秋初,几场雨一下,天气登时凉爽下来。 柳安驻马山前,眺望一河之隔的远方,那里曾经是他爹镇守的落日关。 柳安说,“可惜如今被胡人控制了。” 两人并肩驻马,夏末的凉风之中,草浪唰唰地响,高睿说:“当年,落日关还很繁华,如今应该是破败了,想回去看看么?” 柳安点点头,他对落日关根本没有印象,若非容沁告诉他,他根本也不知道那些往日,但他似乎天生对这贫瘠而原始的旷野有股归属感,在他的记忆里头,每一段日子属于不同的人。 一如眼前的日子属于高睿,天山的日子属于容沁,而落日关的日子,则属于从未见过的爹。 “不过现在可没想过去,走吧。”柳安沿着河走。 “有什么感觉?”高睿朝柳安问。 “像家业。”柳安答道。 高睿笑笑,明白到柳安的意思,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那是什么?”高睿发现在河滩高处,有一座哨楼。 “殿下,这是曾经的哨塔。”王嵩答道,“这附近从前也有些村庄,后来胡人常来,老百姓便都走了。” “都走了吗?”柳安随口 问道。 柳安不知道的是,为人臣子,有些话不可尽说,所谓的都走了,不过是说得好听点,实际上是这种村庄里头的人,都被杀了,并且被一把火烧了,唯余砖石垒砌的高塔与被烧成黑色的墙。 高睿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不少东西,譬如砸碎的陶片与耕地用的铁器。 “到时候吩咐人找找,”高睿说:“如今三城积贫积弱,能省则省,把能用的锄、铲都捡了,木柄扔掉,铁带回去,以后也好用。” 柳安站在一旁笑,高睿己都觉得像个捡垃圾的:“没办法,边关的日子不好过啊。” 废墟下埋着不少东西,这儿实在太荒凉了,连老百姓们也很少过来,高睿站在村外,抬头看那哨塔,朝柳安说:“上去看看吧。” “走。”柳安答道。 两人进了哨塔,哨塔足有近三丈高,外头是坚实的砖墙,里面则以木桩加固,空空如也。 “上头应当有个钟……” “小心!”柳安瞬间警惕,紧接着右手拔出清虚剑。 暗处钻出两个黑衣人,一人抓向柳安,一人扑向高睿。 这两人是精心培养的刺客,又占尽了先机,高睿还没看清来人动作,只能眼睁睁地任其接近。 但这两人都 没能接近他。 一道剑光闪过,挟着充沛的内力席卷而来,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生生将两人逼退了数步。 柳安:“有我在,谁敢动他?” 这一字一句,仿佛平淡无波,却分明夹杂千钧之势。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攻向柳安,此时又出来一个刺客,与高睿缠斗起来。 柳安原本大气磅礴的剑法急转直下,陡然多了一份肃杀之意,将两名刺客步步逼入无力抵挡的境地! 又是一剑袭来,两人狠狠撞上身后墙壁,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柳安剑尖一抖,剑气竟直接化为实质,点住两人的肩头要穴,令他们无法动弹。 柳安足尖一点,便又朝高睿的方向掠去。 高睿武功不差,与那刺客战了个有来有回,柳安一加入,胜负立刻明了。 王嵩正在指挥手下翻找,突见塔中有人打斗,吓了一跳,吼道:“有刺客!” 等他们上来时,三个刺客开始挣扎,抽搐,最后蜷成一团。 “别碰他们。”高睿吩咐道,并与柳安靠近。 “他们服毒自尽了?”柳安问。 “嗯。”高睿皱眉,用树枝挂去对方的蒙面布。 柳安问:“你认识吗?” 高睿疑惑,缓缓摇头,答道:“也不像胡人 。” “那是……”柳安蹙眉,观察高睿表情,高睿与他对视。 “一会儿和你解释。”高睿低声道。 柳安当即明白,当着王嵩等人的面不便多说。 “是胡人?”王嵩问:“方才当真凶险。” 高睿仍在沉思,点了点头,说:“放在这里,不要去碰尸体。” “还要上去吗?”柳安问。 “要。”高睿说。 发生了这事,一下让气氛变得沉重起来,但该办的事还是得办,王嵩要去排查,柳安本想制止,毕竟以他们的功夫,真的发现了刺客也不是对手。 但高睿使了个眼色,示意还是随他去,莫要直说出来,免得对方伤了自尊。 进哨塔后,高睿说:“应当是我大哥的人。” 柳安问:“当今太子?他还养了刺客?有多少人?” 高睿解释道:“不是刺客,是暗卫,坐在这个位置上,日日夜夜都有人想要你的命,总要有个保障,有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 “没关系,”柳安说:“我日夜跟在你身边,来多少,杀多少,要么我找个机会,把人都找出来杀了?” 高睿笑了,摸了摸柳安的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哪有这么容易,罢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第93章 【塞北】世故圆滑 两人上了哨塔,一阵风吹过,从哨塔上能看到河对岸的群山与平原,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胡人从北面过来。”高睿说,“在哨塔上是能看见的。” “嗯。”柳安仍在想暗卫的事,便随口应了声。 眼前的景象证实了高睿出发前的猜测。 “那边应该还有村落,应当每个村庄都有这样的哨塔。”高睿又说。 “去看看就知道了,”柳安回过神,问,“你想做什么?” “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高睿拉着柳安下塔,召集士兵们朝远处而去。 果然,将近十里地外,又有一处废墟,这里也有一座哨塔,塔上还有钟架,附近则是焦黑的屋墙,以及大片荒置的田地。 在胡人没有打破落日关前,齐国在此处与于阗有过一番交战,每当于阗入侵时,百姓就会敲钟警告。 后来齐军打过去,于阗军又打过来,彼此打得不可开交,疲惫不堪,最后胡人打了过来,于阗退走了,这里的钟也被熔成了铁,打成了武器。 “这儿已经没有人住了。”柳安说:“否则敲钟警告,倒是不错的办法。” 王嵩说:“风大的时候,是听不见钟声的。” “不一定要听到,”高睿说:“两座哨塔之间距十里路,点起狼烟的话能看见。” 高睿铺开地图,朝 士兵们说:“大家分头行动,找这些哨塔,画出大致地图,在地图上标记,去,现在就去!” 高睿为这发现兴奋不已,如果能把安城与平城之间的哨塔全部利用上,建成烽火台一般的哨所,也就意味着有一条城墙般的防线。 胡人每次过来都要渡河,而不管是进攻安城,还是进攻平城,有了这些哨所的传讯,都能及时发现胡人并做好准备。 柳安却始终一脸严肃,眉头像个打不开的结。 高睿用了整整一天,与柳安跑了小半路线。 及至入夜时士兵们都回来了,高睿便吃着干粮,对着火光看地图。 “想到办法了吗?”高睿朝柳安递了壶水。 “暂时没有。”柳安接过水,已经暂时放弃了解决暗卫,朝高睿说,“有什么发现?” 高睿给柳安看地图,上头是王嵩的部下们找到的哨塔,两城之间共计十二座,俱是曾经的村落所在,远远不足以成为烽燧的据点。 “这够吗?”柳安指了指地图,道:“你看,这几个离得太远了。” “没关系,不够的话,咱们可以建,”高睿说,“在这些地方,全是山上,挨个建亭,作为亭火使用,而山里的哨点之间,用钟声传讯,既有烽火,又有钟声。” 胡人的马在平原跑惯了,不适合走山路,这边荒 山甚多,反而成为了建立哨台的有利区域。 这样一来,使用钟声与烽火结合,还能大致判断胡人的入侵是在哪一个区域。 于是这么一来,当真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高睿决定回去后就划分哨所区域,定下三十哨,每一哨驻五名士兵,平原上的哨所附近还有荒田,可以自己种点粮食,权当补贴口粮。 翌日他与柳安到了平城,看得出柳安对周遭的风吹草动高度紧张,时刻提防着。 平城的人早得了消息,有人在城门口迎接。 “殿下。”那姓裴的裨将名唤裴峰,朝高睿行礼。 “不必多礼,带我们进去吧。” “是,殿下。” 裴峰带着一行人进了府邸,又差人准备了茶水点心。 “城主呢?”柳安突然问。 高睿知道柳安也感觉到了,裴峰虽居裨将之职,实际上却相当于平城的城主。 迎接高睿时,县丞未曾露面,接待之人只有裴峰,多半这县丞就是被裴峰打发走了,免得碍事。 这样舞弊专权的人迟早是要除掉的,但现在不可直接拔刀砍死,须得搞清楚他会有什么对策。 虽说除掉裴峰简单,但除掉他以后,还会有一系列的事,他们如今在安城都分身乏术,不可能再顾得上平城。 果然,裴峰答道:“城主大人出去巡视村庄,未知 殿下前来,在下已派人去召他了。” 高睿心道好吧,就容你再总揽大权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收拾你。 平城另一名裨将则称抱恙在家,众人皆是心知肚明,高睿也不多过问,只是朝裴峰盘问军队布置、军饷、物资、人事调动等。 不同于安城的是,裴峰并未开口哭穷,谈及饷粮时,只答道自己会妥善解决。 “够吗?”高睿问道。 “够的,够的,”裴峰笑道:“总不能让殿下自己掏钱来垫军饷吧,平城这几年打仗不多,弟兄们勉强还是够过日子的。” “不够你得开口给我说。”高睿客气道:“裴将军,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殿下爱民如子,”裴峰说:“乃是国之幸事,殿下若不信,不如搬到平城来?” 高睿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平城的地理位置确实比安城要好些,搬过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裴峰的笑脸一时间有些僵硬。 “开个玩笑,安城乃是抗击胡人的前锋,须有人坐镇,”高睿起身,道:“既然城主大人还没回来,稍后转告他几句就成,我们这就先回去了,余事照旧。前几日胡人来过安城,说不定也会来平城,回去后我有安排,大伙儿齐心协力,且先共度难关再说。” 裴峰道:“殿下不如歇息 一晚,明日再回去?” “不了,公务繁忙,下回再来。” 言罢,便带着柳安走了。 路上,柳安问:“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高睿答道:“太圆滑了,话里有话。” “嗯?!”柳安不解。 “瞧你,别人说什么都听不出来,”高睿耐心解释:“我知道裴峰不可能希望我把府邸从安城迁到平城来,不过是试探。” 高睿自己也不想迁,但他实在不大喜欢这种卖弄聪明的下属,若是上级或平级,玩玩心计也就算了,你一个裨将,僻处边陲,守着个破城,来这一套做什么? 柳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他脸色不太好,但他为什么不希望你搬来?” “你觉得平城与安城的人有什么区别?”高睿卖了关子。 柳安打量了一下周围,道:“感觉要懒散许多,身上一股匪气,不像普通百姓。” 高睿指了指一旁的酒肆,说,“你看那里头。” 柳安望去,里面的男人个个强壮,不像当兵的,也不像吃不饱的老百姓,围坐在一起喝酒。 柳安与高睿能感觉到,裴峰是平城最大的掌权者,主管多年来,城里头养了不少闲人。 极有可能与附近的土匪勾结,或者说,裴峰就是这里的土匪头子。 “改天再来收拾,”高睿说:“先回去吧。” 第94章 【塞北】于阗城破 自上次偷袭以后,匈奴军迟迟不来,安城派出十名斥候散入周遭侦查,发现几次匈奴军的踪迹,现在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 迂回曲折,以扰乱安城军的判断,不知何时才会开战。 “他们在等什么?”柳安看着地图,眉头深锁着问。 “等援兵,”高睿答道:“但如今广宁关稳定,他们的援军没这么容易来。” 柳安有些担忧:“就算援兵不来,以匈奴军的数量,我们想赢也很难,快秋天了,他们肯定要来的。” “不用太担心,去吃早饭吧。” 饭时,高睿道:“我预备出去一趟。” “去哪儿?!”柳安险些把手里东西打翻,道,“你不怕死?!还敢一个人出去?!” “一起去啊。”高睿茫然道。 “哦。”柳安意识到原来是一起去,说,“嗯,那行。” 柳安也不问了,高睿一脸无奈,靠在桌边,一手扶额。 “出去做什么?”柳安又问。 “让隐水先生向你解释吧。”高睿道。 柳安这才发现厅堂里多了个人,正慢条斯理地坐着喝茶,正是突然离开的隐水先生,他一身风尘仆仆,想来刚抵达不久。 隐水先生朝两人点头,大家已是老相 识了,隐水先生甚至不起身,说:“猜想赶一赶路,说不得能蹭口饭吃。” 人来得太突然,柳安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隐水先生来得正好,早饭一起吃吧。” 高睿:“……” 愣了一会儿后,隐水先生方笑着起身,说:“恭敬不如从命了,柳少侠。” 柳安这才反应过来道:“隐水先生——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去了趟于阗。”隐水先生答道。 “隐水先生怎么亲自来了?”高睿朝隐水先生拱拱手,双方这才各自坐下,高睿又吩咐人舀一碗粥过来,让隐水先生先吃早饭。 “于阗的吃食终究是吃不惯,想念中原饭食,”隐水先生说:“胃也不舒服,还是南方的伙食熨帖些。” 柳安笑了起来,隐水先生说:“两位请,不必管我老头子。” 饭后,柳安问:“还没说出去干嘛呢?” 高睿看了隐水先生一眼,后者笑道:“幸不辱命,于阗苦匈奴久矣,答应借粮和兵给我们。” 柳安刚松了口气,却没意识到这与出去有何关系。 隐水先生又说:“但于阗王并未和我谈条件,嘱三皇子什么时候若有时间,秘密往于阗走一趟。” 高睿说:“于 阗王老谋深算,两国讲利益的事非要我亲自去一趟,无非是想让我个人欠一个人情。” 隐水先生宽慰道:“本来于阗王也该调这批粮食出来,于阗和齐国抗争多年,如今面对胡人,和齐国倒成了唇亡齿寒的弟兄,他们想要搭上齐国,是无可厚非的,粮食过得几日就到了,我年纪不比年轻人,赶路几日,竟是不支。” “快请隐水先生下去休息。”高睿忙吩咐道。 安顿好隐水先生后,柳安才道:“我们什么时候去?” “晚些时候,我把事情安排完,带上林子寒就出发。” 不过五日,三人便快马加鞭到于阗边境,并和亲赴边境的于阗王长子讲好了条件,但具体谈了什么,只有高睿知道。 他们决定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赶回安城。 是夜,柳安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到得半夜时,远处传来喧哗声,突然将他的思绪拽回了很久很久以前,天山的那个夜晚。 他当即从窗口飞身出去查看情况。 喧闹声越来越大,另外间房里同样没睡着的高睿猛地坐起来,听到远方,街道的尽头有士兵的呐喊声。 “柳安!”高睿过去拍了几下墙,转身却发 现林子寒穿一身白色里衣,一脸无聊地站在自己身后。 林子寒睡眼惺忪地说:“外面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出去查看了。” “我们也出去看看。”高睿说。 “你找死啊,真乱起来,鱼龙混杂,说不得刺客就在其中。”林子寒答道。 高睿只得不说话了,外头的喊声越来越大,高睿又探头去看,说:“着火了。” 林子寒随口道:“胡人来攻城了吧,可别让合谋的计划泡汤了。” 这一夜里,胡人果然来攻城了,不知从何处进了城,一时间东北城中全是火光,百姓渐渐被惊动。 高睿在塞北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战争,纯靠目测就能判断出入侵的规模,胡人杀进来了,但进城的人还不多,所以要四处纵火,虚张声势。 骚动蔓延到了客栈,客栈中发出尖叫声,高睿听到有人挨扇门踹开,每一声踹门响,便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高睿听到那声音,登时怒不可遏,四处找剑,正要冲出去时,林子寒却提起剑,听到脚步声响时,一剑刺向门板。 走廊里一声惨叫,林子寒拔回剑,又是一剑,外头寂静无声。 “走!”高睿拉开房门,眼前灯火通明,客栈内打翻 的油灯挨着地板,烧了起来。 门外躺着两名胡人,更多的人从楼下杀了上来,高睿一个翻身躺上楼梯扶手,一路滑了下去,所过之处胡人纷纷惨叫,尸横就地。 林子寒朝客栈大门撒了一把毒粉,冲进来的胡人登时腿软。 两人趁机从窗户跑出客栈,沿街烈火燃起,城东城门也有敌人杀进城了。 长街上一片混乱,一个身影冲来,四处张望。 “柳安?”高睿马上认出了柳安,喊道,“在这里!” 柳安听到声音,立马冲过去,向两人解释:“刚去看了,城破了,于阗军正在设法围堵。” “是怎么回事?”高睿问。 柳安答道:“今夜胡人突然偷袭,一把火将城东的官驿全部烧了,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去城东。” 大批匈奴军涌进城来,于阗军正在奋力抵抗,一拨接一拨地填上去。 三人跃上房梁,冲向东城门处。 “冲锋——战!”有人用于阗语喝道。 直街上,于阗军发动了冲锋,柳安低头一看,只见一名全身银铠的年轻将领率上百人直冲向匈奴军,简直势不可挡! 然而匈奴军的数量更多,占了压倒性优势,顶着盾牌朝于阗军冲来,双方混战厮杀。 第95章 【塞北】重逢师兄 柳安低头一瞥,看见于阗军已被冲得连番后退,那年轻将领抵挡不住胡人的冲杀,在马上摇摇欲坠。 侧旁的护卫抢上,以盾牌为他抵挡箭矢。 紧接着胡人阵营中一声怒吼,匈奴军杀开一条血路,朝那年轻将领冲来。 柳安当机立断,跃下屋脊,朝胡人一剑砍去! 为首的胡人使一把斩马刀,他被柳安斩中左手,痛吼一声,但没有退让,一刀拍在那于阗军年轻将领的铠甲上,发出闷响。 于阗军年轻将领伏在马背上,又有人朝他冲来,柳安再一剑横扫,带着那将领突出了重围。 将领的头盔掉落,奄奄一息,伏在马背上。 高睿从盔甲上看出此人定是于阗国的重要人物,便也从屋脊上跳了下来,将马牵到一旁,将领全身铠甲重逾二十斤,摔下地时发出响声。 “你没事吧?”柳安摇晃那将领。 那年轻武将披头散发,挨了一记斩马刀,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脑海中仍嗡嗡作响,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柳安?”他说。 继而昏了过去。 柳安登时如中了晴天霹雳一般。 高睿双眼微眯,问:“你认识他?” “我……”柳安一时 间竟有点不知所措,外头又有人杀了进来,林子寒抽剑,杀了两名胡人,巷战一片混乱,柳安忙道:“走!马上带他走!” 他们带着尚鸿进入巷内,撞进一户人家的后院,这家里头已没有人,料想是逃了。 林子寒刚关上门,柳安马上解开尚鸿的盔甲,仔细检查他的身体,他身上没有伤口,鼻孔里却流出血来,乃是被胡人的斩马刀震伤了。 “这怎么办?” “有针吗?”林子寒问,“两枚就行,没有就去屋里找找。” 柳安连忙进屋翻了两枚银针给林子寒,看着尚鸿。 “他是我内门的师兄,但他当时不是被宗林杀了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柳安说。 高睿明显松了口气。 而林子寒擦拭干净针,先是施了一针,定住尚鸿的经脉,再用一枚银针从他的耳下缓慢地刺入,手指捻着旋转,整个过程须得非常小心。 “你在用什么办法?”柳安说:“当心点,别乱来。” “放心,”林子寒答道:“他头受到重击,容易昏迷不醒,此时脑内震荡出血,必须马上从耳后放血,否则血液淤积成栓,会令伤者呕吐,昏迷不醒。” 林子寒抽出银 针时,果然有淤血淌出,尚鸿仍昏迷不醒,柳安便让他坐着,背靠院墙,拍拍他的脸。 外面的战火渐渐平息,于阗的军队找来,将尚鸿带了回去,并盛情的款待救下他的三人。 等尚鸿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刚醒过来,便要去见柳安。 两人久别重逢,用力的抱了抱对方,柳安注视他的眼,眼里竟有泪水。 “果真是你,”尚鸿改用汉话,说,“我就知道我没有做梦,柳安,终于又见面了。” 那一刻百般滋味,一齐涌上柳安心头,他笑了起来。 柳安问:“头还疼么?” “轻伤,”尚鸿说:“不足挂齿。” 他紧紧握着柳安的手,带他进了厅堂,又差人叫来了高睿两人,一同用早饭。 “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柳安看着尚鸿。 尚鸿疲惫地笑了笑,再看柳安,短短一年,他们都长大了。 尚鸿的变化虽没有柳安这么明显,眉眼间却带着不怒自威的一股锐气,比从前更明显,也比从前更成熟。 尚鸿叹了口气,道:“其实当初,师……宗林并没有杀我,他那一剑偏了几分,等我醒来时,天山已经彻底没了。” 一提到当年的事 ,两人的心都堵着,郁闷无从发泄。 “那你怎么来了于阗,还成了将领?” “我娘本就是于阗人,天山覆灭以后我便回了于阗,正巧于阗王求贤若渴,我便一步步成了于阗的禁军统领。”尚鸿道。 听到尚鸿说自己是禁军统领,高睿顿时警惕起来:“禁军统领不在王城,怎么跑来边境了?” 尚鸿微微皱眉,问:“柳安,这是?” “哦,你们还没见过吧,”柳安连忙介绍:“他叫高睿,以前也是天山的弟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林子寒。” 尚鸿听到高睿这个名字,便没了心思听柳安的后半段话:“您就是齐国的三皇子殿下?” 高睿颔首:“没错。” 尚鸿连忙起身:“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高睿摆了摆手:“你是柳安的师兄,自然也是我的师兄,坐吧,你还没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来边境。” 尚鸿想了想,说:“我是奉命护送大王子的,于阗主和的大臣想杀大王子,昨夜是他们布的一个局,不过我想,这也是天意,若没有他们,我也见不到你们,这应该也就是咱们的缘分吧,还要多谢你们救了我。” “师兄以前教 了我不少,”柳安答道:“况且于阗的粮食救了安城百姓的性命,这么算起来,反倒是我们欠你的。” 尚鸿说:“那不能算,毕竟也要靠你们挡着,贵国没有拿出安城、平城、捷城地域与胡人交换,足感盛情。” 两人有说有笑,反倒是高睿一脸愁容:“于阗朝廷党羽分歧很严重吗?” 尚鸿忙道:“殿下不必担心,主和一党都是些守旧的老贵族,翻不出什么风浪的,王上如今已在着手对付了,昨天也不过是他们狗急跳墙。” 高睿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我可不想白跑一趟,我们今日便离开。” 尚鸿无奈的说:“邻居家后院起火,无暇招待,让你们见笑了,但现在出城去,外头千军万马,你们不一定走得脱。” 高睿寻思片刻,发现确实正如尚鸿所言,柳安与林子寒虽然武艺高超,杀人不难,但是面对千军万马,人力终有穷尽之时。 “你所说有理,但总不能胡人一日不走,我们便多留一日,须得在入秋前赶回去才行。” “放心,我已求援,届时援兵一到,我们便可主动出击,到时候你们想要杀出去,也容易许多,现下便安心住下。” 第96章 【塞北】送君千里 三日后,大王子带着尚鸿亲自过来,看了房中三人一眼。 “准备走了吗?”高睿走到院内,问道。 昨天下了场大雨,满地脏兮兮的,天气又回暖了些,反反复复的,到真正入秋,还有近一个月时间。 “准备走了。”大王子说,“我们的人到了。” “如此甚好。”高睿答道。 “这里有胡人的兵营布置,”一旁的尚鸿说:“你看一眼。” 高睿打开尚鸿递过来的羊皮纸,问:“哪里得来的?” “斥候凭着记忆画出来的。”尚鸿点了点地图,道:“今天晚上,我们会派兵设法冲营,你与我们一起,冲过敌人的防御圈后,朝东南方逃,我们的援军在这里,有五千人埋伏着。” “足够了。” “那么就定在今天晚上吗?”尚鸿低声问。 高睿点了点头,他们便回去准备了。 是夜,南门有队伍出动了,且与胡人展开了正面交战。 传令兵沿着城墙冲来,举着火把,轮到东门了。 东门先开,第一队兵马冲了出去。 柳安的一颗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些都是为了齐国与于阗交好,甘愿付出生命的人,今夜他们的任务是引开敌军,战到最后一人为止,几乎都不大可能有命回来。 大门再次打开, 领头一声令下。 尚鸿笑道:“我为你们打头阵,杀——!” 城外,匈奴军的火把照耀夜空如同白昼,大门一开,喊杀声四起,热闹非凡。 四处全在鏖战,柳安双腿控马,拔出剑,同高睿、林子寒跟在尚鸿的卫队身后,冲进了敌阵! 这是柳安此生中第二次面对如此众多的匈奴军。 匈奴军军如海潮一般涌来,然而尚鸿近卫的铁甲马更为凶猛,一瞬间直接撞了上去。 突围军连番出城,匈奴军还未明于阗军之意,以为是来袭营的,刚回过神,后阵内便四处起火。 一队队的于阗兵接连冲了出来,四处冲击终于军的防线,每出一队兵,防御阵线便被打开一个缺口,匈奴军开始调动兵马,竭力应对。 柳安根本不知道面前有多少人,但尚鸿一定已安排人在城墙上观察过,确定他们冲的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然而正面撞上去时,至少也有上千人。 拒马桩被铁甲战马撞开,第一拨上前迎击的匈奴军被撞得人仰马翻。 紧接着更多的匈奴军开始包抄,四处全是杀声、呐喊声,还有流箭飞来飞去,刚刚还能在马上战斗的高睿顿时小心翼翼的控马,一旦被撞下马,将是死路一条。 本以为当有不少惨叫声,但他 身边,反而是最安静的。 只因柳安手持清虚剑,见人杀人,见马斩马,有人手持兵器冲来,便连人带兵器一起斩断,而林子寒手摸暗器,暗器飞射时,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坠落马下。 剑上、暗器上统统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钉在马匹身上,战马也瞬间翻滚,丧命。 如同暗夜中浴血的死神,稍沾上一点边便有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葬送。 直到攻势稍缓,柳安大喝道:“子寒!” 林子寒招了招手,吼道:“所有人,闭气!” 紧接着,林子寒叼着铁哨,猛地一吹,内劲到处,尖锐声响,冲向最后一道防线。 尚鸿与一众卫士接到命令,同时闭气,突围出来的上百骑齐齐踏动地面,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向着朝他们发动冲锋的上千敌军猛然撞了过去! 两军相撞的瞬间,林子寒双手一展,俯在战马上,以内力朝两侧送出两道药粉,“呼啦”一声呈水平线飞射而去,药粉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扩散,飞扬。 紧接着他和身后所有人同时侧身,藏身战马身侧,固定住身躯,撞上了匈奴军的冲锋阵。 高举武器的匈奴军碰到那道药粉,登时全部翻倒,防线又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柳安手持清虚剑,将撞上来的中 毒士兵斩成两半,第一个冲过了包围圈! “过了!”高睿道。 于阗军也冲过了防线,匈奴军除却中毒士兵,还有数百人,当即呈包抄阵势,朝他们冲来! “解甲——!”黑暗中,于阗军吼道。 奔马狂冲之中,于阗军纷纷一扯马上系绳,“哗啦”一声,战马上的铁甲全部散开,被抛在身后,紧接着卫士们全部扯下身上钢铠,当真是一路丢盔弃甲,只为了减轻重量。 匈奴军开始射箭,一箭飞来,擦过柳安的脸庞,劲风接二连三地响起,林子寒瞄准对方弓箭手,果断掷出暗器。 射的却是对方的马,那匹马顿时滚倒,马上之人被后面追兵踩踏,林子寒连珠数发暗器,每一发暗器都放倒一个人。 他准备了足够的淬毒暗器,箭上喂有中者立毙的剧毒,他专射马,不片刻就凭着这毒放倒了数十名骑兵。 “逃脱了吗?”柳安问。 “应该是成了。”高睿答道。 尚鸿的卫队赶上,呈羽翼般散开,追赶着柳安,高睿放慢了速度,问:“你们的头儿呢?” “我在这里!”尚鸿的声音喊道。 折损了将近一百人,亲卫都还在,柳安回头看时,见有三匹战马跟在他们后头,其中一匹是尚鸿骑着。 “有受伤的 吗?”高睿又道。 还没人回答,柳安突然间意识到危险,猛地躬身,挥剑斩去,“叮”的一声斩中匕首,继而以剑一挑,爆起一捧血雾。 是步兵? 高睿心中一震,但步兵有这速度? 紧接着一道飞索射来,柳安的战马登时滚倒,带到高睿的战马,两人同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背后倏然有人追到了高睿身前,抽出长刀,一刀唰然斩下。 柳安突然转身,与此同时,高睿朝后猛地一退,短短瞬间,看清了冲上前的刺客! 那刺客一身黑衣,绝不是匈奴军的人! 高睿临危不惧,反手抽出长剑,一手疾探,与那刺客换招。 在那眨眼的短暂瞬间,刺客长刀挥来,斩过他的腹部,却没有砍破他身上的轻甲,高睿手中长剑则在那刺客脸上一划,划破皮肤,带起血花。 刺客朝前一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柳安再出剑,带着高睿一避,躲过侧旁袭来的又一名刺客,手起剑落,把那刺客斩死。 “暗卫的人?”柳安问。 高睿来不及多说:“应该是,我们得快走,一会儿匈奴军该追上来了。” 尚鸿见状,让自己的亲卫让了一匹战马给柳安二人同乘。 尚鸿眼里含泪:“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师兄,多保重。” 第97章 【塞北】平定平城 夤夜,逃脱了胡人的追击,柳安三人在一处山谷里暂时歇息,群山陷入黑暗中,偶有野兽的嚎叫透过风的沙沙声响,远远传来。 突然间,一阵微弱的兽吠惊醒了柳安。 兽吠戛然而止,就像被什么突然扼断了一般,柳安猛然睁开双眼。 身穿黑衣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朝山谷围过来,一阵轻响,纷纷翻身上树,伏在树枝间,各自手持强弩。 柳安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叫醒高睿和林子寒,小心翼翼的翻身上马,众人默契地一抖缰绳,战马同时启程,逃离山谷。 刺客听到马蹄声响,顿时发现了他们,为首那人吹响哨子,所有人从树上射下箭矢。 但战马已经一骑当先,冲出了包围圈,刺客纷纷下地,奈何徒步奔跑已追不上柳安三人。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没有人说话,匆匆赶路。 “他们追不上我们,穿过前面的芒草地,上了官道,很快就能赶回去。”高睿道。 柳安却在芒草地止步,皱眉道:“等等!” 林子寒低声道,“前方说不定有埋伏。” 黑夜里,风声沙沙作响,芒草丛被吹得此起彼伏,寒风如刀,高睿果断道:“改道进山,不要冒险。” 三人正要掉头时,芒草丛中发出一声 呐喊,竟是天摇地动地杀出了上千人来! 高睿登时色变,柳安怒吼道:“快走!我们来断后!” 高睿果断掉头,朝定军山的方向冲去,柳安和林子寒抽出武器,驾驭战马,杀进了迎面冲来的敌军中! 两人配合无间,遏制住了敌军的第一波冲锋,然后立刻驾马追赶高睿。 三人甩开追兵,进了树林,暂时就地休息。 林子寒长舒一口气:“好险,要是真进了芒草地,就危险了。” 高睿道:“刺客和他们是一伙儿的,算准了我们会逃上官道,于是在芒草地埋伏,现在虽然暂时甩开了,但我们也回不去。” 林子寒调侃道:“你们当皇子的危险,我们这些跟着的也危险。” 高睿自嘲的笑了笑,道:“为今之计只有分头行动,你回安城搬救兵,我和柳安留下吸引注意。” 林子寒知道如今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三人就此分开。 “你看清了吗?”高睿问。 柳安点了点头:“穿着齐国的铠甲,但人不是安城的。” “我就知道,”高睿冷笑:“定是那裴峰与太子合谋,想置我于死地。” 柳安实在搞不懂帝王家的兄弟,看着兄友弟恭,却都不坏好意。 两人陷入沉默,没多久,远处传来响动。 “来了。” 高睿也听见了,云淡风轻地说:“动身吧,朝北面撤。” 两人以布包裹了马蹄,撤出树林,静悄悄地朝北边走。 走了一夜,天渐渐亮了,他们面临最后一道峡谷,穿过这条峡谷,北面就是平原,夤夜沿着平原离开,敌军就追不上他们。 但柳安能感觉到,峡谷两侧有埋伏。 “高睿,”柳安低声说,“不如我们换条路。” “四面八方全是敌人,”高睿答道:“太子誓要把我留在这里,若我是他,便会在南边通往清河的道路上布下重防,北边峡谷内易守难攻,反而不会有太多兵力。”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牵着马,独自走进了铺满白雪的峡谷内。 “你有字吗?” 柳安不解,不知道高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有,子卿。” “我的表字叫泽峻,如果我走不掉,”高睿侧头笑道,“你看清楚,今天来的人是谁,我可以死,子卿,你不能死,你必须冲出峡谷去。” 柳安涌起不祥的预感:“高睿。” “以后可以叫我的表字,”说完,高睿朝着峡谷内朗声道,“也该现身了吧,你们不烦,我也烦了。” 话音刚落,峡谷高处响起一声口哨。 哨音一落,各处的 埋伏纷纷现身,山崖上、高石上、树后,全部是手持弓箭的士兵。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抱歉了,三皇子。” 柳安厉声道:“裴峰,你这是以下犯上!” 柳安这么一说,裴峰的手下,登时就愣住了,众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颇有点不知所措。 “谁让你来杀我的?”高睿的声音冷静,却带着威严:“放下弓箭,我赦你无罪。” 山崖上静默片刻,跟着裴峰而来的手下感觉到有一把利刃抵住了自己的后颈。 “大哥,杀吗?” 裴峰冷笑:“来都来了,自然要杀,三皇子通敌,该束手就擒的是你。” “笑话!”远处,王嵩策马奔来:“裴峰,你当真以为平城的动向,我们就一点儿不知吗?” 王嵩的身后,是安城的兵马。 变故突生,两侧峡谷上数十名刺客滑下,不顾一切地冲向高睿,要先取他性命。 高睿将斗篷一解,现出内里皮甲,抽剑,双手握剑,身先士卒,同柳安冲向刺客群! 他手中握的剑,虽不及清虚剑锋利,却也是一把利剑。 林子寒策马冲来,撞进了刺客群,飞身下马时两手抖开暗器,中者瞬间尸横就地。 “殿下!剑法不错!”林子寒喝道。 “还好你们来 的及时。”高睿抬剑格挡,斩断一名刺客手腕,林子寒弹出毒粉,当场结果了他。 平城军看见安城军,便不再动手,柳安先是解决掉冲下来的刺客,再是一跃,上了最高处的石头,再转身一扑。 裴峰抽剑,侧身。 柳安一剑刺向裴峰,却不取其咽喉要害,而是刺向裴峰背后的那个黑影,对方来不及将裴峰杀掉灭口,马上抽剑格挡。 柳安剑气如鸿,那人也闪电般出手,彼此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两剑相交,一声金铁震鸣响彻山谷。 那人实力不如柳安,猛然退后,紧接着林子寒的三枚暗器如流星般追去,已到了面前,封住他的退路。 一镖正中那人肩头,那人闷哼一声,朝后摔下去。 那人刚被抓住,立马服下牙后藏的剧毒,柳安冷哼一声,旋即在空中一旋身,抬腿横扫,裴峰惨叫,被踹下了山崖,摔在战阵中。 士兵们抓住裴峰,把他带走。 高睿道:“整队回家!” 柳安命都快被高睿给吓没了,方才打架的时候,他真是怕死了突然有个刺客伤了他。 “你是我们的头头,怎么能身先士卒?” 高睿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开心,看看柳安,又看看林子寒,柳安瞪着高睿,当真是没脾气了。 第98章 【塞北】再议内政 一切都结束了,直到看见沿途的烽燧塔,柳安才真正地感觉到,回家了。 他们都平安回来了,柳安心想,可他实在累的睁不开眼睛,又感觉到高睿横抱着自己,穿过走廊,到房间去。 这时候,柳安还没有意识到,在塞北的时光,将成为自己人生里的一段强力转折点,许多人、许多事,就这么朝着命运注定的轨迹,轰轰烈烈地直冲而去,再不回头。 当他醒来时,一切恍若隔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孩提时的天山。 唯一不同的,只是身边躺着的人变成了高睿。 他起身端详高睿,和在天山不同,如今的高睿连熟睡之时都保持着警惕,有人靠近他们的卧室,也能瞬间睁开双眼,却只有对柳安是不设防的,仿佛会自动把他给过滤出去。 就像往常一般,柳安醒来后,高睿稍稍地动了下,接着继续睡。 柳安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脏衣服全换掉了,床边放着一盆水,盆边搭着布巾,柳安便擦拭了下自己的身体,并对着镜子端详。 高睿听见声音也醒了,坐起来,一脸委顿,看着柳安。 柳安问:“我睡了多久?” “也就一夜,”高睿显然也是 睡太多了,懒洋洋的说:“几天没合眼了,不多睡会儿?” “睡太久了身子也不爽利。” “唔。”高睿起身洗漱,完了便与柳安到厅堂里去。 “先处理城中事吧。”柳安趁着侍卫端上早饭时,吩咐道。 “城中打点,俱与往常一般,”梁成说:“未有变化,殿下这次出去太久了,朝中来过信使问询和于阗的盟约,都找不到人。” “是我的错,”高睿答道,“初时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此事劳烦梁大人替我先行按下,不可通报朝廷我去过于阗。” 梁成微一迟疑,段岭又说:“安阳那边是不妨的,我与于阗并未商谈什么。” “好。”梁成松了口气,毕竟私下前往他国商谈合谋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给高睿兜了。 “其他的呢?” “今年的收成还行,秋收粮食能有两万石左右,刚开了个头,”梁成说,“足够吃的,库银还是赤字,清点出些陈年烂账,俱是欠朝廷的,且再拖些时候,朝廷来使主要问的还是赋税,替大人挡回去了。” “落日关破了以后,朝廷不是说免了税么?”高睿皱眉道。 “先前是这么说的,”梁成答道,“不知哪位大人又提议,广宁关既然退 了匈奴军,安城也安分下来了,今冬说不定能增些,来使我也打点过了,两位大人可放心。” 柳安吃着面,到得商议内政时,基本上不怎么搭话。 既然梁成这么说,料想就是送了钱,高睿便不多在意。 梁成又说:“安城一穷二白的,下官想了些办法,第一批新炭刚出来,便拿去与百姓换了些钱用,官炭折价后到百姓手里,不过是三文钱一斤。” “烧炭赚不了多少钱,而且不是长久之计。”高睿摇头答道。 “炭是赚不到的,”梁成说:“可也不能白给了他们,须得冶铁方能有产出。” “是这么说,”高睿道,“我记得安城以南,是有铁矿山的,可不知为什么弃置了。” “下官也去问过,”梁成答道,“据说那一带山贼盘踞,乃是曾经三城逃兵、南下流民聚集之处,但人不算太多,若率军将此地平了,想必矿石,咱们是不缺的。” “既然人不多,去平了便是,也可以解决兵器的问题。”柳安道。 “现在要紧的是胡人秋掠,”高睿说:“开春便来办这桩事,粮食种子呢?” “正等着朝廷分派。”梁成答道。 “不能等朝廷给了,”高睿说:“须得另想办法去别的郡 买。” “没必要花这个钱,库银剩不下多少,”梁成说:“开春前派粮种的就来了。” “你没在安阳待过,不懂,”高睿说,“朝中一层一层的,写份公文上去,在户部卡到你入秋都下不来,来了也是次等的种子,先这么说,若这次户部当真办下来了,我当着你的面把种子吃了也不妨。” 梁成乐道:“行。”接着又报这些日子的盈亏,大笔大笔全是支出,少有收入,听得高睿烦死,好不容易听完,答道:“开春你得想办法把亏空补上。” “是,”梁成说:“只要铁矿一出,自然是有办法的,大人可放心。” “让你想办法,”柳安在一旁打趣的说,“你又把包袱扔回来?” 梁成忙诺诺:“那我这边就没什么了。” 段承志接着道:“民事民判,俱一如往常,唯有殿下不在府中时,三城偶有贪污受贿之事。” “先睁只眼闭只眼,”高睿答道:“等秋收以后再来慢慢算账,其余事由你说了算即可,有拿不定主意的,先与梁成商量。” 段承志点头,答道:“我这里的也没有了。” 高睿又朝向赵言,赵言便道:“烽燧、兵事、哨站俱好,城墙修缮部分也已做了七成,于阗 的粮食一到,又招了些人,速度快了些。” “入秋前能修完吗?”高睿最关心的两件事,就是军力与财政。 “不成,”赵言摇头道,“胡人已经在聚集了,本想再抽点人出来,冶炼兵器,如今炭是有了,铁器也不怎么缺,须得趁这些日子,囤积兵器。” 高睿想了想,说:“兵器目前够用就行,冶铁之事暂且按下,之后再提,修城墙须得加快,给你半月时间。” 赵言沉吟片刻,而后答道:“成。” “还得向广宁关求援,让他们准备好随时增派援军,广宁关大捷,那胡人秋掠的重点,必定就是我们了,暂且就说这么些。” “是。” 赵言便与众人点头告退。 “晨钧留下。” 江晨钧乖乖留下,与之前在广宁关相比,他沉稳了许多:“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高睿道:“给你出个考题,你和段将军学了月余的民事民判,便就段将军提到的事,写篇文章吧。” “好。” 江晨钧说完便转头告退。 见他走远,柳安道:“你对他倒是上心。” 高睿叹了口气:“虽然江泰清不是什么好人,但终究是我们杀了他的父亲,他这个年纪,好好教教,日后说不定也能当个好将军。” 第99章 【塞北】大退胡人 半月后。 安、平、捷三城的万人大军浩浩荡荡,会猎于城墙下,对面则是如山海壮阔的匈奴军。 两军黑压压的,共有三万人,没有一匹马嘶鸣。 匈奴军让开一条路,述律淳一身铠甲,排众而出,身边跟着述律月与述律瑞。 高睿则驾驭战马,来到阵前,二人遥遥对峙。 狂风飞起,齐军、匈奴军的旗帜猎猎飘扬,凛冽作响。 “该开战了。”高睿轻轻地说。 柳安一身轻铠,不紧不慢,来到高睿身旁。 “该开战了!”不知是谁的声音喝道,“打吧!” 段承志一身重甲,来到阵前。 “我大齐儿郎们——!”高睿的声音与段承志的断喝重合在一处。 齐军山呼海啸。 “可愿为大齐战至最后一人?” 又是齐声怒吼,排山倒海,地裂天崩。 “开战。”高睿手中长剑遥遥一指远方。 霎时间大齐上万将士,在那世世代代战死的英魂护佑之下,杀向了匈奴军。 双方的前锋军在号角之下发起冲锋。 王嵩率军从侧面包抄,杀进敌阵,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后受伤退回。 林子寒鏖战不敌,被撞落马下,柳安冲来,救走林子寒。 苏远深入敌阵,匈奴军监军被他一箭射杀,麾 下军队死战不退。 两军在清河旁这一战,令万里平原染遍鲜血,城墙处已成巨大的绞肉机。 匈奴军几乎一接触,便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然而齐军死战不退。 就在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时,广宁军渡河而来,驱逐匈奴军。 尚鸿同样带兵埋伏,袭击述律淳,双方一个照面,尚鸿将述律淳射落马下,述律瑞冲来,拼死抢回述律淳,回归己方阵中。 局势瞬间反转,至此,匈奴军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背水一战,竟是拼死不退,在一片混乱中仍想着先抓住高睿,瓦解齐国的攻势。 齐军遭遇了更为猛烈的抵抗,主力军被冲散,段承志率领的前锋军与高睿率领的中军在峡谷处遭到阻隔。 “泽峻!他们追来了!”柳安吼道。 “多少人?!”高睿身边仅剩千余人,剩下的都在段承志身边。 “五千!”有人吼道。 “绕过峡谷!”高睿果断喝道:“尽快与前锋军会合!我们已经赢了!这是他们最后的兵力!” 五千匈奴军沿着山谷斜坡发动了冲锋,如同海啸一般卷来,高睿在亲卫的掩护下冲向峡谷尽头。 “我来!”柳安喝道,“你走!泽峻!” 高睿回头望,柳安竟是再次组织起冲锋 ,抵挡追来的五千匈奴军,双方一接触便开始混战,更有匈奴军越过防线,朝高睿冲来。 亲兵保护高睿绕道离开,柳安则被大军冲向峡谷尽头,然而峡谷前方,又有上千人朝他们发动了冲锋。 “子卿!小心!”高睿喝道。 流箭射中了柳安,却被轻甲挡住,柳安拼死冲进了战阵之中,眼看一人左臂以布重重包裹,抡起一把斩马剑,朝柳安冲来,并凭着那斩马剑的力道,朝他当头斩下! 斩马剑挑起一道光,柳安看到持剑的述律瑞满是血污的脸,然而他已无法再后退,只得侧着肩膀去硬扛述律瑞的那一剑。 眼见着那一剑就要砍在他剑上,一道黑影掠过,一脚踏上马鞍,顺手拉住柳安,用身子硬生生挡住了攻势。 重甲与斩马剑相撞,发出“当”的巨响,震得柳安耳膜剧痛,但并不影响他出手,仅仅一剑便将述律瑞挑下马。 “杀了他们!”述律瑞吼道。 “段大叔?!”柳安颤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发现你们被隔开了便带了一队人折回来,不必担心,前面有王嵩和苏远在。” 述律瑞将巨剑丢在地上,抽出腰畔长刀,匈奴军齐齐退后,准备冲锋。 “你死定了, 柳安,”述律瑞说:“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也该死在这儿了。” “我还在呢。”段承志喃喃道,他骑着马,身后跟着柳安,清澈的眼中映出面前上千名匈奴兵,以及山崖上出现的弓箭手,个个弯弓搭箭,朝向中间。 “我武功不如你,这些杂兵数量太多,就交给你了。” 柳安使出毕生绝学,内力前所未有的澎湃,剑意锋锐无比,让人不禁心生惧意。 双方短兵相接的那一瞬间,段承志侧身撞向述律瑞,长剑上挑,迎向他的长刀!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段承志与述律瑞互换一剑。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述律月从重甲缝隙里一刀捅进了段承志的胸膛,段承志右手猛然抓住刀锋,手掌并合,一锁,刀刃瞬间卡在了他的肋骨中央,未能穿过他的肩胛。 紧接着段承志漂亮地一挑,以长剑无声无息地刺穿了述律月的咽喉。 柳安以一当百,解决掉首队匈奴军,帮着段承志解决掉述律瑞。 述律月那一刀刁钻,此刻的段承志已经气力不支,无法控马,柳安把一把拉过段承志,让他伏在自己背上,带着他冲出敌阵。 柳安回头看,喊道:“咱们冲出来了!” “很……好。”段承志说 。 “你受伤了!段大叔!”柳安朝身后一摸,满手都是血。 “不碍事,快与大部队汇合……” 柳安立马加速想要与大部队汇合,段承志却突然侧身一栽,摔倒在地上。 柳安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冲了回来,段承志在地上仍勉力站起,用了几下力,始终未能直起身。 柳安冲来,想要将他扶起。 “没……事……”段承志口中溢出鲜血,一个踉跄,勉强站直,又立刻双腿发软跪下。 “段大叔,你不要勉强!”柳安双眼含泪。 他与段承志虽然相交并不深,但一直以来段承志都像父辈一样照顾他。 “我……欠殿下的祖父……一个人情……殿下看重你……保护了你……就等于保护了殿下……这下倒是不欠了……” 高睿的大军找到他们之时,段承志躺在柳安的怀中,已经没了气息。 平顺四年八月,清河边齐军经三日三夜血战,将胡人驱离落日关。 同年十二月,述律淳呈降书,胡人人退出三关之境,订五年之约,不再逾疆界一步。 齐国、于阗重划疆域,落日关以东尽归于齐国,于阗收复失地四百里。 平顺六年十二月,于阗、齐国订百年合盟,暂时占据南疆以北、南疆以东。 第100章 【塞北】春水荡漾 战后三年,落日关井井有条,又是一个丰收年,为了庆祝,举办了宴会,群臣喧哗,随之举杯,觥筹交错。 乐声渐消,柳安抽身离席,穿过回廊,来到供奉战死将士们牌位的祠堂。 柳安的眼泪无声滴落,落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满屋的牌位,想起那一年,兄长带着他从茫茫风雪里离开邺城,前往天山。 而他也在这么多人的帮助下,完成了容家的使命。 突然,柳安身后传来响动,他回头一看,竟是江晨钧:“怎么出来了?” 江晨钧平静的答道:“宴席烦闷,那些人也看不上我,就出来走走。” 虽然江晨钧没有做错什么,但他有那样一个爹,会遭人厌恶,是没办法的。 “你知道吗?”江晨钧接着道:“虽然段叔总是一板一眼,但其实他对我很好,我娘走得早,我爹没了,段叔也没了,唯一看着我长大的只有隐水先生,可他总是很忙。” 柳安叹了口气,江晨钧不知道的是,所有人接近他,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别太伤心了,你还有我们呢,等来日你跟着我们回安阳,好好念书习武,将来继承他们的衣钵。” 言罢,柳安抱了抱江晨钧,然后转身离开, 把空间留给他一人。 “怎么了?”高睿从阁外走来,站在门口。 他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背后则是浩瀚的星河。 “没事儿,就是来看看。”柳安答道。 高睿伸出手,擦去柳安眼角的泪痕,把他拉进自己怀中,彼此静静抱着。 过了许久,高睿吩咐人准备了些东西,带着柳安上了位于城主府后头,安城西面的高山。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柳安问。 “看你心情不太好,出来逛逛。”高睿答道,并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 这处距离城主府并不远,一条小路从府后穿出,通往种满青松的山腰,山腰上垒着半人高的石墙,又有木板隔开。 木板之间,则是雾气氤氲的温泉。 两人脱下衣服,泡了进去。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柳安感觉温泉被清理得很干净。 “安城古来就有温泉,”高睿答道:“前任城主修缮了下,倒是会享受。” 长久以来的疲惫哪怕休息了这么久,仍未完全消散,这么泡进池中,一身疲劳登时一洗而空。 高睿选了处浅池,池水泡着他们的身躯,高睿的胸膛、有力的背脊被泡得发红,健壮的肌肤沐在水中发亮。 “子卿。”高睿突然靠近, 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月光。 柳安稍稍别过头:“怎么了?” “你……”高睿似是鼓足了勇气,看向柳安:“你可有心悦的人?” “当……当然没有。” 高睿靠近柳安,灼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想成家。” 柳安耳畔微红,道:“我自己都漂泊不定,怎么成家。” 高睿想抱他,却被他按住了两手。 “你做什么?” 高睿眼里带着些哀伤:“子卿,你当真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柳安完全不敢直视高睿的视线,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了。 高睿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及至那日被裴峰包围,他才发现他对柳安的感情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柳安屡次豁出命救他,他相信,柳安也是有感情的。 高睿专注的看着柳安,突然以灼热的唇吻住他。 柳安顿时瞪大了双眼,震惊的看着高睿,他如果想推开,是轻而易举的,可是他的双手按在高睿的肩膀上,怎么也使不上力。 随着吻的加深,柳安逐渐被高睿抱住。 吻了一会儿高睿才松开他,但抱着不动,在他耳畔小声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我。” 柳 安这才惊觉两人身上的异常,就像从前春来时,他无处宣泄的情绪。 他似乎没有什么拒绝高睿的理由了。 温泉水随着高睿的动作而微微荡漾。 及至许久后,两人都头晕目眩,高睿才把柳安抱出来,擦干身躯。 山风吹来,柳安裹上棉袍,与高睿牵着手走下来。 “在想什么?”柳安脸上带着红晕。 “我甚至有点不想回安阳了,”高睿与柳安十指相扣,低声说,“塞北虽然一片荒凉,却也很美。” 柳安却觉得高睿话里有话:“怎么突然这样想,你若不回去,努力做的这些不就是白费力气。” 高睿突然转身,在柳安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没什么,只是回了安阳,又得面对那群人,时间长了,也会心烦,不过你放心,既然答应了帮你查,就一定会做到。”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安道:“等你什么时候坐上了你想要的位置,便将碍眼的全部扫出去就是了。” 高睿笑了起来,两人回到城主府时,宴席已经散了,高睿吩咐人到小厨房做了些清淡可口的小菜。 “你席上都没吃什么,再吃点儿东西。” 柳安确实饿了,晚上没吃什么,上菜后开始撕面 饼,蘸卤肉酱,喝羊汤,夹蔬菜,狼吞虎咽。 高睿道:“安城吃的味道比广宁关好些,但和安阳比,还是差了些。” 柳安说:“听闻江南一带,吃食都颇为精致,比起塞北这些粗犷的东西,肯定是要好的。” “倒也不一定,”高睿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江南的细皮嫩肉,我可不喜欢。” 柳安耳尖微红,有点不好意思:“说吃的呢。” “是是,等回了安阳,我再带你吃好的。” 柳安收敛心神:“估计也快了吧。” 他知道现在将是自己与高睿在塞北过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十一月里,南方传来不少消息,年关以后,又是一年的用人之时,功曹考核,各地都在朝中央送信,由安阳点选考校。 而高睿在塞北接连两场大捷,击退胡人,一时间风头无两,再怎么说,也该在年前回朝了。 然而越临近,柳安心里的不安全感越来越强烈,就像当年在天山等候容沁一般,但按道理说耶律空等人已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有点坐不住了?”高睿问。 柳安摇了摇头:“没,就是有点不安。” 高睿闻言,捏了捏柳安空闲的那只手:“一切有我,放心。” 第101章 【塞北】取道回朝 几日后。 王嵩找到在城外巡视的柳安与高睿,朝高睿说:“殿下,得述职了,朝廷来了人。还有一应考核之事,都得由您安排。” 高睿问:“来人是谁?” “三关巡司使姜青大人。”王嵩答道:“广宁、落日、铁衣三关俱是他负责。” 柳安马上拉着高睿就朝城里跑,姜青正在府中与梁成说话,询问邺城财政,柳安便欢呼一声冲进来,与姜青扑在一起。 两人抱了一会儿,高睿才有些吃味的将他拉开。 “最近怎么样?”柳安笑道。 “都挺好,”姜青先让柳安坐定,也不客气,自顾自笑着替他斟茶,显然没把自己当客人,说:“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当年他们走的匆忙,寒暄一番后,方才谈到正事。 “陛下提拔了不少新人,”姜青朝高睿说:“又有不少大臣上书,想把你调回去,若说同年外放的大人,你自然是政绩斐然,谁也越不过你前头的。” 高睿听了,便放心下来,问起朝中之事,知道今年秋试不错,开春的殿试想来户、礼、工三部又要多不少新人。 柳安道:“如今三关境内升平,内无山匪之忧,外无胡人之扰,俱有殿下的功劳,让 他继续待在邺城,实在是大材小用……” “正是如此,”说毕姜青从袖内取出一卷圣旨,说:“陛下吩咐,须得两位亲启,我就不宣了。” 见圣旨如见陛下,两人下跪,由高睿接过圣旨仔细看过后说:“陛下让我们安排好一应事宜后回朝,给我封了镇国尊皇子,还给你封官儿了,驱逐胡人有功,封兵部员外郎。” “哦。”柳安说,“臣接旨。” 如今高睿是从一品,柳安是从五品,这下姜青的官位反而是厅里最低的了,只得起身朝他们行礼,客客气气的。 高睿示意他免礼:“陛下怎么样?” 按例,臣子是不能直接问询皇帝的病情,但他们有多年的交情,姜青便小声道:“不大好,自落日关大捷以后,每况愈下。” 高睿点了点头:“陛下的夙愿就是平定胡乱,收复失地,如今做到了,撑着他的精神劲儿就没了。” “这可不能议论。” 高睿自觉失言,便不再多说,不多时,他召来下属官员,逐一给姜青述职,非常耐心地朝姜青解释了在落日关推行的一系列新法。 其实他身为皇子,只要两句话就能把姜青打发了,哪怕他回去参自己一本“骄言横 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从内心深处是非常想重建落日关的,想要让落日关逐渐恢复往日的荣光,必须要听听其他人的建议。 姜青很认真地听了,时不时还会提出问题,述职足足进行了两天,到得最后,所有细节敲定,才算完毕。 “我这就走了。”第二天午饭后,姜青接过高睿递来的奏本,居然一刻也不愿耽搁。 “不多留几天?”柳安诧异道。 “不了,现在上路,四日后进广宁关,还能在年前赶回安阳。”姜青答道。 高睿准备了本地的土特产要送给姜青,金条是不想拿出来试他的,姜青却一概不收。 柳安与高睿便亲自把姜青送出城去,姜青说:“不出五年,落日关定会重新起来,到时候胡人再来,也不怕他们。” 高睿只希望以后自己回了安阳,派过来的别是个贪官,把自己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摊子又折腾坏了,那要伤柳安的心。 “他居然什么也没收。”高睿回到府中时,不由得还在感叹。 “年轻人都是这样,”隐水先生笑道:“待过了三四十,说不定就有变化了。” 柳安道:“先生,再有两三天我们也该启程回安阳了,安城的大 小事宜,全交给您了。” “无妨,如今的落日关没了威胁,只会越来越好,但你们此行,怕是险之又险。” 高睿无奈道:“先生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你们可计划好了?”隐水先生满脸笑意。 高睿道:“我们打算兵分两路,由苏远带人走官道,我和柳安绕路,然后在安阳城外汇合。” “不失为一个办法,”隐水先生又问:“那晨钧怎么办?” “他暂时留在安城,”高睿说:“路上伏击的人找的是我,只要发现我没和苏远一道,他们就会相对安全一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能让他跟着冒险,他留在安城,有先生教导,我们也放心,等一切稳妥了,他再与林子寒一同回安阳。” 隐水先生点了点头:“好,殿下办事稳妥,那我就放心了。” 三日后,苏远早在清晨便带着人马出发了,而柳安与高睿为了掩人耳目,直到傍晚才离开。 就一个出城时,远远地回头看了安城一眼。 这座已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城笼在夕阳之中,盛夏傍晚,微风不起,天边红得如同被染了血。 “走了,”高睿说:“在想什么?” “我突然有种感觉,也许五年之内, 不会再回来了。”柳安知道这次一旦回到安阳,定会面临更多的问题,五年之内,也许都不会再回北方了。 “只要你想回来,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 柳安冲高睿笑了笑,他知道高睿只是在安慰他,但只要高睿有这份心意,他便也满足了。 为免被太子伏击,他们此行取道西面沿济江到塞北与中原的交界处,再一路驰骋而下,路上虽会耽搁一两日,却是最安全的路线。 同时他们要追上先行部队,高睿便在路上雇了辆马车,白天两人骑马,到得镇上时便雇马车夜行,白天醒来后再结算银钱,骑马走,去下个村镇雇车。 又过了三日,车在一条大河前停了下来,济江到了。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弃车行船。 柳安站在乌云翻滚的曲江边,四处一片黑暗,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片刻后,高睿叫醒船家,以银两买了他的船,检查船上的物资。 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行船三天,顺济江而下,汇入川江,再沿着川江朝东走,前往抚州。 这一路上完全是顺水而下,比行车快许多,说不定能直接把路上耽搁的时间补回来。 柳安持篙在江岸边一点,带着高睿顺水而下。 第102章 【塞北】江中遇袭 柳安与高睿分工,白天由柳安守着,晚上则是高睿守着。 夜里,柳安半睡半醒,蜷在船舱内,听到雨点的声音。 “下雨了,”柳安说:“别着急,进来吧,莫要着凉。” 高睿一身全是汗,还穿着便服,答道:“不碍事。”便依旧在船尾守着。 雨渐渐地大了起来,江面上只有唯一的这艘船,通往尽头阴云密布下,藏在云层中的一抹东天曙光。 “我想你了。”柳安说。 高睿便抽篙架起,进船舱里来,脱了外袍,搂着柳安。 “再睡会儿吧。”高睿低声说。 “天亮了。” “那也再睡会儿,你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 柳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靠在高睿怀里,心不在焉地看着江水出神。 “你在想什么?”高睿问。 “我在想,快要走到地方了,”柳安抬头看着高睿,笑道:“从知道你答应帮我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才算是走到头。” 曾经他觉得希望渺茫,一切的事像一个重担压在他身上,然而事实却是命运一步一步地,把他推到了接近成功的地方。 这命运的诞生,并非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却是在他身边安静坐着的这个人。 “快一年了吧,不算短,也不算长。” “唔,”柳 安应了一声,从高睿怀里起来:“你也守了一夜了,睡会儿吧,明天就到抚州了。” 高睿觉得他们应当已绕过了太子派出来的刺客,当然也许太子正忙着侍疾,已经没空派人来刺杀他。 但他不敢说,生怕说什么来什么。 柳安也没有说,这日,他反常地穿上了修身的武服,佩上腰带,清虚剑放在身旁,长腿架在船栏上,身材削瘦且修长。 高睿很喜欢看他穿武服的时候,有种少年郎独有的意气风发。 在昏暗的清晨里,身边有一个安静的侠客,仿佛连这寂静的夜晚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知道柳安也在提防,毕竟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段路,不能在临近末尾时发生任何变数。 “泽峻,”柳安看高睿毫无睡意,便小声说,“你说我哥这一路上,都陪着咱们么?” “他一直都在,”高睿答道,“昨天我还梦见他了呢。” “梦见什么了?”柳安笑着问。 “他说,我弟弟跟着你回去了,”高睿随口答道:“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柳安笑了起来,不知高睿所言是真是假,但他情愿相信这话是真。 不知过了多久,船开始摇晃,略有睡着的高睿翻了个身,感觉到一股雨水从船舱外泼了进来。 “轰隆” 一声,雷声把他惊醒,船猛地一个侧倾,江水轰然灌入,泼了他一脸,高睿马上起身。 “子卿!” “我在这儿!”柳安淋得全身湿透,正在船尾竭力稳住小船,说,“别出来!待在里头!” 高睿抓住船舷,身体随着小船的起伏,时而被抛起,时而落下。风浪之中,小船随着江浪腾空而起,再低头冲下。 “我们靠岸吧,”柳安朝船舱里大声道,“明天再走!避一避风浪!” 风急浪险,雷声一阵接一阵,倏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柳安满是雨水的脸庞。 那一刻,几乎是在无数个生死关头产生的直觉唤起了高睿的警惕心,他抓起长剑,从船舱中快步跑出,冲向柳安,将他拦腰一抱。 柳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任由高睿抱住他,将他一把压进江水之中。 与此同时,数名身穿黑衣的刺客跃上小船,吹箭从他们头顶掠过,落入江中。 雷声轰然震响,伴随着入水时江水对耳朵的冲击,两人一下被拽进了暗流的最深处。 柳安水性不好,高睿则要灵活许多,以胸膛护着他,肩背一下撞在了江心的礁石上,然而他没有任何停留,两脚借力一蹬,带着柳安游向岸边。 以高睿的水性,只要不被敌人近身,距 离一下便被他们拉远。 江底全是暗流,在那纵横交错的暗流中,又一道闪电落下。 柳安睁大双眼,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他看见有五个身穿黑衣的刺客,泅水朝他们涌来。 比起以前在天山时,高睿健壮了许多,面对刺客丝毫不惧,一手抱住柳安,绕开水底的湍流,不断接近岸边。 又一声雷鸣震荡,高睿拖着柳安出水,把他推到岸边礁石上,再一转身,跃进了江中。 柳安不敢贸然下水,紧张地看着江面,江水里突然冒起鲜红的血,血水越来越多,染红了一小块江面。 紧接着高睿再次出水,收起长剑,带着柳安冲进了树林里。 “还有吗?”柳安问。 “不知道!”高睿答道:“水底的被我全杀了!现在上了岸,先走再说!” 高睿时行时停,在山路之中穿行,柳安则不时侧过耳朵,辨认雨水里的脚步声。 “雨这么大,能听见吗?”高睿小声道。 柳安点点头,说:“能,方才我听见了,还有人,他们用哨声传讯。” 话音未落,高睿也听见了,电闪雷鸣声中,远方的山林里,隐隐约约一声哨响。 “有多少人?”高睿问。 “不好说,”柳安答道:“几十个吧。 柳安又道:“这是什么地方? 咱们得尽快下山,就怕他们在江里出现,是逼咱们上岸。” “放心,临走前沿途的路我都记着。” 柳安与高睿加快了步伐,不住朝低处走。 雨渐渐地小了下去,继而世间变得一片静谧,仿佛完全地沉寂了下来。 突然,高睿听到了一声扣动弦的声音。 柳安的反应比他更快,声响的瞬间就往他身上一扑,两人顺着山道石梯级一个翻滚,护住彼此的脖颈,猛地滚了下去。 四周登时响起竹哨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山路两侧瞬间杀出数十名刺客,手持强弩朝两人射来! 柳安剑气如虹,将射来的弩箭尽数折断,但也无法靠近,只得带着高睿冲下台阶去,道:“往前面跑!” 高睿微微皱眉:“前面也有!” 一瞬间,前面又有刺客冲了出来,高睿手里的长剑掷出,一剑钉死迎面冲来的刺客。 刺客正手端铁弩,被长剑击中时朝后仰倒,机弩脱手飞出。 高睿跃起,抓住那刺客的强弩,柳安又一个打滚,从背后冲来,扑住高睿,两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沿途不知撞折了多少灌木与树枝,刮得柳安脸颊发痛,最后跌跌撞撞,带起无数石子,挂在山坡尽头。 下面全是乱石滩,一旦摔落便将血肉模糊。 第103章 【塞北】以一敌百 千钧一发之际,柳安将清虚剑钉进山崖里,靠那点力量苦苦支持自己与高睿。 悬崖高处,刺客们纷纷冒头,高睿抬手,扣动扳机,当场将那刺客射死,刺客惨叫一声,从崖边坠落下去,发出闷响。 柳安气沉丹田,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高睿甩出一个弧,借着冲力踩上山石一跃,两人飞向树丛后的一块空地。 “小心!”柳安喊道。 高睿肩背中箭,鲜血飞溅,却不拔箭,只护着柳安踉跄滑下去。刺客越来越多,已近百人,从四面八方冲来,穷追不舍。 “怎么这么多刺客?” 高睿闷声道:“定是新招回来的!” 两人落在一座庙宇殿前,柳安一头撞上铁门,发出巨响。 高睿反手忍痛将肩上箭矢一折,鲜血喷溅,然后把柳安推到铁门前,以身体挡着他,转身面朝外。 无数脚步声响,刺客们已纷纷靠近。 高睿沉声道:“待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趁机往山下跑。” 柳安微微皱眉:“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高睿一脸认真:“你一个人能走,我们两个人走不了。” 两人谈话间,上百名刺客密布在面前的平台,所有人手持强弩, 利箭上弦,从四面八方缓慢走来。 一旦百箭齐发,两人必定会被射死在这青铜大门前。 柳安猛然回头看,看见大门上一把古朴的锁。 他倏然抽出清虚剑,朝锁上一斩,撞开大门,拖着高睿冲进了那座庙里。 紧接着所有刺客同时扣下强弩扳机 “关门!”柳安吼道。 高睿马上反应过来,以肩膀扛上门,发出巨响,外面登时是密集如雨的弩箭撞击声,当当不止。 柳安四处寻找东西顶门,这座庙的殿中却空空荡荡,连个蒲团都没有,外头开始有人撞门,只好以剑鞘插进门把中,吼道:“朝里头跑!” 两人沿着通路冲进了庙宇深处,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柳安与高睿二人的喘息声,伸手不见五指。 高睿听到一声撞击,忙侧过身,与柳安撞在墙上。 “子卿?”高睿喊他。 柳安伸手去摸,摸到高睿发着抖的手指,顺着手臂摸上去,摸到高睿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吻。 “没路了,”柳安低声说:“这一战,非打不可了,我们一起。” 门外又是一声撞击,刺客们在不住冲撞。 “不,等等,”高睿说:“一定有路出去的,这是个什么庙,庙里 都有后门……” 高睿四处摸索,突然在一个石台上摸到了火石与火绒,他马上开始打火。 外面又是一声巨响,清虚剑的精钢剑鞘已被撞得弯折变形,却仍死死卡在门把上。 火点着了,高睿点亮石台旁的一截小蜡烛,看见角落里头有一个长明缸,便将长明缸点亮,一时间这一丈见方的室内顿时充满了光明。 这是一个陵寝。 陵寝之中,躺着一具做工精致石棺,棺前竖着一道乌木雕琢的牌子。 【大齐骠骑将军】 “这是我爹的陵?”柳安的声音发着抖。 “不是,”高睿解释道:“当年落日关破,容谦将军战死沙场,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回来,只剩下几副铠甲,这座将军祠是百姓为了纪念他而建的衣冠冢……” “那也是我的爹的冢。” 背后又是一声巨响,柳安猛然转身,长廊尽头的铜门已朝内凸出,露出一条缝隙。 背上的疼痛致使高睿喘着粗气说:“我这一生,从未相信过天意,可如今不得不信,你看那儿,是你爹留给你的。” 陵寝的尽头,挂着一副黑色的铠甲,闪光铁片织就的战袍充满威严,护腕、战靴,一应俱全。 正是容谦流传下来 的铠甲之一。 高睿帮柳安解开外袍,只着单衣长裤,套上护甲,系好腰肋下的系绳,又单膝跪地,给他围上战裙、护膝,取来护腕,为他戴上。 “泽峻,你受伤,就在这里等我。” 高睿抱了抱柳安,在冰冷的铠甲上留下一吻:“去吧,我的小将军。” 又一声巨响,大门终于被撞开,刺客们手持强弩冲进陵寝。 柳安一身战铠,迎着暴雨般的弩箭,逆流而上,手持清虚剑,侧身狠狠撞上了刺客。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柳安不仅境界更加稳固,内力也更加浑厚,这一战是耶律空死后,他第一次拼尽全力的一战。 过了许久,外面逐渐安静,高睿缓慢走出,面前已尸横遍地。 柳安摘下头盔,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震响。 他疲惫地拖着清虚剑剑,走向在陵寝前等候着他的高睿。 高睿一把抱住柳安,两人同时跪在地上。 铠甲之下,热血未冷。 几日后的安阳,夜色中,城内花灯光华流转,黑暗里,却有一辆马车等在城门外,两人悄悄上了马车进城。 柳安疲惫不堪,身上好几处箭创,绷带下仍渗出血来。 一上车,苏远提前安排好的医士便马上解 开柳安外袍,再解他的武服,露出他的肩背,为他疗伤。 苏远在前面赶车,一言不发,直到抵达高睿府上后院时,上车来看了柳安一眼。 “怎么样?”苏远说:“伤得这么重?” 柳安脸色发白,看了苏远一眼,也没说话。 高睿答道:“还好没有致命伤,但这一路上我们不敢多做耽搁,伤口没怎么处理,有些伤口有了炎症。” “那就好,”言罢,苏远一手按在胸前,单膝跪地,膝盖一触地面便干净利落地起来,说:“殿下,恭喜您回朝了。” 与此同时,太子高岑站在宫中楼阁高处,遥望长江尽头的一抹绯色,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高睿连这都能避过。 他养的门客精心设计了路线,却全部被他们绕了开去,直到临近抚州时,他才发出了雷霆万钧的一击。 却没想到,高睿身边那人的功夫已至无人可挡之境,一人,一剑,杀掉了自己安排的足足一百二十七名刺客。 高岑得知高睿安稳回来后,登时两眼发黑,知道最后的一战即将到来。 “殿下,”太子太师在高岑身后说:“庶子而已,到了朝堂之上,仍旧是您的天下,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第104章 【江南】地下赌坊 翌日巳时,一路奔波的柳安悠悠醒转,便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邱良。 邱良瞧着他:“你终于醒了,昨夜我回来太晚,就没打搅你休息。” 柳安冲他笑了笑:“虽然泽峻总说你没事,但如今看到你,才算是心安了。” “我在安阳过得挺好的,”邱良道:“我替他办事,殿下待我也不错,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了,谢谢你。” “你我背负着同样的仇恨,不必说谢,说起来泽峻说你在安阳查案,有什么收获吗?”柳安问。 “殿下离开安阳前,留意着一家地下赌坊,只是藏的极深,走前还未能查出些什么隐秘,这些日子我已经探清了赌坊,还意外发现,一些青楼与那家赌坊是有所来往的。” 柳安略一思索:“青楼里消息来往,搜集情报,赌坊里金银交汇,敛聚钱财,莫非是替太子办事的?” “不好说,但若果真是太子在后操纵,那这算盘打的倒真是不错。” 柳安颔首:“泽峻人呢?和他支会一声,我们去看看?” 邱良道:“殿下去宫里侍疾了,他走前让我晚上带你去与他回合。” 是夜,邱良把柳安带到一个幽静诡异的地方。 “殿下,人到了,那我先走了。” “去吧。” 柳安疑惑:“ 他去哪儿?” 高睿低笑:“他没告诉你吗,这些赌坊和青楼有勾结,当然是去青楼了。” “……”柳安一脸无奈:“泽峻,我忽然觉得你也不是来探查赌坊的。” “何出此言?” “瞧这四下无人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夜奔幽会那一类。” “……谁会来这种地方幽会。” 高睿转回头,看着眼前陈旧的墓碑,单手按了上去,一沉力,将墓碑连同它底下的一块石板缓缓地推开,嘶哑的摩擦声在这寂静里显得尤为令人毛骨悚然。 柳安蹙了蹙眉,走上近前看着。 石板底下是一条石阶小路,阴森地往下通去,墓碑不过是掩饰,这正是那所赌坊的入口。 柳安不掩嫌恶地道:“从这种地方进去还不够晦气?会有谁还有兴致去赌钱?” “显贵些的人自然会有别的路进入,可邱良只收买到了几个赌徒,只好委屈一下了,”高睿道,“正是因此户部的人才迟迟没有查封这些赌坊,否则恐怕这边人还没能进去,那边就已经逃了干净。” 高睿拉着柳安的手,跨进石板底下,沿着石阶慢慢走下,这路上竟然一丝亮光也无,视野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 随着他们不断前行,周遭愈发阴冷起来,寒意贴着皮 肤,像是要渗入肌理,柳安只觉得全身似乎只有手心还剩了一点温度。 柳安感觉走了大概三十米,石阶由下转上,又走了近二十米,前面才有了些光亮,复行数十步,便灯火通明。 刚刚那条暗道竟是通往了一个隐蔽的山谷,而这赌坊在山谷里修了不少楼阁,画梁雕檐,灯火重重,明如白昼。 朱门前的小厮们都带着副面具,一见着柳安与高睿走近,便有人小跑着迎了上来,殷勤地递上两副白色面具,“两位爷,欢迎光临极乐楼!祝两位升官发财!” 柳安顿时明白了,怪不得入口长成那样,先进了棺材,才能入得了极乐。 而来这儿的人大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戴上面具,总归是自在的多。 面具齐额而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下颌,柳安和高睿对视一眼,低声笑了笑,推门而入。 浓郁酒香混合着脂粉香气浮动在整个大厅里,钱银撞击的声响清脆,歌女的嗓音混杂于一片喊杀叫骂的喧嚣中。 放眼望去,张张赌桌前都挤满了人,美艳的牌侍穿梭其中,气氛正热烈。 “嗯?”高睿看见柳安张口说了些什么,伸手把他拉近,凑到他耳畔:“你刚才说什么?” 这里嘈杂,柳安不知道高睿是 不是真的没听清,便任由他搂着,道:“我们要想办法见到赌坊主人才行。” “我知道,”高睿一边不安分的摩挲着柳安的腰,一边道,“那些赌徒说这里有个规矩,场中赢钱最多的人可去楼上与主人赌一把,胜者可以随意提一个愿望,他们必然办到。” “必然办到?”柳安挑了挑眉:“当真狂妄。” “所以此处才颇为古怪,不像普通的赌坊。”高睿道。 “我不会赌钱,你会吗?”柳安看向高睿。 “不会,”高睿笑了:“我也不是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人。” “……”柳安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笑了笑:“那我们来这里干嘛,回去吧。” “来都来了,放心,我有办法。” 两人看向大厅中央最大的赌桌,那处人头攒动,高睿便带着柳安过去,走得近了,方看见桌上堆成小山的筹码,赌桌上的人物皆是衣着华贵,身后陪侍着一溜儿小厮端茶侍奉。 其中一个披着貂裘青年,身着杏色衣衫尤为显眼,满身琳琅配饰讲究至极,加之其斜靠在椅子上,掷出了两张黑色骨牌,隔着几丈远都能瞧出那举手投足间的轻浮做派,招摇得简直骚包。 柳安仔细看了片刻,忽然道:“……那个纨绔怎么有些眼熟 ?” 高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回想了片刻道:“这一身……应该是太子党的吏部侍郎沈卓的嫡长子沈铭。” “沈墨的哥哥?” “正是他,可惜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沈卓也不大管他。” 柳安了然,明白为什么看着沈铭有种熟悉之感,忽地,他又看向高睿,伏在他耳旁轻声道:“太子不会也和你这么相像吧?” 高睿轻咳一声:“当然不是,太子与我非一母所生,日后你伤好了,要上朝点卯,自然能看见他。” 这边沈铭正巧胜了,身后的小厮忙将灿金筹码大把大把笼了过来,他得意洋洋,输了的那几人非但不恼反而跟着奉承: “公子今日可真是好手气!” “岂止是今日,这些天来哪次不是连胜?要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被请上去跟这主人赌上一局了。” “那还用你说?公子,你想好要提什么愿望了吗,若是升官发财,可别忘了咱们哥几个……” 沈铭摆了摆手,“玩着尽兴就行,有什么愿望好想的?就是如今圣上的享乐用度我也见过几次,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咱们逍遥自在。” 高睿没忍住冷笑出声。 这时刚巧还没人接上沈铭的话,稍有些静,高睿这声冷笑便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第105章 【江南】第三势力 沈铭虽贵为吏部侍郎之子,但皇城脚下,显贵之人不在少数,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一时之间拿不准高睿的身份,便强压下怒气:“你笑什么?” “笑你呗,”高睿讥讽的语气拿捏的很好:“不过见过几次,便敢妄加议论天家,脑袋不想要了?” 沈铭冷笑一声,不客气道:“说的好像你有多懂似的。” 高睿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当年我陪着圣上……” 说着,高睿不动声色的碰了碰柳安,柳安立马会意,道:“公子,失言了。” 高睿当即打住,哼哼两声,不再多言。 沈铭面色微变,但仍强撑着面子道:“阁下如此见多识广,怎么还与我等在一间赌坊?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 “看清楚了再说话,”高睿抬手将一块玉佩丢在沈铭面前:“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如此。” 就算是对玉石没有研究的人,也能看出那块玉佩价值不菲。 这是真招惹上了贵人,赌场之中顿时安静下来,高睿朝柳安道:“拿着,我们走。”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快步从楼上走下来,叫住高睿。 “贵人留步,楼下无聊,楼上还有别的。” “当真?”高睿回头,仿佛是因为被叫住而有些生气,无 形的威压随视线落在掌柜身上,压得他心口一窒,那是常年手握生杀予夺的上位者才有的眼神。 掌柜匆忙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当真。” 高睿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如果没能让我满意,你知道后果,带路吧。” 掌柜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一脸苦涩,转身带高睿两人上去。 二楼的装潢比起一楼,还要华贵许多,娇艳的侍女奉上茶水点心,掌柜躬身道:“两位贵人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通知主人。” 言罢便关门退下了。 不确定是否隔墙有耳,柳安便贴在高睿身边,小声到:“太冒险了,要是掌柜的没出来,不就白瞎了。” 高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沈铭之所以能一直赢,是因为赌坊的人在帮他出千,说明沈铭是这赌坊的大头,我们只要镇住他,为了更大的利益,掌柜肯定会出来。” 两人低声交谈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赌坊的主人推门进来,乍一看以为两人正耳鬓厮磨,但他见怪不怪,道:“在下姓姚,是这极乐楼的老板,两位贵人,幸会。” 柳安这才与高睿分开。 “幸会。”高睿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道:“姚老板 这么年轻就掌管了这般规模的赌坊,可真是厉害。” 姚老板笑了笑,看着他们道:“此处并无旁人,可否请二位摘下面具一谈?” 柳安还在犹豫,高睿已经揭开了自己的面具,柳安便也跟着揭开了面具。 “没什么好谈的,直接开始吧,不好玩你就完蛋了。” 姚老板笑笑:“一定好玩,贵人稍候,我去安排一下。” 言罢唤侍女都进来仔细侍奉,命掌柜随他离去。 高睿随手揽住柳安,再拉近一点,轻轻吻在他唇边,看着几个侍女,笑道:“转过去,也是你们能看的?” 几个侍女立马诚惶诚恐的转身,背对着两人。 两人便以手写字交谈。 “他是谁?” “不认识。” 柳安又指了指高睿的面具,写道:“暴露了。” 高睿摇摇头,示意无妨。 两人交谈完,姚老板也带人回来了,顿时满屋香风缭绕。 姚老板道:“请让她们围绕两位舞上一曲,其中有一人身上没有东西,若是猜出是谁,便是胜了,怎么样?” 高睿点了点头:“还算有趣,来吧。” 旖旎乐声随之响起,曲调辗转缠绵,身材曼妙的女子们,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仿佛从梦境中走来 。 随着乐声,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的确只是舞蹈,并无杀机,柳安暗中莫名,不自觉微皱起眉。 乐声渐急,女子们逐渐贴近柳安两人,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一个舞女猛然向后跌退几步,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欢梦乍破,乐声骤哑。 方才还紧贴着柳安的舞女们陡然弹开一丈远,皆是训练有素的身手。 那靠着墙的舞女不能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柄掌中剑插入了她的腹中,才一张口就有血喷出,血色漫上白裙,更添几分艳色,她扇子里的短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柳安笑道:“姚老板,似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东西。” 一切只不过是在瞬息间,姚老板率先回神,爆喝一声:“还不快进来!” 随着话音落下,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白衣舞女也都反应 过来,从扇子里中抽出各自的武器,逼近柳安两人身旁。 柳安瞬间拉进了距离,抬手便是一掌拍出,为首的黑衣人下意识要侧身躲开,而眼前光影一晃,柳安一掌击中他的胸膛,他倒飞出去,将身后人阻得脚步顿时错乱,手里的长剑也被夺走。 柳安覆手持剑挥出,逼退其余人,直取姚老板咽喉。 姚老板忙侧头微后仰了身,那锋刃堪堪擦着脖子而过。 黑衣人们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围住柳安与高睿,虽不及太子的刺客,却也拦了他们片刻。 姚老板则趁此机会,破窗而逃。 眼见着追不上了,两人便放弃了,将屋内的黑衣人悉数打倒,然后通知了官兵,将赌坊中所有人押送去刑部待审。 看着人被押走,高睿却并不高兴。 “怎么了?” 高睿摇了摇头:“没抓到为首的人,抓到这些人,也没什么用。” “是太子的人吗?”柳安问。 “不确定,”高睿答道:“太子府上的门客,我大多知道,新来的邱良也给我送了画像,但没有一个是相像的,当然也不排除是邱良画的不像。” 柳安自动过滤掉最后一句话:“也就是说,或许还有第三股势力?” 高睿不置可否:“也许吧,” 第106章 【江南】各国朝贡 几日后,柳安伤好,按齐国例,皇子是不能与臣子私下往来的,柳安便也搬出了高睿的府,住进了高睿在旁边购置的柳府。 赌坊里的人被审讯之后,并未发现柳安和高睿所怀疑的第三方势力的痕迹,刑部尚书林羿便在廷议时将对地下赌坊的处理回报给了圣上,此案唯一的疑点就是那赌坊分明富贵繁华,居然没有储钱的金库。 圣上听罢,依惯例慰劳夸奖了一番,道是再慢慢查探便可。 如何看都不过是件普通案子,其下暗潮汹涌又有几人清楚。 下朝后高睿和柳安为了避嫌,先后出了金銮殿,沈卓就急急地跟了上来,恭敬道:“殿下留步。” “嗯?”高睿看着柳安远去,方才看他一眼,“有事?” 被冷落的沈卓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是太子一党,不受高睿待见也是正常的。 “这……”沈卓讪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犬子一向是胡闹惯了,下官也不曾想他这次竟去了那种地方,还被牵扯着下了狱……” 高睿静静地等着他说完。 “虽然要不了几日就能放出来,可铭儿毕竟是下官的嫡长子,自小没吃过什么苦头,再加之下官的夫人疼爱 儿子,昨晚听闻此事一宿都没能合眼……”沈卓说了半晌,看着高睿漠然的神情,终于入了正题,“听闻赌坊一案殿下也出力不少,下官便想求殿下帮着通融通融,看能不能提早将我那不孝子给放出来。” 高睿忽然笑了,道:“你不去找大哥帮忙,反倒找上我了?” 沈卓沉默不语,就是因为高岑不愿参与到此事之中,他才会来找高睿。 “本来帮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赌坊时,你这儿子出言相当不逊啊。” 沈卓脸色骤变,惶恐地不敢看他,张口结舌道:“这……这实在是,改日下官定当严厉教训他,还望殿下海涵。” 高睿嗤笑出声,冷冷道:“你不用怕成这样,我没打算为一句话就要他的命。”他语气微顿,缓缓深了笑意道:“不过书上不也说了,养不教,父之过。” 沈卓忙道:“是,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教养无方。” “此事我可以帮你,领回去好好教教,日后再犯我可帮不了你。” 语罢,高睿便抬步走了,他同沈卓这谈话的时间,柳安已经出了宫门。 柳安这官是圣上的赏赐,同时还特许他可以佩剑进宫,这份恩典看着厉害, 却几乎形同虚设,但高睿不同,近年关了,他是真忙,两人每天温存的时间也不多,他更是争分夺秒。 是夜,柳安正在房里练功,屋外忽然有了窸窣声响,雕窗便慢慢地由外推开了。 “夜深露重,怎么又来了?” 高睿翻身进窗,将柳安抱了满怀:“当然是想你了。” 柳安无奈:“明明天天都见。” “自从你伤好了,都不能随时待在一处了,还不如让父皇收回成命,恢复你的自由身。” 柳安失笑:“君无戏言,今晚是怎么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高睿沉默了一会儿,道:“没什么,就是最近太累了。” “那还不早点休息?”柳安轻轻拍了拍高睿的后背:“已经很晚了,一早还要点卯。” “好。” 昱日早朝过后,圣上又设宴招待了各国前来觐见的使臣。 除了于阗的使者,南疆各个小国也都派了使者,本来以柳安的品级是没办法参加宴席的,但圣上念及他的功劳,便破例让他一同参与。 “等了这么久,”于阗的使者说,“终于得见陛下、殿下金面,回国后,也能好好地在族人面前夸一夸了。” “你们远道而来,朕自然高兴, ”高旭答道,“先前偶感风寒,便没有接见尔等。” “陛下的身体为重,”于阗的使者道:“只是前些日子敝国王上送来的信,陛下还未有回信。” 高旭道:“上次的信,我看过了,只是大病初愈,有政事缠身,便未有回信,席后有谕旨,便着你一同带了回去。” 使者忙答道:“这是很好的,王上还有祝语给三皇子。” “什么祝语?”高睿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保持着笑意:“于阗王竟还念着我。” “王上说,相隔万里之遥,”使者认真道:“却也在敝国北遥望安阳,至今记得殿下与于阗的情意,不知殿下婚娶不曾?” 一旁的柳安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高睿勉强温和一笑,点了点头:“多谢于阗王挂念。” “三皇子替朕在外征战,”高旭说:“是朕器重的儿子,目前未有说亲。” 随即高旭话锋一转,聊到两国平邦友好之事。 众人都听得出于阗王的意思,但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太子尚未婚娶,三皇子又怎可跃居太子之上,更何况于阗占据众多矿山,没了胡人的侵扰,国力只会越发强盛,于阗贵女又怎么 能嫁三皇子。 那于阗的使者比不得高旭老谋深算,几次想要扯回话题无果,便无奈的放弃。 席上的气氛逐渐的冷了下来,高旭便宣了教坊司的舞姬前来助兴。 一舞毕,于阗使者又道:“陛下,在我们于阗,宴席之上都有摔角,这些莺莺燕燕的歌舞实在不够尽兴。” 高旭也懒得和他继续扯下去,便笑道:“既是如此,各国派出各自麾下儿郎,代替各国好好打一场?尽了兴,大家也好各自回去,人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 使者说:“正有此意,敝国第一勇士尉迟慎出战,只不知各国是哪一位勇士?” 众人都不说话,开什么玩笑,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摔角,输了丢的可是国家的脸。 “各国呢?”高旭待在这儿只觉心慌烦躁,催促了一下。 各国迫于压力,都派出了使者。 齐国这边,众人还有些犹豫,柳安越众而出:“便由我替齐出站,与各国勇士切磋切磋功夫。” 高睿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柳安面无表情的抽出腰畔清虚剑,一声剑出鞘声响,众人刹那静了。 高睿惊道:“柳安!” 各国武士见柳安挑衅,瞬时脸色都为之一变。 第107章 【江南】同一类人 “这位大人,持剑不太好吧?”于阗的使者道。 其他各国的使臣也纷纷附和。 “少废话,”柳安毫不顾忌:“不是要打架的吗?打完回家去,有这么多啰嗦?” 尉迟慎进宫时已被除去佩剑,此时赤手空拳,说:“也罢,今日既是宴席,总不能见血,换木剑如何?来日要打,有的是机会。” 高旭便命人换了木剑,场中参战者又纷纷紧张起来。 尉迟慎骁勇善战,柳安也一改往日的平和剑风,两人不断的击败对手,最终是站到了最后。 柳安与尉迟慎各自手持木剑,尉迟慎凝神注视武独,说:“你们中原人的武功,向来让人景仰,只不知你学到了几分。” “很惭愧,”柳安表情冷淡,却未有几分惭愧,随口答道:“学艺不精,还请多指教。” 话音未落,柳安侧身,手持木剑,一步上前,那动作缓慢,却带着无法抵挡的气势。 尉迟慎退后一步,两人木剑甚至未曾相触,尉迟慎便倒拖木剑,柳安又一式过去了,两人剑锋交错,旋转,袍襟荡开,木剑化作虚影,动作已越来越快。 “好!”只听场中众人喝彩道。 又一瞬间,两人同时停 步,尉迟慎的木剑避无可避,终于与柳安相触,然后断为四截,落在地上。 霎时落针可闻,不片刻,众人方惊讶鼓掌,周遭人等大叫一声好。 柳安却直直注视着尉迟慎的双目,尉迟慎眼中满是震惊,未料柳安居然如此轻易的破了他的独门武学。 一时之间,于阗的使者和尉迟慎面色都有些难看,柳安犹豫片刻,以内力悄无声息的击断自己的木剑。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尉迟慎,没人能看得出来木剑是他自己折断的。 高旭见此情形,笑道:“既是这情况,便不分胜负了,算平局吧,期待来日再与各位一唔。” 众人又说了几句,不片刻,宴席散场,各国的使者和齐国的臣子们都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一众皇室成员和几个重臣。 高旭先宣了几个重臣进去,留下皇子们在外面侯着。 高睿十分不安,天色已近黄昏,细碎雪花在风里飘着,稍后内殿传令出来,让他们先到偏殿去喝杯热茶休息,待议事结束后会派人来传。 高岑悠然的坐在偏殿上首位,喝了一口茶,才慢慢道:“三弟在塞北的这些日子,竟是如此得于阗王看重。” 高睿没什么心 情和他打机锋,便道:“大哥言重了,不过是在抗胡时有所联络。” “原来如此,”高岑似笑非笑,嘲讽道:“三弟母家是武将世家,身架上确实更遭于阗人喜欢,若是换了个瘦弱些的,怎受得住?” 高睿微微皱眉:“大哥慎言。” 高岑抬眸,直直的看着他,偏殿里一时之间安静无比。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维护上了?我看你……” 高岑话还没说完,便有内侍来宣,两人只好终止谈话,跟着内侍到殿内。 高旭应当是和大臣们都商量好,便只道于阗会将贵女送来安阳住下,但如今战事刚歇,婚丧之事容后再议。 众人应下,便纷纷离开。 高睿则火急火燎的跑到柳安的府里。 而柳安在书房里看书,却根本看不进去。 “子卿!”高睿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柳安看也不看,手里的书瞬间脱手飞出,擦着高睿的额角飞过,直直的钉在房门上。 高睿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但又立马恢复正常,走到柳安身后:“子卿,你听我解释。” 就在他的手马上搭上柳安肩膀时,柳安瞬间回身,一掌拍在他的胸口上,只一掌便将他打的倒飞出 去。 高睿身材高大,一连打翻不少东西,狼狈的摔在地上。 柳安急忙起身,却又立马坐下,微微转头:“为什么不躲开。” 高睿龇牙咧嘴的爬起来:“要打要骂我都随你。” 说着,他又靠近柳安,柳安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他只好安分的站在旁边。 “打也打了,可以听我解释了吗?” 柳安的目光仍落在一旁,就是不看他,沉默着不出声。 “……子卿?”高睿试探地提高了声音。 “听到了,”柳安终于开口:“你想解释什么?” “你看着我。” 柳安眉头微蹙,转头看着高睿。 “看到了吗?我眼里只有你。” 柳安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道:“玩笑之语就此为止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就是我想说的啊,”高睿认真道:“我根本没想过和亲,早在天山的时候,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 “然后呢?”柳安顿了顿,起身便往外走:“于阗王可是十分属意你。” 高睿连忙拦住他:“于阗王当初只说让我帮忙促成和亲,却没说要同我成亲,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个想法。” 柳安驻足,回首笑道:“当初你们密谈,谈的就 是这事儿吧?把人的终生大事当做筹码,果然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是如此凉薄,一切都是你们的棋子,不要了便可以随意弃置。” 高睿一时语噻。 “怎么不说话了?”柳安追问。 “不是……我没有……”高睿无奈道:“在于阗王看来,盟书也不过是废纸一张,只有联姻,才能确保两国的关系,我虽不赞成,却也没办法……” 柳安道:“于阗王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女儿和亲,你为了利益答应促成和亲,齐帝为了利益也不会拒绝和亲,我说的有错?”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时我不答应,没有于阗的助力,又会有多少人牺牲。” 柳安倏然想到,容沁曾经说过:“不要害怕杀人,只要你相信自己是对的。”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类人,相信自己是对的,便可以轻易的杀人。 两个一样的人,不适合在一起。 柳安沉吟许久,道:“我想,我们还是保持合作关系比较好,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就请回吧。” “不……”高睿心如电转,道:“有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个赌坊吗?当时我们没有查到金钱流向。” 第108章 【江南】生辰礼物 “自然记得,怎么了?” “刑部的人只当是个小案子,但我想那楼里说不定会有些线索,便又派人去查了查,”高睿道,“果真查到了东西,我又用了私刑,问到了些东西。” “查到了什么?” 高睿道:“你大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 柳安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高睿带了一队他的亲卫,与柳安一同坐马车离府。 “殿下?” “……嗯?”高睿回过神来,看了眼柳安,撩帘向外望去,才发觉已经到赌坊外的山谷口了:“抱歉,是我失神了,走吧。” 刑部的人早就查过了,没发现什么,便撤了人。 柳安与高睿下车进去,一路直往赌坊后面而去,亲卫们无声地在后面缀着。 依招供的黑衣人所言,姚老板认出他们俩,没有直接离去反而去往后院,那显然意味着还有其它要紧的东西在。 后院有一烟囱,高睿便吩咐人将烟囱拆开,果真发现烟囱里自下而上有一些不规则的凸起,可以让人借着攀爬。 地上有一块石板,亲卫们将石板搬开,现出一条暗道。 “下午看看。” 暗道不算宽,刚好能让两人并肩行走,亲卫们便打着火把,在前面探路。 “殿下,前面走不了了,路被拦住了。”亲 卫道。 “让我来看看。” 高睿带上准备好的蚕丝手套,照着火把在石门上仔细摸索,不片刻就摸到一处不平整的地方,轻轻一按,寂静里忽然“咔哒”一声脆响,机括运动声缓缓而起,一块石板掉落,露出一处凹陷。 “看样子还需要钥匙,你们撞一下,看看能不能强行打开。”高睿道。 “是。” 两名亲卫稍稍退远了些,然后猛的朝石门撞去。 他们撞的头晕眼花,石门却纹丝不动。 “让我来。” 柳安拔剑而出,禀烈的剑气与石门相撞,砸出一个大坑。 “没事儿吧?不要逞强。”高睿道。 “石头不算硬,但是门挺厚实的。”柳安甩了甩微微发麻的手。 高睿道:“李程,吩咐人来凿吧,切记不可弄出太大的动静。” “那就等打开了再叫我吧,我先走了。”柳安道。 “我送你!” 高睿嘴上说着送柳安,马车在一间食肆前停下,柳安才注意到他们不是回府。 “来这儿干嘛?不是说回去吗?”柳安问道。 “这家铺子在安阳很有名,”高睿朝柳安说:“你过生辰,我带你来吃碗面。” 柳安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普天之下,如今还记得他生辰的人,又有几人呢。 就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高睿便拉着他进去了。 时至入夜,店内却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高睿进去,小二看了眼便认出他来,说:“两位爷终于来了,楼上雅间请。” “还订了位置?”柳安问。 “要来咱们店吃饭啊,”小二笑道,“须得至少提前半月来订。” 半月前,也就是他们刚到安阳的时候,若是在两人决裂之前,听到小二这话,柳安定会感动,如今的心情却有点复杂了。 高睿眉头微皱,仿佛也嫌弃那小二多嘴。 上了二楼,楼上只有两张矮案,中间以屏风隔开,柳安与高睿盘膝坐下,在案几两侧对坐着,小二便下楼去吩咐上菜。 “今天……”高睿想了想,犹豫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要不高兴了。” “不高兴?”柳安说:“没什么不高兴的,走错路不可怕,错的是一条道走到黑。” “没有走到最后,又怎么能轻言断定是错的呢。” “能不提这些事吗,不然我就走了。”柳安随口道,眼里看不出情绪。 “好吧,那说点儿别的,”两人平日里朝夕相处,现在却不再无话不谈:“待此间事了,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柳安想起高睿曾经说的话。 “大概就去云游了罢,”柳 安说,“去看天下那些很美的地方。” 高睿颇有点心神不定,像是想说句什么,想了又想,持杯,低头喝了口茶,目光望向别处,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你去一个地方,就找人画幅画,也捎给我看看。” 柳安本就心乱如麻,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忙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再抬眼时,与高睿目光对视,两人都欲言又止,柳安怔怔地看着高睿,一时间念头纷繁错杂。 正巧,面端上来了,案上除了一碗面,还有一个精致的盒子。 “这是什么?”柳安问。 小二冲柳安一笑:“这是那位爷提前备好的,您不妨打开看看。” 柳安打开盒子,第一层里有一块上好的玉佩,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剑穗,和一张极其漂亮的字。 高睿道:“第一层是林子寒、晨钧和隐水先生送给你的,再看看下面。” 柳安依言打开第二层,是带着各地特色的小玩意儿和一张地图。 “第二层是沈墨、尚鸿、姜青和邱良他们送你的,第三层是我送的,等你什么时候想打开了,再打开吧。” 柳安微微垂眸,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打开,高睿苦笑一声,道:“别光顾着生辰礼物了,吃面,明日还得点卯呢。” 翌日下 了早朝,高睿告诉柳安,门已经连夜凿开了,两人又再次前去。 两人去的时候,那里面非但不是漆黑一片,流泻而出的灿光还差点晃了人眼。 饶是高睿也不禁微眯起眸子感叹:“原来赌坊的金库是在这里,虽没有你的多,但还真是要比我有钱许多,这皇子当着可真无趣。” 柳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石室的另一边摆着一排书架,上面摞了不少册子。 高睿随手拣了本册子翻了翻,微微讶然,又拿过了其它几本翻看,随即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册子上记载着安阳以外几郡官员的履历,每册一人,从生平经历,到家眷妻小,事无巨细一一在列,可见搜罗之用心。 不论这是不是太子的势力,对方果真是筹谋许久,来势汹汹。 “行了,”高睿开口,对亲卫吩咐道:“这些册子运到府中,那边的金块你们各取所需,剩下的折成吃穿用度,发给落日关,他们正是用钱的时候。” 亲卫称是,一致地上前来搬册子。 “你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况且我的钱还有很多,不必如此。”柳安道。 “总不能一直靠你的钱救济着,这些钱就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也算是,我给你的生辰礼。” 第109章 【江南】除夕之夜 随着时岁一日日近了除夕,本来少雪的江南竟下起了大雪,且下得便愈发肆意起来,纷纷扬扬地落满天地,再被大风吹卷而起,漫漫飞扬。 城里早高挂起了灯笼,白雪映衬着火红,落在眼里一派喜气,仿佛将人身上寒意也驱散了不少。 朝中事务渐稀,大小官员也都盼着年假到来,好在家享个安闲。 高旭听罢汇报,无事便也退了朝。 柳安与高睿相继走出大殿,雪越发的大了,远目而去尽是皑皑雪色。 高睿忽然驻步,望着头顶铅灰重云,沉默许久,冷风割过喉咙,他看着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的柳安忽然开口,“子卿。” 声音被吹得零落破碎,柳安停了步,侧身看他,“嗯?” 高睿抬步走近,积雪在脚下踩出细小的咯吱声响,他站在他面前,缓缓地露出一个笑来,“除夕你一个人,不如来我府上吧。” 柳安微微抬眸:“殿下莫不是忘了,还有宫宴。” “我已经开府了,便不用参加宫宴,”高睿道:“况且年年宫宴父皇都与嫔妃聚宴共度,又有太子作陪,我就是偷摸走了,也没人知道。” 柳安沉默半晌没说话,就在高睿都以为他要拒绝时,他突然开口 道:“我府上……炭火不够。” 高睿一时没能读懂他的意思:“怎么会不够?” 柳安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弥散,他望向远处惨淡日头,语气温和:“这个冬日太冷了些。” 高睿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答应了?” “嗯。” 雪地上两对脚印很快就被覆盖无痕,他们并肩渐行渐远,融入茫茫雪景。 其实高睿所言不错,回到府里也是伶仃一人,终归寂寥。 那便放纵自己一次。 近暮时雪下的更大了,苏远将窗子关紧,转过脸来看向倚在软塌上的人。 高睿早换下了官袍,捧着只手炉,半张脸都埋在毯子中,他闭着眼似是睡熟,眼睫卷长,眉目安静。 苏远的脚步声才响,高睿便出了声,也不睁眼,“我睡了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苏远道:“眼下还早,不如再多睡会儿。” “不了,”高睿摇了摇头:“越睡越困。” “殿下近来夜夜写折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岁末事少,正是时候,若是等到开春,忙都忙不过来,如何抢占先机?好了,既然子卿要来,多少布置下府上,”他目光扫过一如往昔的陈设,“之前没想到他真会答应,全 安阳,怕是咱们这里最没年味了。” “那我吩咐下人,剪些喜字帖上门窗,再摆上红烛瓜果?” 高睿:“……似乎也不太合适,罢了,你买点儿烟火回来吧,顺道把邱良叫回来一同过年。” 苏远领命前去,高睿又在内室里闲呆了片刻,估摸着时辰将近,便起身去了正厅。 厅中轩敞,两两相对地摆开了四张小几,旁边各放有小炉,炭火烧得通红,整厅暖意融融,冷风卷着雪沫吹入,在红廊下化开点点水渍。 高睿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回头便看见柳安轻松的从墙上跃下。 一席白衣胜雪,黑发如墨,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在寒风中微微飘拂。 柳安对着高睿微颔首:“殿下,久等了。” “没有的事儿,”高睿看向外面:“他们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先进来吧。” “好。” 柳安随高睿一齐在席上落了座,茶水菜品依次上来,热气蒸腾诱人。 一个亲卫来到高睿身边,高睿问道:“怎么样?” 亲卫道:“殿下,府内与周围都已清查完毕,没有任何可疑人物。” 柳安微挑了眉,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 高睿静默片刻,继 而低声吩咐道,“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不多时,苏远和邱良也回来了。 用罢晚饭,亲卫们收拾了碗筷,上了温酒。 “今夜是除夕,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亲卫们便悉数退下,留他们四人继续守岁。 偌大的正厅顿时有些空阔,邱良拿着杯盏到柳安身旁坐下,嘿嘿一笑:“我陪着你啊!” 柳安举杯,两人喝了一杯。 “总觉得你和在天山时不太一样了。”柳安道。 邱良洒脱一笑:“人总是会变得,离开了天山,才懂了什么是人情世故。” 两人把酒言欢,谈着这一年来的各种经历。 苏远往一旁瞥去一眼,高睿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一点也不愿看向那边。 “各位,”苏远吆喝道:“闲着也是闲着,玩牌吧。” 几人都没有异议。 牌桌上,除了柳安,其余三人都精通此道,但高睿不停的给柳安喂牌,苏远又向着高睿,到头来让柳安赢了不少。 厅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忽然有浑厚钟声潮涌般地荡了过来,一声挨着一声,子夜已到。 一朵朵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了,把原本乌黑的天空衬托得更加绚丽多彩,如诗如画,那声音震耳欲聋。 千家万户 在烟花的笼罩下,人们从四面八方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一起欣赏这壮丽的景观。 “喂,”高睿眼睛直望向外面,忽然开口,“要不要出去放烟火玩?” “殿下居然还备了烟火?”柳安问。 高睿答道:“我记得你在天山时,还挺喜欢的。” “因为小的时候没玩过,就想着拼了命的玩,”柳安看向他,眨了眨眼:“但是现在,玩多了才发现,我也不是那么喜欢。” 柳安话里有话,高睿被噎了一下,直接拉过柳安就往厅外走去:“我相信,你还是喜欢玩的。” 他们将苏远买的烟火拿到庭中依次摆好,这才发觉苏远买的真是式样繁多什么都有。 高睿点起两个火折子,侧头看见柳安正研究着个莲花灯似的烟花:“那个燃得快,你放在最后点。” “哦好。” 有孩童嬉笑着沿着巷子跑过,细弱的歌声透过朱红府墙,穿过硝火味的薄烟,唱着欢快的童谣。 柳安挑了个大的烟花,接过高睿手里的火把将其点燃,火花沿着引信一闪而上,伴着闷雷般的巨响。 几家欢喜几家愁。 谁曾想,那烟花竟然没飞上天,在庭院里炸开了,庭院里顿时五光十色,火药飞溅。 第110章 【江南】达成共识 几家欢乐几家愁,柳安在心头默念几番。 烟火四处飞散,引燃了别的烟火,一时间走了水,但好在院子里都是雪,几人用雪将火压灭了。 大好的气氛被这烟花破坏了,柳安一言不发地在身侧虚握了一掌松软剔透的雪,略一端详,塞进了高睿毫无防备的衣领。 高睿反应已是极快,才一触及就弹开几尺,却仍是被后颈冰得一颤。 他微眯起眼,顾不上拍雪就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起身就要走的柳安。 那边柳安未及站稳,猝不及防地被他扯住顿时脚下一滑,这瞬息间心念陡转,他忽然不再稳住身形,而是反握住了高睿的手臂,一把将其拖下了水。 两人就这么不顾形象地平地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倒下的混乱中高睿想直接压在柳安身上,可柳安排斥的用手隔开,他只来得及以手撑地才免于压在柳安的身上。 高睿才松了口气,心情几许复杂地正欲说些什么,一低眼正对上柳安笑意深深的眼眸,直觉不妙。 下一刻柳安伸手拍在了身侧梅树上,梅树随之一颤,堆了满枝的雪带着殷红花瓣铺天盖地落下,红梅落雪纷纷然,砸了高睿满发满背,顿时遍体生寒。 而他的体格,将将好能将柳安完全挡住。 高睿单手撑在柳安的 头边,拂去了脑后的雪,然后看着化开的满手冰凉雪水,道:“你这人自己先动手,还不许别人还手了。” 柳安笑道:“要是换了别人,在地上躺着的不会有我。” “所以我终究是比较特殊的吗?”高睿忽而鬼使神差般地俯下身去。 就在他近乎要吻上柳安时,一根冰凉的手指截住他的唇,差了不过分毫的距离,呼吸可感。 “殿下,不可。” 高睿只得退开一步,抬手按了按眉心,这才将柳安也拉了起来。 两人折腾一番,衣服都湿透了,刚好岁也守完了,便各自离去。 年节已过,喜气渐淡,早春将至,积雪消融。 安阳城中的商铺陆续开了张,客人尚且稀少,伙计们便倚着门框闲散地叙着话。 这日正是复朝之时,才出了金銮殿,众人就远远望见迎接仪仗。 官兵于前开道,长长的车队穿街而过,向宫城驶来。 高睿站在柳安身侧,小声道:“于阗王女居然来得这么快,不是昨日才收到国书吗?”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隐水先生昨日的信刚到,他说于阗王女只比国书晚出发一天,国书到,人也到了,晨钧和子寒也来了,这会儿应该到了。” 高睿点点头,略一回想,连带着今日总觉得柳安看他的眼神颇 有深意也明白了过来。 复朝初日并无事务,柳安和高睿并肩回府。 府上几人早就已经等了多时,除了江晨钧和林子寒,出云晓三人竟然则到了。 “好久不见啊诸位,”柳安笑道:“出少侠,沈少侠,你们居然也来了。” “柳少侠,”出云晓回礼:“我们奉师门之命而来,正好就与林少侠同行了。” “哦?天机山庄有什么要紧事吗?”柳安问。 “没有,就是师门打算搬迁到江南来,如今还没选好地方。” 柳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高睿便抢着道:“出少侠幸会,江南我熟,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地方,我可以帮你们找。” 整个府里虽无人居尊,但高睿隐隐站于中心,出云晓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位就是三皇子罢?失礼了,有殿下相助,那是极好的。” “不必多礼,”高睿看了柳安一眼,道:“子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柳安微微别开视线,转而与其他人叙旧。 言谈间身后忽而传来了走路声,伴着涔涔铃音由远及近,他们止了话侧头看去。 一个女子缓步走来,她身形高挑,全身白衣如雪,眼深鼻高,明艳绝伦,不可逼视。 走近了,女子行了一个标准的齐礼:“麦娜尔见过三皇子。” 她的汉话 发音稍显奇怪,却也足够清楚。 高睿反应过来,立马回礼:“公主远道而来,未能远迎,失敬,敢问公主已经拜见过陛下了?” 麦娜尔点头:“见过了,他还说今日都没事,许我可以肆意走动,我便来了殿下府上,有几句话想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睿略微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柳安,道:“这些都是我信赖的人,公主但说无妨。” 麦娜尔注意到高睿那一暼,眼睛一亮,道:“那我便直说了,殿下对于联姻一事,是怎么看的呢?” 此事事关两国,身为皇子的高睿更不能乱说,便又将皮球踢给了麦娜尔:“那公主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父王有意将我许配于殿下,可我与殿下并无感情,在一起也不会幸福,两国明明已经有了和盟书,还要牺牲掉我的幸福,我是不愿意的,想来殿下也不愿意吧?” 麦娜尔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柳安。 两人心领神会,高睿满意道:“我与公主想法一致。” “经塞北一役后,殿下在朝中已经可以和太子分庭抗礼,”麦娜尔直言不讳:“我与殿下没那么快成亲,待殿下功成,便放我回于阗吧,若实在倒霉成亲了,找个由头和离便是。” 高睿认真地点了点头,顿了顿, “这段日子,便委屈公主了。” 说完正事儿的麦娜尔就像卸下了重担,整个人不再端着:“我自小便被父王养在深闺里,等着作为筹码嫁出去,能和殿下达成共识,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同样都是女人,一群人里最能理解麦娜尔的便是阿依瑶。 “公主若不嫌弃,平日里可以来找我,我虽然看不见,但也游历过四方,可以和公主讲讲沿途的趣事。” 沈夜阑也附和道:“对啊,虽然你是公主,但见识真不一定有我们多,不是说今日无事吗?走走走,我们出去逛逛,我还没逛过皇城呢。” 麦娜尔感激地点点头,道:“你们一起就行了,我不……” “人多才好玩啊,不准不去!”阿依瑶打断她,摸索着去拉住她。 薄日高悬,安阳东市里熙攘热闹,沿街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行人络绎来往,都不禁往一处小摊上多看了几眼。 一群人沉默饮着茶,他们对面坐着个碧眸的异域少女,正以与她美丽模样截然不同姿态大口吃着凉面,桌上已然摞起了几个空碗。 一碗将近见底,沈夜阑见她风卷残云般的势头不减,忍不住道:“……公主很喜欢这个吗?” “难得离家一次,不用被父王管着,我肯定要多吃一点。” 第111章 【江南】太子太保 初春之时,安阳皇宫内最后一波枯叶飞扬,嫩黄色的芽壳被风轻轻一抖,便落了满地,乍暖还寒时候,春景中带着几分惆怅之意。 “这位大人,请卸剑。”黑甲军侍卫拦住柳安的去路。 柳安说:“我有陛下特许,可佩剑入宫。” 两人僵持不下,侍卫答道:“任何人进入后宫俱不得佩剑,您也只许佩剑进宫上朝。” “让他进去。”高岑的声音道。 侍卫见是高岑准许,便放了柳安进去,高睿看着柳安,眼神有点怪异。 “父皇还等着,进去吧。”高岑道。 “多谢殿下。”柳安冷冷道。 柳安一路到得御书房外,侍卫已通报过,内里的高旭便道:“是柳卿到了?进来吧。” 高睿正候在一旁,看着高旭翻阅开春农耕的折子,那是他早就写好的。 “不错,就按你写的办吧。”高旭看完后道。 “儿臣遵命。” “行了,退下吧。” “是。” 高睿看了柳安一眼,退到殿外。 “柳卿你来,”高旭开口便说:“我想让你进东宫,予你一个四品职衔,随侍太子身边,督促太子,不可荒废时日,过得几年考察孝廉无过,便任命你为太子太保。” 柳安 心里一惊,太子太保主要是保护太子安全,乃是从一品官员,难怪高岑见着自己时那副表情。 高旭等了半天,没看到柳安泪流满面地谢恩,抬眼一瞥他,以为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孰料柳安却犹豫片刻,抱拳,躬身。 柳安答道,“臣无法胜任,不敢领旨。” 高旭:“……” “这是朕的要求,正好东宫里刚好缺一个武艺高强的人。”高旭淡淡道,若有其他人在,定知高旭已有怒意,让柳安先答应再说,不要执拗了。 “臣与三皇子不过是在塞北时的交情,而且臣脾性乖戾,不仅无法保护太子,恐怕还会适得其反,”柳安答道:“不敢领旨。” 高旭放下笔,看着柳安。 从他调查到的所有信息来看,柳安不过是个在天山学过武的普通人,因此他十分诧异,究竟是什么给了柳安这么大的胆量? 柳安不卑不亢的正视高旭,于他而言,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高旭突然笑了起来,说:“柳卿啊柳卿,你可知,太子太保是从一品的官职,更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虚职。” 柳安答道:“臣知道。” 高旭端详柳安,亲切地说:“朕真是老了,丝毫看不透你 。” “臣本就是一介游侠,无意继续往上爬,”柳安说:“一个闲职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从五品的官儿,实在是委屈你了,”高旭认真道:“不过你执意不入东宫,便不入吧。” “多谢陛下……” 柳安话还没说完,一物飞来,打在了他的头上,墨水溅了他满头。 是墨砚。 以柳安的身手,早在高旭动手之时便可闪避,他却不避不让,挨了那一下。 他明白,他选择拒绝高旭,就得给高旭一个台阶下,让高旭消气。 “回去吧,”高旭笑道,“柳卿这等定力,就算是我大齐的大将军也当得。” 骠骑大将军之上便是大将军,以当年容谦的功劳,坐上这个位置是迟早的,可他却生生死在了官宦相争上。 柳安止不住的冷笑,伸手抹了把脸,脖子上也全是墨水,顺着衣服领子淌了下去,但他只能躬身拾起砚台,双手奉上御案,规规矩矩地放好,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高睿就在外面等着,不明白他为何满脸都是墨水,忙带着他到御花园里,捧了点水,把脸洗了。 柳安洗过脸,对着池水打量倒影,高睿善意地提醒道:“脖子上没洗干净。” 柳 安只得又搓了搓脖子,边搓边道:“陛下让我进东宫,还许了我个太子太保的官儿,但是我给拒绝了,他生气了就用墨砚砸我。” 柳安又对着水面看了看,接着道:“干净了吗?” “干净了,走吧,”高睿道:“连太子少保的官位你也敢辞,若真惹怒了父皇,咱两怕都得流亡天涯了,其实你去了东宫也关系。” 柳安答道:“宫中鱼龙混杂,不想去,现在这样,挺好。” 高睿点点头,道:“也罢,你本就是这脾性,拒绝了便拒绝了,反正不妨碍我帮你查案。” “最近有什么进展吗?”柳安问。 一说到这儿,高睿又很无奈:“有点别的眉目,但总的来说毫无进展,赌坊查到金库就算查到头了,线索一断,其余的一概不知。” 柳安叹了口气,答道:“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查不到也是正常的,慢慢来吧,是狐狸总会漏出尾巴。” 高睿点点头,总忍不住去看柳安,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很不安,他与太子之间算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前功尽弃。 “其实你该进东宫的,”高睿状似无意的说:“若我和太子相争失败了,你也还有退 路,不像现在,我要是一倒,你该如何自处?” “我是很想查清真相,”柳安说,“但我从没有想过与太子为伍,人生在世,总有些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人。” 两人刚到府外,便听到高睿府里江晨钧撒泼耍赖的声音:“为什么我不能明年才参加会试!我根本没有准备好。” 柳安与高睿对视一眼:“进去看看?” 两人一进院子,就看到江晨钧坐在石凳上,面前摆了十来册书,边撒泼边看,林子寒拿了根戒尺,就守在旁边。 “你从小读书,都读多少年,还想准备出个什么花来?”林子寒威胁似的敲了敲石桌:“当初就该让隐水先生一同来的,只有他才治得了你。” 江晨钧吓的一抖,余光瞥到刚回来的柳安和高睿,仿佛抓到了救兵:“殿下,柳安哥,我爹明明是武将,我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啊!” “……”高睿一脸嫌弃:“虽说武将可以荫袭,但你爹教过你行军打仗?” “我是看过兵书的!”江晨钧不服气的争辩。 柳安道:“就你那两把水,还是专心准备科举吧,没多少日子了,莫要劳烦隐水先生从落日关追来。” “柳安哥,连你也这样说!” 第112章 【江南】私下查案 及至会试那一天。 “起床了。”柳安说。 “柳安哥,怎么是你。”江晨钧睡眼惺忪地坐起来。 “殿下是监考官,我来送你。”柳安拉开门,唰一下满院桃花飞舞。 江晨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夜间全城桃花绽放,安阳的春天来了。那景象比在广宁关更为真实震撼,江晨钧大叫起来,四处看看,家里的桃树一夜间全部开了花。 早饭后两人出门去,街头巷尾,所有的花都开得缤纷灿烂,安阳正街上全是花瓣。 “挺漂亮。”柳安骑着马,带着江晨钧,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此时忍不住也驻马多看了一会儿。 “太美了,比广宁关美了不知道多少。”江晨钧顿时沉浸在这美景之中,安阳城熙熙攘攘,过了两条街,沿途开始戒严,考场定在成均阁后,再过去一条街就是内阁议事之地。 江晨钧还想多看一会儿,柳安却说:“走吧,好东西一直都在这里,总会等你的。” 两人递出名牌供禁军查验,验过后方放行。 全齐国的士族弟子都来了,车水马龙,挤在成均阁外的巷中。 柳安还想将江晨钧送入内,却被外头禁军侍卫挡住,说:“大人留步, 除了考生,其他人不得随入。” “我去办点事,傍晚在外头等你,”柳安说,“不必紧张,你能行。” “那我进去了。” “去吧。” 柳安看着江晨钧进去,然后找了个偏门,悄无声息的摸进去找高睿。 “这是受贿名册,我的亲卫已经在行动了,”高睿道:“今天大家的重心都在科举上,一定要在今天之内办完。” 柳安接过名册,看了一眼,发现都是大官。 “放心吧。” 语罢,高睿回去监考,柳安则前往官府,挨个拜访。 “周大人。”柳安在户部外截住一辆马车,伸手一让,说,“有几句话,想与大人说,请。” 户部尚书周征答道:“柳大人?” 柳安再请周征,周征见四周无一人,柳安又是武将,只得跟着柳安上了马车。 “周大人可还记得五年前做过的事儿?”柳安在马车中坐定,朝周征说,“我们发现胡人使节曾经前去大人府上拜访,可方便告知我经过?” 周征登时色变,怒道:“柳安!谁给你说的这话,是谁让你来的?!这是污蔑!” 柳安拿起放在一旁的匣子,朝着周征打开,里头是三枚夜明珠。 “这是胡人的赠礼,”柳安说:“ 在您家里找到的,除此之外还有银票,以及一些于阗的玉石,若是方便,还请您画个押。” “你……柳安!”周征万万未料全过程都被跟踪观察,一时间竟是面如土色。 “绝无此事!”周征否认道。 “礼单在此。”柳安朝周征出示礼单,外头封着金箔,抬头写着呈周征大人云云,周征这下再无法抵赖,当即不住发抖。 “东西还给您。”柳安客客气气地说,“礼单我替您收着了,我就是问问,是否真是您的,但我有句话不吐不快。” “什……什么?” “虽然不知道您人在安阳,是怎么和胡人搭上的,但赚国难钱,您真不是人,请下车吧。” 周征惊疑不定,下车后筛糠般地站了一会儿,柳安又吩咐道:“启程下一处。” 忙碌了一整天,深巷中,柳安接过高睿亲卫递出的最后一份礼单,对照高睿给的名单,一共七名官员。 “没你们的事了。”柳安吩咐道,遣散众人,让人将马车驱走,天色渐晚,站在巷中等候。 脚步声传来,等的人没有出来,面前出现一人,却是高岑,两人遥遥对峙。 “柳卿。”高岑说。 “太子殿下,”柳安眉毛一扬:“科举还没 结束,您怎么来了?” “哼,”高岑冷哼一声,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没有陛下的手谕,居然敢私自清查朝臣!” 柳安一扫高岑,道:“太子有什么证据吗?” “你做过的事你自己清楚!” “然后呢?”柳安骤然逼近:“他们有胆子告发我吗?” 无论是收受贿赂还是私自查案,皆是重罪,两波人互相捏着对方的软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而柳安之所以要冒险查这些,只是因为这些朝臣与胡人往来的途径,或许还牵扯着十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好,很好,我们走着瞧!”高岑怒甩衣袖,匆匆离去。 柳安毫无惧色的看着高岑离开,接着等江晨钧。 这次科举的考题是行赏忠厚之至论,对于现在的江晨钧来说并不难。 他在安城时,和众多边城的大人共过事,所有人之间的关系形成一张巨网,仿佛在他眼前拉开。 敲钟之时,考官开封条,进来收了考卷。 “字写得不错。”考官说。 江晨钧起身朝他鞠躬,走出院外,此刻人群喧哗起来,学生们开始议论考题,他于人群之中找到了柳安,朝他快步跑来。 柳安满眼都是认不得的学生,并从他们的口 音之中注意到了,众人分成好几派,最多的两派人里,一派他不认识,另一派则是安阳本地人。 “终于考完了,坐了一天,累死了。”江晨钧说。 柳安已习惯了他这般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答得怎么样?” 江晨钧一笑道:“还行。” 从隐水先生处他已大约知道了各地士族子弟们的深浅,在安城学习的时间,给予了他太多经验,令他能从整个大局来分析考题。 “不对,我好像把答卷写成了折子,”江晨钧刚说完,忽然才想起来,忙道,“坏了。” “不打紧,”柳安说:“考都考完了,对了,你可知那一群是哪里的士族子弟?” 江晨钧顺着柳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道:“听口音和打扮,像是江阴的,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我们走吧。” 两人先打道回府,江晨钧说:“怎么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 “怕影响你考试,就没告诉你,晚上在外面吃饭,他们应当已经在等着了。” “这样啊,那我换好衣服再去,”江晨钧考完会试,从此放下心头大石,高兴得不得了,朝柳安说,“饭后我们再好好地去玩一玩。” “都依你。” 第113章 【江南】碧波山庄 科举完后,还要四五天的时间阅卷,柳安就更加清闲了,带着江晨钧和出云晓几人一同去寻山庄新址。 高睿忙的脚不沾地,不能同去,便给他们包了艘画舫,又找了个经验丰富的船家,给他们圈了座山。 船家沿着曲折的水道一路前行,在狭隘的水道入口处排队等候禁军盘查,预备出城。 江晨钧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船出游,不由得充满了兴奋感。 船家过了盘检,出了水道,进入大江,面前豁然开朗,尽是滔滔江水,滚滚东去。 江面上千帆竞渡,船家几下升起帆,将帆索绕了几圈,随手一挂,然后坐在船头掌舵。 小船驰过江面,进入狭隘的水道中,再一路南下,两岸俱是崇山峻岭,美不胜收。 船家提前在船上备好了一应用品,他们便在船头升起火,煮鱼汤与焖米饭吃。 如此两日过去,第二天,众人醒来时,船家已撑船靠岸,抵达群山的偏僻处,面前是一道青石板路,通往山峦尽头。 出云晓道:“这应该是碧波山庄的旧址吧,殿下当真是有心了。” 众人之中除了林子寒,其他人都不知道碧波山庄,齐刷刷的看向出云 晓。 “碧波山庄是中原传承了上百年的门派,本是守护中原皇室的,”出云晓解释道:“但是前几任皇帝忌惮碧波山庄,山庄后来也就渐渐落寞了,到了本朝,已经没有传人了,先上去看看吧。” 众人沿着青石阶一路上去,青石阶日久失修,石头上满是青苔,到得峭壁前又有栈道,蜿蜒盘旋,通往山野深处。 当他们看到山门时,便明白了皇帝们为何忌惮。 山门面前是一头巨大的石龙,在一汪清池之中蜿蜒盘旋,栩栩如生,面朝山下大江与层云缭绕的中原世界。 走进山门,天梯相连的尽头有一广阔的平台,平台后又有日久失修的、砖石垒砌起的楼阁,山中不知岁月,仿佛悠久的时光都在这儿凝固了。 众人来到殿前,高处悬挂着摇摇欲坠的匾额,上书三枚古篆文“碧波山庄”。 “其实地方还不错,离安阳城也不远,修缮一下就好了。”柳安道。 “哎?”江晨钧看到有什么小动物的身影在柱后一闪,便快步过去,见是一只松鼠。 听到脚步声,松鼠便停下脚步,回过头,迟疑地盯着江晨钧。 “山里头的动物不怕人。”林 子寒解释道。 “哦哦。”江晨钧应了一声就朝着松鼠跑去。 松鼠虽然不怕人,但也不代表它会任人抓住自己,江晨钧跟在它后面,根本碰不到它。 “别走远了!”林子寒道。 可江晨钧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听不见林子寒说什么,一直朝着树林里去,林子寒无奈的追上去。 “林少侠对小孩一贯是有耐心的。”出云晓笑道。 “随他们去吧,”柳安道:“不然我们收拾一下山庄?破破旧旧的也不知道哪些是还能用的。” 邱良和沈夜阑两脸震惊,异口同声道:“我们不会晚上要睡这上面吧?” “……”柳安:“当然是睡船上了。” 几人让阿依瑶歇着,从殿后的溪流中打来了水,卷起袖管,在院内打扫,收拾到一半,柳安又沿着石阶下去一趟,把船上的食物搬上来了一些。 碧波山庄分为前中后三院,前院是会客的正殿和练武的地方,中院乃是昔日掌门所住的地方,后院则是规模相当大的弟子居,比天机山庄要大上不少。 几人忙活了一个上午,方才清理了前院,将需要修缮的地方悉数打上了标记。 这里景色还不错,柳安 便站在平台尽头,眺望远方,云雾消散了,山里静谧得如同仙境一般。 安阳的喧闹与繁华,人与人的争斗,过往的仇恨,都在这一刻被抛到了脑后,仿佛只是柳安午睡时做的一个梦。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许谁都找不到他吧? 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许什么都不必再去烦恼了。 柳安看着云海,生出一个念头,若有功成身退之日,这将是自己唯一的归宿,经历这么多以后,世间最幸福之事,莫过于一生安安稳稳,有人相伴…… ——没人相伴,来去自由也不错。 想到这里时,他又回头看院里,出云晓和沈夜阑正在准备午饭,邱良同阿依瑶讲话,林子寒和江晨钧还没回来,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人。 恰好出云晓敲了几下铁,传出叮叮的声音,示意众人开饭了。 “滚!揍你!” 柳安进去时,见到沈夜阑正在恐吓一只不知哪儿来的猴子。 那猴子想过来讨点吃的,却又不敢靠近,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夜阑,又看出云晓。 出云晓忍不住大笑,扔给它一点干粮,猴子忙捧着走了。 “那边还有一只。”沈夜阑张望,见大猴子 讨了吃的,赶紧给树上的一只小猴子送去。 “想混口吃的,自己讨生活去,”出云晓打趣道,“一家之主就得养家糊口。” 在山风里摇摇晃晃,几人人便就着几样小菜,还有江上买的活鱼,以及两杯小酒,畅快的吃喝。 林子寒道:“刚刚进去才看到,这山里的桃花才真是开得繁华灿烂,比起安阳的也丝毫不差。” 邱良便凑在阿依瑶身边,小声道:“一会儿一起去?我摘些下来给你做成香包。” 阿依瑶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沈夜阑打趣道:“你还会做香包?这是讨过多少女孩子欢心。” 沈夜阑这话不假,从前的邱良像个浪荡不羁的游侠,处处留情,如今遇到阿依瑶没多久,竟是突然收了心。 而被戳到痛处的邱良站起来,作势要揍沈夜阑:“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沈夜阑连忙求饶。 看着众人打.打闹闹,柳安不禁感叹:“这样的日子可真难得,今天还想着,以后哪天就住在这里了,再也不回俗世去了。” “人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也是会累的,”出云晓道:“若日后天机山庄迁到此处,柳少侠大可常来。” 第114章 【江南】天灾人祸 几人吃的正好,突然下起了雨,就只好转到殿内。 山上一下起雨来便铺天盖地,溪水暴涨,先是从后山的溪流汇入屋后沟壑,再穿过院子,淌到前殿去,哗啦啦地像瀑布一般从平台四处泄下万丈峭壁,景象霎是壮观。 殿里四处的灯火点起,倒也有模有样。 “说来也怪,江南常有雨季,但是碧波山庄的记载里,从未有过山洪。”出云晓道。 “或许是有气运在吧?”沈夜阑随口道。 武学练到柳安、林子寒这般境界,偶有机会也能感悟到一点儿天机,对于气运一说,虽玄乎但也未尝不信。 等了一会儿,雨势丝毫不见停,林子寒发觉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怕有洪水冲来,此处毕竟日久失修,万一泥水进来,人力定难以抵挡,众人商量过后,一致决定还是先下山去。 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实在麻烦。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水涨高不少,浑浊的泥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船家沿着靠江之处飞驰而去。 “找个地方避雨么?”柳安大声问道。 “不碍事!”船家披着蓑衣,冒着雨在船尾掌舵,说:“雨下的厉害!不趁早走,后面就更难走了!” 船家是个经验丰富的水手,行船驾轻就熟,眼看小船避开无数湍流,有惊无险地曲折拐弯,顺 江而下。 江南的雨季来了,先是下了一夜暴雨,又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数日衣服都难干,反正阿依瑶也看不见,几人便打着赤膊在船里烘衣服。 柳安出来数日,又有点想家了,觉得自己当真是个矛盾的人。 “不知道科举的卷子阅得如何。”江晨钧说。 林子寒身上几乎没干过,抖开单衣,撑着烤火,说:“肯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江晨钧眉头紧锁,故作老成道:“就咱们几个人,我就直说了,太子看殿下不爽,万一拿我开刀呢?” 柳安笑道:“他还能弄什么手段?” 江晨钧说:“万一将我的卷子偷了让我找不着,要怎么办?” 柳安一脸哭笑不得地说:“太子应当不至于这么蠢,卷子平白无故地丢了,高睿不会问么?大家又不是傻的,落榜生向来都能查卷的啊。” 江晨钧“嗯”了声,眉头仍微微地拧着。 柳安说:“何况他就算真的要偷,咱们也没办法,还能蹲在阅卷官旁边守着不成?” 江晨钧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 雨势渐小了些,江水的水位却一直没退,到得开阔地带,船家不再冒险行船,便让众人上了岸,弃舟乘车,雇了辆车回安阳去。 而安阳迎来了开春的第一个雨季,抵达城外时,柳安险些 要认不出那码头了,足足被水淹去了一半,禁军则各个穿着蓑衣,指挥江边的民众迁到高处。 这一年江讯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下就打乱了朝廷的安排,城中低地被滔滔不绝的雨水浸没近半,一时狼狈不堪。 快马穿梭来去,通往城中,禀报诸城遇涝的情况,就连国子监判的科举卷子也湿了近半,泡得稀烂。 “报——” 高旭正召集群臣议事,这一天早朝足开到午时,仍未能放饭。 年老的大臣都已被赐座,皇帝在御座上,太子则坐在一旁听政,左下乃是高睿及一众阁老大臣,右下则是以禁军统领宁嬴为首的一众武将。 “便是这样,”高旭说,“江南一带开春骤遭涝事,拨粮必须马上提前,看这雨,十天半月是不会停的了,这就吩咐下去吧。谁还有奏?” 议了一早上,官员们都疲惫不堪,太子要求城中大户,及抚州、淮南与江阴等地大族尽可能地备粮运往安阳,以备秋后赈.灾。 毕竟民以食为天,今年雨水来势汹汹,耽误了春种,水稻尽被泡在田中,夏收定会受到影响,朝廷减税而士族掏钱,先把这天灾的影响减到最小,如此秋季一旦粮食减产,方不至于流民四起,产生暴乱。 毕竟齐国为了养兵抗胡,一连多年在各地课以 重税,去年主动出兵,更是十征其七,已到了濒临崩溃的关头,再加上天灾,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周征这时候又说。 本来高旭已打算退朝,就这么定了,周征这话一出,朝中文武都是快绷不住了。 但此时周征更为士族的共同利益发声,那气势隐约压着众人。 “奏来。”高旭倒是非常耐心,做好了陪周征耗到底的心理准备。 柳安他们刚进城,水便漫过了小半个车轮,两道俱是朝二楼搬东西的百姓,还有锅碗瓢盆等物在水里漂着,这算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发大水,只觉十分好奇。 就连高府和柳府也被水淹了近半,苏远正在府外,看着下人把他们的东西搬到高处去。 “终于回来了,上哪儿去了?”苏远一看到他们顿时精神许多。 柳安反问:“被水淹了?” “别管这么多了,宫里来人传,已传了晨钧四次,再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还有你,好歹是个官儿,虽然陛下不管你,但你也不能总不在吧!” 柳安带着江晨钧进宫,此刻朝臣们已经结束了,迎面走来的周征,一瞥柳安,脸色更为难看,显然是被高睿暗暗戳了痛处,而先前收贿赂一事,又是柳安查出来的,当即记恨上了柳安。 “狡兔死,走 狗烹,”周征恶毒地凑近柳安,低声道:“飞鸟尽,良弓藏。” 柳安朝周征招手道:“周大人请留步,给你看个东西。” 年近知天命之年的周征当益壮,瞬间疾走,消失在了走廊后。 “是柳卿吧,进来。”高旭的声音道。 柳安这才带着江晨钧推门进去,见高岑和高睿赫然在内。 “给他赐座。”高旭又吩咐道。 侍从搬了案几,让两人盘膝坐下,御书房内,高旭的案榻底座高出些许,便高了众人一截,他俯览柳安片刻,叹了口气:“你倒是逍遥自在,闲云野鹤的,有些事便也不强求了。” 柳安沉默以对,一片静谧中,最后开了口,只答了一个字。 “是。” “太子先回去吧,传判卷官。”高旭道。 太子告退后,判卷官亲手捧进来一匣子卷子,里头全是被泡得字迹模糊的薄宣,墨水一层渗过一层,糊得全部粘在了一起。 柳安:“……” 江晨钧:“……” “连日暴雨,”判卷官将全是水的木匣放在地上,躬身跪伏在地,颤声道:“浸过藏卷阁,这一匣共四十一份试卷大多被水泡烂,其中便有江公子的卷子。” “天灾不可避免,”高旭说,“既然江晨钧回来了,让人将泡湿了卷子的考生全部传进宫来,今夜就传。” 第115章 【江南】城中赈灾 待的其余考生都入宫,柳安一套文房四宝,放在江晨钧面前,摊开题纸,说:“写吧,我就在这儿。” 江晨钧点点头,摊开纸,上头是一句话:安边全军之道。 江晨钧:“……” 这题要是让文官来写,多半都会有些片面,可他是武将之后,还在边关待过这么久。 江晨钧心道所有人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么?出这种题?让其他考生怎么写? 柳安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剑,倚在榻上发呆,显然是来监考的。 “这是陛下出的考题吗?”江晨钧问。 “写就是了。”柳安说:“我怎么知道?等你点中了状元,自己问他去。” 这次江晨钧毫无阻碍,信笔写就,洋洋洒洒,写了近千言时,婢女进来点灯,柳安则始终一动不动,像尊雕塑一般坐着。 “在这儿等我一下。”柳安答道,见江晨钧写完了,便过来收了试卷,封在一个纸筒中,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柳安眼里带着笑意,打量江晨钧,说:“陛下召你。” 柳安将送到御书房,躬身道:“陛下,来了。” “进来吧。”高旭的声音道。 高睿也在殿内,江晨钧进去跪伏在地。 “草民江晨钧,拜见陛下。” “ 今天过后,你就不是草民了。”高旭说,“他们的卷子还未判完,朕倒没想到,最先拿到的,竟是你的卷子。坐吧,有几句话,想问你。” 江晨钧忙又行礼,和柳安退到一旁,坐在案几后,抬头看高旭时,高旭恰好也朝他投来一瞥。 这一天过得十分漫长,白天回城,又急着入宫,入夜答卷,不知不觉,已是四更。 高旭更是疲惫,他身体本就不好,早朝时与群臣斗智斗勇,退朝后又足足折腾了一天,他疲惫地靠着,彼此便安静地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外头仍下着雨,这雨铺天盖地,伴着风声敲打在窗上。 “什么声音?”高旭被岔开了心神,缓缓道。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江晨钧答道。 高旭忍不住笑了起来,悠然叹了口气:“卷子写的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 “你的文章,令我想起一个人。”高旭说。 “是陛下的朋友么?”江晨钧问。 高旭答道:“你应该认识,隐水先生,你的文章火候不如你爹,但却多了份赤诚,其中又有隐水先生的风格。” 内有良相,而外无悍将,眼前这江山,最大的忧患,仍是在对外上。 眼下虽击退胡 人,但只有五年合约,仍暗流汹涌,稍有不慎,大齐经营多年的基业就将倾塌,高旭是以压力甚大,一国重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当今天下盛世升平。”一旁的高睿听出了高旭的心思,道:“父皇轻徭薄赋,百姓期待安居乐业,纵一时有水患,定不久长,父皇大可不必担忧。” “不错,”高旭答道,“最大的忧患,还是在于北方。” 高旭将江晨钧的卷子放到一旁,又道:“明珠之光,终不蒙尘。你的卷子,朕已阅过,为公平起见,仍交予阅卷官先评,方可服天下。” “是,陛下。” “来人,传我命令,洪水泛滥,不得再耽搁了。国子监通宵达旦判卷,明日初晨开始评录,下午就会张榜,后天召集殿试。”高旭吩咐完,又道:“你们都退下吧。” 翌日清晨,太阳照进来时,暴雨已经停了,安阳却依旧漫着水,就连城外的长江,也已水位高涨。 一夜没怎么睡的江晨钧正困着,就被柳安叫了起来。 “做什么啊,柳安哥!”江晨钧嘟囔道:“我快要困死了。” “都日上三竿了。” 江晨钧认命的穿上外袍,束好腰带,走了出去,大门外,横着一条小船,所 有人都在船上等他。 江晨钧上了船,林子寒便给他梳头,系发,说:“出发咯。” “走哪儿啊?” 林子寒偷笑:“这你得问柳安了。” 江晨钧好奇的看向柳安。 柳安面色平静:“陛下说我整天游手好闲,不如就在城中赈.灾算了,叫我顺便带着你,让你也别不务正业了。” 江晨钧:“……” 三人坐在船上,柳安持篙一点,小船拐出巷外,进了正街,朝城南驰去。 安阳两道百姓苦中作乐,各自从二楼搭起了棚寮,依旧开张做生意,不少人划着船,小孩子们坐在木盆里,划水来去。 柳安先是把船划到禁军府外,见宁嬴站在船头,正乘风破浪地出去巡城。 “宁将军。”柳安递出高旭的手书,说,“请你签个字,便宜行事。” 昨天高旭便给了柳安批文,调用城中粮米,暂行赈.灾,又给了他一些官银,额度不够便花钱买,却仍得宁嬴点头。 有高旭的手书在,宁嬴便为他签了字,禁军拨出十条小船,供他调用。 于是柳安领着十条禁军的乌篷船,分给了出云晓几人和高睿的亲卫,又让人把船上的蓬暂时拆了,船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往库房里去。 领到粮食 后,再七拐八绕,由他带头,散入大街小巷之中,前去分派粮食。 他们把受灾的百姓接上船,再送到高处,亲手把粮食分发出去后,抬头看着远处已成汪阳的江边,不禁叹了口气。 偶有在高处进不了城的百姓,几人都会武功,便飞身过去将人接过来,让人上船,再送进城去。 忙活了一天,他们来到与禁军约好的地方,大伙儿都把粮食派完了,虽不多,但至少能支撑今日的燃眉之急。 “回府吧。” 他们还在路上,远处有人撑着船过来,喊道:“是什么人?!搭把手!有大夫吗?快找个大夫!” 几人同时抬头望去,柳安便将小船划向来人所在的船只,来人像是安阳附近的百姓,船上载着一名身着官服的信差,衣服已破破烂烂,他靠在船边,似乎病得不轻。 “他怎么了?”柳安问。 “他病了,你是谁?”来人朝柳安问道。 林子寒忙先上前给信差把脉,这信差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 根据送他来的人转述,这是一名从江阴来的信差,带来了江阴的消息,事关重大,要呈予皇帝,但这人似乎一路上颠沛流离,又逢连日暴雨,受了风寒,便发起了高烧,最后昏了过去。 第116章 【江南】殿试结束 回到家里,水退出院去,满地狼藉。 柳安把那信差放在客房的榻上,林子寒先给他针灸,再动手配药,设法为他退烧。 解开那士兵身上皮甲时,见其大腿上有一箭创,腰腹部还有刀伤,应当是伤口溃烂发炎,一路上治刀伤的药用完了,又淋了雨,内感风寒,外伤感染,方病得这么重。 “江少爷!”一名小厮在门口蹚过水,朝里头喊道,“皇榜张了!殿下着我来知会您一声。” 江晨钧问:“中了吗?” 林子寒的动作停了下来。 “会试第五!”小厮笑道。 “嗯,好。” 小厮:“……” 柳安只看着江晨钧笑,江晨钧忽然想起来了,说:“要给他赏赐的封儿是不?” 柳安从怀中掏出一个红封,递给江晨钧,江晨钧接过,拿去给那小厮,道过谢,如梦初醒,说:“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柳安认真道,“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中。” 江晨钧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一时间又有点晃神。 “接下来,有两条路给你选,”柳安道:“一是入翰林院,二是外放做官,历朝历代,俱是如此,这是规矩。” “我觉得我更适宜治国安邦,在翰林院里讲 经不行。” 入夜时,柳安扶起那士兵,让他靠在榻上,喂他喝了些许药粥。 那信差也是命大,竟然挺过来了,自言名叫王平,乃是江阴人,江阴S灾严重还要纳税,群民暴乱。 “这位少爷,”王平说:“明日是不是得去面圣?若见不着陛下,小的就只好走了。” 王平的家小还在江阴,他曾去过一次安阳,深谙京城办事之道,两手空空,去兵部去户部,都是不用想的,要面圣?让他在京城盘桓个三年五载,自然得不到接见。 高睿朝孙廷说:“此事我会禀明陛下,你且在家里等着,明日殿试以后,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待我得了准信你再走。” 王平万万没料高睿竟是朝臣,忙自躬身。 “不必多礼,你好好休息。” 柳安两人退出房间。 “江阴向来富庶,这次突然叛乱,虽有些猝不及防,但也在意料之中。”高睿叹了口气。 “就是给他们的权利太大了,”柳安道:“我觉得,叛乱虽生祸事,却也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机会。” “机会?” “是,”柳安颔首,看着他道:“是江晨钧的机会,也正是你的机会。” 高睿微怔,对上柳安深敛眸色, 陡然顿悟。 的确,高旭想要培养将领,必然要先让他崭露头角,况且江晨钧最令人诟病的就是广宁关出身,若能一举平叛,既能荡扫恶语揣测,又可手掌兵卒。 而不论是平定叛乱,还是手握兵权,在他背后的高睿,都是得利者。 “唯一的问题在于,太子肯定也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这道理,他肯定也是明白的。” 高睿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纵然希望渺茫,也当一试,可是我有些担心他。” “他本就该历练一番,实在不行,还有林子寒跟着呢。” 翌日便是殿试,贡士足有一百来号人,全部到齐,气势恢宏,将殿外挤得水泄不通,按理说今日本该沐浴静心,焚香祷祝,方可进宫。 然而非常时期,权宜行事,一切繁文缛节便都免了。 时值初夏之际,众人不免既热又闷,十分不舒服。 正在排队时,侧旁门中柳安出来,朝江晨钧说:“走这边!” 江晨钧:“……” 江晨钧只得硬着头皮,在万众瞩目中走向柳安,被他领着,抄了个捷径走了。 “今日晨间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江晨钧点了点头:“放心吧。” 柳安看了看他,道:“日后的 路不好走,自己要多注意些,我们不在,你可就走不了偏门儿了。” “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指其中一张案几,示意他入座就是。 殿内上百张案几排开,煞是壮观,江晨钧吁了口气坐下。 钟响,殿门打开,贡生们才鱼贯而入,各自找到自己的案几坐下,柳安作为监考之一,盯着考生们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人舞弊。 不片刻,正门打开,清晨阳光万道,照了进来。 背后有人唱道:“天子驾到——!礼!” 考生们忙纷纷起身,跪伏在地,齐声道:“陛下万岁!” 高旭皇袍飘扬,从当中走过,带起一阵风,上了殿中龙位,云淡风轻地说:“平身。” “谢陛下——” 考生们这才各自起身,坐在案几后。 高旭目光扫过考场,最后落在江晨钧脸上,漫不经心道:“开试。” 内阁大学士展开一张纸,当众诵道:“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闻是,俱陈之,勿应讳,钦此。” 殿中落针可闻,太监又唱道:“恭送天子——” 考生们再 次起身,跪拜,口称万岁,高旭便就此离去,内阁大学士方让人平身,众生开始答题。 此题之意在于如何削减诸侯势力,是高睿一早找到高旭,向他说明了江阴的情况,高旭痛心疾首之下想了这么一个考题。 殿试时间将近一日,接近正午时热了起来,侍女便挨个案几放上木杯,注满茶,并从托盘中取出点心,放在案旁。 江晨钧喝完以后,柳安又倒了一杯给他,但他不敢多喝怕憋尿,又提笔继续写,写着写着,竟已不知时间。 晨间看了高睿连夜帮他写下的重点,他写起来如鱼得水。 及至日头西斜,朝殿内投入一道金红色的光,第四次敲钟,内阁大学士前来收卷,江晨钧才如释重负。 回去沉闷的吃了个晚饭,便由柳安带着,去了高旭的御书房。 “陛下,柳安与江晨钧求见。” “进来吧。” 柳安与江晨钧交换眼色,推门进去。 高旭打量柳安一身,说:“最近倒是来的勤了。” 柳安答道:“位卑未敢忘忧国,但今日臣不是为自己而来。” “朕看了你的卷子。”高旭点点头,看向江晨钧缓缓道,“大齐这些年来,便唯独你这一份,写到了点子上。” 第117章 【江南】自请外放 “你若不在殿试题里提推恩令,朕要点你状元。”高旭沉吟许久,皱着眉头说,“这法子终究会触到士族的底线,不可一蹴而就,便不得状元了,只能与你个探花。” 江晨钧笑了起来,撩起袍襟,在高旭面前跪下,谢恩。 高旭道:“你们都回去吧,可光耀祖宗了。” “臣还有一事,求陛下开恩。”江晨钧却跪着不起来。 “说。”高旭道。 “江阴告急,如今朝中无兵可派……” 高旭没听完,便笑了起来,朝柳安说:“探花郎,朕还未曾张榜呢。” 江晨钧心里一紧,但依旧认真道:“臣愿往江阴走一趟,替陛下分忧。” 一旁的高睿道:“臣子向来可以外放,晨钧又是武将之后,定能处理好这事儿,待平定叛乱后,便可以逐步开展推恩令。” 高旭慢声笑道:“何必这么急着在军中培植势力。” “何来培植势力之说,身为臣子自当……” “罢了,”高旭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道:“召周征、宁嬴、朱行、俞信、杨宪前来议事。将太子也请过来。 高睿知道高旭确实认真地在对待这个提议,便点了点头,去传唤。 柳安要关上门,高旭却道:“开着,气闷。” 没等多久,宁嬴就先到了。 “来得快。”高旭淡淡道。 “正在宫外巡夜。”宁嬴说,“忽听陛下征召,便赶过来了。” 高旭便便宁嬴介绍道:“那位是新科探花郎。” 宁嬴点点头,江晨钧忙行礼,还没张榜,本来不该说出去,但既然是陛下说的,也就无所谓了。 又过了一会儿,周征等人陆陆续续也到了,最后抵达的才是太子。 众人坐定后,高旭道:“白日众卿讨论半天,也未有合适的人选,今日江晨钧请缨,欲替朕前往江阴,可有异议?” 数人表情各异,太子微微皱眉,宁嬴却似乎十分吃惊。 “你不曾打过仗。”宁嬴说,“莫要去送死了。” “我们在塞北平定胡人的时候,他也在,”柳安笑着说:“你说他不曾打过仗?” 宁嬴:“……” “主要是三皇子和隐水先生的功劳,”江晨钧忙道:“非我之力。” “隐水先生也在潼关?”宁嬴皱眉问。 江晨钧点点头,众人彼此看看,周征冷笑一声,说:“三寸不烂之舌。” “太子怎么看?”高旭懒得听他们交锋,直接问道。 高岑道:“探花郎看来成竹在胸,想来已做好了全盘计划,再者江阴的情况没 有塞北那么复杂,儿臣觉得是可行的。” “你要多少人?”高旭问。 这话一出,江晨钧知道高旭已经决定了。 江晨钧本想要一队禁军亲卫,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禁军可派一队人协助你。”宁嬴答道,显然也认可了这个的提议。 江晨钧感激地答道,“将军好意,足感盛情。” “无妨,”宁嬴笑道:“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其次,需要工部主做核算与建造的部员两位,”高旭说,“户部安顿民生的部员一名,你们看着安排。” 众人登时议论纷纷,推选人选。 高旭又问:“何时动身?” 江晨钧答道:“找齐人以后就走,不能耽搁,江阴的灾情怕是比安阳更严重。” 高旭道:“诸位大人还有异议?” 没有人说话,高旭说:“明日太子为探花出任命状,非常时期,职任直升两级,与卫国侯爷等同,一切事宜,权宜行事。” 江晨钧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点了点头,高旭说:“散了吧,太子与周卿、宁卿留一步。” 众人才纷纷起身,各自告退。 已是后半夜了,三人穿过静谧小巷,月光洒下,满地清辉,空气清新而美好。 “这一去,”高睿说:“你 要杀人,你会杀很多的人。杀那些反对你的人、想坑害你的人,要带兵,就得杀乱纪的人,甚至要杀掉有钱人,抢他们的钱,分给百姓。” “我知道。”江晨钧黯然道。 “也许会杀得血流成河,”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天性良善,我怕你下不了决定。” “不会的,”江晨钧叹了口气,说:“我在塞北见过太多人死了。” 柳安说:“也不必太担心,还有林子寒呢,他会替你去杀,你不要害怕,但只有这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凡是该杀之人,你不可手软,否则,后患无穷。” “好,”江晨钧点头,说:“我知道了。” 有了高旭的命令,各部动作迅速,不过两日便把人员物资备齐,兵戈锋利,铁甲生寒,粮草数车,战马健硕,只待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开拔。 临行前一天晚上高睿把江晨钧叫了过去:“这几日准备的怎么样了?” 江晨钧想了想:“殿下,最近读了礼记和尚书。” 高睿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你怎么不把诗经也看了?” “啊?那个也要看?”江晨钧呆了一下。 高睿抬手按了按眉心,“出征在即,你看那些东西做什么?” “这……”江 晨钧坦诚道,“这是柳安哥说要我多读书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柳安闻言,偏过头根本不看他。 高睿沉默一瞬,放弃了这个话题。 他抽出案上几本书递了过去,“这是江阴的地图和能用上的兵书,按此行动再差也错不到哪里去的。” 江晨钧忙双手接过书,眉目笑开:“多谢殿下,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他看着江晨钧直眉楞眼的模样,顿了顿,道:“罢了罢了,路上睡也无妨,今晚我给你好好讲讲。” 江晨钧求助的看向柳安,柳安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于是经历了一晚上的摧折,江晨钧第二天早上根本醒不来。 “晨钧。”柳安说。 江晨钧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说:“啊,是你。” “起来了,今天该走了。”柳安道。 “嗯。”江晨钧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睡。 林子寒说:“看他这样自己是走不了了。” 江晨钧甚至打起了呼噜,显然完全没醒过来的意思,柳安笑了起来,林子寒摇摇头,无奈的抱着他出去。 天已大亮,王平已起来了,在给他们打扫院子。 “不用扫了,这就走了。” 柳安已经帮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一众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第118章 【江南】府下地牢 洪水退去,身为天下繁华之最的安阳城,依旧是热闹非凡。 而在这夜,城西的一处宅邸尤为显得门庭若市。 宝马雕车香满路,贵戚名流,朝廷要员,一时竟聚了大半。 高睿目光扫过周遭,落在了门前笑脸迎客的宋青林身上,“六部尚书来了两位,文臣武将各半,这江阴来的状元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他话音一顿,冷笑道:“好大的胆子。” 科举中独占鳌头之人向来是朝中急于结交拉拢的角色,历朝历代甚至出现过榜下抢人的例子,但抢先设宴大请的这恐怕还是头一个,宴请之人还各党俱有,一时让人摸不透想法,好似就只是个简单的庆祝,不怕引得皇帝猜忌,也不怕遭人议论。 柳安道:“是虚是实,一探便知。” 门前车马渐稀,府内的丝竹声渐响,宋青林一时竟显出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走吧,谱也摆够了。” 高睿和柳安一同下车,甫一出现,宋青林连忙就迎了上去,松了口气似的道:“我还当两位大人事务繁忙,不过来了。” 高睿笑笑,“状元的请帖,再忙不也得抽空来一趟?” 宋青林口中谦虚着,亲自领着他入府。 庭院广阔,列 席入座,场中红衣轻歌曼舞,熟稔的官员笑谈不断。 宋青林脚下却拐了个方向,引着两人向着府中高处而去,一路往上,繁枝掩映后显出俩对立而立的朱红亭阁,三面临池,曲水绕过亭前一路而下蜿蜒。此处借着地势能将庭院中全局纳入眼底,底下的人却无法窥见这里,一个上好的雅静位置。 高睿不禁开口感慨,“你这住处,布局的还真是巧妙得很。” 宋青林应道:“我一介贫儒,哪里住得起这里。是认识的富贵同乡买下的,落榜归家后说闲着可惜,便作道贺之用赠与我了。” 高睿不在意地点点头,隔了几步终于看见其中一亭端坐了人,心中不由得有些复杂,连带着多看了身旁的宋青林一眼。 高睿如今与高岑地位相当,大小宴会上从来分位两侧对坐,谁也碍不着谁。 这新科状元,竟是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高岑换下了官袍,一身华贵的常袍,他正微侧着头询问侍女什么,隐约听得见燃香之类的词语。 他听见脚步声回过脸来,见到是高睿时几不可察地皱了眉,面上却仍淡淡笑着打了招呼。 高睿随意应了声就在对面的亭子落座,宋青林客套几句后 便同侍女一并退了个干净。 “不知道这状元郎是跟从了我和太子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还是他不自量力的想自己成为第三方?”高睿捻着白玉酒杯,淡淡道。 “别的我不知道,”柳安指了指一旁的香炉:“这香有问题,应该是迷香。” 高睿奇道:“你不是不懂这些吗?” “确实不懂。” 柳安说着拿过他手中的酒,另只手揭开桌角瑞兽香炉的盖子,将满杯酒都浇了下去。 香炉顿时熄了透彻,一股浓烈异香随之透了出来,顷刻即散。 “但是练武之人对自身气息的流转很熟悉,这香味一入鼻,就有阻塞之感,不是什么上好的迷香。” “当真是场鸿门宴,”高睿似笑非笑:“来前宋青林特意叮嘱说府里戒备森严,无须带兵刃伤了喜气。” 柳安现出袖中藏着的剑锋:“没关系,我保护你。” 两人说话间,一名侍女上前给两人上菜,在离开的时候,她一脚跺在地上,将脚下的青石震得龟裂,两人也跟着掉了下去。 两人都在脚下踏空的前一瞬站起了身,石板在头顶合拢封死,眨眼间脚已踩在了地上。 空气中尽是腐潮气味,入目皆是浓稠黑暗,柳安冲着 响起细微窸窣处偏了偏头:“泽峻……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火光曳曳一摇,转而平稳下来洒开一片亮光,高睿一边打量四周一边笑了声:“没事儿,不用担心。” 他们所处之地三面是光滑石壁,正对着的方向是铸成的根根铁栏,连门都没有,透过围栏空隙依稀分辨得出外面是条深长的通道。 “怪不得会把池塘修在高处,原来下面藏的是地牢。” 柳安却是疑惑:“你赴宴怎么还带了火折子?” “我贴心吧?什么都带着的,不过也只有这一个,撑不了太久。”高睿道,目光落在面前的铁栏上:“能打开吗?” 柳安伸手握了握那铁栏,后退一步从袖中将短剑摸出展开,不以为意地笑道:“虽剑差了点儿,但也没关系。” 话音方落他握剑的手一紧,劈手在栏上划开数道火星,金石之声一阵剧烈鸣响后铁栏墙中赫然破开了一人高的洞,断裂的栏杆哐当当砸在地上荡开回音。 高睿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有油灯,倒也不怕火折子没了。” 两人点亮沿途的油灯,拐过一个拐角,却惊讶的发现拐角后几步开外,油灯皆是灼灼燃烧,一片明亮,放眼处只有他们 之前所处之地是黑暗,如同被一线隔开阴阳之界。 越往里去,出现在眼前的牢房就越多,厚实的门上紧闭着小小的铁窗,门内无一丝人息,都是空的。 空气中积郁着血腥气,行走间掀动起陈腐味道,周遭静的只剩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地牢的结构十分复杂,岔道纵横交错,高睿凭着感觉几经折转,在步出一条走道后猛然间停住脚步,面色微凝。 跟在后面的柳安走到他身旁,看着不远处的一滩灰烬,道:“我们回到了原地。” 高睿温和地笑笑:“这种地方你我都不熟悉,只能试着走走罢了,你的直觉总是会准些,你走前面吧。” 柳安微微皱眉:“可这样后面若有危险,我不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 “放心,我也不是面团揉的。” 柳安便走在前面,并一路留心着石壁上的磨损痕迹,约莫走了半盏茶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拦住高睿,驻足细听了片刻,唇边显出了一丝笑意,他看向左侧的岔道,对高睿道:“总算是来了能问路的人了。” 下一刻便有清晰的脚步声响起,走来了一队十几人的巡卫,领头见着他们俩先是一愣,随即大吼一声:“拿下他们!” 第119章 【江南】撞见巡守 巡卫冲了上来,柳安动作狠厉,他不着力一般地折过巡卫的手腕压下长刀将对面两人捅了个对穿,一侧身闪过劈来利刃,顺便反手碎了那人喉骨。 柳安虽被巡卫合围缠斗,可丝毫不显狼狈,游走其中反而灵活出了几分随性来,腾挪间竟连半滴血珠也不曾沾上衣角。 对方攻势渐衰,柳安才忽然想起之前似乎有人冲着高睿去了,忙抽空回望了一眼。 只见身后也早已躺了几个尸体,高睿面色淡淡,他负手于后总是闪身躲避刀剑,非要等到那利刃挨着身了才不得已似的出手,割喉断脉,干脆利索得令人咋舌。 柳安忽又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一掌将挡在身前的人震开,果不其然地见着又一队巡卫从岔道处涌来,继上前人攻势,队伍一时壮大起来,颇有些没完没了似的。 高睿拉住了他的手臂,在他动手前抢先道:“跟我走。” 高睿拉着柳安竟是往来路疾退,柳安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跟了过去。 那些巡卫猛然急了,大步追了上来,一路上竟有无数巡卫从另外的岔道追了出来,原先安静无人的地牢转眼沸反盈天混乱一片,也不知方才是怎么藏下了这么些人的 。 两人回到原点,高睿抬手在石墙上摸索着什么。 柳安靠着墙,头也不回地看着巡卫还未追上的来路道:“你发现什么了?” 回答他的是‘咔哒’一声脆响,柳安惊讶地转身,只见高睿面前的石板向上升起,在他面前显出了一条路来,也是油灯盏盏通明。 他张口想说什么,啸风刀鸣骤然响在耳后,柳安猛然回身将偷袭者踹了出去,一抬眼见巡卫皆扑了上来。 两人撤到门后,柳安挥袖间一股蓝烟迸散开,逼得那群巡卫连忙后退,只这一刻就让高睿扳下了机关将门合下。 高睿这才松了口气,看着柳安将空了的白釉瓷瓶搁在地上,道:“你怎么也用上毒了?” “找子寒借了些毒粉,”柳安看着高睿,坦然道:“我越发能理解双拳难敌四手了,有时候用这些东西,可以用最小的损失来达成目的。” 高睿几分默认地笑笑。 柳安转了话题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暗道的?” “一点猜测而已,碰巧对了,”高睿转身看向前方深长的窄路:“按照我们走的方位来看,那些牢房是建在池塘之下的,而且有那么多的巡卫把守,显然那才是关押人的地方,那么我们 落下来的地方肯定就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你没看就连铁栏都不一样吗,抛开它不提,我们先前绕回这里,就意味着此处能与地牢多处通达,没人会费心连接一条死路的。” 柳安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说,我们一开始就在地牢的出入口里,因此往里走的路才会错综复杂,而且永远也找不到出路。”他顿了顿,微眯起眼,“这么看来,宋青林是打算借此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高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条窄路依然安静,而且没什么波折,越往前走路越坦荡,但柳安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 一丝凉风轻擦过脸侧,柳安停住脚步,高睿也觉察到了那细风,道:“有风,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柳安没有出声,只是盯着石壁一侧的一盏油灯打量起来,那盏灯是熄灭着的,青铜灯盏上也不似其它灯盏的油迹斑驳,大约是不常使用的。 高睿随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略一思索,抬步便走了上去。 柳安眉心一跳,脱口道:“回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高睿踩上了前方,他脚下石板陡然一沉,两侧石壁的高处随即翻开,厉风乍起,飞矢箭雨纷纷而下交 织出一片黑影。 柳安脚下运力,瞬间出现在高睿身后,一把将他扯了出来,这动作行云流水已然是飞快,可一支落箭迫至眉睫,直冲柳安眉心,高睿顺势一个转身将柳安按在怀里,借着身高的优势硬生生将冲着柳安眉间的一箭扛在了肩头,转而跨出了这片箭雨。 柳安被他手臂拘得难受,才欲动作就听闻耳畔一声箭镞没入血肉的闷响,身后的人几不可察地一颤,血腥味随之漫了出来。他一滞,惊诧地回头看去。 高睿松手放开了柳安,抬手便将箭拔出扔在了一旁,他面色已经微有些苍白,动作间除了紧蹙着眉头却没再多的表情。 柳安打量了一下他肩头不断浸漫开的殷红血迹:“还行,箭上没毒。” 说着,柳安并指封穴为高睿止血,然后撕下一截袖子给他包起来。 “有机关,起码能说明这路是对的。”高睿扫了一眼旁边插了满地的箭,再度踏上那块已经沉下的石板,抬手就要碰上那盏油灯。 柳安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按了回去,几分愠怒:“你还碰?” 高睿趁机反握住柳安的手,搓了搓,心满意足道:“放心。” 柳安一时不知道高睿是不是确实有了主 意。 那边高睿再无阻碍地握住了青铜灯盏,微一用力,灯盏缓缓地转动,机括转动之声沉闷,石壁两侧的机关随之覆上,在前路的一侧应声又显出了一条窄路来。 “走吧。” 柳安刚一抬脚,猛地蹲下去捡起一根羽箭,回身将箭掷出,羽箭深深扎入了转角的石壁中。 高睿疑惑:“怎么了?” “来了个带路的,”柳安对高睿说,然后看向转角处森冷道:“出来。” 转角处有窸窣声,忽然一抹身影冲出,来人速度极快地朝着他们而来,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再快却快不过柳安,后者身形未动地站着,在对方逼到面前时骤然扣指抬手,一招便破开对方来势,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死在墙上。 来人显然是先前巡卫中的一个,脸上还泛着青色的毒气,他被柳安扼住喉咙呼吸不畅,脸色又添了几分涨红,乍一看去倒是有些骇人。 他的武功比其他人要好上一些,约莫是中毒不深想要逃出,趁着乱箭飞下的混乱潜到了他们之后,还以为不会再被察觉。 “认得路吧?”柳安问。 那巡卫血红着眼瞪他。 柳安加重了手里力度:“没想到还是个不惜命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120章 【江南】毁于一旦 就在高睿都以为柳安要生生掐死他时,柳安却突然松手,任由那人瘫坐在地上。 巡卫捂着脖子边痛苦地咳嗽边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只听柳安平静地道:“你武功不差,想来也不会甘心死在这里,既然都是想活着出去,我们不如做个交易。你带我们出去,我们留你性命,如何?” 巡卫死盯着柳安,没忘记是这个人下的毒,嘶哑着声音道:“你都下毒了,我凭什么信你?” 柳安敛眉思索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个青瓷药瓶递了过去,笑道:“路是你带的,既然你无法信任我们,就由我们信你开始好了。” 巡卫紧握着手中药瓶,低头想了许久,咬了咬牙道:“行。” 巡卫领着他们走向了原先的路,高睿问了一句那条随机关出现的窄道的作用,那巡卫只顾着在前方闷头走着,不开口。 巡卫的脚步几转,走了许久最终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石室里,周遭再无出路。 高睿蹙眉道:“又是机关?” 巡卫看他一眼,匆忙地移开视线,“嗯。” 他退到高睿和柳安的身后,在石墙上摸索半天竟扯出一个石狮子。 巡卫又抬眼望向他们,正撞 上柳安平静的目光,他心头一慌,强忍着低下头,用尽力气猛地扭转石狮子,转身拔腿逃向来路。 身后机括声爆响,他脚下飞快,不敢回头。 石室的门轰然封死。 柳安在门落下的那一刻便一掌轰出,掌风携尽力击去,撞在厚重的石门上却只是令它剧烈一颤,簌簌地落下了无数粉屑。 “啧。”柳安恼火地放下手。 高睿打趣道:“可惜了,让那人捡回了一条命。” 柳安站在正中稍仰头打量着壁顶,闻言头也没回地道:“我们只是暂时被关在这里,陛下不可能不来寻,但是他已经必死无疑了。” “你给的不是解药?”高睿问。 “当然不是了,”柳安道:“子寒这人做事总喜欢留一线,我带的两种毒粉单独用都不致死,一起用才会死人,可惜他偏要自作聪明,断了自己的生路。” 高睿微微挑眉:“你变了许多。” “我这一路走来,见惯了因为利益倒戈的人,”柳安坦然道:“人总是会成长的,不是吗?” “但你可以永远相信我,我保证。” 柳安避开高睿灼热的视线,平静道:“那你把你的剑给我。” 高睿袖间寒芒闪过, 一把精致锋锐的短剑出现在他手里:“给你。” 柳安接过剑,端详了一下:“确实比我这把袖剑要锋利的多。” 高睿温润嗓音含笑道:“你若是喜欢,我……” 他话还没说完,柳安一剑刺向石壁,浩瀚的内力与石壁相撞,短剑寸寸破碎,在石壁上撞出一个洞,裂纹自那洞向四周蔓延开,几声闷响后石块轰然崩落,满地碎石后显出一条幽窄甬道。 “……回头给你个百来把。” “那就多谢了,”柳安取过墙上烛盏,回头招呼高睿离开:“还好这石壁不厚,不然我的袖剑也要搭进去。” 两人沿着这条路走了没多久,来到一块石门前。 他们停住脚步,柳安回头看了高睿一眼,将灯盏递了过去,双手按上石门将其缓缓拉开。 沉闷的石块磋磨声响起,亮光透进一线来,然后随越来越大的缝隙流泻而入,他们不禁闭了闭眼来适应。 睁眼时视野已经清晰,古朴屋室,桐木案架,黄卷青灯,竟是间书房。 高睿和柳安走出,回首发现石门的背面正是掩饰成了一排书架,方一合拢,就再无半点痕迹。 高睿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周,回眸冲柳安 笑道:“走吧,去找宋青林好好聊一聊。” 自书房而出,走下长廊便是中庭,月上中天,乐声已歇,他们在地牢里折腾了那么久,上面的筵席已经散了,婢女们低头收拾着碟盏,脚步匆忙地来来去去。 高睿拦下一个,笑问道:“姑娘,你家主人现在在何处?” 那婢女年纪尚小,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忙垂首摇头:“奴婢不知。” “那这筵席是几时散的?” “就在一盏茶前,”婢女抖的更加厉害,她几乎带了哀求似地道:“奴婢只是个打杂的,大人请别再问了。” 高睿眸光微敛,放她走了。 “今天估计是见不着人了。”柳安道。 既然对方已经跑了,他们也就离去,府外夜色沉沉,灯火依稀,只剩下了几辆车马散落着。 次日清晨有人报案,说是安阳郊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整张面皮都被撕了去,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京兆府尹连忙派人赶了过去,根据体态特征几经查验,最终确认那竟是当今状元宋青林。 紧接着有一江阴男子出来认罪自首,自称是落榜后心生妒忌,一时冲动才下此毒手。 其他江阴试子前来指认,说正是 此人送了豪宅给宋青林,原本还以为是什么仗义之士,孰料心肠如此歹毒。 起因罪证一应俱全,判做收押牢狱秋后问斩,案子便顺利地结了。结果呈报御前,虽说堂堂状元遭此谋害,但到底不过是同乡间的私人仇恨,无关家国社稷,换得皇帝朝臣叹息,赏识他才学之人的痛惜,如此罢了。 如一粒细石落入湖中,仅仅泛起微澜而已。 世事陡转,连茶楼里的闲话也是隔几日就换些新鲜的,宋青林一个儒生,人脉寥落,没来得及上任更不用谈政绩,案子了结,就如同风间尘埃,落定便歇。 在意的,恐怕只有高睿与柳安。 金殿听奏时高睿与柳安对视一眼,各怀心思,恰都没提那晚地牢的事。 他们自然明白,那晚宴请众臣的宋青林显然已经远走高飞,这个不过是他背后势力抛出来的一枚棋子。 那日在地牢里高睿就注意到,那般复杂的构造绝不是朝夕能成的,而空气里浮动的血腥味分明意味着前不久这里还关着人的,显然主人是为了捉住他和柳安才将笼子腾空。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那背后之人为何要突然发动布置,将多年的经营毁之一旦。 第121章 【江南】援军消失 又过了月余,离安阳城三十余里的地方,一笼篝火在暗夜里尤为瞩目。 出云晓低头专注研究着手中那册画卷,沈夜阑就在他身边,提着一根火把凑近了些,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 一番来回修改,出云晓笑了出声:“哎,你看,这图还不错吧,明日回了安阳,就可以找匠人回去修缮了。”他起身,边小心翼翼的收好画册,忙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事,”沈夜阑跟着站起,“这一修缮,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风过树摇,荆棘丛里一阵簌簌生响,出云晓陡然目光一凛,将图册塞给沈夜阑,抬手便将他挡在身后,戒备地盯向远处。 不明所以只是一刹那,紧接着两人就听见了仓皇的奔跑声,伴着愈加粗重的喘息声,一声紧促过一声,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依稀听得出是女子的音色。 沈夜阑探头去看,月影下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这边跑近,还不住地往后惊恐张望着,转头间看到前方有人,不管不顾地疾赶了上来:“救我……救救我……!” 出云晓放下欲拔剑的手,上前仔细察看跌扑在地的人,果然是个女子,只是形容狼狈至极,瘦弱的身躯剧烈起伏。 她抬眼看 见出云晓,急忙抓住他的袍角,“……求求你,救我,救救我!”话说的太急,猛地偏头咳出一口血去。 出云晓脸色顿时变了,摸出个小瓷瓶倒了一粒药,蹲下身给她喂了下去。 沈夜阑收回视线,抬眼看向远处,将手中的火把反手掷出,干燥的荆棘丛瞬间被点燃,半隐在其中的人影大惊,稍一犹豫,随即闪身撤离。 沈夜阑追过去,人却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他又将那一丛燃烧的荆棘与其他荆棘斩开,防止火势越来越大。 而另一边,那女子一阵猛烈咳嗽,出云晓用内力帮她顺气。 待的气顺许多,女子竭力开口:“……多,多谢,求你们……求求你们……” “姑娘,你想做什么?”沈夜阑问道。 “不要激动,吸气,呼气——”出云晓的内力顺着女子的经脉流转,暂时续住了她的命。 “安阳……”女子十分艰难地道:“我要去安阳……安阳……还有多远?你们带我去……求求你们了……” “这里离安阳还有三十里地,你现在的身子八成赶不过去。”沈夜阑平静的宣告死刑。 “……还有三十里?……终于……终于要到了……”女子对后半句话充耳不闻,挣扎地要爬起 身,眼中隐约有亮光闪烁:“带我……去官府,去进宫,去找皇上!” 她越激动,呼吸就越急促,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出云晓已经竭尽全力帮她顺气,眉头皱的死紧。 “姑娘,你先平静下来,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们行吗?” 她固执地提声,一双眼紧紧盯向远处,说话也顺畅起来:“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皇上,皇城根下的大人们!我们江阴,已经变成炼狱了啊!” 沈夜阑愕然:“江阴怎么了?朝廷不是已经派人去平乱了吗?” “不是平乱,那不是平乱啊,那是恶鬼在吃人!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不打,他们抢,他们烧了房子,他们都在杀人啊!”一字字像是从齿缝中咬出,女子不住地咳血,点点殷红溅开在草色上:“他们仗着江阴离安阳远,就肆无忌惮的烧杀劫掠,他们还一直追杀我,生怕我到安阳报信。” 沈夜阑神色凝重,正欲再问,女子突然攥紧了出云晓的衣袖,手指用力到痉挛颤抖,“大人……你是大夫吧?求求你!救救我!……大夫,我家人被杀光了,只剩我了……我不能死……我还没见到皇上,我还没……江阴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啊……” 话音卡在喉中吞 吐不出,戛然而止。 出云晓只觉袖上一松,便见到女子瘫软地倒在地上,声响沉闷。 沈夜阑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定已经死了。 出云晓茫然的将内力灌入那女子的体内,可任由他的内力再怎么温养,女子的身体都已经走到了极限。 “别费劲儿了,刚刚不过是回光返照。”沈夜阑低声道。 出云晓道:“这事儿不简单,她不能就这样死了。” 沈夜阑犹豫了一下,然后绕到出云晓的身后,从背后抱住他,含住他的耳垂,轻咬了下。 出云晓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一个激灵,放下了女子的尸体,心有余悸的反手抱住沈夜阑,吻了上去。 两人不一会儿便分开,出云晓忽而无力,瘫坐在地上。 “又被你的心魔困住了,”沈夜阑舔了舔红肿的嘴唇:“打一开始你就知道她没救了,可你还是想救她。” “师傅总说我有慧根,可我却恨极了,”出云晓苦笑道:“我于天机一道甚至比师傅还要敏锐,可知晓天机,并非什么有趣的事,我总是看着别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沈夜阑在他面前蹲下:“你早该习惯了。” “我习惯不了,”出云晓闷声道:“哪怕我云游这么久,我的道心依 旧不圆满,武艺也无所寸进。” “没关系,有我陪着你呢,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沈夜阑道。 “嗯,”出云晓坐在一旁,道:“你先看看这姑娘身上有没有信之类的吧,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 沈夜阑道了句得罪,然后在女子身上翻找,最后在她的腰封里找到一封信。 两人将女子就地安葬,然后连夜赶回了安阳。 他们刚回高睿府上,就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发现柳安和高睿都在。 出云晓问:“你们在谈什么事儿吗?” “没有,”高睿摇了摇头:“就是突然发现一份名册不见了,不过那名册已经没用了,没收好丢了也无妨,倒是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出云晓将那女子的话仔细复述了一遍,又将信纸递给高睿。 高睿看完了信,对着柳安道:“朝廷派江晨钧协助江阴候的军队,眼下如何了,你猜猜看?” 柳安想了想:“他们出发已过月余,应该是交战了吧。” 高睿面色凝重:“猜错了。” 他将信纸递给柳安,“那支军队在抵达江阴的第二天就不见了,同江阴叛党一起,一夜之间就凭空消失了,他们消失的毫无痕迹,被叛党所占的城池,也成了空城。” 第122章 【江南】启程江阴 宁嬴派去了五千禁军协助江晨钧征讨江阴叛党,如今却兵戈未动地踪迹全无,何况还是同叛党一齐凭空消失。 一时间千万种揣度盘亘在众人心头,唯有一种猜测在触不到底的朦胧空白中反复闪过,渐而清晰,呼之欲出。 “江晨钧叛变!” 殿中一语笃定,周征出列,继续道:“陛下,这一切再显而易见不过,我大齐的禁军训练有素,从来都是见兵符行动,如果不是持有兵符之人下令,怎么会出现全军都失踪的情况?” 百官多是点头附和,朱行也认同道:“的确,哪怕是夜里遭到突袭,五千禁军也总该有几个生还的,更别说那叛党,消失的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江晨钧叛变的话,那就没什么摸不着头脑的了,”周征道:“他未尝不明白他爹是被朝廷换下的,在安阳的这些日子辛苦伪装,说不定就是为了博取信任,好从朝廷偷走机密和军队,然后报复朝廷。” 几个臣子忍不住道,“早就说他是江泰清的儿子,不可信任,带回来任用就是引狼入室!” “正是,况且我们兵部里尽是军密,也不知道被他给知道了多少,一旦被叛党掌握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怎么就全都认 定江晨钧反叛了呢,”吏部侍郎沈卓忽然开口,“再怎么说,江晨钧可是三皇子亲自从广宁关带回来的人。” 他语气不阴不阳,言辞中偏生出一种暗示来。 高睿神情淡然,反而是柳安毫无波澜地看去了一眼,并不开口。 几个三皇子党的官员急忙替他辩白,“陛下明鉴,江晨钧那副样子实在蛊惑人心,三皇子也只是无辜受骗啊!” “再者说,沈大人的长子不也是江阴的地方官吗,他又在江阴做什么?” 有太子党官员冷笑了声,“三皇子这般的人物,也是会跟我们一样轻易看走眼的吗?” “莫要移开话题!” “几位大人稍安勿躁,”沈卓道,他看向高睿:“兵家之事,三皇子是明白人,不知三皇子如何看呢?” 高睿这才瞥去一眼:“出征讨伐的人是我选的,你觉着我能怎么看?不如写封信去问问你儿子?” 沈卓张了张嘴答不上话,只得讷讷地退回位上。 高旭端坐上位,头疼无比地扫视其下,半晌,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众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太子呢?你怎么看。” “儿臣没什么看法。”高岑干脆道,见众人面面相觑,复又开口道:“江阴到底境况如何谁都不清楚,与其 白费力气来争执猜测,还不如尽快决断应对。” “臣附议,”一向中立的宁嬴难得开口:“还望三皇子给臣一个交代。” 他话音方落,高睿轻叹了口气,走到殿中跪下,“江晨钧既然是儿臣所举荐,而今事出如此,儿臣自然难辞其咎,儿臣愿亲往江阴,查明事由,还望陛下准许。” 宁嬴转头看向他,眸光浮沉不定。 思索片刻,高旭只得点了点头:“好,如此朕也就安心了,只是要辛苦你再奔波劳碌。” “儿臣职责所在。”高睿平淡道。 柳安忽然出列,撩袍挨着高睿跪下,道:“举荐一事,臣也有责任,既然江阴局势动荡不稳,叛党又行踪不明,还望陛下准许臣同殿下一同前往,整顿西境兵事。” 朝会散去,两人才走出金殿,高睿便道:“此行怕是凶险,太子巴不得我去,我也不得不去,说不定能借此取得宁将军的信任。” “没事儿,实在打不过,我带着你跑就是。”柳安道。 两人正说着,宁嬴突然走了过来:“臣无意威逼殿下,不过是担心臣的士兵们,还请殿下见谅。” 高睿忙道:“将军哪里的话,人是我们弄丢的,自然也要给将军找回来。” 宁嬴点了点头:“江阴 之事,终究也有些好的方面,叛党隐蔽不动,战事暂休,江阴侯得以喘息自稳,局势安定下来,在殿下到达前应当都不会再出什么动乱。” 高睿似笑非笑道:“哪怕之前没有动乱,我们到江阴后也该有了。” 宁嬴眸色微敛:“殿下所言何意?” “因为我们就是去查叛党的啊。” 宁嬴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高睿会这样说:“那臣预祝殿下一帆风顺。” 宫廊下,宫娥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几声“娘娘”,谢明微才迟缓地将视线从远处那双身影上收回,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她无声一笑,抬步继续往宣室殿走去。 殿中纱幔重掩,安静无声,高旭放松身体后靠在椅上,神态疲倦,见她来了只招了招手,并不说话。 谢明微与他多年夫妻,心领神会地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帮他捏着肩,亦是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高旭纳闷地回头看她,笑道:“朕是烦恼江阴不得安宁,可皇后这副模样,倒像是有比朕更烦恼的事情?” 谢明微犹豫一瞬,慢慢地摇了摇头。 “究竟怎么了?”高旭道。 谢明微看了看他,复又低垂下眼,“臣妾也只是妇人之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旭彻底被勾起了兴致 ,温和道:“既然都已经准备说了,但说无妨。” 谢明微略一沉吟,谨慎地开口:“……陛下,是否觉得三皇子与那柳安走得过近了些?” 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两人并肩跪于金殿中的画面,高旭皱了皱眉:“柳安乃是天山的传人,两人自小认识,在塞北也是过命的交情。” 谢明微偷瞥了他一眼,便慢慢续道:“臣妾方才来时,不经意望见三皇子与柳安在讲些什么,他们两人离得极近,臣妾看不分明三皇子是不是果真揽着柳安脖颈,也不敢多看。陛下也知道,三皇子自幼丧母,有些东西是没人教的,加上皇城中的流言……”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高旭打断她的话,语气仍是温温和和:“但不论如何,此事都不可非议,若再有人长舌,那便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谢明微忙噤声。 翌日清晨。 “你怎么就带了这么多东西?不是一应物资都备好了吗?” 高睿道:“你难不成还真要和车队一起过去?” 柳安不解道:“不然要如何?” “车队抵达时有兵卒开路,官府相迎,能见到的也不过是个旁人想让你见的表象。”高睿慢悠悠道。 “哦,那就是要像回安阳那次一样,兵分两路。” 第123章 【江南】固若金汤 两人掩人耳目地出了安阳,一路向西南而去,因为偶有逆流,只能不断的在水路与陆路之间换行。沿途只听闻江阴日渐安定,再无叛党异动。 这日又是水路,两人便在船上对弈。 高睿道:“离淮安很近了,明日就会经过的,我们在那里停歇一日。” “去淮安做什么?” “有位友人如今正在淮安,依照约定去看望一面,”高睿顿了顿,抬头看他:“我输了。” “是我输了,”柳安低眼端详棋局:“我只会一味猛进,你才是步步为营。” 他们到淮安时,天光正好,闲步走在城中,颇有种行游的感觉。 “公子!” 一道颇有江南风情的男声响起,他们回身看去,不远处柳荫下挥手的少年顿时笑了:“公子。” “你怎么没在云梦戏楼?” “今天戏楼歇业,我就出来逛了,”少年道:“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公子真的来了淮安。” 高睿应了声,复又看向柳安:“这是言奕,是在戏楼里的梨园伶人。” 柳安看着言奕,他那一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眼角却微微上扬,而显得妩媚。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 “你所说的那个朋友?”柳安不带语气地道。 “应当是我了,”言奕对他笑了笑,转而又看向高睿 ,几分嗔怪,“公子整日繁忙,如今可算是有空闲来找我了?” “只是停留片刻。”高睿道。 “这么快?”言奕道,“那别在街上逛了,公子去我那里坐坐吧。正好新学了一折戏,你帮我听听看。” “好。”高睿微微颔首。 言奕转向柳安,略有犹豫,道:“那……” “我碍事了吗?那我先走了,本就还有事在身,就没闲情听了。”柳安话里听不出情绪。 言奕看向柳安,眼里才刚出现高兴的神色,就被柳安冷冷的盯着,他只好避开视线。 然而柳安依旧定定地看着他,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杀气将他笼罩,分明今日天气大好,他却感觉到阴戾霜寒。 “没什么碍事的,”高睿轻轻捏了捏柳安的指尖,目光落在言奕身上,淡淡道:“记清楚他的脸,以后见他如见我。” 言奕心头悚然一颤,低垂的眼里隐隐有着不甘:“是,公子。” “走吧。” 两人在言奕的带领下,步入云梦戏楼上的居室,丝竹曲乐之声弱不可闻,小婢女奉茶后便退下,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高睿给柳安拿了杯茶,又顾自拿过茶盏落座:“说正事吧。” 言奕稳定了心神,撩袍跪下,恭敬道:“属下参见公子。” 这世上培植势力的办法多不胜数,有高岑一手严密组建的暗卫,也就有高 睿手中的门客,并无太多拘束,人人融于无痕,在天下织成一张隐秘罗网。 “依照规矩,行经你们所在之处我自会联系,这次怎么来寻我?”高睿道。 “不瞒公子,我早在城中布满了眼线,公子今日一出现在渡口就有人来通知我,我这是半分也不敢耽误地赶来见您的。” 高睿微皱眉,“这么着急,是朝中出事了?” 言奕摇摇头:“朝中并无大事,苏远之前数次发信来说与公子失联,派去传信的人都没了下落,苏远担心您出事,再三叮嘱我确认您的安全。” “可我出发以来都从未收到过信。”高睿道。 “管家给我的信里还说同时又派了三人沿途寻您,公子难道也从没见过?”言奕惊诧道。 “……看来是被人阻截了。”答案早在心中随话音浮现,高睿捏着杯盏沉默片刻,末了敛眸轻笑了声,饮下茶水。 言奕跟随高睿多年,也明白是被高岑劫下了,忽地他又想到什么,“对了,”他道:“属下疏忽,虽无什么大事,但苏远有在信中提到件事,公子离开安阳以后后,朝中推举补任空缺的职位,苏远不知公子意思,不敢擅自动作,两党争执许久,最终落在了太子党手里。” “我知道了,”高睿淡淡道:“你安排一下,另找人来转达消息,其他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是。” 高睿搁下茶盏,起身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言奕跟着起身,送了他两步,到门前实在又忍不住出声:“公子。” “怎么?” “那个……”言奕移开视线,吞吞吐吐道:“公子什么时候再来?” “说不准,”高睿微不可察的皱眉:“若没什么事,估计也不会特地来这边,还有要事,走了。” 两人在言奕的目送下上了船,柳安自戏楼出来以后便一言不发,视线似落在遥不可及之处,素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在船舷上,顾自出神。 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高睿无论家世、样貌、智谋,都是顶好的,有人喜欢他,并不奇怪。 但高睿的心防远高于安阳的百尺城墙,又何止固若金汤,他能对旁人的喜欢不以为意,哪怕是一双秋水盈盈我见犹怜的言奕。 高睿并非不知道言奕的心思,可他却依旧熟视无睹,只把他当做是一个工具。 柳安的手指落在船舷上,不觉微微扣紧。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柳安转过身去,高睿停步,向船舱里扫去一眼,复又看向他,笑道:“该用了晚饭。” 柳安点点头:“走吧。” 他与高睿在桌旁对坐,却无端沉默,各有所思。 半晌,柳安忽然开口,“你打算再多留几日吗?” “这倒 不必,明日就可继续行船,”高睿笑道,“放心,不会耽误行程,江晨钧那边,我也有些担心。” 高睿说着,用手撑住下巴,偏头瞧着柳安,目光仔仔细细地落在他脸上。 柳安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放下杯盏起身:“我先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 “去吧。” 柳安走后,高睿俯在桌上枕着自己手臂,忽然伸手拿过柳安的茶盏,将唇印上杯口,慢慢饮尽了茶。 几日后他们抵达了江阴边界,水路走不了了,他们改换陆路蒙混入境,眼看天色已晚便决定在竹原暂歇,粗略估算,距江阴都城关润已只剩了不过几日行程。 客栈里的生意兴隆,高睿将房钱搁下,目光随意掠过笑谈食客们,侧头问向掌柜:“江阴不是前些日子才遭过叛党动乱,你这儿怎么还这么热闹?” “客官您也说是前些日子了,现在这动乱不都没了吗?”掌柜边收钱边笑道,“也多亏了江阴侯防守的好,仗都打在了关润那边的几城,根本影响不到咱竹原,谁还在意它呢?” 高睿微蹙了眉,与柳安对视一眼。 掌柜抬手招呼跑堂小二,“来,楼上空的那两间上房,带这两位客官过去。” 高睿推开窗放眼望去,夜幕低垂,新月未满,长街上灯火通明,远处有渔舟唱晚,一派和乐景象,确实丝毫不见动乱之态。 第124章 【江南】官道遇匪 离开竹原,官道上人迹寥寥,独有一辆马车辘辘缓行。 车中的女子一手揽紧了怀中熟睡的孩子,一手从包袱中拿出小毯给他盖上。 动作极是轻柔,孩子却忽然动了动,慢慢睁开眼,迷蒙了好一阵,才糯糯出声,“娘,还没到家吗?” “就快到了,马上就进城。”刘清芝将他黏在额角的碎发抚开,轻笑道:“爷爷家不好吗,澄儿为什么非闹着要早点回来?” “我想爹爹了。”沈澄拉着小毯子从刘清芝怀里钻出来,坐到一旁,闷闷地道:“爹爹整天忙得都不陪我和娘了,还不让我们在家住,我都好久没见过爹爹了。” 刘清芝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温柔,却不出声。 沈澄低着头,两眼直盯着挂在胸前的长命锁:“感觉爹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怎么会呢,”刘清芝垂下眼帘,柔声道:“你爹爹心里始终都是爱着你的。” “嗯,”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爹也爱娘。” 刘清芝便笑了笑,眼里并无笑意,再抬眼时更是掩不去那丝深深忧虑,她正沉思,沈澄又拉了拉她的绫罗衣袖:“娘,我……” 马嘶声骤起,车子突然急刹而停。 只听得外面车夫高喊一声, “夫人当心!” 紧接着是重物滚地的闷响,金属撞击的厉响,一片嘈杂攘攘陡然将马车围拢住。 刘清芝拉紧孩子,一把扯开车帘望去,四周不知从何涌出了一群人,衣着破烂形容狼狈,手中大多拿着柴刀或是握着木棍,凶猛地冲了上来。 车夫从地上挣扎站起想阻拦,立即被几个人压着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余下的人便毫无阻碍地直向马车冲来。 “抱紧娘。”刘清芝把沈澄搂在怀里,跳下了马车,瞬息间扭转身形护紧了孩子,自己硬生生地跌在地上。 她一刻不敢停地就要站起,脚腕却传上麻木的疼痛感,扯得她起不来身。 “娘……”孩子声音发颤,慌乱地想拉她起来,可他不过是个三岁小儿,又怎么可能拉的起来。 “没事,别怕。”刘清芝反握住沈澄的手,转头看到冲在前面的几人拥进了车厢里,挤着撕扯着包袱,不住地往怀里塞,还有人抓过小毯子,紧攥着就不肯松手。 后面有人已经钻不进去了,停步在车旁四下环顾,忽然听到碎铃声清脆一响,循声看去才发现半隐在车后的两人。 孩子挂着的长命锁泛着纯银打制的莹亮光泽,坠在下面的小铃铛泠然作响。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长命锁,扑上去欲扯。 孩子失声惊叫。 “请你别碰他!”刘清芝把沈澄全然护在怀里,伸手拔下了金钗递过去,“这个给你。” 那人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对上刘清芝毫无惧色的眼睛,又不确定地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头发散乱的女人。 他猛地变了脸色,转过身提声高喊了什么,模糊难辨。 刘清芝这才看清,居然还有个女子混在这群人中间。 那女子闻声也是一怔,继而用剑鞘敲晕了要扯住她腿的车夫,大步走上前来。 不知是福是祸,刘清芝困惑地见那女子微俯身仔细看着自己,正欲开口却听她厉声道:“是她!” 女子拔剑出鞘,扬手就要狠狠斩下,想把她生吞活剥般的姿态,剑刃折出一抹刺目的光。 刘清芝不过是个官宦之家的女儿,心知自己不是那女子的对手,便把沈澄掩在怀里,别过头闭上了眼。 一声凌厉风啸擦耳掠过。 女子手中剑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女子被震得退后两步,捂着流血的手看了看茫然睁开眼的刘清芝,又望向远处。 苍野碧空,古道行马,两个青年长身玉立。 “你打的真准。” “不准我就不用混江 湖了。” 女子顺着低头看去,草地上赫然一块沾血的石头,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者身手不凡,她拾起自己的剑,扬声喝道:“快走!” 这群人忙退散开来,向来处撤得飞快。 柳安问:“追吗?” “不了,”高睿摇了摇头:“应该只是些流民,散入山林就找不到了。” 两人骑着马赶到刘清芝的马车旁边,柳安替车夫把了脉。 “公子,他怎么样了?”刘清芝问道。 “只是昏过去了,并无大碍,稍后就能醒来了。”苏世誉松开车夫的手腕,站起身来。 刘清芝边连声道谢,边用金钗再将头发挽好。 沈澄已经从惊吓中缓过神来,蹭在柳安旁边,仰着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大哥哥你好厉害啊,那些坏人一见到你就全跑了!” 柳安冲他笑了笑。 “澄儿,”刘清芝出声叫他,沈澄便小跑回去偎着她,刘清芝已经恢复端整模样,对他们行了一礼,郑重道:“妾身姓刘,多谢二位公子救命之恩。” “谢谢大哥哥们!”沈澄跟着道。 柳安看了眼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高睿看着她忽然问道,“看方向,你要去关 润?” “是。” “那里如今怎么样了?”柳安道。 刘清芝想了想,只是道,“已经安稳下来了。”她微顿,抬头看向他们,“二位公子为什么要问起这个?” “我和他也正是要去往关润,”高睿笑道:“柳夫人若不介意,我们倒是可以相送一程。” “这……”刘清芝却略微犹豫。 沈澄忍不住拉了拉她,“娘,这两个大哥哥跟我们一起,再遇到坏人就不用怕了!” “澄儿。”刘清芝按住他的手,沈澄便乖乖不说话了。 “夫人为难就算了,”柳安抬手搭上高睿的肩,低声道:“各走各的就行了,怎么还要同行。” “她是老熟人了,”高睿在柳安耳旁低语,又反握住他的手,对刘清芝道:“我只是好意一提,夫人自己决定便好。” “我只是有个疑惑,”刘清芝笑了笑,道,“看得出两位公子不是普通人,为什么要去关润那种才经了叛乱的危险地方?” “夫人应该是懂得吧?”高睿一把揽住柳安的腰:“我俩是师兄弟,如今被逐出师门,就浪迹天涯了。” 刘清芝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微微惊讶以后恢复平静:“原来如此,两位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 第125章 【江南】客栈遇袭 他们一行便继续往江阴主城关润而去。 分明才遭过战乱,守城士兵见了他们却也不仔细检查就放了行。入城后刘清芝便道谢辞别,柳安和高睿随意在城中走了走,意外发觉这座在回报中被称作空城的城池已经又拥有了许多住户,除了被烧毁的几处断墙残垣,竟还能算得上热闹。 时值晌午,家家客栈食楼都坐满了客人,他们随意寻了间客栈,而掌柜听闻是要住宿,却是一顿,开口问道:“二位客官只住一宿?” “这倒不是,我们打算在这里呆些时日。”柳安道。 “可咱们这儿才打过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了乱子,客官留久了可不安全啊。”掌柜道。 “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有叛乱,”高睿意味不明道,“那你还留在关润做生意做什么,还不去别处避一避?” 掌柜笑笑:“毕竟根在这里,不到不得已,谁也不想走。” 高睿回头扫了眼满座客人,也有不少人边谈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慢悠悠地续道,“你这里有这么些客人,偏要催我们走是什么个道理呢?” “哪里话,哪里话,我当然巴不得客官您多留几日,怎么会催您走呢, ”掌柜忙道,又看向柳安:“我多嘴一问,不知道两位客官是做什么的呢?” 柳安还没开口,高睿轻声笑笑,温和道,“我和他都是经商的。” 掌柜连连点头,不再多话。 两人吃完饭后,又花去了一下午去城中闲逛,他们回房洗漱过后已是夜色深深,朗月高悬。 两人相对无言,均是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柳安叹了声气,侧头看向高睿,正对上他瞧着自己的目光,眉目渐显缱绻,不由微微笑了,“怎么了?” “你觉得呢?”声音极轻,带了一点笑意,高睿揽住他,缓缓地凑了上去:“让我抱抱。” “我还没接受呢,”柳安抬手正要挡住他,却忽而一顿,神情复杂难言,“不对……好安静。” “嗯?”高睿不禁蹙眉。 “你一说话,我就想明白了,这间客栈好安静。”柳安转过身,仔细去听,耳中无一丝声响。 高睿松开他,与柳安对视一眼,推门而出。 间间客房里都点着灯,落在走廊上光影相错。 他们悄无声息地停在隔壁门前,却觉察不出其中的半点人声。 柳安蹙紧了眉,将房门推开,灯烛煌煌明亮,房中 空空荡荡。 心头微震,他们再度对视一眼,分头将客房的门全部推开,一间一间,空无一人。 整个偌大的客栈,灯火通明,却只有他们两人。 柳安与高睿并肩站在走廊上,环顾所有房门大敞,一眼望尽,死寂无声。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高睿微微眯眸:“下午分明有那么多人。” 柳安摇了摇头:“自我们回来以后,就未曾听到过有人走动的声响,这些房间大概一直都是这样空着的。若不是方才你说话,我也不会觉察客栈里没有声响。” “所以说,之前那楼下坐了满堂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住店的?” 柳安微皱了眉,看向他,“以今日这间客栈的掌柜言辞来看,他也并不想让我们多留。” “这可由不得他。”高睿冷笑了声,忽又稍偏过头,握住柳安的手,弯了眉眼,“怕不怕?” “你若害怕可以直说。”柳安比了比手中的剑,轻笑出声。 两人一同下了楼。 “当心!” 高睿抬眼,正看见铜镜中映出窗外黑影闪动。 下一刻,无数黑衣人破窗而入,似从四周无尽涌出,挥刀围拢而上。 电光火石间柳安的剑 已出鞘,清厉啸响未落他回身横斩,寒刃在周身扯开一道狭长的血色弧线。 前面的人捂着胸腹痛苦跪倒,后方即刻紧随逼上,看似场面混乱,接触之下却能明显发现对方刀法阵型是受过严密训练的。 两个黑衣人的刀交叉在一起当头劈来,柳安凌空而起,足尖点上刀尖借力,旋身后撤中将他们踹得直扑上对面的刀口。 他未及落地,另一人自下而上迎面砍了上来,迅猛有力,柳安的剑才插入身后偷袭者的肩胛,来不及拔出,须臾间轻巧地一侧身,对方的刀近乎蹭着他的衣袖落了空。 莫名的,柳安忽然顾不得扑杀上来的黑衣人们,转头望向屋外。 这才看到庭中也被无数黑衣人占据,高睿立于包围圈中环顾,光影晦暗中柳安瞧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手臂仍旧垂在身侧,丝毫要没有动作的意思。 柳安心头一颤。 而黑衣人像是看出他无还击之力般,不约而同地提刀猛冲了上去,刹那间高睿的身影就被交织的黑影白刃所彻底掩盖。 积云蔽空,昏暗不明,一阵大风骤然而起,吹得房门啪地一声狠狠闭合,将最后飞溅而来的血隔绝在屋内 ,一滩猩红淋漓得直刺进柳安眸中。 柳安握紧手中剑,神情阴冷地扫视过再度围上来的黑衣人。 正挡在门前的黑衣人猛地惨叫一声,身首异处,头颅滚落的瞬间才看到柳安已逼至身前,这刹那间速度之诡异,近乎无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然而他只为从重围中突破,不管不顾地斩开身前阻碍,在包围中撕开一道裂口就往外冲。 这就近乎是舍弃了防守。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余下几人顿时心领神会,挥刀砍上,刹时间刀影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柳安以极快的速度将这些黑衣人逐个击破,然后赶到屋外。 一地的伏尸断刀,而高睿立在正中,背对着他,墨发白衫,满身都沾染了血腥气,甚至左臂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刀伤。 高睿回身,凝望着他的身影,犹听到自己心跳未平,才发觉自己指尖颤抖,忽然沉默。 关心则乱。 眼前之人,出身天山,如今称得上是武林第一人,深不可测,这点危险怎足以威胁他的性命? 可眼前之人,……是心上人。 原来死生一线,枕尸卧骨这么久了,竟还会觉得怕,还能怕成这般模样。 第126章 【江南】故友重逢 高睿走近柳安,握住他的手,顿了一瞬,将他拉到了怀里紧抱住。 柳安忙侧头避开他肩头的伤,嗅见浓重的血气,皱紧了眉,须臾,却又忍不住慢慢地弯起了唇角,柳安回揽住高睿,温声道:“我没事。” 高睿收紧手臂,垂着眼沉默不语,末了开口道:“你外袍脏了。” “因为你身上沾的都是血,”柳安动了动手指,满是血的黏腻触感:“回去把衣服换了吧。” 高睿长长叹了声气,埋首在他肩头,“嗯。” 客栈里仍旧空寂无人。 柳安将药瓶绷带摆开,侧头去看已经解开衣袍的高睿。 他肩头那道伤在剥离衣衫时又被拉扯得溢出了血,鲜艳如红线一截,沿着白皙肌肤缓缓流淌,柳安脸色微微变了,这才看清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深可见骨,“怎么会伤成这样,屋里有高手在?” 高睿坐在床边,不以为意地擦去了血,“没有啊。” “那你怎么……” 高睿掀起眼帘看他,勾唇笑道:“冲得是急了点,但还不是为了你?” “我何时用你来救了?”柳安皱紧了眉:“刀剑之中瞬息难定,你顾全好自己即可,没必要分心到我这边。” “我就是担心你,门关了什么也看不到。” 柳安瞥他一眼,没有答话,只伸出了手,高睿把手臂递给他,侧眸瞧了柳安片刻,忽然蹙眉,面色隐忍地小声道:“……疼,子卿,你轻点……” 柳安慢慢抬眼看向高睿,一手仍握着高睿的手腕,另只手旋开药瓶,“我还没碰到你。” 次日清早,楼下就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声音。 晨光晴好,只见客栈大堂中客人满座,多是三五成群地闲谈说笑,不时还响起一阵哄笑,几个小二穿梭其间端茶送菜,忙的脚不沾地,可谓是热闹至极,而昨夜的血迹和尸体,已经悉数消失了。 柳安与高睿在楼梯上微驻足,神情莫测,他们居高临下地扫视而过,竟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异样。 掌柜抬头望见他们,提声招呼:“二位客官,昨夜里睡得可好?” 两人对视一眼,转过头淡淡一笑,应道:“多谢关怀,很好,这就走了。” 两人也想多留一些日子,但是大部队已经到了。 此刻的官道上,侍从们按刀驭马,围护着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马车辘辘驶来,气派逼人,其后长长的队伍中有人高举玄黑旌旗,旌旗招展。 头领精神一振,拉过一个守卫,守卫得了吩咐忙不迭跑进城中,而他整了整兵甲,快步迎上车队:“恭迎殿下远道而来,我关润全城上下已经久候多时!” “嗯,”邱良勒马于前,对头领道:“入城吧。” “这位大人且慢。”头领看着面前的邱良,笑道:“咱们郡守大人定了规矩,入城都要过了检查才行,小的得按规矩行事。” 邱良一僵,扭头望向马车,顿时心虚得更厉害了。 毕竟那两辆马车,都是空的。 前几日他收到高睿的消息,知道他们已经在城内,可他也就只知道这个了,联络都联络不上,眼看路途一日日的近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关 润来,只盼着高睿什么时候能从天而降,最好直接落进车里,免得他再担惊受怕。 头领看邱良久久没有回应,给了旁边守卫一个眼色,几个守卫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上前。 邱良猛地回头,喝道:“放肆!” 守卫们脚步一顿,犹豫着不敢再动。 “这位大人……” “你们究竟清不清楚这是什么人的车,竟敢大胆冒犯?!”邱良提声道。 “小的自然知道。”头领笑道,“还请大人勿怪,小的只是按规矩行事,您也知道咱们这儿的情况,谨慎点总是好的,这也是为了车上两位大人好。” “我们奉皇命前来,会有什么不妥?”邱良摆足了气势,“再说了,殿下又是什么身份,是你们有资格说查就来查的吗?” “这……” “那我有这个资格吗?”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四周随之一静,守卫们让出一条路,那男人打马上前,笑了,“我还以为又来了哪位大人,原来是你啊。” 邱良低下头去,“……郡守大人。” “沈大人。”头领恭敬退到一旁。 沈墨从邱良身上收回视线,吩咐道:“依例搜查。” “是。” “三思!”邱良急道。 “只是简单察看,不会冒犯殿下的,”沈墨道:“反正你我都知道车队中查不出什么东西,既然如此,看一看又怎样?” 邱良道:“殿下奉皇命而来,万一被陛下得知,怪罪下来还得是沈大人您来承担。既然你都清楚车队里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必犯这个险呢?” 片刻沉默 ,沈墨慢慢地点了点头,“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他看向停在后面的马车,提声道:“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入城,由在下好好招待。” 马车安静,毫无回应。 沈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邱良,又看了眼马车,策马转身先行,车队紧随其后进城。 “你看上去好像很是心神不宁?”沈墨不知何时慢下一些,在他前方开口:“需要我帮你请个郎中吗?” 邱良忙笑道,“怎、怎么会呢,你多虑了。” 沈墨倒不在问,转眼抵达他的府邸,朱门大敞,一列府兵迎出。他翻身下马,眼睛直盯着那辆马车,“到了,请殿下下车入府。” 车中尚未有动静,邱良跟着下马。 沈墨一眼扫过,府兵立刻将邱良拦下。 他一步步走到车旁,又看了眼满面焦急却说不出个什么来的邱良,转回头对着车帘沉声道:“殿下自安阳远道前来,下官不胜感激,特来迎接。” 顿了顿,不见应答,他伸出手去。 还没等沈墨碰到车帘,一根手指自内缓缓挑开了绣锦车帘,唇角一勾就笑了:“沈大人这耐性可差啊。” 沈墨微微一愣,反应极快地收回手,行礼道:“殿下。” “呵,”高睿素白手指抵着乌木车框,偏头瞧他,笑道:“沈大人,你就是这么来迎接的吗?” “大人的意思是……”沈墨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高睿笑意尽敛:“跪下。” 里面的柳安轻轻拉了拉高睿的袖子,却被高睿用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墨脸色陡然变了,他环 顾周遭都盯着这边的侍从府兵,又将视线艰难地移回高睿的脸上,僵持了片刻,他咬紧了牙,终究在众目睽睽中缓缓跪了下去,低头俯首,“下官……恭迎殿下。” 高睿没有开口,神情淡漠地低眼瞧着他。 过了许久,高睿无趣地移开眼,下了马车。 沈墨仍垂头跪着,直到看到一角白袍也自眼前走过,才听到有熟悉的嗓音道:“沈大人请起吧,不必这般拘礼。” 沈墨深吸了口气,隐在袖中的拳握紧又松,他整理好表情,才站起身,对柳安和高睿道:“关润城中数下官府中防守最为严密,旁处住所都比不上,因此我就斗胆安排了两位大人住在我府上,不知道大人能否满意?” 高睿平静道:“那就打扰沈大人了。” “无妨,我带两位大人进去。” 府邸极大,沈墨在前一侧引路,柳安与高睿并肩而行,侍从们缀在后面,行经两旁的绿竹幽径,风过处沙沙细响,得见碧影婆娑。 突然一阵嗒嗒的小跑声传来,紧接着响起一声惊喜的叫喊:“哎!大哥哥!” 糯糯童音,颇为熟悉。 他们停步望去,一个小个子从小径里钻出,伸长了白嫩嫩的胳膊挥了挥,“大哥哥!”又看见皱紧眉的沈墨,“啊,还有爹爹!”沈澄向身后道,“娘,快来看,厉害的大哥哥们来我们家里了!” “说什么傻话呢,哪里来的大哥哥……”刘清芝一抬眼,话音乍止。 高睿先前便告诉过柳安她的身份,眼下轻笑出声:“这下可真是有意思了。” 第127章 【江南】愤然离席 “你们见过?”沈墨问刘清芝。 刘清芝抱住沈澄,抬眸望向他们一眼,复又垂眸摇头道:“想必这两位就是夫君提到过的三皇子和兵部员外郎吧,妾身深居府中,怎么会有幸得见。” “娘!”沈澄不高兴地要挣开她的手,“明明见过啊!前几天大哥哥救了我们,你怎么能耍赖!” 沈墨疑惑地看着小儿子,又见高睿和柳安神情淡淡。 刘清芝俯下.身将沈澄揽入怀中,柔声道:“是,前几日有两个大哥哥救了我们,可人家只是路过这里,早就走了,你说他们就是大哥哥,是不是因为和这两位大人穿的颜色一样,所以就认错了?” 沈澄脸皱了起来,看了看柳安两人,又看了看刘清芝,末了只好低头闷闷道:“是吗……?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吧。” 刘清芝笑笑,站起身对沈墨道:“不用在意,小孩子难免总是记不清人的。夫君快带两位大人入厅吧,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墨不疑有他,闻言向柳安和高睿简单赔了一礼,继续领着他们进了主厅,落座后说是要下去再安排些什么,将招待之事暂且交给了刘清芝。 孩子已经被侍女带出去了,刘清芝亲自上前斟茶, 碧绿茶水轻漾涟漪,映出她低垂的眼眸。 高睿侧头瞧着她,忽地笑了:“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刘夫人,”他话音一顿,眉梢微挑:“啊,错了,该叫沈夫人才对。” 刘清芝专心地将杯盏添满,低声笑道,“妾身也没想到。” 意喻不明。 “劳烦沈夫人了,”柳安接过杯盏:“不过总归还是我们要惊讶多些,没想到夫人你会为了我们撒谎,感激不尽。” “大人哪里话。”刘清芝平静道,“妾身不过一女子,不明白两位大人那日为何隐瞒身份出现,也无意探究,方才之事就是报答救命之恩罢了,再无他意。”言罢不待回答,她顾自行礼离去,“大人慢用。” 柳安浅饮茶水,收回了目光,淡淡笑道,“这位沈夫人可谓是聪明通透。” “到底是沈家千挑万选的,”高睿摇了摇头:“可惜沈家的人越发没脑子了。” 柳安道:“感觉他变得好陌生,姜青也没变成这个模样。” “他哥不争气,这几年都是他在帮太子办事,如今与我们算是政敌,自然不可同语了。” 两人交谈没多久,沈墨跟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穿庭而来。 江阴侯冯瑞步入厅中,一眼就 看到了站起相迎的两人,客气行了一礼:“三皇子。” “不必多礼。” 日暮斜下,屋里点上了灯烛,侍女们奉齐碗筷酒盏便退立一旁,留他们四个对坐用饭。 沈墨道:“如今叛乱刚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高睿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开口:“叛党作乱时具体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 “……事出突然,其实下官也说不太清楚,”沈墨慢慢地道,“那天深夜里,城中突然起了大火,我连忙派人赶去救援,然后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许多精兵,城中正是一片混乱,城外还有他们主要队伍在疯狂进攻,下官虽然立即出兵抵抗,但还是不敌他们里应外合,牺牲了城中的无数兵卒,最终却仍是败了,下官羞愧难当。” “是该羞愧,”高睿不冷不热的看向他,“然后呢,后来他们怎么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沈墨低下眼,“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高睿微一沉吟,继续问道:“两位可曾见到江晨钧所率的那支援军?” “没有。”冯瑞摇了摇头,“这些天我听闻了长安里的一些猜测,我想也就是他们所说的。殿下,我知道江晨钧是你看中的人,可 能有些难以接受,但他恐怕是真的叛变了。” “下官也是这样认为,”沈墨附和道:“毕竟那江晨钧本来就是贼臣之子。” “如今下定论还是早了些,即使说的人再多,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一直未曾开口的柳安淡淡道:“如果只用猜测就足够证明,我们就不必要亲自来江阴了。” 冯瑞反呛道:“虽然我和沈大人没有见到过江晨钧,但有兵卒回报说见到有人在那天夜里入城私通叛党。” 柳安指腹缓缓摩挲过酒盏,闻言只淡笑不语。 席上忽地无话,沈墨见状忙笑了笑,双手举起酒盏:“无论如何,两位大人为我江阴的事情奔波千里,我代江阴的百姓先敬你们一杯。” 言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沈大人客气了。” 柳安喝完酒直接将杯子搁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起身走了出去。 “抱歉,失陪了。”高睿站起身行了个礼,跟着走了。 沈墨与冯瑞在房中坐了良久,冯瑞终究是气不过,“啪”的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 “高睿贵为皇子也就算了, 那个柳安说难听点不过是高睿的侍从,怎么敢在我面前甩脸色。” 沈墨垂眸,平静道:“因为 他无牵无挂,也不在意荣华富贵。” 这边柳安刚走出去没多久,便被高睿追上。 高睿扫了眼候着的侍从:“都退下。” “可是大人,这院落在夜里很黑的,恐怕看不……”提灯侍女怯怯地出声,一抬眼看到高睿的眼神,慌忙低头离去了 高睿这才握住柳安的手,触到他指尖微凉,温声开口道:“怎么了?” “没什么,”柳安不在意道,与他并肩慢慢走着:“我怕再多呆一会儿就忍不住揍他们了。” 高睿笑了笑,道:“江晨钧的事我倒是想出了点眉目。” “什么?” “就先当作江晨钧确实是叛变了,那当时情势大好,叛党处于上风为什么会忽然消失,把先前的城池也给丢了,局面被动,百害而无一利;他们为什么不趁着势力壮大,趁胜追击一举拿下整个江阴呢?这起码,能肯定一点。” “叛党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这支援军。”柳安道,偏头看向高睿。 高睿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江晨钧和援军又怎么消失了呢?他们和叛党如今各自在哪儿?” 柳安沉思片刻,“沈墨和江阴侯的话也未必可靠,无论如何,还要再仔细查探,明日去趟西宁关吧。” 第128章 【江南】秘密筹划 在光鲜艳丽的府邸背后,还隐藏着一座地牢。 漆黑囚室的角落里匍匐着一个东西,气息微弱,偶尔颤动一下,才能勉强辨认出是人形,长发凌乱纠缠地披在他身上,遮挡住了面容。 青石的门轰隆着被推开,光铺天盖地地倾泄进来,刺得他猛地一抖,更深地埋起了头。 只是来人并不容他躲藏,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粗圆的铁栏,叫了声他的名字: “江晨钧。” 他迟缓地抬起头来,脸色青白,瘦的已经看不出先前的痕迹,面骨嶙峋地突着,像是会把那层薄薄的皮也割开,似鬼非人的模样。 喉中咕哝良久,江晨钧才勉强发出两声含糊音节,“……侯爷。” 冯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想起来了吗,兵符在哪儿?” “不会……给你的……”江晨钧气息奄奄,“……再问……多少次……也一样。” “你迟早要交出来的。”冯瑞不减笑意,“那本兵书是三皇子给你的?我看过了,不愧是大退胡人之人,他批注写的真好,你学的也不错,那天突围得实在是精彩。” 江晨钧木然不做声。 冯瑞叹了声气,跟老友叙旧般的语气,“你那支队伍在山里呆得很好,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围起来免得叫你们跑了。可 是你也该清楚,这一个多月就差不多是极限了。江晨钧啊,夏天就要过去了,秋天会落叶,还能那么隐蔽吗?即使还能撑,那冬天来了呢,天气可是很冷的,何况吃的喝的全都没有了,你们就只能死在山上了。” “四季交替是很快的,就跟人生一样,数十年眨眼就过去了。忠臣还是叛徒,谁还会去在意呢?”冯瑞看着江晨钧:“你说呢?” “……不是。”低得近乎听不清的声音。 “难怪高睿能看中你,真是跟他当年自请去塞北一样的执着,”冯瑞笑道,“可是你在别人眼里已经是叛徒了。” “你和叛党一起没了下落,让朝廷的援军不见了,安阳城里的人都在咒骂你,三皇子亲自来了江阴,就是为了查处捉拿你。只有你,还在这里可怜兮兮的忠诚,忠诚给谁看呢?” 江晨钧抖了抖,闭上了眼,字字维艰,“殿下……对我有恩……也是我敬佩的……我不会……”他身体猛地痉挛般颤抖起来,手指在地上紧抠出道道血痕,只能发出破碎压抑的呻吟,痛苦不堪。 冯瑞抬了抬手,有人将牢门打开,“看来是药效过了,”他拿出一个瓷瓶,拔出瓶塞,慢慢地晃了晃,“想要吗?” 江晨钧猛扑上来,铁链声哗啦巨响,他生生被 扯住跌回在地上,竭力伸长了手,神情近乎癫狂,“我……给我!……快给我!” “兵符在哪儿?”冯瑞沉声问。 伸出的那只手青筋暴突,不住颤抖着,江晨钧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剩那一丝神智也倔强地摇头,“你……找不到的……永远……放弃吧……” 手腕轻抖,瓷瓶中白色粉末细细飘洒下来,落在泥尘里结霜一般。 江晨钧颤抖得愈发厉害,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紧盯着那层粉末,看得见,却够不到,神情痛苦到几欲崩溃,喉中声响如困兽呜咽般凄厉。 冯瑞看着瓷瓶,“还没认清情况吗,江晨钧,你现在只能听从我的了。”他耐心劝道:“这可是南疆秘制的毒药,能让人痛不欲生,你那位侍从还要遭受蛊虫的反噬,你忍心吗?” 没有应答声,冯瑞一看,江晨钧低着头竟然张口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满溢,流淌满了他整只手,衬得他如今这个模样分外可怖。 冯瑞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再熬他几天看看。”随手把瓶子扔到了他面前,白色粉末随之洒了满地,厚重石门重又合上,一片黑暗。 江晨钧扑了上去,抓起地上的粉末就拼命往嘴里塞,不管里面混杂的满是泥尘,也不管自己满口腥浓 鲜血。大把抓起,囫囵吞下,嗓子里磨砺刀割般的疼,他毫无感觉一般地重复着吃下的动作,不知足足过了多久,他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终于停滞下来。 江晨钧捂着嘴呆坐良久,眼眶里忽然凝出点点晶亮,泪就滚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刘清芝端着托盘推门而入,对着书案前的人笑道:“夫君这几日清减许多,妾身特地熬了羹汤给你送来了。” “不是跟你说过了,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了,当心别再累着了。”沈墨抬起头,揽住走到身边的她。 “哪有这么容易就累着的。”刘清芝放下托盘,又捧起碗递过去:“来,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汤吗,趁热喝吧。” 沈墨笑着应声,接过了汤。 刘清芝看了他片刻,视线又移到案上的书信公文,神情不禁微微一凝,那边沈墨已经喝完放下了汤碗,见她这样便问道:“夫人怎么了?” “夫君,”刘清芝看向他,“虽然妾身知道不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有些话想说。” “有话直说就是了,你我夫妻多年,有什么好忌讳的。”沈墨道。 刘清芝道:“夫君决定要背叛太子了吗?” 沈墨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早就下定决心了,否则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不能再继续 任太子宰割了。” 沉默片刻,刘清芝低声道,“只怕江阴侯并非可信之人,夫君如此,凶险太大。” “想成就大事,风险怎么可能会不大,”沈墨道,“更何况现在的太平不过只是表象,虽然前些年灾乱不断,但真要比起来还算是好的,这两年没了天灾,人祸就该起了,北方有胡人虎视眈眈,西南诸国动荡不安,陛下垂危,长安城中太子党和三皇子党不也还在争斗不休?这天下,迟早是要乱的,不如先选择最具实力的江阴侯,一旦将来大业铸成,自然换来风光无限。” “若非江阴侯推波助澜,情形何至于恶劣至此,”刘清芝面露一丝不忍,“夫君所作所为,难道真就不曾于心有愧吗?每逢午夜梦回,妾身也总怕会有亡魂来寻。” 沈墨忽然站起身,从背后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叹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已经离成功很近了,只要抓住这个机会除去高睿,朝廷就是垮了一半,太子独大却无将才,到时天下就几乎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搂在身上的手因话语不自觉收紧颤抖,刘清芝抬手覆在他的手上,靠在他肩头,慢慢地柔声笑了:“妾身什么也不求。既然夫君心意已决,那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第129章 【江南】主将受贿 翌日午后会,西宁关军营。 总将岳仑在门前微一踌躇,深吸了口气,才推门而入,对斜倚着桌漫不经心翻书的人恭敬道:“殿下,您要去检阅了吗?” “这个不急,”高睿打断他的话,仍低眼瞧着书:“我有事问你。” “您说。” “江阴关润的事你知道多少?”高睿问道。 岳仑垂下眼,只道:“属下不知。” “哦?”高睿抬眸瞥他一眼,“你离得这么近,怎么不知道?” “属下的职责是戍卫西境疆土,而江阴的叛党是江阴侯封地的内乱,何况内乱时容易有外敌趁机入侵,属下一心只有边防,没有打探过那边的事。” “朝中派遣援兵之时,兵部也传令让西宁军赶往支援,你没见到命令吗?”高睿道。 “见到了。只是属下整饬好队伍刚刚出发,就传来了叛党和援军消失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撤还了。”岳仑答道。 “原来如此啊。”高睿一手闲闲支着下颔,慢慢地点了点头,“岳将军,几年不见,你倒真是大有长进。” “殿下过奖了。” “哪里过奖?”柳安沉声道:“我看这西宁 军的军棋上都快不是齐了。” “属下不敢。” 高睿轻笑了声,从书页中抽出一封信来:“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胆子也大了许多,这就是你说的不敢?” 岳仑从容的神色在看到信的瞬间崩解,他慌忙跪了下去,急声道:“殿下请听我……” “闭嘴。”高睿道。 岳仑顿时收声,埋深了头不敢看他。 “随手抽了你一本书看,恰好就发现了这封信,你说巧不巧?”高睿慢慢打量着这封薄信:“里面写了什么呢?” 岳仑暗自挣扎片刻,还是缓缓抬起了脸,撞上高睿视线复又惶惶不安地垂下眼:“信里……是江阴郡守沈大人送来了千两黄金,但您也看到了,他上面只说是抚慰犒赏的心意,什么要求都没提。大人明鉴,属下虽然确实收了,可……可我没有擅用职权做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你对江阴不闻不问,不就正是他要的,还需要做什么?”高睿抬起手,手指轻轻地点在桌上,慢声道:“你们是各取所需,两相得益了,可我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属下不知……” 岳仑 话音尚未落下,柳安素白手指已经卡住了他的咽喉,指尖冰凉如刃,高睿微蹙眉,瞧着他:“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岳仑已然面无人色,一动也不敢动,颤着声道:“……殿下,其实属下,对江阴还是知情一点的。” 柳安微微挑眉,“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吗?” “……刚才太慌张,一时没想起来,”岳仑硬着头皮道,“这事是属下糊涂,但我还没完全被钱财迷了心窍,殿下英明,沈郡守是要我什么都别管,可属下心里奇怪,就偷偷派斥候去了关润附近,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斥候连守了好几天没见发生什么,本来以为是我多心了,结果叫他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出了事。” 柳安收回了手,高睿道:“继续。” 岳仑松了口气,忙续道:“说起来,那天晚上格外诡异古怪,半夜里城门关闭后出现许多士兵,把进出城门都围得密不透风,然后,”他脸色忍不住微微变了,“城里响起了惨叫声,一开始还很微弱,后来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混乱,好像城墙里是地狱一样,再然后又出现了一队士兵跟守在城门的打了起来,一片混战 ,斥候没再多看就赶了回来,向我回报的时候还心有余悸,说是惨烈无比。” 高睿蹙紧了眉,思量不语。 岳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属下知道的,不敢隐瞒全都告诉您了,殿下,属下是一时糊涂,犯下了大错,但……那些黄金我还分文未动,我愿全部献给殿下,向您证明我对殿下您是绝对忠心不二的!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再给你一次机会?”高睿掀起眼帘,看着他笑了,“好啊,不过我还要一件东西。” “大人请尽管吩咐!”岳仑面露喜色。 “我要沈墨写给你的那封信。” “……信?”岳仑顿时错愕不已,“那封信,不就在殿下您手里吗?” 高睿轻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手中信封拆开,然后从中抽出了一张白纸,搁在了岳仑面前,“拿来吧。” 岳仑狠狠愣住,死死盯着那白纸,道:“既然殿下没有证据,那刚刚说的一切也都不算数了,江阴的事我也悉数告诉殿下了,咱们就此一笔勾销怎么样。” “你确定?”高睿反问。 岳仑警惕的盯着柳安:“殿下不会想 屈打成招吧?” 柳安道:“岳将军,这天底下看不见伤痕的刑法多了去了,您要不要试试贴加官,五张纸,保准您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 岳仑脸色几变,末了忍下所有情绪,起身走到书架隐蔽处,果真从一本书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封信。捏着信的手因用力过大而微微颤抖,他不甘心地看了眼这封真正的信,顿了顿,抬头换上一脸笑意,双手将它奉给了高睿:“属下……多谢殿下。” 高睿收起信起身,淡淡道:“你在西宁关这些年,也敛了不少财吧,告老还乡,我可以饶了你的命。” 岳仑不甘,却也只能认命:“属下明白了。” 房门打开,门外的副将狄聆看了岳仑一眼便恭敬垂首,压低了声音,“殿下。” “嗯,”高睿应道:“待我的密令发回朝廷,以后的主将就是你了。” 校场开阔,放眼下望,几万兵卒规整肃立,兵戈生寒,浑厚鼓声直冲霄汉。高睿立于点将台上,风起,他凝眸遥望猎猎当空的旌旗,赤红的“齐”字招展其上。 “我们走吧,”柳安道:“现在赶回去,还能在明日的晚宴前会一会沈夫人。” 第130章 【江南】语焉不详 小炉中沸水稍静,新叶试茶如沉碧,刘清芝双手接过茶盏,谨慎地微呷一口,只有清香悠长回甘,她稍放下心来:“果真是好茶,素闻三皇子能文能武,果然不假,连茶也不一般。” “多谢沈夫人赞许,合口便好。”高睿淡淡一笑,再将一杯搁在柳安手边,才为自己斟下茶水。 “妾身先谢过殿下盛情邀请,”刘清芝将杯盏放下,“不过今日大人邀我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品茶。” “夫人聪慧,今日冒昧打扰,的确是有话想要询问你。”高睿道。 刘清芝笑道:“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只懂得相夫教子,无意参与外事也无从参与,回答不了什么问题,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沈夫人误会了,”高睿笑了声,“不是要问你知道些什么,我们是奉命前来,有权彻查江阴的一切,无所谓男女,既然找了你过来,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是。”刘清芝道:“既然大人这么说了,妾身自然配合。” “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简单了解一下,”柳安看着她,问道,“沈夫人,你可知道近来关润城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刘清芝摇了摇 头,“我整日都呆在府里,怎么会知道城中发生过什么。如果大人问的是先前的叛党的事,也请原谅妾身一无所知,当时我正携子在家省亲,听闻动乱消息时担忧不已,直到收到夫君的平安书信才安下了心,江阴局势凶险,他不让我们回来,等到后来安定了,我和澄儿才动身回来,也正是在回来路上遇险被两位大人所救。我和两位大人是一起进城的,这关润城中的事,大概我还不如你们两位了解的多。” “那你怎么知道那天袭击你的是流民?”高睿道。 刘清芝平淡道:“看他们的形容打扮,自然能猜得出来。” 高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是,看得出来他们是战乱的流民。不过为什么关润城里人们安居乐业,城外却有大批流民在抢掠行人,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刘清芝微微一滞。 “没有一个流民出现在城里,他们没有沿途乞讨,而是成了一群匪徒,甚至连郡守夫人都遭了袭击,”高睿偏头瞧着她:“沈夫人你这么聪明,就不觉得奇怪,就没有问过你夫君?” 刘清芝强装镇定,笑了笑,“倒是真没有,我没有殿下您想的那 么多,一心只觉得人没事便好,夫君本来就事务繁忙,不想再提起来让他担忧分心了。” 她话音方落,柳安不禁微微皱眉,“沈夫人,”他开口道,“我记得初来府中你为我们遮掩解释时有提到被救,当时沈大人并不惊讶,想来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刘清芝握紧衣袖,顿时答不上话来。 高睿看了柳安一眼,复又将视线移回到她身上,似笑非笑道,“既然知道,怎么没见沈大人做些什么呢?”他顿了顿,“你不了解关润城,可总该了解你的夫君吧?” 她沉默不语,已然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无论她如何开口辩解,沈墨都逃不了玩忽职守的罪名,若是闭口不言,只会显得心虚可疑,就是无声印证了其中暗藏阴谋。 良久,刘清芝松开了紧攥的衣袖,抬手按上胸口,温婉眉目显出些笑意:“妾身自小家规森严,直到遇到了夫君才识的人间冷暖,”不论什么,他都总是想着我的,”刘清芝顿了顿,抬眸看向他们,道:“就妾身所知,夫君与两位大人曾经是同窗,你们对他都很了解,而我所了解的夫君,未必是你们想知道的,我觉得 他很好,也未必是两位大人所认同的,何况政事复杂,各有打算,大人问我,终究是徒劳。” 一时无话,高睿拿过杯盏喝了口茶,意味难明地笑了笑,刘清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孩子的声音。 侍女带着沈澄走进来,先向柳安和高睿行了一礼,然后转向刘清芝道:“夫人,小少爷醒来后吵着要见您,奴婢没办法,只好带他过来了。” 沈澄一进门就依偎到了刘清芝身边,边半睡不醒地揉着眼睛,刘清芝哄了两声,对两人歉然笑道:“今日就到此吧,妾身不打扰两位大人了。” “沈夫人……” “咦?大哥哥!”沈澄不经意看过去,顿时有了几分精神,只是脱口而出后他自己又皱起了眉头,“不……不对,娘说不是你们……”他盯着柳安和高睿巴巴地纠结了一会儿,“……就是像啊,真的不是你们吗?” 刘清芝还没来得及开口,高睿忽地弯眉一笑,对沈澄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沈澄点点头。 高睿便勾了勾手指,压低了的声音似蛊惑,“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沈澄闻言就要走过去,刘清芝 心头一惊,下意识矮身抱住了孩子,脱口道:“殿下!” 隐约含了几分恳求。 高睿道:“我又不会吃了他,你何必怕成这样?” 柳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对刘清芝道,“他并没有别的意思,沈夫人不必多心。” 努力定下了心神,刘清芝平静道:“……如果大人早就认定了些什么,那么妾身的话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 肉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她的脸,孩子仰脸看着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娘?” 刘清芝握住他的手,温柔笑道,“没事,我们回去。” “嗯。”他乖乖应答,又扭头对柳安和高睿挥了挥手,“那大哥哥再见!”刘清芝跟着起身行礼道别,他们没再阻拦,任由她拉着孩子离去。 身影消失在院墙外,高睿收回视线,叹道:“她分明是知情不肯说出来。” 柳安道:“沈墨是想保护她的,事发之时特意让她离开。” “他一向护短,不是吗?”高睿道:“不过沈夫人怎样回答都是无从辨明真假的,我主要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这样一来也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不论如何,今晚的宴会,也该出个结果了。” 第131章 【江南】反目成仇 晚宴时分,江阴各城的官吏陆续而至,沈墨的府邸门外车马拥街。 沈墨知道柳安与高睿关系不同寻常,又都是奉旨而来,便将两人都安在主位上,坐在一起。 两人才在主位上坐下,便有一人拿着酒壶殷勤上前:“殿下,柳大人,下官有礼了。” 来人是江阴嘉元县的县令,是沈家的旁支,高睿认得他,回以一笑,“沈大人,好久不见。” “是是,好久不见。”沈县令笑着用手中酒壶为他倒了满杯,“难得见面,宴还没开,我先敬您一杯!” 高睿便接过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杯扔回给他。 沈县令又握着酒杯,转向柳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柳安眉头微皱,开口婉拒了:“我酒量不佳,今夜集会乃是为了要事,我还是不饮酒了。” “就一杯算得了什么,”沈县令将酒杯递了过去,“您看,我都为您倒上了,喝一杯也不碍事的。” “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这杯酒你喝也一样,就当作是我敬你的。”柳安此刻的语气尚算温和。 他空举着杯有些尴尬:“柳大人这是果真不想喝,还是说我官职低微,我倒的酒您不愿意喝?” “当然不是。” “我来吧。”高睿伸手将玉杯夺过,喝完了再扔回给他。 他们已 经笃定沈墨不对劲,今夜的晚宴也该处处小心,眼见高睿连喝两杯酒,柳安丢了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给沈县令,他也识趣地客套了声,忙拎着酒壶走开。 然后柳安就看见高睿侧身,扭头向后,张口把酒吐了出来。 “……”柳安惊诧一瞬,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难免有残余在嘴里,吃粒解毒丸。” 高睿也不伸手,用眼神示意柳安喂他。 柳安无奈的喂到他嘴里,末了又拉过他的手替他把脉。 把脉间人已经到齐了,众人都列席就坐,庭中渐渐静了下来,沈墨缓缓扫视过一周,从席位上站起身,开口道:“相信在座同僚都清楚江阴所发生的事,也都清楚殿下所来的目的,今夜沈某先代整个江阴谢过两位大人,也多谢各位远道而来。”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回谢应答之声。 沈墨看向主位,“殿下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高睿缓缓起身,他还没开口,一声尖叫抢先响了起来。 他们循声看去,侍女惊恐地捂着嘴,紧盯着竹原县的县令,那县令的脸就像被蜜蜂蛰了一般肿胀,他正呆住忽然又七窍流血,随之一头重重栽在桌上,不再动弹。 还来不及反应,几声尖叫接连响起,七八个人直挺挺 地倒下,双目暴突,死状如出一辙。 高睿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这几个人都是方才被敬过酒的人。 他偏头看了过去,沈县令对上他目光不由一颤,慌忙几步躲到沈墨身旁。 沈墨还端坐原位,只是不知何时府兵围护在了他的四周,手按腰刀,蓄势待发。 事发突然,随他们从安阳来的侍从原本守在外围,回过神后当即冲上来挡在高睿和柳安身前,同样握住刀柄,警惕以对。 场面陡然僵持,冷凝到了极致。 这日天色不佳,夜沉如墨,星月皆隐于重云之后,唯有高悬的灯盏曳曳生光,照得庭院明亮。 高睿轻轻笑了一声,此刻听来分外清晰:“看来是什么都不用问了。” 柳安气定神闲地扫了眼,“难怪一直没对我们下手,原来是在等今天啊。所以剩下没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了?” “……没错,”沈墨却只看着高睿:“殿下果然厉害,也幸好我还没有天真到认为一杯毒酒就能解决你。” “如此看来,叛变的不是江晨钧了,而是你和江阴的这些官吏了,在太子底下腻了?”高睿淡声道,“你既然把自己府邸化作修罗场,想必妻儿早已转移了?” 沈墨没有说话。 高睿不带情绪地笑了声,“怎么不说话?都到 这一步了,干脆说个明白啊。收买岳仑,追杀一个女子,在关润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你做的这么漂亮,那有没有把援军也杀了干净呢?”微微一顿,他道,“我倒不信会有什么凭空消失,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安排的好戏,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江阴叛党?” “你错了,殿下。”沈墨终于开口,他站起身退开几步,“当然有江阴的叛党,不然这些人是谁呢?” 话音未落,房檐上密密现出弓箭手们的身影,一身黑衣,正是那晚在客栈里遭遇的黑衣人的装束。 “放箭!” 箭矢应声蔽空而下,如雨纷纷。庭中其他人毫无预料,顿时乱作一团,惊叫着四处奔逃却不免被乱箭射杀倒地,侍从们抽刀格挡,刀箭对撞溅起火花,金石之声铿锵作响。 柳安广袖一卷,内力挥开迎面而来的箭。 “如果仅仅是这样就想把我们留下,未免过于天真了。”柳安平静道。 “确实,”沈墨苦笑一声:“我听说耶律空都死在你手里了,以你的实力,这些杂兵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做到这一步上。” “柳安,齐国积贫积弱,已经烂到根了,”沈墨认真道:“只要你肯帮我,有朝一日我愿意全力支持你重建天山,恢复中原 第一门派的荣光。” 柳安:“你这话,齐帝也对我说过,我若要光复天山,当时就答应了,论威望信义,他到底是正统,只可惜我并无此意。” “若你没有这个想法,为什么要一直跟着高睿?”沈墨质问。 柳安微微有些错愕,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高睿微微一笑,握住柳安的手:“比如我心悦他。” “在这儿说什么呢?” “没关系,反正只有一方能活着走出去。” 被忽视的沈墨冷笑:“呵,你向来如此,有什么从不和我说。” “沈大人,人家没把你当回事,你又是何苦呢?”一个女人飘然出现在房檐上:“在我们江湖上能说话的还是拳头,谁拳头硬,武功高,谁就是重要的。” “……?”柳安有些嘲弄的看向沈墨:“还和我说什么光复天山?你身为天山弟子,居然和巫月岭的人勾结在一起。” 千袭琴一跃而下,站到沈墨身边,身后还跟着两个南疆打扮的人,赫然就是林子寒与白玉珍,只不过此刻这两人眼里都黯淡无光。 柳安厉声问道:“你把子寒怎么了?” 千袭琴笑颜如花:“多亏了沈大人,我才有机会抓住林子寒,顺便让我的蛊虫彻底控制住他了。” 第132章 【江南】剑上有毒 千袭琴的话刚落音,柳安便和邱良交换了一个眼神,纵身一跃,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沈墨。 柳安的目的很明确,自己要对沈墨下手,千袭琴就不能不让人去护住沈墨,如此一来她自己肯定会露出破绽。 柳安的速度极快,这个念头刚起,他的手已经到了沈墨面前,堪堪碰上对方的头发,林子寒果然提剑来挡,柳安早有预料,却忽然折身扭开林子寒,一剑刺向他背后的千袭琴。 但千袭琴这些年的武功也大有长进,她的剑柔似绿波,却又迅如雷霆,伴随着内力一层层荡漾开去,将柳安的攻势拦住。 柳安一击不中,正想要退开,却被白玉珍黏上,与此同时林子寒也绕了回来。 千袭琴饱含仇恨,白玉珍伺机暗算,林子寒又步步紧逼,三人的武功俱非易与之辈,而柳安却一人迎敌,另一边的高睿与叛党战作一团,邱良和沈墨也也打的有来有回。 面对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攻击,几乎像是身在天罗地网之中,没有逃脱的空隙。 但柳安没有逃。 他甚至连后退都不曾。 他对着三个方向而来的三个敌人,清虚剑横扫出去。 只一招,毫无花哨,平平无奇。 原本为柳 安捏一把汗的高睿,却隐隐听见万剑齐发的动静,仿佛从远方地平线上滚滚而来,又像是在地底深处轰然响起。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随着柳安那一剑扫出,清虚剑身几乎化作白浪,瞬间层层扩散开去。 千袭琴三人被淹没在剑气之中,而柳安明明只有一个,却仿佛化身无数,每个人都感觉到无上压力,他们的攻势不仅被化为乌有,竟还悉数反噬回来,以彼之道,还于彼身。 如果说几年前柳安离容沁那样的宗师级高手还差一点火候,但这点火候如今也熬成了。 苦修而来的内力流过柳安全身,大巧若拙,至繁至简。 这一剑击退三人,柳安剑锋微荡,脚下不停,直冲千袭琴当头杀去。 千袭琴连出三剑,却悉数被柳安的剑气反噬,她不得不连退几步,只以为有林子寒和白玉珍的加入,柳安定然无暇他顾,却没想到对方完全无视其他两人,一剑挑飞她的武器。 而柳安也被林子寒的剑扎入了手臂,但他毫不在意,一剑逼退他后,又朝着千袭琴攻去。 千袭琴忙忙抬掌相迎,然而手刚抬起,便感觉无法忍受的刺痛,剑光竟已到了眼前! 而她整只手被卷入其中,没入茫茫白光 ,就像当日面对容沁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心生恐惧,平生头一遭想要掉头就跑。 战意荡然无存,杀气更是被强行抹平,千袭琴此刻只想全身而退,但她忘记了,当她心生退意的那一刻,其实她已经输了。 漫天剑光占据了视线,但剑只有一把,已经停在了千袭琴的眉心。 柳安平静道:“你不该把他变成虫傀的,你连谈判的机会都没了。” 千袭琴惊恐道:“你杀了我,他们也会不管不顾的杀你!” “那你等等再死,免得脏了他的轮回路。” 语罢,柳安一剑斩断了千袭琴的双腿,刚刚又断了一只手,让她想跑也没法跑了。 柳安回身,与林子寒两人再度打了起来。 林子寒剑势极快,白玉珍却走诡谲一脉,两人一左一右,相互配合。 但这两人终究都只是虫傀,没什么思维能力,在柳安的引导下,林子寒先是一剑捅穿了白玉珍的喉咙,接着自己又被柳安放倒。 另一边,又是一遭箭雨攻势下,侍从们为了护全高睿已经死了大半,剩下几个也是负伤强撑。 沈墨毫不在意已经投靠的人被误杀,庭中已经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只剩这几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当中。 弓 箭手们正换箭搭弓,也正是这一空隙留得他们交谈,但接下来,高睿必死无疑,思及此,弓箭手们也大为振奋,秉着最后一击的心情,将弓弦绷紧到极致后,松手放箭。 流矢飒沓,突然几道黑影掠过,不知从何而来,眨眼间停在了庭中,以高睿为中心背对而立,扬手间剑光璀璨,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箭悉数挡下,更有两人也持弓箭,抬手射向檐上。 也不过仅仅六人,远少于方才的侍从们,可当他们伫立庭中,气氛浑然一凛。 “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高睿一言不发,抓过亲卫手上的角弓,抽出三支箭并搭其上。 正对着那排弓箭手的亲卫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冰冷至极,“低头。” 他们丝毫不敢犹豫,应声俯身,紧接着厉风在头顶掠过,带出锐利尖啸声,他们抬头看去,意外发觉那三支箭并未直冲着弓箭手,而是穿透了悬挂檐下的灯笼,其势分毫不减一路而上,射入人身。 灯笼破裂,火苗腾地在人身上烧开大火,迅速蔓延开去,房檐上顿时火光冲天,映红了晦暗天色,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弓箭手痛苦翻滚着跌了下来,摔在地上后火势再度猛涨,噼啪作响地烧了 开来。 柳安走到高睿身旁,却没由来的脚步一滑,高睿连忙搂住他,撕开他的袖子一看,刚刚被林子寒刺中的地方正不断的流出黑血。 高睿脸色难看至极:“剑上有毒。” “我吃点儿药。”柳安从怀里取出刚刚的瓶子,倒了一粒药吃下去。 高睿心疼的抱紧柳安,那解药不知对这毒到底有没有效,他分明服下了药,脸色却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高睿反而更加心乱如麻,懒得再管沈墨:“子卿,我们先出去。” “等我去了结了千袭琴,”柳安还抬眼对他笑了笑:“没关系,我能撑得住。”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千袭琴低下头,看着清虚剑刺进了自己心脏,血不断的涌出来。 柳安的神思逐而凝滞迟缓,受伤的手臂像虫噬咬般的痛密密地啃在经脉骨骼,艰难道:“……把子寒带上。” 高睿只得揽紧了他,转头对亲卫吩咐了下,然后突围。 远处的邱良也跟着退走,沈墨死死盯着他们,扬声冲府兵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拦下他们!” 府兵们抽刀冲去。 这座府邸里遍植翠竹,郁郁成林,无数幽径曲折相连,沈墨当年修建时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反而对他们相当有利。 第133章 【江南】恢复清醒 以寡敌众,又被轮番拖耗了那么久,高睿的亲卫有些终于无力支撑,颓然倒下,少了身形遮蔽,竹林虽幽邃诡魅,但林外的人总算能隐隐约约看见其中轮廓了。 “你们过来。” 仅剩的两个亲卫对视一眼,转过身竭力忽视满地淋漓血肉,走到了高睿的身旁:“主上。” 柳安靠在一株粗壮的竹子上,垂头低眸毫无知觉的模样,高睿半蹲在他面前,用没沾上血的手为他抚开散落的发,对亲卫道:“我和邱良冲出去看看,你们守好他,半点事都不能有。” “是。”亲卫齐声应道。 高睿拿起剑,和邱良转身向外走去,他步子不急,慢慢穿过茂林修竹,手腕轻抖,甩去剑上沾染的血,剑光清亮,一晃晃地映在他脸上。 他一身赤染,红玉似的血珠滑过他眼角,沿着鸦黑发梢和利落的下颔滴落到地上,惊心动魄。 那是天生的王,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如星火,落于其肩上。 府兵们肝胆惊颤,却又不敢再退,握紧了刀如临大敌地盯着他,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弯眉笑了,无一丝温度,随即剑光暴涨,纵横灼亮,锋芒几欲划破沉郁夜色。 远处沈县令边观望, 边忐忑不安地对沈墨道:“贤侄,你看,这是激起他的杀性了啊……可,可怎么办好?” 沈墨面色凝重,却仍是冷静道:“你仔细看,他腰侧有一处衣裳的颜色不对,说明有伤口的,又是以一敌众,撑不了太久的。” “可按这个势头,他这么冲出去也不是没可能啊……虽说整个城都在您掌控中,可毕竟更麻烦了啊……”沈县令道。 沈墨皱紧眉头,思索片刻,对左右吩咐道:“让他们先拖着,把那个东西放出来,对付他应该足够了。” 高睿和邱良解决完这些府兵,赶回去时柳安刚好调理完内息,缓缓的睁开双眼,目光落在高睿脸上。 半晌,柳安缓缓地抬起手,一点点仔细擦去他脸上的血,轻声开口:“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高睿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侧,哑着嗓子道:“我没事儿,你怎么样了。” 柳安轻轻笑了笑,却又猛然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来,血色泛黑。 “子卿……”高睿紧张地看着他。 柳安摇了摇头,擦去唇边血迹:“不必担心,我调息过了,这是淤毒。”这句不是假话,他的确感觉神思渐渐清明回来,身上 也终于有了些力气,尝试着站了起来,又对高睿安抚一笑,“现在情况怎么样?” “只要你没事,一切都好,”高睿道:“那些府兵都死了,沈墨应该在抽调人过来。本来能带你出去的,只是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几个怪物守在门口,我的两个亲卫都死在那怪物手上了。” 他们已经出了庭院,竹林也到了尽头,前方再无隐蔽之处,但也离府门极近了。 柳安能遥遥望见高睿所说的怪物,勉强能辨认出是人形,佝偻匍匐着身子,毛发凌乱蓬杂,若不是手上还攥着把刀,相比起来倒更像个野兽。 府门前偌大的空地有三个,似乎是沈墨也心存忌惮,不敢将手下安排到他们身旁。 余痛还未消退,柳安按着胸口缓缓深吸了口气:“……那的确是人吗?” “应该是,武功不低,不过没神智,像是个疯子。”高睿道。 柳安一时之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药人,沈墨既然和巫月岭的人勾结,养了药人也不足为奇。” “他才是个疯子,”隐隐地已听到增派赶来的人的脚步声,高睿皱紧了眉:“这江阴侯在江阴究竟是干嘛的,不论什么事,都看不到他有 什么作为,沈墨的人倒是一波比一波来的快。” “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们直接冲吧。”邱良道。 三人一齐出了竹林,直冲向府门。 他们刚显出身形,身后有人高呼一声,当即加紧步伐追来。 那府门前的药人看到他们两个,竟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猛扑了上来,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高睿一步当先挡在柳安身前,剑如流光,疾如厉风,一剑直递出携万钧雷霆之气,凛然肃杀,任何防御皆不堪一击。 然而那药人在扑上来的瞬间松开了手中的刀,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长剑没入他胸膛一声皮肉破开的闷响,血如泉涌,而那怪物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涩哑难听,犹带颤抖地道:“殿下……” 高睿微微一愣,柳安亦是一怔,无端熟悉。 “……对……不起,”他艰难地抬起脸来,乱发遮掩下他青白凹陷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流下,颤抖难止,“对不起……殿下……” 仔细辨认着这张似鬼如骸般的脸,柳安不确定道:“……晨钧?” “我……让你们……失望了……”江晨钧难以自控地痉挛颤抖着,紧攥着插入胸口的长剑勉强站立,大滩鲜血积在地 上,他泪流满面,“……对不起,柳安哥,对不起……可是我……没有……真的……没有叛……” 柳安低低叹了口气,“我们当然知道。” 身后的人已经追赶而上,江晨钧眼里还噙着泪,盯着他们俩却笑了,泪水顺着笑意滚落,他后跌了一步,声嘶力竭: “……快走!” 那一刻,他的眼里是清明的。 宛如奋力扯断铁链,越出了那座阴暗牢笼,在烈日下恍若惊醒,如一梦长。 体内暴动的狂躁随着血液与体温的流失而消散了,江晨钧蓦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高睿在他倒地前接住了他,拔出长剑,将他的尸体背在背上,邱良也解决了另外两个药人,三人两尸一同出了沈府。 柳安凝眸回望了一眼,又长长叹了口气,只是叹到一半血气翻涌,不由得压着嗓子低咳了两声。 他复又看向身旁的高睿,一向人高马大的高睿,只背了个江晨钧竟是不断的喘气。 柳安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伤?” 高睿掀起眼帘看他,唇角还带了点笑意,张口想说什么,却因胸口剧烈起伏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他们此刻也才发现,原本死寂的城中隐隐有了动静。 第134章 【江南】执迷不悟 三人对视一眼,反应迅速地退到最近的巷道里。 不多时一群持兵器的人跑出来,集结成队,同样的黑衣打扮。是叛党。 答案就此昭然若揭,为什么叛党会凭空消失,因为这个城被化作了别样的军营,客栈供食,民舍供居,根本就已经没有百姓,只有叛党隐匿在户! 一入关润,犹如瓮中捉鳖,难怪沈墨的行径如此大胆,只因有恃无恐,而江阴侯再怎么想把自己择出来,也不可能了。 但眼下要紧的是他们该如何逃脱。莫说他们三个情况不佳,就算是毫发无伤,恐怕也难以直面这满城兵甲。 长街灯火处最是危险,一些像他们正隐蔽在的狭窄小巷还昏暗无人,勉强算的上安全,然而一骑快马从郡守府中奔出,沿途呼喝,叛党得令立刻四处搜寻了起来。 一队黑衣人已经慢慢搜了过来,几个人谨慎地迈进漆黑的巷口。 黑暗中高睿听到身旁人低低叹了声气,握着的冰凉手指忽然从掌心抽离。 柳安闪身迎了上去,雪亮的剑弧划过虚空,带起泼墨般的血雨,尸体倒地的重重闷响接连响起,巷外的其余人紧跟着涌了进来。 他暂时还没落入下风,邱良跟着上去帮忙。 身后是死路,自然是向外杀出,高睿也凝神强催内力,动作虽艰滞却也解决了几个人,眼看又有黑衣人转而扑了上来,利刃劈面砍来之际他挡下对方手腕,刀锋距眉目不过分寸,陡然间他却难以再推开 半点了。 他皱紧了眉,那虚软无力感又绵绵漫上了肢骸,果然是失血有些多了。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黑衣人的头顶,街道上的灯火依稀漏了进来,高睿能看到柳安素白的五指微微收拢,面前黑衣人口鼻顿时溢血,眼前的刀随之摔在地上。 柳安眉头紧锁,一手提剑,一手揽过高睿,掠出巷子在长街疾行。 被先前打斗声吸引来的另一队黑衣人在后方紧追不舍,拐过几个岔道后他们又迎面撞见另一队黑衣人,前后俱堵,无路可行。 高睿环顾一眼,发觉身旁正巧是他们曾投宿的那间空客栈,柳安显然是有意为之。 三人冲进客栈,借着地势一股脑往上冲,进入最里的房间,推开窗再度跃下,他们先前曾检查过这间客栈的所有房屋,自然熟悉,也就清楚客栈后面也是条狭窄的巷,而且直通城外。 落地时虽有柳安扶了一把,但高睿整个人仍是不禁后跌了两步险些摔倒,被柳安及时扶着腰稳住。 可柳安方一触及他腰际,却感觉到他猛地一颤,自己也摸到了满手温热黏腻。 柳安微微变了脸色,“泽……” 高睿揽住他的脖颈,抢先低哼道:“疼。” 柳安就再也说不出他什么来,只得道,“我给你把脉。”便将手伸向他的腕,高睿却往回一缩。 他们俩都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柳安清楚地看到高睿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却抬眼冲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 子卿,我这次……只怕真的是要……” 柳安缓缓对上高睿的眼,随即不顾邱良还在,猛的吻了上去,末了还咬了咬高睿的唇瓣:“不可以再说这种话。” 说着柳安抬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脉象已经很虚弱了。 巷外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其中隐约还夹杂着马蹄音,呼喝吵嚷,愈发清晰,愈发靠近。 柳安扶着高睿正往巷里走的步履一顿,皱紧了眉。 因为有脚步声也正从巷尾传来,不过是一个人的足音,不疾不徐,悠悠回响,自远而近。 柳安按紧了高睿,也阻止了邱良上前,却忽然意识到对方脚步声极为轻盈。 刘清芝自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行经他们,仿佛未见。继而她脚步微顿,深吸了口气,小跑到巷口张口就唤:“澄儿——啊!” 她一声惊呼。 对方也慌忙收刀,正是从郡守府骑马而出的人,带着一队黑衣叛党堵在巷口,惊疑不定,“夫人?!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是有什么歹人吗?”刘清芝声音里透着焦急,“你可见到澄儿了?一不留神他就跑出来了,我都找了好一会儿了,都没见他人影!” “少爷在外面?”对方也是一惊,“这可不妙,万一被挟持做人质了……” “什么挟持?” “夫人莫急,”对方忙道,“我们的人正在全城搜寻,一定能先找到少爷的!眼下城里不安全,我先送您回 去。” “不必了,这里离得也不远,你不用管我,快,快去找澄儿!”她心急如焚。 “是是。”对方应着,又犹疑道:“夫人,您身后这条巷子……” “我已经找过了,什么都没有。小孩子脚步快,约莫是跑远了。”刘清芝道,“拜托了,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好,夫人放心,属下一定会将少爷安全带回!”对方向后吩咐一声,催马先行,其他人紧随着离去。 渐渐又重归安静,刘清芝伫立巷口远望,片刻后回转过身来,神情平静,哪里还有半分焦急。 看着刘清芝走到他们面前,高睿淡声道:“多谢沈夫人出手相助,只是不知有何缘由?” 刘清芝看着他们,良久,叹息道:“只求大人能饶我夫君一命。” 邱良闻言忍不住笑了,“沈夫人,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啊。现在明明是你夫君想要我们的命,哪里轮得到我们饶他?” 刘清芝神情淡淡:“今夜无论两位大人是生是死,赢的人都不会是他。与其如此,我希望两位大人脱险之后,能放过我夫君。” “你倒是个明白人,”高睿道,“沈墨一个外放来的郡守,怎么可能煽动叛党,他背后的究竟是谁?” “大人若能放过我夫君,待我一家平安后,作为答谢,我自然会传信告知。”刘清芝道。 高睿咽回喉头涌上的腥甜,低低咳嗽了声,笑意微冷,“你这是在谈条件?不答应的话要如何,出去 再把那群人叫回来吗?” 刘清芝摇了摇头,“我既然决定帮大人,便不会再反悔,以大人两命换我夫君一命,并不过分吧?” “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你的帮忙,难道我杀不出去吗?”邱良嗤笑。 “可我已经帮了大人了,大人也的确承了我的恩情。”刘清芝看向高睿。 一直沉默的柳安终于开口:“夫人何必执迷不悟。” 须臾沉默,刘清芝微仰起头,眼底泛上一丝泪意,却轻轻地笑了,柔声答道:“大人,并非不悟。” “夫人,您应该清楚,刚刚我们想要冲出去不是难事,我们想要救沈墨不是易事,”柳安平静道:“但君子有恩必报,夫人出手相救,于我们自然是大恩,所以我们会保全你和孩子的。” 刘清芝双膝一弯就跪下,“妾身别无所求,只求大人留我夫君性命,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阴侯在江阴只手遮天,你若拿不出证据,动摇不了他,沈墨只会被拿出来顶罪,再者就算有了证据,沈墨也逃不了干系,”高睿眸色深敛,片刻后他终于开口:“这是他选的路,走错了就是万丈深渊。” 话罢他在柳安的搀扶下转过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刘清芝俯身叩首,“求求大人看在妾身和澄儿的份上,放过我夫君吧!”声音颤抖,隐有微泣。 “我们能做的,只有杀了让他走上歧途的人。” 他们的身影融于黑暗,渐而远去,一次也不曾回头。 第135章 【江南】一切明了 有了刘清芝引走搜寻的人,三人很容易的从城里摸了出去,连夜赶往西宁关。 如今的主将狄聆挑帘进帐,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高睿,对着柳安恭敬道:“柳大人,殿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不必太担心,您也守了一夜了,不如回去休息吧。” 柳安看向他,笑了笑,“昨夜来得突然,情况又紧急,让你忙碌安排了许久,辛苦了。” “属下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客气,”狄聆道:“您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属下带您过去?” 柳安却摇了摇头,视线落回高睿身上,“不必了,我待在这里就好。” “大人放心,过会儿我会派人来守着的,您身上也有伤,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不要殿下还没好起来,您又倒下了。”狄聆道。 “无妨,”柳安道:“你应该还有操练,不用在意我,去歇息吧。” 话已至此,狄聆也不再劝,应了一声复又恭敬退下。 军帐里一下子静极了,能听得到帐外的操练声。 柳安沉默地看着高睿,由眉目眼睫,至鼻梁唇角,专注而安静,良久,他忽然伸手,轻轻地触上高睿的脸,一点点轻抚而过。 等高睿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后,帐外日光晴好,帐内却被厚帘重掩,一点风都透不进来,有些昏暗,还点着盏小灯。 他方一睁开眼,便听到身旁人起 身的轻响,然后自己就被小心地扶着坐起来。 “你先喝点儿水,”柳安把温水递给高睿,又道:“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进来。” 柳安拿来食物,高睿却耍赖一般道:“我要你喂我,我手好软。” 柳安偷瞥了眼高睿,忍了忍,还是让他的就着自己的手乖乖吃完。 “吃饱了。” “那就谈正事儿把,”柳安收敛了神色,提起了正事:“兵符已经找到了,我给晨钧收敛尸体的时候,发现兵符是被他吃了,然后被我用内力催了出来。” 高睿也颇为动容:“这小子……我们不能辜负了他,要给他正名。” 柳安道:“沈墨那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动作,但他的所作所为我们都一清二楚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宁将军的军队,早上我让邱良带人去找先前见到的流民了,他们应当知晓一些。” 高睿点了点头,伸手想掀起被子起身,被柳安一把按住道:“你的伤不算重,但失血有点多,这几天好生休养,不要乱动。” 高睿挑了挑眉:“我的身体好着呢,要不要试试。” “刚刚谁手软?” 高睿:“……” 而另一边,邱良已经在一个洞口找到了流民,抬眼就看到拔剑出鞘警惕以对的张绮君,打量了一番:“拿着剑的女子……哎,应该就是这个吧……”他提声道,“姑娘别怕 ,我奉我家殿下之命,前来请你过去问话。” “殿下?你家殿下是谁?” 邱良道:“我家殿下是大齐的三皇子,奉陛下之命正在此清查。” 唐柳青稍有犹豫,一个流民忙叫道:“不能去啊!绮君,谁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万一是要杀你呢!” “怎么可能,既然说了是问你话,干嘛要害你?”邱良道。 “我呸!”那人怒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贤良?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装什么装,朝廷里面根本就没一个好东西,还不如早让江阴侯造反了好!” 邱良有些不爽,张绮君也觉得他说错了话,忙递过去个眼色,开口道:“这位兄弟,你说你是三皇子的人,但你要怎么证明呢?” 邱良一向以江湖人自处,哪怕替高睿办事也没用过高睿的身份,从没有证明身份的方法,更何况就算他能拿出证据,恐怕对方也不会认得,再质疑一通真假又要没完没了。 但他自然也有他的办法。 邱良冲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对方走上前来,捧着满袋的酥饼,顿时间香味弥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了上去,隐隐有咽口水的声音。 “你跟我们去回话,这些吃的就留给你们了。”邱良道。 是了,这些流民早就饿的不行了,所以不需要他证明,仅仅是为了这些食物,无论真假,张 绮君都要走这一趟。 张绮君收剑回鞘,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绮君!”身后传来几个声音,她沉下了心,一步步走了出去。 门被推开一声轻响,桌旁对坐的两个男人偏头看了过来,张绮君记性不差,立马就认出了他们。 她还未及想明白,高睿便道“姑娘不妨坐下详谈?” 一番思虑权衡,张绮君最终走进屋中,但手上仍紧紧握着剑,士兵正要拦,却听屋中淡淡道了声无妨,便退回原位。 先开口的自然是高睿:“又见面了,初见时情况混乱,我们只是恰巧途经出手阻拦,并不知晓发生过什么,与那位夫人也并不相识。如今猜想你们大概有些难言之隐,便请你来问个清楚。” 张绮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你们……真的是从安阳来查案的?” “正是。”柳安道。 她身形忽然颤了颤,双手捧起剑过头顶,猛地跪下重重磕头,“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江阴郡守沈墨勾结叛党,杀我们百姓无数,求大人明察!还我们一个公道!” “姑娘请起,我们自然会将真相查明,”高睿道:“还请将你所知之事详细告知我们。” 张绮君一五一十的解释:“我的夫君是关润守军中的一个都统,领兵驻守在城外,我自小习武也就跟着他在外,后来关润城门突然锁 了,他带兵过来跟守在城门的人打了起来,趁机撞开了城门,里面居然是在屠城!整整满城都是!不管男女老少,他们直接闯到家里,见人就杀!” 柳安和高睿皆皱紧了眉,不发一语。 张绮君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些心情:“大人当日见到的流民,就是那时候趁乱拼死逃出城的。但对方人数太多了,城外的守军根本没那么多人,我的夫君为了能让我们跑出来……” “还望节哀。” 张绮君抬袖擦了擦泛红眼角,道,“大人,我敢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绝对是沈墨在和叛党勾结!不然怎么可能会被屠城了也没有派兵援救?而且我知道,叛党根本没有消失,他们跟援军打了一仗后就躲在了北边的山上,关润军就围在山下。”?? 张绮君这话是有问题的。 叛党的下落他们再确定不过了,就是化成平民藏在了关润城中,可张绮君身处如此境地,更不可能欺瞒他们。 细细一想,刹那了悟,高睿唇边浮现一丝冷淡笑意。 说到底,不过又是沈墨玩的一个把戏。 叛党在关润城里,关润军在山下,那山上,自然只能是“凭空消失”的援军。 想来江晨钧那副模样,援军与叛党一战是吃了大亏,只好退居山上防守,而沈墨干脆就利用了关润军对叛党的切骨仇恨,倾兵包围。 第136章 【江南】江阴事平 侍从快步走进厅堂,在沈墨跟前跪下,“大人。” “怎么样?江阴侯怎么说?”沈墨急切起身问道。 侍从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回禀大人,小人没能见到江阴侯,根本连府门都没能进去!侯府里的人说是不方便,兵卫拦着不让进,求人通报进去也没什么回应。小的没办法,只能先回来问问您。” 沈居脸色彻底变了,身形狠狠晃了一晃,语气有些森寒:“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冯瑞这个狗东西就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这么急着划清界限?都已经是绑在一条绳上了,他还妄想要抽身自保吗,难道就这么弃我于不顾了?” 可沈墨仔细想来,他确实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拉冯瑞下马。 侍从不敢应声,一直跪在旁侧的叛党头领却忍不住道:“大人明鉴!昨晚属下的确是找遍了全城都没有发现他们。” “不必再说了,”沈墨打断他的话,“以他们的武功,只要想跑。你的人真不一定能抓到他们,这会儿他们肯定已经到了南境军营,岳仑的事情败露跟我断了联系,现在西宁军全在他们掌握中。” 叛党头领也低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出。 一片死寂,半晌,沈墨略微平静了 下来,却不再理会他们,径自走出了厅堂。 他一路穿庭去了后院,房中刘清芝正在绣一块手帕,见他来了起身笑道:“夫君。” “夫人。”沈墨覆上她的手,紧握了一握,才沉声道:“你立刻去收拾一下,带着澄儿离开关润,娘家也不要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余生。” “我带着澄儿?那夫君你呢?”刘清芝忙道:“既然要走,夫君就同我们一起走。” 沈墨摇头:“我得留下,此事陛下不会放过我,如果我走了,你们必然会受到牵连,还怎么脱得了身。” “那妾身便与夫君一同留下!”刘清芝道。 “夫人!”沈墨重了语气,“你留着只能白白丧命,留在这里干什么?听我的,赶快带着澄儿离开,你们娘俩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让人护送澄儿离开,权当留下你的血脉,但妾身不走,”刘清芝固执地看着他:“妾身在这世上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如果没了你,我不知该怎么在这世上独活。” 沈墨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轻吻上她的额头,“夫人,你还年轻,我又怎么忍心让你陪我赴死。” 她摇了摇头,笑容温婉如常。 下一秒,刘清芝的笑 容僵在脸上,慢慢的倒在沈墨怀里。 沈墨平静的吩咐人收拾好东西,将一封信塞到刘清芝身上,又派亲卫带着刘清芝和沈澄离开关润,前往西宁关。 而这边,高睿在张绮君的带领下,带着西宁军,手持兵符赶到了禁军被围的大山。 关润军本来还有些不信任朝廷的人,但张绮君走了出来,停步在两军之间,面对着他们。 张绮君的夫婿在关润军中人缘颇好,许多人也都认识张绮君,还有几个都统将领受邀去她家吃饭喝酒过,此时都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从朝廷的军队中走出来的。 张绮君目光扫视一周,深吸了口气后,闭目重回到那个血腥黑暗的夜晚,她高声开口,字句清晰,毫无含糊,枝末细节都一一道来。 她一个女子,虽从小习武,但武功算不得上佳,声音自然也大不到哪儿去。 站在前方的骑兵就将听到的内容转达向后,依次传遍,他们的神情从开始的困惑,转为震惊,再到惊怒,直至听闻屠城景象,转达的士兵都个个变得双目血红,咬牙切齿了起来,恨怒欲狂。 想他们应征入军,肝脑涂地,所求不过护得国土平稳家人安康, 可如今,至亲家人被残忍屠戮,他们却还在被凶手欺瞒耍弄,而真正来帮助他们的人,却被他们死死的守在山上。 关润军让开了路,手持兵符的高睿就很容易的找到藏匿在山中的禁军。 月余在生死夹缝中挣扎苟活,前途灰暗无光,在渐冷的气候凋零的草木中,眼看着战友一个个病死或饿死,禁军众人近乎绝望,甚至已经不敢再奢望能回到安阳,却万万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高睿。 先前见到关润军撤走,他们尚能冷静,而在这突然之际,禁军几乎是要热泪盈眶,忍不住一齐振臂欢呼:“殿下!殿下!” 及至此刻,禁军得救,沈墨靠着钱财贿赂的西宁军和靠着谎言利用的关润军全部倒戈,局势彻转。 重编整饬队伍,三天后高睿下令,趁势而击,反攻关润城。 西宁军、关润军、禁军,三军联合发起突袭,叛党闭城顽抗。 风烈。 军旗更烈。 数不清的秋草簌簌飘荡,数不清的兵士嗷嗷而立。 鼓声。 起初的鼓点略显沉闷,随后愈来愈密,愈来愈多,如同爆豆一般密密匝匝震动寰宇。 战马嘶鸣,铁甲冰冷,滚滚的狼烟中,白的云,红的血,瞪大的眼睛,哀 嚎的喉咙,在密集鼓声震耳欲聋的催促下,异常惨烈,如同一抹鲜红的晚霞,燃烧整个的天空。 攻入城中之时,未及逃脱的沈墨被叛党抢先灭口,愤怒的关润军一拥而入,将他的尸体也撕碎,余下叛党或当即斩杀,或投降俘虏。 那些流民随后回到城中,有的与军中家人相拥团聚,有的在物是人非的家前痛哭失声,人间百态,一眼看尽。 暮色重压的郡守府邸里,柳安默然无言,毕竟他与沈墨是同窗好友,唯一庆幸的是刘清芝和沈澄离开了。 高睿却是思虑重重,他们不难猜到,此事与江阴侯脱不了关系,但沈墨一死,人死灯灭,线索全断,幕后之人依旧隔着迷雾重重。 平顺八年,夏,历经月余,江阴叛乱一案终于告结,经查证共有上万人遇害,拘捕涉案大小官员近百人,消息传回安阳,朝野震动,天下俱惊。 这些官吏犯下滔天大罪,自然不能轻饶,又在江阴封地,朝廷自然因为江阴侯管理不力削了江阴侯的权和地,而江阴侯也默许了朝廷对此的处置权,并不干预。 主犯沈墨已死,无从追究,于是下令就地斩首重犯数十人,以示震慑,余下众人押送入安阳,再审定夺。 第137章 【江南】皇帝驾崩 柳安与高睿刚回安阳的第二天,宁嬴便亲自登门拜访。 宁嬴这一次没有穿铠甲,而是着一身黑色武袍,进厅内时便遣退了侍卫。 柳安还未来得及说话,宁嬴便道:“我就知道你们能行。” “幸不辱命,将军。”柳安笑着说。 宁嬴走上前,说:“你是容谦的儿子。” 那一惊非同小可,柳安短暂地迷茫后,说:“宁将军,你说什么?” 宁嬴眼眶通红,沉声道:“从前便觉得你像故人,如今才敢确认,你不像你爹,更像你娘柳秀仪,眉眼都是一样的。” “将军……将军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柳安一瞬间被勾起往事,已彻底呆了。 “之前殿下拜托我查一些事,及至昨夜与他交谈之时,才知道你的身世,”宁嬴解释道:“我与你娘乃是旧交。” 厅内十分安静,柳安与宁嬴各自百感交集,一时间竟都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柳安才开口道:“我可以叫你宁叔叔吗?” 宁嬴的目光变得沉重而悲伤,望向柳安,最后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认识我娘?”柳安问。 “当年与你爹一同征战沙场,在塞北有缘相识,”宁嬴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说,“你爹当真是容 谦?不可逗我。” “当真,我本名容渊。” “那容沁呢,他如今在何处。” “哥哥……”柳安有些难受:“我只把他葬在荒郊野岭,待此间事了,我亲自去移。” “唉,”宁嬴叹了口气,接着道:“容沁当年找我帮忙查案,苦于没有线索一直毫无进展,如今有殿下提供的线索,倒是查出了些眉目。” “您都查到什么了?”柳安有些急切。 “当年皇后犯了大错,皇后的母家为了保全皇后,替陛下做了桩脏事,也就是私通胡人,让功高震主的容谦兵败,结果容谦死在落日关,胡人大肆进犯,成了陛下最大的心结。 而殿下给了我一些收受贿赂的官员名单,我顺着去查,发现这些人都是经过皇后的路子,我一路查下去,发现当年皇后借用母家打通的关系倒卖军械,大肆敛财,最后导致落日关无器可用,才会败的如此惨烈。” 往事就像一个轮回,圈进了太多的人,容谦、容沁、柳安、宁嬴、柳秀仪、谢明微……诸多恩恩怨怨,也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候。 “虽是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柳安沉声道:“但如今太子能有这么多拥护者,靠的都是落日关无辜者的骨血。” “ 唔,”宁嬴说:“上位者,都是一样的盛气凌人,仿佛这天下、江山都在自己的掌中,该是自己的从不放手,一句话,就能让万人生,也能让万人死,但我觉得你很豁达,这很好。” 阳光照进来,落在古朴的石板上,它历尽几百年沧海桑田,乱世烽火,盛景升平,光华一如往昔。 不知它曾见证了多少帝王,诸任里既有成就经天纬地大业之人,亦有亡国之君。 “将军,也总有不那么盛气凌人的。”高睿推门出来。 宁嬴一抱拳:“殿下。” “宁将军不必多礼。” “殿下所做之事,赢得了我的尊敬。”宁嬴认真道,“此间事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尽管说。” “那便多谢将军了。”高睿答道。 宁嬴与柳安彼此已交换完信息,柳安还想再留他一会儿,宁嬴却认为待得时间太久,令他人起疑。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便与他道别回去。 “说的什么?”高睿问。 “就是那些往事呗。”柳安答道,“你也清楚的。” 高睿随口道:“个个都一般地悔不当初,当年却没人帮的上忙” “那不一样,”柳安说,“宁嬴毕竟只是个臣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我也是臣子,但我能为你做的肯定多多了。”高睿笑着,揽过柳安的肩膀,把他搂在怀里。 “真相大白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终,高睿也没明说接下来要怎么做,只是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主动去给高旭侍疾。 入了夏,洪灾退去,安阳越发的热了起来,高旭的身子不爽利,整日里大半的时间都是躺在床上。 高睿一连侍疾了半个月,这日又来到高旭的寝殿外,在殿外小声说了句:“父皇”。 高睿办事妥帖,尤其近年来立功不断,人也孝顺,颇得高旭的宠爱。 高旭躺在榻上,听见是他,咳了几声,说:“皇儿?进来吧。” 高睿进去,宫女便摆了碗凉茶,高睿正口渴,刚端起碗来,见高旭正看着他,便端着过去,问:“父皇喝点水不?” 高旭摇摇头,高睿便把碗放下了,想了想,还是吩咐人去打水给陛下喝。 高旭靠在床头,头发披散,嘴唇苍白,说:“方才四叔梦见你爹了。” 高睿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说:“近日太热,父皇未曾睡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又快到她忌辰了,”高旭闭上双眼,喃喃道,“当年确实是我对不起她,说些 你娘的往事来听听,父皇想他了。” 高睿便拣着从前他娘教他学剑的事说了几句,再瞎编了些,譬如他娘教他读书一类的。 高旭只是安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高睿说了一会儿,见他睡熟了,便上前将被子拉上些,盖住了他。 高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感觉不到高旭的气息。 他屈起手指,在高旭的鼻前试了试,高旭已停止了呼吸。 宫里传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柳安正百无聊赖的看书,苏远匆匆进内院来,还险些绊了一跤,看着柳安。 “这是怎么了?”柳安头也不抬,问道。 苏远道:“陛下……驾崩了。” 柳安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呆呆站着,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得他两眼发黑,差点就昏厥过去。 “泽峻呢,他在哪儿?”柳安问。 “宫里,就是殿下发现的。” 柳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苏远前脚刚走,高睿后脚就来了,柳安马上起身,抱住高睿,小声道:“你怎么有胆子干这事儿,我以为咱们顶多把皇后扳下台。” 高睿在他耳畔小声道:“我哪敢啊,都是假的,相信我,狐狸尾巴都得漏出来了。” 第138章 【江南】另有隐情 “什么意思?”柳安悄悄平静了些:“你别吓我……” “这是我和父皇的的计划,”高睿附在柳安耳边,低声道,“之前你不是问我该怎么办吗?这些天就是在和父皇商量。” “我还以为你的计划就是弑父……”柳安忙回头按着高睿的手臂,道,“你别瞒我,都说清楚。” “父皇早就怀疑江阴侯有反心了,”高睿答道,“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若是动了他,不免会牵动其他有封地的侯爷。” “所以呢?”柳安忙又追问,“为什么说陛下驾崩了?” “是假死。”高睿解释道,“是我给父皇的假死药。只要假死,驾崩的消息传出以后,江阴侯若是想反,必定会带兵赶回安阳奔丧,塞北军也会回来,到时候,必须找机会先除掉他。” 高睿稳定好柳安,立马又回了皇宫,宁嬴已经封锁了整个皇宫,连夜召集大臣们商议。 谢明微已哭得天昏地暗,几乎要昏死过去,就连高岑也被来了个措手不及。 当夜,陪在高岑身边的只有三人:禁军首领宁嬴、丞相唐仕德、三皇子高睿。 宁嬴先是当着众人的面召来太医诊断,确认高旭已死,唐仕德马上着手 安排,起草诏书。 高岑则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明日即将发生的大小事宜,首先要确定的是秘不发丧,还是昭告天下。 他在这一夜间仿佛成熟了许多,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此时也只有他握有安阳城中的生杀大权。 “陛下乃是因暑气攻心,积疾日久,劳神心憔。”对皇帝暴毙的原因,太医的回答只有寥寥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时,谢明微又恸哭起来,一时间宫内各人哭的哭,喊的喊,各有各的悲。 高岑抽泣,宁嬴隐忍,唐仕德老泪纵横,唯独高睿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这众生百态之景。 幸而这个时候,齐国还有太子。 高岑万万没想到,属于自己的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确认了高旭的死因没有异常的问题后,众人便移步前往御书房,开始草议诏书,预备应付明日即将到来的一连串事宜。 唐仕德的声音带着沉重,憔悴不堪,他说:“在座的各位里,唯有唐某为先帝发过丧,这次若无疑问,便还是由我来吧。” 高旭的父亲当年驾崩时,也是由唐仕德陪在身边,众人闻言便各自点头,唐仕德便从皇案上请了黄锦,开始撰写诏书。 太 子仍魂不守舍,唐仕德以三朝老臣的身份写过诏书,诏书内容自然是太子监国。宁嬴、唐仕德与高睿为辅,满纸铿锵悲痛之力,读之令人泪下。 写完诏书后,唐仕德又分别交给另几人查验,高岑看着看着,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得昏死过去。 高睿连忙传人进来,将太子抱了回去。 当夜,唐仕德、宁嬴、高睿讨论交接之事直到深夜,这时高岑才醒过来,再次回到高旭的寝殿前,清点高旭的一应遗物。 谢明微已换上素服,并让宫人分发素带,预备五更时吩咐敲丧钟,通知全城。 “母后,有谁来过?”高岑低声问。 “前脚后脚的,都来过了。”谢明微道。 “高睿呢?”高岑又问。 “不知去了何处。”谢明微小声答道,“老唐先来的,没多久,跟的是宁嬴,我看高睿从御书房外回来后,就连忙出宫一次,想必是让人给塞北那边报丧了,塞北俱是他的亲信。” “当真崩了?”高岑又问。 “皇帝老儿尸首都凉了。”谢明微不耐烦道,“自己看去。” “昨天傍晚他都吃了什么?” “已有足足两天两夜没吃过东西了。 ”谢明微答道,“就喝了些凉茶,我说过他快不行了,你们都不信,都以为是暑气攻心,没有食欲。” 高岑推门进去,他万万没想到,高旭居然还没来得及对付江阴侯,就这么死了。 高岑来到高旭的床边,只见高旭的脸色已变得灰败,原本就是个病鬼,如今死了,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死亡气息。 高岑把手按在高旭的手背上,只觉他手背冰凉,已彻底死透。 谢明微也跟着进来。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母后,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高岑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一切都是值得的,”谢明微答道,“准备好了?” 高岑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高家传承至今,气数早已快尽了,等你父亲赶来,铲除高睿,这天下就易姓了。”此刻的谢明微眼里丝毫不见高旭驾崩的痛苦,只有隐忍许久的疯狂。 高岑收敛了情绪,起身退开,退到殿外。 宫女们纷纷打开殿门,天蒙蒙亮,宫中执事捧着黄布,交给谢明微,谢明微一抖黄布,铺天盖地地一撤。 时辰已到,太阳升起,将宫殿上的琉璃瓦照得金碧辉煌,沿着大殿投进来,金光万道 ,照在死人与未亡人的身上,一切都披上了一层金辉。 那兜天的黄布不住翻滚,最后披在了高旭的身上。 “先帝——”谢明微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哀痛,从这一刻起,她就是太后了。 声音传出,在清晨的蓝天下回荡,紧接着,皇宫内丧钟响起。 “当——” 整个安阳顿时被惊动,低沉喑哑的丧钟,在得到高旭驾崩消息的三年后,再次震响,家家户户开门。 “当——” 皇宫四门洞开,信报分朝南北西东,各路出城,前往这锦绣江山的每一个角落,昭告天下,齐国帝君驾崩。 高旭没有留下遗诏,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拥有“辅政”资格的高睿与高岑,将会展开夺权的争斗。 高岑代表安阳本地士人,是齐国的固有势力,而高睿则有着赫赫军功,接下来的朝堂,将是这两人的战场,所有的朝臣都将夹着尾巴唯两位皇子马首是瞻。 但高睿有着宁嬴的拥护,一时之间高岑在安阳反而没人保护,他一切关注的重心都放在了如何在他父亲赶来之前与高睿周旋。 于是谁也没有发现,在高旭入棺以后,柳安偷偷潜入,将高旭的“尸体”带走了。 第139章 【江南】谋逆之心 几天后,江阴侯比塞北军和西宁军都更早的到了安阳郊外。 宫内御书房,高旭虽不在了,高岑却依旧未坐到帝案后,只是在一旁坐着。唐仕德、柳安、宁嬴、高睿俱在。 “冯瑞带了五万骑兵,”宁嬴说,“前来奔丧,现在都驻扎在北城外的安阳平原上,此为唁书。” 宁嬴把唁书放在高岑面前,高岑没有打开,只是沉默不语,照着先前谢明微教的,不发一言。 “西宁军为何没有一同赶到?”高睿问。 宁嬴答道:“南疆诸国动荡不安,西宁军镇守西境,赶不过来。” 唐仕德冷笑道:“既如此,冯瑞怎的还带五万骑兵来安阳,他想做什么?绝不能让他入城!” 柳安问:“派去与冯瑞通消息的人是怎么说的?” “冯瑞怀疑陛下之死事出有因,内有蹊跷,要求开棺验尸。”宁嬴答道。 唐仕德有些不满:“棺盖已钉上,怎可以凭他一句话就打开,太医出具的报告,众位大人都已过目,将验书送去给冯瑞看看就行了。” “是这么个理,若我们不让他验,他又如何?”柳安说。 “那便说不得要‘清君侧’了。”宁嬴答道。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瞬变,都想不到宁嬴居然就这么说了出口,与会者脸色瞬变。 “清君侧?”唐仕德最先怒道:“他想清谁?当真是贼胆包天。” “着他不带一兵一卒。”高睿说,“让他自己进城吧。” “不可!”高岑马上道,“江阴侯镇守江阴多年,当年乃是父皇亲许,解他兵权,定会激反。” 宁嬴答道:“我是不会相信他的,塞北军没有赶到之前,绝不能让他进城,否则五万大军驻在城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殿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冯瑞一旦进城,便不会走了。” 这倒正是高岑想要看见的局面。 唐仕德说:“宁嬴,你这话可是暗指冯侯想谋反?” 众人齐齐看着宁嬴,宁嬴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便是这么说。” 高睿答道:“依我看来,暂时也不能让他进城。” 书房内不闻声响,唯独高岑正在慢慢地翻冯瑞的唁信。 冯瑞乃是文人,字里行间带着力道,前面大多是吊唁之言,而信件末尾,则暗示自己是带兵回来守护太子登基的。 高岑寻思良久,而后说:“这样吧,我亲自出城一趟,与他谈谈,他若愿 意把兵留在城外,我便与他一同进来。” “这太不明智了。”宁嬴说:“殿下千金之体,绝不可冒险。” 高岑说:“这个险需要有人去冒,就这么定了,今夜我就出城去会一会他。” 宁嬴欲言又止,柳安等人的表情则十分复杂。 高岑没有再给众人讨论的机会,率先离去,而后唐仕德先走。高睿和柳安穿过走廊,宁嬴跟在他们身后。 “太子一向谨慎,”宁嬴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居然主动去见冯瑞。” “大概是想牵制我们吧,”高睿淡淡道:“他手里没有兵马可用,想招揽冯瑞,这样万一我反了,他还有人能倚仗。而冯瑞想掌权,就必定会对付将军你。他要是借冯瑞的手,先除掉我,再除掉你,他就彻底安全了。” “但他也会变成冯瑞的傀儡。”宁嬴说。 “可若是他们本就是合作的关系呢?”高睿反问。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宁嬴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 高睿平静道:“将军不必多想,但得时刻提防冯瑞,若他进城,在塞北军赶到之前,万不可彻底和他撕破脸皮。” “将军放心,一切都在掌握 之中,”柳安笑道:“于将军看来,此乃多事之秋,于我们看来,这场持续多年的血雨腥风,却总该告一段落了。” “我倒是想让它告一段落。”宁嬴叹道,“人力有时而穷,就怕力有不逮。” “都快结束了。”高睿答道:“乱局看似毫无章法,其实却俱有迹可循。” 是夜,高岑在近百名禁军的护送下接近城外军营。 “何人擅闯——须先通传!” “把这个交给侯爷,”高岑递出证明身份的玉牌,说:“他自然知道我是谁。” 守营兵入内通传,片刻后,内里冲出一骑,正是冯瑞,喝道:“恭迎太子殿下!” 周遭将士全部单膝跪地,列队恭迎高岑进入,高岑吩咐禁军士兵在外等候。 营中灯火通明,一众江阴的将领都被冯瑞叫了出去,冯瑞这才沉声道:“岑儿,我赶来了。” “爹,”高岑做了个意料之外的举动,伸手抱了下他:“我读过唁信,知道爹担心有奸人把持朝政,为免爹担忧,这才亲自过来见爹一面。” “先坐吧,”冯瑞示意高岑坐下,然后道:“如今看来,安阳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高岑寻思良久 ,开口道:“爹是怎么想的,当真决定了要让天下易姓吗?” “当然,”冯瑞说:“我已经串通好了南疆诸国,西宁军是不可能赶过来的,塞北路远,塞北军能赶过来的兵力也不会多,只剩下宁嬴的禁军,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可只要高睿还在,他就有可能卷土重来,”高岑有些担忧:“西宁军、塞北军皆是他的人,朝廷也有半数人支持他,若我们换朝,怕是会有更多。” “那你准备怎么做?”冯瑞皱眉道。 “进城肯定是要进的,”高岑答道:“先保证我的安危,等我如愿登基以后,就像这次江阴叛乱一样,慢慢拔除掉高睿的势力。” 于是当晚太子下旨,让五万江阴军进城了,旨意是不让他们进入内城,而是驻扎在环绕安阳的阳河外,安阳的外城区里。 然而令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是,江阴军控制了城中主道,前往皇宫去。 而宁嬴并没有对冯瑞采取任何动作,只是做了一点象征性的抵抗,便让江阴军长驱直入,攻进了内城。 天亮了,果然冯瑞一守住内城,便开始对付宁嬴,宁嬴只是虚晃一招,便传令禁军全部退出了安阳城。 第140章 【江南】天下逐王 高岑彻夜未眠,与太子太师尤敬义商量了几条应对之计,预备稳住冯瑞,不料却等来了冯瑞攻打皇宫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高岑惊讶道,“他疯了吗?!” 尤敬义说:“他没有疯,他就是想自己当皇帝。” 尤敬义千算万算,却算不到冯瑞居然不顾父子情谊,只想着自己要夺天下。而禁军却又全部撤了出去,没有任何抵抗,这令尤敬义感觉到他们最大的危机来了。 “宁嬴呢?”高岑忙问道,“禁军都去了哪儿?” “殿下!”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进来,“他们已经到午门了!” “不要惊慌,”尤敬义说,“千万不能认输,我去对付冯瑞。” 太阳升起之时,午门外空空荡荡,侍卫、宫女、太监逃的逃,降的降,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冯瑞轻而易举地攻进了皇宫。 “冯侯,”尤敬义出现在午门外的台阶上,迎着万丈朝阳,“您这是想做什么?” 冯瑞冷笑道:“昨夜的事,都是你教高岑的吧?他的心思可真够深的啊。” 冯瑞环顾四周,尤敬义冷冷道:“冯侯,你该不会蠢得听信无耻小人的话……” “把他拿下!”冯瑞喝道。 “谁敢动手!”高岑也出现了,怒道,“你们都是大齐的将士,都是我用钱养出来的兵,如今竟敢用箭对着我么?” 冯瑞的私兵一直以来都是靠高岑和国库养着,真要算起来,高岑才算是他们的主人,这时 候高岑一吼,竟是一时不敢上前。 冯瑞喝道:“高岑根本就不是先帝的血脉!你们都被骗了!把他拿下!清君侧!” 这事也是高岑的心病,被冯瑞当着数万士兵的面一吼出来,高岑忍不住就退了半步,幸而背后被尤敬义抵住。 尤敬义也只能和他撕破脸皮了:“侯爷,空口无凭,你须得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算死在此处,你也难堵天下人之口,再者说,你清了君侧,又是谁登基呢?” 冯瑞寻思片刻,深深呼吸,若将高岑当场射杀,也并无不可,他也不怕自己这一生背负耻辱,反正做的也是谋逆之事,可若将高岑扶为傀儡,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传令下去。”冯瑞低声说,“把他们带回东宫,先看住再说。” 柳安昨夜睡的很好,清晨时才听见有人在院中说话的声音,辨认出那是宁嬴 宁嬴说:“接下来怎么办?以谋逆之名夹击韩滨?” 柳安一身单衣,推开门去,院中站的正是宁嬴与高睿,邱良、沈夜阑与出云晓,还有高旭。 柳安刚睡醒,披头散发的,衣服还没穿好,忙又下意识告罪,关上门回去穿衣服,高睿快步进来,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才醒了,过来给他梳头换衣服。 “怎么都来我这里了?”柳安问。 “有些事要和父皇商量,”高睿答道:“想你在睡着,便没吵醒你。” 柳安梳洗后出去,朝众人道个失礼,众人也回了个礼便 继续讨论。 “现在冯瑞控制了整个皇宫,”宁嬴说,“内城被关闭并全面戒严,今天没有早朝,也没有任何通知,禁军按殿下您的命令,全部撤出城了,五万人现在都在外城中。” 高睿说:“塞北军增援预估能有两万人。” 柳安在熟睡时一夕间安阳城居然已变天,冯瑞率军进城后,几乎没有遭遇多少禁军的抵抗,就如此轻轻松松占领内城,获得了几乎所有的人质。 未登基的太子、太后以及文武百官,尽数落于冯瑞之手。 这正是高旭想要的——直到宁嬴被带到小院内,方知这一切原来是父子二人精心安排的布局,绷得紧紧的弦也终于随之松懈下来,同时知道高旭对所有人的提防,哪怕不到最后一刻确认他与太子无涉,高旭亦始终未曾真正地相信他。 “无妨。”高旭说,“冯瑞这是自寻死路,姑且把太子与皇后一起交给他,待朕再现身时,想必谢明微就笑不出来了。睿儿,你的军队什么时候到?” “三天之内可抵达。”高睿答道,“现在做什么?” “等,”高旭说:“太子当真是蠢,居然相信利益绑定的关系,如今等他们狗咬狗吧,直到冯瑞昭告天下,谋逆为止。” 高旭已经看过了沈墨留下的信,沈墨在信中写了自己被太子派作眼线监视江阴侯,却最终选择跟随江阴侯的全部经过。 “而后呢?”宁嬴问。 “打一场战吧,”高旭说, “一直都是西方,北方打仗,南方已有许多年未经战事了,打仗是你们的事,朕给你们站站前锋是可以的,亲自抡刀动枪地上去就免了。” 柳安再看宁嬴神情时,脸上分明写了四个大字“简直胡闹”,换个角度想,宁嬴乃至群臣百官,全部被高旭给耍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知道高旭还活着,却又一直不露面,如今露面了,居然是要打自己的皇城。 高睿却仿佛早已习惯了,说:“臣这就去安排。” “宁嬴与睿儿配合,随时备战吧,”高旭说,“睿儿还有什么看法?” 高睿说:“我还要看看安阳的布防图再决定。” 高旭自然随高睿的意,看来是想把解决这场政变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他了。 今天外城人心惶惶,站在院中都能听见杂乱的人声。 而宁嬴已调集军队开到此处,让禁军暂时扎营以观局势,名为控制外城要道,实则是集中军力保护高旭。 宁嬴与高睿来到前院中,宁嬴摊开江州的地图,眼下冯瑞率领的江阴军已占领了城中所有要道,并布设下重重防线。 “内城十六门,都修缮过多次。”宁嬴说,“轻易无法打开。安阳位处四通八达之地,乃是三朝战略要城,数百年前安阳城主将城墙修成铜墙铁壁,极难攻陷。殿下既然让我们撤出安阳城,想必已有办法再打进去。” “我没有什么办法。”高睿笑道,“但是宁将军管了安阳近二十年,怎么会 留下自己也攻不破的防线?若我所料不差,应当是有地方能进城的。” 宁嬴看着高睿,眼里带着笑意。 “确实有四条水道能进城去。”宁嬴说。 高睿所料果然不差,宁嬴一直控制着这座城,没有人比禁军更熟悉城中地形,暗道与大街小巷。 真要打起来,宁嬴吃亏的只有人数,高旭不可能让他拥兵自重,在高睿让他撤出城时就已预见到这个结果,是以毫不担心。 “水道分别在这里、这里,以及这两处。”宁嬴指向地图上的虚线,虚线分别指向内城中央,及至皇宫外,说,“但我们一旦开始冲击皇宫,冯瑞定会有所警惕,朝廷官员都在他的手中,就怕成了人质。” “这个不必担心。”高睿说,“我与柳安会带另一队人前去解救官员。” 说毕高睿抬眼看柳安,柳安说:“皇宫里头用的水,正来源于那几口井,真要对付他们,不必那么麻烦。” “当心把文武百官都毒死了。”宁嬴说。 柳安一笑,不予置答。 高睿却认真地看着地图,说:“如果约定时间,你们能通过传讯,顺利进来吗?” “整个进攻时间最快需要一个时辰。”宁嬴答道,“殿下提前做布置安排的话,应当是可行的。” “但是,殿下还要进去?”宁嬴皱眉道。 高睿正在想,柳安却说:“这样太危险了。” “我必须和你一起,”高睿说,“不能躲在你的后面。” 第141章 【江南】暗流涌动 “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待宁嬴走后,柳安忍不住问高睿。 高睿说:“我们最开始,也并未想到会变成如此。最初只是想着当潮水退去后,这汹涌的暗流之下,会有多少礁石露上来。” 柳安沉默听着高睿的话。 “你哥曾经就同我就说过,大齐正在腐烂。”高睿说:“不管是从朝廷,还是军队,都有股腐朽的味道,新的人不能上来,老头子们把持朝政,权力迟迟回不到中央。” 柳安感觉到潜藏在高睿平淡语气下的危险,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大齐朝廷,需要接受一场改换。”高睿说:“将旧的派系全部洗掉,让具有新的力量的年轻人来接替原有的位置。” “所以你才会一直培养新人,”柳安说:“但如今许多事仍然是掌握在老臣们手中的,一旦将朝廷全部撤换掉,许多事,恐怕就无法再运转了。 “子卿,你果真觉得如此?”高睿说:“你想,今年的洪灾,除了江阴,散往南方诸地,力挽狂澜的,是朝廷,还是那些年轻的官员?老臣们坐镇朝廷,起指挥之用,但他们实际上又做了什么?” “所有的决策,俱 发自各士族的利益,”不待柳安回答,高睿又说,“盘根错节,层层掣肘,无论是赈.灾还是重建,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少损害家族利益’上。最后反而是我们治下的塞北,在没有得到南方多少支援,与面临北方的战乱之中,缓步崛起。” “所以呢?”柳安说:“你的意思是,趁着这场变故,将朝廷……” “父皇觉得太子无能,谁投靠太子和冯瑞,谁就得死,”高睿说,“最初的目的确实如此,我们不用找到什么证据,只是想给他一个同谋的罪名。” 柳安不禁心头一震,不仅是高睿,更是高旭想杀掉高岑、冯瑞,以及朝中大臣们的头,并抄他们的家,没收他们的财产。 但这必定会伴随着另一个情况的出现,南方会产生新旧更迭的格局变换,陷入一场剧烈的动荡之中。 最终有两个可能,一是被外族入侵所灭,二则是所有势力重新洗牌,这几年中通过科举上来的年轻官员取代老臣,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这也……”柳安喃喃道:“这也太危险了,真是一场豪赌。” “所以对我来说,真正的挑战并非击败太子,登 基为帝,”高睿说:“而是回来面对一个截然不同的朝廷,着手整顿,并让它趋于稳定,重新集权,把所有的权力回归到皇室的手中,我很庆幸父皇最后选择的是我。” 柳安根本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仔细想来,没有被通知到的人,在高睿的盘算之中,也许都是被清洗的对象——甚至宁嬴,也在其中。 夜里,高岑已有连着好几天未曾入眠,听到脚步声时蓦然惊醒。 曾经他在高旭的教导下读书,于书本上读到过许多亡国之君最后的日子,士兵执刀剑的声音、盔胄上甲鳞交错碰撞的响动、脚步声、咳嗽声,都预示着一个不祥却又必将到来的结局——死。 他曾经不怕死,后来又逐渐地开始怕死,躲在这深宫中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命在囚笼里一点一滴地渗透出去,如同一只妖怪,吸摄着他的命数,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东宫中坐以待毙。 坐以待毙,数着自己即将死去的日子,恐惧如影随形。 春风得意之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聪明一世,既瞒过了“驾崩”的圣上,又瞒过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游走于两方之间,制衡着对方。 偶尔夜深人静时想起,他又在恐惧的驱使之下痛苦不堪,一旦他失去了任何一方,他苦苦支撑的局面就会崩塌。 就像一个窃贼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烫手,却无法解决。 自那天起,尤敬义被控制了起来,不知被抓到了何处,高岑如今众叛亲离,毫无办法。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外头卫士便把门关上。 “谈谈吧。”冯瑞漫不经心地说,解开自己的披风,随手扔到一旁,说:“前几天里忙着别的事,一时间竟没有顾上你。” 高岑静静地看着冯瑞,冯瑞又说:“高旭死了,高睿和宁嬴已经逃了,假以时日,他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你千不该万不该,和你爹耍心眼,我当初为了帮你,打乱了多少布置?如今没人再能制衡我了。” 冯瑞颇为兴奋地打量高岑,事实上他在今天已送出信件,通知养在南疆的部队,再派兵前来增援。只要援兵赶到,自己便可开内城门,两面夹击,将禁军一举击溃。 只要宁嬴一死,余下的便是秋风扫落叶,再设法与高睿谈判,不去动塞北,大齐的江山,便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 只不知高旭若九泉之下,得知高家的江山竟成了这般境地,会有什么想法。 “我受够了,”高岑的声音发着抖,说,“爹,你杀了我吧。” 冯瑞略有些意外,打量高岑。 “此话怎说?”冯瑞问道。 高岑颤抖着,不住喘息,说:“当初一念之差,乃至走到今日,我斗不过高睿,也制衡不了你,我也再无念想了,反正你也是要杀了我的。” 冯瑞微微皱眉。 高岑道:“爹,我不傻,你是异姓王侯,只能藉由勤王继承大统,届时只能用我的身份开刀。” “不错,但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会放过你和谢明微,你还是能活下去,”冯瑞起身道:“虎毒不食子,高家的凉薄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明日我会召集朝廷百官上朝,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配合了。” 高岑的表情十分复杂。 正在此刻,手下前来通知冯瑞,说:“西南诸国、于阗与匈奴的使者已经来了,就在城外。” “西南诸国的使节到了,那说明我的援军也正在赶来的路上,”冯瑞道:“若无意外,明天傍晚便可到,你自己想清楚吧,我去接见各国的使节。” 第142章 【江南】意图谋反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破晓尚未来临,午门外,马车接二连三抵达,深秋暗夜,群英殿外的瓦棱结了一层霜。 这里是上早朝前群臣休息等候之处,二更时江阴军前往内城各官员宅邸,通知早朝时必须来上朝。 冯瑞控制内城一连数日,安阳已满城风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更有不少官员猜测,冯瑞会不会想趁机逼宫,让太子登基,将军摄政。 偏偏安阳退到外城后,又按兵不动,若要来攻,官员便都成为了人质,如今唯有祈求大齐历代帝君的在天之灵保佑这风雨飘摇的朝廷了。 冯瑞拿住了安阳里的所有官员,包括士族子弟,也即是拿住了大齐的命脉。 这些日子里,文官就像伸头待宰的鸡,拥挤而不安地等待在笼子里,仓皇打探着四周的形势,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文臣篡位虽勾心斗角,却仍遵循着谋士的规则,哪怕太子要杀人,也必须罗织罪名,步步为营;而冯瑞这样手握重兵之人谋反的后果则是非常恐怖的,历朝历代,每一任手握重兵的武官一旦入主皇城,都会大开杀戒。 “你说这冯侯,该不会……”户部尚书低声道。 “嘘。”马上有人打断了他,说,“隔墙有耳,周大人,少说为妙。” 文官们纷纷进了殿内,情况一如以往,太监奉上茶来,待钟响宣群臣进大殿议事。 “待唐老来了再说吧。”又有人小声道,“这儿有多少人?冯瑞绝不敢乱来,哪怕他不在乎这江山,也不能不在乎那身后名吧!” “唉,事都做了,还在乎什么身后名?” “依我看来!”一人愤怒至极道,“乱臣贼子,祸乱朝堂!文武百官,逃的逃,避的避,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为何不持剑上朝,与他拼了这条命?!” 此人是兵部尚书张青竹,如今谁领兵部的职位,便是杀头的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唐仕德的声音传入,众人便纷纷起身,行礼。 “尚书大人。”唐仕德朝张青竹说:“人生除死无大事,你痛快执言,一死得全万世英名,余下的事怎么办?总要有人去做收拾的。” “收拾?”张青竹说:“自先帝千度来安阳第一天,就都在收拾,如今收拾出什么来了?” “张大人请息怒。” 一个声音响起,所有人为之一静,望向殿外。 高睿解下斗篷,说:“稍后早朝之时,冯瑞应当不会来动各位,大可放心。” “殿下!” 高睿出现时,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了奇怪的表情。 “殿下!”张青竹说,“您不是已经离开了……” 话未完,高睿便抬手阻住张青竹,四处看看,说:“张大人放心吧,我不会跑。” 正在此刻,远处敲钟,当——当— —当三声。 江阴军进来,示意官员们该出去上朝了。 高睿与柳安站在最末尾,两人对视。 “我……”柳安欲言又止:“要不我还是跟着你吧。” “你去吧。”高睿低声说,“记得回来,我不会有事的。” 柳安与高睿对视,许久后,高睿低下头,在柳安头上一吻,柳安这才从殿后的窗门处闪身翻了出去。 天边一抹鱼肚白,江阴军纷纷上前,押送百官步行通过殿前广场,拾级而上,进入正殿议事。 高睿跟在队伍末尾,征北军只检查了众人是否携带武器,并未核查身份,毕竟朝中官员太多,江阴迁来的军人连谁是谁也不知道,高睿随便报了个名字,便糊弄过去。 金銮殿外朝晖初起,太监敲锣,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太子殿下驾临——太后到——冯侯到——太子太师到——” 群臣互相看看,满殿肃静,却不见牧锦之前来。 片刻后,高岑在尤敬义的陪伴下走进金銮殿,从屏风后上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尤敬义及时伸出手臂,有力地扶住了他。 “今日召集各位大人,”冯瑞说,“乃是有一事,须得昭告天下。” 殿内十分安静,冯瑞扫视众臣,各人俱一副了然神色,仿佛已猜到冯瑞想说什么。 “这位太子并非先帝所出,”冯瑞一字一句说道,掷 地有声,“你们都被骗了。” 那句话一出,朝臣全都低声议论,本以为会是扶持傀儡太子的戏码,反而是这一出假太子。 高岑深呼吸,全身颤抖,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冯瑞说:“太子乃是太后谢明微与外人所生,如今其他皇子无能,而我有着高家的血脉,由我治理江山,也未必就败了祖先传下的基业。” “不信?你们让他自己说!”冯瑞示意御座前的高岑。 冯瑞早已稳操胜券。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都驻留在了高岑的身上。 他仍然坐在那个位置上,朝群臣看,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我……不是。”高岑小声道,“我不是先帝所出。” 高睿也未曾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但无论冯瑞是立个傀儡皇帝还是自己当皇帝,他都可以拿出两人暗通款曲的证据,一举将两人拉下马。 而就在此刻,殿外冲进一名传令兵。 “报——!”那江阴军传令兵惊慌失措,大声道,“外城攻破北城门!” 冯瑞勃然站起,躲在后面的高睿却突然开口道:“很惊讶吗?冯侯?” “你……”冯瑞震惊了,喝道,“拿下他!” “谁敢拿我!”高睿说,“看清楚我手中的是什么!” 高睿手中现出一物,居然是流光溢彩的传国玉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见此物如见陛下亲 临,”高睿朝群臣说,“传国玉玺,都看清楚了?” 赶来的柳安站在高睿身旁,面朝一众江阴军将士。 “我以陛下之命。”高睿说:“持传国玉玺,召令大陈文武百官!治高岑与冯瑞勾结、谋害先帝之罪!高岑当年派出刺客,谋杀本王!有二人书信为证!” 柳安取出沈墨的信件,置于史官手中托盘之上。 “这是演哪一出?”冯瑞失笑道,“殿下,你若以为各位大人会信你胡言乱语,那可就太天真了。” “是非曲直,”高睿笑道,“已在各位面前,铁证如山,黑即是黑,白即是白,迄今你还不认罪么,冯瑞?我还有证据。” “这是太子贿赂重臣,意图谋反的证据。”高睿掏出第二叠信,分发予众人,乃是他们被困在地牢时,太子偷走的名册,只可惜他早就做了一册新的。 众人再次在高睿的面前彻底震惊了,变故来得实在太快,虽早有猜测太子与冯瑞勾结,却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难以接受太子身份、谋反,以及一切的内情。 喊杀声已到殿外广场,殿内倏然骚动起来。 “禁军杀进来了——” 校场外,征北军大喊道。 “把他们都拿下!”冯瑞道。 冯瑞话音落,禁军纷纷拔出刀剑,从殿内各个角落涌来,柳安快步走下,上前一步,护住高睿。 “我看谁敢?!” 第143章 【江南】山河为聘 冯瑞嘴唇微动,吐出一个字:“杀。” “退!”高睿吼道。 外面禁军将士俱早有准备,冲上前与江阴军士兵厮杀,一直藏匿的苏远从东北角扑来,柳安从正殿前冲去,目标都是冯瑞。 冯瑞却怒吼一声,掀翻了座椅,缓得一缓之间,江阴军不怕死般地冲来,以着盔之躯为冯瑞抵挡利剑! “保护殿下!”柳安喝道,“撤退!” 柳安与苏远一击不中,便退出了正殿,文武官员忙不迭逃跑,紧接着殿内乱箭四飞,惨叫声连起,不知什么人中了箭,倒在地上。 “走!”柳安护着高睿,离开殿外。 午门前旭日初升,宁嬴带领的禁军已杀到了皇城前,江阴军正在拼死抵抗。 更多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高睿喊道:“朝南门退,与禁军会合!” 沈夜阑与出云晓策马冲来,两人拖着数个包袱,反手抖开,兵器唰拉散了漫天,所有人纷纷抓住长剑。 高睿喝道:“听我号令!取冯瑞项上人头!” 高睿身边战士仅有数百,却越战越勇,护着他朝正殿宫门外不断后退。 柳安手握长剑,不断挥剑,每一剑所到之处,士兵俱应声倒地。 “宁嬴还有多久?!”苏远喝 道,“快顶不住了!” “他会来的,”柳安说:“他会来的!” 一片混乱之中,箭矢四处飞射,高睿按着柳安,让他躲过流箭。 柳安在地上翻滚,起身的瞬间远远瞥见高岑搀扶着谢明微,从正殿外踉跄逃离。 紧接着柳安随手捡了把长剑,一剑掷过去。 那一剑平地飞起,穿过近百步距离,流星般飞向正殿前,谢明微大吼道:“孩儿!” 谢明微抱住了高岑,被一箭射中背脊,登时倒地不起。 轰然巨响,皇宫正门挨了一发撞柱,阵阵震荡,所有人短暂地停下动作。 冯瑞走出正殿,一身铠甲,披风飘扬,威风凛凛,手下奔出,分作两排,吹起号角。 霎时间江阴军将士从四面八方涌来,足有近万人,排成方阵,顶盾,持矛,同时齐声大喝,指向高睿与他身前的数百卫士。 “轰”的又一声巨响,午门外,皇宫正门已近乎崩毁。 冯瑞抬起手,放落。 第三声巨响,江阴军将士躬身,发动冲锋。 皇宫正门应声而落,禁军卫士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排开,宁嬴一骑当先,驾驭战马,身着黑色重甲,手持长剑。 “天下将士,为谁而战?!”柳安的声音喝道 。 “为我大齐真龙天子而战!”禁军齐声吼道。 柳安与高睿手持长剑,并肩站在午门前,沐浴着旭日初生时灿烂无比的万道金辉。 “安阳儿郎。”宁嬴的声音道,“为谁而战?” “为我大齐三皇子而战!”禁军军齐齐怒吼道。 高睿大喝道:“听我号令,诛戮乱臣贼子!缴械免死!冲锋!” 刹那地崩天摧,禁军如同一道海潮涌起的水线,踏动千万里江山,沧海桑田人间,朝着金銮殿前的上万江阴军发动了冲锋! 柳安放下手里的长剑,偏头望向高睿,烈日的金光在他的衣袍上闪烁,少年郎的意气风发皆存于他的眉眼。 这一刻如同一个杳远的梦境,不真实得让柳安一阵阵地眩晕。 “怎么了?”高睿靠近,轻轻的摩挲着柳安的手。 柳安没有说话,反手握住高睿的手,两人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在一起,明明眼前战火纷飞,两人却觉得美好的不像话。 高睿想了想,手上用力一拉,柳安顺势飞身到了高睿的马上,高睿带着柳安,冲向江阴军的战阵。 江阴军甫一交锋便不住后退,在禁军的巨大威力与信念面前溃不成军。 战马越过防线,踏上正殿前的汉白 玉台阶,更多的禁军涌来,杀得午门外血肉横飞。 正殿外,高岑手中全是鲜血,按着谢明微的肩膀,艰难地爬到一旁。 天际一道惊雷炸响,电光划开苍穹闪过一片惨白亮光,久积的重云轰然崩塌了,暴雨倾盆而落。 高睿驾驭战马,与柳安冲进正殿,禁军潮水般地涌入,偌大哦金銮殿一片混乱,有的地方在厮杀混战,有的地方却空荡死寂,无数人逃窜着与他们擦肩而过,纷纷扰扰的声音乱糟遭的。 所有人都在厮杀,全然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殿门又是何时打开的。 柳安最后一击旋身斩出,踢开地上尸体,喘息不止,脸上的血被飘进来的雨水冲刷去,他回首撞上高睿带着笑意的眼睛,蓦然手足无措了起来。 高睿走近,专注地帮他将血水仔细擦去,他微愣了一下,复又笑了笑,没有躲开。 金銮殿已经基本被禁军控制住了。 高睿向外望了一眼,终于开口道:“雨好像开始小了?” 柳安侧耳细听,宫殿外滂沱雨声中夹杂的刀戈金鸣声越来越小,道:“嗯,越下越小了,来的快,去的也快。” 江阴军大部分早已倒戈臣服,冯瑞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只剩少数将领 还在率人顽抗,在倾轧下垂死挣扎着,声嘶力竭地痛斥禁军。 可惜他们才是违逆天命之人,不得好死。 宫中混乱局势被迅速稳定了下来,只是那雨势虽然小了,仍在淅沥不止。 最终出乎柳安几人意料的是,高旭依旧没有出面,将朝廷的事悉数丢给高睿,而且也没有令高睿杀了高岑,而是把他和谢明微一起关入了偏殿软禁。 柳安长长叹了声气,觉得紧绷一天的神经总算松下一些,推开了殿门。 御书房已经清理过了,新换上的纱帘随风起落,高睿坐在桌案后端详着一卷文书,抬眸看了他一眼,笑道:“快坐。” 柳安坐下,他将那纸文书递了过去:“看看怎么样。” “这是什么?” “要颁布的新律令,”高睿道:“齐国曾经的律令有很多已经不适用了,要改制的地方太多,我先大概写了几点。” 柳安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又把文书递了回去,认真道:“我不太懂这些,你觉得可以便可以。” 高睿同样一脸认真:“只要你认同,我就敢做。” “……”柳安一脸无奈:“那你高家的江山,岂不成我的了?” “我的就是你的,我愿以山河为聘,不知你可愿否?” 第144章 【江南】举兵起义 次日朝堂之上,除了被软禁在府的高岑,其他人都早早来齐了,恭候新君。 随着晓钟声响,高睿一身玄黑金纹的九蟒蟒袍,落座于皇位侧下。 他抬了抬手,一旁的宦官领命上前,抖开手中诏书提声诵读,朗朗回声。 底下的群臣起先还满面喜色,听了几句后神情陡然一僵,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竟是份革改诏令,一扫先前齐国政令的重叠混乱,政治上主张废除世卿世禄制,选贤任能,赏罚严明,整顿吏治,精简官职,削减俸禄,节省下来的经费用来训练战士,同时汇集各朝刑典,制定《法经》。 底下隐约骚动起来,尤其是曾经跟从高睿的官员更是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高睿摄政后,自然是能更为横行无忌嚣张跋扈了,可这头一份诏书居然是要革除旧弊,无异于就是在剜他们的肉。 高睿神情冷淡地扫视过下方,“有异议?” “这……”几个重臣彼此递了个眼色,最终吏部侍郎沈卓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摄政王容禀,臣以为……这恐怕不大合适。” 高睿微挑眉梢,“哦——?” “摄政王才刚刚执政,时局尚未稳定,此时就急 于下令大改国策,实在不利于稳定人心,再说原先政令适用已久,虽然少有不足,却也是不足挂齿的,天下更是****,如果因革改引发动荡,就得不偿失了,还望陛下三思。” 户部尚书周征上前道:“金大人此言有理,臣附议,还望摄政王能够三思。” 其他大臣纷纷跟着出列上前,措辞各异,却都明白地表达出要他收回诏命的意思。 高睿似笑非笑地瞧了片刻,对沈卓道:“你上前来。” 沈卓略迟疑地小心望向上方一眼,高睿的脸隐在珠冕之后,晦暗难辨。 他定了定神,一步步走上殿中玉阶,高睿越是毫无动作,他便越是胆战心惊,最终停至离位上的人三四步的地方,畏惧地垂头等待吩咐。 “沈墨勾结冯瑞一事虽与你无关,但你教子无方尚未论罚,如今又来质疑我的决策?” 出鞘声落入耳中的那一霎沈卓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额头撞在阶上,沈卓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向上看,映入染红视野中的是柳安提剑而立的身影,心脏被洞穿的剧痛迟缓地传了过来,未及发出一声呻吟,呼吸就彻底断了。 沈卓的尸身歪斜在 玉阶上,鲜血沿阶缓缓漫下。 柳安缓缓抬腕,手中长剑直指下方,剑锋一点血珠凝落坠地,溅开如墨痕风雅至极,他平静的开口:“还有谁?” 殿上群臣全都惨白了脸,冷汗倏忽间袭遍全身。出列的臣子更是面无人色,恐惧得不住颤抖,不敢出声更不敢退回,只能僵立着一动不动。 恢弘大殿陷入一派令人窒息的死寂。 “怎么?”高睿微偏头扫视过下方,声音终于彻底冷下,“你们在那假货手里油水捞的多了,就忘了这天下姓什么了?” 不知是谁先腿软跪倒在地,随即所有人都跟着跪下俯首,如风扫蓬草一般,殿中涨满九千岁之声,浩浩荡开。 下了朝,高睿也并未闲着,而是和千里迢迢赶来安阳的隐水先生商讨如何进行坊市改制。 如今冯瑞虽下落不明,但塞北军由隐水先生带到,高睿也能放心的革新内制。 就在高睿与隐水先生谈到是否要开放夜市时,柳安走了进来。 高睿看向柳安:“出什么事了?” “宫城外面死人了,沈卓的嫡长子沈铭,他煽动了一群人闹事反抗,沈铭罔顾命令,被斩于剑下,冲撞中也伤了些禁军,现在安阳城震 动,都在议论这件事。”柳安解释道。 “反抗?”高睿微微皱眉“反抗我违背祖制,还是反抗我杀了他那个作孽已久的爹?” “他口口声声说是前者,但多半还是怨恨杀了他爹。” 高睿忽然侧头看隐水先生,问道:“先生,你觉得我所做之事有错吗?” “无错,”隐水先生摇了摇头:“大齐积弊已久,若不以雷霆手段治理,一拖下去,终究还是久病难愈。” “先生与我所想一致,父皇当真是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都利用到了极致,”高睿转向柳安:“命人把作乱的都斩首了吧,你别再沾染鲜血了。” 雨过后的天色还未明朗,阴晦得如珠灰色软纱般笼罩住了安阳城,凝滞气息仿佛也沉沉地压了下来。 茶楼里交谈的声音不约而同压低了许多,生怕会被谁听了去似的。 角落里的一个青年瑟缩着听他们谈论,捧着茶的手禁不住打颤,把头埋得更深了。 “谁能想到朝廷会出这种事,真是,这下摄政王可是痛快了,有权有势的杀,自己人也杀,那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命不就更不值钱了?”说话的人恨得咬牙,“真是老天瞎了眼,要是最后让这种人登 基了,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旁边的人慌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声音急喝:“祖宗啊,不想死你还这么大声!” 这时一队禁军闯了进来,茶楼里顿时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垂头喝茶,噤若寒蝉。 为首的禁军统领扫视一周,抬手一指,两个禁军士兵立即把角落里那个青年揪了出来,头领扭头对照了画像:“就是他。” 青年在士兵手中奋力挣扎着,失声惊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统领挥手命人拖他出去,“奉摄政王之命,缉拿所有宫城之乱涉案者。” “杀!” 高睿杀了很多人,有聚众反抗的普通人,有不遵循王命的世家子弟,也有早就犯下重重罪责的臣子。 所有人都说,那个男人在当上摄政王时就失去了理智,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就连他身边一直跟着的侍卫,也不再帮他杀人。 一直到了秋天,消失已久的江阴侯冯瑞起义,南疆诸国借兵相助,借道江阴,在西宁军反应过来之前,以“诛逆贼,还祖制”之名,举兵奔袭安阳,更有一支奇兵,埋伏在安阳城外的大山之中。 第145章 【江南】不得不反 书案上的笔砚茶盏“哗啦”一声全摔在了地上,在刺耳爆响中浓墨飞泼,碎片迸溅,满地狼藉。 高睿眉头紧锁,收紧的手指微微作响,“开城迎接,”他一字字咬在齿间,“那可是南疆的兵!冯瑞疯了,其他人也全都跟着疯了不成?” “宁将军接到消息后就在做准备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交战了。”柳安站在一旁,向来淡然的脸上隐隐透出了忧虑,“城中被打压的势力也骚动了起来,冯瑞如果真打到安阳来,恐怕还会出内乱。” 高睿蹙眉没应声。 有塞北军在,还有可以赶来的西宁军,冯瑞孤注一掷的起义难以掀起波浪,重要的是民心。 高睿沉默半晌,道:“这两天死了太多人了。” “陛下不愿意担这个骂名,便尽数丢给了你,”柳安道:“但此刻为了所谓的安稳局势,去拉拢安抚那些权贵,跟他们妥协把诏命全收回来,维持原样,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我当然知道,”高睿叹了口气,低声道:“可现在外面所有人都恨透了我,我做的这些,根本没人理解……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 作恶多端曾被千夫所指,怎么现在我杀了他们,世人倒是觉得他们可怜了。” “我会帮你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柳安上前,轻轻的环住高睿。 高睿反手抱住柳安:“你和出云晓他们一起去碧波山庄吧,待此间事了,我再去接你回来。” 柳安沉默了良久,轻声道:“……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 “可我不想你和我一起背负骂名了。” 柳安微微抬头,看到这些天杀伐果决几近冷血的男人,在这时将脸深埋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不清表情,那句话里的情绪他也分辨不清,只觉得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终是无言。 三日后,冯瑞进攻安阳。 一身副将装束的男人在殿中跪下,他满身狼狈血污,肩头下几寸的地方被箭贯穿了,血滴落在地,蜿蜒如暗红色小蛇盘曲:“王上恕罪,南疆兵马巫术百出,我们与敌军缠斗太久,死伤惨重,已经兵力不济,但眼下局势仍旧危急,恐怕要撑不住了……” 高睿垂眸看着他,问道:“王嵩有话要你带给我?” “是,”副将大口喘息着,抬手死死按住流血不止的肩,“王将军说,为报主上当年塞北 赏识之恩,必定以身为盾,死战到底,只是眼看大势将去,还望主上能尽早撤离安阳,保全自己,待援军赶来,再重新收复安阳。” 高睿默然不语。 塞北军大部分禁军已经去守城,上次与江阴军一战,禁军人数锐减,如今难以再镇压维稳城内,心怀不满的叛党们正在窥伺着时机。 塞北军的一个统领突然疾奔进来,脚步仓皇地跪下:“王上,大事不妙!刚刚传来急报,王嵩将军战死,冯瑞带着兵马正在向安阳逼近!” 副将浑身一震:“王将军……王将军果真……”话音不由哽咽。 高睿敛着眉目,没有开口。 这时苏远也自殿外匆忙进来,一眼见到这场面,停住了脚步没有出声。 “王上!”塞北军统领焦急地仰头看向高睿:“冯瑞大军来势汹汹,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高睿冷冷斜去一眼,“你还打算怎么应对,难不成也去开城迎他进来吗?” 统领瑟缩着低下头,不敢答话。 高睿一把抓过长剑掷在他面前,“拒兵死守!” “是!”统领捧起剑,急忙退了出去。副将回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是担忧地开口:“ 王上,只怕一时挡不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知道。”高睿抬手按着眉心,闭了闭眼,“下去把伤处理了吧,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待他们都出了殿,苏远这才默默地走到了近前。 高睿并未看他,只淡淡道:“你也走吧。” 苏远一愣:“殿下……” “不走留着等死?”他声音不带感情,近无起伏地道:“你本就奉我母亲之命侍奉我,这么多年了,也差不多了。” “殿下,你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不会离开。” 高睿声音惊不起一丝波澜似的:“罢了,你方才那么急的进来,是又有什么坏消息了?” 苏远看了看他,忽然不忍开口,如鲠在喉般地难受。 “说吧。” 苏远最终只得涩声含糊道:“……一些权贵带着府上养的大批府兵,正在向着宫城来。” 高睿平静道:“没关系,就算我死了,父皇还在呢,你带父皇离开安阳,等援军来了,再打回来就是。” “殿下,我们一起走吧,那些府兵,不可能追的上我们。” “不必了,”高睿眼里满是痛苦,声音却依旧平稳:“我为这个国家做了这么多,可 依旧不被接受,想起来还挺没劲儿的。” 苏远有些着急:“殿下,还有柳少侠呢。” “不必多言了。” 不等苏远回答,他扯过搭在一旁的蟒袍披上,走出了御书房的殿门,长风盈衣,黑袍翻飞间金纹闪灭。 偌大的金殿死寂,高睿独坐在皇位上,一手抵着下颌漫无目的地扫视过寥落无人的大殿,一手搭在椅上,指尖若有若无地轻点着,敲出轻轻的声响,幽幽回落在空阔的殿内。 他忽而停下了手。 嘈杂的脚步声滚滚而来,又在一刹而止,静极了,是全部人定住。 而后殿门拖长了“吱呀”一声,几个兵士推开了门,分列两旁,落日余晖流淌进来,衬着殿外黑压压的一片府兵,有人缓步走入。 高睿冷笑:“周征,你好大的胆子,本王没有治你的罪,你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周征被他的气势震住,退后两步,身处府兵包围之中,这才道:“王上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又何必硬撑,你手上有微臣不得不反的东西。” “确实,就算你今日不反,日后我也是要清算的,”高睿缓缓起身:“来吧,本王倒是要看看,今天谁能拿下本王。” 第146章 【江南】克承大统 纵使高睿习武多年,终究也不是这么多府兵的对手。 就在他陷入苦战,摇摇欲坠之时,一声冷喝如同平地惊雷: “周征,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 听到柳安的声音,高睿与周征同时抬头,看向高位。 高旭脸色有些苍白,懒懒散散地坐在御座上,两手手肘搁在帝座前,十指相抵,注视殿内。 金銮殿上残阳如血,从天窗上照下,如同一道聚集的光,在这道自头顶落下的日光照耀下,他就像一个鬼魅。 阴森的力量似乎将这个已死之人,再次送回了人间,他无声地沉默,却无声地审判着这里的所有人。 造反的群臣哆嗦着跪下,哪怕平生不信有鬼神之事,亦无法解释面前的现象。 柳安走上前去,将高睿扶到高旭身边,高旭一手将玉玺递给高睿,高睿便伸手接过,手指拈着玉玺,递给柳安。 柳安一怔,看着高睿。 “给你的,你就接吧。”高旭小声说。 柳安的气息窒住了,躬身接过玉玺,握在手中。 接着,高旭缓缓起身,望向群臣。 “陛下万岁!”百官纷纷跪下。 “周征,”高旭看着周征说:“勾结百官意图谋反,你可认罪?” “跪下!”柳安喝道。 有将士带着未曾谋反的大臣从外面涌入,上前按着周征, 周征双膝跪地,恐惧地喘息。 “这些将士都是哪里来的?”高睿小声问道。 柳安道:“放心,是尚鸿师兄和赵言将军带来的援军,于阗和塞北各五千人,西宁关的增援也快到了。” 个别胆子大的,猜到了高旭是假死,然而今天变故接踵而至,大多数人已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跪伏磕头。 “你认罪么?”高旭平静道:“不过你认不认,罪都在这里了,陛下是死人,各位大臣可不是死人。” 周征至此终于明白,凄然道:“我为大齐操持数十载,立下汗马功劳,你高家父子却设计假死,诱杀我,也罢,我心服口服。” 高睿冷笑:“你与假太子勾结,铁证如山,我已给过你机会,奈何你一意孤行,如今更动手想取我性命,罪加一等。本该诛你周家满门,念在你执掌户部数十年有功,推出午门外斩首,从犯从宽发配,现在就执刑吧。” 柳安道:“拖出去吧。” 于阗军将周征押了出去,竟不给他任何机会,午门外只听一人喝道:“斩!”不片刻,便有人将周征的头提了进来,扔在殿上。 “提头出去。”高旭说:“传朕诏令,三皇子高睿,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先前的革改诏书,添加注解重新颁布 。 被处斩的官吏过往所犯一切罪行公示长安街巷。 京中闹事的豪强权贵一律下发禁令警告。” 落日熔金,在城外又被染上了浓烈血色,一场战事将近尾声。 南疆奇兵一如传闻般奇招百出,塞北军和禁军怀着必死之心奋力拼杀,在彼此消耗中终究颓势尽显,死伤大半,且战且退地已经快要逼近城门。 “将军,怎么办,他们就要打过来了,要不要再去禀报陛下?” 宁嬴在城墙上不住地踱步,急得满头大汗,闻言喝道:“还回禀什么,拒兵死守!拒兵死守!听不懂吗,就算是你跟我死了也要守!” “可咱们哪儿懂打仗啊?”副官压低了声音,“将军,将军!不然……咱们还是逃吧?” 宁嬴脚步猛地一顿,神情严肃咬紧牙提声大骂:“混账!这里是安阳,是国都!你走了,进来的就是南疆人!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就先一刀砍了你!” 副官惊惧地连连点头应是,他怒气难平,心中却也没底的厉害,这时禁军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宁嬴急忙跟着回头看去。 乱军中一匹马忽然冲至身侧,冯瑞下意识挥出一刀,被对方以弯刀荡开,这才看清来人是阿宝卡玛,此次南疆大军正是由他统率带领。 “冯侯,情况不对!” 冯瑞顺着阿宝卡玛 的目光望了过去,猛地瞪大了眼。 安阳城右翼,涌出了无数骑兵,自右方直冲上了前阵,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万人,士气正盛。 浩浩荡荡的南疆大军,如今除去死伤也只剩了不过两万人,这队骑兵加上安阳城本来的守备,已经不止两万,何况苦战已久,南疆兵马乏累士气衰沉,形势极为不利。 冯瑞眼神凝住,定睛在了那万军之中的那一人身上。 令旗挥舞,角声长嘶,南疆兵马听令停下了攻势,分散的兵力迅速聚合在了一起,冯瑞打马上前,停在了两军对峙的阵前。 尚鸿和赵言了然一笑,也上到阵前,与冯瑞隔了一大段距离,遥遥相望。 “可是于阗军?”冯瑞喊道:“这位将军带兵阻挡,难道是要蹚这趟浑水?” 尚鸿不动声色,平静回应:“我来助我师弟,仅此而已。” “冯瑞,”不知何时赶来的柳安手持玉玺,厉声道:“你引外族入侵国土,今日定要将你诛杀!” 柳安无意多言,身后的骑兵缓缓向前推进,将他拥护在当中,长剑刀戟皆已亮出,锋芒锐利,蓄势待发。 冯瑞看得出难免一战,脸色有些沉下,高举起手。 令旗挥下,两军几乎同时扑出,咆哮对冲。 战鼓响,厮杀声响彻寰宇。 与其他骑兵身上的铠甲相比 ,一身长袍的柳安显得格外单薄,他却毫不在意地处在前锋,带领着一队骑兵直冲向对方中阵。 一路横掠,极快极险,在刀光血影的缝隙中化成直插命脉的窄刃,杀出了一条血路。 鲜血泼溅如雨,透进了柳安身上的衣衫,血腥气和沙尘气充斥了鼻腔,快马如电闪过一个个敌人。 冯瑞已经近在眼前。 马蹄声急,冯瑞看着迫近的柳安,脸上闪过慌张的神色,抓起马鞍上的弩箭射出。 柳安一剑破开弩箭,离得太近,冯瑞想再移开闪躲已经迟了,他忽然仰身整个人几乎躺倒在马上,剑光闪过,冯瑞的左臂连带着铠甲被一同砍下。 柳安身下骏马突然哀鸣着扑倒向前——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是旁边的南疆军挥刀斩向了那匹马的马腿。 与此同时阿宝卡玛的刀劈头落下。 柳安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马鞍,踩在马背上刹那间腾空而起,迎刀而上。 阿宝卡玛不敌柳安,被一剑斩开,而冯瑞趁此机会又想逃进大军之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了铠甲扎入了冯瑞的后心。 冯瑞身体一滞,几乎同时,柳安的剑也落下。 柳安稳稳落地,冯瑞的头颅紧跟着掉落,瞬间滚失在乱蹄之中,无首的的尸身还僵坐在马上,继而才栽倒下去。 三军夺帅,大局已定。 第147章 【江南】万事太平 “报——”一名士兵入内,单膝跪地:“援军于江州城外发动埋伏,大败南疆军,杀敌七千,俘敌万余!得胜归来!” “很好,”高旭说:“传令严守江州城,督察战俘,以免生变。” 高旭扫视群臣,又说:“皇后谢明微与其子高岑,祸乱朝纲,天理不容,治凌迟之罪,曝尸三日,夷九族,族人虽已灭,此罪却不得赦,但念皇恩浩荡,其父、兄尸首免鞭尸之刑,暂收押天牢,择日行刑,剩下的,交由新帝处置。” “臣意图教唆太子,”尤敬义从殿旁走出:“犯下欺君之罪,更不知悔改,实乃罪该万死……” 尤敬义当场跪下 “太子太师尤敬义,赐死,”高睿强打起精神说:“看在从前,留你一个全尸,带下去,按太子太师之礼,给你厚葬,以牺牲将士之例奉予抚恤。” “谢陛下恩典!”尤敬义磕了个响头。 “太上皇累了,带他下去休息,”高睿说:“朕也累了,立功者各有封赏,即日大赦天下,除罪乃十恶,不可得赦外,其余俱可按级予赦。” 高睿在簇拥下离开金 銮殿,他眼里全是泪水,被泪水模糊的景象中,乃是群臣朝着他与高旭拜伏,山呼万岁。 而文武群臣之间,仍然跪着尤敬义,鲜血从他的嘴角淌下,双眼闭着,却十分安详,如同只是跪在那里,睡着了一般。 秋风吹过,天气渐凉了下来。 原本高岑住过的东宫已被改换,置为冷宫,高睿于东北角置了新宫,正式入主皇宫。 谋反平了,但许多事仍未定,使节还在安阳盘桓,本是来吊唁,阴错阳差,却成了恭贺高睿登基之喜。 高睿大赦天下,并排开筵席,设宴款待群臣与使节,轻飘飘一句,告知太上皇退位就完了。 虽然新朝初立,一切都很忙,但属于高旭的辉煌与衰糜在史册洪流中已然成了旧事,高睿的朝代正缓缓开启。 高睿下了朝,直接又去了御书房,吩咐侍卫去把折子给自己拿过来,然而对着折子,看了一些又觉得心烦意乱,发了半晌的呆。 柳安就在院子里练剑,同时一脸不耐烦的看着送折子的禁军侍卫,并外头站岗放哨的,还有花园里扫落叶的……宁嬴把太监统 统换了,安排到宫中的,全是身高八尺、身材匀称、容貌英俊的年轻禁军。 昔时大齐曾有执金吾一职,后并入禁军中,甄选的俱是要上殿听命的侍卫,个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且十分自律,不苟言笑,现在全被宁嬴派到了皇宫。 “都出去!”柳安看到就火起,寻思要不要找个借口把他们打一顿,高睿又说:“你和侍卫们发火做什么?” 柳安只得不作声了,臭着脸,高睿看看柳安,自己的一堆烦心事只得先放一边,问:“你这是又怎么了?” 柳安说:“我要走了。” 高睿问:“去哪儿?” 柳安也不说话,高睿又开始无比着急,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你之前不是还赶我走吗,”柳安用高睿听不到的声音嘟囔一句,随即又道:“没怎么啊,我是要去办点事,一刻钟就回来。” “哦那你去吧,”高睿说,“办什么事?” “没什么,”柳安说:“到点儿了,该去陪太上皇下棋了,我又不懂下棋,烦都烦死了。” 这是柳安劝动高旭出面时谈的条件,虽 然他也不明白高旭为什么非要他这个不会下棋的人天天去下棋。 高睿点点头,柳安转身出来,叹了口气,在走廊里头看了半天鸟儿,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这才去了高旭的宫殿。 到得入夜,高睿便去和高旭用晚饭,顺便救走下棋下的头昏脑涨的柳安,甚至柳安吃晚饭时,都还是高睿伺候的。 晚饭过后,高睿与高旭分析几句局势,心情渐恢复了些,又与柳安沿御花园回宫殿去,新殿是重新布置过的,灯火通明,十分温暖。 直到这会儿,高睿才终于算是得空换下一身龙袍,梳洗清理过后,等候在外的侍卫引他进入了寝殿,便自觉闭门退下了。 柳安已经在殿里坐了许久,对他招了招手,然后拿过手边的细瓷小盒打开,软膏透出了一股淡淡药香。 “我自己来就好。”高睿想伸手接过。 柳安却闪开他的手,语气不善:“什么都你自己来,可没了我在,还不是伤成这样?” “……”高睿无可奈何,只得配合地不再动作,任由他将药膏抹上自己的伤口。 那些府兵到底功夫不 行,划出的伤痕并不深,血也早止住了,在沐浴后只是泛着浅淡的绯红,还微带着湿润的水汽。 药膏触上肌肤时微凉,被小心轻缓地涂抹开,便渗透了指尖的温度。柳安上完了药,手却仍停留在那道伤旁,久久没有动作。 高睿不解地看去,他仍瞧着那道伤,低声道:“……差点要被你这混蛋给吓死,我若是去晚了,你是不是就打算让我抱着你的尸体哭?” “每次上药都要骂一次,我这不是没事儿嘛,”高睿眸光微动,拉下了他的手轻握在掌心,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陪着我出生入死多次,那时我就想着,那些骂名我自己背负就好。” 柳安挣脱高睿的手,气道:“我出生入死保你性命,你就这样丢了命,对得起我吗?” “是我不好,”高睿急道:“事到如今倒是看得清明了,是我的这些想法不妥。” “还好我最后及时说服了太上皇。” “是,多亏你了。” 听到高睿这样说,柳安便笑着倾身吻上,唇间方一相触,他就被一把揽了过去。 “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第148章 【江南】天武新朝 翌日清晨,于阗王女麦娜尔带着高睿的密信,同尚鸿一道回国。 送走麦娜尔以后,高睿和柳安又出了城。 城外停着一辆马车,柳安只是远远地看了眼,没有多说。 “此间事了,”高睿交给邱良一叠银票,说,“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先带着阿依瑶四处转转吧,或许以后也会去碧波山庄投靠出云晓他们,我们有缘再见。” “你会告诉阿依瑶真相吗?”柳安问。 邱良犹豫不决,柳安说:“告诉她吧。” 邱良长叹一声,重重点头,又说:“你不与她见见?” “哪有脸见她。”柳安摆摆手,邱良似乎下定决心,转身跃上车夫位,驱车离开。 柳安与高睿上了城门,眼望平原上,邱良赶着马车,缓缓离开。 阿依瑶撩开车帘,问,“我们这是要去找我哥吗?” “带你看看这天下,”邱良说,“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听我的,不要再问了,乖。” 虽然所有人都瞒着阿依瑶,阿依瑶平日里也出不了府,但也隐约猜到了,她的眼眶红了。 阿依瑶怔怔看着前方,突然说:“我是不是只有你了?” “是,可你还有我呢。”邱良说。 马车渐行渐远,柳安靠 在高睿怀中,彼此依偎在一起。 高睿安慰道:“你杀了千袭琴,也算是给林子寒报仇了,别伤心了。” “没有,”柳安笑道,“只是觉得,他这会儿在下面,说不准还在操心晨钧呢,也挺好的,每个人都有人陪着,这日子,也好过多了。” 他牵着高睿的手,与他一同回城去。 因为今日,还要凌迟高岑。 “高岑!”监斩官喝道,“祸乱宫闱,凌迟——!” 人声鼎沸,这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桩凌迟案,凌迟官将高岑的衣袍剥了个精光,现出他瘦骨嶙峋的身躯,手持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刀,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往下一掠。 高岑闷哼一声,口中被塞了麻核,以免他咬舌自尽。 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高岑起初还想忍着不吭声,不过一百刀,便痛得狂叫,全身被片得血淋淋的,地上都是皮肉,那凄惨呼号如同厉鬼,痛苦不堪。 “一百一十六!”监斩官报凌迟刀数,凌迟处死极有讲究,共三千六百刀,将他全身剔肉剥皮,挑筋削骨,还得喂下特制的强心保命的药,让他活着接受这人间酷刑。 “一百三十九!”监斩官报道。 柳安与高睿对坐,听着高岑传来的凄厉惨叫。 “皇家真是残酷,一旦斗败了,就是万劫不复。” “不,”高睿摇摇头:“是他自己心术不正,若他从未做过那些脏事,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数到“一千一百二十”时,高岑浑身上下已再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全身血淋淋的,已成为一个剥皮般的血人,头皮尽去,额上、脸颊上的血管还在跳动,眼睑被割去,形貌狰狞恐怖。 “一千一百二十一!” “一千一百二十二!” 高岑的喉结还在跳动,发出野兽般疯狂的惨叫。 侍卫端上一盘点心,放在案边,呈上一封信,说:“殿下,有人留下一封信给您。” 高睿接过打开信纸。 上面只有四个字:让他死吧。 那是高旭的字迹,他也正在看凌迟,终于忍不住为高岑求情了。 “退位以后,父皇的心肠倒是软了不少。” “到底是有情谊在的,谢明微不也被他暗中赐死了吗,”柳安道:“他现在孤家寡人,也算是他自己的报应了,就帮他一次吧。” 高睿携柳安来到行刑台下。 “陛下到——” 围观人群被禁军驱赶开,凌迟官停下动作,放下刀,跪在地上,额头触地。 高睿也没让他退下,站在行刑的 木架上,抬头看着被吊起来,全身朝下滴着血的高岑,他尚且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酷刑。 “我……恨你。”高岑的喉咙艰难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恨我什么?”高睿有时候实在是奇怪高岑的思路,说,“我都没恨你,你倒是恨起我来了。” “你是……高旭亲生的……孩子,”高岑断断续续道:“若我也是……皇室的血脉……未必会输给你……” “可父皇从小就偏心你,”高睿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拿命换来的,而你坐拥一切还总想着杀我。” 高岑的眼睛已闭不上了,他的眼球凸出,充血,盯着高睿,像个怪物一般。 “一念之差,”高睿叹了口气,说,“就这样吧。” 高睿转身,接过柳安你过来的时候清虚剑,简单的一记平刺,正中高岑近乎透明的、装满血液的胸腔,射中心脏。 人群散了,余下木架上那具血人的身躯,还在朝下滴血。 数日之后,朝堂上诸事恢复如常。 原先因处斩而空置的官职自然有新的才俊补替,官袍加身,满怀壮志,谁不渴望一整河山,换得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无双。 开朝伊始,万事皆新。 而高睿并不满足于此,于是这日朝会 完毕,他并不急着散去,而是突如其来地下了一纸诏令: 封兵部员外郎柳安为王爵,赐千里地,邑三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礼遇祭祀天地。 群臣寂静,面面相觑,倒也无人出声,且不论这位陛下的性情容不容得下异议,就是柳安屡次救驾有目共睹,倒也不是当不起如此恩典。 群臣刚要附和,却见柳安自己开口婉拒了。 高睿耐心听完了理由,看向柳安,勾着唇角道:“这些你都不想要?” “是,”柳安笑道:“做一介闲云野鹤即可。” 高睿想了片刻:“封地也不要吗?” “自然,我可没心思管理,我以后可是要去游历大江南北的。” 高睿道:“既然这千里之地你不肯要,那便另赐你一个封赏,待天下太平,允你与我同游天下。” 柳安微微一愣,众臣也跟着呆住了。 明知是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他却不禁笑了,正对上那双眼眸,应道:“幸甚。” 越明年,新帝高睿擢选四方人才,是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廷却课以重税,征军十万。 天武二年,五年之约已到,新帝亲赴塞北,厉兵秣马,集军至二十万数。于阗、匈奴各自备战。 第149章 【终局】沧海桑田 高睿御驾亲征,齐国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加上十万于阗军会猎于溪云山下下,对面则是如山海壮阔的匈奴军。 两军黑压压五十万人,没有一匹马嘶鸣,雪花纷纷扬扬地飞了起来。 匈奴军让开一条路,述律淳一身铠甲,排众而出,高睿则驾驭战马,来到阵前,二人遥遥对峙。 狂风飞起,齐军、于阗军、匈奴君的旗帜猎猎飘扬,凛冽作响。 “该开战了。”柳安轻轻地说,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铠甲,不紧不慢,来到高睿身旁。 “开战!”高睿手中的天子剑遥遥一指远方。 霎时间大齐二十万将士,在那塞北世世代代战死的英魂护佑之下,杀向了匈奴军。 千里之外的安阳,高旭站在后殿楼上,眼望小雪纷纷扬扬。 “今天应当开战了,”高旭握着一杯温酒,喃喃道:“愿天佑我大齐。” 终年温暖的南海,邱良替阿依瑶披上一件披帛。 阿依瑶紧了紧披帛,于风中双手合十,默念:“兄长,愿你在天之灵保佑他们。” 重新修缮的碧波山庄,出云晓与沈夜阑坐看云海。 出云晓起了一卦,顿时眉开眼笑,对沈夜阑道:“这一战,我看能赢。” “弟弟。” “柳安。” “柳安哥。 ” 一道道熟悉的声音在柳安的身边响起,容沁、段承志、林子寒、江晨钧……数不清的熟人身着光甲,披星戴月,化作虚幻的英灵,提着各自的武器,朝战阵中飞来。 雪原之中,双方的前锋军在号角之下发起冲锋,新的塞北军踏起飞扬的雪粉,撞进了战阵里。 五十万大军先在将军岭下一战,令万里雪原染遍鲜血,溪云山下已成巨大的绞肉机,齐军几乎一接触,便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至此,匈奴军已是强弩之末满打满算,人数已不足十二万,然而背水一战,竟是拼死不退,在一片混乱中仍想着先抓住齐国天子,瓦解对方的攻势。 但有柳安在,任何人都不可能越雷池一步,匈奴军最后的希望被清虚剑无情的斩破。 然而人力终有尽时,柳安虽然击退了前来抓高睿的匈奴军,但也元气衰竭,亡阳于外,万象俱枯。 高睿在最后关头接住了柳安,他闭了闭眼,甚至希望眼前只不过是一场梦境,可惜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个武功盖世的人,依旧倒在自己怀中,紧闭双目,生机断绝。 他从来就不知道,伤心痛苦到了极致,心揪作一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子卿,”高睿声音低哑,附在他耳边道:“ 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啊……” “你一定要醒过来啊,我们说好的还要游历江湖呢,我不许你死……” 高睿再也说不下去,这种痛苦甚至逾越千斤,重得他根本无法承受。 他颤抖着,低下头,缓缓将唇印在对方的面上,额上,然后轻轻摩挲着,将脸埋入对方的颈窝。 衣领布料慢慢被湿润浸染,柳安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高睿:“……” 他几乎怀疑那是错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但下一刻,对方微弱的声音就传入他耳中:“我才不像你这么没良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高睿:“……” 柳安调侃道:“我本来有机会突破武学桎梏,羽化飞升的,这下只能和你一起老死了。” “那你的后半生,都和我一起吧。” 天武二年冬,武帝发兵匈奴,溪云山下齐军经三日三夜血战,将胡人驱离塞北三关以北三百里,匈奴据守,遇雪,苦战数月。 天武三年初,大捷,一路追剿,深入沙漠,历四月,直破王帐,匈奴单于述律淳兵败自杀。 同年五月,新任单于呈降书,胡人迁往回鹘以西,齐国、于阗重划疆域。 天武三年七月,齐武帝高睿于塞北三关重新布防后,出兵南疆,南 疆诸国成为藩国,自此,齐、于阗二分天下,胡人退居塞外西北,订百年之约,不再逾疆界一步。 此后百年,再无敢犯境者。 生生死死,譬若一场浮生大梦;起起落落,如同沧海沉浮。 又过了十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高睿收高氏旁系子为嗣,立为储君,择名臣辅佐。 自此,高睿退出朝堂,与武功失掉大半的柳安游历天下,他们的第一站,便是埋葬容沁的无名山。 青山嵯峨,无名冢边芳草萋萋。 两匹骏马停在山洞不远处的树下,坟冢前白衫青年侧让了一步,对身旁人道:“就是这里。” 高睿没有动作,静静地立在那里,端详着被封死的山洞。 “哥哥已经在这里多年了,我想,就不打扰他安息了,让他留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也不错,你给他刻个墓志吧。” 高睿自然不会拒绝,替柳安刻了墓志,记载了墓主人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拔剑而起力抗匈奴,风骨至死不折的,碑文笔画秀挺,唯独正中央的名姓处上却光滑无痕地空缺着。 “毕竟是你的兄长,名字就你来刻吧。”高睿解释道。 柳安点了点头,终于走上前去,半跪在了墓碑前,一把短剑被递了过来,他侧头看着高睿笑了,接了 过来,以剑做笔地落在了石碑上。 粉屑簌簌落了一地灰白,柳安放下了短剑,默然地对着熟悉到几乎陌生了的名字,彼此间隔了六尺黄土,十五载光阴,相对无言。 良久,他低声笑了笑,道:“哥哥,我活下来了。” 山间寂寂,唯有风声过耳,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掌心温热,高睿温声道:“朝中事务都安排妥当了,反正我们接下来也是游历天下,不如我陪你在这边多留几天。” “去天山看看吧,”柳安站起了身,不待高睿开口就先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以后就不回来了,人总要往前走。” 看他笑得眉眼弯弯,高睿也不禁笑了出声,随他并肩骑行,前往不远处的天山。 曾被屠戮一空的小镇重现了它的繁华,残垣之上屋舍再建,血气之间犹有新生,无数人在此成长复又老去,从而生生不息。 告别了天山,两人从北到南,从西到东,从山峦到平原,从江河到湖海,游遍了大江南北。 又过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安阳城大破反贼、溪云山下旷世大战都被人遗忘了,高睿与柳安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最终同棺而葬。 那随时日流逝渐而遥远飘渺的故事,终落成青史里一点模糊的温度,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