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第1章 盘丝洞 这是个很明媚的天,但有一个不甚明媚的我。 大刺刺的太阳下,所有人等着发奖学金,而我祈祷着快回家去。 你看,恶魔们张着爪牙,快要把我吞掉啦! ——(《祈祷》沈春和) 上课铃完全落下了,三楼趴在走廊栏杆上的人才意犹未尽地拖着脚步往教室去,三三两两还凑在一起谈论着昨日的连续剧、球赛、和学校哪位名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教室里更是热闹,两个女生一个站在西北角一个站在东南角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在隔空喊话,谈论课间操相约去买零食这样天大重要的事情,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一整个班,打牌的打牌,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睡觉的睡觉,侃大山的侃大山……混着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声响,嘈杂的像是凌晨七点钟的菜市,谁若是偷摸着放挂鞭来助助兴,一点儿都不会违了这氛围。 不知谁撞倒了一个桌子,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一排桌子都跟着倒了——昭阳中学这轻飘飘的木头桌子实在是不经撞,一天不倒个几回都对不起它的身价。被撞倒桌子的人扯着声音骂了两句,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 有人看见了进门的班主任,扬着声音打招呼,“朱朱,今天比昨天还漂亮哦!” “哎哟,这裙子蛮合适你。” “怎么还领着个生脸的?” “哦~那个转学生啊!”昨日报到上课,听说有个新同学转学来,名字土了吧唧的,这会儿还穿着昭阳中学没哪个人愿意穿的校服,更落实了这是个十足的土豹子。藏蓝色的小西服,配格子裙,想着仿国外的洋气些,却十分不伦不类,更显土了。 春和原本也不喜欢的,她只是没想到大家都不穿。 带着春和进教室门的朱朱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角落里一声气冲山河的吼叫。 “王炸!”那声音带着孔乙己式的狂喜和得意。 人群小小的沸腾了一下,“卧槽?” 几个人凑过去看他这霉老鬼是不是出老千,竟然也有走运的这一回。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盘丝洞的唐僧,看着群魔乱舞,回不过神。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有什么尊师敬长的优良基因,这会儿却有些同情身边站着的班主任。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戴一副很细的金属框眼镜,长发,小脸,穿纱裙,仙气飘飘。 一看就是刚工作不久的小嫩瓜,却接手了一群小魔头,想来平日里也不会好受。 她这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从讲桌上摸了一根教鞭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砸下去, 也不知是胆子小,还是怎样。 就在春和以为自己要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中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后排一个一直趴着的男生忽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吵醒了,却没抬头,随手抓了一支笔朝着那方沸腾的角落砸过去,嗡着声音叫了句,“上课了啊!” 那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终于听见上课铃似的,磨磨蹭蹭地回了座位,不到一分钟,这盘丝洞竟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捡了那根笔,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男生桌子上。 春和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却只看见了一个后脑勺,还在趴着,双人桌,他自己坐,姿势霸道地横跨了两人的位置,从蜷着的腿和弓起的后背能看出来,个子应该挺高。 朱朱欣慰地扫视了一眼终于想起已打过上课铃的同学们,“大家今天表现非常好,动作比平时也快很多呢!不过下次不要等着纪律委员提醒,听见上课铃声就回到座位就更好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里都是满意,好像大家稍稍能安稳这么一会儿,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那我现在跟大家介绍一下转学来的新同学,昨天因为生病没能来报到的沈春和同学!”朱朱老师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扭过头来看着春和,温柔开口,“春和,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来,别害羞!” ……这,谁害羞了! 此时春和的内心是这样的:“¥#*%#@#¥%……” 她用三十秒钟判断出了现状,她在一个很差的班级,这个班级中,学生拳打班规脚踩校纪,而班主任还是个顶着巨型光环的圣母玛利亚。教务主任此时站在教室外走廊最后一个窗户边儿很大声地在讲电话,大家丝毫不care,依旧我行我素地散漫着。 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个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班级。 而她要在这里从高二读到高三,整整两年,完成她父母的宏伟志愿,考上清华北大。 这真是个蛮宏伟的志愿。 她没想多去多好的班,毕竟中考弃考了一科,高一还有个重大违纪写在档案里,转学过来就已经抱着进最差的班的打算了,可没想过有这么差。 她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心情有些许的烦躁。 那股烦躁落在众人眼中就好像是一种惧怕,一个转校生对陌生而混乱的环境的一种恐惧,于是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春和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大概就是—— 好土的名字。 看起来有点儿乖啊,会不会被我们吓哭。 就剩一个空位,她要和明哥坐同桌了。 天哪,人间惨剧! 春和权当没听到,依言做自我介绍,然一句“我叫沈春和”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淹到地底下去了。 被忽视的感觉不太好,况且她从小是个别人不注意她,她也要去引目光去注意自己的人。 她的耐心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讲台下面随时准备起舞的“蜘蛛精”们,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显得平和一点儿,转学第一天,她不想给大家留一个太过暴躁的印象。 她从朱朱手里拿过教鞭,温和地说了声“借用一下”,然后在朱朱诧异的目光下,干脆直接在讲桌上甩了两下,皮鞭,甩在木质的讲桌上,有一种裂帛般惊心动魄的声响。 威慑作用挺强,下面安静了一瞬,一个个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有点儿诧异。 “安静一下听我说!我们讲点儿礼貌可好?”沈春和对于这种状态很满意,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做自我介绍了。 她把教鞭还给朱朱,乖巧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收腿直了直身子,说,“第一,我叫沈春和,春和景明的春和。第二,我脾气不好,别惹我。第三,我很喜欢这个班级,祝我们相处愉快。” 朱朱抹了一把汗,原本以为班上终于来了个乖巧的,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能惹事的,顿时声音都颤了,“那春和,你去坐在……”她扫了一眼,只有程景明边上还空着座位,“只有纪律委员那儿有个空位了,你先坐在那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向他请教,我们纪律委员很乐于助人的。” 春和不经意又蹙了下眉,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看了那个趴在那儿一个人霸占两个人位置的男生一眼,思考要不要划个三八线,这人胳膊腿也忒长了。 乐于助人?这老师莫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她这短短的几分钟的观察,都能看得出来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 有三秒钟的寂静,然后有人笑了一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是不是?” 春和知他在说她的名字,一边走,一边点点头,“是。”目光却微微垂了垂,“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想来是个很美的景色,想来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必也是倾注过爱意的,只是很多时候,彩云易散,琉璃本脆,美好的物什,大多都易变质。 不想也罢。 底下一通爆笑,有人拿笔去捅那个趴在桌子上的男生,“明哥,快起来看看你新同桌啊,真特么和你有缘。” 那男生终于很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从桌面到他前排的小胖,一寸寸地往上挪,终于落到了已经走到第二排的春和身上,似乎没清醒似的,歪头,眨了眨眼。 春和终于看见他的脸,难得是个眉目明朗的男生,带一股懒散气,唇角平扯的时候却似含着些许冷意。 她顿住了脚。 人一生会走过许多的路,看过许多的风景,遇见千姿百态的人,但大多浮云一现,转瞬即逝,仿佛记着就是为了遗忘,转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一二重要的人事,打第一眼起,便刻在心上,深入骨髓,往后岁岁年年,时间流逝不是为了忘记,只是为了在骨子里再添一笔,叫那记忆再深三分。 很多年后,春和都会回忆起这一天,回忆起程景明抬眸的这一瞬。 他刚睡醒的时候眼神总有些漠然,衬着浑身那气质,显得越发冷意盎然,一身脾气遮都遮不住。 看见春和的时候,却缓缓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轻吹了声口哨,叫了声,“哟,媳妇儿?” 这一声平地惊雷似的,教室里静了,窗外风停了,鸟儿都不叫了,云朵也不动了。 文科(八)班上课,明哥脾气好的时候,是绝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的,这样安静的掉一根针就能听见的时候,多半是他们明哥在阴着一张阎王脸惹得大家大气不敢出。 可现在,他们明哥笑得如四月荡漾的春光。 可见八班的人吃了个多么大一个惊。 诶哟哟怪不得这么横,原来是明哥的媳妇儿。 一群人顿然悟了。 春和却闹了个大红脸,克制再克制才勉强维持一张面瘫脸走了过去,对着最后一排的他说,“让我进去一下。” 他动作慢吞吞的,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似的,往旁边撇了撇,留一个窄窄的缝给她。 嘿,还给他脸了。 春和正琢磨着是断了他的腿,还是直接干脆地扭了他脖子的时候,后门传来教务主任严肃而沉厉的声音,“那个新同学,跟我去一趟办公室。”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程景明,你也给我过来。” 懒散靠在桌子上的男生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我?” “还有第二个程景明?就你小子滑头,叫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他淡淡“哦”了一声,倒是没呛声,终于站起来了。 春和仰头看了他一眼,与她料想不差,个子真高。 沈春和、程景明,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原来那些人笑是因为这个。春和心头微跳,余光轻轻扫了他一眼。 还真是有缘,如果要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算起的话,那就更是缘分不浅了。 第2章 旗袍 春和第一次见程景明是在暑假里,她刚刚搬来这个小城,和祖母住在和平街。 和平街是明清老街的断壁残垣加工成的仿古街道,聚了不少手艺人,算是个特色商业街,许多来游玩的人,都愿意来转一转。 还算热闹。 春和的祖母是个老裁缝,专做旗袍,手艺了得,只是年纪大了,做工又精细,手越发慢,来的人也就越发少,有时要三两个月等一件衣服,谁等呢? 店里冷冷清清的,祖母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厅里绣画,春和就蹲在她脚边,看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青石板铺就的路被来往的鞋底磨得黑亮,映着阴影处一汪汪蓄积的雨水深沉冰冷。 程景明从街上过第一遍的时候,春和目光追着他直到看不见,心想,真是副好皮囊。 她喜欢看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或嬉或笑,或怒或骂,而样貌好看的,总是能格外引人注目些。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目光似在寻着什么,左右探望着。 春和依旧目送他,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他第三趟过来的时候,春和站起了身,扒着门框问他,“小哥,找什么呢,需要帮忙吗?” 刚下过雨,烈日转瞬已当空,正下午二点钟最热的光景,他满头大汗地站在氤氲着湿气的太阳下,舔了下嘴唇,叉着腰看春和,“请问沈家裁缝铺在哪?” 春和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屋里,“你找这里啊?”她走到门后,把绣纹精致的招旗拿出来,一边儿往外面挂,一边儿对他笑,“祖母精细,这招旗绣了三个月,风雨大,我怕淋坏了,就给收了,真是抱歉!” 他叉腰提着肩,狠狠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似是无言以对,最后竟笑了,“我来取一样东西。” “代人来取吗?那得麻烦小哥把人请来了,我祖母的规矩,须得试一试是不是合身,才能领走。她不喜欢客人穿不合适的衣服。”春和引他进去,踏过尺高的门槛,里面是老旧的青砖墙面,未加粉饰,显出一些窘迫的晦暗。 他眉一低,有些黯然地说,“那人来不了了!” “那就没办法了,或者待她回来?这些都是提前商量好的,规矩嘛,还是要守的……”春和抱歉地说。 “去世了!”他说,“那女孩儿六月份的时候来这儿定了件旗袍,原本说定两个月后来取,可她六月底就死了。” 春和去柜台取册子的身子僵在那里,缓慢回身,“遇害?”江县人说话很讲究,若是自然或者生病死亡,与外人讲,需说是“去世”,而说“死了”的时候,那必然是死的有些曲折。 他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是自杀。”他递上凭条,用手指捏着压在厚厚的牛皮纸做面的订单册子上,“麻烦了!” 春和看见凭条上复印纸压出的字迹,浅淡的蓝色,断断续续,却依旧能见秀气,【陆知夏,自带花样,金雀啄日图,6月17日……地址:皇庭俱乐部332包厢。】 祖母依旧在绣画,单侧耳背使她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春和只好走过去,凑近她听力尚还算好的那边大声说话,“祖母,有人来取知夏的衣裳。” 祖母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来人,“可有凭条?”来人却面生的很。 “有的,祖母。”她把凭条塞在祖母手上,“要给吗?” “你取这衣服何用?”祖母望着他,带着点儿凉意。 “没用,但是受人之托,总要来取。” 祖母固执,凡事讲规矩,不讲理。 最后是春和帮他说服了祖母,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对她说,“今天多谢了!” 春和笑着说:“那不如帮我一个忙?” 街上熙熙攘攘,斜对面的影楼在呼喊着感恩回馈,艺术照三折。 他扬眉看她,她商量说:“陪我去拍套婚纱照吧!我雇你当模特,一个小时一百,如何?不过你要是没时间就算了。” 这价格,也算她阔了一回。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答应下来。 磋磨半天的时光,春和最后付了他五百,他没接,微微笑着,“白捡了个媳妇儿,哪能让媳妇儿倒赔钱。” 五个小时被摄影师摆布,两个人几乎什么亲密的动作都摆了,这会儿也算熟悉,春和就没客气,“你自己不要,改日后悔了我可不认账的。” 他笑,不答。 “那等摄影册出来,我寄送你一份,写个地址给我吧!” 她从包里掏出纸,寻了根眉笔递给他。 ——后巷18号。 他写。 - 春和跟着教导主任去了紧挨着楼道的办公室,在最西面,语文组和英语组老师共用。 程景明像所有校霸那样,松松垮垮、玩世不恭地跟在教导主任身后,面上是一种跟着老师去郊游一样觉得无聊的神情,又或者是狮子巡视领地一样的散漫,总之跟大多犯错误的同学是个相反的表现。 春和趁机打量了他一眼,跟第一次见面是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第一次见他,春和觉得他像个军人,身姿挺拔,眉目坚毅,看年纪,约莫二十岁出头,很年轻,很英气。 而现在,觉得像个流氓头子,唇角噙着的笑都带着点儿邪气。 春和喜欢看人,尤其是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个人的喜怒埋在汹涌的人潮里,被隐没了,又被放大了,你去揣摩一下,能看到很多好玩的事。 她揣摩过程景明,不过揣摩错了。 其实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趣味。 挺有趣的! “叫家长还是写检查,自己选一个!”教导主任一进办公室门就扯着嗓子数落,“一个个的,都十七八岁了,能不能学点儿好,乳臭未干就成天媳妇儿啊老公啊的叫,哟哟哟,也不害臊,这脸啊,都不会红的吗?”他捏着程景明的脸,“瞧瞧这模样,不去当明星真是可惜了,父母把你生得这么好看,就不能也修修内在?你这脸皮厚的真是没边儿了。” 说完又转头看春和,“转学第一天呢,很厉害啊,你的档案我可看了,打架致人住院,断了人两根肋骨,对方索赔三万,三万是个什么数字,真是上辈子父母欠你们的。转了学还不寻思着悔改?” 程景明揉了揉脸,笑说:“够了啊,你老婆惹你生气,别拿我媳妇儿出气。”他笑着,那笑却不达眼底,平白生出一丝戾气,这气场陡然升了三丈高。 这才像一个校霸了。 老罗刚刚在媳妇儿打电话,俩人吵得如火如荼,班上的人多半都听见了,这会儿想赖账也赖不了。 春和趁机说:“他要叫我媳妇儿是他的错,我又没答,你罚我我不服气,这是牵连。” “一个个嘴巴都厉害的很啊!” “……” 三个人扯了半天皮,老师们来来往往都要看上一眼,一个个惊讶于春和这处变不惊的淡然和从容瞎扯淡的气魄,于是她这个转学生还未把板凳暖热就被各科老师所熟识了。 八班向来出叛逆,这魔咒怕是破不了了。 警察突然而至的时候,老罗才堪堪住了嘴,三个民警敲了办公室的门,“抱歉打扰,请问朱然老师在吗?” 老罗热情打招呼,“闫警官来啦,朱朱老师现在在教室,您先稍等?”说完他回头踢了程景明一脚,“去把你们班主任叫来。” 程景明歪着头看了春和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抬步走了出去,路过闫警官身边的时候,扬眉带笑地打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招呼,“闫警官早啊!” 那警察穿着便服,黑色的t恤,板寸,眉目飞扬到鬓角,显得精神又干练,看起来还有点儿……凶!他看见程景明的时候蹙了下眉头,开口问他,“听说你取了陆知夏一件遗物?” 程景明顿了脚,回头看他,“一件临死前定做未取的衣服罢了,已经交给她父母放进棺材里了,你要是要啊,得先开个棺!” 闫警官摆了摆手,“滚滚滚,不想看见你!” 程景明笑了笑,走了。 春和站在那里,这时候老罗已经顾不上她了,又是让座位,又是递茶的,被拒绝之后,就和人攀谈起了案子。 “不是说自杀吗?我以为案子都结了。” “还有疑点没搞清楚,毕竟死了快两个月才发现尸体,很多有效证据都没了。” “可不是嘛!尸臭都熏到学校附近的小区了。说起来都是因为放假,七号楼又废弃了那么久,她死在那儿,的确是不好发现啊!”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学校假期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 “……是有一些工人在施工,体育场那边,离七号楼远的很。也可能大家都不在意吧!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巧。”老罗讪讪地笑。 “这巧合可不大妙啊!” “可不是嘛!” “……” 第3章 打一架 朱朱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额角带汗,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张嫩白的小脸,吓得更加苍白。 “朱然老师,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陆知夏……”朱朱还未进门,闫警官就开了口,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人翻开了笔记本,一个人正和另外一个老师在攀谈。 朱朱走向他,局促地伸手让了一下,“请坐!” 声音更是紧绷。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最后有没有找到,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缓缓点了下头,“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是这样的,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听说是外地人,来江县也没多久,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过去,在暗暗琢磨了会儿自己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断他腿之后,决定由他自己来选。她一脚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倾身看他,用一种比眼前的校霸还散漫的语气说:“来吧!打一架。你输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输了那就随你便。” 心口的烦躁已经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纾解一下。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你……认真的?” 他想起老罗说的话,她高一重大违纪,把人肋骨打断了两根。 更觉好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惊讶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另一个男生,“我有没有听错?” 然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像是会传染一样,片刻后满屋子的笑声。 “今个儿可是稀奇了呢!” “明哥你校霸地位不保啊!” “哈哈哈,嫂子给明哥留些面子嘛。” “来,给嫂子腾地儿啊!” 几个人开始搬桌子,没一会儿中间就空了,只有他的凳子孤零零地杵在春和的脚下。 春和:“……”很好。 第4章 陈淮 春和曾经最喜欢的一件事,是抱着爸爸的手臂打吊,爸爸会抬高了胳膊把她荡起来,她就会像打秋千一样飞起来。 飞起来的她会嘻嘻地笑,风从耳边擦过,带着快意。 那时候她六岁,小小的个子,是坐在爸爸肩头还没有丝毫违和感的年纪。 她那时想,什么时候可以像爸爸那样厉害,那样她就可以让妹妹抱着她的手臂荡秋千了,妹妹软软的一团,真是太可爱了,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去。 虽然她们同岁,可是她总觉得妹妹像个精致的娃娃,需要时时刻刻护在怀里的。 春和每顿吃一大碗饭,在爸爸练拳击的时候拿自己的小拳头砸他的沙袋,她早晨会六点钟起床跟着爸爸去跑步。 她满心满意地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壮,会保护妹妹,像爸爸保护她那样。 可是那样的想法,永远停留在了她六岁的时候。 爸爸出任务再没能回来,她被人领养,妹妹也被人领养,从此山也高水也长,相见总是遥遥无期。 六岁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养父养母离开江县,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经常回来看妹妹了。 七岁的时候,她看着身高表,觉得长大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十岁的时候,她最大的愿望还是长大,能经常看望妹妹,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芒果布丁,能亲眼看一看她,而不是逢年过节匆匆一面,不是书信里短短几语。 如今十七岁,她还没长的足够大,还没看妹妹嫁人生子,知夏就已经去世了。 死在七号废弃教学楼的夹道里,曝尸整整四十三日。 她柔软的、像一样的妹妹,变成了一具不忍目睹的腐尸。 她来不及替她合上眼,来不及为她整理着装,更来不及为她换一个体面的妆容,因为死的是如此的没有尊严,那张皮囊已不能看,就那样填进火炉,变成一堆发白的骨灰。 以至于那骨灰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归是体面些了。 如果苍天有眼,她定要把那眼剜出来。 有时候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了,祈求着上苍留一线生机,可是天似乎故意作弄,那些糟糕的,大多时候会更糟糕。 究竟是谁错了呢? 她的知夏,又哪里做错了? 哪里? 春和一拳砸过去的时候,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眼前是一片模糊,空气似乎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声音被自动隔绝了。 她像只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只等着一根针尖的外力,就要炸裂掉。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她动作太快,先是一拳砸在他的右肩,紧接着变拳为掌,扣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上前跨了一步,来了一个结实的过肩摔。之后就势矮身单腿跪在了他肋上,膝盖就顶在他胸口的位置。 全程不过几秒钟,看得人目瞪口呆。 春和俯身对他说:“去年我打断人两根肋骨,是因为他意图侵犯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扯了人两颗纽扣还自觉得风流潇洒,我没宰了他,是看在文明和法律的脸面上。” 程景明躺在地上,背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疼到麻木,他觉得此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跪在他身上的女生,大概是觉得她挺好玩的。 “所以呢?我像是要侵犯你的样子吗?”他勾着唇,依旧是那种散漫的语调。 春和笑了笑,“没有,我就是烦躁,想找人撒撒气,你看起来很合适。” 气球炸了,只留下干瘪柔软的外壳,意识逐渐清醒的她,似乎又是初初进教室的模样,一身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淡然,和被包裹在软甲里的一身刺。 “哦。”他也点点头,“那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生。” “你未必打得过我。” 春和把膝盖拿开,他揉了揉滞疼的胸口,曲腿坐了起来,然后右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倾身,视线与她平齐对视,“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 “是吗?那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春和的声音很轻,又很淡,她往前凑了寸许的距离,那张脸就和他贴很近了,近得能看见彼此眼瞳里的倒影,“被人训斥了两个小时,总觉得亏的慌!” 他懒洋洋笑起来,“你不就是吗?” 春和也笑了,了然地点点头。 角落里,一道纤瘦的身影突然站起来,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连带着身上的怯懦感都小了,“你算什么姐姐!你根本就不配。” 春和扭过头去,看见赵钰涵那张因愤怒而揪在一起的脸,如果知夏还活着的话,应该和她差不多高,和她差不多的神情,怯怯的,带着点儿不敢搅扰人的安静和乖巧。 但不同的是,知夏不会像这样大喊大叫,顶多伤心愤怒的时候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人前总是一副晴朗美好的样子。 “每天都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爸妈都很疼我,前些日子还带我去了海边。” “我今年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呢!所以学费生活费都不愁的,别担心。” “我身体好多了,什么事都没有。”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每次写信来,都是这些,好像全世界的爱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而事实是什么? 养父母多年不孕不育后得了个儿子,便对她越发冷淡。平时吃穿用度都有些苛刻,全家人去海边玩,独独留她一个人在家,说是怕耽误她功课。 在学校发烧生病,打了好几遍电话给家里,没人有空带她去看病,最后是老师看不过去,领着她去了医院,欠了老师医药费,父母却不愿意还,说什么那是老师应尽的义务,她说不过父母,觉得丢脸又难过,躲在房间里大哭,最后饿了一周省出了午餐钱还给老师,为自己还钱晚道了好几遍的歉。 而一万块钱的奖学金,除了拿去缴学费的,其余一半被养父赌光了,一半被养母收着,说是怕她乱花,每天给她的钱堪堪够吃饭,几乎没有零花。 而这些,她是很久之后看了死去的她的日记才知道,那时候她抱着日记本哭了又笑,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 她真傻,竟然都信了。 明明都看得出来,知夏的养父母对她并没有那么关怀。 那么乖巧有什么用?她更希望知夏委屈了受伤害了就哭出来,叫出来,大声骂一通也好,总归别那样把什么都揣在心里,营造一种虚幻而美好的泡沫一样的假象。 “你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她爸妈也不关心她,没人关心她,全都假惺惺的!”赵钰涵红着眼眶,看着春和的眼睛里都是恨意。 春和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不还有你关心她吗?”知夏那样乖的性格,总是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的关怀都可以记很久 赵钰涵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踢了凳子,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杀人。”春和垂着头,低喃了句。 程景明离的近,听见了,看着她的目光陡然阴沉起来,寒着一张脸对其他人说:“都先出去!” 围成一圈看戏的人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在八班,不,昭阳中学,还没有敢这样跟明哥说话的,他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散漫无攻击性,平时也不会惹事,可是谁要惹到他头上去,下场绝不会太好看。 也不知这转学妹是憨大胆还是仗着明哥喜欢她。 “走走走,出去出去!”不知谁先清醒过来,惶急地推着身边的人往外走,生怕晚走了一步惹得这阎王爷怒。 不过片刻,人呼啦啦全散尽了。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相对站在人为制造的空地上,他肩上还有摔在地上染上的灰尘,却全无狼狈之色,一张脸尽是寒气。 春和也没有笑,那目光里的冷寒不比他少几分,“你说,谁害死了知夏?” “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 “就是有些人不想让警察知道,所以警察才会不知道啊!”春和盯着他,“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知道。” 程景明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把凭条拍给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场阴谋。 “别插手这件事,警察都搞不清楚,你以为自己很能耐?”他凑近了,盯着她的眼,“仇恨不是好事,也没有任何益处。” - 八班外的走廊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眉飞色舞地聚在那里谈论新来的转学生,高二的教学楼是口字楼,两侧的教学楼相对而立,文科在南面,理科在北面,四楼的文科八班正对的是理科十三班,两个班是文理科各自最差的一个班,里面大多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所以四楼永远是混乱的楼层。 隔空喊话是常事,就像现在。 “胖子,你们这是出来展览呢是!不好看不好看,太辣眼了。” “我们明哥和嫂子讲悄悄话,不敢打扰啊!” “哟,明哥不是五好学生吗,怎么也学人早恋啊!” “去你妈的五好学生,骂谁呢!” “骂你呢,傻x!” “去你妈的!” “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过去弄死你!”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 八班围在栏杆上的人齐齐拇指朝下冲着对方比了比,骂了声,“切!” 在这种事上,八班人总是出奇的团结。 被叫做胖子的男生得意地抱了抱拳,“谢了,崽儿们!” 对面教室里出来一个男生,看着这些幼稚可笑的小鬼们,不屑地哼了声,低骂了句,“蠢货!” 边儿上人叫他,“陈淮!” 他立马又恢复了笑意,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 喊话的人指了指陈淮,“我们淮爷可比你们明哥厉害多了,小心把你们整个轰出学校去。一群垃圾。” 胖子说:“怕你哟!陈宏志的儿子了不起啊,我们又不拿奖学金的,怕他个球球!我们明哥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大圣!” “呸,胖狗!净特么瞎扯淡。” 第5章 赵钰涵 闫警官叼着烟从楼下经过,仰头的时候与陈淮对视了一眼,对方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认识对方,但也点了点头。 身边人说:“皇庭俱乐部老总陈宏志的儿子陈淮,听说他爸对他学习是操碎了心,人倒是挺温和,没什么公子哥儿脾气。好像陆知夏还帮他补过课。” “是吗?”过了教学区他才把烟点上了,“走吧,再去现场看一看!” “都看了八百遍了,什么也没有,而且当时家属也要求不要尸检,现在也没有有用的线索指明这不是自杀,我就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让重新查?”刚刚与老师们攀谈的年轻警察颇有些不耐,“前前后后跑了这么久,最后要是查出来确是自杀,我们做这些努力有什么用?白费劲。” “如果排除是他杀,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拿笔记本的男人说。 “嘁,还不是领导一句嘴,下属跑断腿!” 闫警官把烟掐了,用舌头把牙齿数了一遍才开口,“没人逼你穿这身警服,既然穿上了,总得像个警察的样子,把你那一肚子牢骚收一收。” 小年轻皱了皱眉头,看了闫东这个市里刑侦队下来协助办案的男人一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看起来装模作样的。 三个人往七号楼去,那地方位于学校西北角,原本是要盖艺术大楼的,只是学校没钱,拖欠工资,工程队罢工不干了,后来就废弃在那里,有些年头了。 整栋楼只完成了一半,未粉刷的灰色墙体泛着白,蛛网已经遮了所有的房角,废弃的钢材和木板就随意的堆着,放假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村民趁着学校没人来偷钢材,学校原本合计着干脆把废料卖了换成钱的,只是换成钱也塞不到自己口袋里,就没有人愿意揽这破事了。 “铁网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有的?” “案发前就有,昭阳中学是寄宿制,高一一周回去一次,高二两周回去一次,高三三周回去一次,时间有冲突,一些捣蛋鬼会趁着其它年级离校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学区,学生们胆子大,这边儿是西北角,翻墙出去的好去处,有些溜不出去的就会从这儿走,所以学校发现后就给围起来了。” 那铁网把上千平的艺术大楼围了一整圈,高达两米五,没人愿意去处理废材,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愿意来围铁网了。 “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闫东走在前面,从铁网南面人为撕开的口子里钻进去的时候,吩咐了一句。 小年轻撇撇嘴,拿笔记本的男人敲了小年轻一下,无声警告了他一眼要他收敛点儿,然后才上前了一步,利索地钻进去,和闫东肩并肩,“八月十七日下午发现了尸体,当时软组织已经液化,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上,后来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购物小票,还有其它一些物品,推断出死亡时间为七月六日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具体情况要等尸检,但是父母拒绝了。” “理由?” “陆知夏的母亲说六月底的时候她们吵了一架,因为这个认定女儿为自杀。” “吵架原因呢?” “不知道,她母亲哭的很厉害,只说都是些小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男人摸了摸鼻子,“我们问过邻居还有陆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不过听说她们母女关系不是很好,虽然也没有大的矛盾,但是不是很亲近。陆知夏是收养来的,后来怀孕几率很小的养母给她生了个弟弟,有了亲生的,收养的就更疏远了。” “那她哭什么?” 他不屑了句,“怕判刑,问了好几遍会不会因为这个把她抓了。” 闫东点点头,“那陆知夏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向,乖巧,懂事。成绩在宏志班都是最好的,性格温顺,几乎不会与人结仇,人际交往圈也很窄,平时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娱乐生活。如果非要说什么矛盾,大概只有家庭这一方面了。” 闫东蹙着眉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一般自杀会选择有情感纠葛或者特殊地理标志的地方,这个艺术大楼围了这么高的铁网,只有南面被撕裂出了一个口子,进来十分不方便,这样的地方坏学生光顾的几率要大很多,而陆知夏是个学习成绩很好,胆子不是很大的高中生,她要自杀,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男人定睛思考了片刻,“我的判断是,像陆知夏这样性格的人,如果要自杀,不会选择陌生的地方,而她所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学校。她性格是有善良和软弱的一面的,她不会希望自己的死给活着的人带来麻烦。这样的话,自然要选择一个隐蔽不被发现或者发现了也不会对活着的人造成太大刺激的地方,而这个艺术大楼最合适。这地方废弃很久,学校在短时期内不会动这里,学生也几乎不会往这边来,对她来说或许正合适。” 闫东又点了一根烟,撩着眼皮问他,“你叫什么什么名字?” “周奇。” 闫东“嗯”了一声。 - 赵钰涵跑出教室之后冲下了楼梯,一直跑一直跑,跑出教学区,跑到操场上的时候,才捂着脸慢慢蹲下了身,在空荡荡的田径场放声哭泣。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点,再勇敢一点点,或许知夏就不会死。 她看了远处的看台一眼,想起很遥远的一个午后,那还是高一刚刚开学的时候,新生表彰大会,给新生中中考成绩最好的五十个同学发奖学金,九月份,太阳很大,田径场乌压压都是人,一个个躁动不安地在台下哄闹,校领导们拿着话筒不停地在叫着“安静!”可效果甚微。 一片嘈杂中,她缩在角落里,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 她中考成绩很差,交了高额的借读费才被允许进入昭阳中学,她很自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或许是这样的心理暗示,很久以来她几乎都没有朋友。 她奋力地仰着头望着看台上的表彰,知夏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全县中考第一名,成绩好,也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梨涡,一身温和纯净的气息。那时候她想,怎么会有这样完美的人,像是上帝的宠儿。 她觉得羡慕又嫉妒。 后来她才知道,没有人是完美的,总有自身的优秀无法弥补的缺憾,比如家庭。 知夏的父亲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染了赌,每日不出去摸两把就会浑身不自在各种发脾气。 知夏的母亲是个碎嘴的普通中年妇女,可能因为穷惯了,身上一股寒酸的市井气,说话专拣不好听的说,从小对知夏就要求苛刻,自从生了儿子,对知夏就更是横眉冷对。 赵钰涵的爸妈在外面跑生意,她自小就借住在各型各色的亲戚家,上了高中之后,就借住在后巷的表姨家,表姨家是开早餐店的,来来往往都是后巷附近的人。 而知夏一家,就住在后巷。 每天早上早餐铺子就像是一场八卦会,巷子里谁家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吃早餐的功夫就全知道了。 知夏家大概是被谈论最多的。 “那个夭寿的瘸腿赌老鬼噢,昨个儿又欠了人千把块钱了。” “陆家婆娘又骂知夏了,可怜见的,这要是我闺女,我不得可劲儿疼啊!” “……” 每日听着,赵钰涵也越发觉得她可怜,自己虽然寄人篱下,但好在借住的亲戚待她都好,不曾受过委屈。虽然有时候会埋怨父母整天跑生意都没空见面,父母却都是真心实意地为她好。 有次早餐的时候大家都没谈论陆家,因为知夏就坐在边上,她来要了一碗免费的小米粥,两个素包子,一口一口地啃着,边吃边流眼泪。 那天她挨打了,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倒不是父母打她。因为她忘记帮弟弟写作业了,早上还没睡醒就挨了弟弟一巴掌,母亲数落她不把弟弟放心上,她辩驳了一句作业还是自己写比较好,不然养成坏习惯长大就没有好成绩了,母亲又说她诅咒弟弟,生气得连早饭都没有准备。 知夏赶着去学校,只好出来吃,又不敢吃太多,她的餐费总是被算的过分苛刻,一点点余钱都不会有,如果哪一餐吃多了,到最后一定是会饿肚子的。 赵钰涵也在吃饭,看着知夏手里两个素包子和一碗自己从来都嫌弃的小米粥,觉得格外凄凉,她有心多拿些给她,又怕伤害人,只好默默忍了。 那天知夏迟到了,从后巷到昭阳中学四十分钟的车程,走路就算是抄近道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她赶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第一节课都快要下课了。 杜衡老师是个很严厉的老师,成绩再好的人犯错了也要惩罚,他罚知夏晚自习去打扫空教室。 赵钰涵原本是想去帮她的,晚自习下课留了下来。 然而上楼的时候,她在楼梯拐角听到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陈淮。 他说:“陆知夏,这周我在皇庭俱乐部332包厢等你,不来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那是六月下旬,临近期末,赵钰涵原本以为,陈淮是要知夏去帮他补习功课。 第6章 姐姐 陆知夏,17岁,死亡时间7.6,尸体发现时间8.17,间隔43天。 闫东白板上写下这么一行字,把陆知夏的照片贴上去,然后退后一步,凝神看着。 照片上的姑娘笑得很甜,却平白让人觉得哀伤。 正是像花朵一样娇嫩的年纪。 “失踪这么多天,家里人一次也没有报警?也没有找过吗?” “问了她养母,说是吵架后听陆知夏说要去找姐姐,所以就没再管。”周奇那时候也很怀疑,不信一个女高中生走失了四十三天,竟然会没人注意到,后来问了才知道,“邻居说自从陆知夏有了弟弟,陆母就巴不得陆知夏赶紧走。当时吵架了之后,陆知夏的母亲,怕是巴不得她别再回来吧!” 闫东蹙了蹙眉头,胸口微滞,养了那么久,就算是条狗,也该有些感情吧? 周奇说,“倒是她父亲找过,不过被陆母哄骗了几句,就没有再说过了!”他把一叠文件拿过来,递给闫东,“这是陆知夏的家庭关系调查表,你可以看一下。” 他在旁边啧了一声,“有些时候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狼心狗肺的人,活的越久!” “有些人活着,她已经死了!”闫东冷笑了声,翻着文件一页一页的看。 陆知夏的亲生母亲是一名医生,二十多岁嫁给一名刑警,但因为无法忍受夫妻长时间离别和每日提心吊胆,很快就离婚了,大女儿留给了丈夫。 之后嫁给了同是医生的同事,不过不幸的是,她和丈夫双双出车祸,丈夫当场死亡,她病危,抢救本来还算成功,但是七十二小时后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抢救了四次,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临死的时候,前夫去看她,她把小女儿也托付给了前夫。 那名刑警一个人带两个女儿,只是养到六岁的时候,他出任务也被歹徒枪击致死,追封为烈士,局里给了不菲的慰问金,然后陆家夫妻看中了那点钱(当然,这只是闫东的猜测),仗着是陆知夏亲生父亲的小叔和婶婶,把陆知夏连带着抚恤金接回了家。 …… “陆知夏和母亲吵架之后,有说过要去找姐姐?”闫东合上资料,不想再看。 “是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当初父亲出事之后,被刑侦队的队长收养了,这几年因为工作调动,远在外省,有进行过电话联系,陆知夏并没有去找姐姐,也没有向对方透漏过这方面的意图。至于陆知夏养母所说,是真的,还是为了给自己开脱,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奇去外面抽了一支烟,觉得有些难受,他在江县北城区派出所当了三年的民警了,接触的都是一些小案,有时候会想这日子多无趣,什么连环杀人案啊悬案疑案之类的大案统统和他们无缘。 这次昭阳中学女学生自杀案已经算是最大的了,可是调查的越久就越觉得难受,接触了太多人性阴暗的一面,会怀疑警察存在的意义,纯粹的变态总是少的,那些为了犯罪而犯罪的疯子们他们这些民警可能穷其一生也无法接触到。 而遇到的都是这些难断的家务事,从细小的微弱的细节中透漏出来的恶意和肮脏,像是夏天的嗡嗡乱飞的苍蝇,不够罪大恶极,却足够恶心。 那样的还是花朵一样的女孩,就算是养母,怎么狠心就那样对待,究竟做了什么,逼得一个少女情愿去死。 “走吧,去见一见姐姐。”闫东拍了周奇一下,“刚问过,她现在在江县,转学到昭阳中学那边了。” 周奇搓了搓脸,“闫组长,你们重案组不是一向只接大案吗?怎么来调查这个案子了。” 闫东顿了下脚,看着他,“得到关键证据,怀疑陆知夏和一起重大案件有牵扯,她是关键证人,但是我们即将召唤她的第二天,就得到她已自杀的消息,那时候是8月18日,她的尸体刚刚发现。我们怀疑嫌疑人故意示威。” “什么重大……案件?”周奇吞了口唾沫。 闫东看了他一眼,“暂时还不能透露,抱歉。” 周奇想了想,“当时发现尸体的是学校施工的工人,艺术大楼在西北角,而施工地在东南角,本来是不会去那边的,但是那天似乎是食物出了问题,很多人拉肚子,教学楼都是封闭的,他们用的厕所是操场附近的公共厕所,坑位很少,所以有些工人就只能去找另外隐蔽的地方解决,然后就摸到了艺术大楼,据说他们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进楼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腐臭味,有人就顺着味道去找了找,然后就看见了尸体,当场就报了警,那天应该完全是出于偶然状况,不会是您说的情况吧?” “但愿!” 闫东沉思了片刻,想起沈正锋前辈在世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刚进队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冲动感性,沈队却是个很宽厚温和的长辈,做事周到仔细,那样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也十分不容易,队里的人就经常把两个小不点偷偷带到局里来,谁闲了就照顾着,虽然每次都会被队长骂,但大家乐此不彼。 大女儿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好奇心重,经常追着队里的人问东问西的,是个开心果。小女儿却很文静,不爱说话,小小的人儿,却很体贴,会帮姐姐把乱丢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位,甜甜地叫着“叔叔”和“哥哥”,笑起来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像个天使一样。 闫东想着,觉得难受的很。 如果前辈还活着,一定不舍得让女儿受这般苦。 - 春和刚进校就刮了一阵小旋风,殴打校霸还活得好好的,简直就是个传奇。 “我们明哥其实人很好的,勤劳热情正直善良,还乐于助人,五好学生来着!”胖子蔡达坐在春和前面,这会儿扭过头来替睡得像是昏死过去的明哥说着好话。 “这不符合校霸形象啊,这么好你们为什么怕他?”春和笑了笑,推了一把程景明,觉得这人简直睡神转世,刚刚还冷着脸骂她呢,转眼就睡的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多久没睡过觉了。 “我们不怕他啊,谁怕他了,我们尊敬他,知道吗?”胖子拍了拍胸脯,“不是我胖子吹,在昭阳中学,没有比明哥更爷们儿的人,真正的汉子!十三班的那些狗,屁都不是。” “你这捧高踩低就不对了啊!” “我说真的,我们八班在明哥带领下欣欣向荣,虽然成绩不好,可我们腰板挺的直,不像十三班那些,净干些龌龊事!整天舔陈淮的臭脚,一看都不像好人。” “陈淮?” “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学校宏志班是一个叫陈宏志的男人长期资助的,江县皇庭俱乐部就是他家的,说白了就是一大型红灯区,十三班的人还经常去呢!据说报陈淮名儿打八折。陈淮是陈宏志的儿子,成绩差,分在了十三班。家里挺有钱,装一副斯文样子,骗骗小女生就算了,我们男人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 “红灯区是什么?”春和问他。 “不是吧,嫂子你这么彪悍,不知道这个?” 春和诚实地说,“我没听过!” “就是那种男人找女人,或者女人找男人……嗯,就那种!” 程景明诈尸一样醒过来,抬头睡眼朦胧地瞪了胖子一眼,然后腾出一只手捂春和的耳朵,“少儿不宜!” 胖子吓得一下子撞到了自己桌子上,“哎哟哥,你这睡功越来越纯熟了!” 春和绷着一张脸,好让自己的害羞不那么明显一点。 程景明笑了声,把她按在桌子上,“陪我睡!别听他们瞎扯淡。” ……谁陪你睡啊! 不过春和还是趴在了桌子上,她不困,只是难受,一闲下来就会想起知夏,一颦一笑,想起来心都要疼碎了。 快下课的时候,朱朱敲了后门,对毫无存在感的英语老师说了声抱歉,然后叫了春和一声,“到办公室来一趟!” 春和以为又是老罗发疯,果断回了句,“不去,让他自己来!” 朱朱刚刚见识过这位暴力萝莉和程景明的打架过程,也不敢说什么,只回去转告了两位警察。 周奇挑了眉,“这脾气还挺大啊!” 闫东却笑了笑,想起那姑娘四五岁的时候站在市局的门口发脾气,指着爸爸说:“你再不回家我就把这里给拆了!”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闫东亲自去了趟教室,掏出证件对着后排的春和说:“市警察局重案组组长闫东,我来找您了解一些事情,一会儿就好。” 春和才反应过来,不是老罗找她,不太好意思地捋了捋睡乱的头发,点点头走了出去。 程景明拉住她的胳膊,“别冲动啊!” 春和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放心,我不会袭警!” 第7章 你骗人 全校的体育课都被安排在下午,这会儿是上午,操场上什么人也没有,太阳很大,晒得人发昏,橡胶味儿刺激着鼻子,是让人头昏脑涨的感觉。 赵钰涵觉得自己哭的都没了眼泪,可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 这样懦弱,真是没用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课铃响了,她没动,反正也没人会管,他们这种渣滓生,放在学校大约就是充数的,衬托着那些会读书的学生,好让人看起来的确是分三六九等。 人和人是不同的,学习好的和学习好的是不同的,家境好的和家境不好的是不同的,漂亮的和不漂亮的是不同的,有些人学习好,有些人家境好,有些人漂亮,那些人总算来说还有优点,有优点的人才会被青睐。——学习好的被老师青睐,家境好的被生活青睐,漂亮的被爱慕的人青睐…… 而有些人学习不好,家境一般,长得也不漂亮,如果再加上有一些懦弱和自卑,那大概就是所有人都会忽视的存在吧! 这样的人,如果加上赵钰涵的名字,就更糟糕了。 活得像是个透明人,坏的不够彻底,好的不够纯碎,就那样半上不下的悬在半空,提心吊胆,毫无归属感。 “你没事吧?”这是知夏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刚听完陈淮对知夏说的话,然后不敢再上楼去,就坐在了楼梯上。 疑惑陈淮怎么会和知夏有联系。 而且觉得陈淮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说话的语气,还有说话的内容。 听起来太傲慢了。 他们在高一下班学期就已经进行了分班,虽然陈淮因为成绩太差分在理科最后一个班,但是听别人说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少年,礼貌又绅士,像电视上那些大家庭里熏陶出来的有教养的孩子,跟他们这些市井小巷里没人管的野孩子是有本质不同的。 很多女孩子把他当做白马王子,他是穿白衬衫、有阳光一样笑脸的男孩子,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会不喜欢? 她坐在走廊上思考,不知道该不该问一问知夏是什么情况。 打扫完卫生出来的知夏看见了满面愁容的她,于是俯身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吧?” 她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着头说,“我没事!” 那时候看着知夏,就觉得这样漂亮又学习好的姑娘似乎带着光环。 如果家庭再好一点,那可真的是小公主了。 “我认得你,涵涵,是这样叫吧?不过不知道大名。”知夏侧着头看她,介绍自己,“我叫陆知夏!知晓的知,夏天的夏。” 她没想到自己这样毫无特点的人竟然会被她记住,激动地有些结巴,“赵……赵钰涵,金字旁的钰,涵养的涵。”她跟着知夏一起走,觉得身边的姑娘温和的让人想要亲近,于是心里也放松胆大了许多,“那个……我刚刚好像……听见了陈淮的声音?”她支支吾吾的,但还是问出了口。 “嗯。”知夏有些不自在,“我周末有在帮他复习功课。” “你不想去吗?” 知夏轻轻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我妈妈收了人家的钱,所以必须要去。” “你太善良了,帮助人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拒绝的。”赵钰涵皱着眉头,想起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会很累吧?在那样的家庭……” 说完才觉得自己或许失言,不该讨论这么隐秘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触了心事,知夏别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擦了一把眼泪。 “其实也还好,我爸爸脾气不太好,但是也没有对我动过手。我妈妈她,对我要求严了些,但是我至少没有饿着冻着啊!”知夏笑了笑,“毕竟人无完人,我自己也有很多的缺点,这样想就能释然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心酸和无奈。 赵钰涵再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会儿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聊着。 到宿舍门口,因为在不同的楼层,所以互相道别。 知夏冲她笑,“谢谢你啊,你也很善良,多笑一笑就更好了,你笑起来很好看,虎牙很漂亮。”她冲赵钰涵比划,“尖尖的,很可爱。” 赵钰涵觉得不好意思,被知夏这样优秀的人夸奖,头顶浓重的黑暗似乎都撕开了一道口子,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不是那样糟糕。 “你更棒,再见!”她说。 赵钰涵的记忆就到这里,然后一周后知夏就请假了,她想着去家里拜访的,然而临近期末考试,她犹豫后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暑假的时候她去了外地找爸妈,只听说陆家那个媳妇儿和女儿吵架吵的很厉害,当然,只是陆母一个人单方面闹,知夏默默忍受。 她在心里暗暗为知夏难过,想要打电话慰问一下,又害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人家更难过,于是选择了沉默。 一次又一次犹豫,一次又一次畏缩,到最后人死了她也没能问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陈淮,还是因为陆母?还是因为别的? 总之不会是自杀。 如果她知道,警察来问的时候,她就可以说出来。 而不是让警察听陆母一面之词,就认定这是自杀。 她哭够了,擦了擦眼泪,起身往教室去。 上楼的时候,迎面撞上陈淮,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回想过他,这会儿猛地看见,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我有这么可怕吗?”陈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蜷着,轻轻敲打着裤缝,脸上是一种惯常的笑意,三分温和,七分礼貌,带着平易近人的高贵感。 赵钰涵下意识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又点头,看着陈淮,鼓了很久的勇气,终于问出口,“你知道知夏是怎么死的吗?我听说她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有找你复习功课,你有没有看到她那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淮的目光渐渐冷下来,“谁告诉你的?” 赵钰涵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来气,“是……是知夏……知夏她讲的。” 陈淮脸上的笑意渐渐又浮现,“那你估计是听错了,她没有帮我复习过功课,但是她的确是来过皇庭。”他上前了两步,看着赵钰涵,“不过我劝你如果为陆知夏好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因为不太光彩啊!” 赵钰涵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你骗人!” “人不可貌相知道吗?”陈淮宠溺地笑,“真是个傻瓜。” - 春和站在连廊上,看着对面的闫东和周奇,“请问吧!” “为什么转学?”闫东看着她,“你在滨海那边读的好好的,跑回来做什么。” “抓坏蛋啊,我要看看是谁害了我妹妹,我好叫他偿命!” 闫东的表情一下子沉下来,“别胡闹!” 然后春和就笑了,“开个玩笑,别紧张。” 闫东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只严肃地看着她,“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别冲动,警察会帮你解决的,我也会帮你。你若是再出事,我们这些人怎么对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我爸死了十一年了,他在712抢劫案中被歹徒杀死,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妹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她从小乖巧懂事,最后却惨死,就算是自杀也是有人逼的她,而那些逼她的人,依旧活得冠冕堂皇毫无悔意。我不服!”她红着眼,压抑着嘶吼的冲动,“法律算什么,都是狗屁,那些条条框框,只能困得住遵纪守法的人。” 闫东没有说话,任她发泄着,过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才开口说:“所以才有警察存在,为了正义和和平,为了大多数遵纪守法的人,我们甘愿流血牺牲,就是死,也死的光荣。” 春和扭过头去,不说话。 “我知道你都明白,说的这些都是气话。有时候的确是有不公平的地方存在,会有不合理让人无奈,但是还是要尊重法律,尊重道德。这些才是这个社会存在的根基,是你死去的爸爸誓死保卫的东西。”他拍了拍春和的肩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去上课吧!哪天有空了再谈。” 春和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用了,就现在吧!有什么你们尽管问,如果不是自杀,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凶手。” “那好。——你和陆知夏经常联系吗?” “不经常,因为陆家的手机知夏不会接触,所以我们只能书信联系,一周大概一次,有时候遇到期末或者忙碌的时候,会一个月一封书信。” “书信都还在吗?” “她写给我的都还在,不过在我养父母那边,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寄过来。” “好,尽量快一点。” …… 第8章 补习 问完话,春和直接去打了电话,要母亲把自己的书信都整理了寄过来,她一刻也等不了。 电话是母亲接的,开口先问了她这边待的是否还习惯,有没有水土不服。 她想起自己任性回江县的事,顿时觉得有些惭愧,“妈,我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那就好,祖母年纪大了,别总给她添乱,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不管你爸跟你发多大脾气,总归还是惦记你。” 春和眼眶有些发红,想起知夏,更觉得难过,“谢谢你妈,谢谢你和爸对我这么好,虽然我脾气差,总惹你们生气,但其实在我心里,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十一年养育之恩,这辈子她都报不完。 “哎,你这孩子,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我们自己养大的女儿,自然知道秉性。江县是个小地方,不让你转学过去是怕耽误你前程,但事在人为,既然你坚持,爸妈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凡事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嗯,我知道,妈!” “那就好,有事记得打电话。” …… 闫东和周奇准备下楼去的时候,朱然老师从办公室追出来,“闫警官,请问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朱老师想起了什么,也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朱然犹豫着开了口,“闫警官,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闫东点点头,两个人走到连廊的一角,朱朱搓了搓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听到一个传闻,也不确定真实性,就当是给你们一个参考吧!——我听办公室的老师们说,底下学生有在传,知夏在上个学期有给陈宏志陈先生的儿子陈淮在补习功课。陈淮这个孩子,是个面善心冷的人,很固执,学习成绩很不理想,他爸爸下了很大的功夫,也请了无数的家教老师,但都被他给气走了。很奇怪的,最后是知夏入了他的眼,留在身边做了家教老师,成绩也有了一点起色,听说后来陈宏志先生给了知夏不少奖励。” “所以呢?” “听说是陈淮主动找的知夏,而按知夏的性格,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你是说……?” “我是说,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上班。” 闫东想起了什么,蹙眉,“补习的时间和地点知道吗?给了什么奖励?” “补习开始的时间不确定,我问了一些同学,有些说是上学期开学初就已经在补习了,有些人说就是临近期末那段时间。补习地点是在皇庭俱乐部,知夏的母亲在那边上班,知夏每周六给陈淮补课,晚上和母亲一起回家。陈先生是个很大方的人,所以我想奖励的话,应该是钱,可能还比较大额。”朱朱张了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您知道,知夏家里最缺的就是钱,因为这个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陆知夏可能涉嫌女色服务?” “不不不,知夏不是那种人,我是说……她会不会被逼迫?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测。” 闫东皱了皱眉,“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朱老师。” 朱朱慌忙摆手,“您客气了,闫警官。” “如果要真是……那什么,那自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下楼的时候,周奇叹了口气说:“遇见这种事,的确让人心里过不去啊,就算是我这个年纪,遇上了也扛不住。” 闫东“嗯”了一声,胸口发滞,“但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也不能下论断。” “我们这种地方,监控设施都少的可怜,找证据,太难了。”周奇摇摇头,还是沉浸在假设中无法自拔,“如果她姐姐知道……估计得发疯吧!” 闫东看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 让正义得到伸张,让愤怒得到平息。 下到入口处的时候,赵钰涵一脸惊魂未定地往上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更是脸色煞白。 想起陈淮说的话,她不信,可又莫名觉得害怕。 如果……如果知夏是去皇庭做不好的事? 那样的话,真相只会更难堪。 陈淮单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赵钰涵离开的背影,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惊慌而无助的小鸟,逃跑的姿态,总是带着让人怜惜的感觉啊! “闫警官好!”陈淮冲着下楼的两个警官轻轻点头,“今天是第二次来吧!真是辛苦了。” 闫东回以微笑,“分内之事。” “我爸爸最近一直在俱乐部,闫警官有空去玩啊!虽然你们警察很忙,适当的放松还是可以的。”他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姿态从容优雅。 闫东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还真不是一般的圆滑。 他点头说,“正好有事要请教,最近会去拜访的,到时候还请多多配合。” “那是一定!” 赵钰涵跑的太急,在八班后门的地方,摔了一个结实的屁股墩,愣怔怔地跌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疼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不仅是疼,还有别的情绪。 堵在胸口,快要爆发了。 只庆幸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候,一屋子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她。 她站起身,低着头,沿着墙根往自己的座位去。 “赵钰涵,刚陈淮跟你说什么呢?”不知谁突然问了句,“诶哟,看那小白脸笑的荡漾的,恶心死我了。” 程景明抬了头,往角落赵钰涵的方向看去,目光深邃。春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 赵钰涵手里刚刚摸到自己的水杯,被这句话一惊,水杯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混着水溅的到处都是。 “没,没说什么!”她蹲下身,去拣玻璃碎片,手却抖的对不准,只好慌乱地拢着手去扫,碎渣刺进手里,擦出一片血迹。 春和踢了凳子走过去,把她扯起来,“大妹子,你这脑子没坑吧!你以为自己手是铁做的?” 因为这样一句话,赵钰涵眼泪滚珠一样掉出来,身体还在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然后猛地拉住春和往外走,在楼梯口站定,呼吸急促地看着她,“我知道我说这话会很奇怪,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知夏的姐姐,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给陈淮补习功课的事?” 春和没立刻答话,先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给她贴在手上,知夏这两个字,一出现就得让她好一会儿缓。 她点点头,“好像是说过有当家教老师,不过没说是给谁,怎么了?” 赵钰涵摇摇头,心乱如麻,不再说话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春和看了她一眼,扯着唇角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憋死也别透露半个字,吞吞吐吐的,最讨厌。” 赵钰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很多人都说,知夏上学期在给陈淮补习功课,我刚刚去问他有没有发现知夏那时候有什么异常。可他跟我说知夏没有给他补习功课,但有出入皇庭,而且做见不得……” “他放屁!”春和几乎是立刻打断她,皱着眉说,“哪个班的?” “理科十……十三班!”赵钰涵被她身上的戾气给吓到了。 春和点点头,“我去会会!” 说完便往楼对面去,赵钰涵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十三班很乱的。” 春和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赵钰涵忧心忡忡地进了教室,总觉得沈春和会出事,只好走到程景明身边,汇报了句,“明哥,春和她,去找陈淮了。” 程景明就无语了,这毛丫头一会儿不惹点儿事就不痛快。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性子冲动,恐怕会吃亏的。”赵钰涵担心地说。 程景明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她连我都敢踩,还有什么怕的?” 胖子扭过头看着程景明笑,然后起身冲着全班人拍了拍手,“我跟大家说个好玩的事,我们明嫂去对面找陈淮那个小白脸了,来来来,今个儿胖爷开个局,赌谁先挂彩,一注十块钱,我先来,十注,押小白脸,买定离手了啊,来不来?” “小白脸毕竟身边走狗多,我押嫂子,不过咱输了也光荣啊!” “小白脸小白脸!” “当然明嫂啊!” “边儿去,必须小白脸!” “……” 一群人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 最后不知谁说了句,“押嫂子干嘛,押明哥啊,他能袖手旁观?说不定先挂彩的是他呢!” 一群人哈哈大笑,怂恿着明哥去英雄救美。 程景明擦好了眼睛,戴上试了试,笑着起了身,“让我一个人去?” 胖子一拍桌子,“咋可能?让明哥自己去,我们八班的人还要不要混了!” “走走走!”其他人也起哄。 “这次可是出师有名啊!” “嗯呐,正愁没借口收拾那个小白脸呢!” 赵钰涵吞了口唾沫,默默后退了一步。 她有些害怕,害怕如果陈淮说的真的,这样一闹大,岂不是到了全校皆知的地步? 她追上程景明,“明哥,别把事情闹大。” 程景明回头看着她,“嗯?”了一声。 她解释,“春和去找陈淮是跟知夏有关,之前就有些不好的传闻……如果是真的……” “那又怎样?” “嗯?” “你相信陈淮,还是相信陆知夏?”程景明笑了笑,“如果你相信陆知夏,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赵钰涵脸色苍白。 第9章 聊聊天 春和揪着陈淮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的时候,十三班不少男生围了过来。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地说:“别以为你是女生我们就不敢动你了。” “这不是新转来那妞吗?很嚣张啊!”一个瘦高的男生过来扯春和,“疯了吧你,我们班的人,谁不知道陆知夏是个什么货色,你谁啊,替她撑腰呢?早干嘛去了,人都死了,嚎丧嚎的再大声,有个屁用?” “别找事啊,就算程景明护着你也没用,该收拾照样收拾你。” 春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卡着陈淮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死命摁,“我要你再说一遍!” 陈淮个子在同龄人中还算高,一米七五左右,而春和身高不到一米六,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悬殊的情况下,她能这样压倒性地把陈淮摁趴下,全靠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和一身不要命的冲动。 陈淮没有挣扎,只是仔细地看着沈春和,那双眉眼看起来熟悉的很,和陆知夏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只是少了点儿温善,多了点儿冷厉。 没想到,那样一个落单的可怜的雁,竟然也会有家人回来寻。 他笑了笑,“我说陆知夏是个台姐儿,你要是不信呢,去皇庭的柜台查一查,看一看监控,这谁要是说一句谎,叫他出门让车撞死。” “你放屁!”春和骂了一声,残存的理智彻底拿去喂了狗,直接甩着胳膊把他掼出去,抬脚往上踹。 她打架动作向来快,又准又狠,看得人发愣。 有人去扯她,有人在喊叫,她固执地不停手。 终于也有人对她动了手,硬底的鞋子踹在她腰上、腿上、小腹,疼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已经辨不清方位。 那些她都不管,只死死地盯着陈淮,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 程景明带着人过来的时候,看着这架势,默默把眼镜收了,然后走过去,意图扯开围在沈春和身边开打的男生,但是扯了几下都没有人理会他。 作为一个脾气温和的校霸,他向来秉持的原则是动手不动口,于是直接一脚踹到对方肚子上,把人踹得后退三米远,那人跌坐在地上反应了半分钟,才悻悻地骂了句,“操!” 春和已经完全打红了眼,只恨不得一巴掌把陈淮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人给扇昏死过去,程景明过去扯他的时候,她无动于衷不说,还差点儿回身一脚踹在他裤裆。 这要是被她这种大力女金刚来一下,估计不残也得断命脉,为了后代着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旁观比较好。 对于八班的人来说,明哥向来懒得要命——懒得和人计较,懒得发脾气。哪天要是动起了手,那特么绝对是火大了。 这上来就是一脚,可见火气有多大了。 于是胖子急明哥之所急,一声“去他妈的”吼完就直接上了手,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看见大家上也一股脑涌了上去。 场面顿时无比之混乱。 男生们打架不像女生,没那么花式,都是干脆利索往身上招呼,看得人害怕,一些胆小的女生吓得直哆嗦,几乎是跑着去叫了老师。 这场战役以教导主任一声吼和朱朱老师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结束。 虽然是一群混球,但毕竟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老师都被气哭了,这架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差不多都挂了彩,最先去挑事的春和却几乎没什么明伤,倒是程景明,不知道被谁手里的铁条给划拉了好几下,脖子手臂上的血都流到指头尖了。 朱朱一边扯着程景明往办公室去,一边哭着给校长打电话,直言自己管不了这个班了。 八班和十三班对昭阳中学来说就像是烫手山芋,丢不掉,但谁也不想接手。 一群没有前途的渣滓,任他们自由生长就好,如果侥幸有一两株奇葩生长的旺盛,那大概是上天眷顾,但若是一路平庸或者坎坷,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都是一群只会打架和找事的烂学生。 春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红着眼四处乱蹿的兔子,不是想追求什么真相,也不是想要报仇,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像个无能的废物一样,在所有的结局都出现之后,面对着这一切,回想自己过去,发现自己该做的都没能做。 那种懊悔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底最深处,每每回想的时候,都会告诉她,如果妹妹的死是一场合众谋杀,那么她就算不是拿刀的那个,也是视而不见者,同罪! 她从知道妹妹死讯的时候就像是疯了一样,四处乱窜,乱发脾气,好像难过的要死了。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俯身去反省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惶恐和卑怯,她自私地以为长大了一切都会好的,可是谁知道灾难临的这样近,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都成了深切的遗憾。 她曾经闹着转学,父母以江县教育条件不好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 她寒暑假曾要求长住在江县看望妹妹,但父母以要补习功课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 她曾经攒了很多钱,买了各种礼物给妹妹,但父母以邮费太贵等见面再送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屈服了。 刚刚打电话听见母亲说“既然你坚持,爸妈也不是不开明的人”的时候,她眼泪差点儿出来,很多时候,不是父母在阻拦,是她立场不够坚定。 这一年的暑假,知夏寄信来,问她暑假会不会来江县这边,她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钢琴考级、散打班、还要提前回校复习,于是回信说:“我可能没空,等高三毕业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知夏说了好几遍想她了,她说我也想你,可最后也没能说出“我放假就去找你”这样的话。 当一个人活的幸福的时候,是无法对其他人的悲惨遭遇真正感同身受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亲妹妹。 以至于现在很多时候回想起来的时候,春和都会想起知夏信上的那句话:“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那时候即便她不回,但哪怕说:“我帮你买票,你来吧!”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 她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口就绞着疼。 如今挨了一顿打,终于清醒了。 她知道,她接受不了的不是知夏的死,是原本知夏可以幸福的,而她没有努力。 这会儿看着程景明身上颇深的伤口,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那些人说的对,如今人都死了,她发这些疯有什么用? 还连累了别人。 春和跟着朱朱和程景明往办公室去,其他人被教导主任堵在走廊里挨训。 朱朱把药箱拿出来,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程景明,然后去了校长办公室。 春和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来棉签和药水,比划了好几下也下不去手,最终放下了,看着他,“要不还是去一趟医务室吧!” “不用,”他笑了笑,“小伤,没那么娇气。”说完从她手里接过纱布,胡乱把血擦干净了,打算自己处理。 春和没给他棉签,拍了他手一下,让他老实点,低着头蘸了药水给他涂,然后洒了些药粉,把手臂的伤口包了纱布,末端撕开绑了个蝴蝶结。 “手法还挺娴熟。” “是啊!”春和点点头,“唯孰能尔!” 小时候经常受伤,爸爸都会让她自己处理,说人生路短,谁也不能仗着谁一辈子,早一点儿独立,早一点儿在这个世界上能有立足之地。 没想到,一语成谶! “其实你今天不用来的,”春和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吗?我只是在发疯。” 程景明点了点头,“那你看不出来吗?” “嗯?” 他眼睛里洇出笑意,“我在陪你发疯。” 他帮她把药箱收好塞进抽屉里,扯着她往外走,“好歹是新认的媳妇儿,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 走廊上都是人,春和被他牵着手,有一点的不自在,却没挣脱开,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他,“你和知夏应该很熟悉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替我出头,也是因为知夏吧?”不然,别的理由她也想不出来。 程景明扭头看着她,笑了笑,“一半是,一半不是。” 回到了教室,挨训的都已经回来,吵吵闹闹为了临行前的赌局在闹腾。 “我就说我们明哥会挂彩吧!” “那小白脸也挂了彩,卧槽啊,嫂子厉害,一拳下去,鼻血横流啊!这手法,绝了。” “嫂子挂彩了没?” “挂了吧!脸上好像有一点儿。” “……” 最后讨论到底是谁赢了,叽叽喳喳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一群糊涂蛋打算合伙买冰镇西瓜大家分着吃。 一起乐呵! 程景明进门的时候,一个个扭过头来嘲笑他,“哥,这蝴蝶结绑的有点儿骚啊!” “满足一下你们嫂子的少女心。”他一边回答,一边把春和塞进座位,然后从前排胖子那里拿了个镜子过来看脖子上的伤口。 挺深的,血把白色半袖都弄脏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叉着腰叫了声,“谁有多余的短袖,借我穿一会儿。” 一个男生扔过来一件黑色的,他拿在手上,问胖子要了肥皂,把衣服搭在肩膀上起了身。 胖子在身后问,“哥你洗衣服去啊!” 他“嗯”了一声。 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会洗吗?” 他伸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哪那么多屁话。” 春和也站起了身,叫了声,“程景明!” 他回头。 她说:“我帮你洗吧!”谢谢你今天帮我。 不过后半句她没说出口,他也没问原因,最后只笑了笑,“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追出去,跟着他,“怎么,怕我洗不干净?好歹我是个女生。” 他侧着头,好笑地把手臂上的蝴蝶结伸给她看,“我知道你是个女生。” 昭阳中学是半封闭式寄宿学校,学生公寓在教学区外,白天学生们是不能进公寓的,出入需要批条,所以衣服只能在教学楼洗,洗了以后也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晾着。 他最后也没让她帮他洗,去卫生间换了衣服,拿出来自己洗。 春和就坐在卫生间门口男女生公用的水池台上,看着他洗衣服,然后和他随便聊着。 “你相信知夏是台姐儿吗?”春和歪着头问他。 台姐儿是江县这边儿的说法,就是坐台女。 程景明搓洗着衣服,“你信吗?” 春和低下头,又抬起来,坚定地摇摇头,“不信!” “那就别管别人信不信,如果你觉得难过,就想方设法说服别人。”他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信。” “那件旗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春和想起来,那件旗袍的收件地址,写的是皇庭俱乐部332包厢。 程景明的手顿了一下,回说:“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春和挑了挑眉。 第10章 错话 他衣服洗到一半,春和才看见,他虎口处还有伤口,被水和洗衣液泡得久了,泛着白。 “不疼吗?”春和从洗手台上跳下来,“算了,我帮你洗吧!” 的确是疼的,被洗衣液水泡了半天,拇指几乎都要不会动了,他摇头笑了笑,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那就谢谢了。” 最后还是春和帮他洗了衣服,拧干,借了同学一个衣撑,挂在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上方。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衣服会轻轻晃着,净白的t恤,没有任何图案。春和有时候会扭头看着,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会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时候她暑假,马上就要升小学一年级了,妹妹比她小十个月,还在上幼儿园,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冗长,无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领尸体,她和妹妹还小,别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她开心地看着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却只哀伤地看着她和妹妹。 一个阿姨抱着她哭了,一个叔叔偷偷在抹眼泪,家里一老两小,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的。 可当时春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有长大后每次回忆的时候,那种浓重的哀伤才会隔着时间的烟尘滚滚而来。 原来死亡是那种感觉,失去的那一刻并没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经意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惊痛。 也会想起妹妹,想起分别那天,那时候祖母生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备受打击,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她主动请局里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领养自己的两个孙女。经过慎重考虑,有意愿帮忙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按照领养的相关规定,他们夫妇的条件却只能领养一个。 然后陆家夫妇适时的出现了,那天他们夫妻带着营养品和给两个小姑娘的礼物登了门。 春和犹记得他们说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们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着陆家夫妻给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别,但已有不好的预感。 后来春和养父母也来了,帮春和收拾了东西,临走的时候知夏拉着春和坐在门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们,替她擦掉眼泪:“姐你别哭,不然祖母也会哭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边跟她挥手,“姐,伯母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啦!” 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闪,那是第一次离别,与往后每一次的分别都没什么不同,春和却记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假,那时候陆家夫妻待知夏还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访,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陆家夫妻过来接知夏。 陆父背着知夏去主路上打车,路灯昏黄,几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轮廓,还有远处传来的陆母的声音,“你慢点儿,孩子胳膊都淋湿了。” 模糊地觉得那也是个幸福的场景。 春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儿温情,所以知夏后来才会对陆家夫妇那样不埋怨。 …… 春和回过神来,发现朱朱在上面讲英语课,大概闹着不教八班的革命历程失败了。 春和翻出书来凝神听着,胖子扭过头来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哟,嫂子学习挺认真啊!” 程景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然后安静了。 之后的几天过的都很安逸,上课听讲,下课写卷子,八班的人都不怎么理会春和,因为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陈淮似乎受伤挺严重,请假回了家。 闫警官没有再往学校来过,杜衡老师精神病又严重了,学校风言风语传的厉害。 程景明还是老样子,没事的时候就睡觉,好像永远都在困一样。 春和每天会去收发室问问有没有自己的快件,终于在周五的时候收到了。 半尺见方的箱子,母亲把这些年的信件都寄送了过来。 带回教室的时候,她跟程景明说:“知夏的信,你要看看吗?” “最后一封……是什么时候?”他问。 春和拆开箱子,从最上面拿出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递给他,“6月27日写的,我七月份才收到,因为忙着期末考,所以考试完才见到信,匆匆一读,觉得都是些琐碎的事就没太在意,隔了好久才回信,如果早知道是最后一封,我……”春和说不下去了,别过头,转了转眼珠,把眼泪转回去,“你要看看吗?没事,没有什么秘密。” 程景明点了点头,接过来,眉头微微蹙着,去看这几张单薄的纸笺。 春和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着。 姐姐: 见字如面。 明明上周才刚刚给你写过信,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想和你说说话。 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结婚的场景,姐夫的脸似乎还很清晰,只是那张脸我却没见过呢! 梦里你穿婚纱真是漂亮,好想亲眼看一次。 如果生了小宝宝,是该叫我姨妈吗? 哎呀,你要是在我面前,一定要骂我了,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真想看你结婚的样子呀,一定特别漂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男孩子吗?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今年刚刚搬来。是个成绩不太好的男生,不过了解后却让人觉得敬佩,哪天见面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 “后巷18号,和知夏家挨着吧?”春和坐下来,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一点儿不一样的表情,最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春和也没逼问,笑了笑,“你去替知夏领衣服那天,说了两句错话,第一句:‘请问沈家裁缝铺在哪儿?’,第二句:‘那女孩儿六月份的时候来这儿定的旗袍,原本说定两个月后来取,可她六月底就死了。’——知夏是七月份死的,而且知夏信上说,来定做旗袍的时候,是你跟着她一起来的,所以你不会不知道裁缝铺在哪儿吧?那天你来来回回在街上转了三趟,是找不到,还是在犹豫?” 程景明看着春和,目光深沉,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我可以不回答吗?” 春和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我随时等着。” “关于自杀的事,我知道的也并不会比你多,而其他的事,我无可奉告。” 周五下午五点四十分,昭阳中学全部离校,这学年学校改了规定,高一到高三正常过周末。 有些学生猜是因为陆知夏的缘故,学校害怕有学生从艺术大楼翻墙外出造成事故。 不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倒是都挺开心。 春和出校门的时候,校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都是来接学生的,十六七岁的少男和少女,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混迹在人群中,看见父母的时候,脸上会扬起一瞬的笑意,父母会摸着孩子的脑袋,低声问着,“饿不饿?”或者,“功课紧张吗?要好好读书啊!” 叛逆期还没完全度过的少年会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哎呀,烦不烦?” 春和混在这些人当中,会不自觉地想起知夏,以往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吗?会是谁来接?会不会关心她饿不饿,累不累? 或许是自己走着回家去。 春和走出人群,沿着往后巷去的小道走,左手边的方向是条人工河,常年被排放污水,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来。右手边是永明路街道上商铺的后门处,好几家都是饭店,未处理的鱼虾摆放在台阶上,渗出的水淌的路面到处都是。 知夏会走这里吗?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后巷的路口,春和望着略显破旧的街道,顿时觉得难过的很,她没有进去,转了个方向,往北城区派出所走去。 约了闫警官在派出所见面。 春和把信都交给他,“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都在这里。” 闫东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春和垂了下脑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会的。” “我……能看看发现知夏尸体时候,现场的照片吗?有吗?” 闫东蹙了下眉,“还是别看了!” “拜托了,东子哥,让我看一眼,我能承受得住。”春和低着头,“我见她最后一面还是过年的时候,我连她死的时候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都不知道。” 闫东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点了头。 第11章 下雨了 闫东把陆知夏自杀调查报告拿给春和看,她坐在那里一页一页翻着。 里面附有所有的照片资料——知夏被发现时候的现场照片、衣服、随身物品,还有周围可疑的脚印和杂物。 那具尸体春和一点儿也不想去形容,看一眼都觉得五脏六腑翻滚着疼。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雪纺连衣裙,腰间有两个斜着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知夏的学生证,一张购物小票,还有几张零钱。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买了一盒牛奶,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总消费33.50元,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查了附近的监控,确实在7月6日这天,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当然是有的,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递给她,“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他蹙着眉头,“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陪着她。”春和把伞递给躲雨的他,“她其实很孤独,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 程景明没有接伞,只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春和把伞塞给他,“你带走吧!我想清醒一下。” 程景明皱眉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管的话,可能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他说:“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后巷18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最后点了头。 第12章 留宿 春和胳膊不够长,举着伞的时候甚至需要微微踮着脚,他只好接过来,顺势揽了她的肩膀,以免她被雨淋。这样的姿势有些让人脸红,春和尴尬地挠了挠头。 但是在程景明眼里,她不过还是一个孩子罢了。 两个人沿着巷子往里走,后巷18号,很快就到了。 铁门生着斑驳的锈迹,他推开的时候,春和止住了脚,“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再见!” 他扭过头看她,一双眼漆黑而深邃,“衣服都湿了,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春和摇摇头,“没事,不用,谢谢你。”这样冒失地闯进别人家,春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却直接扯着她走了进去,“放心,我家没人。” ……不过,这应该放心吗? 春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就被他扯着进了院子,院子很小,只摆了一个单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到两步就是客厅,春和跟着进去的时候,发觉里面空的很,是那种一个客厅连着洗手间卧室和厨房的老式民房,客厅里只有一套木质的硬板沙发,上面铺着凉席一样的垫子,墙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上世纪末的大头电视机,屏幕很小。 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圆形的地毯,上面摆着两本书,春和扫了眼封面,一本是英文原着——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另一本也是英文,但她没看懂。 这家里显出一些冷清和死寂来,比旅店更没有人味儿,春和不禁有些惊讶,“你……爸妈呢?” “没了,我一个人过。”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往水壶里灌了些冷水,插上电开始烧,然后往洗手间走去,拿出一条毛巾来,走到她身边,“这个是新的,擦擦头发吧!” 春和还有些惊讶他竟然一个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一直一个人?” 他“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家里没有吹风机,程景明出门去邻居家里借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消息,“雨势太大,条口巷那边被水淹了,公交都停运了。”说完补充了一句,“出租车估计也过不去,你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况。” 江县是个小城市,城市建设本就不好,刮风下雨就出状况,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经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风雨如晦,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难停。 他说:“实在回不去的话,就先住这儿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摇摇头,又不熟悉,她跟着来家里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语气坦荡,“不然我帮你在附近定个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过,隔壁放个屁都能隔着墙穿透过来,睡起来何止是一个提心吊胆能够形容的。 …… 商量来商量去,雨越发大了,天越发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这里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春和觉得有些新奇,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有一种明确的印象,而且大多时候是很准的,但是像程景明这种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种印象,却感觉哪一种都不像他。 唯一一点儿直觉就是,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并没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机,给祖母打电话,交代自己今晚因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吗?”祖母担心地问她。 春和“嗯”了声,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说:“我住在我同学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电话,水壶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给她,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是井水,水质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颗糖去去味道。” 春和点点头,垂首看那颗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点忐忑涌上心头——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学家过夜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总觉得这样不像话。 晚上吃的饭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和挂面,回来煮了鸡蛋面给她。 下面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不太会做饭,凑合着吃吧!”他说。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谦虚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厉害的。” 两个人相对坐在饭桌前,春和饿久了,觉得这碗面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想起他一个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饭,顿时觉得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钱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个人生活的话,也太艰难了些。 吃完饭春和去洗碗,站在厨房里,透过对面的窗子,能越过矮墙,看见对面人家院子的一角,那里种着青菜,大概太久没人采摘,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后巷16号,知夏养父母的家。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春和一直出神,似乎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脑子里一片乱,混沌着,辨不清头绪。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春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低头撸猫的程景明——是那只在宠物之家跳进他怀里的流浪猫。 毛色纯黑,一双黄瞳深沉而诡秘,喵喵叫的声音都透着莫测感。 他没听清,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春和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睡在地毯上,厚厚的地毯,放上一个柔软的抱枕当枕头,再加一条薄被,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但是春和霸占了卧室,总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睡外面吧!”她说。 他没答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根铁棍,放在她床头,不容置疑地笑着说,“防狼防盗!” 白炽灯下,他的脸一半明媚,一半阴在黑暗里,神情是惯有的散漫,但那散漫里又有点儿认真。 或许他看出了她的忐忑。 春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男生,心思也太细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顺便把卧室门替她锁上。 春和看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在一个不算太熟识的同学家借住了一宿,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电闪雷鸣,据说好几家的电路都烧了,赵钰涵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凌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外面的说话声闹醒。 “这电脑坏了可怎么办?怎么都打不开。”隔壁小超市的敏姨过来找表姨,“让涵涵过去帮忙瞅瞅吧!年轻人比我们懂。” 表姨和她寒暄着,“我们涵涵还没睡醒呢!小孩子瞌睡多,哪醒那么早,等一会儿吧!估计得个把小时,她醒了我就让她过去。” “哎哟,这可不好办,监控连着电脑呢!这要是看不见啊,我心里不踏实。” 监控…… 赵钰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起来了,踢上拖鞋就往外跑。 “敏姨,我帮你去看看吧!”说完扯着她就往佳佳乐去。 表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慌成那样做什么,把脸洗洗啊!” 她着急忙慌地回了句,“回来再洗。” 电脑没什么毛病,插头那儿接错了,赵钰涵帮她弄好了,盯着监控页面看了会儿,问说:“敏姨,你这监控留底吗?” “反正我没删过,也不知道能存多久。”敏姨高兴地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屏幕,“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学什么都快。” 赵钰涵说:“那……我能不能看一看还有没有七月初的监控?你不是说7月6那天看见知夏了吗?我想看一看监控里有没有她!” 敏姨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说,“说起知夏那闺女我都觉得难受,多好一姑娘啊,咋就想不开了。”她把电脑推给赵钰涵,“你随便看。” 右键调出菜单,输了用户名和密码,选择月份和日期。 幸运的是,硬盘内存够大,七月六日那天的监控录像还在。 赵钰涵手有些抖,忽然有些紧张,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过来看监控,说不定什么都没有。 但她就是想看。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只好根据敏姨的描述,大致去找,从八点钟的点开始看,到九点二十几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进门的知夏。 她穿一身白色雪纺的连衣裙,白色的方口布鞋,进门先和敏姨打了招呼,然后直奔最里面的架子,拿了牛奶和饼干,转了一圈又拿瓜子,一起抱着来结账。 她手机攥着一个半智能的大屏手机,据说那个手机是陆父捡来的,全家人都嫌弃太烂,最后留给了知夏。 收银台附近的探头离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见知夏的脸,还有脸上的表情,以及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赵钰涵还没来得及感伤,就看见手机响了,知夏慌张地把购物小票塞进口袋里,提着零食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电话。 赵钰涵把录像往回倒,倒到来电铃声响的时候。 暂停,放大。 在画质不甚清晰,但探头离的很近的情况下,勉强能看见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陈淮! 赵钰涵心头狂跳,自言自语地说,“知夏的死,真的和他有关吗?” 第13章 看不透 春和醒的很早,大约四点钟就睁开了眼,睡不着,无论闭上多久的眼,脑袋还是清醒的很。这毛病从知夏去世之后就有了,她自觉也并不是有多难过,就是莫名睡眠少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木质的床板发出行将就木般的吱呀声,估计一门之隔的程景明都能听见,春和觉得自己应该消停一会儿,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床上翻滚的第n个来回的时候,程景明敲响了门,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还是吵到他了,都说男孩子睡觉会更沉一点,没想到他却挺警醒。 “我没事,就是睡不着。”她回答,声音里带着些无奈。 在这样的早晨,这种对话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暧昧。 门外的他似乎是笑了,“睡不着出来吧!我陪你出去走走,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巷子那头的公园大概景色会不错,我们去瞧瞧。”他语气低着,近乎在在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都说后半夜,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怕和陆知夏有关。 春和“嗯”了声,从他的床上爬起来,那床铺有一点连绵阴雨造成的霉味儿,混着香皂水的味道,不算刺鼻,但是也不算太好闻,春和一整夜恍恍惚惚,都没注意,这会儿清醒了鼻子却灵光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整理了一下床铺,让它显得整齐一点。 推门出去的时候,程景明靠在门框上在抽烟,看见她出来,悄无声息地掐了,捻灭扔在垃圾桶里,他侧着头,细细的打量她,灯光半明半昧间,是她略带憔悴的脸,他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又想起知夏的身世,心一软,语气连带着也软了,问她,“出去走走?” 春和点点头,目光落在地毯上,被子胡乱地堆在上面,那本不知名的英文书是翻开的,放在枕头旁边,春和指着问他,“这是什么书?” “教父”。 春和由衷感叹,“你英文挺好啊!”一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学习应该是一塌糊涂的。 他说,“随便看看而已。”语气很是散漫。 春和弯腰把书拿起来,翻了两页,她对字母不是太敏感,写写卷子还行,看英文原着还是很吃力的,须得把所有单词转换成汉语再行组句理解,十分吃力。她把书放下了,“要不你接着睡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待会儿就直接回家去了。”吵醒他,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没答话,回身去换了鞋子,抓了一把零钱揣在口袋里,便抬步往外走,招呼她,“走吧!” 他这人…… 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散漫没有攻击性,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温和,但其实他这人做事是带着一点儿不由分说的强势的。 春和只好跟上去,走在他身后,平视的时候能看见他的背,宽阔而温厚,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挺拔和安全感。 “你今年……多大了?”春和凑上前问了一句。 他歪着头看她,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回答,“二十岁。” “二十?”她有些惊讶,高中生二十岁,年纪已经算很大了。 “嗯,”他点点头,但是没解释什么。 出门,沿着后巷往里走,清晨这时候路上并非很清静,上早工的工人们早已起了床,就着昏黄的路灯在路边油腻腻的早点摊吃着包子豆浆油条,程景明去就近的便利店买了口香糖和矿泉水,把口香糖递给她,“早上自来水管的水总是有股洗衣粉的味道,昨晚忘记存水了,先这样洗漱一下吧!”他把矿泉水拧开,示意她俯身,“人工自来水,洗洗脸。” 春和“哦”了声,往路边站了站,微微岔开双腿,弯着腰,伸手去接他倒出来的水,就这样洗了一把脸。 然后换他。 春和记得知夏说:“江县的街巷里弄,充斥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只是喜乐总是少的,哀怒倒是常有,从清早到夜幕,埋怨一切可埋怨的人事,但是我总觉得他们关注的点很奇怪,他们抱怨政府在巷子口种柳树兆头不好,抱怨店里的客人总是傲慢,却对切身的事无底线的将就,比如井水永远有股奇怪的像是洗衣粉的味道,早上的自来水总是腥的发臭,公共厕所脏到方圆百米都能闻到味道,好像大家都习以为常,觉得生活本该如此。姐,如果有一个人说他受不了后巷的脏乱,受不了糟糕的水质,受不了到处的吵闹声,那他不是外地人,就是个挣扎着向上的人。” 春和有些好奇,“你以前住在哪儿?知夏说你去年才搬过来。” “鹿港市区。”他回答,双手插在口袋,目光微微往上,看着远处,一步一步缓慢地走。 ——江县就隶属鹿港。 春和点点头,“我和爸爸以前也住在市区,我家在童话大街,那条街很出名,你去过吗?” 程景明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那儿的房子很漂亮。” “我也觉得很漂亮,像童话王国,有蘑菇房子,海盗船房子,长颈鹿楼,还有树屋,我家就住在一个树屋里,上去要爬一个很高的梯子。”春和回想着,至今觉得那里是她见过最梦幻的地方,“不过我后来再没有回去过,因为我爸爸死在那里。” 712抢劫案,发生在童话大街,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童话节,请了市文工团的人去表演,据说市里的领导也会去视察,每年的那天都很热闹,路边店里都在兜售小玩意儿,米奇面具、毛毛虫发夹、兔子头套、哈利波特的魔法棒、巫师的衣服、将军的披风,还有很多装扮用的东西,便宜,做工粗糙,但在那样的场景下,带着新奇和好玩,很多人都会买一大堆用来装扮自己,放眼望去,街上几乎没有一个正常人,什么都不装扮的人似乎才是奇怪的。 那天春和和知夏很想去,但是没有被允许,因为没有人带她们,爸爸要执行安保任务,她们只能去江县祖母那里。 那天有人持枪上街,因为玩具枪很多,进大街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去注意,机关枪扫射玻璃银行,负责安保的市局刑警为了保护民众,试图控制局面,但是不幸的是,那些人太丧心病狂,直接拿枪对准了警察们。 春和的爸爸阻拦了一个试图挟持文工团团长的暴徒,最后中了四枪,有一枪直接打在肝脏,一枪从心脏后方穿过去,大出血,没来得及叫救护车就不行了。 现场民众剧烈骚动,发生大规模踩踏,普通民众死亡三十九人,重伤七十七人,刑警死伤六人,是一起超大规模的社会事件,上级震怒,派了所有的警力去缉拿这些暴徒,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那天整条街都在玩装扮游戏,像一个大型的化装舞会,暴徒混迹在其中,很容易就销声匿迹。 那次案件成了悬案。玻璃银行是那年的童话大街扶持的创意项目,用以寄放贵重或者意义重大的物品。它有两种盈利方式,一种客户将自己最贵重或者最新奇的物品放在玻璃柜子里,供人参观,游客可以买票透过玻璃柜子参观里面的物品,并且投票,每个季度最受欢迎的物品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金,像一种展览会。一种是将不需要的物品寄放在这里,用来交易。 玻璃银行以安全着称,并且投入大量的资金在安全防护和保险上,但是712事件损失惨重,也失去了民众的信任,很快就破产了。 那次案件并没有侦破,所以也并不确定犯罪者的动机,但是因为暴徒最初攻击的是玻璃银行,并且抢走玻璃银行多件物品,最后将那次案件定性为抢劫案,称之为712抢劫案。 “失去亲人的滋味不好受。”他蹙着眉,想安慰她,但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春和点点头,“是不好受。” “所以接受不了知夏的死?”他问。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你做过一个噩梦,现在噩梦又重演了,而这噩梦明明可以避免的,你却亲手丢开了这机会,不仅仅是难过,还有懊悔。” “我明白。”他点头。 两个人沿着巷子走,走到头的时候,他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摇了摇头,说吃不下。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觉得她眉间的忧愁都快溢出来了,最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 “到了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塞进去,“今天晚一点儿时间回去,没问题吧?” 春和点点头,“没问题。” 他也钻进去,嘱咐司机,“一直往前开。” 最后车子在皇庭俱乐部门口停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但这个时间点,推门进去的时候,柜台前的人还是惊讶了一瞬,却是认识他的,“哟,明哥怎么这时候来?” 他漠着一张脸,没答话,只说:“老地方。” 柜台前的人冲着不远处招了招手,便有个穿着制服的小哥过来领,“明哥这边儿请。” 俱乐部弯弯绕绕,霓虹彩灯跑马似的在周围晃,晃得人头晕眼花,小哥轻车熟路走在前面,他似乎对程景明也很熟,路上还攀谈了几句,末了,快速地瞥了一眼春和,压低了声音,促狭地对程景明说,“明哥第一次带姑娘来啊,打算怎么玩?” 程景明心情似乎不大好,摸出一根烟点着,几近严肃地说,“别胡扯,朋友。” 那小哥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言道,“那要不要我叫两个姑娘过去,几个姐儿可是成天惦记着你呢!” “惦记我什么?”他的语气又恢复了散漫,“我可没钱付给她们。” “自然是惦记你的身子呢,几个姐儿打赌你那玩意儿一只手到底握不握的过来,讨论的气喘吁吁,差点儿就打起来了。不如明哥就了了她们心愿吧,免得她们成天惦记,至于钱?你就是白睡,她们也乐意呀!”小哥脸上的笑近乎谄媚。 “我啊,无福消受。”程景明笑着,倒是并没有觉得这话题有什么不妥似的。 春和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心惊胆战,总有种要被卖到窑子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掉头就跑,可又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控制住了脚步。 他发觉了,回身揽了她护在手边,侧头对那侍者说:“别讲了,你吓着她了,我们可是个清白姑娘。” 小哥看着程景明的动作,咧开嘴笑了,“还朋友呢,我可不信。” 三个人弯弯曲曲地绕进去,最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侍者说,“明哥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用领了。” 程景明推门的时候,小哥趴在春和耳边暧昧地讲了一句:“哪日量了明哥的尺寸,可记得要告诉我,我好打发姐儿们。” 程景明一脚踢开他,难得动了怒,“再乱说话我削了你。”然后揽着春和往里去,声音落在她耳边,“抱歉,这地方乱,你忍耐一会儿。” 春和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越发觉得看不透。 第14章 皇庭 自打程景明进了皇庭的门,陈淮就得了消息,他坐在床上,带着被搅扰好梦的愠怒,原本温雅的脸上透着说不出的戾气。 “他这时候来这里?”陈淮问。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刚刚领着程景明进去的年轻侍者,名字叫做阿奇。 阿奇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主子,内心有些忐忑,低着头,回答,“程景明已经近两个月没来了,今儿早上突然带了一个姑娘过来,像是来玩的,直接去了老地方。” “哦?”陈淮低喃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阿奇解释说:“还是老样子,我说再粗的话他都不在意,但是不赌也不嫖,一概用没钱来挡。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陈淮笑了笑,“带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年纪很小,估摸着跟您差不多大,看样子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有点儿怯。” 陈淮“哟”了声,“有点儿意思啊!” 阿奇“嗯”了声。 陈淮琢磨了一会儿,“不找姐儿,那既然带了姑娘,就让他快活快活呗。” “下点儿药?”阿奇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 陈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阿奇腼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三楼套房的门被关上了,阿奇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0332,皇庭332包厢,这地方一向是陈淮御用的场地。要说这老板的儿子有些意思,年纪小小,倒是把大人们那些腌臜玩意儿学了个遍,吃喝嫖赌抽,样样玩的精湛,偏偏还把他老子瞒的死死的,陈宏志至今都觉得儿子是个脾气性格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学习不太理想的儿子。 也是太过天真了些。 阿奇沉吟片刻,打算下楼去程景明待的地方,没走两步碰上一姐儿,阿奇认出是新来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年轻,就是性子拗了些,刚来的时候被修理的厉害,如今早已不是刚来的模样。她这会儿去的方向是332。 路过阿奇身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阿奇哥。” 阿奇也点点头,挑了下眉,“那位要你?” 姐儿“嗯”了声,微微蹙着眉,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抑或者两者都有。 阿奇走后,陈淮又躺回床上,暗暗琢磨着程景明这个人,凯哥总说让他盯着点这人,他怎么都觉得这人没什么可盯的,他看过他的档案,鹿港贫民窟里出来的老台姐儿的儿子,那破烂妈老早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他,在渣子窝似的贫民窟长大,磋磨到十几岁,长成了一个小混混,三天两头进监狱,那一片派出所的警察们都对他熟悉的很,后来得罪了人,才搬来江县,依旧住在破烂堆里。凯哥甚至还怀疑过那档案的真实性,多番查证,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破绽来,倒是惹得他也开始犯疑心病了,总觉得那小子有点儿问题。 后巷那垃圾地方,也只配住垃圾。像他那样的……垃圾,就算皮相好点儿,会打架点儿,人脉广点儿,也依旧是个垃圾。 呸,也值得他去盯。 说起后巷,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陆知夏,扎在垃圾堆里的一朵花。 可怜的,易碎的,被蹂搓也无能为力的,脆弱的花。 脆弱的东西,就该在温室里待着,若是不巧长在了外头,那就别怕暴风雨无情了。 他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因这片刻的遐思,心中升起一点儿躁动来。 这时门响了,年轻的姐儿进来,温顺地低着头,“陈小先生,你找我?” 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妖媚气。 “茉莉是吧?”陈淮把身子往上抽了抽,靠在那里,隔着卧室不甚明媚的灯光去看门口的女人。皇庭的姐儿们跟别处的没什么分别,都有个化名,这化名也都没什么新奇,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称呼。这是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前这个尤甚。 被唤作茉莉的女人点点头,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胸前,顺着低矮的衣领滑到胸口去。 陈淮眸色渐沉,唤她,“你过来!” 茉莉缓慢地往那边走去,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皇庭的人不怕陈宏志,但都怕陈淮,她也害怕,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就是害怕的腿肚子直转筋。 那短短的一节路,终于还是走到头了,陈淮的耐心像是早就用完了,一把把她扯过来,甩在床上,翻身上去,手顺着她的发丝到胸口,一把攥住了那柔软而坚挺的物什,揉弄了两下,低笑了声,“真是个好玩意儿!摸两下爷就硬了。” 他解了睡衣,露出裸着的身子,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傲物在她胸前扫了扫,像雄性生物惯常有的炫耀。 茉莉却狠狠地颤抖了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惹怒了他,他动作粗鲁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原本骑跨在她腰间的身子往上提,一直提到她嘴边,他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头往后挺,下巴抬起来。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茉莉悲哀地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东西伸进嘴里,慢慢变热,变得坚硬,像又烫又硬的火山石,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到喉咙深处,她想吐,可是得忍着。 “往里吞!”他说,然后粗鲁地动起来。 茉莉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恐惧像是魔咒紧裹着全身,如同刚进来皇庭时那样,屈辱,愤怒,还有无力。她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话,人是不能降低底线的,不然会一降再降,直至没有。所有的一切,从她进皇庭那一刻,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底线,早就没了。 “爽吗?”陈淮拍着她的脸。 茉莉睁开了眼,自己整张脸几乎都要埋在他的胯间,那姿势就像是奴隶张着嘴在接主子撒下的尿。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悲哀而好笑。 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摇尾乞怜的奴隶一样,试图讨人欢心。 主子却从不会觉得这样的忠心可贵,陈淮咧着嘴笑了,“真欠操!”他说着下流话,脸上是一种阴狠的快意,“那就接着吞吧!仔细舔。” - 春和跟着程景明进了一间门,那门推开之前,春和从来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的地方,门推开是一个小小的包厢,这包厢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歌厅里唱歌的小包厢,灯光晦暗,沙发柔软的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里面有一个男侍者,似乎也认识程景明,看见他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边地板裂开一个缝,露出向下延伸的木质走梯,程景明没有立刻拉着她往下走,先嘱咐了一句,“如果知道真相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交给我。” 他盯着她,再一次确认,“你想知道真相吗?” 春和对上那双眼,那双眼里带着一点儿深沉和坚定,莫名让人信服,春和心里并不确认他说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直觉和知夏有关。 他“嗯”了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下走去。 人下去之后,地板自动合上了,地下却更是别有乾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拐个弯,场地就大了起来,人声鼎沸间,春和看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赌。 “陆知夏的父亲以前经常在这里。”程景明将春和护在怀里,她小小的个子,被他紧紧揽着,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近的能听见他的心跳。 春和的脸发烫,可是不敢挣脱,这里看起来很乱,有衣衫褴褛的底层人,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赌桌前的贵客,他们带着保镖和点钞机,无声无息地杀伐着,若是碰巧有人输光了钱,自有穿着红白制服的皇庭员工为他们发放高利贷,这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春和紧紧地盯着这些人,只低声惊呼了句,“这是犯法的。” “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程景明给她解释。 有人撞了春和一样,看见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以为是新来的嫩姐儿,对着程景明说:“玩完儿了让给我怎么样?” 程景明瞥了那人一眼,只低声骂了句,“滚!”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冷,那人讪讪走了。 春和靠他更近了,像是溺水的人唯一拥有的一根稻草,只能死死地抓紧了。 穿过赌场是一个空地,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前坐了几个黑色紧身衣的高大男人在漫不经心地打纸牌。 “这些是打手,维持秩序的。这里的冲突,警察可解决不了。” 春和吞了口唾沫,点点头。 两个人继续往里走,里面则是一个一个的包间,“这里边是吸毒的人,更好笑的是,多数是青少年。” 程景明皱着眉头,不太确定自己带她来这里是对是错。 “没有人报警吗?”春和抬头看他,满脸吃惊。 程景明嗤的一声笑了,大约是笑她太傻,“这里有这里的生存法则。” 绕过小包间,再往里面则是一个像是斗兽场一样的四方台子,周围是看台,有人站在台子上,在表演什么,程景明捂了她的眼,“这是些台姐儿,玩的东西太下作,你别看了。” 春和“嗯”了声,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觉得像在梦里,不太真实。 这地方……黄、赌、毒,占全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他终于松开了捂着她眼的手,这地方在最深处,却没什么新奇的,是个台球厅,里面全是些少年,有些脸春和还能认出来,是昭阳中学的。 “哟,明哥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了。” “来来,明哥这边玩一会儿。” “这不是嫂子吗?嫂子好,嫂子好!”那人过来同春和握手,被程景明挡下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把爪子拿开,你嫂子的手是可以乱摸的?” 春和松了一口,手心里都是汗,只能佯装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 那人讪讪笑,“哥我错了!” 程景明倒是没再说什么,领了春和往旁边的沙发去,揽着她坐下来。 他说:“坐到我腿上来,亲密一点。” “什么?”春和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出去再和你解释。”他低声跟她说:“忍耐一下,嗯?” 第15章 抱抱你 忍耐,倒是谈不上,和他亲密一些,不会让她太难以接受,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罢了。 春和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慢吞吞地挪到他腿上去,他腿很长,也很结实,隔着单薄的布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微微发烫,春和的脸也慢慢变得烫起来。 他顺势揽了她的腰,春和就整个人趴在他胸前了,他胸前的肌肉也很结实,春和莫名想起那侍者说的尺寸问题,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十七岁,对性还很朦胧,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毫不在意,那侍者说着粗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一种坦然到无谓的表情,到底是经历太多?还是怎样?春和心猿意马的想着,觉得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都少了一些。 他真是个神奇的人,虽然整个人都透着地痞流氓的气息,却让春和觉出了一点儿名叫安全感的东西来。 他一只手护在她肩上,另一只手抬起来打了个响指,叫了一个侍者过来,“把凯哥请来坐坐。” “抱歉,凯哥今天没在。” “那就打电话,说程景明在这儿等着他。” “……明哥你稍等。” 他要了份水果拼盘,一口一口喂她吃,把她头发都散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挡住了那些窥伺的目光,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这里是陈宏志发家致富的地方,他三年前在江县开了上面的皇庭俱乐部,但是下面这个场子却存在几十年了,至于是谁在经手,不好说,总的来说,陈宏志也是个下线人,他上头还有人操弄他。” 春和不知他说这话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西瓜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进去,压不住燥乱的心。 “江县地下势力根深蒂固,发展了十多年,盘根错节,很难拆解开。你看见这个台球厅里面的人了吗?都是年轻人,青少年为主,多数是昭阳中学的人,每个学校都会有些小组织,男生拉帮结派是常事,昭阳尤甚,但是他的势力划分不是论谁拳头硬的,它要更复杂许多,和他们的父辈有关系。”程景明离春和很近,偶尔还会低头帮她捋捋头发,凑近说话的时候像在亲吻她脸颊,这样亲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儿小情侣在调情。和周围的男生们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分别就是程景明斯文许多,其他人更胆大放纵,春和余光扫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骑在男生身上的姐儿们,只靠着一件围在腰间的衣服遮挡着两人的结合,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嘤咛,都不带遮挡的。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这些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似的。他们大声讨论着性和女人,公然放黄色录像,边看边气喘吁吁,性子急的人直接搂着女人去了边上并不十分隔音的休息室,女人的喘息混着重金属乐的声响,营造出一种低俗的欢乐氛围。 春和直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那些被年纪不算大的男生们搂着去休息室的女人中,是不是曾经也有知夏一个,又或者那些搂着女人去休息室的男人中,是不是也有程景明一个? 前者如果是真的,她可能会疯,而如果后者是真的……不,直觉告诉她,程景明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念,就是觉得他不是那种把放纵当潇洒的幼稚的男生们。 “是他们欺负知夏吗?”春和低声问。 “算不上欺负,源头还得从陆知夏的养父说起。他那段时间欠了债,放贷的人扬言要剁了他一根手指头,他连利息总共要还十万,他们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怎么可能还得起,知夏的养母跟他闹了很久,最后恶向胆边生,把知夏算计进来抵债了。” “算计?怎么算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春和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快要把骨头捏碎了。 “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算计?”程景明的声音有些沉,压在春和心头,更是重若千钧。 “还有没有公道了?”春和几乎要喊出来。 程景明将春和推倒在沙发上,倾身过去,双手撑在她的身上,做出一副风流样子,挡住了她一脸快要爆发的怒意。他说,“公道自然是有的,但有时也可能会迟到。”他拿手去摸她的脸,“先别急,听我说完。” 春和胸口起伏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玩弄知夏的有很多个,我一会儿一一指给你看,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警察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去,若是没本事,那就当知夏的死是一种解脱——有时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高贵。”他目光锁在她身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过我劝你量力而行,这个悲剧不是一两个人造成的,知夏自己也清楚自己的遭遇,她从没埋怨过什么。但你若是把自己搭进去,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春和盯着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我吗?” 春和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怕!” “果然还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他笑了笑,搂着她,坐直了,依旧吃着水果,这次换春和去喂他。 演戏总要做全套了。 他低声说:“这里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而我是什么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把自己是什么人给忘了,所以不要再问了,嗯?” 春和点点头,趴在他脖颈,目光穿过他的后脑勺,能看见一群在跳舞的女人,她们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裤,半身吊带,胸和屁股被布料勾勒出漂亮而暧昧的弧度,扭臀摆腰的时候,会不经意的去蹭身边的男人……不,男孩们,做出挑逗暧昧的动作,那直白露骨的暗示,会让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发疯,继而血液往下半身去涌去,迫不及待地带着她们去赴一场云雨之约,或者在卫生间,逼仄的隔板间里,女人用自己柔软的腰肢和腿去攻陷男人,以获得不菲的报酬,或者在无人的角落,半遮半露间,也能解决一时之需,或者就在人群里,脸皮于她们来说早就是最奢侈的物品。 春和盯了许久,久到程景明都注意到了,他抱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扣了扣,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叹了口气,“我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为她作了解释,“这些女孩子有些是被骗来的,有些是被亲人卖来的,再或者是生活艰难,自己过来的,皇庭自有办法控制她们,上面的姐儿们还有人身自由权,可以自己选择接不接客,挣了钱可以随意去挥霍,但是下边儿这些,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她们伺候的对象主要是赌徒和瘾君子,那些人都是疯子,而这些年轻人,对她们来说算是很好的客人了。” 春和扯着唇角,露出一个无力的笑,“你不用自责带我来这里,知道黑才更能明白白,我不是那些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公主,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差。如果当初我被像知夏养父母那样的人领养,或者没有人领养我让我留在江县,或许被侮辱的人中也有我一个。我一直知道江县这地方很乱,却没想到乱成这样。” “落后会造成愚昧懦弱,而愚昧容易不相信法律,懦弱容易依附强权。没有法律就需要一套属于自己的准则,想要依附,自有人戴上王冠,坐地为王,有些人看透了这一点,亲自为愚昧的人制定了属于他们的法则,为懦弱的人创造了强权,然而这法则和强权并不能带给人幸福,等愚昧和懦弱的人们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就会渴求法律,依仗法律了,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来,没有人知道。”程景明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凯哥该来了。 他抱紧她,伏在她耳边说:“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做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高尚的有节操的人,少一个无知的人,能少很多麻烦。不能改变世界的时候,就先改变自己。毕竟再浓重的黑暗,一灯烛火就能驱散。” 春和从小最讨厌旁人说教,可是现在她特别想让他多说一些,好让她能在这样让人发寒的地方,能看得到一点儿光明。 春和歪头趴在他颈窝,“明哥,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下。” 他低声笑了笑,“如果你不觉得吃亏,随你。” 第16章 茉莉 秦泽凯过来的时候,春和正像一朵菟丝花一样缠绕在程景明身上,那柔若无骨的样子,看起来倒和那些姐儿们没什么不同了。以至于秦泽凯都以为程景明转性了,都开始玩儿女人了。 他四平八稳地在程景明对面坐下,唇角含着笑意,“没想到今儿个带了姑娘过来,也是稀奇!” “新交了女朋友,带来给凯哥掌掌眼。”他把春和从腿上抱下去,放在右手边,揉着她的手,低头说:“宝贝儿,叫凯哥!”那一股子的浪荡气,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像是个十足十的流氓地痞。 但是即便如此,春和也打心眼里相信,他只是个披着狼皮的羊。 春和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宽额头,四方脸,年纪比这里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要大一些,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留着整齐的口子胡,五官倒算端正,但是笑起来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春和轻声叫了声:“凯哥!” 秦泽凯点点头,毫不避讳地说,“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别中看不中用啊!女人啊,还是操起来爽实在些。”他笑着,那笑像是淬了毒,春和觉得喉咙发紧,后背发凉。 程景明依旧是散漫的表情,“凯哥还是嘴巴干净点儿的好,我这姑娘我平时连句脏话都不舍得说呢!”他笑着,却隐隐含了些冷意,无端端让人发寒。 秦泽凯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景明弟弟还是个情种。” “人间万象,什么都不值得奇怪啊,您说呢?” “是是是,不奇怪。今儿算我冒昧,给弟妹赔礼道歉了。”他冲着春和抱了抱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似在打量,又似的琢磨。 程景明笑了笑,倒是受下了,“我今儿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给媳妇儿讨个公道,也不知道凯哥给不给这个面子!” “你的面子,我秦泽凯自然是要给的,要什么公道,你说,我给弟妹做主。” “不知道凯哥,还记得陆知夏吗?” 秦泽凯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 皇庭332包厢这会儿一团乱,家庭医生赶来,看见陈淮阴沉的脸,顿时打了个寒颤。 “陈小先生,医生来了。”阿奇低声说着,看着陈淮那想要杀人的表情,在心底啧啧了两声。 原以为茉莉那种刺猬一样的女人,早就被磨平了刺,变得乖巧温顺了呢!没想到依旧是个烈性的。 ——她差点儿把陈淮那玩意儿给咬断。 血都咬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反正陈淮这会儿目光阴沉的很,如果手边有凶器,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医生抹了一把汗,凑过去,“小先生,您躺下让我看看?” 陈淮大概是想到自己要岔开腿给一个男人看自己那玩意儿,觉得难堪,刚刚平息的怒意又涌上来,抓起手边一个茶杯扔到了缩在墙边的茉莉身上。 茶水泼了她一身,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那里,身子在细细的抖着,她恨陈淮,恨不得生啖其肉,哪怕他这会儿发着怒,哪怕她可能很快就要遭到报复,可是她这会儿畅快的几乎要大笑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下医生和陈淮。 茉莉也被扔了出去,她依旧靠在墙脚,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自从进了皇庭,她就觉得自己连思考的意义都没有了,每天只要张开腿,或者张开嘴,就能好好地活一天,稍稍有些别的想法,就会挨打,或者被虐待。 她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人形工具。 “阿奇哥,”她忽然叫了声。 阿奇扭过头来看她,一瞬间觉得有些悲哀,于是叹了口气,蹲下身低声说,“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你这是疯了?” 茉莉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痛快,自打进了这里,我就没这么痛快过!”像个人一样,喜则笑,怒则骂,不必忍气吞声,不必受□□还要强颜欢笑。 她忍过,可是忍不了。 那就不必忍了,死了也就算了,她从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了,受够了。 “阿奇哥,你行行好,给我一把刀,让我现在痛快的死吧!” “我可不敢,”阿奇皱着眉,摇摇头,“你知道,那位最讨厌见血,所以连处女都不碰,我要是给拿把刀给你,他得剥了我。你待会儿说说好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会对她怎么样?怕是恨不得杀了她吧! 茉莉低着头,轻笑了声,“你忘了陆知夏了?” 阿奇猛地捂住她的嘴,“可不能乱说话。”说完又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帮,只是代价太大,他受不起。 在江县,在皇庭这地界,没有王法,陈家就是个土皇帝,不能惹。 医生很快出来,咬伤很严重,必须要去医院了,他在陈淮阴沉和痛苦的目光下拨了陈宏志的电话,十分难为情地把原委给讲了。 陈宏志在电话里大着嗓门嚎,完全不相信自己儿子和姐儿会有牵扯,医生也只能无奈听着,心想,知子莫若父,这话也不见得真。 陈淮被带走了,临走前强忍着疼得快昏过去的痛意,对身边人说:“把那女人扔下头去。” 那人应了声“是”。陈淮又说:“放到下头台子上。” 阿奇在后面愣了愣,下头的场子有个四方台子,跟斗兽场似的,姐儿们被脱光了扔在台子上的笼子里,供有钱人取乐,满足那些人的恶趣味。 进去的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茉莉被人拖走了。 - 赵钰涵把佳佳乐超市关于知夏的视频拷出来之后,慌乱地思考着,她应该把这视频交给警察,可是怎么交?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视频到底有没有用,她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怎么做,从小就习惯被安排的她,这时候觉得六神无主。 然后她想起了沈春和,想起她为了知夏和陈淮打架的事。 交给她? 她开始打电话,问朱朱春和的家庭住址。 电话那头的朱朱还未睡醒,嗡着声音问她,“有急事吗?” 赵钰涵吞了口唾沫,心慌慌地说,“老师,我好像找到知夏可能是他杀的证据了。”就算不是直接证据,也可以以被害人最后联系人的关系对陈淮进行调查了。 赵钰涵直觉,陈淮脱不了干系。 朱朱惊讶了片刻,问她,“什么证据?” “视频,老师,知夏死那天去过一次超市,买了东西,超市有个监控离收银台很近,所以能看清知夏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陈淮正好给她打了电话,监控上有。开学第一天警察来调查的时候,问过十三班的人,那时陈淮说的是完全不知情,他和陆知夏没有联系,他说谎,还有学校里的一些传言,我觉得他一定有问题。” 朱朱安抚她,“你先别急,我陪你去一趟派出所,把东西交给警察会更好一些。” 赵钰涵狠狠地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老师。” “你来一趟学校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 春和这时候正四肢冰凉地看着眼前名叫凯哥的人,那人阴沉地笑,“陆知夏可是被她母亲亲自带过来的,当时我还问她是不是想好了。自打皇庭开办以来,就没有下来的姐儿再上去的道理,后来要不是陈小先生执意带她上去,那姑娘早就被玩儿不行了,放了她走,她自个儿却自杀了,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程景明的脸上没了笑意,“可她不是姐儿。另外也别忘了,最初是谁怂恿陆母把女儿拿来抵债的,陈淮,是吗?骗一个小姑娘过来只是补习功课。选在这样的地方补习功课,本来就图谋不轨吧?具体的我不清楚,我等凯哥给我个说法。我女朋友轴,一直耿耿于怀妹妹的事,心里不痛快,床上都不尽兴,我不把这事解决了,她都不让我碰,迟早得憋死啊!”他皱着眉,一脸不耐。 秦泽凯倏忽笑了,“既然这样,兄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把玩儿了陆知夏的人都给你叫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那谢谢凯哥了。” 秦泽凯把监控记录复刻的光盘拿出来,“我就不讲故事了,事情经过你们自己看,弟妹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您说是吧?出出气就得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影响活着的人呢?” 程景明没说话,春和目光盯着电脑屏幕,画面有些暗,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认出来人。 然后她看见了知夏,坐在台球桌一旁,有些局促和害怕,她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书。 陈淮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几分钟后,陈淮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然后几个男生凑了过来。 ……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讲了,那几个男生都是十三班的,和陈淮关系不错,借着酒劲耍酒疯,把知夏…… 春和闭上了眼,攥着拳头,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王宇森,李龙,杜家祁,这三个人我给你叫来,是打是杀,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秦泽凯说。 春和忽然睁开了眼,扯着唇角笑,“不用了,我想通了,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妹妹是叫她养母害死的,这笔账得记她头上。” 秦泽凯愣了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弟妹说的是,聪明人。” 程景明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她在笑,那笑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出皇庭的时候,他低着头看她,“在琢磨什么?” “把这里一窝端了。”春和苍白地笑了笑,“你觉得成吗?” 程景明眉眼里洇出笑意,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傻丫头!” 他看见她手心掐出的血,攥着她的胳膊往药店去,“你倒是能忍得住气,将来是个人物。” “明哥……” “嗯?” “谢谢你啊!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祝你一切顺利。” 她低喃了句,“也祝我一切顺利。” - 周一开学那天,昭阳中学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十三班的陈淮没来学校,听说被人咬断了命根子,不举了。 第二件事,八班赵钰涵也死在七号楼,致命伤在头部,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致死,现场没有发现可疑脚印或者凶器,怀疑是自杀或者意外。 竟和陆知夏的死异乎寻常的相似。 第三件事,学校来了许多记者,那些记者是咬断陈淮命根子的那个女人鼓捣来的,据说是个叫茉莉的姐儿。 第17章 嫌疑人 周一早上,学生们进学校的时候, 警察就已经来了, 七号楼被黄线封锁,搜查科的人在现场采集证据,警察们聚在外面愁眉不展。 愁眉不展的原因, 倒不是这起案件有多棘手, 而是记者来的太快太多, 这会儿聚在黄线外, 手里的□□短棍都快杵到警察眼皮了。 ——“据我们了解,昭阳中学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故了,所以这是一起连环案件吗?” ——“凶手到底是谁,是否已经锁定嫌疑人?” ——“关于昭阳中学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对学生进行侵害的事是否是真的,请您回答一下!” …… 是的,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对学生进行侵害,这条爆料新闻由茉莉发到网络上,很快引起了几个大的媒体的关注,纷纷派了记者过来, 试图追求真相, 将黑暗曝光在眼光下。 赵钰涵的事就这样进了公众眼皮底下,江县民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在短时间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伴随着,陆知夏死亡的前因后果也受到了颇多猜测。两件事合在一起, 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警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关于陆知夏那件事, 是以自杀结案,虽然随后后来市里派了闫东等一行人下来调查,但是他们几乎没有放在心上,陆知夏没有背景,也没有十分亲近的亲人,案子没什么太大的疑点,就连养母都承认自杀了,再怎么着也翻不了案。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赵钰涵的事,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死亡方式,如果这不是迫害,就是刻意模仿。而被记者盯上,无论事实是哪一种都不太妙。 更可怕的是,记者竟比警察更先得到线索,这几乎是在打他们的脸,被舆论逼迫向来不是一件好事。 上头震怒,命令尽快彻查这件事。 是不是连环案件不好说,毕竟才两起,他们只希望这只是一次巧合。 赵钰涵的表姨和表姨夫赶来,表姨今年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多岁,遇上这样的事差点要崩溃,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揪着丈夫的胳膊,一遍一遍说:“天呐,这让我怎么跟表姐交代啊!” 警察把她拦在外头,嘱咐她先冷静。 记者已经围了上去,问她赵钰涵死之前是否有反常行为。 表姨已经无法思考,过了好久才找回表达能力,跟警察和记者说:“我们涵涵是周六不见的,那天早上她去帮邻居修理电脑,据说是看见了监控记录里有知夏,要把视频交给警方,然后打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之后一直没回来,她一直都在亲戚家轮着住,周末有时会去别的亲戚家玩儿两天,我和他表姨夫就没在意。”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表姐把女儿托付给她,孩子却变成了这样,她要怎么交代? “知道她和谁打了电话吗?” “好像有听见她叫老师,说是查谁的家庭住址,应该是她们班主任吧!我们涵涵胆子小,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一般只存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她走的时候有带手机吗?” “有。” “什么样的手机” “白色,带一个星星吊坠。是她妈妈给她买的,说是方便联系。” “那这两天你们就没有联系过她吗?” 说起这个,表姨又哭起来,满脸痛苦和自责,“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打个电话确认她在谁家的。” 询问的警察抿了抿唇,有人在旁边提醒,“现场没有发现手机。” 没多久,前去后巷调查的警察打过来电话,“我们找到了陆知夏死那天超市的视频,买的东西和尸体口袋发现的小票一致,唯一有点儿可疑的是,陆知夏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陈淮,陈宏志的儿子。” “你说……陆知夏那天带了手机?” 那人恍然大悟,“对,可是陆知夏尸体身边没有发现手机。” 没发现手机有三种可能,一是被死者生前扔掉,二是死者死后被路人发现带走,三是那手机不能被警察发现,所以被犯罪嫌疑人处理掉。 这三种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赵钰涵身边也没有手机,这就有点儿巧合了。 似乎他杀比自杀更合理一些。 最后警方决定陆知夏和赵钰涵死亡案件联合调查,暂时以他杀为突破口入手。 这样看来,案子的确有些棘手了。 - 春和站在黄线外,隔着铁网远远地能看见搜查科穿着隔离服在废弃的艺术大楼晃,身边来来往往的警察和记者不断说着“赵钰涵”“死亡”这样的字眼,让她有些缓不过来神。 明明没多久之前,那个怯懦胆小的小姑娘还攥着拳头骂她不配当姐姐呢! 怎么就死了。 总觉得这像是假的,但想到那天在皇庭俱乐部“地下城”看到的场景,春和只觉得浑身发凉。 江县这地方,太过可怕了。 程景明找过来,连抱带拖把她弄走了,“别看了!” “为什么死了呢!”春和看着他,眼睛里都是血丝,“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程景明蹙了眉,“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春和垂下眼睑,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是她真的害怕极了。 她瘫在地上,只觉得腿软,走不动路。 程景明蹲下身,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若是以往,他这样抱着春和进教室,大家可能要集体调侃他了,但是今天没有人说笑,教室里难得的安静,有一种压抑的肃穆。 赵钰涵是全班最不起眼的女生,如果她哪天请假一周没来上课,估计都没人会发现。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生,她的死亡还是让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切身的痛。 生命无常。 - 朱朱第一个接受调查,她把通话记录翻出来给警察看,陈述说:“那天赵钰涵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很早,我还没有睡醒,就听见她问我要沈春和的家庭住址,我就问她怎么了,她说找到了陆知夏可能他杀的证据,是个视频,她想把视频交给知夏的姐姐,但是我觉得还是交给警察比较好,而且学生的家庭住址登记表不在我手边,就叫她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我和她一起去一趟派出所,把东西交给警察。” “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朱朱摇了摇头,“我没有见到她,在学校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打她电话关机,以为她临时有急事,就回去了。第二天我有事去了一趟市区,就没再联系过她。” “周六从学校回来之后你去了哪里?一直到晚上,所有的行程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就在家里。” “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 “有人能证明吗?” 朱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租的民居,附近没有监控,我老家不在这边,工作的时候才租了房子住,所以也没有熟识的人,所以……可能没有人能证明。”朱朱惨白着脸,看起来十分害怕。 这样一个年轻柔弱的女老师,看起来也不会是个能对学生痛下杀手的人,但是还不能排除嫌疑。 “再仔细想一下,你几点到的这边,之后又是几点回去的,回去都经过哪里,是否去了其他地方,哪怕是去超市买瓶水都可以说!” 朱朱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细微地发着抖,嘴唇也在抖,每说一句话都要狠狠地吞咽一口唾沫。作为重大嫌疑人,她瘦小的身躯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警察蹙了眉,“你先休息一会儿,仔细想一想……” 然后是漫长的拉锯战一样的询问,最后拼出了大约的轮廓。 但依旧没有不在场证据。 听完询问的周奇吩咐,“上午八点到十点,把学校门口走永明路到城关村的这条路上的监控调出来查,白色奥迪,车牌号鹿yc342。” 无奈周围都是监控盲区,昭阳中学位于东城,紧挨城关,边上都是村镇,商铺大多都是小本生意,除了少部分超市和饭店,几乎没有监控可以去查。 那天朱朱走的是小路,只有两个交叉路口拍到了她车的影子。 分别是七点钟和九点钟,来回两次。 和她说的相差无几。 但中间有大片的盲区,学校门口也是盲区,她说在校门口等,可是学校是从进门才开始有监控,所以校门口也是个盲区。 “排除不了嫌疑,但也没有线索。”周奇有些烦躁的抽着烟,问闫东,“闫组长,你来调查陆知夏是说和走私案有关,那赵钰涵呢?也和走私案有关吗?” 闫东摇摇头,“不好说,有点儿蹊跷。如果是他杀,那凶手的动机是什么?那天她是为了交视频给警方,可是如果要销毁视频,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去超市查也能查到。” “那走私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走私案。” 闫东想了想,最后告诉了他,“毒品走私。” “和陆知夏有什么关系?” “有人匿名寄过来一个u盘,里面是个视频,有人非法私自大面积种植罂粟,视频里是种植基地,最近市面上流通一种提纯度很高的新型毒品,量很大,一直查不到来源,海关那边几乎严防死守,不知道怎么进来的,那个视频正好给专案组一个新的思路,或许国内有加工提炼基地。视频里面涉及几个人,陆知夏露了半张脸。” 本来关注重点在确认视频中的地址具体在哪里,但是碰巧的是,他认识陆知夏。 “怎么可能?”周奇完全不相信,“前几年才大力打击过毒贩,大面积的罂粟种植基地,怎么可能存在?” “不知道,视频不是合成,但是我们至今也没有找到那个地方。” 发现陆知夏之后,专案组几乎把江县都扫描了个遍,但是没有找到能大面积种植罂粟的地方。 本来以为陆知夏会是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那时候就死了。 - 昭阳中学是寄宿制学校,但是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申请走读,领一个走读证,然后就可以自由出入学校。 程景明就是走读生,以前总有人调侃,说他白天总瞌睡,是不是晚上没干好事。 他总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家都以为他默认,上课从不吵他。 周一这天,春和也申请了走读,以祖母年纪大,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为由。 放学的时候她跟着程景明一起走,他单肩挎了一个书包,个子很高,但背依旧挺拔。步调很散漫,路过的人笑着打招呼,“明哥,带嫂子回家啊!” 然后他扭过头,看见跟在身后的她。 春和不再躲他身后打量他,上前两步,和他并排,问了句,“你去哪?” 他没看她,手插在口袋,吊儿郎当地说,“吃喝玩乐嫖,我能有什么事?” 春和咧着嘴笑,“带上我吧!我和你一起。” 他挑了挑眉。 春和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别闹,回家去。” 春和皱了皱眉,“那件旗袍的花样图我看了,是知夏自己画的,那个金雀啄日图。” 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问了祖母,她说不认识你,没见你去过。知夏那天来做旗袍的时候是跟了一个男人,但不是你。可知夏信上说那天是带你去的,她为什么撒谎?那天我质疑你不可能找不到沈家裁缝铺,你也没反驳我。” 他静默片刻,“好好学习,其他的你不要管,也管不了。” “你能管吗?”春和说:“让我帮你好不好,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程景明停住了脚,转身,和她面对面站着,俯身看她,目光严肃又冷淡,“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会,我就是个混混,带你去皇庭告诉你事实,完全是出于可怜,你未免也想太多了。” 春和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扔了一句“别跟着我”转身离开,她才回过神来,低喃了句,“那不是事实。” 他这人……时好时坏,到底哪句话才是真心,她看不太懂。 他出门叫了辆出租走了,春和愣了片刻,也叫了辆出租,跟上去了。 - 警察局里,坏消息一个连一个,超市里那个视频,还未复制拷贝,超市突然断电,前去调查的两名警察去查看电路,一个疯子进来便利店,嘴里嚷嚷着什么,然后一把把电脑砸在地上,拿脚疯狂去踩。 硬盘损坏,无法修复,监控记录丢失。 经查证,该精神病患者是后巷一名寡母的儿子,从小就有智力障碍,没有经过治疗,发疯是常事,经常发生砸人东西,路上拦人的事,附近的人都知道。 而且是个哑巴,所以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意外,就无从查证了。 视频资料丢失,第一个证据损失。 警方好不容易联系上了茉莉,她从皇庭逃出来之后,躲在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小旅馆,然后用旅店的网络发布了数张照片和文字描述,声称学校老师勾结娱乐场所,集体侵害女同学。 之后害怕被皇庭的人捉住,主动联系了警方,说自己不敢出去,出去就会没命,警方表示会即刻前往,但是赶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据旅店老板说是被父母带走了,送往城关精神病院。 警察又赶往精神病院,茉莉的父亲几乎跪下来道歉,说他女儿只是病情发作胡言乱语,请警察不要追究,并保证以后会好好看管她。她的母亲则挡着门不许警察进,又哭又闹要警察别逼她女儿。 断断续续的交谈中,警察只了解到,茉莉在皇庭当姐儿,很早之前就有精神分裂症,主要表现是被害妄想,受过治疗,好了,但是最近受刺激,又发了病。 而受刺激原因,是和陈淮在上床过程中,不甚咬伤了陈淮,导致陈淮发脾气。 查看了病历,的确在一年前有过就诊记录。 一个精神病人,她的证词自然是不能采用的,所以这条线也断了。 至于老师集体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学生是真是假,具体情况是什么,没头没尾的,几张照片模糊不清,文字描述的人还有精神疾病,真实性也有待考察,很难入手调查。 还有一个嫌疑很大的人。 ——陈淮! 很多事情都和他有关,茉莉和他,陆知夏和他。 赵钰涵的死,也很可能是发现他在陆知夏死那天和陆知夏通过电话而导致的。 但是把陈淮召唤到警局之后,他什么都不说,声称一切情况委托律师来谈。 这是个合理要求,但还是让一帮警察觉得光火。 这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年能拥有的从容和镇定。 很可疑,但依旧没有陈淮作案的证据,而且他有不在场证明,赵钰涵死那天,他一直在医院待着。 陆知夏死那天,他也有不在场证明,并且否认自己有联系过陆知夏。 嫌疑人朱朱,无法排除作案嫌疑,有作案时间,但是没有作案动机。 嫌疑人陈淮,无法排除作案嫌疑,也有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作案时间。 如果是他杀,杀害赵钰涵,不太可能是这两个人。 而且重要的是,警察想不明白,杀害赵钰涵,究竟是在试图隐瞒什么? - 春和跟着程景明,发现他竟然去的是城关精神病院。 他在医院门口买了水果篮。 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春和,蹙着眉看她,“你怎么过来了?”然后揪着她到马路边,拦了辆出租,塞给司机两百块钱,“送她到和平街,不到目的地别让她下来。” 春和拍着车窗问他,“你去看杜衡老师吗?” 他没回答。 - 第二天,茉莉失踪了。 而最后见她的人,是程景明。 第18章 原因 程景明被带走去了派出所接受询问,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春和感到一阵莫名的焦急, 放学的时候她联系了闫东, 那天交信件的时候留了他的电话号,没想到这时候派上用场。 闫东说:“你给的信件里,陆知夏有很多次提到程景明, 而且定做旗袍的时候, 程景明跟着陆知夏去了裁缝铺, 我们向他索要那件旗袍, 他拒绝交出来。” “所以呢?”春和有些不明白。 闫东沉默片刻,“我们怀疑他隐瞒重要事情,在他交代清楚之前,暂时不会放他回去。” “不是的,”春和解释,“虽然知夏提到程景明,但是那天和知夏一起去的人不是程景明,而是另有其人,这个我祖母可以作证。那件旗袍就是普通的旗袍, 制作全过程知夏都没有碰过,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一件破旗袍。” 闫东没有回答,而是转言问她, “你还记得你生父的死因吗?” 春和陡然一愣,屏住了呼吸, “不是意外吗?” “是意外, 也不算, 那天在童话大街,你父亲领着刑侦队的人和特警在那边,明面上是做安保任务,但是暗地里在调查玻璃银行,那天玻璃银行有个明清古董拍卖展,我们接到线报,里面藏有大量毒品,犯罪分子企图运用拍卖的形式,趁着人流量高峰,分散把毒品运出去。”闫东回想起那时候,他刚进警局,还没有见过太大的场面,那次□□,死伤太过严重,恍惚让人觉得那是战争年代,枪林弹雨,混着普通民众的血泪和惨叫。 “我们布下大量的警力便衣把玻璃银行包围,企图通过一跟一的方式摸到毒贩老巢并摧毁,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混进来一帮持枪攻击玻璃银行的人,你父亲不得不带着人去抵抗,后来控制不住局面,便衣警察们也全部暴露,那批毒品还是被顺利运出去了。”更让人惊讶的是,“玻璃银行地下是个毒品加工基地,上面偌大的玻璃银行,甚至是政府扶持产业,只是为了给下面作掩护,我们缴获了整批的机器和原料,但是没抓到一个人。” 春和彻底愣在原地,这些她一点都不知道。 “你父亲追查那条线追查了许久,到死也没能把毒枭抓到手,甚至还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卧底,就是传消息玻璃银行有问题的人,因为那件事暴露了身份,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闫东的声音越来越沉,“那名卧底才三十岁出头,调来鹿港没多久,因为是生面孔,所以被派去卧底工作,他死的时候,他的儿子才刚过完十三岁生日。” 春和喉咙一梗,家破人亡,再没有比她更能深刻体会了。 “712抢劫案损失了数名刑警,甚至舆论也跟进了,媒体大肆报道,民众大范围抨击鹿港的警察无作为,我们一边面对着失去同伴的痛苦,一边面对着群众的怒骂,恨不得手撕毒贩,可是我们毫无头绪。”闫东的声音里含着难以言说的沉痛,“对于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来说,这件事是永远梗在心口的一根刺,一天不破案,疼痛就永远在。所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你能明白吗?” “所以你从市里下来,是因为那个案子吗?”春和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发现了线索?和知夏有关?” “是,但具体细节和你讲了也没有什么用。你安心学习,别的不用管。”闫东嘱咐她,“好好陪陪你祖母,当面你父亲死,对她的打击最大。现在知夏又……”他的话顿在这里,再无下文。 春和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可所有的念头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最后只化成一个沉重的“嗯”。 闫东说:“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警察,他为了调查那个案子,死之前甚至数夜未合眼,我想她这辈子遗憾的就是你和知夏,希望你能原谅他,也保护好自己。别再掺和这件事。” - 这天昭阳中学格外热闹,晚饭的时候,学生们的讨论的热烈程度几乎可以掀翻整座教学楼了,每天限时一个小时上网时间的绿□□吧里今天更是爆满,寄宿生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唯一能接触外界的这一个小时,每个人都特别珍惜,不肯浪费一秒。 可今天所有人却都集体把目光放到了新闻页面上。 昭阳中学在记者们天马行空的猜测和想象力下飞一般的蹿红,卫视的新闻频道甚至对其专门做了专题报导,公众更是呼声不断,要求有关部门彻查这件事,而且大家似乎对赵钰涵的死并不关心,大家关心的是老师勾结娱乐场所集体侵害女同学的事,如果这事是真的,就是一起十分恶劣的社会事件。 在所有人眼里,学校是一片净土,老师更是传道授业万分神圣的工作,如果连这些人都变得丑陋不堪,那还有什么值得相信。 新媒体的快速发展,把信息加速化呈现到人们面前,而一些坏的消息,也飞速传播。 有时候会觉得,世界变得越来越黑暗肮脏,其实这世界一直这样,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在潜滋暗长。 不过是曝光增加了,就好像那些不堪都多了起来。 而这样的曝光,有时候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 学生在叽叽喳喳的讨论,所有的老师被他们翻来覆去的琢磨,偶尔想起哪个老师有对女同学暧昧的行为,大家就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更多的人附和,把老师每句话每个动作,甚至每个表情都拿出来解析。 一瞬间人心惶惶。 - “你听说了吗?昭阳中学那件事!”街上卖菜的小贩都在讨论。 俯身挑选胡萝卜的中年女人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女儿还在那边上学呢,我这都快吓死了!” “可不是嘛!现在的老师们都坏良心啦!” …… 春和沿着条巷口往里走,穿过路边菜贩和水果贩的摊子,听着那些无比离谱的讨论,觉得心里的慌乱像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地冲刷上岸。 他想起爸爸,那是很遥远的记忆,她记事算早,五六岁的事都能记得清楚,可是如今十一年过去了,再清晰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被收养之后,跟着养父母辗转各个城市,数次搬家让唯一一张生父的相片丢失,到如今,她甚至都渐渐忘记了父亲的样貌,明明觉得自己应该清晰的记得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只依稀记得父亲给他的那种感觉,个子很高,健硕,沉默,内敛,眼神凌厉,穿上警服的样子特别英俊。 也只记得这些零碎的感觉了。 至于他办过什么案子,有过多惊险的经历,他是不会在家里说的,回到家,脱了那身制服,他就是个仁慈的父亲,温顺的儿子,或许也是个稳重的丈夫,但是他的妻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妻子是个很浪漫的女人,是那种会在结婚纪念日那天花费一整天去做一顿晚餐的人,但是沈正锋不是个浪漫的丈夫,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罪犯身上,为了抓一个犯罪分子,可以彻夜不眠,在任务紧急的时候,几乎住在警局,家都回不了。 他的妻子生下春和的时候,他正在跨国交涉,于是错过了春和的出生,他的妻子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夫妻关系,等他回来就提出了离婚,据说那时候月子还没做完,沈正锋希望她养好身体再考虑,但是她心意已决,一刻也不能等。 他们注册离婚了,一个沉默承受,一个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拍两散。 浪漫的女人狠起心的时候也可以铁石心肠,她把未满月的女儿留给了他,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和另一个男人注册结婚,结婚后没多久就又怀孕。 小时候春和几乎都没见过亲生母亲,爸爸偶尔会给她看照片,告诉她哪个是妈妈,他从没埋怨过妻子,并且深切地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妻子。 所以后来才会把知夏抱回家吧! 这样一个男人,春和觉得全天下再没有这样一个男人了。 但是她现在已经快要忘了他了。 谁又能记得谁多久? 十一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那个为了民众安危拿身体堵抢眼的警察,他也才三十多岁,上有寡母,下有两个堪堪六岁的女儿。 谁还记得他?连他的女儿都快要忘记他啦! 春和一直走,路过赵钰涵表姨家的早点铺子,紧闭的门窗似乎都带着哀戚的意味。 然后路过佳佳乐超市,老板娘在骂着砸了她电脑的疯子,她已经骂了一整天了,可是一整天也不能平息怒意,春和觉得这样其实挺好,诸事无大碍的时候,人们才会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耿耿于怀。 路过后巷18号的时候,春和站在门口停顿了许久,眼前似乎有个少年,为她打开那扇斑斑锈迹的门,告诉她:“衣服都湿了,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那人个子很高,脊背挺直,说话做事透着股散漫,眉眼里却有种深沉的严肃。 春和喜欢看人,尤其喜欢看他。 因为看不明白。 春和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隔壁的门都开了。 知夏的养母带着儿子出来,骂骂咧咧地说:“就知道吃冰激凌,把这固执劲儿用到学习上,你也不至于门门不及格了。”她揪着儿子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说完犹觉得不解气,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没出息!” 春和盯着她看,忽然发现自己连愤怒都没了力气,这样的人,浑浑噩噩活一辈子,不懂得什么是爱,也不懂得什么是恨,整日骂骂咧咧,喜欢的人也骂,不喜欢的也骂,活到最后也活不明白究竟活着是为什么。 让她去死,毫无意义,而她活着,似乎也没有意义。 她从春和眼前走过去,忽然又扭过头,似乎这才认出来春和,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春和侧了身子,和她面对面站着,连阿姨都叫不出口,只叫她名字,“蒋丽!” 蒋丽看着她,攥着儿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小男孩哇哇大哭起来,“贱人,疼死了!” 她回过神,用另一只去打他屁股,“骂谁贱人呢!畜生。” 春和不知道,知夏每天面对这样的场面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反正她觉得很累,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恶心。 蒋丽匆匆留下一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就要拉着儿子离开。 春和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些事情,请你如实如实回答。” 蒋丽顿住脚,愣了愣,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塞到儿子手里,“自己去买,然后去你林叔家玩一会儿。” 儿子看见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蒋丽看着春和,“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把知夏卖去皇庭的?说具体日期。” 蒋丽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你胡说什么呢!” 春和冷笑一声,“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我问你这个自然是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你也可以不回答,那就等着警察问吧!” 蒋丽脸上青红变幻了好几次,最后回答说:“新历四月二十三,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孩儿他爸欠了人一屁股债,再不想办法我们一家人都完了,家完了,她一个小姑娘,还不是要沦落到那地步,我也是没办法。你别怪我,不是我杀死的她,我话都给她说清楚了,等她多捞一些钱,考上大学我们一家就搬到外地去,到时候谁也不认识我们,她还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她自己想不开死的,不能怪到我头上去。”她看着春和,露出中年女人的世故和沧桑,“你也别觉得过不去,这世道就这样!” 春和隐忍着怒意,“你放屁!” 她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一直走出后巷,胸口那股闷得要死的感觉才稍稍散去。 她不再想蒋丽,去思考那天在皇庭俱乐部地下场子看到的那个视频。 视频上的知夏穿着长袖,所以时间应该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应该那时候知夏就受了侮辱,但是知夏从四月到死亡这段时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依旧按时上学,给她写的信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春和了解知夏,她虽然看起来性子很软弱,但是骨子是个很硬气的姑娘,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魄,如果是不堪侮辱,早就会选择死亡,不会等到七月份。 而知夏却忍下了。 为什么? 春和琢磨许久,只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有某种原因支撑她在皇庭待下去。 而那个原因,比一个姑娘的清白更重要。 第19章 去探视 春和回到和平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祖母依旧坐在门廊绣画, 白绢上是一只金线绣出的孔雀, 仰着脖子,把赤红的太阳含在嘴里。 这是绣在知夏那件旗袍上的图,原本还穿插着微粒的珍珠和细小的贝壳, 纹路很清晰。 自从知夏死后, 祖母绣了第四遍了。 “祖母, ”春和凑近她的耳朵叫了一声, “我回来了!” 老人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抬头看了一眼,抓住她的腕子说:“饭在厨房,快些洗洗手去吃吧!” 春和“嗯”了一声,将她手里的竹绷给收了,“祖母,咱不绣这个了,换换花样,给我绣一个荷包好不好?小时候你绣给我的荷包, 后来线都崩开了, 我一直心心念念再要你给我绣一个呢!” 她只想让祖母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 十一年了,父亲的死对祖母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打击, 当年祖母是一个人带大的父亲,父亲早年当兵, 在部队里考上军校, 后来被挑选到特种部队, 执行边界任务,然后身份信息暴露,从边界转回来,最后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进了刑侦队。 一直以来,父亲和祖母都很难见上一面,祖母日日盼着儿子能够转业回家,离开那些枪林炮火,从死亡线上下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然而祖母年轻时是很有些强势和骄傲的女人,认为儿孙若有出息,就不该恋念家里,军人更是应该顶天立地,保疆卫土,每每父亲回家来,祖母都是严厉以待,以希望他能少些顾虑,那些属于母亲的柔情和关心,她都留着,以待来日。 只是夙愿未达,人已不在。 那些未来得及表达的爱关怀,就这样永远埋葬。 春和至今还能想起祖母得知父亲死讯时的表情,迷茫,震惊,痛苦,还有不可置信,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甚至于那张脸上似乎是没有表情的,只有一些叫人心酸的呆滞。 春和记得那段时间,祖母一直咳嗽,脸色也是苍白的,吃了月许的药,仍不见好,去检查,什么也查不出来。 现在想想,怕是心病。 祖母不愿意抚养知夏和春和,她大约是怕了,怕有一天自己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怕有一天自己撒手人寰,而两个孙女还未长大成人,爱和责任太重,她一样也提不起来了,只好将宝贝拱手送人,希望孙女们能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有严厉的父亲,也有仁慈的母亲,有人保护,也有人鞭策。 而知夏的死,就好像是在说:“你错了,错的离谱。” 春和曾看见祖母一个人躲在房间,边绣画边哭泣,滂沱而下的眼泪,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懊悔多一些。 只是很多事情,哪怕再痛苦再不甘,也都回不去了。 - 周二去学校之前,春和收到了隔壁影楼送来的相册。 相册里,春和穿着影楼的婚纱,程景明黑白色两套西装,他个子高,身形也好看,西装穿在身上,竟让人移不开目。 她留了一份在家里,另一份放在书包里——她答应过程景明,要送他一份。 今日校门口多了几名老师,学生会纪律部的学生也比平日里要多,所有没穿校服,没带学生证的走读生,一律不许进校。 因为记者混进去的太多了,那些记者采访老师和学生,然后大肆报道,任何言论,哪怕只是学生无心说出来的一句话都会被解读,然后引起一波又一波的猜测和慌乱。 舆论是个可怕的东西,而且具有很强的煽动性,已经有不少家长打电话到学校询问,脾气暴躁的甚至威胁学校立马把可耻的老师交出来,否则要学校好看。教育部不得不派人下来视察,如果这件事是事实,影响将会十分恶劣。 春和没有穿校服,也没有带校徽,至于学生证,她扒遍了书包也没有找到学生证的影子,大概是落在家里了。 她被拦在了校外。 焦急了片刻后她就镇静了下来。 或许她可以去做些别的,今天去上课或许也是心不在焉,她脑子太乱了,很多东西聚在一起,她越来越看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她冲着检查的老师鞠了一躬,“抱歉老师,我没有带校服,也没有带学生证!” 老师推了下眼镜,不容商量地说:“快回家去取!” 今天全校要求穿校服,违背者直接回家反省。所有外来人员和车辆禁止入内,拒绝与任何老师或者学生会面。 为了杜绝记者混进去。 - 办公室里,在上课前的这段时间,以往都是老师拿来备课的,但今天是个例外,老师们甚至也在讨论网络上热议的那件老师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学生的事情。 会是真的吗?是谁? “不会是真的吧!我看我们学校也没有那样的老师……”有人低声说着,眼睛四处乱看,企图找到一个附和者。 但是答案让她失望,“这可说不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禽兽总是比普通人更会伪装自己。” 开口的是一个语文老师,她年纪很大了,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学,见识过太多的老师和学生,深知人性复杂,眼睛看到的东西太过有限。 “可是,这怎么可能啊……这是犯法的……” 那语文老师冷哼一声,“若是人人尊重法律,那就不需要劳烦警察了。我们当初成立宏志班的时候,不是就有老师质疑吗?被娱乐场所捐助,说传出去可能名声不好。而且一个娱乐场所捐助学校,我看就很可疑。” 另一人接话,“不过后来实在是因为捐助资金太诱人,所以校长还是拍板接受了。我们学校的经费一向有限,很难吸引到优秀生源,自从成立宏志班,的确都慢慢好起来了,去年不是还招了市第一吗?” “啊,不是那个陆知夏吗?家里情况不允许,不然她完全可以考进市一中去学习了,贪图我们学校丰厚的奖学金,没想到却落到这境地。真是太可惜了。” 那人还停留在对皇庭大手笔的惊叹中,“一年五十万啊!可不是小数目,皇庭俱乐部那么赚钱?” “你说呢!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姐儿和哥儿们聚集的地方,我听学生们私下传,那就是个大型红灯区。” “我也听说了,前段时间还有人举报,去了不少警察,却一个也没抓住,不知道警察局那边有关系,还是有别的猫腻。” “那边姐儿和哥儿都高端着呢,不是那种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环肥燕瘦都有,顾客去了,可以陪着喝酒唱歌玩乐,至于那档子事,倒是最次的了,不是普通人能消费的起的。有些了不得的人脉也不稀奇。”有人介绍着,似乎很懂的样子,旁人就揶揄,“你不会去过吧?”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秘密,外面传的更邪乎。” …… 讨论到最后也没讨论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倒是大家一致觉得,皇庭是个水颇深的地方。 预备铃响了,一些老师已经收拾了书,打算去上课了。 朱朱也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边儿上的老师看她一脸恍惚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啦,警察也是按规章办事,你又没杀人,别担心了。” 朱朱胡乱地点点头,去了教室。 第一节英语课,八班作为渣滓班,自然是不会怎么安生的。 朱朱无措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攥着教鞭,却迟迟不敢甩下去。 教室里嗡嗡乱响,程景明还没回来,没有人叫一声上课了,所以安静迟迟不来。 朱朱站了很久,最后突然捂着嘴跑了出去。 前排的同学看见了,惊呼一声,“天呐,朱朱被气哭了!” 因为这一声惊呼,混乱的八班才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一些人幸灾乐祸,“早说啦,她迟早要被我们气哭。” 一些人迟疑地表示,“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毕竟刚刚被怀疑杀害学生,这罪名把朱朱这样的兔子一样胆小的老师几乎要吓坏了。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有人小声说:“谁出去哄一哄啊?叫回来吧!” “课代表去!谁是课代表?”胖子说。 有人嘶了口气,“……赵钰涵!” 然后大家沉默了许久,气氛陡然沉重了起来。 胖子也抿了唇,最后表示:“好了,我去!” 朱朱没走远,就在楼梯拐角处,趴在窗户边上抽泣。 胖子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尖,然后才走过去,“朱朱老师,那个……大家也不是有意的,散漫惯了,你别太较真啊!你看老罗都不管我们了,你就别操那闲心了,没事就吃吃饭看看电影,哎,你就谈个恋爱吧!你看你也不小了,别把心思放在我们身上,都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对学习也是真的无能为力,嗯,别生气了……” 朱朱转过来头,看着他。 胖子捂着胸口叫了声,“妈呀!”这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您至于吗?”说完大概才觉得不该刺激一个情绪正激动的人,立马软了口气,劝说,“回去上课吧!今儿个明哥不在,谁再捣乱我替你做主。” 朱朱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的模样,只是抑制不住内心的起伏,只说了句,“有时候,一步错,就不能回头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别荒废了自己。” 胖子看她情绪好了些,也露出笑意,“我们哪能和您比,留学硕士啊,牛逼了!”说到这里,胖子想起来一些事情,“听说你学的化学?那什么……分析化学?那么厉害,跑来教什么高中生啊,这不屈才嘛!” 朱朱眸色闪了闪,“左右不过是个选择问题,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抿了抿唇,“走吧,回去上课,我没事了,就是突然情绪不太好。”她解释说,“……我这两天太累了。” 胖子点头,表示,“理解,理解!” - 春和去了一趟城关精神病院,去病区的时候,护士拦着不让进,问她要探视谁,她说:“茉莉!” “请说全名!”护士严谨地表示。 春和想了想,最后也没想起来茉莉究竟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能随意探视。”护士可能看出了她的窘迫。 “那我去看一看杜衡杜老师,他住在四病区十六房,或者……六房?”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她学生。”其实她根本也没见过杜衡。 护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这里真的不能随便进。” 在那里磨蹭了半天,春和也没能进去,出来的时候,她不禁想,程景明是认识茉莉吗?不认识的话,是怎么进去的? 春和觉得很乱,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思考问题。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肚子咕咕乱叫的时候,她才醒过神来,不知道学校会不会打电话到家里找她,或许不会,但是或许也会,毕竟朱朱是个责任心太强的班主任。 她去小卖铺的公话那里投了一元的硬币,给朱朱打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就响在耳边,春和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走过来的朱朱。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了一句。 春和抿了抿唇,如实回答,“程景明被警察带走了,因为在这里见了一个女孩儿,那女孩不是失踪了吗,我想去看看她回来了没有。” 朱朱点点头,“我来看看杜衡老师!” 春和看了他一眼,“你们……关系很好啊!” 朱朱把手里的包往怀里抱了抱,顿了片刻说,“毕竟代过一个班,所以感情上总觉得比较亲近吧!所以经常来看看。” “老师,你可以带我进去吗?”春和问。 朱朱讶然看她,“你去做什么?” 春和垂下眼睑,“我想见一见他——知夏的班主任。” 朱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那好吧!” 春和说:“谢谢。” 朱朱叮嘱她,“待会儿最好不要问太多,毕竟杜老师还是个病人。” “我会把握分寸的。”春和点头。 第20章 矛盾 杜衡老师今年约莫五十多岁, 短发精神,目光严厉, 像大多数不苟言笑的班主任一样, 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春和冲他点点头, 叫了声,“杜老师!” 他没反应, 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病房是单独的,很小的一间, 没有隔间, 放了一张床, 还有一个木柜,然后再无多余的东西,东南角墙顶角那边有一个坏掉的摄像头,护士在外面来来往往, 脚步声很大, 说话声也很大,似乎早就把轻声慢步的职业规范给抛到脑后去了。 人们把这里称作养老院, 但它的确是江县唯一一所精神病院。 “真不好意思,他这时好时坏的。”杜太太说。 那是个很显老的女人,看起来比杜衡年纪还要大, 穿着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气, 目光畏畏缩缩, 显得有些胆怯, 也可能是一种自卑。 杜老师今天状态不太好,之后一直处在暴躁的状态,在屋子里四处跑着找东西,嘴里嘟囔着找娃娃,他太太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他,“娃娃睡啦,睡啦!” 杜老师还是叫着,“娃娃……”着急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涕泗横流。她太太只好拿手帕给他去擦。 最后一直乖巧缩在角落里的杜老师的女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人形玩偶塞到他手里,他才抱着消停下来。 杜太太抱歉地对朱朱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朱老师。您改天再来吧!” 朱朱把果篮放下,“您辛苦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春和也跟着欠身,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杜太太手里的手帕,深灰色,绣一个很小的图案。 那图案是个金线绣出来的孔雀,把赤红的日头含在口中。 或许是春和盯着看的久了,杜太太仰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春和抱歉地笑了笑,“很少见人用手帕了。” 杜太太把手帕拿起来扬了扬,“这个啊?听老杜说,是学生送的!” “是女孩子吗?”春和抿着唇问了一句。 杜太太摇了摇头,“不,好像是个男孩子。” “我能冒昧问一下是谁吗?”春和心脏砰砰地跳着。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 春和失望地点点头,心想,会不会是那天和知夏一起去裁缝铺定做衣服的男生? 她问过祖母,祖母说那天那男生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来,看个头应该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之间,不过没有看见脸,看背影觉得年纪不大。 祖母做了一辈子裁缝,对尺寸向来把握精准,所有一米七三到七五这个数字,不会差太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不会是程景明!程景明的身高是一米八三,春和问过。 不是程景明,还会是谁? 陈淮? 还是那三个玷污知夏的男生中的一个? 胡想乱想之际,朱朱已经带着春和出了医院,到门口的时候,朱朱问春和,“你现在要去哪里?” 她没有问春和为什么不去上课,也没有责备她到处乱跑,这让春和感觉十分惊讶。 她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可能要请一天假,朱朱老师,可以吗?” 朱朱蹙了下眉头,“你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知夏养父母家里,我想到一些事情,需要去确认一下。” “我觉得你还是要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其他的交给警察就好!”朱朱念叨着。 春和“嗯”了一声,但显然心不在焉,朱朱最后也没有拒绝她,承诺帮她批一天的假。 - 赵钰涵的死如果不是意外,那她会在什么情况下被害死? 现场没有明显的线索,江县派出所的侦查技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两天过去了,没有丝毫的头绪。 春和坐在公交车上出身,想象了一下赵钰涵那天的行动轨迹。 早上起床,她去了佳佳乐超市,帮老板娘收拾电脑,然后查看了监控,找出了知夏死之前超市购物的视频,在视频上看见了陈淮给知夏打电话,怀疑陈淮,所以想要把视频交给警察,于是联系了朱朱,但是在把视频送给朱朱的路上,她死在了学校废弃的艺术大楼。 学校内部是有监控的,监控没有拍到过赵钰涵的身影,怀疑是从艺术大楼被学生们开凿出来的缺口中进入,就是从学校西北角的外部直接钻进来。 可是她去那里做什么?是被人带进去?还是独自进去? 听闫东说,和陆知夏很相像的是,在永明路路口拍到了赵钰涵过马路的身影,步行,依旧是那个问题,从后巷到学校,如果是坐公交,不会在永明路下车,站点在学校门口,完全可以坐到站。如果是步行或者坐出租,也完全不会绕到永明路,那条路最远。 再绕回到视频的问题上…… 那个视频上没有多余的东西,知夏买东西花费不了太多的时间,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个电话。 陈淮给知夏打电话,但是陈淮有不在场证明! 那完全可以说是一个无效证据。 而且如果真是因为那个电话被发现,所以才杀了赵钰涵,但是这么直白的方式,无意把矛头直指陈淮,如果是陈淮做的,他脑子也太不清晰了。 春和不解的是,警察去佳佳乐取证,那个疯子出现摧毁电脑硬盘,到底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是意外,那也未免太过巧合。 假设不是意外,犯罪分子毁灭视频的意义究竟何在? 春和思考的太投入,车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猛然清醒过来,最后一个想法是:视频里还有别的东西,但是不明显,很容易被忽视的东西。 车上人陆续下去,公交提示到终点站,春和才意识到自己坐过站了。 这条路是环线,起始站和终点站在同一个地方,就在精神病院附近,春和又坐回了原点。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打算换一辆重新出发。 她没有想到的是,会再次看见朱朱。 公交站就是一个简陋的广场,离人潮汹涌的街道只有一线之隔,春和坐在新的公交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往街道上看的时候,朱朱的车就在路对面停着。 隔了大概四五分钟,车开走了,开进了不远处的精神病院里。 春和勾着头去看了一眼,是医院没错。 她再次去了医院。 春和看了一下表,她走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十分左右,公交大概走了四十分钟,现在还差三分钟十三点。 朱朱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又去了一趟精神病院。 杜衡…… 春和默念了一句,然后从公交车上下来,她这会儿饿极了,打算去吃点东西。 只是目光一直盯着医院门口。 她在等朱朱出来。 - 程景明在被拘留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从派出所出来。 临走前闫东再次问他,“你和茉莉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她是个姐儿,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闫东勃然大怒,“严肃点儿!” 程景明扯着唇角笑了笑,闭上了眼,拒绝回答,“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是去看望一下病人,她失踪与我不相干,那件旗袍我也说了,只是件衣服,放进棺材里下葬了,你们要是实在想要,自己去开棺!” 闫东认识程景明已经很早了,还是在鹿港的时候,那时候程景明才刚上中学,是打架斗殴逞凶斗狠的惯犯,三次两次的聚众斗殴都和他有关,平日里看起来还算斯文,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混混、渣滓! “你最好说的实话!”闫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对于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实在是气恼,关键是他们也没有证据,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无疑是增加了办案的难度。 二十四小时到了,派出所不得不把程景明放回去。 值班室里一片沉默,茉莉在电话里曾指控昭阳中学老师勾结娱乐场所侵害女同学,并且表示陆知夏的死是一场阴谋。 可是到底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阴谋,还没来得及去问,她就进了精神病院,接着就失踪了。 而对陆知夏入手调查,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 最大嫌疑人陈淮此时就在派出所,但马上也要放出去了,他叫来了一名律师,律师提供了所有的证据,充分证明陈淮在陆知夏死那天完全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作案动机也十分薄弱。 陈淮陈述,“不瞒你说,皇庭俱乐部养了许多姐儿,陆知夏也是一个,她家里很缺钱,她爸爸赌博,虽然都是小赌,但总有大意的时候,那一次一下子欠了八万的高利贷,她母亲一筹莫展,就把陆知夏送到皇庭去了,陆知夏起初不同意,后来我帮助了她母亲,说让陆知夏来给我补习功课,你知道,她学习很好。做台姐儿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我是他第一个客人,那晚不太美好,她哭了,我挺喜欢她的,所以哄了很久,后来我给了她一万块钱,她虽然很难过,但是对我还算感激,两情相愿的事,我从来没逼过她。全部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我真的没有联系过陆知夏,不信您可以查通讯记录。” 他们查了陈淮的通话记录,七月六日的确没有和陆知夏联系过。 而去佳佳乐超市取证的警察表示,他们亲眼看见,来电显示上的确是陈淮的名字,但是太模糊了,没能看见手机号。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然后排查昭阳中学是否存在和陈淮重名的人,结果是没有。 一方明确表示陈淮那天联系过陆知夏,一方有充分的证据证明那天没有联系过陆知夏。 这也太矛盾了。 最后陈淮以涉黄罪名被拘留,等待进一步调查。 对皇庭涉黄一事,警方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去调查取证。 至于陆知夏、赵钰涵、茉莉三个人的案子,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外出走访的年轻警察闯进来,皱着眉说:“我们多方调查了茉莉,发现她真名叫做张佳莉,而且……她没有父母,父母早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尚在上小学的弟弟,所以她才会去当姐儿。” 周奇拍桌子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年轻警察蹙着眉重复了一句:“张佳莉没有父母,精神病院里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已经联系不到了,也查不到信息。” 第21章 城中村 十三点五十分左右, 朱朱从医院出来。 她在里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春和想起刚刚杜衡老师的样子, 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转, 朱朱去做什么? 东西忘在了那里?应该不会的, 她们刚刚进去的时候,几乎就坐了一下就出来了,朱朱只拿了一个手袋,一部手机。 春和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 那手袋朱朱一直拿在手上,手机也攥在手中。那部手机是金色的, 某个品牌刚推出来的最新款,春和出门的时候盯着看了一会儿,所以记得清楚。 不存在东西落在那里的情况。 朱朱开着车出来的时候,春和就坐在馄饨店里, 隔着贴满广告语的玻璃往外看。 那辆奥迪车开往了学校的方向。 春和不禁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一个开奥迪拿最新款手机的不到三十岁的留学化学女硕士,怎么想起来来一个小县城当一个中学老师。 春和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店里人越来越多了, 她怕影响别人,就出去了, 站在大街上一边看人潮,一边思考问题。 耳边是路人的说话声, 汽车鸣笛声, 还有小摊贩的吆喝, 这声音让她平静。 大约两点半的时候, 杜太太提着保温盒从医院出来,应该是去带饭。 春和跟上去,打了招呼,杜太太看见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春和笑了笑,“刚刚公交车不小心坐过站了,又坐回了原地,所以就顺便去吃了个饭,磨蹭到现在。” 杜太太点点头,春和又问,“杜老师好些了吗?” “好了一点,不过还是在闹,这种病,急不来。”她脸上是一种深重的无奈。 春和点头表示赞同,“朱朱老师刚刚又去医院,我还以为是杜老师好些了呢!” 杜太太疑惑地看着春和,“朱老师又回来了吗?” “没有吗?”春和更加疑惑。 “没有啊!我刚刚一直在病房呢!是你看错了吧!” “那也许吧!”春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心里却完全不承认自己看错,车牌号,还有车窗里熟悉的身影,春和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认错。 这就奇怪了。 春和到后巷的时候,给自己鼓了好久的气才能敲开蒋丽家的门,蒋丽的儿子去上学了,家里只有蒋丽一个人,她邀请春和到屋里去做,春和这次想了解的东西很多很细,所以没有拒绝。 蒋丽家和隔壁程景明家格局几乎是一样,小小的院子,隔两步就是客厅,客厅连着两间卧室,一间是陆家夫妇的,一间是知夏和弟弟的,知夏和弟弟的房间,只靠一个帘子隔开,春和要求去看知夏的房间,就看到一堆早已面目全非的东西,弟弟已经把整间屋子据为己有,知夏生前用的东西,一半扔了,一半被弟弟收入麾下。 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这是春和第二次进这里。 第一次是在葬礼。 春和无心再看,出来在客厅坐下,直接表明来意,“我听说知夏死的那天手里是有手机的,想了解一下那部手机的样子,她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现在赵钰涵和知夏的手机都杳无踪影,春和知道这是个很差的突破口,但她还是想问一问。知夏给春和的信上,完全没有提到自己有手机,这不合常理,知夏之前无数次说过,如果她有自己的手机就好了,可以经常给她打电话,春和也想过送她,但是知夏说母亲都没有像样的手机,她拿着不像话,春和才作罢。 “是有一部,捡来的,很早了,我没钱给她交点话费,她几乎没用过。” “她尸体旁没发现手机,你为什么没告诉警察?” “我没想起来!”蒋丽显得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说你们那天吵架了,我想知道什么原因!她不是那种会和长辈顶撞的人。” “该说的我都跟警察说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不听话,大早上躲在卧室里不出来吃饭,我教育了一下,可能那天说话比较重,她就回了嘴,然后就吵起来了。” “不可能!”春和几乎下意识反驳,“她不是那种孩子。” “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我好歹养了她十几年,表面上温温顺顺,肚子里憋一肚子坏水,我是她妈我还不能教育教育她了是不是?”蒋丽越说越激动,“我哪能想到她会去自杀,你瞧瞧她这坏心眼,到死也要把我拉下水,现在出门就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骂,骂我丧尽天良,逼自己女儿去死,我招谁惹谁了。”她指着春和的鼻子骂,“你以为你是谁啊,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也敢跑来质问我?你是她亲姐姐怎么了,你看管她一日了吗?还不是我辛辛苦苦养她……” 春和冷眼看着她在那儿喊叫,末了只回她一句,“你但凡对她好一点,她死了人们都会同情你,而不是骂你。我是没看管她一日,我若有丁点看管她的能力,就不会叫她放在你这样的人手上。” 蒋丽恼羞成怒地抓着她起来,“走,你走,没见过这样没教养的孩子,我家不欢迎你!” 春和甩开她的手,自己离去。 这是个不太愉快的会面,但是春和觉得自己还是有收获的,知夏的手机并不能用,或者并不常用,并不常用的手机,一般不会留作通讯方式吧! 那个电话,到底是巧合还是怎样? 春和从知夏养父母家出来之后,去小卖铺用公话给闫东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他程景明怎么样了。 闫东说没有证据已经放了,并且叮嘱春和离程景明远一些,这人心思极深。 春和应着,脚下却顿住了脚步,打算等程景明回来。她想见他一面。 “我把信件送回你祖母那里的,回去记得收一下。”闫东说。 春和依旧应着。 只是等了近一个小时,没看见人回来,春和去敲门,也没人应,不知是不是直接回去学校了,春和只好离开。 去哪里,她不知道,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去。 最后选择去走走,依旧沿着条巷口,这次没有走永明路后街,直接绕到永明路去,最后在赵钰涵和陆知夏都出现的那个路口停下来。 这条十字路口,南北向是窄道,往南通往城中村,往北通往乡镇,东西向是大道,往东可到达城关,往西就是学校的方向。 当时拍到的画面,赵钰涵和陆知夏都是从南路拐弯到西路,去往学校的方向的。 从南边过来,当时猜测的,可能是从后巷绕路过来的。 可是后巷直接过来,走永明路后街会近更多,犯不着抄这样的近道,如果是个外地人,说不熟悉路还可能,但是赵钰涵和陆知夏都是江县本地人,不应该不知道路。 南边过来,她们到底从哪里来? 春和思考了一会儿,往南走去,她打算去看看。 - 程景明从派出所出来,就有一辆车把他接走了,他被黑布蒙上眼,过了约莫半个小时,中途换了一辆车子,然后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车子才最终停下来。 有人恭敬过来在他耳边指路,似乎是在一个庭院,弯弯绕绕走了七八分钟才到达目的地,有人说了声,“见谅!”,推开一扇门,扶着他的胳膊走进去,然后才把他眼上的布摘下来。 “到了,程先生。” 睁眼时光有些刺眼,是在一个大厅,装修的富丽堂皇,秦泽凯就在面前,满面笑容地张开怀抱走向他,“景明,你真是好样的。” “举手之劳!”程景明侧了一下,躲开那个怀抱,扯着唇角散漫地笑,“抱歉凯哥,我这辈子只抱女人。” “你那个小女朋友?”秦泽凯哈哈大笑,“她要是知道你是什么人,估计得被吓跑,不如哪天我找个极品的给你玩儿。你呀,就是年纪小,多见识见识就不会喜欢那种小丫头片子了。”他适时地递上一句,“不过那小丫头挺有趣的,今天去了精神病院,把眼都盯到朱然身上了,不会是你透的信儿吧?” “你这话就没道理了,我告诉他这些,是怕她死的不够快吗?”他叼了一根烟,就着凯哥递过来的火拢着手吸了一口,眯着眼,“你别动她!她就是个丫头片子。” 秦泽凯拍他肩膀,“我动她做什么,只要你跟着我一天,谁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 程景明笑笑没说话,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盯着呢! 秦泽凯知道他是个有主见的人,不再多话,只请了他坐下来,两个人随意地闲聊着,“这次多亏你解决那个姐儿,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听说那群条子到现在还晕头转向,你可真是个人才。我们老板很中意你,说了好几次要见你,你看……?”他考虑良久,最终还是打算把这人引荐到上头去。 程景明掐了烟,从桌子上拿了一个苹果啃着,“随便吧!我觉得跟着凯哥就挺好,踏实。” 这恭维话听着让人舒心,秦泽凯眯着眼笑,越看越满意,眼前人尚年少,他起初还一直怀疑他身世,干净的太过一望到底,只是这么久下来,发现这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手段狠辣,做事干净利落,将来前途无量。 “只是你可想好了,起步没有回头路,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程景明无所谓地笑,“我程景明这辈子,就没认过后悔俩字。” 秦泽凯连连说了两个“好”,“我就喜欢你这狂妄劲儿!” 有缺点,就有软肋,就能牢牢握在手里。 “就是有一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究竟做什么,这不太好吧?”程景明看他。 秦泽凯往前倾了倾身,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笑着,“我们什么都做,不过有一样,做的比谁都好,比谁都大,在北部这个地界上,没人敢跟我们叫板!” 程景明挑眉。 “毒品,你怕吗?” “好家伙!”程景明一脸惊讶,“这生意不好做吧?” “自然是不好做,但也分人。”那一脸自豪感遮都遮不住。 程景明垂眸,似在思考,秦泽凯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要是有顾虑,那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强求。” “凯哥说的什么话,”程景明哼笑了声,“我还有退路吗?” 秦泽凯哈哈大笑,“祝我们合作愉快。” ……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有人进来,趴在秦泽凯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逐渐沉下来。 “景明,我劝你管管你那小女友,手都伸到城中村了,她这要是再进一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程景明蹙了下眉,秦泽凯以为他不信,拿了手机给他看,是段录像,春和站在城中村外,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方向看。 “上次我就说过,她是个聪明人,但是她最好别聪明反被聪明误。”秦泽凯这会儿的表情并不太好看,警察都没那么快,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几乎要抓住关键点了,虽然可能她并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可是他们这些人,可不敢打赌。 程景明沉吟片刻,起了身,“放我走,现在!” 秦泽凯略意外,“我约了老板,你不要去见一见?” “我特么说现在!”程景明猛地揪住他的脖子,目光狠厉。 秦泽凯举手,“好好,我安排人,你别激动!” 人走了,身边人才说,“凯哥,这人太嚣张了,你也惯着?” “你懂什么,我就喜欢有脾气的。”秦泽凯笑着,目光仍旧落在程景明离开的方向,“他这人,哪哪都好,就一点,太重情。不过啊,这可不是坏事。” 他打了电话,“城中村外那丫头,给我盯紧了,但凡她有丁点动作,直接给我做了。” 身边人犹豫,“凯哥,你不是要拉拢程景明吗?怎么……” 秦泽凯扯了扯唇角,“那就要看他能不能看管好自己女人了,他要是看不住,就别怪我帮他看。” 第22章 害怕 魔法时间,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那就好, 祖母年纪大了, 别总给她添乱, 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不管你爸跟你发多大脾气, 总归还是惦记你。” 春和眼眶有些发红,想起知夏,更觉得难过, “谢谢你妈,谢谢你和爸对我这么好, 虽然我脾气差, 总惹你们生气, 但其实在我心里,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十一年养育之恩, 这辈子她都报不完。 “哎,你这孩子,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们自己养大的女儿,自然知道秉性。江县是个小地方, 不让你转学过去是怕耽误你前程, 但事在人为,既然你坚持, 爸妈也不是不开明的人, 凡事三思而后行, 知道吗?” “嗯,我知道,妈!” “那就好,有事记得打电话。” …… 闫东和周奇准备下楼去的时候,朱然老师从办公室追出来,“闫警官,请问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如果朱老师想起了什么,也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朱然犹豫着开了口,“闫警官,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闫东点点头,两个人走到连廊的一角,朱朱搓了搓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就是听到一个传闻,也不确定真实性,就当是给你们一个参考吧!——我听办公室的老师们说,底下学生有在传,知夏在上个学期有给陈宏志陈先生的儿子陈淮在补习功课。陈淮这个孩子,是个面善心冷的人,很固执,学习成绩很不理想,他爸爸下了很大的功夫,也请了无数的家教老师,但都被他给气走了。很奇怪的,最后是知夏入了他的眼,留在身边做了家教老师,成绩也有了一点起色,听说后来陈宏志先生给了知夏不少奖励。” “所以呢?” “听说是陈淮主动找的知夏,而按知夏的性格,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你是说……?” “我是说,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上班。” 闫东想起了什么,蹙眉,“补习的时间和地点知道吗?给了什么奖励?” “补习开始的时间不确定,我问了一些同学,有些说是上学期开学初就已经在补习了,有些人说就是临近期末那段时间。补习地点是在皇庭俱乐部,知夏的母亲在那边上班,知夏每周六给陈淮补课,晚上和母亲一起回家。陈先生是个很大方的人,所以我想奖励的话,应该是钱,可能还比较大额。”朱朱张了张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您知道,知夏家里最缺的就是钱,因为这个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说陆知夏可能涉嫌女色服务?” “不不不,知夏不是那种人,我是说……她会不会被逼迫?当然,这是最坏的猜测。” 闫东皱了皱眉,“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朱老师。” 朱朱慌忙摆手,“您客气了,闫警官。” “如果要真是……那什么,那自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下楼的时候,周奇叹了口气说:“遇见这种事,的确让人心里过不去啊,就算是我这个年纪,遇上了也扛不住。” 闫东“嗯”了一声,胸口发滞,“但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也不能下论断。” “我们这种地方,监控设施都少的可怜,找证据,太难了。”周奇摇摇头,还是沉浸在假设中无法自拔,“如果她姐姐知道……估计得发疯吧!” 闫东看了他一眼,“所以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 让正义得到伸张,让愤怒得到平息。 下到入口处的时候,赵钰涵一脸惊魂未定地往上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更是脸色煞白。 想起陈淮说的话,她不信,可又莫名觉得害怕。 如果……如果知夏是去皇庭做不好的事? 那样的话,真相只会更难堪。 陈淮单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赵钰涵离开的背影,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惊慌而无助的小鸟,逃跑的姿态,总是带着让人怜惜的感觉啊! “闫警官好!”陈淮冲着下楼的两个警官轻轻点头,“今天是第二次来吧!真是辛苦了。” 闫东回以微笑,“分内之事。” “我爸爸最近一直在俱乐部,闫警官有空去玩啊!虽然你们警察很忙,适当的放松还是可以的。”他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姿态从容优雅。 闫东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还真不是一般的圆滑。 他点头说,“正好有事要请教,最近会去拜访的,到时候还请多多配合。” “那是一定!” 赵钰涵跑的太急,在八班后门的地方,摔了一个结实的屁股墩,愣怔怔地跌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疼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不仅是疼,还有别的情绪。 堵在胸口,快要爆发了。 只庆幸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候,一屋子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她。 她站起身,低着头,沿着墙根往自己的座位去。 “赵钰涵,刚陈淮跟你说什么呢?”不知谁突然问了句,“诶哟,看那小白脸笑的荡漾的,恶心死我了。” 程景明抬了头,往角落赵钰涵的方向看去,目光深邃。春和也顺着他的目光扫过去。 赵钰涵手里刚刚摸到自己的水杯,被这句话一惊,水杯掉在了地上,玻璃碎片混着水溅的到处都是。 “没,没说什么!”她蹲下身,去拣玻璃碎片,手却抖的对不准,只好慌乱地拢着手去扫,碎渣刺进手里,擦出一片血迹。 春和踢了凳子走过去,把她扯起来,“大妹子,你这脑子没坑吧!你以为自己手是铁做的?” 因为这样一句话,赵钰涵眼泪滚珠一样掉出来,身体还在颤抖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 然后猛地拉住春和往外走,在楼梯口站定,呼吸急促地看着她,“我知道我说这话会很奇怪,但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知夏的姐姐,她……有没有跟你说过给陈淮补习功课的事?” 春和没立刻答话,先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给她贴在手上,知夏这两个字,一出现就得让她好一会儿缓。 她点点头,“好像是说过有当家教老师,不过没说是给谁,怎么了?” 赵钰涵摇摇头,心乱如麻,不再说话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春和看了她一眼,扯着唇角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不想说就憋死也别透露半个字,吞吞吐吐的,最讨厌。” 赵钰涵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很多人都说,知夏上学期在给陈淮补习功课,我刚刚去问他有没有发现知夏那时候有什么异常。可他跟我说知夏没有给他补习功课,但有出入皇庭,而且做见不得……” “他放屁!”春和几乎是立刻打断她,皱着眉说,“哪个班的?” “理科十……十三班!”赵钰涵被她身上的戾气给吓到了。 春和点点头,“我去会会!” 说完便往楼对面去,赵钰涵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十三班很乱的。” 春和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 赵钰涵忧心忡忡地进了教室,总觉得沈春和会出事,只好走到程景明身边,汇报了句,“明哥,春和她,去找陈淮了。” 程景明就无语了,这毛丫头一会儿不惹点儿事就不痛快。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性子冲动,恐怕会吃亏的。”赵钰涵担心地说。 程景明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她连我都敢踩,还有什么怕的?” 胖子扭过头看着程景明笑,然后起身冲着全班人拍了拍手,“我跟大家说个好玩的事,我们明嫂去对面找陈淮那个小白脸了,来来来,今个儿胖爷开个局,赌谁先挂彩,一注十块钱,我先来,十注,押小白脸,买定离手了啊,来不来?” “小白脸毕竟身边走狗多,我押嫂子,不过咱输了也光荣啊!” “小白脸小白脸!” “当然明嫂啊!” “边儿去,必须小白脸!” “……” 一群人叽叽喳喳热闹起来,大有“一呼百应”的架势。 最后不知谁说了句,“押嫂子干嘛,押明哥啊,他能袖手旁观?说不定先挂彩的是他呢!” 一群人哈哈大笑,怂恿着明哥去英雄救美。 程景明擦好了眼睛,戴上试了试,笑着起了身,“让我一个人去?” 胖子一拍桌子,“咋可能?让明哥自己去,我们八班的人还要不要混了!” “走走走!”其他人也起哄。 “这次可是出师有名啊!” “嗯呐,正愁没借口收拾那个小白脸呢!” 第23章 别害怕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人和人是不同的,学习好的和学习好的是不同的,家境好的和家境不好的是不同的, 漂亮的和不漂亮的是不同的, 有些人学习好, 有些人家境好,有些人漂亮,那些人总算来说还有优点,有优点的人才会被青睐。——学习好的被老师青睐,家境好的被生活青睐,漂亮的被爱慕的人青睐…… 而有些人学习不好, 家境一般,长得也不漂亮,如果再加上有一些懦弱和自卑,那大概就是所有人都会忽视的存在吧! 这样的人,如果加上赵钰涵的名字,就更糟糕了。 活得像是个透明人, 坏的不够彻底,好的不够纯碎,就那样半上不下的悬在半空,提心吊胆, 毫无归属感。 “你没事吧?”这是知夏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刚听完陈淮对知夏说的话, 然后不敢再上楼去, 就坐在了楼梯上。 疑惑陈淮怎么会和知夏有联系。 而且觉得陈淮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说话的语气, 还有说话的内容。 听起来太傲慢了。 他们在高一下班学期就已经进行了分班,虽然陈淮因为成绩太差分在理科最后一个班,但是听别人说是个很温文尔雅的少年,礼貌又绅士,像电视上那些大家庭里熏陶出来的有教养的孩子,跟他们这些市井小巷里没人管的野孩子是有本质不同的。 很多女孩子把他当做白马王子,他是穿白衬衫、有阳光一样笑脸的男孩子,情窦初开的少女,谁会不喜欢? 她坐在走廊上思考,不知道该不该问一问知夏是什么情况。 打扫完卫生出来的知夏看见了满面愁容的她,于是俯身问了她一句,“你没事吧?” 她慌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着头说,“我没事!” 那时候看着知夏,就觉得这样漂亮又学习好的姑娘似乎带着光环。 如果家庭再好一点,那可真的是小公主了。 “我认得你,涵涵,是这样叫吧?不过不知道大名。”知夏侧着头看她,介绍自己,“我叫陆知夏!知晓的知,夏天的夏。” 她没想到自己这样毫无特点的人竟然会被她记住,激动地有些结巴,“赵……赵钰涵,金字旁的钰,涵养的涵。”她跟着知夏一起走,觉得身边的姑娘温和的让人想要亲近,于是心里也放松胆大了许多,“那个……我刚刚好像……听见了陈淮的声音?”她支支吾吾的,但还是问出了口。 “嗯。”知夏有些不自在,“我周末有在帮他复习功课。” “你不想去吗?” 知夏轻轻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我妈妈收了人家的钱,所以必须要去。” “你太善良了,帮助人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拒绝的。”赵钰涵皱着眉头,想起知夏的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会很累吧?在那样的家庭……” 说完才觉得自己或许失言,不该讨论这么隐秘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触了心事,知夏别过头,装作不经意地擦了一把眼泪。 “其实也还好,我爸爸脾气不太好,但是也没有对我动过手。我妈妈她,对我要求严了些,但是我至少没有饿着冻着啊!”知夏笑了笑,“毕竟人无完人,我自己也有很多的缺点,这样想就能释然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心酸和无奈。 赵钰涵再不敢多说什么,过了会儿换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聊着。 到宿舍门口,因为在不同的楼层,所以互相道别。 知夏冲她笑,“谢谢你啊,你也很善良,多笑一笑就更好了,你笑起来很好看,虎牙很漂亮。”她冲赵钰涵比划,“尖尖的,很可爱。” 赵钰涵觉得不好意思,被知夏这样优秀的人夸奖,头顶浓重的黑暗似乎都撕开了一道口子,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也不是那样糟糕。 “你更棒,再见!”她说。 赵钰涵的记忆就到这里,然后一周后知夏就请假了,她想着去家里拜访的,然而临近期末考试,她犹豫后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暑假的时候她去了外地找爸妈,只听说陆家那个媳妇儿和女儿吵架吵的很厉害,当然,只是陆母一个人单方面闹,知夏默默忍受。 她在心里暗暗为知夏难过,想要打电话慰问一下,又害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人家更难过,于是选择了沉默。 一次又一次犹豫,一次又一次畏缩,到最后人死了她也没能问一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陈淮,还是因为陆母?还是因为别的? 总之不会是自杀。 如果她知道,警察来问的时候,她就可以说出来。 而不是让警察听陆母一面之词,就认定这是自杀。 她哭够了,擦了擦眼泪,起身往教室去。 上楼的时候,迎面撞上陈淮,或许是因为刚刚才回想过他,这会儿猛地看见,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我有这么可怕吗?”陈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蜷着,轻轻敲打着裤缝,脸上是一种惯常的笑意,三分温和,七分礼貌,带着平易近人的高贵感。 赵钰涵下意识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又点头,看着陈淮,鼓了很久的勇气,终于问出口,“你知道知夏是怎么死的吗?我听说她上学期期末的时候有找你复习功课,你有没有看到她那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淮的目光渐渐冷下来,“谁告诉你的?” 赵钰涵紧张地有些喘不过来气,“是……是知夏……知夏她讲的。” 陈淮脸上的笑意渐渐又浮现,“那你估计是听错了,她没有帮我复习过功课,但是她的确是来过皇庭。”他上前了两步,看着赵钰涵,“不过我劝你如果为陆知夏好的话,就不要告诉别人,因为不太光彩啊!” 赵钰涵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你骗人!” “人不可貌相知道吗?”陈淮宠溺地笑,“真是个傻瓜。” - 春和站在连廊上,看着对面的闫东和周奇,“请问吧!” “为什么转学?”闫东看着她,“你在滨海那边读的好好的,跑回来做什么。” “抓坏蛋啊,我要看看是谁害了我妹妹,我好叫他偿命!” 闫东的表情一下子沉下来,“别胡闹!” 然后春和就笑了,“开个玩笑,别紧张。” 闫东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只严肃地看着她,“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别冲动,警察会帮你解决的,我也会帮你。你若是再出事,我们这些人怎么对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我爸死了十一年了,他在712抢劫案中被歹徒杀死,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妹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她从小乖巧懂事,最后却惨死,就算是自杀也是有人逼的她,而那些逼她的人,依旧活得冠冕堂皇毫无悔意。我不服!”她红着眼,压抑着嘶吼的冲动,“法律算什么,都是狗屁,那些条条框框,只能困得住遵纪守法的人。” 闫东没有说话,任她发泄着,过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才开口说:“所以才有警察存在,为了正义和和平,为了大多数遵纪守法的人,我们甘愿流血牺牲,就是死,也死的光荣。” 春和扭过头去,不说话。 “我知道你都明白,说的这些都是气话。有时候的确是有不公平的地方存在,会有不合理让人无奈,但是还是要尊重法律,尊重道德。这些才是这个社会存在的根基,是你死去的爸爸誓死保卫的东西。”他拍了拍春和的肩膀,“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去上课吧!哪天有空了再谈。” 春和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用了,就现在吧!有什么你们尽管问,如果不是自杀,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凶手。” “那好。——你和陆知夏经常联系吗?” “不经常,因为陆家的手机知夏不会接触,所以我们只能书信联系,一周大概一次,有时候遇到期末或者忙碌的时候,会一个月一封书信。” “书信都还在吗?” “她写给我的都还在,不过在我养父母那边,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寄过来。” “好,尽量快一点。” …… “嘁,还不是领导一句嘴,下属跑断腿!” 闫警官把烟掐了,用舌头把牙齿数了一遍才开口,“没人逼你穿这身警服,既然穿上了,总得像个警察的样子,把你那一肚子牢骚收一收。” 小年轻皱了皱眉头,看了闫东这个市里刑侦队下来协助办案的男人一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看起来装模作样的。 三个人往七号楼去,那地方位于学校西北角,原本是要盖艺术大楼的,只是学校没钱,拖欠工资,工程队罢工不干了,后来就废弃在那里,有些年头了。 整栋楼只完成了一半,未粉刷的灰色墙体泛着白,蛛网已经遮了所有的房角,废弃的钢材和木板就随意的堆着,放假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村民趁着学校没人来偷钢材,学校原本合计着干脆把废料卖了换成钱的,只是换成钱也塞不到自己口袋里,就没有人愿意揽这破事了。 “铁网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有的?” “案发前就有,昭阳中学是寄宿制,高一一周回去一次,高二两周回去一次,高三三周回去一次,时间有冲突,一些捣蛋鬼会趁着其它年级离校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学区,学生们胆子大,这边儿是西北角,翻墙出去的好去处,有些溜不出去的就会从这儿走,所以学校发现后就给围起来了。” 那铁网把上千平的艺术大楼围了一整圈,高达两米五,没人愿意去处理废材,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愿意来围铁网了。 “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闫东走在前面,从铁网南面人为撕开的口子里钻进去的时候,吩咐了一句。 小年轻撇撇嘴,拿笔记本的男人敲了小年轻一下,无声警告了他一眼要他收敛点儿,然后才上前了一步,利索地钻进去,和闫东肩并肩,“八月十七日下午发现了尸体,当时软组织已经液化,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上,后来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购物小票,还有其它一些物品,推断出死亡时间为七月六日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具体情况要等尸检,但是父母拒绝了。” “理由?” “陆知夏的母亲说六月底的时候她们吵了一架,因为这个认定女儿为自杀。” “吵架原因呢?” “不知道,她母亲哭的很厉害,只说都是些小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男人摸了摸鼻子,“我们问过邻居还有陆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不过听说她们母女关系不是很好,虽然也没有大的矛盾,但是不是很亲近。陆知夏是收养来的,后来怀孕几率很小的养母给她生了个弟弟,有了亲生的,收养的就更疏远了。” 第24章 骨折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 正是刚刚领着程景明进去的年轻侍者, 名字叫做阿奇。 阿奇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主子, 内心有些忐忑, 低着头,回答, “程景明已经近两个月没来了, 今儿早上突然带了一个姑娘过来, 像是来玩的, 直接去了老地方。” “哦?”陈淮低喃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阿奇解释说:“还是老样子,我说再粗的话他都不在意,但是不赌也不嫖,一概用没钱来挡。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陈淮笑了笑, “带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年纪很小, 估摸着跟您差不多大,看样子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 有点儿怯。” 陈淮“哟”了声, “有点儿意思啊!” 阿奇“嗯”了声。 陈淮琢磨了一会儿, “不找姐儿, 那既然带了姑娘, 就让他快活快活呗。” “下点儿药?”阿奇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 陈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阿奇腼腆地笑着, 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三楼套房的门被关上了, 阿奇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0332,皇庭332包厢,这地方一向是陈淮御用的场地。要说这老板的儿子有些意思,年纪小小,倒是把大人们那些腌臜玩意儿学了个遍,吃喝嫖赌抽,样样玩的精湛,偏偏还把他老子瞒的死死的,陈宏志至今都觉得儿子是个脾气性格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学习不太理想的儿子。 也是太过天真了些。 阿奇沉吟片刻,打算下楼去程景明待的地方,没走两步碰上一姐儿,阿奇认出是新来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年轻,就是性子拗了些,刚来的时候被修理的厉害,如今早已不是刚来的模样。她这会儿去的方向是332。 路过阿奇身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阿奇哥。” 阿奇也点点头,挑了下眉,“那位要你?” 姐儿“嗯”了声,微微蹙着眉,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抑或者两者都有。 阿奇走后,陈淮又躺回床上,暗暗琢磨着程景明这个人,凯哥总说让他盯着点这人,他怎么都觉得这人没什么可盯的,他看过他的档案,鹿港贫民窟里出来的老台姐儿的儿子,那破烂妈老早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他,在渣子窝似的贫民窟长大,磋磨到十几岁,长成了一个小混混,三天两头进监狱,那一片派出所的警察们都对他熟悉的很,后来得罪了人,才搬来江县,依旧住在破烂堆里。凯哥甚至还怀疑过那档案的真实性,多番查证,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破绽来,倒是惹得他也开始犯疑心病了,总觉得那小子有点儿问题。 后巷那垃圾地方,也只配住垃圾。像他那样的……垃圾,就算皮相好点儿,会打架点儿,人脉广点儿,也依旧是个垃圾。 呸,也值得他去盯。 说起后巷,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陆知夏,扎在垃圾堆里的一朵花。 可怜的,易碎的,被蹂搓也无能为力的,脆弱的花。 脆弱的东西,就该在温室里待着,若是不巧长在了外头,那就别怕暴风雨无情了。 他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因这片刻的遐思,心中升起一点儿躁动来。 这时门响了,年轻的姐儿进来,温顺地低着头,“陈小先生,你找我?” 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妖媚气。 “茉莉是吧?”陈淮把身子往上抽了抽,靠在那里,隔着卧室不甚明媚的灯光去看门口的女人。皇庭的姐儿们跟别处的没什么分别,都有个化名,这化名也都没什么新奇,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称呼。这是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前这个尤甚。 被唤作茉莉的女人点点头,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胸前,顺着低矮的衣领滑到胸口去。 陈淮眸色渐沉,唤她,“你过来!” 茉莉缓慢地往那边走去,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皇庭的人不怕陈宏志,但都怕陈淮,她也害怕,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就是害怕的腿肚子直转筋。 那短短的一节路,终于还是走到头了,陈淮的耐心像是早就用完了,一把把她扯过来,甩在床上,翻身上去,手顺着她的发丝到胸口,一把攥住了那柔软而坚挺的物什,揉弄了两下,低笑了声,“真是个好玩意儿!摸两下爷就硬了。” 他解了睡衣,露出裸着的身子,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傲物在她胸前扫了扫,像雄性生物惯常有的炫耀。 茉莉却狠狠地颤抖了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惹怒了他,他动作粗鲁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原本骑跨在她腰间的身子往上提,一直提到她嘴边,他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头往后挺,下巴抬起来。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茉莉悲哀地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东西伸进嘴里,慢慢变热,变得坚硬,像又烫又硬的火山石,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到喉咙深处,她想吐,可是得忍着。 “往里吞!”他说,然后粗鲁地动起来。 茉莉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恐惧像是魔咒紧裹着全身,如同刚进来皇庭时那样,屈辱,愤怒,还有无力。她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话,人是不能降低底线的,不然会一降再降,直至没有。所有的一切,从她进皇庭那一刻,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底线,早就没了。 “爽吗?”陈淮拍着她的脸。 茉莉睁开了眼,自己整张脸几乎都要埋在他的胯间,那姿势就像是奴隶张着嘴在接主子撒下的尿。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悲哀而好笑。 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摇尾乞怜的奴隶一样,试图讨人欢心。 主子却从不会觉得这样的忠心可贵,陈淮咧着嘴笑了,“真欠操!”他说着下流话,脸上是一种阴狠的快意,“那就接着吞吧!仔细舔。” - 春和跟着程景明进了一间门,那门推开之前,春和从来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的地方,门推开是一个小小的包厢,这包厢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歌厅里唱歌的小包厢,灯光晦暗,沙发柔软的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里面有一个男侍者,似乎也认识程景明,看见他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边地板裂开一个缝,露出向下延伸的木质走梯,程景明没有立刻拉着她往下走,先嘱咐了一句,“如果知道真相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交给我。” 他盯着她,再一次确认,“你想知道真相吗?” 春和对上那双眼,那双眼里带着一点儿深沉和坚定,莫名让人信服,春和心里并不确认他说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直觉和知夏有关。 他“嗯”了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下走去。 人下去之后,地板自动合上了,地下却更是别有乾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拐个弯,场地就大了起来,人声鼎沸间,春和看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赌。 “陆知夏的父亲以前经常在这里。”程景明将春和护在怀里,她小小的个子,被他紧紧揽着,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近的能听见他的心跳。 春和的脸发烫,可是不敢挣脱,这里看起来很乱,有衣衫褴褛的底层人,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赌桌前的贵客,他们带着保镖和点钞机,无声无息地杀伐着,若是碰巧有人输光了钱,自有穿着红白制服的皇庭员工为他们发放高利贷,这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春和紧紧地盯着这些人,只低声惊呼了句,“这是犯法的。” “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程景明给她解释。 有人撞了春和一样,看见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以为是新来的嫩姐儿,对着程景明说:“玩完儿了让给我怎么样?” 程景明瞥了那人一眼,只低声骂了句,“滚!”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冷,那人讪讪走了。 春和靠他更近了,像是溺水的人唯一拥有的一根稻草,只能死死地抓紧了。 穿过赌场是一个空地,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前坐了几个黑色紧身衣的高大男人在漫不经心地打纸牌。 “这些是打手,维持秩序的。这里的冲突,警察可解决不了。” 春和吞了口唾沫,点点头。 两个人继续往里走,里面则是一个一个的包间,“这里边是吸毒的人,更好笑的是,多数是青少年。” 程景明皱着眉头,不太确定自己带她来这里是对是错。 “没有人报警吗?”春和抬头看他,满脸吃惊。 程景明嗤的一声笑了,大约是笑她太傻,“这里有这里的生存法则。” 绕过小包间,再往里面则是一个像是斗兽场一样的四方台子,周围是看台,有人站在台子上,在表演什么,程景明捂了她的眼,“这是些台姐儿,玩的东西太下作,你别看了。” 春和“嗯”了声,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觉得像在梦里,不太真实。 这地方……黄、赌、毒,占全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他终于松开了捂着她眼的手,这地方在最深处,却没什么新奇的,是个台球厅,里面全是些少年,有些脸春和还能认出来,是昭阳中学的。 “哟,明哥来了。” “有些日子没见了。” “来来,明哥这边玩一会儿。” “这不是嫂子吗?嫂子好,嫂子好!”那人过来同春和握手,被程景明挡下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把爪子拿开,你嫂子的手是可以乱摸的?” 春和松了一口,手心里都是汗,只能佯装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 那人讪讪笑,“哥我错了!” 程景明倒是没再说什么,领了春和往旁边的沙发去,揽着她坐下来。 他说:“坐到我腿上来,亲密一点。” “什么?”春和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出去再和你解释。”他低声跟她说:“忍耐一下,嗯?” “新交了女朋友,带来给凯哥掌掌眼。”他把春和从腿上抱下去,放在右手边,揉着她的手,低头说:“宝贝儿,叫凯哥!”那一股子的浪荡气,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像是个十足十的流氓地痞。 但是即便如此,春和也打心眼里相信,他只是个披着狼皮的羊。 春和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宽额头,四方脸,年纪比这里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要大一些,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留着整齐的口子胡,五官倒算端正,但是笑起来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春和轻声叫了声:“凯哥!” 第25章 我不信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朱然老师, 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陆知夏……”朱朱还未进门, 闫警官就开了口,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人翻开了笔记本, 一个人正和另外一个老师在攀谈。 朱朱走向他, 局促地伸手让了一下, “请坐!” 声音更是紧绷。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 “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 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找的她, 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最后有没有找到, 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缓缓点了下头,“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 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 “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听说是外地人,来江县也没多久,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第26章 密码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 查了附近的监控,确实在7月6日这天,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 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当然是有的, 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递给她,“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 “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 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 “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 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 知夏是不吃零食的, 她在信上跟我说过,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他蹙着眉头,“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陪着她。”春和把伞递给躲雨的他,“她其实很孤独,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 程景明没有接伞,只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春和把伞塞给他,“你带走吧!我想清醒一下。” 程景明皱眉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管的话,可能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他说:“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后巷18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最后点了头。 小年轻皱了皱眉头,看了闫东这个市里刑侦队下来协助办案的男人一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看起来装模作样的。 三个人往七号楼去,那地方位于学校西北角,原本是要盖艺术大楼的,只是学校没钱,拖欠工资,工程队罢工不干了,后来就废弃在那里,有些年头了。 整栋楼只完成了一半,未粉刷的灰色墙体泛着白,蛛网已经遮了所有的房角,废弃的钢材和木板就随意的堆着,放假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村民趁着学校没人来偷钢材,学校原本合计着干脆把废料卖了换成钱的,只是换成钱也塞不到自己口袋里,就没有人愿意揽这破事了。 “铁网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有的?” “案发前就有,昭阳中学是寄宿制,高一一周回去一次,高二两周回去一次,高三三周回去一次,时间有冲突,一些捣蛋鬼会趁着其它年级离校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学区,学生们胆子大,这边儿是西北角,翻墙出去的好去处,有些溜不出去的就会从这儿走,所以学校发现后就给围起来了。” 第27章 两封信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里面附有所有的照片资料——知夏被发现时候的现场照片、衣服、随身物品,还有周围可疑的脚印和杂物。 那具尸体春和一点儿也不想去形容,看一眼都觉得五脏六腑翻滚着疼。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雪纺连衣裙, 腰间有两个斜着的口袋, 从里面掏出了知夏的学生证, 一张购物小票,还有几张零钱。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 买了一盒牛奶, 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总消费33.50元,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查了附近的监控,确实在7月6日这天, 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 当然是有的, 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 递给她, “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他蹙着眉头,“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陪着她。”春和把伞递给躲雨的他,“她其实很孤独,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 程景明没有接伞,只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春和把伞塞给他,“你带走吧!我想清醒一下。” 程景明皱眉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管的话,可能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他说:“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后巷18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最后点了头。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当然是有的,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递给她,“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第28章 不配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春和摇摇头,“没事, 不用, 谢谢你。”这样冒失地闯进别人家,春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却直接扯着她走了进去, “放心,我家没人。” ……不过,这应该放心吗? 春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 就被他扯着进了院子,院子很小,只摆了一个单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到两步就是客厅,春和跟着进去的时候,发觉里面空的很,是那种一个客厅连着洗手间卧室和厨房的老式民房, 客厅里只有一套木质的硬板沙发,上面铺着凉席一样的垫子,墙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上世纪末的大头电视机,屏幕很小。 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圆形的地毯,上面摆着两本书, 春和扫了眼封面, 一本是英文原着——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 另一本也是英文, 但她没看懂。 这家里显出一些冷清和死寂来,比旅店更没有人味儿,春和不禁有些惊讶,“你……爸妈呢?” “没了,我一个人过。”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往水壶里灌了些冷水,插上电开始烧,然后往洗手间走去,拿出一条毛巾来,走到她身边,“这个是新的,擦擦头发吧!” 春和还有些惊讶他竟然一个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一直一个人?” 他“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家里没有吹风机,程景明出门去邻居家里借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消息,“雨势太大,条口巷那边被水淹了,公交都停运了。”说完补充了一句,“出租车估计也过不去,你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况。” 江县是个小城市,城市建设本就不好,刮风下雨就出状况,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经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风雨如晦,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难停。 他说:“实在回不去的话,就先住这儿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摇摇头,又不熟悉,她跟着来家里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语气坦荡,“不然我帮你在附近定个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过,隔壁放个屁都能隔着墙穿透过来,睡起来何止是一个提心吊胆能够形容的。 …… 商量来商量去,雨越发大了,天越发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这里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春和觉得有些新奇,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有一种明确的印象,而且大多时候是很准的,但是像程景明这种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种印象,却感觉哪一种都不像他。 唯一一点儿直觉就是,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并没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机,给祖母打电话,交代自己今晚因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吗?”祖母担心地问她。 春和“嗯”了声,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说:“我住在我同学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电话,水壶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给她,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是井水,水质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颗糖去去味道。” 春和点点头,垂首看那颗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点忐忑涌上心头——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学家过夜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总觉得这样不像话。 晚上吃的饭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和挂面,回来煮了鸡蛋面给她。 下面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不太会做饭,凑合着吃吧!”他说。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谦虚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厉害的。” 两个人相对坐在饭桌前,春和饿久了,觉得这碗面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想起他一个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饭,顿时觉得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钱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个人生活的话,也太艰难了些。 吃完饭春和去洗碗,站在厨房里,透过对面的窗子,能越过矮墙,看见对面人家院子的一角,那里种着青菜,大概太久没人采摘,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后巷16号,知夏养父母的家。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春和一直出神,似乎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脑子里一片乱,混沌着,辨不清头绪。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春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低头撸猫的程景明——是那只在宠物之家跳进他怀里的流浪猫。 毛色纯黑,一双黄瞳深沉而诡秘,喵喵叫的声音都透着莫测感。 他没听清,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春和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睡在地毯上,厚厚的地毯,放上一个柔软的抱枕当枕头,再加一条薄被,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但是春和霸占了卧室,总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睡外面吧!”她说。 他没答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根铁棍,放在她床头,不容置疑地笑着说,“防狼防盗!” 白炽灯下,他的脸一半明媚,一半阴在黑暗里,神情是惯有的散漫,但那散漫里又有点儿认真。 或许他看出了她的忐忑。 春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男生,心思也太细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顺便把卧室门替她锁上。 春和看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在一个不算太熟识的同学家借住了一宿,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电闪雷鸣,据说好几家的电路都烧了,赵钰涵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凌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外面的说话声闹醒。 “这电脑坏了可怎么办?怎么都打不开。”隔壁小超市的敏姨过来找表姨,“让涵涵过去帮忙瞅瞅吧!年轻人比我们懂。” 表姨和她寒暄着,“我们涵涵还没睡醒呢!小孩子瞌睡多,哪醒那么早,等一会儿吧!估计得个把小时,她醒了我就让她过去。” “哎哟,这可不好办,监控连着电脑呢!这要是看不见啊,我心里不踏实。” 监控…… 赵钰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起来了,踢上拖鞋就往外跑。 “敏姨,我帮你去看看吧!”说完扯着她就往佳佳乐去。 表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慌成那样做什么,把脸洗洗啊!” 她着急忙慌地回了句,“回来再洗。” 电脑没什么毛病,插头那儿接错了,赵钰涵帮她弄好了,盯着监控页面看了会儿,问说:“敏姨,你这监控留底吗?” “反正我没删过,也不知道能存多久。”敏姨高兴地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屏幕,“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学什么都快。” 赵钰涵说:“那……我能不能看一看还有没有七月初的监控?你不是说7月6那天看见知夏了吗?我想看一看监控里有没有她!” 敏姨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说,“说起知夏那闺女我都觉得难受,多好一姑娘啊,咋就想不开了。”她把电脑推给赵钰涵,“你随便看。” 右键调出菜单,输了用户名和密码,选择月份和日期。 幸运的是,硬盘内存够大,七月六日那天的监控录像还在。 赵钰涵手有些抖,忽然有些紧张,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过来看监控,说不定什么都没有。 但她就是想看。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只好根据敏姨的描述,大致去找,从八点钟的点开始看,到九点二十几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进门的知夏。 她穿一身白色雪纺的连衣裙,白色的方口布鞋,进门先和敏姨打了招呼,然后直奔最里面的架子,拿了牛奶和饼干,转了一圈又拿瓜子,一起抱着来结账。 她手机攥着一个半智能的大屏手机,据说那个手机是陆父捡来的,全家人都嫌弃太烂,最后留给了知夏。 收银台附近的探头离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见知夏的脸,还有脸上的表情,以及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赵钰涵还没来得及感伤,就看见手机响了,知夏慌张地把购物小票塞进口袋里,提着零食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电话。 赵钰涵把录像往回倒,倒到来电铃声响的时候。 暂停,放大。 在画质不甚清晰,但探头离的很近的情况下,勉强能看见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名字。 ——陈淮! 赵钰涵心头狂跳,自言自语地说,“知夏的死,真的和他有关吗?” “是吗?”过了教学区他才把烟点上了,“走吧,再去现场看一看!” “都看了八百遍了,什么也没有,而且当时家属也要求不要尸检,现在也没有有用的线索指明这不是自杀,我就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让重新查?”刚刚与老师们攀谈的年轻警察颇有些不耐,“前前后后跑了这么久,最后要是查出来确是自杀,我们做这些努力有什么用?白费劲。” “如果排除是他杀,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拿笔记本的男人说。 “嘁,还不是领导一句嘴,下属跑断腿!” 闫警官把烟掐了,用舌头把牙齿数了一遍才开口,“没人逼你穿这身警服,既然穿上了,总得像个警察的样子,把你那一肚子牢骚收一收。” 小年轻皱了皱眉头,看了闫东这个市里刑侦队下来协助办案的男人一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看起来装模作样的。 三个人往七号楼去,那地方位于学校西北角,原本是要盖艺术大楼的,只是学校没钱,拖欠工资,工程队罢工不干了,后来就废弃在那里,有些年头了。 整栋楼只完成了一半,未粉刷的灰色墙体泛着白,蛛网已经遮了所有的房角,废弃的钢材和木板就随意的堆着,放假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村民趁着学校没人来偷钢材,学校原本合计着干脆把废料卖了换成钱的,只是换成钱也塞不到自己口袋里,就没有人愿意揽这破事了。 “铁网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有的?” “案发前就有,昭阳中学是寄宿制,高一一周回去一次,高二两周回去一次,高三三周回去一次,时间有冲突,一些捣蛋鬼会趁着其它年级离校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学区,学生们胆子大,这边儿是西北角,翻墙出去的好去处,有些溜不出去的就会从这儿走,所以学校发现后就给围起来了。” 那铁网把上千平的艺术大楼围了一整圈,高达两米五,没人愿意去处理废材,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愿意来围铁网了。 “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闫东走在前面,从铁网南面人为撕开的口子里钻进去的时候,吩咐了一句。 小年轻撇撇嘴,拿笔记本的男人敲了小年轻一下,无声警告了他一眼要他收敛点儿,然后才上前了一步,利索地钻进去,和闫东肩并肩,“八月十七日下午发现了尸体,当时软组织已经液化,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以上,后来在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购物小票,还有其它一些物品,推断出死亡时间为七月六日上午十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具体情况要等尸检,但是父母拒绝了。” “理由?” “陆知夏的母亲说六月底的时候她们吵了一架,因为这个认定女儿为自杀。” “吵架原因呢?” “不知道,她母亲哭的很厉害,只说都是些小事,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男人摸了摸鼻子,“我们问过邻居还有陆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不过听说她们母女关系不是很好,虽然也没有大的矛盾,但是不是很亲近。陆知夏是收养来的,后来怀孕几率很小的养母给她生了个弟弟,有了亲生的,收养的就更疏远了。” 第29章 手机号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雪纺连衣裙,腰间有两个斜着的口袋, 从里面掏出了知夏的学生证,一张购物小票, 还有几张零钱。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 买了一盒牛奶, 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总消费33.50元, 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查了附近的监控, 确实在7月6日这天, 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 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 “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 着急地问了一句, “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 当然是有的, 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递给她, “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 低头看了片刻, 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他蹙着眉头,“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至少有一个人陪着她。”春和把伞递给躲雨的他,“她其实很孤独,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她没有家,没有亲人。 程景明没有接伞,只说:“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春和把伞塞给他,“你带走吧!我想清醒一下。” 程景明皱眉看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管的话,可能这丫头又要犯傻了。 他说:“不然你先送我回家吧!后巷18号,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春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最后点了头。 春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卡着陈淮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死命摁,“我要你再说一遍!” 陈淮个子在同龄人中还算高,一米七五左右,而春和身高不到一米六,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悬殊的情况下,她能这样压倒性地把陈淮摁趴下,全靠胸口憋着的一股气和一身不要命的冲动。 陈淮没有挣扎,只是仔细地看着沈春和,那双眉眼看起来熟悉的很,和陆知夏有着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只是少了点儿温善,多了点儿冷厉。 没想到,那样一个落单的可怜的雁,竟然也会有家人回来寻。 他笑了笑,“我说陆知夏是个台姐儿,你要是不信呢,去皇庭的柜台查一查,看一看监控,这谁要是说一句谎,叫他出门让车撞死。” “你放屁!”春和骂了一声,残存的理智彻底拿去喂了狗,直接甩着胳膊把他掼出去,抬脚往上踹。 她打架动作向来快,又准又狠,看得人发愣。 有人去扯她,有人在喊叫,她固执地不停手。 终于也有人对她动了手,硬底的鞋子踹在她腰上、腿上、小腹,疼痛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已经辨不清方位。 那些她都不管,只死死地盯着陈淮,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 程景明带着人过来的时候,看着这架势,默默把眼镜收了,然后走过去,意图扯开围在沈春和身边开打的男生,但是扯了几下都没有人理会他。 作为一个脾气温和的校霸,他向来秉持的原则是动手不动口,于是直接一脚踹到对方肚子上,把人踹得后退三米远,那人跌坐在地上反应了半分钟,才悻悻地骂了句,“操!” 春和已经完全打红了眼,只恨不得一巴掌把陈淮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人给扇昏死过去,程景明过去扯他的时候,她无动于衷不说,还差点儿回身一脚踹在他裤裆。 这要是被她这种大力女金刚来一下,估计不残也得断命脉,为了后代着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旁观比较好。 对于八班的人来说,明哥向来懒得要命——懒得和人计较,懒得发脾气。哪天要是动起了手,那特么绝对是火大了。 这上来就是一脚,可见火气有多大了。 于是胖子急明哥之所急,一声“去他妈的”吼完就直接上了手,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看见大家上也一股脑涌了上去。 场面顿时无比之混乱。 男生们打架不像女生,没那么花式,都是干脆利索往身上招呼,看得人害怕,一些胆小的女生吓得直哆嗦,几乎是跑着去叫了老师。 这场战役以教导主任一声吼和朱朱老师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结束。 虽然是一群混球,但毕竟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老师都被气哭了,这架自然也打不下去了。 差不多都挂了彩,最先去挑事的春和却几乎没什么明伤,倒是程景明,不知道被谁手里的铁条给划拉了好几下,脖子手臂上的血都流到指头尖了。 第30章 蔷薇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 “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 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 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 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 最后有没有找到, 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缓缓点了下头,“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 强迫自己冷静似的, 两只手互相拧着, 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 宏志班, 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 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 听说是外地人, 来江县也没多久, 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第31章 文清山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朱朱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 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 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 听说是外地人,来江县也没多久,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 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 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 大概也就三四年, 我去年才刚来学校, 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 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 不能干重活, 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过去,在暗暗琢磨了会儿自己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断他腿之后,决定由他自己来选。她一脚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倾身看他,用一种比眼前的校霸还散漫的语气说:“来吧!打一架。你输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输了那就随你便。” 心口的烦躁已经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纾解一下。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你……认真的?” 他想起老罗说的话,她高一重大违纪,把人肋骨打断了两根。 更觉好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 站在他旁边的女生惊讶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另一个男生,“我有没有听错?” 然后两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像是会传染一样,片刻后满屋子的笑声。 “今个儿可是稀奇了呢!” “明哥你校霸地位不保啊!” “哈哈哈,嫂子给明哥留些面子嘛。” “来,给嫂子腾地儿啊!” 几个人开始搬桌子,没一会儿中间就空了,只有他的凳子孤零零地杵在春和的脚下。 春和:“……”很好。 最后还是春和帮他洗了衣服,拧干,借了同学一个衣撑,挂在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上方。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衣服会轻轻晃着,净白的t恤,没有任何图案。春和有时候会扭头看着,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会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时候她暑假,马上就要升小学一年级了,妹妹比她小十个月,还在上幼儿园,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冗长,无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领尸体,她和妹妹还小,别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她开心地看着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却只哀伤地看着她和妹妹。 一个阿姨抱着她哭了,一个叔叔偷偷在抹眼泪,家里一老两小,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的。 可当时春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只有长大后每次回忆的时候,那种浓重的哀伤才会隔着时间的烟尘滚滚而来。 原来死亡是那种感觉,失去的那一刻并没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经意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惊痛。 也会想起妹妹,想起分别那天,那时候祖母生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备受打击,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她主动请局里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领养自己的两个孙女。经过慎重考虑,有意愿帮忙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按照领养的相关规定,他们夫妇的条件却只能领养一个。 然后陆家夫妇适时的出现了,那天他们夫妻带着营养品和给两个小姑娘的礼物登了门。 春和犹记得他们说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们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着陆家夫妻给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别,但已有不好的预感。 后来春和养父母也来了,帮春和收拾了东西,临走的时候知夏拉着春和坐在门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们,替她擦掉眼泪:“姐你别哭,不然祖母也会哭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边跟她挥手,“姐,伯母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啦!” 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闪,那是第一次离别,与往后每一次的分别都没什么不同,春和却记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假,那时候陆家夫妻待知夏还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访,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陆家夫妻过来接知夏。 陆父背着知夏去主路上打车,路灯昏黄,几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轮廓,还有远处传来的陆母的声音,“你慢点儿,孩子胳膊都淋湿了。” 第32章 山洞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秦泽凯过来的时候,春和正像一朵菟丝花一样缠绕在程景明身上, 那柔若无骨的样子,看起来倒和那些姐儿们没什么不同了。以至于秦泽凯都以为程景明转性了,都开始玩儿女人了。 他四平八稳地在程景明对面坐下,唇角含着笑意,“没想到今儿个带了姑娘过来, 也是稀奇!” “新交了女朋友, 带来给凯哥掌掌眼。”他把春和从腿上抱下去, 放在右手边,揉着她的手,低头说:“宝贝儿,叫凯哥!”那一股子的浪荡气, 倒是发挥的淋漓尽致, 像是个十足十的流氓地痞。 但是即便如此, 春和也打心眼里相信,他只是个披着狼皮的羊。 春和抬头看了一眼,眼前是个很严肃的男人, 宽额头,四方脸, 年纪比这里的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要大一些,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 留着整齐的口子胡, 五官倒算端正, 但是笑起来却有些说不上来的阴森,春和轻声叫了声:“凯哥!” 秦泽凯点点头,毫不避讳地说,“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别中看不中用啊!女人啊,还是操起来爽实在些。”他笑着,那笑像是淬了毒,春和觉得喉咙发紧,后背发凉。 程景明依旧是散漫的表情,“凯哥还是嘴巴干净点儿的好,我这姑娘我平时连句脏话都不舍得说呢!”他笑着,却隐隐含了些冷意,无端端让人发寒。 秦泽凯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景明弟弟还是个情种。” “人间万象,什么都不值得奇怪啊,您说呢?” “是是是,不奇怪。今儿算我冒昧,给弟妹赔礼道歉了。”他冲着春和抱了抱拳,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似在打量,又似的琢磨。 程景明笑了笑,倒是受下了,“我今儿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给媳妇儿讨个公道,也不知道凯哥给不给这个面子!” “你的面子,我秦泽凯自然是要给的,要什么公道,你说,我给弟妹做主。” “不知道凯哥,还记得陆知夏吗?” 秦泽凯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 皇庭332包厢这会儿一团乱,家庭医生赶来,看见陈淮阴沉的脸,顿时打了个寒颤。 “陈小先生,医生来了。”阿奇低声说着,看着陈淮那想要杀人的表情,在心底啧啧了两声。 原以为茉莉那种刺猬一样的女人,早就被磨平了刺,变得乖巧温顺了呢!没想到依旧是个烈性的。 ——她差点儿把陈淮那玩意儿给咬断。 血都咬出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反正陈淮这会儿目光阴沉的很,如果手边有凶器,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医生抹了一把汗,凑过去,“小先生,您躺下让我看看?” 陈淮大概是想到自己要岔开腿给一个男人看自己那玩意儿,觉得难堪,刚刚平息的怒意又涌上来,抓起手边一个茶杯扔到了缩在墙边的茉莉身上。 茶水泼了她一身,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蜷缩在那里,身子在细细的抖着,她恨陈淮,恨不得生啖其肉,哪怕他这会儿发着怒,哪怕她可能很快就要遭到报复,可是她这会儿畅快的几乎要大笑起来。 屋里的人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下医生和陈淮。 茉莉也被扔了出去,她依旧靠在墙脚,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自从进了皇庭,她就觉得自己连思考的意义都没有了,每天只要张开腿,或者张开嘴,就能好好地活一天,稍稍有些别的想法,就会挨打,或者被虐待。 她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人形工具。 “阿奇哥,”她忽然叫了声。 阿奇扭过头来看她,一瞬间觉得有些悲哀,于是叹了口气,蹲下身低声说,“惹谁不好,偏偏惹他,你这是疯了?” 茉莉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我痛快,自打进了这里,我就没这么痛快过!”像个人一样,喜则笑,怒则骂,不必忍气吞声,不必受□□还要强颜欢笑。 她忍过,可是忍不了。 那就不必忍了,死了也就算了,她从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了,受够了。 “阿奇哥,你行行好,给我一把刀,让我现在痛快的死吧!” “我可不敢,”阿奇皱着眉,摇摇头,“你知道,那位最讨厌见血,所以连处女都不碰,我要是给拿把刀给你,他得剥了我。你待会儿说说好话,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不会对她怎么样?怕是恨不得杀了她吧! 茉莉低着头,轻笑了声,“你忘了陆知夏了?” 阿奇猛地捂住她的嘴,“可不能乱说话。”说完又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帮,只是代价太大,他受不起。 在江县,在皇庭这地界,没有王法,陈家就是个土皇帝,不能惹。 医生很快出来,咬伤很严重,必须要去医院了,他在陈淮阴沉和痛苦的目光下拨了陈宏志的电话,十分难为情地把原委给讲了。 陈宏志在电话里大着嗓门嚎,完全不相信自己儿子和姐儿会有牵扯,医生也只能无奈听着,心想,知子莫若父,这话也不见得真。 陈淮被带走了,临走前强忍着疼得快昏过去的痛意,对身边人说:“把那女人扔下头去。” 那人应了声“是”。陈淮又说:“放到下头台子上。” 阿奇在后面愣了愣,下头的场子有个四方台子,跟斗兽场似的,姐儿们被脱光了扔在台子上的笼子里,供有钱人取乐,满足那些人的恶趣味。 进去的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茉莉被人拖走了。 - 赵钰涵把佳佳乐超市关于知夏的视频拷出来之后,慌乱地思考着,她应该把这视频交给警察,可是怎么交?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这视频到底有没有用,她需要一个人来告诉她怎么做,从小就习惯被安排的她,这时候觉得六神无主。 然后她想起了沈春和,想起她为了知夏和陈淮打架的事。 交给她? 她开始打电话,问朱朱春和的家庭住址。 电话那头的朱朱还未睡醒,嗡着声音问她,“有急事吗?” 赵钰涵吞了口唾沫,心慌慌地说,“老师,我好像找到知夏可能是他杀的证据了。”就算不是直接证据,也可以以被害人最后联系人的关系对陈淮进行调查了。 赵钰涵直觉,陈淮脱不了干系。 朱朱惊讶了片刻,问她,“什么证据?” “视频,老师,知夏死那天去过一次超市,买了东西,超市有个监控离收银台很近,所以能看清知夏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陈淮正好给她打了电话,监控上有。开学第一天警察来调查的时候,问过十三班的人,那时陈淮说的是完全不知情,他和陆知夏没有联系,他说谎,还有学校里的一些传言,我觉得他一定有问题。” 朱朱安抚她,“你先别急,我陪你去一趟派出所,把东西交给警察会更好一些。” 赵钰涵狠狠地舒了一口气,“那太好了,老师。” “你来一趟学校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 春和这时候正四肢冰凉地看着眼前名叫凯哥的人,那人阴沉地笑,“陆知夏可是被她母亲亲自带过来的,当时我还问她是不是想好了。自打皇庭开办以来,就没有下来的姐儿再上去的道理,后来要不是陈小先生执意带她上去,那姑娘早就被玩儿不行了,放了她走,她自个儿却自杀了,这就怪不得我们了。” 程景明的脸上没了笑意,“可她不是姐儿。另外也别忘了,最初是谁怂恿陆母把女儿拿来抵债的,陈淮,是吗?骗一个小姑娘过来只是补习功课。选在这样的地方补习功课,本来就图谋不轨吧?具体的我不清楚,我等凯哥给我个说法。我女朋友轴,一直耿耿于怀妹妹的事,心里不痛快,床上都不尽兴,我不把这事解决了,她都不让我碰,迟早得憋死啊!”他皱着眉,一脸不耐。 秦泽凯倏忽笑了,“既然这样,兄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把玩儿了陆知夏的人都给你叫来,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那谢谢凯哥了。” 秦泽凯把监控记录复刻的光盘拿出来,“我就不讲故事了,事情经过你们自己看,弟妹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们,您说是吧?出出气就得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影响活着的人呢?” 程景明没说话,春和目光盯着电脑屏幕,画面有些暗,仔细辨认才能勉强认出来人。 然后她看见了知夏,坐在台球桌一旁,有些局促和害怕,她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书。 陈淮和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几分钟后,陈淮接了个电话,离开了。 然后几个男生凑了过来。 ……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多讲了,那几个男生都是十三班的,和陈淮关系不错,借着酒劲耍酒疯,把知夏…… 春和闭上了眼,攥着拳头,把手心都掐出了血。 “王宇森,李龙,杜家祁,这三个人我给你叫来,是打是杀,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秦泽凯说。 春和忽然睁开了眼,扯着唇角笑,“不用了,我想通了,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妹妹是叫她养母害死的,这笔账得记她头上。” 秦泽凯愣了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弟妹说的是,聪明人。” 程景明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她在笑,那笑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出皇庭的时候,他低着头看她,“在琢磨什么?” “把这里一窝端了。”春和苍白地笑了笑,“你觉得成吗?” 程景明眉眼里洇出笑意,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傻丫头!” 他看见她手心掐出的血,攥着她的胳膊往药店去,“你倒是能忍得住气,将来是个人物。” “明哥……” “嗯?” “谢谢你啊!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祝你一切顺利。” 她低喃了句,“也祝我一切顺利。” - 周一开学那天,昭阳中学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十三班的陈淮没来学校,听说被人咬断了命根子,不举了。 第二件事,八班赵钰涵也死在七号楼,致命伤在头部,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致死,现场没有发现可疑脚印或者凶器,怀疑是自杀或者意外。 竟和陆知夏的死异乎寻常的相似。 第三件事,学校来了许多记者,那些记者是咬断陈淮命根子的那个女人鼓捣来的,据说是个叫茉莉的姐儿。 她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整理了一下床铺,让它显得整齐一点。 推门出去的时候,程景明靠在门框上在抽烟,看见她出来,悄无声息地掐了,捻灭扔在垃圾桶里,他侧着头,细细的打量她,灯光半明半昧间,是她略带憔悴的脸,他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又想起知夏的身世,心一软,语气连带着也软了,问她,“出去走走?” 春和点点头,目光落在地毯上,被子胡乱地堆在上面,那本不知名的英文书是翻开的,放在枕头旁边,春和指着问他,“这是什么书?” “教父”。 春和由衷感叹,“你英文挺好啊!”一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学习应该是一塌糊涂的。 他说,“随便看看而已。”语气很是散漫。 春和弯腰把书拿起来,翻了两页,她对字母不是太敏感,写写卷子还行,看英文原着还是很吃力的,须得把所有单词转换成汉语再行组句理解,十分吃力。她把书放下了,“要不你接着睡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待会儿就直接回家去了。”吵醒他,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没答话,回身去换了鞋子,抓了一把零钱揣在口袋里,便抬步往外走,招呼她,“走吧!” 他这人…… 第33章 发烧了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那具尸体春和一点儿也不想去形容, 看一眼都觉得五脏六腑翻滚着疼。 她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雪纺连衣裙,腰间有两个斜着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知夏的学生证, 一张购物小票, 还有几张零钱。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 买了一盒牛奶,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 总消费33.50元, 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 查了附近的监控, 确实在7月6日这天, 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 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 着急地问了一句, “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当然是有的,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 递给她, “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 低头看了片刻,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你看,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第34章 死神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 “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 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 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见了什么人,最后有没有找到, 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 缓缓点了下头, “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 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 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 “是这样的,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 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 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 听说是外地人, 来江县也没多久, 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第35章 求我啊 魔法时间,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大刺刺的太阳下, 所有人等着发奖学金, 而我祈祷着快回家去。 你看,恶魔们张着爪牙, 快要把我吞掉啦! ——(《祈祷》沈春和) 上课铃完全落下了, 三楼趴在走廊栏杆上的人才意犹未尽地拖着脚步往教室去,三三两两还凑在一起谈论着昨日的连续剧、球赛、和学校哪位名人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教室里更是热闹, 两个女生一个站在西北角一个站在东南角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在隔空喊话,谈论课间操相约去买零食这样天大重要的事情, 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一整个班, 打牌的打牌, 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睡觉的睡觉,侃大山的侃大山……混着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声响,嘈杂的像是凌晨七点钟的菜市, 谁若是偷摸着放挂鞭来助助兴, 一点儿都不会违了这氛围。 不知谁撞倒了一个桌子,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一排桌子都跟着倒了——昭阳中学这轻飘飘的木头桌子实在是不经撞,一天不倒个几回都对不起它的身价。被撞倒桌子的人扯着声音骂了两句,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就又扭过头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 有人看见了进门的班主任, 扬着声音打招呼, “朱朱, 今天比昨天还漂亮哦!” “哎哟,这裙子蛮合适你。” “怎么还领着个生脸的?” “哦~那个转学生啊!”昨日报到上课,听说有个新同学转学来,名字土了吧唧的,这会儿还穿着昭阳中学没哪个人愿意穿的校服,更落实了这是个十足的土豹子。藏蓝色的小西服,配格子裙,想着仿国外的洋气些,却十分不伦不类,更显土了。 春和原本也不喜欢的,她只是没想到大家都不穿。 带着春和进教室门的朱朱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角落里一声气冲山河的吼叫。 “王炸!”那声音带着孔乙己式的狂喜和得意。 人群小小的沸腾了一下,“卧槽?” 几个人凑过去看他这霉老鬼是不是出老千,竟然也有走运的这一回。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盘丝洞的唐僧,看着群魔乱舞,回不过神。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有什么尊师敬长的优良基因,这会儿却有些同情身边站着的班主任。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戴一副很细的金属框眼镜,长发,小脸,穿纱裙,仙气飘飘。 一看就是刚工作不久的小嫩瓜,却接手了一群小魔头,想来平日里也不会好受。 她这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从讲桌上摸了一根教鞭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砸下去, 也不知是胆子小,还是怎样。 就在春和以为自己要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中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后排一个一直趴着的男生忽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吵醒了,却没抬头,随手抓了一支笔朝着那方沸腾的角落砸过去,嗡着声音叫了句,“上课了啊!” 那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终于听见上课铃似的,磨磨蹭蹭地回了座位,不到一分钟,这盘丝洞竟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捡了那根笔,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男生桌子上。 春和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却只看见了一个后脑勺,还在趴着,双人桌,他自己坐,姿势霸道地横跨了两人的位置,从蜷着的腿和弓起的后背能看出来,个子应该挺高。 朱朱欣慰地扫视了一眼终于想起已打过上课铃的同学们,“大家今天表现非常好,动作比平时也快很多呢!不过下次不要等着纪律委员提醒,听见上课铃声就回到座位就更好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里都是满意,好像大家稍稍能安稳这么一会儿,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那我现在跟大家介绍一下转学来的新同学,昨天因为生病没能来报到的沈春和同学!”朱朱老师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扭过头来看着春和,温柔开口,“春和,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来,别害羞!” ……这,谁害羞了! 此时春和的内心是这样的:“¥#*%#@#¥%……” 她用三十秒钟判断出了现状,她在一个很差的班级,这个班级中,学生拳打班规脚踩校纪,而班主任还是个顶着巨型光环的圣母玛利亚。教务主任此时站在教室外走廊最后一个窗户边儿很大声地在讲电话,大家丝毫不care,依旧我行我素地散漫着。 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个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班级。 而她要在这里从高二读到高三,整整两年,完成她父母的宏伟志愿,考上清华北大。 这真是个蛮宏伟的志愿。 她没想多去多好的班,毕竟中考弃考了一科,高一还有个重大违纪写在档案里,转学过来就已经抱着进最差的班的打算了,可没想过有这么差。 她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心情有些许的烦躁。 那股烦躁落在众人眼中就好像是一种惧怕,一个转校生对陌生而混乱的环境的一种恐惧,于是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春和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大概就是—— 好土的名字。 看起来有点儿乖啊,会不会被我们吓哭。 就剩一个空位,她要和明哥坐同桌了。 天哪,人间惨剧! 春和权当没听到,依言做自我介绍,然一句“我叫沈春和”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淹到地底下去了。 被忽视的感觉不太好,况且她从小是个别人不注意她,她也要去引目光去注意自己的人。 第36章 假如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他扭过头看她,一双眼漆黑而深邃, “衣服都湿了,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春和摇摇头,“没事, 不用, 谢谢你。”这样冒失地闯进别人家,春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却直接扯着她走了进去, “放心, 我家没人。” ……不过, 这应该放心吗? 春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就被他扯着进了院子, 院子很小,只摆了一个单杠,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不到两步就是客厅,春和跟着进去的时候, 发觉里面空的很, 是那种一个客厅连着洗手间卧室和厨房的老式民房, 客厅里只有一套木质的硬板沙发,上面铺着凉席一样的垫子,墙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上世纪末的大头电视机, 屏幕很小。 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圆形的地毯, 上面摆着两本书, 春和扫了眼封面,一本是英文原着——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另一本也是英文,但她没看懂。 这家里显出一些冷清和死寂来,比旅店更没有人味儿,春和不禁有些惊讶,“你……爸妈呢?” “没了,我一个人过。”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往水壶里灌了些冷水,插上电开始烧,然后往洗手间走去,拿出一条毛巾来,走到她身边,“这个是新的,擦擦头发吧!” 春和还有些惊讶他竟然一个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一直一个人?” 他“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家里没有吹风机,程景明出门去邻居家里借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消息,“雨势太大,条口巷那边被水淹了,公交都停运了。”说完补充了一句,“出租车估计也过不去,你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况。” 江县是个小城市,城市建设本就不好,刮风下雨就出状况,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经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风雨如晦,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难停。 他说:“实在回不去的话,就先住这儿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摇摇头,又不熟悉,她跟着来家里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语气坦荡,“不然我帮你在附近定个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过,隔壁放个屁都能隔着墙穿透过来,睡起来何止是一个提心吊胆能够形容的。 …… 商量来商量去,雨越发大了,天越发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这里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春和觉得有些新奇,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有一种明确的印象,而且大多时候是很准的,但是像程景明这种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种印象,却感觉哪一种都不像他。 唯一一点儿直觉就是,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并没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机,给祖母打电话,交代自己今晚因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吗?”祖母担心地问她。 春和“嗯”了声,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说:“我住在我同学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电话,水壶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给她,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是井水,水质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颗糖去去味道。” 春和点点头,垂首看那颗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点忐忑涌上心头——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学家过夜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总觉得这样不像话。 晚上吃的饭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和挂面,回来煮了鸡蛋面给她。 下面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不太会做饭,凑合着吃吧!”他说。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谦虚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厉害的。” 两个人相对坐在饭桌前,春和饿久了,觉得这碗面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想起他一个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饭,顿时觉得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钱都是哪里来的。 这一个人生活的话,也太艰难了些。 吃完饭春和去洗碗,站在厨房里,透过对面的窗子,能越过矮墙,看见对面人家院子的一角,那里种着青菜,大概太久没人采摘,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后巷16号,知夏养父母的家。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春和一直出神,似乎想起很多事情,又觉得脑子里一片乱,混沌着,辨不清头绪。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春和盘腿坐在地毯上,看着沙发上低头撸猫的程景明——是那只在宠物之家跳进他怀里的流浪猫。 毛色纯黑,一双黄瞳深沉而诡秘,喵喵叫的声音都透着莫测感。 他没听清,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春和沉默片刻,摇摇头,“没什么。” 晚上的时候程景明睡在地毯上,厚厚的地毯,放上一个柔软的抱枕当枕头,再加一条薄被,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但是春和霸占了卧室,总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睡外面吧!”她说。 他没答话,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根铁棍,放在她床头,不容置疑地笑着说,“防狼防盗!” 白炽灯下,他的脸一半明媚,一半阴在黑暗里,神情是惯有的散漫,但那散漫里又有点儿认真。 或许他看出了她的忐忑。 春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男生,心思也太细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顺便把卧室门替她锁上。 春和看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在一个不算太熟识的同学家借住了一宿,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 这场雨下得可真大,电闪雷鸣,据说好几家的电路都烧了,赵钰涵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凌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外面的说话声闹醒。 “这电脑坏了可怎么办?怎么都打不开。”隔壁小超市的敏姨过来找表姨,“让涵涵过去帮忙瞅瞅吧!年轻人比我们懂。” 表姨和她寒暄着,“我们涵涵还没睡醒呢!小孩子瞌睡多,哪醒那么早,等一会儿吧!估计得个把小时,她醒了我就让她过去。” “哎哟,这可不好办,监控连着电脑呢!这要是看不见啊,我心里不踏实。” 监控…… 赵钰涵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起来了,踢上拖鞋就往外跑。 “敏姨,我帮你去看看吧!”说完扯着她就往佳佳乐去。 表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慌成那样做什么,把脸洗洗啊!” 她着急忙慌地回了句,“回来再洗。” 电脑没什么毛病,插头那儿接错了,赵钰涵帮她弄好了,盯着监控页面看了会儿,问说:“敏姨,你这监控留底吗?” “反正我没删过,也不知道能存多久。”敏姨高兴地看着重新亮起来的屏幕,“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学什么都快。” 赵钰涵说:“那……我能不能看一看还有没有七月初的监控?你不是说7月6那天看见知夏了吗?我想看一看监控里有没有她!” 敏姨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说,“说起知夏那闺女我都觉得难受,多好一姑娘啊,咋就想不开了。”她把电脑推给赵钰涵,“你随便看。” 右键调出菜单,输了用户名和密码,选择月份和日期。 幸运的是,硬盘内存够大,七月六日那天的监控录像还在。 赵钰涵手有些抖,忽然有些紧张,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过来看监控,说不定什么都没有。 但她就是想看。 她不知道什么时间,只好根据敏姨的描述,大致去找,从八点钟的点开始看,到九点二十几分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进门的知夏。 第37章 直升机 魔法时间,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购物小票上写着佳佳乐超市, 买了一盒牛奶, 一袋核桃味儿瓜子,和三种饼干, 总消费33.50元, 这对知夏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她的零花钱从来少的可怜。日期是7月6日9:33。 “是根据这个推断的死亡日期吗?”春和抬头问。 闫东点点头,“右边口袋里还有未吃完的饼干,查了附近的监控, 确实在7月6日这天,在永明路口看见过她的影子, 是往学校的方向来的, 所以初步断定是7月6日当天死亡。” 佳佳乐超市、核桃味儿瓜子、永明路…… 春和忽然问了一句, “在永新路发现她是在什么时候?” “监控上显示是十点半左右。” “不对……”春和忽然想起了什么,着急地问了一句, “有江县的地图吗?给我一下。” 这种东西警察常用, 当然是有的, 闫东问旁边人要了一份, 递给她,“怎么了?” 春和慌张地把地图铺展开推到闫东面前, 低头看了片刻, 拿了一支笔给给他指, “你看, 佳佳乐超市是后巷的超市, 大概在这个位置。”她在后巷中间的位置圈了一下, “证明那天知夏是从家里出来的,并且她心情不好——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吃的,核桃味儿瓜子、牛奶、还有饼干,知夏是不吃零食的,她在信上跟我说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去巷条口喂流浪猫,说跟动物在一起会让她觉得比和人在一起更快乐。巷条口那里有一个临时救助中心,就是一些好心人义务搭建的动物收容站,很多流浪猫狗会聚在那里,也有仓鼠松鼠什么的,有些人养不了就连笼子也丢弃在那里,所以那些瓜子是喂仓鼠的,牛奶泡饼干用来喂小奶猫,她不知道宠物吃什么好,有一次问我,是我告诉她的。” 春和在后巷和条口巷的交叉处圈了一下,“巷条口在这里,就是一个三叉路口,有一个废弃的民房,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了花体字——宠物之家,知夏经常去。从巷条口出来,如果要去学校,她肯定会直接走这条路。”春和在中间的那路上画了个箭头,“就是知夏抄近道去学校常走的路,而这条路只能到永明路后街挨着人工河的小过道,如果要去永明路,必须绕学校一大圈才能过去。或者从这条道路——”春和在条口巷画了一个箭头,“坐公交走这边绕过人民大街,也能到达永明路,但是路途会远两倍不止,就算是做公交也,十点四十左右她也不可能到那边。也就是说,除非知夏一开始就不是打算去学校,否则她不可能在十点四十左右出现在永明路上。”春和把学校圈起来,“她中途去过别的地方,或许那个地方可能才是导致她自杀的关键,因为从家里出来,从她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 春和把照片给闫东看,“零钱是用手绢包起来的,说明她对财物很小心,如果是因为吵架自杀,那肯定属于冲动型自杀,那时候理智是很薄弱的,行为一定是与平常不同才对,细心把钱装好,这不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会做出来的。而且她口袋里还有吃剩的饼干,这不合理,她不会留着自己吃,流浪猫和流浪狗很多,每次她都遗憾自己没有钱买更多的食物给它们吃,所以不太可能还留的有。”春和摇摇头,“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会是自杀。” “也有可能不是冲动型自杀。吵完架后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反复琢磨吵架的事,委屈会一点点放大,情绪积压到一定程度才爆发,也是有可能的。”闫东拍了拍春和的肩膀,虽然他也很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现在什么都不好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并不能作为证据存在,我们会调查的,你先别想那么多,安心学习。” 春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可最终也没想起来怎么说,只好点点头。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气有点儿阴沉,闫东找了一把伞给她拿着,春和打算去公交站,回祖母那里。 闫东回办公室,把信件拿出来看,从6月28日最后一封开始往前看。 他越来越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但到底和那桩走私案有没有关系? 他不知道。 他想起有人匿名寄来的视频资料,陆知夏的身影是在里面的,虽然只有半张脸,但是他不会认错。 本来以为会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想到最后一点线索也断了。 春和绕了一点路,去了趟佳佳乐超市,买了牛奶和饼干,用一个袋子提着,去了巷条口。 那个宠物之家还在,墙上蓝色的粉笔字有一些褪色,已经看不甚清楚,几只流浪狗趴在门口,无动于衷地看着人来人往。 这个地方其实很具有争议性,不是官办,也没有规章,爱宠人士觉得这是个好地方,普通民众觉得流浪猫狗聚集会给附近居民,特别是小孩子带来很大的安全隐患,街道办事处的人接过无数的投诉,也请求相关部门督促查处,但是最后各方敷衍,最后还是这样保留了下来。 春和收了伞,推门进去,里面有不少躲雨的人,一对儿小情侣蹲在角落给一只受伤的猫包扎伤口,一个老奶奶拿了剩饭往食盆里放,还有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 “程景明?”春和试探地叫了声。 他扭过头,看见春和,挑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 春和把手里的袋子往上举了举,“来献爱心!” 程景明站起身,一只猫窜着上了他的胳膊,他顺势抱在怀里,走过来,俯身看着她,“别再傻了!” 春和知道,他指的是知夏的事。 他个子真高,春和得仰着脸看他,他有着一双斜向上挑的丹凤眼,眉毛也微微上扬,不动声色看人的时候,显出一些冷漠和凌厉来。 春和没回答他,只是伸手比了比,“你有一米八吧?” 他“嗯”了一声,给了她一个准确的值,“一米八三。” “真高,”春和笑了笑,“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可能是气质太冷了,你要多笑一笑。” 春和蹲下身,把牛奶倒在盘子里,饼干泡进去,几只猫凑过来小心地闻了闻,然后舔了起来,毛茸茸的几只小脑袋,粉红色的小舌头,胡须沾了牛奶,显出一点儿笨拙的可爱。 “看猫吃饭会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吗?”春和自言自语了一句,想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一只三花猫,可又怕吓跑它,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程景明眼神微微一敛,慢慢蹲下身来,把怀里的猫塞到她手上,“想摸就摸吧!这里的流浪猫都很和善,防备心没那么重。” 春和把猫抱在臂弯,试着去顺它的猫,它没躲,眯着眼趴在她怀里,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然后春和就笑了,“的确比和人打交道要开心。”你知道它在想什么,给它一点吃的它就会开心地舔你的手,害怕了它会躲起来,高兴了会围着你打转。 而很多时候,人类是不愿意正确反馈自己内心想法的。 每个人都有一千张面具随时切换,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分不清的。 相处起来,会很累。 程景明站在门口等雨停,春和出来的时候,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马路对面是小摊贩,在车来车往中若隐若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那……在这里见过知夏吗?” 他点点头,“偶尔!” “她有没有哭?” “……偶尔。” 春和问不下去了,撑开伞,却没举起来,她上前一步站在雨里,回头看着他,“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点儿回来。” 第38章 回忆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两个人沿着巷子往里走, 后巷18号, 很快就到了。 铁门生着斑驳的锈迹,他推开的时候,春和止住了脚,“你回去吧, 我也回去了,再见!” 他扭过头看她,一双眼漆黑而深邃, “衣服都湿了, 进来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春和摇摇头,“没事, 不用, 谢谢你。”这样冒失地闯进别人家,春和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却直接扯着她走了进去,“放心, 我家没人。” ……不过, 这应该放心吗? 春和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深刻的问题,就被他扯着进了院子,院子很小,只摆了一个单杠,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不到两步就是客厅, 春和跟着进去的时候, 发觉里面空的很,是那种一个客厅连着洗手间卧室和厨房的老式民房,客厅里只有一套木质的硬板沙发,上面铺着凉席一样的垫子,墙边摆着一个老旧的上世纪末的大头电视机,屏幕很小。 屋子中间铺了一张圆形的地毯,上面摆着两本书,春和扫了眼封面,一本是英文原着——a tale of two cities(双城记),另一本也是英文,但她没看懂。 这家里显出一些冷清和死寂来,比旅店更没有人味儿,春和不禁有些惊讶,“你……爸妈呢?” “没了,我一个人过。”他不甚在意地说着,往水壶里灌了些冷水,插上电开始烧,然后往洗手间走去,拿出一条毛巾来,走到她身边,“这个是新的,擦擦头发吧!” 春和还有些惊讶他竟然一个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着,“一直一个人?” 他“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家里没有吹风机,程景明出门去邻居家里借了一个,回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个消息,“雨势太大,条口巷那边被水淹了,公交都停运了。”说完补充了一句,“出租车估计也过不去,你得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况。” 江县是个小城市,城市建设本就不好,刮风下雨就出状况,也没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经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外面风雨如晦,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难停。 他说:“实在回不去的话,就先住这儿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摇摇头,又不熟悉,她跟着来家里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语气坦荡,“不然我帮你在附近定个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过,隔壁放个屁都能隔着墙穿透过来,睡起来何止是一个提心吊胆能够形容的。 …… 商量来商量去,雨越发大了,天越发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这里吧,你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春和觉得有些新奇,有些时候看一个人第一眼就有一种明确的印象,而且大多时候是很准的,但是像程景明这种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种印象,却感觉哪一种都不像他。 唯一一点儿直觉就是,他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并没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机,给祖母打电话,交代自己今晚因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吗?”祖母担心地问她。 春和“嗯”了声,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说:“我住在我同学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电话,水壶的水开了,他倒了一杯给她,在里面放了一颗柠檬糖,“是井水,水质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颗糖去去味道。” 春和点点头,垂首看那颗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点忐忑涌上心头——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学家过夜了,虽然他看起来不像个坏人,但总觉得这样不像话。 晚上吃的饭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门去超市买了菜和挂面,回来煮了鸡蛋面给她。 下面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娴熟。 “不太会做饭,凑合着吃吧!”他说。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谦虚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厉害的。” 两个人相对坐在饭桌前,春和饿久了,觉得这碗面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汤都喝干净了。想起他一个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饭,顿时觉得真厉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学校,钱都是哪里来的。 第39章 在这里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声音更是紧绷。 闫警官“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来安抚她,“别紧张,听说你暑假的时候找过陆知夏, 所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 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 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最后有没有找到, 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 缓缓点了下头, “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 强迫自己冷静似的, 两只手互相拧着, 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 听说是外地人, 来江县也没多久, 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第40章 归队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不过这安抚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嗯。”朱朱点点头,在闫警官对面坐了下来,神色并没有缓和多少。 “你最后一次见陆知夏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找的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见了什么人, 最后有没有找到,或者还有没有试图再联系她……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拿笔记本的警察看着朱朱, 缓缓点了下头,“这很重要!” 朱朱垂着眸子,强迫自己冷静似的,两只手互相拧着,思考片刻后才略显迟疑地开口, “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语老师,宏志班,您知道吧?江县企业家陈宏志对我们学校一向有资助, 学习成绩最好的单独分在一个班,这个班每年每个同学都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 闫警官问:“皇庭俱乐部的老总,听说是外地人, 来江县也没多久, 资助学生是有多久了?”对于江县这种小地方来说, 有些家庭一年的净赚也达不到一万块钱, 一万大概是一个中学生连学费带生活费一年的花销, 节省些的,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 宏志班每年五十个学生,相当于每年要投入五十万。 这个陈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听其他老师们说,大概也就三四年,我去年才刚来学校,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继续!” 朱朱说:“知夏家里情况不是很好,父亲前几年工伤导致腿骨碎裂,不能干重活,性情大变,这几年脾气越发不好,还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她母亲在皇庭俱乐部当清洁工,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一家人吃喝……” 闫警官打断她,“她家里情况我们都做过详细了解,这个可以省略。” 朱朱点点头,或许是没面对过警察,又或许是闫警官看起来太凶,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学费,全凭着奖学金,家里的花销甚至还要靠她的奖学金来撑,六月份……就是临近期末的时候,她请了几次假,说是母亲生病了,后来期末考试也没能来参加。 “那时候带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师,杜老师四月份的时候行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时候越发厉害,家里人带去检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拿笔记本的警察停了笔,问她:“杜衡老师,他现在在哪儿?是突然得病的吗?” “在城关精神病院,我听说是家族遗传性,他们家里人都有这个症状,都是大约三十多岁发的病,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是太清楚。” 警官点点头。 朱朱接着开口,“后来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时候毕业工作还不满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临时班主任,就觉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着尽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况,她期末没有考试,第二年的奖学金可能就要泡汤了,她们家的情况实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务处申请了一下,单独给她准备了一份补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电话过去给知夏家里想把这件事跟她讲一下,那天接电话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气有些暴躁,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很久都没见到知夏和知夏的母亲了。 “我那时候有些害怕,新闻上天天播报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会因为……所以我就亲自走了一趟,没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乐部……嗯,就是知夏母亲工作的地方,不过那里人说,知夏母亲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请假说是母亲生病,就跑了一趟江县人民医院碰碰运气,但是没找到人,后来又去了江县中医院,第二人民医院,都没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没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听邻居说欠了赌债,那几天有人去家里砸门,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觉得我尽力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后就没有再去找过,想着等开学再说!” “你去皇庭俱乐部的时候具体是哪天还知道吗?”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机,“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对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师,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备忘录,“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师吃了中午饭才去的皇庭,所以应该是十二点以后。再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杜衡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似乎还好,他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时候他挺清醒的,还问了我班上的学习情况。他对学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过才得了病。”朱朱轻轻叹了口气。 “他生病前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说和陆知夏相关的事情。” 朱朱摇头,“我不知道,也没有听说过,我就是个英语老师,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师……他人很严肃,我和他平时也没交集。”她似乎已经有些疲惫,声音都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来,“如果要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 拿笔记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朱朱点点头,道理都懂,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幻想。柔顺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下来,露出一节雪白的颈子,引人遐思。 她几乎是昭阳中学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未免显得柔弱了些,于是闫警官又问了一句,“当时你是个不怎么管事的英语老师,资历又浅,学校为什么让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头发别到耳后,温顺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师都是学校最好的,很多老师都身兼数职,可能只有我比较闲吧!” 老罗在那边插了一句嘴,“我们朱老师虽然年轻,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名校硕士呢!江县这小地方,能有几个考上名校的,还是国外?学校重视着呢!” 那语气中尽显骄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觉得玛利亚的光环外又套了一层光环。 她把朱朱和闫警官的谈话听完了,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罗似乎终于想起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回去把检查写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写!” 她烦躁着呢! 一个形容怯懦的小姑娘进了办公室,也不知是这两个字吓到了她,还是几个警察吓到了她,刚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记本给扔了,慌慌张张地蹲在地上捡,春和愣了下,回身帮她拾了几本,她连声说着“谢谢!” 八班的同学,春和依稀记得她的脸。 “不客气!” 春和从前门出去,走过窗户的时候,往里面看,几个老师凑在一起说着话,闫警官还在问着朱朱一些细节,那个抱周记的学习委员低眉顺眼地把周记本放在了语文老师的桌子上,路过闫警官面前的时候,她顿了下脚,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杀!” 闫警官扭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同学,你知道什么,可以说出来!” 那学习委员头的勇气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张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这么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办公室。 春和放慢了脚步,等着对方脚步追上来,侧头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胆小的像是易惊的兔子一样的学习委员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声回答,“我……我叫赵钰涵。” 春和觉得自己大概长了一张和闫警官一样“凶神恶煞”的脸,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赵钰涵并排走,问了句,“你认识陆知夏?” 听到陆知夏这三个字的时候,赵钰涵终于抬了头,“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赵白兔很有原则感地说。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会告诉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没有再绕弯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杀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亲姐姐。” “可是你们不同姓……” “我们同母异父。” “啊。”赵钰涵吃惊地看着春和。 回到教室的时候,里面依旧盘丝洞一样在群魔乱舞着,赵钰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书出来。 大概还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进教室的时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个女生在讲话,面朝着门的方向站着,看见她的时候,扬了扬手,“来,小心肝儿,我和你说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过去,在暗暗琢磨了会儿自己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断他腿之后,决定由他自己来选。她一脚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倾身看他,用一种比眼前的校霸还散漫的语气说:“来吧!打一架。你输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输了那就随你便。” 心口的烦躁已经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纾解一下。 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你……认真的?” 他想起老罗说的话,她高一重大违纪,把人肋骨打断了两根。 第41章 被要挟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最后还是春和帮他洗了衣服, 拧干, 借了同学一个衣撑, 挂在了她座位旁边的窗户上方。 有风吹过来的时候, 衣服会轻轻晃着, 净白的t恤,没有任何图案。春和有时候会扭头看着,恍恍惚惚地发着呆。 会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 那时候她暑假,马上就要升小学一年级了,妹妹比她小十个月,还在上幼儿园,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冗长, 无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领尸体,她和妹妹还小,别人都不敢告诉她们,她开心地看着家里来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却只哀伤地看着她和妹妹。 一个阿姨抱着她哭了, 一个叔叔偷偷在抹眼泪, 家里一老两小, 看起来应该是很可怜的。 可当时春和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只有长大后每次回忆的时候, 那种浓重的哀伤才会隔着时间的烟尘滚滚而来。 原来死亡是那种感觉, 失去的那一刻并没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经意的某一个时刻突然发现,有个人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惊痛。 也会想起妹妹,想起分别那天,那时候祖母生病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备受打击,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她主动请局里帮忙联系合适的人领养自己的两个孙女。经过慎重考虑,有意愿帮忙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按照领养的相关规定,他们夫妇的条件却只能领养一个。 然后陆家夫妇适时的出现了,那天他们夫妻带着营养品和给两个小姑娘的礼物登了门。 春和犹记得他们说的话,“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就算我们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着陆家夫妻给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别,但已有不好的预感。 后来春和养父母也来了,帮春和收拾了东西,临走的时候知夏拉着春和坐在门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们,替她擦掉眼泪:“姐你别哭,不然祖母也会哭的。” 她一步三回头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边跟她挥手,“姐,伯母说,过年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啦!” 那个场景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闪,那是第一次离别,与往后每一次的分别都没什么不同,春和却记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记得那个寒假,那时候陆家夫妻待知夏还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访,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两个小时的车程,晚上的时候下了雨,陆家夫妻过来接知夏。 陆父背着知夏去主路上打车,路灯昏黄,几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看见远处模糊的轮廓,还有远处传来的陆母的声音,“你慢点儿,孩子胳膊都淋湿了。” 模糊地觉得那也是个幸福的场景。 春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儿温情,所以知夏后来才会对陆家夫妇那样不埋怨。 …… 春和回过神来,发现朱朱在上面讲英语课,大概闹着不教八班的革命历程失败了。 春和翻出书来凝神听着,胖子扭过头来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哟,嫂子学习挺认真啊!” 程景明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然后安静了。 之后的几天过的都很安逸,上课听讲,下课写卷子,八班的人都不怎么理会春和,因为看起来实在是不好惹。 陈淮似乎受伤挺严重,请假回了家。 闫警官没有再往学校来过,杜衡老师精神病又严重了,学校风言风语传的厉害。 程景明还是老样子,没事的时候就睡觉,好像永远都在困一样。 春和每天会去收发室问问有没有自己的快件,终于在周五的时候收到了。 半尺见方的箱子,母亲把这些年的信件都寄送了过来。 带回教室的时候,她跟程景明说:“知夏的信,你要看看吗?” “最后一封……是什么时候?”他问。 春和拆开箱子,从最上面拿出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递给他,“6月27日写的,我七月份才收到,因为忙着期末考,所以考试完才见到信,匆匆一读,觉得都是些琐碎的事就没太在意,隔了好久才回信,如果早知道是最后一封,我……”春和说不下去了,别过头,转了转眼珠,把眼泪转回去,“你要看看吗?没事,没有什么秘密。” 程景明点了点头,接过来,眉头微微蹙着,去看这几张单薄的纸笺。 春和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沉默着。 姐姐: 见字如面。 明明上周才刚刚给你写过信,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特别想念你,如果我有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去看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想和你说说话。 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结婚的场景,姐夫的脸似乎还很清晰,只是那张脸我却没见过呢! 梦里你穿婚纱真是漂亮,好想亲眼看一次。 如果生了小宝宝,是该叫我姨妈吗? 哎呀,你要是在我面前,一定要骂我了,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真想看你结婚的样子呀,一定特别漂亮。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男孩子吗?他就住在我家隔壁,今年刚刚搬来。是个成绩不太好的男生,不过了解后却让人觉得敬佩,哪天见面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 “后巷18号,和知夏家挨着吧?”春和坐下来,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来一点儿不一样的表情,最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春和也没逼问,笑了笑,“你去替知夏领衣服那天,说了两句错话,第一句:‘请问沈家裁缝铺在哪儿?’,第二句:‘那女孩儿六月份的时候来这儿定的旗袍,原本说定两个月后来取,可她六月底就死了。’——知夏是七月份死的,而且知夏信上说,来定做旗袍的时候,是你跟着她一起来的,所以你不会不知道裁缝铺在哪儿吧?那天你来来回回在街上转了三趟,是找不到,还是在犹豫?” 程景明看着春和,目光深沉,过了好一会儿才笑了,“我可以不回答吗?” 春和点点头,“当然可以,但我随时等着。” “关于自杀的事,我知道的也并不会比你多,而其他的事,我无可奉告。” 周五下午五点四十分,昭阳中学全部离校,这学年学校改了规定,高一到高三正常过周末。 有些学生猜是因为陆知夏的缘故,学校害怕有学生从艺术大楼翻墙外出造成事故。 不过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倒是都挺开心。 春和出校门的时候,校门口停着不少私家车,都是来接学生的,十六七岁的少男和少女,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混迹在人群中,看见父母的时候,脸上会扬起一瞬的笑意,父母会摸着孩子的脑袋,低声问着,“饿不饿?”或者,“功课紧张吗?要好好读书啊!” 叛逆期还没完全度过的少年会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哎呀,烦不烦?” 春和混在这些人当中,会不自觉地想起知夏,以往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接她吗?会是谁来接?会不会关心她饿不饿,累不累? 或许是自己走着回家去。 春和走出人群,沿着往后巷去的小道走,左手边的方向是条人工河,常年被排放污水,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来。右手边是永明路街道上商铺的后门处,好几家都是饭店,未处理的鱼虾摆放在台阶上,渗出的水淌的路面到处都是。 知夏会走这里吗?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后巷的路口,春和望着略显破旧的街道,顿时觉得难过的很,她没有进去,转了个方向,往北城区派出所走去。 约了闫警官在派出所见面。 春和把信都交给他,“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都在这里。” 闫东点点头,“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谢!”春和垂了下脑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会的。” “我……能看看发现知夏尸体时候,现场的照片吗?有吗?” 闫东蹙了下眉,“还是别看了!” “拜托了,东子哥,让我看一眼,我能承受得住。”春和低着头,“我见她最后一面还是过年的时候,我连她死的时候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都不知道。” 闫东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点了头。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木质的床板发出行将就木般的吱呀声,估计一门之隔的程景明都能听见,春和觉得自己应该消停一会儿,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在床上翻滚的第n个来回的时候,程景明敲响了门,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还是吵到他了,都说男孩子睡觉会更沉一点,没想到他却挺警醒。 “我没事,就是睡不着。”她回答,声音里带着些无奈。 在这样的早晨,这种对话带着点儿难以言说的暧昧。 门外的他似乎是笑了,“睡不着出来吧!我陪你出去走走,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巷子那头的公园大概景色会不错,我们去瞧瞧。”他语气低着,近乎在在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都说后半夜,是人最脆弱的时候,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怕和陆知夏有关。 春和“嗯”了声,从他的床上爬起来,那床铺有一点连绵阴雨造成的霉味儿,混着香皂水的味道,不算刺鼻,但是也不算太好闻,春和一整夜恍恍惚惚,都没注意,这会儿清醒了鼻子却灵光了。 第42章 结局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教室里更是热闹, 两个女生一个站在西北角一个站在东南角隔着一个马里亚纳海沟的距离在隔空喊话,谈论课间操相约去买零食这样天大重要的事情,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一整个班, 打牌的打牌, 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 睡觉的睡觉,侃大山的侃大山……混着电风扇吱呀吱呀的声响, 嘈杂的像是凌晨七点钟的菜市, 谁若是偷摸着放挂鞭来助助兴, 一点儿都不会违了这氛围。 不知谁撞倒了一个桌子,多米诺骨牌效应似的, 一排桌子都跟着倒了——昭阳中学这轻飘飘的木头桌子实在是不经撞, 一天不倒个几回都对不起它的身价。被撞倒桌子的人扯着声音骂了两句,其他人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 就又扭过头嘻嘻哈哈笑闹了起来。 有人看见了进门的班主任, 扬着声音打招呼, “朱朱,今天比昨天还漂亮哦!” “哎哟,这裙子蛮合适你。” “怎么还领着个生脸的?” “哦~那个转学生啊!”昨日报到上课,听说有个新同学转学来,名字土了吧唧的, 这会儿还穿着昭阳中学没哪个人愿意穿的校服, 更落实了这是个十足的土豹子。藏蓝色的小西服, 配格子裙,想着仿国外的洋气些,却十分不伦不类,更显土了。 春和原本也不喜欢的,她只是没想到大家都不穿。 带着春和进教室门的朱朱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角落里一声气冲山河的吼叫。 “王炸!”那声音带着孔乙己式的狂喜和得意。 人群小小的沸腾了一下,“卧槽?” 几个人凑过去看他这霉老鬼是不是出老千,竟然也有走运的这一回。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盘丝洞的唐僧,看着群魔乱舞,回不过神。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学生,也没有什么尊师敬长的优良基因,这会儿却有些同情身边站着的班主任。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戴一副很细的金属框眼镜,长发,小脸,穿纱裙,仙气飘飘。 一看就是刚工作不久的小嫩瓜,却接手了一群小魔头,想来平日里也不会好受。 她这会儿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从讲桌上摸了一根教鞭攥在手里,却迟迟不肯砸下去, 也不知是胆子小,还是怎样。 就在春和以为自己要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中站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后排一个一直趴着的男生忽然动了动,大概是被吵醒了,却没抬头,随手抓了一支笔朝着那方沸腾的角落砸过去,嗡着声音叫了句,“上课了啊!” 那声音不大,众人却像是终于听见上课铃似的,磨磨蹭蹭地回了座位,不到一分钟,这盘丝洞竟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捡了那根笔,恭恭敬敬地放回了男生桌子上。 春和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却只看见了一个后脑勺,还在趴着,双人桌,他自己坐,姿势霸道地横跨了两人的位置,从蜷着的腿和弓起的后背能看出来,个子应该挺高。 朱朱欣慰地扫视了一眼终于想起已打过上课铃的同学们,“大家今天表现非常好,动作比平时也快很多呢!不过下次不要等着纪律委员提醒,听见上课铃声就回到座位就更好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里都是满意,好像大家稍稍能安稳这么一会儿,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那我现在跟大家介绍一下转学来的新同学,昨天因为生病没能来报到的沈春和同学!”朱朱老师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扭过头来看着春和,温柔开口,“春和,跟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来,别害羞!” ……这,谁害羞了! 此时春和的内心是这样的:“¥#*%#@#¥%……” 她用三十秒钟判断出了现状,她在一个很差的班级,这个班级中,学生拳打班规脚踩校纪,而班主任还是个顶着巨型光环的圣母玛利亚。教务主任此时站在教室外走廊最后一个窗户边儿很大声地在讲电话,大家丝毫不care,依旧我行我素地散漫着。 不出所料的话,这应该是个只要不杀人放火,学校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班级。 而她要在这里从高二读到高三,整整两年,完成她父母的宏伟志愿,考上清华北大。 这真是个蛮宏伟的志愿。 她没想多去多好的班,毕竟中考弃考了一科,高一还有个重大违纪写在档案里,转学过来就已经抱着进最差的班的打算了,可没想过有这么差。 她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心情有些许的烦躁。 那股烦躁落在众人眼中就好像是一种惧怕,一个转校生对陌生而混乱的环境的一种恐惧,于是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春和隐约能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大概就是—— 好土的名字。 看起来有点儿乖啊,会不会被我们吓哭。 就剩一个空位,她要和明哥坐同桌了。 天哪,人间惨剧! 春和权当没听到,依言做自我介绍,然一句“我叫沈春和”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淹到地底下去了。 被忽视的感觉不太好,况且她从小是个别人不注意她,她也要去引目光去注意自己的人。 她的耐心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讲台下面随时准备起舞的“蜘蛛精”们,做了两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显得平和一点儿,转学第一天,她不想给大家留一个太过暴躁的印象。 她从朱朱手里拿过教鞭,温和地说了声“借用一下”,然后在朱朱诧异的目光下,干脆直接在讲桌上甩了两下,皮鞭,甩在木质的讲桌上,有一种裂帛般惊心动魄的声响。 威慑作用挺强,下面安静了一瞬,一个个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有点儿诧异。 “安静一下听我说!我们讲点儿礼貌可好?”沈春和对于这种状态很满意,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做自我介绍了。 她把教鞭还给朱朱,乖巧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收腿直了直身子,说,“第一,我叫沈春和,春和景明的春和。第二,我脾气不好,别惹我。第三,我很喜欢这个班级,祝我们相处愉快。” 朱朱抹了一把汗,原本以为班上终于来了个乖巧的,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能惹事的,顿时声音都颤了,“那春和,你去坐在……”她扫了一眼,只有程景明边上还空着座位,“只有纪律委员那儿有个空位了,你先坐在那边吧!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向他请教,我们纪律委员很乐于助人的。” 春和不经意又蹙了下眉,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看了那个趴在那儿一个人霸占两个人位置的男生一眼,思考要不要划个三八线,这人胳膊腿也忒长了。 乐于助人?这老师莫不是脑子……不大灵光? 她这短短的几分钟的观察,都能看得出来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 有三秒钟的寂静,然后有人笑了一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是不是?” 春和知他在说她的名字,一边走,一边点点头,“是。”目光却微微垂了垂,“春和景明,波澜不兴,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想来是个很美的景色,想来父母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必也是倾注过爱意的,只是很多时候,彩云易散,琉璃本脆,美好的物什,大多都易变质。 不想也罢。 底下一通爆笑,有人拿笔去捅那个趴在桌子上的男生,“明哥,快起来看看你新同桌啊,真特么和你有缘。” 那男生终于很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从桌面到他前排的小胖,一寸寸地往上挪,终于落到了已经走到第二排的春和身上,似乎没清醒似的,歪头,眨了眨眼。 春和终于看见他的脸,难得是个眉目明朗的男生,带一股懒散气,唇角平扯的时候却似含着些许冷意。 她顿住了脚。 人一生会走过许多的路,看过许多的风景,遇见千姿百态的人,但大多浮云一现,转瞬即逝,仿佛记着就是为了遗忘,转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唯有一二重要的人事,打第一眼起,便刻在心上,深入骨髓,往后岁岁年年,时间流逝不是为了忘记,只是为了在骨子里再添一笔,叫那记忆再深三分。 很多年后,春和都会回忆起这一天,回忆起程景明抬眸的这一瞬。 他刚睡醒的时候眼神总有些漠然,衬着浑身那气质,显得越发冷意盎然,一身脾气遮都遮不住。 看见春和的时候,却缓缓扯着唇角勾出一丝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轻吹了声口哨,叫了声,“哟,媳妇儿?” 这一声平地惊雷似的,教室里静了,窗外风停了,鸟儿都不叫了,云朵也不动了。 文科(八)班上课,明哥脾气好的时候,是绝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的,这样安静的掉一根针就能听见的时候,多半是他们明哥在阴着一张阎王脸惹得大家大气不敢出。 可现在,他们明哥笑得如四月荡漾的春光。 可见八班的人吃了个多么大一个惊。 诶哟哟怪不得这么横,原来是明哥的媳妇儿。 一群人顿然悟了。 春和却闹了个大红脸,克制再克制才勉强维持一张面瘫脸走了过去,对着最后一排的他说,“让我进去一下。” 他动作慢吞吞的,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似的,往旁边撇了撇,留一个窄窄的缝给她。 嘿,还给他脸了。 春和正琢磨着是断了他的腿,还是直接干脆地扭了他脖子的时候,后门传来教务主任严肃而沉厉的声音,“那个新同学,跟我去一趟办公室。”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程景明,你也给我过来。” 懒散靠在桌子上的男生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我?” “还有第二个程景明?就你小子滑头,叫你过来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 他淡淡“哦”了一声,倒是没呛声,终于站起来了。 春和仰头看了他一眼,与她料想不差,个子真高。 沈春和、程景明,春和、景明。 春和景明。 原来那些人笑是因为这个。春和心头微跳,余光轻轻扫了他一眼。 还真是有缘,如果要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算起的话,那就更是缘分不浅了。 陈淮琢磨了一会儿,“不找姐儿,那既然带了姑娘,就让他快活快活呗。” “下点儿药?”阿奇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 陈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阿奇腼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三楼套房的门被关上了,阿奇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0332,皇庭332包厢,这地方一向是陈淮御用的场地。要说这老板的儿子有些意思,年纪小小,倒是把大人们那些腌臜玩意儿学了个遍,吃喝嫖赌抽,样样玩的精湛,偏偏还把他老子瞒的死死的,陈宏志至今都觉得儿子是个脾气性格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学习不太理想的儿子。 也是太过天真了些。 阿奇沉吟片刻,打算下楼去程景明待的地方,没走两步碰上一姐儿,阿奇认出是新来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年轻,就是性子拗了些,刚来的时候被修理的厉害,如今早已不是刚来的模样。她这会儿去的方向是332。 路过阿奇身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阿奇哥。” 阿奇也点点头,挑了下眉,“那位要你?” 姐儿“嗯”了声,微微蹙着眉,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抑或者两者都有。 阿奇走后,陈淮又躺回床上,暗暗琢磨着程景明这个人,凯哥总说让他盯着点这人,他怎么都觉得这人没什么可盯的,他看过他的档案,鹿港贫民窟里出来的老台姐儿的儿子,那破烂妈老早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他,在渣子窝似的贫民窟长大,磋磨到十几岁,长成了一个小混混,三天两头进监狱,那一片派出所的警察们都对他熟悉的很,后来得罪了人,才搬来江县,依旧住在破烂堆里。凯哥甚至还怀疑过那档案的真实性,多番查证,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破绽来,倒是惹得他也开始犯疑心病了,总觉得那小子有点儿问题。 后巷那垃圾地方,也只配住垃圾。像他那样的……垃圾,就算皮相好点儿,会打架点儿,人脉广点儿,也依旧是个垃圾。 呸,也值得他去盯。 说起后巷,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陆知夏,扎在垃圾堆里的一朵花。 可怜的,易碎的,被蹂搓也无能为力的,脆弱的花。 脆弱的东西,就该在温室里待着,若是不巧长在了外头,那就别怕暴风雨无情了。 他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因这片刻的遐思,心中升起一点儿躁动来。 这时门响了,年轻的姐儿进来,温顺地低着头,“陈小先生,你找我?” 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妖媚气。 “茉莉是吧?”陈淮把身子往上抽了抽,靠在那里,隔着卧室不甚明媚的灯光去看门口的女人。皇庭的姐儿们跟别处的没什么分别,都有个化名,这化名也都没什么新奇,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称呼。这是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前这个尤甚。 被唤作茉莉的女人点点头,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胸前,顺着低矮的衣领滑到胸口去。 陈淮眸色渐沉,唤她,“你过来!” 茉莉缓慢地往那边走去,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皇庭的人不怕陈宏志,但都怕陈淮,她也害怕,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就是害怕的腿肚子直转筋。 那短短的一节路,终于还是走到头了,陈淮的耐心像是早就用完了,一把把她扯过来,甩在床上,翻身上去,手顺着她的发丝到胸口,一把攥住了那柔软而□□的物什,揉弄了两下,低笑了声,“真是个好玩意儿!摸两下爷就硬了。” 他解了睡衣,露出裸着的身子,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傲物在她胸前扫了扫,像雄性生物惯常有的炫耀。 茉莉却狠狠地颤抖了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惹怒了他,他动作粗鲁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原本骑跨在她腰间的身子往上提,一直提到她嘴边,他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头往后挺,下巴抬起来。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茉莉悲哀地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东西伸进嘴里,慢慢变热,变得坚硬,像又烫又硬的火山石,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到喉咙深处,她想吐,可是得忍着。 “往里吞!”他说,然后粗鲁地动起来。 茉莉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恐惧像是魔咒紧裹着全身,如同刚进来皇庭时那样,屈辱,愤怒,还有无力。她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话,人是不能降低底线的,不然会一降再降,直至没有。所有的一切,从她进皇庭那一刻,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底线,早就没了。 “爽吗?”陈淮拍着她的脸。 茉莉睁开了眼,自己整张脸几乎都要埋在他的胯间,那姿势就像是奴隶张着嘴在接主子撒下的尿。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悲哀而好笑。 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摇尾乞怜的奴隶一样,试图讨人欢心。 主子却从不会觉得这样的忠心可贵,陈淮咧着嘴笑了,“真欠操!”他说着下流话,脸上是一种阴狠的快意,“那就接着吞吧!仔细舔。” - 春和跟着程景明进了一间门,那门推开之前,春和从来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的地方,门推开是一个小小的包厢,这包厢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歌厅里唱歌的小包厢,灯光晦暗,沙发柔软的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里面有一个男侍者,似乎也认识程景明,看见他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边地板裂开一个缝,露出向下延伸的木质走梯,程景明没有立刻拉着她往下走,先嘱咐了一句,“如果知道真相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交给我。” 他盯着她,再一次确认,“你想知道真相吗?” 春和对上那双眼,那双眼里带着一点儿深沉和坚定,莫名让人信服,春和心里并不确认他说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直觉和知夏有关。 他“嗯”了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下走去。 人下去之后,地板自动合上了,地下却更是别有乾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拐个弯,场地就大了起来,人声鼎沸间,春和看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赌。 “陆知夏的父亲以前经常在这里。”程景明将春和护在怀里,她小小的个子,被他紧紧揽着,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近的能听见他的心跳。 春和的脸发烫,可是不敢挣脱,这里看起来很乱,有衣衫褴褛的底层人,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赌桌前的贵客,他们带着保镖和点钞机,无声无息地杀伐着,若是碰巧有人输光了钱,自有穿着红白制服的皇庭员工为他们发放高利贷,这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春和紧紧地盯着这些人,只低声惊呼了句,“这是犯法的。” “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程景明给她解释。 有人撞了春和一样,看见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以为是新来的嫩姐儿,对着程景明说:“玩完儿了让给我怎么样?” 第43章 番外一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他似乎毫不在意, 那侍者说着粗话的时候, 他脸上是一种坦然到无谓的表情, 到底是经历太多?还是怎样?春和心猿意马的想着,觉得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都少了一些。 他真是个神奇的人, 虽然整个人都透着地痞流氓的气息,却让春和觉出了一点儿名叫安全感的东西来。 他一只手护在她肩上, 另一只手抬起来打了个响指, 叫了一个侍者过来, “把凯哥请来坐坐。” “抱歉, 凯哥今天没在。” “那就打电话,说程景明在这儿等着他。” “……明哥你稍等。” 他要了份水果拼盘,一口一口喂她吃,把她头发都散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挡住了那些窥伺的目光,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话,“这里是陈宏志发家致富的地方,他三年前在江县开了上面的皇庭俱乐部, 但是下面这个场子却存在几十年了,至于是谁在经手,不好说, 总的来说, 陈宏志也是个下线人, 他上头还有人操弄他。” 春和不知他说这话何意,但还是点点头,西瓜在嘴里化开,冰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进去,压不住燥乱的心。 “江县地下势力根深蒂固,发展了十多年,盘根错节,很难拆解开。你看见这个台球厅里面的人了吗?都是年轻人,青少年为主,多数是昭阳中学的人,每个学校都会有些小组织,男生拉帮结派是常事,昭阳尤甚,但是他的势力划分不是论谁拳头硬的,它要更复杂许多,和他们的父辈有关系。”程景明离春和很近,偶尔还会低头帮她捋捋头发,凑近说话的时候像在亲吻她脸颊,这样亲密,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对儿小情侣在调情。和周围的男生们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分别就是程景明斯文许多,其他人更胆大放纵,春和余光扫过去的时候,还能看见骑在男生身上的姐儿们,只靠着一件围在腰间的衣服遮挡着两人的结合,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嘤咛,都不带遮挡的。 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这些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似的。他们大声讨论着性和女人,公然放黄色录像,边看边气喘吁吁,性子急的人直接搂着女人去了边上并不十分隔音的休息室,女人的喘息混着重金属乐的声响,营造出一种低俗的欢乐氛围。 春和直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那些被年纪不算大的男生们搂着去休息室的女人中,是不是曾经也有知夏一个,又或者那些搂着女人去休息室的男人中,是不是也有程景明一个? 前者如果是真的,她可能会疯,而如果后者是真的……不,直觉告诉她,程景明不是这种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念,就是觉得他不是那种把放纵当潇洒的幼稚的男生们。 “是他们欺负知夏吗?”春和低声问。 “算不上欺负,源头还得从陆知夏的养父说起。他那段时间欠了债,放贷的人扬言要剁了他一根手指头,他连利息总共要还十万,他们家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怎么可能还得起,知夏的养母跟他闹了很久,最后恶向胆边生,把知夏算计进来抵债了。” “算计?怎么算的?”在看不见的地方,春和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快要把骨头捏碎了。 “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算计?”程景明的声音有些沉,压在春和心头,更是重若千钧。 “还有没有公道了?”春和几乎要喊出来。 程景明将春和推倒在沙发上,倾身过去,双手撑在她的身上,做出一副风流样子,挡住了她一脸快要爆发的怒意。他说,“公道自然是有的,但有时也可能会迟到。”他拿手去摸她的脸,“先别急,听我说完。” 春和胸口起伏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你接着说。” “玩弄知夏的有很多个,我一会儿一一指给你看,你若是有本事,就把警察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去,若是没本事,那就当知夏的死是一种解脱——有时活着也未必比死了更高贵。”他目光锁在她身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不过我劝你量力而行,这个悲剧不是一两个人造成的,知夏自己也清楚自己的遭遇,她从没埋怨过什么。但你若是把自己搭进去,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春和盯着他。 他扯着唇角笑了笑,“总归不是什么好人,你怕我吗?” 春和沉默了会儿,摇摇头,“不怕!” “果然还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别人。”他笑了笑,搂着她,坐直了,依旧吃着水果,这次换春和去喂他。 演戏总要做全套了。 他低声说:“这里数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而我是什么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把自己是什么人给忘了,所以不要再问了,嗯?” 春和点点头,趴在他脖颈,目光穿过他的后脑勺,能看见一群在跳舞的女人,她们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裤,半身吊带,胸和屁股被布料勾勒出漂亮而暧昧的弧度,扭臀摆腰的时候,会不经意的去蹭身边的男人……不,男孩们,做出挑逗暧昧的动作,那直白露骨的暗示,会让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们发疯,继而血液往下半身去涌去,迫不及待地带着她们去赴一场云雨之约,或者在卫生间,逼仄的隔板间里,女人用自己柔软的腰肢和腿去攻陷男人,以获得不菲的报酬,或者在无人的角落,半遮半露间,也能解决一时之需,或者就在人群里,脸皮于她们来说早就是最奢侈的物品。 春和盯了许久,久到程景明都注意到了,他抱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怀里扣了扣,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叹了口气,“我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为她作了解释,“这些女孩子有些是被骗来的,有些是被亲人卖来的,再或者是生活艰难,自己过来的,皇庭自有办法控制她们,上面的姐儿们还有人身自由权,可以自己选择接不接客,挣了钱可以随意去挥霍,但是下边儿这些,进来就别想再出去了,她们伺候的对象主要是赌徒和瘾君子,那些人都是疯子,而这些年轻人,对她们来说算是很好的客人了。” 第44章 番外二 魔法时间, 正文一个小时后见。  虽然她们同岁, 可是她总觉得妹妹像个精致的娃娃,需要时时刻刻护在怀里的。 春和每顿吃一大碗饭, 在爸爸练拳击的时候拿自己的小拳头砸他的沙袋,她早晨会六点钟起床跟着爸爸去跑步。 她满心满意地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壮,会保护妹妹,像爸爸保护她那样。 可是那样的想法,永远停留在了她六岁的时候。 爸爸出任务再没能回来, 她被人领养, 妹妹也被人领养,从此山也高水也长, 相见总是遥遥无期。 六岁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养父养母离开江县,以为长大了就可以经常回来看妹妹了。 七岁的时候,她看着身高表,觉得长大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十岁的时候, 她最大的愿望还是长大, 能经常看望妹妹, 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芒果布丁, 能亲眼看一看她,而不是逢年过节匆匆一面, 不是书信里短短几语。 如今十七岁, 她还没长的足够大, 还没看妹妹嫁人生子, 知夏就已经去世了。 死在七号废弃教学楼的夹道里,曝尸整整四十三日。 她柔软的、像一样的妹妹,变成了一具不忍目睹的腐尸。 她来不及替她合上眼,来不及为她整理着装,更来不及为她换一个体面的妆容,因为死的是如此的没有尊严,那张皮囊已不能看,就那样填进火炉,变成一堆发白的骨灰。 以至于那骨灰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总归是体面些了。 如果苍天有眼,她定要把那眼剜出来。 有时候觉得事情已经很糟糕了,祈求着上苍留一线生机,可是天似乎故意作弄,那些糟糕的,大多时候会更糟糕。 究竟是谁错了呢? 她的知夏,又哪里做错了? 哪里? 春和一拳砸过去的时候,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眼前是一片模糊,空气似乎扭曲成了一团,所有的声音被自动隔绝了。 她像只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只等着一根针尖的外力,就要炸裂掉。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她动作太快,先是一拳砸在他的右肩,紧接着变拳为掌,扣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上前跨了一步,来了一个结实的过肩摔。之后就势矮身单腿跪在了他肋上,膝盖就顶在他胸口的位置。 全程不过几秒钟,看得人目瞪口呆。 春和俯身对他说:“去年我打断人两根肋骨,是因为他意图侵犯一个低年级的女同学,扯了人两颗纽扣还自觉得风流潇洒,我没宰了他,是看在文明和法律的脸面上。” 程景明躺在地上,背上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疼到麻木,他觉得此时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跪在他身上的女生,大概是觉得她挺好玩的。 “所以呢?我像是要侵犯你的样子吗?”他勾着唇,依旧是那种散漫的语调。 春和笑了笑,“没有,我就是烦躁,想找人撒撒气,你看起来很合适。” 气球炸了,只留下干瘪柔软的外壳,意识逐渐清醒的她,似乎又是初初进教室的模样,一身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淡然,和被包裹在软甲里的一身刺。 “哦。”他也点点头,“那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生。” “你未必打得过我。” 春和把膝盖拿开,他揉了揉滞疼的胸口,曲腿坐了起来,然后右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倾身,视线与她平齐对视,“我发现你这个人很有趣!” “是吗?那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春和的声音很轻,又很淡,她往前凑了寸许的距离,那张脸就和他贴很近了,近得能看见彼此眼瞳里的倒影,“被人训斥了两个小时,总觉得亏的慌!” 他懒洋洋笑起来,“你不就是吗?” 春和也笑了,了然地点点头。 角落里,一道纤瘦的身影突然站起来,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连带着身上的怯懦感都小了,“你算什么姐姐!你根本就不配。” 春和扭过头去,看见赵钰涵那张因愤怒而揪在一起的脸,如果知夏还活着的话,应该和她差不多高,和她差不多的神情,怯怯的,带着点儿不敢搅扰人的安静和乖巧。 但不同的是,知夏不会像这样大喊大叫,顶多伤心愤怒的时候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人前总是一副晴朗美好的样子。 “每天都很好啊!不用担心我。” “爸妈都很疼我,前些日子还带我去了海边。” “我今年有一万块钱的奖学金呢!所以学费生活费都不愁的,别担心。” “我身体好多了,什么事都没有。”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不用担心我……” 每次写信来,都是这些,好像全世界的爱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而事实是什么? 养父母多年不孕不育后得了个儿子,便对她越发冷淡。平时吃穿用度都有些苛刻,全家人去海边玩,独独留她一个人在家,说是怕耽误她功课。 在学校发烧生病,打了好几遍电话给家里,没人有空带她去看病,最后是老师看不过去,领着她去了医院,欠了老师医药费,父母却不愿意还,说什么那是老师应尽的义务,她说不过父母,觉得丢脸又难过,躲在房间里大哭,最后饿了一周省出了午餐钱还给老师,为自己还钱晚道了好几遍的歉。 而一万块钱的奖学金,除了拿去缴学费的,其余一半被养父赌光了,一半被养母收着,说是怕她乱花,每天给她的钱堪堪够吃饭,几乎没有零花。 而这些,她是很久之后看了死去的她的日记才知道,那时候她抱着日记本哭了又笑,觉得再没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了。 她真傻,竟然都信了。 明明都看得出来,知夏的养父母对她并没有那么关怀。 那么乖巧有什么用?她更希望知夏委屈了受伤害了就哭出来,叫出来,大声骂一通也好,总归别那样把什么都揣在心里,营造一种虚幻而美好的泡沫一样的假象。 “你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她爸妈也不关心她,没人关心她,全都假惺惺的!”赵钰涵红着眼眶,看着春和的眼睛里都是恨意。 春和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不还有你关心她吗?”知夏那样乖的性格,总是很容易满足,一点点的关怀都可以记很久 赵钰涵却像是被踩到了痛脚,踢了凳子,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杀人。”春和垂着头,低喃了句。 程景明离的近,听见了,看着她的目光陡然阴沉起来,寒着一张脸对其他人说:“都先出去!” 围成一圈看戏的人还维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在八班,不,昭阳中学,还没有敢这样跟明哥说话的,他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散漫无攻击性,平时也不会惹事,可是谁要惹到他头上去,下场绝不会太好看。 也不知这转学妹是憨大胆还是仗着明哥喜欢她。 “走走走,出去出去!”不知谁先清醒过来,惶急地推着身边的人往外走,生怕晚走了一步惹得这阎王爷怒。 不过片刻,人呼啦啦全散尽了。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相对站在人为制造的空地上,他肩上还有摔在地上染上的灰尘,却全无狼狈之色,一张脸尽是寒气。 春和也没有笑,那目光里的冷寒不比他少几分,“你说,谁害死了知夏?” “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知道?” “就是有些人不想让警察知道,所以警察才会不知道啊!”春和盯着他,“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知道。” 程景明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把凭条拍给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在看一场阴谋。 “别插手这件事,警察都搞不清楚,你以为自己很能耐?”他凑近了,盯着她的眼,“仇恨不是好事,也没有任何益处。” - 八班外的走廊围了一圈的人,一个个眉飞色舞地聚在那里谈论新来的转学生,高二的教学楼是口字楼,两侧的教学楼相对而立,文科在南面,理科在北面,四楼的文科八班正对的是理科十三班,两个班是文理科各自最差的一个班,里面大多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所以四楼永远是混乱的楼层。 隔空喊话是常事,就像现在。 “胖子,你们这是出来展览呢是!不好看不好看,太辣眼了。” “我们明哥和嫂子讲悄悄话,不敢打扰啊!” “哟,明哥不是五好学生吗,怎么也学人早恋啊!” “去你妈的五好学生,骂谁呢!” “骂你呢,傻x!” “去你妈的!” “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过去弄死你!”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 八班围在栏杆上的人齐齐拇指朝下冲着对方比了比,骂了声,“切!” 在这种事上,八班人总是出奇的团结。 被叫做胖子的男生得意地抱了抱拳,“谢了,崽儿们!” 对面教室里出来一个男生,看着这些幼稚可笑的小鬼们,不屑地哼了声,低骂了句,“蠢货!” 边儿上人叫他,“陈淮!” 他立马又恢复了笑意,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 喊话的人指了指陈淮,“我们淮爷可比你们明哥厉害多了,小心把你们整个轰出学校去。一群垃圾。” 胖子说:“怕你哟!陈宏志的儿子了不起啊,我们又不拿奖学金的,怕他个球球!我们明哥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呢,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大圣!” “呸,胖狗!净特么瞎扯淡。” 陈淮笑了笑,“带了个什么样的女人?” “年纪很小,估摸着跟您差不多大,看样子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有点儿怯。” 陈淮“哟”了声,“有点儿意思啊!” 阿奇“嗯”了声。 陈淮琢磨了一会儿,“不找姐儿,那既然带了姑娘,就让他快活快活呗。” “下点儿药?”阿奇心领神会地挑了下眉。 陈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阿奇腼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退下了。 三楼套房的门被关上了,阿奇回头看了一眼,门牌上写着0332,皇庭332包厢,这地方一向是陈淮御用的场地。要说这老板的儿子有些意思,年纪小小,倒是把大人们那些腌臜玩意儿学了个遍,吃喝嫖赌抽,样样玩的精湛,偏偏还把他老子瞒的死死的,陈宏志至今都觉得儿子是个脾气性格好得不能再好,就是学习不太理想的儿子。 也是太过天真了些。 阿奇沉吟片刻,打算下楼去程景明待的地方,没走两步碰上一姐儿,阿奇认出是新来的,模样很是周正,也年轻,就是性子拗了些,刚来的时候被修理的厉害,如今早已不是刚来的模样。她这会儿去的方向是332。 路过阿奇身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阿奇哥。” 阿奇也点点头,挑了下眉,“那位要你?” 姐儿“嗯”了声,微微蹙着眉,不知是担心,还是害怕,抑或者两者都有。 阿奇走后,陈淮又躺回床上,暗暗琢磨着程景明这个人,凯哥总说让他盯着点这人,他怎么都觉得这人没什么可盯的,他看过他的档案,鹿港贫民窟里出来的老台姐儿的儿子,那破烂妈老早就得病死了,留下一个他,在渣子窝似的贫民窟长大,磋磨到十几岁,长成了一个小混混,三天两头进监狱,那一片派出所的警察们都对他熟悉的很,后来得罪了人,才搬来江县,依旧住在破烂堆里。凯哥甚至还怀疑过那档案的真实性,多番查证,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破绽来,倒是惹得他也开始犯疑心病了,总觉得那小子有点儿问题。 后巷那垃圾地方,也只配住垃圾。像他那样的……垃圾,就算皮相好点儿,会打架点儿,人脉广点儿,也依旧是个垃圾。 呸,也值得他去盯。 说起后巷,这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陆知夏,扎在垃圾堆里的一朵花。 可怜的,易碎的,被蹂搓也无能为力的,脆弱的花。 脆弱的东西,就该在温室里待着,若是不巧长在了外头,那就别怕暴风雨无情了。 他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因这片刻的遐思,心中升起一点儿躁动来。 这时门响了,年轻的姐儿进来,温顺地低着头,“陈小先生,你找我?” 那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带着一点儿生涩的妖媚气。 “茉莉是吧?”陈淮把身子往上抽了抽,靠在那里,隔着卧室不甚明媚的灯光去看门口的女人。皇庭的姐儿们跟别处的没什么分别,都有个化名,这化名也都没什么新奇,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称呼。这是模样却都是一等一的好,眼前这个尤甚。 被唤作茉莉的女人点点头,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滑到胸前,顺着低矮的衣领滑到胸口去。 陈淮眸色渐沉,唤她,“你过来!” 茉莉缓慢地往那边走去,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皇庭的人不怕陈宏志,但都怕陈淮,她也害怕,虽然并没有接触过,但就是害怕的腿肚子直转筋。 那短短的一节路,终于还是走到头了,陈淮的耐心像是早就用完了,一把把她扯过来,甩在床上,翻身上去,手顺着她的发丝到胸口,一把攥住了那柔软而□□的物什,揉弄了两下,低笑了声,“真是个好玩意儿!摸两下爷就硬了。” 他解了睡衣,露出裸着的身子,将自己引以为豪的傲物在她胸前扫了扫,像雄性生物惯常有的炫耀。 茉莉却狠狠地颤抖了下。 这细微的动作像是惹怒了他,他动作粗鲁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原本骑跨在她腰间的身子往上提,一直提到她嘴边,他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头往后挺,下巴抬起来。他沉着声音说:“张嘴。” 茉莉悲哀地闭上眼,片刻后,感觉有东西伸进嘴里,慢慢变热,变得坚硬,像又烫又硬的火山石,往里面延伸,一直伸到喉咙深处,她想吐,可是得忍着。 “往里吞!”他说,然后粗鲁地动起来。 茉莉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恐惧像是魔咒紧裹着全身,如同刚进来皇庭时那样,屈辱,愤怒,还有无力。她想起有人曾经说过的话,人是不能降低底线的,不然会一降再降,直至没有。所有的一切,从她进皇庭那一刻,就已经不受她控制了,她的底线,早就没了。 “爽吗?”陈淮拍着她的脸。 茉莉睁开了眼,自己整张脸几乎都要埋在他的胯间,那姿势就像是奴隶张着嘴在接主子撒下的尿。她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悲哀而好笑。 她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摇尾乞怜的奴隶一样,试图讨人欢心。 主子却从不会觉得这样的忠心可贵,陈淮咧着嘴笑了,“真欠操!”他说着下流话,脸上是一种阴狠的快意,“那就接着吞吧!仔细舔。” - 春和跟着程景明进了一间门,那门推开之前,春和从来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存在着这样的地方,门推开是一个小小的包厢,这包厢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歌厅里唱歌的小包厢,灯光晦暗,沙发柔软的能陷进去半个身子。里面有一个男侍者,似乎也认识程景明,看见他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按了什么地方,墙边地板裂开一个缝,露出向下延伸的木质走梯,程景明没有立刻拉着她往下走,先嘱咐了一句,“如果知道真相能让你好受些,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说话,交给我。” 他盯着她,再一次确认,“你想知道真相吗?” 春和对上那双眼,那双眼里带着一点儿深沉和坚定,莫名让人信服,春和心里并不确认他说的是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头,直觉和知夏有关。 他“嗯”了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往下走去。 人下去之后,地板自动合上了,地下却更是别有乾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拐个弯,场地就大了起来,人声鼎沸间,春和看清楚了他们在做什么,赌。 “陆知夏的父亲以前经常在这里。”程景明将春和护在怀里,她小小的个子,被他紧紧揽着,半张脸都贴在他的胸口,近的能听见他的心跳。 春和的脸发烫,可是不敢挣脱,这里看起来很乱,有衣衫褴褛的底层人,也有西装革履坐在赌桌前的贵客,他们带着保镖和点钞机,无声无息地杀伐着,若是碰巧有人输光了钱,自有穿着红白制服的皇庭员工为他们发放高利贷,这一切进行的井然有序。 春和紧紧地盯着这些人,只低声惊呼了句,“这是犯法的。” “总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程景明给她解释。 有人撞了春和一样,看见是个年纪很小的姑娘,以为是新来的嫩姐儿,对着程景明说:“玩完儿了让给我怎么样?” 程景明瞥了那人一眼,只低声骂了句,“滚!”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冷,那人讪讪走了。 春和靠他更近了,像是溺水的人唯一拥有的一根稻草,只能死死地抓紧了。 穿过赌场是一个空地,空地上摆了两张桌子,桌子前坐了几个黑色紧身衣的高大男人在漫不经心地打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