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怪要吃我》 第1章 楔子 《妖怪食堂》 乱世繁芜 2017/1/1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自个儿又给斟满了,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爹,动筷子啊,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老丈人姓那,祖上也曾经是皇亲国戚,家里也有过“金为阶玉为马”的时候,到了这会儿,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了,谁还在乎多少年前的老皇亲啊,日子也就过得那样,没比高家好。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块肉,老爷子那吉缓了口气,咂嘴道:“外面的天儿都冷透了,家里煤球还够吧?”没等女婿答话,自己笑了一声,道:“嗐,老头也是瞎担心了,你家还能缺了这些?要说我家这几个姑娘,也就玉珍这丫头我能放心,嫁给了你,老头子放心啊。” 玉珍是这家的女主人。 高金祥听了这话有几分得意,给老丈人把酒又满上,问:“您夸我呢,敬您一杯。”两人又喝了两杯 ,高金祥没忍住,问:“爹,您忽然今儿个来,有什么话要跟女婿交代?” 那吉想起来正事儿了,把酒杯放下,从怀里摸摸出个红布叠儿,四个角掀开,凑着光一看,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麒麟兽。老头重新把银麒麟裹在红布里头,轻轻推到女婿面前,道:“得了件好东西,想着玉珍快生了,特特送来给外孙压祟,算是做姥爷的一番心意。” 高金祥一瞧银麒麟,东西不大,用的又是银子,算不上是多好的宝贝,可那花纹奇特,又打得极其精细,恨不得能数清楚上面的每一根毫毛,怕是王公贵族家才有这样的坠子,实在是难得。他要推让,那吉一瞪眼睛,唬道:“瞧老头不起?那家还有几分家底,婆婆妈妈的推辞什么,要你拿就拿着!” 高金祥知道岳父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当下也不推辞,正要说收下,谢过老丈人,就听得外面有女人惊呼了一声,“哎唷——” 两人脸色俱变,是玉珍的声音!连忙跑出去,就见玉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眼睛瞪着傻愣愣看着前院,高金祥三两步迈过去,一把扶住了媳妇儿,连声问:“玉珍你有事儿吗?肚子疼吗?”不等她回话,连忙又高声喊家里的仆人,“秦妈!秦妈你快去同仁堂喊大夫来看看!” 那吉一看女婿慌得不成样子,半是嫌弃半是欣慰,走来帮着扶住了闺女,见闺女傻傻地不回话,心中一咯噔,问:“闺女,女婿问你话呢,怎么了?肚子疼吗?” 那吉嗓门大,又凑在玉珍跟前,说话犹如耳边炸雷一般,玉珍恍然惊醒,指着前院,道:“刚刚一串红光,飞似的,钻店里去了。”今天晚上格外的冷,高家饭馆早早关了门,玉珍想起给爹纳了一双布鞋落在了店里,想趁着爹在,去拿回来,让他带回家去。刚走到院子口就见一道红光飘飘摇摇闪进了自家饭馆,没入墙中消失不见,她要回去喊人,那红光似乎是有意识一样,转身冲出来,倒不似之前那般大,只剩指甲盖大一团,恍惚是撞在她肚子上,玉珍吓得摔倒在地,也不知有没有躲得过。她还想再说什么,肚子却是刀搅一般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恨不能满地打滚,高金祥急忙把媳妇抱回了内室,嘱咐岳丈帮忙看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飞也似地出去找大夫。 这小门小户里闹得鸡飞狗跳,皇城里面却安静地吓人,大臣们跪了一地,慈禧如同老尸一般躺在床上,垂垂将死。贴身的大太监凑过来,小声道:“老佛爷,瀛台涵元殿那位,刚刚龙驭宾天了。” 慈禧嗓子里卡出一个“好”字,眉头展开,咬着牙长舒了一口浊气。 第2章 自来和尚1 转眼十七年过去,1925年冬天的北京城,天还是黑得那么早,西洋钟才八点,前门大街上的店便各个熄了灯关了门,只有大栅栏的同仁堂药店留了一盏灯,给晚上看急病、抓药的。 大街这头的高家饭馆也关了门,店里点了一盏洋油灯,高家饭馆的少主人高良姜,坐在桌子边叹气,点了点这个月的进账,对桌子那边的一老头道:“姥爷!如今这世道,饭馆这生意是真做不下去了,您看,要不我把这店……” “你小子想都别想!”那吉一拍桌子,声如雷响。 “您吓我一跳!不卖就不卖吧,您这大嗓门……姥爷,你看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我高家这么好的门脸位置,一月连三十个大元都赚不回来。这个月发不出工资,厨子都跑了,如今里里外外跑堂炒菜算账的都是外孙儿。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忙不过来。”高良姜牙花子都疼,眼珠子一转,嬉皮笑脸又道:“姥爷,要不然让表妹她们来帮帮忙?” 那吉他斜了外孙一眼,他这外孙看上去真是人模狗样,一头短发梳得油光锃亮,比新官府里那些假洋鬼子还精神三分,鼻子随了那家,又高又挺,眼睛随了高家,眉骨挺,大双眼皮,眼眸子在油灯光下跟大猫眼儿石似的闪着光,一看就是个祸殃子。还好家里几个姑娘知道良姜的身份,不然早就被骗了心去。 两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那吉道:“你表妹们一个个都大了,要嫁人了,得在家里帮衬着,绣个嫁妆啥的,你这里连工钱都发不出来,就别祸害她们了。唉,要不是当初……你这好好的大姑娘又何必扮成个野小子,也该留一头长头发,找个好人家,说不定姥爷曾外孙都抱上了。”那吉叹着气,看着眼前跟男儿一般的外孙女,心中百感交集。 “你娘先走了,你爹也一拍屁股也走了,家底空了,老四合院卖了,只留下这一套不能动的店面给你,这都什么事儿啊,唉……姜儿,你这以后……唉……” 一句话叹了三回气,高良姜知道姥爷是真心疼自己,怕他难过,连忙安慰道:“姥爷,我这不马上就十八了吗?那不是大师说了嘛,等外孙儿十八岁以后,啥都会好起来的。” 那吉深吸一口水烟,半晌慢悠悠吐出来,无奈道:“姜儿,把这店封了,暂且搁下它,你还跟我住西直门外去。” 高良姜一心想要把饭馆卖了,听不进那吉的话,口道:“姥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住姥爷家里 ,姐姐妹妹们都大了,家里也住不下,不成。” 爷孙俩争论了小半天,最后各退了一步,饭店能开多久算多久,只等十个月后,高良姜满了十八岁,这饭馆是去是留,全凭她的主意。外面月亮高了,那吉不便多留,高良姜送他到了街口,那吉坚持不让再送,拍着胸脯说自己硬朗得很,雄赳赳气昂昂走了。高良姜抱着胳膊笑他,直到再看不见姥爷的背影,才转身迈着长腿回去。 那吉走在空旷的大道上,道边有煤油路灯,天上有一轮满月,路上的板砖,路边人家的台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吉低头想事儿,一人影跟他一擦肩膀走了过去,老爷子吓了一跳,这谁啊,走路跟山猫似的悄无声响,回头仔细一瞧,那人一身僧衣,是个出家人,瞧着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可想来想去,又想不起是谁。老爷子心下纳闷往前走,出了西直门,都快到家了,来一人给他拦下了,老爷子到底是没能回到家中。 且说回那步履匆匆的出家人,此人脚步极快,这会儿已经站在了前门大街高家饭官的外面,拿手拍门。 屋里头高良姜还没歇下,正收拾桌椅,听到有人敲门,高喊道:“打烊了,您明儿个早来。”高良姜自小被当做男儿养着,又习得一身打熬筋骨的武功,平时装作男儿粗着嗓音说话,别人倒也没怀疑她是个女儿身,只说高家小掌柜,嗓子清亮,若进了梨园,几十年后,说不定也是个大家。她这嗓子一喊,又高又亮,门外不可能没听到。 可那敲门声还在,高良姜心说,也不怪人家,哪有饭馆这个点儿就关门的呢,怪就怪她经营不利,想着两三步走过去,开门给人解释。门一开,就见一高大人影站在门口,高良姜本身长得就高,此人比她竟还高了半头。天上大月亮照着,来人背对着月亮,看不清脸,高良姜开口要说话,这人挤过高良姜,裹着一股寒风,一头钻进了店里。他搓着手跺着脚,嚷嚷道:“这天儿真是冻得掉耳朵,店家,快给小僧来一碗素汤面。” 是个年轻和尚,穿着 半新不旧的僧衣,头上连个帽子都没有,耳朵冻得通红。高良姜见对方是个出家人,倒了口热茶给他,抱歉道:“这位法师,店里打烊了,素汤面没有。”高家饭馆今儿一天都没来客人,灶膛里早就凉了。 和尚很看得开,忙道:“素汤面没有,你来点儿肉汤面也成。” 呵,合着是个假和尚,瞧着这穷酸的样子,估计也没钱吃饭。高良姜把人往外推,口道:“走走走,我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另找别家吧。” 和尚抓着桌子不肯走,他力气倒也大,高良姜竟然没推得动他。和尚一屁.股坐在木板凳上,说什么都不走,口中嚷嚷道:“小僧不是白吃你家的,你给我一口热汤饭,小僧便还你一个大恩情。” 高良姜笑了,一挑眉毛,道:“假和尚,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眼看要冻死,怎么还要给我一个大恩情?你要怎么还我?” 和尚撇了她一眼,估计对那句“花和尚”很是不满,思量了一会儿,道:“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如今为了一口饭,小僧便给你泄露一丝。掌柜的,小僧实在是冷得不行,你快去整点儿吃的,小僧边吃边跟你说。” 高良姜心中好奇,倒想听听这和尚要编个什么理由。厨房间就在一边,晚上姥爷来了,高良姜买了两酱蹄子,两人忙着谈事儿,食不知味,只吃了一个,高良姜把另一蹄子放盘子里,要试试外面那位,到底是不是假和尚。锅里还剩了三个馒头,又倒了一碗热水,高良姜把这些都给端了上来。 和尚一见,眼冒精光,拿起馒头就着酱蹄子,狼吞虎咽,十几年没吃饭一样。风卷残云般吃完,和尚意犹未尽,眼巴巴往厨房看。高良姜心说,上当了,这位真是吃肉的花和尚,敲敲桌子边,道:“不给你多算,寒冬年末的,你给三个大子儿1就成。” 和尚点点头,正色看着高良姜的脸,道:“难得遇上你这样好心的掌柜,小僧必得报答你。刚刚那话没忘吧?记住了,你明晚此时,便有大吉大凶之事上门,有血光之灾!”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还热乎的小纸头,放在桌上,“莫慌,小僧给你一张护身符,保你平安一夜。”说罢拍拍衣裳,要往楼上走。 高良姜瞥一眼那褪了色的三角护身纸符,站起身拽住了和尚的后衣领,把人从楼梯上拽下来,连推带搡把人往门外推,去你的吧,骗吃骗喝不够,还要骗住,痴心妄想! 和尚被关在了门外,嘴里还在嚷嚷:“小子,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等着吧,你把爷我赶走了,明晚有你好受的,你给爷等着!” 高良姜随他嚷嚷,自己收拾了桌椅板凳,吹吸了灯,迈步往楼上去。那三角纸符别看破旧,垫桌角还真合适,很稳当。 和尚听见里面声音没了,大喊一声:“小子,别怪爷爷没提醒你,爷爷就在门头沟潭拓寺里呆着,等你上门来求!”说罢耳朵贴着门听。 “咚”地一声,似乎是板凳砸在了门上,和尚吓了一跳,哈气搓手,不再纠缠,大步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个大晴天,太阳还没出来,东方的天空一片嫣红,头顶的天瓦蓝瓦蓝,又高又远。高良姜一身短打扮,把胸束紧了,下了楼梯进后院,先原地跑了十来圈,跑到浑身都是热汗,拎起一根短棍,冲刺格挡,舞得杀气虎虎。练完了拳脚,全身的筋肉都醒了过来,她盘腿坐下,凝神聚气,这不是什么话本故事里的内功心法,纯粹是她自己体会到的一套凝神的法子,将所有的心思汇聚灵台,不受外界干扰,不任思绪乱飞。最开始,周围有些风吹草动还能影响她的思绪,如今十几年练下来,便是置身闹市之中,她也能迅速沉心静气。 每日例行的这一套练完了,高良姜睁开了眼睛,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看她。顺着感觉看过去,王家小媳妇在窗子后面露着半张脸。高良姜冲她笑笑,王家那小媳妇赶紧低头,把窗子关上了。 高良姜叹气,以后还得再早点。如今,这可不再是自家的院子,这是别人家的。四年前她爹重病在身,为了治病,花尽了家财,这祖传的四合院也被卖给了王家换钱,谁料,爹的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差了,一天不如一天。本来说要把前面的店也卖了,换钱治病,她爹是死活不肯,半夜拖着重病的身子,死在了院子里。不知爹到底是一心求死,还是想去前面的饭馆再找些什么。 高良姜看着眼前两层的高家饭馆,实在是容不下它。 第3章 自来和尚2 虽说看祖传的饭馆千般不顺眼,但既然答应了姥爷要再熬一年,高良姜也不能马虎,回了店里,写了一张厨师招聘启事,贴在了门外。这两天连个厨子都没有,便是有客人上门吃饭,也没有菜招呼,高良姜索性把门一锁,抓了把瓜子,一路往南,往天桥去了。 “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这句诗说的就是北京城的天桥。天桥者,因北平下级民众会合憩息之所也。天桥算是整个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了,大人小孩儿都爱去。天桥那块儿,有许多走江湖卖艺的“撂地”。什么叫“撂地”,就是在地上画个白圈儿,这白圈儿就算是他演出的台子,行话叫“画锅”。锅是用来做饭的,画了锅,有了个场子,得了打赏的钱财,卖艺的才有碗饭吃。天桥这块儿有各式各样杂耍卖艺的,花样儿多,表演得也是一等一的好。什么胸口碎大石、挑花枪、举刀抖空竹那都是寻常把式,除了这种动手的,还有动嘴皮的,像是说相声的、唱大戏的、算命的等等,不计其数。 高良姜当初拳脚师傅,就是从天桥请回来的。天桥艺人百儿千,里面说不定就藏着某行某界的泰山北斗。前些天,店里厨子还没走的时候,听见吃饭的客人说,天桥来了个新手艺人,那本事可大了,铁链绑在身上,他能运气挣断了,烧得通红的铁链,能用手捋直了。 好多人都去看了,传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哎,哎,后生,你别走,你要倒大霉了。”路边有个算命的半瞎拿手招呼高良姜。这种人她见的多了,都是骗子,理都没理,走自己的。 “后生,算不准,老儿不要你的钱。”“半瞎”不放弃,扯着脖子又喊。 一看日头还早,那玩铁链的艺人估计还没开始,高良姜愿意给半瞎一个机会,走过去,道:“人家算命都说好话,你这半瞎,怎么一张嘴就尽说晦气话?” “半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小老儿不这么说,您能过来吗?今儿个还没开张,您是头一位,给您个半价。” “别,您先算,您要算的准,分文不少您的,您要算得不准,爷我不仅一个大子儿不给,还得让人知道,你是个假算命的,拆了你的招牌。” “半瞎”心下一惊,出门没烧香,看他面白身瘦,以为是个知书达理人家的公子好糊弄,没想到是个坏小子。不过在江湖上走,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只说好话,不说坏话,你祝他个前程似锦,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脸不承认吧?到时候好话车轱辘似的说,把这位爷送走就行。“半瞎”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又拿了一桶竹签让她抽。高良姜乐得跟他玩玩,接过了签筒一摇,掉出两支竹签。 “半瞎”捡起来一看,一支大吉,一支大凶。 “这是怎么个说法?” “半瞎”滚在嘴边的好话说不出口了,他这签筒是特质的,里面有个机关,一按下去,能控制掉出来的是上签还是下签,他刚刚明明是按了上签的机关,怎么还出来一支大凶呢?签筒坏了?伸手接过两支签子,“半瞎”捏在手里看签文,又拉下了脸上装模作样的圆墨镜,露出一双老鼠精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把高良姜的脸看了又看,半晌把签筒抢了过来,口道:“小爷,您这都是好签儿,日后是平步青云,还能娶一房好媳妇。相逢是缘,您的红封小老儿不要了,您走吧。” 算命这行,富贵者多收,贫困者少收;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不可避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 高良姜哪儿知道那个,见他识趣,也不逗弄了,自顾嗑着瓜子看杂耍去。 “半瞎”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手里另一支大吉的签,心中疑惑。 晃荡了一天,天色将晚,高良姜领着油纸包的熟食回了店里。自己做了点茶饭,就着熟食吃了,吃的肚圆嘴油,心说,这种吊儿郎当的日子可真是舒服,怪不得大街上那么多二流子,合着当二流子是如此的轻松快活。可这种日子,也磨损心智,就该早一日把这店卖了,带上钱出了北京城,投军当兵也好,漂洋过海也好,定要闯出一片天地来。 心想着事儿,站起来收拾桌子,忽然见似乎是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不重。不该啊,她这店里就点了一盏煤油灯,影影绰绰的,外面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怎么还有人敲门呢?高良姜喊道:“厨子跑了,店了不开火,您过些天再来吧。” 那敲门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不停歇,一下下就像是敲在了人心上,“笃笃笃,笃笃笃”。一阵穿堂风从后背穿过,高良姜打了个寒战,心下发毛,高着嗓子道:“您别敲了,打烊了,不开门!” 门外敲门的不回应,只是敲门,敲得速度不变,只一下比一下响,敲得人头皮发麻。 高良姜忽然想起昨晚那吃荤和尚的话,眼前又浮现出早上抽得那根下签,心中惊慌。她不怕贼不怕偷,唯独怕鬼!高良姜小时候能看见脏东西,喝了黑狗血也没用,常常一宿一宿被吓得睡不着觉,发高烧说胡话,后来遇上一位大师,说这孩子命浅福薄,得当成男儿养,才能活过十八岁。不仅是自家当做男孩儿养她,更要外面人也当她是男孩儿,决不能让人知道女儿之身,才能熬过这一劫。 高家那时候只剩下高金祥,那吉就替他做了主,把外孙女当做男孩来养。怕邻里有说闲话的,那吉把外孙女儿接到了那家养了几年,这孩子能看见脏东西的毛病真就好了,从此活蹦乱跳,再没生过病。 高良姜恍惚想起小时候,每到晚上,眼前就有些飘飘忽忽的东西来捉弄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她这会儿真跟个小女孩儿似的,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冷汗直流。 敲门声还在继续,“笃笃笃,笃笃笃”。 最让人恐惧的不是鬼,真有个妖魔鬼怪在这里,你好歹还能抵抗一下,最可怕的是未知。你不知门外是个什么东西,却知道它的目标就是你,它知道你在里面。 高良姜的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全都冒出来了,她到底胆子比别人要大一份,一把推开了椅子,跌跌撞撞往楼上跑。刚一踏上台阶,吱嘎一声,门开了。 寒风裹着雪往里涌,一个披着披风的人影“飘了进来,高良姜挂在木扶手上探着头也,眼看那人影越走越近,心提到了嗓子眼,耳边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嗡嗡在叫,惊慌之中,脑子里却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下雪了。” 这个冬天怪得很,天阴了大半个月,早该下雪了,没想直到今夜,才终于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那人影一瞬间就飘到高良姜面前,声音沙哑,不男不女,”你便是妾所嫁之人?”语气冷淡至极,哪有新嫁娘的欢喜,反而有三分不屑一顾。 高良姜听到声音,反而没有之前那般害怕了,稳住了心神看眼前的人。这人很高,与昨晚那和尚差不多高,不过这应该是个女人,因为她一头珠翠,凤冠霞帔,一身红色嫁衣在摇曳的灯火中透着一股子诡异,再看她的脸,脸上的白粉比刷墙的白石灰还厚,嘴上点了樱桃大小的红,两条眉毛被画得要挑破天际,仿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阴森恐怖,看不出本来面目。 “郎君速速与妾拜堂成亲!”这女子尖着嗓子叫道,伸出手直冲高良姜的脖子,只见那手上的指甲有半寸长,丹蔲殷红似血,高良姜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就觉得有一股吸力,“哧溜”一声,将她从楼梯上扯下,扔在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脚下。 高良姜痛得龇牙咧嘴,心里却不服气,好嘛,这鬼也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能耐鬼,不然怎么看不出她是女儿之身,死活要嫁?急中生智,高良姜道:“自古婚约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便是无媒苟合。小娘子天赐佳人,何必做出这等自毁清白之事?” 女鬼一愣,似是被那句“自毁清白”刺激到,回忆到什么,脸上有了痛苦之色,继而恼羞成怒,眸子通红,带着杀气伸手扑向面前人。 好个高良姜,躲过了那一招饿虎扑食,就地一滚,滚到了桌子底下,女鬼俯身而至,欲咬高良姜。高良姜伸手去格挡,心说这回算是玩儿完,口中却还不饶人:“好不要脸的小娘子,黑灯瞎火竟要强迫清白男儿。” 嘭! “啊——”女鬼一声尖叫,被弹出一丈开外,重重摔在青板砖上。 怎么回事?定睛一看,桌角有东西闪着柔和的光,嘿,这不就是昨天垫了桌角的符纸吗?高良姜捡救命稻草一般把那符纸拽出来。这符纸救了她,光芒渐消,高粱姜把符纸藏在手心,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装作底气十足,道:“小爷是佛祖保佑的人,小爷可不怕你!” 那女鬼似乎受伤不轻,挣扎着站起来,可能也真是被高良姜唬住了,担心他有后招,只阴沉道:“相公,妾给你一天时间,准备好拜天地的香案红烛。做的好了,留你个全尸,做的不好,别怪妾爱吃稀碎的饺子馅儿!”话音刚落,店门大开,狂风卷着雪涌进来,女鬼不见了踪迹。 高良姜打了个哆嗦,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用力把门合上,挂上栓子,人就靠着门板瘫作了一团。 这就叫后怕啊。 要没有昨天那荤和尚,这会儿估计自己血都凉了,一晚上没敢睡,拿虎皮毯子裹着缩成一团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天刚有一丝亮光,高良姜估摸着城门开了,急急忙忙去潭拓寺找那和尚。 潭拓寺远了,出了西便门,还有六十里的路。 高良姜虽说有功夫在身,一天也跑不了这么远,便花钱雇了匹马,一路踏马而去。她只怕天黑了女鬼出来害人,是紧催慢催,跑得人散马乏,终于在太阳落尽燕山之前,赶到了门头沟潭拓寺。 第4章 自来和尚3 天眨眨眼就一点点黑下来,牵着马往庙里走,高良姜心如擂鼓,担心那和尚不在,自己跑个空趟,最后还是要被那女鬼吃了。没准儿女鬼还会咂嘴夸她一句,马背上颠了一天,肉质很是松软,相公有心了。 心中百感交集,抬头看山寺大门,就看见一个和尚依着山门嗑瓜子,揉眼睛仔细一瞧,是那荤和尚!错不了,长得俊俏的和尚有,长得俊俏还一副赖了吧唧样子的和尚就他一个! 原来这位真是潭拓寺的高僧,高良姜踉踉跄跄跑上前,几乎哭出来,和尚大师父,救命! 和尚笑眯眯看着她,拍拍手上的碎屑,慢条斯理地问:“来了?” 高良姜连忙应声,点头如捣蒜,“来了,您真是神机妙算,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没说你,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她一抹脸,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高良姜茶喝了三盏,手里一块枣泥糕还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齿痕。她没有心思吃,任谁死到临头,都没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着她手里的枣泥糕,高良姜道:“法师,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饱了,一会儿有力气和那女鬼斗法。” 和尚点点头,伸手从她手上把剩下的枣泥糕拿过来,一口吞进嘴里,许是最后一块的缘故,他细细咀嚼,吃得分外仔细香甜。吃完了,他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怎么着小僧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高良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消极等待,不如积极抵抗。高良姜“蹬蹬蹬”往楼上仓库跑,搬下来送子观音象、弥勒象、招财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来的菩萨神仙全都弄来了,又摆好了香案红烛,万一真抵挡不住,那就跟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机灵点,能趁着那会儿跑出去,逃过一劫。 和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还没摆好,屋外狂风大作,栓上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风撞开,红衣女子站在了门口。 高良姜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从香案上拿了个果子,对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动心,不如今晚我俩拜个天地,入个洞房,咯吱咯吱摇木头床?”说罢咬一大口鸭梨,汁水正溅在女鬼脸上。 女鬼后退数步,骂道:“好不要脸!” 和尚骤然变色,一改嬉皮笑脸,把将残梨扔在女鬼脸上,怒吼道:“恶鬼胆敢口出狂言!”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高良姜耳朵差点炸了,那女鬼呆滞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脸也不动。和尚趁此时,两步上前,将长佛珠串当做绳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挣扎也不能挪动半步。 和尚说,小子,把这女鬼扛到亮处,本佛爷要好好看看她的脸。 高良姜见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气了,上前把这大姑娘一把扛起来,扔在桌旁,两人凑着洋油灯的光,看这女鬼。女鬼还是昨天的打扮,脸上涂了极厚的粉,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脸上就抹。 高良姜是个有洁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这个,为难地扭过头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只手把她脸扶过来,道:“今儿佛爷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说罢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脸一样,左左右右使劲儿给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脸都被搓扭曲了,差点吐出来,尖声骂道:“和尚,不杀了你……唔、唔……老娘、唔……誓不……为人!” “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个人!”和尚声音冷峻,再看手下压着的,哪里是什么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连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姜这才想通这“女鬼”为何身高、妆容均如此之怪,原来这嫁衣底下,竟然是个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伪装,愤怒地尖叫一声,竟然把佛珠串给挣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弹跳滚远。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泪花儿都飞出来了。 第5章 自来和尚4 住在海边的渔人,靠海吃饭,靠天吃饭,大风大雨天不能出海捕鱼,只有等到天晴才能出海,捕捞鱼虾,拿回来换钱、养家糊口。当男人们出海的时候,他们的妻子只能在海边翘首以待,望夫石一般等着自家男人回来。 又有商人之妻,同样是天晴丈夫便出门做生意去了,思念如蚕丝般纠缠。 「如果没有晴天,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可是从这些想法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生长出的妖怪,她没有面貌,没有形体,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来,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恨不得死在温柔乡,此时她问,一辈子不要离开妾,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将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第6章 自来和尚5 和尚问怎么背了个客人上门?小掌柜的顿时就觉得背上沉了,寒毛竖了:“佛、佛爷,你开玩笑呢?你开玩笑是不是?”边说边努力地笑,没敢回头。 和尚上前拍灰似的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口中念念有词:“去,去,往你该去的地方去,这儿不是你一个新鬼消费得起的,走走走。”边说边张开手,轰鸡似的,不知把什么轰走了。 这就算是驱鬼除妖了?这和尚别是装神弄鬼,故意吓唬她。 “佛爷,你赶它做什么?出家人好心肠,您不超度了它,送它一程?” 和尚白了她一眼:“杀鸡焉用宰牛刀?自有黑白无常领了它去。”他进屋坐下了,高良姜追在后面问,和尚,给我讲讲是个什么客人?你怎么就知道它是个新鬼? “血糊糊的,连个障眼法都不会使,你说是不是新鬼?”和尚又问,“怎么你就那么吃香呢,妖魔鬼怪都爱你,粘着你,说说,你今儿个是去了义庄还是去了菜市口,怎么回事儿?”说着给她倒了一杯茶。 高良姜坐下来,一口把茶喝光了,一边示意和尚再倒,一边把今天在天桥见到的事,跟和尚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和尚一拍大腿,道:“对!虽说一身的血污,但那身段、那装扮能瞧出来,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姐!” 高良姜一拍和尚的大腿,道:“到底是佛爷,一双佛眼,洞悉世界。” 既然没有祸事临门,两人也就没把这件事往心上放。这时候的北京城里,哪天不死人?新鬼烦冤旧鬼哭,平常事。况且,今晚高家饭馆恢复营业,一会儿客人上门了,有的忙呢。小掌柜的在外面收拾桌椅,和尚换了一身厨子的打扮,去厨房收拾菜品。 有些菜要提前洗净,有的肉要提前炖上。就比如说鲍鱼,难道是海里捞上来,煮上一个时辰就行了?不是,这种菜要提前两天跟厨子就订下,为什么?不说别的,就光是煮鲍鱼的清汤,那就得用上好的瘦肉、排骨、山鸡炖上十二个时辰,炖得浓汤成了清澈干净的清汤,拿这个汤去吊鲍鱼的味道。把这样的鲍鱼放特质的竹笼里蒸,三个时辰后端上桌,鲜香扑鼻,满桌没有一个不咽口水的。 当然,今晚不做这道。 自从高金祥逝世以后,高家饭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曾经是要提前三天预定包厢,如今门可罗雀。不过,好在地段好,灯笼挂上,大门大开,总有客人来的。这不,到了半夜,终于来客人了。 “小高掌柜,嘿,小高掌柜你醒醒,你开门做生意,怎么还睡着了?” 高良姜趴桌子上都睡迷糊了,被人一拍肩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着眼睛一看,有个模模糊糊人影,揉揉眼睛再看,是门口这条街上打更的冯三叔。 冯三冻得够呛,鼻涕都要出来了,“小高掌柜,来一碗汤面,这天儿太冷了,得喝一碗你家的汤面,我冯三才能活过来。”冯三在这条街打了多少年的更,就在高家饭馆吃了多少年的汤面。这汤面本来就不值几个钱,以前冯三要给钱,高金祥就让他别给,说啊,冯三你打更挣两个钱儿不容易,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媳妇儿,开销大。我开饭馆的,还缺这一碗面钱不成?你别给,给了的话,下次街上见了,我老高都不跟你打招呼。 冯三哪儿过意得去。 老高掌柜说,我还有事儿求你呢,饭馆容易招贼,贼半夜三更来,谁招架得住?冯三,烦你晚上打更帮忙注意着点,我这一碗面算是工钱,你可别嫌少。 冯三知道,这话都是假的,是老高掌柜的心好,不愿收他这穷人的钱。可好人怎么在世上就留不住呢?想到这里,心里叹了口气,看看高良姜,好在老高家还有这样一表人才的小掌柜啊。 他这话说得偏心,高良姜除了相貌、武功,哪里配得上“一表人才”四个字? 汤面一会儿就端上来了,和尚也饿了,瞧着没什么客人,索性做了三碗,端上来三人当夜宵吃。 冯三受老高的恩惠,每次打更的时候,在高家饭馆外停的时候要长些,也是吓吓想下手的小毛贼,意思这儿有人看着呢。他瞧着高家饭馆关了几天门,今儿个再来,没想到厨子都换了。厨子带着帽子,他没瞧出来是个和尚,吹着面,乐呵呵问:“厨子师傅,怎么称呼啊?” “什么师傅不师傅的,你叫我阿藏就行。”和尚很和气。 高良姜把“阿藏”两个字在心里咀嚼了一番,心说,老是佛爷佛爷地叫不像样,以后也这么叫得了。 冯三吃了两口面,喝了两口浓汤,暖和过来了,心说这面味道实在是好,普普通通的面,吃在嘴里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以后这家店一定还能火起来,老高你也走得安心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冯三想起来一件新鲜事,道:“小高掌柜的,也是怪了,你猜这几天我半夜打更,瞧见什么了?”摇摇头,又道,“老鼠,挺多大老鼠在地上蹿。我冯三倒也不怕这些小畜生,可寒冬腊月的,人都恨不得躲在家里,贴在暖炉上,这老鼠它怎么不怕冷呢?” 阿藏和尚吹热气吃面,口齿不清道:“正月二十五,老鼠嫁女,眼看快过年了,老鼠准备嫁妆呢。” 冯三哈哈一乐,说,你这厨子可真有意思,多大人了,还信这个。不过说到婚嫁咱这顺天府还真就马上有一桩大喜事。 小高掌柜打了个哆嗦,别,你说个喜字儿我都怕,可别再提喜事了。 冯三哪儿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迫不及待就往下说了。顺天府是老百姓的叫法,官面上已经改成北京城了,官府改成了政府,捕快衙役改成了警.察队伍,紫禁城里没了皇帝,大总统府里住着总统老爷。说啊,就是这总统老爷要嫁闺女了,这搁以前的叫法,那就是格格,固伦格格!娶了这姑娘,多大的荣耀。 “照我老冯看,整个前门大街这一片儿,就没有比小高掌柜你还精神的小伙,这公主娘娘要嫁也该嫁你啊。嘿,总统家的小姐,说是要嫁给西南哪个大帅家的大公子。作孽啊,那大公子听说都娶过媳妇了,好在那媳妇命短,死得早,不然为了这两家联姻,难不成还要做小?”老冯说得痛心疾首,“总统家的闺女,也不见得就嫁得开心!” 高良姜被他逗笑了,问他:“冯三叔,你这都哪儿听来的啊?” 冯三说,听说是那个大公子要来了,上头很看重,不仅是巡逻队要加强巡逻,连我们打更的,都让把招子放亮点,就怕有不法分子来搞破坏。说着一看柜台里头的座钟,快十二点了,冯三说不能再唠了,叔得打更去了,回头再跟你们唠嗑。说着拿着他吃饭的家伙事儿出去了,高良姜收拾碗筷,汤面碗端起来一看,碗下压着三个大子儿。 这冯三叔也真是的。高良姜抓起大子儿,跑出去追上冯三又硬塞了回去,回头往店里走,一个黑影从脚下一蹿而过,好家伙,好大一只黑毛老鼠!这老鼠居然不怕人,站在远处,歪着头打量高良姜,两只黑亮的小眼睛透着狡猾的光。高良姜跑上前吓唬它,大老鼠飞快地蹿走了。 “阿藏,真跟冯三叔说的一样,这老鼠要成灾了。”高良姜跟和尚说着话,眼看不会再有人来,顺手把门关上了。 和尚靠着墙,半躺在长凳上,打了个哈欠,道:“不奇怪,老鼠要嫁闺女,不管嫁得是好是坏,它也得备着点儿嫁妆不是?” “管它备不备嫁妆,你可得把厨房里吃的都收拾好了。全是真金白银买回来了,可别给老鼠给偷了。”高良姜说着不放心,跑到厨房去看,留和尚一个在大厅里坐着。 和尚哈欠连天,眼泪汪汪,吃饱了犯困,可人却不想往卧房去。他千辛万苦住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当厨子,有人告诉他,他有一段情劫在顺天府前门大街的高家饭馆,他的心愿只有渡过了这个情劫才能实现。 可是情劫啊情劫,姑娘啊姑娘,你搁哪儿呆着呢?你快出来,你和尚哥哥等得心焦啊! 又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困得不行,阿藏往楼上去,伸出头对着厨房喊了一声:“小掌柜的,以后不是女客,你别喊我出来!” 高良姜看着案板上被吃了一半的红烧蹄子,这位不仅是个荤和尚,还是个花和尚!老爹,你在天有灵,拖个梦告诉闺女,让这和尚住到店里,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这一天过得太累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就被拍门声吵醒了,来了几个巡逻队的警.察,这些警.察挨家挨户通知,从今儿个到大年初七,各家店铺下午四点以后不准做生意,有重要人物要来,你们做生意太嘈杂,一会儿再藏个什么坏人,搞个刺杀,吓到贵人,灭你满门! 高良姜急了,阿藏和尚跟她约法若干章,其中一项就是晚上六点以后开门做生意,因为他白天要睡懒觉,要在厨房做准备。除非给他安排一个全程专门打下手的小帮手,否则白天不上工。高良姜跟警.察说好话,“各位,各位给个面子,我们都在这儿开了多少年店了,从来没这样的规矩,别是听错了吧?” 那几个可不跟她瞎啰嗦,举了枪在高良姜面前晃了一下。 高良姜萎了,“您几位走好,小的保证遵守规章制度!” 此时,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影,飞起一脚,直接把拿枪的那个踹在了地上,一脚踩着地上的,双手握拳,以一敌三,把剩下几个耀武扬威的全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哼哼。 高良姜很愤慨,少侠,你怎么在我门口打人呢?请你拖到旁边那家饭馆门口去打。 这人走上前来,比高良姜高了一头,居高临下道:“他们欺负你,我才打的。” 高良姜定睛一瞧,哎我去,这不是死活要嫁我那位吗? 第7章 巡逻队 被揍的几个一看,这两人原来认识!跑得了和尚你跑不了庙,姓高的你等着,手上的枪,上头不让开,人我们有的是!等我们带兄弟来! 这几人起身要回去搬救兵,斜对过看热闹的柳掌柜误会了,以为他们不追究了,柳掌柜不干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你们得打起来啊!要问这柳掌柜是谁?他是高家饭馆对门天香庄的掌柜的。天香庄也是做餐饮的,同行本就是冤家,又何况两家距离不过咫尺之地,客人去了你那儿,吃饱了,哪儿还有我的生意? 以前高金祥那老东西在的时候,高家庄的生意火热得过分,天香庄几乎要破产走人,亏得老高他死了,不然我天香楼哪有今日的红火? 柳掌柜如今生意好起来了,可对高家庄的仇恨丝毫没减少,别看高金祥死了,这碍眼的高家庄还在呢。哪天要高家庄也倒了,牌匾砸了,换上他天香二号楼的牌匾,他才高兴呢。 今日小高有难,柳掌柜我岂能不火上浇油,炭中送雪? 想着就喊,“诶,官爷,您们可都真是好人,这都让人打成这样了,不声不响就走?街里街坊都瞧着呢,您丢人不丢人啊?” 那几个本来已经被打得没脸了,柳掌柜这么一嚷嚷,这几个又臊又急,看看周围老百姓都抱着胳膊远远看着,还有人笑,一个警察两步走过去拿枪托砸了下柳掌柜的脑壳,柳掌柜疼得龇牙咧嘴,委屈得很,“怎么打我啊,我招你惹你了,我这是帮您们呢!”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天香楼的柳掌柜,脑子大概和松子仁儿一样大,当年生意没做起来,绝不是高金祥的错,倒反而是如今生意好了才奇怪。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他嚷嚷出来让巡逻队没脸,人家不迁怒才怪。 当然,罪魁祸首更不得好。巡逻队一瞧,观众们都围上来了,他们这会儿要真走了,别人还以为首府北京城的巡逻队是豆腐渣,得给对方点颜色看看,这几个人扭头对上了高良姜。 真是流年不利,走了妖鬼来了人,妖鬼她没那么怕,要么打死了对方,要么被对方打死了,那是她学艺不精或命该如此,可要被巡逻队抓回去,牢房里蹲几天,女儿身暴露不说,被磋磨一顿也少不了。 凭什么啊? 就凭人家是半个官儿。 高良姜脸上堆了笑,忙说都是误会,这是我远房的乡下亲戚,是个傻大个,没脑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几位以后随便来吃饭,不收您钱。 这几位还有些不高兴,推推搡搡地,这时候远处巡逻队长吹哨,紧急收队。这几个忙跑去了,一个还回头威胁,“小掌柜的,这事儿没完,你等着。” 阿藏和尚听见外面的响动,刚出来,他跟那几位挥手,嘴里叨叨,“是没完,有你们回来求我家小掌柜的。” 高良姜把人往里推,别嘴巴欠,让人听见了再回来闹一顿,赶紧进去吧。 两人进去了,外面柳掌柜的喊:“诶,小高掌柜,你家穷亲戚不要了?你不收进去,他可在外面打人啊。哎——高家庄门口有个疯子!”柳掌柜的卯足了劲儿要败坏高家庄的名声。 两边的街坊邻居,路上的行人都往这儿看,看见高家庄门口有个大高儿的俊后生,捏着拳头威胁对面的天香庄的掌柜。 大家都往这儿看。 高良姜伸手出去把人抓了进来,大哥,你谁啊?你叫什么?哪儿人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你怎么不回家呢? 这人闷了半天才说,他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你叫什么? “小蓟。” 阿藏和小高掌柜一个趔趄,怪不得怨晴娘要上你的身,你这名字就像是个姑娘。你姓什么,有个全乎名字吗? 没有。 和尚在边上玩杯子,忽然大喊一声“小蓟”! “嗯?”那人下意识应了一声。 和尚说,嗯,应该真叫这名儿,行了,他没骗你,把人轰出去吧。 高良姜就看不惯阿藏他这吊儿郎当的劲儿,她干嘛听他的呀?谁是掌柜的?而且她喜欢小蓟这一身的本事,和文人相轻不同,习武之人,惺惺相惜。小高掌柜一咳嗓子,道:“别介,人家现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你把他赶出去,世道这么乱,他死了怎么办?你不是说缺个小帮手吗?我看就他了。” 小蓟微微抿嘴,看向高良姜,眼睛很亮。 和尚不高兴了,他要来那也没地方住,况且做我们这行生意的,人越少越好。 高良姜纳闷,什么叫做我们这行的,咱们是开饭馆的,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阿藏你这说话我可不爱听。好歹我是掌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小蓟就留在了店里,厨房里忙的时候,去厨房帮忙,客人多了,就在店里跑堂。一天下来,小高老板看出来,小蓟干活勤快,人也养眼,就是不爱说话,客人点个菜什么的,他也不爱应声,让推荐个菜吧,也不吱声。内向,慢慢来,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跑堂的。 下午四点,按巡逻队给的新规矩,送客关门。高良姜清点收入,阿藏凑过来,说:“才这么几个钱?我和尚放下清规戒律,给他们切蒜做肉,怎么才值这么几个钱?一定是跑堂的不对。” 昨晚是晚了,没生意来,今天才算是恢复营业的第一天,也就老主顾、顺路看见了、又真饿了,才来。况且这来饭馆吃饭,多是晚上来,喝酒谈事情,中午一般就随便对付点,下午还要工作呢。当然,也有下午不工作的,二流子,他吃不起这个。 四点就关了门,没生意是应该的。 高良姜没理和尚挑拨是非,过去搭在小蓟肩膀上,兄弟,走,过过招去。 小蓟点头,两人肩并肩往后院走。 和尚感觉自己要犯嗔戒。 越想越气,厨房里正卤牛腱子,一整条牛腱肉,在阿藏秘制卤味料理煮了三个时辰,卤的喷香酥烂,牛筋夹在牛肉里,牛筋韧劲,牛肉酥烂,香得令人无法忍受。 一会儿和尚我自己全吃了! 正想着,有人砰砰砰敲门,听声音好像不止一个人。阿藏走上去把门栓拉开,哗啦啦涌进来一帮巡逻警.察,为首几个,嘴角、眼眶上有淤青。 “哟,厨子,你家掌柜的呢?” “官爷来有何贵干?”阿藏问。 “过来查查,你们有没有遵守规章制度。”巡逻队头子道,他是来替兄弟找回场子的,“不是说四点后不让开门营业吗?你们怎么回事?” 阿藏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队长头子坐在桌子边上,瞧着二郎腿,粗着嗓门道:“巡逻队难办啊,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有人明目张胆,跟政.府作对,不得了啊,你们这是要造反!怎么,说我冤枉你了?你这店里是不是都是人?兄弟们,是不是?” 一个队伍十几个巡逻队的,全都坐在一张张饭桌边上,轰然大闹,“对!”“我们就是客人!”“掀了高家庄。”“封了它!” 阿藏比他们还激动,高声道:“对!官爷们说的太对了!厨子我跟你们是一条道上的,也恨不得搞垮这家店。不过,你们都别急,今天掌柜的不在店里,你看现在你们光坐着,真要闹起来,那小高掌柜完全就可以辩解说,你们是来闹事的,你们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茶,他没做你们的生意。这样,诸位别急,厨子我这就去端点儿菜出来,你们意思意思吃一口,这罪名是实打实定下了。” “算你小子识相,快去!” 阿藏把卤牛腱捞出来切片装盘,又在每个盘子上,蘸着卤汤汁,依次画了符咒,端了出来。 牛肉刚捞出来,还是热的,切成了厚片,肉里酱香全都散发出来了,牛肉味混着香料的特殊香气,一走进大堂,大师父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盘子摆下,队长给了一个眼色,有人先先尝了一片,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怎么样?”有人急着问。 这人舌头卷着肉,含糊不清道:“没尝到……尝到味道,我再来一片。”说着那筷子就跟下雨似的往盘子里伸,眼看看盘里的牛肉越来越少,同桌的几个一把推开这人,把筷子都伸了过去。 “好吃!”“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这几个是肉也没能塞住嘴的话唠。 更奸猾的都不说话,拼命往嘴里送。 “什墨样纸,都没吃过欧吗?”(什么样子,都没吃过肉吗?)队长很生气,一边吞咽一边训斥,把舌头给嚼破了,撕拉吸了口凉气,“你,你,你你,你,别夹了,给我留点。”队长把这几个的爪子一个个拍了回去。 “厨子,你把剩下的都端上来,这点儿哪够我们十几个兄弟吃?这两天真是累得一口热菜都没吃上,刚坐下歇着,没想到就找到这么一家好店。”队长把皮带松了松,“厨子,再温点黄酒上来。” “可不是。”有会拍马屁的,上来替老大捶肩膀,“都是那什么少将大公子,照我说,他哪儿算得什么大人物,这般兴师动众。厨子,加几个菜,我们哥几个好好吃一顿舒坦的。” 阿藏他会一个人受苦受累吗?他快步去了后院,把两个打架的喊回来打下手。 高良姜回店里一看,明白了,人这是来找茬的,还好没闹起来。看着这些人似乎很松弛,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意思,话题已经从找茬跳到了抱怨,便连忙使眼色让小蓟跟阿藏去厨房,她则端了酒,挨桌挨桌劝酒,还悄悄给队长塞了个大红包。 队长眉开眼笑,小高掌柜,是我们打扰了,哈哈哈哈哈。 第8章 铜锅子 巡逻队酒足饭饱,队长准备带着众人离去,之前被打的那几个不太高兴,合着精神损失费被您拿了,我们兄弟几个就要了一顿饭啊?怎么着也应该把那打人的叫出来,我们哥几个比试(揍他)一番吧? 队长觉得丢人,虎着脸道:“都是街里街坊的,以后不来吃饭了?要说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自己没本事,堂堂巡逻队警察,被人揍了,还要兄弟们来给你找场子,丢不丢人?”再一看笑眯眯的高良姜,俗话说见面消了三分仇,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队长他还好意思打群架吗?可又不能在众兄弟面前失了威信,想了个主意,道:“小高掌柜,不是我巡逻队的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几个兔崽子心中压不下这口气,毕竟是你们先动手的。小高掌柜,我看这样,你把你打人的亲戚叫出来,我们巡逻队也不欺负人,他们哥几个一个个上,公平较量。” 小高掌柜,队长难做,你可别怪我占了你这个便宜。 高良姜打量着对面几个站起来的巡逻警.察,心说,这哪儿公平了?小蓟几下一来,不给你都打死了? 可人家坚持要比划比划,高良姜只能答应,扬嗓子把小蓟从后面叫了出来。 小蓟听说要比划,二话不说,伸手脱衣服,把小高掌柜给的一套新衣服给脱了,叠好放在一边——他怕把衣服给弄脏了,一会儿沾了血,脏。 脱完就穿一到膝盖的短裤站在众人面前,和尚重重咳了一声,给高良姜比了个口型: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对面那几个警.察,虽说本事不高,可他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看眼前这跑堂的,个儿比他们高一头,两胳膊鼓鼓的肌肉,腰上一丝赘肉没有,八块肌肉硬得吓人,这是练家子的!怪不得早上那几下打得他们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他们哪怕是车轮战也打不过他! 几个人一对眼儿,打定了主意,道:“我们不打了。” 队长暗暗擦了把汗,眼前这人,看这容貌、气质、武功,定不是池中之物!得,还是别得罪了。队长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也是个有眼光见识的人,当即道:“行了,都是误会,别打打杀杀的了。小高掌柜,不打不相识,咱们这也就成了朋友了。咱们做巡逻的,苦啊,寒冬腊月还在外头操劳,我做队长的能有什么苦?苦的都是我这帮弟兄,白天晚上忙得跟狗一样,吃不到一顿热乎的……” 高良姜这小掌柜做了有几年了,哪儿还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道:“承蒙队长您看得起,以后经过路过,只要兄弟们不嫌弃,别的不说,进来一碗热茶还是有的!”是一碗茶吗?那就是一顿饭。 队长笑着点头,“小子,你有前途!” “您夸我。”高良姜把这帮府衙里的人送出门外,巡逻队长跟她悄声说,“小高掌柜,我也知道这晚上不让做生意实在是不给人活路,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条街就我们队里几个兄弟巡查,这样,你悄悄的,别大开了门吆喝,就只是给朋友、熟人做顿饭,还是行的。” 这就是说,特赦高家庄暗地私营了?倒也没光吃亏,还有点儿甜头,打了巴掌给甜枣,这队长倒是会做人,笑脸把人送走了。 这群人走了,高良姜看看天要下雪,把门关上。一回头,小蓟不怕冷,还慢条斯理穿衣服,阿藏不挪眼,盯着小蓟看。 高良姜看着稀奇,难道这和尚是个水路不走、走旱路的主?没等她开口,和尚先开口了,他问:“小蓟,你脖子里这银麒麟,哪儿来的?” “不知道。”小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自然更不会记得这个。 “阿藏,这银麒麟有什么讲究吗?”高良姜试探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我看满大街小孩儿都有。” “没什么,随便问问。”和尚翻身进了厨房,留下高良姜和小蓟面面相觑。高良姜跟小蓟讨了那银麒麟,回楼上仔细检查,和自己那个对比着一看,除了一个头往左,一个头往右,几乎是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研究半天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下楼把银麒麟还给小蓟,却没找到人。跑到厨房一看,阿藏躺着躺椅、烤着火炉剥花生,说:“晚上有人来吃饭,让小蓟出去采买了。” “阿藏,小蓟他初来乍到可不认地方,他知道哪里买菜哪里买肉吗?被骗了钱是小,万一迷路了……” 阿藏躺得不动如山,道:“丢了最好。”看到小掌柜穿上了皮袄,似是要出去寻人,又忙道:“你急什么?前门高家庄饭馆,谁不知道?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弱智了,不认路不还有一张嘴吗?”扔了三个问号,把小高掌柜砸懵了,正巧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高良姜上前去开门。门才开了个缝,连着钻进来两个人。 两人一进屋就找桌子坐下来,找了个光线昏暗的角落,跺着脚喊冷。高良姜忙过去招呼,这两人穿着土布衣裳,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两人不仅瘦,还小,个头只到高良姜的肩膀,坐那儿就跟俩半大小子似的。 “两位爷,吃点什么?” “来、来点啥?”穿黑色衣裳的客人有些局促,不敢看高良姜的脸,偏过头问另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你说,你说。” 灰色衣服的客人外向些,清了清嗓子,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压着嗓门问:“掌柜的,你这儿——你这儿有铜锅子吗?” 铜锅子就是北京的火锅,小铜炉里面放炭烧,边上坐着一圈清汤,等铜炉里面火烧旺了,炭烧红了,清汤开了,把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夹进去涮一圈,鲜嫩的羊肉就涮得了,蘸着麻酱,那叫个鲜美。大冬天冷得人手脚冰凉,吃个铜锅子暖和暖和是再好没有的事。 “有的有的,两位稍坐片刻,铜锅子要准备会儿,你们点儿什么菜?” 灰色衣服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这儿有什么啊?” 高良姜道:“店里最好吃的是羊肉火锅,刚从承德买回来的羊肉,鲜嫩多汁,还有羊上脑肉、羊黄瓜条肉、鲜牛百叶、牛肉切片,又有黄喉、鸭肠、白菜、粉丝、冻豆腐,店里今儿菜不多了,派人出去买了,要不您先来这些?我们家的清汤,用的是干口蘑、大葱、老姜、干海米、小蟹干,调料您也随便选,有麻酱、腐乳汁、韭菜花、卤虾油、芝麻香油、干辣椒……” 俩客人听了直哧溜哧溜咽口水,嚷着这都不差钱,快快全端上了。 高良姜应了,往后厨去,跟阿藏一起收拾铜锅子。阿藏一手刀工出神入化,片片羊肉切得薄透,码成两盘子羊肉卷,又把粉丝放水里泡了,把外面院子里的冻豆腐拿回来解冻。高良姜往大堂先送了铜锅子,又回来端菜,瞧着阿藏切出来的羊肉卷,不禁赞道:“阿藏,看不出来,你有一手!” 阿藏得意道:“这算什么,熟能生巧罢了。” 高良姜往外端菜,耳边还回荡着阿藏的声音,这话一过脑子,她觉得不对,他不是和尚吗?怎么切肉片还熟能生巧了?把菜放下,准备进去问个清楚,就听这两人道:“天寒地冻的,十里八村就见这么一家店,你说我兄弟二人怎么命这么苦?” 黑色衣服的客人谨慎些,压着声音小声道:“有就不错了,又何况人家还愿意接待咱,要说命苦,咱能苦得过公主吗?”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去涮肉。 灰色衣服的也不说话了,两人专心吃饭,你一块筷子我一筷子,三两下四五盘肉下肚,像是没吃过瘾,又催着小掌柜上菜。 高良姜闻着味道自己也饿了,回厨房端菜,阿藏眼都没抬,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甜糕。 “唔……好吃。”高良姜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了下去,问:“这什么糕?” “新品,你要吃着没事儿,咱再往菜单子里放。对了,外面两个,你千万别卖酒给他们。还有,一会儿结账的时候,你报账单可以高个四五成。” “……这不厚道吧?” “他们的钱来的也不厚道,你放心,我和尚从来就是普世济怀,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嘞。” 又上了几盘子肉卷,这两人果然支支吾吾提出要酒,高良姜借口说店里酒买完了,不方便出去打,两人也没坚持,匆匆忙忙吃完了,留下两个大洋说不用找了,开了门缝又悄无声息钻了出去。这段饭可不值两块大洋,高良姜挺喜欢这两个客人。 阿藏端了两个炒菜出来,招呼高良姜吃晚饭,瞧她那高兴样儿,不屑一顾道:“别以为占了便宜,我这是便宜了他们。” 客人吃得高兴,那是因为厨子手艺好、本事高,高良姜笑脸奉承道:“那可不是,能让佛爷您操刀做菜,不仅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我小高掌柜的福气!” 这番马屁阿藏很受用。 一夜安安稳稳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敲门。高良姜刚练完回来,一身的热气,上前把门一开,敲门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就扑到了她怀了。高良姜把人扶稳了一看,问:“二表姐,你咋来了?” 惠姑被“表弟”捏紧了手腕子,满脸通红,捶了高良姜一下,嗔怪道:“你这人,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我一跳。”阿姜的手心是烫的,捏的她心乱跳。 “亲姐诶,是表弟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小高掌柜把人往大堂里引,边走边问,“怎么大清早来了?这就快过年了,我也打算回姥爷家一趟,店里新买了些肉,正好给姥爷送回去。” “哟,你就想着你姥爷啊?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在心里都不算是个人儿!” “别,二表姐你可别这样说,姐姐妹妹哪一个不是我心头的肉?今儿正好你来了,你留我店里吃顿饭,我这儿新聘了个厨子,手艺那嘎嘎地好。” “不了,过了小年就是年,家里事儿多,耽搁不得,我来是来接玛法1走的。一会儿见面了我得说说他,在你这儿一待就三四五天的,不思量回家了都。” 第9章 怨晴娘1 “姥爷……姥爷他当天就回去了,再没来过。”高良姜听着二表姐的话不对,心中慌张,忙又问,“姥爷丢了?” 惠姑瞧着“表弟”的脸色不似作伪,也吓了一跳,正色道:“表弟你可别吓你表姐,姥爷不在你这儿能去哪儿?你说清楚,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从你这儿走的?” 高良姜真急了,把阿藏也叫出来问。但是那天晚上,那吉前脚走了,阿藏后脚才来,他更不知道。高良姜鼻头的汗都出来了,惠姑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也是急的没主意,慌慌张张要出去找人,高良姜一把拉住她,从前门到西直门外的姥爷家,中间的路四通八达,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找到正月十五也找不见。 丢了人,还是先找官府。北京城毕竟是大地方,处处有巡警,先去警署找人。 惠姑拉着“表弟”的衣服,不愿她去,警署那帮人惹不起,平头老百姓都躲着他们。他们不找你麻烦还好,真要去没准惹得一身骚,都是些吃白饭的玩意儿,不准去。 高良姜拍拍二表姐的手,让她放心,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你表弟跟警署巡逻大队的队长有点儿交情,这点儿小忙,他没有不答应的,说完直奔门外。惠姑没追得上,回了大堂里跺脚,回头一看这店里俩伙计都盯着她看,又急又臊,扭身往家去,赶紧告诉家里人去。 店里就剩阿藏和小蓟两人,这两人无话可言,一个去了厨房,一个留在大厅里收拾碗筷。 小蓟不爱说话,更不爱招呼客人,店里冷冷清清,就是有人本来想来吃饭,从门口经过,探头看一眼也走了。到了下午三点多,还是一个客人没上门,小掌柜的也没回来。小蓟在门口看了几回,都没看见掌柜的身影,跟厨子说了一声,打算出去找人。 阿藏把人拦下了,道:“这北京城你待了几天,他待了多少年?你出去找人,一会儿我们还得出去找你,寒天腊月北风吹的,别让厨子我吃这个苦。” 小蓟没听他的。 阿藏又道:“一会儿就有客人上门,到时候我一个人,做不成生意,少了一大笔进项,掌柜的要怪罪下来准赶你走。不妨卖你个好,告诉你实话厨子我在这里干了四五年了,掌柜的脾气了解的透透的,你别看他跟你嬉皮笑脸像是好说话,实际上可是个狠主。” 女鬼附身那会儿的事,小蓟也不太记得,以为和尚说的是真话,当即也有了兴致,问他,这小掌柜的到底是怎么样个人。 和尚说:“我只问一句,你月钱多少?” 高良姜还没来得及和小蓟说工钱,不过光是为他给巡逻队赔礼道歉的那几桌酒菜,就够一般跑堂的两个月的月钱了。 小蓟道:“没钱。” 和尚说:“别委屈,厨子我也是白工。好了,自己慢慢琢磨他是个什么人吧。去门口守着,一会儿有人上门,好好伺候着。” 小蓟坐在大堂里,给自己泡了壶茶,边喝边想,掌柜是个什么人,他自己又是什么人,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要干什么……想了半天,什么都没想到,脑袋里白茫茫一片,只飘着一句话:这什么茶?味儿呛。 怎么没有明前龙井? 这话从他脑子里飘过就飘过了,但是能听到他心里这句话的人估计要吸冷气,这小子估计是来历不小。自古茶有新旧,旧茶是普洱、铁观音好,醇香养胃,十年以上的老普洱,那值好些钱了,一般的大户人家都喝不起;但是说到新茶,则是越早越好,人人都道雨前龙井好,其实更好的是明前龙井。所谓雨前龙井,得是谷雨前摘的龙井茶叶,而明前龙井,则是清明前。 明前茶,经过了一个寒冬的蛰伏,香味和滋味都浓郁丰富,但是由于在清明前,刚开春不久,茶树发芽数量少,长得慢,能采摘的更少。 自古物以稀为贵。 以前明前龙井,那是直供皇家的贡品。当然,如今尽管皇帝没了,这茶也不是一般大户人家喝得起的。 喝了会儿茶,夕阳钟敲到了四点,太阳往西山里沉。再喝两杯茶,太阳就彻底沉了进去,天地间一片昏黄。 阿藏让小蓟把门口大红灯笼点上,关门。 整个前门这块儿的大小店铺也一家家也都关门了,空旷的大道上人影越来越少,偶尔见到几个巡逻警骑自行车从街上一闪而过。 阿藏喊了小蓟去厨房剥蒜,还没等小蓟说话,有敲门声,怯怯的,有些犹豫不决。小蓟上前开门,从门缝里闪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灰色袄子,一个黑色袄子,两人熟门熟路找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灰衣服的客人冲小蓟一招手,道:“伙计,你家菜真不错,我哥俩想了一天,这不,天刚擦黑,我哥俩就来了。一会儿还有事儿,你快照着昨天的单子,再来一份一样,我哥俩吃了还有的出去忙活。” 小蓟昨儿吃晚饭的时候,听小高掌柜说了一句,知道原来这两个就是昨天阔绰的客人。客人点了什么菜,厨子肯定是知道。也没多问,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里,阿藏像是未卜先知一样,铜锅子烧好了,让小蓟先端出去,他又忙着切羊肉卷,也端了出去。 外面俩客人正吃得热火朝天,一脑门子的热汗。可就吃成这样,这俩也没舍得把袄子脱脱。阿藏把羊肉盘子,不轻不重往桌上一放,灰衣服吃的欢脱,没留神,黑衣服下意识抬头一看,身形顿时又矮了几分,收了手,不敢伸筷子了。 “两位,有空多多惠顾。”阿藏说,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黑衣服的客人忙不迭点头,应声虫一般,“是、是。”直到看着阿藏进了厨房了里,黑衣服的客人才敢再伸筷子。 穿灰衣服的客人没注意,兀自吃得快活,百忙中抽空抬头问小蓟:“伙计,你店了有酒吗?吃得爷我一头大汗,你家有莲花白吗?” 喝酒这事儿,跟赏花一样,讲究四时有四韵,比如冬天,烫一壶黄酒,就着小菜,吃的浑身通畅温暖;夏天就该喝莲花白,用万寿山昆明湖白莲花的嫩蕊入酒,酿成清凉夏酒,夏日喝下去,从脑门凉到胃里,那叫一个熨贴。 莲花白就着火锅,倒也是钟吃法。 小蓟给上了两壶,又坐回柜台里了。 灰衣喝了两杯,劝黑衣也喝,说这酒醇,味道不输曾经大内的酒,黑衣服开始还不肯,灰衣笑道:“哥,你还真是老鼠胆儿,喝点怎么了?那些东西年前一定能都整齐,喝两杯误不了事。你说这家店也怪,开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不是门口有俩灯笼照着,还真找不到。 “哥啊,一时的福就该一时享,喝。”说着硬是把酒盅塞到黑衣手里。 黑衣早就馋了,下意识左右一看,一仰头喝了,嘿,这味道可真不错,再走一个! 哥俩你劝我我劝你,一会儿的功夫两壶酒喝得一滴不剩,桌上的菜也吃的七七八八,这俩人扔下三个大洋,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了。 小蓟上来收拾桌子,凳子边上看到十来根灰毛,看着像从皮衣上挠下来的,也没在意,把桌子收拾干净了,地扫了,两手揣着等小掌柜回来。昨天他俩比划,尚且没有分出胜负,小蓟感觉两人的功夫似是一脉同源,那找回自己的身世,也多了一点头绪。 小蓟抱着手炉想心事,却不知他两壶莲花白,可把街坊郭三爷给害苦了。郭三爷是谁?那是这条街上有名的一个玩主,玩画眉相当的厉害,伺候画眉比伺候媳妇儿还勤,他可以一个月不跟媳妇儿一个被窝睡,却不能一天不溜鸟。他家画眉住的是鎏金的鸟笼,盖的是云锦的罩子,喝的水都是买的玉泉山甜水。 他这般伺候着,他家画眉也给他长脸,头长喙薄直、眼大眉白亮,一身的羽毛滑亮,力压群鸟。画眉讲究溜,别的鸟爱早上出去,跟主人茶楼、大街地跑,呼吸新鲜空气,他家这鸟不好热闹,独喜欢黎明、黄昏半明不昧的气氛,那会儿特别活跃,上蹿下跳的,要不带它出去就扯着嗓子地叫,能把嗓子叫出血来。 郭三爷这辈子没迁就过谁,就是当初新政.府上台,断了旗人的皇粮,他也没眨半下眼睛,全城的旗人忙着改姓,他也没动,全家儿女都还是姓郭罗。私底下他跟街坊说,这是为了留住镶黄旗的气节,没准哪天,他们的皇帝,还会回来! 就这么宁死不屈的主,迁就他那画眉到不行,因着这画眉的习惯,他天不亮就收拾起床,两眼困得睁不开也带着画眉满城地溜,等黄昏大家都回家吃晚饭了,他还带着他的宝贝画眉,出去再晃荡一圈。 每天也不干活挣钱,就溜鸟,早些年他家媳妇儿还劝劝,后来见说的不听,夫妻俩急了还为这事儿吵架,也就不说了。 尤其这几年,郭三爷得了现在这神鸟,更是伺候得精心,一天到晚,心头上只有这只鸟。尤其是跟别的玩主交流,这画眉太给他长脸,每回都满面红光回来。 今天傍晚,照例郭三爷带祖宗出去遛弯,今天走的有些远了,回来就晚了些,大街上一个人没有。他边走边哼小曲,提着鸟笼跟他家画眉逗趣。走着走着,看到对面走过来两个人,这两人远远看着真奇怪,身子矮小不说,怎么头还有点儿尖,耳朵也有些大。 黑咕隆咚的看不清,郭三爷盯着那两人。那两人勾肩搭背,越走越近,凑着煤油路灯一看,这两人长着好大的老鼠头,四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子闪着凶光。 郭三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俩鼠头人身的妖怪没意识到现形了,还咧着嘴冲郭三爷一笑。 这一笑郭三爷完咯,一下就把手上的鸟笼子扔了,笼子砸碎了,画眉飞走了,郭三爷瘫了,尿了一裤子,爬不起来。 俩鼠妖喝醉了,指着地上的郭三爷哈哈一乐,摇着细尾巴走远了。 郭三爷躺在上混身发凉,抖成一团,脑子发热,像是要死过去。有人在身后问,“三爷,你怎么了?” 郭三爷回头一看,眼泪下来了,伸出手来:“小高掌柜,救我——” 第10章 怨晴娘2 半扶半拖把郭三爷弄到了高家庄饭店里头,歇了一盏茶的功夫,郭三爷体如筛糠,哆哆嗦嗦没讲几句话,刚讲到鼠怪的长相,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噎死过去。 这几人给他又是揉心又是拍背,半晌,郭三爷“噫——”地一声,回过气来,泪如雨下,语气中满是悔意:“小高掌柜,你说我这是前世造了孽还是这辈子惹了哪路的神仙鬼怪,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你可真得信我,我是真真儿看着对面走来俩长着大老鼠头的妖怪啊! “亲娘祖宗,真特娘的吓死我了,我招谁——诶?我的鸟呢?”郭三爷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我的鸟呢?” 小高掌柜安慰他,“在裤裆里呢。” “不是。”郭三哭笑不得,“我的画眉鸟呢?”拍着腿大哭,“我的命根子啊——我的鸟呢——” 三人恍然大悟,哦,是玩儿的那种鸟。 出家人心善,阿藏安稳郭三爷,“你就别急了,那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命根子,以后再买吧。人没事就好。” 郭三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勉强摆摆手,数不出话来。这画眉身上有他大半个家的家产! 大清没亡之前,他是世袭的公爵,他爹原是公爵兼御前侍卫。后来凤凰落了架,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不抽大烟,而不嫖赌喝,家里有底子。郭三爷唯一的爱好,就是玩鸟,玩鸟也不算特别坏,哪天周转不开了,他咬咬牙把好鸟卖了换个次点儿的,兴许还能赚点儿钱。 可如今,大半个家飞走了!不见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郭三爷拍着腿边哭边道:“作孽啊!我大半辈子都飞走了——前些日子我媳妇闹着要一套首饰,我愣是没舍得买,换了个新笼罩,早知道就给她买了!还有我家小子,一直说要辆西洋自行车……今天飞走了多少自行车!” 阿藏安慰他,“得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看这也是好事儿,以后好好对你媳妇儿孩子,好好一个大男人,天天玩什么鸟?回去,跟你媳妇儿认个错,好好过日子去。” “哎。”郭三爷回过神来,破了财不能再给自己丢人,他是要脸面的爷们,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人又软在地上,回头对众人道,“不行不行,我实在不敢出去,要不你们仨送我一趟?” 高良姜对俩伙计道:“小蓟,你送郭三爷一趟,他家不远,回来你看着店里,今晚上就不做生意了,关门谢客。阿藏,劳你帮个忙,我姥爷找不到了。“ 高良姜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出去了,这会儿才回来,一口饭都没吃,可也不觉得饿,满肚子里只有担心害怕。警署去了,巡逻队的那个孙队长人还不错,带着她里里外外问了个遍,最后一摊手,小掌柜你都看到了,各个巡逻大队都说没看到你家姥爷。你先报案,我们留意着,一有消息,孙某人亲自去高家庄通知你。 人家尽力了,高良姜抱拳相谢。接着又去了姥爷家,去了城外的警署,凡事有可能知道姥爷消息的地方,全都跑个遍,大冷的天,跑得满身是汗,却连姥爷的影子都没捉到。 那吉一共三个闺女一小儿子,闺女都嫁出去了。大闺女成亲不多久,婆家出了些事,她带着自个儿闺女惠姑,住回了娘家。儿子家也有几个孩子,可那些孩子都小。这小儿子、高良姜的亲舅舅,不久前往江南做生意去了。 这会儿家里出了事,里里外外竟没有一个能管事的人。 家里老太太坐在房间里哭,眼泪把帕子都浸透了。老太太跟了那吉老爷子,这辈子都没怎么操过心,此时家里的主心骨不见了,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高良姜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忙里忙外了一天,又是找姥爷又是安慰老太太,晕头转向。 小舅娘叶淑珍拍着怀里的孩子,给高良姜出主意,道:“以前我娘家也丢过人,找萨满神算了算,说就在河边,我们跑过去一看,可不就在那儿。” 满人信萨满神,各式各样的萨满神,比草甸子里的蚊虫还多。 老太太埋怨,“你有这好主意怎么不早说?那神人在哪儿住,不管多少钱,我们都去请来!” 小舅妈委屈,“那位能请神的老娘娘早就埋土里了,不然我不早就说了吗?我也是刚想到。” 老太太又哭上了。 高良姜一思量,嘿,真是昏头了,我怎么把店里那位能掐会算的真佛给忘了?拱手抱拳对小舅妈道一声“多谢”,风一样就出去了。 小舅妈抱着孩子,脸一红。 回来路上,遇上了瘫在地上发抖的郭三爷,才有了上面那一出。 郭三爷惜命,死活要三个人一起送才肯走,他是真吓破了胆儿了,一点风吹草动都惊不得。高良姜说郭三爷你就安心地让小蓟送你回去,你看他这大高个儿,两个老鼠精都没他高!放一百个心,一共就百十来步,能出什么事? 高良姜没信郭三爷的话,朗朗乾坤皇城脚下,哪里会有那样没本事的妖怪?能有一个怨晴娘那都是了不得了。 郭三爷勉强答应,心头还是扑通扑通乱跳。 这两人前脚出了店门,后脚进来一个客人。高良姜忙着跟阿藏仔细描述姥爷的生辰八字、身高长相、兴趣爱好,这人闲庭散步一般,信步走了进来。 高良姜头也没回,口道:“客官见谅小店关门了,您明儿再来多担待。” 此人开口说话,和善沉稳中透着一丝常年高高在上带来的压迫感,“掌柜的,开门点灯,却不做生意,是什么道理?” 店里的两人这才把头转过去,眼前这个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肩开腿直身长,一身好气魄。大冷的天没穿大氅没穿袄子,一身的军装半点褶皱没有,头上戴着军帽,肩膀上戴着肩章,英姿勃勃,看着像是个少将军。 高良姜两步迎上去致歉,“这位……大人,小店今晚真不营业,这是警署里头给的命令,小的不敢违抗,还请您多多体谅,小店生意难做……”这样的军爷,伺候好了不一定有什么好处,没伺候好的话,以后有的麻烦。今晚人荒马乱的,还是客客气气把人请出去好。高良姜硬着头皮等着对方呵斥。 这人却没多说话,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壶酒,我喝了就走。” 得,人都坐下了,赶人那就是得罪,“爷,您要什么酒?” “酒就行。”这人不再说话,出神地看着桌上的烛火,那火光在他瞳仁里跳,看着莫名有些可怜。 嗐,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哪儿能跟“可怜”两个字搭上?瞎想。高良姜端上一壶女儿红,眼神示意阿藏去厨房里端点下酒菜来。阿藏点点头,刚走出一步,就听得外面桌上一声凄厉得长啸,说不出的瘆人惊恐。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女鬼在你头盖骨上用指甲划! 但凡是个人,听到这声音,都得骨头缝里发冷。 还没敢动一动呢,又是一声嚎叫,“哎呦妈啊——”是个男人的声音,高良姜吓一跳,这不是郭三爷的声音吗?顾不得害怕,拔腿往外跑,和尚紧随其后。 那边自斟自饮的人还跟那儿喝酒,不知是不是云淡风轻。一盅酒没喝完呢,刚出去那俩人哼哧哼哧又跑回来,跑后面那个迅雷不及掩耳把门栓上了,靠着门直喘粗气。 小掌柜的喘着气,摆手道:“不得了。” 厨子一边喘一边说,“ 真不得了。” “这回能熬过去吗?” “要死。”阿藏实话实说。 高良姜连跑带奔扑倒客人的桌子边上,“噗——”把蜡烛吹熄了,低声道,“别说话。” 外面地上有雪,映着路灯的光,把一个影子有小及大投在窗户纸上,步步逼近,看那影子是小蓟,可高良姜知道,控制着这个身体的,绝不是真的小蓟——怨晴娘回来了。 高良姜后悔,好人难做,以后做好事一定要好好想想,没必要做个好事还把命搭进去。两人屏息蹲在地上,只盼着怨晴娘见屋里没人,自个人悄悄就走了。 太天真。 怨晴娘好不容易从小蓟体内醒过来,她能晃一圈,买俩糖葫芦就走吗?她起码得杀了那两个伤了她的人,再买糖葫芦走。 “嘣——”窗子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头框子砸了一屋子,紧接着,一个不男不女的“人”跟夜枭一般笑着落进屋里。 高良姜抱着阿藏的胳膊发抖,“活佛!菩萨!我还不想死。” 阿藏索性坐到了地上,反正要死了,坐着舒服点。 怨晴娘身后,喝酒那客人都没站起身来,端着酒道:“袅袅,是我。” 这个怨晴娘伸长的指甲一下就缩了回去,不敢置信一般扭过身,看清了那客人,下意识一撩碎发,把手藏到了身后。 第11章 怨晴娘3 客人的一句话,这怨晴娘马上收敛了爪牙,变得跟个良家妇女一样,也不管用的是个大老爷们的身子,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往那客人身上看。 真是一物降一物。 就是不知道这客人又是什么样的大妖怪,本事如何通天,能降服住这老妖。 高良姜心提在嗓子眼儿里,“扑通扑通”乱跳,两手不自觉纠着阿藏的衣裳。 她自己没注意,指甲都掐在了阿藏胳膊上的肉里。阿藏可能是看她可怜,也没甩手,两人坐在地上,等待那边俩大妖怪的宣判:是生吃是烹煮还是炸了蘸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还要蹦哒蹦哒呢,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好软…… 撞在了小掌柜的胸脯上。阿藏心说,这小掌柜到底习武之人,胸肌发达。 高良姜的眼泪差点被撞了出来。 真特么好疼。 阿藏把高良姜也拉了起来,两人摸摸索索往外挪。 “小蓟”捏着嗓子问:“千机,你……你怎么来了?” 夏千机没回她的话,问,“你又为何在此处?还变成这副样子?袅袅,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忘了这些,早早轮回投胎去咯。”南方人的口音,听着有长沙的味儿。 “千机,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在世上为祸,早投胎去。” “你还是不原谅我。”“小蓟”幽幽道,“我一直想,一直想,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能回到当初,回到你我初识之时,我一定好好待你,安心等你,不辜负你。千机,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那俩人快挪到门口了。 夏千机没有看她,声音平静依旧,半点没被唤起柔情,他道:“袅袅,错过的事就是错过了,你再弥补,也是愈合不了。你说回到当初,人怎么可能回到以前,便是回到了,你真心相待了,那也不是如今的我,是以前我。”他指指自己,“这个我,永远都有这道伤。” “不会的,不会的。”“小蓟”很慌张。怨晴娘吃人的真正目的,在这世上,除了这种妖怪自己,没人知道,连阿藏和尚都不知道——为了重生,重新回到和丈夫决裂之前,重新过好一辈子。 要吃一百一十一个壮年男人,才能有逆转时间的妖力。 夏千机拇指搓了搓手中的小瓷酒杯,“袅袅,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恶心。”他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小蓟”,补刀,“我要结婚了。” “小蓟”摇晃了几下,勉强一笑,小心翼翼地问:“又是政治联姻,是不是?”自个儿笑了,“千机你不会爱那新娘子的。” “我爱过你。” “小蓟”先是默默流泪,继而嚎啕大哭。这身子里的妖怪,成妖之前,原是四川大家族白家千金三小姐,白袅袅,十八岁被嫁给湖南驻军大元帅家的大公子,夏千机。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春心芳动的时候,出嫁前便和教她英文的男老师动了情,举止上没有逾界,但心里只有那家教老师。 可家族利益大于天,她被嫁了到了湖南,和一面都没见过的夏千机结了婚。当时战局紧张,夏千机结婚第二天就匆匆去往前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孤身一人在异乡,一没有丈夫疼爱,二没有亲友劝导,又有妯娌婆母要小心相处,她心中愤懑不平,走了歪道,偷偷和婆家一个教小辈英语的老师好上了。 半年后夏千机回来了,知道自己蜜月抛下妻子不对,觉得对不起媳妇儿,对媳妇儿是千娇万宠。白袅袅慌了,可一时也放不下嘴甜温柔的小老师,两边应付着。 果然被发现了。 夏家就炸了宅了。 事发当天正好是夏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也是有人整白袅袅,给大房添堵,那会儿把事情闹出来了。老太太过寿辰,见不得血,把小老师打成了残废,赶回老家去了。 长房长媳的白袅袅,怎么解决?夏千机的爹说,现在新社会了,过不下去就离。 夏千机半是愤怒,半是心灰意冷,离。 老太太更是满心的不愉快不高兴,这孙媳妇实在是丢脸,当即就让大管家准备准备,送白氏归家去。 白袅袅又羞又愤又悔,出门开了车往城外跑,越跑越远,再没回来过。 等回来就完! 已化妖的白袅袅附身在二房揭发她的一个儿媳妇身上,吃了夏千机那堂弟,又闹了两场,夏家死了好几个人,腥风血雨,家门不幸。 夏家最终是从深山里请了位有道行的蛊婆,把已经变成怨晴娘的白袅袅逼了出来。这妖怪有几分理智,见夏千机识破了她,羞愧难当,出了湖南,没想到在北京碰上了。 想起前前后后的种种,白袅袅仰天长啸,震碎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脱了小蓟的身子,远遁而去。 倒不是心善放过这几人,她是被前夫看到自己这副人妖模样,又羞又恼,跑了。 夏千机这番遇上白袅袅,也完全是偶然,瞧这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掌柜的并厨子躺在地上哼哼,他签了张支票,抬步走了。 阿藏凑着光看支票上的数字,五百块。浑身都不疼了。 高良姜看他那样,痛心疾首,一张支票就把你收买了?伸手拿过来一看,顺手揣到了兜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发愁,小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高良姜一努嘴,小蓟怎么办? 阿藏和尚这次反而不针对他了,口道:“这小子现在印堂不发黑,影子也浓了,附在他身的怨晴娘应该是真的走了。他要留,就让他留下。” 高良姜心里竖拇指,又恨以前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真诚道:“阿藏,以前是我没见识,你放心,以后但凡遇到这种事,我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阿藏高兴了,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 高良姜举手发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就让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阿藏很满意,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诚心诚意,那小僧也告诉你实话,你姥爷那事儿,你不要往下追了。你若执意纠缠,只会往里面越陷越深,到时候你姥爷不一定能追查到,自己反而惹一身骚。” “那是我姥爷。”高良姜脸色尽褪。 自从她爹仙去以后,老爷子就是她最亲的亲人。当初要不是那吉给请到一位大师,高良姜早没了命了,后来她在那家长大,打小儿跟着那吉四处打鸟跑马,后来身体日渐不行,才回了前门这边。高良姜年纪小没法主持局面,是那吉两边跑着给她爹请大夫。如今别说什么惹一身骚,为了救姥爷,就是把她命搭进去,高良姜也不带眨眼的。 “阿藏,我只求你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这事儿我不把你们牵扯进来,一会儿结算了工钱,你们是去是留,姓高的不多说一句。”把这店铺卖了也值两三千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找不到姥爷。 阿藏慢吞吞道:“倒也不是说怎么凶险。” 高良姜急得要打人。 阿藏说口渴了,爬起来到厨房倒了碗茶,慢悠悠走回来,看见小掌柜还坐在地上,脸色不太好,他乐了,问:“掌柜的,你刚还发过誓,你不听我的,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 “我不稀罕。”她哪有娶媳妇的“本钱”? 阿藏痛快地喊了声“好!”又追了一句,“谁娶媳妇谁是狗。” “谁娶谁是狗!”高良姜心急如焚,“神僧,求你快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 “来人了。”阿藏指着门外,高良姜朝门外看,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她姥爷那吉,不过倒也是个熟人。拎着洋油灯,打更的冯三。 冯三探头往店里一瞧,瞧这一屋子被砸得稀烂,小掌柜坐在地上看他,吓了一跳,放下灯,猫着腰跑进来,小声问:“这、这怎么了?让龙卷风洗了?”把小高掌柜扶着,让他在长凳上坐下。 没等高良姜回他,冯三又道:“小高掌柜你坐稳当了,冯三我是紧赶慢赶跑来跟你说这事儿。你别嫌叔来的晚了,我前些天,听别区打更的说了个事儿,说有看见西直门大老鼠抬着人走,你说哪儿能呢?那我原以为就是瞎说,深更半夜眼花看错——” “说重点。”阿藏打断他的话。 “后来听巡逻队的官爷,说你姥爷丢了,我仔细一琢磨,这时间地方都能对的上,我这不赶紧就来了。你说,你姥爷会不会就是让那些大老鼠给……抬走了?” 第12章 老鼠嫁女1 高良姜看着阿藏。 “追!”阿藏看着她。 “哎。”高良姜慌不择路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反应过来,“不是,活佛,我往哪条路走?” 四九城大道千千万,胡同万万千,走哪一条道能找到老鼠窝? 阿藏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问问郭三。” 对,郭三爷刚就是被鼠头人身的妖精给吓到的,他准知道那大老鼠往哪儿去了。 回头说郭三,郭三今天算是倒了大霉了,先让妖精吓得半死,丢了画眉鸟,回去路上跟伙计小蓟絮叨,懊悔不已,说我这鸟要卖了,能换多少多少自行车,能换多少多少大怀表,能换多少多少小老婆。 “小老婆”这一句出来,不得了,潜伏在小蓟身体里的怨晴娘就像是得到了苏醒警报,“腾——”就醒了个过来,满目狰狞,一巴掌把郭三爷直接扇进了门里。 也算是送人到家了。 郭三媳妇听见外面好大的敲门声,“咚——”,心说谁啊,这么大劲儿。跑出来一看,哟,我的爷,行这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连忙把人扶到了卧室里躺下,哼哼唧唧歇了一个钟头,高家庄的小掌柜来了。 高良姜问,郭三爷,问您个事儿,您之前瞧着那俩老鼠妖,他们往哪儿去了? 郭三爷现在听不得两个词,一个“老鼠”、一个“小老婆”,不仅这会儿,他这辈子都听不得这五个字了,一听见就抽抽,高良姜刚问完,郭三就抽抽了,还翻白眼,嘴里吐白沫,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郭三媳妇儿连忙让老仆去请大夫。 问不出结果,几人又回了店里。冯三提着洋油灯还去打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新消息,小蓟留在店里待命,高良姜和阿藏出去找姥爷。 临走前,小蓟给小掌柜一个挂件,一个老虎爪子。爪子很大,即使已经被硝制干净,缩了水,虎掌也有成人掌心大小。虎爪上缠着红线、金线,像是个家传的宝贝。 阿藏拿过去看了看,连连点头,让高良姜收好。 虎爪辟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是看见狗流泪,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大限已到了——狗能看见鬼,也因此有些人家养黑狗辟邪,但实际上,鬼对狗是怕,对猫则是恐惧,因为猫爪锋利,会撕破幽魂的魂体。 幽魂看见狗还犹豫要不要进去,看见有猫就早早跑了,因此在辟邪这方面,能耐大的猫反而不如狗有名气。 老虎是大猫,又裹上了辟邪的红线、金器,这虎爪真是个辟邪的好宝贝。 两人沿着遇上郭三爷的那条路走。 老鼠这东西,哪怕长了能耐成了精,那也是老鼠,本性难移。它们喜欢在阴暗处、沿着墙根走。两人走到路头,没走大道,挑了条小道往前。 小道两边都是矮平房,住着些不怎么宽裕的人家。 这会儿很多人家都睡了,胡同里也没有个路灯,黑咕隆咚的,路上只听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连声狗叫都没有,怪瘆人的。 又拐了个弯,忽然出现一个火堆,火堆后面有个影子一晃。 两人忙后退数步。 火堆后面走出个人来,高良姜认得那人的脸,问:“哎,你是巡逻队孙队长手下的,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呢?” 那人也被吓了一跳,还嘴道:“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半夜出来,要打家劫舍?” 高良姜苦笑,道:“这不是找我姥爷吗。”再一看那火堆,烧的是纸钱、纸元宝,可是真奇怪,这人怎么没给画个圈? 但凡是在外面烧纸钱自家先祖,那都得拿东西画个留缺口的圈,圈里面给先祖,从缺口漏出来的才是给过路的孤魂野鬼,让他们拿了走,别跟自驾家先祖争抢,闹了矛盾。 “你这是......光烧给过路的?怎么了,是不是这条胡同不干净?”高良姜问。 这人叹了口气,又添了把纸钱,道:“不是这条胡同不不干净,是我眼睛不干净,这些天觉得有些黑气在路上转,今晚上下班,路边上看一姑娘抱着孩子哭,我过去问问,结果......那姑娘一抬头把我吓一跳!那就是前些天死了的头牌玉楼春。 “报纸上都登了,我还能不认识那张脸吗?吓得我拔腿就跑。”小巡警叹了口气,又道,“一定是在哪儿粘上了晦气,不止是我,我们队里好几个兄弟都说,这两天就跟开了阴阳眼似的,别人瞧见瞧不见的,全他.娘的都能瞧见!” 阿藏笑了,小僧的卤牛肉好吃吧。 小巡警见阿藏笑,以为是笑他胆儿小,连忙辩解:“不止我,今儿估计他们都在家烧纸辟邪呢。我这算好的了,最多看见了死人,他们还有看见老鼠妖怪的,人一样的脸,好大的老鼠耳朵,那好家伙,直接吓得就尿了裤子。” “哪儿看见的?”阿藏紧着问。 “好像是西直门那片儿的弟兄,我想想……对,就昨儿,上头说大人物要来了。让我们是里里外外巡查。上头一个屁,下头跑断了气!不止是城里头,城外也要巡查,西直门的弟兄沿着高高梁桥走呢,说看见桥下冰面上有人,怕是有人寻死,下桥去追,结果看见俩人头鼠的东西,钻桥洞里去了。真不是我瞎说,他们都带着马灯呢,看的清清楚楚。” 阿藏说,你姥爷命里有一劫,怕就是这劫了,走。回头又对小巡警说道:“你回去弄点儿马尿涂眼睛上。” 眼睛脏了,就看不见脏东西了。 那巡警站那儿想了一会儿,觉得浑身有点儿凉。 高梁桥自辽代的时候,就立在西直门外了,岁数比紫禁城还大。几经修缮之后,如今是一座六米高的石拱桥,桥下河水清澈,两边绿树成荫,酒肆、茶馆众多,路边还有卖菱角的、卖冰棍冰碗的,人们都爱去乘凉聊闲天,是个很兴旺的地界儿。 这桥修过几回,到了现在,成了一座高六七米的石拱桥。高良姜小时候长在姥爷家,那儿离高梁桥不远,她常去桥下玩,对这座桥再熟悉不过了。 这桥洞里面有一个洞。 这个洞不大,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进去,而且夏天水位高见不着,非得冬天,水位落下去了,才能瞧见。 两人赶到高梁桥,桥上没有一个人影,桥洞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点儿碎月光被冰面反射在桥洞顶上,仿佛是闪着微光的眼睛,北风从桥洞里呼啸而过,就像野兽在惨叫,嗷呜嗷呜的。高良姜打了个寒颤,问阿藏,觉没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咱们? 阿藏回头一看,脸色发白,道:“掌柜的,你可别吓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活佛我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胆子小的很,禁不住吓唬。” 高良姜心说苦也,这和尚到底是灵不灵? 点了火折子,两人往桥洞下面瞧,今年水位很浅,那地下不知谁掏的洞,有大半个露在了外面,另有一小半,埋在冰中。高良姜凑近了洞穴仔细看,这洞口有一人宽,却不高。高良姜小时候淘气,往这洞里钻过,钻了十几米,洞口越来越小,没法再往前,就退回来了,现在这洞口依旧,只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洞口外面有些泥土碎粒,捏了拿鼻子一闻,新鲜的土腥味儿,再看石壁四周偏下,都被磨圆润了,反而是上部,可能进出的东西鲜少碰到,依旧锋利。 冰上还有几根灰毛,估计是在石壁上蹭下来的。 这不是老鼠洞是什么?! 两人趴在冰上往里头钻。 高良姜爬在前头,这洞有坡度,爬了一会儿就从冰面到了石壁,再前进十来米,估计是过了石桥墩子了,地上都是泥土。 洞越爬越开阔,高良姜索性半蹲起来,点了火折子往前慢慢走,这洞不知有多长,走了有一刻钟都没遇到半分异常,高良姜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阿藏紧跟在她后面,两人离得近,他探头凑着高良姜的脖子一闻,问:“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高良姜吸鼻子,不是她身上,“好像是这空气里有隐隐约约的香气,怪好闻的。” 阿藏他是做厨子的,多灵的鼻子。他细细一嗅,心说,确实有,不过和这小高掌柜身上的香味不一样。可怜阿藏从小出家做和尚,连尼姑都没多接触过,哪儿知道小掌柜身上那是自带的女儿香。 “不一样啊。”阿藏又要凑过来闻,高良姜闪身让过,把火折子吹了,小声说:“别出声,前面有人。” 前面确实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近及远,慢慢小了。两人又等了会儿,直到再听不到一丝声音,才往前走。拐了一个弯,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人在黑暗中压抑久了,看见光亮迫不及待就想靠近。 高良姜加快脚步往前,离一步就迈出洞口了,阿藏在后面一把抓住了她。高良姜没刹住车,后背撞在阿藏身上,正好看到那洞口有两把大刀砍下。刀口寒光闪闪,锋利异常,若是和尚慢了一星半点,高良姜这会儿定是身首异处! 小掌柜脖子都硬了,瞪着眼睛咽了口吐沫,还没等回过神来,四只毛茸茸的大胳膊伸进来,把两人拖了出去。 第13章 老鼠嫁女2 两人被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还没等站起来,就觉得腰上腿上被人死死按住了,接着就被用粗麻绳捆了个结实,按在了墙角。 高良姜这才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俩大老鼠妖! 好家伙,这俩老鼠妖有两米高,勉强把四只进化成手脚了,头还是老鼠头,尖嘴毛耳朵,丑得要命——它俩修炼的那点儿功力估计都用在了长个儿上。 俩老鼠把掉地上的闸刀机关又给弄上去,压着两人往前走。 高良姜心中忐忑不安,问:“鼠大哥,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我们真不是有意冒犯,就是走错路了,你们放我俩走吧。” 这俩鼠妖没说话,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继续往前走,高良姜见怎么求情也没用,索性闭了嘴巴往边上看。 路越走越开阔,渐渐两边有了洞口,就像是窑洞一样,有门有窗户,有些窗户里还透着点点烛光。越往前走,这种房洞越多,上上下下好几层,高的有七八层。往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还有通道,里面也是都是这样的窑洞,纵横交错,阡陌交通,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这些窑洞比人住的要小很多,只有一半大小,若是小蓟那样的块头,估计门都钻不进去。 这里虽说窑洞很多,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可怕。高良姜的心撞得厉害,她悄声问阿藏:“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手被死死捆在背上,半点动弹不得。 阿藏皱眉,“凶多吉少,一会儿真要有危险,掌柜的你可别扔下我跑了。” “我高某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认识你也没两天。” 高良姜琢磨了一下,问:“阿藏,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是一会儿你能跑了,你也不管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命爱别人。” 妈.的,这和尚真不是个好东西。 走了有三四条街,从路口蹿出一个小人来,撞在了他们身上,这人抬头一看巨鼠,张口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撞到了你爷爷!”再一看被压着的高良姜和阿藏,语气马上又软了,疑惑道:“您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店里吃铜锅子的客人之一。 “我们就是路过,路过也被绑了,你们讲不讲天理王法?”高良姜抢在巨鼠妖前头说,先下手为强,没理全靠胆子壮。 “路过咋路过到这儿来了……”灰衣挠挠头,没想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大王刚杀了一批御厨,都到这会儿了,让我上哪里找厨子去?愁着呢,正好遇上您两位了,走走,您得帮我这个忙。”呵斥俩巨鼠给人松了绑,回去好好看门,这灰衣带着俩人往鼠国深处去。 灰衣是个话痨,边走边就不住地说话,先是骂俩巨鼠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又说还好是他来了,那守门巨鼠光有力气,智力没怎么开化,抓了人都是送到城中牢里,有人来赎还好,像小掌柜你俩这种在鼠城没半个亲朋好友的,三天以后全推到刑场杀了。这就是用来防你们这些乱闯乱撞的,但凡是城中鼠民,都知道机关,进出没什么阻碍。 “还好老灰我跟你俩有缘分,这是你俩运气,也是老灰我的福气。”自称“老灰”的鼠妖嘿嘿一笑。 高良姜后怕不已。 阿藏打断他的话,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嘿嘿,好去处,御膳房!既然你们都进来了,以后也别出去了,现在带你们去御膳房试试手艺,要是大王吃了一高兴,没准就让你们留下了。留不下也没关系,我给你们在城里找个活儿,再都把媳妇儿娶了。看你们身子壮大,给你们找俩大胖娘们,一定配得上,嘿嘿。”老灰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阿藏冷笑一声,道:“刚不是杀了一批御厨吗?老灰,你说实话,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老灰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这厨子,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像是害怕阳光一样,对上这厨子他就发憷。柿子挑软的捏,老灰眼睛滴溜溜一转,转头劝那小掌柜,“掌柜的,你看咱也算老朋友,老灰我还好心好意要帮你俩娶媳妇儿呢,你说他怎么——哎哟!” 高良姜一记擒拿手把老灰按在地上,再一脚踹上去,把灰衣牢牢踩在地上,弯下腰凑近了,威胁道:“谁要你的大胖媳妇儿,说,到底带我们去哪儿?” 老灰痛得眼泪哗啦啦地流,我娘没骗我,人是跟老鼠一样狡猾的动物! 见这灰鼠妖不说实话,高良姜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捻了两捻,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大过年的,给自己点好日子过过,说!” 今晚半夜子时是小公主的成亲大礼,几乎全城的大小老鼠都去了城中欢庆,万鼠空巷,这两人要是发狠了,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老灰后悔了,喝酒误事,要不是喝得半醉,他不至于误了事,害得被派出来找厨子。 “哎呦,疼疼疼疼疼,我都说,你们快放了我。”老灰痛哭流涕,发誓这辈子再不做好人好事了,“今晚小公主成亲,宫里大摆筵席,前头的御厨做错了一道菜,被杀了,我这不出来找厨子嘛?大王是苛刻了点……可我也没骗你们啊!你们要是能做好,一定不会被杀的。” “已经杀了多少厨子了?”高良姜问。 老灰没说话。 高良姜等了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呵道:“说!” “哎哟,疼!我这不在数吗?也就……也就两百多个吧。”老灰有些心虚。 阿藏从他三两句中,弄明白了事情大概,他问老灰,那公主的驸马是人是妖,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若老爷子真是让这些老鼠抬了回来,总要有个说法,抬回来干嘛?阿藏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 “驸马……驸马原不是这个,正月初一那天才成亲呢,正好初二公主回娘家。也不知怎么的,大王忽然降旨今晚就成,说是新郎官醒了,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这新郎官是从西直门那儿捡回来的……我真不知道,这新郎官被藏得太深了,这可是耗子王藏的,谁能找得到?听说是婚礼上才出来。” 高良姜与阿藏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她把老灰一把从地上揪起来,这灰鼠妖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没安好心,从开始就是只想拿他俩回去交差事,他说的话,包括前头关于巨鼠那些,只能挑一半信。高良姜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着老灰的后背,让他在前头带路,带他们去御膳房。 老灰又恐又喜,不敢瞎说话了,蒙头带着人往前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渐渐有了声音,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有无数个老鼠在开会,吱吱吱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老灰说,那是守在王宫大门外等着欢庆的鼠民们,咱们不走那儿,咱从偏门进去。 “小东西,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可别给我耍花招!”高良姜把匕首往前送了送。 老灰额头上冒细汗,几乎是一路小跑,把人给送到了御膳房。这鼠宫的规矩远没有人类的皇宫严格,高良姜与阿藏身形比他们魁梧许多,鼠宫中的侍卫们几乎也都没多加盘问。 鼠民身量矮小,御膳房的灶具也都小巧些。老灰说,上一批御厨被杀,就是因为有一个做的花生糖粘了鼠王的牙。阿藏问清了这鼠王平日喜欢吃坚果、熟肉之类的东西,最不喜欢吃水果,便只让高良姜留下打下手,将厨房内其余杂工都赶了出去。 杂工们都听说灰大人从地上头请了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回来,一个个挤在窗户上往里头看,盼着偷师学艺,以后也能讨好大王。 阿藏在里头咳了一声,老灰连忙上前把门外的杂工一个个全都踹走了,又对门里头喊:“小掌柜,要不你还让你家厨子做个铜锅子吧?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的,大王一定高兴。” 里头没人理他,老灰把耳朵贴着门听,里面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干嘛。老灰心说,吃人嘴短,老子我就再做一回好人,扯着脖子喊:“你们可别再做花生米糖了,虽说大王就好这一口,可为了这个,杀的厨子也不少,你们别犯了忌讳。” “行了行了,多谢你了。”里头有人回他,老灰扶着腰走了,他是真怕。这俩死了就死了,顶多挖个大一点的坑,要株连到他……不行,老灰我自己还没娶媳妇儿呢。 高良姜看着阿藏热油筛糖,心中一咯噔,“阿藏,你要做花生米糖?” “嗯。”阿藏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她。 第14章 老鼠嫁女3 花生米糖这种小零嘴,高良姜小时候吃过,有挑担子的货郎走街串巷地叫卖,她姥爷会叫住货郎,给她买一个大钱的糖。酥脆的花生米被琥珀一样的糖纠缠在一起,切成了拇指大小的块,嚼在嘴里又脆又酥又甜,一块一块又一块,连手都恨不得一起吃下去。 无论哪个货郎,挑筐里都有这种糖,却不是每个货郎家的味道都这么好。有的太甜了,有的太粘了,有的受潮了,有的花生米太瘦了,总没有十全十美的。 越是简单常见的零嘴,越难做到最好。 也不对,她小时候吃过一回十全十美的花生米,尝了一个不错,硬是追上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姥爷全给买下来,姥爷心疼她,还真都给买了下来。惠姑说姥爷偏心,姥爷说,咱家就这么一个孙子,姥爷我今天就偏心了。 这么好吃的糖都在手上,高良姜反而不舍得吃了,她给大家分了分,剩下的全都放到自己的宝贝玻璃罐子里,告诉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颗。 第二天一床,看到自个儿玻璃罐子被摔在门外面,玻璃渣洒了一地,花生米糖不知所踪,只剩些许碎屑。 惠姑好几天没敢看高良姜的眼睛。 后来就再没吃过那么好的花生米糖了。 高良姜坐在灶下烧火,想着那些往事,又想到了姥爷,眼睛有点湿润,一揉眼睛,虚张声势道:“这烟可太呛了。”说着探头看阿藏做到哪一步了。 阿藏刚开始呢。他先往锅里加了些水,烧开了加糖,边加糖边搅和,直到变成一锅浓稠的糖粘子,颜色红褐透明,筷子挑不断刮不断。又烧了油锅炒糖,接着就把炒过的花生米、桂花干,一股脑倒进去,使劲搅拌。 这糖实在太黏了,阿藏一头大汗,高良姜见状接过锅铲,替他搅和。她习武之人力气大,搅得又快又均匀,糖里渐渐有了小气泡,颜色变成淡金色,说不出的好看。高良姜喘着粗气,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是花生米糖吗? 阿藏让外头送几块冰来。 冬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冰块。老灰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让人送了三大块冰过来。木框模子卸了底放在冰面上,把那一锅都倒进去,只等冷透了,便拿擀面杖擀了个平整,两人又抬起另一块冰压了上去。 厨房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宫人,抓着老灰就说:“别的都别忙活了,大王发话了,今天婚宴上不管如何一定要有花生米糖!快去找人做,大王现在就要!” 老灰一听就发火了,“我这儿菜都快做完了,你才来说这个,存心逗我玩儿是不是?大王一百零八个小厨房,干嘛就得我这儿做?你让他们做去。” 来人也是万般无奈,别的厨房里,人厨子不是被杀了就是早做完菜去广场凑热闹了,就你这儿还有人,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最后一个回来呢?” 老灰都快气疯了,“马上婚宴就要开始,我哪有时间让人做?去你妈.的吧!” 两人急红了眼,呲着牙都要撕咬起来了,那人先恢复了理智,抓住了老灰的胳膊,道:“兄弟,大王要不高兴了,咱们都是个死。婚宴还没开始不是?咱再努力一下,你快去跟你的人说。” 老灰咬着嘴跑到那间御膳房外头,憋红了脸,一跺脚喊道:“麻烦您二位改个菜……还、还做花生米糖!”喊罢抱着头蹲在地上,两股战战,等着里头的掌柜跑出来揍他。 “知道了。”里头那厨子不急不慌应了一声。 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可怜的老灰决定听天由命,爱咋咋地。死了也好,死了下辈子投胎做人。 在老灰绝望的等待中,阿藏提刀切花生米,切成男人大拇指大小,一块块香酥诱惑,高良姜没忍住拿起一块,阿藏一把夺回来扔进了灶膛里。 找到厨房里最大的海碗,把冰砸碎了铺了厚厚一层,再用竹抓把花生米糖一块块叠罗汉一样码了六层,活像个佛塔。 高良姜把这“佛塔”端了出来,那宫人见了两眼放光,急忙端过去就走。高良姜与阿藏紧随其后,拐了七八条洞,却在一个最大的洞口处被拦下了。数十个巨鼠守着洞口,不让这两人进去。 高良姜看到那里面空间开阔,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猜测这里就是老鼠公主大婚的地方,急着要闯进去。 阿藏拉住了她,安慰道:“放心,一会儿有人请我们进去。” 两人也累了,靠着墙根坐着,这个角度不错,可以把那大厅里看的清清楚楚。这大厅有两座院子那么大,里挨挨挤挤站满了矮个子的鼠民,还有些没能化形的大老鼠没地方站,全都爬到四周的墙上,找地方蹲着。巨大的牛油蜡烛十步一个,整个大殿灯火通明。鼠民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继而一阵喧哗由远及近,欢呼声、唢呐声浪一样涌了过来。 阿藏伸长了脖子看,高良姜看他一脸羡慕,拿胳膊一撞,戏谑道:“和尚想娶媳妇儿了?” “瞎说!”阿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娶媳妇谁是狗!” 高良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你可不能打诳语。” “快看,花轿来了。” 高良姜顺着阿藏的手看过去,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前八个后八个,一共十六个轿夫四平八稳抬着一大红花轿在喧闹声中走了出来,花里胡哨的喜娘捏着帕子跟在花轿边笑,小孩子又跑又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忽然从人群中又闪出一队人,这些人穿得就跟前清的捕快一样,一个个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边跑边喊口,“抓刺客!” 人群就乱成了一锅粥。看守洞口的巨鼠们都探头往里头瞧,几个傻大个儿脑袋就一齐挤在了门框上。高良姜拉着阿藏,趁机从巨鼠守卫们的腿边一钻,钻了进去。 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老灰,他被小捕快们押在最前面。老灰也看到了他们,带着哭腔喊道:“就是这两人要刺王杀驾!” 小捕快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佩刀明晃晃举了起来,包围住两人。抬花轿的轿夫们都吓傻了,扔了花轿仓皇变作原形钻入了人群之中,一时间哭喊声、叫声不断,沸反盈天。 可能是轿子扔得太猛,轿子里的人滚了出来,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一身红衣,身形却不似鼠民那般矮小。慌乱中,高良姜一眼看到这人右后脖子上有个红痣,下意识喊了出来,“姥爷!”一脚踢开一个老鼠捕快,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把红盖头扔了,面前这人脸上抹了不知多少层粉,化得连鬼都认不出来,但绝对是她姥爷无疑。 阿藏也挤了过来,给那吉一搭脉,急忙安慰掌柜的:“还活着,没大碍。” “反了天了!夜闯我鼠国,刺王杀驾不算,竟然还要抢我公主的驸马!快把这两人杀——把这两人带到大殿中,等候我王发落。”有个穿着红衣官服的小人站在高处气急败坏地喊。 四只巨鼠被放了进来,拿着刀,将他们仨押往大殿之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地上铺了澄泥金砖,两边各放一排溜的八仙桌,桌上美酒佳肴,桌四周都坐着锦衣华服的鼠民,然而这些鼠民大半都吓出了原形,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大厅了安静得吓人。 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大厅里咆哮。 高良姜抬头一看,上方王座里,卡着一个穿着龙袍的顶级胖子。太胖了,一般的猪都胖不成这样。这个猪、不是,这个胖子应该是鼠王,他两只手着急得都变成了爪子,捂着嘴,口齿不清不知道在说些啥。 王座下一个紫衣大官走上前,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暗害我王,快给我王把嘴弄开,不然就杀了你们!” 高良姜这才看清楚了,鼠王的嘴被糖黏住了。这蠢耗子王竟然把所有的花生米糖一下全倒进了嘴里,贪多嚼不烂,他就准备含在嘴里慢慢嚼。结果,阿藏特制的花生糖在鼠王温暖的口腔里都融化了,成了粘性十足的糖粘子,鼠王越嚼越粘,糖粘子撑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整个鼠瘫软在王座里,爬不起来,哀嚎不已。 鼠官们都以为大王中了毒。 阿藏差点被逗乐了。他的帽子早被挤掉了,和尚头在烛光下反射出佛性的光辉,阿藏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愿救这鼠王脱离苦海,但是,你们得放我们三人走,还得送我们黄金千两,锦缎十匹。” 那紫衣鼠官站出来,生气道:“你们人太过分了,我们最多放你们走,黄金、锦缎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要想!” 阿藏目的达成,装作委屈的样子,口道:“也行。” 紫衣鼠官松了口气,让阿藏赶紧上来救大王。 这群老鼠也就当当老鼠了,这要是人,早就亡了国了。 阿藏上去,瞧见海碗中还有许多碎冰块,便把那些碎冰取了出来,贴在鼠王的肥头大脸上,又往他嘴里见缝插针塞了不少。鼠王被冻得脸发紫,不住地打哆嗦,不过嘴里的糖粘子好歹是慢慢变冷变硬了。 “行了,吐出来。”阿藏拍拍鼠王的后脑勺。 鼠王没吐,费力地、坚定不移地嚼着,非要把这些花生米糖全吃下去不可。 第15章 老鼠嫁女4 阿藏没兴趣等他吃完,转身下来,招呼高良姜赶紧走。 这位到底是鼠王,这咀嚼力也是王中之王,下颌一抖一抖就跟打电报似的。这、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鼠王高吼一声:“抓住他们!”吼完还卡蹦卡蹦继续嚼,含糊不清继续说,“偷硕上,绑过奈。”(都锁上,绑过来) 巨鼠膀大腰圆还长得吓人,锁链叮当,三两下就把人都锁结实了,鼠官过来,把他们按在鼠王面前。 鼠王抖着胡子,舔了舔手指,糖分的补充让他整个鼠都散发着愉快的味道,“想走?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是不是孤王看着很傻很好骗?幼稚!”鼠王懒洋洋瘫在王座上,又对下方的紫衣鼠官道:“婚礼继续。” 紫衣鼠官连跑带奔到大殿外宣布,鼠民们再一次欢呼,震天的喧闹声再度响起,送亲队的喜娘扭着腰进了大殿,又有一身黑的鼠官站出来,喜气洋洋道:“子时已至,鼠国大喜,有请公主殿下——” 殿内殿外的鼠民全都亢奋了,山呼之中,一个身高只到高良姜腰的小娇娘,一身新郎红衣,慢慢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拜见父王。 英气十足,又百媚千娇。 整个鼠国的颜估计都长在这小公主的身上了。 阿藏看得没眨眼,别说阿藏,但凡是男人,但凡还能人道,都眨不了眼。 鼠王乐不可吱,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成亲,快,把新娘子扶好了。”上来两个鼠官,个子只有那吉一半高,根本扶不住,可是按照王宫的规矩,巨鼠这种蠢物不能出现在大王五丈之内,高良姜自告奋勇:“我来吧。” 鼠王睁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惊喜万分对紫衣官道:“司命官,孤王觉得这个更俊,这个配,这个好。” 司命官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抱歉万分,回禀鼠王:“还是那老头命格最硬,这后生……命格太浅,是个短命鬼,压不住。” 鼠王点点头,“继续!” 开玩笑,高良姜她姥姥好好坐在家里呢,哪儿能这里就冒出个耗子姥姥来?她只是手被绑着,腿上功夫可还在。一脚踹开看守的鼠官,两步跑上王座,一脚踩在鼠王胸口上,恶狠狠道:“放我们走!” 鼠王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不放!” 再看下面,坐席吃宴的鼠官们全都化作大老鼠,围住了阿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只要高良姜敢动手,阿藏片刻就能让这些老鼠给啃成一堆白骨。 场面很紧张。 阿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鼠王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善哉善哉。”他双眼清澈,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鼠王有些发憷,挠了挠头,道:“出家人,孤王封你御膳房大总管,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紫衣官高喊:“还不领旨谢恩?” 阿藏毅然道:“出家人一身傲骨神圣不可侵犯,岂能给你等宵小弯腰折膝?” 鼠王更加憷,明明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鼠王就像见了猫一样,脊梁骨发痒,不敢抬头看,只得道:“放你走!你快走、快走!” 高良姜心下一凉,这和尚绝对要跑!她看阿藏。 阿藏上前两步,拱手谢恩,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高良姜差点哭出来,和尚,你好狠的心!她张了张嘴没出声,人和尚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要陪她送死?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目送和尚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一只脚迈了出去,高良姜心里祈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灶王爷爷,谁发发善心,来救救我爷孙俩吧。 阿藏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遥遥一眼,大殿中人鼠无数,他只看到了高良姜。脸色苍白,等他解救。和尚叹了一口气,心说,阿藏啊阿藏,你要是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也是自找的!他硬着脖子又走了回去。 王座之上,鼠王冲高良姜龇牙,不顾疼痛,大喊:“莫误了良时,快成亲。” 座下两强壮的武官扶住了那吉。 司命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冲外一拜。 司命官再喊,“二拜我王。” 那吉被掰过来,正要被强迫弯下腰,阿藏已到了御前,他问:“鼠王,你家闺女不都嫁给猫族吗?你这么做,老猫他要生气的。” 鼠王愣住了,粗着脖子哼哧哼哧喘气。听到“老猫”两字,大殿里忽然安静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鼠王把高良姜的脚挤到了一边,坐端正了,问和尚:“高僧,应该是高僧吧……你瞎说什么?” 他在试和尚的深浅。 阿藏又宣了声佛号,道:“小僧早有听闻,老鼠嫁女,老猫迎亲。但凡是鼠王的闺女,没有例外,都得嫁给猫妖。鼠王今日提前嫁女,不怕猫妖倾巢而出,杀得你地下王宫不剩一口吗?” 鼠王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道:“不能吧?孤王这女婿的命,可是全北京城最硬的,有他在,那位不能来拆散孤王闺女的姻缘……” 阿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鼠王。 鼠王自己慌了,看了眼自家闺女,那容貌比天上嫦娥都不差,这么好的闺女,这么乖的闺女,他怎么舍得送到那位的嘴里?每十年,那位管他要一个公主,说是结姻亲之好,其实都被那位吃了!他鼠王的闺女,多么棒的小老鼠妖,不仅肉质鲜美,对妖力更是大补。 鼠国的平静,是这些被吃了的鼠公主们换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闺女了,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轮到了小女儿。 鼠王不舍得,心儿、肝儿都痛。后来,有人给他出招,说找一个命硬的人,跟小公主成了亲,那位便无可奈何。鼠王慌不择路,抱住了这根稻草,才有了今日这出闹剧。 现在有得道高僧来说,您这招不行。 鼠王慌了。 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掉,鼠王觉得胃口从来没这么差过,什么都不想吃,焦躁得恨不得从王位上下来走两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运动。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闺女,再看一眼半死不活、不像能克住那位的准女婿,心里没底。 可还想垂死挣扎,鼠王道:“孤王先试试,不行……不行就再把我儿送、送过去。” 阿藏道:“相逢是缘,小僧日行一善,帮你摆平老猫。”阿弥陀佛,又打诳语了,“可你得放我们走。” 鼠王有些犹豫,道:“按祖训,任何看到地下王宫的人都不能出去……” 高良姜气得牙痒,“你祖训还让你送闺女给猫吃呢!”她正站在鼠王身旁,这一嗓子,吓得鼠王差点儿从王座上蹿出去。 “行、行。”鼠王抓住阿藏这根救命稻草,道:“孤王放你们走,但这女婿留下。年前、年前你们能说服那位不再要娶我女儿,孤王就放你们走。” 高良姜问:“有何凭证?若是我们说服了老猫,你却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鼠王郑重道:“本王金口玉言!” “好!”阿藏连忙允了他。 喜宴撤了,众鼠四散,小公主回后殿,那吉被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高良姜与阿藏两人被蒙上眼睛送出去,一路拐了数不清的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送行的鼠官们抬了四箱子金银财宝——这都是让他们带个老猫的见面礼。 出了地下鼠国,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出口离高家庄饭馆很近,回到店里,鼠官们放下箱子便都走了,这两人面对面坐着,惊魂未定。 高良姜先动了,给阿藏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 阿藏接过来一口喝了干净,浇了浇心头的烦躁。一抬头看着小掌柜感激的眼神,阿藏生硬地咳了一声,头皮发麻。 高良姜忙站起来给他松骨捶背,殷勤地问:“活佛,你是先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去找猫妖?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看你眼圈都青了,我给你下饺子去。” 阿藏按住她勤劳的手,正色道:“掌柜的,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猫在哪儿。” 第16章 老猫1 按摩没了,饺子也没了,小掌柜让阿藏上去先歇着。 阿藏有些发憷,没敢动。 高良姜失笑,又宽解他,“磨刀不误砍柴工,歇着去吧。”说着拉阿藏上楼去休息,阿藏被她一拉一拽,反而轻松了,回了房间,躺下呼呼大睡。高良姜没躺下睡,一会儿还得出去想办法,这中间的时间睡一觉不够,索性静坐冥想,清心静气。 许是太累了,等从空无一物的冥想状态中出来,外面天光大亮、艳阳高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楼下院子里王家大儿媳妇又在骂孩子,骂得很难听,什么“小杂种”、“扫把星”不绝于耳,高良姜挑开窗子外楼下院子里看。 王家大儿媳妇右手叉腰,左手指着一个瘦小子,骂了不知道多久。那小小子低着头捏着手,也不敢说话。门边上还站着两个小孩,伸着头看,这两个是老三家的,三儿媳妇把俩孩子拉回去,没敢说一句话。她这大嫂凶起来谁都骂,连她都不例外。这三儿媳妇没敢去惹这辣刺儿头。 那个被骂的小小子高良姜认得,是王老大前头婆娘生的,现在骂人这个,是这孩子后娘。后娘虽然嫁过来五年了,却还没自己的孩子,看这前头留下的孩子,怎么都看不顺眼。 越骂越狠,推推搡搡,恨不得还要扇两巴掌。 高良姜披了衣服蹬蹬蹬下楼,开了后门一把将那孩子搂住,冷着脸看对面那娘们。 那女人有些怕高良姜,骂声低了,嘟嘟囔囔的,一转身挑帘子,扭着腰进了屋里。 高良姜把孩子带回了店,问他吃饭了没有。孩子揉揉肚子,可怜巴巴说,从昨晚上就没吃,他娘说他做了错事,没想明白前不准吃饭。 “真是造孽。”阿藏从楼上下来,估计是被吵醒了,“等着,我去做点热乎的。” 孩子咽了口唾沫。他家的猫也跟了来,喵喵地翘着尾巴贴着他的腿走,猫虽不是人,却也敏感地知道主人不开心。猫是这孩子养的,从小就跟他亲。这小子把猫一把抱在怀里,脸贴着猫,坐在长凳上不出声了。 小蓟把屋里收拾干净,坏了的桌椅都搬出去处理了,屋里都是新的,屋子里清漆混合着木头香气,让人闻着安心。他也是关心,问了问高良姜,老爷子找到了没? 高良姜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昏了头,忘了给西直门外传个消息。小蓟瞧她疲惫得很,自告奋勇揽了这活,高良姜给他抓了几个钱,让他坐电车过去,她是真怕了,怕再有什么事情。怕家里人瞎担心,没说鼠妖的事,只说是找到了,被好心人送西洋医院了,那医院不让太多人探视,让她们别担心,年前一定把姥爷送回来,该包饺子还包,全家要一起好好过年。 阿藏端了大砂锅出来的时候,小蓟已经出去了,错过了这锅口福。这会儿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吃中饭嫌晚,吃晚饭嫌早,况且他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硬菜吃了不好克化。 他做了一锅砂锅热粥。 大米粒熬得浓稠饱满,鲜虾仁、干贝粒、豌豆、玉米粒,再加上鲜嫩的三两粒葱花,看上就让人食指大动。砂锅刚端上桌,那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高良姜满满吸了一口香气,忙拿了铜勺盛粥。三个人蒙头喝粥,唏哩呼噜吃得满头大汗,足足喝了两碗,高良姜才来得及说话:“阿藏,喝了你这粥,我才算是活过来了。” 阿藏一笑。 那猫也馋,不过倒没有喵喵叫着闹腾,乖乖坐在小孩边上,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砂锅,舔了舔嘴。 “得,这猫也馋上了。”阿藏笑道。 这小子摸了摸猫,小心地问:“厨子哥哥,我能给小白分点儿吗?”他碗里还有一些。 “用不着,吃你的,锅里还有呢。”高良姜拍拍他,自个儿跑后院墙角边拿猫碗。这都不算是个碗,碎了一小半,装不下几口水,高良姜嫌弃,回自家厨房拿了一个,盛了点粥给放地上。 猫乐颠颠跑过去,吃得头都不抬。 阿藏问:“掌柜的,那事儿怎么办?” 高良姜吃得饱饱暖暖的,人也松懈下来,口道:“广撒网,多捞鱼。既然鼠王也承认了,可见那猫王是真有的,说不定就在咱城里。我一会儿去银行把支票兑了,拿这钱先去打听打听,再不行就满城里逮着猫问。还有四天才过年,一定能找到。”说着把地上的白猫抱起来,把猫脑袋揉得乱蓬蓬的,问:“小白,你去告诉你们大王,高良姜有事求他。” 阿藏看小掌柜蹲在地上,两手举着小猫,沐浴在下午的太阳里,心头莫名一软。 猫“喵呜”叫了一声,挣脱了跳到地上,跑去舔粥。 高良姜拍拍手,“看,这就排除了一个。” 小孩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脸埋在碗里,露出俩眼睛,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们。 高良姜摸摸他的头,有些心疼,道:“以后饿了就来让你厨子哥给你做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 这孩子低着头,抹了抹眼睛,“嗯”了一声。 后头院子里,那后娘又在骂了,骂这个小畜生怎么不死在外面?臭不要脸,就知道躲在外头偷懒耍滑,跟他爹一样没用!一家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生了小王八蛋!王家老头子咳了一声,这后娘仿佛被点着了,骂得更欢,前门大街上都能听见那嗓门。 孩子不敢多待,用筷子刮碗,吃完最后一口,匆忙低着头回去了。 猫一路小跑跟着。 高良姜叹气,阿藏难得也叹了口气,道:“都说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债,你看这家,爹娘倒像是孩子前世的债。” 收拾了碗筷,高良姜换身衣服去银行兑钱。她穿的棉布衣裳,因习武之人的习惯,还打着绑腿,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人,银行门口的门童都没给他开门。进去说要排队,年底了,取钱存钱的人多,有些客人桌前给端了热茶,放了水果点心,高良姜就被安排在门边上。她心里头装着姥爷的事儿,也没放心上。 过了多半个钟头,到她了,把支票递到出纳员手里,对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马上就跟被火撩了屁股一样站起来,对着支票看了一会儿,小跑进去了。 把高良姜气得,这会儿去上厕所,把客人晾着,迟早你们要关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一身的绸缎衣裳,看着高良姜就笑,口道:“您怎么称呼?” “姓高,怎么了?支票有问题?” “哪儿能啊?高爷您这边请,这里面是我们贵宾招待室。”说着弯着腰把高良姜领进去,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有丫鬟上前泡茶,端水果点心。高良姜喝了一口茶,味儿不错,玉泉山的水泡的。 剥了一个橘子,刚吃了一半,绸缎衣裳又来了,恭恭敬敬托着一个信封,“您点点。” “得,您客气,我也不点了。”高良姜有事要忙,拿了信封不多耽搁往外走。那人追出来给她开门,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别提多恭敬了。 门童小心地问:“赵爷,这什么人物,劳您大驾?” “去!”绸缎衣裳一甩袖子,走两步又扭过头来,把门童招过来耳语,“给你个差事,去大总统府把顾三爷请来,就说赵爷有要紧事跟他说。”丢了一个大子儿。 门童双手接了,欢天喜地摇头摆尾而去。 这头高良姜满怀心事走在路上,说来也巧,又碰见了上回天桥那个陈半瞎。陈半瞎老远看见他,把墨镜滑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惊道:“你咋还没死呢?”高良姜追上去,陈半瞎拔腿就跑,胡同里一转,不见了踪影。 “这老耗子!”高良姜骂了句,心里头琢磨,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死?怎么她就该死了?又想起来昨晚上那鼠官还说她是个短命鬼,有点怕了,心说,待会儿找大仙问的时候,不仅要问姥爷那事儿,还要给她自己问问。 准备先去北顶娘娘庙,北顶和东顶娘娘庙都是庙市,常有些大戏、花会,热闹非凡,那里也常有些测字算命看风水的,有些有真本事的,高良姜准备去碰碰运气,这么多道上走的,总有一个能知道点儿。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都要追下去,哪怕就是问到了猫王的一根毛,也要追下去。 一根毛都没问到。 天色漆黑,高良姜精疲力尽回店里,阿藏忙走上前,把她拉到一边,小心翼翼拿出一团纸。 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何事寻吾?”高良姜精神了,一把将纸握住,问:“哪儿来的?”落款是个猫爪印。 “就王家那猫,不知谁挂在它尾巴上了,让今儿吃粥那小子看见了,给送了过来。这猫到处瞎跑,还好没丢。” 第17章 老猫2 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磨墨铺纸,提笔却没写,不知道怎么说的文雅通透。看猫王来信,似乎是个文化猫,咱是有事求人家,写得大大咧咧狗屁不通的,别人哪还有帮忙的心思?况且高良姜没没从小练字,一手小楷刚够认清写的是什么。阿藏也没辙,他从小在庙里长大,也没好好读过书。 正愁呢,小蓟回来了,一听说要写字,挽着袖子就上来了。笔舔饱了墨,挥毫而就,把高良姜那套大白话都变成了锦绣文章,“贵猫王亲启。今在下有一难事,望陛下不吝相帮。外祖垂垂老矣,家有妻儿,然鼠……” 高良姜感觉自己走大运,捡了个宝,这不仅是个跑堂,还能当账房先生。要给小蓟涨工钱。 这么一想,店了的伙计好像确实是少了些。以前她爹经营,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两个厨子,两个打下手的,四个跑堂的,还有一个账房先生,如今人实在是少了些。 小蓟把纸晾在一边吹干,口道:“掌柜的,今儿路上我遇见孙队长了,他让我跟你说,准备两桌菜,晚上要带兄弟们来吃顿饭。他来去匆匆的,没等跟我商量,给了五个大洋的定金就走了。” 忙上裹忙,乱里添乱。要说别理他,推了吧,人孙队长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官,之前还帮了她的忙,不该推辞。可要说不推了吧,店里人手也不够。 “喵。”一声猫叫,阿藏领着王家小子来了,猫被孩子抱在手里。这猫估计也是被孩子后娘打过,平时怕人,谁都近不了它的身,除了这个孩子。 给猫王的信已经晾干了,卷成一个卷儿,用绳子系好了,又系在猫尾巴上。怕猫调皮,把纸卷挣脱了,就给打了个死结,系紧了。猫吃痛,“嗷呜——”一声叫着跳开跑远了。 孩子去追猫,撞在桌边上,痛得坐到了地上,眼泪都痛出来了。照理说撞到的是桌子边,又不是桌子角,怎么会这么痛?高良姜把孩子拉过来,撸起他的袖子一看,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有的像是被掐的,有的像是被抽的,刚刚正是撞在旧伤上了。 “你后娘打你的?” 孩子点点头,没敢说话。 高良姜气得要往后头去,阿藏一把拉住了她:“救得了一时,你救不了一世。” 小蓟冷不丁出声,道:“让这孩子在咱店里帮忙吧,挣不挣钱两说,好歹一天三顿吃上了饭,她也不敢再打你。” 孩子抬头看高良姜,高良姜一把搂过他,揉了揉头,问:“好吗?”孩子立刻跪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抽泣道:“黑米多谢高掌柜救命大恩!”这孩子就留下了,当即跟着阿藏去厨下忙活。 他爹傍晚时候寻来,高良姜把话给说清楚了,每个月给五个大洋的工钱,一日三餐也归店里管。王老大这人不爱说话,高良姜费了半天口水,他就说了一个字,“好。”自然好,这年头,这样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差事? 说清楚了,王老大转身要走,回头又跟高良姜说了句:“她……她以前不这样。” 高良姜知道,这个“她”指的是王老大现在的媳妇,凌娘。四年前,高金祥病重,把后面宅子卖给王家,拿钱治病,那会儿凌娘就已经嫁了过来。凌娘在娘家就是个泼辣货,因为这个,二十来岁,成了老姑娘,还没能嫁出去。正巧,刚来京城落户的王家,人生地不熟,大儿媳妇又死了,家里婆婆也早亡故,里里外外没有操持的女主人,王老大着急忙慌就娶了这女人。 王家搬进来后,高金祥生着病,不能折腾,王家由着他还住在后院屋子里,凌娘也没多说过一句,高良姜最初对她印象挺不错。可这几年,凌娘的脾气秉性慢慢就都露出来了,以前也就暗地里抱怨两句,如今乃至敢指着公公的鼻子骂。 王家在京城无根无基,凌娘家里堂兄表兄亲兄弟可有十来号! 如今,甚至开始打孩子了。 人的脾气是一方面,周围人对她的无声纵容,也是一方面。 高良姜不太喜欢这王老大,对他那句话也没回应,就当是个屁吹了过去。 晚上七点多,孙队长果然带着一队人来了。一伙老爷们,咋咋呼呼坐满了两桌,闹着上菜。黑米这小子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做事麻利,阿藏有他打下手,如鱼得水,赶紧的就把六个盘子的凉菜端了上来。凉拌猪耳、手撕烤鸡、酱香鸭肉、菠菜塔、香辣萝卜干、酥炸小黄鱼。小蓟上去给他们倒酒,这些人吃吃喝喝,吆五喝六的,热闹非凡。 接着就是热菜,热气腾腾中,一道道菜流水般往桌上端。孙队长喝高兴了,带着手下的划拳,屋子里乱哄哄的。 这热闹招了一个人来——斜对门天香庄的柳掌柜。柳掌柜很听话,说四点以后不让做生意他就不做了,不仅如此,他还热心地暗中监督别家店,一有违反,马上举报。这不,高家庄正好撞在了他枪口上。柳掌柜偷偷摸摸在门外,偷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头窥视——娘希匹的,孙队长带头知法犯法! 柳掌柜突然很无助。 “喵——”一声突兀的猫叫,柳掌柜吓了一跳,见脚边站了只白猫,伸手驱赶。王家的白猫身经百战,灵活得很,一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柳掌柜见王家小子黑米走了过来,来不及跑,一转身蹲在了窗户底下。好在,黑米抱着猫就回去了,没留神外头的他。柳掌柜起身要走,却听见里头孙队长大声说了句话。 “小高,这前门整一条街上的饭馆,唯你高家庄是这个。”孙队长比了一个大拇指,他有些醉了,“别看、别看你装修不咋样,桌椅也次了多,可你家厨子,实在是好!就是大总统来吃一顿,也要赞不绝口!” 柳掌柜在颤抖。 “您夸我。”高良姜给孙队长又满上一杯酒,示意黑米把猫抱后厨去,“来来来,孙队长带头,再敬大伙儿一杯。” 孙队长微醺,乐呵呵端酒杯站了起来,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忙站了起来,端上了酒杯,孙队长道:“弟兄们,今儿这杯酒,我孙菊英敬大伙儿,一个为了咱刘局点名夸了咱队,一个呢,就是为了这以后几天全面的安保工作,给大家加油鼓劲!喝!” “喝——”众人异口同声,酒杯碰撞之声不断。 “咳。”孙队长清了一下嗓子,众人瞬间又安静了,都看着他,“不妨给你们透露个消息,总统府家三小姐,和长沙夏家的大公子看对上眼了,估计大婚在即,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届时,又得烦兄弟们好一顿忙活。” “哪儿的话。”“这是小的们荣幸。”“是呀,这下好了,湖南那块的局势也能稳定了。”“孙队,这真是大喜事,您是为这个才请我们搓一顿的吧?”“孙队,您可正是菩萨心肠。” “来来来,咱们再敬孙队一杯。”这帮人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给孙队长灌了不少酒——反正不是他们花钱。 外头柳掌柜听得个清清楚楚,把泪往肚子里咽,一边往回走他一边想,好个官商勾结,好个知法犯法,好个不要脸的高老庄,我柳松子仁儿定要将你们捉拿,一网打尽,让你们瞧瞧谁才是前门大街的扛把子! 就这货,为这个,后来惹出了一桩大祸。大家都帮我记一下,我要忘了,记得提醒提醒我,这个故事可万万不能落下。 再说饭馆里面,孙队长确实喝高了,可他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偏说自己没醉。自己掏腰包把账结了,又把扶他的巡警都给赶走,必须先走,谁都不准扶他。 众人无奈,得,你就作吧。大伙儿慑于孙队的威严,真都走了。 老孙摇摇晃晃往门外走,走到门外没几步,一下子歪倒在地,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屋里高良姜几人正抱着猫研究,听到外面的动静,只得把人弄进来。孙队人高马大,加上这几人没人心思弄,就没把他送楼上厢房,直接给放在大堂的长桌上了。 孙队长继续鼾声如雷。 黑米还抱着猫,左看右看,每一根猫毛都研究过了,与平时一般无二。 没有回信。 众人猜测,难道那什么猫王,不想帮他们?又或者这傻猫跑丢了信,对方根本没收到? 阿藏手中的佛珠捏了一圈,道:“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收到了信,也愿意掺和进来,只是……他在等。” “等什么?” “他在等我们开的价。猫王要的定不是金银——他不缺这个,他要的那样东西,必定要比一个鼠妖公主还要值。”阿藏看看众人,道:“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第18章 老猫3 既然老猫不给回复,要玩心理战,那高家的诸位也只有挽挽袖子将计就计,装作焦急万分失去理智的样子,一连去信三封。果然封封石沉大海,和尚说不急,这老猫等我们上钩呢。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阿藏说,老猫估计我们该急疯了,他要出价了。 不是估计,高良姜是真的要急疯了,她和鼠王定的就是除夕夜,子时一过,若老猫仍未退亲,鼠王必然铤而走险,拿她姥爷当女婿。姥爷昏迷不醒,估计成个亲就能被那些老鼠折腾死。万一那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再想搞个生米煮成熟饭,来个霸王硬上弓,给姥爷吃点什么药…… 哎,我的亲姥爷,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阿藏坐得住,他是真不急,又不是他姥爷。除夕夜,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没人在外头吃饭,高家庄今天也就没什么生意。阿藏和好了面,剁了馅儿,小蓟跟黑米擀面皮包饺子,高良姜坐在门槛上漫不经心地剥蒜,眼睛直往门外面看,也不知道想看个什么,反正就是心神不宁,手直哆嗦。 人有心思,动物没有,黑米的那只白猫“喵喵”地围着人转,蹭着黑米的腿绕来绕去,没心没肺的,不知道忙闲。高良姜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这猫,恨不得从它身上看出一张退亲书来。 和尚安慰她,拖长了声音:“别急呀,今晚必定会有回信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高良姜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 旁观者清,小蓟这回站在了阿藏这边,边包饺子边道:“掌柜的,如今不能急。你急了,那老猫就能漫天要价。要金银财宝咱有,万一他要你当女婿,你是答应不答应?” 高良姜张口道:“我答应!” 小蓟无话可说,闷头包饺子。 除夕中午要吃饭,阿藏转身去厨房,烧了一桌子菜,端上桌,连大人带孩子,吃的汤都不剩。只有高良姜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她心里头不宁静,喉咙里梗着,吃不下去。下午还包饺子,这饺子要吃好几天,如今店里有四口人,上午才包了一筛子,哪里够吃。 下午两点多钟,姥爷家来人了,惠姑来了。 “姜儿,今儿就除夕了,姥爷在哪家西洋医院待着呢?姥姥让我去接他回来。”惠姑进来就问。 “表姐,你、你咋来了?家里不忙吗?” “都忙疯了,你快告诉我姥爷在哪儿,我去问问能不能接回家过年,就是不能,咱也得给姥爷送饺子去,一个人躺洋人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那怎么成?”惠姑拍拍身上的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她是真急,家里一大堆活儿等着呢。 高良姜脸扭得跟腌黄瓜一样,惠姑看她这样,心里一吓,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表姐,你……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得帮我瞒着。”高良姜一副要和盘托出的表情。 “怎么了?姜儿,你可别吓我。”惠姑真吓到了。 “姥爷……姥爷他让车撞了,被人送了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呢。”这话假里头掺着真,高良姜说得脸不红眼不眨。 惠姑摔坐在凳子上,缓了口气,要问,高良姜抢在她前头说:“表姐,这事儿现在就你我知道,姥姥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哦、哦。”惠姑忙应。 “你就还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先回家,跟姥姥说姥爷不乐意你们去医院看他,怕大家笑话,他过了年就回来。表姐,这事儿难,考验人了,你……能胜任吗?” 表姐能让“表弟”看不起吗?被歪了楼的惠姑一点头,坚定道:“我能!” 好歹把惠姑骗回去了。 冬天太阳落得早,四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就快沉进了西山,大街两旁边的商户都贴上了新年画,大红的福字喜气洋洋。高良姜在大堂里背着手转圈,别人也不敢劝她,最后她自己转得都头晕,便去后院打拳,换换脑子。 她一走,店里的三个人才敢大声说话,说了没两句,高良姜扭头又回来了,阿藏正在说笑话,吓了一跳,怕掌柜的怪他。高掌柜哪有心思怪他,她是打拳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左右一看,黑米的猫不在,她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信不来就算了,怎么那群耗子也不给我们递消息了?要说,最急的该是他们。”高良姜严肃道。 阿藏也意识到了,对啊,按鼠王那小肚鸡肠、爱女成狂的个性,它就算自己不来也该派个鼠来盯着进度。还有……门口的招魂灯笼从点上就没熄过,怎么这些天来的全都是人,没半个邪祟鬼怪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真是肉吃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阿藏一拍脑门,光顾着想老猫的回信,竟然没注意到反常。可为什么鼠王不跟这边联系了呢? 高良姜猜测:“是不是鼠王想通了,不跟老猫对着干了?” “不对。”阿藏心中有个猜测,没说出来,他眼尾一扫,隐约外面窗台有个影子,便道:“掌柜的,别瞎操心,这事儿都在掌控之中。老猫晚上必定会有回信的,你要真闲得慌,把那些春联、福字什么的贴贴,也喜庆些。”说罢,扔下手里的活儿,回了厨房。 高良姜贴了两张,越想越不对劲,把活儿扔给了小蓟,追去了厨房。 厨房里,阿藏哼着小调在烧鱼。 用来祭祖的鱼早烧好了,年夜饭他们也不吃鱼,高良姜不解,这是干嘛? 阿藏回她:“自私,不懂爱。你们人要过年,猫就不过年了吗?如今小白也算咱们店的一份子,给它做条鱼怎么了?” 黑米正好进来,听见了阿藏这句,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想推辞,可一想小白瘦瘦小小的,就把话咽了下去,坐到了灶下烧火。 高良姜敏感地猜到了什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看阿藏烧鱼。 鱼是上好的大黄鱼,从天津港加急运来的,一直冻着,很新鲜。鸡汤打底,黄鱼摆盘,添了料酒、生姜去腥,放锅上蒸。太阳完全沉下去的时候,黄鱼就蒸得了,一掀锅盖,扑鼻的香味,黑米“咕咚”一声咽口水,伸头来看。 雪白饱满的鱼肉散发着鲜香,单看着就能想象到这一瓣瓣的鱼肉入口后是怎样的鲜嫩,怎样的口齿留香。阿藏把盘子端出来,让黑米出去找猫。黑米应声跑出去,阿藏翻出来一包药粉,倒在了上面。药粉粘鱼即化,不留痕迹。 高良姜没出声。 猫被黑米抱了进来,放在了桌上。桌上正放着那盘香气扑鼻的黄鱼,猫围着鱼走了一圈,没吃,黑米奇怪,道:“小白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想吃呢?”他有些担心,上手抓了一块鱼肉塞嘴里,边吃边道,“唔……小白,你看多好吃。”还咂咂嘴。 黑米下手太快,阿藏没拦得住他,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小白“喵呜”一声,坐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吃鱼,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就把肚子吃圆了,剩一条鱼骨头。 “掌柜的,你看住了猫。”阿藏说罢,一把捞起黑米,大步往楼上去了。高良姜把猫搂在怀里,跟着要上去,被阿藏撵了下来。 小白打了个哈欠,昏睡了过去。高良姜把猫放在了桌上,用绳子绑好了,看着它。 小蓟明白过来,问:“难道这猫……” 高良姜点点头,道:“连鼠妖都不敢上门了,估计这猫不是什么普通的猫,很可能就是老猫手下的大将军、小王子什么的,老猫不是要谈条件吗?惹急了我高某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蓟真是旁观者清,他心说,掌柜的并厨子疯魔了,什么计策不计策那不都是你们臆想的吗?没准儿真是信丢了。 桌上的猫翻腾了两下,慢慢变大了,猫头原只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慢慢就变成海碗大小,整个猫占了大半张桌子,有小马驹那般大。原先捆得紧紧的绳子,全都嵌进了皮肉里,勒得这猫醒了过来。 高良姜并小蓟,目瞪口呆。 “喵唬——”此猫一声低吼,似猫叫又似虎啸,高良姜一抖,连退三步。 绳子眼看要被挣断,小蓟反应极快,拿了麻绳飞身而上,身手利落就把大猫捆在了桌子上,那绳子的结一个连着一个,把大猫捆得结结实实。 阿藏从楼梯疾步而下,赞道:“好俊的身手。” “您夸。”小蓟站到了一边。 高良姜见他一个人下来,急问:“黑米怎么样了?” 阿藏摇摇头,道:“我那是给妖精吃的还形散,人哪儿能吃呢?那小子算是废了……谁让他嘴馋呢?罢了罢了,多赔点钱给王家好了。” 大猫咆哮一声,一跃而起,愣是连着桌子翻过了身来——它也就被桌子压在地上了。 小蓟买的楠木的桌子,那个结实。 “喵呜——”大猫被压得差点吐血。 阿藏笑眯眯蹲下来,胡撸胡撸大猫脑袋上的绒毛,跟它打招呼:“老猫,幸会。” 大猫冷哼一声,低沉道:“尔等刁民,速速为吾松绑。” 第19章 老猫4 原以为捉了个马前卒,没想到捉到的就是正主!怪不得老猫不急呢,原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猫妖的眼皮子底下,它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发作最合适,高良姜恨得牙痒,嘴上还要说好话:“猫王大人,在下所求之事,您也都了解了,能不能帮,就等您一句话。” “尔等宵小之辈,速速松开捆缚。”老猫被桌子压直喘粗气,“岂有此等求人之理?”阿藏的还形散不是一般的还形散,老猫半点妖力使不出来。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老猫,到这个地步了,你以为你有讲价的条件吗?”阿藏冷哼一声。 老猫从喉咙里低笑:“呵,此等雕虫小技,能奈吾何?便是刀砍火烧,吾又有何惧!” 是个硬骨头。 高良姜出来打圆场:“大家别在这样,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老猫啊,咱要求只有一个,你放那鼠公主一条生路,退了亲事,你要什么只管提,我高某有条件就满足你,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你。” 老猫考虑良久,道:“……尔等撤去此桌再谈。” 三人合力连桌子带猫,把它们又翻了过来。 老猫平躺在桌子上,四肢大张,很没有安全感。 喵。“放吾下来。” “你这老猫,到现在还玩心理战?我看你就是想拖,拖到夜半子时,漫天要价!”阿藏一语中的。 老猫扭过头,不理众人。 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也不敢真把老猫往死里得罪,谁知道它多少猫子猫孙,真烧了它的毛、断了它的爪,再说狠点,就真把老猫弄死了,毁了那门亲,城里的猫还不都得堵高家庄门口?日子还过不过了? 死一般的沉寂。场面陷入了僵局。 小蓟先开口,他问:“阿藏,你是怎么发现这猫有问题的?” 阿藏没好气地回他:“连鼠妖都不敢来了,店里不是有猫妖是什么?” 老猫哼了一声。 高良姜也很惆怅:“谁知道呢,堂堂猫王,竟然跟在一个小孩子身边忍冻受饿。黑米他真救不回来了?太可怜了。” 阿藏安慰她:“反正黑米他爹不亲后娘不爱的,死了谁在意呢?到时候给他家两百块大洋,就说不小心吃了耗子药了,他家拿席子裹了就埋了。” 老猫烦躁地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威胁声,“他若身死,汝必命偿!” 阿藏一笑,“了不起一命赔一命,我们小掌柜还真不稀罕他自己的贱命。” 高良姜配合地狂点头。 老猫没说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老猫眼里,高良姜那条命可能远没黑米的值钱。 直到鼓楼鼓声起,一更了,老猫打破了宁静,松口道:“唯孔阳安泰,方与尔等谈婚嫁之事。”黑米的大名,王孔阳,算命摊上花了五个大子儿取的名,取自《诗经》“载玄载黄,我朱孔阳”。 三人没明白过来,让它说白话。 老猫又道:“黑米无事,方可谈。” “救也能救,就是麻烦了……小僧我一身的道行,估计要去了大半。”阿藏小声嘀咕,转而又大声问:“老猫,你这话当真?” 老猫见阿藏肉痛,心里痛快,眯着眼睛,口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藏上去给黑米喂了一碗凉水,黑米悠悠醒了过来,摸摸头,迷惑自己怎么睡着了——笑话,出家人的药会是能毒死人的药吗?阿藏早说了,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此话果真不是诳语。 把黑米带下来,让他原地转了个圈,小孩还是那个小孩,丝毫未损,老猫放心地点点头,道:“汝出何价?报来。” 黑米见大猫说话,吓得躲到阿藏身后。 老猫叹了口气,道:“莫怕、莫怕。” 黑米探着头看。 阿藏问:“你要什么?” 老猫见他们还不把东西报出来,只得自己开口:“别无他求,为锁钥尔。” “啥?”高良姜没读几年书,没听明白。 小蓟这个高材生开口道:“它要钥匙。” 钥匙?难道是要这栋饭馆?高良姜道:“行,饭馆给你。”从柜台里找出大门钥匙,还有房子的地契,一并推到了桌上,“猫王可否题写退亲书一张?” 老猫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看清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说话了。 不是饭馆,那是什么?高良姜恨不得给它跪下,“猫祖宗,你要什么你直说。”猫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老猫又道:“吾求锁钥,乃可通销金窟之锁钥——汝当真不知?” 高良姜一脸懵逼,销金窟是什么地方? 阿藏似乎有点儿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小蓟更是毫无头绪,他领着小孩去厨房下饺子了,毕竟今天过年。 老猫费劲地伸头看黑米,又退了一步,道:“汝将此店予黑米,吾便退亲。”说罢长叹一口气,仿佛多年心血一夜尽毁一般,说不出的颓唐。 阿藏怀疑地看着老猫,谁知道这是不是故作肉痛,毕竟这种事儿他阿藏法师没少干。 高良姜没理会和尚与猫妖之间的勾心斗角,忙不迭写了地契转让文书,把那小子喊过来,户主上写了“王孔阳”的大名,又让黑米按了手印,这店以后就归这小子了。 老猫被松了绑,阿藏并高良姜二人一文一武站在两侧,看着它用爪子抓着毛笔,写下了退亲文书,按了猫王御爪,两人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高良姜拿着文书出门,这个点儿电车已经停了,黄包车也没有,她一路狂奔,朝西直门外高梁桥去,才跑了一半的路,路边角落里蹿出一个灰影,老灰!老灰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哆哆嗦嗦问:“东西得了?” 高良姜喘得说不出话来,猛点头。 老灰接过文书,没看——他也不识字,把文书贴身放了,变回原形,一只猫大的老鼠,争分夺秒抄近道,上墙头甩开四爪狂奔,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高良姜撑着墙喘气,不知在这儿等的好,还是回去等的好。 “嘣——啪——”一朵巨大的烟花在远处绽放,照亮了整个夜空,那是总统府方向。接着,噼里啪啦,烟花四处绽放,天空五彩缤纷,犹如白昼,总统府放过之后,有钱买烟花的人家也都争先恐后开始放。彩色的光照在高良姜脸上,热闹非凡。 高良姜怔怔看着,半晌搓了搓脸,仰头看天,“姥爷,你可千万别有事。”最后一个字出来已经是哭腔。这世界这般热闹喜庆,却与她半点关系没有。 店里有老猫,鼠妖应该不敢把人送过去,高良姜就蹲在原地等着,越等越冷,心下焦急万分。一个人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想到小时候姥爷怎么带她玩,怎么逗她,怎么哈哈大笑,又想到前几天看到姥爷面如死灰,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还没报他的恩,他先一步走了。 爆竹霹雳巴拉响得厉害,遮盖了一切声音,高良姜放声大哭,哭得难看极了,哭得浑身直发抖。 “高、高掌柜?”有人在背后喊她,声音小小的。高良姜捂住嘴,收了哭音,转过身来看,没人? 再低头一看,是那美艳不可方物的鼠国小公主,高良姜又往前看,远处抬来了一顶小轿子,抬轿子的轿夫脚下稳重,因此落在了后面,小公主一拱手,行了个谢礼,道:“高掌柜,人还给你了,多谢。鼠国多有得罪,日后您有咱帮得上忙的,尽管直说。” 说罢,那轿子也到了,鼠妖们放下轿子,一伙鼠又快速跑走了。 高良姜疾步上前,一把掀开轿帘,姥爷闭目窝坐其中,高良姜咧着嘴笑,眼泪不争气噼里啪啦又掉,“姥爷。” 把姥爷背回店里,店里早已收拾干净了,老猫不见了,阿藏等人在厨房煮饺子。把姥爷安顿好,阿藏号了号脉,没大事儿,之前估计是让鼠王喂了安眠类的药,才昏迷不醒,临走前那边又给喂了解药,应该明早就会醒了。高良姜握着姥爷的手坐在床边,给姥爷掖了掖被子。 阿藏在楼下喊吃饺子。 高良姜轻手轻脚出房门,朝楼下看。楼下大堂中,饺子一盘盘端在桌上,热气腾腾,白白胖胖。小蓟摆筷子,黑米乖乖坐在桌子边,眼睛直勾勾看着饺子,大家只等她下来。 高掌柜落座,众人举筷吃饺子,一时气氛轻松欢快,欢声笑语。 阿藏嘴里嚼着饺子,忽然脸色一变,高良姜问:“你吃到铜子儿了?”有几个饺子里包着铜板,谁吃到谁明年就交好运。 “外面的灯笼,熄了一只。”阿藏脸上残留的笑意彻底褪得干干净净。 第20章 玉楼春1 高良姜听他这么一说,起身要出去点灯笼,阿藏伸手拦住,道:“只熄了一个,没事,吃饺子吧。”他神色严肃,不似开玩笑,高良姜隐约觉得不对,便听了阿藏的话,坐下来继续吃饺子。 外面有风撞门,哐当哐当,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屋里越安静,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便各自洗漱入睡,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谁? 天桥算命的陈瞎子。 第21章 玉楼春2 阿藏挤进了侧殿,星微道长防他跟防什么似的,忙追了进去。大家也都跟进了侧殿,陈半瞎就走在高良姜身旁,一双老鼠眼从上到下打量她,口中啧啧有声。 大家互相认识了一番,星微道长请众人落座,又让小道童送上来茶水点心。道长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衍藏,你这次又来要什么?” 阿藏一摆手,道:“别提以前的破事了,不就跟你要了几张符纸,记这么多年……今儿有事相求,麻烦你给解个签儿。” 解签儿都是观中值殿道长的活计,让身为方丈的星微道长来解签文1,算是折辱人了。好在星微道长宅心仁厚,没跟他计较这些,接过了三根签文,仔细解签,倒是陈半瞎愤愤不平,好像受了伤害的是他。 解的第一支签是黑米的,上上签,这支签叫龙虎渡姜公,签文写着: 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 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星微道长笑呵呵道:“小友运气很不错,功名遂,求财丰,问风水发贵兼丁财;六畜吉,家宅隆,问遗失即得回原物。不知小友你所问何事?” 黑米有些怕,抬头可怜巴巴看着掌柜的求援,高良姜点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黑米便道:“我就想给掌柜的求个平安。” 瞧人家孩子,多会说话,吃谁的饭,说谁的好。 星微道长点点头,道:“小友这支上上签,问平安皆是平安。放心,放心,你家掌柜定是平安喜乐。” 黑米抬头冲高良姜笑。 星微道长拿起第二支签,这是一支下下签,签名马嵬彼死杨贵妃,签文: 倾国倾城媚百生,六宫粉黛尽无名; 马嵬山下魂飞去,至今明皇长恨情。 极为不吉,可以说是求什么什么不灵。宅受劫,求财难,行不归,病未安,问遗失寻之无可得,问自身运滞实艰辛。婚不成,孕恐堕,谋望凶,事多碍,问天时凄凉实可悲,问出行不吉实难言。星微道长解说一番,摇摇头,问高良姜,“不知高掌柜,所问何事?” 高良姜听了上面的解说,心灰意冷,只道:“近日怪事忒多,我也是求个平安。” 星微摇头叹气,道:“不成不成。” 阿藏把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道:“老道你不实在,刚刚说我家高掌柜是平安喜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成了?”也不知他今天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跟吃了爆竹似的。 高良姜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星微道长犹豫着捋了捋胡须,陈半瞎插嘴道:“小子,别说瞎子我卦不灵,你这半个月都是多活的,你早就该是个死人了。”小蓟“腾——”地站起来,一双桃花眼瞪大了怒视陈半瞎,吓得他靠在椅背上没敢动,可陈半瞎嘴还不饶人,又道:“师兄,这高掌柜就是刚刚我跟你说的那人。你们要都不信,高掌柜你报上生辰八字,让我师兄给你算上一卦!” 星微道长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一见这高掌柜,便觉得对方似乎像是罩在云山雾雨中看不真切,原来对方正是师弟所说的命格奇特之人。陈半瞎是他师弟,天资不比他低,要不是当初犯了错误,方丈之位定归陈师弟才是。 星微道长很相信陈半瞎的实力,既然师弟觉得奇怪,那他也颇有兴致,要算上一算。 高良姜把生辰八字报上来,星微又问她父母生卒年月,沉吟半晌,让高良姜伸出手来看,最终,只得叹自己学道不精,连说三声抱歉。阿藏没好气,口道:“星微老道,你有话直说,要我们掌柜的真命不久矣,小僧我也好赶紧找下家。”星微老道瞥他一眼,说谎话的老毛病还没改。 “高掌柜,实话实说,你的命格确实奇特,明明山穷水尽,却又险象环生,看似生机勃勃,其实几近枯竭。大脉络清清楚楚,小脉络云山雾罩,看不清道不明。日后你行事,定要万分小心,多多祈祷。” 高良姜点点头,这命算是从怨晴娘手上捡回来的,以后多过一天赚一天。这么一想,心情反倒好了些。 星微道长解第三支签,小蓟的中平签,邯郸幻梦,签文有云: 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 换郤锦衣归故里,睡醒还记在心田。 “名与利,似虚花,婚不成,孕亦假,问遗失寻之空费力,问出行得之恐复失。阁下眼前之事,如梦幻泡影,不必多忧虑。” 小蓟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太信,毕竟他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拜的神不一定是对的,这签文的真假也就不可知了。 门外有小道童进来通传,有大官来拜访。这几人见星微道长繁忙,便不多叨扰,告辞而去。走到了门口,阿藏让大家等着,他又折回去,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说是跟小气老道要了几张平安符。 回了高家庄饭馆,高良姜觉得有些累,一是被那签文闹了心,二是这几日没能好好休息,真累了,跟众人说了一下,她上楼休息去了。掌柜的睡觉去了,伙计怎么办?有勤劳的,不管掌柜的在不在,他会好好干活,甚至比掌柜的在时还好,不让掌柜的闹心。 可也有心眼儿坏的,就等着上头不注意,他偷懒耍滑,比如阿藏。大家伙儿下午三点多回了店了,直到现在都晚上六七点了,阿藏没做一个菜,有上门的客人还被他赶走了。他干嘛呢?他正事不做,在店里瞎转悠,把熄了的灯笼点上了,又满屋子找老鼠洞,给堵上。 还让黑米回家去搬来一步步高竹梯,黑米一心向着掌柜的,怕阿藏大哥上房揭瓦,不肯去。阿藏虎着脸吓唬了他几句,差点把小孩儿的眼泪吓出来,小孩儿瘪着嘴,乖乖回去搬梯子。 竹梯很高,放在地上就能通到两层楼高的房梁上,黑米哪儿拿得动,他爹给扛了过来。 王老大过来的时候,高良姜一觉刚睡醒,站在楼上往下看,就看到阿藏放稳了梯子,爬上去,往房梁上放了一个三角形的平安符。 迷信! 高良姜没说他,有些事儿你不信,它真有,有些事儿你信了,说是拜佛拜神能长寿,可也没见谁到处拜拜就长命百岁了。 打了个哈欠,还有些困。 王老大在楼下看见高掌柜了,连忙道:“高掌柜,有事跟您商量。” “那牢您上来吧。”人没力气,不想下楼,可能是染了伤寒,一会儿让谁给抓服药去。 王老大“蹬蹬蹬”上楼,两人进了房间,关了门。王老大是个直肠子,坐下来开门见山道:“高掌柜,孩子不懂事,这地契咱不能要,你还给收回去。” 昨晚上除夕夜,黑米回来,把他爹拉到院子里,偷偷把事情都说了。当然,黑米没说老猫的事,这孩子自己还糊涂着呢,只说是不知怎么回事,掌柜的姥爷病了,要把地契给他才能好。王老大一听,这算趁人之危,咱不能做这种缺德事,况且,人无缘无故把这么好一门店给你,你能收吗?大福背后,说不定就是大祸,王老大把地契和房契从黑米手上拿过来,想着要把这事儿和高掌柜说清楚。 正好这会儿就瞧见了高掌柜,连忙上来说。 高良姜推辞,“给您就给您了,别担心,这是心甘情愿给的,上面也是黑米的大名儿,走哪儿这店都是你们家的。” 王老大不肯,坚决不要。 两人推让一番,最后高良姜让了步,道:“行,房契地契放我这里,名字写黑米的名儿,您看这样成吗?” 王老大勉强答应。 送王老大出了门,高良姜打了个哈欠,困。被窝里还是暖的,她脱了外衣,又钻了进去。 店里一个客人没有,小蓟在后院练拳,阿藏猫在厨房里烤火,黑米下午玩累了,趴在大堂桌上睡觉。“笃笃笃”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来,黑米迷瞪着眼睛去开门,门一开,冷风一吹,他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人。 不是别人,是前两天在这里吃过饭的夏千机。可能是总统府的饭没这儿好吃,他今晚上又来了。 黑米年纪小,被夏千机身上的气势吓到了,忙不迭把人迎进来,摆凳子上茶水,问客官要点什么? 夏千机其实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是经过了这店门口,心中戚戚然,下车进来坐一坐。他漫不经心道:“有什么菜随便来点……烫一壶酒。”夜风凉得很。 黑米干脆地应了一声,往后厨去,走一半忽然想起来阿藏大哥偷懒成精,怕让他赶人出去。这孩子挺怕夏千机的,犹豫着不敢进厨房。 阿藏看见他了,问他干嘛啊,厨房门口站着,是不是饿了? 黑米把事情一说。 阿藏把店里收拾妥当,觉得是万无一失,心里高兴,便道:“反正咱也要吃晚饭,给他也端一份就是,让他等着。” 黑米小鸡啄米般点头,跟着进了厨房打下手,烫酒。鬼使神差的,黑米问了一句:“阿藏大哥,你今天抽了个什么签儿啊。” 阿藏脸色一黑,没好气:“去去去,瞎打听。”脑子里想起了求的那支签儿,削梨子的刀,差点割到手。 那也是一支下下签,签名:陈妙常思春 。 诗曰: 秋水依人各一方,天南地北恨偏长。 相思试问凭谁寄,不尽凄凉狂断肠。 瞎说!活佛我是思春的人? 第22章 玉楼春3 北方的冬天, 风多沙多,天干物燥, 不多喝点东西, 人都要变成房檐下的萝卜干了。 这时候就想喝上一壶梨汤, 滋阴润肺、养胃生津, 人也水润了。厨房陶罐里熬的正是小吊梨汤, 银耳裹着雪花梨翻滚,清甜的味道往人鼻子里钻。 阿藏盛了两壶, 跟黑米说,一壶给客人端去, 另一壶给小掌柜送去,特别叮嘱他要劝掌柜的喝点。掌柜的这几日明显憔悴了, 气色看着很不好, 阿藏觉得自己很像个出家人, 善心大发, 才特地给掌柜的做了这道汤品。 隐隐有点儿希望掌柜的夸他。 黑米送完了,屁颠屁颠回来,找了一只碗, 另一手拿着壶, 准备给自己来一碗——他闻着这味道,口水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咽,馋得不行了。 “黑米,这不是让你给掌柜的送去的吗?你怎么拿回来了?”阿藏问。 黑米道:“掌柜的还没醒呢,我寻思放那儿凉了就不好喝了,给拿了回来。”黑米见阿藏大哥没阻拦,自个儿倒了一小碗,一口灌了下去,美滋滋长舒一口气,甜而不腻,润而不肥,黑米美得快成仙了。 “行吧,等他醒了再给他盛。咱不等了,咱先吃。”阿藏有些失望,手起刀落切了碎腊肠、胡萝卜丁,打了土鸡蛋,炒饭。米饭是东北的长粳米,东北的米三年两熟,不像南方米那样软糯,最适合炒饭,炒出来的米饭粒粒清晰,嚼在嘴里弹牙韧性,香米粒夹着碎腊肠,怎么吃怎么香。 大年初一不该动刀动火的,和尚哪儿管这个啊,掌柜的喜欢吃就行。 当然,也没准儿是他自己想吃。 炒了两个菜,把饭盛了,给掌柜的在锅里留了炒饭,灶膛里又添了一把火——一会儿能焖出一层锅巴出来,香! 忙活完这些,阿藏、黑米、小蓟三人坐下来吃饭。黑米就像是饿死鬼投胎,筷子哗啦啦拨饭,一碗饭三两下见底,拿袖子抹嘴。阿藏说,你小子慢点儿,别把碗给吃了,你看看人跑堂的,多斯文。 黑米看小蓟哥,确实斯文,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筷子,用筷子夹上了饭,才往嘴里送,虽说这频率是快了点,可人家怎么看怎么斯文、有礼。黑米扭头看角落里,看了两眼,小声道:“你们看那边儿的客人,也这么吃。” 大家都看过去,还真是。夏千机感觉有人看他,也看过去,大家目光撞在了一起,夏千机先开口说话,道:“好酒藏深巷,没想到这样的小店中,也能尝到当年大内御膳房的味道。”他小时候跟着父亲进过一次紫禁城,喝过一回宫里的小吊梨汤,记了很多年。以为再也遇不到了,没曾想在这里遇上了。 阿藏打哈哈,道:“您夸了。”几人扭过头来,吃自己的,不理他。 夏千机本来就不饿,加上喝了不少梨汤,人也暖了,放下一块大洋,又看了眼对面的几人,张嘴要说什么却没说,起身走了。门外一阵汽车油门的声音,大人物绝尘而去。 小蓟说,掌柜的怎么还没下来,我上去看看。从厨房里端了热梨汤,拾步而上。推开门,掌柜的还在睡,眼睛闭着,眉头紧蹙,似乎很不舒服。小蓟本来转身要走,见此便上前几步,看掌柜的脸上发红,伸手摸了摸额头。 烫手! 发烧了?小蓟看掌柜的盖两床被子,下意识觉得这样不对,要烧出病来,忙给他把被子掀了。高良姜一下觉得凉快了些,眼睛微微睁开了,叫声了“小蓟”,声音软得像个猫,“水……” 小蓟很心疼,掌柜的以前那是多么铁骨铮铮的汉子!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倒了杯水,扶着人坐起来,给高良姜喂水。高良姜喝了一口,头一点又昏死了过去。小蓟心说,要赶紧请大夫去,把人要往下放,这么一折腾,高良姜被露出了半个肩膀,小蓟眼睛尖,一下就看到后肩膀似乎有个东西。 都是男人,小蓟不忌讳,把掌柜的中衣往下一褪,果然就看到掌柜的后肩上,一个紫得发黑的手掌印,看得人心头一惊。小蓟伸手按在上面,手掌印比他手小些,周围的皮肤烫手,就这手印冰凉透骨。 这是什么东西?小蓟要出去喊人,眼睛往下一溜,这又是什么?怎么绑了好几圈的白布?掌柜的受伤了?没想到掌柜的是如此隐忍的壮士,有伤自己藏着,不轻易告诉别人。他凑着鼻子一闻,奇怪,没有药味,倒有一股沁鼻子的香味。把掌柜的放在床上,这伤口到底在哪里?一看胸前鼓着,难道是肿了?伸手要帮他把绷带解开,触手一股柔软。 小蓟忽然福临心至,脸“腾”就红了,手忙脚乱帮掌柜的把中衣穿好了,穿严实了,“咚咚咚”跟兔子被烧了尾巴似的下楼。 “怎么了?”阿藏看他跑得像是要起飞,问。 “掌柜的病了。”话的尾巴还没落地,小蓟都跑半条街外了。阿藏跟黑米刚进到掌柜的卧房,凑到掌柜的床前,小蓟把同仁堂的老大夫背上来了。 老大夫被颠得差点把胃也颠出来,扶着桌子咳嗦,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指着小蓟说不出话来。 小蓟脸红得能煮鸡蛋,估计是跑的,焦急道:“我们掌柜的不太好。” 医者父母心,大夫忙上前看,一摸额头,滚烫,小蓟说:“后肩有个手掌印。”老大夫要给高良姜脱衣裳,一扭头见大家都傻愣愣瞅着,伸手赶人:“去去去,都出去,没得裹乱,都出去都出去。”把人都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高良姜被吵醒了,迷迷瞪瞪看着眼前的人,喊了声“孙爷爷”。当年她娘生她难产,是孙大夫把她娘儿俩的命从鬼门关捡了回来,他能不知道高良姜是女儿身吗? 孙大夫搭手诊脉,眉头紧皱,又换了只手,倒吸一口冷气,“闺女,你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脉象虚浮,断断续续,犹如海上微音,片刻即湮,油尽灯枯之相。孙大夫心下悲凉,道:“好孩子,想吃点什么,跟孙爷爷说,爷爷给你买去……”这叫临终关怀。 高良姜听出了言外之意,难道今天就是我高某的死期吗?挣扎着说道:“孙爷爷,我觉得我应该还行,你再想想办法!” 孙大夫心中暗暗摇头,真没办法,嘴里安慰高良姜:“好好躺着,没大事儿……想玩个什么也跟爷爷说。” 高良姜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整个北京城最好的药铺是前门的同仁堂,同仁堂最好的大夫就是眼前这位,他要说没救了,别的大夫也都没辙。高良姜死死抓着孙大夫的手,用最后一点儿力气道:“爷爷你喊我家厨子进来。”话音刚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门是花梨木的,隔音真好,门外的人耳朵都贴着上面,也没听清里头在说什么。孙大夫一开门,这三个差点摔倒地上,孙大夫让厨子过来,把高良姜的后肩膀露出一块,就有巴掌印的那一块,别的不给看了。 阿藏看一眼,伸手摸一下,又连忙拾起高良姜的手腕把脉。大夫把的是人的生机脉搏,他把的是阴阳之脉。脉一搭上,阿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中了最凶恶的一种鬼症。 这种鬼症,是厉鬼将引子种在人身上,从这人身体里夺取生机。不要理由也不要什么特别的机缘,只要是这鬼看上了,它愿意害谁就害谁。做出这种恶事的鬼,永世不得入阴界,永世不可轮回,只能留在人间。留在人间干嘛?为非作歹,直到被能人或者天道打死,从此灰飞烟灭。 一般的恶鬼都不敢干这种事——谁不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黑米年纪小,听说掌柜的命不久矣,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扯着嗓子要哭出来,阿藏捂上了他的嘴:“新年头里就哭,添晦气。掌柜的不是非死不可,这不还有我在吗?大夫,你找根老山参,给他把命吊着,我出去想办法。”这鬼症来得穷凶极恶,要去也简单,只要找到被那恶鬼夺取的魂魄,抢回来就行。 孙大夫忙回去找老山参。 阿藏拿来一根银针,在高良姜额头上轻轻划了三下,又拽下来她的一根头发,穿进针孔里,打了个死结,下楼出门想办法去了。阿藏前脚走,后脚总统府来人,把小蓟半请半拽、半哄半骗,请走了。 怎么回事呢?这事儿怪夏千机,怪他多嘴说了一句话。 大年初一大家都喜欢走亲戚,总统府里住的也是人,也不例外,不过这回来他家走亲戚的人,来得有些远,是从东北一早坐飞机过来的。 谁这么大的派头?东北张大帅的二姨太,黄月仙。张家大夫人早些年过世了,张大帅府上里里外外都靠二姨太作为女主人忙活,她要坐个飞机,还真不算什么。昨儿晚上,张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呢,又说起了六姨太的事,黄月仙跟张大帅吵了一架,气得不行,今儿早上就到总统府找妹妹来了。 她妹妹是大总统的第八房姨太太,如今正得恩宠。 为了安全起见,夏千机就住在总统府,晚上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八姨太跟黄月仙在大厅的沙发里聊闲天儿,他见了礼就要让开,那俩娘们可不放他走。笑话,成天面对皮糙肉皱的老头子有什么意思,逗逗夏千机这样才貌双全的俊公子哥儿,那才有点儿趣味。 当然,也只有夏千机这样的人才能被她们留着说话,你要没这样的身份地位,只是个门童,就是貌若潘安、气吐如兰,她们也不搭理一下。 黄月仙自来熟,上下打量夏千机,口道:“您这是忙着要躲我们呢?也是,咱是姨太太,搁前清都不准上台面的,真是污了您的眼”,手上的小团山轻摇,香风阵阵,“您恕罪吗?” 八姨太黄月伽年纪都没夏千机大,没姐姐那么放得开,打圆场道:“姐,您可别冤枉了夏少爷,他看着不是那种人。” “是吗?”黄月仙笑着问。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还是张家的女主人,夏千机只得道:“自是如此。” “那您干站着,不坐坐?” 夏千机坐下来,沙发软得很,一下子就解掉了人的紧绷之感,夏千机松了松领口。 黄月仙抿嘴一笑,也坐了下来,二郎腿甩上去,旗袍的开叉中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大腿。怨不得张大帅爱她,这女人别看快四十了,自有一股风情,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夏千机可不敢去看,眼睛瞥向花案上一盆君子兰,扭转话题道:“两位夫人刚聊什么呢?一进门就听见了笑声。” 黄月仙姐妹俩相视一眼,真笑了。她俩刚可不在聊什么好玩的事,乃是黄月仙跟妹妹黄月伽抱怨张大帅不给她做脸。六姨太几个月前死了,张大帅竟然要把那娘们葬到祖坟去,待他张虎娃百年之后,那女人的尸骨跟他合葬,继续随侍左右。还好六姨太生的小崽子也失踪了,不然都不知他张虎娃要怎么把那崽子放在心尖儿上疼。 心里恨得牙痒,口中却道:“嗐,哪儿是什么开心的事儿,说的是我家可怜的茜茜,年纪轻轻就走了,没能享得上福。可怜啊,鲸蓟这孩子可能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竟也没找到,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想了心里头就疼得慌。”说完一手按住了心口。女人该在合适的时候展现同情心,并且示弱。 夏千机没看她,白瞎了黄月仙这番表演,夏千机只觉得茜茜这名字听着耳熟,再仔细一想,想起来了,是袅袅的堂姐。四川白家家底雄厚,袅袅她大伯早年海外留学,在外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白家就留给袅袅他爹了。白家这大伯也是奇特,生的清一顺都是闺女,这些闺女全在外留学过,见识多,长相好,一家有女百家求,他的那些闺女都嫁得好,除了大闺女,白茜茜。据说是这位大堂姐对土匪出生的张墨一见钟情,哪怕做妾,死活要嫁。 听说当年闹得很凶,差点出人命,最后反正是嫁了,他跟袅袅结婚的时候,那茜茜大堂姐还带孩子来过,有过一面之缘……对了,那孩子就叫张鲸蓟,跟袅袅一样,左耳垂上有一颗红痣。 想到这儿了,夏千机多嘴说了那么一句话:“巧了,我好像是看见你家鲸蓟少爷了。”刚那店里跑堂的少年,左耳朵上就有那么一颗红痣,眼睛也长得像袅袅。 黄月仙从沙发上弹起来了,美目圆瞪:“你说什么?哪儿瞧见了?” 夏千机要把这句话收回去也来不及了,只得把地点说清楚了。黄月仙让妹妹带上人,直奔了高家庄,把人弄走了。 现在高家庄里就剩黑米一个,小孩儿坐在店里正害怕呢,他养的那只猫回来了。黑米开始没敢抱,可又一想,那天能说话的是只很大的猫,不是我这只,不怕。两步上前,把猫抱在了怀里。 猫蹭蹭他,舒服得呼噜呼噜直叫。 有人推门进来,是孙大夫,抱着一壶熬煮好的老山参,给高良姜吊命。一碗百年山参灌下去,高良姜开始泛白的脸色又慢慢有了血气,孙大夫松了一口气,叮嘱黑米给掌柜的擦汗降温,这才离开。 已经是后半夜了,黑米慢慢也困了,趴在掌柜的床边睡着了。跟着他的黑猫却忽然有了精神,跳到高良姜床上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嗅,爪子东翻西翻,甚至钻到被窝里去了,一无所获。 猫很失望,跳窗户跑了。 快天亮时,又来了只猫那么大的肥老鼠,也跟那猫一样,四处翻找,也是一无所获,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慌忙走了。 是阿藏回来了。阿藏裹了一身寒气,冻得嘴唇都紫了,黑米揉揉眼睛,问:“阿藏大哥,怎么样了?” “没找到!”阿藏气急败坏,那根发针是用来寻魂的,结果那根针四处乱转,阿藏跟着跑了有小半个北京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给我烧壶热水去,我喝了还得走。” 黑米忙下楼去烧水。 阿藏拍拍高良姜的脸,没反应。拿银针一扎她人中,高良姜恍惚清醒了,阿藏一手环抱着她,轻声问:“后肩膀的掌印谁打的?” 高良姜亏得平日修行,灵台还守着一丝清明,吐出了三个字“挹翠楼”又晕了过去。 阿藏轻手把她放好,又弄来弄枕头,眼睛有点酸,下午还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就成这样了呢?想着还有事儿要做,急匆匆下楼往外走,黑米在后面追,喊道:“阿藏大哥,热水烧好了,梨汤也热了,你喝碗再走!” 阿藏头也没回,伸手挥了挥,喊道:“回来跟掌柜的一起喝。” “哎。”黑米应了一声,回了屋里。 屋里正站着黑米的后娘,只等他一回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破口骂道:“娼.妇生的小.逼.崽子,长能耐了,你就住这店里了?店里都供着你祖宗?不回家劈柴了?你要饿死冻死你爹你娘啊?今儿不好好收拾你一顿,你都不知道谁生的你养的你!”说罢大耳刮子抽在黑米脸上,黑米哭着,被连拖带拽弄进了后院,边哭边砍柴。 他后娘从屋里又抱出一堆衣服,扔在地上,“快砍,砍完把衣服都洗了晾上,要晚上没干,老娘揭了你这层皮!”黑米哭都不敢哭了,蒙头劈柴。 高良姜孤苦一人躺在楼上,昏迷不醒,一丝黑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阿藏赶到八大胡同,天刚蒙蒙亮,跟别处大清晨冷冷清清没半个人影不同,这几条街上行人不少,都低着头赶路,行色匆匆。缘何故?这些是留这儿过夜的客人,快快活活玩了一夜,天亮了宵禁解了,就该回家了。 睡到大中午,大摇大摆从窑子里出去的,那是少数。一般人没这么高调,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所以这会儿,这条街上人多。 阿藏进了挹翠楼,抓着一个“大茶壶”问:“你这儿有个叫什么春的姑娘吗?”凡事有因果,阿藏思来想去,只有年前小掌柜背回来的那个新死女鬼或许跟这事儿有关系,恍惚记得那女.妓名字里有个春字。 这“大茶壶”嘿嘿一笑,露出俩大门牙,骄傲道:“我们这儿姑娘都能叫.春,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挹翠楼的妈妈正在送客,回头就看见尾子又在瞎说八道,一拍他脑门,喊了句“去去去”,把尾子赶走了,笑脸对阿藏道:“您来得不巧,姑娘们都歇下了。要不您先坐下来,吃会儿早点,听听弹唱?”一看就不像是有钱人,况且还穿一身的僧衣,不定是什么怪人妖僧,老鸨子不想做阿藏的生意,也不想得罪他,就拿话搪塞。 阿藏没理她这茬,反正只要有管事的人就成,“不用另外找人,你就成。” 这位可真性急,老鸨子老脸一红,犹豫道:“这、这不太成吧?哎,不过你要一定要,妈妈我、我也能重操旧业!” 阿藏不跟她瞎磨叽,往她手心塞了一个大洋,“问您个事儿,您这儿以前有没有个叫什么什么春的姑娘,死了不多久的。” “有,玉楼春啊。哎,你这是在戳我心窝子了,谁不知道玉楼春是我挹翠楼的台柱子,她不声不响栽了葱,可把我害苦咯!妈妈我砸了多少钱在她身上,砸出这样标志能耐的——” 果然是这个玉楼春,这就都对的上了!阿藏打住她的话头,“她住哪一间,你带我去看看。”往她手里又塞了一块大洋。 老鸨子二话不说,带人上了二楼,走到最里头一间,推门,香气扑鼻而来。屋里头博古架子上放着古玩,檀木方桌上摆着琴,屋里一丝灰尘没有。 “你天天打扫?” “以前宠她的那位爷让这样的,说来,宏爷也是真爱我们玉姐儿,姐儿都死了这么久了,他还常来吊念姐儿。”老鸨子有些神伤,“都说男儿情浅女儿情深,没想到天底下也有宏爷这样情深义重的男人,我们玉姐儿算是有福的。” “你说的宏爷,是谁?” 老鸨子一犹豫,阿藏把兜里还有三个银元都放她手里了,老鸨子很干脆,“宏爷您还不知道?这满北京城还有第二个人敢称宏爷吗?” “别卖关子,谁?” “郑宏文,总统府的四少爷。” 阿藏瞧这闺房里平淡安静,没有半点鬼气,就知道要么玉楼春不是那鬼,要么玉楼春根本就不在乎这里,从来没回来过。仔细想想,新鬼一般都是在身死之地瞎转悠,等阴差来了带走,就是心有不甘的,那也有个调整心理、适应变成鬼的过程,哪有一死就忙不迭害人、趴人背上的? 害小掌柜的,十有八九就是玉楼春! 阿藏咬得牙响,出了挹翠楼,直奔总统府去。八大胡同在前门西边,总统府在前门东边,从挹翠楼到总统府,路上会经过前门,可就算能路过,阿藏也没回去看一眼,一是时间紧,怕来不及救人,二是他不想让黑米小蓟看到他着急忙慌的样子。 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啊?阿藏扪心自问。转而又解释给自己听,这是活佛我重情重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表现。可若是小蓟如此,我也如此吗?阿藏再扪心自问,这答案就不太肯定了…… 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阿藏拉住思想的缰绳,不再去探讨内心的自我。 大总统府已在眼前,总统府前立着俩大石狮子,高大威猛。门口的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钻进去的。阿藏想办法绕到了后门,后门戒备松些,门口就俩放哨的,来往的仆人都从后门走。 阿藏转身去了附近的集市,先换了身衣裳,跟买菜的买了箩筐扁担,接着找了个水果、干货摊子,买了上好的的酸枣、鸭梨、冻柿子,满满挑了两箩筐,挑着就要进总统府后门,俩亲兵拦住了他。 “干什么的?” “哎哟,两位爷,您可、您可吓了我一跳。”阿藏讨好一笑,指了指箩筐,“果挑子,来给大总统送水果。”果挑子是种职业,这种人专门从山上、乡下,买到好水果,往高门大户里送。人高门大户能缺这个吗?不缺,就图个野味、吃个季节。这些果挑子一般都是往固定的人家送,知根知底的,人家放心,他拿钱也稳当,不至于把果子放家里放坏了。 守卫拿枪挑了挑箩筐上的布,箩筐半新不旧,水果玲珑剔透,“倒真像是个果挑子。” “什么叫像啊,我就是。”阿藏委屈死了,见这俩守卫还要拿他的大鸭梨吃,更是急得要跳脚,嘴里嘟囔着“我这是小本生意,你们不能……唉……”俩亲兵哈哈大笑,把人放了进去。 阿藏挑起箩筐,往里去。他前脚走,后脚又来了果挑子,这回是真的,这真的果挑子听说有人先进去了,心说,这是搞行业竞争的来了,实在是奸诈狡猾、破坏我行规,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便对守卫道:“我才是真的,不信你喊厨房采买的出来对峙!进去那人是假的,说不定就是来刺王杀驾的。” 俩守卫见到又来了一个就觉得不对,再一听这话,两人互视一眼,一个把好了门,还有一个飞快进去找人。总统府也不是特别的大,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树下,扔着俩箩筐一扁担,人不见了踪影。 不好,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竟让人潜入了府中!大总统府里里外外都紧张起来,拿着枪的士兵们四处查看,要是找到那假果挑子,不由分说,先给他吃顿枪.子儿! 守卫们把府里府外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竟死活没找到,难道他白日登仙、人间蒸发了?除非这孙子藏到耗子洞里,不然绝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阿藏还真藏在老鼠洞里。 他先摸到了花园里,听到两个人说话,听话音像是这家的主人们,正好提到了“宏文”什么的,听着声音远了,他放下挑子偷偷跟了上去,想一会儿回来再挑起来,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出事了。 躲在花园里,看着来往杀气腾腾的守卫,阿藏心中叫苦,这可怎么好?有人拽了拽他的裤子,低头一看,认识,鼠国的那个小公主。 “快随我来。” 小公主把阿藏往灌木深处里领,路越走越暗,越走越矮,最后跟高梁桥下的那个洞一样,也是个洞。洞里挺冷,阿藏蹲坐在里面,跟小公主面对面坐着,小公主开口道:“活佛,救命的恩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藏把事情从头到尾一说,问:“小公主可有解决之法?” 小公主摇摇头,没有法子,妖鬼殊途,她也不懂,想了想,又道:“不知这事儿是否与此地异象有关。这几日,有鼠民来报,说是这座府地下,寒气透骨,阴气森森,像是有什么阴寒的大妖在修炼,父王特命本宫前来查看。” 阿藏点点头,让她详细说说。 小公主也不知道,只等鼠先锋回来,仔细描说一番。 鼠先锋没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就回来了,跑了一身的汗,冲小公主先做了个揖,这才道:“禀告公主娘娘、活佛大人,下官探查一番,地下确实阴气很重,似乎是有人在地下埋了极阴寒的物件儿,下官能耐小,本事少,没能靠近查看。不过,这地上面倒没有什么异常,人畜兴旺,花草茂盛,生机勃勃,春意满园。” 他这么一说,阿藏想起来了,怪不得在花园就觉得不正常,就是这“春意满园”有毛病。正月里头,冷风吹彻,花园里该萧条才对,怎么又是花骨朵又是嫩草芽的,不对,不对。他跟小公主道:“我还得上去一趟。” 小公主没拦得住人,只能把人送到洞口,让他多加小心。鼠妖的法力微薄,扛不住枪.子儿。 上来一看,刚刚有几个还是花骨朵的芍药,这会儿见着阳光,都要绽放了。阿藏凑着花仔细观瞧,这些花开得真好,精气神都足,花朵娇艳非常,仿佛有了灵性。他在小花园里转了一圈,看着这些娇嫩嫩的花朵儿,想到曾经在星微老道那里见过的一本书。 那书上说,人鬼殊途,不仅仅是殊途在阴阳相隔,更是因为生理机制全都不一样了,人靠吃饭喝水活着,阴间的鬼靠香火。滞留人间的鬼,没有香火供奉怎么办呢?只能间接从活物上面获取。 要获取不能直接去吃人,那就只能是通过阴阳两界具有的东西。花草不分阴阳,因此能通阴阳。 这厉鬼应该是通过某种媒介,或者寄生之物,把高良姜的生机都转化给此处的草木了,然后它再从草木身上获取,增长法力。眼前这开的哪儿是花,开的是我家小高的命啊!阿藏折回洞里,问鼠先锋,“你说的阴寒之气是哪里来?你给我指指。” 鼠先锋说,小花园同前厅中间,有个水池子,寒气就是从那池子里传出来的,小人带你去看。 老鼠打的地下迷宫,旁纵错杂,四通八达。那池子边上弄了好些假山漏石,出口就在那里,鼠先锋带着阿藏出了洞口,一指水池子,就是这里。他退了下去,隐回洞中。 阿藏站在池子边上、假山后面,看着池子里的水,眉头紧蹙。这池子蜿蜒曲折,有一小支挖通延伸到小花园那边,灌溉花园里的草木。池子里的水是死水,碧绿幽深,不知道里面的水藻都长了多少年了。这座府原是清朝某位王爷的,后来辗转换主,最后才成了大总统的府邸。旧笤帚年代久了还能成精呢,更何况一两百年的老宅子。 就说这池子,便是极好的聚阴之地。池子前面是新盖的三层高的新式洋房,将原该照在池子里的阳光全挡住了,左边是一片竹林,竹子中空,鬼魅游魂可藏身。池子的形状像个大肚子金蟾,延伸到小花园的之流就是他吐出来的舌头,勾尽方圆五里的财气旺气,原是极好的聚财风水,可坏就坏在右边这一堆假山。 假山正好压在金蟾的右腿上。被压住了腿的金蟾,还能蹦跶吗?还能聚财吗? 风水被破了,这地儿就只剩下一个聚阴的功能,平白无故也会招些孤魂冤鬼回来。谁跟他家这么大的仇怨,把好好的风水宝地,改成了这样。 阿藏摸着下巴,这户人家就是没有这闹宅子的厉鬼,估计也好不了多少年。 “呯——”一个枪子儿擦着阿藏的肩膀嵌进了假山里,接着有人喊“这儿这儿,找到了!”“站着别动!”“快去告诉大总统,人抓到了!” 枪子儿跟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乱打,阿藏机灵,第一声枪响就躲进了假山里的鼠洞中,任凭他们怎么打,也打不中他。 又有人来喊:“别打了,大总统让抓活的!” 枪声停了,脚步声音纷杂,一群人都挤了过来,拿着麻绳满处的找。真是活见鬼了,找了半个多小时没找见人。这头还在找,那头阿藏已经进了总统的书房——他走的“地下通道”。 伸手敲了敲门,里头有个沉稳的声音,“进来。”阿藏拍拍身上的灰土,走进去。 大总统郑培谨正低头批阅公文,以为进来的是送茶水的仆人,说了“放下吧”,意思让人出去。 阿藏自顾坐下来,窝在沙发上,口道:“大人不是要拿活的吗?活的来了,您不见见?” 郑培谨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匪徒就在他旁边坐着!要说能做大总统的人自然是好胆识,他只略略震惊一下,便恢复了自己的云淡风轻,郑培谨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笑呵呵道:“这倒是稀客了,不知您一大早过来,是代表前清的杀我呢?还是提革.命.党.人杀我呢?”手上悄悄拉开了抽屉里的一条缝,摸到了里面的金手.枪,握在手心里。 “阿弥陀佛,小僧今天不是来杀人,是来救人的。”阿藏念着佛号,眼睛里流露出慈悲的神情。 郑培谨将信将疑,这么多守卫都没能拦得住他,难道这位真是隐世的高僧?他问:“你怎么进来的?怎么到我书房里来的?” “有心,便无处不往。” 有几分禅机,郑培谨送了手里的枪,又问:“你说救人性命……你要救谁?” 阿藏见郑培谨眼皮一跳,心说有戏,掐着指头念叨一番,又道:“今早路过贵宝地,见贵府上黑气缭绕,掐指一算,方知是有妖孽鬼祟为祸。看您天庭饱满,红光满面,自然不是您,该是您哪一位晚辈。” 郑培谨让他继续往下说。 “此子这两日该是神色不愉,精气全无,甚至是卧床不起。看似偶感风寒,其实是鬼祟入体,如若不能尽早驱赶走恶鬼,此子恐不久于人世。” 郑培谨心头一跳,当长辈的谁也不敢拿自己孩子开玩笑,就算对方是胡说八道,也怕有个万一。况且,家里真有个孩子病了,症状和这和尚说的十分相似。郑培谨有些犹豫松动了。 阿藏见状,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添油加火道:“小僧不管这位少爷是眠花宿柳也好,是害人性命也罢,只知道他是命中有一劫。” 郑培谨客气地一笑,点了一支雪茄,道:“和尚,你说错了,我家是有孩子病了,不过不是少爷,是位小姐。” 第23章 金蟾池1 陌生人之间, 信任与不信任就是一念间的事情,前头你再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 一旦关键的地方错了, 人就不信你了, 就对你起疑心, 就要用批判的目光把你隔离开了。 郑培谨对阿藏起了疑心。 阿藏一笑, 慢悠悠从桌案上拿个了橘子,手上剥着橘子, 头也没抬,口道:“明明是儿子作的恶, 偏要你闺女来受罪,世人重男轻女就算了, 不想鬼怪亦是如此。” 这话刺激郑培谨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 他仔细一想家里那桩事儿, 不错, 是宏文做的孽,和芝芝一点儿干系没有。若真是那女子所为,她还真有可能先对芝芝下手。 “依法师所言, 这桩祸事, 该如何化解?” “难,也不难。” “此话怎讲?” “此鬼物尚未成大气候,小僧尚且不放在眼里,难就难在……” “法师有话直说,不必忌讳。”郑培谨以为和尚是要钱,那没事儿,要了他反而放心。要多少金银财宝无所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不过也不能一口就答应这和尚,做了冤大头,要压价。 郑培谨微微一笑,做好了准备。 “难在时间紧迫啊,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午时日中。午时乃是一日中日光最烈之时,阳极至阴,午时也是阴气爆发的点。到了那时,此鬼物便功力大成,你家晚辈定在此刻命陨!”这话没骗郑培谨,最晚不过午时,高良姜同这府上的小姐,都得死。 他越着急,越不能急。 郑培谨急了,语气变得恭敬,“那麻烦法师您快快出手,救我小女一命,之前多有得罪,您海涵。”大总统是什么人,搁十几年前那就是皇上,是万岁爷,他能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是多少人都没有的福分。 阿藏很受用,道:“先去见一见病人。” 郑培谨让人带着阿藏去见五小姐,他自己说是稍后就来。一方面是安排人去潭拓寺请了悟法师来,另一方面他要安排人手,看住了这个和尚,但凡这和尚有一句假话或是弄断了芝芝的一根头发丝,就当场让人毙了他。 布置完这一切,郑培谨急匆匆往小闺女那边去。总统府不大,一家人全都住在一栋房子里,很热闹。小五原来也住在前院里,但年前生了一场病,中西的大夫都说要静养,不能吵吵闹闹的伤神,小五就搬去池塘后面的凌波小筑里了。那里清净,没人打搅。 池塘边上乱哄哄的,亲兵们在假山上爬上爬下,吵吵闹闹,郑培谨生气,看了眼身旁的副官,意思是怎么搞的? 副官也姓郑,是郑培谨远方的亲戚,管着府上的亲兵,也算是半个管家。总统一个眼风扫过来,郑副官立刻跑过去,虎着脸问:“怎么了?都乱七八糟的?” 亲兵们一看,郑副官来了,忙都停下手上的活计,给两位敬礼,一个领头的队长回话,道:“报郑副官,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在捉拿潜入府中的刺客,他藏在里面,马上就能捉拿上来。” 郑副官恨不得啐他一脸,“别抓了,都回去,留这里摸鱼呢?” 众人懵了,不明所以,蔫头巴脑排队要走。 “哎——都别走,一会儿要你们帮忙。”池塘边的洋房二楼,有人冲这边喊。大家一抬头,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凌波小筑。 凌波小筑里,阿藏、管家、医生、大夫,还有服侍五小姐的女佣们劝挤在门外,除了阿藏,大家都很焦急。 郑培谨问:“芝芝怎么了?” 女佣小竹恭恭敬敬回答道:“五小姐不让我们进去,门给反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早上。” “今天早上的事到现在才说?”郑培谨有些发怒。 小竹委屈,现在也才是早上呢,谁知道五小姐是不是发完了脾气,一会儿就出来了?她没敢说话,低着头。 郑培谨上去敲门,好声好气劝闺女开门,半晌里面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尖着嗓子喊:“别,爹你别进来。”郑培谨一听情况不对,后退两步踹门。他到底是行伍出身,一脚就把门踹倒在地上,一群人蜂拥而入。 郑芝兰尖声狂叫,一头钻进了被子里,浑身发抖。 “快快,医生快看看。”当爹的忙把两位大夫推上前。 看诊看诊,不看怎么诊?孙大夫看着这挺大、挺扭曲的蚕宝宝,没好意思“剥茧抽蚕”。 西医是个德国人,没那么多忌讳,一招手,上来俩粗壮的护士,把被子里的小姐按住了,德国医生一把掀开被子,被按住了手脚的郑芝兰无处可躲,惊声尖叫,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郑培谨都吓傻了,他闺女从小就是标准型名媛,如此放飞自我,他是见所未见。 德国医生看清了郑芝兰的脸,喊了声“我的上帝,魔鬼!”从床上弹了下来,俩护士也吓得松手,孙大夫这才有空间往前,仔细看这位五小姐,这一看,孙大夫差点吐了。 五小姐的脸烂了,上面全是蚕豆大小的红疮,颜色深浅不一,眼睛都快看不清楚了,这疮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子下面去,身上估计也是,孙大夫轻声安抚,道:“五小姐,把手伸出来,我给您请脉。” 郑芝兰冷静了些,埋脸抱腿而坐,缓缓把手腕送出来。孙大夫一把脉,皱着眉头,摇头道:“奇怪,实在奇怪,五小姐脉象平稳有力,比以前还好上不少……五小姐今日是否吃了山参之类的补品?” 小竹回道:“五小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孙大夫退到一边,对郑培谨道:“谨公,在下不才,小姐的病症在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您要不再请几位大夫来看看?”孙大夫是北京城最好的大夫之一,他都一点儿看不出来,别人也够呛,郑培谨问那德国医生,可有治疗办法? 德国医生上去给郑芝兰听了听心跳,看看眼睑,老老实实道:“郑先生,您女儿身体很健康,但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也不知道。我只能猜测,您女儿是被魔鬼附身了。” 阿藏靠着椅背跷二郎腿,扭头看窗外的景色。 郑培谨上前,几乎要给阿藏作揖了,“高僧,求您救救我闺女。” 都用上“求”字了。 阿藏回他:“您不再等等什么能人异士了?一会儿我治好了,他们来了不是空跑一趟?” “活佛,都是在下不对,您大人大量,救救我女儿。只要您能救得了我女儿,在下给您塑金身,造庙宇。” 阿藏见好就收,更何况他心里也着急,可要是不摆点儿架子,这机警的老狐狸反而不信他的。阿藏走到郑芝兰床前,仔细看了眼她脸上的疮,又给把了脉,孙大夫说的不错,这女子脉象旺盛,甚至超出了她这个身体应有的健康程度——她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就好像一根拇指粗细的蜡烛,你让它发出火堆一样的光,它不一会儿就烧没了。 至于她脸上的疮,名曰戚夫人疮,是一种鬼疮。当年吕后折磨戚夫人,将戚夫人剁去四肢,装进坛子,扔进猪圈做人彘。戚夫人的脸在肮脏的环境中生了一种红色的疮,从她将死到她死透了,这种红疮蔓延不止,跟着戚夫人的魂魄走了。日后戚夫人成了大鬼,祸害大汉十余年,这种疮也就成了她的拿手好戏,不仅害得刘盈早逝,吕后也差点命丧其手。 这种疮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郑芝兰要是弱不禁风还好,戚夫人疮还能缓一缓,可她现在身强力壮,浑身散发着生机,戚夫人疮就跟久旱的禾苗遇上的甘霖,旺盛极了。 这女子不好,高良姜必然也是命悬一线,阿藏焦急道:“快快,让楼下那帮闲吃饭的把池塘水都放了,害你女儿的东西,就在水里。” 大总统几乎是飞出去,一声令下,卫兵全都下了池塘。府里没有排水沟,阿藏让他们在中间筑了个泥坝,把东边的水全都往西边舀,等舀到水全干了,再喊他来,他自己则转身回了郑芝兰房间里,问她些话。 “郑宏文是你哥哥,你跟他有什么过节吗?”阿藏要弄清其中的缘由,才能给那鬼物对症下药。 郑芝兰不说话,只把头埋着。 郑培谨焦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活佛你快救我闺女,其他的话以后再问。” “换种问法,直接一点,五小姐你和挹翠楼的玉楼春姑娘,有什么过节?”阿藏又问。 郑芝兰浑身一抖,还是不说话。 郑培谨急了,虎道:“和尚,我女儿今天要是走了,老子一枪.崩了你!” 孙大夫认识阿藏,怕他惹出事,忙出来打圆场:“谨公别着急,这位法师定有他的道理。”又小声劝阿藏,“少年人,这不是儿戏的地方,老头我家有老小,经不起被牵连啊。” 阿藏还是那句话,“五小姐,你跟玉楼春,到底有何过节?” 郑培谨掏出了抢,抵在阿藏的脑门上。 阿藏又问:“五小姐,你再不告诉小僧,小僧就听不到了。” 赵芝兰埋头哭泣,一言不发。 边上的小竹看一眼郑培谨,知道这位大老爷一冲动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到时候小姐一死,她也活不成,倒不如现在放手一搏,小竹小声道:“法师,借一步说话。” 第24章 金蟾池2 小竹后退两步, 要出房门,郑培谨一瞪眼, 小竹没敢动, 看一眼小姐, 又看一眼老爷, 眼睛里满是哀求。 郑培谨想阻拦, 可眼前的闺女人不人、鬼不鬼,耽搁不得。得了, 先把闺女治好,再把这一男一女都弄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那就还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郑培谨缓缓点头, 让小竹带阿藏出去。 两人去了阳台角落, 小竹把事情一一道来。 这件事其实要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 四少爷看上了一个女人, 被那女人迷得跟什么似的,隔三差五晚上不回家。要说男欢女爱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可这四少爷是有家室的人, 他媳妇儿金锦珍是外交部部长的小闺女。 金锦珍从小娇宠长大,门当户对地嫁给了郑宏文。郑宏文是个杰出青年,长得好家世更好,没有吃喝嫖赌的坏习惯,还会说好听的情话,金锦珍很爱他。从郑宏文一晚晚地不回来,金锦珍就上心了,派人跟了几次,没跟上,但绝不是跟他说的一样开会学习去了,那车就没往政.府大厅去。 难道置办了外室了?很有可能。金锦珍心里难受,回娘家一说,金夫人宽慰她,男人娶妻纳妾再正常不过,你爹还娶了三个呢,你娘我说什么了?你跟你两位哥哥都好好地成了家,日子都和和美美,娘这些年忍让退步,你爹只有更尊敬,这不好吗? 金夫人又说,与其让他在外面打野食,不如把那女人弄家里来,就压在你手底下,看她能不能翻出浪来。 对此建议,金锦珍拒不接受。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人就够难受的了,还要把人弄进来,一栋房子里住着,早晚见她与自己丈夫眉来眼去,金锦珍能气炸了。 金夫人说,你听娘的,错不了。 四少奶奶没听,不仅没听,她还花大价钱,请了两个有名的侦探,她要把那个女人挖出来,管她是什么交际花也好,是什么女中学生也好,挖出来登在报纸上,丢进这女人的脸,让她暴露在阳光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么一想,心里真是痛快极了。因为有计划要对付丈夫在外面的情人了,四少奶奶对四少爷的管制就松了几分,不上他办公的地方闹了,在公婆面前也不说嘴了。 四少爷慢慢就放松了警惕,终于在半年前,那两个侦探查出了结果。 “四少奶奶,那女人是挹翠楼的头牌姑娘,玉楼春。” 金锦珍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头牌……姑娘?接着就炸毛了,什么?老娘以为自己是输给了什么新时代女性,到头来是个婊.子?好你个郑宏文,你竟然花心花到个妓.女的身上去了,老娘不撕了你们这对狗男女,今晚就跳楼自尽以谢天下! 当即打电话让郑宏文马上回来,郑宏文有事走不开,推脱到了晚上。金锦珍说行,晚上就晚上!她火急火燎地跟婆婆说,晚上家宴宏文回来吃,届时她要宣布一个大消息,说完她就上了楼。 婆婆心想,难道四儿媳妇有身孕了?心中直念阿弥陀佛,立刻给自家孩子们打电话,让他们晚上都回来吃饭。 郑夫人在楼下美滋滋地哼着小曲儿,四少奶奶在楼上试衣服化妆,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艳压四座,她要让那野鸡知道,谁才是配得上郑宏文的女人!没错,四奶奶派人杀到了挹翠楼,让他们把玉楼春抓住了,只等晚宴上扔在众人面前,丢他郑宏文的的脸! 四少奶奶咽不下这口气啊。尽管在日后,四少奶奶一直后悔当时做事冲动,酿成大错,可她午夜梦回的时候也常常会回味玉楼春被摔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是何等的畅快恣意,何等的猛出一口恶气! 那会儿一大家子全都安静了,还未等玉楼春抬起头来,金锦珍一拍筷子站起来,掷地有声:“爹,娘,这位大美人儿就是你家四爷在外面的相好,两人可是郎情妾意,这女子若是个良家——嘎——”金锦珍突然收了声,因为玉楼春正好抬起头来,金锦珍她看到了这女人的脸。 和五小姐芝芝几乎一般无二。 餐厅里死一般寂寞,郑芝兰的生母三姨太一口气没提上来,仰面倒了下去。然后家仆们喊医生的、扶老太太的、撤盘子的乱乱哄哄,金锦珍恍惚中被丈夫拖倒了楼上房间,郑宏文指着她大骂,可她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郑丈夫,脑子里全是玉楼春那张脸,跟芝芝那么的像。 这事儿谁也不敢探究、不能探究!谁知道这四少爷的相好和五小姐撞脸是怎么回事呢?没准儿就是巧合,刚好四少爷喜欢那人,撞脸了五小姐。 郑府上谁都不敢再提这事儿,而郑宏文索性自暴自弃,也不回家了,天天就住挹翠楼了,把那儿当成了家。 日子就这么僵硬地过了几个月,直到两个月前,湖南夏家传来消息,有意合作,联合北方政.府,一举控制两湖之地。郑培谨大喜,他这个总统是从早死的前任手上接过来的,功绩全无,他很需要这样强有力的合作伙伴。为了进一步巩固合作成果,郑夏两家暧昧一笑,决定联姻。 老郑家适龄未婚青年只有五小姐郑芝兰,就她了。郑培谨要漂漂亮亮地把小闺女嫁出去,不能有半点影响这桩联姻的因素出现。本来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到了日子,把郑兰芝嫁到长沙去,让她远离这是非地方也好。 可夏家长子突然来了。 三姨太心说,这夏家大少爷要是听了府里谁的闲言碎语,跑到挹翠楼看了那妓.女,自家这婚事还怎么谈?铁定要误会咱家闺女啊!芝芝这孩子不是大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已经算是命苦,万不能因为这桩事把好姻缘给毁了。玉楼春啊玉楼春,你别怪我心狠! 拿出体己私房,找两个人,说是四少爷相邀,把玉楼春约到了天桥那边的酒楼谈话,连威胁带恐吓,意思让这姑娘远走他乡,永不出现。中间没谈拢,两人动起手来,推推搡搡之间,玉楼春栽下楼去,身死命陨。 三姨太几乎是魂飞魄散回了家中,跟兔子似的窝了几日,结果谁都没来找她麻烦。其实,这事儿要没有郑培谨默许,她上哪儿找人去?奇怪的是,郑宏文竟也没找她麻烦,甚至连家都没回。三姨太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可是眼看着要出嫁的芝芝却病了。 今天是年初二,三姨太一个人回了娘家,她却不知道,自家闺女因她失手杀人,这会儿命都快没了。 小竹自然讲的没这么详细,她是三言两语、含糊其辞说了个大概,阿藏听懂了,世间害人不外乎三个原因:情杀、仇杀、财杀,这鬼物是跟五小姐有仇,要杀了她。 “你家四少爷呢?他妹子都要死了,他也不回来看看?” “四少爷……哎,四少爷回来了。”小竹往楼下一指,有个一桌体面的年轻人往这里疾走而来,“那就是。” 待郑宏文上来了,阿藏抓着他先把脉,很正常,没有半分异象,看来鬼物没对他下手,只是一心一意要杀了郑芝兰。 阿藏心中有了定论,既然它是要杀人,不是救人,那小掌柜的生机就是全被它用在这里了,别的地方没有了。只要断了鬼物的法术,那小掌柜就抢回了半条命来。 太阳升得挺高了,楼下池塘里的水也被舀得差不多,露出了里面的淤泥,那一个个亲兵就像是黑烂泥做的人,满脸满身都是泥,不敢开口抱怨。 阿藏跑到池塘边,这些人一个个露出了白眼珠子。 “把池塘里的王八都给我捡上来。”水浅王八多,这池塘里还真不少王八,全躲在烂泥里,一踩一个准。 郑副官小心翼翼问:“法师,这留着有什么妙用吗?” “一会儿我带回家熬补汤。” 郑副官也不敢多说,连声“哎哎哎”,下令让众人捉王八。王八这玩意儿不好捉,你别看它动作慢名声臭,真要惹急了咬住了人,能把人活活痛死!大家知道这和尚是故意捉弄他们,敢怒不敢言,一脚深一脚浅,在烂泥里艰难行走,寻找王八,一多小时过去,岸边盆里的王八数不胜数。 “没了——郑副官,我们能上来了吗?”这会儿是北京的冬天,这池子是凿开了冰面才下来的,这一会儿烂泥里都结晶出了小冰渣滓,众人抖得话都说不利索。 阿藏说:“再找找,怎么就这么点儿王八呢?你们府里就这么些王八吗?不止吧。” 郑副官装作听不懂,喊道:“再找找,谁再找到了谁上岸。” 众人含泪摸烂泥,岸上的和尚真不是个东西! 终于,有人又摸到了一个硬东西,兴高采烈道:“我摸到了!”欢欢喜喜要上岸,一边的弟兄把他拉下来,“眼瞎啊,这就是个绣花鞋,瞎糊弄。”抢过来要扔。 阿藏喊道:“别扔,我就要这个。” 第25章 绣花鞋1 清洗一番之后, 可以看出这是一只做工很精致的绣花鞋,巴掌大小, 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鞋头上缝了一个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珍珠,一看就不是凡物, 恐怕比宫廷御制都不差多少。 郑宏文也在这里,看到这绣花鞋,下意识说道:“这不是春儿的鞋吗?”玉楼春为了这只鞋没少费工夫, 缎子是前门街上瑞服楼里有名的绣娘绣的。那绣娘是个寡妇,贞洁烈女,原还不肯接挹翠楼的单子,最后是拿了他郑宏文的名帖给了瑞福楼掌柜的,才有了这等精致绝伦的绣面。珍珠来头也不小,是他娘嫁妆里头的, 一共是十个圆润的珠子, 据说是祖上朝廷赏下来,郑宏文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娘那里骗来了一颗。 确实是一颗, 不是一对, 因为玉楼春原就有那么一只绣花鞋,就是为了凑一对,才特特做了这只。 这鞋抓在手里,真真是寒气逼人,阿藏冻得牙齿打颤,手也麻木了,喊人赶紧生火堆、泼洋油,他要烧了这鞋。 火堆一会儿就架起来了,因为柴木上到了洋油,这火烧得旺极了,火苗腾得老高,绣花鞋扔进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郑培谨从小楼里往楼下喊:“法师——” 阿藏很高兴,怎么,见识到本法师通天的本领了,想拜师学艺? “法师,快上来,芝芝她难受得很,你快来看看怎么了!”郑培谨着急地喊。 阿藏上去一看,郑芝兰在床上打滚,她脸上的戚夫人疮都裂开了,污血流了满脸,身上、床单上血迹斑斑,嘴里不断地喊痛,简直就是痛不欲生的词条注释。 “不对、这不对。”阿藏摇摇头,猛地想到,难道媒介引子找错了,不是那只绣花鞋?想到此处,阿藏扭头猛地往楼下跑,抢过一根铁棍拨开灰烬,就见那只绣花鞋好端端在灰烬里躺着。这一烧别的作用没有,倒是把鞋子烘干了。 阿藏提着这只鞋问郑宏文,这到底是不是玉楼春的鞋? 郑宏文仔细看了看,这确实是玉楼春的鞋,不过不是新的那只,“这鞋是她从小就有的,春儿是个遗腹女,她娘在她五岁那年得肺痨走了,只留了这一只鞋给她,让她换钱用。鞋子还没卖出去,她到被家里大伯给卖到了挹翠楼。”郑宏文有几分惋惜,却也没有伤心欲绝,他又问:“有事儿您再喊我,我先去看看五妹。”说罢拔腿回了凌波小筑。 郑芝兰的哭喊声从凌云小筑里传来,惨绝人寰。 阿藏站在池塘边,捏着这只绣花鞋苦思冥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这里动静这么大,没有道理不惊动在郑府做客的人。夏千机先过来了,身后跟着八姨太,他皱眉看着这池塘边乱七八糟,问怎么回事。 郑副官忙上前解释,说是五小姐的贵重物品不小心掉池子里了,这会儿忙着打捞,这儿脏,您先回去吧。 夏千机要走,就听到凌波小筑里有女人的哭喊声,郑副官说,这是有姨太太生孩子……夏千机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这凌波小筑不是芝兰小姐的住处吗?怎么大总统的姨太太生孩子要到这里来?” 郑副官满头汗水,边点头边心虚道:“这是郑府的传统,在这儿能生出男娃来。” 八姨太插嘴:“我可听说,咱三姨太当年在这里生的就是五小姐,她怎么没生出个少爷来?” 郑副官哑口无言,心说八姨太真是嫌不够乱的,十五六年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夏千机一瞥眼睛,看见那边还站了熟人,是前门那家饭馆的人,心下想这府上实在太怪了,阔步走过去,问阿藏这是在干嘛呢? 阿藏把绣花鞋托在手上,问:“您见多识广,见过这样的鞋吗?” 夏千机拿在手上观瞧一番,道:“怪事,这鞋怎么这么冻手?没见过。” 八姨太好表现,把鞋子拿过去仔细一瞧,笑道:“这鞋倒是眼熟。” 阿藏忙道:“太太,您好好想想。” 八姨太看他一眼,倒是个漂亮和尚,一笑一捂嘴,道:“可不敢瞎说,说不定啊,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了。” 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哪里就老了,阿藏明白这位太太是寡得慌,想听点好听的,道:“你这丫头也太不知规矩,好声好气问你,你竟然说这些话,你年纪再大有我大吗?我都二十了!” 八姨太笑得花枝乱颤,捂嘴道:“你这小和尚好不会说话,什么眼神儿啊,你该叫我姐姐。” 阿藏又道:“算了,看你也是满嘴胡说,小小年纪,哪里认得这种有年代的东西。” “和尚,姐姐还真就吃了你这套激将法。”八姨太嗔怪看他一眼,挺直了腰道,“不妨告诉你,让你知道明白,这鞋我确确是见过。大概是十多年前吧,那会儿我也才十七八岁,刚进府伺候老爷,有一日就看见五小姐拿着这鞋玩儿呢。她把土装到鞋里,掐了花说要种在里面,不冲别的,就冲那颗大东珠,我就能说丝毫没有记错,就是这只鞋。” 阿藏灵光一闪,难道说这郑五小姐同玉楼春,各有一只这样的绣花鞋不成?这俩女子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绣花鞋,难道原是孪生姐妹?再一看手上的鞋,黑气缭绕,就仿佛是太极两极中一尾鱼,缺了另一尾。阿藏拍脑袋,真是关心则乱,鞋子必然是一双的,他之前怎么傻到以为只有一只? 连忙让人去郑芝兰房里翻箱倒柜地搜,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太阳已经快到中天了,照在一般人身上温暖,照在阿藏身上是透骨的冷。 怎么办? 谁知道十年前那装土的鞋子现在在哪里? 不要急,天无绝人之路,天下还没有我衍藏不能化解的。阿藏反身去了假山鼠洞里,那小公主还在洞里等他,他吩咐了一番,将所有人赶出了凌波小筑,关上了房门。这小楼里,除了不肯走的郑芝兰和阿藏,再没有别人。 “小公主,麻烦您了。”阿藏喊了一声,接着一队队的老鼠全都出来了,乱叫着四处翻找。要说找东西,再没有别老鼠更厉害的了,藏得再深的一粒豆子都能被它们翻到偷吃了,更何况一只绣花鞋?老鼠们四处乱窜,一无所获,最后一只胆儿肥到爬上郑芝兰床的老鼠大叫起来,咬着枕头,撅着肥屁.股往外拖。 郑芝兰不打滚了,一把抓起这只老鼠,狠狠摔了出去。 阿藏知道那绣花鞋就在枕头里,一个箭步上前,抢过了枕头往外跑,脚脖子却一阵刺痛,阿藏低头一看,赵郑芝兰死死咬在他脚脖子上,阿藏另一只脚踩上去,郑芝兰不仅不让,反而哈哈笑起来,仿佛被踩得很开心、很快乐。 阿藏骂道:“你有病啊!” 郑芝兰又一口咬上去,铁齿钢牙一般,殷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任凭老鼠都咬在她身上也不松口,阿藏感觉自己脚筋快被咬断了,一把将枕头扔了,喊道:“还你!”赵兰芝飞奔而去,将枕头死死抱在怀里。 阿藏瞧她这样子,估计这女孩儿要么是发癔症了,要么就是被鬼附身了,他拖着脚跑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洒在郑芝兰身上,郑芝兰哀嚎一声,抽搐起来。 “当——当——当——”屋内座钟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阿藏一惊,心说完了,要拉上窗帘也来不及了,郑芝兰不再抽搐,大笑三声,精神状态特别的好,她中气十足地吼道:“明明一母同胞,这世道却对我玉楼春如此不公平!郑芝兰,既然你我同日所生,今日便同归阴曹!” 她刚喊完,郑宏文一脚踹门冲进来,他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晃着她,几乎哭出来,问:“春儿,是你吗?是你吗?” “郑芝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泪突然滚滚而下,声音也嘶哑了:“宏文少爷,来世你不要喜欢那么多人,只喜欢我一个就好。” 郑宏文嗓子里也哽咽,忍着没哭出来,道:“春儿,你别犯傻,现在还来得及,你要带也该带我走,不要把五妹牵扯进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春儿,你回头是岸。”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阿藏与玉楼春同时说道,阿藏的心底一片灰暗,好像天塌了下来。他恍惚回到了八岁那年,他要当和尚,师父却不准,他心里多么悲伤。 可也不及现在千分之一啊,阿藏颓然道:“已过了午时三刻,她们都要走了。” 玉楼春握着郑宏文的手,道:“宏文少爷,她是我孪生姐妹。”又促狭一笑,格外狰狞恐怖,“不是你的亲妹妹。” 郑宏文仿佛被摄了魂魄,呆在当场。 阿藏抢过了枕头,左脚踩着右脚往楼下跑,小筑里玉楼春的大笑一声声撞在他脑壳上,他脑袋里昏沉,知道是徒然,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往池塘边跑。阿藏颤抖着手一路扔着枕头里的棉絮,最后一跤摔在池塘边,枕头里那只鲜艳的绣花鞋摔了出去,落在灰烬里。 夏千机把手里那只绣花鞋也扔了进去。 明明只剩一点火星了,那火堆却“突”地腾起火焰,一双鞋顷刻间被烧成灰烬。 凌波小筑里传出一声惨叫。 第26章 绣花鞋2 高良姜感觉自己又在飞,在云层雾海里穿梭,她想起了上次飞去的小镇, 想起了那里的集市、巨龙、驭龙师。真想再去看看啊 ,心里想着, 便低头四处寻找。 她不知道,其实此刻是在梦中。 梦里的人一般都意识不到这是梦, 也想不起现实生活中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高良姜哪儿知道自己的肉身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油尽灯枯之际, 只凭着感觉往前飞, 自由畅快, 说不出的浑身舒坦。 飞了不多时,就见下方有一片黑海, 海中黑水翻腾, 有数不清的小人在其中哭喊挣扎, 海面上相隔不多远,就有长着角拿着叉子的夜叉恶鬼,赶着海里的人往前游, 要是有人向后退, 甚至偷摸着上岸, 夜叉们一叉子就插在他脊梁骨上,戳个透心凉,还给再扔海里去,那人便哭天抹地,继续往前头游。 高良姜心头一凉,太可怕了,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我要赶紧飞。这海说宽也宽,说窄也窄,不知道是飞了三四个时辰,还是只是一眨眼皮的功夫,就飞过了三个这样的海,她还疑惑呢,没刹得住车,一头钻进了厚云彩里。看不见方向也瞧不见路,高良姜一心慌,手脚不受控制,摔在了地上。 摔得一点儿不疼。废话,做梦感觉不到疼。 周围有嘈杂声,她站起来一看,这地方人怪得很,女人男人穿的衣服怪,头发梳得也怪,像是前朝,乃至是前朝的前朝,她以前在茶馆听书,就听说有什么“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文生公子裳”,这里也有。而且,男人不是剃头留辫子或剪短发,大多是绾了头发固定在脑后。女人的头发花样就更多了,什么堕马髻、朝云髻,珠翠点缀,说不出的好看。高良姜心说,要我们那儿也梳这么好看的头,老子打死也不剪短了头发装男人。 她在这儿打量别人,别人也打量她呢,而且别人是围成了一个圈儿,专心致志地打量她,一个个的还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高良姜爬起来,起身要走,那些人围上来了,高良姜仿佛听到一个“吃”字,心下一惊,难道这些人要吃我?这么一想,越听就越觉得这些人都在说要吃她,她先是讨好一笑,继而看准了一个缺口,拔腿就跑。这一跑不得了,那些人全都追了上来,有跑的、有飞的,还有骑着小动物的,高良姜使出全身力气连飞带跑,直到看到一雕梁画栋的古楼,一头钻了进去。 那些人大部分没追上来,却也有些追了进来了,仿佛不敢明目张胆找她,一边跟楼里的人们说话,一边到处看。 高良姜慌忙往楼里去,也不知道七拐八拐走了多远、爬了多高,只知道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她,告诉她那里安全得很,让她快来。高良姜听凭感觉,飘摇而往,最后进了一间黑屋子里。 这屋子真黑,比伸手不见五指还黑,嗅觉、听觉、触觉都跟着视觉走了,高良姜机警地感觉到不对,猛地一转身,就看到一股通红的火扑上来了,她后退一步,这火又冲上来,来势汹汹,高良姜就同它打了起来。 火咬她,高良姜也咬火,两“人”扭在一起翻滚撕打,高良姜被他咬去了一条胳膊,恼羞成怒,也饿了,就跟撕一样把火一条条撕了都塞嘴里,嚼吧嚼吧吃下去。火又没手没脚,哪里打得过高良姜,让对方吃得只剩一半,挣脱着屁滚尿流地跑了。 高良姜打了个饱嗝,就出现在了此楼的门口,她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心说,我……难道是在做梦,不对,做梦哪有这么真实的。她吃饱了,精神充沛,觉得能一个打十个,就在门口溜达,准备等那些找她的人出来,跟他们一决雌雄。 门口卖梳子的老太太说话了,老太太说:“孩子,快走吧,错过了这一会儿,你就出不去了。” 高良姜忙问:“老人家,我从哪儿出去?” 老太太一指旁边的大水法1,道:“一会儿水喷起来,你对着水眼就跳进去。” 正说着,西洋钟声响,12点已到,大水法喷薄而出,水柱冲得老高,水声轰然,高良姜看着那水眼不敢往前,老太太推了一掌,高良姜只来得及说一句“你——”就掉了进去。 天旋地转,心中一骇,惊醒了。高良姜一抹脑袋上的汗坐起来,嗐,原来是个梦。皱眉看看乱七八糟的房间,心说难道让土匪打劫了?乱成这样。 自己穿了衣服下地,手脚有些软,精气神却很好,甚至还有点儿燥热。桌上的梨汤让她仰着脖子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全喝了,一抹嘴,味道真好。 蹬蹬蹬下楼,太阳升得老高,店门却还没开,这是怎么了?高良姜心下奇怪,四处一看,一个人没有,自个儿跑去开门,嘴里还嘟囔,“人都哪儿去了。”门一开,外面跑来的人正好跟她扑两个满怀,高良姜看清来人,奇怪道:“阿藏,你们都去哪——” 话音还没落地,阿藏一把抱住了她,紧得好像要勒进肋骨里面去,因为失而复得,阿藏浑身都在发抖。 高良姜问:“你没病吧?” 阿藏抱着她不松手。 高良姜使劲儿推也推不开,只能傻乎乎站着,两人心里都有一点儿什么东西在发酵。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浑身暖和,高良姜问:“你想干嘛?” 阿藏一夜没睡,这会儿抱着好哥们,浑身放松下来,口道:“想睡觉。” 臭不要脸!高良姜伸手推人,推得太狠,差点把阿藏推地上。她转身回店里了,阿藏坐在门槛上,看看自己两只手,下意识还想再抱抱。 阿弥陀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阿藏伸手搓搓脸,追上了掌柜,把一个小纸条递给了她。 纸条上俩字“救我”,这个“救”字很有特色,竖勾没有勾,用了悬针的笔法,仿佛一柄剑。 “这是小蓟的字,他怎么了?他人呢?”高良姜问。 “刚在总统府,出来的时候有个女佣给我塞了这张纸条。”阿藏道,见小掌柜疑惑,就长话短说,把她昏迷后那些波折起伏的事儿全都一说,高良姜听得百感交集,我就凑一热闹,竟然也惹上这样的泼天大祸,以后还真不能随便凑热闹,“女鬼玉楼春,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那双绣花鞋烧了,她的媒介就没有了,魂飞魄散了呗。我也没上去看,就怕你死了臭了,店了添晦气,赶紧跑回来收拾。”怕高良姜死了是真的,后面说的全是没用的废话。 高良姜心说这和尚还是一贯的淡薄心冷,也不怪他瞎说,只问:“这郑五小姐,和玉楼春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当初三姨太生的是对孪生姐妹?” “谁知道呢,现在估计郑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要多乱有多乱。” “正好,趁现在我们进去找一找小蓟。”高良姜往外走,又道,“小蓟人生地不熟的,还失忆了,万一被人骗去做了人肉包子,我们哭都没地儿哭去。” 阿藏两天一夜没合眼,也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儿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说:“不急,你先容我缓会儿。”倒了杯水,准备歇一歇去厨房下碗面条吃。 高良姜说行,那我先去探探风,你睡一觉再来,说罢出了店门,往总统府方向去了。 阿藏紧两步就追上了人,跟着一起走。 “回去好好歇歇,看你脸色惨白惨白的,一会儿我有了消息,回来告诉你。” 阿藏是担心小掌柜再惹上什么不干净的,担心她出事才跟过来,可嘴上不饶人,道:“郑府上晦气重,你那三脚猫的拳脚功夫够用个屁,跟我后面走。” 高良姜翻了个白眼,看不起我师父独传的内家武功?老子一腿就能鞭翻了你。 两人一路无话往前走,高家庄离总统府不远,两人走了还没半小时,就到了大门口,大门口戒备更森严了。阿藏一招手,带高良姜去后门。 后门人也不少,停着好几辆小轿车,来人进进出出往车上搬东西,两个穿着皮草大衣的女人站在门口话别,一个颇为不舍,还有一个急着要走。 高良姜猫过去,准备翻墙上去,一撇看到车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小蓟!小蓟嘴里塞着棉布,手腕被麻绳捆上了,歪躺在车后座,似乎是睡着了。 “怎么办?他们要带小蓟走。”高良姜跑回来,跟阿藏小声说。 “你别急,我有办法。” 阿藏大摇大摆走出去,跟八姨太打招呼,道:“这位女菩萨,贵府上的事都解决了吗?” “你这和尚,一跑了之,现在我家老爷都要被气出病来了。”八姨太嗔怪,扭头又对黄月仙道,“姐姐,府上这两天乱,不能留你多住两天,我这心里实在是难过,你看你大老远来,就住了一晚上,这叫什么事儿啊?不知道还以为我府上欺负你了。姐姐,你就再多住几天吧。” 黄月仙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把小孽种扔在张大帅面前,说明自己的清白,哪儿还有心思跟妹妹磨磨唧唧话别,她拍拍黄月伽的手,道:“妹妹,你我往来也方便,日后姐姐再来看你,今儿事情紧急,真得走了,回聊,咱回聊啊。” 急急忙忙迈开步子就要走,阿藏伸脚绊了一下,黄月仙脚上穿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高跟鞋,里头的裙子是包着腿的低开叉旗袍,一下就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你——”黄月仙狼狈地坐在地上,指着阿藏怒目而向,张嘴要骂。 里头跑出一个亲兵,手上提着枪,他一眼看到了阿藏,连忙抓住了阿藏的胳膊,边往里面拽边道:“活佛,你怎么在这儿?府里头到处找你呢,走走走。”当兵的人,多大的力气,连拖带拽就把抵抗不能的阿藏拖里面去了。 第27章 绣花鞋3 黄月仙那脾气,她能被白绊一跤, 白出这个洋相吗?一咕噜爬起来就追了上去。她穿的鞋极不方便跑路,一路颠在后面随时要倒下来,就跟刚学会走路的小鸡仔似的。八姨太黄月伽连忙就跟了上去。 随行的仆佣们都探头往门里头看——谁不喜欢看热闹啊?尤其是二姨太打人,二姨太那张嘴,能骂一个时辰不带重样的,多刺激好玩。 司机也都开了车门, 站在后门口往里面看, 这些男人挤着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别提多开心了。 高良姜趁机就钻进了车里,把小蓟拖出来,半背半拖着,拐过了墙角。小蓟比她高,比她壮, 要把这样一个汉子弄回去可不容易, 一会儿万一这行人发现小蓟失踪了再四处一找,连她带小蓟都得被捉走。怎么办? 正愁呢, 解决问题的人就来了, 鼠公主从墙角洞里探出头来, 一招手,“小高掌柜的,这边儿。”说着一群大老鼠训练有素地钻了出来,抬手抬脚,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把人抬了进去。高良姜回头看看,那些人扯着脖子往门里头看热闹,还没发现人丢了,她放了心,一猫腰也钻了进去。 这洞十分窄小,原先可能是个狗洞,高良姜爬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就跟驴打滚一样。把小蓟托付给了鼠公主,高良姜四处找阿藏。阿藏那瘦胳膊瘦腿的,要被掰折太容易了。走了一段路,听到前头不远处有喧闹声,她躲在一棵大柳树后一眼,嚯,小池塘边上人可真不少,乌压压都是人头,站在池塘这边的是阿藏,他边上站了一个身穿□□、宝相庄严的大和尚,那和尚把阿藏藏到身后,和颜悦色对着之前那气势汹汹的女人说着什么。 离太远了,听不清,她走进了些,才听清楚,那大和尚是在给阿藏说好话:“……莫急,女施主这一跤,是以小祸破大灾,女施主不妨摸摸您脸上这被磕出来的红印子,刚好就化解了您的晦气纹。衍藏他行事乖戾了一些,却绝没有存恶意。” 黄月仙将信将疑。 大总统郑培谨巴不得这个女人赶紧走,别掺和进他们家里的事来,张口道:“大师说的话,鄙人是十分相信的,毕竟,如果连潭拓寺得道高僧了悟大师的话都有假,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黄月仙不信也得信,可她不甘心就这么低头了,梗着脖子要阿藏再给个说法。 阿藏翻一个白眼,哼道:“狗咬吕洞宾。” 对方态度这么蛮横,黄月仙倒真信了,有些讪讪地说道:“那……那算是我谢谢你了。”这回把小孽种带回去,大帅解开了对她的误会,反而会更敬重自己,那可不就是解了晦气么。 郑培谨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鄙人府上乱得很,也不留您了,二姨太,你一路上注意安全。”赤.裸.裸地赶人走。 黄月仙哪敢再多逗留,笑着打了招呼,转身慌慌张张走了。黄月仙一路稀里糊涂去了机场,差点坐上飞机走了不提,回头还是先说这郑府上的事儿。 大清早,出事儿的时候,就派人去请了悟大师过来,因着潭拓寺路远,大师到现在才赶过来,要不是阿藏处理及时,五小姐这会儿都死透了。了悟大师来了也有活儿,绕着池塘超度了一番,把一些阴气怨气、孤魂野鬼都驱散了干净。 小竹跑过来,跟老爷小声说,五小姐平静下来,愿意见人了。 郑培谨点点头,对阿藏和了悟说道:“两位,请随鄙人来。” 阿藏看见了树后的高良姜,一招手,让她也跟了上来,这几位重要人物呼啦啦都上了楼,留下一地的亲兵护卫怨声载道地打扫地面、清洗池塘。 三姨太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闺女床边上哭,眼见大家伙儿都上来了,忙让开身,站到了一边。 郑芝兰虽说是满脸流血的红疮,可人气质在那儿,坐得很直,头发半遮着脸,声音又软又干净:“父亲、太太,你们都来了。你们坐,女儿不能见礼了。” “无妨。”郑培谨从清晨操心到现在,他长得胖,这会儿有些吃不消了,便找椅子坐下来。郑夫人得体地站在丈夫椅子背后,对了悟大师道:“大师,烦您看看我这五闺女,她这脸上的病,要怎么治?” 了悟上前查看,五小姐很配合,仔细回答了大师的问题,柔声细语的,不吵也不闹,很有大家闺秀的典范。三姨太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这么好的闺女,怎么、怎么就遇上这样的祸了呢? “两位大夫怎么说?”了悟又问。 两位大夫直摆手,您就当我们不存在。 “郑公,贵府小姐这病,怕不是人间的病症,此病无根可寻、无史可医,怕是鬼症。”了悟说道。 “这小和尚倒是说过,说是什么戚夫人疮,您看是吗?” 了悟微微一笑,道:“既然衍藏说是,那定然是了,此子从小精通此类小术,老衲倒也认得他师父,有他出手,贵千金定然药到病除。” 郑培谨本还想赶紧杀了阿藏,杀人灭口藏住丑闻,这样看来,计划要延期了。 阿藏绕着郑兰芝走了一圈,道:“郑小姐脸上这疮比较深了,身上是不是也有?”见到郑兰芝点点头,他又道,“这就难办了,没个一年半载治不好,以后派小竹来我店中拿药,第一个月每日一副药,后面每旬一副药便好。” 小竹连忙点头。 高良姜开饭店的,阅人无数,看着这郑家人似乎不是善类,眼睛里有杀意,便有意搅一把浑水,问:“五小姐,你那只绣花鞋是怎么回事?” 郑夫人看了高良姜一眼。 阿藏解释道:“确实要说说,不闹清事情前因后果,怕是解不开死结,日后还会有冤魂恶鬼上门。” 郑芝兰思量了一番,道:“那是我乳母留给我玩耍的,是她所绣所制。我常思念乳母,这鞋就留在了身边。” “你这位乳母,现在何处?” 郑芝兰有些伤心,道:“她很年轻就走了,我那时也不过五六岁。”要说和这乳母相处也不算太多,可就经常会想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 “芝芝,你那乳母可是姓秦,名棉娘?”郑宏文小心翼翼问,怕惊动了五妹一般。 郑芝兰自然不记得了,三姨太哽咽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郑宏文看了眼他娘,没有说话,秦棉娘正是玉楼春亲娘的名字。这是家丑,日后再说,此时不可说破。 郑培谨何等机敏的人物,一下子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儿,扭头看他家郑夫人。郑夫人八风不动,努力神态自若。三姨太看看大总统又看看大夫人,不哭了,手却在抖。 这时候郑副官从楼下急匆匆冲上来,凑到了郑培谨耳边小声说了句:“冲池塘,冲出了一个婴孩头骨。”他这话虽是小声,可房间里也小,大家都靠得近,尤其是三姨太太更是站得近。三姨太太一声啼哭,没喘上气来,晕了过去。 郑培谨踹了副官一脚,驱散了众人。 这总统府本就是他家老宅,是他接了总统之位,才做了大修整,改名成总统府的。那婴孩……是他家的谁?十五年前,芝芝出生之前,他记得自己是何等地疼爱三姨太,而大太太又是怎样地使性子跟他闹。郑培谨回了书房,脑子里乱哄哄的,坐了一会儿,让人把大太太喊过来。 郑夫人进了他书房,夫妻俩各自坐着,安静得诡异,半晌,郑培谨缓缓问道:“茶茶,不会真是为夫想的那般吧?” “你愿如何想,便是如何,我别无他话。”郑夫人捏着手里的佛珠,默念着经文。 郑培谨苦笑,道:“你倒越发像娘她老人家了。” 郑夫人兀自无声地念个不停。 郑培谨疲倦得不行,挥手让妻子离开,他喘着气,要好好歇会儿。 同总统府的低气压不同,高家庄现在简直是充满了快乐祥和的气氛,鼠公主把醒了麻药、活奔乱跳的小蓟送了回来,一家人又团团圆圆的了。大家坐在长桌旁,小黑米不用吩咐,把菜都热了往桌上送,众人喝了热汤,吃了热饭,才觉得是真正舒坦了,大家聊着天儿,说说各自这两天的见闻,长吁短叹有,欢声笑语有,这才真正像是过年。 中间,黄月仙带着人来找过小蓟,高良姜让小蓟藏地窖里了,他们怎么找也没找到。阿藏恶人先告状,说是他们拐卖人口,说得黄月仙百口莫辩,最后无奈走了。黄月仙回去告诉张大帅,说是小崽子赖在一家饭店做跑堂的,不肯回来,气得张大帅直拍桌子,恨恨地说一辈子都不要这个逆子了。当然,虎毒不食子,张墨大帅后来专程到北京抓儿子,就是另一个案子了。 平安地过了几天日子,这天晚上,二更过了,店里没什么客人,高良姜便让黑米早些回去歇着。黑米腻腻歪歪不肯走,高良姜知道他是怕他继母,可人家有爹有娘的,你不能把人孩子硬是留店里,况且,店里也没有让他睡觉的地方,高良姜道:“莫怕,我陪你回去,你就回去睡觉,她要敢凶你,让你阿藏大哥呸她一脸。” 阿藏奇了,问:“合着我就专门表演无理取闹?” 黑米还有些不敢回去。 后门有人在敲,小蓟过去开门,钻进来一小孩儿,是黑米的堂弟。这小孩儿手上拿着一根糖葫芦,边舔边道:“哥,伯娘让我喊你回去,她烧了热水哩,你早些回去洗漱。” 黑米就光看他手上的糖葫芦了,舔舔嘴问:“弟,你这糖葫芦哪儿来的?”他后娘不让小孩儿吃零嘴,不管是哪个。 “伯娘买的,伯娘今天去赶庙会,回来给我们买的,你的在堂屋碗里放着呢。”这小孩儿一边舔一边说,话都说不清楚。 黑米想吃糖葫芦,愿意回去了。 高良姜拉着他的手道:“掌柜的送你回去,走。”她倒要看看,这王氏今天中了什么邪。 第28章 凌娘1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那吉他斜了外孙一眼,他这外孙看上去真是人模狗样,一头短发梳得油光锃亮,比新官府里那些假洋鬼子还精神三分,鼻子随了那家,又高又挺,眼睛随了高家,眉骨挺,大双眼皮,眼眸子在油灯光下跟大猫眼儿石似的闪着光,一看就是个祸殃子。还好家里几个姑娘知道良姜的身份,不然早就被骗了心去。 两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那吉道:“你表妹们一个个都大了,要嫁人了,得在家里帮衬着,绣个嫁妆啥的,你这里连工钱都发不出来,就别祸害她们了。唉,要不是当初……你这好好的大姑娘又何必扮成个野小子,也该留一头长头发,找个好人家,说不定姥爷曾外孙都抱上了。”那吉叹着气,看着眼前跟男儿一般的外孙女,心中百感交集。 “你娘先走了,你爹也一拍屁股也走了,家底空了,老四合院卖了,只留下这一套不能动的店面给你,这都什么事儿啊,唉……姜儿,你这以后……唉……” 一句话叹了三回气,高良姜知道姥爷是真心疼自己,怕他难过,连忙安慰道:“姥爷,我这不马上就十八了吗?那不是大师说了嘛,等外孙儿十八岁以后,啥都会好起来的。” 那吉深吸一口水烟,半晌慢悠悠吐出来,无奈道:“姜儿,把这店封了,暂且搁下它,你还跟我住西直门外去。” 高良姜一心想要把饭馆卖了,听不进那吉的话,口道:“姥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住姥爷家里 ,姐姐妹妹们都大了,家里也住不下,不成。” 爷孙俩争论了小半天,最后各退了一步,饭店能开多久算多久,只等十个月后,高良姜满了十八岁,这饭馆是去是留,全凭她的主意。外面月亮高了,那吉不便多留,高良姜送他到了街口,那吉坚持不让再送,拍着胸脯说自己硬朗得很,雄赳赳气昂昂走了。高良姜抱着胳膊笑他,直到再看不见姥爷的背影,才转身迈着长腿回去。 那吉走在空旷的大道上,道边有煤油路灯,天上有一轮满月,路上的板砖,路边人家的台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吉低头想事儿,一人影跟他一擦肩膀走了过去,老爷子吓了一跳,这谁啊,走路跟山猫似的悄无声响,回头仔细一瞧,那人一身僧衣,是个出家人,瞧着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可想来想去,又想不起是谁。老爷子心下纳闷往前走,出了西直门,都快到家了,来一人给他拦下了,老爷子到底是没能回到家中。 且说回那步履匆匆的出家人,此人脚步极快,这会儿已经站在了前门大街高家饭官的外面,拿手拍门。 屋里头高良姜还没歇下,正收拾桌椅,听到有人敲门,高喊道:“打烊了,您明儿个早来。”高良姜自小被当做男儿养着,又习得一身打熬筋骨的武功,平时装作男儿粗着嗓音说话,别人倒也没怀疑她是个女儿身,只说高家小掌柜,嗓子清亮,若进了梨园,几十年后,说不定也是个大家。她这嗓子一喊,又高又亮,门外不可能没听到。 可那敲门声还在,高良姜心说,也不怪人家,哪有饭馆这个点儿就关门的呢,怪就怪她经营不利,想着两三步走过去,开门给人解释。门一开,就见一高大人影站在门口,高良姜本身长得就高,此人比她竟还高了半头。天上大月亮照着,来人背对着月亮,看不清脸,高良姜开口要说话,这人挤过高良姜,裹着一股寒风,一头钻进了店里。他搓着手跺着脚,嚷嚷道:“这天儿真是冻得掉耳朵,店家,快给小僧来一碗素汤面。” 是个年轻和尚,穿着 半新不旧的僧衣,头上连个帽子都没有,耳朵冻得通红。高良姜见对方是个出家人,倒了口热茶给他,抱歉道:“这位法师,店里打烊了,素汤面没有。”高家饭馆今儿一天都没来客人,灶膛里早就凉了。 和尚很看得开,忙道:“素汤面没有,你来点儿肉汤面也成。” 呵,合着是个假和尚,瞧着这穷酸的样子,估计也没钱吃饭。高良姜把人往外推,口道:“走走走,我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另找别家吧。” 和尚抓着桌子不肯走,他力气倒也大,高良姜竟然没推得动他。和尚一屁.股坐在木板凳上,说什么都不走,口中嚷嚷道:“小僧不是白吃你家的,你给我一口热汤饭,小僧便还你一个大恩情。” 高良姜笑了,一挑眉毛,道:“假和尚,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眼看要冻死,怎么还要给我一个大恩情?你要怎么还我?” 和尚撇了她一眼,估计对那句“花和尚”很是不满,思量了一会儿,道:“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如今为了一口饭,小僧便给你泄露一丝。掌柜的,小僧实在是冷得不行,你快去整点儿吃的,小僧边吃边跟你说。” 高良姜心中好奇,倒想听听这和尚要编个什么理由。厨房间就在一边,晚上姥爷来了,高良姜买了两酱蹄子,两人忙着谈事儿,食不知味,只吃了一个,高良姜把另一蹄子放盘子里,要试试外面那位,到底是不是假和尚。锅里还剩了三个馒头,又倒了一碗热水,高良姜把这些都给端了上来。 和尚一见,眼冒精光,拿起馒头就着酱蹄子,狼吞虎咽,十几年没吃饭一样。风卷残云般吃完,和尚意犹未尽,眼巴巴往厨房看。高良姜心说,上当了,这位真是吃肉的花和尚,敲敲桌子边,道:“不给你多算,寒冬年末的,你给三个大子儿1就成。” 和尚点点头,正色看着高良姜的脸,道:“难得遇上你这样好心的掌柜,小僧必得报答你。刚刚那话没忘吧?记住了,你明晚此时,便有大吉大凶之事上门,有血光之灾!”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还热乎的小纸头,放在桌上,“莫慌,小僧给你一张护身符,保你平安一夜。”说罢拍拍衣裳,要往楼上走。 高良姜瞥一眼那褪了色的三角护身纸符,站起身拽住了和尚的后衣领,把人从楼梯上拽下来,连推带搡把人往门外推,去你的吧,骗吃骗喝不够,还要骗住,痴心妄想! 和尚被关在了门外,嘴里还在嚷嚷:“小子,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等着吧,你把爷我赶走了,明晚有你好受的,你给爷等着!” 高良姜随他嚷嚷,自己收拾了桌椅板凳,吹吸了灯,迈步往楼上去。那三角纸符别看破旧,垫桌角还真合适,很稳当。 和尚听见里面声音没了,大喊一声:“小子,别怪爷爷没提醒你,爷爷就在门头沟潭拓寺里呆着,等你上门来求!”说罢耳朵贴着门听。 “咚”地一声,似乎是板凳砸在了门上,和尚吓了一跳,哈气搓手,不再纠缠,大步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个大晴天,太阳还没出来,东方的天空一片嫣红,头顶的天瓦蓝瓦蓝,又高又远。高良姜一身短打扮,把胸束紧了,下了楼梯进后院,先原地跑了十来圈,跑到浑身都是热汗,拎起一根短棍,冲刺格挡,舞得杀气虎虎。练完了拳脚,全身的筋肉都醒了过来,她盘腿坐下,凝神聚气,这不是什么话本故事里的内功心法,纯粹是她自己体会到的一套凝神的法子,将所有的心思汇聚灵台,不受外界干扰,不任思绪乱飞。最开始,周围有些风吹草动还能影响她的思绪,如今十几年练下来,便是置身闹市之中,她也能迅速沉心静气。 每日例行的这一套练完了,高良姜睁开了眼睛,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看她。顺着感觉看过去,王家小媳妇在窗子后面露着半张脸。高良姜冲她笑笑,王家那小媳妇赶紧低头,把窗子关上了。 高良姜叹气,以后还得再早点。如今,这可不再是自家的院子,这是别人家的。四年前她爹重病在身,为了治病,花尽了家财,这祖传的四合院也被卖给了王家换钱,谁料,爹的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差了,一天不如一天。本来说要把前面的店也卖了,换钱治病,她爹是死活不肯,半夜拖着重病的身子,死在了院子里。不知爹到底是一心求死,还是想去前面的饭馆再找些什么。 高良姜看着眼前两层的高家饭馆,实在是容不下它。 这几人给他又是揉心又是拍背,半晌,郭三爷“噫——”地一声,回过气来,泪如雨下,语气中满是悔意:“小高掌柜,你说我这是前世造了孽还是这辈子惹了哪路的神仙鬼怪,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你可真得信我,我是真真儿看着对面走来俩长着大老鼠头的妖怪啊! “亲娘祖宗,真特娘的吓死我了,我招谁——诶?我的鸟呢?”郭三爷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我的鸟呢?” 小高掌柜安慰他,“在裤裆里呢。” “不是。”郭三哭笑不得,“我的画眉鸟呢?”拍着腿大哭,“我的命根子啊——我的鸟呢——” 三人恍然大悟,哦,是玩儿的那种鸟。 出家人心善,阿藏安稳郭三爷,“你就别急了,那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命根子,以后再买吧。人没事就好。” 第29章 凌娘2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外面有风撞门,哐当哐当,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屋里越安静,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便各自洗漱入睡,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第30章 红灯笼1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磨墨铺纸,提笔却没写,不知道怎么说的文雅通透。看猫王来信,似乎是个文化猫,咱是有事求人家,写得大大咧咧狗屁不通的,别人哪还有帮忙的心思?况且高良姜没没从小练字,一手小楷刚够认清写的是什么。阿藏也没辙,他从小在庙里长大,也没好好读过书。 正愁呢,小蓟回来了,一听说要写字,挽着袖子就上来了。笔舔饱了墨,挥毫而就,把高良姜那套大白话都变成了锦绣文章,“贵猫王亲启。今在下有一难事,望陛下不吝相帮。外祖垂垂老矣,家有妻儿,然鼠……” 高良姜感觉自己走大运,捡了个宝,这不仅是个跑堂,还能当账房先生。要给小蓟涨工钱。 这么一想,店了的伙计好像确实是少了些。以前她爹经营,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两个厨子,两个打下手的,四个跑堂的,还有一个账房先生,如今人实在是少了些。 小蓟把纸晾在一边吹干,口道:“掌柜的,今儿路上我遇见孙队长了,他让我跟你说,准备两桌菜,晚上要带兄弟们来吃顿饭。他来去匆匆的,没等跟我商量,给了五个大洋的定金就走了。” 忙上裹忙,乱里添乱。要说别理他,推了吧,人孙队长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官,之前还帮了她的忙,不该推辞。可要说不推了吧,店里人手也不够。 “喵。”一声猫叫,阿藏领着王家小子来了,猫被孩子抱在手里。这猫估计也是被孩子后娘打过,平时怕人,谁都近不了它的身,除了这个孩子。 给猫王的信已经晾干了,卷成一个卷儿,用绳子系好了,又系在猫尾巴上。怕猫调皮,把纸卷挣脱了,就给打了个死结,系紧了。猫吃痛,“嗷呜——”一声叫着跳开跑远了。 孩子去追猫,撞在桌边上,痛得坐到了地上,眼泪都痛出来了。照理说撞到的是桌子边,又不是桌子角,怎么会这么痛?高良姜把孩子拉过来,撸起他的袖子一看,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有的像是被掐的,有的像是被抽的,刚刚正是撞在旧伤上了。 “你后娘打你的?” 孩子点点头,没敢说话。 高良姜气得要往后头去,阿藏一把拉住了她:“救得了一时,你救不了一世。” 小蓟冷不丁出声,道:“让这孩子在咱店里帮忙吧,挣不挣钱两说,好歹一天三顿吃上了饭,她也不敢再打你。” 孩子抬头看高良姜,高良姜一把搂过他,揉了揉头,问:“好吗?”孩子立刻跪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抽泣道:“黑米多谢高掌柜救命大恩!”这孩子就留下了,当即跟着阿藏去厨下忙活。 他爹傍晚时候寻来,高良姜把话给说清楚了,每个月给五个大洋的工钱,一日三餐也归店里管。王老大这人不爱说话,高良姜费了半天口水,他就说了一个字,“好。”自然好,这年头,这样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差事? 说清楚了,王老大转身要走,回头又跟高良姜说了句:“她……她以前不这样。” 高良姜知道,这个“她”指的是王老大现在的媳妇,凌娘。四年前,高金祥病重,把后面宅子卖给王家,拿钱治病,那会儿凌娘就已经嫁了过来。凌娘在娘家就是个泼辣货,因为这个,二十来岁,成了老姑娘,还没能嫁出去。正巧,刚来京城落户的王家,人生地不熟,大儿媳妇又死了,家里婆婆也早亡故,里里外外没有操持的女主人,王老大着急忙慌就娶了这女人。 王家搬进来后,高金祥生着病,不能折腾,王家由着他还住在后院屋子里,凌娘也没多说过一句,高良姜最初对她印象挺不错。可这几年,凌娘的脾气秉性慢慢就都露出来了,以前也就暗地里抱怨两句,如今乃至敢指着公公的鼻子骂。 王家在京城无根无基,凌娘家里堂兄表兄亲兄弟可有十来号! 如今,甚至开始打孩子了。 人的脾气是一方面,周围人对她的无声纵容,也是一方面。 高良姜不太喜欢这王老大,对他那句话也没回应,就当是个屁吹了过去。 晚上七点多,孙队长果然带着一队人来了。一伙老爷们,咋咋呼呼坐满了两桌,闹着上菜。黑米这小子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做事麻利,阿藏有他打下手,如鱼得水,赶紧的就把六个盘子的凉菜端了上来。凉拌猪耳、手撕烤鸡、酱香鸭肉、菠菜塔、香辣萝卜干、酥炸小黄鱼。小蓟上去给他们倒酒,这些人吃吃喝喝,吆五喝六的,热闹非凡。 接着就是热菜,热气腾腾中,一道道菜流水般往桌上端。孙队长喝高兴了,带着手下的划拳,屋子里乱哄哄的。 这热闹招了一个人来——斜对门天香庄的柳掌柜。柳掌柜很听话,说四点以后不让做生意他就不做了,不仅如此,他还热心地暗中监督别家店,一有违反,马上举报。这不,高家庄正好撞在了他枪口上。柳掌柜偷偷摸摸在门外,偷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头窥视——娘希匹的,孙队长带头知法犯法! 柳掌柜突然很无助。 “喵——”一声突兀的猫叫,柳掌柜吓了一跳,见脚边站了只白猫,伸手驱赶。王家的白猫身经百战,灵活得很,一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柳掌柜见王家小子黑米走了过来,来不及跑,一转身蹲在了窗户底下。好在,黑米抱着猫就回去了,没留神外头的他。柳掌柜起身要走,却听见里头孙队长大声说了句话。 “小高,这前门整一条街上的饭馆,唯你高家庄是这个。”孙队长比了一个大拇指,他有些醉了,“别看、别看你装修不咋样,桌椅也次了多,可你家厨子,实在是好!就是大总统来吃一顿,也要赞不绝口!” 柳掌柜在颤抖。 “您夸我。”高良姜给孙队长又满上一杯酒,示意黑米把猫抱后厨去,“来来来,孙队长带头,再敬大伙儿一杯。” 孙队长微醺,乐呵呵端酒杯站了起来,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忙站了起来,端上了酒杯,孙队长道:“弟兄们,今儿这杯酒,我孙菊英敬大伙儿,一个为了咱刘局点名夸了咱队,一个呢,就是为了这以后几天全面的安保工作,给大家加油鼓劲!喝!” “喝——”众人异口同声,酒杯碰撞之声不断。 “咳。”孙队长清了一下嗓子,众人瞬间又安静了,都看着他,“不妨给你们透露个消息,总统府家三小姐,和长沙夏家的大公子看对上眼了,估计大婚在即,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届时,又得烦兄弟们好一顿忙活。” “哪儿的话。”“这是小的们荣幸。”“是呀,这下好了,湖南那块的局势也能稳定了。”“孙队,这真是大喜事,您是为这个才请我们搓一顿的吧?”“孙队,您可正是菩萨心肠。” “来来来,咱们再敬孙队一杯。”这帮人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给孙队长灌了不少酒——反正不是他们花钱。 外头柳掌柜听得个清清楚楚,把泪往肚子里咽,一边往回走他一边想,好个官商勾结,好个知法犯法,好个不要脸的高老庄,我柳松子仁儿定要将你们捉拿,一网打尽,让你们瞧瞧谁才是前门大街的扛把子! 就这货,为这个,后来惹出了一桩大祸。大家都帮我记一下,我要忘了,记得提醒提醒我,这个故事可万万不能落下。 再说饭馆里面,孙队长确实喝高了,可他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偏说自己没醉。自己掏腰包把账结了,又把扶他的巡警都给赶走,必须先走,谁都不准扶他。 众人无奈,得,你就作吧。大伙儿慑于孙队的威严,真都走了。 老孙摇摇晃晃往门外走,走到门外没几步,一下子歪倒在地,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屋里高良姜几人正抱着猫研究,听到外面的动静,只得把人弄进来。孙队人高马大,加上这几人没人心思弄,就没把他送楼上厢房,直接给放在大堂的长桌上了。 孙队长继续鼾声如雷。 黑米还抱着猫,左看右看,每一根猫毛都研究过了,与平时一般无二。 没有回信。 众人猜测,难道那什么猫王,不想帮他们?又或者这傻猫跑丢了信,对方根本没收到? 阿藏手中的佛珠捏了一圈,道:“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收到了信,也愿意掺和进来,只是……他在等。” “等什么?” “他在等我们开的价。猫王要的定不是金银——他不缺这个,他要的那样东西,必定要比一个鼠妖公主还要值。”阿藏看看众人,道:“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是个硬骨头。 高良姜出来打圆场:“大家别在这样,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老猫啊,咱要求只有一个,你放那鼠公主一条生路,退了亲事,你要什么只管提,我高某有条件就满足你,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你。” 第31章 红灯笼2 天真,幼稚!你柳大壮说让谁查案,就让谁查,你当自己是前清的皇帝老儿呢?孙队长理都没理他,让两个人按住了柳掌柜,派人搬了柳家媳妇的尸身就走了。 柳掌柜坐在地上, 发愣。 有人问, 尸体弄回去干嘛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 验尸啊,不验尸怎么能弄清楚死因,怎么抓住那坏人?” “我看不像是人做的。” “我看也不像。” “别是什么鬼怪做的。” “……你可别吓我。” 一听要验尸,柳掌柜一咕噜爬起来, 上了楼。 人群慢慢就散了, 整条街上人心惶惶。 高良姜趁着柳掌柜店里人心惶惶,乱成一团, 搬来了梯子, 把俩灯笼摘了,拿回了店里。灯笼里的红蜡烛已经熄了, 留着半截蜡烛。这灯笼邪乎,高良姜不敢点, 怕阿藏怪他,也不敢烧了,只能把灯笼扔楼梯下的小隔间里。 这一整天,高良姜坐在柜台里,看着外面。一直看到天慢慢黑下来,阿藏也没回来。 因着柳家出了那样的事,原本繁华的前门大街一到晚上就没了游人。家家都早早关门闭户,高良姜又等了一会儿,实在盼不回来那人,只能灰心丧气关了门。 后院里有敲门声,小蓟开了门,王凌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大棉袄,对高良姜道:“最近街上不太平,我来接黑米早些家去。” 高良姜点点头,阿藏不在的这几天,店里一点儿生意都没有。没有也好,若来了客人,谁给下厨做菜呢? “高掌柜,我们先走了。”王凌娘跟高良姜打招呼,那大棉袄披在黑米身上,想是怕他经过院子的时候,被风吹了着凉,真是个好娘亲。这两人走远了,高良姜隐约听见王凌娘问黑米,“今晚还跟娘睡,知道吗?” 黑米“唔”了一声,不太有精神头。 热了几个粗面馒头,找出些咸菜,夹在馒头里,又烧了壶热水,高良姜跟小蓟就这么凑合吃了晚饭,各自休息去了。胃里塞着难消化的东西,人就睡不着,高良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半晌坐起来,喃喃问出声来,“阿藏……你去哪儿了?” 怎么这么些天不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呸呸呸,乌鸦嘴。 这人一走,就光想着那人的好,当初的坏和心塞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高良姜想到阿藏几次救她性命,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尤其是最初认识的时候,那怨晴娘是何等的凶狠,若不是去潭拓寺找了阿藏来—— 对,潭拓寺,怎么把这地方忘了,阿藏定是回了潭拓寺了。 高良姜一掀被子下床,脚都放地上了,停顿了一下,又钻回被窝。不急,明儿再去,这样着急忙慌的,他该得意了。高良姜心安,蒙头就睡,只等一睁眼天亮了,往潭拓寺请厨子去。 被她念叨的那个得意人,此刻是丝毫得意不起来——阿藏在枯井了坐了三天三夜了。他是真觉得无聊,无聊到把井底能吃的绿草枯叶全都吃了,手有一搭没一搭挖着地面,心想着,我个头大,要挖个大点坑才好埋。又一想,都已经在枯井里了,还要什么坑,这枯井不就刚好埋我吗? 要问这位得意人,是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这还要说回他跟高良姜吵架那天。那天,阿藏放了狠话,拔步出了高家庄,他心想,你就是三跪九叩请我,我也不回来。 出了前门街,他决定放宽一下要求,给掌柜的一个机会,只要他诚心诚意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回去。 坐在正阳门的石阶下头,坐了小半个下午,吃了一嘴的马路灰,也没人寻来。阿藏心说,还是先回店里看看情况。不怪爷我低头服软,实在是这店里有我重要的东西,我要回去等着,万一要是错过,这些天的苦就都白吃了。 阿藏嘴硬地安慰自己,往回走。正阳门离高家庄不远,没走多久就回到店门外了。阿藏在店外徘徊了会儿,不知道要怎么进去,四处看了看,正看见柳家庄后院墙头跳下来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色斗篷,脚底生风,走得比自行车还要快。正常人走路,两腿交替行进,一脚前一脚后,肩膀便一边高一边矮,那人可真神了,两边肩膀动都不动,如风一般。 追不追?不追可就把抓凶手的机会放跑了。追!阿藏蒙头赶了过去,这人跟柳家的案子八九不离十,要能问清楚了捉回来,就堵了小掌柜的嘴……也安了他的心。 这人越走越偏僻,阿藏跟着他,竟不知不觉跑进了荒山之中。要说北京城里哪有荒山呢?城里没有,城外有啊,阿藏这一追就是一整天,一直跑到海淀去了。海淀有一片皇家园林,称三山五园。前朝咸丰那会儿,英法联军侵华,把这一片烧成了废墟,如今这里人迹罕至,成了格外荒凉之处。 阿藏跟着那人在废墟里行走,这地方,树被烧被砍不剩多少,连个隐藏行踪的地方都没有,阿藏远远跟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那人这才停下脚步。 四处荒凉极了,在一棵大枫树后面,像是有口井,此人哼哧哼哧搬开井盖,绕着井口走了一圈,不知在干什么。阿藏几步上前,走得近了,那人警觉,猛地一回头,两人脸对脸打了个照面。今儿晚上是正月十三,月亮将近滚圆,月光大绽,明亮得很,阿藏把面前这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看清,血就凉了,这不是人,人哪有这么丑的?这也太丑了,仿佛就是一张没毛的、瘦得皮包骨的猫脸。 猫脸也吓了一跳,嚯,后面咋跟个了人?此猫脸真是好身手,猛地一转身,伸手直冲阿藏而来。阿藏下意识一个下腰,堪堪躲过一爪,第二爪又至,阿藏连退三步,咕咚一头掉进了井里。 猫脸人绕着井口走了几圈,冲着井下龇牙咧嘴,似乎想下来却又不敢,阿藏就站在井下抬头防备着,一直到月亮过了中天,往西去了,这猫脸人才跺跺脚,含恨而去。 阿藏等了半个多时辰,确定此妖怪不会再回来,抹了抹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地上,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这地儿实在荒凉,阿藏靠着残水落叶,在井下坐了三天,这中间一个过路的都没有。偏这这井壁上满是青苔,滑不留手,井底又没有藤蔓植物,怎么都爬不上去。 难道今日,一代名僧、举世的活佛,竟要死在此处吗? 姜儿啊姜,你只当我是云游四海去了吧,若是找到我的尸骨,你太伤心,我也难受。阿藏长叹一口气,忽然觉得不对,他高良姜一男人,我衍藏也他.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怎会为我难过? 估计他还恨我嘞。 可以想到自己死了,高掌柜却不知道,阿藏又叹了一口气,你不伤心,我心里更难受。 佛陀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阿藏觉得心里挺苦,他是哪一苦,自己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许是饿得不行,梦里竟然抱着高良姜,啃在他脖子上,心中快活极了。梦里高掌柜被他咬得痛,又咬了回来,咬在阿藏嘴唇上,两人如胶似漆黏在一处,阿藏感觉眼前仿佛有无数的烟花绽放,彩虹一般,万紫千红地好看,满心地舒服欢畅,立地成仙。 美梦易醒,醒来天还没亮,月光透过宽大的井口照在阿藏头上,阿藏恍惚之中仿佛明白,是“爱别离”吧——要死了,他最舍不得,是高良姜。 他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阿弥陀佛……佛祖,你在菩提树下证道,我、我怎么在井底月光下入了情道? 阿藏恨恨捶了自己一拳,心中不知是抑郁还是疼痛,噗嗤一口血喷了出来。 ———————————————— 高良姜这一晚不知怎么睡得十分沉,醒来时竟是日晒三竿,她穿了衣服匆匆下楼,楼下黑米趴在桌上睡觉,看见掌柜的也只是点了一下头,趴着又睡着了。 “小蓟——小蓟你看好家,我找厨子去。” “成,路上当心。”要换厨子了?小蓟心里高兴。 高良姜才到大门口,让一个人挡了回来,柳掌柜上门了。柳掌柜拦住了人,慢悠悠进了店了,四处一看,道:“哟,店里没人啊?高掌柜,你这店里生意,可不成,你瞧瞧我店里。” 天香庄生意确实红火,出了那样的事,倒是多了不少慕名上门来听稀奇的人,尤其是一些城外的人也听说了,什么小孩儿被吸干了血,有来城里办事的,专门就来这里吃饭,来听听是怎么回事。这一来没白来,听说又死了掌柜的媳妇,天香庄里吃饭的,破案的,边吃饭边破案的,人多的不行。 “不比您红火,柳掌柜,您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儿直说。”高良姜急着出门。 柳掌柜摆摆手,“我还真没事儿,就是来看看。看看,看看啊,你家这店是怎样的冷清。”柳掌柜挺得意。 “柳掌柜,你这人可真有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你等着罢。”柳掌柜说完,背着手转身走了,一时情难自禁,忍不住哼着小曲儿。 这就奇怪了,家里儿子大媳妇儿死了,他还有心思唱小曲儿?高良姜看着柳掌柜的背影,眉头拧成了团儿。 “高掌柜?高掌柜别发呆了,给我弄口水喝。”孙队长手下的小陆上门来,顺着高良姜的目光,也看到柳掌柜,苦恼道:“怎么是他?哎,他媳妇儿的尸身丢了,这要我怎么跟他说?” 第32章 阿藏1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屋里越安静,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 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 撞得门响个不停, 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便各自洗漱入睡,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 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 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 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 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谁? 天桥算命的陈瞎子。 和尚笑眯眯看着她,拍拍手上的碎屑,慢条斯理地问:“来了?” 高良姜连忙应声,点头如捣蒜,“来了,您真是神机妙算,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没说你,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第33章 阿藏2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感觉自己走大运,捡了个宝, 这不仅是个跑堂,还能当账房先生。要给小蓟涨工钱。 这么一想,店了的伙计好像确实是少了些。以前她爹经营,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两个厨子,两个打下手的, 四个跑堂的,还有一个账房先生, 如今人实在是少了些。 小蓟把纸晾在一边吹干, 口道:“掌柜的,今儿路上我遇见孙队长了,他让我跟你说,准备两桌菜,晚上要带兄弟们来吃顿饭。他来去匆匆的, 没等跟我商量,给了五个大洋的定金就走了。” 忙上裹忙,乱里添乱。要说别理他,推了吧,人孙队长到底是个半大不小的官,之前还帮了她的忙,不该推辞。可要说不推了吧,店里人手也不够。 “喵。”一声猫叫,阿藏领着王家小子来了,猫被孩子抱在手里。这猫估计也是被孩子后娘打过,平时怕人,谁都近不了它的身,除了这个孩子。 给猫王的信已经晾干了,卷成一个卷儿,用绳子系好了,又系在猫尾巴上。怕猫调皮,把纸卷挣脱了,就给打了个死结,系紧了。猫吃痛,“嗷呜——”一声叫着跳开跑远了。 孩子去追猫,撞在桌边上,痛得坐到了地上,眼泪都痛出来了。照理说撞到的是桌子边,又不是桌子角,怎么会这么痛?高良姜把孩子拉过来,撸起他的袖子一看,胳膊上青的青,紫的紫,有的像是被掐的,有的像是被抽的,刚刚正是撞在旧伤上了。 “你后娘打你的?” 孩子点点头,没敢说话。 高良姜气得要往后头去,阿藏一把拉住了她:“救得了一时,你救不了一世。” 小蓟冷不丁出声,道:“让这孩子在咱店里帮忙吧,挣不挣钱两说,好歹一天三顿吃上了饭,她也不敢再打你。” 孩子抬头看高良姜,高良姜一把搂过他,揉了揉头,问:“好吗?”孩子立刻跪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抽泣道:“黑米多谢高掌柜救命大恩!”这孩子就留下了,当即跟着阿藏去厨下忙活。 他爹傍晚时候寻来,高良姜把话给说清楚了,每个月给五个大洋的工钱,一日三餐也归店里管。王老大这人不爱说话,高良姜费了半天口水,他就说了一个字,“好。”自然好,这年头,这样七八岁的孩子,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差事? 说清楚了,王老大转身要走,回头又跟高良姜说了句:“她……她以前不这样。” 高良姜知道,这个“她”指的是王老大现在的媳妇,凌娘。四年前,高金祥病重,把后面宅子卖给王家,拿钱治病,那会儿凌娘就已经嫁了过来。凌娘在娘家就是个泼辣货,因为这个,二十来岁,成了老姑娘,还没能嫁出去。正巧,刚来京城落户的王家,人生地不熟,大儿媳妇又死了,家里婆婆也早亡故,里里外外没有操持的女主人,王老大着急忙慌就娶了这女人。 王家搬进来后,高金祥生着病,不能折腾,王家由着他还住在后院屋子里,凌娘也没多说过一句,高良姜最初对她印象挺不错。可这几年,凌娘的脾气秉性慢慢就都露出来了,以前也就暗地里抱怨两句,如今乃至敢指着公公的鼻子骂。 王家在京城无根无基,凌娘家里堂兄表兄亲兄弟可有十来号! 如今,甚至开始打孩子了。 人的脾气是一方面,周围人对她的无声纵容,也是一方面。 高良姜不太喜欢这王老大,对他那句话也没回应,就当是个屁吹了过去。 晚上七点多,孙队长果然带着一队人来了。一伙老爷们,咋咋呼呼坐满了两桌,闹着上菜。黑米这小子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做事麻利,阿藏有他打下手,如鱼得水,赶紧的就把六个盘子的凉菜端了上来。凉拌猪耳、手撕烤鸡、酱香鸭肉、菠菜塔、香辣萝卜干、酥炸小黄鱼。小蓟上去给他们倒酒,这些人吃吃喝喝,吆五喝六的,热闹非凡。 接着就是热菜,热气腾腾中,一道道菜流水般往桌上端。孙队长喝高兴了,带着手下的划拳,屋子里乱哄哄的。 这热闹招了一个人来——斜对门天香庄的柳掌柜。柳掌柜很听话,说四点以后不让做生意他就不做了,不仅如此,他还热心地暗中监督别家店,一有违反,马上举报。这不,高家庄正好撞在了他枪口上。柳掌柜偷偷摸摸在门外,偷开了一条门缝往里头窥视——娘希匹的,孙队长带头知法犯法! 柳掌柜突然很无助。 “喵——”一声突兀的猫叫,柳掌柜吓了一跳,见脚边站了只白猫,伸手驱赶。王家的白猫身经百战,灵活得很,一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柳掌柜见王家小子黑米走了过来,来不及跑,一转身蹲在了窗户底下。好在,黑米抱着猫就回去了,没留神外头的他。柳掌柜起身要走,却听见里头孙队长大声说了句话。 “小高,这前门整一条街上的饭馆,唯你高家庄是这个。”孙队长比了一个大拇指,他有些醉了,“别看、别看你装修不咋样,桌椅也次了多,可你家厨子,实在是好!就是大总统来吃一顿,也要赞不绝口!” 柳掌柜在颤抖。 “您夸我。”高良姜给孙队长又满上一杯酒,示意黑米把猫抱后厨去,“来来来,孙队长带头,再敬大伙儿一杯。” 孙队长微醺,乐呵呵端酒杯站了起来,他手下那些人也都忙站了起来,端上了酒杯,孙队长道:“弟兄们,今儿这杯酒,我孙菊英敬大伙儿,一个为了咱刘局点名夸了咱队,一个呢,就是为了这以后几天全面的安保工作,给大家加油鼓劲!喝!” “喝——”众人异口同声,酒杯碰撞之声不断。 “咳。”孙队长清了一下嗓子,众人瞬间又安静了,都看着他,“不妨给你们透露个消息,总统府家三小姐,和长沙夏家的大公子看对上眼了,估计大婚在即,不是年前就是年后,届时,又得烦兄弟们好一顿忙活。” “哪儿的话。”“这是小的们荣幸。”“是呀,这下好了,湖南那块的局势也能稳定了。”“孙队,这真是大喜事,您是为这个才请我们搓一顿的吧?”“孙队,您可正是菩萨心肠。” “来来来,咱们再敬孙队一杯。”这帮人好听的话不要钱的说,给孙队长灌了不少酒——反正不是他们花钱。 外头柳掌柜听得个清清楚楚,把泪往肚子里咽,一边往回走他一边想,好个官商勾结,好个知法犯法,好个不要脸的高老庄,我柳松子仁儿定要将你们捉拿,一网打尽,让你们瞧瞧谁才是前门大街的扛把子! 就这货,为这个,后来惹出了一桩大祸。大家都帮我记一下,我要忘了,记得提醒提醒我,这个故事可万万不能落下。 再说饭馆里面,孙队长确实喝高了,可他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偏说自己没醉。自己掏腰包把账结了,又把扶他的巡警都给赶走,必须先走,谁都不准扶他。 众人无奈,得,你就作吧。大伙儿慑于孙队的威严,真都走了。 老孙摇摇晃晃往门外走,走到门外没几步,一下子歪倒在地,呼呼大睡,鼾声如雷鸣。屋里高良姜几人正抱着猫研究,听到外面的动静,只得把人弄进来。孙队人高马大,加上这几人没人心思弄,就没把他送楼上厢房,直接给放在大堂的长桌上了。 孙队长继续鼾声如雷。 黑米还抱着猫,左看右看,每一根猫毛都研究过了,与平时一般无二。 没有回信。 众人猜测,难道那什么猫王,不想帮他们?又或者这傻猫跑丢了信,对方根本没收到? 阿藏手中的佛珠捏了一圈,道:“还有一种可能,对方收到了信,也愿意掺和进来,只是……他在等。” “等什么?” “他在等我们开的价。猫王要的定不是金银——他不缺这个,他要的那样东西,必定要比一个鼠妖公主还要值。”阿藏看看众人,道:“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 2017/1/1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自个儿又给斟满了,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爹,动筷子啊,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老丈人姓那,祖上也曾经是皇亲国戚,家里也有过“金为阶玉为马”的时候,到了这会儿,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了,谁还在乎多少年前的老皇亲啊,日子也就过得那样,没比高家好。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块肉,老爷子那吉缓了口气,咂嘴道:“外面的天儿都冷透了,家里煤球还够吧?”没等女婿答话,自己笑了一声,道:“嗐,老头也是瞎担心了,你家还能缺了这些?要说我家这几个姑娘,也就玉珍这丫头我能放心,嫁给了你,老头子放心啊。” 第34章 阿藏3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她自己没注意, 指甲都掐在了阿藏胳膊上的肉里。阿藏可能是看她可怜,也没甩手, 两人坐在地上,等待那边俩大妖怪的宣判:是生吃是烹煮还是炸了蘸酱。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还要蹦哒蹦哒呢, 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 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 好软…… 撞在了小掌柜的胸脯上。阿藏心说,这小掌柜到底习武之人, 胸肌发达。 高良姜的眼泪差点被撞了出来。 真特么好疼。 阿藏把高良姜也拉了起来, 两人摸摸索索往外挪。 “小蓟”捏着嗓子问:“千机, 你……你怎么来了?” 夏千机没回她的话,问, “你又为何在此处?还变成这副样子?袅袅,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你忘了这些,早早轮回投胎去咯。”南方人的口音, 听着有长沙的味儿。 “千机,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在世上为祸,早投胎去。” “你还是不原谅我。”“小蓟”幽幽道,“我一直想,一直想,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能回到当初,回到你我初识之时,我一定好好待你,安心等你,不辜负你。千机,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那俩人快挪到门口了。 夏千机没有看她,声音平静依旧,半点没被唤起柔情,他道:“袅袅,错过的事就是错过了,你再弥补,也是愈合不了。你说回到当初,人怎么可能回到以前,便是回到了,你真心相待了,那也不是如今的我,是以前我。”他指指自己,“这个我,永远都有这道伤。” “不会的,不会的。”“小蓟”很慌张。怨晴娘吃人的真正目的,在这世上,除了这种妖怪自己,没人知道,连阿藏和尚都不知道——为了重生,重新回到和丈夫决裂之前,重新过好一辈子。 要吃一百一十一个壮年男人,才能有逆转时间的妖力。 夏千机拇指搓了搓手中的小瓷酒杯,“袅袅,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恶心。”他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小蓟”,补刀,“我要结婚了。” “小蓟”摇晃了几下,勉强一笑,小心翼翼地问:“又是政治联姻,是不是?”自个儿笑了,“千机你不会爱那新娘子的。” “我爱过你。” “小蓟”先是默默流泪,继而嚎啕大哭。这身子里的妖怪,成妖之前,原是四川大家族白家千金三小姐,白袅袅,十八岁被嫁给湖南驻军大元帅家的大公子,夏千机。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春心芳动的时候,出嫁前便和教她英文的男老师动了情,举止上没有逾界,但心里只有那家教老师。 可家族利益大于天,她被嫁了到了湖南,和一面都没见过的夏千机结了婚。当时战局紧张,夏千机结婚第二天就匆匆去往前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孤身一人在异乡,一没有丈夫疼爱,二没有亲友劝导,又有妯娌婆母要小心相处,她心中愤懑不平,走了歪道,偷偷和婆家一个教小辈英语的老师好上了。 半年后夏千机回来了,知道自己蜜月抛下妻子不对,觉得对不起媳妇儿,对媳妇儿是千娇万宠。白袅袅慌了,可一时也放不下嘴甜温柔的小老师,两边应付着。 果然被发现了。 夏家就炸了宅了。 事发当天正好是夏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也是有人整白袅袅,给大房添堵,那会儿把事情闹出来了。老太太过寿辰,见不得血,把小老师打成了残废,赶回老家去了。 长房长媳的白袅袅,怎么解决?夏千机的爹说,现在新社会了,过不下去就离。 夏千机半是愤怒,半是心灰意冷,离。 老太太更是满心的不愉快不高兴,这孙媳妇实在是丢脸,当即就让大管家准备准备,送白氏归家去。 白袅袅又羞又愤又悔,出门开了车往城外跑,越跑越远,再没回来过。 等回来就完! 已化妖的白袅袅附身在二房揭发她的一个儿媳妇身上,吃了夏千机那堂弟,又闹了两场,夏家死了好几个人,腥风血雨,家门不幸。 夏家最终是从深山里请了位有道行的蛊婆,把已经变成怨晴娘的白袅袅逼了出来。这妖怪有几分理智,见夏千机识破了她,羞愧难当,出了湖南,没想到在北京碰上了。 想起前前后后的种种,白袅袅仰天长啸,震碎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脱了小蓟的身子,远遁而去。 倒不是心善放过这几人,她是被前夫看到自己这副人妖模样,又羞又恼,跑了。 夏千机这番遇上白袅袅,也完全是偶然,瞧这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掌柜的并厨子躺在地上哼哼,他签了张支票,抬步走了。 阿藏凑着光看支票上的数字,五百块。浑身都不疼了。 高良姜看他那样,痛心疾首,一张支票就把你收买了?伸手拿过来一看,顺手揣到了兜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发愁,小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高良姜一努嘴,小蓟怎么办? 阿藏和尚这次反而不针对他了,口道:“这小子现在印堂不发黑,影子也浓了,附在他身的怨晴娘应该是真的走了。他要留,就让他留下。” 高良姜心里竖拇指,又恨以前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真诚道:“阿藏,以前是我没见识,你放心,以后但凡遇到这种事,我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阿藏高兴了,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 高良姜举手发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就让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阿藏很满意,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诚心诚意,那小僧也告诉你实话,你姥爷那事儿,你不要往下追了。你若执意纠缠,只会往里面越陷越深,到时候你姥爷不一定能追查到,自己反而惹一身骚。” “那是我姥爷。”高良姜脸色尽褪。 自从她爹仙去以后,老爷子就是她最亲的亲人。当初要不是那吉给请到一位大师,高良姜早没了命了,后来她在那家长大,打小儿跟着那吉四处打鸟跑马,后来身体日渐不行,才回了前门这边。高良姜年纪小没法主持局面,是那吉两边跑着给她爹请大夫。如今别说什么惹一身骚,为了救姥爷,就是把她命搭进去,高良姜也不带眨眼的。 “阿藏,我只求你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这事儿我不把你们牵扯进来,一会儿结算了工钱,你们是去是留,姓高的不多说一句。”把这店铺卖了也值两三千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找不到姥爷。 阿藏慢吞吞道:“倒也不是说怎么凶险。” 高良姜急得要打人。 阿藏说口渴了,爬起来到厨房倒了碗茶,慢悠悠走回来,看见小掌柜还坐在地上,脸色不太好,他乐了,问:“掌柜的,你刚还发过誓,你不听我的,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 “我不稀罕。”她哪有娶媳妇的“本钱”? 阿藏痛快地喊了声“好!”又追了一句,“谁娶媳妇谁是狗。” “谁娶谁是狗!”高良姜心急如焚,“神僧,求你快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 “来人了。”阿藏指着门外,高良姜朝门外看,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她姥爷那吉,不过倒也是个熟人。拎着洋油灯,打更的冯三。 冯三探头往店里一瞧,瞧这一屋子被砸得稀烂,小掌柜坐在地上看他,吓了一跳,放下灯,猫着腰跑进来,小声问:“这、这怎么了?让龙卷风洗了?”把小高掌柜扶着,让他在长凳上坐下。 没等高良姜回他,冯三又道:“小高掌柜你坐稳当了,冯三我是紧赶慢赶跑来跟你说这事儿。你别嫌叔来的晚了,我前些天,听别区打更的说了个事儿,说有看见西直门大老鼠抬着人走,你说哪儿能呢?那我原以为就是瞎说,深更半夜眼花看错——” “说重点。”阿藏打断他的话。 “后来听巡逻队的官爷,说你姥爷丢了,我仔细一琢磨,这时间地方都能对的上,我这不赶紧就来了。你说,你姥爷会不会就是让那些大老鼠给……抬走了?” 巡逻队酒足饭饱,队长准备带着众人离去,之前被打的那几个不太高兴,合着精神损失费被您拿了,我们兄弟几个就要了一顿饭啊?怎么着也应该把那打人的叫出来,我们哥几个比试(揍他)一番吧? 队长觉得丢人,虎着脸道:“都是街里街坊的,以后不来吃饭了?要说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自己没本事,堂堂巡逻队警察,被人揍了,还要兄弟们来给你找场子,丢不丢人?”再一看笑眯眯的高良姜,俗话说见面消了三分仇,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还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队长他还好意思打群架吗?可又不能在众兄弟面前失了威信,想了个主意,道:“小高掌柜,不是我巡逻队的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几个兔崽子心中压不下这口气,毕竟是你们先动手的。小高掌柜,我看这样,你把你打人的亲戚叫出来,我们巡逻队也不欺负人,他们哥几个一个个上,公平较量。” 小高掌柜,队长难做,你可别怪我占了你这个便宜。 高良姜打量着对面几个站起来的巡逻警.察,心说,这哪儿公平了?小蓟几下一来,不给你都打死了? 可人家坚持要比划比划,高良姜只能答应,扬嗓子把小蓟从后面叫了出来。 小蓟听说要比划,二话不说,伸手脱衣服,把小高掌柜给的一套新衣服给脱了,叠好放在一边——他怕把衣服给弄脏了,一会儿沾了血,脏。 脱完就穿一到膝盖的短裤站在众人面前,和尚重重咳了一声,给高良姜比了个口型: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对面那几个警.察,虽说本事不高,可他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看眼前这跑堂的,个儿比他们高一头,两胳膊鼓鼓的肌肉,腰上一丝赘肉没有,八块肌肉硬得吓人,这是练家子的!怪不得早上那几下打得他们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他们哪怕是车轮战也打不过他! 第35章 销金窟1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失笑, 又宽解他,“磨刀不误砍柴工,歇着去吧。”说着拉阿藏上楼去休息, 阿藏被她一拉一拽,反而轻松了,回了房间, 躺下呼呼大睡。高良姜没躺下睡, 一会儿还得出去想办法,这中间的时间睡一觉不够, 索性静坐冥想,清心静气。 许是太累了,等从空无一物的冥想状态中出来,外面天光大亮、艳阳高照,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楼下院子里王家大儿媳妇又在骂孩子, 骂得很难听, 什么“小杂种”、“扫把星”不绝于耳, 高良姜挑开窗子外楼下院子里看。 王家大儿媳妇右手叉腰,左手指着一个瘦小子, 骂了不知道多久。那小小子低着头捏着手, 也不敢说话。门边上还站着两个小孩,伸着头看, 这两个是老三家的, 三儿媳妇把俩孩子拉回去, 没敢说一句话。她这大嫂凶起来谁都骂,连她都不例外。这三儿媳妇没敢去惹这辣刺儿头。 那个被骂的小小子高良姜认得,是王老大前头婆娘生的,现在骂人这个,是这孩子后娘。后娘虽然嫁过来五年了,却还没自己的孩子,看这前头留下的孩子,怎么都看不顺眼。 越骂越狠,推推搡搡,恨不得还要扇两巴掌。 高良姜披了衣服蹬蹬蹬下楼,开了后门一把将那孩子搂住,冷着脸看对面那娘们。 那女人有些怕高良姜,骂声低了,嘟嘟囔囔的,一转身挑帘子,扭着腰进了屋里。 高良姜把孩子带回了店,问他吃饭了没有。孩子揉揉肚子,可怜巴巴说,从昨晚上就没吃,他娘说他做了错事,没想明白前不准吃饭。 “真是造孽。”阿藏从楼上下来,估计是被吵醒了,“等着,我去做点热乎的。” 孩子咽了口唾沫。他家的猫也跟了来,喵喵地翘着尾巴贴着他的腿走,猫虽不是人,却也敏感地知道主人不开心。猫是这孩子养的,从小就跟他亲。这小子把猫一把抱在怀里,脸贴着猫,坐在长凳上不出声了。 小蓟把屋里收拾干净,坏了的桌椅都搬出去处理了,屋里都是新的,屋子里清漆混合着木头香气,让人闻着安心。他也是关心,问了问高良姜,老爷子找到了没? 高良姜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昏了头,忘了给西直门外传个消息。小蓟瞧她疲惫得很,自告奋勇揽了这活,高良姜给他抓了几个钱,让他坐电车过去,她是真怕了,怕再有什么事情。怕家里人瞎担心,没说鼠妖的事,只说是找到了,被好心人送西洋医院了,那医院不让太多人探视,让她们别担心,年前一定把姥爷送回来,该包饺子还包,全家要一起好好过年。 阿藏端了大砂锅出来的时候,小蓟已经出去了,错过了这锅口福。这会儿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吃中饭嫌晚,吃晚饭嫌早,况且他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硬菜吃了不好克化。 他做了一锅砂锅热粥。 大米粒熬得浓稠饱满,鲜虾仁、干贝粒、豌豆、玉米粒,再加上鲜嫩的三两粒葱花,看上就让人食指大动。砂锅刚端上桌,那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高良姜满满吸了一口香气,忙拿了铜勺盛粥。三个人蒙头喝粥,唏哩呼噜吃得满头大汗,足足喝了两碗,高良姜才来得及说话:“阿藏,喝了你这粥,我才算是活过来了。” 阿藏一笑。 那猫也馋,不过倒没有喵喵叫着闹腾,乖乖坐在小孩边上,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砂锅,舔了舔嘴。 “得,这猫也馋上了。”阿藏笑道。 这小子摸了摸猫,小心地问:“厨子哥哥,我能给小白分点儿吗?”他碗里还有一些。 “用不着,吃你的,锅里还有呢。”高良姜拍拍他,自个儿跑后院墙角边拿猫碗。这都不算是个碗,碎了一小半,装不下几口水,高良姜嫌弃,回自家厨房拿了一个,盛了点粥给放地上。 猫乐颠颠跑过去,吃得头都不抬。 阿藏问:“掌柜的,那事儿怎么办?” 高良姜吃得饱饱暖暖的,人也松懈下来,口道:“广撒网,多捞鱼。既然鼠王也承认了,可见那猫王是真有的,说不定就在咱城里。我一会儿去银行把支票兑了,拿这钱先去打听打听,再不行就满城里逮着猫问。还有四天才过年,一定能找到。”说着把地上的白猫抱起来,把猫脑袋揉得乱蓬蓬的,问:“小白,你去告诉你们大王,高良姜有事求他。” 阿藏看小掌柜蹲在地上,两手举着小猫,沐浴在下午的太阳里,心头莫名一软。 猫“喵呜”叫了一声,挣脱了跳到地上,跑去舔粥。 高良姜拍拍手,“看,这就排除了一个。” 小孩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脸埋在碗里,露出俩眼睛,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们。 高良姜摸摸他的头,有些心疼,道:“以后饿了就来让你厨子哥给你做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 这孩子低着头,抹了抹眼睛,“嗯”了一声。 后头院子里,那后娘又在骂了,骂这个小畜生怎么不死在外面?臭不要脸,就知道躲在外头偷懒耍滑,跟他爹一样没用!一家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生了小王八蛋!王家老头子咳了一声,这后娘仿佛被点着了,骂得更欢,前门大街上都能听见那嗓门。 孩子不敢多待,用筷子刮碗,吃完最后一口,匆忙低着头回去了。 猫一路小跑跟着。 高良姜叹气,阿藏难得也叹了口气,道:“都说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债,你看这家,爹娘倒像是孩子前世的债。” 收拾了碗筷,高良姜换身衣服去银行兑钱。她穿的棉布衣裳,因习武之人的习惯,还打着绑腿,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人,银行门口的门童都没给他开门。进去说要排队,年底了,取钱存钱的人多,有些客人桌前给端了热茶,放了水果点心,高良姜就被安排在门边上。她心里头装着姥爷的事儿,也没放心上。 过了多半个钟头,到她了,把支票递到出纳员手里,对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马上就跟被火撩了屁股一样站起来,对着支票看了一会儿,小跑进去了。 把高良姜气得,这会儿去上厕所,把客人晾着,迟早你们要关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一身的绸缎衣裳,看着高良姜就笑,口道:“您怎么称呼?” “姓高,怎么了?支票有问题?” “哪儿能啊?高爷您这边请,这里面是我们贵宾招待室。”说着弯着腰把高良姜领进去,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有丫鬟上前泡茶,端水果点心。高良姜喝了一口茶,味儿不错,玉泉山的水泡的。 剥了一个橘子,刚吃了一半,绸缎衣裳又来了,恭恭敬敬托着一个信封,“您点点。” “得,您客气,我也不点了。”高良姜有事要忙,拿了信封不多耽搁往外走。那人追出来给她开门,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别提多恭敬了。 门童小心地问:“赵爷,这什么人物,劳您大驾?” “去!”绸缎衣裳一甩袖子,走两步又扭过头来,把门童招过来耳语,“给你个差事,去大总统府把顾三爷请来,就说赵爷有要紧事跟他说。”丢了一个大子儿。 门童双手接了,欢天喜地摇头摆尾而去。 这头高良姜满怀心事走在路上,说来也巧,又碰见了上回天桥那个陈半瞎。陈半瞎老远看见他,把墨镜滑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惊道:“你咋还没死呢?”高良姜追上去,陈半瞎拔腿就跑,胡同里一转,不见了踪影。 “这老耗子!”高良姜骂了句,心里头琢磨,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死?怎么她就该死了?又想起来昨晚上那鼠官还说她是个短命鬼,有点怕了,心说,待会儿找大仙问的时候,不仅要问姥爷那事儿,还要给她自己问问。 准备先去北顶娘娘庙,北顶和东顶娘娘庙都是庙市,常有些大戏、花会,热闹非凡,那里也常有些测字算命看风水的,有些有真本事的,高良姜准备去碰碰运气,这么多道上走的,总有一个能知道点儿。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都要追下去,哪怕就是问到了猫王的一根毛,也要追下去。 一根毛都没问到。 天色漆黑,高良姜精疲力尽回店里,阿藏忙走上前,把她拉到一边,小心翼翼拿出一团纸。 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何事寻吾?”高良姜精神了,一把将纸握住,问:“哪儿来的?”落款是个猫爪印。 “就王家那猫,不知谁挂在它尾巴上了,让今儿吃粥那小子看见了,给送了过来。这猫到处瞎跑,还好没丢。” 《妖怪食堂》 乱世繁芜 2017/1/1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自个儿又给斟满了,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爹,动筷子啊,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第36章 销金窟2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 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 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 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 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 自个儿又给斟满了, 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流到了胃里, 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 “爹,动筷子啊,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老丈人姓那, 祖上也曾经是皇亲国戚,家里也有过“金为阶玉为马”的时候,到了这会儿,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谁还在乎多少年前的老皇亲啊, 日子也就过得那样, 没比高家好。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块肉,老爷子那吉缓了口气,咂嘴道:“外面的天儿都冷透了,家里煤球还够吧?”没等女婿答话,自己笑了一声,道:“嗐,老头也是瞎担心了,你家还能缺了这些?要说我家这几个姑娘,也就玉珍这丫头我能放心,嫁给了你,老头子放心啊。” 玉珍是这家的女主人。 高金祥听了这话有几分得意,给老丈人把酒又满上,问:“您夸我呢,敬您一杯。”两人又喝了两杯 ,高金祥没忍住,问:“爹,您忽然今儿个来,有什么话要跟女婿交代?” 那吉想起来正事儿了,把酒杯放下,从怀里摸摸出个红布叠儿,四个角掀开,凑着光一看,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麒麟兽。老头重新把银麒麟裹在红布里头,轻轻推到女婿面前,道:“得了件好东西,想着玉珍快生了,特特送来给外孙压祟,算是做姥爷的一番心意。” 高金祥一瞧银麒麟,东西不大,用的又是银子,算不上是多好的宝贝,可那花纹奇特,又打得极其精细,恨不得能数清楚上面的每一根毫毛,怕是王公贵族家才有这样的坠子,实在是难得。他要推让,那吉一瞪眼睛,唬道:“瞧老头不起?那家还有几分家底,婆婆妈妈的推辞什么,要你拿就拿着!” 高金祥知道岳父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当下也不推辞,正要说收下,谢过老丈人,就听得外面有女人惊呼了一声,“哎唷——” 两人脸色俱变,是玉珍的声音!连忙跑出去,就见玉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眼睛瞪着傻愣愣看着前院,高金祥三两步迈过去,一把扶住了媳妇儿,连声问:“玉珍你有事儿吗?肚子疼吗?”不等她回话,连忙又高声喊家里的仆人,“秦妈!秦妈你快去同仁堂喊大夫来看看!” 那吉一看女婿慌得不成样子,半是嫌弃半是欣慰,走来帮着扶住了闺女,见闺女傻傻地不回话,心中一咯噔,问:“闺女,女婿问你话呢,怎么了?肚子疼吗?” 那吉嗓门大,又凑在玉珍跟前,说话犹如耳边炸雷一般,玉珍恍然惊醒,指着前院,道:“刚刚一串红光,飞似的,钻店里去了。”今天晚上格外的冷,高家饭馆早早关了门,玉珍想起给爹纳了一双布鞋落在了店里,想趁着爹在,去拿回来,让他带回家去。刚走到院子口就见一道红光飘飘摇摇闪进了自家饭馆,没入墙中消失不见,她要回去喊人,那红光似乎是有意识一样,转身冲出来,倒不似之前那般大,只剩指甲盖大一团,恍惚是撞在她肚子上,玉珍吓得摔倒在地,也不知有没有躲得过。她还想再说什么,肚子却是刀搅一般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恨不能满地打滚,高金祥急忙把媳妇抱回了内室,嘱咐岳丈帮忙看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飞也似地出去找大夫。 这小门小户里闹得鸡飞狗跳,皇城里面却安静地吓人,大臣们跪了一地,慈禧如同老尸一般躺在床上,垂垂将死。贴身的大太监凑过来,小声道:“老佛爷,瀛台涵元殿那位,刚刚龙驭宾天了。” 慈禧嗓子里卡出一个“好”字,眉头展开,咬着牙长舒了一口浊气。 高良姜出来打圆场:“大家别在这样,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老猫啊,咱要求只有一个,你放那鼠公主一条生路,退了亲事,你要什么只管提,我高某有条件就满足你,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你。” 老猫考虑良久,道:“……尔等撤去此桌再谈。” 三人合力连桌子带猫,把它们又翻了过来。 老猫平躺在桌子上,四肢大张,很没有安全感。 喵。“放吾下来。” “你这老猫,到现在还玩心理战?我看你就是想拖,拖到夜半子时,漫天要价!”阿藏一语中的。 老猫扭过头,不理众人。 三人面面相觑,无计可施,也不敢真把老猫往死里得罪,谁知道它多少猫子猫孙,真烧了它的毛、断了它的爪,再说狠点,就真把老猫弄死了,毁了那门亲,城里的猫还不都得堵高家庄门口?日子还过不过了? 死一般的沉寂。场面陷入了僵局。 小蓟先开口,他问:“阿藏,你是怎么发现这猫有问题的?” 阿藏没好气地回他:“连鼠妖都不敢来了,店里不是有猫妖是什么?” 老猫哼了一声。 高良姜也很惆怅:“谁知道呢,堂堂猫王,竟然跟在一个小孩子身边忍冻受饿。黑米他真救不回来了?太可怜了。” 阿藏安慰她:“反正黑米他爹不亲后娘不爱的,死了谁在意呢?到时候给他家两百块大洋,就说不小心吃了耗子药了,他家拿席子裹了就埋了。” 老猫烦躁地挣扎了几下,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威胁声,“他若身死,汝必命偿!” 阿藏一笑,“了不起一命赔一命,我们小掌柜还真不稀罕他自己的贱命。” 高良姜配合地狂点头。 老猫没说话。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老猫眼里,高良姜那条命可能远没黑米的值钱。 直到鼓楼鼓声起,一更了,老猫打破了宁静,松口道:“唯孔阳安泰,方与尔等谈婚嫁之事。”黑米的大名,王孔阳,算命摊上花了五个大子儿取的名,取自《诗经》“载玄载黄,我朱孔阳”。 三人没明白过来,让它说白话。 老猫又道:“黑米无事,方可谈。” “救也能救,就是麻烦了……小僧我一身的道行,估计要去了大半。”阿藏小声嘀咕,转而又大声问:“老猫,你这话当真?” 老猫见阿藏肉痛,心里痛快,眯着眼睛,口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阿藏上去给黑米喂了一碗凉水,黑米悠悠醒了过来,摸摸头,迷惑自己怎么睡着了——笑话,出家人的药会是能毒死人的药吗?阿藏早说了,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此话果真不是诳语。 把黑米带下来,让他原地转了个圈,小孩还是那个小孩,丝毫未损,老猫放心地点点头,道:“汝出何价?报来。” 黑米见大猫说话,吓得躲到阿藏身后。 老猫叹了口气,道:“莫怕、莫怕。” 黑米探着头看。 阿藏问:“你要什么?” 老猫见他们还不把东西报出来,只得自己开口:“别无他求,为锁钥尔。” “啥?”高良姜没读几年书,没听明白。 小蓟这个高材生开口道:“它要钥匙。” 钥匙?难道是要这栋饭馆?高良姜道:“行,饭馆给你。”从柜台里找出大门钥匙,还有房子的地契,一并推到了桌上,“猫王可否题写退亲书一张?” 老猫艰难地扭过头来看,看清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说话了。 不是饭馆,那是什么?高良姜恨不得给它跪下,“猫祖宗,你要什么你直说。”猫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猜不明白。 老猫又道:“吾求锁钥,乃可通销金窟之锁钥——汝当真不知?” 高良姜一脸懵逼,销金窟是什么地方? 阿藏似乎有点儿印象,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小蓟更是毫无头绪,他领着小孩去厨房下饺子了,毕竟今天过年。 老猫费劲地伸头看黑米,又退了一步,道:“汝将此店予黑米,吾便退亲。”说罢长叹一口气,仿佛多年心血一夜尽毁一般,说不出的颓唐。 阿藏怀疑地看着老猫,谁知道这是不是故作肉痛,毕竟这种事儿他阿藏法师没少干。 高良姜没理会和尚与猫妖之间的勾心斗角,忙不迭写了地契转让文书,把那小子喊过来,户主上写了“王孔阳”的大名,又让黑米按了手印,这店以后就归这小子了。 老猫被松了绑,阿藏并高良姜二人一文一武站在两侧,看着它用爪子抓着毛笔,写下了退亲文书,按了猫王御爪,两人心里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高良姜拿着文书出门,这个点儿电车已经停了,黄包车也没有,她一路狂奔,朝西直门外高梁桥去,才跑了一半的路,路边角落里蹿出一个灰影,老灰!老灰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哆哆嗦嗦问:“东西得了?” 第37章 销金窟3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 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 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 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 怒目而向,口道, “佛祖面前尚不悔过, 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 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 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 “没说你, 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 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 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 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 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她一抹脸,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 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 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 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 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高良姜茶喝了三盏,手里一块枣泥糕还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齿痕。她没有心思吃,任谁死到临头,都没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着她手里的枣泥糕,高良姜道:“法师,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饱了,一会儿有力气和那女鬼斗法。” 和尚点点头,伸手从她手上把剩下的枣泥糕拿过来,一口吞进嘴里,许是最后一块的缘故,他细细咀嚼,吃得分外仔细香甜。吃完了,他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怎么着小僧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高良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消极等待,不如积极抵抗。高良姜“蹬蹬蹬”往楼上仓库跑,搬下来送子观音象、弥勒象、招财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来的菩萨神仙全都弄来了,又摆好了香案红烛,万一真抵挡不住,那就跟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机灵点,能趁着那会儿跑出去,逃过一劫。 和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还没摆好,屋外狂风大作,栓上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风撞开,红衣女子站在了门口。 高良姜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从香案上拿了个果子,对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动心,不如今晚我俩拜个天地,入个洞房,咯吱咯吱摇木头床?”说罢咬一大口鸭梨,汁水正溅在女鬼脸上。 女鬼后退数步,骂道:“好不要脸!” 和尚骤然变色,一改嬉皮笑脸,把将残梨扔在女鬼脸上,怒吼道:“恶鬼胆敢口出狂言!”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高良姜耳朵差点炸了,那女鬼呆滞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脸也不动。和尚趁此时,两步上前,将长佛珠串当做绳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挣扎也不能挪动半步。 和尚说,小子,把这女鬼扛到亮处,本佛爷要好好看看她的脸。 高良姜见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气了,上前把这大姑娘一把扛起来,扔在桌旁,两人凑着洋油灯的光,看这女鬼。女鬼还是昨天的打扮,脸上涂了极厚的粉,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脸上就抹。 高良姜是个有洁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这个,为难地扭过头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只手把她脸扶过来,道:“今儿佛爷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说罢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脸一样,左左右右使劲儿给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脸都被搓扭曲了,差点吐出来,尖声骂道:“和尚,不杀了你……唔、唔……老娘、唔……誓不……为人!” “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个人!”和尚声音冷峻,再看手下压着的,哪里是什么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连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姜这才想通这“女鬼”为何身高、妆容均如此之怪,原来这嫁衣底下,竟然是个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伪装,愤怒地尖叫一声,竟然把佛珠串给挣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弹跳滚远。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泪花儿都飞出来了。 鼠王抖着胡子,舔了舔手指,糖分的补充让他整个鼠都散发着愉快的味道,“想走?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是不是孤王看着很傻很好骗?幼稚!”鼠王懒洋洋瘫在王座上,又对下方的紫衣鼠官道:“婚礼继续。” 紫衣鼠官连跑带奔到大殿外宣布,鼠民们再一次欢呼,震天的喧闹声再度响起,送亲队的喜娘扭着腰进了大殿,又有一身黑的鼠官站出来,喜气洋洋道:“子时已至,鼠国大喜,有请公主殿下——” 殿内殿外的鼠民全都亢奋了,山呼之中,一个身高只到高良姜腰的小娇娘,一身新郎红衣,慢慢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拜见父王。 英气十足,又百媚千娇。 整个鼠国的颜估计都长在这小公主的身上了。 阿藏看得没眨眼,别说阿藏,但凡是男人,但凡还能人道,都眨不了眼。 鼠王乐不可吱,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成亲,快,把新娘子扶好了。”上来两个鼠官,个子只有那吉一半高,根本扶不住,可是按照王宫的规矩,巨鼠这种蠢物不能出现在大王五丈之内,高良姜自告奋勇:“我来吧。” 第38章 销金窟4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如果没有晴天, 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 可是从这些想法中, 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 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生长出的妖怪, 她没有面貌, 没有形体,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 只等她丈夫回来,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 恨不得死在温柔乡,此时她问, 一辈子不要离开妾, 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 将男人拆骨入腹, 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 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 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 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 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39章 重镜1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乱世繁芜 2017/1/1 1908年冬的京城, 才农历十月, 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 紫禁城却灯火通明, 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 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 全家人都住在里面, 独门独户, 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 自个儿又给斟满了, 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 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 “爹, 动筷子啊, 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老丈人姓那,祖上也曾经是皇亲国戚,家里也有过“金为阶玉为马”的时候,到了这会儿,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了,谁还在乎多少年前的老皇亲啊,日子也就过得那样,没比高家好。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块肉,老爷子那吉缓了口气,咂嘴道:“外面的天儿都冷透了,家里煤球还够吧?”没等女婿答话,自己笑了一声,道:“嗐,老头也是瞎担心了,你家还能缺了这些?要说我家这几个姑娘,也就玉珍这丫头我能放心,嫁给了你,老头子放心啊。” 玉珍是这家的女主人。 高金祥听了这话有几分得意,给老丈人把酒又满上,问:“您夸我呢,敬您一杯。”两人又喝了两杯 ,高金祥没忍住,问:“爹,您忽然今儿个来,有什么话要跟女婿交代?” 那吉想起来正事儿了,把酒杯放下,从怀里摸摸出个红布叠儿,四个角掀开,凑着光一看,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麒麟兽。老头重新把银麒麟裹在红布里头,轻轻推到女婿面前,道:“得了件好东西,想着玉珍快生了,特特送来给外孙压祟,算是做姥爷的一番心意。” 高金祥一瞧银麒麟,东西不大,用的又是银子,算不上是多好的宝贝,可那花纹奇特,又打得极其精细,恨不得能数清楚上面的每一根毫毛,怕是王公贵族家才有这样的坠子,实在是难得。他要推让,那吉一瞪眼睛,唬道:“瞧老头不起?那家还有几分家底,婆婆妈妈的推辞什么,要你拿就拿着!” 高金祥知道岳父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当下也不推辞,正要说收下,谢过老丈人,就听得外面有女人惊呼了一声,“哎唷——” 两人脸色俱变,是玉珍的声音!连忙跑出去,就见玉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眼睛瞪着傻愣愣看着前院,高金祥三两步迈过去,一把扶住了媳妇儿,连声问:“玉珍你有事儿吗?肚子疼吗?”不等她回话,连忙又高声喊家里的仆人,“秦妈!秦妈你快去同仁堂喊大夫来看看!” 那吉一看女婿慌得不成样子,半是嫌弃半是欣慰,走来帮着扶住了闺女,见闺女傻傻地不回话,心中一咯噔,问:“闺女,女婿问你话呢,怎么了?肚子疼吗?” 那吉嗓门大,又凑在玉珍跟前,说话犹如耳边炸雷一般,玉珍恍然惊醒,指着前院,道:“刚刚一串红光,飞似的,钻店里去了。”今天晚上格外的冷,高家饭馆早早关了门,玉珍想起给爹纳了一双布鞋落在了店里,想趁着爹在,去拿回来,让他带回家去。刚走到院子口就见一道红光飘飘摇摇闪进了自家饭馆,没入墙中消失不见,她要回去喊人,那红光似乎是有意识一样,转身冲出来,倒不似之前那般大,只剩指甲盖大一团,恍惚是撞在她肚子上,玉珍吓得摔倒在地,也不知有没有躲得过。她还想再说什么,肚子却是刀搅一般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恨不能满地打滚,高金祥急忙把媳妇抱回了内室,嘱咐岳丈帮忙看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飞也似地出去找大夫。 这小门小户里闹得鸡飞狗跳,皇城里面却安静地吓人,大臣们跪了一地,慈禧如同老尸一般躺在床上,垂垂将死。贴身的大太监凑过来,小声道:“老佛爷,瀛台涵元殿那位,刚刚龙驭宾天了。” 慈禧嗓子里卡出一个“好”字,眉头展开,咬着牙长舒了一口浊气。 原来这位真是潭拓寺的高僧,高良姜踉踉跄跄跑上前,几乎哭出来,和尚大师父,救命! 和尚笑眯眯看着她,拍拍手上的碎屑,慢条斯理地问:“来了?” 高良姜连忙应声,点头如捣蒜,“来了,您真是神机妙算,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没说你,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她一抹脸,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第40章 重镜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这位到底是鼠王, 这咀嚼力也是王中之王, 下颌一抖一抖就跟打电报似的。这、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鼠王高吼一声:“抓住他们!”吼完还卡蹦卡蹦继续嚼,含糊不清继续说,“偷硕上,绑过奈。”(都锁上,绑过来) 巨鼠膀大腰圆还长得吓人, 锁链叮当,三两下就把人都锁结实了, 鼠官过来,把他们按在鼠王面前。 鼠王抖着胡子,舔了舔手指, 糖分的补充让他整个鼠都散发着愉快的味道,“想走?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是不是孤王看着很傻很好骗?幼稚!”鼠王懒洋洋瘫在王座上, 又对下方的紫衣鼠官道:“婚礼继续。” 紫衣鼠官连跑带奔到大殿外宣布, 鼠民们再一次欢呼,震天的喧闹声再度响起, 送亲队的喜娘扭着腰进了大殿, 又有一身黑的鼠官站出来,喜气洋洋道:“子时已至,鼠国大喜, 有请公主殿下——” 殿内殿外的鼠民全都亢奋了, 山呼之中, 一个身高只到高良姜腰的小娇娘,一身新郎红衣,慢慢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拜见父王。 英气十足,又百媚千娇。 整个鼠国的颜估计都长在这小公主的身上了。 阿藏看得没眨眼,别说阿藏,但凡是男人,但凡还能人道,都眨不了眼。 鼠王乐不可吱,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成亲,快,把新娘子扶好了。”上来两个鼠官,个子只有那吉一半高,根本扶不住,可是按照王宫的规矩,巨鼠这种蠢物不能出现在大王五丈之内,高良姜自告奋勇:“我来吧。” 鼠王睁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惊喜万分对紫衣官道:“司命官,孤王觉得这个更俊,这个配,这个好。” 司命官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抱歉万分,回禀鼠王:“还是那老头命格最硬,这后生……命格太浅,是个短命鬼,压不住。” 鼠王点点头,“继续!” 开玩笑,高良姜她姥姥好好坐在家里呢,哪儿能这里就冒出个耗子姥姥来?她只是手被绑着,腿上功夫可还在。一脚踹开看守的鼠官,两步跑上王座,一脚踩在鼠王胸口上,恶狠狠道:“放我们走!” 鼠王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不放!” 再看下面,坐席吃宴的鼠官们全都化作大老鼠,围住了阿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只要高良姜敢动手,阿藏片刻就能让这些老鼠给啃成一堆白骨。 场面很紧张。 阿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鼠王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善哉善哉。”他双眼清澈,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鼠王有些发憷,挠了挠头,道:“出家人,孤王封你御膳房大总管,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紫衣官高喊:“还不领旨谢恩?” 阿藏毅然道:“出家人一身傲骨神圣不可侵犯,岂能给你等宵小弯腰折膝?” 鼠王更加憷,明明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鼠王就像见了猫一样,脊梁骨发痒,不敢抬头看,只得道:“放你走!你快走、快走!” 高良姜心下一凉,这和尚绝对要跑!她看阿藏。 阿藏上前两步,拱手谢恩,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高良姜差点哭出来,和尚,你好狠的心!她张了张嘴没出声,人和尚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要陪她送死?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目送和尚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一只脚迈了出去,高良姜心里祈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灶王爷爷,谁发发善心,来救救我爷孙俩吧。 阿藏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遥遥一眼,大殿中人鼠无数,他只看到了高良姜。脸色苍白,等他解救。和尚叹了一口气,心说,阿藏啊阿藏,你要是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也是自找的!他硬着脖子又走了回去。 王座之上,鼠王冲高良姜龇牙,不顾疼痛,大喊:“莫误了良时,快成亲。” 座下两强壮的武官扶住了那吉。 司命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冲外一拜。 司命官再喊,“二拜我王。” 那吉被掰过来,正要被强迫弯下腰,阿藏已到了御前,他问:“鼠王,你家闺女不都嫁给猫族吗?你这么做,老猫他要生气的。” 鼠王愣住了,粗着脖子哼哧哼哧喘气。听到“老猫”两字,大殿里忽然安静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鼠王把高良姜的脚挤到了一边,坐端正了,问和尚:“高僧,应该是高僧吧……你瞎说什么?” 他在试和尚的深浅。 阿藏又宣了声佛号,道:“小僧早有听闻,老鼠嫁女,老猫迎亲。但凡是鼠王的闺女,没有例外,都得嫁给猫妖。鼠王今日提前嫁女,不怕猫妖倾巢而出,杀得你地下王宫不剩一口吗?” 鼠王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道:“不能吧?孤王这女婿的命,可是全北京城最硬的,有他在,那位不能来拆散孤王闺女的姻缘……” 阿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鼠王。 鼠王自己慌了,看了眼自家闺女,那容貌比天上嫦娥都不差,这么好的闺女,这么乖的闺女,他怎么舍得送到那位的嘴里?每十年,那位管他要一个公主,说是结姻亲之好,其实都被那位吃了!他鼠王的闺女,多么棒的小老鼠妖,不仅肉质鲜美,对妖力更是大补。 鼠国的平静,是这些被吃了的鼠公主们换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闺女了,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轮到了小女儿。 鼠王不舍得,心儿、肝儿都痛。后来,有人给他出招,说找一个命硬的人,跟小公主成了亲,那位便无可奈何。鼠王慌不择路,抱住了这根稻草,才有了今日这出闹剧。 现在有得道高僧来说,您这招不行。 鼠王慌了。 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掉,鼠王觉得胃口从来没这么差过,什么都不想吃,焦躁得恨不得从王位上下来走两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运动。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闺女,再看一眼半死不活、不像能克住那位的准女婿,心里没底。 可还想垂死挣扎,鼠王道:“孤王先试试,不行……不行就再把我儿送、送过去。” 阿藏道:“相逢是缘,小僧日行一善,帮你摆平老猫。”阿弥陀佛,又打诳语了,“可你得放我们走。” 鼠王有些犹豫,道:“按祖训,任何看到地下王宫的人都不能出去……” 高良姜气得牙痒,“你祖训还让你送闺女给猫吃呢!”她正站在鼠王身旁,这一嗓子,吓得鼠王差点儿从王座上蹿出去。 “行、行。”鼠王抓住阿藏这根救命稻草,道:“孤王放你们走,但这女婿留下。年前、年前你们能说服那位不再要娶我女儿,孤王就放你们走。” 高良姜问:“有何凭证?若是我们说服了老猫,你却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鼠王郑重道:“本王金口玉言!” “好!”阿藏连忙允了他。 喜宴撤了,众鼠四散,小公主回后殿,那吉被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高良姜与阿藏两人被蒙上眼睛送出去,一路拐了数不清的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送行的鼠官们抬了四箱子金银财宝——这都是让他们带个老猫的见面礼。 出了地下鼠国,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出口离高家庄饭馆很近,回到店里,鼠官们放下箱子便都走了,这两人面对面坐着,惊魂未定。 高良姜先动了,给阿藏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 阿藏接过来一口喝了干净,浇了浇心头的烦躁。一抬头看着小掌柜感激的眼神,阿藏生硬地咳了一声,头皮发麻。 高良姜忙站起来给他松骨捶背,殷勤地问:“活佛,你是先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去找猫妖?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看你眼圈都青了,我给你下饺子去。” 阿藏按住她勤劳的手,正色道:“掌柜的,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猫在哪儿。” 高良姜心提在嗓子眼儿里,“扑通扑通”乱跳,两手不自觉纠着阿藏的衣裳。 她自己没注意,指甲都掐在了阿藏胳膊上的肉里。阿藏可能是看她可怜,也没甩手,两人坐在地上,等待那边俩大妖怪的宣判:是生吃是烹煮还是炸了蘸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还要蹦哒蹦哒呢,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好软…… 撞在了小掌柜的胸脯上。阿藏心说,这小掌柜到底习武之人,胸肌发达。 高良姜的眼泪差点被撞了出来。 真特么好疼。 阿藏把高良姜也拉了起来,两人摸摸索索往外挪。 “小蓟”捏着嗓子问:“千机,你……你怎么来了?” 夏千机没回她的话,问,“你又为何在此处?还变成这副样子?袅袅,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忘了这些,早早轮回投胎去咯。”南方人的口音,听着有长沙的味儿。 “千机,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在世上为祸,早投胎去。” 第41章 阴间路1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这位到底是鼠王, 这咀嚼力也是王中之王, 下颌一抖一抖就跟打电报似的。这、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 鼠王高吼一声:“抓住他们!”吼完还卡蹦卡蹦继续嚼, 含糊不清继续说,“偷硕上,绑过奈。”(都锁上,绑过来) 巨鼠膀大腰圆还长得吓人, 锁链叮当,三两下就把人都锁结实了, 鼠官过来,把他们按在鼠王面前。 鼠王抖着胡子, 舔了舔手指, 糖分的补充让他整个鼠都散发着愉快的味道,“想走?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是不是孤王看着很傻很好骗?幼稚!”鼠王懒洋洋瘫在王座上,又对下方的紫衣鼠官道:“婚礼继续。” 紫衣鼠官连跑带奔到大殿外宣布, 鼠民们再一次欢呼, 震天的喧闹声再度响起,送亲队的喜娘扭着腰进了大殿, 又有一身黑的鼠官站出来, 喜气洋洋道:“子时已至, 鼠国大喜, 有请公主殿下——” 殿内殿外的鼠民全都亢奋了, 山呼之中, 一个身高只到高良姜腰的小娇娘,一身新郎红衣,慢慢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拜见父王。 英气十足,又百媚千娇。 整个鼠国的颜估计都长在这小公主的身上了。 阿藏看得没眨眼,别说阿藏,但凡是男人,但凡还能人道,都眨不了眼。 鼠王乐不可吱,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成亲,快,把新娘子扶好了。”上来两个鼠官,个子只有那吉一半高,根本扶不住,可是按照王宫的规矩,巨鼠这种蠢物不能出现在大王五丈之内,高良姜自告奋勇:“我来吧。” 鼠王睁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惊喜万分对紫衣官道:“司命官,孤王觉得这个更俊,这个配,这个好。” 司命官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抱歉万分,回禀鼠王:“还是那老头命格最硬,这后生……命格太浅,是个短命鬼,压不住。” 鼠王点点头,“继续!” 开玩笑,高良姜她姥姥好好坐在家里呢,哪儿能这里就冒出个耗子姥姥来?她只是手被绑着,腿上功夫可还在。一脚踹开看守的鼠官,两步跑上王座,一脚踩在鼠王胸口上,恶狠狠道:“放我们走!” 鼠王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不放!” 再看下面,坐席吃宴的鼠官们全都化作大老鼠,围住了阿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只要高良姜敢动手,阿藏片刻就能让这些老鼠给啃成一堆白骨。 场面很紧张。 阿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鼠王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善哉善哉。”他双眼清澈,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鼠王有些发憷,挠了挠头,道:“出家人,孤王封你御膳房大总管,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紫衣官高喊:“还不领旨谢恩?” 阿藏毅然道:“出家人一身傲骨神圣不可侵犯,岂能给你等宵小弯腰折膝?” 鼠王更加憷,明明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鼠王就像见了猫一样,脊梁骨发痒,不敢抬头看,只得道:“放你走!你快走、快走!” 高良姜心下一凉,这和尚绝对要跑!她看阿藏。 阿藏上前两步,拱手谢恩,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高良姜差点哭出来,和尚,你好狠的心!她张了张嘴没出声,人和尚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要陪她送死?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目送和尚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一只脚迈了出去,高良姜心里祈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灶王爷爷,谁发发善心,来救救我爷孙俩吧。 阿藏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遥遥一眼,大殿中人鼠无数,他只看到了高良姜。脸色苍白,等他解救。和尚叹了一口气,心说,阿藏啊阿藏,你要是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也是自找的!他硬着脖子又走了回去。 王座之上,鼠王冲高良姜龇牙,不顾疼痛,大喊:“莫误了良时,快成亲。” 座下两强壮的武官扶住了那吉。 司命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冲外一拜。 司命官再喊,“二拜我王。” 那吉被掰过来,正要被强迫弯下腰,阿藏已到了御前,他问:“鼠王,你家闺女不都嫁给猫族吗?你这么做,老猫他要生气的。” 鼠王愣住了,粗着脖子哼哧哼哧喘气。听到“老猫”两字,大殿里忽然安静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鼠王把高良姜的脚挤到了一边,坐端正了,问和尚:“高僧,应该是高僧吧……你瞎说什么?” 他在试和尚的深浅。 阿藏又宣了声佛号,道:“小僧早有听闻,老鼠嫁女,老猫迎亲。但凡是鼠王的闺女,没有例外,都得嫁给猫妖。鼠王今日提前嫁女,不怕猫妖倾巢而出,杀得你地下王宫不剩一口吗?” 鼠王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道:“不能吧?孤王这女婿的命,可是全北京城最硬的,有他在,那位不能来拆散孤王闺女的姻缘……” 阿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鼠王。 鼠王自己慌了,看了眼自家闺女,那容貌比天上嫦娥都不差,这么好的闺女,这么乖的闺女,他怎么舍得送到那位的嘴里?每十年,那位管他要一个公主,说是结姻亲之好,其实都被那位吃了!他鼠王的闺女,多么棒的小老鼠妖,不仅肉质鲜美,对妖力更是大补。 鼠国的平静,是这些被吃了的鼠公主们换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闺女了,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轮到了小女儿。 鼠王不舍得,心儿、肝儿都痛。后来,有人给他出招,说找一个命硬的人,跟小公主成了亲,那位便无可奈何。鼠王慌不择路,抱住了这根稻草,才有了今日这出闹剧。 现在有得道高僧来说,您这招不行。 鼠王慌了。 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掉,鼠王觉得胃口从来没这么差过,什么都不想吃,焦躁得恨不得从王位上下来走两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运动。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闺女,再看一眼半死不活、不像能克住那位的准女婿,心里没底。 可还想垂死挣扎,鼠王道:“孤王先试试,不行……不行就再把我儿送、送过去。” 阿藏道:“相逢是缘,小僧日行一善,帮你摆平老猫。”阿弥陀佛,又打诳语了,“可你得放我们走。” 鼠王有些犹豫,道:“按祖训,任何看到地下王宫的人都不能出去……” 高良姜气得牙痒,“你祖训还让你送闺女给猫吃呢!”她正站在鼠王身旁,这一嗓子,吓得鼠王差点儿从王座上蹿出去。 “行、行。”鼠王抓住阿藏这根救命稻草,道:“孤王放你们走,但这女婿留下。年前、年前你们能说服那位不再要娶我女儿,孤王就放你们走。” 高良姜问:“有何凭证?若是我们说服了老猫,你却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鼠王郑重道:“本王金口玉言!” “好!”阿藏连忙允了他。 喜宴撤了,众鼠四散,小公主回后殿,那吉被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高良姜与阿藏两人被蒙上眼睛送出去,一路拐了数不清的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送行的鼠官们抬了四箱子金银财宝——这都是让他们带个老猫的见面礼。 出了地下鼠国,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出口离高家庄饭馆很近,回到店里,鼠官们放下箱子便都走了,这两人面对面坐着,惊魂未定。 高良姜先动了,给阿藏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 阿藏接过来一口喝了干净,浇了浇心头的烦躁。一抬头看着小掌柜感激的眼神,阿藏生硬地咳了一声,头皮发麻。 高良姜忙站起来给他松骨捶背,殷勤地问:“活佛,你是先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去找猫妖?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看你眼圈都青了,我给你下饺子去。” 阿藏按住她勤劳的手,正色道:“掌柜的,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猫在哪儿。” “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这句诗说的就是北京城的天桥。天桥者,因北平下级民众会合憩息之所也。天桥算是整个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了,大人小孩儿都爱去。天桥那块儿,有许多走江湖卖艺的“撂地”。什么叫“撂地”,就是在地上画个白圈儿,这白圈儿就算是他演出的台子,行话叫“画锅”。锅是用来做饭的,画了锅,有了个场子,得了打赏的钱财,卖艺的才有碗饭吃。天桥这块儿有各式各样杂耍卖艺的,花样儿多,表演得也是一等一的好。什么胸口碎大石、挑花枪、举刀抖空竹那都是寻常把式,除了这种动手的,还有动嘴皮的,像是说相声的、唱大戏的、算命的等等,不计其数。 高良姜当初拳脚师傅,就是从天桥请回来的。天桥艺人百儿千,里面说不定就藏着某行某界的泰山北斗。前些天,店里厨子还没走的时候,听见吃饭的客人说,天桥来了个新手艺人,那本事可大了,铁链绑在身上,他能运气挣断了,烧得通红的铁链,能用手捋直了。 第42章 阴间路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如果没有晴天,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 可是从这些想法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 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 生长出的妖怪, 她没有面貌,没有形体, 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来, 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 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 恨不得死在温柔乡, 此时她问,一辈子不要离开妾,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 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将男人拆骨入腹, 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 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 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 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惠姑瞧着“表弟”的脸色不似作伪,也吓了一跳,正色道:“表弟你可别吓你表姐,姥爷不在你这儿能去哪儿?你说清楚,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从你这儿走的?” 高良姜真急了,把阿藏也叫出来问。但是那天晚上,那吉前脚走了,阿藏后脚才来,他更不知道。高良姜鼻头的汗都出来了,惠姑一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家,也是急的没主意,慌慌张张要出去找人,高良姜一把拉住她,从前门到西直门外的姥爷家,中间的路四通八达,一条路一条路地找,找到正月十五也找不见。 丢了人,还是先找官府。北京城毕竟是大地方,处处有巡警,先去警署找人。 惠姑拉着“表弟”的衣服,不愿她去,警署那帮人惹不起,平头老百姓都躲着他们。他们不找你麻烦还好,真要去没准惹得一身骚,都是些吃白饭的玩意儿,不准去。 高良姜拍拍二表姐的手,让她放心,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你表弟跟警署巡逻大队的队长有点儿交情,这点儿小忙,他没有不答应的,说完直奔门外。惠姑没追得上,回了大堂里跺脚,回头一看这店里俩伙计都盯着她看,又急又臊,扭身往家去,赶紧告诉家里人去。 第43章 阴间路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这几人起身要回去搬救兵,斜对过看热闹的柳掌柜误会了,以为他们不追究了, 柳掌柜不干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你们得打起来啊!要问这柳掌柜是谁?他是高家饭馆对门天香庄的掌柜的。天香庄也是做餐饮的, 同行本就是冤家, 又何况两家距离不过咫尺之地, 客人去了你那儿, 吃饱了,哪儿还有我的生意? 以前高金祥那老东西在的时候,高家庄的生意火热得过分,天香庄几乎要破产走人,亏得老高他死了, 不然我天香楼哪有今日的红火? 柳掌柜如今生意好起来了, 可对高家庄的仇恨丝毫没减少,别看高金祥死了,这碍眼的高家庄还在呢。哪天要高家庄也倒了,牌匾砸了, 换上他天香二号楼的牌匾,他才高兴呢。 今日小高有难, 柳掌柜我岂能不火上浇油,炭中送雪? 想着就喊, “诶, 官爷, 您们可都真是好人,这都让人打成这样了,不声不响就走?街里街坊都瞧着呢,您丢人不丢人啊?” 那几个本来已经被打得没脸了,柳掌柜这么一嚷嚷,这几个又臊又急,看看周围老百姓都抱着胳膊远远看着,还有人笑,一个警察两步走过去拿枪托砸了下柳掌柜的脑壳,柳掌柜疼得龇牙咧嘴,委屈得很,“怎么打我啊,我招你惹你了,我这是帮您们呢!” 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天香楼的柳掌柜,脑子大概和松子仁儿一样大,当年生意没做起来,绝不是高金祥的错,倒反而是如今生意好了才奇怪。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他嚷嚷出来让巡逻队没脸,人家不迁怒才怪。 当然,罪魁祸首更不得好。巡逻队一瞧,观众们都围上来了,他们这会儿要真走了,别人还以为首府北京城的巡逻队是豆腐渣,得给对方点颜色看看,这几个人扭头对上了高良姜。 真是流年不利,走了妖鬼来了人,妖鬼她没那么怕,要么打死了对方,要么被对方打死了,那是她学艺不精或命该如此,可要被巡逻队抓回去,牢房里蹲几天,女儿身暴露不说,被磋磨一顿也少不了。 凭什么啊? 就凭人家是半个官儿。 高良姜脸上堆了笑,忙说都是误会,这是我远房的乡下亲戚,是个傻大个,没脑子,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几位以后随便来吃饭,不收您钱。 这几位还有些不高兴,推推搡搡地,这时候远处巡逻队长吹哨,紧急收队。这几个忙跑去了,一个还回头威胁,“小掌柜的,这事儿没完,你等着。” 阿藏和尚听见外面的响动,刚出来,他跟那几位挥手,嘴里叨叨,“是没完,有你们回来求我家小掌柜的。” 高良姜把人往里推,别嘴巴欠,让人听见了再回来闹一顿,赶紧进去吧。 两人进去了,外面柳掌柜的喊:“诶,小高掌柜,你家穷亲戚不要了?你不收进去,他可在外面打人啊。哎——高家庄门口有个疯子!”柳掌柜的卯足了劲儿要败坏高家庄的名声。 两边的街坊邻居,路上的行人都往这儿看,看见高家庄门口有个大高儿的俊后生,捏着拳头威胁对面的天香庄的掌柜。 大家都往这儿看。 高良姜伸手出去把人抓了进来,大哥,你谁啊?你叫什么?哪儿人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吗?你怎么不回家呢? 这人闷了半天才说,他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你叫什么? “小蓟。” 阿藏和小高掌柜一个趔趄,怪不得怨晴娘要上你的身,你这名字就像是个姑娘。你姓什么,有个全乎名字吗? 没有。 和尚在边上玩杯子,忽然大喊一声“小蓟”! “嗯?”那人下意识应了一声。 和尚说,嗯,应该真叫这名儿,行了,他没骗你,把人轰出去吧。 高良姜就看不惯阿藏他这吊儿郎当的劲儿,她干嘛听他的呀?谁是掌柜的?而且她喜欢小蓟这一身的本事,和文人相轻不同,习武之人,惺惺相惜。小高掌柜一咳嗓子,道:“别介,人家现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你把他赶出去,世道这么乱,他死了怎么办?你不是说缺个小帮手吗?我看就他了。” 小蓟微微抿嘴,看向高良姜,眼睛很亮。 和尚不高兴了,他要来那也没地方住,况且做我们这行生意的,人越少越好。 高良姜纳闷,什么叫做我们这行的,咱们是开饭馆的,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生意,阿藏你这说话我可不爱听。好歹我是掌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小蓟就留在了店里,厨房里忙的时候,去厨房帮忙,客人多了,就在店里跑堂。一天下来,小高老板看出来,小蓟干活勤快,人也养眼,就是不爱说话,客人点个菜什么的,他也不爱应声,让推荐个菜吧,也不吱声。内向,慢慢来,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跑堂的。 下午四点,按巡逻队给的新规矩,送客关门。高良姜清点收入,阿藏凑过来,说:“才这么几个钱?我和尚放下清规戒律,给他们切蒜做肉,怎么才值这么几个钱?一定是跑堂的不对。” 昨晚是晚了,没生意来,今天才算是恢复营业的第一天,也就老主顾、顺路看见了、又真饿了,才来。况且这来饭馆吃饭,多是晚上来,喝酒谈事情,中午一般就随便对付点,下午还要工作呢。当然,也有下午不工作的,二流子,他吃不起这个。 四点就关了门,没生意是应该的。 高良姜没理和尚挑拨是非,过去搭在小蓟肩膀上,兄弟,走,过过招去。 小蓟点头,两人肩并肩往后院走。 和尚感觉自己要犯嗔戒。 越想越气,厨房里正卤牛腱子,一整条牛腱肉,在阿藏秘制卤味料理煮了三个时辰,卤的喷香酥烂,牛筋夹在牛肉里,牛筋韧劲,牛肉酥烂,香得令人无法忍受。 一会儿和尚我自己全吃了! 正想着,有人砰砰砰敲门,听声音好像不止一个人。阿藏走上去把门栓拉开,哗啦啦涌进来一帮巡逻警.察,为首几个,嘴角、眼眶上有淤青。 “哟,厨子,你家掌柜的呢?” “官爷来有何贵干?”阿藏问。 “过来查查,你们有没有遵守规章制度。”巡逻队头子道,他是来替兄弟找回场子的,“不是说四点后不让开门营业吗?你们怎么回事?” 阿藏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队长头子坐在桌子边上,瞧着二郎腿,粗着嗓门道:“巡逻队难办啊,这么简单的事,偏偏有人明目张胆,跟政.府作对,不得了啊,你们这是要造反!怎么,说我冤枉你了?你这店里是不是都是人?兄弟们,是不是?” 一个队伍十几个巡逻队的,全都坐在一张张饭桌边上,轰然大闹,“对!”“我们就是客人!”“掀了高家庄。”“封了它!” 阿藏比他们还激动,高声道:“对!官爷们说的太对了!厨子我跟你们是一条道上的,也恨不得搞垮这家店。不过,你们都别急,今天掌柜的不在店里,你看现在你们光坐着,真要闹起来,那小高掌柜完全就可以辩解说,你们是来闹事的,你们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茶,他没做你们的生意。这样,诸位别急,厨子我这就去端点儿菜出来,你们意思意思吃一口,这罪名是实打实定下了。” “算你小子识相,快去!” 阿藏把卤牛腱捞出来切片装盘,又在每个盘子上,蘸着卤汤汁,依次画了符咒,端了出来。 牛肉刚捞出来,还是热的,切成了厚片,肉里酱香全都散发出来了,牛肉味混着香料的特殊香气,一走进大堂,大师父就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盘子摆下,队长给了一个眼色,有人先先尝了一片,差点没把舌头吞下去。 “怎么样?”有人急着问。 这人舌头卷着肉,含糊不清道:“没尝到……尝到味道,我再来一片。”说着那筷子就跟下雨似的往盘子里伸,眼看看盘里的牛肉越来越少,同桌的几个一把推开这人,把筷子都伸了过去。 “好吃!”“真好吃!”“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这几个是肉也没能塞住嘴的话唠。 更奸猾的都不说话,拼命往嘴里送。 “什墨样纸,都没吃过欧吗?”(什么样子,都没吃过肉吗?)队长很生气,一边吞咽一边训斥,把舌头给嚼破了,撕拉吸了口凉气,“你,你,你你,你,别夹了,给我留点。”队长把这几个的爪子一个个拍了回去。 “厨子,你把剩下的都端上来,这点儿哪够我们十几个兄弟吃?这两天真是累得一口热菜都没吃上,刚坐下歇着,没想到就找到这么一家好店。”队长把皮带松了松,“厨子,再温点黄酒上来。” “可不是。”有会拍马屁的,上来替老大捶肩膀,“都是那什么少将大公子,照我说,他哪儿算得什么大人物,这般兴师动众。厨子,加几个菜,我们哥几个好好吃一顿舒坦的。” 阿藏他会一个人受苦受累吗?他快步去了后院,把两个打架的喊回来打下手。 第44章 阴间路4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如果没有晴天,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 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 可是从这些想法中,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生长出的妖怪,她没有面貌,没有形体,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来, 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恨不得死在温柔乡, 此时她问,一辈子不要离开妾, 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 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 将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 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 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 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 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 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第45章 阴间路5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连忙应声, 点头如捣蒜, “来了,您真是神机妙算, 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 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 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 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 “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 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没说你, 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 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 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 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 她一抹脸, 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高良姜茶喝了三盏,手里一块枣泥糕还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齿痕。她没有心思吃,任谁死到临头,都没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着她手里的枣泥糕,高良姜道:“法师,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饱了,一会儿有力气和那女鬼斗法。” 和尚点点头,伸手从她手上把剩下的枣泥糕拿过来,一口吞进嘴里,许是最后一块的缘故,他细细咀嚼,吃得分外仔细香甜。吃完了,他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怎么着小僧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高良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消极等待,不如积极抵抗。高良姜“蹬蹬蹬”往楼上仓库跑,搬下来送子观音象、弥勒象、招财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来的菩萨神仙全都弄来了,又摆好了香案红烛,万一真抵挡不住,那就跟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机灵点,能趁着那会儿跑出去,逃过一劫。 和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还没摆好,屋外狂风大作,栓上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风撞开,红衣女子站在了门口。 高良姜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从香案上拿了个果子,对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动心,不如今晚我俩拜个天地,入个洞房,咯吱咯吱摇木头床?”说罢咬一大口鸭梨,汁水正溅在女鬼脸上。 女鬼后退数步,骂道:“好不要脸!” 和尚骤然变色,一改嬉皮笑脸,把将残梨扔在女鬼脸上,怒吼道:“恶鬼胆敢口出狂言!”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高良姜耳朵差点炸了,那女鬼呆滞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脸也不动。和尚趁此时,两步上前,将长佛珠串当做绳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挣扎也不能挪动半步。 和尚说,小子,把这女鬼扛到亮处,本佛爷要好好看看她的脸。 高良姜见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气了,上前把这大姑娘一把扛起来,扔在桌旁,两人凑着洋油灯的光,看这女鬼。女鬼还是昨天的打扮,脸上涂了极厚的粉,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脸上就抹。 高良姜是个有洁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这个,为难地扭过头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只手把她脸扶过来,道:“今儿佛爷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说罢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脸一样,左左右右使劲儿给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脸都被搓扭曲了,差点吐出来,尖声骂道:“和尚,不杀了你……唔、唔……老娘、唔……誓不……为人!” “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个人!”和尚声音冷峻,再看手下压着的,哪里是什么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连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姜这才想通这“女鬼”为何身高、妆容均如此之怪,原来这嫁衣底下,竟然是个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伪装,愤怒地尖叫一声,竟然把佛珠串给挣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弹跳滚远。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泪花儿都飞出来了。 “亲娘祖宗,真特娘的吓死我了,我招谁——诶?我的鸟呢?”郭三爷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我的鸟呢?” 小高掌柜安慰他,“在裤裆里呢。” “不是。”郭三哭笑不得,“我的画眉鸟呢?”拍着腿大哭,“我的命根子啊——我的鸟呢——” 三人恍然大悟,哦,是玩儿的那种鸟。 出家人心善,阿藏安稳郭三爷,“你就别急了,那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命根子,以后再买吧。人没事就好。” 郭三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勉强摆摆手,数不出话来。这画眉身上有他大半个家的家产! 大清没亡之前,他是世袭的公爵,他爹原是公爵兼御前侍卫。后来凤凰落了架,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不抽大烟,而不嫖赌喝,家里有底子。郭三爷唯一的爱好,就是玩鸟,玩鸟也不算特别坏,哪天周转不开了,他咬咬牙把好鸟卖了换个次点儿的,兴许还能赚点儿钱。 第46章 螟蛉娘1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哎, 我的亲姥爷, 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阿藏坐得住, 他是真不急, 又不是他姥爷。除夕夜, 家家户户都要团聚, 没人在外头吃饭,高家庄今天也就没什么生意。阿藏和好了面, 剁了馅儿, 小蓟跟黑米擀面皮包饺子,高良姜坐在门槛上漫不经心地剥蒜,眼睛直往门外面看, 也不知道想看个什么,反正就是心神不宁, 手直哆嗦。 人有心思, 动物没有, 黑米的那只白猫“喵喵”地围着人转,蹭着黑米的腿绕来绕去, 没心没肺的, 不知道忙闲。高良姜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这猫,恨不得从它身上看出一张退亲书来。 和尚安慰她, 拖长了声音:“别急呀, 今晚必定会有回信的,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高良姜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 旁观者清,小蓟这回站在了阿藏这边,边包饺子边道:“掌柜的,如今不能急。你急了,那老猫就能漫天要价。要金银财宝咱有,万一他要你当女婿,你是答应不答应?” 高良姜张口道:“我答应!” 小蓟无话可说,闷头包饺子。 除夕中午要吃饭,阿藏转身去厨房,烧了一桌子菜,端上桌,连大人带孩子,吃的汤都不剩。只有高良姜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她心里头不宁静,喉咙里梗着,吃不下去。下午还包饺子,这饺子要吃好几天,如今店里有四口人,上午才包了一筛子,哪里够吃。 下午两点多钟,姥爷家来人了,惠姑来了。 “姜儿,今儿就除夕了,姥爷在哪家西洋医院待着呢?姥姥让我去接他回来。”惠姑进来就问。 “表姐,你、你咋来了?家里不忙吗?” “都忙疯了,你快告诉我姥爷在哪儿,我去问问能不能接回家过年,就是不能,咱也得给姥爷送饺子去,一个人躺洋人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那怎么成?”惠姑拍拍身上的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她是真急,家里一大堆活儿等着呢。 高良姜脸扭得跟腌黄瓜一样,惠姑看她这样,心里一吓,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表姐,你……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得帮我瞒着。”高良姜一副要和盘托出的表情。 “怎么了?姜儿,你可别吓我。”惠姑真吓到了。 “姥爷……姥爷他让车撞了,被人送了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呢。”这话假里头掺着真,高良姜说得脸不红眼不眨。 惠姑摔坐在凳子上,缓了口气,要问,高良姜抢在她前头说:“表姐,这事儿现在就你我知道,姥姥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哦、哦。”惠姑忙应。 “你就还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先回家,跟姥姥说姥爷不乐意你们去医院看他,怕大家笑话,他过了年就回来。表姐,这事儿难,考验人了,你……能胜任吗?” 表姐能让“表弟”看不起吗?被歪了楼的惠姑一点头,坚定道:“我能!” 好歹把惠姑骗回去了。 冬天太阳落得早,四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就快沉进了西山,大街两旁边的商户都贴上了新年画,大红的福字喜气洋洋。高良姜在大堂里背着手转圈,别人也不敢劝她,最后她自己转得都头晕,便去后院打拳,换换脑子。 她一走,店里的三个人才敢大声说话,说了没两句,高良姜扭头又回来了,阿藏正在说笑话,吓了一跳,怕掌柜的怪他。高掌柜哪有心思怪他,她是打拳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左右一看,黑米的猫不在,她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信不来就算了,怎么那群耗子也不给我们递消息了?要说,最急的该是他们。”高良姜严肃道。 阿藏也意识到了,对啊,按鼠王那小肚鸡肠、爱女成狂的个性,它就算自己不来也该派个鼠来盯着进度。还有……门口的招魂灯笼从点上就没熄过,怎么这些天来的全都是人,没半个邪祟鬼怪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真是肉吃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阿藏一拍脑门,光顾着想老猫的回信,竟然没注意到反常。可为什么鼠王不跟这边联系了呢? 高良姜猜测:“是不是鼠王想通了,不跟老猫对着干了?” “不对。”阿藏心中有个猜测,没说出来,他眼尾一扫,隐约外面窗台有个影子,便道:“掌柜的,别瞎操心,这事儿都在掌控之中。老猫晚上必定会有回信的,你要真闲得慌,把那些春联、福字什么的贴贴,也喜庆些。”说罢,扔下手里的活儿,回了厨房。 高良姜贴了两张,越想越不对劲,把活儿扔给了小蓟,追去了厨房。 厨房里,阿藏哼着小调在烧鱼。 用来祭祖的鱼早烧好了,年夜饭他们也不吃鱼,高良姜不解,这是干嘛? 阿藏回她:“自私,不懂爱。你们人要过年,猫就不过年了吗?如今小白也算咱们店的一份子,给它做条鱼怎么了?” 黑米正好进来,听见了阿藏这句,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想推辞,可一想小白瘦瘦小小的,就把话咽了下去,坐到了灶下烧火。 高良姜敏感地猜到了什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看阿藏烧鱼。 鱼是上好的大黄鱼,从天津港加急运来的,一直冻着,很新鲜。鸡汤打底,黄鱼摆盘,添了料酒、生姜去腥,放锅上蒸。太阳完全沉下去的时候,黄鱼就蒸得了,一掀锅盖,扑鼻的香味,黑米“咕咚”一声咽口水,伸头来看。 雪白饱满的鱼肉散发着鲜香,单看着就能想象到这一瓣瓣的鱼肉入口后是怎样的鲜嫩,怎样的口齿留香。阿藏把盘子端出来,让黑米出去找猫。黑米应声跑出去,阿藏翻出来一包药粉,倒在了上面。药粉粘鱼即化,不留痕迹。 高良姜没出声。 猫被黑米抱了进来,放在了桌上。桌上正放着那盘香气扑鼻的黄鱼,猫围着鱼走了一圈,没吃,黑米奇怪,道:“小白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想吃呢?”他有些担心,上手抓了一块鱼肉塞嘴里,边吃边道,“唔……小白,你看多好吃。”还咂咂嘴。 黑米下手太快,阿藏没拦得住他,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小白“喵呜”一声,坐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吃鱼,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就把肚子吃圆了,剩一条鱼骨头。 “掌柜的,你看住了猫。”阿藏说罢,一把捞起黑米,大步往楼上去了。高良姜把猫搂在怀里,跟着要上去,被阿藏撵了下来。 小白打了个哈欠,昏睡了过去。高良姜把猫放在了桌上,用绳子绑好了,看着它。 第47章 螟蛉娘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巡逻队酒足饭饱, 队长准备带着众人离去, 之前被打的那几个不太高兴, 合着精神损失费被您拿了,我们兄弟几个就要了一顿饭啊?怎么着也应该把那打人的叫出来,我们哥几个比试(揍他)一番吧? 队长觉得丢人, 虎着脸道:“都是街里街坊的,以后不来吃饭了?要说就是你们几个兔崽子自己没本事,堂堂巡逻队警察, 被人揍了,还要兄弟们来给你找场子, 丢不丢人?”再一看笑眯眯的高良姜, 俗话说见面消了三分仇, 又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还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队长他还好意思打群架吗?可又不能在众兄弟面前失了威信,想了个主意,道:“小高掌柜, 不是我巡逻队的不给你面子, 实在是这几个兔崽子心中压不下这口气,毕竟是你们先动手的。小高掌柜,我看这样, 你把你打人的亲戚叫出来, 我们巡逻队也不欺负人, 他们哥几个一个个上,公平较量。” 小高掌柜,队长难做,你可别怪我占了你这个便宜。 高良姜打量着对面几个站起来的巡逻警.察,心说,这哪儿公平了?小蓟几下一来,不给你都打死了? 可人家坚持要比划比划,高良姜只能答应,扬嗓子把小蓟从后面叫了出来。 小蓟听说要比划,二话不说,伸手脱衣服,把小高掌柜给的一套新衣服给脱了,叠好放在一边——他怕把衣服给弄脏了,一会儿沾了血,脏。 脱完就穿一到膝盖的短裤站在众人面前,和尚重重咳了一声,给高良姜比了个口型: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对面那几个警.察,虽说本事不高,可他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看眼前这跑堂的,个儿比他们高一头,两胳膊鼓鼓的肌肉,腰上一丝赘肉没有,八块肌肉硬得吓人,这是练家子的!怪不得早上那几下打得他们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他们哪怕是车轮战也打不过他! 几个人一对眼儿,打定了主意,道:“我们不打了。” 队长暗暗擦了把汗,眼前这人,看这容貌、气质、武功,定不是池中之物!得,还是别得罪了。队长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也是个有眼光见识的人,当即道:“行了,都是误会,别打打杀杀的了。小高掌柜,不打不相识,咱们这也就成了朋友了。咱们做巡逻的,苦啊,寒冬腊月还在外头操劳,我做队长的能有什么苦?苦的都是我这帮弟兄,白天晚上忙得跟狗一样,吃不到一顿热乎的……” 高良姜这小掌柜做了有几年了,哪儿还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连忙点头,道:“承蒙队长您看得起,以后经过路过,只要兄弟们不嫌弃,别的不说,进来一碗热茶还是有的!”是一碗茶吗?那就是一顿饭。 队长笑着点头,“小子,你有前途!” “您夸我。”高良姜把这帮府衙里的人送出门外,巡逻队长跟她悄声说,“小高掌柜,我也知道这晚上不让做生意实在是不给人活路,我也是没办法。好在这条街就我们队里几个兄弟巡查,这样,你悄悄的,别大开了门吆喝,就只是给朋友、熟人做顿饭,还是行的。” 这就是说,特赦高家庄暗地私营了?倒也没光吃亏,还有点儿甜头,打了巴掌给甜枣,这队长倒是会做人,笑脸把人送走了。 这群人走了,高良姜看看天要下雪,把门关上。一回头,小蓟不怕冷,还慢条斯理穿衣服,阿藏不挪眼,盯着小蓟看。 高良姜看着稀奇,难道这和尚是个水路不走、走旱路的主?没等她开口,和尚先开口了,他问:“小蓟,你脖子里这银麒麟,哪儿来的?” “不知道。”小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自然更不会记得这个。 “阿藏,这银麒麟有什么讲究吗?”高良姜试探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我看满大街小孩儿都有。” “没什么,随便问问。”和尚翻身进了厨房,留下高良姜和小蓟面面相觑。高良姜跟小蓟讨了那银麒麟,回楼上仔细检查,和自己那个对比着一看,除了一个头往左,一个头往右,几乎是分毫不差,一模一样。 研究半天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下楼把银麒麟还给小蓟,却没找到人。跑到厨房一看,阿藏躺着躺椅、烤着火炉剥花生,说:“晚上有人来吃饭,让小蓟出去采买了。” “阿藏,小蓟他初来乍到可不认地方,他知道哪里买菜哪里买肉吗?被骗了钱是小,万一迷路了……” 阿藏躺得不动如山,道:“丢了最好。”看到小掌柜穿上了皮袄,似是要出去寻人,又忙道:“你急什么?前门高家庄饭馆,谁不知道?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弱智了,不认路不还有一张嘴吗?”扔了三个问号,把小高掌柜砸懵了,正巧这时候外面有敲门声,高良姜上前去开门。门才开了个缝,连着钻进来两个人。 两人一进屋就找桌子坐下来,找了个光线昏暗的角落,跺着脚喊冷。高良姜忙过去招呼,这两人穿着土布衣裳,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两人不仅瘦,还小,个头只到高良姜的肩膀,坐那儿就跟俩半大小子似的。 “两位爷,吃点什么?” “来、来点啥?”穿黑色衣裳的客人有些局促,不敢看高良姜的脸,偏过头问另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你说,你说。” 灰色衣服的客人外向些,清了清嗓子,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压着嗓门问:“掌柜的,你这儿——你这儿有铜锅子吗?” 铜锅子就是北京的火锅,小铜炉里面放炭烧,边上坐着一圈清汤,等铜炉里面火烧旺了,炭烧红了,清汤开了,把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夹进去涮一圈,鲜嫩的羊肉就涮得了,蘸着麻酱,那叫个鲜美。大冬天冷得人手脚冰凉,吃个铜锅子暖和暖和是再好没有的事。 “有的有的,两位稍坐片刻,铜锅子要准备会儿,你们点儿什么菜?” 灰色衣服的客人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这儿有什么啊?” 高良姜道:“店里最好吃的是羊肉火锅,刚从承德买回来的羊肉,鲜嫩多汁,还有羊上脑肉、羊黄瓜条肉、鲜牛百叶、牛肉切片,又有黄喉、鸭肠、白菜、粉丝、冻豆腐,店里今儿菜不多了,派人出去买了,要不您先来这些?我们家的清汤,用的是干口蘑、大葱、老姜、干海米、小蟹干,调料您也随便选,有麻酱、腐乳汁、韭菜花、卤虾油、芝麻香油、干辣椒……” 俩客人听了直哧溜哧溜咽口水,嚷着这都不差钱,快快全端上了。 高良姜应了,往后厨去,跟阿藏一起收拾铜锅子。阿藏一手刀工出神入化,片片羊肉切得薄透,码成两盘子羊肉卷,又把粉丝放水里泡了,把外面院子里的冻豆腐拿回来解冻。高良姜往大堂先送了铜锅子,又回来端菜,瞧着阿藏切出来的羊肉卷,不禁赞道:“阿藏,看不出来,你有一手!” 阿藏得意道:“这算什么,熟能生巧罢了。” 高良姜往外端菜,耳边还回荡着阿藏的声音,这话一过脑子,她觉得不对,他不是和尚吗?怎么切肉片还熟能生巧了?把菜放下,准备进去问个清楚,就听这两人道:“天寒地冻的,十里八村就见这么一家店,你说我兄弟二人怎么命这么苦?” 黑色衣服的客人谨慎些,压着声音小声道:“有就不错了,又何况人家还愿意接待咱,要说命苦,咱能苦得过公主吗?”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去涮肉。 灰色衣服的也不说话了,两人专心吃饭,你一块筷子我一筷子,三两下四五盘肉下肚,像是没吃过瘾,又催着小掌柜上菜。 高良姜闻着味道自己也饿了,回厨房端菜,阿藏眼都没抬,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甜糕。 “唔……好吃。”高良姜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了下去,问:“这什么糕?” “新品,你要吃着没事儿,咱再往菜单子里放。对了,外面两个,你千万别卖酒给他们。还有,一会儿结账的时候,你报账单可以高个四五成。” “……这不厚道吧?” “他们的钱来的也不厚道,你放心,我和尚从来就是普世济怀,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好嘞。” 又上了几盘子肉卷,这两人果然支支吾吾提出要酒,高良姜借口说店里酒买完了,不方便出去打,两人也没坚持,匆匆忙忙吃完了,留下两个大洋说不用找了,开了门缝又悄无声息钻了出去。这段饭可不值两块大洋,高良姜挺喜欢这两个客人。 阿藏端了两个炒菜出来,招呼高良姜吃晚饭,瞧她那高兴样儿,不屑一顾道:“别以为占了便宜,我这是便宜了他们。” 客人吃得高兴,那是因为厨子手艺好、本事高,高良姜笑脸奉承道:“那可不是,能让佛爷您操刀做菜,不仅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我小高掌柜的福气!” 这番马屁阿藏很受用。 一夜安安稳稳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敲门。高良姜刚练完回来,一身的热气,上前把门一开,敲门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就扑到了她怀了。高良姜把人扶稳了一看,问:“二表姐,你咋来了?” 惠姑被“表弟”捏紧了手腕子,满脸通红,捶了高良姜一下,嗔怪道:“你这人,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我一跳。”阿姜的手心是烫的,捏的她心乱跳。 “亲姐诶,是表弟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小高掌柜把人往大堂里引,边走边问,“怎么大清早来了?这就快过年了,我也打算回姥爷家一趟,店里新买了些肉,正好给姥爷送回去。” “哟,你就想着你姥爷啊?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在心里都不算是个人儿!” “别,二表姐你可别这样说,姐姐妹妹哪一个不是我心头的肉?今儿正好你来了,你留我店里吃顿饭,我这儿新聘了个厨子,手艺那嘎嘎地好。” 第48章 螟蛉娘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失笑, 又宽解他, “磨刀不误砍柴工, 歇着去吧。”说着拉阿藏上楼去休息, 阿藏被她一拉一拽, 反而轻松了,回了房间,躺下呼呼大睡。高良姜没躺下睡, 一会儿还得出去想办法,这中间的时间睡一觉不够,索性静坐冥想,清心静气。 许是太累了,等从空无一物的冥想状态中出来, 外面天光大亮、艳阳高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楼下院子里王家大儿媳妇又在骂孩子, 骂得很难听,什么“小杂种”、“扫把星”不绝于耳,高良姜挑开窗子外楼下院子里看。 王家大儿媳妇右手叉腰, 左手指着一个瘦小子, 骂了不知道多久。那小小子低着头捏着手, 也不敢说话。门边上还站着两个小孩, 伸着头看, 这两个是老三家的, 三儿媳妇把俩孩子拉回去, 没敢说一句话。她这大嫂凶起来谁都骂,连她都不例外。这三儿媳妇没敢去惹这辣刺儿头。 那个被骂的小小子高良姜认得,是王老大前头婆娘生的,现在骂人这个,是这孩子后娘。后娘虽然嫁过来五年了,却还没自己的孩子,看这前头留下的孩子,怎么都看不顺眼。 越骂越狠,推推搡搡,恨不得还要扇两巴掌。 高良姜披了衣服蹬蹬蹬下楼,开了后门一把将那孩子搂住,冷着脸看对面那娘们。 那女人有些怕高良姜,骂声低了,嘟嘟囔囔的,一转身挑帘子,扭着腰进了屋里。 高良姜把孩子带回了店,问他吃饭了没有。孩子揉揉肚子,可怜巴巴说,从昨晚上就没吃,他娘说他做了错事,没想明白前不准吃饭。 “真是造孽。”阿藏从楼上下来,估计是被吵醒了,“等着,我去做点热乎的。” 孩子咽了口唾沫。他家的猫也跟了来,喵喵地翘着尾巴贴着他的腿走,猫虽不是人,却也敏感地知道主人不开心。猫是这孩子养的,从小就跟他亲。这小子把猫一把抱在怀里,脸贴着猫,坐在长凳上不出声了。 小蓟把屋里收拾干净,坏了的桌椅都搬出去处理了,屋里都是新的,屋子里清漆混合着木头香气,让人闻着安心。他也是关心,问了问高良姜,老爷子找到了没? 高良姜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昏了头,忘了给西直门外传个消息。小蓟瞧她疲惫得很,自告奋勇揽了这活,高良姜给他抓了几个钱,让他坐电车过去,她是真怕了,怕再有什么事情。怕家里人瞎担心,没说鼠妖的事,只说是找到了,被好心人送西洋医院了,那医院不让太多人探视,让她们别担心,年前一定把姥爷送回来,该包饺子还包,全家要一起好好过年。 阿藏端了大砂锅出来的时候,小蓟已经出去了,错过了这锅口福。这会儿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吃中饭嫌晚,吃晚饭嫌早,况且他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硬菜吃了不好克化。 他做了一锅砂锅热粥。 大米粒熬得浓稠饱满,鲜虾仁、干贝粒、豌豆、玉米粒,再加上鲜嫩的三两粒葱花,看上就让人食指大动。砂锅刚端上桌,那两人的眼睛都亮了,高良姜满满吸了一口香气,忙拿了铜勺盛粥。三个人蒙头喝粥,唏哩呼噜吃得满头大汗,足足喝了两碗,高良姜才来得及说话:“阿藏,喝了你这粥,我才算是活过来了。” 阿藏一笑。 那猫也馋,不过倒没有喵喵叫着闹腾,乖乖坐在小孩边上,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砂锅,舔了舔嘴。 “得,这猫也馋上了。”阿藏笑道。 这小子摸了摸猫,小心地问:“厨子哥哥,我能给小白分点儿吗?”他碗里还有一些。 “用不着,吃你的,锅里还有呢。”高良姜拍拍他,自个儿跑后院墙角边拿猫碗。这都不算是个碗,碎了一小半,装不下几口水,高良姜嫌弃,回自家厨房拿了一个,盛了点粥给放地上。 猫乐颠颠跑过去,吃得头都不抬。 阿藏问:“掌柜的,那事儿怎么办?” 高良姜吃得饱饱暖暖的,人也松懈下来,口道:“广撒网,多捞鱼。既然鼠王也承认了,可见那猫王是真有的,说不定就在咱城里。我一会儿去银行把支票兑了,拿这钱先去打听打听,再不行就满城里逮着猫问。还有四天才过年,一定能找到。”说着把地上的白猫抱起来,把猫脑袋揉得乱蓬蓬的,问:“小白,你去告诉你们大王,高良姜有事求他。” 阿藏看小掌柜蹲在地上,两手举着小猫,沐浴在下午的太阳里,心头莫名一软。 猫“喵呜”叫了一声,挣脱了跳到地上,跑去舔粥。 高良姜拍拍手,“看,这就排除了一个。” 小孩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脸埋在碗里,露出俩眼睛,有点儿担心地看着他们。 高良姜摸摸他的头,有些心疼,道:“以后饿了就来让你厨子哥给你做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 这孩子低着头,抹了抹眼睛,“嗯”了一声。 后头院子里,那后娘又在骂了,骂这个小畜生怎么不死在外面?臭不要脸,就知道躲在外头偷懒耍滑,跟他爹一样没用!一家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生了小王八蛋!王家老头子咳了一声,这后娘仿佛被点着了,骂得更欢,前门大街上都能听见那嗓门。 孩子不敢多待,用筷子刮碗,吃完最后一口,匆忙低着头回去了。 猫一路小跑跟着。 高良姜叹气,阿藏难得也叹了口气,道:“都说孩子是爹娘前世的债,你看这家,爹娘倒像是孩子前世的债。” 收拾了碗筷,高良姜换身衣服去银行兑钱。她穿的棉布衣裳,因习武之人的习惯,还打着绑腿,看着就不像是个有钱人,银行门口的门童都没给他开门。进去说要排队,年底了,取钱存钱的人多,有些客人桌前给端了热茶,放了水果点心,高良姜就被安排在门边上。她心里头装着姥爷的事儿,也没放心上。 过了多半个钟头,到她了,把支票递到出纳员手里,对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马上就跟被火撩了屁股一样站起来,对着支票看了一会儿,小跑进去了。 把高良姜气得,这会儿去上厕所,把客人晾着,迟早你们要关门。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看上去四五十岁,一身的绸缎衣裳,看着高良姜就笑,口道:“您怎么称呼?” “姓高,怎么了?支票有问题?” “哪儿能啊?高爷您这边请,这里面是我们贵宾招待室。”说着弯着腰把高良姜领进去,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有丫鬟上前泡茶,端水果点心。高良姜喝了一口茶,味儿不错,玉泉山的水泡的。 剥了一个橘子,刚吃了一半,绸缎衣裳又来了,恭恭敬敬托着一个信封,“您点点。” “得,您客气,我也不点了。”高良姜有事要忙,拿了信封不多耽搁往外走。那人追出来给她开门,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别提多恭敬了。 门童小心地问:“赵爷,这什么人物,劳您大驾?” “去!”绸缎衣裳一甩袖子,走两步又扭过头来,把门童招过来耳语,“给你个差事,去大总统府把顾三爷请来,就说赵爷有要紧事跟他说。”丢了一个大子儿。 门童双手接了,欢天喜地摇头摆尾而去。 这头高良姜满怀心事走在路上,说来也巧,又碰见了上回天桥那个陈半瞎。陈半瞎老远看见他,把墨镜滑下来仔细看了一眼,惊道:“你咋还没死呢?”高良姜追上去,陈半瞎拔腿就跑,胡同里一转,不见了踪影。 “这老耗子!”高良姜骂了句,心里头琢磨,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没死?怎么她就该死了?又想起来昨晚上那鼠官还说她是个短命鬼,有点怕了,心说,待会儿找大仙问的时候,不仅要问姥爷那事儿,还要给她自己问问。 准备先去北顶娘娘庙,北顶和东顶娘娘庙都是庙市,常有些大戏、花会,热闹非凡,那里也常有些测字算命看风水的,有些有真本事的,高良姜准备去碰碰运气,这么多道上走的,总有一个能知道点儿。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都要追下去,哪怕就是问到了猫王的一根毛,也要追下去。 一根毛都没问到。 天色漆黑,高良姜精疲力尽回店里,阿藏忙走上前,把她拉到一边,小心翼翼拿出一团纸。 展开一看,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字:“何事寻吾?”高良姜精神了,一把将纸握住,问:“哪儿来的?”落款是个猫爪印。 “就王家那猫,不知谁挂在它尾巴上了,让今儿吃粥那小子看见了,给送了过来。这猫到处瞎跑,还好没丢。” “不是。”郭三哭笑不得,“我的画眉鸟呢?”拍着腿大哭,“我的命根子啊——我的鸟呢——” 三人恍然大悟,哦,是玩儿的那种鸟。 出家人心善,阿藏安稳郭三爷,“你就别急了,那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命根子,以后再买吧。人没事就好。” 郭三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勉强摆摆手,数不出话来。这画眉身上有他大半个家的家产! 大清没亡之前,他是世袭的公爵,他爹原是公爵兼御前侍卫。后来凤凰落了架,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不抽大烟,而不嫖赌喝,家里有底子。郭三爷唯一的爱好,就是玩鸟,玩鸟也不算特别坏,哪天周转不开了,他咬咬牙把好鸟卖了换个次点儿的,兴许还能赚点儿钱。 可如今,大半个家飞走了!不见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郭三爷拍着腿边哭边道:“作孽啊!我大半辈子都飞走了——前些日子我媳妇闹着要一套首饰,我愣是没舍得买,换了个新笼罩,早知道就给她买了!还有我家小子,一直说要辆西洋自行车……今天飞走了多少自行车!” 阿藏安慰他,“得了,早干什么去了?我看这也是好事儿,以后好好对你媳妇儿孩子,好好一个大男人,天天玩什么鸟?回去,跟你媳妇儿认个错,好好过日子去。” “哎。”郭三爷回过神来,破了财不能再给自己丢人,他是要脸面的爷们,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人又软在地上,回头对众人道,“不行不行,我实在不敢出去,要不你们仨送我一趟?” 第49章 螟蛉娘4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这才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俩大老鼠妖! 好家伙, 这俩老鼠妖有两米高, 勉强把四只进化成手脚了, 头还是老鼠头, 尖嘴毛耳朵, 丑得要命——它俩修炼的那点儿功力估计都用在了长个儿上。 俩老鼠把掉地上的闸刀机关又给弄上去,压着两人往前走。 高良姜心中忐忑不安,问:“鼠大哥,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我们真不是有意冒犯,就是走错路了, 你们放我俩走吧。” 这俩鼠妖没说话,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继续往前走,高良姜见怎么求情也没用, 索性闭了嘴巴往边上看。 路越走越开阔,渐渐两边有了洞口, 就像是窑洞一样, 有门有窗户,有些窗户里还透着点点烛光。越往前走, 这种房洞越多,上上下下好几层, 高的有七八层。往前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边还有通道, 里面也是都是这样的窑洞, 纵横交错,阡陌交通,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这些窑洞比人住的要小很多,只有一半大小,若是小蓟那样的块头,估计门都钻不进去。 这里虽说窑洞很多,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可怕。高良姜的心撞得厉害,她悄声问阿藏:“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手被死死捆在背上,半点动弹不得。 阿藏皱眉,“凶多吉少,一会儿真要有危险,掌柜的你可别扔下我跑了。” “我高某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认识你也没两天。” 高良姜琢磨了一下,问:“阿藏,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是一会儿你能跑了,你也不管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命爱别人。” 妈.的,这和尚真不是个好东西。 走了有三四条街,从路口蹿出一个小人来,撞在了他们身上,这人抬头一看巨鼠,张口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撞到了你爷爷!”再一看被压着的高良姜和阿藏,语气马上又软了,疑惑道:“您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店里吃铜锅子的客人之一。 “我们就是路过,路过也被绑了,你们讲不讲天理王法?”高良姜抢在巨鼠妖前头说,先下手为强,没理全靠胆子壮。 “路过咋路过到这儿来了……”灰衣挠挠头,没想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大王刚杀了一批御厨,都到这会儿了,让我上哪里找厨子去?愁着呢,正好遇上您两位了,走走,您得帮我这个忙。”呵斥俩巨鼠给人松了绑,回去好好看门,这灰衣带着俩人往鼠国深处去。 灰衣是个话痨,边走边就不住地说话,先是骂俩巨鼠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又说还好是他来了,那守门巨鼠光有力气,智力没怎么开化,抓了人都是送到城中牢里,有人来赎还好,像小掌柜你俩这种在鼠城没半个亲朋好友的,三天以后全推到刑场杀了。这就是用来防你们这些乱闯乱撞的,但凡是城中鼠民,都知道机关,进出没什么阻碍。 “还好老灰我跟你俩有缘分,这是你俩运气,也是老灰我的福气。”自称“老灰”的鼠妖嘿嘿一笑。 高良姜后怕不已。 阿藏打断他的话,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嘿嘿,好去处,御膳房!既然你们都进来了,以后也别出去了,现在带你们去御膳房试试手艺,要是大王吃了一高兴,没准就让你们留下了。留不下也没关系,我给你们在城里找个活儿,再都把媳妇儿娶了。看你们身子壮大,给你们找俩大胖娘们,一定配得上,嘿嘿。”老灰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阿藏冷笑一声,道:“刚不是杀了一批御厨吗?老灰,你说实话,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老灰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这厨子,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像是害怕阳光一样,对上这厨子他就发憷。柿子挑软的捏,老灰眼睛滴溜溜一转,转头劝那小掌柜,“掌柜的,你看咱也算老朋友,老灰我还好心好意要帮你俩娶媳妇儿呢,你说他怎么——哎哟!” 高良姜一记擒拿手把老灰按在地上,再一脚踹上去,把灰衣牢牢踩在地上,弯下腰凑近了,威胁道:“谁要你的大胖媳妇儿,说,到底带我们去哪儿?” 老灰痛得眼泪哗啦啦地流,我娘没骗我,人是跟老鼠一样狡猾的动物! 见这灰鼠妖不说实话,高良姜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捻了两捻,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大过年的,给自己点好日子过过,说!” 今晚半夜子时是小公主的成亲大礼,几乎全城的大小老鼠都去了城中欢庆,万鼠空巷,这两人要是发狠了,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老灰后悔了,喝酒误事,要不是喝得半醉,他不至于误了事,害得被派出来找厨子。 “哎呦,疼疼疼疼疼,我都说,你们快放了我。”老灰痛哭流涕,发誓这辈子再不做好人好事了,“今晚小公主成亲,宫里大摆筵席,前头的御厨做错了一道菜,被杀了,我这不出来找厨子嘛?大王是苛刻了点……可我也没骗你们啊!你们要是能做好,一定不会被杀的。” “已经杀了多少厨子了?”高良姜问。 老灰没说话。 高良姜等了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呵道:“说!” “哎哟,疼!我这不在数吗?也就……也就两百多个吧。”老灰有些心虚。 阿藏从他三两句中,弄明白了事情大概,他问老灰,那公主的驸马是人是妖,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若老爷子真是让这些老鼠抬了回来,总要有个说法,抬回来干嘛?阿藏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 “驸马……驸马原不是这个,正月初一那天才成亲呢,正好初二公主回娘家。也不知怎么的,大王忽然降旨今晚就成,说是新郎官醒了,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这新郎官是从西直门那儿捡回来的……我真不知道,这新郎官被藏得太深了,这可是耗子王藏的,谁能找得到?听说是婚礼上才出来。” 高良姜与阿藏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她把老灰一把从地上揪起来,这灰鼠妖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没安好心,从开始就是只想拿他俩回去交差事,他说的话,包括前头关于巨鼠那些,只能挑一半信。高良姜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着老灰的后背,让他在前头带路,带他们去御膳房。 老灰又恐又喜,不敢瞎说话了,蒙头带着人往前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渐渐有了声音,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有无数个老鼠在开会,吱吱吱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老灰说,那是守在王宫大门外等着欢庆的鼠民们,咱们不走那儿,咱从偏门进去。 “小东西,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可别给我耍花招!”高良姜把匕首往前送了送。 老灰额头上冒细汗,几乎是一路小跑,把人给送到了御膳房。这鼠宫的规矩远没有人类的皇宫严格,高良姜与阿藏身形比他们魁梧许多,鼠宫中的侍卫们几乎也都没多加盘问。 鼠民身量矮小,御膳房的灶具也都小巧些。老灰说,上一批御厨被杀,就是因为有一个做的花生糖粘了鼠王的牙。阿藏问清了这鼠王平日喜欢吃坚果、熟肉之类的东西,最不喜欢吃水果,便只让高良姜留下打下手,将厨房内其余杂工都赶了出去。 杂工们都听说灰大人从地上头请了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回来,一个个挤在窗户上往里头看,盼着偷师学艺,以后也能讨好大王。 阿藏在里头咳了一声,老灰连忙上前把门外的杂工一个个全都踹走了,又对门里头喊:“小掌柜,要不你还让你家厨子做个铜锅子吧?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的,大王一定高兴。” 里头没人理他,老灰把耳朵贴着门听,里面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干嘛。老灰心说,吃人嘴短,老子我就再做一回好人,扯着脖子喊:“你们可别再做花生米糖了,虽说大王就好这一口,可为了这个,杀的厨子也不少,你们别犯了忌讳。” “行了行了,多谢你了。”里头有人回他,老灰扶着腰走了,他是真怕。这俩死了就死了,顶多挖个大一点的坑,要株连到他……不行,老灰我自己还没娶媳妇儿呢。 高良姜看着阿藏热油筛糖,心中一咯噔,“阿藏,你要做花生米糖?” “嗯。”阿藏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她。 “哎,哎,后生,你别走,你要倒大霉了。”路边有个算命的半瞎拿手招呼高良姜。这种人她见的多了,都是骗子,理都没理,走自己的。 “后生,算不准,老儿不要你的钱。”“半瞎”不放弃,扯着脖子又喊。 一看日头还早,那玩铁链的艺人估计还没开始,高良姜愿意给半瞎一个机会,走过去,道:“人家算命都说好话,你这半瞎,怎么一张嘴就尽说晦气话?” “半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小老儿不这么说,您能过来吗?今儿个还没开张,您是头一位,给您个半价。” “别,您先算,您要算的准,分文不少您的,您要算得不准,爷我不仅一个大子儿不给,还得让人知道,你是个假算命的,拆了你的招牌。” “半瞎”心下一惊,出门没烧香,看他面白身瘦,以为是个知书达理人家的公子好糊弄,没想到是个坏小子。不过在江湖上走,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只说好话,不说坏话,你祝他个前程似锦,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脸不承认吧?到时候好话车轱辘似的说,把这位爷送走就行。“半瞎”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又拿了一桶竹签让她抽。高良姜乐得跟他玩玩,接过了签筒一摇,掉出两支竹签。 “半瞎”捡起来一看,一支大吉,一支大凶。 “这是怎么个说法?” “半瞎”滚在嘴边的好话说不出口了,他这签筒是特质的,里面有个机关,一按下去,能控制掉出来的是上签还是下签,他刚刚明明是按了上签的机关,怎么还出来一支大凶呢?签筒坏了?伸手接过两支签子,“半瞎”捏在手里看签文,又拉下了脸上装模作样的圆墨镜,露出一双老鼠精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把高良姜的脸看了又看,半晌把签筒抢了过来,口道:“小爷,您这都是好签儿,日后是平步青云,还能娶一房好媳妇。相逢是缘,您的红封小老儿不要了,您走吧。” 算命这行,富贵者多收,贫困者少收;阳寿将尽者不收,大祸临身不可避者不收,再无好运者不收。 第50章 螟蛉娘5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阿藏没兴趣等他吃完, 转身下来, 招呼高良姜赶紧走。 这位到底是鼠王,这咀嚼力也是王中之王, 下颌一抖一抖就跟打电报似的。这、三人刚走到大殿门口,鼠王高吼一声:“抓住他们!”吼完还卡蹦卡蹦继续嚼, 含糊不清继续说,“偷硕上, 绑过奈。”(都锁上, 绑过来) 巨鼠膀大腰圆还长得吓人, 锁链叮当,三两下就把人都锁结实了, 鼠官过来,把他们按在鼠王面前。 鼠王抖着胡子, 舔了舔手指, 糖分的补充让他整个鼠都散发着愉快的味道,“想走?你们怎么想得那么美呢?是不是孤王看着很傻很好骗?幼稚!”鼠王懒洋洋瘫在王座上, 又对下方的紫衣鼠官道:“婚礼继续。” 紫衣鼠官连跑带奔到大殿外宣布, 鼠民们再一次欢呼,震天的喧闹声再度响起, 送亲队的喜娘扭着腰进了大殿,又有一身黑的鼠官站出来, 喜气洋洋道:“子时已至, 鼠国大喜, 有请公主殿下——” 殿内殿外的鼠民全都亢奋了,山呼之中,一个身高只到高良姜腰的小娇娘,一身新郎红衣,慢慢走了出来,她目不斜视,拜见父王。 英气十足,又百媚千娇。 整个鼠国的颜估计都长在这小公主的身上了。 阿藏看得没眨眼,别说阿藏,但凡是男人,但凡还能人道,都眨不了眼。 鼠王乐不可吱,迫不及待道:“现在就成亲,快,把新娘子扶好了。”上来两个鼠官,个子只有那吉一半高,根本扶不住,可是按照王宫的规矩,巨鼠这种蠢物不能出现在大王五丈之内,高良姜自告奋勇:“我来吧。” 鼠王睁着绿豆大小的黑眼睛,上下一打量,惊喜万分对紫衣官道:“司命官,孤王觉得这个更俊,这个配,这个好。” 司命官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抱歉万分,回禀鼠王:“还是那老头命格最硬,这后生……命格太浅,是个短命鬼,压不住。” 鼠王点点头,“继续!” 开玩笑,高良姜她姥姥好好坐在家里呢,哪儿能这里就冒出个耗子姥姥来?她只是手被绑着,腿上功夫可还在。一脚踹开看守的鼠官,两步跑上王座,一脚踩在鼠王胸口上,恶狠狠道:“放我们走!” 鼠王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不放!” 再看下面,坐席吃宴的鼠官们全都化作大老鼠,围住了阿藏,露出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只要高良姜敢动手,阿藏片刻就能让这些老鼠给啃成一堆白骨。 场面很紧张。 阿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鼠王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善哉善哉。”他双眼清澈,仿佛一个得道高僧。 鼠王有些发憷,挠了挠头,道:“出家人,孤王封你御膳房大总管,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 紫衣官高喊:“还不领旨谢恩?” 阿藏毅然道:“出家人一身傲骨神圣不可侵犯,岂能给你等宵小弯腰折膝?” 鼠王更加憷,明明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可鼠王就像见了猫一样,脊梁骨发痒,不敢抬头看,只得道:“放你走!你快走、快走!” 高良姜心下一凉,这和尚绝对要跑!她看阿藏。 阿藏上前两步,拱手谢恩,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高良姜差点哭出来,和尚,你好狠的心!她张了张嘴没出声,人和尚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要陪她送死?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目送和尚到了大殿门口,只见他一只脚迈了出去,高良姜心里祈求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灶王爷爷,谁发发善心,来救救我爷孙俩吧。 阿藏迈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他遥遥一眼,大殿中人鼠无数,他只看到了高良姜。脸色苍白,等他解救。和尚叹了一口气,心说,阿藏啊阿藏,你要是今天死在了这里,那也是自找的!他硬着脖子又走了回去。 王座之上,鼠王冲高良姜龇牙,不顾疼痛,大喊:“莫误了良时,快成亲。” 座下两强壮的武官扶住了那吉。 司命官高喊一声,“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冲外一拜。 司命官再喊,“二拜我王。” 那吉被掰过来,正要被强迫弯下腰,阿藏已到了御前,他问:“鼠王,你家闺女不都嫁给猫族吗?你这么做,老猫他要生气的。” 鼠王愣住了,粗着脖子哼哧哼哧喘气。听到“老猫”两字,大殿里忽然安静了,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鼠王把高良姜的脚挤到了一边,坐端正了,问和尚:“高僧,应该是高僧吧……你瞎说什么?” 他在试和尚的深浅。 阿藏又宣了声佛号,道:“小僧早有听闻,老鼠嫁女,老猫迎亲。但凡是鼠王的闺女,没有例外,都得嫁给猫妖。鼠王今日提前嫁女,不怕猫妖倾巢而出,杀得你地下王宫不剩一口吗?” 鼠王打了个哆嗦,犹犹豫豫道:“不能吧?孤王这女婿的命,可是全北京城最硬的,有他在,那位不能来拆散孤王闺女的姻缘……” 阿藏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鼠王。 鼠王自己慌了,看了眼自家闺女,那容貌比天上嫦娥都不差,这么好的闺女,这么乖的闺女,他怎么舍得送到那位的嘴里?每十年,那位管他要一个公主,说是结姻亲之好,其实都被那位吃了!他鼠王的闺女,多么棒的小老鼠妖,不仅肉质鲜美,对妖力更是大补。 鼠国的平静,是这些被吃了的鼠公主们换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个闺女了,他藏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轮到了小女儿。 鼠王不舍得,心儿、肝儿都痛。后来,有人给他出招,说找一个命硬的人,跟小公主成了亲,那位便无可奈何。鼠王慌不择路,抱住了这根稻草,才有了今日这出闹剧。 现在有得道高僧来说,您这招不行。 鼠王慌了。 豆大的汗滴滴答答往下掉,鼠王觉得胃口从来没这么差过,什么都不想吃,焦躁得恨不得从王位上下来走两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运动。他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小闺女,再看一眼半死不活、不像能克住那位的准女婿,心里没底。 可还想垂死挣扎,鼠王道:“孤王先试试,不行……不行就再把我儿送、送过去。” 阿藏道:“相逢是缘,小僧日行一善,帮你摆平老猫。”阿弥陀佛,又打诳语了,“可你得放我们走。” 鼠王有些犹豫,道:“按祖训,任何看到地下王宫的人都不能出去……” 高良姜气得牙痒,“你祖训还让你送闺女给猫吃呢!”她正站在鼠王身旁,这一嗓子,吓得鼠王差点儿从王座上蹿出去。 “行、行。”鼠王抓住阿藏这根救命稻草,道:“孤王放你们走,但这女婿留下。年前、年前你们能说服那位不再要娶我女儿,孤王就放你们走。” 高良姜问:“有何凭证?若是我们说服了老猫,你却不遵守诺言,怎么办?” 鼠王郑重道:“本王金口玉言!” “好!”阿藏连忙允了他。 喜宴撤了,众鼠四散,小公主回后殿,那吉被人抬下去好生照顾。 高良姜与阿藏两人被蒙上眼睛送出去,一路拐了数不清的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道。送行的鼠官们抬了四箱子金银财宝——这都是让他们带个老猫的见面礼。 出了地下鼠国,重又呼吸到新鲜空气,两人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出口离高家庄饭馆很近,回到店里,鼠官们放下箱子便都走了,这两人面对面坐着,惊魂未定。 高良姜先动了,给阿藏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透了。 阿藏接过来一口喝了干净,浇了浇心头的烦躁。一抬头看着小掌柜感激的眼神,阿藏生硬地咳了一声,头皮发麻。 高良姜忙站起来给他松骨捶背,殷勤地问:“活佛,你是先睡一觉还是现在就去找猫妖?要不你先睡一觉吧,看你眼圈都青了,我给你下饺子去。” 阿藏按住她勤劳的手,正色道:“掌柜的,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什么猫在哪儿。” 三人恍然大悟,哦,是玩儿的那种鸟。 出家人心善,阿藏安稳郭三爷,“你就别急了,那鸟的重要性还比不上你命根子,以后再买吧。人没事就好。” 郭三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勉强摆摆手,数不出话来。这画眉身上有他大半个家的家产! 大清没亡之前,他是世袭的公爵,他爹原是公爵兼御前侍卫。后来凤凰落了架,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一不抽大烟,而不嫖赌喝,家里有底子。郭三爷唯一的爱好,就是玩鸟,玩鸟也不算特别坏,哪天周转不开了,他咬咬牙把好鸟卖了换个次点儿的,兴许还能赚点儿钱。 第51章 探井底1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 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 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 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 自个儿又给斟满了,跟老丈人一碰杯子, 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 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 高金祥拿下巴示意, “爹, 动筷子啊, 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老丈人姓那,祖上也曾经是皇亲国戚,家里也有过“金为阶玉为马”的时候,到了这会儿,皇帝的位置都坐不稳了,谁还在乎多少年前的老皇亲啊,日子也就过得那样,没比高家好。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块肉,老爷子那吉缓了口气,咂嘴道:“外面的天儿都冷透了,家里煤球还够吧?”没等女婿答话,自己笑了一声,道:“嗐,老头也是瞎担心了,你家还能缺了这些?要说我家这几个姑娘,也就玉珍这丫头我能放心,嫁给了你,老头子放心啊。” 玉珍是这家的女主人。 高金祥听了这话有几分得意,给老丈人把酒又满上,问:“您夸我呢,敬您一杯。”两人又喝了两杯 ,高金祥没忍住,问:“爹,您忽然今儿个来,有什么话要跟女婿交代?” 那吉想起来正事儿了,把酒杯放下,从怀里摸摸出个红布叠儿,四个角掀开,凑着光一看,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麒麟兽。老头重新把银麒麟裹在红布里头,轻轻推到女婿面前,道:“得了件好东西,想着玉珍快生了,特特送来给外孙压祟,算是做姥爷的一番心意。” 高金祥一瞧银麒麟,东西不大,用的又是银子,算不上是多好的宝贝,可那花纹奇特,又打得极其精细,恨不得能数清楚上面的每一根毫毛,怕是王公贵族家才有这样的坠子,实在是难得。他要推让,那吉一瞪眼睛,唬道:“瞧老头不起?那家还有几分家底,婆婆妈妈的推辞什么,要你拿就拿着!” 高金祥知道岳父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当下也不推辞,正要说收下,谢过老丈人,就听得外面有女人惊呼了一声,“哎唷——” 两人脸色俱变,是玉珍的声音!连忙跑出去,就见玉珍摔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眼睛瞪着傻愣愣看着前院,高金祥三两步迈过去,一把扶住了媳妇儿,连声问:“玉珍你有事儿吗?肚子疼吗?”不等她回话,连忙又高声喊家里的仆人,“秦妈!秦妈你快去同仁堂喊大夫来看看!” 那吉一看女婿慌得不成样子,半是嫌弃半是欣慰,走来帮着扶住了闺女,见闺女傻傻地不回话,心中一咯噔,问:“闺女,女婿问你话呢,怎么了?肚子疼吗?” 那吉嗓门大,又凑在玉珍跟前,说话犹如耳边炸雷一般,玉珍恍然惊醒,指着前院,道:“刚刚一串红光,飞似的,钻店里去了。”今天晚上格外的冷,高家饭馆早早关了门,玉珍想起给爹纳了一双布鞋落在了店里,想趁着爹在,去拿回来,让他带回家去。刚走到院子口就见一道红光飘飘摇摇闪进了自家饭馆,没入墙中消失不见,她要回去喊人,那红光似乎是有意识一样,转身冲出来,倒不似之前那般大,只剩指甲盖大一团,恍惚是撞在她肚子上,玉珍吓得摔倒在地,也不知有没有躲得过。她还想再说什么,肚子却是刀搅一般疼了起来,她捂着肚子恨不能满地打滚,高金祥急忙把媳妇抱回了内室,嘱咐岳丈帮忙看着,自己深一脚浅一脚,飞也似地出去找大夫。 这小门小户里闹得鸡飞狗跳,皇城里面却安静地吓人,大臣们跪了一地,慈禧如同老尸一般躺在床上,垂垂将死。贴身的大太监凑过来,小声道:“老佛爷,瀛台涵元殿那位,刚刚龙驭宾天了。” 慈禧嗓子里卡出一个“好”字,眉头展开,咬着牙长舒了一口浊气。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阿藏说,老猫估计我们该急疯了,他要出价了。 不是估计,高良姜是真的要急疯了,她和鼠王定的就是除夕夜,子时一过,若老猫仍未退亲,鼠王必然铤而走险,拿她姥爷当女婿。姥爷昏迷不醒,估计成个亲就能被那些老鼠折腾死。万一那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再想搞个生米煮成熟饭,来个霸王硬上弓,给姥爷吃点什么药…… 哎,我的亲姥爷,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阿藏坐得住,他是真不急,又不是他姥爷。除夕夜,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没人在外头吃饭,高家庄今天也就没什么生意。阿藏和好了面,剁了馅儿,小蓟跟黑米擀面皮包饺子,高良姜坐在门槛上漫不经心地剥蒜,眼睛直往门外面看,也不知道想看个什么,反正就是心神不宁,手直哆嗦。 人有心思,动物没有,黑米的那只白猫“喵喵”地围着人转,蹭着黑米的腿绕来绕去,没心没肺的,不知道忙闲。高良姜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这猫,恨不得从它身上看出一张退亲书来。 和尚安慰她,拖长了声音:“别急呀,今晚必定会有回信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高良姜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 旁观者清,小蓟这回站在了阿藏这边,边包饺子边道:“掌柜的,如今不能急。你急了,那老猫就能漫天要价。要金银财宝咱有,万一他要你当女婿,你是答应不答应?” 高良姜张口道:“我答应!” 小蓟无话可说,闷头包饺子。 除夕中午要吃饭,阿藏转身去厨房,烧了一桌子菜,端上桌,连大人带孩子,吃的汤都不剩。只有高良姜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她心里头不宁静,喉咙里梗着,吃不下去。下午还包饺子,这饺子要吃好几天,如今店里有四口人,上午才包了一筛子,哪里够吃。 下午两点多钟,姥爷家来人了,惠姑来了。 “姜儿,今儿就除夕了,姥爷在哪家西洋医院待着呢?姥姥让我去接他回来。”惠姑进来就问。 “表姐,你、你咋来了?家里不忙吗?” “都忙疯了,你快告诉我姥爷在哪儿,我去问问能不能接回家过年,就是不能,咱也得给姥爷送饺子去,一个人躺洋人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那怎么成?”惠姑拍拍身上的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她是真急,家里一大堆活儿等着呢。 高良姜脸扭得跟腌黄瓜一样,惠姑看她这样,心里一吓,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表姐,你……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得帮我瞒着。”高良姜一副要和盘托出的表情。 “怎么了?姜儿,你可别吓我。”惠姑真吓到了。 “姥爷……姥爷他让车撞了,被人送了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呢。”这话假里头掺着真,高良姜说得脸不红眼不眨。 惠姑摔坐在凳子上,缓了口气,要问,高良姜抢在她前头说:“表姐,这事儿现在就你我知道,姥姥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哦、哦。”惠姑忙应。 “你就还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先回家,跟姥姥说姥爷不乐意你们去医院看他,怕大家笑话,他过了年就回来。表姐,这事儿难,考验人了,你……能胜任吗?” 表姐能让“表弟”看不起吗?被歪了楼的惠姑一点头,坚定道:“我能!” 好歹把惠姑骗回去了。 冬天太阳落得早,四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就快沉进了西山,大街两旁边的商户都贴上了新年画,大红的福字喜气洋洋。高良姜在大堂里背着手转圈,别人也不敢劝她,最后她自己转得都头晕,便去后院打拳,换换脑子。 她一走,店里的三个人才敢大声说话,说了没两句,高良姜扭头又回来了,阿藏正在说笑话,吓了一跳,怕掌柜的怪他。高掌柜哪有心思怪他,她是打拳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左右一看,黑米的猫不在,她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信不来就算了,怎么那群耗子也不给我们递消息了?要说,最急的该是他们。”高良姜严肃道。 阿藏也意识到了,对啊,按鼠王那小肚鸡肠、爱女成狂的个性,它就算自己不来也该派个鼠来盯着进度。还有……门口的招魂灯笼从点上就没熄过,怎么这些天来的全都是人,没半个邪祟鬼怪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真是肉吃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阿藏一拍脑门,光顾着想老猫的回信,竟然没注意到反常。可为什么鼠王不跟这边联系了呢? 高良姜猜测:“是不是鼠王想通了,不跟老猫对着干了?” 第52章 探井底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这么好吃的糖都在手上,高良姜反而不舍得吃了,她给大家分了分, 剩下的全都放到自己的宝贝玻璃罐子里, 告诉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颗。 第二天一床, 看到自个儿玻璃罐子被摔在门外面,玻璃渣洒了一地, 花生米糖不知所踪, 只剩些许碎屑。 惠姑好几天没敢看高良姜的眼睛。 后来就再没吃过那么好的花生米糖了。 高良姜坐在灶下烧火,想着那些往事,又想到了姥爷,眼睛有点湿润,一揉眼睛,虚张声势道:“这烟可太呛了。”说着探头看阿藏做到哪一步了。 阿藏刚开始呢。他先往锅里加了些水,烧开了加糖, 边加糖边搅和,直到变成一锅浓稠的糖粘子,颜色红褐透明,筷子挑不断刮不断。又烧了油锅炒糖,接着就把炒过的花生米、桂花干,一股脑倒进去, 使劲搅拌。 这糖实在太黏了, 阿藏一头大汗, 高良姜见状接过锅铲, 替他搅和。她习武之人力气大,搅得又快又均匀,糖里渐渐有了小气泡,颜色变成淡金色,说不出的好看。高良姜喘着粗气,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是花生米糖吗? 阿藏让外头送几块冰来。 冬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冰块。老灰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让人送了三大块冰过来。木框模子卸了底放在冰面上,把那一锅都倒进去,只等冷透了,便拿擀面杖擀了个平整,两人又抬起另一块冰压了上去。 厨房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宫人,抓着老灰就说:“别的都别忙活了,大王发话了,今天婚宴上不管如何一定要有花生米糖!快去找人做,大王现在就要!” 老灰一听就发火了,“我这儿菜都快做完了,你才来说这个,存心逗我玩儿是不是?大王一百零八个小厨房,干嘛就得我这儿做?你让他们做去。” 来人也是万般无奈,别的厨房里,人厨子不是被杀了就是早做完菜去广场凑热闹了,就你这儿还有人,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最后一个回来呢?” 老灰都快气疯了,“马上婚宴就要开始,我哪有时间让人做?去你妈.的吧!” 两人急红了眼,呲着牙都要撕咬起来了,那人先恢复了理智,抓住了老灰的胳膊,道:“兄弟,大王要不高兴了,咱们都是个死。婚宴还没开始不是?咱再努力一下,你快去跟你的人说。” 老灰咬着嘴跑到那间御膳房外头,憋红了脸,一跺脚喊道:“麻烦您二位改个菜……还、还做花生米糖!”喊罢抱着头蹲在地上,两股战战,等着里头的掌柜跑出来揍他。 “知道了。”里头那厨子不急不慌应了一声。 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可怜的老灰决定听天由命,爱咋咋地。死了也好,死了下辈子投胎做人。 在老灰绝望的等待中,阿藏提刀切花生米,切成男人大拇指大小,一块块香酥诱惑,高良姜没忍住拿起一块,阿藏一把夺回来扔进了灶膛里。 找到厨房里最大的海碗,把冰砸碎了铺了厚厚一层,再用竹抓把花生米糖一块块叠罗汉一样码了六层,活像个佛塔。 高良姜把这“佛塔”端了出来,那宫人见了两眼放光,急忙端过去就走。高良姜与阿藏紧随其后,拐了七八条洞,却在一个最大的洞口处被拦下了。数十个巨鼠守着洞口,不让这两人进去。 高良姜看到那里面空间开阔,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猜测这里就是老鼠公主大婚的地方,急着要闯进去。 阿藏拉住了她,安慰道:“放心,一会儿有人请我们进去。” 两人也累了,靠着墙根坐着,这个角度不错,可以把那大厅里看的清清楚楚。这大厅有两座院子那么大,里挨挨挤挤站满了矮个子的鼠民,还有些没能化形的大老鼠没地方站,全都爬到四周的墙上,找地方蹲着。巨大的牛油蜡烛十步一个,整个大殿灯火通明。鼠民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继而一阵喧哗由远及近,欢呼声、唢呐声浪一样涌了过来。 阿藏伸长了脖子看,高良姜看他一脸羡慕,拿胳膊一撞,戏谑道:“和尚想娶媳妇儿了?” “瞎说!”阿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娶媳妇谁是狗!” 高良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你可不能打诳语。” “快看,花轿来了。” 高良姜顺着阿藏的手看过去,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前八个后八个,一共十六个轿夫四平八稳抬着一大红花轿在喧闹声中走了出来,花里胡哨的喜娘捏着帕子跟在花轿边笑,小孩子又跑又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忽然从人群中又闪出一队人,这些人穿得就跟前清的捕快一样,一个个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边跑边喊口,“抓刺客!” 人群就乱成了一锅粥。看守洞口的巨鼠们都探头往里头瞧,几个傻大个儿脑袋就一齐挤在了门框上。高良姜拉着阿藏,趁机从巨鼠守卫们的腿边一钻,钻了进去。 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老灰,他被小捕快们押在最前面。老灰也看到了他们,带着哭腔喊道:“就是这两人要刺王杀驾!” 小捕快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佩刀明晃晃举了起来,包围住两人。抬花轿的轿夫们都吓傻了,扔了花轿仓皇变作原形钻入了人群之中,一时间哭喊声、叫声不断,沸反盈天。 可能是轿子扔得太猛,轿子里的人滚了出来,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一身红衣,身形却不似鼠民那般矮小。慌乱中,高良姜一眼看到这人右后脖子上有个红痣,下意识喊了出来,“姥爷!”一脚踢开一个老鼠捕快,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把红盖头扔了,面前这人脸上抹了不知多少层粉,化得连鬼都认不出来,但绝对是她姥爷无疑。 阿藏也挤了过来,给那吉一搭脉,急忙安慰掌柜的:“还活着,没大碍。” “反了天了!夜闯我鼠国,刺王杀驾不算,竟然还要抢我公主的驸马!快把这两人杀——把这两人带到大殿中,等候我王发落。”有个穿着红衣官服的小人站在高处气急败坏地喊。 四只巨鼠被放了进来,拿着刀,将他们仨押往大殿之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地上铺了澄泥金砖,两边各放一排溜的八仙桌,桌上美酒佳肴,桌四周都坐着锦衣华服的鼠民,然而这些鼠民大半都吓出了原形,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大厅了安静得吓人。 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大厅里咆哮。 高良姜抬头一看,上方王座里,卡着一个穿着龙袍的顶级胖子。太胖了,一般的猪都胖不成这样。这个猪、不是,这个胖子应该是鼠王,他两只手着急得都变成了爪子,捂着嘴,口齿不清不知道在说些啥。 王座下一个紫衣大官走上前,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暗害我王,快给我王把嘴弄开,不然就杀了你们!” 高良姜这才看清楚了,鼠王的嘴被糖黏住了。这蠢耗子王竟然把所有的花生米糖一下全倒进了嘴里,贪多嚼不烂,他就准备含在嘴里慢慢嚼。结果,阿藏特制的花生糖在鼠王温暖的口腔里都融化了,成了粘性十足的糖粘子,鼠王越嚼越粘,糖粘子撑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整个鼠瘫软在王座里,爬不起来,哀嚎不已。 鼠官们都以为大王中了毒。 阿藏差点被逗乐了。他的帽子早被挤掉了,和尚头在烛光下反射出佛性的光辉,阿藏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愿救这鼠王脱离苦海,但是,你们得放我们三人走,还得送我们黄金千两,锦缎十匹。” 那紫衣鼠官站出来,生气道:“你们人太过分了,我们最多放你们走,黄金、锦缎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要想!” 阿藏目的达成,装作委屈的样子,口道:“也行。” 紫衣鼠官松了口气,让阿藏赶紧上来救大王。 这群老鼠也就当当老鼠了,这要是人,早就亡了国了。 阿藏上去,瞧见海碗中还有许多碎冰块,便把那些碎冰取了出来,贴在鼠王的肥头大脸上,又往他嘴里见缝插针塞了不少。鼠王被冻得脸发紫,不住地打哆嗦,不过嘴里的糖粘子好歹是慢慢变冷变硬了。 “行了,吐出来。”阿藏拍拍鼠王的后脑勺。 鼠王没吐,费力地、坚定不移地嚼着,非要把这些花生米糖全吃下去不可。 高良姜看着阿藏。 “追!”阿藏看着她。 “哎。”高良姜慌不择路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反应过来,“不是,活佛,我往哪条路走?” 四九城大道千千万,胡同万万千,走哪一条道能找到老鼠窝? 阿藏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问问郭三。” 对,郭三爷刚就是被鼠头人身的妖精给吓到的,他准知道那大老鼠往哪儿去了。 回头说郭三,郭三今天算是倒了大霉了,先让妖精吓得半死,丢了画眉鸟,回去路上跟伙计小蓟絮叨,懊悔不已,说我这鸟要卖了,能换多少多少自行车,能换多少多少大怀表,能换多少多少小老婆。 “小老婆”这一句出来,不得了,潜伏在小蓟身体里的怨晴娘就像是得到了苏醒警报,“腾——”就醒了个过来,满目狰狞,一巴掌把郭三爷直接扇进了门里。 也算是送人到家了。 郭三媳妇听见外面好大的敲门声,“咚——”,心说谁啊,这么大劲儿。跑出来一看,哟,我的爷,行这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连忙把人扶到了卧室里躺下,哼哼唧唧歇了一个钟头,高家庄的小掌柜来了。 高良姜问,郭三爷,问您个事儿,您之前瞧着那俩老鼠妖,他们往哪儿去了? 郭三爷现在听不得两个词,一个“老鼠”、一个“小老婆”,不仅这会儿,他这辈子都听不得这五个字了,一听见就抽抽,高良姜刚问完,郭三就抽抽了,还翻白眼,嘴里吐白沫,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郭三媳妇儿连忙让老仆去请大夫。 问不出结果,几人又回了店里。冯三提着洋油灯还去打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新消息,小蓟留在店里待命,高良姜和阿藏出去找姥爷。 临走前,小蓟给小掌柜一个挂件,一个老虎爪子。爪子很大,即使已经被硝制干净,缩了水,虎掌也有成人掌心大小。虎爪上缠着红线、金线,像是个家传的宝贝。 阿藏拿过去看了看,连连点头,让高良姜收好。 虎爪辟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是看见狗流泪,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大限已到了——狗能看见鬼,也因此有些人家养黑狗辟邪,但实际上,鬼对狗是怕,对猫则是恐惧,因为猫爪锋利,会撕破幽魂的魂体。 幽魂看见狗还犹豫要不要进去,看见有猫就早早跑了,因此在辟邪这方面,能耐大的猫反而不如狗有名气。 老虎是大猫,又裹上了辟邪的红线、金器,这虎爪真是个辟邪的好宝贝。 两人沿着遇上郭三爷的那条路走。 老鼠这东西,哪怕长了能耐成了精,那也是老鼠,本性难移。它们喜欢在阴暗处、沿着墙根走。两人走到路头,没走大道,挑了条小道往前。 小道两边都是矮平房,住着些不怎么宽裕的人家。 这会儿很多人家都睡了,胡同里也没有个路灯,黑咕隆咚的,路上只听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连声狗叫都没有,怪瘆人的。 第53章 探井底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俩老鼠把掉地上的闸刀机关又给弄上去,压着两人往前走。 高良姜心中忐忑不安,问:“鼠大哥,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我们真不是有意冒犯, 就是走错路了,你们放我俩走吧。” 这俩鼠妖没说话,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继续往前走,高良姜见怎么求情也没用, 索性闭了嘴巴往边上看。 路越走越开阔, 渐渐两边有了洞口, 就像是窑洞一样, 有门有窗户, 有些窗户里还透着点点烛光。越往前走, 这种房洞越多, 上上下下好几层, 高的有七八层。往前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边还有通道, 里面也是都是这样的窑洞,纵横交错, 阡陌交通, 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这些窑洞比人住的要小很多, 只有一半大小, 若是小蓟那样的块头, 估计门都钻不进去。 这里虽说窑洞很多,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可怕。高良姜的心撞得厉害,她悄声问阿藏:“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手被死死捆在背上,半点动弹不得。 阿藏皱眉,“凶多吉少,一会儿真要有危险,掌柜的你可别扔下我跑了。” “我高某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认识你也没两天。” 高良姜琢磨了一下,问:“阿藏,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是一会儿你能跑了,你也不管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命爱别人。” 妈.的,这和尚真不是个好东西。 走了有三四条街,从路口蹿出一个小人来,撞在了他们身上,这人抬头一看巨鼠,张口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撞到了你爷爷!”再一看被压着的高良姜和阿藏,语气马上又软了,疑惑道:“您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店里吃铜锅子的客人之一。 “我们就是路过,路过也被绑了,你们讲不讲天理王法?”高良姜抢在巨鼠妖前头说,先下手为强,没理全靠胆子壮。 “路过咋路过到这儿来了……”灰衣挠挠头,没想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大王刚杀了一批御厨,都到这会儿了,让我上哪里找厨子去?愁着呢,正好遇上您两位了,走走,您得帮我这个忙。”呵斥俩巨鼠给人松了绑,回去好好看门,这灰衣带着俩人往鼠国深处去。 灰衣是个话痨,边走边就不住地说话,先是骂俩巨鼠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又说还好是他来了,那守门巨鼠光有力气,智力没怎么开化,抓了人都是送到城中牢里,有人来赎还好,像小掌柜你俩这种在鼠城没半个亲朋好友的,三天以后全推到刑场杀了。这就是用来防你们这些乱闯乱撞的,但凡是城中鼠民,都知道机关,进出没什么阻碍。 “还好老灰我跟你俩有缘分,这是你俩运气,也是老灰我的福气。”自称“老灰”的鼠妖嘿嘿一笑。 高良姜后怕不已。 阿藏打断他的话,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嘿嘿,好去处,御膳房!既然你们都进来了,以后也别出去了,现在带你们去御膳房试试手艺,要是大王吃了一高兴,没准就让你们留下了。留不下也没关系,我给你们在城里找个活儿,再都把媳妇儿娶了。看你们身子壮大,给你们找俩大胖娘们,一定配得上,嘿嘿。”老灰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阿藏冷笑一声,道:“刚不是杀了一批御厨吗?老灰,你说实话,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老灰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这厨子,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像是害怕阳光一样,对上这厨子他就发憷。柿子挑软的捏,老灰眼睛滴溜溜一转,转头劝那小掌柜,“掌柜的,你看咱也算老朋友,老灰我还好心好意要帮你俩娶媳妇儿呢,你说他怎么——哎哟!” 高良姜一记擒拿手把老灰按在地上,再一脚踹上去,把灰衣牢牢踩在地上,弯下腰凑近了,威胁道:“谁要你的大胖媳妇儿,说,到底带我们去哪儿?” 老灰痛得眼泪哗啦啦地流,我娘没骗我,人是跟老鼠一样狡猾的动物! 见这灰鼠妖不说实话,高良姜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捻了两捻,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大过年的,给自己点好日子过过,说!” 今晚半夜子时是小公主的成亲大礼,几乎全城的大小老鼠都去了城中欢庆,万鼠空巷,这两人要是发狠了,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老灰后悔了,喝酒误事,要不是喝得半醉,他不至于误了事,害得被派出来找厨子。 “哎呦,疼疼疼疼疼,我都说,你们快放了我。”老灰痛哭流涕,发誓这辈子再不做好人好事了,“今晚小公主成亲,宫里大摆筵席,前头的御厨做错了一道菜,被杀了,我这不出来找厨子嘛?大王是苛刻了点……可我也没骗你们啊!你们要是能做好,一定不会被杀的。” “已经杀了多少厨子了?”高良姜问。 老灰没说话。 高良姜等了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呵道:“说!” “哎哟,疼!我这不在数吗?也就……也就两百多个吧。”老灰有些心虚。 阿藏从他三两句中,弄明白了事情大概,他问老灰,那公主的驸马是人是妖,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若老爷子真是让这些老鼠抬了回来,总要有个说法,抬回来干嘛?阿藏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 “驸马……驸马原不是这个,正月初一那天才成亲呢,正好初二公主回娘家。也不知怎么的,大王忽然降旨今晚就成,说是新郎官醒了,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这新郎官是从西直门那儿捡回来的……我真不知道,这新郎官被藏得太深了,这可是耗子王藏的,谁能找得到?听说是婚礼上才出来。” 高良姜与阿藏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她把老灰一把从地上揪起来,这灰鼠妖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没安好心,从开始就是只想拿他俩回去交差事,他说的话,包括前头关于巨鼠那些,只能挑一半信。高良姜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着老灰的后背,让他在前头带路,带他们去御膳房。 老灰又恐又喜,不敢瞎说话了,蒙头带着人往前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渐渐有了声音,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有无数个老鼠在开会,吱吱吱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老灰说,那是守在王宫大门外等着欢庆的鼠民们,咱们不走那儿,咱从偏门进去。 “小东西,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可别给我耍花招!”高良姜把匕首往前送了送。 老灰额头上冒细汗,几乎是一路小跑,把人给送到了御膳房。这鼠宫的规矩远没有人类的皇宫严格,高良姜与阿藏身形比他们魁梧许多,鼠宫中的侍卫们几乎也都没多加盘问。 鼠民身量矮小,御膳房的灶具也都小巧些。老灰说,上一批御厨被杀,就是因为有一个做的花生糖粘了鼠王的牙。阿藏问清了这鼠王平日喜欢吃坚果、熟肉之类的东西,最不喜欢吃水果,便只让高良姜留下打下手,将厨房内其余杂工都赶了出去。 杂工们都听说灰大人从地上头请了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回来,一个个挤在窗户上往里头看,盼着偷师学艺,以后也能讨好大王。 阿藏在里头咳了一声,老灰连忙上前把门外的杂工一个个全都踹走了,又对门里头喊:“小掌柜,要不你还让你家厨子做个铜锅子吧?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的,大王一定高兴。” 里头没人理他,老灰把耳朵贴着门听,里面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干嘛。老灰心说,吃人嘴短,老子我就再做一回好人,扯着脖子喊:“你们可别再做花生米糖了,虽说大王就好这一口,可为了这个,杀的厨子也不少,你们别犯了忌讳。” “行了行了,多谢你了。”里头有人回他,老灰扶着腰走了,他是真怕。这俩死了就死了,顶多挖个大一点的坑,要株连到他……不行,老灰我自己还没娶媳妇儿呢。 高良姜看着阿藏热油筛糖,心中一咯噔,“阿藏,你要做花生米糖?” “嗯。”阿藏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她。 “哎,哎,后生,你别走,你要倒大霉了。”路边有个算命的半瞎拿手招呼高良姜。这种人她见的多了,都是骗子,理都没理,走自己的。 “后生,算不准,老儿不要你的钱。”“半瞎”不放弃,扯着脖子又喊。 一看日头还早,那玩铁链的艺人估计还没开始,高良姜愿意给半瞎一个机会,走过去,道:“人家算命都说好话,你这半瞎,怎么一张嘴就尽说晦气话?” “半瞎”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小老儿不这么说,您能过来吗?今儿个还没开张,您是头一位,给您个半价。” “别,您先算,您要算的准,分文不少您的,您要算得不准,爷我不仅一个大子儿不给,还得让人知道,你是个假算命的,拆了你的招牌。” “半瞎”心下一惊,出门没烧香,看他面白身瘦,以为是个知书达理人家的公子好糊弄,没想到是个坏小子。不过在江湖上走,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只说好话,不说坏话,你祝他个前程似锦,他总不会自己打自己脸不承认吧?到时候好话车轱辘似的说,把这位爷送走就行。“半瞎”问了高良姜的生辰八字,又拿了一桶竹签让她抽。高良姜乐得跟他玩玩,接过了签筒一摇,掉出两支竹签。 第54章 探井底4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外面有风撞门,哐当哐当, 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屋里越安静, 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 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 便各自洗漱入睡,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 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 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 飘飘摇摇四处游荡, 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 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八九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谁? 天桥算命的陈瞎子。 正愁呢,小蓟回来了,一听说要写字,挽着袖子就上来了。笔舔饱了墨,挥毫而就,把高良姜那套大白话都变成了锦绣文章,“贵猫王亲启。今在下有一难事,望陛下不吝相帮。外祖垂垂老矣,家有妻儿,然鼠……” 高良姜感觉自己走大运,捡了个宝,这不仅是个跑堂,还能当账房先生。要给小蓟涨工钱。 这么一想,店了的伙计好像确实是少了些。以前她爹经营,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两个厨子,两个打下手的,四个跑堂的,还有一个账房先生,如今人实在是少了些。 小蓟把纸晾在一边吹干,口道:“掌柜的,今儿路上我遇见孙队长了,他让我跟你说,准备两桌菜,晚上要带兄弟们来吃顿饭。他来去匆匆的,没等跟我商量,给了五个大洋的定金就走了。” 第55章 探井底5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 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 将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 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 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 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 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 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 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 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 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 双掌起势,纵身上前, 两人纠缠一处, 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 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追!”阿藏看着她。 “哎。”高良姜慌不择路往门外跑,跑到门口反应过来,“不是,活佛,我往哪条路走?” 四九城大道千千万,胡同万万千,走哪一条道能找到老鼠窝? 阿藏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你问问郭三。” 对,郭三爷刚就是被鼠头人身的妖精给吓到的,他准知道那大老鼠往哪儿去了。 回头说郭三,郭三今天算是倒了大霉了,先让妖精吓得半死,丢了画眉鸟,回去路上跟伙计小蓟絮叨,懊悔不已,说我这鸟要卖了,能换多少多少自行车,能换多少多少大怀表,能换多少多少小老婆。 第56章 探井底6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天眨眨眼就一点点黑下来, 牵着马往庙里走, 高良姜心如擂鼓, 担心那和尚不在,自己跑个空趟, 最后还是要被那女鬼吃了。没准儿女鬼还会咂嘴夸她一句, 马背上颠了一天,肉质很是松软,相公有心了。 心中百感交集, 抬头看山寺大门, 就看见一个和尚依着山门嗑瓜子, 揉眼睛仔细一瞧, 是那荤和尚!错不了,长得俊俏的和尚有, 长得俊俏还一副赖了吧唧样子的和尚就他一个! 原来这位真是潭拓寺的高僧, 高良姜踉踉跄跄跑上前, 几乎哭出来,和尚大师父,救命! 和尚笑眯眯看着她,拍拍手上的碎屑, 慢条斯理地问:“来了?” 高良姜连忙应声,点头如捣蒜, “来了, 您真是神机妙算, 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没说你,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她一抹脸,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高良姜茶喝了三盏,手里一块枣泥糕还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齿痕。她没有心思吃,任谁死到临头,都没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着她手里的枣泥糕,高良姜道:“法师,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饱了,一会儿有力气和那女鬼斗法。” 和尚点点头,伸手从她手上把剩下的枣泥糕拿过来,一口吞进嘴里,许是最后一块的缘故,他细细咀嚼,吃得分外仔细香甜。吃完了,他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怎么着小僧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高良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消极等待,不如积极抵抗。高良姜“蹬蹬蹬”往楼上仓库跑,搬下来送子观音象、弥勒象、招财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来的菩萨神仙全都弄来了,又摆好了香案红烛,万一真抵挡不住,那就跟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机灵点,能趁着那会儿跑出去,逃过一劫。 和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还没摆好,屋外狂风大作,栓上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风撞开,红衣女子站在了门口。 高良姜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从香案上拿了个果子,对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动心,不如今晚我俩拜个天地,入个洞房,咯吱咯吱摇木头床?”说罢咬一大口鸭梨,汁水正溅在女鬼脸上。 女鬼后退数步,骂道:“好不要脸!” 和尚骤然变色,一改嬉皮笑脸,把将残梨扔在女鬼脸上,怒吼道:“恶鬼胆敢口出狂言!”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高良姜耳朵差点炸了,那女鬼呆滞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脸也不动。和尚趁此时,两步上前,将长佛珠串当做绳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挣扎也不能挪动半步。 和尚说,小子,把这女鬼扛到亮处,本佛爷要好好看看她的脸。 高良姜见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气了,上前把这大姑娘一把扛起来,扔在桌旁,两人凑着洋油灯的光,看这女鬼。女鬼还是昨天的打扮,脸上涂了极厚的粉,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脸上就抹。 高良姜是个有洁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这个,为难地扭过头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只手把她脸扶过来,道:“今儿佛爷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说罢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脸一样,左左右右使劲儿给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脸都被搓扭曲了,差点吐出来,尖声骂道:“和尚,不杀了你……唔、唔……老娘、唔……誓不……为人!” “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个人!”和尚声音冷峻,再看手下压着的,哪里是什么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连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姜这才想通这“女鬼”为何身高、妆容均如此之怪,原来这嫁衣底下,竟然是个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伪装,愤怒地尖叫一声,竟然把佛珠串给挣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弹跳滚远。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泪花儿都飞出来了。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第57章 探井底7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转眼十七年过去, 1925年冬天的北京城, 天还是黑得那么早, 西洋钟才八点, 前门大街上的店便各个熄了灯关了门,只有大栅栏的同仁堂药店留了一盏灯, 给晚上看急病、抓药的。 大街这头的高家饭馆也关了门, 店里点了一盏洋油灯,高家饭馆的少主人高良姜,坐在桌子边叹气,点了点这个月的进账, 对桌子那边的一老头道:“姥爷!如今这世道,饭馆这生意是真做不下去了,您看,要不我把这店……” “你小子想都别想!”那吉一拍桌子,声如雷响。 “您吓我一跳!不卖就不卖吧, 您这大嗓门……姥爷, 你看这世道兵荒马乱的, 我高家这么好的门脸位置, 一月连三十个大元都赚不回来。这个月发不出工资, 厨子都跑了,如今里里外外跑堂炒菜算账的都是外孙儿。我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 忙不过来。”高良姜牙花子都疼, 眼珠子一转, 嬉皮笑脸又道:“姥爷,要不然让表妹她们来帮帮忙?” 那吉他斜了外孙一眼,他这外孙看上去真是人模狗样,一头短发梳得油光锃亮,比新官府里那些假洋鬼子还精神三分,鼻子随了那家,又高又挺,眼睛随了高家,眉骨挺,大双眼皮,眼眸子在油灯光下跟大猫眼儿石似的闪着光,一看就是个祸殃子。还好家里几个姑娘知道良姜的身份,不然早就被骗了心去。 两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那吉道:“你表妹们一个个都大了,要嫁人了,得在家里帮衬着,绣个嫁妆啥的,你这里连工钱都发不出来,就别祸害她们了。唉,要不是当初……你这好好的大姑娘又何必扮成个野小子,也该留一头长头发,找个好人家,说不定姥爷曾外孙都抱上了。”那吉叹着气,看着眼前跟男儿一般的外孙女,心中百感交集。 “你娘先走了,你爹也一拍屁股也走了,家底空了,老四合院卖了,只留下这一套不能动的店面给你,这都什么事儿啊,唉……姜儿,你这以后……唉……” 一句话叹了三回气,高良姜知道姥爷是真心疼自己,怕他难过,连忙安慰道:“姥爷,我这不马上就十八了吗?那不是大师说了嘛,等外孙儿十八岁以后,啥都会好起来的。” 那吉深吸一口水烟,半晌慢悠悠吐出来,无奈道:“姜儿,把这店封了,暂且搁下它,你还跟我住西直门外去。” 高良姜一心想要把饭馆卖了,听不进那吉的话,口道:“姥爷,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住姥爷家里 ,姐姐妹妹们都大了,家里也住不下,不成。” 爷孙俩争论了小半天,最后各退了一步,饭店能开多久算多久,只等十个月后,高良姜满了十八岁,这饭馆是去是留,全凭她的主意。外面月亮高了,那吉不便多留,高良姜送他到了街口,那吉坚持不让再送,拍着胸脯说自己硬朗得很,雄赳赳气昂昂走了。高良姜抱着胳膊笑他,直到再看不见姥爷的背影,才转身迈着长腿回去。 那吉走在空旷的大道上,道边有煤油路灯,天上有一轮满月,路上的板砖,路边人家的台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吉低头想事儿,一人影跟他一擦肩膀走了过去,老爷子吓了一跳,这谁啊,走路跟山猫似的悄无声响,回头仔细一瞧,那人一身僧衣,是个出家人,瞧着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可想来想去,又想不起是谁。老爷子心下纳闷往前走,出了西直门,都快到家了,来一人给他拦下了,老爷子到底是没能回到家中。 且说回那步履匆匆的出家人,此人脚步极快,这会儿已经站在了前门大街高家饭官的外面,拿手拍门。 屋里头高良姜还没歇下,正收拾桌椅,听到有人敲门,高喊道:“打烊了,您明儿个早来。”高良姜自小被当做男儿养着,又习得一身打熬筋骨的武功,平时装作男儿粗着嗓音说话,别人倒也没怀疑她是个女儿身,只说高家小掌柜,嗓子清亮,若进了梨园,几十年后,说不定也是个大家。她这嗓子一喊,又高又亮,门外不可能没听到。 可那敲门声还在,高良姜心说,也不怪人家,哪有饭馆这个点儿就关门的呢,怪就怪她经营不利,想着两三步走过去,开门给人解释。门一开,就见一高大人影站在门口,高良姜本身长得就高,此人比她竟还高了半头。天上大月亮照着,来人背对着月亮,看不清脸,高良姜开口要说话,这人挤过高良姜,裹着一股寒风,一头钻进了店里。他搓着手跺着脚,嚷嚷道:“这天儿真是冻得掉耳朵,店家,快给小僧来一碗素汤面。” 是个年轻和尚,穿着 半新不旧的僧衣,头上连个帽子都没有,耳朵冻得通红。高良姜见对方是个出家人,倒了口热茶给他,抱歉道:“这位法师,店里打烊了,素汤面没有。”高家饭馆今儿一天都没来客人,灶膛里早就凉了。 和尚很看得开,忙道:“素汤面没有,你来点儿肉汤面也成。” 呵,合着是个假和尚,瞧着这穷酸的样子,估计也没钱吃饭。高良姜把人往外推,口道:“走走走,我店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另找别家吧。” 和尚抓着桌子不肯走,他力气倒也大,高良姜竟然没推得动他。和尚一屁.股坐在木板凳上,说什么都不走,口中嚷嚷道:“小僧不是白吃你家的,你给我一口热汤饭,小僧便还你一个大恩情。” 高良姜笑了,一挑眉毛,道:“假和尚,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眼看要冻死,怎么还要给我一个大恩情?你要怎么还我?” 和尚撇了她一眼,估计对那句“花和尚”很是不满,思量了一会儿,道:“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如今为了一口饭,小僧便给你泄露一丝。掌柜的,小僧实在是冷得不行,你快去整点儿吃的,小僧边吃边跟你说。” 高良姜心中好奇,倒想听听这和尚要编个什么理由。厨房间就在一边,晚上姥爷来了,高良姜买了两酱蹄子,两人忙着谈事儿,食不知味,只吃了一个,高良姜把另一蹄子放盘子里,要试试外面那位,到底是不是假和尚。锅里还剩了三个馒头,又倒了一碗热水,高良姜把这些都给端了上来。 和尚一见,眼冒精光,拿起馒头就着酱蹄子,狼吞虎咽,十几年没吃饭一样。风卷残云般吃完,和尚意犹未尽,眼巴巴往厨房看。高良姜心说,上当了,这位真是吃肉的花和尚,敲敲桌子边,道:“不给你多算,寒冬年末的,你给三个大子儿1就成。” 和尚点点头,正色看着高良姜的脸,道:“难得遇上你这样好心的掌柜,小僧必得报答你。刚刚那话没忘吧?记住了,你明晚此时,便有大吉大凶之事上门,有血光之灾!”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张还热乎的小纸头,放在桌上,“莫慌,小僧给你一张护身符,保你平安一夜。”说罢拍拍衣裳,要往楼上走。 高良姜瞥一眼那褪了色的三角护身纸符,站起身拽住了和尚的后衣领,把人从楼梯上拽下来,连推带搡把人往门外推,去你的吧,骗吃骗喝不够,还要骗住,痴心妄想! 和尚被关在了门外,嘴里还在嚷嚷:“小子,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等着吧,你把爷我赶走了,明晚有你好受的,你给爷等着!” 高良姜随他嚷嚷,自己收拾了桌椅板凳,吹吸了灯,迈步往楼上去。那三角纸符别看破旧,垫桌角还真合适,很稳当。 和尚听见里面声音没了,大喊一声:“小子,别怪爷爷没提醒你,爷爷就在门头沟潭拓寺里呆着,等你上门来求!”说罢耳朵贴着门听。 “咚”地一声,似乎是板凳砸在了门上,和尚吓了一跳,哈气搓手,不再纠缠,大步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个大晴天,太阳还没出来,东方的天空一片嫣红,头顶的天瓦蓝瓦蓝,又高又远。高良姜一身短打扮,把胸束紧了,下了楼梯进后院,先原地跑了十来圈,跑到浑身都是热汗,拎起一根短棍,冲刺格挡,舞得杀气虎虎。练完了拳脚,全身的筋肉都醒了过来,她盘腿坐下,凝神聚气,这不是什么话本故事里的内功心法,纯粹是她自己体会到的一套凝神的法子,将所有的心思汇聚灵台,不受外界干扰,不任思绪乱飞。最开始,周围有些风吹草动还能影响她的思绪,如今十几年练下来,便是置身闹市之中,她也能迅速沉心静气。 每日例行的这一套练完了,高良姜睁开了眼睛,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看她。顺着感觉看过去,王家小媳妇在窗子后面露着半张脸。高良姜冲她笑笑,王家那小媳妇赶紧低头,把窗子关上了。 高良姜叹气,以后还得再早点。如今,这可不再是自家的院子,这是别人家的。四年前她爹重病在身,为了治病,花尽了家财,这祖传的四合院也被卖给了王家换钱,谁料,爹的病不仅没见好,反而更差了,一天不如一天。本来说要把前面的店也卖了,换钱治病,她爹是死活不肯,半夜拖着重病的身子,死在了院子里。不知爹到底是一心求死,还是想去前面的饭馆再找些什么。 高良姜看着眼前两层的高家饭馆,实在是容不下它。 正愁呢,小蓟回来了,一听说要写字,挽着袖子就上来了。笔舔饱了墨,挥毫而就,把高良姜那套大白话都变成了锦绣文章,“贵猫王亲启。今在下有一难事,望陛下不吝相帮。外祖垂垂老矣,家有妻儿,然鼠……” 第58章 探井底8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既然老猫不给回复,要玩心理战,那高家的诸位也只有挽挽袖子将计就计, 装作焦急万分失去理智的样子,一连去信三封。果然封封石沉大海,和尚说不急,这老猫等我们上钩呢。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阿藏说, 老猫估计我们该急疯了,他要出价了。 不是估计, 高良姜是真的要急疯了, 她和鼠王定的就是除夕夜,子时一过,若老猫仍未退亲,鼠王必然铤而走险, 拿她姥爷当女婿。姥爷昏迷不醒,估计成个亲就能被那些老鼠折腾死。万一那如花似玉的小公主再想搞个生米煮成熟饭,来个霸王硬上弓, 给姥爷吃点什么药…… 哎, 我的亲姥爷,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阿藏坐得住,他是真不急, 又不是他姥爷。除夕夜, 家家户户都要团聚, 没人在外头吃饭,高家庄今天也就没什么生意。阿藏和好了面,剁了馅儿,小蓟跟黑米擀面皮包饺子,高良姜坐在门槛上漫不经心地剥蒜,眼睛直往门外面看,也不知道想看个什么,反正就是心神不宁,手直哆嗦。 人有心思,动物没有,黑米的那只白猫“喵喵”地围着人转,蹭着黑米的腿绕来绕去,没心没肺的,不知道忙闲。高良姜扭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这猫,恨不得从它身上看出一张退亲书来。 和尚安慰她,拖长了声音:“别急呀,今晚必定会有回信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高良姜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 旁观者清,小蓟这回站在了阿藏这边,边包饺子边道:“掌柜的,如今不能急。你急了,那老猫就能漫天要价。要金银财宝咱有,万一他要你当女婿,你是答应不答应?” 高良姜张口道:“我答应!” 小蓟无话可说,闷头包饺子。 除夕中午要吃饭,阿藏转身去厨房,烧了一桌子菜,端上桌,连大人带孩子,吃的汤都不剩。只有高良姜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她心里头不宁静,喉咙里梗着,吃不下去。下午还包饺子,这饺子要吃好几天,如今店里有四口人,上午才包了一筛子,哪里够吃。 下午两点多钟,姥爷家来人了,惠姑来了。 “姜儿,今儿就除夕了,姥爷在哪家西洋医院待着呢?姥姥让我去接他回来。”惠姑进来就问。 “表姐,你、你咋来了?家里不忙吗?” “都忙疯了,你快告诉我姥爷在哪儿,我去问问能不能接回家过年,就是不能,咱也得给姥爷送饺子去,一个人躺洋人医院里冷冷清清的,那怎么成?”惠姑拍拍身上的灰,“磨磨唧唧的干啥呢?”她是真急,家里一大堆活儿等着呢。 高良姜脸扭得跟腌黄瓜一样,惠姑看她这样,心里一吓,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表姐,你……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得帮我瞒着。”高良姜一副要和盘托出的表情。 “怎么了?姜儿,你可别吓我。”惠姑真吓到了。 “姥爷……姥爷他让车撞了,被人送了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呢。”这话假里头掺着真,高良姜说得脸不红眼不眨。 惠姑摔坐在凳子上,缓了口气,要问,高良姜抢在她前头说:“表姐,这事儿现在就你我知道,姥姥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哦、哦。”惠姑忙应。 “你就还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先回家,跟姥姥说姥爷不乐意你们去医院看他,怕大家笑话,他过了年就回来。表姐,这事儿难,考验人了,你……能胜任吗?” 表姐能让“表弟”看不起吗?被歪了楼的惠姑一点头,坚定道:“我能!” 好歹把惠姑骗回去了。 冬天太阳落得早,四点多钟的时候,太阳就快沉进了西山,大街两旁边的商户都贴上了新年画,大红的福字喜气洋洋。高良姜在大堂里背着手转圈,别人也不敢劝她,最后她自己转得都头晕,便去后院打拳,换换脑子。 她一走,店里的三个人才敢大声说话,说了没两句,高良姜扭头又回来了,阿藏正在说笑话,吓了一跳,怕掌柜的怪他。高掌柜哪有心思怪他,她是打拳的时候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左右一看,黑米的猫不在,她道:“有一件事很奇怪。“ “信不来就算了,怎么那群耗子也不给我们递消息了?要说,最急的该是他们。”高良姜严肃道。 阿藏也意识到了,对啊,按鼠王那小肚鸡肠、爱女成狂的个性,它就算自己不来也该派个鼠来盯着进度。还有……门口的招魂灯笼从点上就没熄过,怎么这些天来的全都是人,没半个邪祟鬼怪呢? 事有反常必为妖。 真是肉吃多了,脑子都不灵光了。阿藏一拍脑门,光顾着想老猫的回信,竟然没注意到反常。可为什么鼠王不跟这边联系了呢? 高良姜猜测:“是不是鼠王想通了,不跟老猫对着干了?” “不对。”阿藏心中有个猜测,没说出来,他眼尾一扫,隐约外面窗台有个影子,便道:“掌柜的,别瞎操心,这事儿都在掌控之中。老猫晚上必定会有回信的,你要真闲得慌,把那些春联、福字什么的贴贴,也喜庆些。”说罢,扔下手里的活儿,回了厨房。 高良姜贴了两张,越想越不对劲,把活儿扔给了小蓟,追去了厨房。 厨房里,阿藏哼着小调在烧鱼。 用来祭祖的鱼早烧好了,年夜饭他们也不吃鱼,高良姜不解,这是干嘛? 阿藏回她:“自私,不懂爱。你们人要过年,猫就不过年了吗?如今小白也算咱们店的一份子,给它做条鱼怎么了?” 黑米正好进来,听见了阿藏这句,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想推辞,可一想小白瘦瘦小小的,就把话咽了下去,坐到了灶下烧火。 高良姜敏感地猜到了什么,不说话了,抱着胳膊看阿藏烧鱼。 鱼是上好的大黄鱼,从天津港加急运来的,一直冻着,很新鲜。鸡汤打底,黄鱼摆盘,添了料酒、生姜去腥,放锅上蒸。太阳完全沉下去的时候,黄鱼就蒸得了,一掀锅盖,扑鼻的香味,黑米“咕咚”一声咽口水,伸头来看。 雪白饱满的鱼肉散发着鲜香,单看着就能想象到这一瓣瓣的鱼肉入口后是怎样的鲜嫩,怎样的口齿留香。阿藏把盘子端出来,让黑米出去找猫。黑米应声跑出去,阿藏翻出来一包药粉,倒在了上面。药粉粘鱼即化,不留痕迹。 高良姜没出声。 猫被黑米抱了进来,放在了桌上。桌上正放着那盘香气扑鼻的黄鱼,猫围着鱼走了一圈,没吃,黑米奇怪,道:“小白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不想吃呢?”他有些担心,上手抓了一块鱼肉塞嘴里,边吃边道,“唔……小白,你看多好吃。”还咂咂嘴。 黑米下手太快,阿藏没拦得住他,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小白“喵呜”一声,坐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吃鱼,吃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就把肚子吃圆了,剩一条鱼骨头。 “掌柜的,你看住了猫。”阿藏说罢,一把捞起黑米,大步往楼上去了。高良姜把猫搂在怀里,跟着要上去,被阿藏撵了下来。 小白打了个哈欠,昏睡了过去。高良姜把猫放在了桌上,用绳子绑好了,看着它。 小蓟明白过来,问:“难道这猫……” 高良姜点点头,道:“连鼠妖都不敢上门了,估计这猫不是什么普通的猫,很可能就是老猫手下的大将军、小王子什么的,老猫不是要谈条件吗?惹急了我高某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蓟真是旁观者清,他心说,掌柜的并厨子疯魔了,什么计策不计策那不都是你们臆想的吗?没准儿真是信丢了。 桌上的猫翻腾了两下,慢慢变大了,猫头原只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慢慢就变成海碗大小,整个猫占了大半张桌子,有小马驹那般大。原先捆得紧紧的绳子,全都嵌进了皮肉里,勒得这猫醒了过来。 高良姜并小蓟,目瞪口呆。 “喵唬——”此猫一声低吼,似猫叫又似虎啸,高良姜一抖,连退三步。 绳子眼看要被挣断,小蓟反应极快,拿了麻绳飞身而上,身手利落就把大猫捆在了桌子上,那绳子的结一个连着一个,把大猫捆得结结实实。 阿藏从楼梯疾步而下,赞道:“好俊的身手。” “您夸。”小蓟站到了一边。 高良姜见他一个人下来,急问:“黑米怎么样了?” 阿藏摇摇头,道:“我那是给妖精吃的还形散,人哪儿能吃呢?那小子算是废了……谁让他嘴馋呢?罢了罢了,多赔点钱给王家好了。” 大猫咆哮一声,一跃而起,愣是连着桌子翻过了身来——它也就被桌子压在地上了。 小蓟买的楠木的桌子,那个结实。 “喵呜——”大猫被压得差点吐血。 阿藏笑眯眯蹲下来,胡撸胡撸大猫脑袋上的绒毛,跟它打招呼:“老猫,幸会。” 大猫冷哼一声,低沉道:“尔等刁民,速速为吾松绑。” “亲娘祖宗,真特娘的吓死我了,我招谁——诶?我的鸟呢?”郭三爷一脸震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我的鸟呢?” 小高掌柜安慰他,“在裤裆里呢。” “不是。”郭三哭笑不得,“我的画眉鸟呢?”拍着腿大哭,“我的命根子啊——我的鸟呢——” 第59章 晏家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听他这么一说,起身要出去点灯笼,阿藏伸手拦住, 道:“只熄了一个,没事,吃饺子吧。”他神色严肃, 不似开玩笑,高良姜隐约觉得不对,便听了阿藏的话,坐下来继续吃饺子。 外面有风撞门, 哐当哐当,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 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 屋里越安静, 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 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 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 便各自洗漱入睡, 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八九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第60章 晏家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如果没有晴天, 那我的丈夫不就能永远陪着我了吗?」脑子里有时候会有这样一闪而过的蠢想法, 女人们摇摇头就忘记了, 可是从这些想法中, 慢慢滋生出了一种妖怪——怨晴娘。 怨晴娘,是女子思念丈夫思念到极致, 生长出的妖怪, 她没有面貌,没有形体,悄无声息附在想念丈夫的女人身上,只等她丈夫回来, 便使出浑身解数殷勤对待, 把男人伺候得快乐至极, 恨不得死在温柔乡, 此时她问, 一辈子不要离开妾,好吗? 男人只要有一刻迟疑, 怨晴娘就会露出尖嘴獠牙, 将男人拆骨入腹,吃得渣都不剩。 只有这样, 你才能永远在我身边, 在我身体里。 这种妖怪上一次出现, 还在安史之乱的唐朝, 幸而有得道高僧将其制住, 得以千年未现人间。时下,战火纷飞,华夏危乱,今日这小小饭馆之中,此妖竟然再现人世。 真是天下大乱出妖精啊! 出现在此处的这怨晴娘,功力不很深厚,想来出生不久,还没吃到几个男人。也是眼瞎,附身到一个男子身上,到哪儿吃去?她打在和尚身上的那一掌虽然痛入骨髓,却也没造成多大不可逆转伤害,和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了,双掌起势,纵身上前,两人纠缠一处,打了起来。 怨晴娘不知使的什么邪法,屋内阴寒无比,她飞身而至,十指长甲如刀,和尚后撤一步,咬紧牙关抵住攻势,口中念咒,佛光大显。怨晴娘面色痛苦,支撑不住,从空中跌落,脖子里一样东西也掉了出来,和尚正是全神贯注的时候,被一到白光晃了眼,分了神,怨晴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了和尚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和尚飞似的往后滑,撞在了桌子上,爬不起身来。怨晴娘仰天长啸,双目赤红,拔步紧逼而来。 和尚心中叹气,难道我一代的高僧,举世的活佛,今日阴沟翻船竟要死在此处吗? 高良姜从他身后钻出来,两手捧着一捧佛珠,问:“佛爷,这还有用吗?”她刚刚趁着怨晴娘没注意,在地上爬了一圈,把佛珠捡回来了七七八八。 和尚大喜,好小子,你就好比是二郎神的啸天犬、唐三藏的小白马,你可太有用了!一把抓过高良姜手里的佛珠,一粒一字咒,念动六字真言颂:“嗡——嘛——呢——呗——咪——吽——” 每粒佛珠都带上了佛性,跟弹子似的朝怨晴娘射去,佛珠一粒接着一粒,来势凶猛,猝不及防,怨晴娘被打得钗散鬓斜,痛苦地尖叫不止。最后一粒佛珠打出去,只听得一声再凄惨不过的女子尖叫,一股小旋风裹着寒气破门而出,那怨晴娘附的肉身轰然倒地,犹如死尸。 和尚扶着胸口,大出一口气,逃过一劫。高良姜小心翼翼上前去查看那肉身,伸指探鼻息,微微有一丝气,回头问和尚:“佛爷,这小子还有一口气,怎么办?”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扔出去就算了,莫要伤他性命。和尚说。 外面冰天雪地、滴水成冰,现在把人扔出去,这哪是慈悲为怀,根本就是要人命。高良姜没听和尚的,把那人拖到了一旁长桌上,又给找了一床被子盖上,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和尚在一旁扶着心口看她忙活,忽然出声道:“你把他衣服扒开,里面有东西。” 高良姜骨子里是个女孩儿,怎么好意思动手解大男人的衣裳,她就没动,和尚自己上前扯开那人的衣领,一个闪着银坠子掉了出来,和尚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啊,和着刚才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反光,差点要了佛爷的命!高良姜本来背过了身,听见和尚咬牙切齿地吸凉气,便转过头来看,定睛一瞧,眼睛睁得滚圆,这银坠子不是我的吗? 只见光亮的银链子上,坠着一小巧的银麒麟,打造精巧,纤毫毕现。高良姜一摸脖子,她的银麒麟好端端在自个儿脖子上挂着呢。 这东西难道是一对?回头要问问姥爷,当年到底从哪里搞来的这小玩意儿。 和尚哼了一声,上楼睡了。高良姜帮这人把被子盖上,轻手轻脚也上楼了,东奔西走忙了一天,她是人困马乏,倒在床上,粘了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高良姜下楼一看,桌子上空的,大门虚掩着,那人不声不响走了。接下来的两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和尚安心住下了,写了几张单子,从菜肉的采买到家具的布置,他说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家店,让它兴旺起来。高良姜心说,这和尚倒像是高家嫡传的亲儿子,比她真用心多了。有人操心,她乐得轻松,拿着单子跑出去采买,花钱如流水一般。到了第三天下午那会儿的时候,东西都置办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来和尚特别叮嘱她,要买两只大红灯笼回来。 灯笼自然是天桥边上“竹编张”家的做得好,走到天桥那块的时候,陈半瞎远远瞧见了她,吓得收摊子跑人。高良姜也瞧见他了,穿过马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半瞎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看到我,你跑什么?” 陈半瞎举手求饶:“爷,您是人是鬼?不管您是人是鬼,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饶我一命吧!”这小子几天前明明看着是一脸死相,活不过当晚,怎么今儿个活蹦乱跳的,印堂发亮,面色红晕,看着比半瞎我都兴旺。可这脸色太旺了,阳极而阴,不该啊……要么背后是有高人护着,要么这小子自己就是那高人!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老头子我能惹得起的,呸,那天就不该嘴臭,说那么一句晦气的话! 高良姜见他一脸后悔样,心说这半瞎想什么呢,脸色白了青的,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想问,忽听得“噗”一声闷响,天桥那边有人嚷嚷开了—— “不得了了——死人了——” “快过来看看,这谁家的姑娘啊——” “哎唷,您别挡着路。”“您让让诶。”看热闹的蜂拥而上。人都爱看热闹,越看热闹越不嫌事儿大,越是事儿大,看热闹的越热闹,天桥这玩儿的人本来就多,有人这一吆喝,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有几个人从高良姜边上冲了过去,她手一松,让那半瞎给溜了,连算命摊子都没收。 “嘿,这孙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高良姜不明白半瞎怎么怕她怕成那样,照说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结,下次可得逮住了好好问问。前面的路被人群堵上了,没法往“竹编张”摊子上去,看着日头还早,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要不家里老人说呢,没事儿别瞎凑热闹,尤其是人命官司。高良姜这一凑,还真凑出热闹来了。 人太多了,挨挨挤挤的,高良姜虽个子高,也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她三两步一蹿,踩上了大饭馆夺魁楼门口的石狮子头,站得高望得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好家伙,一地的血!血泊中间躺了个女人,边上围了一圈指指点点的人。那女人应该是从这夺魁楼最上面跳下来,死透了,砸得像个破布袋子。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差,一身光亮的旗袍,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要真是闺阁中的女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围观群众都是大惑不解,这时候有认出死尸身份的人喊了出来:“哎,这不是八大胡同的玉楼春吗?” 有几个八大胡同的常客挤上前去,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真是真是,真是玉楼春,可惜了(liao)啊,这么一个绝色的佳人,都没尝过呢,怎么就死了?摇头叹息,围观的老少爷们也都跟着摇头叹息,好像自己也真去过八大胡同消费一样。 八大胡同就在天桥往北不多点儿,一会儿玉楼春“家里”就有人来了,围观的老百姓还等着看一场哭戏呢,结果那几个“大茶壶”把人弄门板上,抬着一溜烟就跑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人群渐渐就散了,高良姜看到那抬门板的四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尾子。尾子以前常来店里打酒喝,这事儿不愁问不到,她跳下石狮子也走了,往天桥下卖灯笼的那家去。 只是奇怪,一等二等的妓.女,一般都在八大胡同,天桥这儿只有些不入流的暗.娼,那玉楼春姑娘看着可像是有名的角色,怎么会死在这儿呢? 挑了俩大红的灯笼回去,进了屋,和尚盯着她看却不说话。高良姜被他看得发毛,心说难道被他看出爷我女扮男装的小秘密了?难道这和尚要蓄发还俗,娶爷不成?被自个儿的想法寒到,她打了个冷战,搬梯子把俩灯笼挂了上去,点亮了。 和尚取了两粒佛珠,低声念了两句,将那俩佛珠分别挂在了灯笼上,灯笼里的火“忽”地旺了,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门口这俩灯笼显得格外明亮喜庆。 高良姜拍拍手,叫好。 和尚盯着她看,皱着眉,问:“还没开业呢,你咋背了个客人上门?”语气里很是疑惑不解。 解签儿都是观中值殿道长的活计,让身为方丈的星微道长来解签文1,算是折辱人了。好在星微道长宅心仁厚,没跟他计较这些,接过了三根签文,仔细解签,倒是陈半瞎愤愤不平,好像受了伤害的是他。 解的第一支签是黑米的,上上签,这支签叫龙虎渡姜公,签文写着: 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 第61章 晏家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阿藏一摊手, “我也不知道, 你问问郭三。” 对,郭三爷刚就是被鼠头人身的妖精给吓到的,他准知道那大老鼠往哪儿去了。 回头说郭三,郭三今天算是倒了大霉了,先让妖精吓得半死, 丢了画眉鸟, 回去路上跟伙计小蓟絮叨, 懊悔不已, 说我这鸟要卖了, 能换多少多少自行车, 能换多少多少大怀表,能换多少多少小老婆。 “小老婆”这一句出来, 不得了,潜伏在小蓟身体里的怨晴娘就像是得到了苏醒警报,“腾——”就醒了个过来, 满目狰狞,一巴掌把郭三爷直接扇进了门里。 也算是送人到家了。 郭三媳妇听见外面好大的敲门声, “咚——”,心说谁啊,这么大劲儿。跑出来一看, 哟, 我的爷, 行这么大礼,快起来快起来。连忙把人扶到了卧室里躺下,哼哼唧唧歇了一个钟头,高家庄的小掌柜来了。 高良姜问,郭三爷,问您个事儿,您之前瞧着那俩老鼠妖,他们往哪儿去了? 郭三爷现在听不得两个词,一个“老鼠”、一个“小老婆”,不仅这会儿,他这辈子都听不得这五个字了,一听见就抽抽,高良姜刚问完,郭三就抽抽了,还翻白眼,嘴里吐白沫,眼看着人就不好了。 郭三媳妇儿连忙让老仆去请大夫。 问不出结果,几人又回了店里。冯三提着洋油灯还去打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新消息,小蓟留在店里待命,高良姜和阿藏出去找姥爷。 临走前,小蓟给小掌柜一个挂件,一个老虎爪子。爪子很大,即使已经被硝制干净,缩了水,虎掌也有成人掌心大小。虎爪上缠着红线、金线,像是个家传的宝贝。 阿藏拿过去看了看,连连点头,让高良姜收好。 虎爪辟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要是看见狗流泪,就知道自己差不多大限已到了——狗能看见鬼,也因此有些人家养黑狗辟邪,但实际上,鬼对狗是怕,对猫则是恐惧,因为猫爪锋利,会撕破幽魂的魂体。 幽魂看见狗还犹豫要不要进去,看见有猫就早早跑了,因此在辟邪这方面,能耐大的猫反而不如狗有名气。 老虎是大猫,又裹上了辟邪的红线、金器,这虎爪真是个辟邪的好宝贝。 两人沿着遇上郭三爷的那条路走。 老鼠这东西,哪怕长了能耐成了精,那也是老鼠,本性难移。它们喜欢在阴暗处、沿着墙根走。两人走到路头,没走大道,挑了条小道往前。 小道两边都是矮平房,住着些不怎么宽裕的人家。 这会儿很多人家都睡了,胡同里也没有个路灯,黑咕隆咚的,路上只听见两人走路的脚步声,连声狗叫都没有,怪瘆人的。 又拐了个弯,忽然出现一个火堆,火堆后面有个影子一晃。 两人忙后退数步。 火堆后面走出个人来,高良姜认得那人的脸,问:“哎,你是巡逻队孙队长手下的,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嘛呢?” 那人也被吓了一跳,还嘴道:“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半夜出来,要打家劫舍?” 高良姜苦笑,道:“这不是找我姥爷吗。”再一看那火堆,烧的是纸钱、纸元宝,可是真奇怪,这人怎么没给画个圈? 但凡是在外面烧纸钱自家先祖,那都得拿东西画个留缺口的圈,圈里面给先祖,从缺口漏出来的才是给过路的孤魂野鬼,让他们拿了走,别跟自驾家先祖争抢,闹了矛盾。 “你这是......光烧给过路的?怎么了,是不是这条胡同不干净?”高良姜问。 这人叹了口气,又添了把纸钱,道:“不是这条胡同不不干净,是我眼睛不干净,这些天觉得有些黑气在路上转,今晚上下班,路边上看一姑娘抱着孩子哭,我过去问问,结果......那姑娘一抬头把我吓一跳!那就是前些天死了的头牌玉楼春。 “报纸上都登了,我还能不认识那张脸吗?吓得我拔腿就跑。”小巡警叹了口气,又道,“一定是在哪儿粘上了晦气,不止是我,我们队里好几个兄弟都说,这两天就跟开了阴阳眼似的,别人瞧见瞧不见的,全他.娘的都能瞧见!” 阿藏笑了,小僧的卤牛肉好吃吧。 小巡警见阿藏笑,以为是笑他胆儿小,连忙辩解:“不止我,今儿估计他们都在家烧纸辟邪呢。我这算好的了,最多看见了死人,他们还有看见老鼠妖怪的,人一样的脸,好大的老鼠耳朵,那好家伙,直接吓得就尿了裤子。” “哪儿看见的?”阿藏紧着问。 “好像是西直门那片儿的弟兄,我想想……对,就昨儿,上头说大人物要来了。让我们是里里外外巡查。上头一个屁,下头跑断了气!不止是城里头,城外也要巡查,西直门的弟兄沿着高高梁桥走呢,说看见桥下冰面上有人,怕是有人寻死,下桥去追,结果看见俩人头鼠的东西,钻桥洞里去了。真不是我瞎说,他们都带着马灯呢,看的清清楚楚。” 阿藏说,你姥爷命里有一劫,怕就是这劫了,走。回头又对小巡警说道:“你回去弄点儿马尿涂眼睛上。” 眼睛脏了,就看不见脏东西了。 那巡警站那儿想了一会儿,觉得浑身有点儿凉。 高梁桥自辽代的时候,就立在西直门外了,岁数比紫禁城还大。几经修缮之后,如今是一座六米高的石拱桥,桥下河水清澈,两边绿树成荫,酒肆、茶馆众多,路边还有卖菱角的、卖冰棍冰碗的,人们都爱去乘凉聊闲天,是个很兴旺的地界儿。 这桥修过几回,到了现在,成了一座高六七米的石拱桥。高良姜小时候长在姥爷家,那儿离高梁桥不远,她常去桥下玩,对这座桥再熟悉不过了。 这桥洞里面有一个洞。 这个洞不大,只有小孩子才能钻进去,而且夏天水位高见不着,非得冬天,水位落下去了,才能瞧见。 两人赶到高梁桥,桥上没有一个人影,桥洞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点儿碎月光被冰面反射在桥洞顶上,仿佛是闪着微光的眼睛,北风从桥洞里呼啸而过,就像野兽在惨叫,嗷呜嗷呜的。高良姜打了个寒颤,问阿藏,觉没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偷偷盯着咱们? 阿藏回头一看,脸色发白,道:“掌柜的,你可别吓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活佛我亏心事做得太多了,胆子小的很,禁不住吓唬。” 高良姜心说苦也,这和尚到底是灵不灵? 点了火折子,两人往桥洞下面瞧,今年水位很浅,那地下不知谁掏的洞,有大半个露在了外面,另有一小半,埋在冰中。高良姜凑近了洞穴仔细看,这洞口有一人宽,却不高。高良姜小时候淘气,往这洞里钻过,钻了十几米,洞口越来越小,没法再往前,就退回来了,现在这洞口依旧,只是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洞口外面有些泥土碎粒,捏了拿鼻子一闻,新鲜的土腥味儿,再看石壁四周偏下,都被磨圆润了,反而是上部,可能进出的东西鲜少碰到,依旧锋利。 冰上还有几根灰毛,估计是在石壁上蹭下来的。 这不是老鼠洞是什么?! 两人趴在冰上往里头钻。 高良姜爬在前头,这洞有坡度,爬了一会儿就从冰面到了石壁,再前进十来米,估计是过了石桥墩子了,地上都是泥土。 洞越爬越开阔,高良姜索性半蹲起来,点了火折子往前慢慢走,这洞不知有多长,走了有一刻钟都没遇到半分异常,高良姜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阿藏紧跟在她后面,两人离得近,他探头凑着高良姜的脖子一闻,问:“你身上怎么有股香味?” 高良姜吸鼻子,不是她身上,“好像是这空气里有隐隐约约的香气,怪好闻的。” 阿藏他是做厨子的,多灵的鼻子。他细细一嗅,心说,确实有,不过和这小高掌柜身上的香味不一样。可怜阿藏从小出家做和尚,连尼姑都没多接触过,哪儿知道小掌柜身上那是自带的女儿香。 “不一样啊。”阿藏又要凑过来闻,高良姜闪身让过,把火折子吹了,小声说:“别出声,前面有人。” 前面确实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近及远,慢慢小了。两人又等了会儿,直到再听不到一丝声音,才往前走。拐了一个弯,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人在黑暗中压抑久了,看见光亮迫不及待就想靠近。 高良姜加快脚步往前,离一步就迈出洞口了,阿藏在后面一把抓住了她。高良姜没刹住车,后背撞在阿藏身上,正好看到那洞口有两把大刀砍下。刀口寒光闪闪,锋利异常,若是和尚慢了一星半点,高良姜这会儿定是身首异处! 小掌柜脖子都硬了,瞪着眼睛咽了口吐沫,还没等回过神来,四只毛茸茸的大胳膊伸进来,把两人拖了出去。 第62章 龙气1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原来这位真是潭拓寺的高僧, 高良姜踉踉跄跄跑上前,几乎哭出来, 和尚大师父, 救命! 和尚笑眯眯看着她, 拍拍手上的碎屑,慢条斯理地问:“来了?” 高良姜连忙应声,点头如捣蒜, “来了, 您真是神机妙算,可不就是大吉大凶嘛,我被个女鬼——” “还不肯走了?”和尚没理她,又问。 高良姜忙又答道:“走还是要走的,我是个眷恋红尘的人,我剃光头也不好看,况且高家就剩我一根独——” “孽障!”和尚高吼一声,怒目而向,口道,“佛祖面前尚不悔过,反了天了!”说罢伸出一只手, 劈面打来。 高良姜呆在当场,啊? 和尚揉掌推开她, “没说你, 老接什么话?碍事。”话音刚落, 他已伸手从马尾巴上拽下条红缎子,摔在地上。 原先鲜艳的缎子迅速褪色破败,看上去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这女鬼附在马尾巴上,跟了你一路。” 寒冬腊月的,汗就从高良姜的鼻子上滑了下来,她一抹脸,颤着声音问:“和尚大师父,您这是收服了这女鬼了?” 和尚摇摇头,远了去了,见高良姜算是有几分胆色,跟她说了实话:“那估计只是女鬼的傀儡,用来追踪你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一到天黑,她也能找到你,给你拆皮剥骨。” 高良姜问:“那大师您可有解决之法?你不是说大吉大凶之事吗?大凶我遇上了,大吉在哪儿呢?” 和尚道:“小子你不知足,人姑娘送上门来嫁你,这不是大吉是什么?你可真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无理取闹。” 高良姜眼泪都要下来了,爷我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我拿什么物件儿去娶她啊?女鬼不长眼,这高僧难道也水平有限?女扮男装的秘密不能跟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只能好言好语求着和尚,道:“法师,高僧,和尚大老爷!出家人慈悲为怀,您就对我慈悲一下,救我这条小命吧。救命之恩,小子我结草衔环,来世做牛做——” “别!”和尚打断她的话,道:“小子,佛寺脚下真佛面前,莫要乱发誓,小僧不图你下辈子了,有恩这辈子你报了就成。别瞪大了水灵灵的眼睛看,和尚方外之人,一不图你万贯家财,二不要你以身相许,只要一样……”和尚这话说得大了,往后没少后悔。 “要什么?您尽管说!” “你店里是不是缺个厨子?”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我在厨艺上也是颇有造诣。”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高良姜点点头,“成!工资给您往高里算。” “阿弥陀佛,出家人与钱财无缘,掌柜的,你给个吃住就行,不必算工钱。” 店里楼上一共就三间客房,一间高良姜自己住着,一间被一个古怪的客人长年累月租下了,只剩一间给住宿的客人用,和尚这要住下了……眼下性命攸关,还管什么生意,高良姜连忙道:“吃住都不是事儿,最好的客房给您安排着,佛爷,您可救我一命!” 和尚说,小子,前头带路,本高僧要去会会那女鬼! 两人骑着马这就走了,潭拓寺里有小沙弥出来关山门,恍惚看了一眼,心里纳闷,这是哪位师兄要出门?不对,他身上的僧袍不是咱们寺里的。莫不是哪儿来的野和尚,拿咱潭拓寺的招牌骗人呢? 以前真有过这样的,谁让咱寺名声在外呢!小沙弥很谨慎,回去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己师父。 再说高良姜,跟和尚骑着一匹马,这马真是好马,身子变长了跑得也快了,高良姜骑在上面,连和尚的衣角都没碰到,还没一个时辰,就到了前门大街自家店门外。 这时,西洋钟刚才刚敲到七点。要知道高良姜往潭拓寺去,可是快马足足跑了一个白天。 高良姜竖起拇指,法师,您是有真本事的! 和尚谦虚地点点头,雕虫小技。 进了店里,和尚就喊饿。高良姜一天粒米未尽,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厨房间里一天没有开火了,倒是有点儿食材,可高良姜也没有心思去弄。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大子儿,出门去隔壁糕点铺子买回来一盒子点心,又泡了壶花茶,两人就着茶吃点心填肚子。 茶是好茶,张一元的小叶花茶。京城里的人都爱喝花茶,一则因为北方人吃惯了孜然、胡椒、大料烹煮的牛羊肉,口重,花茶色深浓香,对胃口;二则是北方水质硬,老百姓难得有甜水井打出来,一般的水都是苦涩的硬水,入不得口,得拿好花茶压一压。众多的花茶里,张一元家的小叶花茶最好,高良姜拿了店里最好的茶,招待这和尚。 点心也多,摆了一桌子,硬皮的、油炸的、酥皮的、糖皮的,蜂蜜蛋糕萨其马、黄酥月饼甜锅盔、杏仁干粮玫瑰饼,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和尚跟两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左右开弓,甩开了腮帮子,撩开了后槽牙,满桌子的点心流水一般往嘴里送去,没一会儿就吃的三四十样点心连渣都不剩下,他还跟高良姜假客气:“掌柜的,你也吃啊。” 高良姜茶喝了三盏,手里一块枣泥糕还剩一半,被咬出了一排整齐的小齿痕。她没有心思吃,任谁死到临头,都没心思吃。她看和尚,和尚看着她手里的枣泥糕,高良姜道:“法师,您有胃口我也放心了,您只管吃饱了,一会儿有力气和那女鬼斗法。” 和尚点点头,伸手从她手上把剩下的枣泥糕拿过来,一口吞进嘴里,许是最后一块的缘故,他细细咀嚼,吃得分外仔细香甜。吃完了,他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怎么着小僧我也要做个饱死鬼。” 高良姜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消极等待,不如积极抵抗。高良姜“蹬蹬蹬”往楼上仓库跑,搬下来送子观音象、弥勒象、招财童子象、貔貅象,反正能拿来的菩萨神仙全都弄来了,又摆好了香案红烛,万一真抵挡不住,那就跟这女鬼拜堂,希望那和尚机灵点,能趁着那会儿跑出去,逃过一劫。 和尚跟没骨头似的倚在柱子上,看她忙上忙下,笑嘻嘻的,也不搭把手。 香案上的果子还没摆好,屋外狂风大作,栓上的大门“轰”地一声被风撞开,红衣女子站在了门口。 高良姜拿手一指女鬼,大喊:“和尚,就是她!” 和尚从香案上拿了个果子,对步步逼近的女鬼道:“小娘子如花美眷,和尚我也动心,不如今晚我俩拜个天地,入个洞房,咯吱咯吱摇木头床?”说罢咬一大口鸭梨,汁水正溅在女鬼脸上。 女鬼后退数步,骂道:“好不要脸!” 和尚骤然变色,一改嬉皮笑脸,把将残梨扔在女鬼脸上,怒吼道:“恶鬼胆敢口出狂言!”这一声佛门狮子吼,高良姜耳朵差点炸了,那女鬼呆滞了一般,被梨子砸了一脸也不动。和尚趁此时,两步上前,将长佛珠串当做绳索,圈在女鬼身上。那佛珠串看似平凡,不想那女鬼竟然真就被困住了,左右挣扎也不能挪动半步。 和尚说,小子,把这女鬼扛到亮处,本佛爷要好好看看她的脸。 高良姜见女鬼被一招制服,也硬气了,上前把这大姑娘一把扛起来,扔在桌旁,两人凑着洋油灯的光,看这女鬼。女鬼还是昨天的打扮,脸上涂了极厚的粉,看不出本来面目,和尚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伸手往那女鬼脸上就抹。 高良姜是个有洁癖的人,天天洗澡,她受不了这个,为难地扭过头不去看。 和尚用另一只手把她脸扶过来,道:“今儿佛爷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说罢把手抹了上去,就跟搓脸一样,左左右右使劲儿给女鬼搓了一遍,女鬼脸都被搓扭曲了,差点吐出来,尖声骂道:“和尚,不杀了你……唔、唔……老娘、唔……誓不……为人!” “你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个人!”和尚声音冷峻,再看手下压着的,哪里是什么女鬼,鼻子高挺,星眉剑目,棱角分明,喉结突出,分明是个男人。和尚道:“怨晴娘,你可真是饥不择食,连男人的身都上了。” 高良姜这才想通这“女鬼”为何身高、妆容均如此之怪,原来这嫁衣底下,竟然是个男人。 怨晴娘被撕破了伪装,愤怒地尖叫一声,竟然把佛珠串给挣裂了,佛珠四射,一粒粒在地上弹跳滚远。和尚猝不及防,被怨晴娘拍了一掌,眼泪花儿都飞出来了。 高良姜心提在嗓子眼儿里,“扑通扑通”乱跳,两手不自觉纠着阿藏的衣裳。 她自己没注意,指甲都掐在了阿藏胳膊上的肉里。阿藏可能是看她可怜,也没甩手,两人坐在地上,等待那边俩大妖怪的宣判:是生吃是烹煮还是炸了蘸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还要蹦哒蹦哒呢,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好软…… 第63章 龙气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这俩鼠妖没说话,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继续往前走,高良姜见怎么求情也没用,索性闭了嘴巴往边上看。 路越走越开阔, 渐渐两边有了洞口,就像是窑洞一样,有门有窗户,有些窗户里还透着点点烛光。越往前走, 这种房洞越多,上上下下好几层,高的有七八层。往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还有通道, 里面也是都是这样的窑洞, 纵横交错,阡陌交通, 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这些窑洞比人住的要小很多, 只有一半大小,若是小蓟那样的块头, 估计门都钻不进去。 这里虽说窑洞很多,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可怕。高良姜的心撞得厉害, 她悄声问阿藏:“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手被死死捆在背上, 半点动弹不得。 阿藏皱眉, “凶多吉少,一会儿真要有危险,掌柜的你可别扔下我跑了。” “我高某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认识你也没两天。” 高良姜琢磨了一下,问:“阿藏,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是一会儿你能跑了,你也不管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命爱别人。” 妈.的,这和尚真不是个好东西。 走了有三四条街,从路口蹿出一个小人来,撞在了他们身上,这人抬头一看巨鼠,张口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撞到了你爷爷!”再一看被压着的高良姜和阿藏,语气马上又软了,疑惑道:“您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儿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店里吃铜锅子的客人之一。 “我们就是路过,路过也被绑了,你们讲不讲天理王法?”高良姜抢在巨鼠妖前头说,先下手为强,没理全靠胆子壮。 “路过咋路过到这儿来了……”灰衣挠挠头,没想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大王刚杀了一批御厨,都到这会儿了,让我上哪里找厨子去?愁着呢,正好遇上您两位了,走走,您得帮我这个忙。”呵斥俩巨鼠给人松了绑,回去好好看门,这灰衣带着俩人往鼠国深处去。 灰衣是个话痨,边走边就不住地说话,先是骂俩巨鼠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又说还好是他来了,那守门巨鼠光有力气,智力没怎么开化,抓了人都是送到城中牢里,有人来赎还好,像小掌柜你俩这种在鼠城没半个亲朋好友的,三天以后全推到刑场杀了。这就是用来防你们这些乱闯乱撞的,但凡是城中鼠民,都知道机关,进出没什么阻碍。 “还好老灰我跟你俩有缘分,这是你俩运气,也是老灰我的福气。”自称“老灰”的鼠妖嘿嘿一笑。 高良姜后怕不已。 阿藏打断他的话,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 “嘿嘿,好去处,御膳房!既然你们都进来了,以后也别出去了,现在带你们去御膳房试试手艺,要是大王吃了一高兴,没准就让你们留下了。留不下也没关系,我给你们在城里找个活儿,再都把媳妇儿娶了。看你们身子壮大,给你们找俩大胖娘们,一定配得上,嘿嘿。”老灰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阿藏冷笑一声,道:“刚不是杀了一批御厨吗?老灰,你说实话,到底带我们去哪儿,做什么?” 老灰打心底里有些害怕这厨子,说不出来为什么,反正就像是害怕阳光一样,对上这厨子他就发憷。柿子挑软的捏,老灰眼睛滴溜溜一转,转头劝那小掌柜,“掌柜的,你看咱也算老朋友,老灰我还好心好意要帮你俩娶媳妇儿呢,你说他怎么——哎哟!” 高良姜一记擒拿手把老灰按在地上,再一脚踹上去,把灰衣牢牢踩在地上,弯下腰凑近了,威胁道:“谁要你的大胖媳妇儿,说,到底带我们去哪儿?” 老灰痛得眼泪哗啦啦地流,我娘没骗我,人是跟老鼠一样狡猾的动物! 见这灰鼠妖不说实话,高良姜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捻了两捻,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大过年的,给自己点好日子过过,说!” 今晚半夜子时是小公主的成亲大礼,几乎全城的大小老鼠都去了城中欢庆,万鼠空巷,这两人要是发狠了,他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老灰后悔了,喝酒误事,要不是喝得半醉,他不至于误了事,害得被派出来找厨子。 “哎呦,疼疼疼疼疼,我都说,你们快放了我。”老灰痛哭流涕,发誓这辈子再不做好人好事了,“今晚小公主成亲,宫里大摆筵席,前头的御厨做错了一道菜,被杀了,我这不出来找厨子嘛?大王是苛刻了点……可我也没骗你们啊!你们要是能做好,一定不会被杀的。” “已经杀了多少厨子了?”高良姜问。 老灰没说话。 高良姜等了会儿,等得不耐烦了,呵道:“说!” “哎哟,疼!我这不在数吗?也就……也就两百多个吧。”老灰有些心虚。 阿藏从他三两句中,弄明白了事情大概,他问老灰,那公主的驸马是人是妖,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若老爷子真是让这些老鼠抬了回来,总要有个说法,抬回来干嘛?阿藏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 “驸马……驸马原不是这个,正月初一那天才成亲呢,正好初二公主回娘家。也不知怎么的,大王忽然降旨今晚就成,说是新郎官醒了,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这新郎官是从西直门那儿捡回来的……我真不知道,这新郎官被藏得太深了,这可是耗子王藏的,谁能找得到?听说是婚礼上才出来。” 高良姜与阿藏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她把老灰一把从地上揪起来,这灰鼠妖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根本没安好心,从开始就是只想拿他俩回去交差事,他说的话,包括前头关于巨鼠那些,只能挑一半信。高良姜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抵着老灰的后背,让他在前头带路,带他们去御膳房。 老灰又恐又喜,不敢瞎说话了,蒙头带着人往前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渐渐有了声音,离他们不远处似乎有无数个老鼠在开会,吱吱吱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老灰说,那是守在王宫大门外等着欢庆的鼠民们,咱们不走那儿,咱从偏门进去。 “小东西,你大腿还没我胳膊粗,可别给我耍花招!”高良姜把匕首往前送了送。 老灰额头上冒细汗,几乎是一路小跑,把人给送到了御膳房。这鼠宫的规矩远没有人类的皇宫严格,高良姜与阿藏身形比他们魁梧许多,鼠宫中的侍卫们几乎也都没多加盘问。 鼠民身量矮小,御膳房的灶具也都小巧些。老灰说,上一批御厨被杀,就是因为有一个做的花生糖粘了鼠王的牙。阿藏问清了这鼠王平日喜欢吃坚果、熟肉之类的东西,最不喜欢吃水果,便只让高良姜留下打下手,将厨房内其余杂工都赶了出去。 杂工们都听说灰大人从地上头请了个手艺高超的厨子回来,一个个挤在窗户上往里头看,盼着偷师学艺,以后也能讨好大王。 阿藏在里头咳了一声,老灰连忙上前把门外的杂工一个个全都踹走了,又对门里头喊:“小掌柜,要不你还让你家厨子做个铜锅子吧?我觉得那个就挺好的,大王一定高兴。” 里头没人理他,老灰把耳朵贴着门听,里面悉悉索索,不知道在干嘛。老灰心说,吃人嘴短,老子我就再做一回好人,扯着脖子喊:“你们可别再做花生米糖了,虽说大王就好这一口,可为了这个,杀的厨子也不少,你们别犯了忌讳。” “行了行了,多谢你了。”里头有人回他,老灰扶着腰走了,他是真怕。这俩死了就死了,顶多挖个大一点的坑,要株连到他……不行,老灰我自己还没娶媳妇儿呢。 高良姜看着阿藏热油筛糖,心中一咯噔,“阿藏,你要做花生米糖?” “嗯。”阿藏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她。 高良姜听他这么一说,起身要出去点灯笼,阿藏伸手拦住,道:“只熄了一个,没事,吃饺子吧。”他神色严肃,不似开玩笑,高良姜隐约觉得不对,便听了阿藏的话,坐下来继续吃饺子。 外面有风撞门,哐当哐当,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屋里越安静,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便各自洗漱入睡,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第64章 龙气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无论哪个货郎,挑筐里都有这种糖,却不是每个货郎家的味道都这么好。有的太甜了, 有的太粘了,有的受潮了, 有的花生米太瘦了, 总没有十全十美的。 越是简单常见的零嘴,越难做到最好。 也不对, 她小时候吃过一回十全十美的花生米,尝了一个不错,硬是追上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姥爷全给买下来,姥爷心疼她, 还真都给买了下来。惠姑说姥爷偏心, 姥爷说,咱家就这么一个孙子,姥爷我今天就偏心了。 这么好吃的糖都在手上, 高良姜反而不舍得吃了,她给大家分了分,剩下的全都放到自己的宝贝玻璃罐子里, 告诉自己一天只能吃一颗。 第二天一床, 看到自个儿玻璃罐子被摔在门外面, 玻璃渣洒了一地, 花生米糖不知所踪, 只剩些许碎屑。 惠姑好几天没敢看高良姜的眼睛。 后来就再没吃过那么好的花生米糖了。 高良姜坐在灶下烧火,想着那些往事,又想到了姥爷,眼睛有点湿润,一揉眼睛,虚张声势道:“这烟可太呛了。”说着探头看阿藏做到哪一步了。 阿藏刚开始呢。他先往锅里加了些水,烧开了加糖,边加糖边搅和,直到变成一锅浓稠的糖粘子,颜色红褐透明,筷子挑不断刮不断。又烧了油锅炒糖,接着就把炒过的花生米、桂花干,一股脑倒进去,使劲搅拌。 这糖实在太黏了,阿藏一头大汗,高良姜见状接过锅铲,替他搅和。她习武之人力气大,搅得又快又均匀,糖里渐渐有了小气泡,颜色变成淡金色,说不出的好看。高良姜喘着粗气,越看越觉得不对,这是花生米糖吗? 阿藏让外头送几块冰来。 冬天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冰块。老灰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让人送了三大块冰过来。木框模子卸了底放在冰面上,把那一锅都倒进去,只等冷透了,便拿擀面杖擀了个平整,两人又抬起另一块冰压了上去。 厨房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宫人,抓着老灰就说:“别的都别忙活了,大王发话了,今天婚宴上不管如何一定要有花生米糖!快去找人做,大王现在就要!” 老灰一听就发火了,“我这儿菜都快做完了,你才来说这个,存心逗我玩儿是不是?大王一百零八个小厨房,干嘛就得我这儿做?你让他们做去。” 来人也是万般无奈,别的厨房里,人厨子不是被杀了就是早做完菜去广场凑热闹了,就你这儿还有人,不找你找谁?“谁让你最后一个回来呢?” 老灰都快气疯了,“马上婚宴就要开始,我哪有时间让人做?去你妈.的吧!” 两人急红了眼,呲着牙都要撕咬起来了,那人先恢复了理智,抓住了老灰的胳膊,道:“兄弟,大王要不高兴了,咱们都是个死。婚宴还没开始不是?咱再努力一下,你快去跟你的人说。” 老灰咬着嘴跑到那间御膳房外头,憋红了脸,一跺脚喊道:“麻烦您二位改个菜……还、还做花生米糖!”喊罢抱着头蹲在地上,两股战战,等着里头的掌柜跑出来揍他。 “知道了。”里头那厨子不急不慌应了一声。 这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可怜的老灰决定听天由命,爱咋咋地。死了也好,死了下辈子投胎做人。 在老灰绝望的等待中,阿藏提刀切花生米,切成男人大拇指大小,一块块香酥诱惑,高良姜没忍住拿起一块,阿藏一把夺回来扔进了灶膛里。 找到厨房里最大的海碗,把冰砸碎了铺了厚厚一层,再用竹抓把花生米糖一块块叠罗汉一样码了六层,活像个佛塔。 高良姜把这“佛塔”端了出来,那宫人见了两眼放光,急忙端过去就走。高良姜与阿藏紧随其后,拐了七八条洞,却在一个最大的洞口处被拦下了。数十个巨鼠守着洞口,不让这两人进去。 高良姜看到那里面空间开阔,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猜测这里就是老鼠公主大婚的地方,急着要闯进去。 阿藏拉住了她,安慰道:“放心,一会儿有人请我们进去。” 两人也累了,靠着墙根坐着,这个角度不错,可以把那大厅里看的清清楚楚。这大厅有两座院子那么大,里挨挨挤挤站满了矮个子的鼠民,还有些没能化形的大老鼠没地方站,全都爬到四周的墙上,找地方蹲着。巨大的牛油蜡烛十步一个,整个大殿灯火通明。鼠民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继而一阵喧哗由远及近,欢呼声、唢呐声浪一样涌了过来。 阿藏伸长了脖子看,高良姜看他一脸羡慕,拿胳膊一撞,戏谑道:“和尚想娶媳妇儿了?” “瞎说!”阿藏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娶媳妇谁是狗!” 高良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你可不能打诳语。” “快看,花轿来了。” 高良姜顺着阿藏的手看过去,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前八个后八个,一共十六个轿夫四平八稳抬着一大红花轿在喧闹声中走了出来,花里胡哨的喜娘捏着帕子跟在花轿边笑,小孩子又跑又闹,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忽然从人群中又闪出一队人,这些人穿得就跟前清的捕快一样,一个个手按在腰间长刀上,边跑边喊口,“抓刺客!” 人群就乱成了一锅粥。看守洞口的巨鼠们都探头往里头瞧,几个傻大个儿脑袋就一齐挤在了门框上。高良姜拉着阿藏,趁机从巨鼠守卫们的腿边一钻,钻了进去。 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老灰,他被小捕快们押在最前面。老灰也看到了他们,带着哭腔喊道:“就是这两人要刺王杀驾!” 小捕快们一窝蜂围了上来,佩刀明晃晃举了起来,包围住两人。抬花轿的轿夫们都吓傻了,扔了花轿仓皇变作原形钻入了人群之中,一时间哭喊声、叫声不断,沸反盈天。 可能是轿子扔得太猛,轿子里的人滚了出来,卧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人一身红衣,身形却不似鼠民那般矮小。慌乱中,高良姜一眼看到这人右后脖子上有个红痣,下意识喊了出来,“姥爷!”一脚踢开一个老鼠捕快,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把红盖头扔了,面前这人脸上抹了不知多少层粉,化得连鬼都认不出来,但绝对是她姥爷无疑。 阿藏也挤了过来,给那吉一搭脉,急忙安慰掌柜的:“还活着,没大碍。” “反了天了!夜闯我鼠国,刺王杀驾不算,竟然还要抢我公主的驸马!快把这两人杀——把这两人带到大殿中,等候我王发落。”有个穿着红衣官服的小人站在高处气急败坏地喊。 四只巨鼠被放了进来,拿着刀,将他们仨押往大殿之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地上铺了澄泥金砖,两边各放一排溜的八仙桌,桌上美酒佳肴,桌四周都坐着锦衣华服的鼠民,然而这些鼠民大半都吓出了原形,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大厅了安静得吓人。 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大厅里咆哮。 高良姜抬头一看,上方王座里,卡着一个穿着龙袍的顶级胖子。太胖了,一般的猪都胖不成这样。这个猪、不是,这个胖子应该是鼠王,他两只手着急得都变成了爪子,捂着嘴,口齿不清不知道在说些啥。 王座下一个紫衣大官走上前,厉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暗害我王,快给我王把嘴弄开,不然就杀了你们!” 高良姜这才看清楚了,鼠王的嘴被糖黏住了。这蠢耗子王竟然把所有的花生米糖一下全倒进了嘴里,贪多嚼不烂,他就准备含在嘴里慢慢嚼。结果,阿藏特制的花生糖在鼠王温暖的口腔里都融化了,成了粘性十足的糖粘子,鼠王越嚼越粘,糖粘子撑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整个鼠瘫软在王座里,爬不起来,哀嚎不已。 鼠官们都以为大王中了毒。 阿藏差点被逗乐了。他的帽子早被挤掉了,和尚头在烛光下反射出佛性的光辉,阿藏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救鼠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愿救这鼠王脱离苦海,但是,你们得放我们三人走,还得送我们黄金千两,锦缎十匹。” 那紫衣鼠官站出来,生气道:“你们人太过分了,我们最多放你们走,黄金、锦缎你们是一点儿都不要想!” 阿藏目的达成,装作委屈的样子,口道:“也行。” 紫衣鼠官松了口气,让阿藏赶紧上来救大王。 这群老鼠也就当当老鼠了,这要是人,早就亡了国了。 阿藏上去,瞧见海碗中还有许多碎冰块,便把那些碎冰取了出来,贴在鼠王的肥头大脸上,又往他嘴里见缝插针塞了不少。鼠王被冻得脸发紫,不住地打哆嗦,不过嘴里的糖粘子好歹是慢慢变冷变硬了。 “行了,吐出来。”阿藏拍拍鼠王的后脑勺。 鼠王没吐,费力地、坚定不移地嚼着,非要把这些花生米糖全吃下去不可。 灵签求得第一枝,龙虎风云际会时; 一旦凌霄扬自乐,任君来往赴瑶池。 星微道长笑呵呵道:“小友运气很不错,功名遂,求财丰,问风水发贵兼丁财;六畜吉,家宅隆,问遗失即得回原物。不知小友你所问何事?” 第65章 控龙师1 我是防盗章,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就是不知道这客人又是什么样的大妖怪, 本事如何通天, 能降服住这老妖。 高良姜心提在嗓子眼儿里, “扑通扑通”乱跳, 两手不自觉纠着阿藏的衣裳。 她自己没注意,指甲都掐在了阿藏胳膊上的肉里。阿藏可能是看她可怜,也没甩手, 两人坐在地上, 等待那边俩大妖怪的宣判:是生吃是烹煮还是炸了蘸酱。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 还要蹦哒蹦哒呢,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 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好软…… 撞在了小掌柜的胸脯上。阿藏心说, 这小掌柜到底习武之人, 胸肌发达。 高良姜的眼泪差点被撞了出来。 真特么好疼。 阿藏把高良姜也拉了起来, 两人摸摸索索往外挪。 “小蓟”捏着嗓子问:“千机,你……你怎么来了?” 夏千机没回她的话, 问,“你又为何在此处?还变成这副样子?袅袅,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你忘了这些, 早早轮回投胎去咯。”南方人的口音, 听着有长沙的味儿。 “千机, 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在世上为祸,早投胎去。” “你还是不原谅我。”“小蓟”幽幽道,“我一直想,一直想,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能回到当初,回到你我初识之时,我一定好好待你,安心等你,不辜负你。千机,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那俩人快挪到门口了。 夏千机没有看她,声音平静依旧,半点没被唤起柔情,他道:“袅袅,错过的事就是错过了,你再弥补,也是愈合不了。你说回到当初,人怎么可能回到以前,便是回到了,你真心相待了,那也不是如今的我,是以前我。”他指指自己,“这个我,永远都有这道伤。” “不会的,不会的。”“小蓟”很慌张。怨晴娘吃人的真正目的,在这世上,除了这种妖怪自己,没人知道,连阿藏和尚都不知道——为了重生,重新回到和丈夫决裂之前,重新过好一辈子。 要吃一百一十一个壮年男人,才能有逆转时间的妖力。 夏千机拇指搓了搓手中的小瓷酒杯,“袅袅,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恶心。”他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小蓟”,补刀,“我要结婚了。” “小蓟”摇晃了几下,勉强一笑,小心翼翼地问:“又是政治联姻,是不是?”自个儿笑了,“千机你不会爱那新娘子的。” “我爱过你。” “小蓟”先是默默流泪,继而嚎啕大哭。这身子里的妖怪,成妖之前,原是四川大家族白家千金三小姐,白袅袅,十八岁被嫁给湖南驻军大元帅家的大公子,夏千机。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春心芳动的时候,出嫁前便和教她英文的男老师动了情,举止上没有逾界,但心里只有那家教老师。 可家族利益大于天,她被嫁了到了湖南,和一面都没见过的夏千机结了婚。当时战局紧张,夏千机结婚第二天就匆匆去往前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孤身一人在异乡,一没有丈夫疼爱,二没有亲友劝导,又有妯娌婆母要小心相处,她心中愤懑不平,走了歪道,偷偷和婆家一个教小辈英语的老师好上了。 半年后夏千机回来了,知道自己蜜月抛下妻子不对,觉得对不起媳妇儿,对媳妇儿是千娇万宠。白袅袅慌了,可一时也放不下嘴甜温柔的小老师,两边应付着。 果然被发现了。 夏家就炸了宅了。 事发当天正好是夏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也是有人整白袅袅,给大房添堵,那会儿把事情闹出来了。老太太过寿辰,见不得血,把小老师打成了残废,赶回老家去了。 长房长媳的白袅袅,怎么解决?夏千机的爹说,现在新社会了,过不下去就离。 夏千机半是愤怒,半是心灰意冷,离。 老太太更是满心的不愉快不高兴,这孙媳妇实在是丢脸,当即就让大管家准备准备,送白氏归家去。 白袅袅又羞又愤又悔,出门开了车往城外跑,越跑越远,再没回来过。 等回来就完! 已化妖的白袅袅附身在二房揭发她的一个儿媳妇身上,吃了夏千机那堂弟,又闹了两场,夏家死了好几个人,腥风血雨,家门不幸。 夏家最终是从深山里请了位有道行的蛊婆,把已经变成怨晴娘的白袅袅逼了出来。这妖怪有几分理智,见夏千机识破了她,羞愧难当,出了湖南,没想到在北京碰上了。 想起前前后后的种种,白袅袅仰天长啸,震碎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脱了小蓟的身子,远遁而去。 倒不是心善放过这几人,她是被前夫看到自己这副人妖模样,又羞又恼,跑了。 夏千机这番遇上白袅袅,也完全是偶然,瞧这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掌柜的并厨子躺在地上哼哼,他签了张支票,抬步走了。 阿藏凑着光看支票上的数字,五百块。浑身都不疼了。 高良姜看他那样,痛心疾首,一张支票就把你收买了?伸手拿过来一看,顺手揣到了兜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发愁,小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高良姜一努嘴,小蓟怎么办? 阿藏和尚这次反而不针对他了,口道:“这小子现在印堂不发黑,影子也浓了,附在他身的怨晴娘应该是真的走了。他要留,就让他留下。” 高良姜心里竖拇指,又恨以前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真诚道:“阿藏,以前是我没见识,你放心,以后但凡遇到这种事,我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阿藏高兴了,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 高良姜举手发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就让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阿藏很满意,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诚心诚意,那小僧也告诉你实话,你姥爷那事儿,你不要往下追了。你若执意纠缠,只会往里面越陷越深,到时候你姥爷不一定能追查到,自己反而惹一身骚。” “那是我姥爷。”高良姜脸色尽褪。 自从她爹仙去以后,老爷子就是她最亲的亲人。当初要不是那吉给请到一位大师,高良姜早没了命了,后来她在那家长大,打小儿跟着那吉四处打鸟跑马,后来身体日渐不行,才回了前门这边。高良姜年纪小没法主持局面,是那吉两边跑着给她爹请大夫。如今别说什么惹一身骚,为了救姥爷,就是把她命搭进去,高良姜也不带眨眼的。 “阿藏,我只求你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这事儿我不把你们牵扯进来,一会儿结算了工钱,你们是去是留,姓高的不多说一句。”把这店铺卖了也值两三千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找不到姥爷。 阿藏慢吞吞道:“倒也不是说怎么凶险。” 高良姜急得要打人。 阿藏说口渴了,爬起来到厨房倒了碗茶,慢悠悠走回来,看见小掌柜还坐在地上,脸色不太好,他乐了,问:“掌柜的,你刚还发过誓,你不听我的,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 “我不稀罕。”她哪有娶媳妇的“本钱”? 阿藏痛快地喊了声“好!”又追了一句,“谁娶媳妇谁是狗。” “谁娶谁是狗!”高良姜心急如焚,“神僧,求你快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 “来人了。”阿藏指着门外,高良姜朝门外看,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她姥爷那吉,不过倒也是个熟人。拎着洋油灯,打更的冯三。 冯三探头往店里一瞧,瞧这一屋子被砸得稀烂,小掌柜坐在地上看他,吓了一跳,放下灯,猫着腰跑进来,小声问:“这、这怎么了?让龙卷风洗了?”把小高掌柜扶着,让他在长凳上坐下。 没等高良姜回他,冯三又道:“小高掌柜你坐稳当了,冯三我是紧赶慢赶跑来跟你说这事儿。你别嫌叔来的晚了,我前些天,听别区打更的说了个事儿,说有看见西直门大老鼠抬着人走,你说哪儿能呢?那我原以为就是瞎说,深更半夜眼花看错——” “说重点。”阿藏打断他的话。 “后来听巡逻队的官爷,说你姥爷丢了,我仔细一琢磨,这时间地方都能对的上,我这不赶紧就来了。你说,你姥爷会不会就是让那些大老鼠给……抬走了?” 阿藏挤进了侧殿,星微道长防他跟防什么似的,忙追了进去。大家也都跟进了侧殿,陈半瞎就走在高良姜身旁,一双老鼠眼从上到下打量她,口中啧啧有声。 大家互相认识了一番,星微道长请众人落座,又让小道童送上来茶水点心。道长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衍藏,你这次又来要什么?” 阿藏一摆手,道:“别提以前的破事了,不就跟你要了几张符纸,记这么多年……今儿有事相求,麻烦你给解个签儿。” 解签儿都是观中值殿道长的活计,让身为方丈的星微道长来解签文1,算是折辱人了。好在星微道长宅心仁厚,没跟他计较这些,接过了三根签文,仔细解签,倒是陈半瞎愤愤不平,好像受了伤害的是他。 第66章 控龙师2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高良姜听他这么一说, 起身要出去点灯笼, 阿藏伸手拦住, 道:“只熄了一个, 没事, 吃饺子吧。”他神色严肃,不似开玩笑,高良姜隐约觉得不对,便听了阿藏的话,坐下来继续吃饺子。 外面有风撞门, 哐当哐当,把门栓撞得响。 “外面是不是有人?”黑米问。 阿藏头都没抬, 口道:“饺子还堵不上你的嘴了?” 黑米缩缩脖子,四口人安静地吃饺子, 屋里越安静, 外面的撞门声越清楚,也不知这风怎么回事,专对着高家庄的大门吹,撞得门响个不停,听得人细汗毛立起来,心底直发虚。四人匆匆吃完了饺子,便各自洗漱入睡, 中间没说一句多话。 俗话说, 不做亏心事, 不怕鬼撞门。不必害怕,没什么好怕的。有人这么安慰自己。 高良姜躺到了床上,听到楼下的风声渐渐小了,心也安稳下来,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香甜,只天快亮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里她会飞,喜不自禁,飘飘摇摇四处游荡,直到落到一个集市上。集市里的人穿金戴银,谈吐不俗,犹如仙家集会。集市里,做买的做买的喊得热闹,阳光暖得人直哼哼,突然一股狂风刮来,所有的马匹牛羊全都瘫软在地上,接着一条巨龙盘桓眼前。 这龙不知道有多长,浑身散发着金光,张牙舞爪,十分威风。龙头上站一紫衣少女,两手扶着龙头,此女流光溢彩,风华绝代。 万千人将目光投向她,她却看向高良姜,接着抿嘴一笑,驾龙而去。 所有的人这才敢走动,高良姜抓住身边一大哥问,这女子是谁? 大哥看智障一样看着高良姜,道:“汝岂不识晏家之人?唯晏氏世代驭龙。” 高良姜还想再问,楼下有喧闹声,把她吵醒了。赖在被窝里还想再回味回味飞翔的感觉,却听出楼下似乎是姥爷的声音。姥爷醒了?高良姜一个激灵坐起来,穿衣服穿鞋,下楼一看,姥爷坐在大堂里吃早点呢。 老爷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是真能吃,一筛子的饺子咕咚咕咚都掉进了嗓子眼,嘴里吃着,眼睛还往厨房那方向看。高良姜喊了声姥爷,其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吉一个饺子塞她嘴里了:“乖孙,姥爷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尝尝!” 高良姜还没刷牙,勉强吃进去了,那吉眼疾手快,又给续上了俩。得,刚涌出那点儿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全被塞回去了,小高掌柜逃去院子刷牙。 洗漱完回来,姥爷跟阿藏面对面坐着,姥爷盯着阿藏,阿藏云淡风轻。 那吉问:“姜儿,快给法师跪下磕头。” 高良姜笑道:“姥爷不至于吧,就俩饺子。” 那吉一摆手,道:“傻孩子,眼前这位高僧就是你三岁那年,把你小命救回来的法师大人。法师,孩子不懂事,委屈您在这儿做厨子了。姜儿,快磕头。” “啊?”高良姜不敢置信,“姥爷,睡糊涂了吧?” “姥爷还没老糊涂!法师,您的法号是否为言藏?”那吉问,阿藏点点头,那吉对外孙吹胡子瞪眼,“姜儿,还不跪下,这是救命之恩!” 高良姜怕姥爷太激动中了风,赶紧跪下磕了一个头。 阿藏这才道:“那老爷,小僧方二十出头,你该是认错人了。” 那吉眯眼仔细一看,眼前这僧人确实很年轻,可这脸真就是他记忆里那张,照说快十五年过去了,不该没有变化啊……难道真的是老了,记错了? “贫僧法号衍藏,大衍筮法之衍,三藏法师之藏。” 哦——不是言藏,是衍藏,那吉一拍脑门,道:“睡了几天,老糊涂了,是老头子我弄错了。” 阿藏笑得极开心。 高良姜从地上站起来,拳头捏得咯嘣响。 吃了早点,放了“开门爆竹”,高良姜亲自送姥爷回家。一出门就遇上了郭三爷,郭三先给那吉见礼,然后跟小高掌柜两人相对一抱拳,一个说“恭喜发财”、一个说“一顺百顺”。今天是正月初一,讲究讨个一年的好口彩。到了那家,姥姥正在屋里念叨呢,见老伴儿回来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着姥爷的手前前后后的看,边看边笑,笑得闺女儿媳妇都害臊,说姥姥是一副小女儿盼得情郎归的傻样子。 高良姜也开心,一开心就多耽搁了会儿。因是说好了下午要带小黑米去逛庙会,她怕回去晚了,就从八大胡同抄了近道。经过挹翠楼后面小胡同的时候,肩膀上像是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掌,高良姜回头一看,全是空气,没有人。心下纳闷,估计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哪里,弄错了。 本来不是件大事,回去就忘了。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九,北京城里的庙会络绎不绝,今儿个城隍庙明儿个娘娘庙,更有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大钟寺、雍和宫、妙峰山等等。北京城庙会多,就算不过节,也恨不得天天有,更何况是过年这样的大日子?管他大媳妇小闺女,嫁人的没嫁人的,但凡能出门都出门了,就算买不起,凑个热闹欢快欢快也好。 街上人山人海。 高良姜带黑米去的是白云观,明明是带小孩儿出去玩,阿藏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你看路上吧,要么一家几口,爹妈带着孩子们,要么三五好友,一群同龄人打打闹闹,这俩“大男人”带着□□岁的小男孩儿逛庙会,要多怪有多怪。 白云观就在西便门外,是北京最大的道观了,这里的庙会也盛大。最多的就是吃的零嘴、小吃,还有就是孩童喜欢的玩具,另有一些其他杂货摊子,此外,还有舞狮子、踩高跷、旱船、耍把式的表演,基本上大半个北京城的小孩儿都来了。 黑米是第一次逛庙会,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根炸麻花,吃得嘴上都是渣,眼睛笑成了缝。高良姜抓紧了黑米的手,慢慢往前走,怕让人群给冲散了。 阿藏往前钻了一会儿,嫌他们太慢,反身回来一把抓住了小掌柜的手,往前拽着走,边走还边想,今天人太多,热,掌柜的手心里都是汗。 白云观第一进院落里有三座石桥,桥下无水,留中间的桥给人过,两边的桥正中,摆了方桌,桌上各坐一道士念经,头顶从南到北拉着一根红线,线上各系一个小铃铛,逛庙会的人都挤在桥上拿着铜子儿往铃铛上砸,要是能砸中,这人今年都要交好运。这叫砸“金钱眼”。 桥上挤得都是人,铜钱扔得满天飞,铃铛却没怎么响。 缘何?铃铛小,距离远,用来扔的铜钱又是轻飘飘的东西,女人很多都扔不过去,男人能扔过去,能扔中的却不多。越扔不中越要再试试,抓一把铜子儿再扔!桥上热闹非凡。 阿藏出去兑了些铜板回来,给黑米扔。黑米扔了两个没扔中,心疼钱,央着掌柜的帮他扔,阿藏笑话他,半大的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他拿过了铜板扔。 桥上的道士抬眼缝一看,嘴皮蠕动不知念两个什么,阿藏那些铜板全都打飞了,扔得还不如黑米呢。 黑米心疼道:“厨子哥,你让掌柜的扔,我就要掌柜的扔。” 高良姜得意一笑,拿几个铜板过来,瞄准,抬手——在黑米企盼的目光中,铜板半途而落,高良姜捂着右后肩膀,痛得龇牙咧嘴。不知是不是闪到了,不抬手还好,一抬手后肩就疼得厉害。 “咱去里面求签吧。”黑米打圆场。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我来。” 黑米抬头一看,眉开眼笑道:“小蓟哥,你也来了?你准行,给你。”一把铜钱全放小蓟手里了,小蓟颠了颠,全攥手心里,瞄了个准。 “叮、叮叮叮叮叮——”各个击中,铃铛被砸得晃翻了个儿,桥上的人全都惊呼,看着这几个人,今年是要交大运气!待四人都进了顺星殿了,桥上的人还往这边看,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想拜师学艺的。 顺星殿里神像颇多,各自找了对应的本命星求一签。黑米求了个上上签,阿藏求的又扔进了签筒,小蓟不记得自己生辰年岁,跟着高良姜求,得了个中签。 高良姜手里捏着的自己的那根,下下签。一个签筒上百根签,只两根是下下签。 众人去解签文。 解签文的老道有好几个,排的队都甩得老长,阿藏排了好一会儿,排得不耐烦了,跑大殿侧房门口,一踹门板,“星微老道,解签儿。” 门开了,走出一个衣帽整洁相貌堂堂的道士,蹙眉道:“衍藏,你太无礼。” 大殿中有看到这一幕的,交头接耳都议论起来,大殿里喧闹了,那侧屋里另一个人也出来看,这人跟高良姜看一对眼,两人都吓一跳:“怎么是你?” 谁? 天桥算命的陈瞎子。 1908年冬的京城,才农历十月,却冷得很,街上狗都没有一条。入夜了,紫禁城却灯火通明,王公大臣们焦急地等在王朝最尊贵女人的宫外,等着震动天下的消息——慈禧老佛爷,恐怕这次真熬不过去了。 不管宫里是怎样的风起云涌,平头老百姓无知反而无畏,该怎么办过日子就怎么过。前门这边有户殷实人家,家主人在前门大街开了个小饭馆,饭馆后面连着一座四合院里,全家人都住在里面,独门独户,算是有点儿家底。 这家人家灯光亮着,厢房里坐着两个老爷们。 高金祥给老丈人满满倒了一盅,自个儿又给斟满了,跟老丈人一碰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黄酒润了嗓子眼,流到了胃里,整个人都暖了气来。拨了拨炉子里的火,高金祥拿下巴示意,“爹,动筷子啊,吃!”把盘子往老丈人跟前推。 第67章 控龙师3 我是防盗章, 誓死扞卫正版。谁说中国只能抄袭?原创加油!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可谁愿意乖乖认命?就是鱼到了砧板上, 还要蹦哒蹦哒呢, 阿藏撑着腿要站起来——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把, 胳膊肘顺势往后一撞,好软…… 撞在了小掌柜的胸脯上。阿藏心说, 这小掌柜到底习武之人, 胸肌发达。 高良姜的眼泪差点被撞了出来。 真特么好疼。 阿藏把高良姜也拉了起来, 两人摸摸索索往外挪。 “小蓟”捏着嗓子问:“千机, 你……你怎么来了?” 夏千机没回她的话,问, “你又为何在此处?还变成这副样子?袅袅,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忘了这些,早早轮回投胎去咯。”南方人的口音,听着有长沙的味儿。 “千机, 你、你不肯原谅我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别在世上为祸, 早投胎去。” “你还是不原谅我。”“小蓟”幽幽道, “我一直想, 一直想,只要我努力, 总有一天能回到当初, 回到你我初识之时, 我一定好好待你,安心等你,不辜负你。千机,等等我,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那俩人快挪到门口了。 夏千机没有看她,声音平静依旧,半点没被唤起柔情,他道:“袅袅,错过的事就是错过了,你再弥补,也是愈合不了。你说回到当初,人怎么可能回到以前,便是回到了,你真心相待了,那也不是如今的我,是以前我。”他指指自己,“这个我,永远都有这道伤。” “不会的,不会的。”“小蓟”很慌张。怨晴娘吃人的真正目的,在这世上,除了这种妖怪自己,没人知道,连阿藏和尚都不知道——为了重生,重新回到和丈夫决裂之前,重新过好一辈子。 要吃一百一十一个壮年男人,才能有逆转时间的妖力。 夏千机拇指搓了搓手中的小瓷酒杯,“袅袅,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恶心。”他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小蓟”,补刀,“我要结婚了。” “小蓟”摇晃了几下,勉强一笑,小心翼翼地问:“又是政治联姻,是不是?”自个儿笑了,“千机你不会爱那新娘子的。” “我爱过你。” “小蓟”先是默默流泪,继而嚎啕大哭。这身子里的妖怪,成妖之前,原是四川大家族白家千金三小姐,白袅袅,十八岁被嫁给湖南驻军大元帅家的大公子,夏千机。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春心芳动的时候,出嫁前便和教她英文的男老师动了情,举止上没有逾界,但心里只有那家教老师。 可家族利益大于天,她被嫁了到了湖南,和一面都没见过的夏千机结了婚。当时战局紧张,夏千机结婚第二天就匆匆去往前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孤身一人在异乡,一没有丈夫疼爱,二没有亲友劝导,又有妯娌婆母要小心相处,她心中愤懑不平,走了歪道,偷偷和婆家一个教小辈英语的老师好上了。 半年后夏千机回来了,知道自己蜜月抛下妻子不对,觉得对不起媳妇儿,对媳妇儿是千娇万宠。白袅袅慌了,可一时也放不下嘴甜温柔的小老师,两边应付着。 果然被发现了。 夏家就炸了宅了。 事发当天正好是夏家老太太七十大寿,也是有人整白袅袅,给大房添堵,那会儿把事情闹出来了。老太太过寿辰,见不得血,把小老师打成了残废,赶回老家去了。 长房长媳的白袅袅,怎么解决?夏千机的爹说,现在新社会了,过不下去就离。 夏千机半是愤怒,半是心灰意冷,离。 老太太更是满心的不愉快不高兴,这孙媳妇实在是丢脸,当即就让大管家准备准备,送白氏归家去。 白袅袅又羞又愤又悔,出门开了车往城外跑,越跑越远,再没回来过。 等回来就完! 已化妖的白袅袅附身在二房揭发她的一个儿媳妇身上,吃了夏千机那堂弟,又闹了两场,夏家死了好几个人,腥风血雨,家门不幸。 夏家最终是从深山里请了位有道行的蛊婆,把已经变成怨晴娘的白袅袅逼了出来。这妖怪有几分理智,见夏千机识破了她,羞愧难当,出了湖南,没想到在北京碰上了。 想起前前后后的种种,白袅袅仰天长啸,震碎了一屋子的桌椅板凳,脱了小蓟的身子,远遁而去。 倒不是心善放过这几人,她是被前夫看到自己这副人妖模样,又羞又恼,跑了。 夏千机这番遇上白袅袅,也完全是偶然,瞧这店里被砸得乱七八糟,掌柜的并厨子躺在地上哼哼,他签了张支票,抬步走了。 阿藏凑着光看支票上的数字,五百块。浑身都不疼了。 高良姜看他那样,痛心疾首,一张支票就把你收买了?伸手拿过来一看,顺手揣到了兜里。 两人面对面坐着发愁,小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高良姜一努嘴,小蓟怎么办? 阿藏和尚这次反而不针对他了,口道:“这小子现在印堂不发黑,影子也浓了,附在他身的怨晴娘应该是真的走了。他要留,就让他留下。” 高良姜心里竖拇指,又恨以前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真诚道:“阿藏,以前是我没见识,你放心,以后但凡遇到这种事,我都听你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阿藏高兴了,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 高良姜举手发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就让我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阿藏很满意,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诚心诚意,那小僧也告诉你实话,你姥爷那事儿,你不要往下追了。你若执意纠缠,只会往里面越陷越深,到时候你姥爷不一定能追查到,自己反而惹一身骚。” “那是我姥爷。”高良姜脸色尽褪。 自从她爹仙去以后,老爷子就是她最亲的亲人。当初要不是那吉给请到一位大师,高良姜早没了命了,后来她在那家长大,打小儿跟着那吉四处打鸟跑马,后来身体日渐不行,才回了前门这边。高良姜年纪小没法主持局面,是那吉两边跑着给她爹请大夫。如今别说什么惹一身骚,为了救姥爷,就是把她命搭进去,高良姜也不带眨眼的。 “阿藏,我只求你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这事儿我不把你们牵扯进来,一会儿结算了工钱,你们是去是留,姓高的不多说一句。”把这店铺卖了也值两三千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找不到姥爷。 阿藏慢吞吞道:“倒也不是说怎么凶险。” 高良姜急得要打人。 阿藏说口渴了,爬起来到厨房倒了碗茶,慢悠悠走回来,看见小掌柜还坐在地上,脸色不太好,他乐了,问:“掌柜的,你刚还发过誓,你不听我的,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 “我不稀罕。”她哪有娶媳妇的“本钱”? 阿藏痛快地喊了声“好!”又追了一句,“谁娶媳妇谁是狗。” “谁娶谁是狗!”高良姜心急如焚,“神僧,求你快告诉我,我姥爷在哪儿?” “来人了。”阿藏指着门外,高良姜朝门外看,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不是她姥爷那吉,不过倒也是个熟人。拎着洋油灯,打更的冯三。 冯三探头往店里一瞧,瞧这一屋子被砸得稀烂,小掌柜坐在地上看他,吓了一跳,放下灯,猫着腰跑进来,小声问:“这、这怎么了?让龙卷风洗了?”把小高掌柜扶着,让他在长凳上坐下。 没等高良姜回他,冯三又道:“小高掌柜你坐稳当了,冯三我是紧赶慢赶跑来跟你说这事儿。你别嫌叔来的晚了,我前些天,听别区打更的说了个事儿,说有看见西直门大老鼠抬着人走,你说哪儿能呢?那我原以为就是瞎说,深更半夜眼花看错——” “说重点。”阿藏打断他的话。 “后来听巡逻队的官爷,说你姥爷丢了,我仔细一琢磨,这时间地方都能对的上,我这不赶紧就来了。你说,你姥爷会不会就是让那些大老鼠给……抬走了?” 高良姜心中忐忑不安,问:“鼠大哥,你们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啊?我们真不是有意冒犯,就是走错路了,你们放我俩走吧。” 这俩鼠妖没说话,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继续往前走,高良姜见怎么求情也没用,索性闭了嘴巴往边上看。 路越走越开阔,渐渐两边有了洞口,就像是窑洞一样,有门有窗户,有些窗户里还透着点点烛光。越往前走,这种房洞越多,上上下下好几层,高的有七八层。往前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还有通道,里面也是都是这样的窑洞,纵横交错,阡陌交通,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这些窑洞比人住的要小很多,只有一半大小,若是小蓟那样的块头,估计门都钻不进去。 这里虽说窑洞很多,路上却一个“人”都没有,诡异得可怕。高良姜的心撞得厉害,她悄声问阿藏:“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手被死死捆在背上,半点动弹不得。 阿藏皱眉,“凶多吉少,一会儿真要有危险,掌柜的你可别扔下我跑了。” “我高某是那种人吗?” “说不准,认识你也没两天。” 高良姜琢磨了一下,问:“阿藏,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是一会儿你能跑了,你也不管我?” “出家人慈悲为怀,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命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