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暮景》 第1章 我不是无证护工,我是一名国家认证的养老护理员 “妈,你要好好地,等我…等我忙完最近的事,就把你接回去啊,你一定要好好地……” 1999年,元宵刚过,春寒料峭。 年仅四岁的徐图迎着寒风,哆哆嗦嗦地陪同父亲徐建军来到光大街养老院看望住在这里的奶奶。 这一年,对徐家人来说,可谓祸不单行,先是一场下岗潮的突袭,让徐建军丢了水厂的铁饭碗,连同妻子的家属合同工也跟着没了,还没找到新的工作,母亲又患上老年痴呆症,年初还摔了一跤,已然不能生活自理,需要有人伺候在侧。 然而,徐家虽有四个孩子,可大家都在水厂工作,眼下这波下岗潮搞得人心惶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顾得上照顾病倒的老母亲。 不得已,只好把她送来这家条件简陋的养老院。 看着双眼无神侧躺在单人床上的母亲,徐建军几度哽咽,但又无可奈何,不尽快找到工作,怕是连养老院的钱都付不出来。 他只能紧握着母亲的手,反复承诺。 此时的徐图,对于眼前的一切还很懵懂,只是觉得这里死气沉沉地,让她很不舒服。 这是一间两百来平的大房间,有点像教室改造到的,四面环窗,三四米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吊扇和大路灯,但光线很暗,可能是窗帘几乎都拉上了,也没开几盏灯。 而原本摆放课桌凳子的地方则改成了单人床,几十张单人床整齐排列在屋里,上面躺满了老人。 他们大多像徐图的奶奶一样,都是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就那么仰躺或侧躺着,双眼浑浊,毫无生气,宛如案板上的鱼。 一条条摆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菜刀缓缓落下。 徐图眨了眨眼,感觉里面有些涩。 过了许久,徐建军才依依不舍地带着她告别了自己的母亲。 临走前,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人忽然一把拉住了徐图的小手,蠕动着双唇说出了几个字,可徐图没听清。 三天后,老人家就去世了…… 24年后,看到被家人强行送进光大老人公寓的李奶奶,徐图终于知道奶奶当年对她说的是什么了。 “我要回家!” 2024年,元宵将至,大地回春。 徐图揣着她刚拿到的初级养老护理员证,迈着从容的步伐再次来到了光大老年公寓。 相比去年这个时候的狼狈与无措,此刻的她泰然自若,又胸有成竹。 因为她不再是无证护工了,而是国家认证的养老护理员! 从事护工工作已有四五年之久的她,万万想不到,有天会被家属指着鼻子骂是“黑户”,只因她在护士转为护工后,没有考取过任何相关证件。 而对方以此为由,单方面解除了护理协议,还不顾家里老人的强烈抗拒,执意把对方送进了这家养老机构。 当时的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位李奶奶无助又绝望地被送进这里,但对方最后的呐喊让她猛然想到了自己已故的奶奶。 过去已无法挽回,但将来还能改变。 为此,她花了一年的时间参加养老护理员的学习培训,只为今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李奶奶的家人面前,将这个绿色的本子砸在他们脸上。 “妈,这还没到元宵节呢,怎么把大家伙都喊来了?” “要过节也不能在这里过呀!挺那啥的……” “咱妈这是又糊涂了,就跟上回一样,非得找什么护工来家里伺候,结果找了个没证的,价格还贵。” 就在徐图来到李奶奶所住的房间门外时,里面传来的谈话声骤然让她脚下一滞,拿证后的自信也随之减弱,敲门的手抬了又放。 李奶奶的家人,个个不是善茬,上回在李奶奶家时,十几张嘴冲她一起开炮,轰得她黑头土脸,紧咬住了后槽牙才没有当场落泪。 归根结底,这一大家子人都不想分摊太多钱来照顾李奶奶,而且把李奶奶往老人公寓一送,他们有没有去看望过老人,左邻右里也不会发现,不孝顺的帽子就扣不到他们头上。 一举两得,徐图就成了他们的拦路虎,让心不齐的众人变得同仇敌忾。 “呼……” 一想到前几次被他们指着鼻子轮番骂的场面,徐图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敲响了房门。 咚咚—— 房门不多时便被打开了,正当徐图做好迎战准备之时,一抬眸,眼前没人。 她眨了眨眼,就听下方响起了一个糯糯的声音。 “是徐姐姐吗?” “诶!是我。” 徐图垂眸一看,是李奶奶的小外孙多多。 对上这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儿,徐图的心顿时一松,然后小声问:“你外婆呢?” 多多往里面指了指,便见李奶奶坐在一张椅子上,紧绷着腰背黑着一张脸,被儿女们团团围住,仿佛正在挨训的学生,看得徐图又心疼又好笑。 心不在焉的李奶奶立马注意到了探头进来的徐图,忙冲她挤了挤眉眼,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别进来。 徐图会意,又退了出去。 多多也跟了出来,揉着耳朵冲她抱怨:“妈妈他们真吵!” 徐图笑而不语。 “徐姐姐是来接我外婆回家的吗?”多多望着她。 徐图莞尔颔首,并掏出那本证书,向他晃了晃。 他伸手接过,蹙着小眉头仔细翻看起来,“书…一…高……” 年仅六岁的他识得的字还不多,徐图便蹲下来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职业技能等级证书,五级,初级,养老护理员。” 多多挠着头问:“就是可以把外婆接回家了,对吧?” 徐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他:“你希望外婆在这里,还是在家里?” “当然在家!” 多多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认真说道:“外婆在这里不开心,不开心就说明这里不好,回家才好。” “嗯!那我们就带她回家吧。” 徐图展颜一笑,牵起他的手,拿好证书,推门而入。 此时,屋里的争论基本已结束,但却对今年在哪儿吃元宵饭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李奶奶见徐图和多多走进,随即双手交叉,底气十足地对子女们说:“当然还是像去年一样,在家吃。” “在家…诶?小徐?你怎么来了?” 多多妈正要提出反对,怕把李奶奶一接回去她就闹着不走了,可一抬头,看见了徐图,当场讶然。 徐图将证书举到众人眼前,用闺蜜陈章妙心事先教她的话术,先发制人。 “各位李奶奶的亲属,这是我经过一年的时间考取的养老护理员资格证书,国家认证,你们有质疑可以去网上查询,鉴别真伪。” 众人面面相顾。 徐图又看向多多妈,铿锵有力地说:“刘阿姨,去年你说我是无证上岗,所以没资格照顾李奶奶,现在我有证了,可以把李奶奶接回去了吗?” 多多妈愣住了。 霎那间,她感觉徐图有些不一样了,去年那几次碰面,都是唯唯诺诺的表现,一着急还结巴,甚至红眼眶。 可现在的徐图,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沉着。 她瞟了一眼徐图高举的绿本子,没有说话。 “妈住在这里不挺好吗?” 沉默片刻,多多妈的丈夫接了话。 “不好!外婆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喜欢。”多多跺了跺脚。 徐图顺势说道:“当着孩子的面,可不能食言哟!去年你们说好的,只要我能拿出护工的相关证件,就可以继续照顾李奶奶。” 李奶奶的大儿子没好气地看着她,不悦道:“我妈都在这里住了一年了,没病没痛,好好地,你干嘛大过年的时候跑来给我们找晦气?” “没病没痛就是好吗?连多多那么小的孩子都看得出来李奶奶在这里不快乐。况且,你有认真看过李奶奶去年的体检报告吗?知道她现在的各项身体指标是个什么情况吗?” 徐图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并强撑着不眨眼。 “小孩子能懂什么快不快乐?垮着一张脸就叫不快乐呀?妈本来就是个苦瓜脸。”大儿媳哂笑。 “喂!”大儿子急忙让她闭嘴。 她翻了个白眼,又道:“钱都交给这边了,没钱再请护工了,我们家又不是开银行的。” 徐图立即指出:“3月1号才会续费,今天才23号。” 大儿媳瞬间哑然。 她抬起胳膊肘戳了戳自己的老公,又看向其他几个兄弟姊妹,“你们倒是说说话呀!” 徐图依旧按照陈章妙心给她支的招,连环输出:“不知道去年清明节上完坟,你们的老父亲有没有托梦给你们打听李奶奶的情况,要是知道她被你们强行送来这里,连家都不能回,元宵节也要在外面过,会不会气得掀棺材盖。” “你怎么说话呢?”大儿媳变貌失色。 徐图不疾不徐地说:“做生意不都盼着祖上保佑,祖坟冒青烟吗?” 大儿媳彻底语塞了。 他们家就是做生意的,还迷信。 “好了好了,还是问问妈自己的想法吧。” 二女儿打圆场,而后看向了李奶奶。 李奶奶伸出手,她想去搀扶,但李奶奶却摇了摇头,向徐图招了招手。 等到徐图把她搀扶起来,她才缓缓开口:“咱们地方小,光大老人公寓确实算不错了,可还是人手紧缺,这里的一个护工要照顾八九个老人,忙得跟拉磨的驴似的,我都……”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在场的儿孙们,当余光瞥向搀扶自己的徐图时,她才一咬牙说道:“我都快两个星期没拉出一坨好屎了,不想给小陈添麻烦,只能自己憋着。” 众人一听,目目相觑。 徐图心疼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接着又道:“这里的床啊柜子啊什么的,是比我家里的新,电视节目也更多,可我还是想待在自己的狗窝,死也只想死在那里。” 说完,她又拿过徐图手里的证书,铁心铁意地说:“你们给小徐出难题,人家也做到了,你们要是舍不得花这个钱,我就从我的棺材本里拿……” “别!” 三儿子忙不迭失地打断,旋即问徐图:“你拿了这个证,会加钱吗?” 徐图对众人说:“国家有补贴,不会加你们的钱。” 三儿子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大儿子,“大哥,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怎么看?” 大儿子两手一摊,“我能怎么看?我都听妈的!” “我也听妈的。”多多妈随即附和。 其余人陆续响应。 “让你见笑了吧?生了七个孩子,还没人家长出来的葫芦听话。” 办完退房手续后,李奶奶的儿女们便一哄而散了,就连恋恋不舍的多多也被其母直接抱走,只剩下徐图拿着李奶奶的行李,搀扶着她慢慢往家返。 听到李奶奶的自嘲,徐图笑问:“您说的是七个葫芦娃吧?” “对对!” 李奶奶忙点头,“老幺以前就最爱看这个动画片,我也跟着她看,每次那七个葫芦娃的爷爷被妖怪捉走了,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去救回,而我呢……”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没遇到妖怪呢,他们就急着把我送出去了,真要来了妖怪,估计直接推我出去让妖怪吃了。” 徐图微微蹙眉,思索一番后,换了个说法:“也许我就是他们眼中的妖怪,他们不想您落到我的手里,才会把您送去老年公寓。” “噗哈哈哈……” 李奶奶被她这话逗得仰头大笑,心情也随之好转。 “小徐呀,我要能有个你这样的乖女儿就好了。” 她拍了拍徐图的手,由衷感叹。 徐图却赧笑,“其实,我也不是我妈心中的乖女儿。” “怎么会……”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突然,徐图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接起:“你好,找哪位?” “请问是徐图女士吗?”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听起来年纪不大,音色还不错,比较有磁性,但又不至于过分浑厚。 不会是推销贷款的吧? “是的。您是?” “我是林墨言的儿子,我想请问,你为什么单方面解除了我父亲的护理委托协议?” 第2章 最亲的人最大的代沟 “啊?” 徐图听懵了。 她从没干过单方面解约的事。 还有林墨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在她的护理名单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 去年她为了参加养老护理员的学习培训,没有让公司为她安排住家护理或长期护理,只陆续接了一些短期的钟点工护理。 可即便护理时间再短,她也会在名单里记下对方的名字。 林墨言…确实不在她的名单里。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遍。 这时,手机那头的男人说:“2月18号,我向贵公司‘盐都人一家亲’购买了为期一年的‘基本生活照顾’服务,服务对象是我的父亲。” “协议是由我亲自签署的,之后我就去外地出差了。由于信任贵公司的口碑,便没有跟进你们的服务,直到今天抽空查了一下家里的监控,才发现徐图女士你根本没有去过我们家。” 徐图听完,终于想起来了。 2月18号那天,江主管确实给她安排了一个“基本生活照顾”的护理委托,内容是每周一三五前往雇主家里清洁房间,以保持房内通风干燥,空气清新。 还要制作多样化的餐食,保障老人有充足的营养摄入,以及常规的血压测试等等。 并补充一条,定期扔掉冰箱里的过期食物,多陪老人聊天、散步。 属于最简单的一种护理工作,连伺候老人用餐、上下床、换洗都没有,纯粹只想找个放心的人来给家里的老人作伴,是他们这些护工最愿意接的活,任谁都不会单方面解约。 除非…… “林先生,是你父亲婉拒了我这边的上门护理服务,我已经向领导汇报了,他可能还没来得及通知你解约的事。” “我爸爸婉拒的?”对方有些讶然。 这口吻,跟林墨言在电话里得知儿子为自己请了护工时一模一样。 徐图点头说:“18号那天我向你父亲电话确认地址和上门服务的时间,他就直接表示不需要护理服务,请我解除合约,还说自己会告诉你这件事。” “他…没有告诉你吗?” 应该是没有。 徐图心想。 “抱歉!” 对方的语气骤变,为刚才的误会向徐图真诚致歉后,又道:“合约继续,我会向你们公司说明情况,请你还是按照合同要求来执行。” “可你父亲……” 徐图皱起了眉,“他如果不配合,我很难办。” 类似的事比比皆是,儿女们的一片好意,在老人们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乱花钱,跟李奶奶家的情况是两个极端。 尤其像林墨言这种本身没有重大疾病的老人,只是因为儿女不在身边,怕他寂寞,才会请护工上门提供一些简单的护理服务,主要还是与其作伴。 孤独,对老人而言,是另一种疾病。 可老人如果不接受这种“治疗”,护工也没有办法。 手机那头沉默了。 徐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向来嘴笨,刚才在李奶奶家人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陈章妙心教她的,而且练了好久,属于有备而去。 “徐图女士。” 终于,那边再次开口。 徐图耐心听着。 “能不能麻烦你亲自去一趟我家,我把地址给你,你去说服一下我爸爸。” “这……” 徐图感到很为难,咬紧了下唇。 “我爸爸现在看起来是挺健康的,可他在新冠期间曾出现过白肺,由于是新冠初期,看病很麻烦,耽误了及时救治,落下了一些后遗症,一发烧就容易肺部感染。” “而且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好,总待在家里,也不跟谁来往,只知道埋头画画,像他这种情况,比真正卧病在床的老人还要老火些。” “他…为什么会这样?”徐图忍不住问。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一两句说不清,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徐图无语。 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林墨言儿子在电话里的真诚,徐图决定去林家看一看。 于是,在安顿好李奶奶,给她用了些开塞露协助她大便,又把她家里的卫生打扫一遍,再做好饭菜后,徐图就先回了一趟家。 通常干家庭护工都不会只服务一位老人,除非是住家护理,往往上午在这家,下午在那家,有时还会守夜。 中间的休息时间她会简单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保持好个人清洁。 不管接下来的工作有多脏多累,她自己都要以干净整洁的状态来到雇主家。 “大过年的,怎么还要去给人把屎把尿?” 刚洗完澡出来,徐图就听到了母亲余秀芬的冷嘲热讽。 她没理会,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余秀芬见状,更来气了,冲到她的卧室门口就嚷道:“好好的护士不干,跑去干些替别人养老送终的事,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徐图依旧充耳不闻,继续收拾自己。 “上次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条件好,年龄又相当的对象,我跟人家说你在护理机构坐办公室,你就按我说的来不行吗,非得实话实说,还多嘴说最近在帮一位老人提供临终护理服务,人家一听,什么叫临终护理服务,你干嘛告诉他要做什么尸体料理呀,把人家吓得够呛!” “你是当护工呢,还是当入殓师啊?” 徐图仰天叹了口气,转头对她说:“妈,我当护士的时候也会帮忙进行尸体料理。” “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诶?你又要去哪儿?不是才回来吗?” 话没说完,余秀芬就见女儿已经背上包,朝大门走去了。 “去一个雇主家。”徐图头也不回地说。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转过身,“我会回来吃饭的。” 咚咚—— 根据林墨言的儿子提供的地址,徐图找到林家,敲响了房门。 林家在园丁苑小区,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是教师,不过这个小区有些陈旧了,全是不带电梯的低楼层。 徐图一口气爬到了七楼,气喘吁吁的她,忽然想到林墨言的儿子在电话里说他不爱出门,不由心想,换做是她住在没电梯的七楼,也不爱出门。 “你找谁?” 不多时,房门就被打开了,不是一条缝,而是半敞开,一位长相儒雅的花甲老人站在门口,疑惑地端详着徐图。 “是林墨言先生吧?我是徐图,‘盐都人一家亲’的护…养老护理员。” 徐图礼貌地向他进行了自我介绍。 对方同样彬彬有礼,“是上回和我联系过的小徐呀!可我不是说了不需要护理服务吗,怎么你还亲自跑一趟啊?” 徐图含笑解释:“是您儿子打电话让我过来的,他不太放心您。” “嗨!画画这小子…我没事…咳咳咳……” 说话间,林墨言猛地咳嗽起来。 徐图仔细观察着他,“您生病了吗?” “没没没!” 林墨言忙摆手,顺了口气后,说道:“就是发烧,其实连发烧都不算,算发热吧,一直都才37.6°C。” “一直?” 徐图瞬间抓住了这个关键,拧起了眉头,“几天了?” “四…五…不到一周吧。”林墨言迟疑道。 “马上跟我去医院!” 徐图回想了林墨言儿子的话,当机立断。 第3章 交换 “就是肺炎,你没弄错。” 两个小时后,徐图曾任职的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前同事柳丹拿着林墨言的胸片报告单走了过来,“还好不严重,就不用再CT复查了。” “老林呢?” 徐图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瞧见林墨言的身影。 “去洗手间了。” 柳丹朝男厕的方向指了指,把报告单交给她后,问道:“新雇主?” 徐图歪着头想了想,“算是吧。” “算是?没听说护工也有试用期啊?要是不行,直接就换呗!”柳丹略显讶然。 徐图解释:“是他儿子单方面跟我们公司签的合同,他本人还没同意。” “哦哦。” 柳丹懂了,笑着说道:“我当初还以为你是一时冲动才跑去干护工的,没想到,你这一干就是四五年,干护工是不是比我们当护士轻松啊?” 徐图坦言:“轻松倒不至于,得分人,不过嘛,家庭护工单纯些,你懂的。” 说完,她就冲柳丹眨了眨眼。 “懂!” 柳丹会意点头,接着说道:“汪姐当初总说你脑瓜子简单,只会闷头干,没长嘴,对你哪儿哪儿都不满意,现在你离开了医院,她反而一提你就夸,说你勤快,心眼少,不像我们几个,有机会就偷懒。” “真就是应了我外婆常说那句,‘癞子在嫌癞子丑,癞子走了打断一只手’,她啊,还念叨着要给你做媒,帮你找个年轻医生呢!” “啊?” 徐图一听瞪大了双眼。 “说曹操曹操到。喏…汪姐来了。”柳丹朝一旁指了指。 徐图一个激灵,正想着往哪儿躲呢,忽然瞥见林墨言从男厕出来了,她匆忙谢过柳丹,就向林墨言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拉着他就直奔大门。 “诶?那不是小徐吗?” 刚一转身,徐图就听到了汪姐那熟悉的大嗓门,吓得她一缩脖子一迈腿,旋即拉着林墨言出了医院。 “咋了这是?”林墨言一头雾水。 徐图朝身后瞄了一眼,见汪如芳没有追来,随即松开林墨言的手腕,向他讪讪解释道:“碰见老领导了。” “哦……” 林墨言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向她莞尔道谢:“谢谢你啊!小徐。” 徐图摆摆手,“受你儿子所托,我肯定不能明知你病了,还对你放任不管。” “你以后千万记住,不管是发热还是高烧,四五天不退一定要来医院,你和别人不一样,你遭过白肺。” “是是!我一定记住。” 林墨言忙不迭失地点头保证,跟着又吞吞吐吐起来,“我肺炎这事…咳咳…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啊?别告诉我儿子,我请你喝奶茶。” “噗!” 徐图哑然失笑,“老林,把我当小孩呢?” “不是不是!” 林墨言不停摇头,挠着脸说:“你们时下这些女孩子不都喜欢喝奶茶吗?” “我更喜欢喝茶,健康些,还能让我保持清醒。” 徐图笑笑,随即正色说道:“我可以不向你儿子告状,但我们得交换条件。” “啥条件啊?”林墨言问。 徐图说:“配合我完成你儿子跟我们公司签的护理协议,为期一年。” “这……” 林墨言蹙起了眉,面露犹色,“我不需要……” “不是照顾,是陪伴。” 徐图打断了他的话,猜到他会说什么,于是补充强调:“而且我不是普通护工,我是一名养老护理员,国家发了证的那种。” 如果换做是从前,徐图不会用到“陪伴”这两个字。 在她的认知里,护工就是照顾有需要的人,老年护工则是专门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身体健康,以及临终照料等等,但在经过一年的系统化培训后,“陪伴”二字便成为了新的服务项目。 而需要这种新服务的老年人,其实数量庞大。 就比如眼前的林墨言,他才六十出头,既没有李奶奶年纪大,也不像许多患有严重疾病导致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他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仿佛暮景之初,仍能看到白昼的影子,却已迈入夜晚。 他们需要的,不是有人搀扶,而是有人并肩。 “陪伴……” 林墨言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儿子小几岁的女孩子,眼眸散发着柔光,“那需要我怎么配合?” 徐图展颜一笑,“我在您家拖地的时候配合抬脚就行。” “哈哈哈……” 林墨言冁然而笑。 随后,徐图把他送回了家,还特意进了屋,一来是先熟悉一下环境,二来是让林墨言的儿子看到,自己“登堂入室”了。 不过,她并没有找到摄像头一类的东西,跟林墨言约定好一三五上门的时间就准备离开了。 “小徐,留下来吃个便饭吧。”林墨言提出了邀请。 “便饭?” 徐图猛一抬手,一看手表上的时间,这才想起,临出门前曾向母亲承诺过,今晚要回去吃饭。 “完了!” 第4章 妥协 “我…回来了……”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后,徐图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回来得正好,我刚把饭做好。” 徐建军赶紧走来,接过了她的背包,并冲她不停眨眼。 徐图拧起了眉。 啪—— 下一刻,就响起了余秀芬拍打桌子的声音,“什么刚把饭做好?菜都热了两遍了!” “你要是不想回来吃,就直说,别折腾你爸多炒两个菜。” “没折腾没折腾啊!” 徐建军忙打圆场,等到徐图一换好鞋就拉着她往餐桌坐下。 “洗手了吗?” 徐图的屁股刚沾到板凳,就被余秀芬一记眼刀字扎来。 她腾地站起,冲进了洗手间。 余秀芬的抱怨随即传来:“在外面给那些老家伙把完屎尿,回来也不说先洗手,你去见他们前都要把自己弄干净了,怎么回来反而不注意卫生?” “怪我怪我!是我拉着她坐下……” “你闭嘴!” 徐建军想为女儿说话,却被妻子大声喝止。 徐图紧抿着唇,洗干净手,又回卧室换了身居家服后,这才重新坐到餐桌前。 余秀芬瞥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了。 父女俩见状,同时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徐图。” 余秀芬突然开口,徐图立马坐直,以为又要挨训了。 徐建军则握紧了筷子,随时准备为女儿说好话。 余秀芬不紧不慢地说:“周六去见个人。” “周六我有工作。”徐图脱口而出。 余秀芬当即放下筷子,瞪着她嗔道:“大过年的,你比你干警察的颜叔叔还忙!” 徐图低下了头。 徐建军伸出脚尖,轻轻踹了踹徐图的脚。 徐图咬了咬下唇,不情不愿地说:“我下午不上班。” 余秀芬展颜一笑,“那我给人家说下午见。” 说罢,就起身去打电话了。 徐图垮下了脸,小声埋怨:“这才不到一个月,又让我相亲!” “我妈哪儿来这么多资源?她该不会偷偷开了间婚介所吧?” “咳!” 徐建军啼笑皆非,“你妈手里那些歪瓜裂枣,开婚介所憋憋亏。” “你咋知道她给我介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徐图好奇地看向父亲。 徐建军冲她眨眨眼,“你不喜欢的,一律当残次品分类。” 徐图忍俊不禁,心情突然好转,拿出手机给徐建军转了一万块。 听到微信响,徐建军摸出来一看,跟着就皱起了眉,“你转我这么多钱干嘛?” 徐图一边夹菜,一边说:“公司刚发了年奖。” “对了,爸,我又接了一个单子,这位雇主人不错,也不麻烦,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多交500块生活费。” “去年都忙培训去了,接的都是钱少的短期单,今年我得撸起袖子好好干,争取早日把咱们家的外债还完。” “哎呀……” 徐建军蹙额皱眉,“有了钱你自己存着嘛,我们家的债慢慢总能还完,再说也剩不多了。” “你明年就30了,还是得好好为自己考虑一下。” “爸,你也催婚?” 徐图嘴里包着饭菜,望着他含糊不清地问。 徐建军语重心长地说:“当爸爸的,自然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归宿,不过呢,实在是遇不到合适的人,只要有钱,就不怕日子过不好。” “妈可不这么想。” 徐图用眼神指了指已经打完电话,正笑逐颜开返回餐桌的余秀芬,冲徐建军撇了撇嘴。 徐建军扶额失笑。 “约好了,你记得好好打扮一下,千万别提什么尸体料理…反正人家不问你具体干啥的,你就别说。” 余秀芬一坐下,就向徐图仔细交代,然后把对方的资料、见面的时间地点发给了她,还不忘大加夸赞。 “听说是个公务员,年轻有为,模样也周正。” “关键跟你同岁,家里也催得急,只要你俩对上眼,说不定我明年就能当外婆了。” 徐图皱眉。 徐建军憋笑。 “妈。” 徐图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就算我跟他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也得我俩身体都没问题,才能顺利生下小孩。现在的年轻人啊,尤其是长期坐办公室的男性,生育能力都大不如前。” “说什么呢!” 余秀芬气得一拍桌子。 徐图旋即站起,“我吃饱了。” 把碗筷一放,撒腿就跑进了自己的卧室,再把房门一关,将余秀芬的骂骂咧咧隔离在外。 “呼……” 她拍了拍胸口,不知是吃得太急,还是一想到周六又要去相亲,心里就堵得慌。 等到舒坦些了,才坐到书桌前,重新制定自己的工作安排。 “李奶奶是周一到周六的早上,老林是一三五,也是早上,得跟李奶奶商量一下,一三五改成中午或者下午过去。” 夜色渐浓,整个小区的饭菜香随之消散,星星和月亮慢慢露脸…… “老林,早上好。” 第二天周五早上八点,徐图准时敲响了林墨言家的房门。 “小徐呀,来得这么早?”林墨言很快开了门。 徐图观察了一下他的气色,似乎比昨天好些了,“不早了,我在医院时,早会都开完了。” “快请进!早饭吃了吗?” “吃了?您呢?” “还…还没,我平时起得晚。”林墨言挠头赧笑。 徐图微微蹙眉。 忘了问他儿子他平时的生活习惯。 随即,徐图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备忘录,对林墨言说:“老林,你平时的作息、饮食习惯什么的,都告诉我一下吧,我好根据你的个人情况来制定护理计划。” 林墨言略显局促地搓了搓手,“非得整这么正式吗?” 徐图笑了,“你儿子帮你签的这个生活类护理协议还是最简单的一种,我另外一位雇主,除了基础的生活照料,还有排泄照料、关节炎护理、高血压观察、喂药等等。” “排泄?” 林墨言一听,急忙摆手,“我还不需要!” 徐图抿唇笑笑,说道:“不需要说明你的消化代谢功能还不错。” “但你当初遗留的老毛病还是得注意。” 她话锋一转,正色问道:“老林,你是不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我吧…吃晚早饭,或者说早午饭。”林墨言迟疑道。 徐图懂了,就是早中一起吃。 “这可不行!” 她板起了脸,把手机一放,就朝厨房走去了,“你九点前必须吃上早饭,午饭可以一点左右吃。” 把冰箱一打开,一排排牛奶盒就引入眼帘。 她拿出最里面的一盒和最外面的一盒,分别看了一下保质期,都是快过期的时间。 难怪他儿子专门叮嘱要定期扔掉过期食物。 按照保质期新鲜程度把牛奶重新排列后,徐图问林墨言:“你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林墨言忙道。 徐图扭过头冲他嗔怪:“老林,‘都行’和‘随便’一样,都是最难整的。” “哈哈!那就煮个鸡蛋,配杯牛奶就行。”林墨言大笑道。 徐图点点头,拿出一盒鸡蛋,并看了一眼保质期,发现还算新鲜。 她烧好水后,又对林墨言说:“鸡蛋配牛奶对你目前的身体来说,没什么问题,也挺营养,但不能长期这么吃,一来这两样加在一起吃对消化功能有一定的要求,二来怕乳糖不耐受拉肚子,而且鸡蛋中的胆固醇含量比较高,长期大量食用可能会增加老年人的心血管疾病风险。” “把早饭吃了,你讲一讲你的饮食喜好,忌口等等,我重新给你制定一份三餐计划表。” “对了,这几年的体检报告也给我瞧瞧,我看需不需要增加几项常见病护理。” “好好!” 林墨言乖乖点头,而后好奇问:“你以前在医院做什么工作?护士吗?” “嗯!离职前就在一医院急诊科,昨天接待你的就是我从前的同事。”徐图说道。 “那……” 林墨言犹犹豫豫地问:“干护士不好吗?怎么想到来做护工?我看护工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没见过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当护工呀?” 第5章 理想与现实 “是养老护理员。”徐图强调。 紧跟着,她把煮好的鸡蛋舀出来放到一旁的毛巾上,再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为林墨言倒上大半杯已经热好的牛奶,不疾不徐地对他说:“可能我不太适合干护士吧,现在这个工作更适合我。” 这个回答,在她无数次被人问起类似的问题时,从未变过,即使她现在的心态因为国家发的那本养老护理员证书有了些许变化,但依旧不愿说太多。 “哦。” 林墨言没再追问,想要伸手去拿鸡蛋,却听徐图说:“烫手,我帮你剥吧,你先喝牛奶。” “谢谢你,小徐。”林墨言莞尔道谢。 徐图笑笑,一边哈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剥着鸡蛋,思绪逐渐缥缈…… 她首先想到了昨天一晃而过的汪如芳,即便已经不在对方手下工作了,再次见到她,还是心有余悸。 她怕她,更不愿面对她,就像不愿面对自己已经放弃的理想。 汪如芳对她而言,不只是曾经的领导,也是领她进入一医院的伯乐。 当初从卫校毕业后,就是汪如芳从他们学校把她挑出来,带去一医院进行规培的,也就是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汪如芳是个严师,手里只有鞭子,没有糖果,所以这三年时间里,徐图挨了不少骂,流了许多泪,她还以为自己会坚持不下去,要跟当初的理想说再见,却不曾想,她熬过来了,可等待她的,不是阳关大道,而是一路荆棘。 原来,要当好一名白衣天使,不仅专业要过硬,还得有徐图比较欠缺的应变能力和高情商,尤其在跟病患家属打交道时,稍微一不注意,就会产生医患矛盾,为此她没少被汪如芳拎出来当典型批评教育。 好在她已经习惯了汪如芳的皮鞭式管理,鲜少哭鼻子了,只是自信心却在一点点丧失,这让她不得不自我质疑——我真的适合当一名白衣天使吗? 护士,是她儿时的梦想,长大后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她第一次忤逆母亲的决定,从技校退学,用了一年的时间考上卫校。 那一年里,她与母亲决裂,又得不到家里的经济支持,只能寄居在陈章妙心舅舅开的饭馆里,边在饭馆打工挣钱边自学复习,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所幸老天爷疼了她一次,让她顺利上岸。 所以,即使再苦再累再委屈,她也咬牙挺住了,只盼着汪如芳能夸她一下,哪怕一次也好。 因为汪如芳极少夸人,如果能被她夸一次,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堪比加绩效。 只可惜,到她辞职,也没能等到汪如芳夸她一句,就连她去申请辞职,对方也只淡淡地问了一句:“想好了?” 那口吻,就像是她可有可无,让她愈发坚定了辞职的念头。 她不是冲动,而是日积月累下的情绪积压,因一件小事彻底爆发。 在她决心辞职的前一天,急诊室来了一名拔倒睫毛的女孩,她很急很难受,所以挂了急诊科,可这种情况对于每分每秒都在跟死神抢人的急诊科医护人员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随即把她晾在一旁。 只有徐图于心不忍,放下手里的工作,先帮她处理了这个问题。 女孩非常感激她,因为她被这个问题折磨了一整宿,大早上就跑来了医院,结果挂了急诊却让她等,要是能等,她何必挂急症? 送走女孩后,徐图一转身,就被汪如芳带到角落里去批评了,怪她没按程序办事,很有可能被其他病患或家属投诉。 徐图照旧不停认错,但那天却鬼使神差地在认完错后,补充了一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把人带去医院外面,别人就找不到话说了。 汪如芳当场气得语塞,黑着脸让她写检讨。 但这一次,她只写了辞职信…… “老林,趁热吃。” 收起回忆,鸡蛋也剥好了,她不露声色地递给林墨言,便去打扫房间了。 等到她扫完地,又拿起拖把拖地时,发现林墨言已经收拾好厨房,在书房里画画了。 她好奇地朝里面瞄了一眼,就见到了满屋子的梅花国画,虽然都是水墨画,但风格不同、形态各异,足见林墨言的绘画功底。 听说老林是咱们这儿小有名气的画家。 她在心里嘀咕。 看着林墨言挥毫泼墨的背影,徐图展颜一笑,“照顾老人也挺好。” 第6章 桑榆暮景 “老林,你的体温虽然下降了,但还是发热的状态,药不能停,明天你测了体温后告诉我一下温度,我再看看需不需要停药,或者换其他药。” 帮林墨言做好午饭后,徐图便准备去李奶奶家了,临走前,不忘对林墨言仔细叮嘱一番。 “好的好的。” 林墨言点点头,随即问:“饭都做好了,咋不吃了再走呢?” 徐图笑着说:“我跟下一位雇主约好了,要陪她一起吃午饭。” 对于一三五的早上改去林墨言家,李奶奶没有反对,只提了一个条件,要徐图过来陪她吃午饭。 李奶奶除了困扰多年的关节炎让她出行不便外,儿女们长期不在身边,也让她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找不见。 她不指望儿女们随时围着她转,一周过来陪她吃几回饭便足以,可就连这么一点奢望,都得不到满足。 而这点小奢望,竟在老年公寓实现,也成为她这一年里,唯一的欣慰。 现在,她搬回家了,徐图除了周日休息,六天都能陪她吃饭,哪怕每天只有一餐,她也乐得知足,早早就打电话让小区外面的超市给她送菜,不到十二点就等在门外,翘首盼着徐图的到来。 所以,当徐图刚爬上二楼的楼梯时,就听到了李奶奶跟人闲聊的声音。 “回来了回来了,不再去那边住了,还是在自己家里住着舒坦。” “有小徐呢,就是去年来我们家照顾过我的那个女娃娃。” “嗨!不是老大他们嫌贵,是人家小徐要去读书,所以耽误了一年,老大他们怕我没人照顾,才把我送去老年公寓的,你们也晓得,老大他们工作忙,不忙的又要照顾小的,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干脆就去那边先住上一年。” “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嘛,不是说不想管我……” 说到这里,李奶奶忽然瞥见了正在上楼的徐图,戛然而止,冲她尴尬地笑了笑。 等到那位邻居离开了,李奶奶才对徐图讪讪解释道:“我不想别人觉得我的孩子们不孝顺,免得他们落下口实。” 徐图自然理解,“我生的孩子,就算是坨屎,我也不许别人说臭。” “噗!” 李奶奶忍俊不禁,嗔笑道:“你这丫头,要么不吭声,吭声噎死人。” “就像昨天你一顿噼里啪啦,说的我家老幺都插不上嘴,她跟她大哥向来最能说,结果两个人都说不过你一个。” “你这一年学,没白上!” “我昨天…都是朋友教的,我真要有那么好的口才,就不会总被以前的领导骂嘴笨了。”徐图赧笑。 “小徐呀……” 李奶奶拍拍她的肩,指着窗外依旧绽放的梅花,对她说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总是否定自己,你明明就跟外面那些梅花一样,在寒风下仍能绽放。” 徐图抬眼望去,客厅阳台外面正对的那棵梅树还像去年一样,花开不败,幽香婉约。 她自嘲打趣:“我哪里比得上梅花哟,狗尾巴花还差不多。” “哈哈哈……” 李奶奶冁然而笑,“狗尾巴花也可爱呀,就像染色的狗尾巴。” 徐图但笑不语,看着窗外的梅花,突然想到了林墨言书房里的那些梅花图,于是摸出手机,给林墨言的儿子去了个电话。 嘟—嘟—嘟—— 半晌,都没人接,她只好给对方发了条短信,汇报了一下今天的护理工作。 短信同样石沉大海,徐图微微蹙眉,而后脱下外套,撸起袖子去厨房了…… 久违的共进午饭,让李奶奶乐乐陶陶,向徐图讲了好多在老年公寓听来的八卦和遇到的趣事。 徐图耐心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她口才不太好,也不太擅长接茬,尤其在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很难分心与人聊天,这在职场上很吃亏,要么给人高冷的感觉,要么就像汪如芳说的榆木脑袋,但老人们却不在意,因为老人们的诉求很简单,只要有人听他们说话就行。 看着李奶奶侃侃而谈的模样,徐图心想,这一年的时间里,她肯定憋坏了,老年公寓的护工那么忙,肯定没什么闲工夫坐下来听她摆龙门阵,其他老人大多耳朵不好,她说一句,对方可能只听清了半句,回头还会问:你刚刚说啥来着? 李奶奶重复一遍,对方再问,周而复始,对牛弹琴。 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别问徐图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饭毕,徐图收拾干净锅碗瓢盆,就准备帮李奶奶进行关节炎护理了。 “又要先上秤啊?” 眼见着徐图端来一台电子秤,李奶奶揉了揉胀鼓鼓的肚皮,有些踌躇不前。 “我觉得我应该没胖,就是这段时间粑粑拉得少。” 徐图之前告诉过她,减肥可减轻负重关节的压力,增加关节的活动性,防止关节的损伤,建议她每天都关注一下自己的体重变化,可在老年公寓这一年,除了体检,没人提醒她这个问题,她自然就没怎么关注。 徐图笑笑,没说什么,摆好秤后,抬手向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奶奶战战兢兢地站了上去,还不忘收腹,“咋样?重了还是轻了?” 徐图看了看秤上的数字,又翻了翻手机里存的照片,“轻了0.45KG的样子。” “那就是…不到一斤?” 李奶奶估算了一下,接着就喜笑颜开,“哎呀!我还轻了,这下不用管住嘴巴了。” “还是要管的,生冷油腻辛辣都要忌,你冰箱里的那瓶泡菜也不能吃了。”徐图正色说道。 李奶奶双肩一塌,但旋即又笑呵呵地说:“你做的菜,没有那些口味也好吃。” 徐图解颐,“今天时间有些赶,明天给你熬鱼汤。” “好嘞!” 李奶奶开心鼓掌。 “来,我给你热敷。” 放好电子秤,徐图拉着李奶奶坐下,帮她进行按摩前的热敷,再点揉相关穴位,以及痛点。 李奶奶今年七十出头,老年人该有的毛病她基本没落下,但都不算严重,就是关节炎的问题影响了她的正常活动,使得本来喜欢串门遛弯的她,只能窝在家里,加之儿女们鲜少陪伴,近两年的状态一直不好。 所以徐图亟待帮她改善的问题就是关节炎,至少要让她在通过拐杖的助力下可以外出活动。 去年的培训学习,让徐图意识到,护工,尤其是养老护理员,所做的工作跟医生护士一样,在给予对方照顾的同时,更要帮其改善眼下的问题,除了临终护理,其他护理都能助老人迈出困境。 正如给她上课的一位老师所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呼…熬过刚开始的酸胀感,后面就舒服了。” 随着徐图的耐心按摩,李奶奶慢慢松开了拧紧的眉头,在长舒一口气后,摸到旁边的手机,播放起了小说来。 【女人,你是逃不掉的!】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机械霸总音,徐图手一抖,不可思议地问李奶奶:“你听的…是小说?” 李奶奶娇羞笑笑,“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总裁文。我在老年公寓的时候,他们给我推荐的,反正无聊,又没人陪我说话,我就听听这个。” 徐图抿住嘴,憋住了笑。 “你不喜欢这种啊?”李奶奶忙问,同时摁下了暂停键。 徐图赶紧摇头,“你这个听书的软件不太好,我帮你下个专门听书的APP吧。” 她擦拭了一下双手,拿过李奶奶的手机,看了一眼她正在听的那本小说的名字,在下载了一个专门听书的APP后,就找到那本书,播放起来。 “诶!这个声音不错,确实像霸总。” 李奶奶对新的配音非常满意。 她眯着眼听了一会儿,然后问徐图:“小徐呀,你平时都听什么小说啊?” 徐图说:“我不听小说,我都听跟养老护理有关的知识,还有医学知识什么的。” “哎哟!下班也听呀?”李奶奶蹙了蹙眉。 徐图点点头。 李奶奶关切地说:“人呐,还是要有点兴趣爱好才行,不管高雅的还是低俗的,有个喜欢的东西,才能放松心情。” “就像我,以前腿脚好的时候就喜欢串门子,腿脚不好了,就在家看电视,后来进了养老公寓,就听小说,偶尔看看短视频什么的,虽然转过身就忘了自己看了些啥,但至少当时有事干,不会胡思乱想。” 徐图笑了笑,“我脑子小,装专业知识都装不够,哪有空余地方胡思乱想。” 李奶奶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猛然间,她感觉眼前这个还不到30岁的女娃娃,好像比自己还要孤单…… 第7章 总被时间误 当徐图从李奶奶家出来时,已是傍晚,她帮李奶奶做好了晚饭这才离去,走到院子抬眸一看,正好望见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临走前,李奶奶拉着她细细唠叨了一番,委婉暗示她应该找点喜欢的事情做,别只顾闷头工作,但她没怎么听进去,迎着夕阳的余晖,回想着今天的工作情况,顿觉满足。 “看来这个培训不只是发个本子那么简单,实践上也能用到。” 就像今天对李奶奶进行的关节炎按摩,她就采用了培训时学来的新手法,不像以前总把李奶奶弄疼。 她之前在骨科轮过半年的班,按摩手法都是针对骨折患者的,用在老年人身上,不太合适。 回想着李奶奶今天对她的夸赞,她的步伐迈得愈发轻快了。 路过一家商场时,她发现里面正在进行元宵节优惠酬宾,想到昨天转给父亲的一万块被退回了五千,让她买点新衣服过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入了。 但在面对琳琅满目的各色春装时,她直接看花了眼,根本不知选哪一件。 “咦?” 衣服没挑中一件,倒是看上了摆在里面当装饰品的一个小狗玩偶,拿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女士,这是非卖品,如果选购两件我们的春装新品,我可以帮您向我们店长申请一下,把这个玩偶送您。” 一名店员见状,走了过来。 徐图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玩偶,在店员的带领下,前往春装新品区进行挑选。 可扫了一圈价格,几乎都在四位数以上,她感觉不太划算。 自贡这个地方,虽然不像成都,只有冬天和夏天,但自从全球变暖后,自贡的春天也变短了,春装穿上身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于是,她向那名热情的店员歉然地颔了颔首,就转身离开了。 路过那个小狗玩偶前,她飞快地瞟了一眼,然后直奔三楼儿童区域,找相似的去了。 “就是你吧!” 转了二十多分钟,她才找到一个类似的大耳朵小黄狗毛绒玩偶,拿在手里展颜一笑。 这只狗,很像幼年金毛犬,是她曾经最想养的宠物之一。 但在小时候,母亲不许家里养宠物,一来觉得不卫生,二来怕耽误她学习。 好不容易等到她工作了,母亲对养宠物的事松了口,可她却不再有时间。 亦如她别的那些爱好一样,总被时间误。 今天李奶奶问她有啥兴趣爱好时,她脑子一空,竟答不上来。 直到先前看到服装店里的那个玩偶,她才想起,她也是有爱好的,不过是在从前…… 四五岁的时候,正是喜欢洋娃娃的年纪,可他们家连续遭遇了两场大变故,父母哪有心思给她买玩具,她就抱着奶奶给她用旧衣服缝的洋娃娃玩,一玩就是五六年。 等到上初中时,随着初潮的到来,她对美有了更具象的认识,也像其他同龄的女孩一样,开始打扮自己,还用攒下的压岁钱买了一个芭比娃娃。 打扮自己,装扮芭比娃娃,成了她初中三年最快乐的事,只是她没有想到,快乐是那么短暂。 因为学习不好,加上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未走出困境,母亲不顾她和父亲的反对,把她送进了技校,让她毕业就留厂工作,好给家里减轻负担,也能让她有个稳定收入。 在离家很远的技校里,她每天按部就班,没有谈得拢的朋友,也看不到未来,渐渐地,她不再打扮自己,连曾经心爱的芭比娃娃也不知扔到了哪里。 这三年里,她的人生就像一片灰色,令人压抑的雾霾灰。 即使在陈章妙心的鼓励下,她选择退学考卫校,再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彻底掌控了自己的人生,可她一抬头,眼前还是灰蒙蒙一片。 “爱好……” 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小狗玩偶上,于一片暖黄色中,变得清晰起来。 “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她豁然一笑,抱起玩偶就去买单了…… “逛商场了?” 当她刚一回到家,就被母亲瞄到了她拎在手里的口袋。 “看时间早,就随便逛了逛。”她点点头。 “我看看买了些啥?” 余秀芬笑着上前,拿过了她手里的口袋。 可一看到里面的小狗玩偶时,不由皱起了眉,“多大年纪了,还买这玩意儿?” 随后,她瞥了一眼徐图身上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颇为不悦地说:“既然都进了商场,怎么不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明天下午要去相亲,得好好打扮打扮。” 徐图一听,这才想起相亲的事,随即不耐,“商场的衣服太贵了,买不起。” “我给你赞助呀!” 余秀芬把玩偶往口袋里一塞,随手扔在沙发上,走过来捧起徐图的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本来就长得不够漂亮,还不知道好好打扮,所以快30岁了,都没正儿八经交过什么男朋友。” “图图啊,明年你就30岁了,到时更难找对象,你要牢牢抓住青春的吊尾车呀!” 徐图脖子一缩,躲开了她的“捧脸杀”,转身拿起装玩偶的口袋,随口说道:“青春的吊尾车我没见过,装渣男的垃圾车我见过不少。” “诶!” 余秀芬当场哑口无言。 “噗!” 而躲在厨房里偷听了半天的徐建军则偷笑起来。 余秀芬不依不饶,追进徐图的卧室,继续数落:“你都没交过男朋友呢,哪儿去见渣男?” 徐图摆弄着小狗玩偶,头也不抬地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余秀芬一怔,骤然语塞。 徐图的余光瞟到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明天我不会穿这身衣服去相亲的,免得口罩一戴,对方以为我是去打劫的。” “你……” 余秀芬被她这话弄得破颜一笑,“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嘴贫!” 嗔怪一句后,她就离开了她的房间。 徐图松了一口气,继续摆弄着小狗玩偶,“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我叫徐图,你就叫徐画吧,小名画画。” “好的姐姐,我喜欢画画这个名字。”她模仿着孩童的声音自娱自乐。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童年…… 第8章 及时的来电 “哟!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下午是要准备去约会吗?” 翌日清楚,徐图刚走到李奶奶家住的单元楼下,就见对方正倚在楼梯扶手上,跟其他两位老人摆着龙门阵,见到一身粉衣的她走来,立马笑逐颜开。 “这就是小徐呀!” “好久没看到你了,听说你去读书啦?” 那两位老人也向徐图笑眯眯地看来。 其实徐图在这之前,只照顾了李奶奶两个月,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小区里好多人都认识她似的,碰见她还会颔首致意,这让有些社恐的她不免忸怩。 “是…是去读书了。” 面对这两位只是眼熟但却陌生的老人热情以待,徐图硬着头皮上前攀谈。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我还等着小徐帮我按摩呢。” 李奶奶注意到了她略微涨红的脸颊,赶紧摆摆手,拉着徐图上了楼,“我看今天天气好,就试着下楼来走走。” “下楼的时候,膝盖有疼痛感吗?”徐图关切问。 “没没!” 李奶奶摇头,“我撑着扶手下的楼,膝盖不疼,就是把掌心磨红了。” 徐图笑笑,“待会我帮你网购一根拐杖。” “非得用拐杖吗?那些老家伙见到,肯定会笑话我的。”李奶奶不情愿。 正是因为她不喜欢用拐杖,去年才会摔一跤,请看护来照顾。 徐图拍拍她的手,“我给你选个好看的。” 李奶奶哑然失笑,而后端详着化了淡妆的她,眉眼弯弯,“待会儿要去约会呀?那中午就煮面吃吧,别弄鱼汤了。” “不是约会。” 徐图旋即摇头,“就是…跟闺蜜见面。” “哦哦!” 李奶奶了然,“现在的女孩子,见闺蜜比跟男朋友约会还正式。” “不过这样也挺好。” 她笑了笑,又问徐图:“昨天我给你推荐的那几本小说你听了吗?” 徐图嘴角一抽,老实巴交地说:“听了一点,但不太喜欢。” “唔…那我重新找找看。” 说着,李奶奶就摸出手机,戴上老花眼镜翻找起来,“你喜欢看哪种小说?医生护士耍朋友那种吗?” 徐图扶额,“跟我搭档过的医生要么比我爸的年纪还大,要么就是孩子能下地打酱油的。” “就没有年轻帅气还单身的男医生吗?”李奶奶疑惑。 徐图笑着说:“有啊,但这种医生就像菜市场最新鲜的活鱼,根本抢不到。” “那你瞅瞅看,今天超市送来的活鱼新不新鲜。”李奶奶顺势说道。 闻言,徐图就走进了厨房,看着在水盆里摇曳的两条鲫鱼,努了努嘴,“送上门的活鱼,都不是最新鲜的。” “我就晓得!”李奶奶气呼呼地捏拳。 徐图安抚道:“下次我早点出门,去菜市场帮你买菜。” “那怎么行?你是养老护理员,又不是保姆,不能啥家务活都让你做。” 李奶奶当即婉拒了她的好意,又道:“晚些我给他们老板打个电话,说道说道。” “没事儿,我的工作不就是负责照顾你的方方面面嘛,买菜也算。”徐图莞尔。 这是第一次,她听到别人主动管她叫“养老护理员”,而不再是护工了…… 陪李奶奶吃完一顿轻松愉快的午饭,徐图就迈着沉重的步伐去相亲了。 余秀芬提前就把对方的照片和个人资料发给了她,但她只敷衍地看了一眼,直到抵达了约见的地点,这才把对方的照片翻出来仔细对比着坐在里面的年轻男性。 “嘿!是徐图吗?” 就在她环顾四周时,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寻声一看,是个30岁上下的男人,微胖,跟照片上的椭圆脸有些差别,而且照片上的头发也比他本人更浓密,皮肤也更光滑白净。 啧! 原来男的也美颜。 徐图在心里咂舌,而后冲他礼貌地挥挥手,就走了过去。 “你和照片上没啥出入。”对方直言。 徐图也直来直去,“因为我不用美颜,也不P图。” 相亲对象摸了摸鼻子,随即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汪晓波。” “你好。” 徐图与他快速握了一下,就收回来拿起了菜单,给自己点了一杯热橙汁。 “你看起来不像29岁,就24、25的样子,看来保养得挺好。”汪晓波继续打量着她。 徐图但笑不语。 “人也挺斯文。”汪晓波又道。 徐图还是只笑不说话。 用她在规培时,汪如芳教她的微笑礼仪,应付着热情的汪晓波。 “你的工作好像很忙?” “嗯。” “所以没时间谈恋爱,单身到现在?” “算是吧。” 徐图不认为自己单身到现在只是因为忙,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比她忙的同事多了去了,可人家依旧能忙里偷闲谈恋爱结婚生子。 归根结底,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尽管母亲早年出轨过,对她的感情观有一定的负面影响,但她没有封闭自己的情感,曾喜欢过两个人,还借着酒劲向其中一人表白过。 只可惜…… “算是?” 徐图的迟疑,让汪晓波逮到刨根问底的机会,“你对谈恋爱有顾虑吗?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嗡嗡—— 就在徐图抓耳挠腮之际,手机的震动解救了他。 “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急忙起身,拿着手机跑了出去。 “喂!” 她喘气着,声音里却透着如释重负的情绪。 “徐图女士,你好,我是林墨言的儿子。” “哦!林先生,你好,有什么事吗?今天是周六,我不在你家里。” 再次听到林墨言儿子的声音,她觉得更加悦耳了,尤其在这种时候。 “我知道,昨天我出任务了,手机放在寝室里,抱歉没有及时回你消息。” “没关系。” 徐图朝落地玻璃窗瞄了一眼,见汪晓波正在慢慢品着咖啡,便打算把这通电话的时间拉长,“目前你爸爸的情况还可以,你看我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等到天气转暖,带我爸爸去楼下散散步吧,他不太喜欢出门。” 徐图微微蹙眉,“你家在7楼,又没电梯,换做是我,也不想出门。”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 徐图又往窗户瞟了一眼,恰好与汪晓波四目相视。 她连忙收回视线,“咳!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墨言的儿子在电话那头发出了笑声,“我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也觉得7楼爬起来费力?” “当然啊!现在谁还爬7楼呀?4楼都算爬楼的极限了。” “其实我在龙湖那边买了一套电梯公寓,可我爸不想搬过去,要是你能说服他搬过去住,就不用爬楼梯了。” 徐图虚起了眸子,心想:这似乎超过了我的工作范围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下,轮到对方催她了。 徐图坦言:“你都说服不了你爸爸,我哪里行。” “你行的,你都能说服他接受你的照顾,再说服他搬家,不是难事。” “呵呵。” 徐图囧笑。 她哪是说服的,而是二人达成的交换好吗? “徐图女士,如果我爸爸搬去了新家,对于你以后的护理工作,不是更加便捷吗?至少你也不用再爬7楼了。”对方循循善诱。 “你……” 徐图搓了搓听电话的耳朵,“你直接叫我名字吧,别加‘女士’,感觉就像移动客服在跟我通电话。” “哈哈!” 电话那头传来了爽朗的笑声,“那你也别叫我先生了,我叫林画,图画的画。” 第9章 林画 “林画?图画的画?” 徐图呆呆地重复着林画的名字,回想着总被林墨言念叨在嘴里的“huahua”,莫名生出了一种异样感,随即说道:“我是图画的图。” “我知道。” 林画的声音带笑,“咋俩的名字不管是分开还是合并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徐图赧颜,旋即想到昨天买的小狗玩偶,自己给起的小名也叫画画,不由掩口葫芦。 听到她的笑声,林画又道:“这就叫缘分。” 徐图挠了挠脸颊,“你爸爸很喜欢画画。” “所以给我起名林画,不过嘛……” 林画忽然话锋一转,“我还是希望他能增加点其他喜好,别总是闷头画画。” “闷头画画不好吗?” 徐图不解,“我照顾过的老人,像你爸爸那样能静下心来画画的人几乎没有,就算喜欢舞文弄墨,也只是打发时间,不像你爸爸,是真的非常热爱画画。” “热爱不假。” 林画坦言,“但…也是在逃避。” “逃避?” 徐图蹙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画问:“你没发现我们家少了一位女主人吗?” 徐图怎么可能没发现,她只是不善表达,但观察力还是很强的,毕竟是干过护士的人。 她记得林墨言的个人资料上写道:离异。 “你爸妈是离婚了吧?” “嗯!” 林画点点头,声音随之变得低沉起来,“我爸…至今没能走出来,他是一个做事非常专注的人,对人同样很专一,如果我能一直在他身边…还请你多陪他聊聊天,散散心什么的。” 徐图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心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承诺:“我尽量帮你说服他搬家吧。” “谢谢你。”林画由衷道谢,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爽朗。 “林先…咳!林画,你是在外地上班吗?”徐图忍不住好奇问。 “不是,我就在自贡上班,供电公司,不过我经常出差,还都是在山里。” “哦。” 徐图大概了解了,没有进一步追问。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经常出差吗?” 谁料,她不问,林画还偏要她问,让她忍俊不禁,“好好,我好奇,请你展开说说。” 林画在电话那头调皮笑笑,然后正色介绍道:“我是干输电运检的,就是输电线路的运维管理,像你们平时看到的高压电缆,就属于我的工作范围。” “就是爬电线杆?”徐图脱口而出。 “哈哈!可以这么理解。” 林画大笑着点头,“但我们不只是爬上去掏鸟窝,还要检测状态,做安全评估,检查缺陷,排除隐患,以及故障抢修等等。” “你可以管我们叫‘电网蜘蛛侠’。” 说这话时,他难掩心中的自豪感。 闻言,徐图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穿着蜘蛛侠衣服的林画爬上了电线杆掏鸟窝。 “很危险吧?这个工作。”她喃喃开口。 林画没有否认,“所以我爸让我每天都要报平安。” “那…你注意安全。” 徐图突然不知该怎么聊下去了,她怕聊得太深入,会显得唐突。 毕竟二人只是雇佣关系,还没见过面。 “怎么?可以结束话题了?”林画倏地探问。 “啊?” 徐图一脸懵。 林画笑笑,“你拉着我聊了半天,不是为了摆脱某个正缠着你的人?” 徐图又是一愣。 “你在相亲吧?”林画直接问。 “你怎么知道?”徐图讶然。 难不成商场的监控你也能看到? 徐图立即环顾周围。 林画揶揄道:“大家都是过来人,同样的法子我也用过。” 徐图抿唇而笑。 “不用谢,如果我的任务完成了,那我就挂了。”林画又道。 “谢谢你!”徐图忙道。 “也谢谢你,替我照顾我爸爸。”林画莞尔。 二人挂了电话,徐图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散,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而当她含笑返回咖啡厅时,望着只剩下两杯饮料的座位,顿时笑容一滞,立马做好了回家挨骂的准备…… “徐图你在搞什么名堂?” 果不其然,刚捻手捻脚打开家里的房门,就迎面遭到母亲的炮轰。 她自知理亏,没有吭声,一路低着头,任由母亲骂个没完。 “明明聊得好好地,跑出去接个电话就没完没了,你是故意的吧?” “你懂不懂尊重人啊?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给你介绍对象?” 最好“不敢”! 徐图腹诽,缩着脖子朝卧室走去。 余秀芬追了进去,“你瞧你这副德行,活该耍不了朋友!” 是我活该! 徐图在心里顶嘴。 “到底谁的电话这么重要?非得把人小汪晾在那里半天。你今天不说个清楚,就自己去跟你汪老师解释!” 徐图腾地抬头,“汪老师?哪个汪老师?” 余秀芬咄咄怪事,“你有几个汪老师?” 徐图瞪大了双眼,“汪晓波是汪老师给我介绍的?” “我没告诉你吗?小汪是你汪老师的侄子。”余秀芬说道。 徐图脸色一沉,回想起了那天柳丹说的话,勃然作色,“妈,别再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了,如果嫁不出去丢了你的脸,我就搬出去离你远远地!” 说完,不等余秀芬反应,就闷头冲进了卫生间。 “诶……” 余秀芬晚一步追了出去,就听到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淋浴声。 “怎么叫丢我的脸了?嫁不出去以后老了谁管你?等我们一死,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难道你也想住老年公寓?” 余秀芬站在卫生间门外大喊,但徐图没有搭理她。 徐图觉得很累,尤其是脑袋,昏沉沉地,一想到今天的相亲对象居然是汪如芳的侄子,就更觉难受,想用热水淋透脑袋,忘掉今天的事,冲刷掉过去的痕迹。 她不怨恨汪如芳,只是讨厌曾经在汪如芳手下做事的自己。 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完全丧失了对护士这份职业的热爱和初心,就像一个不敢犯错的小孩被大人盯着完成作业一般。 当喜欢变成畏惧后,世界观也摇摇欲坠。 “呼……” 直至洗得浑身滚烫,徐图才长吁了一口气,关掉了淋浴。 “遭了!” 等她擦拭完身体,这才发现,刚才只顾着冲进来,却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而换下来的内裤已经被她顺道洗了。 “妈……” 她刚要开口叫余秀芬帮她拿一下内裤和睡衣,又戛然而止。 抓了抓裹在湿头发上的毛巾,她捏紧身上的浴巾,打开了一条门缝,准备一鼓作气冲回卧室。 “咦?” 门一打开,她就惊讶看见,干净的内裤和睡衣已经放在门外的凳子上了,而余秀芬不见人影。 她换好衣服,拿起手机给余秀芬发了条微信:“妈,我想吃李二娃家的冒鸭子。” “吃屁!”余秀芬回复。 徐图笑了笑,放下了手机,准备去洗衣服。 两分钟后,余秀芬又发来一条:“要不要配两个军屯锅盔?” 徐图:“要!” 第10章 母女没有隔夜仇 一顿冒鸭子,两个军屯锅盔,母女俩的关系又和好如初了。 而全然不知情的徐建军一在饭桌前坐下,就笑眯眯地问徐图:“这次见的小伙子咋样?看对眼了吗?” 徐图夹菜的动作一滞,飞快抬眼瞄了一下正埋首啃鸭腿的余秀芬,嗫嚅说道:“他是…他是汪老师的侄子,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汪老师的侄子?” 徐建军跟她先前一样惊讶,但紧跟着又不解:“为啥不考虑汪老师的侄子?她从前对你那么照顾。” 徐图咬住下唇,犹豫了片刻,对父母如实说道:“她确实对我很照顾,也教了我不少东西,我很感激她,但也很怕她,到现在还怕,就像看到了鸡毛掸子,会回想起小时候挨打的画面。” “你瞧瞧,我就说你以前打孩子打太凶了吧。” 徐建军扭头冲余秀芬埋怨。 余秀芬瞪了他一眼,“不拿鸡毛掸子打,拿什么打?拖鞋吗?又不顺手。毛线签子打在身上根本不疼,起不到教育作用。” 徐建军啼笑皆非,又转头对徐图小声嘀咕:“对牛弹琴。” 啪—— 话音一落,胳膊上就挨了余秀芬一巴掌。 “你才是牛!” 徐建军笑而不语。 徐图也哑然失笑,然后正色说道:“我不想跟汪老师再有瓜葛了。” “可她……” 余秀芬刚要开口,就被徐建军以眼神打断。 “吃菜吃菜!都要凉了。” 他旋即岔开话题,一家三口又埋头吃饭了。 饭毕,徐图站起来收拾碗筷。 余秀芬见状,拉了一把准备跟进厨房的徐建军,压低嗓子问道:“汪老师以前是不是体罚过咱们女儿呀?” 徐建军皱起眉,想了想,说:“比起身体上的惩罚,图图更在意精神上的打压。” “什么意思啊?”余秀芬没听明白。 徐建军说:“以后你只管多夸她就行了。” 语毕,就走进了厨房,扯着嗓子说道:“咱们图图可真勤快,现在的女孩子呀,都不喜欢洗碗。” 徐图头也不抬地说:“洗碗又不难。” 徐建军说:“是不难,但是油腻腻地,不舒服嘛。” “总好过沾屎的床单。”徐图淡淡道。 “呃……” 徐建军顿时词穷。 门外的余秀芬忍俊不禁。 但笑过后,又攒眉蹙额,走进去给女儿打起了下手,“当护士已经很累了,现在还要伺候老人,这哪是年轻人做的事嘛。” “那年轻人应该做什么?”徐图认真问。 余秀芬一时吞吐:“像…像你圆圆妹妹一样,去街道办工作,虽然只是合同工,但看着体面呀!” “那是你没看到她去解决纠纷的时候被人推来搡去的狼狈样子。”徐图说道。 “干客服也不错呀,在移动或联动,像那谁一样。”余秀芬又道。 徐图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每天夹着嗓子说话,还有接不完的电话,一天下来,喉咙都冒烟了。” 余秀芬骤然词穷,“是是是!别人的工作都不好,就你的好。” 徐图擦干净了手,“妈,工作本身没有好坏,只有适不适合的问题,我嘴笨,不管是去街道办还是当客服,都不行。” “你嘴笨?别谦虚了!” 余秀芬睨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一旁的徐建军捂着嘴偷笑,等到余秀芬离开厨房后,才指着刚才她洗了一半就扔在池子里的盘子,对徐图说道:“你妈就是进来走个过场的。” 徐图无奈而笑,把那个盘子重新洗了一遍。 徐建军则拿起抹布,擦拭着灶台,“你妈不能理解你那些话,因为她这辈子呀,就没有正儿八经干过啥工作。” “嗯。”徐图点点头。 她没指望母亲理解,只要别极力反对就行,否则她又得搬出去住了。 现在租房可不便宜,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去陈记饭馆借住。 陈记饭馆…… 她很久没有回水厂家属院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想到此,她决定第二天去一趟那边,免得听到母亲的碎碎念。 翌日清晨,趁着余秀芬还没起床,徐图洗漱完毕就出了门,直奔水厂家属院。 那里曾是她的家,她自幼成长的地方,但因为父亲遭遇诈骗,欠下不少钱,只能卖了家属院的房子还债。 而当初买下他们家房子,帮他们渡过难关的人,正是陈记饭馆的老板章正荣,也是她的好闺蜜陈章妙心的舅舅。 那年她才十七八岁,章正荣已经奔四了,可在对方的照顾下,二人细水流长的相处中,她渐渐春心萌动,喜欢上了这个本该算她长辈的男人。 她曾借着酒劲表白,一时冲动,让彼此的关系不尴不尬。 等她考上卫校搬离陈记饭馆后,与章正荣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只是心里仍有挂念,时不时会从陈章妙心那里侧面打听他的事,知道他还没结婚,但女朋友换了又换。 在世人眼中,他是个花花公子,虽然瘸着一条腿,却难掩其独特的魅力,外加长着一张不老俊颜,被光大街做生意的老板们誉为“光大街餐饮王子”。 时光飞逝,水厂家属院那几栋楼已经斑驳不堪,而这位“王子”也已变大叔了,老远望着他略微跛脚的高大背影,徐图感慨万千。 “都长白发了,还喜欢穿棒球服,硬把自己凹成年轻人。” “连你都没结婚,我急个啥呢?” 徐图笑笑,转身去旁边的早点铺子吃早饭了。 只看一眼,她便满足,就像长期缺水的沙漠来了一场雨一般。 等她刚一转过背,前方的身影也转了过来,迎着朝阳目送她走进了早点铺。 “这丫头,来都来了,怎么不找我摆会龙门阵?” 他的眸光温情脉脉,却暗藏遗憾…… 第11章 习惯忙碌 “才三点啊!” 从水厂家属院出来,又和一位曾经的邻居姐姐一块儿吃过午饭,再在老街闲逛一圈后,准备回家的徐图一看手表上的时间,失惊打怪。 她还以为已经逛了老半天,可以买菜回家了。 “时间过得可真慢!” 已然习惯忙碌的她,非常不适应无所事事的周日,周围的朋友几乎都去了外地发展,以前医院的同事哪有周日可言,约不到人只能待在家里和母亲大眼瞪小眼。 只要她在家休息,母亲就会推掉牌局和唱K,也不去店里给父亲打下手,就在家里她陪着她,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母亲是在弥补,弥补从前因出轨对这个家,对她这个女儿的亏欠。 但她已经过了需要妈妈在身边的年纪,母女俩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不是相对无语,就是尬聊,而且一提到她的工作,二人便会争执。 正如她父亲昨天嘀咕的那句“对牛弹琴”,她们母女俩正是如此,她说的母亲不懂,母亲的说教她也听不进去。 “去新城区逛逛吧。” 思来想去,徐图坐上公交来到了汇东新区,随便找了家商场闲逛。 “咦?” 忽然,她在一家老年商品店停下了脚步。 “这里居然开了一家这样的店。” 她又惊又喜,眸光随之变亮。 旋即,她在眼花缭乱的老年用品前来了精神,直奔卖拐杖的区域,帮李奶奶挑选了一根智能拐杖。 这根拐杖有跌倒报警的提示,还有辅助起坐的功能,特别适合像李奶奶这种上了年纪,又有关节炎的老人。 唯一的缺点是不太美观,棍身漆黑,把手粗壮,李奶奶肯定不喜欢。 可挑来选去,就这一款最适合李奶奶。 于是她买了两根,跟着就去了一趟文具店,买来一些卡通贴纸,把其中一根拐杖贴得花里胡哨的,这才满意离去,又在商场门口叫来顺丰同城,把另一根拐杖寄到了陈记饭馆章正荣收。 “请帮我隐藏寄件人的信息。”她不忘提醒。 忙活完这些,终于快到傍晚,可以买菜回家了…… 翌日周一,她一大早就去往林墨言家,还帮他买了一份早点。 林墨言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家里也没有准备早餐一类的食物,只有冰箱里成堆的牛奶和鸡蛋,生活习惯不像花甲老人,倒像那些工作忙碌的小年轻。 所以她能理解林画对林墨言的担心,换做是她,也会选择请护工。 想到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徐图忽然回想起母亲时常念叨她的话——你不结婚,以后老了怎么办?我和你爸一死,谁来照顾你? “请护工呗!还能指望谁?” 徐图笑笑,“李奶奶七个孩子,没一个能指望上,还不如种葫芦。”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说,否则少不了又要对她的工作一顿数落。 作为老观念的人,母亲和大部分同龄人一样,觉得“养儿防老”,儿不养老,是父母没教好。 她不清楚李奶奶当初是如何教育子女的,才会养出一堆白眼狼,但眼下这种情势,儿不养老也许是力不从心,就比如林画。 父母离异,又是独生子,还没结婚…唔…… 徐图蓦地意识到,对于林画的婚姻状况并不了解。 思绪翻飞之际,她也走进了园丁苑,顿时感觉头顶一阴,仿佛进入了丛林间。 这是一个老小区,当初种下的树苗早已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夏天还好,凉快,可像现在这种晚冬早春的季节,只觉阴沉沉地。 “老年人还是得多晒晒太阳,尤其是冬天和早春。”徐图喃喃。 帮林画说服林墨言搬家的念头,在这一刻愈发坚定了。 “嗯?” 途经林墨言所居住单元楼外面的垃圾存放处时,她突然瞥见了一个被放在垃圾桶旁边泰迪熊玩偶,随即停下脚步,蹲下来查看。 她发现这个玩偶除了脖子上有道豁口外,没有其他损坏,还挺干净。 “缝一下不就好了。” 她皱起了眉头,犹豫着要不要把它捡起来。 “小徐,你干啥呢?” 倏地,身后响起了林墨言的声音。 徐图扭头一看,他正拎着两个口袋,疑惑地看着自己。 “那啥…我在看这个玩偶。” 徐图站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林墨言指了指手里的口袋,“想着你要来,就去菜市场买了些水果和肉菜。” “还是菜市场的新鲜。” 感慨一句后,他看向那个泰迪熊,好奇问:“这个娃娃有什么问题吗?” 徐图讪讪道:“脖子开线了,缝一下就好。” “那就拿去我家缝一下吧,屋里有针线。”林墨言说道。 “可…它不是别人扔掉的吗?”徐图迟疑道。 “嗨!你都说是别人不要的了,那我们拿走就不怕有人说啥。”林墨言觉得没所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徐图丁丁列列。 林墨言坦然而笑,“敝帚千金,自己开心就好。” 闻言,徐图豁然开朗,随即捡起玩偶,拍了拍灰,就跟随林墨言上了楼。 “老林,前天林画给我打了电话,就是…你儿子。” 爬上四楼的时候,徐图有些气喘,再次想到了搬家的问题。 听到她后半句,林墨言忍俊不禁,“我知道林画是我儿子。” “咳!” 徐图也哑然失笑,她揉了揉鼻子,“他提到你们新房子的事,为什么你不想搬去新家住呢?” “他还跟你讲了这个呀!” 林墨言略显吃惊,然后说道:“住习惯了,不想换。再说新房子嘛,自然要留给他结婚住的,要是现在住了,他结婚咋办。” “那他啥时候结婚呀?”徐图忍不住好奇问。 “哈!” 林墨言骤然一笑,“他连女朋友都没耍,结婚的事,还早着呢!” 徐图抿了抿唇,继续问:“他多大了。” 林墨言说:“比你大五岁。” “34了……”徐图算了算。 又是一个大龄单身青年。 “不过我不急,他自己都不急,我又不是太监。”林墨言又道。 “哈哈!”徐图冁然而笑。 “我妈要是能有你这种心态就好了。” 林墨言坦言:“你是幺妹儿嘛,家里肯定要急一些,不过婚姻这种事,还是谨慎点好些,免得到头来,一场空……” 看着他落寞的神态,徐图又想到了林墨言的话,说他是个非常专一的人,还没从离婚的打击中走出来。 什么样的婚姻,会令一个已经是暮景年华的人如此挫败? 徐图好奇,但不敢问,也不想见到林墨言继续黯然,于是故作随意地转移了话题:“我也不急,反正没人爱。” “小徐你也没耍朋友吗?”林墨言问。 徐图笑着摇摇头,“我就像狗尾巴草,开了花也不美。” “你不知道狗尾巴草的花语是爱情和忠诚吗?” 林墨言转头看着她。 徐图眨了眨眼,“狗尾巴草还有花语?” “狗尾巴草可没你想得那么平淡无奇。”林墨言笑道。 第12章 孤芳自赏的梅花和无人问津的狗尾巴花 “是吗?”徐图还真不知道。 她只晓得,在乡下,随处可见狗尾巴草,一大片一大片,除了小孩子们喜欢扯下来编东西玩,没人会多看一眼。 即使开了花,也不像其他野花招人喜欢。 她觉得自己就像狗尾巴草,就算到了开花的季节,再怎么使劲绽放,都不如其他鲜花好看。 否则,怎么会到现在也没人喜欢? “回去…回去后再告诉你关于狗尾巴草的传说故事。” 爬到六楼时,林墨言已是气喘吁吁。 徐图赶紧拎过他手里的口袋,把泰迪熊给他抱着,再搀扶着他上了楼,还不忘循循善诱:“还是电梯公寓好。” 林墨言但笑不语。 终于进了屋,两个人都靠在墙上不停喘气。 “看来,你也是个不怎么爬楼梯的。” 缓过劲儿后,林墨言冲徐图戏而不谑。 徐图赧笑着说:“我住的小区虽然也没电梯,但在二楼。” 拍了拍双颊,徐图就去拿碗筷准备和林墨言一块儿吃早饭了。 林墨言则进屋翻找出针线,给泰迪熊缝脖子,“看着是挺干净,但还是送去干洗一下,再消消毒好些。” “干洗呀?那多贵,我可以自己洗。”徐图皱了皱鼻子。 林墨言却道:“专业事给专业人干,就像干洗的干不来护理的事一样。” “钱我来出吧,你出力,离开的时候把它送去街对面的干洗店,也算咱俩合力拯救了它。” 徐图啼笑皆非,“感觉就像收留了一只流浪猫似的。” 林墨言一本正经地说:“旧玩偶不像其他旧物,沾染上人气后,就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物件儿了,因为它们本身的作用就是陪伴人类,陪伴不同于吃喝用,是一种精神上的给予。” 徐图愣住了,突然觉得和林墨言怀中的泰迪熊共情了。 不同的是,她不会被雇主抛弃,只会在合同到期时离开。 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个泰迪熊很可怜,只是脖子豁口了,就被主人扔掉,像垃圾一样。 “脖子是你缝好的,洗干净了就放你这吧,让它重操旧业。” 片刻后,看着豁口越来越小的泰迪熊,徐图对林墨言莞尔提议。 “莫得问题!”林墨言头也不抬地点点头。 徐图解颜而笑,抬眸望向窗外,出太阳了。 等到泰迪熊缝好,林墨言就把它放在窗台上,让它晒晒太阳,而后跟徐图一边吃早饭,一边聊着关于狗尾巴草的传说故事。 “从前啊,有位仙女下凡爱上了一位凡间的小伙,王母娘娘很生气,棒打鸳鸯,仙女身边的宠物犬挺身而出,不幸牺牲。为此,王母娘娘很是感动,便不再阻挠,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那只宠物犬在二人相爱的地方化身为无数小草,就像一条条狗尾巴,陪伴着他们。” “这就是狗尾巴草的来历。” 徐图蹙了蹙眉,“怎么像七仙女的山寨版?” “哈哈哈……” 林墨言仰头大笑,“小徐呀,你一女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浪漫细胞,还不如画画那个大小伙。” “林画很懂浪漫?”徐图好奇问。 林墨言点头,嘴角仍挂着笑意,“他自称是漫撕男,我不懂啥意思,反正…应该是比较浪漫的意思吧。” 徐图抿唇憋笑。 漫撕男和浪漫是两回事吧? “怎么?我说的不对?” 见徐图要笑不笑,林墨言疑惑问。 “没有没有!” 徐图忙摆手,“我确实没啥浪漫细胞,小时候去乡下玩,女孩子们都摘花编花环,我只想摘树上的果子吃。” “哈哈!你跟画画刚好相反。”林墨言大笑道。 “他呀,从小到大就喜欢花花草草,我还以为他会搞园艺方面的工作,哪晓得居然跟电打上了交道。” 闻言,徐图看了一圈周围摆的那些花卉绿植,笑道:“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养花呢!” “我养不好花,只会画花。”林墨言意味深长地说道。 “可为什么只画梅花呢?你家不是养着什么百合、水仙、兰花什么的?”徐图不解。 林墨言笑着自嘲:“因为我像梅花呀,只会孤芳自赏。” 徐图了然,随即打趣:“你是孤芳自赏的梅花,我是无人问津的狗尾巴花。” 林墨言又是一阵大笑,然后说道:“改天我买盆狗尾巴花种种看。” “这还用买?路边去摘啊!”徐图好笑。 “摘回来就死了吧?” 林墨言对种花不太了解,只管往现成盆子里的花卉浇水施肥。 徐图努努嘴,“好像是。” “据说狗尾巴还能吃,现在农村好多摘下来卖。”林墨言又道。 “这怎么吃?”徐图讶然。 林墨言摇头,“不晓得嘛,我都是听人说的。” “反正狗尾巴花呀,没你想得那么不起眼。” 他冲徐图笑笑。 徐图解颐,“梅花也没你想得那么孤独。” 二人相视一笑。 “老林,你要是不想搬家,后天我给你带根拐杖吧,我最近发现了一款智能拐杖,给下午那位雇主买了一根,如果好用,我也给你买一根试试看。”临走前,徐图对林墨言说。 林墨言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买两根吧,我看你爬楼也挺费力的。” 徐图扶额失笑,朝他摆摆手,就抱着泰迪熊下楼了。 林墨言一直目送着她,见她一层一层下去,忽然间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随即连连后退。 “以前怎么没发现,七楼这么高啊?” “搬家……” 他拧起了眉,环顾着四周斑驳的墙面,仍有犹豫…… “喂!” 徐图刚下公交车,正准备向所居住的小区走去时,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她浑身僵了一下,才缓缓转身,“小舅。” 第13章 不后悔曾经的鲁莽,也坦然接受现在的退却 “乱喊什么?谁是你小舅啊?” 章正荣向她走来,将手里的拐杖直指着她,“你寄这个给我干嘛?觉得我现在已经老得来要杵拐杖了?” “不是我寄的。” 徐图忙摆手,绝不会承认。 “不是你?难道是妙妙?”章正荣挑眉。 徐图搓搓手,“可能…是她吧。” “少来!” 行至徐图面前,章正荣将拐杖往地上一杵,横眉竖眼地瞪着她,“你以为隐藏了寄件人信息,我就查不到了?妙妙人在成都,咋可能寄同城?” “放眼整个自贡,敢给我寄拐杖的人只有你!徐图!” 他举起拐杖用力地杵了杵地。 “那可不好说,你那么多前任,随便找个出来,都敢给你寄拐杖。”徐图不动声色地反驳道。 “怎么?吃醋了?”章正荣嘴角一歪,露出了坏笑。 唰—— 徐图的脸,骤然红透,皱着眉嗔怪:“小舅,别乱开玩笑,小心我妈去砸你饭馆。” “啧!” 章正荣揉了揉鼻子,“你妈还是那么闲。” 徐图低下头笑笑,然后指着那根拐杖说道:“这是功能型拐杖,比普通拐杖更好用,你要是不喜欢,就还我,正好我答应了另外位雇主给他买根试试看。” 说罢,就伸手去拿那根拐杖了。 “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的!” 章正荣连忙将拐杖藏到身后,“礼物不好,但收的人不介意。” 徐图又笑了。 “咳!” 章正荣端详着她,忽觉时光飞逝,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已经奔三,而自己也即将奔六,变成一个糟老头子。 “还在伺候那些老头老太太?” “嗯。” 徐图点点头,“我的工作嘛。” “比起干护士,你确实更适合伺候老头老太太,他们看起来麻烦,其实诉求很简单,不像那些心眼多的病人和家属,得费劲周旋。”章正荣说道。 徐图一听,惊讶抬头。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小老头一个,自然懂。”章正荣笑道。 徐图莞尔说:“那等你生活不能自理了,我也去伺候你。” 啪—— 回答她的,是章正荣的一巴掌拍头。 “少乌鸦嘴,我到死都还能生活自理!” 徐图撇撇嘴,“我给你打六折。” “去去去!” 章正荣挥挥手,甩着拐杖就转身离开了,背影看起来很像卓别林。 徐图忍俊不禁,但笑过后,眼中又流露出了一丝落寞与遗憾。 君生我未生…… 她骤然想到这首诗。 但仔细一想,横跨在她和章正荣之间的障碍不只是年龄,还有辈分、性格等等。 所以,她不后悔当年一时冲动向他表白,同时也很坦然接受现在的退却。 只是遗憾再没遇见,能让她勇敢表白的人了。 那会儿年纪小,就像陈章妙心劝她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章正荣满地跑。 要想复刻一个跛脚帅哥,打断对方一条腿就行。 可长大后才意识到,章正荣的魅力远不止那条瘸腿。 在见识过已婚医生勾搭实习护士、背着老婆带小三来产检、软饭硬吃还想拔妻子呼吸管…种种血压飙升的事后,徐图感觉,很难再喜欢上谁。 “怪谁呢?只怪自己以前吃得太好,误把山珍当粗糠,等到看见真正的粗茶淡饭,就吃不下去了。” 目送着章正荣的背影消失在人海,徐图自顾耸了耸肩。 照旧在家清理了一下自己,再换了身衣裳,午休结束,徐图就拿上那根花里胡哨的拐杖去李奶奶家了。 “这是啥?” 李奶奶一见到那根拐杖,就好奇地接过,拿在手里来回端详,“啥棍子呀?整得这么好看。” “拐杖。”徐图笑着说。 “啊?” 李奶奶手一抖,“你还真让我杵拐杖呀!” 徐图一边教她怎么使用,一边说:“我又不能随时在你身边,要是你想下楼遛弯,就可以带上它。” “人家会笑话我的。”李奶奶皱眉。 一生要强的她,咋能杵拐杖出门呢?这比坐轮椅还丢人! “人家只会夸你潮。” 徐图指着自己贴在棍身上的卡通贴纸,问李奶奶:“你见过哪个老头老太太的拐杖这么好看?” “好看是好看……”李奶奶还是犹豫。 徐图直接“下命令”,“等我给你按摩完,就带着它下楼遛弯。” 一个小时后,徐图就搀扶着杵拐的李奶奶慢慢下了楼。 “哟!李姐,用上拐杖了?” 刚来到院子里,一位大爷就凑了过来,看着这根花里胡哨的拐杖,咄咄称奇,“嘿!你这拐杖还挺特别。” “好看吧?”李奶奶得意问。 “巴适得板!”大爷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李奶奶与徐图相视而笑,而她也更加自在了。 不多时,这根炫酷的拐杖就引起了左邻右里的注意,要么侧目,要么围过来拿着看。 “还是智能拐杖呢!” “以后我也整一根。” “你还年轻呢,等你要杵拐的时候,说不定更高级了。” “是呀是呀!现在什么都更新快,连老年人的东西也在与时俱进。” “老年人的东西才最该与时俱进呢!谁不会老呀,世界首富都会老,要是不把老年人的东西整好,看他们老了以后怎么办?” 众人七嘴八舌聊得欢,时间转眼过去,李奶奶这根拐杖也越用越顺手,徐图盘算着,改天再买一根,给林墨言试试看。 “阿嚏!阿嚏!” 正在专心画画的林墨言,猛地打了两个打喷嚏,使得他停下笔去拿纸巾,“肯定有人在念叨我。”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 是林画。 他急忙接起,“这不是林副班长吗?怎么有时间给我这个老头子打电话?” 林画在电话那头笑笑,“我说想你了,你信吗?” “不信。”林墨言断然道。 林画咧开了嘴角,跟着又板起了脸,“爸,你不要随便跟人讲我的事,注意一下我的隐私好吗?” 林墨言一脸懵,“我讲你啥隐私了?人小徐来,我都不让她进你那屋打扫。” “你是没让她进去,但也不要再跟她讲些我只对你私底下说的玩笑话。”林画说道。 “私底下说的玩笑话?什么话呀?” 林墨言还是一头雾水。 “漫撕男,那是我说来玩的,以后别再提了,尤其在徐图面前。”林画口吻郑重。 “嚯!又监听我们说话呢?”林墨言哂笑。 林画强调:“那是监控自带的功能,查看监控的时候,自然就听到了,但并不清晰,谁叫你讲我小话的时候一点都不顾忌,声音大得隔壁都能听见。” “没监听,那也在监视。”林墨言也强调。 林画不置可否,“不查监控,哪里清楚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把我的花花草草给养死。” “对了,我在网上给你买了盆狗尾巴花,应该后天就能到,还有几套玩偶服。” “玩偶服?哪儿来的玩偶?” “你们捡回来那么大一只玩具熊,以为我没看见?” “我待会儿就把摄像头给盖住,免得我的隐私全被你看了去。” “你一老单身狗,哪儿来什么隐私啊?” “你一小单身狗都注意隐私,连漫撕男啥的都不让我对外讲,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隐私了?对了…漫撕男到底啥意思啊?不是浪漫的意思吗?” “不是!你别打听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忙完就回去。” “嘁!你次次电话的结束语都是这句,比狼来了还狼来了。” “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林画信誓旦旦。 第14章 改变一下没什么不好 “嘿!小徐你别说,这根拐杖还真挺好用,我感觉自己都能健啥步了。” 用了两天拐杖后,李奶奶已经能撒开徐图的手,自己杵拐杖下楼了。 徐图笑着说:“健步如飞。” “对对!” 李奶奶点点头,然后又环顾四周,掩唇对徐图小声说:“我还担心被人笑话呢,结果他们都冲这根拐杖去了,我看好几个买了跟我一样的拐杖,也学我贴上卡通图案,这就叫跟风。” “那您就是走在风前面的人。”徐图打趣。 “不是有首歌叫风一样的女子嘛,说的就是我。”李奶奶也促狭揶揄。 徐图笑了笑,看着她比之前稳健些的步伐,不忘提醒道:“运动还是要适度,我不在的时候,你下来走个三四十分钟就行了。” “知道知道!” 李奶奶忙不迭失地点点头,“我这人听劝呢!” 徐图心里好笑,您要是听劝,早就用上拐杖了。 不过,老年人大多如此,比较固执。 “小徐呀……” 李奶奶兴许是有些累了,拉着徐图的手,在石凳坐下,“有时候改变改变,也没啥不好。” “人啊,要服老。” “现在我习惯用拐杖了,说不定很快就能适应纸尿布。” 徐图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您还早着呢!” “不好说不好说……” 李奶奶摆摆手,“为啥我们老年人怕死,不是对死亡本身的惧怕,而是怕突然一天,我们就不会走路,听不见声音,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住。” “这些突变才是最可怕的,要是一觉长眠,反而没啥。” “这种感觉就像一栋年久失修的楼,不知何时挂来一阵大风,它就撑不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垮塌,却无能为力,还不如来颗炮弹直接炸平啰。” “所以当我发现我的腿脚不听使唤后,心里就生出了一种恐惧,怕今天杵拐,明天坐轮椅,最后只能躺在床上过,我就特别抗拒拐杖,想着只要不依靠它,我就不会越来越老火。” “原来是这样……” 徐图懂了,“可这跟有病不吃药,想硬抗差不多。” “哈哈哈…你总能一针见血。” 李奶奶仰头大笑。 “你说的对,不能硬抗,鲜花终会枯萎,人也会老死,但鲜花在枯萎前还不是照样在拼命吸食雨水和阳光,人在衰老走向死亡的时候,也不能放弃掉最后的享受,有了这根拐杖,我就又能串门子了。” 笑过后,李奶奶郑重其事,握紧了拐杖,借助它的辅助功能,帮自己起身,再伸出手去牵上徐图,准备回家,“已经半个小时了,回去听小说。” 徐图解颐,跟随她的步伐,不再搀扶住她。 周三早上又是去林墨言家,当徐图抱着洗好的泰迪熊,拎着早点敲开房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摆在地上刚浇过水的狗尾巴花。 “老林,你真跑去买了盆狗尾巴花?” “画画买的。”林墨言笑着说。 “嚯!这么快就洗完了?” 一看到她怀里的泰迪熊,林墨言就伸手去接过,“正好试试新衣服。” “新衣服?你还给它做了衣服?你的手这么巧?”徐图一脸惊讶。 “你太瞧得起我了。” 林墨言笑笑,指着摆在沙发上的玩偶服,对她说:“也是画画买的。” “那小子在监控里看到我们捡回来一个玩具熊,就给它买了几身衣服。” 闻言,徐图扭头朝四周打望,还是没能发现家里的摄像头。 “你瞧,好看吗?” 这时,林墨言已经给泰迪熊套上了一身运动服。 “还挺合适,林画的眼光真准。” 徐图抱过泰迪熊,发现“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果然没错,就连玩具熊穿上衣服,也人模熊样的了。 林墨言笑道:“那小子从小就喜欢洋娃娃,到现在还喜欢…咳!” 一想到儿子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他戛然而止,飞快地瞄了一眼周围那几个隐秘摄像头,凑近徐图,压低嗓子问:“漫撕男到底是啥意思呀?” 徐图眨了眨眼,“就是…像撕开漫画走出来的帅气男主。” “不是浪漫的意思?”林墨言失惊打怪。 徐图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形容是指那些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生,因为漫画上的人物大多跟真人不一样,这是一种很夸张的比喻。” “啧!画画这小子真不要脸。”林墨言咂舌。 徐图掩口葫芦。 林墨言见状,忙找补:“他虽然臭美,但确实也好看,像他妈妈,尤其是小时候,跟个小公主似的,换身裙子,就算顶着一头短发,人家也不会以为他是男娃娃。” “可惜呀…他始终带把。” “噗! 徐图忍俊不禁,“老林你喜欢女儿呀?” “是呀!画画本来是女孩子的名字。”林墨言点头。 “图图倒像男孩子的名字。”他跟着又道。 徐图说:“因为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妈怀的是儿子,早早就起名徐途,路途的途,哪晓得最后是个女儿,懒得再想名字了,干脆把‘途’改成‘图’。” “这个样子啊!” 林墨言略显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重男轻女的观念至今还有,徐图的家里人对女儿不重视也正常,“那你有弟弟或妹妹吗?” 徐图摇头,“我那会儿还在搞计划生育呢,超生要罚款。” “哦哦!” 林墨言想起来了,喃喃道:“后来倒是鼓励二胎了,可……” 他欲言又止。 “老林,快吃早饭吧。” 徐图提醒,将他的愁绪及时打散。 吃过早饭,徐图帮林墨言测了一下血压,又做了一些其他常规检查后,她就去打扫卫生了,林墨言则依旧是钻进书房画画。 不过在进去前,他把那盆狗尾巴花抱带上了,徐图好奇问:“今天不画梅花画狗尾巴花吗?” “是呀!这盆狗尾巴花开得正好,不赶紧画下来,怕养死了就没机会了。”林墨言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徐图失笑,“狗尾巴花哪有那么容易养死的。” 她拿着扫帚和撮箕走进了书房,就见林墨言已经在勾勒轮廓。 短短几分钟,画纸上就出现了一盆狗尾巴花的雏形模样。 “画得真好!”徐图由衷夸赞。 “林画也会画画吗?”她忍不住好奇问。 林墨言点头,“会,但不是画国画,他画漫画、插画比较多,不过现在没怎么画了,工作太忙。” “会画就行,不然林画不会画画,别人就会笑话。”徐图冷幽默了一把。 “哈!” 正在看监控的林画听到这话,猝然一笑。 他看了一眼车窗外,火车即将驶入成都,离自贡愈近了…… 第15章 换个发型 “咦?老林,你在画什么?不像是花花草草啊?” 这天,打扫完房间的徐图,又来到书房欣赏林墨言作画,这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 就像去李奶奶那里,在帮她按摩的时候,会陪她听小说一样。 只是今天林墨言的画,让她看得云里雾里。 林墨言笑着说:“没看出来啊?看来我画得不像。” “不是不是!” 徐图忙摆手,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初稿,“感觉不像花,倒像是……” 她忽然转身望向客厅,随即豁然一笑,“你在画泰迪熊?” “哈哈!你终于看出来了。” 林墨言冁然而笑,“我不像画画,很少画玩偶、动物什么的,估计画得不太像。” “你才勾了些线,还没画完嘛。” 徐图解颐,好奇问:“怎么想到画泰迪熊了?这几天都没看你画梅花了。” 林墨言望了一眼窗外,意味深长地说:“梅花都谢了…我也该画点别的了。” “要不,我给你画张肖像画吧,我教书那会儿,画的最多的就是人物肖像。” 他话锋一转,看向了徐图。 徐图瞪大眼,跟着就不停摆手,“不用不用!我长得又不好看,浪费你的笔墨。” “说啥呢?” 林墨言嗔了她一眼,“你哪里不好看了?头骨饱满,三庭五眼分布匀称,最适合给美术生练手。” “练手?” 徐图立马想歪了,摸着自己的脑袋问:“就是当骷髅头摆在那里给学生画吗?” “噗哈哈哈……” 林墨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这孩子,想象力真丰富。” “不用把你弄成骷髅头,你往他们面前一坐就行,我的意思是,你的头骨和五官分布都很标准,画起来不费力。” “有些人啊,你看着长得漂亮,却不容易捕捉到他们脸上的特征,就像超出公式范围的题目。” “像你这样的头颅和三庭五眼,就是在标准的公式范围以内,不容易难倒学生。” “哦……” 徐图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画画的公式是啥样的?” “像这样……” 林墨言拿来一张新画纸,随即画出了一张标准的人脸,再标出三庭五眼,向徐图慢慢讲解…… 转眼,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而林墨言画的泰迪熊也完成了。 他吹了吹上面的颜料,对徐图说:“裱好送你。” 徐图没有客气,欣然道谢。 “画画还挺有意思,难怪你能坐得住。” 李奶奶就坐不住,就算听着小说,只要按摩完,一定要出去遛遛弯。 碰到关系好的邻居,还要跟人家摆好一会儿龙门阵。 徐图就陪在旁边,听他们聊张家的儿子又离了婚,李家的闺女二胎生了对双胞胎,王家的老头子想找年轻老伴儿…全是些家长里短,却不觉无聊。 就像缓缓的溪流,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 望着渐渐落下的太阳,徐图感觉,此刻的心,分外踏实…… “你怎么总掉发啊?年纪轻轻地,比我掉的头发还多。” 但一回到家,平静的心情就荡然无存。 余秀芬一边扫着地上的掉发,一边抱怨。 徐图轻轻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声嘀咕:“洗头总会扯掉几根,我爸那么短的头发不也掉。” “你跟他比?” 余秀芬直起身子,有些好笑,“他马上就成秃顶老头了,你才多大?” 徐图撇撇嘴,不再说什么了,拿起吹风,走进自己的卧室吹,免得又落一地头发被母亲埋怨。 “你以前没这么爱掉发的,是不是内分泌失调了?” 余秀芬拿起扫把撮箕跟了进去,“还是得找个男朋友。” 徐图无语,又失笑,“妈,交到不省心的男朋友,内分泌更要失调。” 余秀芬睨了她一眼,说道:“不喜欢你汪老师的侄子,你颜叔叔的侄子咋样?” “颜叔叔哪儿来侄子?”徐图脱口而出。 家属院的左邻右里她能不清楚,颜家除了颜俊,其他全是女孩。 “他…远房侄子。”余秀芬吞吐说。 “我不远嫁。”徐图果断道。 “远房侄子又不是远嫁……” 嗡嗡嗡—— 吹风机的噪音很快打断余秀芬的话,她气呼呼地看着女儿,“你就是从去年开始才掉发厉害的,肯定是书读多了。” 徐图没有理会。 余秀芬又道:“你脑子小,就不适合装太多知识。” “把脑子挤坏了,所以不停掉头发。” 徐图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多读书才不是坏事,看我妈就晓得了。 她腹诽。 从小到大,余秀芬都说她笨,她也确实不怎么能读书,一度认为母亲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榆木脑袋。 所以,余秀芬让她放弃读高中,改读技校,她没有拒绝。 只是在进入技校学习后,她摆脱了母亲的掌控,远离了家庭的庇护,踏进了一个小社会,才慢慢有了个人主见。 笨没关系,努力一下,笨鸟也能先飞。 聆听着母亲的碎碎念,她做了个决定。 “周哥,我要剪头发。” 吃过晚饭,她来到了水厂家属院外面的理发店,直接叫来了跟她关系不错的店老板。 “哟!图图啊,好久没看到你了。” 周哥走来,把她带进了里面的VIP区域,“要剪多短?烫不烫?” 徐图只想剪短,这样就不会掉太多碎发被母亲抱怨了,但却没有想好剪个什么发型。 坐下来后,她望着店里贴的那些发型海报,思索了一下,迟疑开口:“我适合波波头吗?” 周哥愣了一下,“那得剪齐刘海。” 徐图拨了拨额前的碎发,“我还没剪过齐刘海,会不会瓜啊?” “瓜不瓜得看气质。”周哥没有直接回答。 徐图纠结了一下,最后一咬牙,“瓜就瓜吧!” “哈哈!” 周哥大笑了一声,便拿起了剪刀。 “现在都不流行波波头了,你怎么想到剪这个?” 徐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总看到妙妙留这个发型,我就想着,我要是也留这个发型,会不会像她一样好看。” “呵呵…挺瓜的吧?” 说完,就讪笑着低下了头。 周哥说:“刚学理发那会儿,正好是韩剧最流行的时候,我也理过韩剧男主的同款锅盖头,瓜到不瓜,就是刘海容易挡住视线。” “头发嘛,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想咋整就咋整,自己开心就好,管别人怎么说呢?” “我记得妙妙当初就剪过小男式头,被她妈念了好久,她一点不在乎。” “妙妙那丫头,长得好看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天生自信,自信这种东西,比医美整容啥的还管用。” 徐图眨了眨眼睛,额前一缕头发掉落,齐刘海逐渐成形…… “咋样?不瓜吧?” 两个小时后,帮徐图吹完新发型,周哥笑望着镜子里的她,满意颔首,“我觉得挺好。” “是挺好。” 徐图也点点头。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挺受这个发型,感觉人一下精神了不少,也青春了不少。 甩了甩头,刘海的位置恰到好处,不会遮挡住视线。 “来!肩膀打开,眼神再自信些,你就能混进大学装大学生了。”周哥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道。 徐图哑然失笑。 第二天早上梳头的时候,她发现,真不掉发了,但还是没能躲过余秀芬的念叨。 “好端端地,怎么把头发剪了?还弄个齐刘海,风一吹就乱了,还油得快。” 徐图掏了掏耳朵,只回了一句:“我去上班了。” 她拨了拨刘海,管他风吹不吹呢,她开心就好。 “嗯?” 哼着小曲儿来到林墨言所住的单元楼下时,她忽然察觉到身后那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从车站到这里,跟得不紧不慢。 起初,她以为对方只是同路,可走着走着,总感觉对方在打量他。 尤其是现在,她慢下步子,对方也慢了下来,但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明确了。 谁呀? 徐图皱眉上了楼。 果然! 那人也跟了上来。 她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这种老小区的楼道里应该没有安监控吧? 想到此,她干脆往上跑。 噔噔噔—— 旋即,身后也响起了跑步的声音。 真的是在跟踪我? 她捏了捏拳头,猛地停下转身,“你跟着我干嘛?” 那人也停下,“我回家。” 徐图当场愣住。 这么巧? 那人笑了笑,又道:“我跟着你回家。” 第16章 初次见面,没认出来 “哈?” 徐图一脸懵。 遇到神经病了? 可长得端端正正的,又不像啊! 那人笑了,“你是徐图吧?” “你怎么知道?”徐图更加诧然。 “果然是你,你换了发型,差点没认出来。”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指了指她的新发型,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林画。” “林画?” 徐图瞪大了双眼,迟疑地伸出了右手。 老小区的楼道很昏暗,但她还是能从林画立体的轮廓看出,他是一个长相俊朗的人。 “我跟我爸长得不太像。”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林画笑笑,与她短暂握完手,又迈上几梯,在她下面的两梯停下,与她平视。 这下,徐图能看清他的脸了,确实不太像林墨言。 林墨言气质儒雅,但五官不算出众,而林画的长相则像林墨言给她科普的那种黄金比例,直接可以套绘画公式。 不仅长得标致,还是一双桃花眼,眸子漆黑闪亮,看人的时候总是闪烁着水光,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徐图别开了眼,不再与他对视。 “是…不太像。” 她拨了拨刘海,“你出差回来了?” “嗯。” 林画点点头,抬手示意,徐图转身继续上楼。 “你刚下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觉得像你,又不太像。” 林画晚两步跟上,跟她保持着两梯的距离。 “监控应该拍不清我的脸吧?”徐图又拨了拨刘海。 林画笑着说:“但能看清轮廓啊,还有走路的姿态,别人都喜欢先迈左脚,你习惯先迈右脚,走路总低着头。” 徐图微微蹙眉。 你是电工,还是警察啊? 林画又道:“我以前学过漫画,比起静态人像捕捉,更擅长观察人的动态。” “哦,你爸爸好像提到过。” 徐图点点头,想问他为什么不继续画漫画了,但又觉得才初次见面,应该点到即止。 林画兴许也是这么认为,便不再说话了,脚跟脚随她慢慢上了楼。 来到五楼后,徐图实在忍不住了,慢下步子,喘起了粗气。 一般她爬到四楼就要扶着楼梯休息一会儿,但今天林画跟在身后,她不太好意思歇脚。 “累了?” 林画见状,走到她身旁,趁机笑问:“知道电梯的好处了吧?” 徐图哑然失笑,不停点头,喘息说道:“可你爸爸…你爸爸还在犹豫。” “歇会儿吧。” 林画轻拽了一下衣摆。 徐图赧颜道:“这都五楼了,不用歇。” 林画没有勉强,就跟在她身边,陪她一步步慢慢爬上了七楼。 二人一路无话。 徐图用余光瞟了林画几次,发现他一直目不斜视,走得气定神闲,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哪像自己,喘得跟老狗似的。 还是李奶奶住的二楼好呀! 她不禁在心里感叹,再一次坚定了帮林画说服林墨言搬家的念头。 “画画?” 抵达林墨言家后,徐图站在一旁,让林画敲门。 而当林墨言一开门看到这个已经出差了小半月的儿子后,又惊又喜,“你怎么没说今天回来?” 林画调皮地说:“给你一个惊喜呀!” 说罢,就给了自己的老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哎哟!” 林墨言略显局促,等他看到一旁的徐图后,更是老脸一红,赶忙推开了儿子,“多大的人了,还搞这一套?” 林画但笑不语,转身看向徐图,对林墨言说:“我在路上碰见的徐图,她换了发型,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俩都相互认识啦?”林墨言有些惊讶。 徐图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林画倒是坦然,“我在监控里对她已经很熟了。” “瞧你这话说的,跟个偷窥狂似的。” 林墨言睨了他一眼,又对徐图解释:“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他自己在山里也无聊,没事就喜欢看家里的监控打发时间,不是有意盯着你瞧的。” “爸,你越描越黑。”林画打趣。 徐图笑笑。 “我先进去收拾东西了。” 林画把行李包往肩上一扛,径直进了卧室。 “那我去买菜。”林墨言忙道。 徐图建议:“点外卖吧。” “爸,我又不是回来蹭饭的,你别搞太复杂,这一下一上的,不嫌累得慌?”林画的附和声从他的卧室传来。 “是挺累。” 徐图抹了一把额头。 林墨言无奈笑笑,只好拿出手机点外卖。 “对了,我只买了我们两个人的早点。” 徐图忽然想到,手里的早点只有两份。 “那小子肯定吃过早饭,别管他。”林墨言说。 随后,二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坐下吃早饭。 唯一不同的是,林画那间长期关着门的卧室打开了,时有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 吃完早饭,徐图起身收拾餐桌时,曾路过林画的卧室,好奇地朝里瞄了一眼。 顿时,她就被满屋的动漫海报、手办、玩偶惊得目瞪口呆。 果然是个二次元大男孩! 望着林画忙碌的背影,徐图感觉,他如果再白一点,还真有几分像“漫撕男”。 他虽然长得不像林墨言,但身材像,又高又瘦,不过他要结实很多,光看挽起袖子露出的小臂就知道。 应该是跟他的工作有关吧,要是风吹就倒,还怎么爬上电线杆? “爸,这是我带回来的脏衣服。” 将近一个小时后,林画抱着一堆脏衣服走了出来。 林墨言今天没有画画,而是在厨房忙活,他一看到林画的脏衣服,就不住皱眉,“你在外面是一件衣服都没洗过?” “内裤袜子还是洗了的。”林画瞟了一眼正在擦灰的徐图,小声说道。 林墨言挑眉,“放一块儿洗的?” 徐图抿住了嘴,以免自己笑出来。 “哪有!” 林画急忙否认,“当然是分开洗的。” 林墨言依旧是一副玩味的表情,“分开洗?内裤手洗,袜子脚洗?” 闻言,徐图慢下了动作,脑补着那个画面。 “哎呀!反正是分开洗的。” 林画嗔了林墨言一眼,就抱着脏衣服进了卫生间。 “所以你找不到女朋友!”林墨言笑骂道。 徐图心想,应该不是找不到,是眼光高吧? 她觉得单看外在条件,把林画放到相亲市场,一定是最抢手的那一类。 擦完客厅,徐图走进卫生间,正好看见林画在调试洗衣机。 “你放那儿吧,我来洗。” “那怎么行!” 林画旋即摇头,“你是养老护理员,又不是家政保洁。” “对对!你别管他。” 林墨言也走了进来。 徐图没再说什么了,拧好帕子就出去了。 很快,卫生间内就响起了父子俩的拌嘴。 “我说林副班长,你才出去小半个月,连家里的洗衣机都不会用了?要是再久一点,是不是连家门都找不着了?” “林老师,你下次换了插座的位置,记得告诉我,别让我猜猜猜。” “要不你也在卫生间安个监控得了,随时掌握家里发生的一切大小事。” “我安监控是为了清楚你在家里的情况,而不是为了偷看你拉屎。” 徐图忍俊不禁,一抬眸,恰与林画四目相视。 他眼中带笑,还不忘冲徐图眨了眨眼。 徐图飞快收回视线,继续忙活。 快中午的时候,林墨言准备亲自下厨,让徐图留下来一起吃午饭,但徐图婉拒了,“我答应了下一个雇主,要陪她吃午饭。” “就破例一次不行吗?”林墨言问。 徐图表情为难,“她也是一个人住,而且年纪更大。” “爸,改天请徐图去外面吃吧。”林画说道。 “行吧。” 林墨言不再勉强,让林画送徐图下楼。 徐图又想婉拒,觉得没必要,但林画已经先她一步打开了房门,还向她摆出“请”的姿势。 随后,二人并肩下楼,没有交谈。 “上回相亲如何?对方知难而退了吗?” 直至来到了四楼,林画才打破沉默。 徐图笑着点点头,“知难而退了,没有下文。” “谢谢你啊!” 她向林画再次道谢。 林画耸耸肩,“谢就不必了,下回我遇到这样的事,打你电话你可得接。” “没问题!” 徐图欣然答应,跟着又不解:“你还需要相亲吗?” 林画好笑,“你见过哪个大龄青年能逃过相亲的?” “可你条件…这么好……”徐图吞吞吐吐。 林画转头与她对视,“你觉得我长得帅就不用相亲了?” 徐图抿唇笑笑。 林画又看向前方,双手插进了兜里,“相亲这种事,跟长相无关,跟金钱也无关,只要到了一定的年纪,你还单着,就会冒出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和长辈帮你牵红线。” “那时你才知道,原来身边的熟人这么多。” 徐图太赞同这话了。 “要想他们远离你,只有一个法子。”林画又道。 “马上结婚?”徐图看着他问。 林画笑着与她回视,眼中满是促狭,“找他们借钱。” “哈!” 徐图粲然一笑。 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了二楼,光线更好,林画清楚地看见,徐图笑起来有一对浅浅的小梨涡,非常非常浅,只有在她发自肺腑地愉悦笑时,才会出现…… “把小徐送下楼了?” 等到林画回来,林墨言已经烧好了一个菜,林画点点头,拿起筷子就尝了一口。 “呃!” 紧跟着,他双眉紧皱,嘴角下撇,“爸,幸好徐图没留下来吃饭。” 第17章 有事找妈妈没事我没妈 “妈,我来看你啦!” “老六?” 周六早上,正当徐图帮李奶奶按摩关节时,房门被人直接拿钥匙打开了,进来的人是李奶奶的六儿子。 李奶奶和徐图都很惊讶。 尤其是徐图。 当初她对这个老六的印象还是挺深的,不过不是对方骂自己狠,而是他在李奶奶的七个孩子当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去年李奶奶的七个孩子齐心协力赶走徐图,把李奶奶送进了老年公寓,其中出力最多的是老大和老幺,另外四个兄弟姐妹桴鼓相应,只有这个老六一直处在离线的状态。 起初,徐图还以为他不赞成哥哥姐姐们的做法,以沉默来反抗,后来才知道,他纯粹是懒,反正有六个兄弟姐妹出力了,他在旁边看着就好。 而他懒的毛病,是徐图之前照顾李奶奶的时候,从她的只言片语总结出来的。 当年李奶奶在生下老六后,以为是最后一个孩子了,又是个儿子,爷爷奶奶宠得不行,上面的五个哥哥姐姐也很护着他,养成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坏习惯。 即使后来有了老幺,他照旧能躺不坐能坐不站。 久而久之,他就从小懒鬼变成了一个懒汉,读书觉得累,工作觉得烦,初中肄业,就在家吃闲饭。 后来哥哥姐姐们各自独立出去,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就连幺妹也出去工作了,爷爷奶奶更是早已去世,愿意继续惯着他的人就只剩李奶奶老两口,可二人也年纪大了,加上李奶奶的老伴儿身体每况愈下,实在是伺候不了这位已到而立之年的“大孝子”,只好托人给他找了个工作,让他自己养活自己。 不仅如此,兄弟姐妹还张罗着他的婚事,想着只要他有了工作有了家庭,就会独立起来,不再成为家里的负担。 在“减负”这一事情上,这几个兄弟姐妹向来齐心。 所以,老六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小家。 原以为减负成功了,哪曾想,老六结婚后,依旧想当大少爷,上个班隔三差五地请假,家里的事也不管,才结婚不到两年,妻子就提出了离婚。 恢复单身后,他又住回了家里,继续啃老。 其他兄弟姐妹见状,纷纷不悦,爸妈的存款就那么多,全用在他身上了,其他人还能捞着啥? 为了保住爸妈的遗产,六兄妹齐齐把他赶了出去,名为不想爸妈受罪。 可老六虽懒,双腿不残,前脚赶他走,后脚他又回来了,周而复始,直到李奶奶的老伴儿重病卧床,一见留在家里要伺候老父亲,他麻溜儿搬了出去,再没回来。 老伴儿去世后,李奶奶后出于寂寞,她曾提议让老六搬回来住,同时想着这样能帮他节约些开支。 就在众人担心老六又要啃老的时候,老六却非常有“骨气”地拒绝了,徐图记得原话好像是——妈都一把年纪了,我留在家里让她照顾不合适。 徐图差点听笑,李奶奶说完也笑了,只是笑容讽刺又苦涩。 她再没指望过自私又懒惰的老六能孝顺自己,就连家里的大小事,老六也是尽可能梭边边。 所以,他才显得没有存在感。 但此刻的他,却大包小包拎着水果和营养品,这让徐图不得不怀疑,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李奶奶同样狐疑,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见到儿子后的喜悦,张口就问:“工作又丢了?还是媳妇又在跟你闹离婚?” 徐图又想笑了。 老六和章正荣差不多岁数,奔五的人了,连份工作都干不长,几乎两三年一换,婚也是结了又离,目前好像是三婚。 她真不知道,那些嫁给他的女人当初是瞎了,还是被PUA了。 又懒又自私,在徐图眼里,就像地上的垃圾,得清理干净才不碍眼。 于是,她拿起扫把撮箕,开始扫地。 老六瞟了一眼走开的徐图,一屁股坐到李奶奶身旁,将口袋里的东西逐一介绍,“妈,这是进口水果,可贵呢…还有这保健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李奶奶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老六讪讪而笑,“妈,你真是料事如神。” 李奶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丢工作了?还是离婚了?” 老六向她比了个二,“您都猜对了。” 李奶奶心里一咯噔,“又丢工作又离婚?” “妈,这不能怪我,我一个月就请了四五次假,领导就让我卷铺盖走人。李梅得知我又被开了,这次说什么都不和我过了。” “女人就是现实…哎哟!” 话没说完,脚踝处就挨了徐图的扫把一下,他变貌失色,“小徐,你看着点扫嘛,妈给你那么多钱,连个地都不会扫?” “你脚下有垃圾。” 徐图依旧拿着扫把在他脚边扫来扫去。 老六不耐烦地抬起了脚,继续对李奶奶抱怨:“妈,这日子真没法过了,我已经很努力了,都怪老天爷不开眼。” 唰—— 徐图又是一扫把挥来,老六干脆站起,绕到沙发后面,给李奶奶揉肩,“妈,我以后该咋办嘛?工作也丢了,媳妇也没了,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干脆,你也给我请个护工,我就待在家养老得了。” “六叔,你还没到法定退休年纪,人也没瘫。” 徐图没忍住,明着提醒,实则暗讽。 “不影响我妈给我请护工啊!”老六说得理直气壮。 徐图将扫把往地上一杵,“护工的工作是照顾有需要的人,你好手好脚,请护工就是在浪费资源。” “我给钱啊!我妈有钱。” 老六不以为意,低头看向母亲,“妈,这个钱你会帮我出,对吧?不用请小徐那么贵的,比她年纪大些的女护工就行,最好是离异单身的,会照顾人。” 徐图听这话很不对劲儿,刚想开口,李奶奶先发话了。 “我是没问题,但这件事要先和你大哥他们几个商量一下,我请护工他们都不太乐意,更何况是你。” “妈,钱是你的自己,哪里需要问他们呀?”老六皱眉。 李奶奶笑了,“我的钱真的是我的吗?” 老六愣了一下,又道:“那你偷偷帮我请,不告诉他们。” 李奶奶说:“护工只能照顾你的起居,租房什么的花销,就不需要钱?” 老六又是一愣,“房租啥的也不贵,不如……” “我给你大哥打电话问问看吧,他现在每个月都要查我的银行卡,大笔支出肯定瞒不住。” 说着,李奶奶就摸出了手机。 老六一看,连忙阻止,“别别别!” 他怕他大哥,更怕其他六兄妹一起炮轰他。 徐图幸灾乐祸。 李奶奶放下电话,让徐图把自己扶起来。 徐图把扫把一搁,扶着李奶奶进了卧室,看到她拿出了一张被手帕包好的存折,不由攒眉蹙额。 可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奶奶把这张存折给了老六。 “这是我偷偷攒下的一笔钱,老大他们不知道,你也别说。” “我就晓得妈你肯定藏着私房钱!”老六兴奋接过。 李奶奶又道:“婚可以离,别耽误人家李梅,但工作也要找,这点钱,不够给你养老用。” “晓得!晓得!” 老六连连点头,放好存折,就不再逗留了,满意离开。 “他这是有事找妈妈没事我没妈。”徐图忿忿不平。 李奶奶哑然失笑,跟着就无奈道:“这是我自己造的孽。” “又不能把这么大个儿子塞回肚皮里。” 这话让徐图五味杂陈,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离开李奶奶家后,徐图即将迎来一天半的休息日,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也不想回家。 正当她彷徨地走在路上时,手机忽然响了,是林画。 “喂!” “我爸说你明天休息,你有其他安排吗?还是又要去相亲?” 林画的声音带笑,听起来格外爽朗。 徐图嗔笑:“哪有随时相亲的?” “其他安排呢?” “暂时没有。怎么了?” “想约你。” “……” 第18章 不算约会 “徐图?你在听吗?” 见徐图半天没有回应自己,林画疑惑地问了一句。 “在…在的。” 徐图忙点头,“你刚说想…约我?” 林画又恢复了带笑的声音,“我爸马上生日了,一时不知送他什么好,就想约你陪我去逛逛,你天天都待在自贡,应该比我清楚老人家的东西哪儿有卖。” “老林生日?” 徐图猛地想起,林墨言的个人资料上写的生日是3月13日。 “我觉着吧,你爸可能不太想要老年人的东西,你还是送他些他喜欢、想要的吧。”她跟着说道。 经过大半月的相处,徐图已经摸清了林墨言的喜好。 比起实用性,他更在意美观性。 譬如他一直喝的那个牛奶牌子,就是因为包装好看。 而老年人的东西,大多注重实用性,非必要,林墨言是不会买的。 就连他们家的装修风格也是最不经脏的法式,到处都是白色、奶白色、淡黄色,沙发又是极易沾灰的灰蓝色绒布面料。 幸亏他们家里没养宠物,不然徐图都要怀疑自己不是护工而是保洁了。 “唔…你说的有道理。” 林画听了她的建议,更纠结了,“要不,明天我们先随便逛逛看。” 徐图疑惑:“你就不清楚你爸最近想要什么东西吗?” “他最想要的,是花钱买不到的。”林画口吻无奈,别有深意。 “那…好吧。” 徐图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随即跟林画约好了明天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挂了电话,她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异性逛过街了,当然相亲对象除外。 回到家后,她就翻找着明天穿的衣服,不多时,便在床上摆了一堆。 “你干嘛呀?” 余秀芬听到动静,走进她的卧室一看,当即蹙眉,“全是些灰不拉几的衣服,比我穿得还老气。” “是吗?” 闻言,徐图叉腰看着床上那些不是黑就是灰,只有一两件红或者粉的衣服,咬住了下唇。 明天穿哪一件呢? “怎么?打算跟谁约会?” 见她这副难以抉择的模样,余秀芬笑着探问。 “不是约会,就是陪一位雇主的儿子帮忙给雇主挑选生日礼物。”徐图如实说道。 “雇主的儿子?多大年纪?”余秀芬忙问。 徐图说:“35岁左右吧。” “单身?”余秀芬又问。 “嗯。” 徐图点头,认真思考着穿哪件外套,没有留意到母亲的八卦眼神。 “长得咋样?干啥工作的?能请得起护工,收入肯定不错吧?”余秀芬凑了过来。 徐图隐隐嗅出点什么来,一扭头,就对上了母亲急切的眼神。 “妈,他是雇主的儿子。”徐图强调。 “也是。” 余秀芬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要是你俩成了,以后岂不是要给他们家当免费护工。” 徐图骤然无语。 “那你还纠结什么?随便找件穿就行了。” 余秀芬旋即从一堆衣服里面捡出一件黑色大衣,“没必要打扮太好看,免得他对你产生什么想法。” 徐图好笑,“人家条件那么好,哪里会看得上我。” “而且,人家也不会像你这样说风就是雨。” “你觉得自己不行?” 余秀芬看着她,“往上比,你是没有赵静和妙妙好看,也没她俩聪明,但往下比……” 她指了指地板,“你各方面条件还是比孔弯更好。” 徐图说:“孔弯不住我们楼下。” “哎呀!我是打比方。” 余秀芬哑然失笑,然后端详着她说道:“你乍一看,是不惊艳,但很耐看。” “耐着性子看吗?”徐图随口问。 她对母亲帮她选的这件黑色外套不太满意,总感觉明天穿这身去见林画,会有种姐姐带弟弟逛街的感觉。 尽管对方比她大了五岁,但人家一点都不显老,而且打扮也时尚。 林家父子除了外形条件好,审美也不错,不愧是搞艺术出身。 那天见到林画,他穿着一身棒球服,丝毫不见舟车劳顿后的疲惫,精神得就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明天二人逛街,林画肯定会好好捯饬一番,自己也不能太逊色。 想到这些,她从一堆黑灰红粉里面挑出了一件白色的长款毛衣外套来。 这种款式容易显得人臃肿,可徐图个头娇小,穿上身反而有种反差美。 “你要风度不要温度啦?” 然而,余秀芬却对这件衣服连连摇头,“现在还没过倒春寒呢,毛衣豁风!” “妈……” 徐图被余秀芬的指手画脚弄得有些不耐烦,“是我穿衣服,不是你打扮洋娃娃。” 说着,就把余秀芬推了出去,“小时候你都不管我这些,现在我都奔三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余秀芬皱起了眉,“就是小时候对你太忽略,让你在审美这一块掉了链子。” “我审美不差好吗?”徐图反驳。 至少我喜欢的男的,都很优秀! 她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把母亲推出房间后,她把门一关,就开始试衣服了。 看着镜子里一身白衣配波波头的自己,徐图笑了,“耐着性子看还是挺顺眼的。” 翌日,以防又被余秀芬拉着念叨,徐图早早收拾好后,一直躲在屋里偷听,直到余秀芬走进卫生间蹲坑,她这才像鼠窜似的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街边,叫了辆网约车直奔跟林画约见的商场。 “抱歉…来晚了!” 刚一下车,就见林画已经等在门口了,她连忙跑了过去。 林画莞尔,“是我来早了。” “不冷吗?” 见徐图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林画关切一句后,就虚揽着她转身进了商场。 “不冷。” 徐图摇摇头,问他:“想好给你爸爸买什么了吗?” 林画依旧茫然。 徐图好奇问:“那往年你都送啥?” “转钱。”林画脱口而出。 徐图笑了笑,“那为什么今年不转钱了?” 林画说:“六十大寿嘛,还是要郑重些,除了转钱,再给他备一份大礼才显得有诚意。” 徐图想起,林墨言今年刚好六十岁。 “要不,给他介绍一位阿姨吧?”她突发奇想。 林画笑了,“以我爸的条件,如果他想要再婚或找个伴儿,根本不用别人帮忙。” “你别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追他的人可多呢,是个老来俏。” “老来俏?” 徐图微微挑眉,还真没看出来了。 林画解释道:“我爸那种类型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可能不太吃香,但现在老了,反而更受欢迎。” “你想想看,他是重点中学的退休教师,又是小有名气的本土画家,长得也不耐,性格也好,不抽烟不喝酒,身体又没什么大毛病,离异,和前妻不再往来,孩子已成年,有自己的工作,无需啃老,怎么不算夕阳婚恋市场的香饽饽?” “好像是……” 徐图想了想,点点头。 “那你希望他再婚吗?”徐图看着林画。 “当然!” 林画一脸坦然,“别说再婚,就是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我也欣然接受。” “我的工作没法总陪在他身边,就算将来我的岗位变了,不会再出差,但我的年纪大了,也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如果他有新的家庭,有妻子和幼子陪伴,我会更放心些。” “嗯,独生子女养老的压力确实会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大,尤其是当下这个社会。” 徐图有感而发,而后又问:“那你妈妈呢?再婚了吗?” 林画扯了扯嘴角,“早就再婚了,还给我生了个妹妹,小学都快念完了。” “你妈妈都走出来了,你爸爸怎么就走不出来呢?”徐图不解。 林画冷笑,“我妈何止是走出来了,早早就人在曹心在汉了。” 第19章 林墨言的心病 徐图懂了,这就是林墨言的心病。 她不再追问,不想知道太多关于雇主的隐私。 “你就不好奇我爸为什么还走不出来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不问,但林画偏要她问。 徐图不禁想到了二人上回通电话,也是这样。 她忍不住笑了笑,摇头说:“我是养老护理员,不是心理医生,不用太过了解关于雇主的隐私问题。” “你这话就说得不专业了。” 林画冲她摆手摇头,郑重其事地说:“不了解,又怎么能完成好护理工作呢?你们养老护理员又不像普通护工,除了要照顾好雇主的身体,还需要调节他们的心理问题吧。” “许多老年人看似身体不错,但早就被心理疾病折磨得不行,就比如我爸。” “你没发现,他一直都很郁郁寡欢?” “有发现。”徐图如实点头。 她同时照顾着李奶奶和林墨言,难免不会拿两个人作对比。 李奶奶属于典型的内心坚强但身体不太给力的老年人,而林墨言则是身体问题不大却有难言的心病。 “可我不是心理医生啊!”她皱眉。 感觉林画说的这些有些超纲了。 她只能竭尽全力给林墨言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好让他的心里得到宽慰,从而缓解心病。 林画认真地说:“如果你能清楚他的心病,就能以养老护理员的角度来改善这个问题了,医生要望闻问切,其他行业也是类似。” “别说养老护理员或者护工了,就是我这么个电工在爬电杆掏鸟窝的时候,也要先弄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鸟窝,里面有几只鸟,有没有鸟蛋,以及把鸟窝取来下后重新安顿在哪里等等。” “而不是一味爬上去把鸟窝扯下来。” “要把工作做细致,才不会出现烂尾。” “所以,你不是在窥探我爸的隐私,而是在对他进行‘望闻问切’。” 说罢,就拍了拍徐图的肩膀,宛如一个长辈。 徐图扶额失笑,感觉他的口才和陈章妙心有得一拼,“当电工除了手脚灵活,还要练嘴皮子吗?” 她忍不住打趣他。 林画耸耸肩,“这是遗传,我像我妈,她是政治老师,最擅长辩论,以前和我爸吵架,总能把我爸说得哑口无言,不管是她的错还是我爸的错,最后都是我爸认错。” 徐图微微蹙眉,“你还在怪你妈妈?” 林画坦言:“谈不上怪,婚姻嘛,又不是锁死的关系,不合适就分,而且她为了我,还是忍了好久,到我上大学才和我爸离婚,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已经尽责了。” “只是她对不起我爸,当然,感情的事,真的没法讲对错。” “她…怎么你爸了?”徐图试着问道。 林画卷起舌头顶了顶腮帮子,缓缓开口:“我是去北方上的大学,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所以不太清楚家里的情况,我爸也是报喜不报忧,我妈更不会告诉我她早就出轨。” “等到我大学毕业,又在当地实习了两年回来后,才得知他们早在我刚上大学那会儿就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而我妈在离婚后不久,就再婚搬去了重庆,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和我爸一直假扮着恩爱夫妻…我居然都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林画哂笑了一声,眼神里随之蓄满愠色。 “他们…恐怕是不想你难过吧。”徐图小声安慰。 林画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直到我在自贡的工作落实下来,他俩才把这件事告诉我,然后我妈就如释重负地去重庆开始了新生活…真是难为她了,忍了这么久。” 他再次发出哂笑。 “她是重新开始了,我爸却一直在原地徘徊,就好像停转的时钟。” “而这还不是最遭的……” 他顿了一下,指着自己对徐图说:“小时候我爸总埋怨我带把,不是个闺女,他可喜欢女儿了,在计划生育政策松懈后,就让我妈跟他再生个女儿,可我妈以保持身材为由拒绝了。” “她不是…给你生了个妹妹吗?”徐图娥眉微蹙。 “是呀!所以这对我爸来说,是又一个打击。” 林画重重点头,“什么保持身材,真是笑人!” 徐图彻底拧起了眉,看林画如此忿忿不平,可见林墨言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兴许,这对男人而言,这不只是婚姻的失败,更是人生的挫败。 “其实…我觉得这样反而比当断不断更好,如果他们到现在都没离婚,肯定已经变成一对怨偶了,就像早些年我爸妈那样。”徐图肺腑感慨。 “你…爸妈也离婚了?” 林画看向她,眸光微闪。 徐图摇摇头,“这倒没有,他俩以后应该也不会离婚了吧。” “看来是渡过难关了。”林画笑笑。 徐图还是摇头,“我们家的情况比你们家要复杂些。” “双方都出轨了?”林画凝眉猜测。 “没没!我爸没出轨,我爸对我妈,对这个家一直很忠诚,但因为他遇人不淑,也走了些弯路。”徐图解释道。 此时,二人正路过商场内的一家咖啡厅,林画提议:“进去坐着摆?” 徐图笑了,“不是给老林选礼物吗?” “不是还有几天嘛。”林画冲她眨眨眼。 徐图但笑不语,跟随他进了那家咖啡厅。 点好餐后,徐图才复又开口:“你爸妈都是教书的,应该没经历过九几年的下岗潮吧?” “没。” 林画摇头,问她:“你爸妈那会儿没躲过?” 徐图撇嘴摇头,“我爸是水厂的,我妈是水厂的家属合同工,他俩都丢了工作,我爸为了养家,就跑了好几年的摩的,辛苦但也能养家糊口。” “可我妈呢,在家里情况最老火的时候,没说去找份稳定的工作,反而跟外面的男人…反正就是出轨,趁着我爸晚上出去跑活儿,把那人带到了家里,肆无忌惮,最后搞到连对方老婆都闹上了门,左邻右里都知道,我觉得很丢人……” 说到这里,徐图低下了头,放在桌上的双手死死地握了起来。 林画心疼地问:“那会儿你多大?” 徐图说:“十来岁吧。” 她松开了双手,继续说道:“有句话叫麻绳专挑细处断,我妈的事还没解决呢,我爸又被人骗光了所有的钱,还负债几十万,最后只剩下一间半成品的修车铺。” “不得已,我们只好先卖房还债,那些年,大家都不容易,我爸不想一直欠债亲朋好友的债,但即使卖了房,还是不够,最后只能咬牙把修车铺经营起来,那几年我们一家三口没地方住,我爸妈就睡铺子,我好在考上了卫校,平时住校,放假就在铺子里面再支一张钢丝床将就一下。” 听到这些,林画更加心疼她了,“在那种处境下,你妈妈反而选择了回归家庭,对吧?” “是呀,也许正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我还以为我妈会趁机跟我爸离婚,没想到,她居然和那个男的彻底分了,协助我爸打理铺子。” 徐图笑着点点头。 “多亏有她,我爸才坚持下来。” “那他们现在的感情一定很好啰?携手走过风雨,过去已成云烟。”林画猜测。 “嗨!都老夫老妻了,谈什么感情,凑合过日子呗。”徐图摆手笑道。 “所以我才不愿意结婚。”林画正色道。 徐图不解:“可婚姻走到最后,都会变成相濡以沫啊?” “那你觉得你爸妈没有遗憾吗?”林画反问她。 “遗憾?”徐图没听太明白。 林画细细说:“听你讲的这些,感觉他们只是出于责任,才共同把破船补好,继续共乘。看似恢复了平稳,可那个补好的破洞还是在,它只是被补好了,不是消失了,而且它也不会消失,当初你妈妈出轨,肯定是有出轨的原因,就跟我妈妈一样,不同的是我妈妈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可你妈妈呢?” 徐图当即沉默。 她从未细想过,母亲有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觉得出轨不对,也没有深究过母亲出轨的原因。 林画又道:“纵使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还是会因为爱情而结婚,并为爱经营婚姻,而不单单是责任。” “当然,如果对方不再爱我了,我不会像我爸那样走不出来,也不会像我妈那样为了孩子勉强维系,我的婚姻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孩子被我带到这个世上,迟早要让他自由飞翔,我不会把‘为你好’三个字作为束缚他的精神枷锁,同样也不会束缚我自己。” 说完,他就一改严肃的表情,冲徐图促狭自嘲:“所以我到现在还没结婚。” “我的前女友们都说我太理想主义了,但我不以为耻。” 他双手交叉,抵住了下巴,一脸不羁的样子。 “前女友们?” 徐图听出了他话里的细节。 林画坦然而笑,“我都35岁了,你不会以为我是母胎单身吧?” 我是! 徐图在心里自语。 “怎么?你是母胎单身?” 林画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徐图赧颜点头,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饮料,埋首喝了起来。 “挺稀罕。” 林画解颜而笑。 “我又不像你,条件好,不愁没女朋友。”徐图嘟嘴道。 林画摇摇头,“还是会愁,尤其在山里的时候。” “不过嘛,你也别愁,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一双桃花源好看地弯着,闪烁着莹莹水光。 好勾人! 徐图下意识想到了这三个字。 “咳!我还不急。” 徐图定了定心神,又喝了一口饮料,“你都35岁了,我才29,我没你急。” “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是是是!我比你老,我该比你急。” “两个不着急的人,可以做朋友吗?” 他忽然向徐图伸出了右手。 亦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也是他向她主动握手…… 第20章 挑礼物 “拐杖?” 看着徐图带自己走进了一间老年人用品店,又径直让服务员包好一根拐杖后,林画失惊打怪。 “你刚才不是说我爸不会用老年人的东西吗?怎么还打算送他一根拐杖?” 徐图解释:“这可不是普通拐杖,它是智能拐杖,我另外位雇主亲测过,很好用,而且我上回我向你爸爸推荐过这根拐杖,还说让他有机会试一试。” “赶早不如赶巧,正好买来当做他的生日礼物。” 说罢,徐图就冲林画狡黠一笑。 林画也笑了,嗔道:“你真鸡贼!这下,我更不知道送他什么了。” “我爸腿脚又没问题,你干嘛推荐他用拐杖啊?”他跟着又不解道。 徐图蹙眉问他:“你没发现,你爸现在上下楼很吃力?” 林画点点头,“就是发现了,才让你说服他搬去新家嘛。” “你爸舍不得现在的家,要是搬了,就彻底没了当初的回忆。”徐图小声说道。 “所以还是要先除他的心病。” 提到这个,林画就感到头疼。 搬家不只是为了让父亲出行便捷,更是为了让他彻底走出过去的阴霾。 “干脆…我送他一把可上下楼的轮椅吧。” 瞥了一眼徐图手里的拐杖,林画朝轮椅展示区域大步走去。 徐图瞪大双眼,“你说来耍的吧?” 她旋即跟了上前,就见林画已经坐上其中一把轮椅,正在调试。 “我照顾的那位李奶奶都还没到需要轮椅上下楼的程度,你爸哪里需要啊!” 她哭笑不得。 “来推推我。” 林画向她招了招手。 徐图放下拐杖,推着他在展示区域走了几步,“你真想给你爸买轮椅?” 林画仰起头,冲她咧嘴一笑,“我要敢买回去,他憋憋会抄起你送的拐杖抽我。” “那你……” 徐图有些懵了。 “逗你玩呢!” 林画随即站起,将轮椅推了回去,“我就想试试看坐轮椅的滋味。” 徐图觑着他,“等你老了,有的是机会。” 林画调皮一笑,拿起她放在一旁的拐杖,说道:“走吧,我请你吃午饭。” “可你啥都还没买呢!”徐图忙提醒。 林画拿着手里的拐杖转来转去,就像在挥舞金箍棒,“刚才你推我的时候,我突然来了灵感。” “打算带他去旅游庆生,正好把我的年假用了。” “我觉得带他出去散散心,也许会让他的心境变得豁达些,他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 “嗯,这样也不错,至少比送他轮椅强。”徐图认真说道。 林画笑了,“你这人吧,看起来话不多,但一开口,经常能把人逗笑。” “哪…哪有?” 徐图挠了挠脸颊,“你才是能言善辩,我的脑子经常跟不上你的嘴。” 她没有夸大,跟林画逛了一上午商场,她的脑子也跟着他的嘴跑了一上午。 随即,她发现林画和陈章妙心在口才上是不一样的。 陈章妙心就像瀑布,噼里啪啦不会断;而林画则像海浪,一波接一波,让人猝不及防,根本预料不到下一波海浪是缓是急。 “习惯就好。” 林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然后领着她走进了一家中餐厅,“吃中餐没问题吧?” “我都行。”徐图不挑。 坐下后,徐图问:“你准备带你爸去哪里?” “看海,去温暖的海边住上一周吧。”林画已经想好了。 “你也可以休息一周了。”他又对徐图说道。 徐图莞尔,“那我可以好好看书了。” “小说?”林画问。 徐图摇头,“专业方面的书,我还要考中级,现在只是初级。” “这样啊!” 林画了解了,而后好奇:“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据我所知,我国的养老护理员确实紧缺,可给到的薪资待遇却不高,而且这活还很累。” 徐图说:“累到不觉得,我以前干护士的,也不太轻松,不过现在的收入确实没有干护士那会儿多,但好在我家里的情况已经好转了。” “你以前是护士?”林画讶然。 霎时,他就脑补了一副徐图身穿护士服的画面。 “白衣天使啊!”他笑笑。 徐图赧颜,“白衣天使衣服不白,洗多了就成灰白色了。” “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为什么要转行?” “我不太适合当护士。” 徐图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我这人笨,处理不好复杂的医患关系。” “可有些老年人也不好伺候呀!”林画却道。 徐图摇摇头,“他们不是难伺候,而是我们不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老年人的诉求其实不复杂,他们怕生病怕没人管怕寂寞。” “但他们又不太愿意表达内心的想法,甚至羞于启齿,尤其在儿女面前。” “我们养老护理员要做的,就是满足他们并不复杂的需求,除了不能和死神对抗,其他方面,都不算难事。” 林画听完,没有接话,陷入了思索中。 “那你呢?为什么没有走上绘画这条路?”徐图打断了他的沉思。 林画把菜单递给她,让她先点菜,自己则双手交叉,抵住了下巴,缓缓说道:“因为我想当蜘蛛侠。” 徐图一愣,骤然想起贴在他床对面的一张蜘蛛侠海报,脱口而出:“你想穿紧身衣?” “噗哈哈哈……” 林画再次被她逗笑,“又不只蜘蛛侠穿紧身衣,小贱贱不也穿着差不多的紧身战袍。” “小贱贱?” 徐图歪着头想了想,才想起是谁来,“可他没有蜘蛛侠帅。” “蜘蛛侠是很帅!” 林画扬起了唇角,露出了灿烂的笑。 “他是我最喜欢的超级英雄。” “你和他之间只差一只变异蜘蛛。”徐图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画耸耸肩,“所以我选择当一名电网蜘蛛侠。” 徐图立马想到那些攀爬在高压电线上的电工师傅,喃喃道:“可不能穿紧身服啊!” “啊不!” 眼见着林画又要大笑,徐图赶忙改口:“挺危险的。” “总要有人做嘛,就像你们养老护理员一样。我们两个人的工作各有各的不易,但这些困难却没有难倒我们,不是吗?” 林画含笑看着她。 “是…是呀!” 徐图点点头,感觉脸颊突然有些发烫…… “I am so high,I can hear heaven……” 下午回到家后,林画就哼着歌走进了书房,一把搂住正在画画的林墨言,“咦?你这是在画徐图?” 他一眼认出,画纸上的肖像轮廓是徐图的脸。 “我说好给他画张肖像画的。” 林墨言小心放好毛笔,转身看向他,“跟人约会去了?” “什么约会?就是去逛了会街。” 林画松开他的肩膀,拿起了那张画纸,“她的嘴角有两个小梨涡,你别忘了画。”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林墨言略显讶然。 林画挑眉,“老爸,你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好了,还是少画画多出去走走吧。” 林墨言挥挥手,转回刚才的问题:“跟谁逛街去了?是不是准女友?” “准女友?” 林画哑然失笑,“就是一普通女性朋友。” “爸,你别试探了,我真要交了女朋友,还能不告诉你?” “唔。” 林墨言努着嘴点点头,从他手里拿回了画纸,重新铺好。 “倒是你,什么事都喜欢瞒着我。” 林画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我…我啥事瞒着你了?”林墨言颇感心虚。 不过转念一想,徐图答应过自己,不会把自己前段时间感染肺炎的事告诉林画,便丢心落肠,拿起了画笔。 “你和妈离婚的事。” 林画拖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哟!秋后算账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林墨言嗔了他一眼,同时彻底放心。 “我不是想秋后算账,而是希望你对我坦诚些,我都奔四了,不再是小孩子,你有啥困难都可以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我不会不管你,就算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不会变,我就你一个老爸。”林画无比真诚地说道。 “那你啥时候有自己的家庭?”林墨言顺势问。 林画扶额,“你这个样子,我没法分心去考虑自己的事。” “我给你拖后腿了?”林墨言看着他。 “是!”林画点头。 “你一天不走出从前的阴影,我也没法往前走。” 林墨言一怔。 少顷,他再次放下毛笔,“你五个女朋友都没成,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你一上天当蜘蛛侠,就把地上的女朋友给忘了,少把失恋的锅扣我头上。” “臭小子!” 说罢,就抬手往林画的头上招呼了一下。 林画揉着脑袋,气呼呼地小声嘀咕:“我就该给你买把轮椅。” 第21章 捅了“孝子”窝 “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收到林墨言发来的出发消息后,徐图笑着回复。 “希望老林此行,能放松心情。” 等她刚揣好手机,微信又响了,她摸出来一看,是林画。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徐图忍俊不禁,回道:“你们也要耍开心。” 林画回了一个“冲浪”的表情。 “哪里像35岁了,25岁还差不多。” 她觉得林画不只看着年轻,心态也年轻。 在他面前,反倒显得自己更像迈入中年的人。 她感到好笑,随即揣好手机,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走进了李奶奶所住的小区。 林墨言一周后才回来,她打算让江主管给她安排一个短期护理工作,正好公司最近人手紧缺。 其实,缺护工这件事,一直是个常态,尤其像养老院这种地方,随着老龄化的加剧,护工这一职业亟需添员,同时还要细分。 比如专门照顾术后患者的,针对产后妇女的,照顾新生儿的,还有老人护理…不能单用“护工”或“月嫂”、“家政”这些笼统的职业名称来分类。 护理方向不同,也是隔行如隔山。 所以他们公司率先提出占领老年人市场,这片对专业性要求高,又相比照顾产后妇女和新生儿竞争没那么激烈的待开发沃土。 老板眼光很准,短短几年,规模就做大了,客户越来越多,他的座驾也从青桔变宝马。 但同时,手下的护工也越来越吃紧。 徐图最忙的时候,要同时照顾七个老人,都快赶上养老院的护工了。 所以现在手里才两个雇主,正好解公司的燃眉之急。 书嘛,就留在休息时间看,反正她除了上班也没其他事可做。 考虑好后,她就给江主管打了电话。 “咦?” 跟江主管聊完,徐图也来到了李奶奶所住的单元楼下,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李奶奶站在楼道迎接自己。 她疑惑地上了楼,敲响了房门,“李奶奶!” 吱呀—— 房门很快被打开,但开门之人不是李奶奶。 “三叔?” 李奶奶的三儿子。 徐图往里一看,十平米的客厅或坐或站,挤满了人,而李奶奶则坐在沙发里,被自己的儿女们团团围着。 这画面她熟,已经见识过两次。 只是这一次…… 她皱了皱眉。 难道又是想赶她走? 诶…老六呢? 她数了数,除了媳妇女婿,在场只有六个儿女。 老六虽然从不出力,但作为“葫芦娃”的其中一员,就像会隐形的那个娃一样,还是要出现的。 “小徐,借一步说话。” 正当她狐疑之际,老三走了出来,把门一合,拽着她的胳膊鬼鬼祟祟地朝旁边走去。 徐图皱起了眉,似乎隐隐听到了“存折”二字。 “小徐呀,你天天都来照顾我妈……” “不是天天,周日我休息。” 徐图打断了老三的话,显然猜到了他准备悄悄问自己什么事。 “是是是!” 老三点点头,“那…你前段时间有见到我六弟来我妈这里吗?” 徐图没有马上回答。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知道,这帮人齐刷刷过来肯定是找李奶奶问那张存折的事。 不管她如实回答,还是撒谎,这六个娃都不会轻易罢休。 她不清楚李奶奶还有没有其他存款,但即使有,凭什么要拿出来? 万一哪天李奶奶患上重病,需要花很多钱,她不信这帮儿女能舍得拿钱出来治疗她。 “见过他吗?” 看徐图半天不回答,老三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见过。” 徐图点点头,面不改色地说:“他过来把李奶奶攒给小辈们读书的钱拿走了。” “真的?有多少钱?”老三忙问。 徐图摇头,“不晓得,李奶奶没说,但我看六叔挺开心的,应该够他挥霍好一阵子吧。” 老三啐了一句。 “那你觉得…我妈还有钱吗?”他随即又问。 徐图眼不带眨地说:“应该没了,我们的合同到期,她估计都没钱续约了。” “真的?”老三不太信。 他总觉得母亲像海绵,挤一挤总能出水。 “李奶奶的收入情况,你大哥最清楚,六叔拿走的钱都是她之前攒下的,你觉得她现在还能攒下钱?”徐图反问。 老三敛下眸子,似在思索着什么。 徐图站在原地,不动声色。 这七个娃里面,如果说老六是隐形的,那这个老三就是狐狸,心眼子最多。 之前给她安上“黑户”之名的正是他! 他在挑事后就躲到了一旁,任由老大他们几个炮轰徐图,他则负责煽风点火。 现在他肯定在琢磨徐图的话是真是假,所以徐图不能动,只能以静制动,免得他怀疑。 “唔……” 过去了好几分钟,老三才缓缓抬起头,又将徐图剔抽秃刷一番后,才小声对她说:“你先别进去,劳烦你就在这里等一等,我们几个……” “嗯,你去忙吧,我下楼转转。” 徐图会意颔首,转身下了楼。 “呼……” 直至走出单元楼,她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知道,老三肯定会把她的话转告给其他几兄妹,至于他们信不信,只能听天由命。 “生这么多‘孝子’还不如收养几条流浪猫狗!” 瞥到一只小区里的流浪猫,徐图蹲下来,试着伸手去逗弄它。 逗猫的时间过得很快,当她听到楼梯间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后,赶紧起身躲到了一旁。 她不想和这帮“大孝子”正面撞上,免得又被他们拉着问东问西。 撒谎这种事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 “老六!” “等找到他,我不弄死他!” “关键是钱还剩多少,妈不是说存折上有四万块吗?” “妈真的没有其他存款了?” 老幺问这话时,看向了老大。 躲在暗处的徐图也朝老大望去。 老大皱皱眉,“我再托人查查看吧,如果咱妈还开了其他户头,怎么都能查到。” “就怕户头开的是别人的名字。”他的老婆接话。 “老六!”老四咬牙跺脚。 老二一撸袖子,“走!找老六去。” 老五附和:“先把那个存折抢回来!” 说罢,一群人很快离去。 望着他们着急的背影,徐图知道,这次的祸水东引,算是成功了。 “莫名有点爽呢!” 脑补着他们七兄妹互撕的场面,徐图露出了坏笑。 “不过老六拿走存折的事,他们几个是怎么知道的?”她忍不住好奇。 “噔噔噔”跑上楼后,徐图就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奶奶,包括自己撒谎的事。 “难怪老三一回屋,跟老大咬了一下耳朵,他们就没再找我扭到费了。” 李奶奶恍然大悟,跟着就一脸歉意。 她伸手拉住徐图,“让你为我的事撒谎,真是过意不去!” “你别嫌我多管闲事就行。” 徐图反握住她的手,然后坐下,“存折的事,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说起这个,又好气又好笑。” 李奶奶一拍大腿,不知该笑还是该皱眉,表情复杂得让徐图难以形容。 “我这帮孩子,不去当警察可惜了!” “怎么说?”徐图更加好奇了。 “我想出去走走,刚才被他们一人一句,弄得我脑袋嗡嗡响,心口也闷得很。”李奶奶揉了揉胸口。 “我去拿拐杖。” 徐图赶忙起身,拿上拐杖就扶着李奶奶出了门。 等到了楼下,吹了会风后,李奶奶因缺氧而涨红的脸才慢慢恢复原状,“老三的媳妇前两天看到老六的媳妇晒了张朋友圈,是一张自拍,她就从那张自拍里发现老六的媳妇戴了条金链子。” “全家人都知道老六没钱,老六的媳妇也只是个商场保洁,别说穿金戴银,平时连新衣服都少有买,突然戴了条金链子,她觉得古怪,就找老六的媳妇套话,问她是不是老六买的。” “老六的媳妇是个实在人,还不藏话,被她稍微一套,就把老六从我这里拿走四万块存折的事说了出来。” “这下可好,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一大早就跑来找我问钱的事。” 徐图撇嘴,“我看是捅了‘孝子’窝吧。” 李奶奶笑笑没说话。 徐图握住了她的手,“不管你还有没有钱,一分都别拿出来了,你的那帮孩子,手脚都全,大不了打断手脚去当乞丐,也别让他们变成你身上的水蛭。” 李奶奶咬牙点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但徐图不知道日后她还会不会心软…… “小徐呀,新活儿来啦!” 傍晚时分,徐图就接到了江主管的来电回复。 可没等徐图高兴,又听江主管说:“不过对方不是短期护理,而且还有点麻烦,不晓得你愿不愿意接。” 第22章 居然有聂嬢嬢护理不了的老人 徐图想了想,说:“长期的话,可以和李奶奶、老林的时间错开,至于麻烦…是老年痴呆患者吗?” 护工最怕遇到失能失智的老人,因为照顾他们最基本的吃饭、穿衣都是难题,更别说其他护理工作了。 可这样的雇主却占了至少有60%,非常考验护工的耐心和专业性。 江主管说:“倒没那么严重,是一位脑梗患者,但是吧,他这人很倔,主打一个不配合不给好脸色,就连聂大姐都拿他没办法。” “聂嬢嬢也搞不定?”徐图讶然。 从业这么久,她还从没听说过有聂嬢嬢聂玉娇护理不了的老人。 聂玉娇是她人生中的第二个伯乐,当初正是靠着聂玉娇的引荐和帮助,她才进入了养老护理这一行。 而聂玉娇还是“盐都人一家亲”的王牌护工,从业几十年,只照顾老人,又专又精,带出来的护工也是遍布自贡,甚至走出了四川。 不同于汪如芳的棍棒教育,聂玉娇就像个慈母,手下的护工犯了错,不是一味指责,而是指出错误再分析原因,最后一番鼓励,让人受益匪浅的同时,又不觉委屈。 其他人徐图不清楚,但对她自己,这种方式比棍棒教育更管用。 不过聂玉娇也有缺点,就是太啰嗦,嘴里只要不吃东西,就会说个不停,跟机关枪似的。 徐图不禁怀疑,只要聂玉娇早上一睁开眼,两张嘴皮子就在上下翻飞了。 她也靠着她那张机关枪一样的嘴巴让雇主要么心甘情愿,要么不甘不愿但耳朵求饶地配合她的工作。 所以,当徐图听到江主管这话,不免好奇:“聂嬢嬢的机关枪这次一发子弹都没打中吗?” 江主管憋笑,“是呀!不仅没打中,还全被反弹回来了,气得她当场撂担子。” “对方这么厉害?怎么办到的?”徐图更加好奇了。 江主管顺势说道:“要不你亲自去见识一下?” 徐图微微眯起了眼,“我先回一趟公司,看看对方的个人资料吧。” “好嘞!我请你喝奶茶。”江主管爽快道。 徐图笑了笑,挂了电话,没有直接去公司,而是给聂玉娇发了条消息:“聂嬢嬢,在忙吗?” 刚发出去没等一分钟,聂玉娇的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正准备去吃饭呢!你呢?吃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还透着爽朗,根本不像遭遇过事业滑铁卢的样子 “才从李奶奶家出来。 “哦。让我猜猜看,是小江给你打电话了?” 徐图笑了,“聂嬢嬢你真是料事如神。” “什么料事如神啊?他已经在公司找了一轮了,其他人一听说连我都知难而退了,哪敢接那个活嘛!我猜他最后只能求你,你最好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啊!” 徐图哑然失笑,还以为是自己求着江主管分配任务,哪曾想,是正中下怀。 她随即问:“那位雇主什么情况?脾气很坏?” “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聂玉娇嗔骂一句后,又说坦言:“不过心眼不坏,就是固执,他以前好像当过兵来着,退休后一直在一所小学干保安,其实他们家不差钱,听他儿子说,他就是闲不下来,觉得一闲下来活着就没意义了,哪晓得一生要强的自己却败给了脑梗。” “连路都没法走了,差点就要人伺候吃喝拉撒,换谁能接受呀?” “可现状如此,你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服老。” “但他偏不,成天就窝在家里,也不让儿女们过问,说可以照顾自己。” “起初他儿女们还真就信了,想着他们家老头子底子好,又出院了,医生也说暂时没有大碍,就各忙各的去了。结果,老头子在家摔了一跤,动静闹得很大,吓坏了隔壁邻居,这才叫来他的儿女,进屋一看,乖乖,家里又脏又臭,要不是老人家躺在地上还有呼吸,恐怕都以为这是个命案现场了。” “好在只是轻微骨折,但问题是,他独自在家这段时间,腿脚不便,连下床都困难,他为了少折腾,干脆不吃饭,就着矿泉水面包吃,把自个儿整成了营养不良。” “不知情的医生还以为他儿女虐待他呢,把他们好一顿说教,可他们哪里清楚这些呀,是老头子自己不让管的。” “在他出院后,儿女们干脆把他送进了养老院,以为在那里有专人照顾,还有其他老头老太太陪着,他能安心待在那里。” “哪晓得,他直接闹自杀…你说这整的!” “养老院也不敢再留他了,就把我的电话给了他儿女。” “起初我还觉得没啥稀奇,不就是倔脾气老头吗?” “倔脾气的蛤蟆我没见过,但倔脾气的老头满大街杵拐跑,对我简直是小儿科。” “谁想,这次遇到个难啃的。” “他分明就是个刺猬,我就是那找不到地方下口的野猪!” 聂玉娇噼里啪啦说完后,在电话那头不停喘气。 “嬢嬢啊,你咋把自己比野猪呢?”徐图忍俊不禁。 聂玉娇问:“那你说比作啥?除了野猪还谁会傻乎乎想去啃刺猬啊?” 徐图掩口葫芦,跟着就蹙眉问道:“你都啃不动他,我能行吗?” “小徐呀,你知道你我二人的区别吗?”聂玉娇口吻郑重。 徐图试探问:“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 “不是!” 聂玉娇笑笑,然后正色说道:“你是考了证的专业人士,我是没参加过这方面培训全靠经验的老江湖。” “有时候呀,经验在专业面前,漏洞百出。” 第23章 遇上个刺猬 “专业……” 夜里,回想着聂玉娇今天说的那些话,尤其是“专业”两个字,徐图随即调亮了台灯的亮度,翻开了当初参加培训学习时的课本。 下午去公司的时候,江主管给了她看那位老人的资料,让她进一步了解对方的情况。 老人姓袁,退伍后被分配进了一家国企,但他不爱坐办公室,每天磨皮擦痒,没事就往保卫科钻,久而久之,成了保卫科的编外人员。 领导见状,干脆就把他调去了保卫科工作。 人家都不理解,坐办公室不好吗,非得站岗当门卫。 只有老袁的大儿子理解,同为军人出身的他,知道父亲是放不下保护人民的责任。 和平年代,不能去战场杀敌,但也有其他很多方式继续守护一方平安。 在职期间,老袁不仅抓到过好几个试图进厂偷东西的贼娃子,还把附近偷井盖、剪电线的惯犯追得满大街跑,誓要逮住人送派出所。 他还真追到了一个,派出所为此给他送了一面锦旗。 国企单位当年是55岁就能退休,老袁坚持到了快60岁,才在领导和家里人的劝说下,退休回家。 可儿女们没等到看他过上跟老头下棋、带着孙子去钓鱼、找个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的退休生活,却等来他退休再就业的消息。 自此,老袁成为了一名小学保安,继续守护一方土地。 直至去年患上脑梗,家里人帮他办理了辞职,这下,工作没了,好身体也没了,还要被人照顾,一时难以接受很正常。 “不过他连聂嬢嬢都没法搞定,可不是普通的倔脾气。”徐图喃喃。 据聂玉娇回忆,她是坚持了五天才撂担子的。 “给他喂饭,他说他手没断,我就把小餐桌摆到他面前,结果还是不吃,说我做的饭菜难吃!” “我叫外卖,找平时公司专门订盒饭的那家,他又嫌没味儿!” “他本来就只能吃清淡,他又不是不清楚,就是在故意弯酸我!” “我嘴皮子说破了,他才勉勉强强地吃了一些,等到康复训练的时候,他又不动了,死活不下床,拽都拽不动,好说歹说都不行。” “他这是拿自己当乐山大佛呢!” “人家乐山大佛还知道闭眼,他就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 听到这些话,徐图不禁疑惑:“你念‘紧箍咒’也没用?” “紧箍咒对刺猬没用!”聂玉娇嗔道。 刺猬…… 徐图拿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刺猬,“刺猬的天敌是什么呢?” 她又在手机上搜寻起来,“刺猬的腹部是唯一的弱点……” 研究完刺猬,徐图又认真翻阅着关于脑梗康复护理的专业书籍,好打有准备的仗。 她已经答应江主管,明天下午去老袁家看看。 嗡嗡—— 就在她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时,手机突然震动了,她揉了揉眼睛,拿起一看,是林画发来的微信。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是他驾驶摩托艇载着林墨言乘风破浪的画面。 照片拍的侧面,他正转头对着镜头比耶,而林墨言则死死地搂着他的腰背,脑袋耷拉着,抵着他的后背,看不清表情。 徐图忍不住笑了,回道:“你在坑爹啊!瞧你把老林吓得。” 林画秒回:“一回吓二回爽,三回老爸自己上。” 紧接着,她又看到林画发来了第二张照片,换成林墨言驾驶摩托艇,林画坐在他后面了。 父子俩都转头对着镜头比耶,表情和动作一模一样。 不愧是父子! 徐图笑了笑,回道:“注意安全哈!” 林画:“就没别的话说了?” “什么话?玩得高兴?” “那天你说过了。” “那你想听什么?” 这条发过去,林画没再回复了。 徐图噘起了嘴,她实在想不出,除了“注意安全”和“玩得高兴”,还能发什么叮嘱的话。 仔细想了想,她又发去一条,“别乱买东西,景区的东西贵,还不划算。” 林画回了一串省略号。 徐图没辙了,干脆放下手机继续看书。 第二天清晨,她刚一睁眼摸到手机,就发现两条林画昨晚发来的未读消息,她虚着“正在开机”的双眼,点开一看,又是一张照片。 好像是一串石头手链,徐图对首饰不太了解,皱了皱鼻子,又看向后面一条文字消息。 “景区买的纪念品。” 徐图愣住了,“故意唱反调?” “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又嗔又笑,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就起床了。 上午依旧是去李奶奶家,向她打听了一下存折的事有没有后续,便听她说:“老六躲起来了,哪儿都找不见人。” 徐图忍不住问了一个很早就想问的问题:“除了六叔,其他几个叔叔阿姨好像收入都还可以,尤其是大伯,做生意的,应该不差钱吧,为什么那么在意六叔拿走的四万块?” 李奶奶说:“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这笔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从你那里来的,他们就觉得理应大家一起分,即使只有十块钱,也要掰成七份?”徐图似乎有些懂了。 “没错!” 李奶奶点点头,又捶了捶自己的膝盖,“这次我懒得管了,等他们去争吧。” 徐图蹲下来,帮她按摩,“我爸常说,中国人一辈不管二辈事,但要延续慈乌反哺的传统美德。” “在我这儿刚好搞反了。”李奶奶苦笑。 “那就从现在开始拨乱反正吧。”徐图莞尔道。 “对了,李奶奶,你知道怎么跟倔脾气的老头相处吗?我马上要去照顾这样一位老人,他患有脑梗,行动比你还不方便,但却不想别人照顾他,连我们公司最有经验的护工都拿他没办法。” “那怎么找你?”李奶奶不解。 徐图赧笑,“各方面原因都有吧,但我自己也想接,我想多挣点钱。” “哦哦!” 李奶奶了然,说道:“我家老头子也倔,但顺着他的毛就好哄。” “你先给我说说看那位老人的情况。”她又道。 徐图随即把老袁的情况向她细细道来。 “比我家老头子还倔!” 听完,李奶奶当即下了定论。 徐图苦笑,“我一位照顾过他的同事说,他像刺猬,没地儿下口。” “肚皮呗!”李奶奶脱口而出。 徐图展颜一笑,“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但是吧,刺猬的肚皮很难碰到,一伸手去,它就卷起了,把自己卷成一个刺球,要想摸到它的肚皮,你得先让它信任你,不排斥你的靠近,然后再一点点摸向肚皮。”李奶奶接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养过刺猬吗?”徐图讶然。 李奶奶笑道:“农村随处可见刺猬,它们总偷我们家种的西瓜,一来二去,接触多了,不就清楚它们的习性了。” “这犟老头啊,也跟那刺猬一样,先培养信任和感情,再慢慢靠近,比滴水穿石简单多了。” 李奶奶的话让徐图信心大振。 待下午来到老袁所居住的小区时,她已然想好了各种应对策略。 既然连聂玉娇的机关枪都不管用,那她就少说多做,先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再去帮老袁做康复练习。 至于吃饭问题,人是铁饭是钢,她不会劝他吃,把饭菜备好就行,等他饿了,肯定会吃。 当然,她还是会注意饭菜的口感,以及美观性。 很多人误以为,老年人吃东西只管营不营养,好不好吃,不会在意好不好看。 这就大错特错,老年人只是老了,又不是审美丧失了,就算只是团米饭,捏成三角形的,肯定比随便舀出来的一坨更让他们有食欲。 一想到这些,她就踌躇满志。 咚咚咚—— “你好,我是‘盐都人一家亲’的养老护理员小徐。” 来到老袁家门外,她拨了拨刘海,就敲响了房门。 “老袁不在!” 门内很快响应,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徐图一脸茫然,老袁不在,那屋里的人是谁? 旋即,她又敲了几下门。 那个声音也再次响起,“老袁说他不在家!” 第24章 当一回守门员 “老袁!老袁!” 徐图又拍了几次门,可门内再无回应。 但她知道,刚才搭话那人正是老袁 她有些气笑了,也有些拍累了,于是靠着门板蹲了下来。 好在这是独户电梯,否则又敲又喊了这么半天,左邻右里早开门抱怨了。 脑梗老人…独户电梯…… 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安全的组合。 老袁真要是哪天在家里出了事,动静又闹得不大的话,很难被人及时发现。 不会次次都那么幸运,恰好有邻居听到他摔倒的声响。 想到此,徐图站了起来,继续拍门,“老袁,你的家里人已经跟我们公司签好了协议,钱都给了,你就让我试着帮你护理几天嘛,如果还是不习惯,你再和家人商量,好吗?” “不要为难我的工作嘛!” “我也是个打工人!” 屋里还是悄无声响。 徐图搓了搓拍红的掌心,又靠门蹲了下来,“果然是个倔老头!” “没法下嘴的刺猬!” 嗡嗡—— 正当她喃喃抱怨之际,手机震动了,是林画发来的微信。 还是一张照片,他和林墨言乘船海钓的画面。 他对着镜头比耶,林墨言则专心盯着鱼竿。 “老林做什么都很认真。” 徐图笑了笑,回复道:“你好像晒黑了。” 林画:“有黑珍珠那么黑吗?” 徐图:“黑芝麻那么黑。” 林画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徐图想了想,发去一条:“如果已经来到半山腰了,却发现要爬上顶峰很困难,你会坚持还是放弃?” “爬山?你爬个七楼都困难!”林画回道。 徐图啼笑皆非,“我是打比方。” 林画:“遇到难事了?” 徐图:“嗯,被人拒之门外了。” 她随即把老袁的事向他简单道来。 林画:“你应该学学雪姨。” 徐图:“雪姨?谁?” 林画:“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徐图:…… 林画:“试试看。” 徐图:“我估计会被人家直接投诉到公司去。” 林画:“你现在被拒之门外跟被投诉有啥区别?” 徐图骤然愣住。 好像…区别不大。 林画:“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徐图笑了,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确实想放弃了,如果拿这两小时去做一个简单的钟点护理工作,至少都能赚200块。 即使不工作,拿来看书也能背下好多知识点。 可现在,全浪费在叫门和等待上面了,太不值! 回家吗?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了,现在回去还能去菜市场淘点打折的肉菜。 但是现在一走,老袁的护理协议算是作废,公司肯定没法再帮他安排护工了,他的家里人只能去其他家政公司或类似机构再请护工。 而老袁多半还是会将别人拒之门外,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家里人放弃这件事,任由老袁顽固到底…“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图对于自己的担忧不禁自嘲起来。 当年她奶奶是希望儿女们管一下自己,可儿女们爱莫能助;现在老袁有那么好的条件在家得到护理照顾,他自己却不珍惜。 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 徐图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走到电梯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忽然回想起老袁的个人资料及经历,又迟疑了。 此时,电梯门已打开,但她踌躇不前。 老袁除了脾气倔,人不坏,他只是病了…… 吱呀—— 电梯门关上,徐图已然转身,回到了门口,又一次蹲了下来。 “等到六点就回去。” 她再次看表,下定了决心。 同时,还给林画发了条微信:“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林画:“我爸刚才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誓要钓上一条鱼才肯回去。” 徐图:“那祝他和我都好运!” 林画:“(^o^)/~” 徐图给了自己最后两小时的时间,但她不想干等,随即通过手机上网,查询关于脑梗康复方面的知识。 资料介绍,比起生理上的康复指导,心理疏通更为重要。 要积极开导患者,与患者做好心理沟通,才能让对方积极配合治疗。 “沟通…老袁这样子可不好沟通呀!” “患者可以每天进行半小时左右的身体机能康复训练,促进疾病的恢复,改善预后效果…聂嬢嬢说,老袁基本都在床上躺着,别说改善预后了,不加重病情都算不错了。” 徐图摇了摇头,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慢慢地,就靠在门板上睡着了…… 咔—— 傍晚时分,徐图身后的门锁动了,但已经熟睡的她毫不知情,等到门一打开,整个人就顺势倒下,摔了个王八倒地朝天叹。 “呃?” 好在脑袋磕地的瞬间,一只棉拖鞋倏地凑来,接住了她的脑袋,也让她睁开了双眼。 旋即,她看到了一张布满周围的脸。 “你是……”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还有些半明半昧。 “我就是你要找的老袁。”老人没好气地说道。 他随即弯腰,想扶起徐图,但弯了一半,腿忽然使不上力了,只好一手撑着门,一手揪住了徐图的衣领,试图把她拎起来。 “呃!” 感受到脖子一紧,徐图连忙爬起,心想:我是来照顾你的,不是来送死的! “咳咳……” 站起后,她连忙整衣敛容,又拨了拨乱发。 见她模样狼狈,老袁蓦地心软,“你一个女娃娃,脸皮怎么这么厚,非得守在人家门口,乞丐都没你敬业。” 听到前半句时,徐图是有些不高兴的,她是脸皮厚,可没他的刺多! 可后半句又让徐图忍俊不禁。 “所以现在街边上都看不到乞丐了。”她笑着回怼。 老袁无语。 “饿了吗?”他随后问。 徐图想说不饿,可肚皮却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响了。 老袁瞥了一眼她的肚皮,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屋,丢下一句:“要是饿了,我就多点一个人的外卖。” 徐图腾地瞪大双眼,眸光随之变得灿亮。 “你随便点,我啥都能吃。” 她连忙关上门,喜滋滋地在玄关换上拖鞋,进了屋。 老袁点了两荤两素一个汤,油腻辛辣全没忌,徐图皱了皱眉,但吃人嘴软,她不好多说什么。 看来老袁是完全没把自己当病人看待呀! 等到饭毕,徐图起身收拾桌子,就听老袁对她苦口婆心地说:“丫头,明天别来了,该怎么赔你们公司钱就怎么赔,你的损失也一起算。” 第25章 登堂入室三部曲 徐图动作一滞。 “今天你请我吃了饭,明天我给你带点下午茶过来。” 少顷,她语速缓慢,脑子飞转。 “脑梗病患确实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但没规定不能吃下午茶。” 尽管饭桌上二人无话,但徐图从老袁点的菜,以及摆在屋里的饼干面包等零食推测出,他就算不是个好吃嘴儿,也挺贪嘴。 “不用!你别来了。” 老袁摆摆手,还是那句话。 徐图没有接茬,将外卖垃圾收拾好后,又把桌子擦了,这才拎着垃圾出了门,“老袁明天见。” 临到门口,徐图回头冲他笑着挥挥手,不等他回应,就关上了大门。 “呼……” 直到走进电梯,她这才一改先前的轻松自如,靠在箱壁上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这顿饭,吃得她身心俱疲。 因为她那会儿的身份既不是客,也不是护工,不间不界。 而且大脑还要不停转动,思索着吃完这顿饭,老袁会是什么态度,她又该如何应对等等。 好在老袁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也摸清了一点他的脾气,对着来不行、反着来不行,哄着也不行,干脆不管他的态度,按照自己的计划来。 出了电梯,望着初露头的星月,她已然做好了打长期战的准备。 就在这时,林画又发来了微信消息,是一张鱼儿上钩的照片,附文:鱼儿虽小,总算可以回家了! 徐图也把正要扔的垃圾袋拍下,发了过去。 林画秒回:“这就是你的收获?两袋垃圾?” 徐图:“垃圾虽是垃圾,但意义却远大于垃圾。” 林画:“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废话文学?” 徐图失笑。 哪里废话了,字面意思嘛! 扔了垃圾,她就回家了。 路上,聂玉娇、江主管前后脚给她发了消息,询问上老袁家的情况。 她没有隐瞒,如实道来,还说明天继续去。 江主管:“我们公司果然是开局靠我,逆局靠聂大姐,死局靠你。” 聂玉娇:“后浪即将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 第二天下午,徐图拎着香蕉绿茶、山药糕,再次来到老袁家,敲响了房门,“饿了呀外卖!” 老袁立马认出了徐图的声音。 “怎么又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板着脸开了门,“不是让你别来吗?” “啥?你说啥?” 徐图单手拢耳,假装听不见,然后举起了手里的口袋,“昨天说好的,今天请你吃下午茶。” 老袁皱了皱眉,看向她手里的袋子,说道:“多少钱?我给你。” “是香蕉绿茶,我让店员保留了一些奶油,少吃没什么问题,还有山药糕,卖相不错,连我都喜欢。” 老袁说东,她说西,逐一拿出袋子里的东西。 如她所说,这盒包装精美的山药糕看起来特别可口,上面还放了一颗新鲜草莓。 “我照顾的那些老人,好多都有吃下午茶的习惯,但大部分要忌口,我就专门找到一家做营养烘焙的店,食材全是用的诸如杂粮面包、马蹄糕、山药糕、绿豆糕等低糖、低脂肪的点心。” “还有他们家的奶茶也不是高糖高乳的,别说老年人,小朋友和孕妇也都适合。” “你快尝尝看嘛,奶茶冷了就不好喝了。” 她把奶茶往前推了推。 老袁没有接过,仍蹙着眉。 “不便宜吧。” 片刻后,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当护工的收入高吗?” “想知道啊?这可是我们的商业机密。” 徐图冲他咧嘴一笑。 老袁无语。 他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多少钱?我转你。”他又道。 徐图摇摇头,“都说了是请你吃的。” “我拿进去了。” 见老袁有些松口,徐图顺杆直上,进了屋,熟门熟路地把东西放在餐桌上,又抽出几张餐巾纸放在旁边。 老袁见状,瞠目结舌。 这是我家好吧? 被徐图喧宾夺主后,他也没辙了,只好关上房门,坐到了餐桌前。 “怎么只有一份?” 徐图笑着说:“我没有吃下午茶的习惯。” “减肥?你都这么瘦了。”老袁打量着她的脸。 徐图顺势问:“像我这样的,好找男朋友吗?” 老袁一愣,“你还单身?多大了?” “29岁。”徐图如实道。 老袁略显吃惊,“那…确实该交个男朋友了。” 徐图再次顺杆直上,“我平时工作太忙,打交道的又是些老头老太太,要不,你帮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老袁又是一愣,险些呛到。 “你脸皮真厚!” 片刻后,他冲徐图嗔笑了一句,就埋首大快朵颐了。 徐图也没再说话了,看着他慢慢吃。 登堂入室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而后,她坐在桌前,观察着房中的摆设,以此来进一步推断出老袁的性格和喜好。 听聂玉娇说,这个小区里面住的大多是退休老干部,比林墨言那种退休教师的物质水平还要高,单是独户电梯就能窥见一二,更别说这间几十平的宽敞客厅了。 但老袁家里的摆设却很朴素,沙发虽是皮质,却早已皲裂或掉色,红木家具也因长期没有保养,显得陈旧黯淡。 她猜,老袁要么很节约,要么就不太注重个人生活。 不像林墨言,会把家里布置得充满艺术气息。 也不像李奶奶,尽管手头不算宽裕,还是会买一些装饰性的东西摆在家里,她说这样能让她心情好些。 可见林李二人都是对生活有所追求的老人。 这样的老人,在对他们进行护理工作的时候,要尽可能与他们达成共鸣,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 老袁却不同,看他退休后还要去干保安,对于享受生活并不在意,而是对自身价值的体现更为看重。 自身的价值…… 在腿脚不便,又需长期康复治疗的情况下,该如何帮他重拾自身的价值呢? 徐图有些为难。 “咳!我吃完了。” 吃完下午茶,一抬眸,见徐图正在发呆,老袁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回去吧。” 徐图很快回神,起身帮他把垃圾扔掉,又拿起扫帚撮箕,打扫起房间来。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直接把老袁看呆。 “你这……” 徐图头也不抬地说:“老袁,你以前不是当过兵吗,跟我讲讲当兵的事吧,我周围还没人当过兵呢!” “当兵有啥好讲的?” 老袁随口一句后,还是慢慢讲了起来。 徐图见他要在沙发躺下,赶紧丢掉扫把撮箕,先于他来到沙发前,将抱枕调整好,才扶着他坐下。 老袁张了张嘴。 徐图把他扶来坐好后,又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到离他伸手能够到的位置,就继续扫地了,还不忘把刚才的话题接了下去:“然后呢?你就背着家里人偷偷去部队了?” 老袁点点头,拿起了旁边的水杯,“是呀,我有英雄梦嘛!” 他缓缓聊着,徐图细细打扫着,扫完地又拖地,再擦桌椅板凳。 “老袁啊……” 等到老袁讲完一段回忆,埋头喝水的时候,徐图拿着脏污的帕子,没忍住,揶揄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咳!” 老袁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嗫嚅解释道:“我只是最近没怎么打扫卫生。” 徐图但笑不语,催促他接着讲。 等把屋子全都打扫了一遍,时间已过去三个小时。 徐图看了一眼手表。 登堂入室第二步完成! 第三步…… 她偷瞄了一眼正靠在沙发上小憩的老袁,搓了搓手,说:“老袁,我现在要检查一下你的口腔和呼吸道。” 老袁腾地坐直:“检查我嘴巴干嘛?” 徐图正色解释:“你现在这种情况,呼吸道分泌物会比以前多,要及时清除,以免呼吸不畅。” 老袁皱着眉没说话。 徐图问:“你现在是不是经常觉得喉咙里有痰,但又吐不出来。” 老袁随即咳了几声,“不是咽炎?” 徐图摇头,“我查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你没有咽炎,是大脑缺血导致神经功能受损,才影响了正常的咳嗽反射和排痰能力,久而久之,就会产生一种随时有痰又咳不出来的感觉。” “我看你偶尔会咳嗽,是嗓子不舒服,对吧?” 其实这个问题,聂玉娇跟她提到过,但那会儿老袁都不给近身的机会,就从没检查过他的口腔。 “还行,不是大问题。” 老袁摆摆手,又躺下了。 “老袁,你就让我看一下嘛,我以前当过护士,还在口腔科轮过值,只看一眼就能清楚。” 徐图上前一步。 “你干嘛好好的护士不干,跑来伺候我这个糟老头子?”老袁不解。 “没想到你也会问出这么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徐图笑了。 老袁顿了顿,说道:“本来护士就比你现在的工作强嘛。” 徐图莞尔说:“工作本身没有好坏,就像你从前的工作,不管是在国企的保卫科,还是小学的岗亭,有啥本质区别吗?” 老袁想了想,摇摇头。 “护士和护工本质也一样,都是照顾人,前者是病人,后者的范围更宽。但如果我继续干护士,今天就没人给你带下午茶了。” 说着说着,徐图话锋一转,逗得老袁展颜一笑。 “行吧,给你瞅瞅。” 他再次坐直。 徐图快步靠近,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拿着手机电筒往嘴巴里一照,当即皱眉。 “老袁,明天除了下午茶,我还要给你带个吸痰器过来。” 第26章 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非得用这玩意儿?” 第二天下午,看着徐图拿来的吸痰器,老袁皱着眉,明显很抗拒。 徐图颇为无奈地说:“昨天不是帮你拍过背了,我都快练成金刚掌了,还不是没帮你把痰拍出来。” 昨天在检查过老袁的口腔和呼吸道后,徐图就提出要用吸痰器,老袁说是手够不到后背,不然多拍几下,痰就出来了,让徐图帮他拍拍背。 可徐图拍了老半天,感觉再拍下去,就快把老袁的背拍出软组织挫伤了,可老袁才咳出一点清痰来。 当时,老袁答应得好好地,让徐图次日给自己用吸痰器试试,可等她把吸痰器一拿出来,老袁连连摇头,就像老鼠看到猫一般。 “真是你从家里带的?你家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他还以为,吸痰器就是一个漏斗似的东西,像做雾化一样,往嘴上一放,痰就出来了,哪晓得居然还要往嘴里塞管子! 徐图笑着说:“雇主家一般没有这些,所以我自己买了些备着,况且,自家的老人、小孩也能用。” “你家里的老人也用这个?”老袁蹙了蹙眉。 徐图摇头,“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过世了。” “哦,抱歉啊!”老袁讪讪。 徐图有感而发:“要是他们都还在,我也会给他们用。只可惜他们没这个福气,我学了一身照顾老人的本领,却没能为他们养老。” 老袁也感慨万千,“人生嘛,总会有遗憾。” “但尽量别留下遗憾,不是吗?”徐图笑笑。 “是是!” 老袁猛点头,非常赞同她这话。 年轻人或许不太能理解“遗憾”二字的深刻含义,但他们这些一条腿已经埋进黄土的人太清楚不过了。 “所以,别让你咳不出来的痰成为你我的遗憾。”徐图认真说道。 老袁顿时愣住,过了半晌才冁然而笑,“哈哈哈…你说你…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这丫头,总给我下套!” 他嗔了徐图一眼,又指着吸痰器,再次皱起了眉,“非得插管子吗?” “它的原理就是这样,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我尽量操作快些。”徐图说道。 “就没其他法子吗?比如雾化啥的?”老袁蹙眉问。 徐图说:“雾化需要配合药物一起治疗,如果你想选这种,我就去医院给你配点药。” “还要吃药?” 老袁一听,眼睛瞪得老圆,随即不停摆手,“吃药就算了!是药三分毒,我当初阳了都没吃药,硬抗下来的。” 徐图一手叉腰,一手举起摊开,“老袁,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就…就忘记痰的事吧。” 老袁摆摆手,“你昨天不是说要查看我的头发、皮肤、指甲啥的?来吧,给你看。” 说完,老袁就低下了头,将稀疏的头发呈现在徐图眼前。 徐图啼笑皆非,“老袁,你在害怕吗?” “不是怕,是不习惯,我去看牙医都不习惯他们拿管子帮我吸口水。”老袁正色解释。 徐图也敛容正色起来,“老袁,你可是一名退伍老兵啊!” “军人会怕嘴巴里插管子吗?” 老袁一怔,板起了脸,“你在激我!” 徐图双手环胸,继续说道:“你之前上班的小学,那些小朋友看牙医也会插管子吸口水吧?他们怕不怕呢?” 老袁的表情有些难看了。 “行吧,我明天给李奶奶吸痰的时候就告诉她,她比当过兵的老头还厉害,因为她不怕嘴巴里插管子。” 说着,徐图就作势去收拾吸痰器了。 老袁咬咬牙,“来吧!” 徐图抿住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一转身,看到老袁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还是没忍住笑了,“老袁,只是嘴巴里插管子吸痰,不是挨枪子儿。” 老袁涨红着脸,嗫嚅说道:“人…总有怕的东西。” “嗯,我就怕蟑螂。”徐图点头,开始给吸痰器消毒。 “对嘛,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可能其他人就不怕。”老袁接话。 “所以看到蟑螂我都一巴掌拍死,免得自己害怕。”徐图点头。 老袁愕然,“你这叫怕?” 徐图眨眨眼,“就是害怕才会打死啊,不怕的话就随它在我眼皮底下蹦跶了。” 老袁笑了,“小徐呀,你真的很特别。” 徐图撇撇嘴,“特别笨吧,才会进屋都半小时了,还没把吸痰器给你用上。” 老袁骤然语塞,跟着就无奈地笑了,“你的招数啊,我真是应付不来。” 徐图小声嘀咕:“为了让你配合,我也是绞尽脑汁啊!” 老袁哑然失笑。 接下来,他忍住内心的恐惧,配合徐图吸痰。 过程确实不太好受,好在徐图在力度上很注意,让老袁的体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咕噜咕噜—— 伴随着吸痰器的声音,老袁慢慢闭上了眼。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张毛毯,而身边已经没有吸痰器了,徐图正在一边观察他的头发,一边做着记录。 他莞尔一笑,“完事了?” 徐图点点头,“你想不想看看。” “别!” 他忙摇头,心想:那得多恶心啊! “你不嫌脏吗?” 他微微抬眸,望向一脸专注的徐图。 徐图淡淡道:“习惯就好,至少比我当护士那会儿,中午刚端起饭盒,病人就捧着一泡痰过来让我给他检查好多了。” “他为啥拿泡痰给你检查?”老袁不解。 徐图说:“像支气管炎、肺结核、哮喘什么的,就要痰检。” “哦哦!那我的痰有什么问题吗?”老袁好奇问。 “肉眼看不出来,要通过显微镜检查,你需要我帮你做这方面的详细检查吗?”徐图正色看着他。 “不用不用!我又不抽烟,应该没有支气管方面的问题。”老袁摇头。 徐图想了想,说:“等天气暖和了,我带去你做个全身体检吧。” 老袁皱眉,“不用那么麻烦。” 徐图没有接茬,转而说道:“到时间进行康复训练了。” 老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就在家里做吧,我不想出去。” 第27章 还有心理这一关 “他走路、行动很不方便,心情也很差,家里人都拿他没办法。” 听到老袁这话,再看着他皱额锁眉的抗拒神情,徐图回想起了江主管的话。 “他还不跟家里人住,儿女说要搬过去照顾他,全被他骂走了。” “这老头太要强了!” 同样是抗拒被人照顾,老袁的情况明显不同于林墨言。 林墨言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老袁似乎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已经成了一个羸弱的人。 这也许和他们的人生经历有关…… “要不,先在家进行康复训练吧。” 徐图退让一步,指着他们家偌大的客厅,又道:“我把桌椅挪到旁边,在中间留个过道出来。” 老袁勉强点头。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就在徐图搀扶着他,进行走路训练的时候,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徐图摇摇头,“你还不是我遇到过的情况最糟糕的雇主,还有卧床不起,屎尿都要我帮忙的。” “但即便是那样,我也不觉得他们没用。” “我认为,一个人有没有用,不能单看生活是否能自理,国外那谁,霍金还是霍银,都那样了,不还在发光发热。” “人家叫霍金!”老袁笑道。 “管他金还是银,反正是那个意思就行了。”徐图一挥手,说道。 “可人家是搞科学的,只要脑子没崩,卧床不起也能给社会创造价值,我不一样,我现在这样,跟废人没啥区别。”老袁皱眉道。 闻言,徐图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聊别的内容了,“你儿女都挺出息的,你应该很欣慰吧?” “嗨!有啥好欣慰的,那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过成啥,跟我没关系。” 老袁笑笑,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徐图从他解颐的表情能看出,他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挺骄傲的。 于是,徐图找到了新的话题,与他聊了起来。 而二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半个小时的康复训练。 “累吗?” 徐图看着额头渗出细汗的老袁,关切询问。 老袁摇摇头,“你累坏了吧?” 徐图笑着说:“只要别让我爬楼梯,这点累不算啥。” “你坐下,我给你按摩下关节。” 她搓了搓双手,让掌心发热,“你活动少,又喜欢躺卧,关节容易粘连,从而导致关节的活动度变差,关节要是不行了,就会直接影响走路。” 老袁这次很配合,也挺享受。 “我还能回到从前的状态吗?” 片刻后,他问出了一个一直想问,又害怕问的问题。 徐图没有正面回答:“眼前我为你做的康复训练只是最基础的,针对脑梗复健,除了最基础的每天至少半个小时的走路练习,还有力量训练,关节活动度训练,生活能力训练,同时还要改善你的饮食习惯,循序渐进。” “力量训练?举铁吗?”老袁蹙眉问。 徐图哑然失笑,“你又不当猛男。” “力量训练除了刚才的步行训练,还有肢体主动与被动牵拉训练、器械训练、有氧训练、共济失调训练等等,这样可以提高你的侧肢体力量。” “感觉很复杂。”老袁皱了皱鼻子。 徐图莞尔,“我带着你一起练就不复杂了。” “那生活能力训练又是啥?我能生活自理呀。”老袁接着说道。 徐图耐心解释:“你现在确实还没有到无法生活自理的程度,不然就没法自己点外卖。” “但是吧,你自己应该能察觉,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比从前费劲儿了,所以,生活能力训练就是帮你锻炼吃饭、个人卫生、穿衣、洗澡、上厕所等等。” “必要时还会借助生活辅助器具,如带圈套的筷子、有吸盘固定的碗和盘,四脚手杖和助行器等,然后进一步训练你的家务活动,比如洗碗、拖地,简单的日常家务。” 老袁屈指敲击着膝盖,“也就是说,练到最后,你在旁边看着我做家务啰?” “噗!” 徐图忍俊不禁,“你可以这么理解。” “花钱顾我监督你做家务。” “哈哈!” 老袁仰头大笑。 “感觉这一套训练不简单啊!”他跟着又感慨道。 徐图凝望着他,“你何不把它当成是属于你的长征路呢?” 战胜它也就能战胜你心里的那道坎了! 陪老袁吃过晚饭,徐图才慢慢返家。 老袁还是喜欢点外卖,嫌徐图做的饭菜不好吃,只吃她买来的下午茶点,徐图无奈,只好以“蹭饭”的名义留下,把外卖点的油腻菜霸占,只给老袁吃那些稍微健康的肉菜。 这样的行为自然没少被老袁嗔怪,说她是厚脸皮。 徐图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厚脸皮”,听着听着,就讪皮讪脸了。 坐上公交车后,她给林画发了条微信:“你爸爸最近的饮食如何?” 林画:“心情好了,吃嘛嘛香。” 徐图扶额,“我不是问他食欲好不好,是有注意避开一些对心肺不好的食物吗?” 林画:“比如?” 徐图:“忌辛辣、刺激性食物,还有过酸过甜的食物,发物,高脂肪食物。” 发完这条,她又飞快打字,写了很长一串具体的忌口食物。 “1、忌辛辣、刺激性食物:如辣椒、洋葱、葱、姜、蒜等,以及浓茶、咖啡等饮品。 2、忌过酸过甜的食物:如杏、糖果、蛋糕等。 3、忌发物:如海鱼、海虾、牛羊肉等。 4、忌高脂肪食物:炸薯条、披萨、汉堡等。 此外,多吃清淡、多饮水,以高蛋白的饮食为主,如蛋类、牛奶、瘦肉等。同时搭配新鲜的蔬菜、水果,以白色食物为宜,如雪梨、藕、白菜等,对降火、润肺、化痰、止咳等可起到一定的辅助作用。” 打完,指尖都发疼了。 林画:“记下了!” 徐图:“不要回来我一给他量血压血脂,会被指标吓到。” 林画:“这我得让他自己给你保证。” 徐图哭笑不得,“你要监督他啊!” 林画:“我们父子俩从不互相监督,只会互相拖后腿。” 徐图彻底无语了,回了一个“微笑”表情,就揣好了手机。 谁料,林画又发来一条:“你一发这个表情,就说明你不高兴了,甚至在偷偷骂人。” 徐图仰头失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等了一会儿,林画发来一个“跪着认错”的表情,附文:“我保证以后会好好监督他。” 徐图又想回“微笑”表情,但临发送时,改成了“OK”。 这人真的有35岁吗? 徐图不禁怀疑。 除了刚认识那会儿,林画还是比较正经的模样外,后来接触越深,他孩子气的一面越发显露。 “做他女朋友肯定很快乐吧?跟个活宝似的。” …… 翌日清晨,徐图来到李奶奶家,老远就见她等在单元楼外了。 徐图小跑上前,感觉她今天的气色不错,想必是远离了那七个娃的纠缠,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今早的粑粑拉得怎么样?”徐图挽着李奶奶问。 李奶奶害羞地笑笑,“蹲了二十分钟的样子。” “看来便秘的问题改善得差不多了。” 徐图点点头,“难怪你看起来神清气爽…咦?”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李奶奶家门外,徐图看着没有合上的房门,疑惑地朝里张望,“家里来人…进贼了?” 打量着客厅的满地狼藉,徐图忽地声音拔高。 才一会儿功夫,贼娃子就闯进了李奶奶家? 第28章 比贼娃子还凶残 “太嚣张了!” 这不能忍,徐图立即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你干啥?”李奶奶慌忙问。 徐图指着屋里那一团乱说:“报警啊!都进贼了。” 李奶奶失笑,摆手道:“不是贼娃子。” 她随即推开了门,徐图就看到了正躺在摇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随手扔瓜子皮的老六,顿时皱眉,“这比贼娃子还凶残!” “咳!” 李奶奶不尴不尬地短促一笑,拉着徐图小声解释道:“他没地方去了,就躲我这儿来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徐图微挑眉梢。 李奶奶无奈而笑,“让他暂时住几天吧,你别管他,咱们该干嘛干嘛。” 徐图腹诽:光看着就眼烦! 但这是李奶奶的家事,她不好管,只好沉这一张脸跟着李奶奶进了屋。 “哟!小徐来了。” 老六一看到她,就撑着半个身子向她笑眯眯地挥挥手,然后指着地上的垃圾,对她说:“你来得正好,扫扫。” 闻言,不等徐图开口,李奶奶冲过去就往他脑袋上招呼了几下,“人家小徐不是来伺候你,自己整脏的自己收拾!” “不许使唤小徐!” 警告一句后,她就拉着徐图远离那边,“别管他,你来给我量量血压,感觉血压又高了。” 徐图心想,能不高吗?败家子又回来啃老了,不高才怪! 她帮李奶奶量完血压,又给她按摩,李奶奶还是照常听着霸总文的广播剧。 一切看似和平常无异,可她的余光一旦瞥到老六所在的角落,一股无名火就猛蹿。 地上的垃圾都快覆盖完地板了,他“咳咳咳”的剥瓜子声也很刺耳,就好像有只讨厌的蚊子一直在耳旁转悠一般。 于是,给李奶奶按摩完,她就带着她早早下楼去遛弯了。 路上她忍不住问:“你上回不是说不管他了吗?” “哎!” 李奶奶叹了口气,“要是不管,由着他被老大他们几个打吗?” 徐图撇撇嘴,“大伯虽然霸道惯了,至少他不会总给你惹麻烦。” “你就是偏爱六叔!” “不是偏爱。” 李奶奶摇摇头,正色解释:“像老大他们几个,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不需要我怎么操心,可是老六不同,那么大个人了,工作不稳定,连个孩子都没有,我实在是担心,等我死了,他老了,往后咋办。” “所以现在我能多操心就多操心,不然等我两腿一蹬,就没人管他了。” “你没有孩子,可能不太理解。当父母的,可能会偏爱某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但最关注的永远是让人操心的那一个。”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徐图总结。 “呵呵…差不多吧。” 李奶奶笑着点点头,“而且他在落难的时候还知道回家找我,说明他还是离不开我,不像老大他们,除了要钱,遇到难事是不会想到我的,可能是觉得我这个老东西没用,帮不了他们。” 听到这话,徐图陷入了沉思。 她确实没法理解李奶奶的行为,每次都会被孩子整得失望伤心,可每次还是会心软原谅他们。 尤其是最后一句,她听得似懂非懂。 在外面走了四十分钟左右,见李奶奶手心变得滚烫,徐图便挽着她慢慢回去了,“要是大伯他们找来咋办?你家那么小,总不能把六叔往洗衣机里塞?” “哈!” 李奶奶哑然失笑,“要真是找过来了,再说吧,他们总不至于在我面前揍老六吧,这点威信我还是有的。” 徐图没再说什么了,等到一回屋,她的额头上立即冒出三根皱纹。 这才短短过去四十分钟,屋里就像遭遇过打劫,除了满地的垃圾,抽屉也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被随意翻出来摆在外面,看得徐图太阳穴直突突。 大伯他们赶紧找来吧! 她在心里呐喊。 “哎呀!” 而李奶奶则直接尖叫出来,“你个瓜娃子!你要拆家啊?” “我找指甲刀,屋里到处都没有。”老六一脸无辜地咬着指甲。 “你找指甲刀,非得把屋里翻得像遭了贼?” 李奶奶气得一跺脚,上前就挥舞着拐杖向他打去,“找指甲刀…我让你找指甲刀……” “哎哟!妈…疼疼疼……”老六急忙跳脚躲开。 徐图则在一旁看着好戏。 打!狠狠地打! “妈,你先歇会,歇会再打。” 等到李奶奶打累了,老六趁机夺过她的拐杖,扶着她在躺椅坐下。 “呀!” 谁料,屁股刚挨到躺椅,李奶奶就惊得跳了起来。 “这是啥?” 她扭头一看,躺椅上正搁着一把剪刀,气得她反手又往老六的身上拍打了几下,“你要扎死我啊?” “妈,剪刀平放着,哪里会扎到你嘛,你的屁股又没横着长。”老六不以为然。 “你个瓜娃子!” 李奶奶又给了他几下,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来到茶几旁,从一个饼干盒子里找出指甲刀扔给了他,“哪儿哪儿都被你翻了,怎么没往这里面找?” 老六无语,“我哪晓得你会把指甲刀装饼干盒子里呀!我还以为里面装的是饼干。” “你就是蠢!” 李奶奶抬手狠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他顺势抱住了李奶奶,“我蠢还不是你生的。” “松开!”李奶奶瞪着他,但眼睛里明显没有愠色。 老六也感受到了,故意不撒手,反而抱得更紧,还把头往李奶奶的怀里拱,“就怪你就怪你,把我生得这么蠢。” 这一幕看得徐图辣眼睛,转身走进厨房拿上扫把撮箕清扫地上的垃圾。 余光瞥见那对母子时,徐图在李奶奶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愉悦。 这一刻,她突然彻底懂了,李奶奶之前说的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了…… 下午帮老袁做康复训练费了不少劲儿,回到家时,徐图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只想安静地发会呆,但余秀芬一见到她,还是念叨个没完。 “之前只是不回来吃午饭,现在连晚饭都不回来吃了,再往后,是不是要住在那些老头老奶奶家了,给他们养老送终?” 徐图有气无力地说:“我又不是没干过住家护理的活。” “你伺候别人倒是能耐,等我和你爸老了,你准把我们送养老院。”余秀芬嗔道。 徐图拖着步子朝卧室走去,“那会儿如果自贡有条件好的养老院,肯定比在家请看护强。” “看吧,我就晓得,你早就盘算好了。” 余秀芬追了进去,继续念个没完。 “还说生女儿好,什么小棉袄,怕是豁风的破棉袄吧。” “你伺候了那么多老头老太太,唯独不管我和你爸……” “妈!” 徐图骤然打断她的话,“我很累了。” 说完,把外套一脱,就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诶…这就睡了?还没洗漱呢!” 余秀芬赶忙拿起她的外套挂好,又把她脚上的拖鞋脱掉,再扯开被子盖好她的肚皮,“你躺会儿可以,但别真睡,要睡还是把衣服脱了。” “唔。” 徐图闭着眼应了一声。 余秀芬见状,又忍不住抱怨:“当初小聂信誓旦旦说干护工没护士累,就是忽悠人的,还不是一样累,钱还少。” “要是护工那么好,为啥没人干?” “你当护士我就不赞成,伺候人的活儿,还要看别人脸色,现在更老火,全把精力耗在那些老东西身上了,一天天死气沉沉的,还怎么跟人谈恋爱。” 听着母亲的碎碎念,徐图忽然睁眼,“妈,如果我嫁人了,你咋办?” 余秀芬一愣,“我能咋办?该咋过就咋过,要是还有精力,就帮你带孩子呗。” “妈,你就没想过找点喜欢的事情做吗?” 徐图慢慢撑起身体,半靠在床上,“以前你总往外面跑不沾家,现在几乎天天都在家里,除了打麻将、唱K,连铺子都少有去了。” “人老了嘛,跑不动了。” 余秀芬在床边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腿。 “妈,你现在跟我爸还好吗?” 徐图端详着容颜已逝的母亲,眸光深邃。 妈妈真的老了,不仅是生理上的衰老,心理上也不再年轻。 脸上不见任何妆容,就连从前纹的眉晕开了也没管。 “问的啥问题啊?什么好不好,就那样呗!”余秀芬嗔笑道。 “你今天是咋了?” 她这时才认真地打量着女儿。 女儿看起来很疲累,但眼睛却有神。 徐图揉了揉鼻子,“你把精力多放自己身上吧,趁着自己还能蹦能跳,多出去找老闺蜜们摆龙门阵,找老头子跳跳舞什么的,别天天守着我。” “你说的这是啥话?”余秀芬竖起了眉。 徐图张了张嘴,但见母亲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免得二人又争执起来。 “我去洗个澡。” 她翻身爬起,来到柜子前找换洗衣服。 余秀芬看着她的动作,同样欲言又止。 她始终感觉,跟女儿之间隔着一层阻碍,一层让彼此无法靠近的阻碍…… 第29章 试着走出去 “军哥,你睡了吗?” 更深人静时,窗外的车流已稀疏,可余秀芬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总忍不住回想女儿今晚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看她的古怪眼神。 她试着唤了一声丈夫,就听对方迷迷糊糊地回了句:“咋啦?” “你最近干活累吗?”她轻声问。 二人背对着背,亦如平常那般,早已没了年轻夫妻的激情。 不过,余秀芬对于这个包办婚姻的丈夫,早在多年前就没了她认为的男女感情。 猛然间听到她这么一问,徐建军翻过身面对她的后背,蹙眉问:“你到底咋了?” “没咋,就是随便问问,关心你不行吗?”余秀芬依旧背对着他。 徐建军笑了笑,转身仰躺,困意被她这话弄得彻底消散。 “老样子,我反倒希望累一点,这样钱才多,等把最后一点债还完,就可以给咱们女儿攒嫁妆了。” “我看她是一点儿都不想嫁。”余秀芬撇嘴道。 徐建军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他双手枕头,望着天花板,“也许是还没遇见喜欢的,不过就算她不结婚,也没啥,现在这个社会又不像从前,单身就是大罪。” “我都想好了,不管她结不结婚,还是要给她攒笔钱,有了钱,日子才能过好,她跟着咱俩,就没过上过好日子。” “她的童年和少年,我们无法弥补,但往后的中年生活,我们努把力还是能让她过得舒坦。” “不结婚真的好吗?我怕没人照顾她?”余秀芬的观念还是挺传统的。 同时,又很矛盾,她既身体力行地反抗家里人为她安排的包办婚姻,不惜出轨,但对骨子里还是认为女儿应该结婚生子,才是正常的人生。 工作也是,明明护士挺体面的,女儿偏偏想不通,跑去干护工,让她在外人面前,都不好意思提到女儿的工作。 她无法理解女儿! 徐建军说:“你就是操心太多了,现在的男的,你以为还像从前,哪个不是大少爷,你还指望未来的女婿照顾女儿,别女儿伺候他就不错了。” 余秀芬没吭声,转而问道:“女儿还在怪我吧?” 徐建军一愣,拧起了眉。 片刻后,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过去的事,没法挽回,你现在弥补也没用,因为女儿已经不再是四五岁,十三四岁,她都快三十岁了,你现在弥补这些对她没用,反而会增加她的负担,不如放开些,你少管她,自己多出去走走。” “我现在也不用你照顾,中午都在铺子吃,你平时大把的时间就干点喜欢的事,这样就不用老盯着女儿了。” “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妈妈陪她,而是妈妈给她一些私人空间。” 余秀芬没有接话。 徐建军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背对着她准备重新入睡。 半晌后,眼见着就要合上眼,又听余秀芬幽幽道:“你现在越来越能说了。” 徐建军好笑,没有回应。 余秀芬心里不悦,想当初,这个家都是自己说了算,他们父女俩哪敢顶嘴。 自从家里出了变故,徐建军在折腾一番后把铺子盘活后,又随着女儿的长大,她渐渐失去了话语权。 自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连女儿都嫌? “盒饭吃着不健康,我明天给你们做饭拿过去吧。” 又过了片刻,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把即将睡着的徐建军再度吵醒。 他皱了皱眉,尽量让口气平缓,“随你吧。” 余秀芬破颜一笑,不再说什么了,安心落意地闭上了眼。 而徐建军却没有睡,怕她时不时又冒出一两句话,打断他的瞌睡。 直到听见余秀芬响起了轻微鼾声,这才放心入眠…… 翌日清晨,因着要去铺子上,余秀芬对着梳妆镜好好地打扮了一下自己。 等她走出卧室时,徐图吓了一跳。 险些脱口而出:妈,你要去相亲啊? “我今天要给你爸他们送饭,一会儿去菜市场逛逛。” 见女儿瞪着一双眼看向自己,余秀芬拢了拢挽好的发髻,用随意的口吻解答了女儿心头的疑惑。 “哦。” 徐图没说什么,她赶时间,急匆匆出了门。 “今天天气真好!” 来到车站站台,她才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春天! 没有雾霾,也没有寒风。 站台旁边的树上也开花了,小小粉粉的花,她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可爱。 “天气这么好,让老袁出去走走吧。”她寻思着。 等到下午去老袁家时,她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说屋里闷。 “老袁,你看!” 站在一扇窗户前,她朝老袁招了招手。 “有啥好看的?树上的鸟又不稀罕。” 老袁慢慢走来。 徐图指着小区里面的姹紫嫣红,对他说:“春花都开了,我们出去摘花吧。” “物业要罚款。”老袁摇头。 徐图又道:“不摘,就凑近闻闻。” “有啥好闻的,还没有奶油闻着香。”老袁还是摇头。 徐图垮下了脸,故意威胁道:“明天不给你的奶茶加奶油了。” 老袁一怔,皱着老脸问:“我今天咋得罪你了?我不是按你说的做了牵拉训练吗?” 徐图还是沉着脸,“天天都在家里练,我都快闷死了!” “你想出去?”老袁的目光微闪。 徐图随即挽住了他的胳膊,“我想看老头花下走。” “去去!戏弄我吧?”老袁觑着她。 “我早上才看了老太太花下走。” 说着,徐图就摸出手机,点开了今早给李奶奶在小区里拍的照片,“你瞧,他们小区的花还没你们这里的开得好,但是我拍照技术好,李奶奶也配合,成片效果就不错。” 老袁瞄了一眼照片里笑得花枝乱颤的李奶奶,还是摇头,“我又不是老太婆,不喜欢花。” “那就去外面晒晒太阳吧,你都快发霉了。”徐图继续劝说。 老袁望了一眼窗外,转身慢慢离开,“你想晒太阳,就自己去吧,正好我眯一会儿。” 徐图有些没辙了。 来老袁家这么久,还没见过老袁踏出过房门。 这可不利于他的脑梗康复。 “就十分钟,好不好?”她恳求道。 老袁已经在沙发躺下了,还闭上了眼。 “算了,明天也不给你带下午茶了。” 徐图也离开了窗户,转身去打扫卫生。 老袁腾地睁眼,“八分钟!” “九分钟!”徐图道。 老袁咬咬牙,似是非常艰难地点了点头,“行!” 徐图笑了。 “你总拿下午茶威胁我,以后我自己买。” 出门后,老袁板着脸,冲徐图埋怨。 徐图扬起唇角,“他们家没有外卖。” “呃!” 老袁骤然语塞。 一走进电梯,他就有些不安。 以前,他是很喜欢出门的,那时他还精神矍铄,见到认识的不认识的邻居都会打招呼。 可偏偏怎么让他患上了脑梗? 连走路都要人搀扶! 徐图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轻声安抚道:“九分钟而已,还走不出这个单元。” 老袁小声道:“别往人多的地方走。” “那就走放垃圾那条道,那里人少,只有两三只流浪猫打转。”徐图说道。 老袁忍俊不禁,“幸亏你不做贼。” 徐图哑然失笑。 “喵!” 刚走进那条小路,就听见了猫叫,它们不怕人,看到徐图挽着老袁走来,还会凑上前拿脑袋拱他们的脚。 老袁在徐图的搀扶下蹲了下来,摸着它们毛茸茸的脑袋,对徐图说:“它们还记得我,我以前经常喂它们。” “本来我们这里是不许流浪动物进来的,可架不住业主都喜欢,加上这些小东西也不捣乱,物业就默许了。” “全是大家一起在养,你看它们的毛,多光滑呀,比好多家猫都养得好。” 徐图顺势提议:“那以后我们每天都下来喂它们一次吧。” 老袁没有吭声,继续撸着猫。 “诶?” 突然,徐图在垃圾桶上面发现了一个小狗玩偶,随即走了过去。 她把玩偶拿起来一看,肚皮上有个豁口,里面的棉花都钻出来了,还有些脏。 “现在的我呀,就跟它一样,破破烂烂。”老袁感慨道。 徐图抱着玩偶向他走来,“我专补破破烂烂。” 第30章 半斤八两的针线手艺 “哎哟!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你这针脚太开了,用力一拽,又豁口了。” 等到徐图拿着老袁的针线给玩具狗缝豁口时,老袁就在旁边指手画脚,一会儿说她缝得不整齐,一会又说她针脚太开,而且他嗓门还大,听得徐图太阳穴直突突。 “你行你来!” 干脆,把她玩具狗和针线一并推给老袁,既然他对她的手艺不满意,那自己上手试试。 “我来就我来!” 老袁也是个要强的脾气,找来老花眼镜一戴上,就一针下去…歪了。 徐图扶额。 “手抖,你晓得的,我这手脚都不利索。” 没等徐图说什么,他赶紧给自己找补。 徐图微微挑眉,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终于知道自己手脚不利索了。” 老袁紧抿着唇,没有搭话,哆哆嗦嗦地继续下针,“瞧!没歪了吧?熟能生巧。” 徐图但笑不语。 这才缝了两针而已,哪儿来的熟能生巧一说? 不过她没再管了,对老袁那比她还蹩脚的穿针引线手艺也不再多看一眼,免得闹心。 全当是他在进行手部灵活训练吧。 她苦笑着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下,不由怀念起了林墨言那手绝妙的针法技术来。 那个玩具熊可是被缝得看不到一点线头,尤其在洗过后,跟新的没区别。 想到此,她摸出手机,给林画发去了微信。 “你爸还好吧?血压什么的都还正常吧?” “你咋就不关心关心我呢?”林画回复得很快。 徐图:…… “你又不是我的雇主。再说我只是养老护理员,年轻人的毛病不是我的专长。” 林画:“那等我老了也请你来照顾我。” 徐图笑了,“如果那时我还干这行,就没问题。” 林画:“你上回推我轮椅的时候感觉挺好,不晓得还有没有机会再坐你推的轮椅。” 徐图再度无语,“哪有人乌鸦嘴自己的?” 林画回了一个“蜡笔小新扭屁股”的表情,惹得徐图哑然一笑。 “新交男朋友了?” 忽然,耳边响起了老袁略带打趣的笑声。 徐图倏地抬眼,就对上了他那双闪烁着八卦之光的眸子。 她万万想不到,老袁也有这么八卦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什么男朋友?我另一位雇主的儿子,他们出去旅游了,我在向他询问那位雇主这几天的身体情况。” “雇主的儿子?” 老袁的眸光闪了闪,“可惜我的儿子全结婚了。” 徐图一愣,哭笑不得,“老袁,你在想啥啊?” “我怎么可能和雇主的儿子耍朋友!” “公司不允许?”老袁问。 徐图摇摇头,“倒没有这种规定,但是我自己没那种想法,我喜欢简单点的关系。” “那还不简单,换个同事接手你的雇主不就行了。” 老袁的口吻随意,“世上无难事,只要想办法。” “是呀!就比如你外出训练这件事,有啥难的,今天走了九分钟,明天就能走十九分钟。” 徐图顺着他这话,把他给套了进去。 这下,换老袁啼笑皆非了,“你这丫头,外表猪相内心嘹亮。” 徐图对于他的谑而不虐早已习以为常,摇头晃脑地说:“那我明天继续嘹亮,带着你外出走20分钟。” 老袁怔住了,感觉被这丫头拿捏得死死。 最后,他用了一卷线,终于把玩具狗的豁口给缝上了,只是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缝合处,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自己倒是满意,说第一次缝玩偶就缝得像模像样,还给自己打了八分。 满分100分! 徐图在心里嘀咕。 不过面儿上没有打击,找个口袋装上玩具狗,打算带回家重新缝。 “你怎么还捡起破烂了?” 而当她换好居家服,拿出针线时,余秀芬一看到那个脏兮兮的玩具狗,就失惊打怪。 徐图不想解释太多,随口应了一声,就拿起剪刀挑开那些歪七扭八的线,再清理干净。 余秀芬本想再开口,但一回想起昨晚徐建军对她说的那些话,只好忍住,在徐图旁边坐下。 “要我帮忙吗?” 徐图头也不抬,“不用。” 余秀芬搓了搓手,强忍住满肚子话,默默地看着。 看着女儿略显笨拙的缝针动作,她突然想到,自己似乎没怎么给女儿缝过衣服,都是丈夫在管这些,连女儿的头发也是丈夫在梳。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尽管是包办婚姻,但好在她和徐建军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没那么差。 刚结婚那几年,特别是女儿出生后,两个人的感情一度很甜蜜,对于女儿的照顾,也是她亲力亲为,徐建军打下手。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不着家,不管女儿的呢? 时隔太久,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女儿从最初的依赖自己,变得跟自己疏离…… “咳!” 她的眼眶蓦地湿润起来,清了清嗓子,她试着提议:“要不试试缝纫机?” “缝纫机?” 徐图抬起头,停下动作,似乎想起,家里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据说是父母结婚时奶奶家送的彩礼。 当初卖房子的时候,本想把它一起卖了的,但眼下几乎没人用那种老式缝纫机了,价格低得可怜,最后留下来,一起搬到了铺子上,再在租下这套房子后,又搬到了这里。 “还能用吗?”徐图不免怀疑。 “试试看吧。” 余秀芬起身,朝杂物间走去。 他们租的是一套三室一厅的老房子,有间房就是拿来当杂物间用的,走进一看,那台被防尘布盖住的缝纫机还放在窗前,周围堆满了各种纸箱子。 余秀芬走过去,揭开了防尘布,灰尘顿时四溢。 “咳咳咳……” 她咳嗽了几声,把防尘布小心搭在旁边的纸箱上后,就试着踩了一下缝纫机的踏板,徐图便听到了宛如老人关节响动的“咯吱”声。 “还能用,上点机油就行。” 余秀芬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扭头冲她展颜一笑。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晖正通过玻璃窗穿透薄薄的窗帘射进,余秀芬恰巧被这一缕柔光笼罩其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滤镜,脸上的皱纹变得模糊,眼神却更加澄清。 徐图笑了,感觉此刻的母亲年轻了好几岁。 “那就改用缝纫机吧。” 第31章 老物件儿派上新用场 “你俩跑杂物间干啥呢?” 徐建军回到家后,见妻女都不在客厅,搜寻了一圈,发现杂物间的门正开着,里面还有二人的交谈声,便一脸好奇地走了进来。 “你回来得正好,这机油怎么上?” 正蹲在地上给缝纫机上机油的余秀芬向他招了招手。 他更加疑惑了,“要用缝纫机?” 余秀芬指着女儿怀里的破玩偶,对他说:“给图图缝娃娃。” 徐建军扭头一看,“你从哪个孩子手里抢的?” “噗!” 余秀芬哑然失笑,“还是你会说话。” 徐图也笑了,“这么破的玩偶,哪个孩子会要,肯定扔垃圾桶了,我就是在下午那位雇主住的小区垃圾桶里捡的。” “为啥要捡回来?缝好了卖出去?”徐建军又问。 徐图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就像上回见到那个玩具熊一样,看它孤零零躺在一堆垃圾上面,身上还破了个口子,觉得可怜。 或许正如林墨言所说,这些玩偶沾了人气,不像其他那些物件儿,坏了就扔,没什么心理负担,玩偶被扔掉,遗弃的还有一份当初的感情。 “要是能缝得像新的,就捐出去吧,山里好多孩子也许长到十好几岁,都没见过这样的玩偶。” 默了片刻,徐图才缓缓开口。 “哦,那咱们就试试看,能不能缝好。”徐建军点点头。 随后,他就接过余秀芬手里的机油,把这台二十几年都没用过的缝纫机里里外外捯饬了一番。 他是搞汽修的,这些年边干边学,连汽车都能修理了,更别说一台缝纫机。 不多时,他便让这台锈迹斑斑的缝纫机光亮一新了。 “你俩会用吗?” 又将缝纫机擦拭了一遍,他不太确定地看向妻女。 女儿他清楚,这辈子都没碰过缝纫机,至于妻子…… 他把视线定在余秀芬的脸上,似乎不记得她会不会踩缝纫机了。 “咋不会?要是不会,你妈当初送这个干嘛?当摆设吗?” 余秀芬睨了一眼,就挥手让他起开,又让徐图端来一根凳子。 徐建军笑了笑,“那你们娘儿俩整,我去做饭了。” 余秀芬还是只挥手不说话,似乎很嫌他碍眼似的。 他又笑了笑,转身离去。 跟徐图错肩而过时,他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爸,你笑得那么猥琐干嘛?” 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徐图骤然停下,虚着一双眸子看向他。 徐建军学余秀芬那样,只挥手不说话,把袖子一撸,就钻进了厨房。 “炒个秀芬爱吃的双椒肉丝吧。” 杂物间里,余秀芬已经端坐在缝纫机前,一边操作一边对徐图讲解。 “要先准备梭子,把线梭子装入新线后,放进缝纫机,再依次装上线柱、夹线器、挑线器……” 徐图听得认真,两只手随时准备着给她递上所需的东西。 “接下来是调试底线,逆时针旋转飞轮,用手抓住底线的线头,缓缓将底线带出,确保操作过程中保持逆时针旋转,避免断针。” “然后设置上线,将上线卷绕在立柱上,拉到右边,先穿过带线臂的绝斗,再穿过针眼。” “最后定位针头,抬起针头,将底线和上线置于针头后方,放置要缝制的布料,压下针头。” “现在缝的是玩偶,不是平整的一块布,放的时候要摆平,固定好,免得一会儿跑来跑去。” 她让徐图把玩偶拿来,固定在针下,而后右手转动轮子,匀速踩动踏板,左手把玩偶向前推进。 之前的“咯吱”声随即变成了细微的“咔嚓”声,玩偶的豁口处一点点被缝合,看得徐图一愣一愣。 她和老袁费了一下午力气,还没缝纫机几分钟的成效好。 “感觉…挺复杂。”她挠了挠头。 余秀芬停下动作,“你来试试看,我教你。” 徐图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凳子上。 “手别放太进去,小心被针扎到,我小时候第一次踩缝纫机,食指的指尖就被扎破了,我当时吓安逸了,手僵在那里,看着针一下又一下扎在我手上,后来是你外婆瞧见了,赶紧把我的手拽了出来,不然肯定废了。” 说着,余秀芬就把左手食指伸到她面前,上面果然有块深色的疤痕。 “肯定很痛吧?” 徐图皱了皱眉,将左手拿出来些。 “是呀,流了好多血呢,后来就不敢用了,直到跟你爸结婚后,你奶奶买了这台新的,我才重新开始踩缝纫机。”余秀芬点点头。 “小时候没见你踩过缝纫机啊!”徐图随口说道。 余秀芬一愣,讪讪而语:“你那会儿多小,哪里清楚,你小时候的衣服都是我缝的。” “哦。” 徐图没再说什么了,全神贯注踩着缝纫机。 渐渐地,她感觉挺顺手顺脚,便放开了整。 “你踩慢点!” 余秀芬见状,急忙提醒,“你是踩缝纫机,不是踩风火轮,得保持一样的节奏。” 徐图又“哦”了一声,慢下了动作。 “以后……” 余秀芬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想继续捡破娃娃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缝,我再找街道办捐出去。” “嗯。” 徐图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好像不喜欢洋娃娃,怎么现在喜欢上了?”余秀芬又道。 徐图的动作短暂停了停,“你见过哪个小孩不喜欢玩具的?” 余秀芬一怔,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交叉在一起的手微微颤抖,嘴张了又合,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儿将那个破烂的玩偶狗慢慢缝好…… “图图,也坐下来吃点菜吧。” 等到玩偶缝好,徐建军的饭菜也做好了,他多拿了一副碗筷,向女儿招了招手,“再喝点小酒庆祝一下。” “庆祝啥?”徐图疑惑。 余秀芬坐了下来,端起酒杯说:“老物件儿派上新用场吧。” 徐建军“嘿嘿”一笑,也举起了酒杯,朝徐图扬了扬,“老物件儿还能派上新用场,这是运势好转的现象。” “是吗?” 徐图不太信,但还是坐下来拿起了酒杯。 砰—— 一家三口随即碰杯,许久没有这么和谐过了。 徐图感觉母亲有些变化,兴许是先前那抹柔光照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了。 她抿了一口酒,解颜而笑。 翌日,她准备先把那个玩偶狗拿去干洗,再去李奶奶家,余秀芬让她节约点钱,就在家里洗。 “万一洗坏了咋办?”徐图担心道。 余秀芬摆摆手,“我知道怎么清洗这些毛绒玩具,不会直接扔洗衣机里搅。” “好吧。” 徐图犹犹豫豫地放下玩偶,就出门了。 余秀芬目送她离去后,看着那个脏兮兮的玩偶,有些五味杂陈,她感觉女儿现在喜欢这些,是在弥补童年缺失的一些东西。 “人长大了,心还留在旧时光里。”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徐图完全不清楚母亲的想法,只是担心等她回到家时,母亲抱着一堆破布和棉花来迎接她。 “诶?那是……” 胡思乱想着走进李奶奶所住的小区后,徐图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一个女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瞧,愕然失色。 “多多妈!” 第32章 打掩护 “她怎么这个时候来?” “是来看望李奶奶的,还是来捉老六的?” “大早上她不上班,跑来看望李奶奶?我信个铲铲!” 徐图小心跟在老七的身后,大脑飞速运转。 眼见着老七就要走到李奶奶所住的单元楼,她急忙调头,绕到旁边的岔路,一路狂奔,赶在老七前面先上了楼,然后使劲儿拍门。 砰砰砰—— “开门啊!” 开门的是老六,他一看到气喘吁吁的徐图,就笑着戏谑:“以为自己是雪姨呢!” 徐图懒得跟他废话,拉着他就往楼上跑去,“你七妹马上就到了!” “谁?” 老六不知是没有听清,还是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 直至,楼下传来不紧不慢的高跟鞋的声音,他这才吓白了脸,反抓着徐图的手就往楼上跑去。 一路跑到六楼顶层,他这才喘着粗气停下。 徐图皱着鼻子挣脱开的他手,又趴在楼梯扶手上往下面张望。 老房子不隔音,加上楼道里的声音是向上传播的,竖着耳朵就能听见老七和李奶奶的对话。 “妈,咋门不关呀?” “啊?等…等小徐呗,她很快就到了,我就把门打开,免得她敲门。” 李奶奶的反应还算快。 老六满意点头,“亏得妈还没老糊涂。” 徐图白了他一眼。 老六冲她“嘿嘿”一笑,“你挺机灵啊!” 徐图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望下面,似乎听到了关门声,推测老七肯定已经进屋了。 但警报尚未解除,她再次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老六,“你的个人物品没放在客厅吧?” 老六一怔,“遭球了!” 徐图回了他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立马下楼了。 老六还待在原地,不敢下去,对徐图小声说道:“等我妹走了上来告诉我一声啊!” 说罢,就从兜里抽出了烟,吞云吐雾起来。 徐图想提醒他别乱丢烟蒂,但最后还是自顾摇摇头,快步下了楼。 她再次敲门,假装刚到的样子。 开门的人是老七,见到她就笑眯眯地打招呼,让她骤然想到了一个词——笑面狐。 说来也好笑,李奶奶这七个孩子还真就像七个葫芦娃,各不一样。 除了老六,最有特色的就是老大、老三和眼前这位老七。 老大霸道,老三狡猾,老七则是个人精。 而且,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当她对你笑容满面时,就像现在这样,一定是想套你的话,或者给你下套。 想到此,徐图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七姨。” 徐图也向她莞尔颔首。 老七拉着她进来,就见李奶奶正不停向她使眼色,随即警惕更甚。 待房门一关上,老七就指着满屋子狼藉,和颜悦色地问徐图:“怎么这么乱啊?家里来过人吗?” 徐图装傻,“不晓得啊!” 她抬眸看向李奶奶,“是不是小区那几个小孩又来过?” “啊!啊啊啊……” 李奶奶迟疑了少顷,连忙点头如捣蒜。 “什么小孩?” 老七狐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 徐图抢在李奶奶前面,口吻随意道:“就是小区那几个和多多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我最近带着李奶奶出去遛弯时,经常碰到,李奶奶喜欢逗他们,给他们糖吃,一来二去,那些孩子也喜欢来找她玩。就是小孩子吧,你晓得的,一来就像刮了阵龙卷风,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 说话间,她瞥见了老六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外套,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了上去。 “下回多多来了,说不定能跟他们玩到一块。” “好久都没看到过多多了。” 她转身看向老七,“看不到多多,李奶奶见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多多,总忍不住上前抱一下亲一下。” 闻言,老七敛下眸子,徐图看不清她的表情。 “七姨你慢坐啊,我先把卫生打扫了来。” 徐图撸起袖子,去厨房拿扫把撮箕了。 “妈,这个周末如果没其他事,我就把多多带过来看你。” 她刚走进厨房,就听到老七对李奶奶这么说。 紧接着,老七还是不忘探问:“妈,老六最近来看过你吗?” 李奶奶说:“我都没钱了,他咋会来看我。” “是吗?” 老七明显不信,她指着满地垃圾,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一进门,我还以为老六来了。” 李奶奶抄着手,不动声色地说:“要是他来了,会更脏。” 老七笑笑,没再说话,而是在屋里转悠起来。 李奶奶略显忐忑,跟在她身后,“你咋大早上过来?不上班吗?” 老七的眼睛仍旧在屋里搜索着,“今天休年假,就过来看看你。” “看我咋不带东西呢?”李奶奶脱口而出。 徐图拿扫把的手一抖,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老七也是瞪大了眼扭头向她望来,“妈,你被老六附身了?” “开玩笑都不懂?”李奶奶嗔笑。 老七啼笑皆非,“你这口吻跟老六一模一样。” “什么叫跟老六一模一样?是老六像我才对,我才是他妈。”李奶奶再次嗔笑。 “对对!” 老七点点头,“我来得匆忙,忘了买东西,下次来一定带。” “东西啥的不打紧,把多多带上吧,我想他了。”李奶奶恢复了正色。 “好!” 老七郑重点头。 “妈,你今天菜买的多吗?我想留下来吃午饭。”她随即又道。 徐图的手又是一抖。 这是想打长期战? 李奶奶也惊了一跳,忙道:“就只买了我和小徐的。” “那我叫外卖吧。”老七拿出了手机。 徐图说:“你们吃吧,难得七姨你回来,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她还真不想和老七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 而且,她还要去通知老六呢! 终于把屋子收拾好了,徐图一边给李奶奶按摩,一边冲她挤眉弄眼。 李奶奶秒懂,拿着手机点开广播剧,顺道给老六发微信,让他撤。 “撤?” 老六看到微信,不太明白,“啥意思?老七也要住下来?她和她男人吵架了?” 李奶奶:“她要留下吃午饭,说今天请了年假,我觉得就是来堵你的,你今天暂时别回来。” 老六:“那我去哪儿?” 他现在是有家不敢回,怕大哥他们又找来。 不就是四万块钱嘛,几个兄弟姐妹都比他有钱,为什么非得让他把钱交出来? 李奶奶等了一会儿才回复:“爱去哪儿去哪儿,如果不想你大哥找来,今天就别回来。” 老六又气又无奈,“说好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呢,老七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不得已,他只好扔掉烟蒂,回自己的出租屋去看看。 路过二楼时,他捻手捻脚地来到母亲家门外,贴着耳朵听,正好听见老七的声音。 “妈,六哥都这么大的人了,你别老管他,你越管他越长不大。” “有闲钱你就存着,也别告诉大哥。” 呵呵! 听到这里,老六忍不住在心里哂笑。 别告诉大哥?告诉你吗? 臭丫头! 恨恨地啐了一口,他才离开单元楼。 等到中午时,徐图帮忙做好午饭,也离开了。 但她万万想不到,老六还在,不在单元楼附近,在小区门口徘徊,还不停朝里面张望。 一见到徐图,他就急忙上前,“我妹还在?” “不然呢?” 徐图绕开他,朝公交站台走去。 老六跟了上去,“她打算住下来吗?” 徐图摇头,“就是来堵你的,估计会待上一整天,我把你扔在客厅的东西全都放回次卧了。” “那是不是等到晚上我就可以回去了?”老六继续问。 徐图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我下午都不在你家,我咋知道,你问李奶奶啊!” “我这不是心里乱嘛!” 老六抠着脑袋,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 其实他已经回了一趟出租屋,结果发现,老婆…应该叫准前妻,已经搬走了,房子也已被房东收回,他现在没地方去了! 而且准前妻还不接他电话,只回了条消息,说什么冷静期请冷静。 气死他了! 徐图本来不想管他,但还是没忍住,“你给李奶奶发消息呀,让她等七姨走了就告诉你。” “对对对!” 老六这才想起来。 “哎!” 而后,他又叹了口气,“老天爷对我太不好……” “车子来了,拜拜!” 发现他又要开始怨天怨地了,徐图挥挥手,跑向了站台,徒留他在原地仰天长叹。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父亲的修车铺蹭饭。 “爸,还有剩菜剩饭吗?” “你今天咋没在李阿姨家吃饭?”徐建军疑惑。 徐图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接过母亲舀来的饭菜,慢慢吃了起来。 “陪老太太吃饭,哪里吃得香。”余秀芬吐槽。 徐图没说什么,她觉得除了跟相亲对象吃饭外,跟谁吃都一样。 余秀芬见她只顾埋头吃饭,便端了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压低嗓子对她说:“你注意到了吗,你爸新雇了一个伙计?” “没注意。”徐图摇摇头。 “就是那个……” 余秀芬拽了拽她的胳膊,微微抬起手,朝一名年轻男子指了指,“挺帅吧?好像还单身。” 徐图抬起眼皮瞄了一下,“唔。” 随口应了一声,又埋头干饭了。 余秀芬继续道:“我现在也不挑了,顺眼就行。” “小李虽然家庭一般,但人长得周正,你爸说他手艺也好,还勤快,要是你俩能成,往后他就能继……” “妈!” 她的“承”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徐图打断。 “你想招赘婿啊?” 不知是不是吃饱了有力气,徐图这一嗓子有点大,引得铺子里的所有人都望向了这边。 余秀芬当即不尴不尬。 徐图则放下碗筷,一抹嘴,撒腿开溜了…… 下午来到老袁家时,不等她开口,老袁就先发制人,“今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还是待在家里吧。” 徐图哭笑不得,“老袁,阴天又不影响外出训练。” “万一突然下起雨来,我跑都跑不动,到时你背我啊?”老袁说道。 “这又不是夏天,说风就是雨。” 徐图睨了他一眼,心知他这人犟起来就没完没了,便转移了话题,摸出手机翻到玩偶狗的照片,对他说:“昨晚回去,我又加工了一下,你看……” “我瞅瞅。” 老袁戴上老花眼镜,接过了手机,“嘿!缝得可真好。” “一定不是你缝的!”他看向徐图。 徐图扬扬唇,“这你就猜错了,就是我缝的,不过用的是缝纫机。” “缝纫机?你会用缝纫机?” 老袁惊得来眼镜都滑落了。 “嗯哼!” 徐图伸手把他的眼镜抚回原位,“老袁,不如我们再去找找看,如果还有这样的玩偶,就捡回来二次加工吧。” “你想拿来卖?”老袁问。 徐图说:“捐出去,捐给大山里的孩子。” “中国有好多山区呢,许多小孩可能长到大都没有见过毛绒玩偶,还有些家里穷的,也许见过,但买不起。” “就像我小时候,唯一的洋娃娃是我奶奶拿旧衣服缝出来的,里面塞的还是麦穗。” 老袁皱起了眉,掐指算了一下,徐图小时候那会儿正是下岗潮汹涌的时候,也许他们家在当时的情况很糟糕,才会连个洋娃娃都不给孩子买。 “那…再去找找看吧。” 在心里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向徐图伸出了手。 徐图展颜一笑,“再带点吃的吧,喂猫。” 第33章 穿过岁月的隧道后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老袁,你晚上睡觉还咳嗽吗?” 出了电梯,慢慢走在那条分散着流浪猫的小路上,徐图徐徐开口。 她已经为老袁用过两次吸痰器了,白天不见他出现频频咳嗽,以及卡痰的现象,但就怕夜里还会犯。 老袁说:“我都睡着了,哪里会晓得。” 徐图失笑,“好吧。” 那应该是没有了。 她猜测。 “哟!这不是老袁嘛?你出院啦?” 刚走到垃圾箱附近,徐图就见一位老太太丢完垃圾走来,向老袁打招呼。 “是…是啊!” 但老袁明显别扭,缩在徐图身后,头也低着。 老袁是个社恐? 徐图不禁暗想。 等到那位老奶奶离开后,徐图才问:“老邻居?” 老袁点点头,“算是吧,她住在对面单元楼,以前偶尔会遇见。” “那你刚才咋那么不大方呢?整得跟社恐似的?”徐图不解。 老袁坦言:“我不喜欢别人问我的病问我的身体。” 自卑! 徐图想到。 她也直言道:“老袁,你是人,又不是机器,再说机器用久了也得上机油,何况是人,人就算不老也很难不生病,老了生病多正常,你没必要这么介怀。” “哎呀!你不懂。” 老袁摆摆手,不想跟她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他不想出来就是不愿碰见熟人,听到别人的问候关心,显得他很没用似的。 “今天没人扔玩偶,我们回去吧。” 他朝那一排垃圾箱看了一眼,就拉着徐图准备往回走,免得又碰见熟人。 徐图拽住了他,“还没喂猫呢!” 老袁无奈停下,就杵着拐在旁边看徐图蹲下来拿面包喂猫。 “喵!” 不一会儿,周围的流浪猫陆续出来,在徐图和他的身边打转,还时不时拿脑袋蹭他。 他也想蹲下来喂,但下蹲的动作还很吃力。 哎!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徐图把手里的面包喂完后,没有马上站起,而是一边撸猫,一边回过头来问他:“老袁,怎么没看到你那些老友来看望你?该不会你也不让他们来吧?” “哪儿来啥老友哟,都死得差不多了。”老袁苦笑。 他倒是希望能和老战友聚聚,可惜还活着的,比他还惨,基本都卧床不起。 这么一想,他突然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才能赶在他们离开人世前去看望几回。 “走吧,回去做器械训练。” 他当即打起精神,眼神也变得炙热起来。 徐图被他的变脸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分明昨天还很抗拒器械训练,现在却积极起来。 不过她没有多问,扶着他回去了。 路上,她对老袁说:“我那位出去旅游的雇主明天回来,之后我只能二四六下午来给你做康复训练了。” “我可不会想你。”老袁撇撇嘴,说道。 徐图哑然失笑,“我会想你。” 她紧紧地挽住了老袁。 老袁冷哼一声,嘴角却扬了起来。 “你那位雇主啥情况啊?还能出去旅游,身体应该不差吧?”他忍不住好奇问。 徐图说:“他是新冠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而且不太会照顾自己,他儿子不放心,希望有个人时不时去照顾一下他。” “嘁!又是这种瞎操心。”老袁不屑一顾。 徐图嗔道:“有人关心还不好呀?难道你希望像李奶奶一样,七个孩子全都不管,没钱了才会想到她?” “那种孩子我根本不会要!”老袁口吻坚定。 徐图摇摇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袁不置可否。 进屋后,他才复又开口:“有机会认识那个老太太,我一定好好给她上上课,让她知道什么叫一辈不管二辈事。” 徐图一听,萌生出了一个想法来…… “小徐来啦!” 第二天下午,徐图来到了林墨言家,看着来开门的林墨言黑了一圈的脸,徐图笑问:“乐不思蜀了吧?” “还是四川好,海鲜我吃不惯。” 林墨言笑笑,请她进来。 徐图朝里面打望了一眼,“林画不在?” 林墨言说:“又出差去了。” “哦。” 不知为何,徐图略感失落。 她搓了搓手,“我先打扫卫生吧,家里一周没住人了,肯定有灰尘。” “你先等等!” 林墨言叫住她,从一个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画画给你买的礼物,我也给你买了,但没他这么矫情,非要包得这么复杂,最后还不是要拆开。” “他…还给我带礼物了?” 徐图顿感意外,看着这个用浅蓝底黄色碎花装饰的包装盒,心跳莫名加快。 “快拆拆看。”林墨言笑着抬手示意。 “我回去再拆吧,先帮你收拾屋子。” 徐图不想现在拆,她有点不好意思。 “行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林墨言点点头,指了指自己那堆行李,就转身去忙活了。 徐图把那个盒子小心放好,给林画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的礼物。” 林画没有回复,徐图猜他多半在忙,或者山里没信号。 两个小时后,两个人都终于忙完,同时瘫靠在沙发上气喘吁吁。 “小徐呀,我是不是得给你加钱,瞧把你累得。”林墨言打趣道。 徐图扶额笑笑,哪里会想到,林墨言出门时忘了关窗,家里吹进来许多柳絮,还有灰尘,连蜘蛛网都结起了,不比开荒轻松多少。 “你们两父子可真是粗心大意,还好住得高,不然就被偷家了。” 林墨言讪讪而笑。 “老林,你现在还跟从前的老友来往吗?” 徐图歇够后,就起身为二人泡茶水。 林墨言依旧靠在沙发上,“我没什么朋友,我这人吧…太无趣了。” “哪会?光看你画画就很有趣。”徐图说道。 “嗨!” 林墨言摇摇头,“我们那个圈子的,谁不会画两笔,会画画没啥稀奇。” “那就破圈呀!”徐图又道。 “破圈?”林墨言没听明白。 徐图解释:“就是打破固有人际圈,结识其他圈子的人,说不定还能谈得来走得拢。” “似乎…听起来不错。” 林墨言仔细想了想,“可我都退休了,也不怎么出门,更不怎么上网,上哪儿认识其他圈子的人啊?” 徐图拍拍自己的胸口,“不是还有我吗?我带你破圈!” 第34章 特别的礼物 “喜欢吗?” 等到徐图晚上回到家里,才收到林画的回复消息。 忙了一整天的她这才想起,林家父子旅游一趟,还给自己带了不少礼物。 林墨言的礼物当场就拆了,很实在,都是当地特产。 她把这些吃的分给父母后,就拿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那个礼物盒的包装带子,再轻轻展开包装纸,发现里面是一个同样外观别致的纸盒子。 她擦拭了一下双手,打开了盖子,立即就被里面的东西惊了一跳。 “娃娃?” 里面躺着一个SD娃娃,徐图曾在网上见过,但没有在现实中看到过。 娃娃穿着一身可爱的公主裙,黑发波波头,比徐图小时候在朋友家看到的芭比娃娃要可爱许多。 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莹莹彩光,就像随时会眨眼似的,逼真灵动。 “真好看!” 她把娃娃抱起,随即发现,旁边还躺着一串手链。 定睛一瞧,这不正是林画那天发来的照片里的纪念品吗? “他居然是买来送我的?” 徐图惊讶不已,把娃娃放下后,又拿起了那串手链,对着台灯来回照,“什么石头呀,粉白粉白的,比照片上看起来透亮多了,真漂亮!” 她好奇地看向标签,上面写着“南枝珊瑚”。 “这是一种什么珊瑚?” 她对这些不太了解,只觉得这串手链越看越好看,随即戴在手上,对着灯光来回照。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请求。 是林画。 她旋即接起。 “我…我正准备给你回消息。” 看着视频里林画那张帅气依旧的笑脸,徐图略显懊恼,不该接这么快的,至少该拨一拨额前的刘海。 因为她看到右上方的小窗里,自己的刘海正分着叉,像一个粗体的八字。 好丑! 她赶紧拨了拨刘海。 “戴上了?喜欢吗?” 而她拨刘海的动作正好让镜头那边的林画看到了她手上戴的珊瑚手链。 “喜…喜欢!” 徐图愣愣点头,“娃娃也喜欢。” 她把那个SD娃娃抱起,放到了自己面前,以遮住自己小半张脸,免得让林画看出自己的窘态。 “知道我为什么要买它送你吗?”林画笑问。 徐图抿抿唇,又摇摇头。 林画的笑容扩大了,一双眼亮晶晶的,与娃娃闪烁着彩光的眸子遥相辉映。 “因为它像你呗!”他的声音也依旧爽朗。 “哪里像了?”徐图脸颊微红。 林画说:“发型啊!” “而且它跟你一样,也有一对浅浅的小梨涡。” “是吗?” 徐图讶然,她刚才没有发现,听林画这么一说,她把娃娃转向自己,再对着灯光仔细一瞧,还真有一对非常小非常浅的梨涡出现在的娃娃的樱唇两侧。 跟自己的梨涡一样,很不明显。 徐图展颜一笑。 林画追问:“这两样礼物喜欢吗?” 徐图猛点头,“喜欢!” 她想说,长这么大都没收到过这么好看的礼物,但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张嘴,便是:“没让你破费吧?” “嗨!” 林画一摆手,不以为然,“没花多少钱。” “为什么…为什么送我娃娃?”徐图吞吐问,又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手链嘛,全当是景区纪念品。 可娃娃…… 林画莞尔道:“我爸说你喜欢娃娃,是个还保留着童心的人。” “跟我一样!” 他咧开了嘴角。 徐图含羞笑笑,她忽然想起了最近在网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好像是穷人家的孩子30岁才能拥有真正的兴趣爱好。 或许,她也是如此吧。 以前只是觉得遗憾,自己的童年缺少一个可爱的洋娃娃,却没有细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 但现在,她抱着这个漂亮的SD娃娃,猛然意识到,她喜欢! 她喜欢各种洋娃娃、毛绒玩偶。 “你…咦?” 再次抬眸看向镜头时,徐图愕然发现,那边黑屏了。 “林画?” 等了一会儿,确认是网络断掉后,徐图关掉了视频通话,给林画发去了消息,“没信号了?”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带着徐图尚未说完的话,消失在了无垠的夜空中。 她想问林画什么时候回来,她打算请他吃顿饭,投桃报李。 “等他回来再说吧。” 徐图耸耸肩,又看了一眼手上的珊瑚串,就把它取下来放回盒子里,抱着娃娃入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分外踏实,仿佛第一次抱着奶奶做的洋娃娃,躺在她的怀里,听她讲熊家婆吃小孩的故事。 “咔擦咔擦,熊家婆咬着小男孩的脚,就像啃胡豆的声音……” …… “咳!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四天后,徐图兑现承诺,让李奶奶、林墨言、老袁,在彩灯公园面基,实现“破圈”第一步。 不过,私底下在自己面前都无拘无束的老人,却在面对面时,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就连最外向的李奶奶也是扭扭捏捏,显得很不大方,更别说另外两个了。 不得已,只好由徐图来打破沉寂。 她先拽了拽李奶奶的衣袖,对另外二人说:“女士优先。” 林墨言忙配合着向李奶奶抬手示意。 老袁则点了点头,稍微抬起眼皮看向了李奶奶。 李奶奶赧颜笑笑,搓着手丁丁列列道:“我叫李彩英,69岁。” “李姐好!” 林墨言向她礼貌颔首,接着说道:“我叫林墨言,60岁,以前是个教书匠。” 徐图转头看向老袁,“轮到你了。” 老袁挠挠头,脸颊微红,“我…我叫袁志强,今年68岁,退伍老兵。” “哎呀!你们都说了以前的工作,那我也来说说,我以前在东锅厂上班。”李奶奶忙道。 “哦哦,过去的东锅厂还不错。”林墨言点点头,附和道。 “嗯嗯!”老袁跟着附和。 李奶奶笑着说:“可不是嘛!效益不好,哪里养得起七个孩子。” “你有七个娃?”老袁瞪大了眼。 林墨言也略显吃惊。 都是60后,他才生一个! 李奶奶讪讪笑,“娃生多了也没啥好的,一个都不靠不住。” “靠得住也不见得好,两代人的想法差别太大,他们以为的‘好’,对我来说,反而是麻烦。”老袁接话。 李奶奶却道:“我倒想体验一把你说的麻烦。” “我也想当一回葫芦娃的爷爷。”老袁促狭打趣。 “要不你俩处一处?”林墨言脱口而出。 第35章 破圈 唰—— 其余三人同时瞪大了双眼。 徐图最先反应过来,冲林墨言嗔笑:“老林,你可真幽默!” “哎哟!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李奶奶摆手笑笑,还不忘偷瞄了一眼早已涨红脸的老袁。 而感受到她视线的老袁,老脸更红了,低着头不吭声。 徐图忙打圆场,转移了话题:“干坐着没意思,要不去打麻将?” “我不会。”林墨言讪讪道。 “你不会?”李奶奶讶然。 “我…也不会。”老袁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嘿!” 原本略窘的林墨言见状,就像找到了组织一般,一把搂过老袁的肩膀,展颜笑道:“我还以为是个四川人就会打麻将呢!” 老袁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也不是每个四川人都能吃辣嘛。” “对对!”林墨言忙不迭失地点点头。 俩老头就笑作一团。 徐图与李奶奶面面相觑。 李奶奶小声对她道:“他俩更适合处一处。” 徐图哑然失笑,随即看向那二人,“别把我和李奶奶晾一边呀!” 二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对视一眼后,林墨言扭头问李奶奶:“我和老袁都不会打麻将,不晓得李姐你会下棋不?” 李奶奶忙摆手,“那个我不会,我家老头子倒是会。” “难道要把你家老头子叫上来陪我们下棋?”老袁冷幽默了一把。 林墨言低头笑笑。 徐图扶额。 李奶奶倒是一脸坦然,“有啥不行?叫碟仙呀,让老头子附身到我身上,不就能陪你俩下棋了?” “呃……” 其余三人相视哑然。 “我说真的!” 李奶奶郑重强调。 “真能附身?” 老袁的表情充满质疑,又很好奇。 李奶奶搓了搓手,“不晓得嘛,我也没玩过,一直凑不到两男两女。” “还有讲究?”老袁更加好奇了。 李奶奶猛点头,“还要半夜十二点,人不能多也不能少。” “会不会很吓人?”林墨言蹙眉问。 李奶奶说:“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能被鬼给吓到吗?反倒是鬼见了我们要躲着走,免得把我们吓死了,到时跟他们四目相对,那多尴尬。” “哈哈哈!” 老袁被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逗乐了,“老姐姐,你也是个幽默的人。” “不过呢,我也不怕鬼,身正不怕鬼敲门。” 他直了直身板。 经过一周多的坚持训练,他终于能坐直了。 不过,直不了三分钟,又得勾着背。 林墨言迟疑地问:“你们会玩吗?” 李奶奶点头,“我家里有本书,就是讲怎么玩的,我都研究好久了,可惜凑不齐人陪我玩。” “我们正好就是两男两女。”老袁指着他们几个。 林墨言看向徐图,还是有些犹豫。 徐图也不太有把握,“请到冤魂咋整?” “打跑他!”李奶奶和老袁异口同声。 林墨言笑了。 徐图也哭笑不得。 “那…就试着玩一次吧,我也有点好奇。” 少顷,她缓缓开口,“那要在哪儿玩呢?” “我家不行,老六在呢。”李奶奶说道。 “那去我家吧。”老袁爽快地说道。 林墨言问:“是不是还要画一张碟仙?” “对!”李奶奶点头。 林墨言说:“那我来画吧。” 闻言,徐图看向三人:“大家都有分工了,我干啥?” 老袁看着她,“你带着人和胆子一起来。” …… 第二天晚上,徐图算着时间就准备出门了。 余秀芬正好从卫生间出来,见她要出去,急忙问:“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 徐图自然不会告诉她要去老袁家玩碟仙。 “约着朋友吃夜宵。” “哪个朋友?”余秀芬又问。 “妈……” 徐图皱眉看着她。 “好了好了,我不问,你注意安全就是。” 余秀芬摆摆手,强忍住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冲动,目送她出了门。 “不会…是去约会吧?” 嘴上不问,但心里会琢磨。 旋即,她冲进卧室,拉着徐建军就问:“咱们女儿是不是耍朋友了?” 徐建军刚刚躺下,母女二人的对话他其实听见了,掏了掏耳朵,反问妻子:“她出门的时候化妆了吗?” 余秀芬回想了一下,“好像没。” “那不就得了。” 徐建军翻了个身,不再理会妻子了。 余秀芬努了努嘴,“哪个朋友会喊她半夜去吃夜宵?” 咚咚咚—— 徐图来到老袁家,敲响了房门。 “还担心你不来呢!” 老袁一开门,徐图就发现,李奶奶和林墨言已经到了。 她没有想到,他俩这么积极。 “我给你们带了点夜宵。” 她扬了扬手里的口袋,熟门熟路地换鞋进了屋。 李奶奶接过袋子,“待会再吃。” 老袁冲她戏谑:“待会吃的可不一定是你啰!” 林墨言抽了抽嘴角,李奶奶睨了他一眼。 徐图解颐,感觉这三位老人已经成功破圈。 “还有三分钟十二点,小强,快关灯。” 李奶奶端坐在桌前,一脸肃穆。 “我来吧!” 徐图赶忙起身去关了灯。 老袁小声嘀咕:“叫小袁不就行了,干嘛叫小强,听起来怪怪地。” 林墨言揶揄他:“打不死的小强嘛。” 徐图失笑。 李奶奶提醒:“好了好了!赶紧收心,不能有杂念,否则真会请来冤魂。” “咳!” 徐图轻咳一声,敛容正色。 其余二人也表情认真。 紧接着,四人同时将一根食指放在倒扣的碟子中心的同一侧边缘,然后闭上眼,在口中默念三遍:“碟仙,碟仙请您出来。” 一秒过去,碟子没动。 两秒过去,碟子还是没动。 三秒过去,“咘”的一声,李奶奶张口就喊:“谁放屁了?” “碟仙。”老袁随即接话。 徐图抿唇憋笑。 林墨言以咳嗽掩盖住笑声。 “开灯吧,玩儿砸了。”李奶奶无奈道。 “放屁都不行?”老袁不解。 林墨言打趣道:“屁都把碟仙给轰跑了。” 徐图无声地笑着去打开了电灯,而后对众人说:“碟仙跑了,我们吃夜宵吧。” “好吧好吧。” 李奶奶略显失望地站了起来。 老袁问她:“李姐,你请碟仙想问啥呀?” 李奶奶接过徐图递来的绿豆粥,吃了一口后,说道:“想问我老伴儿,他走的那天那句没说完的话是啥。” 老袁皱起了眉,“我老伴儿走得突然,连半句话都没留给我。” “这样反而好些,至少不会让你心里欠欠地。”李奶奶坦言。 随后,她看向了林墨言。 正在喝粥的林墨言险些呛道:“我老伴儿…咳!我前妻还活着。” “哦!” 李奶奶和老袁同时应了一声。 片刻后,老袁又道:“还不如死了好。” “咳咳咳……” 林墨言这次是真呛到了。 老袁伸手顺了顺他的背,又看向李奶奶,“李姐,你老伴儿那半句遗言是啥,介意告诉我们吗?我们来帮你分析分析看后半句可能是啥。” “不介意!” 李奶奶一摆手,大方地说:“你的嫁妆。” “你的嫁妆?” 三个人都没听明白。 李奶奶解释:“就只有四个字‘你的嫁妆’。” 林墨言问:“你当年的嫁妆是什么?” 李奶奶说:“就一床我妈缝的大花被。” “那…是想让你把那床大花被烧给他?”老袁想了想,问。 “那么多年过去了,哪儿还有什么大花被,早被拆了又缝,变成孩子们的小棉袄了。”李奶奶笑道。 徐图猜测:“也许是谵妄症发作了吧,我听以前医院的医生说过,人死前有时会产生谵妄症,最常见的就是以为自己回到了某个过去的时间点,或者误以为正在经历着过去的某件事。” “有可能是你的老伴儿在弥留之际,以为回到了你们刚结婚那会儿。” “有这种可能!”老袁笃定点头。 “是吗?” 李奶奶的目光闪了闪,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死老头……” 老袁又道:“也许你们结婚那会儿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死前能够梦回那一刻,一定走得很安详。” “才不安详!” 李奶奶猛摇头,“他是蹲坑的时候突发脑淤血死的,一头栽在茅坑里,沾了满头粪便。” “呃!” 老袁一噎,顿时没了胃口。 林墨言也放下了碗筷,“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别影响老袁休息。” 老袁忙道:“不影响不影响,你们要想留下来过夜,房间够住。” 李奶奶摆摆手,“我要是不回去,我家老六准会翻天。” 林墨言也摇头,谢过了老袁的好意,就跟随徐图和李奶奶离去了。 老袁挥挥手,“有空来玩啊!” “小林,我们改天约下棋。” “好嘞!”林墨言也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待电梯门一合上,他便有感而发:“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是吧?李姐。” 他又眼带笑意地看向了李奶奶。 李奶奶解颜而笑,坦然接受了他们对老伴儿那模棱两可的遗憾的分析和推测,心头不再有遗憾。 徐图也很满意,将两位老人送回家后,自己也乘兴而归了。 夜风徐徐,不再夹杂凉意,暖春终于到来…… 第36章 夕阳红友谊 “你们把那啥平板拿近一些呢,我看不清。” 这日,林墨言再次来到老袁家,跟老袁坐一块儿下象棋,李奶奶在群里得知此事后,就让他们把视频通话打开,她想看看。 “你又看不懂。” 老袁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平板往棋桌前靠近一些。 李奶奶嗔道:“看不懂猪跑,我还吃不来猪肉了吗?” “哪儿跟哪儿啊!” 老袁摆摆手,觉得她就是在随口胡诌。 “妈,观棋不语,你少说话。” 这时,老六从镜头里冒了出来。 在一旁打扫卫生的徐图见状,翻了个白眼。 “你家六娃啊?”老袁笑问。 林墨言则向镜头里的老六颔首笑了笑。 老六是人来熟,很快就跟这俩老头聊了起来,还不是东拉西扯,而是在聊棋。 徐图略显吃惊。 老六还懂下棋? “我没事就跟公园里的老大爷下棋,一下午时间很快就打发了。” 似是听出了她的心声一般,老六对下棋的心得侃侃而谈。 “下棋不能贪,别因小失大。” “不要看不起小卒,过河的小卒似赛车。” “步步为营才能步步为赢。” 徐图撇撇嘴。 林墨言和老袁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要不,我们三个一起来?”林墨言忽然提议。 老袁眨眨眼,“让六娃把手伸出平板?还是把象棋塞进平板?” “哈哈哈…小强你真幽默!” 李奶奶一听,就捧腹大笑,然后指着旁边的徐图,对他说:“不是还有小徐嘛,她就当老六的手,老六给她指挥。” 我不要! 徐图在心里大喊。 “好呀!”老六立即响应。 见众人全都看向自己,翘首期待,徐图不想扫兴,只好放下拖把,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我们仨现在就像魏蜀吴,三足鼎立。” 重新摆好棋子后,老袁解颜而笑。 老六旋即举手,“我们是魏,小徐就是那傀儡小皇帝,我是曹丞相。” “呵呵。”徐图扯了扯嘴角。 “那我就代表吴国。”老袁接话。 “我就是蜀国吧。”林墨言跟着道。 随即,一场“三国杀”就此上演。 徐图还真就像个傀儡,全听老六指挥,根本看不懂棋盘上的局势。 李奶奶也是如此,但她乐得看热闹。 就在徐图被老六指挥得脑袋嗡嗡作响时,手机突然来了条视频通话请求,她赶紧趁机开溜,让林墨言和老袁代替她走棋。 “林画?” 看到是林画的视频通话,徐图有些心虚地朝林墨言瞄了一眼,而后就躲进厨房,又轻轻合上了门。 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又清了清嗓子,她才接通。 “在忙啊?” 下一瞬,镜头里就出现了林画那张帅气阳光的脸。 “还好,在陪你爸他们下棋。”徐图点头道。 “你还会下棋?” 林画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徐图猛摇头,“不会,我只是个傀儡。” 她索性把下棋的事,以及她牵线三位老人做朋友的事一并告诉了林画。 “嘿!” 林画听完,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还能让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头老太太成为朋友?可以啊!徐图。” 他对着镜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徐图一本正经地说:“不算八竿子打不着,他们不是都认识我吗,而且他们现在都用同一款拐杖。”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你这夕阳红工作做得可真好,要不顺手给我爸介绍个老伴儿,好让他来一段夕阳之恋。” “我又不是搞婚恋工作的。”徐图嗔道。 “但你有这个潜力呀!就当是副业嘛。”林画半认真半打趣。 徐图摇摇头,“我这人笨,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没法脚踏两只船。” “那跟你谈恋爱肯定很放心。”林画莞尔。 徐图骤然脸红。 好在隔着屏幕,不太明显。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转移了话题:“你那边信号好像不太好,在哪座山上啊?” 林画说:“阿坝这边,具体哪座山我自己也不清楚,大概3000多海拔吧,信号确实不太好。” “今天天气好,信号才算好一点。” “那么高?要吸氧吗?”徐图瞪大了眼。 “我给你瞅瞅啊!” 林画把手机镜头一转,对准了周围的景色,徐图顿觉白雾缭绕,仿若云端,绿色的山头若隐若现。 就像一碗小葱拌豆腐汤。 “真好看,好像在天上。”她由衷感慨。 林画的声音随即传来:“有机会带你来玩,城里的旅游景点我可能不熟,但川藏线一带我基本都待过。” “电网分布的地方,就会有我的身影。” 他的声音透着自豪。 徐图解颐,蓦地有些羡慕起他来。 她长这么大,就只去过成都和宜宾,还有乐山。 “徐图,改天回来请你吃饭哈,我先挂了,要去忙了。” 发愣时,再次响起了林画的声音,徐图忙点头,“你去忙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爸爸的。” “谢啦!” 林画把镜头一转,向她笑着挥了挥手,就结束了视频通话。 徐图握着手机,还站在原地,似在回味刚才看到的山间美景。 她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也是想去外面看看的,但她没有小伙伴们的勇气,也缺少外出闯荡的能力,只能在小伙伴们回来相聚时,听听他们讲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情来解馋。 这一刻,她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小徐,三国杀结束了,我和小林想出去散散步。” 直至,门外传来老袁的声音,她才立马回神。 抹了一把眼睛,她连忙步出,“去哪儿散步?” “你怎么不先问问哪一国赢得了天下?”老袁冲她睨了一眼。 徐图笑道:“瞧你一脸得意劲儿,肯定是吴国赢了。” “哈哈哈…老袁,小徐还真了解你。”林墨言大笑道。 老袁得意扬唇,拿上了拐杖,“走吧,带小林去我们小区逛逛。” “带他参观这里的垃圾存放点?”徐图眨了眨眼。 “去去!” 老袁又睨了她一眼,“我们小区那么大,随便哪处都能让他有画画的灵感。” 闻言,徐图笑了,老袁这是终于肯屈尊去小区遛弯了。 她没再说什么,一手扶一个,出了单元楼。 “嚯!你们小区的绿化做得可真好。” 那天过来是夜里,林墨言没有看清楚小区里的环境如何,现在白天一看,连连称赞。 “你瞧这棵榕树,长得真好。夏天来这儿乘凉的人肯定多吧?” 他看向老袁。 老袁点点头,“还有很多人来这里下棋呢,我以前下了班也爱过来凑热闹。” “现在还不是可以,你只是腿脚不便,又不是不能走了,你看李姐关节炎那么严重,还不是成天坐不住,要小徐带着出去遛弯。”林墨言说道。 “是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图发现,老袁在听到这番话后,眸光闪了闪,随即朝周围打望而去,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徐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等到他露出释然的表情后,赶紧说道:“以后我也带你出来遛弯,李奶奶每天要走至少三十分钟,你是男的,又是老兵,至少要三十五分钟才行。” 老袁一愣,瞬间意识到又被她架到台子上了。 但眼下林墨言在旁边,他不好拒绝,只好囫囵应下。 徐图知道,他还没彻底放下心头的疙瘩。 不过来日方长,这个倔老头定能彻底释然。 “哟!这不是老袁嘛,你今天有朋友来看你了?” 正这么寻思着,徐图又看见了那天碰到的那位老太太。 她还是很热情地向老袁主动打招呼。 “是呀!我朋友。” 老袁笑着拍了拍林墨言的肩膀。 林墨言随即向对方颔首致意。 见老袁这次表现得大方坦然,徐图安心落意。 “我想起来了,她姓苏。” 待一行人与那位老太太错身而过后,老袁才一拍脑门,“她有个儿子跟我大儿子好像还是一个单位的。” “然后呢?”林墨言看向他,静待下文。 老袁一摊手,“没了啊,还能有什么然后?” 林墨言说道:“我看她见到你后笑眯眯地,还以为你俩有啥呢!” “胡说什么啊?” 老袁嗔了他一眼,“虽说都是死了老伴儿的,但不能见到一个就搞夕阳恋。” “苏大姐呀,本来就是那种性格,见了谁都笑眯眯地。” “那和你挺配,你见了谁都板着一张脸。”林墨言打趣道。 徐图掩口葫芦。 老袁又嗔又笑,“我这叫严肃,再说了,她是女的,我是男的,要是我见个女的就笑眯眯,人家不把我当老色狼才怪。” “倒是你……” 老袁往林墨言身旁凑近一些,“你才刚满60,身体也不错,咋不再婚?” “嗨!我没往那里想。”林墨言讪讪道。 “怎么?不会是还放不下前妻吧?”老袁小声探问。 啧! 徐图挑眉,心想:老袁还真是瞎猫抓住了死耗子,问到点子上了。 林墨言微怔了一会儿,才摆手道:“没…没呢…诶!那位苏大姐又掉头回来找你了。” 听到这话,徐图和老袁都同时抬眼,就见那位苏奶奶依旧眉眼弯弯,正向这边走来。 徐图随即抬起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老袁,“冲你来的。” “不会吧?” 老袁蹙起了眉,脸颊随之变红。 “老袁啊!” 果然,苏奶奶在他们面前站定后,就直愣愣看向了老袁。 老袁趔趄半步,握紧了拐杖,丁丁列列地问:“咋…咋了?” 苏奶奶的眉眼更弯了,“想找你问件事儿。” 徐图和林墨言悄然对视。 “啥…啥事儿啊?” 而老袁的脸,则更红了。 苏奶奶指了指他旁边的徐图,“这姑娘不是你的孙女或外孙女吧?” “我哪儿来这么大的孙女啊?”老袁好笑。 “那…她是你请的护工?”苏奶奶试探问。 “养老护理员。”老袁纠正道。 徐图表示欣慰。 “那太好了!” 苏奶奶一拍双手,兴奋不已,“能让我共享吗?” 第37章 成了抢手香饽饽 “什么共享?以为单车呢!苏大姐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见人屙屎屁儿痒。” 回去的路上,老袁还在忿忿抱怨。 一旁的林墨言与徐图对视了一眼,小声提醒他:“人家姓邱。” “我管她苏还是邱,反正我看不顺眼!” 老袁一摆手,怫然不悦。 就在先前,苏奶奶…准确来说,是邱奶奶在提出“共享”二字后,老袁突然就炸了,对着她噼里啪啦一顿骂。 邱奶奶当时就僵住了,哪里会想到,自己只是用了个打趣的口吻,竟被老袁骂得狗血淋头。 终于等老袁骂完,开始猛喘粗气时,她立马双手叉腰,也对着老袁一顿输出,还不忘疾言厉色地纠正:“老娘行邱不姓苏!” “你个老糊涂蛋,还没得老年痴呆呢,就连老邻居姓啥都不记得了?” “我看啦,你需要的不是养老护理员,而是养老院!” 骂完,她就在老袁的怒目圆瞪下,扬长而去了。 除了老袁,徐图和林墨言也呆住了。 林墨言想的是,这位老太太脾气看着好,骂起人来一点不输老袁。 而徐图想的是,长到快30岁了,还没体会过小说剧情里男主男二为自己大打出手的左右为难,倒是见识到了老头老太太为了争夺自己破口大骂。 她是该笑,还是该囧啊? 不过比起这个,她完全无法理解老袁的生气点。 林墨言同样不能理解,但他能宽慰人,回到老袁家后,就让他拿来纸笔,说是要把刚才见到的那棵大榕树画下来。 能亲眼看到画家作画,老袁一下就不气了,端张凳子坐在旁边,眼巴巴认真瞅着,就像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 徐图哑然失笑,同时丢心落肠。 她觉得林袁二人一个像水一个像火,倒是能水火相容。 原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以后带老袁遛弯时再碰见邱奶奶,她顶多拽住老袁,免得他又上前与对方争吵。 却不想,居然还有后续。 第二天中午,当她刚从李奶奶家出来,就接到了江主管的电话。 “小徐啊,现在照顾三位老人,忙得过来吗?” 徐图坦言:“还行,时间都是错开的。” “那就好那就好。” 江主管似是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那再接一位雇主,能行吗?” “啊?” 徐图大张着嘴。 江主管说:“对方明确要你,其他人都不要,连聂大姐也不要,她好像就是因为你才查到我们公司的。” “呃…她不会姓邱吧?”徐图抽着嘴角问。 “对对!怎么?你们早就认识了?”江主管忙道。 “呵呵……” 徐图蹙眉苦笑。 没想到,那位邱奶奶还挺执着。 但是…… 她一想到老袁那个态度,就委婉拒绝了,“江主管,那位邱奶奶和老袁吵过架,要是老袁知道我接了照顾她的单子,肯定会生气的。” “他俩吵架关你什么事啊?老袁为啥会生气呀?”江主管不能理解。 徐图抿了抿唇,讪讪解释:“他俩就是为了我吵架的。” “哟!” 江主管的音量骤然拔高,明显带着戏谑。 “我们小徐已经成香饽饽了,还能让老头老太太为了你大打出手。” 徐图扶额,“就是吵了几句嘴,没到打架的地步。” “小徐啊,对方挺豪爽的。” 江主管开始循循善诱了。 “而且要求不高,一周两天就行,做做日常清洁,健康观察,闲暇活动什么的。” “那不是挺适合公司里的新人。”徐图说道。 “哎哟!” 江主管怪叫了一声,“人家点名要你!” 徐图抠了抠皱起的额头,还是为难,“老袁的脾气你是见识过的……” “跟老袁错开嘛!” 江主管打断,给她出起了主意,“现在只有李奶奶是周一到周六的半天,老林是一三五,老袁是二四六,邱奶奶那边你可以安排在一三五或者二四六的晚上去,只要两个小时就行。” “大晚上的,我就不信老袁会一个人出门。” “小徐,你就不想多挣点钱给父母买套电梯公寓吗?” “最近的房价比较温柔,我可以帮你物色几处。” 徐图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兼职当房产中介了?” “我倒想啊!公司事情那么多,要是再招不到稳定的新人,恐怕我就要撸起袖子亲自上了。”江主管嗔道,口吻里满是无奈。 徐图笑了笑,正色说道:“让我考虑考虑吧。” “行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主管不好勉强,准备再找邱奶奶谈谈,推荐她几位新人。 第二天,徐图照常去老袁家,先帮他进行肢体主动和被动牵拉训练后,就带着他出去进行行走训练了。 这次,老袁没再忸怩,而是让他带自己去中庭遛弯。 徐图莞尔,心想在林墨言的说服下,老袁基本已经解开了心头的疙瘩,这对他的康复训练大大有益。 路上,徐图似乎瞄到了邱奶奶的身影,正担心对方与老袁撞见,又是天雷勾动地火,不免心里打鼓。 但好在应该是看错了,并未碰见对方,徐图总算松了一口气。 咦? 可没过一会儿,往回走的路上,徐图又感觉看到了邱奶奶。 她旋即四处张望,还是没有发现邱奶奶的身影。 奇了怪了,我的错觉吗? 她摸了摸后脖子。 “咋了?脖子不舒服?我看你总在扭脖子。”老袁忽然开口。 “没!” 徐图当即摇头,放下手扶好老袁,不再东张西望了。 等到陪老袁吃过晚饭,她拎着垃圾袋出电梯时,一个人影突然闪现,拦下了她的去路。 “打劫!” 徐图惊了一跳,下意识把手里的垃圾袋举到了前面,再定睛一看,“邱奶奶?” “嘿!” 邱奶奶咧嘴一笑,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又朝她身后瞄了一眼,就不由分说地把她给“绑”了…… 第38章 与众不同的邱奶奶 “诶…诶诶诶?邱奶奶,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反应过来后,徐图这才一头雾水地询问。 邱奶奶还是笑眯眯,“去我那儿坐坐,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荔枝。” 徐图抽了抽嘴角,心道:准是江主管告诉她的! 瞅着邱奶奶那一脸热忱,徐图无奈而笑。 真是诚意十足啊! 她把垃圾扔进垃圾箱后,就跟随邱奶奶走进了老袁家对面的单元楼。 老袁住在四楼,邱奶奶在五楼,家中的格局和老袁家里差不多,但明显比老袁家装潢考究。 老袁家本来算中式风格,里外都是典型的复古红木家具,奈何客厅摆放着一张突兀的美式风格皮沙发,外加造型夸张的欧式吊顶,怎么看都不伦不类。 要不是清楚老袁的背景,还以为这是一个暴发户的家。 而邱奶奶家则是标准的新中式,以简洁风为主,显得客厅更为宽敞,摆几张瑜伽垫,都能直接改成瑜伽室使用。 屋里的家具不多,但摆件多,花瓶、屏风、山水字画…处处彰显其品味。 真看不出来,邱奶奶的审美这么好。 徐图不由在心里惊叹,光看邱奶奶的模样,还以为她的家会是欧式田园风格。 “是不是觉得我家里冷冷清清的?” 见徐图好奇张望,邱奶奶一边给她递拖鞋一边笑问。 “没!” 徐图猛摇头,随即收回视线,“就是觉得您家装得真好看。” “都是我大女婿捯饬的,他是开软装公司的。”邱奶奶笑着解释。 “挺好挺好。” 徐图点点头,被她拉着离开玄关,走进了客厅。 “好啥子哟!” 邱奶奶一摆手,皱了皱鼻子,说道:“他费尽心思装这么好,还不是想搬进来住,我才不干,等房子一装完,我立马把门锁一换,谁也别想住进来。” “呃…跟着女儿女婿住不好吗?”徐图不解。 邱奶奶说话直爽,还喜欢比划,她随即指着对面老袁家,“真那么好,老袁干嘛一个人住?他都脑梗了还不愿儿女们搬来。” “老袁的儿女对他不好吗?”徐图蹙眉问。 照顾老袁小有一个月了,她还真不清楚老袁儿女的情况,一来是从没打过照面,二来是老袁也不喜欢提到他们。 邱奶奶拉着她坐下,“应该不差,我有个娃跟他大儿子一个单位,感觉对他挺关心的,但他偏偏不喜欢别人关心他。” “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还没记性,都七八年老邻居了,居然不知道我姓邱,张口就是苏大姐,你说气不气人?” “咳!” 徐图差点笑出来。 她揉了揉鼻子,试着问:“那…您的儿女们呢?也是忙工作,没法照顾您?” 邱奶奶摆摆手,“刚好相反,他们非要粘我,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大,让他们滚蛋自己去组建小家,结果他们小家组建好了,还要回过头来缠着我。” “烦都烦死了!” 她一脸嫌弃,“我好不容易把老伴儿熬死了,想着当个快乐的有钱寡妇,他们可好,总想着给我介绍新老头,我要新老头干嘛呀?给他推轮椅吗?还是帮他换尿不湿?” “要找,就给我找年轻点的嘛,让对方来伺候我。” “真是半点不懂我的需求!” 邱奶奶越说越气,“生了四个儿女,一个都不懂我,当初还不如对他们差点儿,把好吃的全往我自己肚子里塞,才不要把他们养得各个出息,到头来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净给我添堵!” “噗!” 徐图终于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邱奶奶啊,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随即把李奶奶的情况告诉了她,“李奶奶就盼着儿女们陪着她。” “我可能性格跟她不一样。” 邱奶奶蹙蹙眉,坦言:“人多我就烦,以前家里四个孩子一旦淘气,我就拿着碗躲去外面吃饭,让我老伴儿收拾他们。”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能早早成家独立,别成天围着我转,我忙得很呢,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又熬死了老伴儿,可以一个人到处去看看,结果可好,他们担心我在外面被骗、担心我受不住累,就想把我拴在他们身边帮他们看孩子。” “我才不干!” “你不晓得现在的小孩有多烦,连做作业还要人看着写,我就给我外孙女辅导了一次作业,气得我差点脑梗。” 她抬手扇了扇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老袁。” 徐图哑然失笑,如实说道:“现在我照顾三个老人刚合适。” “你就晚上来照顾我两个小时,一周两天,到时视频给我儿女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有人照顾,免得他们穷担心,总想搬我这里来,或者让我搬去他们那里住。”邱奶奶说道。 说完,就拉着徐图的手,用大灰狼哄小红帽的口气,一句接一句。 “你过来的话,我每次都让私厨师傅来给咱俩做大餐,让你有吃不完的荔枝。” “完了你陪我去河边或夜市逛逛就行,其实我一个人也会去,但一被我儿女们发现,少不得念我一顿。” “你瞧我,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我身体不坏,比老袁强多了。” 她随即站了起来,在徐图面前转了一圈,“不过我知道,像我这个年纪,一旦得病,就是如山倒,所以我还是需要定期检查身体,正好你有这方面技能,就省得我跑医院。” “一周两天,每次两小时,就算咱们长期合作,也不会对彼此厌烦。” “要是我请个住家保姆,估计过不了一个月,不是我看她不顺眼,就是她闹着要辞职了。” “而且请了住家保姆,日常身体检查,还不是要去医院,或者花钱请医护人员过来,多麻烦啊!” “人尽其用嘛,有个养老护理员,就能顶替好几个人呢!” 邱奶奶一口气说完,这才想起,还没给徐图倒水、拿荔枝,于是便去忙活了。 望着她矫健的背影,真看不出来已经70岁了,估计她和老袁打一架,老袁不见得有胜算。 片刻后,面对洗干净的新鲜荔枝,徐图搓着手,有些动摇了。 邱奶奶见状,赶紧剥了一颗给她,笑眯眯地说:“我保证,你来我这里,荔枝管够!” 吃着甜滋滋的荔枝,徐图更加动摇了。 “别…别让老袁发现。” 半盘荔枝下肚,她最终答应下来。 邱奶奶展颜一笑,“放心吧,那老头现在天一黑就不出门。” “你咋这么清楚?”徐图讶然。 不仅对这件事好奇,也对邱奶奶能准确捕捉到她的动向好奇。 邱奶奶贼贼一笑,向她指了指正对中庭的大窗户,神秘兮兮地说:“我有秘密武器。” 徐图定睛一看,瞪大了双眼,“望远镜!” 第39章 连轴转 “小徐啊小徐,我实在没有想到,一盘荔枝就把你收买了。” 当晚,徐图做了个梦,梦见老袁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是半盘荔枝。” 旁边还站着同样居高临下的林墨言。 他们一左一右,就像两尊佛像,在审视着徐图身上的罪行一般。 “荔枝真好吃。” 而李奶奶则坐在旁边,不停吃着荔枝。 徐图张了张嘴,想解释,可嗓子眼就像被堵住了似的,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对上二人愈发带有审判性的眼神,徐图慌了,想挣扎爬起,却感觉身体宛如千斤重,完全无法动弹。 “算了,既然你今天能为了半盘荔枝背叛我,明天就能为了一个西瓜将我从楼上推下去。” 老袁再次摇头叹气,然后对林墨言说:“小林,就把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压在乐山大佛的屁股底下吧。” “行吧。” 林墨言没有反对,转身与老袁并肩离去。 李奶奶也一抹嘴巴,站了起来。 临走前,她对徐图露出了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而后说道:“你就在乐山大佛的屁股底下反省五百年吧,待猪八戒取经经过此处,你只要答应做他的媳妇,他就能把你从乐山大佛的屁股底下拽出来。” 说罢,就去追赶林袁二人了。 徐图愕然瞠目。 乐山大佛的屁股? 倏地,她头顶一黑,就见乐山大佛真的向她坐了下来。 等等!五百年后?猪八戒取经? 这是什么山寨西游记啊…啊! 仅仅一瞬间,徐图就被乐山大佛坐到了屁股下面,惊得她嘶声大喊:“啊啊啊!” “咋了咋了?地震了?” 隔壁屋的余秀芬腾地坐起,虚着一双还没睡醒的眼睛左右环顾,“要不要跑啊?几级地震?” 徐建军被她的动静吵醒,翻了个身,咕哝道:“你做噩梦了吧?” “是吗?” 余秀芬挠挠乱蓬蓬的头发,又直愣愣躺下了。 而徐图已然彻底清醒,被那个噩梦吓得全无睡意。 她干脆抱着那个SD娃娃坐起,又摸到放在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四点钟。” “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厚道啊?” 回想着梦里老袁对她的怒斥,她心有余悸,又忐忑不安。 “可是…我照顾邱奶奶和照顾老袁并不冲突,还是公司安排的……” 嗡嗡—— 正当她纠结之时,手机忽然震动了。 她疑惑皱眉,“半夜三更谁给我发消息?” 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林画。 “你见过深山老林四点钟的天空吗?” 配图是一张林子里的照片。 徐图揉了揉眼睛,对着照片看了看,心想,黑黢黢的,你要说这里是外太空我都看不出来。 她回复道:“这么早就开工?你们比贼娃子还勤快。” 林画立即回了一串问号,附文:“你这是还没睡,还是已经醒了。” 徐图歪着头想了想,“算是中场清醒吧。你呢?” 林画:“我晨跑呢!这个时候的林子里空气贼好。” 徐图:“凌晨四点晨跑?你睡不着吗?” 林画:“有个室友有脚臭,还有个室友磨牙,烦死了。” 徐图哭笑不得。 林画:“我爸最近和新朋友处得挺不错吧?我看他还晒了朋友圈。距离上回他发朋友圈,还是上回。” 徐图扶额,“你才是废话文学。” 林画:“徐图,谢谢你!遇见你真好!” 文字没有感情,但此刻,徐图恍惚间看到了这几个字流露着真挚的情感。 徐图揉了揉鼻子,“我的工作嘛。” 林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工作干好,顶多算完成。” “我看得出来,你是热爱这份工作的。” 热爱吗? 徐图不能确定,但她确实对每一份工作都很认真。 因为她自认为不是个聪明的人,要做好一件事,就只能努力认真。 “要不要视频?”林画突然问。 “不要!” 徐图立即回复,生怕他发来视频请求。 紧跟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你那边黑黢黢的,想让我看啥?” 林画:“看我呀!” 徐图:“不看,黑黢黢的。” 林画:“那让我看看你,睡美人醒来是什么模样。” 徐图:“不看,我现在很丑。” 林画没有勉强,“那你继续睡,我去晨跑了。” 徐图:“你注意安全啊!” 林画回了一个“遵命”的表情,徐图就慢慢缩回被窝,抱着娃娃继续入睡了。 后半夜,她不再做噩梦了,一觉到天亮…… “图图,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早上醒来,余秀芬就拉着她问。 徐图摇头,“没有啊!” 余秀芬疑惑:“那我怎么听到好像是你在啊啊啊的呢?” 徐图觑着她,“怕是你自己在做噩梦吧。” “对了!以后周一和周三的晚上我要去新雇主家服务2个小时,你和我爸别等门。” “新雇主?男的女的?”余秀芬皱眉问。 徐图说:“70岁的老太太。” “给她送终?”余秀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妈……” 徐图又好笑又无语,“人家身体好着呢,只是日常护理。” 余秀芬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语带抱怨:“你现在天天都跟老头老太太待在一起,沾了一身老人味,还怎么耍朋友?” “我也没时间耍朋友。” 徐图无所谓地耸耸肩,拿上包,就出了门。 一周四位老人,她马上就连轴转了,还耍朋友呢! 不过嘛,忙也充实,总好过在家和母亲大眼瞪小眼,或者跟相亲对象面对面尬聊。 在李奶奶家忙活了半天,下午又马不停蹄赶去林墨言家,再在晚上7点前去邱奶奶家。 像一个陀螺似的,还要在走进小区后,观察周围的动静,免得碰见老袁。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左右观望时,手机骤然响起,吓了她一大跳,还以为被老袁瞅见,打电话问她这个点过来干嘛。 “呼…是林画呀!” 摸出手机一看,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喂?” “在干嘛?” 林画爽朗的声音立马响彻耳边。 徐图笑了笑,“反正不是在夜跑。” “哈哈!我看你也没有夜跑的习惯。” “怎么了?想向我显摆你在夜跑吗?” “我回自贡了…马上回来,想约你吃夜宵。” “回自贡了?你早上不是还在山里吗?” 徐图惊讶瞪眼。 林画解释:“我自己开车回来的,没有转高铁这些,就很快。大概…10点左右到,正好吃夜宵。” “10点…可我……”徐图丁丁列列。 电话那头的林画微微挑眉,“怎么?跟别人有约?” “没有!我估计还在工作呢。”徐图忙道。 “工作?我爸让你加班?”林画疑惑。 徐图皱起了额头,“不是你爸,是…哎呀!你回来了先休息嘛,我们明晚再约。” “徐图,你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林画压低了嗓子问。 “不是啦!反正…不能告诉你爸。” “那告诉我,我不是我爸。” 徐图啼笑皆非,默了两秒,说道:“开车不打电话,注意安全,再见。” 第40章 从碎碎念中总结问题所在 “诶?” 林画反应不及,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忙音。 “神神秘秘地……” 他皱皱眉。 紧跟着,又扬起了唇角,“我倒要看看她在搞什么鬼板眼儿!” 旋即,他油门踩到底,驶入了蓉遵高速路…… “邱奶奶,你应该请过保洁吧,家里挺干净的,就连死角都没有灰尘。” 挂了电话的徐图,径直来到邱奶奶家后,照常拿起扫把撮箕打扫卫生,她还以为要忙活至少一个小时,不曾想,家里干净得让她手里的工具无用武之地。 邱奶奶笑着点点头,“一周过来打扫一次,本来我家就不怎么来人,自然就干净。” “那……” 徐图站在原地想了想,“环境卫生这一块,基本不用我做什么了。” “我本来就不是雇你来打扫卫生的。” 邱奶奶笑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吃荔枝。” “先不急。” 徐图摆摆手,问道:“你上回做全身体检是在什么时候?” “唔……” 邱奶奶剥了一颗荔枝喂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去年还是前年。” “体检报告还在吗?”徐图又问。 “我找找看。” 邱奶奶擦擦手,起身前往书房去翻找了。 书房的三面墙做成了嵌入式书柜,摆满了书,徐图扫了一圈,发现不同类型的书籍都有,她猜,多半是买来装饰用的。 邱奶奶不爱看书,爱看电视,这两次过来,家里的电视都开着,播放的是仙侠剧。 不过邱奶奶腿脚好,经常外出,喜欢看热闹。 可以说,她是这四个老人里面,活得最自在的。 所以,她也是他们当中身体最好的。 看完邱奶奶这两年的体检报告,徐图对她的身体情况基本有数了。 大病没有,略微三高,这放在老年人身上很常见。 唯一的问题应该是睡眠。 “邱奶奶,你总失眠吗?”徐图问。 邱奶奶说:“睡着了不会半途醒来,就是很难睡着,翻来覆去地,要折腾个把两个小时吧。” “医生给我开了些帮助睡眠的药,但我不爱吃,是药三分毒嘛。” 徐图暗笑:这话和老袁如出一辙,都是不爱吃药的老人家。 “那你一般几点睡?” “一两点躺下吧,三四点才能睡着,所以起得也晚,基本要大中午去了。” “一两点?” 徐图目瞪口呆。 “咋…咋了?” 邱奶奶见她这副表情,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 徐图失笑,“你这作息,跟年轻人差不多了。” 她随即又拿着体检报告仔细看了一遍,确定邱奶奶的脏器都没什么问题后,这才继续道:“你入睡困难,有可能就是过了困倦期所造成。” “人一般都会有个睡觉的点,比如我,十一点就困了,要是熬到十二点才睡,就容易失眠。” “是吗?可我不觉得困呢,要不是晓得睡太晚不好,一两点我都不想睡。”邱奶奶说道。 徐图问她:“你睡前都在干啥?看电视吗?” “对呀!躺下后还要刷会短视频、短剧啥的,差不多要到三四点才有困意。”邱奶奶点头道。 徐图扶额,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入睡困难了。 “邱奶奶,你睡前看电视,躺下还在刷手机,大脑一直停不下来,就算身体给出了困意的信号,大脑因延迟反应,就会让你觉得不困。” “那…咋整?”邱奶奶搓了搓手。 徐图提议:“睡前别看电视,泡个脚,听听舒缓的音乐,躺下就把手机关了,或者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再戴个眼罩,至少半个小时内就能让你睡着。” “那多无聊啊!” 邱奶奶不太愿意,“手机电视可是我的精神鸦片。” 徐图哭笑不得,“邱奶奶你还知道‘精神鸦片’?” “网上学的呗!”邱奶奶说道。 徐图敛容正色,揽着她回到了客厅,“精神鸦片也是鸦片,鸦片就代表不好的东西。” “你可以利用白天的时间追剧刷视频,晚上就好好入睡,不然长期这样下去,对你的身体可不好。” “哎!” 邱奶奶叹了口气,“我追剧刷手机,还不是因为儿女们不放心我出去见世面,就只能靠上网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这辈子呀,几乎都被拴在家里,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年纪却大了,还是没法出去看看。” 徐图疑惑:“不是有夕阳旅行团吗?你没有参加过?” 邱奶奶苦笑,“参加过一回,被导游诓着买了好几万的银饰,我那些儿女就认定我是个好骗的老太太,不准我再去报团了,就算旅游,也是跟他们一块儿,点都不自在。” “而且他们还带着孩子,能去的地方少,不是三亚就是海南。” “海南三亚。”徐图小声纠正。 邱奶奶一摆手,“反正就是看海,我都看腻了,还不如夜游釜溪河安逸。” “我想去看看沙漠,他们说沙漠干燥,不适合我。” “我想去爬玉龙雪山,他们担心我会高反。” “我想去泰国看人妖,他们又说最近东南亚不安全…气死我!就是想把我拴在他们身边。” 一通抱怨后,邱奶奶一连剥了好几颗荔枝塞进嘴里。 徐图赶紧阻止,“荔枝吃多了上火,我来帮你解决。” 说完,就把装荔枝的盘子拿到了自己面前。 邱奶奶笑了笑,摆了个请随意的手势,就去剥香蕉吃了。 徐图吃了一颗荔枝,感慨道:“你的儿女们是关心则乱。” “其实,他们真的很孝顺,只是和你沟通太少了,不清楚你的需求,改天他们过来,你把书房那几本关于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书籍拿给他们认真看看。” “我书房里还有那玩意儿?”邱奶奶诧然。 徐图哑然失笑,“你家书房都可以当个小型图书店了,什么书籍都有,估计当初装修完了,为了好看,什么类型的书籍都买了一点吧,我看还有国外没翻译的书。” “啧!一定是大女婿整的,他最喜欢装。”邱奶奶咂舌。 徐图顺势问:“你不太喜欢你的大女婿吗?” 邱奶奶摇摇头,“谈不上不喜欢,也谈不上喜欢,又不是我嫁给他,我喜欢他干嘛,我大女儿喜欢不就行了。” “我不像其他老太婆,对女婿、媳妇各种挑剔,他们是跟我的孩子们过日子,又不是跟我过日子,我是从不管,也不说,他们反而看我很顺眼。” “因为你是一位通情达理,又思想开明的家长呀!”徐图笑眯眯夸赞。 吐出荔枝核,她又正色道:“但你什么都不说,他们也就不清楚你想要什么,只会按照自己认为的好对你好。” “邱奶奶,家人之间还是要互相沟通的。” “我不太能沟通,以前和我老伴儿就没什么共同语言。”邱奶奶蹙眉。 徐图莞尔,“你跟我不是沟通得挺好吗?” 邱奶奶一愣,眨巴了一下眼,“可能…我跟你聊得来吧。” “不不!” 徐图摇摇头,一语中的,“因为我不是你的家人,你对我没什么顾忌。” 第41章 这顿夜宵还是没跑 “邱奶奶,那几本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书我就搁这儿了,你的女儿们下回过来,就能看见。” 临走前,徐图从书房里把那几本关于老人心理健康的书籍拿到客厅,放到了茶几最显然的位置,希望邱奶奶的家人下次过来看望她的时候,顺手翻翻。 她已经发现了,邱奶奶和儿女们不常交流,所以邱奶奶想要什么,他们并不清楚,只管使劲儿对她好。 那种感觉就像,她小时候看着奶奶追着已经胀鼓鼓的看家狗不停喂饭。 “邱奶奶,你有空也可以翻一翻,别总看仙侠剧,不然一不小心就黑化了。”她还不忘叮嘱一下邱奶奶。 邱奶奶嗔笑。 “对了!” 都要出门了,徐图又折返,径直朝邱奶奶的卫生间走去。 “咋了?想尿尿?”邱奶奶问。 徐图说:“我先帮你放盆洗脚水。” 一大桶洗脚水,要让邱奶奶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端上端下,她不放心,决定等到邱奶奶泡完脚再离开。 “嗨!你这孩子,可真体贴。” 泡上脚后,邱奶奶端详着徐图,由衷夸赞。 她现在能够理解为啥有些老年人会把遗产留给照顾自己的保姆了。 徐图莞尔:“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手机给我。” 她让邱奶奶把自己的手机给她,趁着泡脚的功夫,她下了好几首催眠曲。 “怎么样?是不是听着能舒缓心情?” 播放好音乐,徐图就坐到邱奶奶对面,帮她按摩腿脚了。 邱奶奶闭上了眼,“唔…是挺舒服,有种置身于森林的感觉。” “我还没去过大森林呢!” 闻言,徐图想到了林画。 今早还在大森林的他,现在估计已经到自贡了。 这么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是不放心他老爸吗? 徐图心想。 等到邱奶奶泡完脚,她把水桶洗干净,又拖干净卫生间的地板后,这才离去,“平时你要泡脚就去卫生间,别把水桶端去客厅,也别放太多水,盖住脚踝就行,我来的时候,我再给你多放点水,帮你按摩按摩。” 徐图还是不忘仔细叮嘱了一番。 “放心吧,我爱惜着自己呢!倒是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邱奶奶笑着挥挥手。 “我们后天见。” “晚安邱奶奶。” 告别邱奶奶后,徐图揉着后脖子走进了电梯。 忽然,手机响了,她隐约感觉可能是林画。 摸出来一看,果然是他。 “到自贡了?” “嗯啊!你呢?工作结束了吗?”林画的声音略显疲惫 徐图猜他这一路风尘仆仆,肯定累坏了。 “刚结束,准备回家。” “别回了,我在老街等你。” “吃夜宵?” “不然呢?带你夜游釜溪河?”林画声音带笑。 徐图也笑了,轻声问:“你不累吗?” “比起累,我更饿,我缺个饭搭子。”林画说道。 徐图犹豫了一下,“好吧,我可能要二十分钟左右。” “好!你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林画吁了一口气,还担心徐图会拒绝。 他一直觉得徐图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别人要是被他一约,立马答应,可徐图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是我最近的魅力下降了吗?” 他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照了照,摩挲着刮干净的下巴,喃喃:“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 二十分钟后,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刚下车的徐图,随即摁了摁喇叭,便推门下车了。 两人之间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中间穿梭着逛夜市的行人,五光十色的彩灯映照在彼此的脸上,都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嗨!” 林画率先向徐图展臂挥手。 徐图冲他笑了笑,越过来往的人群向他走去。 不过,他腿长,三两步就来到了她面前。 “怎么这么晚还有工作?也是护理工作吗?” 先开口的也是林画。 “嗯。” 徐图点了点头,不愿多谈,毕竟林墨言现在和老袁走得很近,她怕照顾邱奶奶的事传到老袁的耳朵里,会引起麻烦。 “你不是饿了吗?快去找家店吧。” 她拉住林画的胳膊,朝附近的夜宵店直奔而去。 林画笑笑,任由她带着自己穿过人群。 天气转暖了,徐图已经脱下了厚重的大衣,换上了稍微轻薄一些的外套,连内搭也换成了低领毛衣,在林画的角度能清楚看到她的脖子,雪白雪白。 他觉得徐图不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但她的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感,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他知道,打第一眼在家里的视频监控里看到她认真做清洁的模样,就知道,她像一朵被人忽视的空谷幽兰。 静静地驻守在一处,不受他人影响,任风吹雨打都不能动摇她所坚持的信念。 想到此,他展颜一笑。 我好像…捡到宝了…… “你单身多久了?” 撸完串儿后,林画突然开口,一鸣惊人。 “咳咳咳……” 正在喝饮料的徐图当即被呛到,“怎么问我这个?” 林画随意道:“我觉得你这么忙,有男朋友的话,肯定会抱怨。” 徐图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角,反问他:“你会抱怨女朋友工作忙吗?” 林画无奈而笑,“通常我才是被抱怨的一方。” “哦。” 徐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喂!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到底单身多久了。”林画又道。 徐图又擦了擦嘴,“很久。” “多久?一年?两年?” “快三十年了吧。” 徐图不紧不慢。 林画呆住了。 “你从没谈过恋爱?” 半晌后,他才不敢置信地开口问。 徐图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很奇怪吗?有些人就是恋爱绝缘体呀!” “哈哈哈!” 林画仰头大笑,“恋爱绝缘体…是你要求太高了吧?” 徐图一愣,似乎…还真是! 小时候暗恋颜俊,对方外号“自贡仙道彰”;少女时期喜欢章正荣,一个女朋友从未间断的帅大叔。 哪个都是条件不一般的。 可偏偏,自己很一般。 “看来,我说对了。” 见她半天不语,林画随即坐直,挺起了胸膛。 看我看我!我的条件也不错。 他在心里孔雀开屏,面儿上还是一脸云淡风轻。 只是不管再撸串儿,还是喝饮料,动作都变得优雅起来。 看在徐图眼里,以为他吃不下又不想浪费,便好意说道:“吃不完就打包吧。” “我还没吃饱呢!”林画脱口而出。 “呃……” 徐图抽了抽嘴角,又抽出一张纸巾反复擦嘴。 “别擦了,嘴皮都要被你擦破了。”林画觑着她。 徐图抿了抿唇,小声坦言:“可能是小时候遇到的男生都太好,以至于长大了见谁都像两条腿的蛤蟆。” “呃!” 林画骤然被她这话给噎住了。 两条腿的蛤蟆? “那我呢?” 他手指自己,眸光微闪。 “你……” 徐图挠挠脸颊,嗫嚅说道:“你不是…漫撕男吗……” 林画又想骂爸爸了! “那是我跟我爸开的玩笑话。”他认真强调。 徐图也一脸认真,“我没乱说,你要是再白一点,真的很像漫撕男。” 林画眨眨眼,“具体像谁?” 徐图顿住了。 漫画里的人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你好好想一想,下次告诉我。”林画口吻郑重,就像在给徐图布置任务一般。 徐图啼笑皆非,“非得对上一个漫画人物吗?” “不然你就是在哄我。”林画扬起了下巴。 徐图在心里叹气。 我提什么漫撕男啊?直接夸他帅不就行了? “嗯?” 见她不吭声,林画又扬了扬下巴。 “好好好!” 徐图无奈,又好笑。 林画欣然满意,接着问道:“你现在每晚都有新工作?” 徐图说:“就周一和周三,两小时的护理工作。” “特殊护理吗?”林画好奇。 徐图摇摇头,“就日常护理,陪老太太待会儿。” “那跟我爸的情况差不多啊!” “不一样,那位老太太是为了让子女们安心,才主动找上我的。” “什么样的老太太呀,感觉挺让子女们省心的。” “七十岁的老太太,思想很豁达,身体也不错,一周四小时的护理,我觉得够用了。” “那介绍我爸认识认识呗,让他学学人家。” “算是认识…呃!” 徐图戛然而止。 林画挑起了眉。 第42章 藏在遗言里的秘密 “替我保密!” 二人分别时,徐图伸出右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林画。 林画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吃人嘴软,我肯定保密。” “不过嘛,纸是包不住火的,两个单元楼门对门,指不定哪天就被撞见了。”他不忘正色提醒。 这点徐图倒是不太担心,“老袁腿脚不便,大晚上不会一个人出来瞎溜达。” “行吧。” 林画不再说什么了,“我送你回家。” “谢谢。” 徐图莞尔,没有拒绝。 上车后,她才想起先前的疑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扭头看向林画,“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急?是单位出了什么事吗?” 林画愣了一下,踩了油门,“你家地址告诉我。” 徐图报了个地址后,以为他不便回答她的问题,就没有追问,转头欣赏起窗外的夜色来。 谁料,林画却猝然开口:“急着回来见个人。” “谁呀?你爸爸?”徐图转头看向他。 但问完,又觉得不是,如果着急见林墨言,林画就直接开车回家了,不会先约自己吃夜宵…呃! 她猛地一怔,似乎猜到了答案。 旋即,她又把头别开,继续看窗外,但已然心不在焉。 车内瞬间变得安静,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快,嗓子也有些发紧发干。 她不敢去深究,只能状若无事地盯着窗外。 忽然,她感觉有双眼睛在看自己,下意识抬眸,就与林画在车窗上四目相视了。 她的心,跳得更快。 好在林画要开车,很快收回视线,又目视前方了。 她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片刻后,车里响起了舒缓的音乐声,她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二人一路无话,直至把徐图送到小区门外,林画才向她轻声道了句晚安。 徐图打开车门,微侧着脸看向他,“晚安。” “好梦。” 林画又回应了一句,并抬手朝她挥了挥。 “你也好梦。”徐图笨拙地应道。 关上车门的一刹那,身后再次响起林画带笑的声音。 “记得告诉我,我像哪个动漫角色。” 徐图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紧跟着,她逃一般地飞奔进了小区。 “哈哈哈……” 她跑得太快,没有听见林画的笑声,那是宛如暖阳化开冰雪时的清脆声。 这一晚,徐图又做梦了,梦见被一堆纸片人包围。 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只有发型和衣着不一样,在徐图眼中,几乎没有区别。 可偏偏,他们却七嘴八舌地让徐图挑一个当男朋友,可把她给吓坏了。 纸片人当男朋友?还不如纸人抱着有质感。 “徐女士,选我选我!” “选我!我腿长一米二。” 纸片人步步逼近,徐图节节后退。 眼见着包围圈逐渐缩小,即将被纸片人淹没,徐图干脆放了一把火,决定把他们全部烧给地下的外婆和奶奶…… “今年几号去上坟?”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天亮了,耳边若隐若现父母谈话的声音。 “清明前吧,不然上山的人又很多。”徐建军说道。 余秀芬却道:“不怕人多,就怕上错坟拜错祖宗。” “我怀疑咱们女儿至今没有好姻缘,就是去年拜错了坟,被祖宗惩罚了。” “呃……”徐建军骤然语塞。 被窝里的徐图哑然失笑。 网上经常传广西人上坟堪比登天难的视频,他们四川人其实也差不多。 徐家的祖坟就在山里,每回都要拿上镰刀翻山越岭。 尽管坟没长腿,不会跑,可周遭的环境会变,一年来一次,次次都迷路,去年雨天,在雾蒙蒙中还认错了坟。 晚辈们正拜得欢,就听另一波人在身后疑惑,问他们是不是外地赶回来的亲戚,看着面生。 结果,大眼瞪小眼,尴尬又好笑。 而清明过后,徐家的晚辈就各种不顺,不是摔断腿、就是被追尾,还有反复阳的,只有徐图没病没痛,除了相亲不顺。 长辈们都认定,是拜错坟导致的,所以赌咒发誓今年绝不认错祖先。 听着父母的交谈,徐图慢慢起身,准备把梦里的行为照进现实,上坟的时候分别给外婆和奶奶各烧一个纸片人。 今天周二,她收拾完毕,就去李奶奶家了。 “六叔呢?” 走进李奶奶家后,她发现虽然屋里还是乱糟糟地,但安静了不少。 李奶奶正在收拾散乱的物品,“去民政局了。” “哦。” 徐图想起来了,老六和准前妻的冷静期结束了,今天要正办理离婚手续。 “那…待会等他回来了,我要不要安慰他两句?”徐图搓着手问。 李奶奶转过了身,“不会回来了,老袁给他介绍了一个看厂房的工作,包吃住,他兴冲冲地去了。” “希望他好生干,别辜负人家老袁的一片心意。” 徐图想说:那可太好了! 可一看清李奶奶脸上难以掩饰的落寞神情,又把话憋在了心里,上前挽住了她,“你要想他,我就陪你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他就是。” “我才不想那个败家子!” 李奶奶一挥手,指着满地垃圾,抱怨道:“你说说他啊,人都走了还给我添乱。” “走了也好,免得增加你的工作量。” “他也算那啥失意那啥得意了,刚离婚就有了新工作,全当是重新开始吧。” 李奶奶碎碎念着走进了次卧,继续收拾老六这股龙卷风刮过后留下的残局。 徐图对她说:“您别累着,我来收拾客厅吧!” “诶…诶?” 正要答话的李奶奶忽然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徐图好奇,随即走进了次卧,“怎么了?” “这……” 李奶奶手里拿着一件小孩穿的大红棉袄,上面印着几朵五颜六色的花,很像七八十年代的花棉被。 棉袄看起来也有些年生了,早已陈旧败色。 徐图立马想到了李奶奶在请碟仙时提到过的嫁妆。 “是它吗?”她随即问。 李奶奶点点头,双手有些哆嗦,“我都以为不见了,没想到被老六翻出来了。” 徐图好笑,“他无聊的时候不就喜欢翻箱倒柜,看能不能再找出一些你偷攒的私房钱。” 李奶奶也笑了,抖了抖手里的花棉袄,“他要是有打洞的本事,估计家里到处都是洞…咦?” 她倏地动作一滞,“这袄子内层还真有个洞,不会是老六抠出来的吧?” “他不会以为里面藏着钱吧?”徐图抽了抽嘴角。 李奶奶疑惑地伸手进洞里抠了抠,“呀!” 她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徐图,“我好像…还真摸着了钱。” “不会吧?” 徐图不敢置信,“如果真藏了钱,六叔早拿走了。” 她的话音一落,就见李奶奶从那个内层破洞里抽出了一卷发黄的人民币,顿时目瞪口呆。 “真藏着钱!” 那卷钱是用橡皮筋捆着的,全是一百块,虽然是现在的一百块,但一看那颜色,肯定藏了许久。 “李奶奶,你老伴儿是哪一年过世的?” 徐图有个猜想,但需要先确认一件事情。 李奶奶和她的猜想一样,笃定道:“就是我老伴儿藏的,他是新冠第一年过世的。” “他那句遗憾,也许指的就是这个。”徐图说道。 “居然背着我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李奶奶气呼呼地啐了一口后,就把橡皮筋扯开,把那卷百元大钞摊开在床上数了数,“一二三四…龟龟儿!有一百张。” “那就是一万块。”徐图说道。 而后,她展颜一笑,“这应该是你老伴儿留给你的遗产。” “我呸!分明是他背着我存的私房钱,想着人都要死了,要是不告诉我,迟早会烂在这件棉袄里。”李奶奶啐道。 “可怎么被六叔翻出来了?他发现了里面的钱吗?”徐图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李奶奶蹙起了眉,“这一捆应该是没动过,至于里面有几捆……” 她转头与徐图面面相觑。 徐图笑笑,戏谑道:“他还算有良心,至少给你留了一捆。” 李奶奶苦笑,“也不知道他拿走了多少。” “算了,就当是给他重新开始的资金吧。” “那这些钱呢?”徐图指了指床上那些卷曲的一百块。 李奶奶把它们一张张重新堆叠卷起,又拿橡皮筋捆了起来,塞回了棉袄里,“既然是他攒的私房钱,就搁那儿吧。” “死老头,当初直接说孩子们的棉袄不就行了,什么你的嫁妆,害我想了好几年。” 徐图推测:“如果真说棉袄了,这些钱恐怕早就被瓜分完了。或者,对他而言,不管那床花棉被变成了棉袄还是破布,都是你的嫁妆,你们最好的回忆。” 闻言,李奶奶折叠棉袄的动作一顿,豁然而笑。 “死老头!” 第43章 纸包不住火 既然老六走了,徐图中午就留在了李奶奶家吃饭。 她还在念叨老伴儿存私房钱的事,顺便回忆了一下二人的过往,以及子女们小时候的事。 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曲折经历,甚至,平淡的就像白开水,但听她娓娓道来,徐图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又五味杂陈。 “我们那会儿不富裕,我常常想,这七个孩子能不能拉扯大。” “当时的想法就只有一个,让孩子们长大成人,我们就算任务完成,也没别的奢求了。” “是我贪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顾不上我也正常,过去我不也顾不上我爹妈吗,只能顾好自己的小家。” “所以,我不怪他们。” “唯一的心愿就是老六赶紧支棱起来,别等我死了还那么醒垮垮,到时我肯定会死不瞑目,没脸去见我老头子。” 徐图听着有些心酸,“你都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别老担心六叔,有句话叫祸害遗千年,打不死的小强,形容的就是六叔那样的人。” “说到小强,我还没给人家老袁正儿八经道个谢。” 李奶奶赶紧拿出手机,给老袁拨了个电话,感谢他给老六介绍工作。 瞥着他俩相谈甚欢的模样,徐图忍不住想牵红线。 等她挂了电话,徐图故作随意地说:“老袁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女的,只有跟你聊得来。” “是吗?” 李奶奶没听出她的话里有话,“他们小区我挺喜欢,就是我这腿脚不好,不然就能经常去他那里看花看草。” “顺便看看老袁头。”徐图小声接话。 “再把小林也叫上,可以搓麻将。” 李奶奶还是没听懂暗示,继续说道:“你不是给他做了什么康复训练,他说效果不错,那套训练能用到我身上吗?” 徐图说:“他是脑梗的康复训练,你是关节炎,不一样,不过有些相通的训练方法也可以试试,但你要配合才行,真锻炼起来挺吃力的,跟单纯的按摩不一样。” “那明天下午过来,你给我试试看。”李奶奶跃跃欲试。 徐图欣然答应。 她当然希望每位老人都能加强锻炼,像邱奶奶那样,腿脚利索,才能到处溜达,心情也才能好起来。 “小徐!” 说曹操曹操到,徐图下午在去往老袁家的路上,正想着这件事,就听见了邱奶奶那热情洋溢的喊声。 “邱奶奶。” 徐图迎了上去,忙道:“我是来给老袁做护理的。” “晓得晓得!” 邱奶奶冲她眨眨眼,又拉着她嘘寒问暖。 “中午吃了吗?千万别累着自己……” “小徐,来了怎么不赶紧上来?” 话说了一半,上方忽地飘来了老袁的声音。 徐图一个激灵,仰头一看,老袁正趴在窗前,神色不善地盯着二人。 主要是盯着邱奶奶。 邱奶奶不甘示弱,也抬头瞪着他。 “怎么?就不许人家小徐跟我摆会龙门阵?” 老袁不客气地说:“你就是在耽误小徐的工作,不知道护理工作按小时收费?” “呵!你怕是在心疼自己的钱吧?连一分钟空档都不留给人家。”邱奶奶回怼。 “你…你乱挑拨什么?我是在心疼小徐的时间,你不晓得人家多忙吗?” “我当然晓得!” “你晓得你还……” “算了算了!小徐,你快上去吧,免得老袁又急得脑梗发作。” 邱奶奶主动结束了争吵,轻推了一把徐图。 徐图扶额苦笑,心想二人这梁子结得更大了。 就更不能让老袁知道她也在给邱奶奶做护理的事! “我说小徐呀,你离那个姓苏的老太婆远点,她最能挑事儿。” 一走进老袁家,老袁拉着她就继续抱怨。 “她是待人热情,但也很爱多管闲事,我们小区发生的邻里矛盾,她都能插上一脚,添油加醋,就怕事情闹不大。” 徐图一张脸都皱成了脱水的茄子,“老袁,人家姓邱。” “她老伴儿姓苏,别人有时也叫她苏嬢嬢,她从不纠正,偏偏我叫她苏大姐,她就骂我。”老袁忿忿不平。 徐图在心里好笑:她骂你是因为你先骂她吧,叫错姓氏不过是顺带一骂。 “好了老袁,你消消气,我给你量一下血压。” 徐图拍拍他的胳膊,换好鞋就开始工作了。 “小徐呀,我怎么觉着你不讨厌那个老太婆啊?” 老袁忽然狐疑地打量起她来。 徐图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讨厌她呀?” 我现在还挺喜欢她来着! 她在心里偷偷地补充了一句。 “你不会……” 老袁的目光变得犀利,不过徐图背对着他,没看见。 “不会什么?”徐图边忙活边问。 “想被她共享吧?” 老袁幽幽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她动作一滞,赶忙道:“你去坐下,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好心情,我给你量血压。” 以防老袁起疑,她又补了一句:“如果血压高了,下午茶就要暂停几天。” 老袁一惊,旋即把徐图买来的下午茶藏好,然后反复做深呼吸,又比划了一个太极拳的动作,看得徐图掩口葫芦。 就在这时,徐图的手机来了条消息,她摸出来一看,居然是邱奶奶。 “你手里拎的袋子装的啥?好像是吃的。” 徐图哑然失笑。 邱奶奶的眼睛可真尖! 她回道:“给老袁带的下午茶,都是比较营养的烘焙糕点,明晚给你带点尝尝,看你喜不喜欢。” “好呀好呀!”邱奶奶乐得不行。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第二天晚上徐图带着好吃的过来。 “唔…真好吃!” 邱奶奶尝了一口山药糕,满口称赞。 “你每回都给老袁带?” 徐图点头,“当初他不肯接受我的上门护理,我就拿下午茶引诱他。” “啧!就他能弯酸人。” 邱奶奶咂舌一句后,又眼巴巴地瞅着徐图,“那你也能次次给我带吗?我把钱转你。” 徐图莞尔颔首,“你如果吃得惯,我就带。” “吃得惯吃得惯!”邱奶奶忙道。 徐图见状,趁机说道:“那你平时吃的那些不健康的零食我就要拿走了。” “啊?” 邱奶奶面露犹色。 徐图循循善诱:“邱奶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老袁能回回吃到这些下午茶,就是拿家里的饼干面包什么的来交换的。” “好…吧。” 少顷,邱奶奶才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徐图满意而笑。 但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提醒邱奶奶别在老袁面前吃这些下午茶点,因为老袁清楚,这家店的下午茶没有外卖,只能去店里买。 于是,当这对老冤家在小区碰见时,老袁一眼就认出了邱奶奶手里拎的口袋。 “你哪儿来的?” 他当即拦住了邱奶奶的去路,直指那个口袋。 邱奶奶一怔,慌忙捂着口袋,“你干嘛?想打劫?” “谁稀罕打劫你呀!” 老袁睨了她一眼,追问:“你这口袋哪儿捡的?” 邱奶奶气笑了,“你会不会说话呢?当然是买了东西附赠的。” “买?” 老袁微眯起了双眼,精光频闪,“上哪儿买的?” “要你管!” 邱奶奶瞪了他一眼,就捂着口袋绕过他继续前行了。 “是不是五星街买的?”老袁转头问。 邱奶奶顿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嗯嗯了几声,就加快步伐,迅速撤离了。 老袁的一双眼,已然眯成了两条线。 咚咚—— 转眼来到周五晚上,徐图前脚刚来到邱奶奶家,后脚房门又被敲响了。 徐图看向邱奶奶,“有人来看望你?” 邱奶奶一脸茫然,“没有啊!我那些儿女都是周末才来。” 徐图想说,现在不正是周末,就见邱奶奶已经打开了房门。 “怎么是你?” 下一秒,就响起了她的惊呼声。 徐图疑惑探头,恰与怒目圆瞪的老袁隔空相望…… 第44章 没事多看书,别当老文盲 “哟!稀客。” 不等二人做出下一步反应,邱奶奶一个闪身挡在门前,单手撑住门框,还硬凹了一个S形。 她直接用身体把老袁和徐图给隔开了,气得老袁吹胡子瞪眼,徐图则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果然!林画说的没错,纸包不住火。 “小徐为什么会在你那儿?” 不多时,就响起了老袁气呼呼的质问。 邱奶奶似笑非笑,“你不是猜到了吗?” “小徐,你……” “你什么你?你敲开的是我家的房门,有话就跟我讲。” 邱奶奶打断了老袁的话,用身体堵住了整扇门。 “我……”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 老袁的话再次被邱奶奶打断。 “小徐呢,是我上他们公司,找他们主管要的人。小徐一开始婉拒了,他们主管好说歹说才让她答应,她就一打工人,领导让干啥就只能干啥。” “好在我呢,也是个好说话的主,晓得她现在忙,白天要照顾三位老人,我就选在晚上,一三五选两晚,主要看她个人方便,每晚两个小时,没你那么麻烦,还要做什么康复训练,我就找她来陪陪我,日常护理。” “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找个负责又顺眼的护工容易嘛,你非要跟我争,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下午,我晚上,谁都没碍着谁。” “再说了,人家小徐也要挣钱养家,你把她拦着,你来付双倍的工钱?” “我付!”老袁僵着脖子说道。 他终于逮着反击的机会了。 “你给她多少钱,我来付,我不差这个钱。” 徐图扶额。 “啧!” 邱奶奶咂舌,“你以为这是钱的问题?” “你不是说我碍着小徐赚钱了吗?”老袁反问。 “老袁啊,问题出在你身上,你的心理有问题。”邱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的心理才有问题呢!”老袁回呛。 邱奶奶抹了一把脸,不疾不徐地说:“看你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肯定不懂什么叫老年人心理学。” 闻言,徐图眨了眨眼。 邱奶奶这是要放大招了? “你懂?”老袁依旧僵着脖子。 “你问对人了。” 邱奶奶得意扬唇,“老年人心理学就是研究老年人因机体的老化,以及在社会和家庭生活中角色的变化而引起的心理现象、心理活动规律的科学。” 嚯!居然能背出来? 徐图讶然。 关于老年人心理学,她也学过,这是养老护理员的必修课。 随后,邱奶奶放缓了口吻:“老袁你呀,就属于无法适应角色转变的那种老人。情绪不稳定、适应能力减弱,还拒绝社交。” “性格也固定化,任性,顽固,保守,猜疑心重,爱用老眼光来看待新事物。” “你就是个老古董,但不是别人让你变成这样的,是你自己把自己整成这样的。” “我们越老越要豁达,要海纳百川,心胸宽广,心情愉悦了,身体才能更健康。” “你瞧我,虽然跟你一样,也不喜欢和晚辈们待在一起,但我积极乐观,我要不说,谁能看出来我都七十岁了。” “你有空啊,还是多看看书,别总盯着别人挑刺。” 见已经把老袁说得一愣一愣了,邱奶奶转身向徐图指了指茶几上那几本关于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书籍,又对老袁说道:“借几本书给你看,是小徐推荐我看的。” 接过徐图递来的书,邱奶奶一并塞给了老袁,“别当老文盲。” “诶?” 老袁一脸懵。 但邱奶奶不给他任何再说话的机会,把门一关,对着门外的他喊道:“你别为难小徐,但我不介意你辞掉她。” 徐图:…… “邱奶奶……” 她哭笑不得地看向邱奶奶。 “哎哟!我故意那样说的,就老袁那脾气,只会反着干。”邱奶奶摆手笑笑,让她安心。 徐图顺势问:“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十几二十年了吧,他和我家老头子以前在一个单位。”邱奶奶点头。 “那他的家庭情况是个什么样?我来这么久,就没见到过一个他的家人。”徐图疑惑道。 要护理好老人,除了身体上的照顾,心理上也需要,而深入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才能更好地知晓他们的心理需求。 就目前而言,徐图感觉对于老袁,护理得还不够好。 老袁不喜欢分享自己的心事,也不像林墨言会在画画的过程中宣泄自己的情绪,他似乎没什么爱好,除了想早点恢复行动力,就没有其他想法了。 可即便他能恢复到从前那种水平,以他的年龄和病史,估计也没法再回到原来的岗位。 谁敢雇佣一个患过脑梗的病人啊?而且还是干门卫。 所以,得让老袁适应不工作的退休生活,否则身体好了,心理又会出问题。 眼下,正好碰见个对他的家庭背景比较了解的人,徐图打算今晚就拉着邱奶奶好好摆摆龙门阵。 “自从他老伴儿过世后,他就不太爱跟儿女们走动了,而且他还要上班,就周末聚一聚,基本都是儿女们过来。” 邱奶奶的话匣子被徐图打开了,对她也没什么顾忌,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道来:“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各方面都随他,退伍老兵,倔脾气,两父子一见面就吵,嗓门还大,我都能听得见,拿望远镜一看,两父子都是脸红脖子粗的。” “所以他大儿子不怎么过来,但对他还是挺关心的,经常找我孩子打听他的情况。” “二儿子前些年出国了,大女儿在江浙一带发展,就最小的闺女还在自贡,不过据说找了个成都的男朋友,往后准备去成都发展…这么一想,很快就只剩大儿子在身边了……” “她的小女儿才结婚?”徐图有些惊讶。 邱奶奶解释:“晚婚,那丫头是个学霸,一路读到了博士后,我还担心那丫头结不成婚呢,不是说她不好,而是你懂的,书读多了,择偶的标准就不像一般人。” “老袁也不催她,他最稀罕这个小女儿,巴不得她不嫁人呢,之前小女儿就是住家里的,后来交了男朋友,才搬出去住的。” “他得脑梗就是在小女儿搬出去后不久,我觉着吧,他就是心理不健康引起的身体不健康。” “你别看他跟我一样,不喜欢和晚辈们待,但我们本质不同,我是真的觉得一个人挺好,只要不生病,巴不得晚辈们十天半月都别来。他呢,反而怕孤独,但更怕被人抛弃,宁可选择孤独,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 徐图皱眉点头,已然对老袁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对了,邱奶奶,你想不想加入我们的微信群?里面有我和老袁,还有我最近照顾的另外两位老人。现在他们三个已经成为朋友了,经常在群里聊天。”徐图又道。 “好呀好呀!”邱奶奶乐意至极。 随即,徐图就把邱奶奶拉进了群里,并大方坦承了她照顾邱奶奶的事。 李奶奶和林墨言都对邱奶奶表示了欢迎,老袁没任何回应。 “估计还在气呢!”邱奶奶撇撇嘴。 徐图揉了揉鼻子,“万一是在埋头看你给的那几本书呢?” 告别邱奶奶后,徐图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敲响了老袁家的房门,“老袁,是我。” 第45章 半生荣光就行 吱呀—— 伴随着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徐图悬着的心掉了下来。 她还以为,老袁会像第一次那样将她拒之门外。 不过,看着老袁那多云转阴的脸色,徐图的心没有完全落下。 “吃荔枝吗?” 她把从邱奶奶家拿的一袋荔枝拎到了老袁面前,露出了自认为最好看的笑。 “从邱老太婆家里拿的?”老袁淡淡地瞥了那袋荔枝一眼。 徐图咧开了嘴角,“借花献佛嘛,反正我脸皮厚。” 她把口袋塞进了老袁手里,就进屋换鞋了。 老袁没说什么,拎着荔枝走进了客厅。 徐图飞快地瞟了一眼,发现那几本书果真被摊开在茶几上,摆在老袁的老花眼镜旁边。 看来她没猜错,老袁拿到书后,还真就看了起来。 老袁是很倔,但不代表他不好学,而且认真起来,学东西还挺快。 换好鞋后,徐图也在沙发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对他说道:“我也在看,为考中级准备。” “但我觉得自己学得还不够好。” 老袁看着她,没开口,但她知道,他这是发问的眼神。 徐图一边翻着书页,一边缓缓说道:“我觉得在身体方面,我确实把雇主都照顾得还不错,可心理方面…差了些。” “可能我以前是干护士的,不需要像医生那样对病人望闻问切,对于病人的心理需求就没怎么去研究。” “久而久之,换到护理工作也一样。” “老袁,我觉得自己没把你照顾好。” 她话锋一转,满脸歉意。 “胡说!” 老袁终于开口了,“你要是没把我照顾好,邱老太婆就不会跟我抢人了。” 徐图哭笑不得,“她没和你抢,你俩的时间又不冲突。” “老袁啊,我说的照顾,是你的心理层面。” “我心理没毛病!”老袁皱眉摆手。 徐图点头,“当然没毛病,但你却有心病。” “你这话…我咋没听明白?”老袁云里雾里地看着她。 徐图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荔枝剥了壳,递给他后,自己再剥一颗,吃完才道来:“邱奶奶说你很会教育孩子,子女个个都很出息。” “这一点,是比她强。” 老袁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也伸手去拿荔枝来剥。 徐图暗笑:你一边吃人家的荔枝,一边又拉踩人家,这样好吗? “而且,你的事业也一直不错,从年轻奉献到老。”她接着说道。 老袁不置可否,嘴角微微上扬。 “很多人都做不到,就拿李奶奶来说吧,她家老六一把年纪了,婚结了三次离了三次,工作也是靠你才找到的,还总往家里要钱,成了李奶奶的一大心病。” 老袁接话:“她就是想不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我就懒得管。” 言不由衷! 徐图腹诽。 她不动声色,“是是!你在子女问题上确实想得开,可你自己的问题呢?” “我有啥问题?我现在不就是脑梗康复?”老袁不解。 徐图敛容正色,“等你身体彻底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回学校……” 老袁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 “估计人家不会要我了。” 片刻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埋头吃荔枝了。 听到这话,徐图反而放心了,觉得老袁不糊涂。 “老袁,你该学会享受退休生活。”徐图苦口婆心地劝道。 “退休不等于人废了,还有好多事能做。” “我这不是已经和小林他们交上朋友了嘛?”老袁说道。 徐图莞尔,“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值得表扬。” “来,奖励你吃一颗荔枝。” 她挑了一颗最大的荔枝剥给了老袁。 “你的前半生已经超越很多同龄人了,剩下的日子就好好享受,学会享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操劳半生的人而言。” “就拿我爸来说吧,年轻的时候在水厂干,后来下岗了就跑摩的,现在开了家修车铺,一辈子都在忙,遇到逢年过节关铺子,他就会无所事事,我真担心他老了像你,不知道干嘛。” “啧!我还成反面教材了?”老袁挑眉。 徐图吐了吐舌头,“至少在怎么过好退休生活上,不值得借鉴。” “老袁啊,半生荣光就行了。” 她抬眸凝睇着老袁,目光炯炯。 “半生荣光……” 老袁双手叠放在身前,仔细琢磨着这句话。 徐图进一步说道:“后半生没有荣光,却有阳光。” “荣光是自己挣来的,奉献他人的;阳光是闭眼享受的,他人给予的。” “这就跟退休金、养老金一样,先有了付出,才有回报。” “你现在正是享受回报的时候。”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徐图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你应得的。” “你现在的状态就像解甲归田。” “可我没有田啊!” 老袁两手一摊。 徐图失笑,“买几盆绿植或者菜苗吧,别浪费了你家的阳光房。” “人家老林每天都要帮儿子照顾花花草草,可尽心了。” “他还干那个?” 老袁摩挲着下巴,“种菜倒是想试试。” “明天过来,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徐图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老袁家出来后,徐图一看时间,马上十一点。 “回家又要被老妈拉着问了……” 就在她焦眉愁眼之际,手机忽然震动了,惊了她一跳,“完了,电话都打来了…咦?” 匆忙摸出手机一看,是林画。 她旋即舒眉展眼,“喂。” “听说你后院着火了?”林画依旧是声音带笑。 “嗯?” 徐图愣了几秒,才猜到他大概的意思,“已经灭火了。” “这么厉害?” 林画笑笑,“那就庆祝一下吧,我请你吃夜宵。” 第46章 有来有回 “啊?” 徐图一愣,摇摇头,“这么晚了,改天吧。” “怎么?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有门禁?”林画笑问。 徐图抓了抓头发,“门禁倒没有,就是回去晚了会被我妈念……” “反正都11点了,不比12点早多少,你现在回去跟12点回去,都会被念,但唯一的区别是,你12点回去,是带着满肚子夜宵,不像现在,空着个肚皮被念,多不划算。”林画打断,说得一本正经。 徐图听得哑然失笑。 “你笑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听到她细微的笑声,林画又道。 徐图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犹犹豫豫地说:“还去…老街吗?” “你有其他推荐吗?”林画问。 徐图说:“你听过垃圾库串串儿吗?” 林画说:“厕所串串儿倒是听过。” 徐图笑,“那就是没听过了。我把地址发你,去那边吃吧。” “行!” 林画很爽快,收到地址后就出门了,“要我去接你吗?” 徐图:“不用,太绕路了,我叫网约车。” 林画:“那你注意安全,我们垃圾库见。” 徐图又笑了,“你开车也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徐图给“我爱我家”的微信群发了条消息,说要晚些回去,然后叫上网约车直奔位于六中后街的垃圾库串串儿了。 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了,还是那么热闹。 晚上11点20,正是自贡人民出来过夜生活的时间,不太宽敞的小吃街上人头攒动,各种食物的香气直冲鼻孔,让本来不太饿的她也有些嘴馋了。 “嗨!” 刚一抵达串串儿店门口,徐图就见林画已经等在那里了,正冲自己笑着挥手。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格外温柔。 其实,林画的整体气质也是柔和的,像林墨言,只是更加开朗活泼,不像林墨言隐隐带着一种忧愁。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箭步上前,就兴奋道:“你像藤指导!” “哈?” 林画一脸懵,“藤指导是谁?” 徐图讶然眨眼,“你没看过灌篮高手?” “哦哦!” 林画恍然大悟,“藤真健司啊?” “嗯!” 徐图展颜一笑,“你不是让我找一个和你像的动漫角色吗,我刚才想到了,你像藤指导。” 林画有些不好意思地拨拨头发,赧笑问:“发型吗?” 徐图莞尔,“都像!” “咳!” 为了掩饰住窃喜和害羞,林画咳嗽了一声,指着身后的店招牌,好奇问她:“怎么叫垃圾库串串儿?我看周围没有垃圾库啊?” 徐图指着一栋公寓楼,对他解释说:“原先那里是个垃圾库,还挺臭,导致这边的铺面一直不好出租。” “后来我朋友跟他的合伙人见这里租金便宜,干脆租下来开了家串串儿店,用串串儿的香气来遮住臭气,反而生意越做越好。” “掐指算算,都开了十年左右吧,周围的店铺都换了一轮了,这家店还在。” “你朋友开的?那可以打折吗?”林画笑着问。 徐图挠挠脸颊,“可以的。” 林画略微察觉到什么,又道:“不打折也行,一顿串串儿你吃不垮我。” “可以打折!”徐图赶忙说。 随即,她就率先走进了店里,向认识的收银员打了个招呼。 林画见状,努了努嘴,也跟了进去。 “你那个朋友倒是挺会做生意,算是剑走偏锋。” 坐下后,林画环顾四周,笑着夸赞。 为了和店名相配,里面的装修采用的工业做旧风格,桌子还设计成了水泥垃圾箱的造型,特别有意思。 徐图笑笑,“这都是前几年我朋友买下来后重新装修的。” “咦?” 林画听出了疑问,“你不是说开了十来年?最开始不是你朋友开的?” “有点复杂。” 徐图挠了挠头,“一开始是我朋友和他合伙人搞的,后来那个合伙人的儿女们见有钱赚,都想来插一脚,我朋友不乐意,最后拿了20万走人。” “没过几年,合伙人的儿女们就把店给做垮了,只好央求我朋友接手,最后我朋友就把店买下来重新装修了一番,总算扭亏为盈了。” “看来你那位朋友很会做生意啊!”林画点点头。 徐图笑了笑,“以前没觉得,后来才发现,他确实挺会做餐饮生意的。” “哟…这不是徐图嘛,稀客呀!” 说曹操曹操到,章正荣忽然走进了店里,并一眼瞧见了她。 徐图一抬眼,就见章正荣已经将视线转到林画身上了。 林画转头与他对视,似乎猜到了他的身份,于是向他微笑颔首。 章正荣笑着走来,对徐图说:“难得你来捧场,算我账上。” “不不!是我朋友请客。”徐图忙摆手。 章正荣笑看向林画,“一样算我账上。” 说完,拍了拍林画的肩膀,就转身去忙活了。 “感觉更像你长辈。” 目送着章正荣远去的背影,林画骤然开口。 “咳咳咳……” 徐图立即被呛到,“他…他是我们家的老邻居。” “你该叫他一声叔吧?” 林画单手撑腮看着她,笑得别有深意。 徐图抓了抓脸颊,“一般叫小舅,他的外甥女是我的闺蜜。” 闻言,林画改成双手交叠支住下巴,“挺有魅力的一个大叔。” 徐图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总感觉,林画看出了什么。 好在林画没再说什么了,而串串儿也端上来了,章正荣还让服务员送了一箱啤酒过来。 徐图目瞪口呆,扭头就朝章正荣望去,就见对方正笑眯眯地向她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画悄然观察着二人的互动,对服务员轻声说:“麻烦给我拿瓶橙汁吧,我开车,不能喝酒。” 徐图从箱子里拿出了一瓶啤酒,其他的都让服务员撤走了。 “当我酒鬼呢!”她小声嘀咕。 林画猝然问:“你喜欢成熟大叔型的?” 徐图一怔,旋即摇头。 “真的?”林画追问。 徐图坦言:“没有具体的类型,遇到喜欢的就喜欢了。” 林画笑了,这一次,没再笑话她的“废话文学”,而是点点头,自顾说道:“那就好。” “嗯?” 徐图没听太明白,抬眸看向他。 林画与她对视,又摆出了双手交叠支住下巴的动作,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别人都说我像个中年大男孩,一点都不成熟。” 第47章 被你传染了 即使已经回到了家里,徐图的脸依旧很红,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被林画那些模棱两可又令人遐想的话给弄的。 “可他明明没说什么呀……” 徐图搓了搓滚烫的脸颊,总感觉是自己想多了。 “肯定是酒喝多了!” 她定定地想,然后悄咪咪朝主卧望去,庆幸父母已经熟睡了,否则见她红着一张脸回来,身上还有酒气,少不得被盘问一顿。 这种时候,她就很羡慕那些搬出去住的朋友。 “不晓得林画这么晚回去,老林会不会盘问他?” 她忍不住想到。 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手机给林画发了条微信:“我到家了。你呢?” 林画:“进小区了。” 徐图:“晚安。” 林画:“今天不算,改天重新请你。” 章正荣果真没收他的钱。 徐图笑了,“再说吧。” 林画:“晚安。” 徐图揣好手机,轻手轻脚地朝次卧走去了。 “咦?” 路过客厅沙发时,她忽然瞥见了什么,随即停下步伐,走过去查看。 “这是…破娃娃?”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残破的洋娃娃,胶皮手脸、绒毛身的那种。 一看就是上世纪的产物,徐图在小时候看到陈章妙心有一个,随时抱着玩儿,还起名熙熙,就和这个洋娃娃很像。 不过那个熙熙是粉色绒毛,这个娃娃是红色。 一张胶皮脸满是污垢,绒毛身体也有一个破洞,能看到塞在里面早已变色的棉花。 除了这个破娃娃,沙发上还有一个不倒翁,也是上世纪的玩具。 徐图疑惑:“谁捡回来的?” 等到第二天早上,答案就从余秀芬的口中知晓了,“被你传染了呗,我也喜欢上捡破娃娃了。” 徐图哭笑不得,“你上哪儿捡的啊?不会穿越回90年代了吧?” 余秀芬说:“前两天我被人叫去帮忙做开荒,老屋翻新后的开荒保洁,很多杂物,就发现了这两个娃娃,一看就是你小时候玩的那种…咳!当然你小时候没有玩过。” 说到这里,她有些愧疚,语调变得低沉起来,“虽然你回不到小时候了,我还是想把它们捡回来,缝缝补补再洗一洗,全当是个纪念吧。” 徐图咽了一下口水,看着这两个小时候想要却不曾拥有过的娃娃,问余秀芬:“开荒挺累的,你现在能行吗?” “有啥累的?比你伺候老人轻松多了。” 余秀芬摆摆手,指着那个胶皮脸绒毛娃娃,问她:“像不像妙妙那个熙熙?” “像!我昨晚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像。” 徐图笑着猛点头,跟着又惊讶:“你还记得熙熙?” “怎么不记得?” 余秀芬嗔笑,“以前你们几个玩医生护士过家家的时候,总拿熙熙当小病人打针。” “那种洋娃娃也不贵,但我就是……” 就是忘了给你买! 后半句话,她哽咽在喉。 忘记给女儿买的玩具、忘记对女儿的关怀,成了她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就叫‘哈哈’吧。”徐图佯装无事地说道。 “哈哈?” 余秀芬眨眨眼,一脸懵。 徐图指着那个胶皮脸洋娃娃,笑着说:“它的名字,有了名字,才算新生。” “嗨!我还以为什么‘哈哈’呢。” 余秀芬哭笑不得,而后指着那个不倒翁说:“那个叫哈哈,这个就叫呵呵,你看它笑呵呵的。” “好!” 徐图笑眯眯点头,“这个豁口要我来缝吗?” 余秀芬比划道:“直接缝不行,这都少了一块,要找差不多的绒毛或绒线来补上,总之挺麻烦的。” “我先找找材料吧。” “我抽空也找找。”徐图说道。 “对了!” 余秀芬想起什么来,“今年是寡妇年,家里一半人不赞同上坟,但你爸还是想去看看你爷爷奶奶,估计到时就我们一家,所以时间好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寡妇年?” 徐图嘴角一抽,“还有这种说法?” 余秀芬点头,“说是寡妇年不宜上坟,你外婆家那边也这么说,但你爸不在乎,说一年就一次祭祖,别说寡妇年,鳏夫年也不能阻止他。” 徐图失笑,“你让他今年别上错坟就行。” “哈哈哈……” 一回想起去年的尴尬,余秀芬就止不住大笑。 徐图也笑了起来。 随后,余秀芬又道:“我空了把杂物间收拾一下,再从旧货市场淘两个博古架或者格子柜回来。” “买那做啥?”徐图不解。 余秀芬展颜,“放娃娃呗!” 徐图的心情豁然开朗。 亦如明媚的初夏。 不久后,她选了个周日,一家三口就驱车去郊外上坟了。 “你还打算烧纸人?” 余秀芬看到徐图抱着个纸片人从次卧出来,咄咄怪事,再定睛一瞧,“你这纸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徐图用下巴指指抱在怀里的纸片人,正色介绍:“这不是纸人,是纸片人,我烧给奶奶的。” “为啥只烧给你奶奶,你爷爷呢?”徐建军问。 徐图皱皱鼻子,“不给他。” “啧!” 余秀芬咂舌,与徐建军对视了一眼,就拎着口袋出门了。 徐图让纸片人跟随自己坐后排,而坐在副驾位置的余秀芬一抬眸,正好能从后视镜看到。 “别说,这纸片人确实比纸人好看。” 徐图暗笑:能不好看吗?只差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 “怎么想到烧这玩意儿给你奶奶呢?”徐建军好奇问。 徐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托梦找我要的,说年轻的时候没跟帅哥交往过,让我烧一个下去。” “屁!” 余秀芬才不信。 徐建军但笑不语。 “图图。” 余秀芬转过头看向女儿,“你…交男朋友了?” 徐图一愣,连忙摇头,“哪有!” 余秀芬狐疑地端详着她,“真没有?” “没有!”徐图眼不带眨。 她本来就还单着。 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发虚。 而就在她和母亲大眼瞪小眼之际,林画好巧不巧发来了视频通话。 徐图手一抖,把挂断点成了接通,林画的脸就赫然出现在屏幕里了,“徐图,我爸说你去上坟了,能开个直播给我瞧瞧吗,让我见识见识咱们四川人的‘特种兵’式祭祖。” 余秀芬挑眉。 徐建军竖起了耳朵。 徐图囧。 “我…我还没到地方呢!” “诶?你家上坟不是‘特种兵’式的吗?” 林画在镜头里笑道:“我们家早改公墓了,不用再爬山涉水。” “那……” 徐图飞快地瞄了一眼正趴在椅背上朝她手机张望的余秀芬,说道:“那等到了地方再联系你。” “好嘞!记得开视频现场直播啊,还有别上错坟了。” “咳!” 徐建军没忍住,笑出了声。 余秀芬也是掩口葫芦。 徐图迅速挂断了通话。 “谁呀?听声音,是个男的。” 余秀芬趴在椅背上的动作不变,一双眼炯炯有神,还透着精光,盯得徐图面皮发紧。 “我要说是个女的,你信?” 徐图睨了她一眼,故作淡定地放下手机,看窗外了。 余秀芬追问:“到底谁呀?怎么连我们家上坟的事都知道?” 徐图扶额,“我一位雇主的儿子,我在雇主群提了一下上坟的事,他爸就告诉了他。” “雇主的儿子?上回约你那个?”余秀芬皱了皱眉。 徐建军的耳朵竖得更高了。 徐图不想回答,以免母亲没完没了,于是她拿起电话,假装拨给聂玉娇。 “喂,聂姐啊,我想问问考中级的事……” 余秀芬见状,只好重新转过去坐好,但不忘和徐建军眼神交流。 林画断然不会想到,他的一个视频通话,就让这一家三口一路上暗潮涌动。 遇到加油站时,趁着停车休息的功夫,余秀芬拉着徐建军走到厕所旁,小声嘀咕:“雇主的儿子可不好。” 徐建军不明白,“哪里不好了?” 余秀芬郑重其事地说:“真要在一起了,岂不是要免费伺候他爸?” “呃……” 这一点,徐建军还真没有想到。 他挠了挠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瞎操心。” “就怕那一撇不晓得何时被画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向来有事都不会跟们讲。”余秀芬担忧道。 “哎呀!就算对方的爸不是女儿的雇主,以后结了婚,女儿还不是要伺候公婆。”徐建军说道。 “那不一样!” 余秀芬一摆手,有些急道:“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呢?” “我……” 哔—— “爸,妈,你们到底上不上厕所啊?” 徐图见二人站在厕所门外窃窃私语,就是不进去,忍不住摁喇叭催促了一下。 “反正你好生想一想。” 余秀芬丢下这句话,就一头钻进了女厕。 徐建军愣在原地,“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挠着头跟了进去,旋即就被一声尖叫吓得连连后退。 “你变态啊?这是女厕!” “抱歉抱歉!” 徐建军讪讪转身,红着一张老脸进了男厕。 这一幕落在徐图眼里,又好笑又无语。 她趴在车窗上,喃喃疑惑:“他俩在那儿蛐蛐啥?把我爸都给蛐蛐懵了。” 而徐建军这一懵,就是一路。 直到抵达山底,还是没想明白余秀芬的意思。 他停好车,甩甩头下来,转身一看,更加迷惑了,“我们家的祖坟是在这座山吗?” 第48章 对于祭祖的执着 “哈?” 随后下车的徐图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懵。 她觉得眼前这座山眼熟又陌生,毕竟,山都长得差不多。 余秀芬问:“定位对吗?” 徐建军说:“这条路我都开过二十几回了……” “结果还不是两眼一黑不知道找没找对。” 余秀芬打断了他的话,提议道:“拍个视频问问你哥。” “好吧。” 徐建军立即给自己的大哥发了个视频通话,问他有没有找对山。 很快,徐图就听到他大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你再往前走走,我记得山脚下有个石碑,缺了个口子的石碑,写着狮子山。” “哦哦!我记起来了。” 徐建军拿着手机朝前面走去,不多时,就发现了大伯说的那个石碑。 “我就说我开了二十几回的路,咋可能走错嘛,但一看这山,又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围了一排挡泥石流的网,就像穿了件衣服,看着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说老二呀,你干嘛非得今年上坟,都说是寡妇年了……” “哥!” 徐建军背对着徐图和余秀芬,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发沉。 “妈在的时候,我们就没怎么照顾过她,还让她一个人死在养老院,现在就一年上个坟,一年看她一次,难道也做不到?” 这话让徐图猛地回想起了奶奶躺在养老院时的画面,不由鼻子一酸。 我要回家。 那是奶奶最后对她说的话,或许也是奶奶的遗言。 只可惜…… “咳!” 等徐建军挂了电话,她揉了揉鼻子,上前道:“爸,我记得就是顺着石碑旁边的小路上去的。” “幸亏今天没下雨,快走吧。”余秀芬说道。 “嗯!” 徐建军点点头,抹了一把脸,就率先踏上了那条蜿蜒曲折的上山路,带着妻女去看望他已故的父母和亲人了。 这条路是人踩出来的,没有成形的阶梯,全是凹凸不平的踏痕,三人各拿一把长柄雨伞,这是每年上坟的必备用品,下雨可以打,不下雨就当拐杖使。 余秀芬走在最后,小声嘀咕道:“等年纪再大些,还不知道能上几次坟。” 望着父亲开路的背影,徐图心想,只要父亲还能走得动,肯定每年都会来。 不过要是能把爷爷奶奶的坟迁到公墓,肯定要便捷很多。 但迁坟是个大工程,还需要全家人的同意,想想都头大。 “如果我死了,就把遗体捐出去给人家搞研究。”徐图喃喃。 “你说什么?”余秀芬没听清。 “没什么。” 徐图摇摇头,不打算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免得她又大惊小怪念个半天。 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半山腰,一片开阔的草地。 “先歇会。” 徐建军拿出矿泉水,递给了妻女。 这时,徐图的手机响了,是视频通话请求,她猜估计是林画。 却不想,摸出来一看,居然是老袁。 “咋了?老袁。”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老袁从不给她打视频通话,只发消息。 “小徐,是我。” 然而视频那边冒出来的却是李奶奶的笑脸,除了她,身旁还有老袁和林墨言,以及林画。 林画被挤在镜头的最角落,但不妨碍他冲镜头这边的徐图笑着挥手。 “你们这是…去老袁家聚会了?”徐图眨眨眼。 余秀芬探头过来,“谁呀?” “我…我的雇主。” 徐图小声一句后,就拿着手机走开了。 直到远离了父母所在的位置,她才跟视频那头的人交谈起来。 李奶奶笑眯眯地说:“老袁念叨着想我和小林了,正好小林的儿子在家,就由他开车把我们送来了老袁家。” “小小林说你们家今天上坟,上到哪里了?” 徐图哑然失笑,“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我们家的祖坟在深山老林里。” “让我瞅瞅你在哪儿。” 老袁的头挤了过来。 徐图随即把镜头对准了周围,“这里叫狮子山,现在在半山腰,还要穿过一个林子,往山头爬。” 林墨言:“嚯!你家祖先都埋在山头啊,好风水。” 徐图不懂风水这些,只说:“我们老家最早就住在那里,祖坟自然就选在那里了。” “那你们呢?今年也不上坟吗?” “也不?”老袁没听明白。 林墨言给他解释:“今年是寡妇年,说上坟不好。” “哦哦! 老袁点点头,“我好像也听说了,但我们家不兴上坟,都是在网上祭祖。” “网上祭祖?”徐图讶然。 林墨言和李奶奶也是咄咄怪事。 林画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为全球华人提供的网络缅怀祭奠平台,类似公众号。” “还有这个?”李奶奶瞪大了双眼。 老袁解释:“我小儿子搞的,我们家现在好多人都不在国内了,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约着祭祖就更难,而且有些祖辈的遗体至今都没能找到…当年打战嘛,我们家的男的基本都上过战场,好几位去了就没再回来……” “咳!总之祭奠先人,比起形式,心意更重要。” “是呀!” 李奶奶颔首赞同,“我们家今年也不上坟,孩子们说寡妇年上坟不吉利,其实吧,我感觉他们上坟就是在完成一种任务,要是不完成就怕祖先不保佑。” 老袁哂笑,“他们以为随便敷衍完成,心不诚,祖先就能保佑?” 李奶奶耸耸肩。 “我也不爱上坟,但必须陪他们完成任务。”她接着说道。 “咋呢?你们家的祖坟也在深山老林?”老袁问她。 李奶奶说:“就在老家背后的坝坝上,不用爬山涉水,但每次上坟我心里都挺难受的…反正一到清明节我就盼着自己生病,这样就不用去上坟了。” “那今年你就不用盼了。”老袁冲她眨眨眼。 “咳!我们就别耽误小徐忙正事了吧。”林墨言忽然开口。 林画忙道:“视频可以不用关。” 老袁附和:“等到了地儿,我也向你们老徐家的前辈问声好。” 徐图哭笑不得,按照他们的提议,把手机挂在胸前,视频通话一直开着。 随后,在徐建军和余秀芬怪异的注视下,她挥舞着手里的长柄伞,一边开路,一边向视频那头的人介绍着周围的环境。 余秀芬拉着徐建军耳语道:“她整得跟导游似的。” 徐建军啼笑皆非,“哪有带游客逛坟坝坝的导游?” “这不就有一个。” 余秀芬指了指走在前面侃侃而谈的女儿。 徐建军笑了,望着女儿虽跌跌撞撞,却透着愉悦的背影,对余秀芬说:“跟老年人多接触没什么不好,暮景也是景嘛。” 余秀芬闻言抬眸,正好看到一缕阳光照在女儿的头顶上,衬得她熠熠生辉…… 第49章 夏季养老护理的调整 自贡的夏天转瞬即至,清明一过,温度就升高了,徐图也要对四位老人的护理工作进行调整了。 这天在公司开完会后,徐图就急匆匆赶去了林墨言家。 林画又出差了,临走前不忘向徐图嘱咐,别让林墨言贪凉吃冷饮,隔夜饭菜帮他扔了,以及搬家的事还是再劝一劝他。 林画当时的原话是:“你不想大热天还爬七楼吧?” 不想! 望着近在咫尺的单元楼,徐图已经脑补出来了大热天哼哧哼哧爬七楼的狼狈样。 她会累成狗,林墨言肯定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估计直接不出门了。 那可不行! 老年人在夏天还是要去室外锻炼的,清晨或傍晚散个步什么的,必不可少。 尤其像林墨言这种老宅男,夏天更不能偷懒。 想到此,她在爬楼的时候就认真思索着该如何劝说林墨言搬家的事。 等她抵达林墨言家时,竟没有觉得累,不由好笑。 “我这是已经爬惯了?” 咚咚—— “是…是小徐吗?” 她随即敲门,里面就传来了林墨言略显慌张的声音。 嗯? 徐图不免疑惑。 还没起床? 过了好一会儿,林墨言才来开门,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不是要先去公司开会吗?我以为要很久呢!” 徐图说:“我们江主管废话少,讲完重点就散会了,而且大家都很忙,一个护工基本都是两三位老人一起在照顾。” “哦哦。” 林墨言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了。 但徐图总觉得有些古怪。 她进屋换好鞋后,就仔细地环顾四周。 屋里倒是没什么异常,可为何老林的眼神有些躲闪呢? 她挠挠头,然后问林墨言:“老林,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林墨言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徐图又问:“吃的什么?” “就…就早点呗!”林墨言略显吞吐。 徐图微眯起了双眼,直奔厨房。 厨房很干净,看起来不像是才用过的样子。 叫的外卖? 她又去查看垃圾桶,很快就发现了开封菜的包装。 “雪顶咖啡?” 看到黏在包装袋上的外卖小票后,徐图双眉一拧,就拿出手机拍照发给了林画,附文:“你爸趁我早上开会,偷偷点了雪顶咖啡。” 不等林画回复,她就去书房找林墨言“秋后算账”了。 “老林,看来我要专门为你写一份夏日饮食注意事项了。” 林墨言握毛笔的手一抖,讪笑着回头,“被你发现了。” 徐图忍不住好笑,“我敲门的时候,你就暴露了。” “嗨!就一时嘴馋,没忍住。”林墨言赧颜道。 徐图苦口婆心地说道:“老林啊,你这肺用了一整个春天才养好,要是你不忌口,不等夏天过完,又要咳个不停了。” “是是是!我不会再吃冰凉的东西了,我保证。” 林墨言点头如捣蒜,又指天誓日。 徐图板着脸说道:“这话你也跟林画说说,我已经告状了。” “呃……” 林墨言骤然语塞。 徐图咧嘴一笑,随即去打开每间屋子的窗户,保持通风,跟着就打扫起卫生来了,“老林,以后早晚你还是要出去散散步,夏天更不能总宅在家里。” “嗯嗯。”林墨言乖乖点头。 徐图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了,继续说道:“虽然爬楼也是一种锻炼,但并不太适合像你这种上了岁数的,对膝盖不好。” “你现在的关节是比李奶奶和老袁他们的更好,骨质疏松也不算严重,但毕竟你家在七楼,夏天爬楼会加重肺部压力。” “所以……” 徐图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对他说:“还是尽早搬去你们的新家吧,那里离老袁家也近,以后方便你经常去找他。” 林墨言也放下了毛笔,对她坦诚道:“那房子是留给画画结婚用的,我要是搬过去了,他以后结婚咋整?再买新房又要花不少钱,本来结婚就是笔大开销。” 徐图扶额,“老林,你是打算去买个媳妇回来吗?” 林墨言说:“现在结婚男方给的彩礼跟买媳妇也差不太多了。” “我觉得林画肯定不会娶一个漫天要彩礼的老婆。”徐图脱口而出。 林墨言笑问:“那你觉得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徐图哑然,这她还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林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不会为了结婚就被高价彩礼所绑架。 想了一会儿,她对林墨言说:“你该学学人家老袁,一辈不管二辈事,房子已经买了,就搬去住,你以为你不住,它搁那儿就不会变成旧房子了?房子一旦买了,不管住不住,装不装,都不算新房了。” “你要先顾好自己,才能替林画周全,否则林画哪能安心组建自己的小家。” “钱嘛,总是能挣到的,可健康的身体却买不到。”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正在逐渐好转,不能乐而忘忧。天气马上转热,你们家又是当头照,室内气温一升高,你肯定就想喝凉的,对着空调、风扇吹不停,到时很容易生病。” “但如果换一个好的室内环境,身体的需求也会向着好的那一面在改变的。” “不要忽略环境对我们身体的影响,尤其是老年人。” “你看邱奶奶,住的小区环境好,家里也收拾得干净漂亮,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显得很年轻。” 林墨言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蹙起了眉头,似在思考。 徐图点到即止,继续忙活了。 临走前,她从林墨言那里要来纸笔,写了一些夏季生活注意事项。 从饮食到生活起居,再到运动等等。 下午,她去了李奶奶家,同样给她写了类似的注意事项。 “李奶奶,现在中午你需要午休一下,半小时也行,夏天容易使人犯困,你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不如正儿八经睡个午觉。” 写完后,徐图一边给她剪指甲,一边仔细叮嘱。 李奶奶皱眉,“睡不着咋整啊?” 徐图说:“你就上个闹钟,半小时就行,闭上眼别听小说,就闭目养神。” “夏季重在养神,养神贵在一个‘静’字。” “唔…我听你的,明天中午就试试看。”李奶奶点点头。 徐图莞尔,接着又道:“以后我就不上午或下午陪你散步了,时间改成早上或傍晚,一三五吃过晚饭遛弯,二四六我来早一点,先带你出去走走,避开出大太阳的时候。” “好好!都听你的。”李奶奶解颐。 晚上去邱奶奶家时,徐图也根据她的情况写了一份注意事项,并着重在饮食上划了红线。 “邱奶奶,立夏后就要注意吃清淡的食物了,荔枝也要少吃。” “晚上九点后就不要再进食了,如果实在很饿…那就早点睡吧。” “对了,坚果类和干豆类食物也要少吃,免得胀气或不消化。” 她随即补充了一条。 正在嗑瓜子的邱奶奶动作一滞,微微蹙起了眉头,“少吃是多少啊?一克还是几克?” 徐图笑眯眯看着她,“你都这么问了,就是一克吧。” 闻言,邱奶奶眼珠一转,忙道:“两克!” “行!” 徐图没跟她讲价还价,在纸上写到:“坚果类食物一天不超过两克。” “啊?不是只是瓜子吗?”邱奶奶的眉头直接拧起了。 徐图歪着头看向她,“我一直都说的是坚果类呀!” 邱奶奶瘪瘪嘴,又剥了一颗瓜子进嘴里,“能从明天开始吗?” “没问题。”徐图笑着颔首。 交代完毕,她又补充了一句:“邱奶奶,以后下午的时段你尽量别出门,要遛弯就改傍晚,早上也行,家里记得保持通风。” 邱奶奶点点头,而后好奇问道:“你给老袁也是这么交代的?” 徐图点头,“差不多,不过我明天才去他那里。” “老袁能听你的吗?我看他夏天可是冰棍不离手。”邱奶奶说道。 徐图双手环胸,“不听我就断他下午茶。” …… “不听不听小徐念经!” 第二天下午,当徐图来给老袁叮嘱夏季养生的注意事项时,一听到不许冰棍不离手,半个月换洗一次床上用品,隔一天洗一次澡,他就原地爆炸,把耳朵一捂,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果然! 徐图双手叉腰,看着撒泼耍浑的老袁,哭笑不得。 老袁还是那个刺儿头。 第50章 其实是群老小孩 “行吧,你就吃你的冰棍吧,下午茶就不给你买了。” 徐图站在一旁,看老袁像小孩似的捂着耳朵踱步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祭出了杀手锏。 老袁一听,顿时停下,瞪大双眼看着她,“为什么?” 徐图板着脸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脑梗恢复得不错,就不需要忌口了?” 老袁皱眉,“可夏天不吃冰,哪里受得了啊?” 徐图忍不住笑了,“你就知道夏天不吃冰难受?那夏天不勤洗澡就不难受了?” 老袁搓了搓手,随即坐下,“我年纪大了,洗澡不方便。” “那我带你出去洗,自贡有几家挺不错的澡堂,你还可以把老林约上。”徐图顺势说道。 “非得那么麻烦吗?”老袁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图走到他身旁,双手撑膝,俯身对他苦口婆心地说道:“老袁,为了健康,再麻烦也要做,难道你又想像以前那样,行动不便,就连下个床都要费老半天劲?” “你现在的健康比金子还宝贵,要是不在意,它就溜走了,你再也找回来了。” “脑梗恶化一次,康复的难度就会加大一次,等到我无法帮你进行护理后,你就只能住院治疗。” “好吧……” 老袁极为无奈。 换做从前,他是不会听劝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也不会让人管。 可现在,徐图总有办法让他听话。 “你是不是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他眼神古怪地看向徐图。 “我要有那东西,你连外卖都不会再叫,直接吃我做的健康餐了。”徐图笑道。 紧接着,她就去帮老袁换洗床上用品了。 在她来老袁家前,老袁的床上用品半年一年才换一次,都睡包浆了,老袁解释,他这不是不爱干净,而是不喜欢睡洗过的床单,觉得不贴身。 她来之后,好说歹说,老袁才答应两个月换一次。 为了让老袁睡得舒服些,她还重新挑了两套含棉量很高的床上用品,把那些含棉量低的全拿去给流浪猫垫屁股了。 现在天气转热了,床上四件套至少一月得换一次,否则卫生出了问题,也会影响老袁的身体。 昨天回公司开会的时候,江主管就着重强调了老年雇主的夏季卫生健康问题,因为许多老年人常挂嘴边的话就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掉地上的食物都能捡起来吹吹灰喂进嘴里,更别说用的物品了。 所以,老年人的贴身衣物和床上用品就成为了一个卫生死角。 等把老袁的床上用品换好后,徐图又去检查他的衣柜了。 “诶…你翻啥?” 老袁见状,赶忙冲了过来,脸颊微红。 徐图解释:“看看你夏天的衣服是什么材质的,夏天的衣物讲求吸汗、透气。” “不都一样吗?”老袁有些不明白。 徐图正色说:“差别大着呢,你要是穿着不吸汗不透气的衣服,汗水全黏在身上了,再往空调面前一坐,不仅容易着凉,身体的水分还会通过呼吸道和汗腺流失,造成失水。” “还有这种说法啊……” 老袁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跟着就笑了,“你这讲究可真多。” 徐图拍拍胸脯,“因为我是专业的。” “冬天穿衣服,你只管保暖就行,夏天的要求就多了,像这种涤纶面料的衣服,你夏天就别穿了,只穿透气轻薄的纯棉。” “袜子也一样,而且透气性要求更高。” “夏天还穿袜子?”老袁咄咄怪事。 徐图挑眉,“你不会打光脚吹空调吧?” “那…不吹空调就可以打光脚了?”老袁没有正面回答。 徐图忍俊不禁,“老袁,我发现你的生活习惯特别不好。” “要是打分,十分的养生水平,你顶多五分。” “可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啊!”老袁一摊手。 徐图语重心长地说:“老袁,你现在和从前不同了,远的不说,你看老林,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林老师了,而是退休教师老林。” “我是退休保安老袁。”老袁自嘲而笑。 徐图纠正道:“是光荣退伍又光荣退休的好同志老袁。” 老袁但笑不语。 徐图又道:“上回你还答应得好好地,说要把身体养好,然后享受退休生活,种种菜养养花,不再老想过去的事。” “可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你连阳光房都没清理出来,马上就夏天了,正是阳光充沛的时候。” “这不是…忘了嘛!”老袁又是两手一摊。 徐图莞尔,“没关系,现在开始一样一样来。” “一样一样来?”老袁没听太明白。 徐图指了指他的衣柜,“先断舍离,再看看要不要添置新衣服。” 说完,又指向阳光房,“然后整理阳光房,一边拿来种菜,一边拿来锻炼。” “夏天就只能早晚出去散步了,平时就在家锻炼。” “好好,都听你的。” 这一次,老袁没再闹别扭,乖乖点头。 见徐图满意而笑,他赶紧问道:“下午茶就不用断了吧?” 徐图扬唇,“看你表现啰。” 随即,就开始整理起老袁的衣柜来。 老袁在旁边帮忙,试探问道:“那夏天的下午茶有变化吗?” 徐图扭头看着他,“你是想问夏天的下午茶有没有冷饮吧?” “嘿嘿!”老袁咧嘴一笑。 徐图嗔笑,“你怎么这么爱吃冷饮啊?老林都没你馋。” “这夏天吃冷饮很正常呀,冬吃火锅夏吃冰,这才是人生嘛!”老袁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图笑笑,“夏天的食材肯定跟其他季节不同,他们店采用的都是应季食材,到时肯定少不了鲜榨果汁。” 咕噜—— 老袁猛地咽了口唾沫,“那加冰吗?” “老袁!” “嘿!” …… “今天的夕阳可真红!” 吃过晚饭,徐图带着老袁外出散步,后者望着满天霞光,不觉夸赞了一句。 “就像溏心蛋。” 另一道声音桴鼓相应,但不是身旁的徐图。 老袁寻声一望,当即垮脸,拉着徐图就要往反方向走。 “哟!见了我怎么跟老鼠见到猫似的?”邱奶奶立马哂笑。 老袁心知说不过她,只丢下一句:“败我兴致。” “老袁……” 徐图拉住了他,又伸手去牵邱奶奶。 “大家现在都是一个群的了,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老袁没吭声,别开了脸。 邱奶奶撇撇嘴,“我是很包容的,还把家里的书借给了人家,可人家不领情啊!” 老袁一愣,这才想起,那几本关于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书还在他家。 “我…我现在就还你。” 说着,就要往回走,却被徐图再次拽住。 “急什么?出都出来了,待会回去的时候再还也不迟。” “就是!我又没催着你还,你先好好看,到时我考考你。”邱奶奶点头附和。 “谁要你考我?你是老师吗?”老袁旋即冲她呛道。 邱奶奶不以为然,“怕吗?怕我问的问题你一个都答不上?” “谁怕你啊!” “那就让我考考呗。” “呃…改天,我最近忙。” “你一个老宅男,有啥可忙的?还不是天天在家看抗战神剧。” “我…我忙着种菜,不信你问小徐,我要把我们家那间阳光房给整出来。” “哟!真稀奇。” “你以为我像你,天天只知道拿着望远镜偷窥邻居。” “我那叫观察,不叫偷窥!”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像小学生在斗嘴。 而不知不觉间,他俩已经一左一右被徐图牵着从小区这边逛到那边了。 身后的夕阳渐渐落下,余晖照着三个人并肩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第51章 乌鸦嘴成真 “这八段锦啊,起源于北宋,为啥叫‘锦’呢,指的就是五颜六色的锦缎,表示这套动作很优美,而功法呢,又分为八段,每段一个动作,所以叫‘八段锦’。” 在徐图的提议下,大家开着视频,跟随邱奶奶学八段锦。 邱奶奶在自家阳光房,对着平板一边讲解,一边比划。 今天徐图在李奶奶家,负责从旁指导她。 见邱奶奶打得有模有样,还说得头头是道,李奶奶一脸艳羡地夸道:“邱姐你啥都懂。” “什么啥都懂啊?她是照着手机上的百度念的。”老袁的声音随即响起。 他正站在邱奶奶身后,亲眼看到邱奶奶刚拿手机搜过百度。 由于他家的阳光房请了工人在打理,只好不情不愿地来邱奶奶家锻炼了。 两个人见面还是会斗嘴,但关系比从前和谐多了。 邱奶奶对他的拆台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一式,摇头摆尾去心火,双只手反按在膝盖上,双肘外撑,以腰为轴……” 老袁虽然嘴上要呛两句,但学得很认真,一直紧盯着邱奶奶的动作。 另两边的李奶奶和林墨言也很专注,就连徐图都加入了队伍,跟着比划。 她觉得这种方式挺好,直接顾全了四位老人,大家也得到了锻炼。 而且一天一小时,挺能打发时间的。 “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进行到“二式”的时候,林墨言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就转身去接电话了。 “什么?” 突然,他拔高了嗓音,引起了老袁的注意。 他随即停下动作,疑惑道:“小林这是咋了?” “不会是接到诈骗电话了吧?”邱奶奶猜测,动作慢了下来。 李奶奶接话:“现在骗子多,那天我才接到一个电话说我儿子被绑架了,我就问,我有四个儿子,你说的是哪一个,结果对方就挂了电话。” “这些骗子真没礼貌!”她不忘骂了一句。 徐图忍俊不禁,“估计骗子不会想到,你有七个娃。” “那啥……” 十几分钟过后,林墨言终于回到了镜头前,神色有些慌,脸色也有些白,“我有急事,要离开一下,你们继续啊!” “咋啦?小林。”老袁忙问。 其他人也觉得有点不对劲,纷纷停下动作。 林墨言皱眉道:“画画出事了,我现在要去他被送进的那家医院看他。” “出事?怎么了?不会是骗子电话吧?”老袁瞪大眼。 “不是不是!” 林墨言摇摇头,可能赶时间,拿着手机边走边说:“他单位同事给我打的,说他摔伤了,已经送去当地医院了。” “要我们陪你吗?”老袁又问。 邱奶奶对他说:“咱们一把老骨头了,过去只能添乱。” “可小林自己一个人行吗?”老袁担心道。 徐图犹豫了一下,问林墨言:“老林,要我陪你吗?” “不用不用,你照顾好李姐他们就行。” 林墨言还是摇头,已经拿上东西准备出门了。 徐图又道:“林画不是进山了吗?就算送医院也是山里或县城的,离自贡都不近,你还是找个人陪你吧。” 林墨言苦笑,“这个时候,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孩子的妈妈呢?”李奶奶问。 林墨言一怔,囫囵说道:“画画跟她没怎么联系了。” 说完,就带门出去了,同时视频也断了。 李奶奶与徐图面面相觑。 老袁说道:“还是我去陪他吧。” “你别去添乱……” “我去吧!” 徐图打断了邱奶奶的话,又对三位老人说:“我能不能请个假?我看老林走得那么急,我怕他很多东西没有准备好,他们两父子向来又有些马大哈,这一趟估计够呛。” “去去去!你去我们正好放心。”老袁旋即点头。 李奶奶和邱奶奶也点头。 邱奶奶不忘叮嘱:“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就给我们打电话,虽然我们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托关系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对对!”老袁难得没有呛她的话。 李奶奶接着说:“你就放心地过去陪小林和小小林吧,我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徐图欣慰颔首,“我先过去看看,如果耽搁的时间长,我就让江主管安排其他同事去你们家。” “别!”老袁第一个反对。 邱奶奶说:“我帮你看着老袁。” 李奶奶随即道:“如果我有需要,就找小聂。” 见三位老人基本都很省心,不省心的也有省心的照顾,徐图这才放心离开李奶奶家,赶紧给林墨言打电话让她等一等自己。 交代完毕,她就急匆匆赶回家拿上换洗的衣物和必备物品,顺便帮林墨言和林画也带了些生活用品,以防当地条件差,买不到合适的。 最后给“我爱我家”微信群发了条消息,说要出差几天。 随即,就收到了余秀芬的回复,问她去哪里出差,为什么事出差,要去几天等等。 她没时间细说,回了句到地方再联系,就打车去长途车站了与林墨言汇合了。 林画出事的地方在新都桥,他们先从自贡出发到成都,再坐车去新都桥。 全程十个小时,只要有信号,林墨言就会给林画的同事打电话,询问林画的情况。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徐图了解到,林画是在爬上铁塔,安装人工鸟巢的时候不小心踩滑摔下来的。 后背着地,好在戴着安全帽,只是有些脑震荡,昏迷了两个小时。 受伤严重的地方是后背,造成了软组织损伤、骨折,以及轻微脊髓损伤,暂时不能挪动,只能留院观察。 “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啊!” 挂了电话,林墨言揉着太阳穴,忧心忡忡。 徐图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安慰道:“没伤到头就行,而且脊髓损伤也只是轻微的,基本靠静养就能恢复,到时我去问问医生,具体什么情况。” 闻言,林墨言这才想起,徐图曾是一名护士。 他急忙问:“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徐图如实道:“只要没有并发症,就不会出现下肢功能受损或障碍的情况。” “下肢功能?” 林墨言愕然瞠目,“瘫痪?还是…不行了?” 徐图宽慰道:“大部分预后还是很良好的,林画看起来底子不错,应该能恢复好。” “这还没结婚呢……” 林墨言眉头紧皱,脸色更加难看了。 徐图拿出手机,试着给林画发了条消息:“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林画居然很快就回了消息。 “看来你真的要给我推轮椅了。” 第52章 得亏是皮糙肉厚 “你小子怎么回事啊?比那铁塔还高的电线杆都爬过无数次了,偏偏这次马失前蹄了?” “我哪知道会脚滑呀?” “你小子准是开小差了!不过算你命大。” “林哥这运气吧,说差不差说好也不好,总之还是去拜拜吧。” “像咱们这种经常高空作业的,该拜什么佛啊?” “好像…还真没哪个菩萨保佑高空作业的。” “不如拜孙悟空!” 林画话音一落,就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外的林墨言和徐图二人。 他俩紧赶慢赶,一路忐忑,尤其是徐图,在林画回了那条消息后,再发过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了,令她更加忧心,还不敢让林墨言知道,只能憋在心里。 等一抵达医院,她就扶着气喘吁吁的林墨言气飞奔上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林画那依旧爽朗的声音,这才稍稍安心。 既然有时间跟人摆龙门阵,怎么没时间回我消息? 如释重负过后,看着气色尚可的林画,徐图不免有些悻悻。 “徐图?你怎么来了?” 对上徐图微闪的目光,林画又惊又喜。 “你小子!” 而被直接忽略的林墨言则大步走到床边,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又看着他背上打的石膏,蹙眉问:“医生怎么说?” 林画收回视线,仰头看向父亲,“伤筋动骨一百天,静养呗!” “叔叔,你就放心吧,咱们林哥没有大碍。” “是呀!叔叔,你这一路赶的,累坏了吧,快坐快坐……” 林画的同事七手八脚地端板凳、倒水,反倒让仍伫立在门口的徐图进退维谷。 “你陪我爸过来的?” 还是林画向她招了招手,她才略显局促地走了进去。 “嗯,你爸走得很急,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徐图点点头。 “这位是?” 林画的同事这才注意到徐图,纷纷打量起她来。 徐图更局促了。 “我是……” “她是我和我爸的朋友,叫徐图。” 林画抢在她前头,向众人做了一番介绍。 “你和你爸的朋友?” 年纪最小的那个同事闻言,立即眨巴着双眼,又把徐图来来回回地端详了一番,丝毫不掩脸上的八卦之色。 “滚滚滚!我爸他们来了,就没你们什么事了,快腾出点新鲜空气来。” 林画见状,不耐地向他挥了挥手,年长那个同事就拎着他的后衣领,带着其他人向林墨言和徐图颔了颔首,很快离开了病房。 终于,病房清净下来,徐图也能深深地吸一口气了。 这边海拔3000多米,一下车她就觉得呼吸费劲,刚才病房里又挤了那么多人,加上她还有些紧张,呼吸就更加不顺畅了。 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双人间病房的空气瞬间变得充足起来。 “有轻微高反?” 见她不停深呼吸,林画微微蹙眉。 徐图摇头,“就是呼吸有点费力。” 她随即看向林墨言,“老林,你没问题吧?要不要我去买个氧气瓶给你备着。” “我还好。” 林墨言摆摆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林画的伤势,“二毛不是说你脊髓损伤吗?怎么样?严重不?” 林画说:“轻微的,不严重。” 徐图问:“有刺痛感吗?” 林画摇头,“之前有,现在没有了,就是胀疼,一阵阵的。” “我去护士站看看你的住院病历。” 说完,徐图就出了病房。 “爸,这样麻烦人家徐图好吗?” 目送她离去后,林画抬头望向林墨言,一本正经地说:“这得加钱。” “当时不是太慌了吗,她说要跟来我就答应了,我肯定会给她另算费用的。” 经儿子这么一提醒,林墨言才想到徐图现在做的事已经超出了她的工作范畴。 “她真是个好姑娘。”他由衷夸道。 林画莞尔,把下巴搁在叠放的手背上,喃喃问:“她很担心我吧?” “可不嘛!” 林墨言一拍大腿,仍是心有余悸,“当时我们正在连视频练八段锦,一听说你摔伤了,李姐他们急坏了,你袁叔还说陪我过来,被那个邱大姐给劝住了……” “爸,我问的是徐图,你扯别人干嘛?”林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林墨言愣愣点头,“她也很担心你呀,所以才跟过来的。” “是吗?” 林画不经意地露出了笑,继续问道:“那你觉着,她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你?” “哈?” 林墨言一脸懵,“摔伤的人不是你吗?” “我的意思是,她更担心我的伤势,还是担心你在路上折腾犯病?”林画问得郑重其事。 “这……” 林墨言一时哑然,而后疑惑:“这有区别吗?” 林画气得从鼻孔里吐出了一口浊气,“活该你单身!” “说的你不是单身一样?”林墨言当即哂笑。 林画扬唇,“估计很快就不是了。” “啥意思?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找女朋友?” 林墨言伸手戳着他的额头,无情地说:“找个女朋友来给你端屎端尿?” “爸,你好恶心哟!” 林画抬眸嗔了他一眼,正好瞧见徐图回来了。 还是推着轮椅回来的。 他展颜一笑,小声说道:“找个女朋友给我推轮椅。” 林墨言扭头一看,“小徐,你想得可真周到。” 徐图笑笑没说话,心里想:是你儿子发消息主动申请的“轮椅服务”的。 “又要你帮我推轮椅了,谢谢啊!”林画冲徐图眨眼一笑。 “什么又要?” 林墨言一头雾水,看看儿子,又瞅瞅徐图,再迟钝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家猪想拱人家白菜了! 这可不行! 就在他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摸出来一看,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妈!” 徐图眨眨眼。 林画直接问:“你骂人?还是我妈给你打的电话?” “废话!” 林墨言剜了他一眼,就出去接电话了。 “喂!是我……” 待他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徐图一转头,就见林画正双手撑着下巴,眼不带眨地望着自己。 徐图拨了拨刘海,故作淡定地说:“我查看了你的病历,确实没有大碍,亏得你皮厚肉粗,才没有造成严重的脊髓损伤,否则后半辈子真要一直坐轮椅了。” “那现在呢?” 林画扬起下巴指了指她推进病房的轮椅,笑眯眯问:“你会推我吗?” “你现在想上厕所?”徐图不答反问。 林画歪着头想了想,“本来不想的,但你这么一问,突然又想了。” 徐图好笑,走到床边,准备把他扶起,却不想,反被他握住了右手。 “嗯?” “徐图。” 林画凝望着她,眸光闪动。 徐图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想说什么? “这是另外的价钱吗?” 四目相视片刻,林画倏地开口。 徐图:…… “嘿!” 见她脸色一沉,林画咧嘴一笑,捏了捏她的掌心,说道:“跟你开玩笑的。” “不过……” 紧跟着,他又敛容正色,“你现在为我爸爸做的事,已经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 他欲言又止。 徐图不动声色,“公司规定的工作范围对我没什么约束,我只想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 “比如不远千里来照顾我?”林画的一双眼已经荡起了微波。 徐图抽回了自己的手,“是你发消息让我来给你推轮椅的。” “是是!” 林画笑着颔首,“我的愿望实现了。” 他配合着徐图的搀扶,慢慢起身。 “你这叫一语成谶!”徐图笑着嗔道。 第53章 两天 “等等!把我推到我爸那里去。” 坐上轮椅后,在去往厕所的路上,林画看到了正站在角落里打电话的林墨言,连忙让徐图转向。 徐图挑眉,“不尿急了?” 林画仰头冲她眨眨眼,“比起尿急,我更急切地想知道我爸在跟我妈聊啥。” “还能聊啥?十有八九是你的伤势。”徐图说道。 林画撇撇嘴,“距离上次他俩通话,那都是上次的事了。” 徐图哭笑不得,“上次究竟是哪年哪月啊?” 林画像模像样地掐着手指头回忆道:“大概…去年底还是今年初,我没接我妈的电话,她联系不上我,就找我爸了。” 闻言,徐图这才想起他一直没回消息的事,随即探问:“你手机关机了?” 林画摸出手机一看,果然关机了,“可能没电了吧。” 徐图展颜一笑,“原来是没电了。” “嗯?”林画没有领会到她的笑意。 “没什么。” 徐图一甩头,“你偷听你爸妈聊电话合适吗?” “他俩如果聊的是关于我的事,就很合适。”林画一本正经地说。 徐图努起嘴,觉得有道理,便推着他小心翼翼地朝林墨言走去,并在一个正好能听到墙角,又不会被林墨言马上发现的位置停下。 林画的妈妈说了些什么,徐图听不到,只看到林墨言在频频点头,不停说“是是是”,不由疑惑:“你应该没把你摔伤的事告诉你妈吧,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准是王麻子告诉她的!那个瓜娃子嘴巴大,又八卦。”林画立马骂道。 “王麻子?” “刚才也在病房,就是年纪最小那个,算是我徒弟,不知道怎么就加上了我妈的微信,成了她的眼线。” “我这是收了个叛徒啊!” 林画捶着胸口,痛心疾首。 徐图好奇的点是,“我看他脸上没麻子呀!” “他屁股上有四五颗痣,加起来比我身上的还多。”林画解释。 徐图挠挠脸颊,“那他们叫你什么?” “你猜?”林画仰头笑眯眯望着她。 徐图觑着他,“你猜我猜不猜。” 林画嘟嘟嘴,“不熟的叫林副,我是电检修一班的副班长,熟人比我小的叫林哥,比我大的叫画画、赛李白……” “赛李白?”徐图讶然打断。 林画解释:“他们开玩笑说我画画比李白好。” 徐图忍俊不禁,揶揄道:“人家李白是写诗的,你跟人家比画画。” “就是要用自己的长处打败别人的短处呀!”林画说得理所当然。 徐图忍不住扶额。 “那你如果跟牛顿比写诗,不就可以自封‘赛牛顿’了?”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 可等他听到林墨言对着手机报医院地址时,瞬间笑容一滞,沉声说道:“我爸这个叛徒!” “看来你身边的叛徒不少。”徐图戏谑道。 她猜,林画的妈妈要来赶过来看望他。 “既然你妈妈要过来照顾你,我明天就回去吧。” “徐图!” “嗯?” 徐图垂眸看着他。 “你不是要推我去上厕所?” “哦。” 徐图又看了一眼林墨言,发现他还在跟林画的妈妈交代些什么,比如这边海拔高、温度低…感觉不像在跟前妻聊电话。 “你妈妈过来,你爸爸应该挺高兴吧?”她猜测。 林画淡淡道:“高兴两天,失落两年。” 徐图一怔,没再说什么了。 来到男厕门口,她扶起林画后,就拜托路过的一位男医生把他搀扶进了厕所。 等她再转身时,林墨言已经挂断了电话,但仍旧站在原处,对着手机发呆。 “高兴两天,失落两年……” 她不由喃喃着林画刚才的话。 “你妈大概明天能到。” 三个人都回到病房后,林墨言就把另外二人已经猜得差不多的事告诉了林画。 “那你和徐图明天就回去吧。”林画说道。 林墨言忙道:“小徐明天回去,我留下。” “你留下干嘛?跟我妈大眼瞪小眼吗?” 林画直视着他,表情冷峻。 这是徐图第一次看到,他用这样的表情跟林墨言说话。 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袒露出生气的一面。 在徐图的印象中,林画总是笑容和煦的,即使不笑,也是一副随和可亲的态度。 “我…出去一下。” 意识到气氛不对,她站了起来。 “徐图。” 林画伸手拽住了她,“明天送我爸回去,麻烦你了。” 徐图看了一眼垂首不语的林墨言,咬了咬下唇,点点头,“好的。” 林墨言转身出去了。 徐图想去跟上,却发现林画还没撒手,依旧握着自己的手腕。 “徐图,如果不是我妈要来,我希望你能多推我几天轮椅。” 徐图哑然失笑,“我希望你能早点摆脱轮椅。” “由衷希望!” 林画也笑了,随即松开了她,“我饿了。” 徐图挑眉,“就不管你爸了?” 林画双手环胸,“等他自己舔伤口吧,你帮不了他。” “好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图把林画扶到床上躺好后,就去给他买饭了。 走廊上,她望见了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林墨言,有些五味杂陈。 同时,也让她不免感到好奇,林画的妈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让林墨言如此念念不忘。 翌日,在林画的催促下,徐图就带着依依不舍的林墨言离开了。 林墨言一路沉默。 直到坐上了返回成都的长途车,他突然站起,让徐图猝不及防。 “要上厕所?”她下意识问。 林墨言捏了捏拳头,“我…我还不想走。” 说完,就拎着包冲下了车,速度快得让徐图瞠目结舌。 印象中,林墨言做什么事都是慢吞吞地,可现在,乌龟直接变成了兔子,跳没了。 “老林!” 慢半拍了好几秒,徐图才一把抓起背包,追下了车。 好在林墨言的爆发力来得快去得也快,下车没跑多远就开始气喘吁吁了,徐图很快追上。 “老林……” 徐图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墨言慢了下来,“我…我……” 徐图豁然而笑,“我陪你留下来吧,但回去后要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心肺,这一趟,太折腾了,我怕你老毛病又犯。” “好!全听你的。” 林墨言猛点头,“你这次陪我过来的费用我私下给你结。” 徐图笑着说:“不用,就当是我提供的增值服务吧。” “是…因为画画吗?”林墨言顺势问。 徐图一愣。 “墨言?” 蓦地,一个女人的出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也把徐图从半明半昧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她扭头一看,当即认出,对方是林画的妈妈。 因为母子二人实在太像! “如…如琴。” 林墨言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一开口就结巴。 待林画的母亲韦如琴走近,徐图不免错愕,对方看起来竟比林墨言显老。 远看时不觉得,当二人面对面时,年龄差一下就显现了。 林墨言也有些吃惊,印象中永远年轻美丽的前妻怎么老了这么多? 可能是他的眼神太直白了,韦如琴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讪讪道:“我老了不少吧?” “没有没有!” 林墨言旋即摇头,揉了揉鼻子,向二人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不过,他没有说徐图是自己请的护理,而是学林画,只说是父子二人的朋友。 “你俩的朋友?” 韦如琴一听,不觉又把徐图打量了一番。 徐图心想:这对父子真是多此一举,直接说看护,反而不会让人好奇揣测。 不过徐图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以微笑颔首,便跟随二人去往林画的病房了。 “爸,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看到去而复返的林墨言,林画立即皱眉,再一看站在他身旁的母亲,眉头皱得更紧了。 哎!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躲不过的始终躲不过。 林墨言挠着头说:“你妈才来,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我就再多待一天。” “随你。” 林画懒得说他了。 唯一高兴的是,徐图也留下了。 “阿姨定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徐图打算给这一家三口,准确来说,曾经的一家三口留点相处空间,准备去把住宿安排了。 随后,她拿着韦如琴和林墨言的身份证就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韦如琴就问林画:“你女朋友?” “朋友。”林画简而言之。 “也是你爸的朋友?”韦如琴又看向林墨言。 林墨言点头,“先认识我的,再认识的画画。” “哦……” 韦如琴意味深长。 林画对她说:“妈,你还要上班,别待太久,到时我请个看护就行。” “看护哪能照顾得好?再说我已经没上班了,有的是时间。”韦如琴说道。 “没在培训机构教琴了?”林墨言讶然。 韦如琴苦笑,“文文挺让我操心的,我没法两头兼顾。” “哦哦!” 林墨言没多问了。 林画端详着母亲苍老不少的容颜,直接问道:“那男的对你不好?” 林墨言瞳孔一缩。 韦如琴连忙摇头,“没…都老夫老妻了……” “这话挺耳熟。” 林画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画画,你这伤还好吧?医生怎么说?”韦如琴急忙转移了话题。 林墨言也配合着聊起了林画的伤势。 病房里的氛围逐渐走向正常,当徐图返回时,不由对眼前的和睦感到欣慰,在第二天推林画出去散步时,还提道:“我看你爸妈处得还不错。” “因为我妈的锋芒没了。”林画直言。 “什么意思?”徐图没听懂。 林画望着湛蓝的天空,缓缓道:“我跟她上回碰面,是在去年清明,她回来给我外婆外公上坟,我陪她一起去的。” “那会儿她身上还保留着曾经那种‘我行我素’的气质,就是那种别人怎么样她懒得管,她也不会让别人管她的那种我行我素。” “她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关我屁事关你屁事。” “唯一的退让可能就是我吧,为了不影响我高考,推迟了和我爸离婚,离婚后还要和他假扮恩爱夫妻,直到我工作稳定,才彻底离开了自贡。”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一年多,她竟变得让我有些陌生了,估计我爸也觉得陌生吧。” “我猜,问题准出在那个男人身上。” “好好的一朵玫瑰花,硬生生把刺给拔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徐图忍不住好奇。 林画说:“跟我爸完全不同的一种人,开火锅店的,有钱、嘴甜,懂浪漫,据说在我读初中时,就跟我妈暧昧不清了。” “我妈从没想过,跟这种人过日子,能踏实吗?” “当然,她要踏实,就不会离开我爸了。” 闻言,徐图不禁想到了曾经的母亲,也是在她初中前后,频繁出轨,也是不求踏实,只图一时快乐。 只不过,徐图的母亲重回了正轨。 她对林画说:“这是个人的选择,好与坏,都是我们能评断的。”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林画低喃道。 “徐图,推着我去吹吹风。” 半晌后,再一抬头时,他又精神奕奕了,展臂迎着风,闭上了眼。 “你想当风一样的男子吗?” 徐图笑了笑,随即推着他小跑起来。 两个人都迎风而前,被吹乱了头发。 林画仍旧闭目展臂,“这就是人生,不管逆风还是顺风,都要一直向前,不能回头。” “你现在也回不了头了,会触动背部的伤口。”徐图正儿八经地说。 林画笑了,愈发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前后陪伴了林画两天,徐图和林墨言就告别林画了,只留下韦如琴照顾他。 这一次,是林墨言主动提出离开的,想留给母子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也希望借此缓和他俩的关系。 “终于舍得走啦?” 等到长途车出发后,徐图才打趣起林墨言来。 车没开,她的心就悬在半空,生怕林墨言再次跳车。 “舍得了!” 林墨言重重点头,似是一语双关。 而后,他望着窗外,用很低的声音说:“只记住最美好的就行了。” 徐图微微蹙眉,不知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自己的说话。 她抿了抿唇,也看向窗外,那片她和林画共同拿来当画布描绘过的广袤天空,回想着林画用手比划出来的各种画面,解颜而笑。 “小徐呀……” 忽然,林墨言转回头看着她,眸光深邃,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老林?”徐图眨了眨眼。 林墨言拧着眉,深吸一口气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把捏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被画画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骗了。” “那小子是个渣男!” 第54章 人在病床躺,黑锅父亲扣 “阿嚏!” 正在吃苹果的林画猛地打了个大喷嚏,直接闪到了腰,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吓得韦如琴赶紧起身询问:“扯到伤口了吗?要不要叫医生?” “不不!” 林画忙摆手,龇牙咧嘴地缓了好几口气后,这才重新躺好。 “不知道谁在骂我。” 而后,他又揉了揉鼻子,突然没了胃口。 “妈,我不吃了。” 韦如琴瞅了一眼他手里吃剩的半个苹果,说道:“不吃就扔了吧。” “小时候你可爱吃苹果了。” 帮林画把那半个苹果扔掉后,她又喃喃了一句。 林画笑笑,眼神里透着复杂的情绪,“妈,人会长大,喜好也会改变的。” 韦如琴顿了一下,抽出纸巾递给他,“所以,你现在喜欢白菜豆腐型的女生了?” 林画莞尔,“倒不是因为她属于白菜豆腐型的就喜欢她,而是她就是她,那个我喜欢的她。” “全是废话。”韦如琴嗔笑。 “那她喜欢你吗?”她跟着问道。 “应该…有好感吧。” 林画挠挠头,不太确定。 …… “你…说的是林画?” 林画绝不会想到,他的姻缘线正在被他父亲努力剪断。 而当徐画听到林墨言口中的“林画是渣男”后,呆愣了好半晌,才迟疑开口。 林墨言重重点头,表情无比笃定,“说的就是林画。” “我儿子!”他专门还强调了一句。 徐图的面皮微微抽搐,“你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吵过架?” “没有!” 林墨言一摆手,坐直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关于他渣男这件事,我在别人面前是不会承认的,但你不同。” “啊?” 徐图已是云里雾里。 林墨言认真对她说:“你是个好孩子,心思单纯,又善良,在画画面前,就是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你不适合他…应该说他不适合你。” “画画这人吧,品性是不错,但在感情方面不行,不是说花心,而是渣。” “不花心,但是渣?”徐图没听太懂。 渣不就是花心吗? “咋个说呢……” 林墨言皱着眉搓了搓手,“他从不脚踏两只船,分手后才会开始新的恋情,但是每段感情都不长,而且都是女的甩他。” “他…到底谈过几次恋爱啊?”徐图忍不住好奇问道。 林墨言掐指算算,“我知道的,有五段,但他从幼儿园起,就跟女生手牵手了,所以我不知道的肯定还有不少。” “你也晓得,他长得好看,从小就招人喜欢,男的女的都有…咳!当然,他喜欢女的。” 徐图憋住笑,“这我能看出来。” “遇上他也喜欢的,就在一起了,以前的就不说了,单说我清楚的这五段感情吧。” 林墨言慢慢回忆起来。 “那五个女孩我都见过,涵盖了云贵川,还有重庆,最远的有乌克兰……” “乌克兰?” 徐图瞪大了双眼。 林墨言囧笑,“是呀,他管这叫促进中乌感情。” “呵呵。” 徐图哭笑不得。 “那个乌克兰女孩很漂亮,像个洋娃娃,两个人当时的感情也很好,我一度以为,将来会有个混血孙子或孙女,谁想…年没过完就分了。”林墨言不无遗憾地说道。 徐图探问:“都是因为什么分的手呢?” “还不是怪画画,不懂得经营感情,只图一头热,每个女孩都是哭着跟他分手的,还说再也不要看到他了,肯定都被他伤得不轻。”林墨言蹙眉道。 “你说这不是渣男是什么?每一任都被他伤害了。” 他转头看向徐图,痛心疾首地说:“他虽然是我儿子,可他在感情方面,真没遗传到我!” “可你…不也离婚了吗?”徐图小声嗫嚅。 “呃!” 林墨言一怔,强辩道:“但我不是渣男啊!” 徐图揉揉鼻子,没再说什么了。 她不想往林墨言胸口插刀,尽管对方的心脏还不错。 有句话叫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从自己父母的婚姻关系中就悟出了一道理,那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尽管出轨的人是两个母亲,但两个父亲并非完全无辜。 拿她爸爸来说吧,疼爱妻女,对家庭有责任心,但却无法为妻子提供情绪价值。 当然这种事很难用客观对错来衡量,所以她对林画是渣男的认定也就保留个人看法。 “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片刻后,林墨言对她坦诚道:“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把你当半个女儿来看待了,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苦笑。 徐图莞尔,“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的。” “那就跟画画保持一定的距离,别被他引诱了。”林墨言顺势说道。 徐图好笑,“说的就像林画是个狐狸精似的。” “可不嘛!他有个外号叫妲已,是他公司同事给起的,说他太招人了。”林墨言点头道。 “妲已?”徐图没听懂。 林墨言解释:“妲己的弟弟。” “噗!” 徐图哑然失笑。 回想着林画那张漫撕男的脸,她觉得“妲已”这个外号还真适合他。 至少比“赛李白”适合。 “阿嚏!阿嚏!” 林画又打了个两声喷嚏,惊得韦如琴腾地站起。 “怎么总打喷嚏?别不是着凉了?” 林画揉揉鼻子,“你把窗户关一下吧,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地。” 韦如琴赶紧起身去关了窗户,又拿来一张毛毯给他披上,然后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正常,这才放心拿上温水瓶去接热水了。 裹好毯子后,林画拿起手机,给徐图发了条消息。 【到哪儿了?】 【还没出318国道。】徐图回复。 【路况好吗?】 【还可以,不堵车。】 【我爸呢?在打瞌睡?】 【在聊天。】 【聊什么?】 徐图犹豫了一下,才回复:【聊你。】 “嘶……” 林画感觉背心又在钻凉气了。 【聊我什么?】 【你那丰富的感情史。】 “我草!” 林画骤然大骂。 “难怪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地,原来是我爸在往我背后插刀!” 他连忙回复:【别听他瞎说,没什么丰富的感情史,就是恋爱经验比较足。】 徐图忍不住笑了,【你的废话文学又出新高了。】 【我说真的,我就正儿八经谈过五个女朋友,每一个都带给我爸瞧过,都是认真的,不认真就不会带去见家长了,但是吧,我跟他们有缘无分。】 【你爸说你每一任都是哭着提的分手,说你肯定伤害了人家。】 “我……” 林画又想骂脏话了,他错了错后槽牙,回道:【我确实不太成熟,处理不好感情问题,但我真不是渣男!】 【嗯,我知道。】 林画破颜一笑,【你信我是个好男人?】 【你当然是好男人,至于是不是好男朋友,我就不清楚了。】 我又没试过! 徐图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林画:【那你要不要亲自鉴定一下?】 第55章 有顾虑,也有想法 “怎么不回我了?” 见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就石沉大海了,林画反复摇晃着手机,生怕没了信号,收不到徐图的回复。 但他不知道的是,徐图正盯着这条消息,纠结着该怎么回复。 她瞟了一眼正靠在窗户上打瞌睡的林墨言,回想着她和林画认识这半年以来的点点滴滴,说不心动,是骗人的。 第一次见面,她就被对方的外形给吸引了。 正如林墨言所说,林画长得太招人了。 就像《灌篮高手》里的藤真,也许很多人欣赏不来流川枫的冷酷,觉得仙道捉摸不透,但没人会觉得藤真不好,他就像一缕阳光,明媚耀眼,还暖人心。 林画就是这样的人。 徐图实在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暖男会被每一任女朋友哭着甩掉。 他到底是怎么伤害到前任的? 关于这一点,林墨言没说,估计他也不太清楚。 “要试一试吗?” 徐图反复咬着下唇。 “可我已经不年轻了。” “如果是19岁,而不是29,也许会义无反顾地栽进去。” 正当她彷徨无措之际,陈章妙心发来了消息。 【你妈查你岗查到我这里来了。】 “呃!” 徐图这才想起,还没有向家里报备行踪。 她抠了抠下巴,回道:【我正在回自贡的路上,出差结束了。】 陈章妙心:【出什么差?神神秘秘地。】 徐图没有瞒她,如实交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陈章妙心看完,回道:【你和那位老林的儿子是不是有啥?】 徐图讶然:【这你都能看出来?】 【废话!我们穿开裆裤就认识了,我能不了解你?你虽然长了张藏狐似的呆萌脸,但一点都不呆,为人处世特有分寸,要不是动了凡心,咋可能管人家的家事。】 徐图有些不满,【上回你说我长得像龙猫,怎么现在就成藏狐了?藏狐不是大方脸小眯眼吗?我有那么丑?】 【最近吧,我入坑了藏狐,正在研究这种品种。】 徐图回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叮嘱道:【这些事你别给我妈说,免得她多想。】 【我多想了。】陈章妙心回道。 徐图:【小心掉头发。】 陈章妙心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你们首先是主顾关系,然后才是朋友关系,不是说主顾不能做朋友,但从利益关系建立起来的情感,多少不太纯粹。】 【如果升级成了男女朋友,甚至是夫妻关系,以后你再照顾他爸,就有种被白嫖的感觉了。】 徐图啼笑皆非,【你是不是被我妈上身了?】 【你妈妈也这么说过一样的话?那看来我的顾虑没错,不是在我胡思乱想。】 【虽然你妈妈在很多方面不靠谱,但人家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还多,人生经验可以吊打我们这些小辈子,她的话,你可以不认同,但要听进去。】 徐图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了。 【当然,你要撞南墙我也不会阻止,我是医生,等你受伤了,我再帮你治疗。】 陈章妙心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徐图气笑了,【你是兽医!】 陈章妙心回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我最擅长的是异宠医学。】 徐图扶额失笑,没再回复了,而是给“我爱我家”微信群发了条消息,交代了一下出差的情况。 和父母发完消息,她又点开了林画的头像,看着他最后一条消息,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回复,靠在椅背上渐渐睡着…… 而林画那边,始终没等来徐图的回复,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等韦如琴拎着热水瓶回来时,一看到他这副阴沉沉的模样,不免担心道:“还是不舒服吗?” “没。” 林画摇摇头,不再去想徐图,反正来日方长,等他可以出院回自贡了,先找父亲秋后算账,再找徐图慢慢聊。 眼下,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解决。 “妈,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端详着母亲憔悴的容貌,林画眸光深邃,表情严肃。 “就你妹妹,越来越不听话了。” 韦如琴没有看他,剥起了桔子。 林画说:“成长中的小孩都很敏感,除非父母保护得好,否则,父母间的风吹草动,是躲不过孩子的眼睛的,也许妹妹的变化,是受到你和她爸爸感情矛盾的影响。” “我跟她爸挺好。”韦如琴依旧低着头。 林画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妈,你不年轻了,我也不年轻了,你在跨入老年,我在跨入中年,想要的生活肯定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韦如琴顿了一下,继续剥桔子。 只是动作变慢了。 “我之前像你一样,喜欢追求刺激的生活,所以选了这份工作,但最近吧,我突然想安稳了,当然不是换工作,而是改变以前的生活方式和态度。” “我希望在我出差回到家后,有个人能在家里等我,她不会怪我总出差,只会叮嘱我注意安全,我也会尊重她的工作。” “我们或许不一样,但却能和睦相处,在激情褪去后,还能平静地坐在一起欣赏蓝天白云。” “我以前的感情基本都是在激情褪去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就像我爸说的,我总是一头热,热过后,就凉了。” “所以我才空窗了三个月之久。” “咳!” 听到这里,原本感情已经蓄好的韦如琴绷不住了。 她抬起头来冲儿子嗔笑,“才三个月,很久吗?又不是三年!” “真要空窗三年,我就直接出家了。”林画说得理所当然。 韦如琴好笑,随即问道:“三个月后遇见了小徐,就认定她能陪你在激情褪去后一起看蓝天白云?” “没错!”林画笃定点头。 “打从监控里看到她在家里做清洁的模样,我就认定,她是一个能让我心安的人。” “你还往人家里安了监控?” 韦如琴失惊打怪,连嗓门都不自觉拔高了。 “没有!是我们家的监控。” 林画哑然失笑,接着就把徐图给父亲做养老护理员的事告诉了母亲。 “原来是这层关系!” 韦如琴恍然大悟。 “她…不会是有目的接近你的吧?” 旋即,她又露出了担忧与猜测。 “是我接近的她!”林画强调。 “是我在勾引她。” 他随即扬起了唇角。 “看来还没成功。” 韦如琴无情拆穿,把剥好的桔子递给了他,“挺难得,居然能对你把持得住。” “不过,就怕是装的。”她又补了一句。 林画剥开桔子,分了一半给母亲,嗔道:“妈,你是不是短剧看多了,什么保姆上位推倒霸总,霸总独宠小保姆?” 韦如琴啼笑皆非,“我不是想得更多嘛!” “那你随便想,反正我自己心里有数。” 林画摆摆手,将半个桔子一并塞进了嘴里,囫囵咀嚼咽下后,一抹嘴巴,说道:“现在轮到我多想了。” “你跟那男的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还是那男的出轨了?” 韦如琴一怔,吞吞吐吐地说:“都是老夫老妻了,女儿也大了,肯定不如从前那么…好了。” “去年清明看到你的时候,你脸上的皱纹还没这么多。” 林画直视着她,说出来的话也是丝毫不拐弯抹角,“短短一年,你就老了好几岁,让我爸直接幻灭了,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家庭问题,就是身体问题…妈,你不会得癌了吧?” 林画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个乌鸦嘴!” 韦如琴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就不盼我好呢?我到更年期了不行吗?” “哦,你绝经了。”林画自顾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 韦如琴仰天无语,“你也就只有一身好皮囊。” “还不如你爸!” 她忍不住睨了儿子一眼。 林画讪皮讪脸地说:“因为有一半遗传了你呀!” 韦如琴当即语塞。 将桔子吃完后,她才对儿子袒露心扉,“我这一年来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但不是因为某一件事,而是许多事情堆积到了一块儿。” “更年期、你妹妹的青春期叛逆,还有你叔叔关了一家店,家里的收入减少了…反正没一件好事,现在,你又摔伤了。” “等回去我就拜拜。” “拜佛有用的话,你就不会离开我爸了。”林画直言道。 “而且佛祖也不会帮你回春啊!” “更年期的问题你该找妇科医生。” “妹妹的问题你要找她的老师和同学深入了解一下。” “至于叔叔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就尽早止损,本来疫情过后,经济就不好,倒闭的火锅店又不只你们一家。” “只要天没塌下来,总能撑下去的。” 一口气说完,林画向她招了招手,“妈,给我倒点水,我渴了。” 韦如琴冲他嗔笑了一下,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我就知道,你爸会把你教得很好,否则我怎么都会带你一起走。” “妈,你们离婚那会儿,我都工作了,好吗?哪里还需要我爸教我。”林画好笑。 韦如琴却正色道:“言传身教,是潜移默化的,如果当初你跟了我,也许会更渣。” “更渣?” 林画愕然瞠目,“是不是我爸跟你说的,我是个渣男?” 韦如琴摸了一下鼻子,“他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林画虚起了眸子,闪烁着锐利的寒光,“我爸居然到处跟人说我渣!” “阿嚏!” 这下,轮到林墨言后脖子一凉,打着喷嚏醒过来了,“到哪儿了?” 他搓了搓后脖子,看向窗外,发现快要抵达成都了。 再一转头,见徐图正歪着头熟睡着,便把窗帘拉上,轻轻地摸出手机,准备问问林画的情况。 “给我发消息了?” 一点开手机,就看到了林画发来的数十条微信,不由心头一热,“这小子准是想爸爸了…呃!” 然而,第一条映入眼帘的消息就让他嘴角一抽,笑容顿时僵住。 【好你个林老头,居然在我背后捅刀子!】 第二条:【我哪里渣了?我脚踏几只船了吗?我劈腿了吗?别以为你是我爸我就不敢告你诽谤!】 第三条:【从现在起,断绝父子关系一个月!】 林墨言手一抖,手机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嗯?” 徐图被这阵动静惊醒,低头一看,下意识伸手捡起了手机。 把手机递还给林墨言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林画发来的消息,瞌睡当场醒了。 “你俩怎么吵架了?” “没,他跟我闹别扭呢!” 林墨言讪讪一笑,接过手机,退出了聊天框。 “哦。” 徐图没有追问,只说:“我天天跟我妈住在一起,她对我都不算完全了解。” “当然,我对她也是一样。” “人与人之间,难免不会被主观看法所影响,从而造成一些误解。” 林墨言沉默着点点头,反复擦拭着手机屏幕。 “但我还是觉得,画画不太适合你。” 过了片刻,他小声嘀咕。 徐图但笑不语,随即拿出手机回了林画那条消息。 【你先养好伤再说吧,来日方长。】 第56章 来日方长 【我爸这几天的身体如何?有偷吃冷饮吗?】 林画算准今天徐图要去他家照顾他爸爸,便抽空给她发了条消息。 徐图看到后,笑了笑,回复:【不知道看监控啊?】 林画坦荡荡地回道:【我这不是找借口跟你聊天吗?】 徐图的笑容随即扩大,【一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怎么还跟你爸冷战呀?】 林画:【一个月是断绝父子关系的时间,不包括冷战的时间,我还气着呢!】 【哪有当爸的在背后捅儿子刀的?继父都没他狠!】 说起被自己父亲捅刀这事儿,林画一下就来气了,一连吐槽了好几条,最后总结为:【他就是在嫉妒我!】 【嫉妒我谈过五个女朋友,他就一个,还失败了。】 “啧!” 徐图看完他发的消息,随即转移了话题:【看来你和你继父处得还不错。】 林画:【都是成年人了,再有什么不满都不会表现在明面上,只要他对我妈好,旧账一律翻过。】 在林画出院后,由于跟林墨言断绝了一个月的父子关系,他没有回家,而是跟随母亲去了一趟重庆,嘴上说着散心养伤,实则是想看看母亲过得好不好。 之前他总觉得是继父对母亲不好,才使得母亲在这一年之内迅速衰老。 他才不信,更年期会让一个女人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衰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然而在母亲和继父的家住了一周后,他发现继父虽然不像父亲那样一味迁就母亲,但也算得上称职。 可能是要忙生意的缘故,不像父亲以前教书朝九晚五作息规律,继父在家的时间不多,基本都是母亲主内他主外,碰到休息的时候就会陪着妻女或宅在家、或外出逛街看电影。 得知他过来养伤,更是特地抽出三天时间陪他去武隆逛了逛,还买了许多营养品回来。 里子面子都给足了母亲,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忽然觉得,继父确实给到了母亲想要的物质生活和情绪价值,因为母亲即便奔七了,也喜欢别人哄着她,听一些甜言蜜语,但这一点父亲做不到,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好”都表现在行动力上。 只是继父真的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成为全职太太后,母亲在闲暇之余就会出现失落情绪,外加妹妹没他小时候省心,母亲就更焦心了。 总体来说,母亲的这段婚姻有得有失,至于哪个多哪个少,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这一趟没白来,有些事释然了。】 徐图莞尔,【释然就好。】 林画:【我看监控,我爸最近好像在改别人的画。】 徐图:【马上高考了,许多他以前的学生就把练习作业拿给他指导,他也挺乐意的,我看他这几天心情都还不错。】 林画:【有脑子的人一旦不闲着,心情自然会变好。】 徐图:【我怎么听着这话像在骂人。】 林画:【脑子空空的人就不会胡思乱想,我妹就是,常常气得我妈想把自己的脑子塞她脑袋里,我都担心她考不上高中。】 徐图哑然失笑,【我就没读高中,先读了技校,再考的卫校。】 林画:【你不像脑子空空的人啊?】 徐图坦言:【但我也不算聪明,小时候学习不太好,正好那会儿家里条件也不好,我妈觉得我读书就是在浪费钱,不如读技校,出来就有工作。】 林画:【那你怎么想到考卫校了?】 徐图:【因为长脑子了,会独立思考了。】 林画:【那你现在的脑子里能装进一个我吗?】 徐图脸骤红,她偷瞄了一眼正忙着给学生改画的林墨言,回道:【有点悬,你块头太大,我脑子太小。】 林画:【那咋整啊?要把我切割成几块,还是压缩一下?】 徐图:【哈哈哈…你当自己是蛋糕、饼干呢?】 【徐图,我想你了。】 林画话锋一转,徐图当场愣住。 她感觉,脸更红了。 【你想我吗?要是说想,我明天就回来。】 徐图抿了抿唇,【后天吧。】 林画:【什么意思?不想我?】 徐图:【后天周日,我休息,可以去长途车站接你。】 手机那头的林画笑了,好似夏花被风吹过,彻底绽放,于骄阳下生机盎然。 周日早上,徐图化了一个很淡的妆,淡到连余秀芬都没察觉到,但林画一眼就瞧见了。 他一下车就找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徐图,她的外形并不打眼,但那份恬淡的气质却让她与周遭人群拉开了距离。 不如玫瑰浓艳,又比菊花娇俏。 他笑着向她走近,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好久不见。” “你的后背还疼吗?” 徐图仰头望着他。 这个角度,徐图感觉林画很高,高到能帮她遮住头顶的阳光。 林画摇头,“不疼了,但还是要静养,这段时间都不用出差了,要在家跟我爸大眼瞪小眼。” “你都回来了,还没跟他和好?”徐图好笑。 掐指算算,这对父子已经冷战了两个月了吧。 至于吗? “哼!” 林画冷哼了一声,揽着她的肩膀,挤出了人群,“他不向我道歉,我就不理他。” 徐图揉了揉鼻子,有点不习惯此刻的亲密距离,但也不排斥。 没有牵手,也不拥抱,也许这就是不远不近的暧昧关系吧。 而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因为林画的伤基本没有大碍了,又要出差了。 他想在临走前和徐图确定下关系,带着一份甜蜜离去。 “今晚我想去夜游釜溪河。” 下班后,他给徐图打了个电话。 徐图知道他周一就要出差了,便答应了,只是疑惑:“怎么想到去夜游釜溪河?” “气氛好呀!”林画脱口而出。 徐图挠挠脸颊,似乎猜到了什么,“好吧。” 林画解颜而笑。 挂了电话,徐图就开始翻箱倒柜,准备今晚约会的衣服。 正当她在穿裙子还是裤子间纠结不下时,手机响了。 “李奶奶?” 一看来电,是李奶奶打来的,她立马接起,“李奶奶…你是谁?” 一接起,电话里不是李奶奶的声音,而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周围似乎还有各种嘈杂声,以及呜咽声。 “徐姐姐,是我,多多。” “多多?你怎么拿你外婆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你外婆呢?” “我外婆…外婆没了!” 第57章 但夕阳却短 “徐姐姐!” “小徐……” 看着急匆匆赶来的徐图,多多立即哭着扑了上去,而他的母亲则跟在身后,百感交集。 母亲的死,对多多妈而言,可谓猝不及防。 今天本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为了庆祝她的大外甥考上重点大学,久违相聚的一家人难得凑齐,没有了平日里的争锋相对,就连老六也嘴上把门,不再一喝酒就乱开腔。 大家都言笑晏晏,他们的老母亲更是喜不自禁。 除了替大孙子开心外,也对家里人难得其乐融融感到欣慰,高兴之余,一连喝了两杯白酒。 可谁都没有想到,正是这两杯白酒要了她的命。 120的医生检查后对他们说,母亲死于突发中风,走得很快,也没有痛苦。 甚至,还能看到她脸上尚未消失的笑容。 医生安慰他们,母亲是带着快乐走的。 可多多还是很难过,他不懂什么成年人口中的走得很安详,只想把这件事马上告诉徐图。 于是他摸出他外婆放在兜里的手机,输入了用他的生日设的密码,找到了最近联系人中排在第一个的号码,打了过去。 其实他也不清楚那个号码是不是徐图的,他只认识“徐”字,但在他的印象中,外婆生前联系最多的人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舅舅姨妈他们,而是徐图。 一听到徐图的声音,他就哭得泣不成声,最后是他的母亲拿过电话,告诉了徐图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图想都没想,就要去见李奶奶最后一面。 挂了电话,多多妈曾问过多多:“为什么要给你徐姐姐打电话?她又不是我们的亲戚。” 多多抽泣着说:“外婆跟徐姐姐最亲,外婆说她今天的衣服都是徐姐姐帮她配的,昨天徐姐姐还带她去理了发。” 顿时,多多妈哑口无言,愧疚得无法自已。 看到风尘仆仆的徐图,多多妈急忙迎了上去,“辛苦你了!” 徐图只问:“李奶奶呢?” “我带你进去。” 多多妈揽着徐图走进了李奶奶的卧室,多多跟在后面,还在不停抹眼泪。 而当徐图看到已被换上寿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奶奶后,骤然崩溃。 “谁给她穿的寿衣?怎么是双数?” “啥双数?” 老六探头进来,不解问。 徐图指着李奶奶身上的寿衣,忿忿道:“殡仪馆的人没告诉你们寿衣的总数只能是单数吗?” “啊?” 老六与多多妈面面相觑,挠着头说:“不是好事成双吗?” 徐图捏紧了拳头。 多多一把捂住了老六的嘴,把他推了出去,又示意她大哥进去。 老大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徐图:“是要单数才对吗?” 徐图缓了一口气,沉声道:“单数在我们传统文化中寓意着吉利和祥和,所以上衣和下衣的总数不能是双数。” “那…现在咋整?”老大又问。 徐图不再理会,而是重新帮李奶奶穿好寿衣,再把她的双脚绑上、腰给系上,以防在运输途中颠簸而影响其遗容。 “咋还要绑…唔唔唔……” 老六又想开口,却被多多妈及时捂住了嘴。 而后,李奶奶的儿女们就围在门口,看徐图帮自己的母亲整理仪容。 本着左手金戒指、右手银戒指、嘴含口铃,嘴里不能空的原则,徐图让他们找来李奶奶生前的所有金银首饰,尽量按照传统习俗来帮李奶奶修容,好让她走得体面、安详。 最后,她依依不舍地握住了李奶奶的手,含着泪低喃道:“你怎么说走就走了,都不给我们打声招呼。” “邱奶奶教的八段锦你还没学完呢,说好要跟老袁他们去青城山纳凉,现在只能三缺一了。” “你要是还有遗愿没完成,就托梦告诉我……” 徐图突然想到什么,用手背一抹眼泪,转头对老六说:“那件花棉袄拿出来,里面有一万块钱。” “什么花棉袄?”众人疑惑。 老六忙解释:“就是妈当初的嫁妆,那床花棉被改的棉袄,几乎我们每个兄弟姐妹都穿过,妈…妈应该在里面藏了钱,小徐知道。” 说话间,他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徐图。 徐图没有揭他的老底,“那是你们父亲留给你们母亲的钱,她一直舍不得用,现在,作为她的遗产,你们拿去处置吧。” “爸还给妈留了钱?”老大有些意外。 “难怪爸走之前一直在念叨什么嫁妆嫁妆,原来是把私房钱藏在那件棉袄里了。”老三恍然大悟。 “喏!” 翻出棉袄后,老六熟络地从那个洞里摸出了那捆钱。 多多妈狐疑地问:“你怎么这么清楚钱在里面?” 老六故作淡定地说:“这洞不是拿来藏东西的又是干嘛的?” 众人明显对他的说辞质疑,但大家都没有像往常那样追根究底。 这让徐图感到一丝安慰,他们总算能让李奶奶走得安宁。 “小徐!” 就在这时,从林画那里得知此事的老袁等人也赶来了。 “李姐呢?” 老袁由林画搀扶着,走在最前面,他的表情还带着震惊之色,不敢相信,几个小时前还在跟他们炫耀大孙子考上重点大学的李奶奶,转眼就已是天人永隔。 “你们是?” 老大迎了上去。 老六赶忙向众人介绍,“他们都是妈生前的朋友。” “妈这段时间有他们陪着,都不怎么念叨我了……” 说到此处,他忽地哽咽语凝,终于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向老袁他们表达了谢意,又领着他们去瞻仰李奶奶的遗容了。 “你还好吧?” 林画走到徐图身后,轻声询问。 “对不起,晚上没法陪你游釜溪河了。”徐图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他。 林画握住了她的手,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附在她耳边说道:“来日方长,这是你说的。” “来日方长…但夕阳却短……” 徐图喃喃,望着主卧里老袁几人的身影,心中涌起一抹难言的酸涩。 林画捏了捏她的掌心,说道:“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况且,他们不是说李奶奶是高兴着走的吗,即使到了下面,也是个开心鬼。” 闻言,徐图回想起了挂在李奶奶脸上的笑容,心情没那么沉重了。 因为徐图的特殊身份,李奶奶的家人破例让她以亲属的身份参与了葬礼,老袁等人也来帮忙,还有江主管他们,以公司的名义前来慰问,让李奶奶的葬礼规模超出预期。 “李姐一定很欢喜,她最喜欢热闹。”老袁由衷感慨。 邱奶奶点点头,“等我死了,你们一定也要帮我操持得热闹些。” “乌鸦嘴!” 老袁当即睨了她一眼,“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就你那平时老爱偷窥邻居的恶行,阎王也不想那么早看到你,怕你下去后偷看他洗澡。” “哎哟!你这老东西。” 邱奶奶一跺脚,又嗔又好笑。 徐图笑笑,有些疲惫地靠在墙上,看他们打闹,而后望向李奶奶笑容满面的遗照,恍如隔世。 命运就是如此无情,在你以为一切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猛地给你一拳,让你由笑转哭。 “累了吧?等葬礼结束,好好休息一下,我跟公司续了假,这段时间会帮你盯着老袁和邱奶奶他们。” 林画走来,递给她一瓶冰雪碧。 “可我没钱给你。”徐图笑着打趣。 林画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就肉偿。” 徐图脸一红,余光瞥见李奶奶的遗像时,蓦地感觉对方正在冲自己促狭而笑。 好似还在无声地说:小徐,给他,就给他嘛! “噗!” 徐图哑然失笑,觑着林画说道:“我身上已经没什么肉了。” “我喜欢啃排骨。”林画眨眨眼。 这下,徐图的耳根也红了。 葬礼结束回到家后,余秀芬急忙走来,让她赶紧脱掉衣服冲个澡,“快把晦气洗了!” “哪有什么晦气?”徐图有些不悦道。 余秀芬说:“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唠叨几句。” 徐图没理她,径直进了卫生间。 余秀芬跟到门口,继续说道:“你照顾得再好,也没法阻止这些老年人一个个去世,每死一个,你都要难过好一阵子,这完全是在消耗你自己。” “你还年轻,不像你聂大姐,年轻人就该做些朝气蓬勃的事。” “你汪老师那天找过我,说你要是愿意,可以回去,她已经调去皮肤科了,比急诊科轻松不少,你如果过去,就跟她好好在皮肤科干,比现在伺候老人有前途多了……” “妈!” 徐图打断了她的话,“这份工作,我会继续干下去,干一辈子。” 第58章 笑泪一瞬间 “不知道李姐排没排上投胎的号。” 葬礼过去一周后,老袁终于下定决心在已经清理出来的阳光房内种菜种花,开启他正儿八经的退休生活。 翻土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李奶奶。 一旁的林墨言说:“头七都过了,肯定已经排上号了,说不定都投胎成功了。” “不晓得是个女娃娃还是男娃娃。”老袁又道。 林墨言认真想了想,说:“我希望是个男娃娃,当女娃娃太受罪了,要是长大后再生出一群吸血葫芦娃,那也太造孽了。” “是呀,李姐这辈子就是被那帮不孝子给拖累了。”老袁点头道。 “最后连寿衣都没给她穿好,还是徐图帮她穿的。”林画忍不住埋怨道。 这件事他是在李奶奶葬礼上无意间听到她的儿女们谈起的,但他们谈论此事不是为了表达对徐图的感谢,而是后怕,怕徐图一个外人干了他们子女本该做的事会遭到报应。 他当时就气笑了,随即像幽灵似的飘到他们身后,压低嗓子说了句,头七的时候,李奶奶肯定会回来质问他们,让他们多备点纸钱认错。 说完,不等他们反应,又迅速飘走了。 不知情的林墨言接话:“好在李姐已经不知道了,不然走都走得不安。” “那可不好说,万一她的灵魂还飘在那里呢?鬼差赶来是需要时间的。”老袁说道。 见二人聊得煞有介事,徐图啼笑皆非,“你们越说越玄乎了。” “对了,小徐,那帮葫芦娃咋样了?你还跟他们在联系吗?”老袁顺势问她。 徐图说:“前几天跟老六还有联系,他说棉袄里的一万块经大家商议,决定捐出去,最后托我们公司捐给了几名孤寡老人。” “那挺不错啊!” 老袁展颜一笑,“他们总算干了件好事。” “也算给李姐积了功德。”林墨言也笑着点头。 “呵呵,一好一坏吧。” 徐图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咋了?”老袁疑惑地看向她。 徐图撇撇嘴,“小事积德,大事撕逼。” “老六还跟我说,他们七兄妹因为李奶奶的那套房子又争起来了,有的提议卖了分钱,有的说老小区迟早会拆,现在卖了不划算,不如先租。” “可租金一个月才几个钱,根本不够七兄弟分,老大急着套现,坚持卖,老四和多多妈坚持租,最后吵得来差点动手。” “老六呢,不想卖也不想租,想自己住,但他就一张嘴,说不过其他六张嘴,只好向我抱怨,说哥哥姐姐不疼他。” 林墨言好奇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 徐图好笑,“我反手就把他给拉黑了。” “李奶奶都走了,她那七个娃跟我再没关系了,就算以后去给李奶奶上坟,我都要跟他们错开时间,免得碰着膈应我。” “哈哈哈……” 老袁冁然而笑,“其实六娃还是挺有意思的,毕竟是我给他介绍的工作,估计以后还会联系,明年就可以找他问问上坟的时间,我们就跟他们错开。” “你就不怕摊上他这么个烫手山芋?”徐图笑问。 老袁正色说:“他是李姐最不放心的一个娃,我权当是替李姐照顾他吧。” “诶?” 林墨言终于听出点味儿来,“老袁啊,你对李姐是不是……” “是!” 老袁坦荡荡承认道:“我是有点喜欢李姐,老头对老太太那种喜欢。” “噗!” 徐图忍俊不禁,与同样掩口葫芦的林画对视一眼后,打趣道:“还分老头对老太太那种喜欢?” “当然分啦!” 老袁看向正在偷笑的那对小年轻,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老头对老太太的喜欢不像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们主要想找个伴儿,没有激情,只有相互搀扶,一起感受时间的流逝,迈着同样蹒跚的步伐,谁也不会嫌弃谁走得慢,更不会嘲笑对方戴了假牙。” “还有尿不湿。”林墨言幽幽地补充道。 “对对!” 老袁忙不迭失地点点头,“这就是我们老头老太太的爱情。” “可惜了,李姐走得太突然。”林墨言叹气道。 老袁也仰天长叹,“我的夕阳恋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不是…还有个邱奶奶吗?”徐图试探着说道。 “嗝儿!” 这话直接把老袁吓得打了个嗝儿,他旋即冲徐图嗔道:“我就算跟小林一块儿搭伙过日子,也不跟那个喜欢偷窥人家隐私的老太婆处。” 叮咚—— 其话音一落,门铃就响了。 老袁一个激灵,脖子随之一缩,“不会说曹操曹操到吧?” 徐图笑着跑去开门了。 “是邱奶奶呀!” 看到门外之人果然是邱奶奶后,徐图故意拔高了嗓门。 “老袁不是要种菜吗?我就给他带了些种子过来,荔枝的种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种得出来。”邱奶奶笑眯眯地说道。 “你当我是果农啊?还种荔枝!我能把这两盆葱种出来就不错了。”老袁的声音随即从阳光房传来。 邱奶奶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哎哟!反正你都没事干,脑梗也好得差不多了,葱都能种,怎么就不能种荔枝了?” “种不来种不来!” 老袁板着脸挥手。 但邱奶奶根本不看他的脸色,直接让林画来搭把手。 老袁叉腰无语,“当自己家呢!” 林墨言与徐图相视而笑。 笑泪一瞬间,徐图又从三位老人的身上看到了暮景的美好。 “你还欠我一个夜游釜溪河的约会呢!” 趁着三位老人忙种菜之际,林画悄然走到徐图身旁,对她小声耳语。 徐图抿起了唇,眉眼弯弯,刚想问他今晚有没有空,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 林画当即不满,“谁坏我好事?” 徐图一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就对他促狭一笑,“我领导。” 林画双手环胸,依旧紧挨着她。 徐图也没在意,接起了电话,“喂,江主管。” “小徐呀,有位新雇主,我想交给你来护理。” 第59章 坚强乐观的魏嬢嬢 “看来今晚的约会又要黄了。” 待徐图挂了电话,林画气呼呼地噘起了嘴。 他已经从电话里听到了,江主管分给徐图的新雇主还在住院,在出院前,徐图负责夜里去医院照顾她两个小时。 周一到周五,周六周日换对方家人来照顾。 这样一来,邱奶奶的时间就要改到白天了,邱奶奶自然乐意。 只有林画不满。 假期都快结束了,他还没找到机会向徐图表白,就连二人单独约会的时间都少。 总是四人行或五人行,陪徐图照顾三位老人。 而且在他家的时候,还有林墨言这么个大灯泡,随时插在他和徐图中间,比马路上的红绿灯还显眼。 徐图飞快地瞥了一眼正背对他俩的林墨言,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声道:“来日方长嘛。” “什么样的新雇主啊?听起来不好整的样子?”林画蹙眉问。 徐图说:“年纪不大,50几岁,刚做完第二次乳腺癌手术,人很虚弱,她是单身,家里的兄弟姐妹只能周末和节假日去照顾她。” “50几岁单身,还乳腺癌…听起来蛮惨的。” 林画捋着下巴想了想,对徐图说:“晚上我陪你过去吧。” 徐图不太愿意,“你才从医院解放,又要去医院那种地方,合适吗?” 林画好笑,“你也跟我爸他们一样迷信?” 徐图拨了拨刘海,“就是觉得你该注意些。” 林画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说:“没听过否极泰来吗?” 徐图觑着他,“就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啪—— 林画当即给了她一记爆栗子,“还说我乌鸦嘴,我看你才是。” “我错了!” 徐图捂着额头,诚挚道歉。 林画双手背背,又勾着腰凑近几分,“那就罚你晚上让我陪着去医院。” 徐图破颜一笑,“这是罚啊?” “那你想我怎么罚你?咬你一口吗?” 林画张开了嘴巴,作势要咬她耳朵,吓得她立马躲开。 “你是狗吗?” “咳咳!” 林墨言突然打断了二人的嬉闹,不动声色地向林画招了招手,“快过来帮忙。” 林画冲徐图撇撇嘴,就过去继续打下手了。 徐图笑笑,然后翻开江主管发来的消息,查看新雇主的背景资料。 “魏胜男,53岁,单身,无儿女…于三年前检查出乳腺癌,属浸润癌,已进行过一次手术,今年发现癌细胞转移,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目前正靠着辅助放化疗和靶向药物治疗在延缓生命。” “浸润性乳腺癌很容易出现局部的浸润和转移,恶性程度相对较高,她都进行过二次手术了,只能祈祷上天垂怜。” 徐图曾在妇科轮班过,对于乳腺癌还是有些了解的。 乳腺癌从大的类别来分,主要有非浸润性和浸润性两种。 前者又称原位癌,通过手术切除病灶,是有可能治愈病变的,再结合术后辅助靶向药物治疗、内分泌治疗,康复的可能性很大。 后者就只能靠手术和辅助治疗来延缓患者的生命,要治愈难度很大。 “不过这位魏嬢嬢已经两次手术了,如果积极治疗,还是能…多活几年的。” “她现在是在哪里治疗呢?” 徐图继续往下翻,跟着就瞪大了双眼,“一医院?” “唔…妇科和皮肤科隔得还是挺远。” 当晚七点过,徐图就带着跟屁虫林画来到了魏嬢嬢所在的病房。 “你好,我是‘盐都人一家亲’的养老护理员徐图,将负责魏女士接下来一年的护理工作。” “你好你好!希望我还能活过一年。”魏嬢嬢笑着打趣。 “姐,你在乱说啥呀?” 魏嬢嬢的妹妹嗔了她一眼,就热情地接待了徐图和林画,并疑惑:“还买一送一?” 徐图哑然失笑,“他是我朋友,开车送我过来的。” 林画笑着接话:“就当是买一送一吧,这几天我负责给你们当司机。” 魏嬢嬢还需要在医院住院观察几天,之后每周都要来复查一次。 “那可太好了!有大帅哥当我司机,我赚到了。”魏嬢嬢粲然一笑。 这个笑容太有感染力了,就像雨后阳光,让徐图和林画顿时忘了,他们正身处医院病房,更忘了眼前这位面容憔悴的阿姨是一位经历过两次大手术的癌症患者。 “魏嬢嬢挺乐观的。” 初次见面,他们只在病房待了一个小时,主要是进行一个相互认识,好让徐图进一步了解魏嬢嬢的情况,饮食、作息、日常习惯等等。 徐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就怕人前乐观人后叹气。” “做给别人看的,不想被人担心?”林画问。 徐图点点头,“我之前也照顾过几位上了岁数的癌症晚期患者,其中有两位老人不想儿女们担心,总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乐呵呵的样子,但一转身就偷偷抹眼泪。” “我以为他们是在畏惧死亡,后来才知道,还有很多事比死亡更让他们揪心。” “其中一位老人和女儿的关系一直不好,原想等退休后,再来慢慢修缮彼此的关系,哪晓得,临近退休前发现自己患了晚期肝癌,剩下的时间都在抗癌。” “人一旦生病了,尤其是重大疾病,就很难分心去做其他事情了,那会儿他为了控制住病情,好跟女儿敞开心扉地聊一次,很积极在治疗,也很配合我的护理工作。” “可…还是走了,特别突然……” 徐图吸了吸鼻子,“到最后也没跟女儿好好谈一次。” 林画不解:“只是摆个龙门阵而已,半小时一小时不就够了?” “积压了一辈子的话,不是半小时一小时就够的,而且也不是时间的问题,怎么说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吧。”徐图说道。 “有时候,父母与孩子间的心灵沟通,连谈判专家都没法找到切入口。”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你说的没错!” “就像我始终无法说服我爸,我不是个渣男,他完全可以放心让我跟你在一起一样。” 徐图揉了揉鼻子,脸颊微红,“我也始终没法说服我妈认可我现在的工作。” “嗨!” 林画发出了似是叹气又似是无奈的声音,“就像你说的,来日方长吧。” 翌日夜晚,徐图和林画再次来到魏嬢嬢的单人病房,开启“买一送一”的护理工作。 “魏嬢嬢,你吃过晚饭了吗?” 徐图来到床边把魏嬢嬢扶来坐起,林画则负责摇床。 兴许是才做完化疗,魏嬢嬢看起来很憔悴,脸色异常苍白,就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昨晚没有靠近床边,徐图没能将魏嬢嬢瞧个仔细,现在凑近一看,徐图终于能看清魏嬢嬢的容貌了。 兴许是长期遭受病魔折磨,她看起来不比70岁开外的邱奶奶年轻。 不过,尽管她一脸病容,但还是难掩其姣好的五官和线条流畅的脸型。 徐图猜想,生病前,魏嬢嬢一定很美。 坐好后,魏嬢嬢先是向二人颔首表达了谢意,然后对徐图说:“我想吃小龙虾。” “呃……” 徐图骤然愣住。 林画忙问:“小龙虾灌汤包可以吗?” “还有小龙虾灌汤包?” 魏嬢嬢眨巴着大眼睛,“是怎么灌进去的?” “这…有点超纲了。” 林画笑笑,又道:“如果你想吃,我现在去买,不过口感偏清淡,不晓得你吃得惯不。” “能有蔬菜白粥清淡吗?”魏嬢嬢冲他眨眨眼。 “那我这就去买。” 林画说完就转身出了病房。 “嘿!你男朋友真不错。” 魏嬢嬢又向徐图眨了眨眼睛。 徐图觉得她这双眼睛真好看,顾盼生辉,抹去了她脸上不少病色。 “还不是男朋友,观察期。”徐图含笑坦言。 “嗯,工作还要试用呢,更何况是另一半。”魏嬢嬢莞尔点头。 徐图笑笑没说话。 魏嬢嬢又道:“男人在追求女人的时候,什么都可以做,一旦追到手了,热情就会减掉至少三分之一,好比我们在商场看中一件衣服,买回家后,那股子新鲜劲儿就没了。” “所以你有顾虑很正常,不仅正常,还很明智。” 她拍拍徐图的胳膊,坐直了一些,“帮我梳一下头发吧,有帅哥在,我想打扮好看点。” “哈哈!没问题。”徐图笑着应道。 “不过,我梳头的手艺不太好,只会扎啾啾或者丸子头。” “就丸子头吧,我都没几根头发了,你也编不出花来。”魏嬢嬢笑着说道。 闻言,徐图这才注意到,经过几次化疗后,魏嬢嬢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头顶还有几块都能看到头皮,于是她尽可能把这个丸子头梳得蓬松。 “真好看!比我妹妹梳得好看多了,她只会给我整贴头皮的大光明。” 魏嬢嬢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小徐,麻烦你把抽屉里的化妆包递给我,我化个妆。” “哦,好。” 徐图随即翻出她的化妆包,问道:“要我帮你化吗?” “不用,我现在这副模样太考验手艺了,自己给自己化习惯了,知道怎么弄好看。” 魏嬢嬢笑着摇摇头,然后哼着歌为自己涂脂抹粉起来。 徐图就坐在旁边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画,画上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太行花,白花绿蕊,叶片葱茏,凌云于百尺悬崖之上,生命力顽强,倔强地迎风绽放。 她的乐观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彻里至外的! 徐图心想。 “魏女士,您的‘帅团’外卖已到,请接收。” 等到魏嬢嬢化完妆,林画也已拎着小龙虾灌汤包回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魏嬢嬢放下眉笔,冲徐图意味深长地一笑,宛如云岫开新晴。 第60章 云岫开新晴 “唔…好吃…真好吃!” 魏嬢嬢对林画买的小龙虾灌汤包赞不绝口,一连吃了四个才停下,“以后再也不吃其他馅儿的灌汤包了。” 她接过徐图递来的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感慨道:“这就像去过九寨沟后,就再也不想看其他水是一个道理。” “九寨沟真的很漂亮吗?我还没去过呢!”徐图说道。 魏嬢嬢猛点头,“我去过两回了,还以为第二次去会失望呢,结果还是让我惊叹不已,恨不得住在那里。” “可惜骨灰不能往那里投……” 林画忙道:“等你病好了,再去一次就是。” “反正九寨沟是常看常新的。” 魏嬢嬢展颜一笑,“没错!” “我给你瞅瞅,我拍的照片啊……” 她随即翻出手机,给徐图分享她在九寨沟拍的美景照。 林画则在一旁给他们削苹果。 “哇!这水是五颜六色的。” 看着照片上的九寨沟,徐图满眼惊艳。 魏嬢嬢介绍道:“黄龙溪的水也是五颜六色的,但和九寨沟又不同。” “你瞧,这就是我在黄龙溪拍的。” “看水就看九寨沟,看山去五岳,沙漠去敦煌,草原去内蒙,看海去三亚…国内这几处就够你玩的了,当然还有咱们的川藏线,也是一条宝藏旅游线路,但要身体好才行,还得有时间。” “可惜我两样都没有。” 魏嬢嬢撇嘴摇摇头,而后看向徐图,“你还是有的,把假攒起来,就可以开车慢慢耍川藏线了,再带着你的情哥哥,别有一番滋味。” 说完,又看向了林画。 林画抬眸,冲她咧嘴一笑。 魏嬢嬢干脆把手机塞给了徐图,让她慢慢看,“我这辈子呀,应该就差川藏线了。” 徐图对她说:“那你好好养病,肯定有机会的。” “对!到时,再找个情哥哥。”林画点头附和。 “噗!” 魏嬢嬢哑然失笑,“情哥哥怕是不好找。” “怎么会呢?魏嬢嬢你这么漂亮,只要病养好了,气色也就跟着变好,到时,还怕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吗?”徐图安慰道。 魏嬢嬢却摇头,指着桌上的包装袋说:“就像我今天吃过了小龙虾灌汤包,便不想再吃其他馅儿的灌汤包一样,我已经遇到过一个十全九美的情哥哥了,对那些七八分的情哥哥就不会再动心了。” 闻言,徐图骤然想到,魏嬢嬢还是单身,似乎没有过婚史。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那位十全九美的情哥哥?”徐图探问。 林画也停下手里的动作,向魏嬢嬢望来。 魏嬢嬢笑了笑,“知道为什么要叫他‘十全九美’吗?” 徐图和林画同时摇头。 魏嬢嬢说:“因为他死了,九年前吧,死于胰腺癌,我俩可真是一对癌症鸳鸯,放韩剧都写不出来。” “所以他唯一的不好就是命短。” 徐图和林画对视了一眼,不知该怎么接话。 “当然了,要是他活得久一些,说不定各种其他缺点就随时间暴露了,比如看我现在这样,主动分手,去寻找其他幸福。”魏嬢嬢又道。 “呃…你这样编排他,就不怕他晚上找你摆龙门阵?”林画半认真半打趣地问。 “哈哈哈…我巴不得他来找我,我都好几年没梦见过他了。”魏嬢嬢大笑道。 “狗东西!比我先走,狡猾死了。”她跟着又嗔道。 徐图发现,她在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释然的。 “你给我打几分?” 结束了今晚的护理工作,离开病房后,林画就迫不及待问徐图。 徐图歪着头想了想,“七……” “才七分?” 林画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像铜铃。 徐图见状,故意逗他,“七点五……” “徐……” “小徐?” 林画又要发作,忽然被迎面走来的汪如芳打断了。 “汪…汪老师。” 徐图脸上的促狭笑容一收,整个人都变得局促起来,好像老鼠见到了猫。 林画俯身小声问:“以前的领导?” 他知道徐图曾在这里干过护士工作。 徐图点点头,压低嗓子对他说:“要不,你先去车里等我?” “不需要我当你背后的盾墙?”林画微微挑眉。 徐图好笑,“盾墙都是挡在前面的,肉墙才在背后。” 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林画便没有留下,向汪如芳颔了颔首,就去停车场了。 汪如芳转头目送他远去后,才笑着问徐图:“男朋友啊?” 徐图大大方方地说:“还在试用期。” “挺不错,难怪你拒绝了我家波波。”汪如芳了然颔首。 徐图赧颜道:“上回相亲的事,抱歉啊!” 汪如芳一摆手,“都过去了。” 徐图莞尔,“听我妈说,你调到皮肤科了。” “是呀!现在其他医院都在大力发展医美项目,我们医院肯定不能落后,就选了一批要么有经验,要么年轻漂亮的护士过去。” 汪如芳点头,随即问道:“你呢?考上‘养老护理员’后,打算一直干护理工作?不想回来了吗?” “嗯!我觉得我更适合现在的工作。”徐图毫不迟疑地点头。 “当初…你在我手下干得不开心吗?”汪如芳顿了顿,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就想问她的问题。 徐图抿了抿唇,如实道:“不开心的因素有很多。” “我从没夸过你,但在我心里,是非常认可你的。”汪如芳真诚地说。 徐图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可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到你的想法。” 汪如芳骤然语塞。 徐图凝视着她,鼓足勇气说道:“当然你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我极度渴望夸奖和糖果。” “我从小就被一群优秀的人包围着,他们太耀眼了,以至于没人能留意到站在他们身旁的我。” “每当看到他们被人夸赞的时候,我就很羡慕,我经常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被人夸夸,哪怕夸我一句听话也好,可‘听话’对于许多长辈而言,是孩子们理所应当的事,根本不值得拿来一夸。” “但像我这么平庸的一个人,除了乖乖听话,不惹事,尽量把事情做好,就没有别的能耐了。” “直到干了养老护理这一行,帮一位又一位老人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感激和认可,才觉得自己干的事很有意义,而非像许多患者或患者家属一样,觉得护士的工作理所应当,稍有差错就会责骂。” “我小时候被我妈骂得够多了,不希望往后的人生一直活在苛责当中。” “谁不想当被人呵护的小公主呢?灰姑娘不都有水晶鞋穿吗?” 说完,她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对汪如芳敞开心扉,也是第一次说出藏在心中的话。 她是平平无奇的狗尾巴花没错,但也需要阳光和雨露才能绽放。 “你这孩子……” 汪如芳倏地鼻头一酸,深深地叹了口气。 “汪老师,谢谢你教了我很多东西,这些硬知识在我照顾老人的时候都能用到。” “谢谢你!” 徐图向汪如芳鞠了一个躬,就挥手道别了。 汪如芳望着她小跑着远去的背影,解颜而笑。 “真给你穿上水晶鞋,你就跑不快了。” 第61章 是个有故事的嬢嬢 “小徐呀,你看我要不剃个光头算了,反正现在的假发做得挺好,只要别刮大风,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魏嬢嬢站在穿衣镜前,用手指梳理着头上又少了许多的头发,看向了身后正在拖地的徐图。 她昨天刚出院,屋里还乱糟糟地,想收拾一下,却被徐图阻止了,让她别抢自己的活儿。 开车接她回来后,林画又出差了,不知何时回来,而他那句告白到临走时都没说出口。 这让徐图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她目前的心态还处在恋人未满的阶段,不想那么快确定关系,更不想刚一交往就成异地恋了。 正当她思绪飘飘之际,忽地听到魏嬢嬢这话,旋即停下动作,直起身子看向她。 经过几次化疗后,魏嬢嬢的头发确实寥寥无几了,可对女人来说,头发这种东西,聊胜于无,“你现在的头发,直接戴假发也没什么影响。” “可我看着心烦!”魏嬢嬢皱眉道。 她拿起一旁的梳子,对着岌岌可危的头发轻轻梳了梳。 可即便动作再轻,还是梳掉了好几缕头发。 徐图见状,赶紧上前,将它们捡起来扔掉。 魏嬢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干脆放下梳子,坐到了床上,“看吧,总掉,看着就烦。” 徐图笑笑,“我也掉发,在家没少被我妈念,她还说,我掉发是因为我脑花少,脑子动多了,就会掉。” “噗!” 魏嬢嬢哑然失笑,“你妈可真逗。” 徐图撇撇嘴,“她还真不是开玩笑,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能她读书少,见识不多,但经历的事情却不少,有时候想法很奇怪,没法用常理来想。” “老辈子大多是这样,我妈也是。”魏嬢嬢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徐图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妈妈…还在吗?” 她没有从魏嬢嬢的个人资料里看到太多关于家庭成员的介绍,上面只写了她妹妹的联系方式,就是第一次在医院里碰见的那位,感觉姐妹二人的关系很好。 “早不在了,也是乳腺癌去世的。” 魏嬢嬢一摆手,颇为无奈,又颇为庆幸地说:“我这病估计就是遗传的她的,好在我妹没有遗传到,不过我还是让她每年都体检,早发现早治疗,我就是发现得太晚了。” “你只有一个妹妹吗?”徐图问道。 魏嬢嬢摇头,“还有一个弟弟,但不来往了,我和我妹都不想当扶弟魔,为了远离他,我们才来自贡发展的,我其实是重庆人。” “难怪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自贡的。” 徐图了然,而后环顾着这套精致的小公寓,忍不住好奇道:“你现在是病退了吗?” 魏嬢嬢的资料上也没有写职业,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来看,要全身心抗癌,肯定是没法好好工作的,大部分人会选择病退。 “我以前在重庆的时候是一名幼教,为了摆脱我那个原生家庭,又想多赚点钱,就辞职来自贡教古琴了。后来跟朋友一起开了间培训学校,让我妹也辞职过来了,她负责运营管理,我和朋友负责教课…再后来,我就病了,算是退休了吧。”魏嬢嬢说道。 “自贡学古琴的不多,但愿意学的,都是给得起钱的,所以收入还不错,至少比我们以前在重庆强。” “我也就亏得不缺钱,才能好好治病。” 徐图欣慰点头,“挺好,还有钱顾我。” “呵呵。” 魏嬢嬢忍不住笑了,她觉得徐图经常一本正经地冷幽默。 “而且还有最亲近的妹妹在身旁,又远离了妈宝弟,只要战胜癌症,你就是赢家。”徐图又道。 魏嬢嬢莞尔,“就算没战胜,我也不亏,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 “你不清楚我的出身,如果我是一本小说里的女主,那就是拿着一副烂牌的女主。” 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把腿一盘,侃侃而谈起来。 “我出生在农村,家里是实实在在务农的,有一大片桃林,看着一派田园风光,其实吧,穷得要死。” “又穷又封建,就想生儿子。” “可能觉得那片桃林需要太子来继承吧。” 说到这里,她不禁哂笑了一下。 “现在这个名字是我后来自己改的,我原来叫魏招娣,我妹叫魏盼弟,我妹出生后不久,我爸妈还真就盼到了个儿子。” “该不会叫魏光宗或者魏耀祖吧?”徐图忍不住插话问道。 魏嬢嬢哭笑不得,“光宗和耀祖被我爸我叔用了,轮不到他,他叫魏国庆,国庆节出生的,准确来说是国庆节剖的。” “他一出生呀,我爸就不想让我念书了,打算等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就让我出去打工。” “我当然不干了,像我们这种农村家庭出来的女娃儿,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嫁人都不可靠。” “但我不敢嘴上反驳,会挨打,我爸一言不合就揍人,除了我弟,连我妈都揍。” “小时候我脾气犟,硬生生给他揍得来不敢再顶嘴了。” “不过我嘴上答应,背地里却在偷偷攒钱,打定主意一考上高中就远离这个家。” “但我想的太简单了,读高中要花不少钱,我平时一毛两毛攒,根本不够。” “还是我班主任给我支了一招,让我考幼教,我们那会儿不像现在这么严格,以我当时的成绩,轻松就考上了。” “而且当时幼教直接分配工作,我就边在学校旁的餐馆打工边攒学费,还认识了一位教古琴的老师,我用给她家当保姆来换免费学古琴,从那开始,我后来的每一步都走对了,包括临阵逃婚。” “啊?你还逃过婚?”徐图讶然。 她瞬间感觉,魏嬢嬢的经历可以写好几本书了,还是不同题材的。 魏嬢嬢笑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不婚主义者。” “即使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我和我妹还是向往能有个自己的幸福小家。” “渴望幸福美满是人类最单纯又是最奢侈的心理诉求。” “最单纯…最奢侈……”徐图细细咀嚼着她的话。 魏嬢嬢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在重庆当幼师,对方是一个孩子的小舅,我们自由恋爱,结婚也算水到渠成。” “可我万万没想到,两年的感情竟被一天给毁掉。” 她再次露出了讥讽的笑。 徐图揉了揉鼻子,“要嗑瓜子儿吗?我刚才收拾茶几的时候,看到有袋还没开封的洽洽。” “哈哈哈…再来两盒橙汁,冰箱里有。”魏嬢嬢大笑着点头道。 “好嘞!” 徐图当即放下拖把,找来了一堆零食,放在移动小桌上,端到了魏嬢嬢面前,自己也在床边坐下,边吃零食边听魏嬢嬢聊自己的过往八卦。 魏嬢嬢嘬了几口橙汁后,接着说道:“谈婚论嫁嘛,怎么都绕不开彼此的爸妈。” “他父母在酒店包了一桌,一来正式见面,二来讨论结婚的事宜。” “结果,就在彩礼和嫁妆上吵起来了。” “我爸妈就想靠着我的彩礼给我弟攒嫁妆,他爸妈呢,觉得彩礼给多少,嫁妆也得给多少,才算公平。” “我觉得他爸妈的想法没错,我也不想要太多彩礼,不想便宜我弟,凭什么我结婚他吸血,我就帮着他爸妈讲价还价,气得我爸当场给了我一巴掌,说我还没嫁呢,就胳膊肘朝外拐了。” “这一巴掌,把对方爸妈给吓到了,也让我未婚夫退缩了,觉得我们爸妈不讲理,我还要扶弟,往后结了婚肯定一堆鸡毛。” “他的想法很实际,也没错,但在当时还是二十几岁的我看来,是很幻灭的,我第一次意识到,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那可是我的初恋,我最美好的两年时光都给了他,临到头,他却对我说,娶我挺麻烦的,得再考虑考虑。” “我性格要强,他都那么说了,我就只能点头。” “后来就分了一段时间,各忙各地,我跟家里也因为这件事闹僵了,逢年过节都不回去了,也不给家里寄钱了。” “又过了半年多吧,他突然找上我,说想和好,还说当初我爸妈提的彩礼金额他也攒够了,可以娶我了。” “我很疑惑,他的态度怎么转变这么大,我迟疑地答应了。这次,没再经过双方父母,我们直接去领证了。” “可就在领证的前两天,我后悔了,我不清楚为什么短短半年,他就转变了态度,但在这半年时间里,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我想赚钱,想过更好的生活。” “这种心态变化可能跟我换了家私立幼儿园脱不开关系吧,以前在公立幼儿园,接触的家长大多是工薪阶层,等到了私立幼儿园,看着那些孩子们的妈妈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开豪车,不眼红不可能。” “但要让我嫁一个有钱的老男人,或者被人包养,我又觉得恶心,办不到。那段时间挺纠结的,又是教我古琴的老师帮了我一把,让我去自贡教古琴,她在自贡娘家开了家培训学校,但会教古琴的老师少,愿意高薪雇我。” “思来想去,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用了两天时间辞职,然后收拾包袱去了自贡,安顿好后就给未婚夫打电话提了分手。” “你太帅了!”徐图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魏嬢嬢苦笑,“被骂惨了,什么脏话都听了,他还威胁要上我家闹。” “但我不后悔!” 她的眸光逐渐变亮,“我的每一步可能都有些冒险,最后都成功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心转意找到我。” “为什么?” 徐图停下剥瓜子的动作,好奇地等待下文。 魏嬢嬢回忆道:“我那会儿都在自贡扎根下来了,早把重庆那些破事忘在了脑后,直到有个我俩共同的朋友来自贡出差,我们见面吃了个饭,他无意中告诉我的,说我们第一次分手后,我前任就马上相亲了,相了四五个后,就定下了一个准备结婚的。” “双方都很急的样子,对方连彩礼都不打算要,他和他爸妈还以为捡到便宜了,还好他大伯比较理智,让他先缓一缓,再跟对方多接触一下,因为婚一旦结了,再离就是二婚不说,还牵扯财产分割等问题。” “得亏是他大伯多嘴了一句,不然他就‘买一送一’了。” “啊?那女的怀孕了?”徐图失惊打怪。 魏嬢嬢点点头,“天上只会掉鸟屎,哪会真掉馅饼儿啊!” “再后来呢?他还找过你吗?”徐图好奇问道。 魏嬢嬢说:“找我借过钱,好像做生意亏了,我直接拉黑了。” “我连我弟都拉黑了,更何况是找我借钱的前未婚夫。” 她冷笑了一下,又道:“经历了临阵逃婚那件事后,我就不想结婚了,即使后来遇见了那个十全九美的他,我也没想过为他披上婚纱。” “我觉得婚纱就是婚姻披在女人身上的裹尸布,等我死了再穿吧。” “魏嬢嬢……” 徐图微微蹙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魏嬢嬢却展颜一笑,“无所谓了,我已经很幸运了,可能是我提前用光了这辈子的运气吧,才会得癌。” “小徐呀,人这辈子就那么多运气,就跟女人只有那么多卵子一样,用完就没了,所以运气来了,一定要抓住,遇到未来孩子的爹,就赶紧推倒。” “别犹豫!” 第62章 三缺一补上了 “咋样?大小合适吗?” 魏嬢嬢还是把头发给剃光了,由周老板亲自操刀,然后给她戴上了徐图同款的波波头假发。 “合适!” 魏嬢嬢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满意地露出了笑容,而后瞥向坐在旁边位置修剪刘海的徐图,笑道:“跟你成姐妹头了。” “哈哈!” 徐图大笑,“我还以为你会选一款大波浪呢!” “刻板印象了吧?以为我们6070后就喜欢大波浪?那都是过去流行的发型了。我们也要与时俱进的,你说是吧,周老板?” 魏嬢嬢嗔了徐图一眼,就笑眯眯地望向正在帮她整理假发尾端的周老板。 “没错!” 周老板点点头,“我昨天还给一个嬢嬢挑染了几缕茶绿色。” “时尚不分年龄的。” “不过假发嘛,可以多买几顶备着,这顶戴腻了戴那顶。” 说完,他就开始向魏嬢嬢推荐了另外几款代售的假发。 魏嬢嬢出手很大方,一共卖了五顶回家。 “光头就是好戴假发。” 走出理发店时,她由衷感慨。 “早知道就早剃光头了。” 徐图哑然失笑,“你是一点不心疼你的头发啊!” 魏嬢嬢坦言:“以前我可宝贝我的头发了,小时候营养不良,我和妹都是一头又干又黄的头发,等到有钱后,第一个花重金打造的就是头发,没少花我钱呢…但再怎么精心护理,也抵不过化疗的摧折。” “我现在能理解那些癌症晚期患者剃发的心情了。” 徐图娥眉微蹙,望着她在逆光下的惨白病容,忙转移了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去老袁家吧。” 自从李奶奶走后,老袁他们一直闹着三缺一,现在魏嬢嬢来了,不就能补齐三缺一了。 魏嬢嬢也很大方,没有抗拒加入这个夕阳红团队,还买了好多见面礼,全是好吃的,乐得老袁合不拢嘴。 “小徐带的人,都好相处。” 他笑眯眯接过口袋,就邀请魏嬢嬢去阳光房坐。 现在阳光房已经成了健身、喝茶的场所,尽管那些种子还没发芽,也不知道能不能发芽,但盆盆罐罐摆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舒服。 等到麻将一摆上,徐图就在旁边端茶递水,忙得不亦乐乎。 “你这头发…还挺好。” 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是邱奶奶,打从魏嬢嬢进门起,她就在不停往她头发瞟。 魏嬢嬢冲她眨眨眼,“假发,里面是光头。” “哦!” 邱奶奶恍然大悟,“我就说嘛。” “就说啥?就不许人家有一头光彩的黑发?”老袁睨了她一眼。 “我哪有这么想?你就会诽谤人!”邱奶奶回怼道。 魏嬢嬢笑呵呵地说:“都做了几次化疗了,头发掉得比狗毛还快,干脆剃了。” “戴假发也挺好,再等几年,我也打算戴假发了。”邱奶奶附和道。 “呵!” 老袁当即哂笑,“你现在就该戴假发了。” “你戴都轮不到我戴!” 邱奶奶立马瞪着他,“至少我头顶不秃。” “我头顶哪秃了?那是头皮好吗?”老袁理直气壮地反驳。 “哎哟!” 邱奶奶旋即讥笑,“都能看到头皮了,还叫不秃?” “我那有旋儿,能看到头皮很正常。” “你那就是秃!” “胡了!” 林墨言猛地推牌,让二人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啧!小林不厚道,悄咪咪做牌。”邱奶奶皱了皱鼻子。 老袁趁机嗔道:“还不是你不专心打牌,非要揪着我不放。” “明明是你招惹我的!”邱奶奶不服反驳。 “好了好了!” 徐图与掩口葫芦的魏嬢嬢对视了一眼,连忙让二人打住,“快喝点水吧,嘴巴不干吗?我专门泡的红枣枸杞茶。” 一听这话,老袁和邱奶奶都觉得渴了,连忙拿起杯子猛灌。 趁着机麻自动洗牌的功夫,林墨言对徐图说:“周天你不上班吧?给你介绍个年轻人认识一下。” “哈?” 徐图一脸懵。 魏嬢嬢抬眸看来,不动声色地吃瓜。 “什么年轻人?男的还是女的啊?”邱奶奶问。 林墨言搓着手说:“男的,我从前的一位学生,现在在六中教美术。” “小林啊,你这是要挖你儿子墙角呀?”老袁咄咄怪事。 谁看不出来,林画和徐图正暧昧着。 林墨言正色说:“画画和小徐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觉得画画不适合小徐,我儿子我还不清楚。” “唔……” 听到这话,老袁努起嘴,没再说什么了。 但邱奶奶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一辈不管二辈事吗?怎么还插手起年轻人的感情来了?” “而且小小林刚出差,你就给小徐介绍男朋友,这跟背后捅刀子有啥区别?” “我……” 林墨言瞬间哑然。 “我说邱老太婆,这能叫背后捅刀子呢?小小林是小林的儿子,我们还能比他更了解小小林吗?他觉得小小林和小徐不适合,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老袁立马帮腔。 “他只是站在他的角度,有没有问过人家小徐的意思啊?” 邱奶奶怼了一句后,转头看向徐图,“小徐,你是喜欢小小林的,对吧?” 闻言,所有人都看向了徐图。 徐图皱着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看,小徐犹豫了。”老袁率先开口。 “是你们给她压力了。”邱奶奶忙道。 “那就先跟我那位学生见一面吧。”林墨言随即说道。 徐图更加不知如何接话了。 “杠!” 突然,魏嬢嬢杠了一个牌,当场把众人的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魏嬢嬢扬起唇角,一甩筛子再一摸牌,“杠上花!” “哎哟!还是清一色。” 邱奶奶定睛一看,瞪大了双眼,“巴适惨了!” “这一局输惨了。”老袁摇头。 林墨言莞尔,“新朋友鸿运当头。”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牌桌上,不再就刚才的话题聊下去了。 徐图如释重负。 分别把几位老人送回各自的家后,魏嬢嬢拉着徐图,笑问道:“犹豫啥呢?那么好一个男娃娃,换做是我,直接就扑倒了,让他明年就当爸。” “是碍于老林的态度吗?” 徐图摇摇头,“如果我非要和林画在一起,老林还是会同意的,他应该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只会背后捅刀?”魏嬢嬢促狭揶揄。 徐图哭笑不得,心想,林墨言给儿子背后捅刀的事估计都传开了。 要是被林画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至少两个月。 “我的顾虑吧,挺多的,主要还在我自己身上。”想了想,她如实道。 魏嬢嬢指了指屋里,“我又买了几袋洽洽瓜子,还有些其他零食。” 徐图笑了,“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当然!”魏嬢嬢叉腰点头。 徐图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八点钟,“行吧,今天换我讲自己的故事了。” 第63章 不精彩的人生也有亮点 “我的故事挺乏味的,放小说都没人愿意写。” 在魏嬢嬢的客厅坐下,喝上她泡的香浓咖啡后,徐图吸了吸鼻子,嗅闻着咖啡的香气,缓缓开口。 魏嬢嬢也端着咖啡坐下,“这得看从什么角度来写,再平平无奇的故事只要找好了点,都会变成一个精彩的故事。” “是吗?” 徐图笑笑,不置可否。 她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咖啡后,说道:“不晓得魏嬢嬢你对九十年代的下岗潮有没有印象,我的人生就是在那场下岗潮后,急转直下的,可以说那场下岗潮改变了我周围几乎所有人的人生。” “我当然知道,我有几个同学在国企幼儿园教书,因为下岗潮,连带着他们也受到影响,虽然幼儿园没有关闭,但工资少了,不得已,其中两个去了沿海一带做生意,一个靠开火锅店发了家,另一个嫁给了当地人,据说都还混得不错,反倒是没动的那几个一直拿着那点死工资,不晓得现在咋样了。”魏嬢嬢点头道。 “我呀,后来选择辞职到自贡教古琴,多少受了那俩的影响,所以那场下岗潮对我来说,也算是有影响意义的。” 徐图了然点头,“它直接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出生在水厂家属院,算是水三代吧,家里人,还有认识的人,要么在水厂上班,要么就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我爸当时在小集体,我妈是家属合同工,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没有房贷,在那个年代,属于小康水平。” “四岁前,我每天都有娃哈哈AD钙奶喝,大白天奶糖也是满兜揣着,直到99年的春节过后,我爸突然下岗,我妈的工作也跟着丢了,我奶奶不久后病死在养老院里,我感觉一切都变了。” “不只我们家,家属院里其他邻居也一样,昨天带你去理发的那家理发店,原来的老板姓汪,正是因为下岗才开的那家理发店,以前店里最爱播的歌就是刘欢那首《从头再来》。” “歌是那么唱的,可真正要做到从头再来,比那首歌的高潮还难。” “噗!” 魏嬢嬢被她这话给逗笑了,随即哼了哼:“看人生成败,只不过是从头再来…咳咳!确实不好唱。” 她赶紧抱着咖啡杯喝了两口。 徐图哑然失笑,继续回忆道:“大家都很惨,还有惨中惨,我楼上的邻居,就是我闺蜜的妈妈,还在那个档口生下了她弟弟,好说歹说才保住工作,去了大集体,把弟弟留在农村养,直到读小学了才接回来。” “那你闺蜜的弟弟没怪他父母吗?”魏嬢嬢问。 徐图摇头,笑着说:“小壮是个很懂事的孩子,而且他们家是重女轻男,对女儿精心呵护,儿子随缘养大,所以小壮从小到大的观念就是有好的先给姐姐。” “真好!真羡慕这样的家庭。”魏嬢嬢由衷说道。 “我也挺羡慕他们家的,明明当时他们家的情况比我们家老火,但一家子还是和和美美,哪像我们家……” 徐图苦笑着摇摇头,又喝了一口咖啡,忽觉嘴巴里有些苦涩,便放下咖啡,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我爸开起了摩的,我妈到处打零工,日子一下过得紧巴巴,也没人管我了,每天都是我一个人上学下学,踩着小凳子给自己热饭吃。” “零食、玩具,渐渐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说着,她拿起了一旁的抱枕玩偶,紧紧地抱在怀里。 “长辈都说苦尽甘来,可在我看来,只有越来越苦。” “我妈…在我爸最辛苦的那段时间里,出轨了……” 闻言,魏嬢嬢皱了皱眉。 徐图把剥好的橘子分成两半,递给了她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却没吃,“开摩的嘛,晚上活最多,我爸通常要凌晨两三点才回家,我妈呢,趁着他忙,就在外面鬼混,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夜里我总是开着灯睡,不管天再热都会把被子裹得紧紧地,还要蒙着头,只留鼻子嘴巴在外面,我害怕,怕坏人闯进我家。” “一到晚上我就盼着妈妈别出去,留在家陪我,盼着爸爸能早点回来,几乎每晚都提心吊胆。” “我们家在一楼,属于贼娃子最喜欢光顾的楼层,有一回,我睡得正熟,忽然被院子里像是撞倒东西的声音惊醒,我不敢动,连鼻子嘴巴都一起蒙住了,生怕贼娃子发现我。” “紧跟着我又听到了撬门的声音,我更怕了,怕到连呼叫都做不到。好在楼上的邻居听到动静,吼走了贼娃子。也幸亏楼上住着一位警察叔叔,他心很细,专门下楼来看了我,发现我爸妈都不在家,就陪我等他们回来,告知了进贼的事。” “那时,我爸才知道,我妈经常晚上出去,也大概猜到她出轨的事。” “后来两个人就经常吵架,但我爸不是因为我妈出轨才找她吵的,而是希望她能多陪陪我,毕竟我年纪还小。可我妈却认为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我爸也不会跟她吵了。” “这…你妈……” 魏嬢嬢顿感无语,憋了半天才来了一句:“你妈脑壳是不是有问题?” 徐图忍俊不禁,“所以我之前才跟你说,我经常没法理解她的想法。” “那你们现在关系如何?”魏嬢嬢好奇问。 徐图撇撇嘴,“就那样吧,我已经没那么怪她了,她也是第一次当妈,一开始当不好很正常,而且她和我爸的婚姻,不完全是她一个人的问题,他们是包办婚姻,我妈并不乐意,我爸虽然很顾家很负责,却没给到她想要的情绪价值。” “婚姻的失败,是双方的责任。” 魏嬢嬢点点头,眸光微闪,“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来,张嘴……” 她喂给她一瓣橘肉,又问道:“你是不是长期活在孤独当中,所以缺乏安全感,以至于面对林画这么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哥哥,一时茫然,不知是该接住,还是躲开?” “天上掉下来的林哥哥。” 徐图含着橘肉笑了笑,然后慢慢咀嚼,“孤独,还有自卑。” “魏嬢嬢你都不知道,我们那个小小的家属院简直是卧虎藏龙。” 她扬起了唇角,一提到那群儿时的玩伴就神采飞扬。 “住我楼上的那个闺蜜,妙妙,从小就是大美女,但骨子里却像个男孩子,从小带着我爬树上房,跟男孩子们玩在一起。小时候她学习不好,到了高中为了给家里省学杂费,努力学习,高考还考了个不错的成绩,年年拿奖学金,后来为了自己的理想,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现在已经是业界小有名气的异宠兽医了。” “还有那个警察叔叔的儿子颜俊,我的初恋,真人版仙道彰…就是一个漫画里的人物,虽然学习不好,但长得帅,体育好,一路保送,但他也是个剑走偏锋的人,现在开了几家钓鱼俱乐部,我们都管他叫钓鱼佬。” “我暗恋他,他喜欢妙妙,只可惜两人没有走到最后。” “还有曾经楼上再楼上的赵静姐姐,也是个漂亮的姐姐,还是个学霸,她喜欢颜俊,为了他辞掉大学教书的工作帮他打理俱乐部事宜,她也是想做什么都能做成的人,不像我,要比他们努力十倍,才能获得他们十分之一的成绩。” “当初就是在妙妙的鼓励下,我才从技校退学考卫校的,但我考得非常吃力,不像她重新参加高考,还能考出好成绩,我是擦着边边被录取的。” “跟这么一帮优秀的人一起长大,我能不自卑吗?” “我都疑惑,林画为什么会看上我。难不成因为上个女朋友是乌克兰的,就想换一个本土产的,还是土特产那种。” “哈哈哈……” 魏嬢嬢仰头大笑,她伸手摸了摸徐图的脑袋,打趣道:“你可别小看土特产,那是地方名片,稀罕着呢!” “就拿自贡来说吧,光是灯会这么一个土特产,就让外地人趋之若鹜。” “呃…那我高估自己了,我就是本土产的狗尾巴花。”徐图讪讪道。 “傻丫头!” 魏嬢嬢又揉了揉她的头,“不管是狗尾巴花,还是玫瑰花,总有能欣赏它们的人,也许小林就喜欢狗尾巴花呢,就像我,只喜欢仙人掌,不喜欢其他花卉一样。” “难道不是因为仙人掌更好养?”徐图挑眉打趣。 魏嬢嬢又是一阵捧腹大笑,而后觑着她嗔道:“看穿别说穿嘛!” “再说‘好养’也是一种优点呀,我都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它们还没死,这样的生命力正是我最羡慕的。” 徐图说:“绿萝也好养,改天给你带几盆过来。” “好呀!” 魏嬢嬢欣然点头,对她发自肺腑地说:“其实老辈子说‘先苦后甜’没什么毛病,正是你小时候尝尽了孤独,现在才能沉下心干好这份工作。” “苦日子就像中药,喝下去苦,见效慢,但治本,它让你变得坚强,而这份坚强就能帮你冲破阻碍,找到幸福。” “你要自信些,自信地接住从天而降的林哥哥。你想想看,比起那么多个孤独的夜晚,一段未知的感情又何足畏惧呢?” “如果我来写你的故事,就是长在阴暗潮湿泥土里的小生命,在努力破土后,发现了一道光,一道她从未见过的光,她心里不确定,但还是鼓起勇气去抓住那道光,将过去的黑暗甩在身后,跟随那道光去迎接未知的探险。” “连黑暗都没能把你吞噬,又怎会担心被阳光灼目呢?” 第64章 第一次当妈第一次当女儿 “我想你既没有原谅你妈妈曾经带给你的伤害,也没有再在意那些伤害,只是单纯地放下了,没让它们成为你前进的包袱。” 当徐图回到家,看到正在忙活的余秀芬时,猛地她回想起了魏嬢嬢对她说的这句话,随即豁然一笑,上前问道:“妈,你在捣鼓啥?” “你回来了?” 余秀芬这才注意到女儿,“弄杂物间呢,正好你回来了,你瞅瞅看。” 她向徐图招了招手,就抱着一个旧玩偶钻进了杂物间。 徐图放下包,疑惑好奇地跟了进去,“嚯!” 旋即,她就被二手置物架上那几个造型各异的玩偶惊呆了。 有布娃娃、有动物玩偶,有现在流行的,也有古早淘汰的,全都不是新的,但看起来很干净。 “你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么多旧玩偶?都缝好洗过了?” 她拿起一个小黄鸭毛绒玩偶,找寻着上面的缝合痕迹,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这个…是完整的?” 余秀芬两手不空,冲她努了努嘴,“嘴巴是我自己做的,之前的嘴巴撕得太烂了,根本缝不好,我干脆就自己做了一个嘴巴给它缝上。” “嘿!你不说我都看不出来。” 徐图这才看出来,鸭子嘴的面料和外壳面料不一样。 “妈,你这手艺完全可以拿去摆摊了。”她由衷夸赞。 余秀芬好笑,“摆什么摊?谁会来买二手玩偶?” 徐图点点头,“还是捐出去现实些。” “不过嘛…可以承接修补玩偶的活儿。”她跟着又道。 余秀芬还是好笑,“又不是过去了,玩偶几十块百八块的东西,坏了再买就是,谁还愿意花钱修补啊?不然也不会让我捡这么多回来了。” “那不好说,有些玩偶非常有纪念意义,而且买不到同款了,就算坏了也舍不得丢,如果能有地方修补,肯定愿意花钱。”徐图说道。 “诶…我记得妙妙的老公好像就在网上承接玩偶修补的活儿?” 她赶紧拿出手机,给陈章妙心发去了消息:【你老公之前不是说要开个修补玩偶的网店吗?最后开了吗?】 陈章妙心:【网店没开,他没时间,不过在微博上挂着这方面的业务咨询,也有人找他,但不多。怎么了?你要修补旧玩偶?】 徐图:【我想帮人修补。】 陈章妙心:【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连衣领开线了都缝不好,还修补玩偶。】 徐图:【我已经学会使用工具缝纫机了。】 她随即把自己和母亲捡旧玩具回来重新缝补,再捐出去的事情告诉了陈章妙心。 陈章妙心:【你和你妈?你没打错?把‘爸’打成了‘妈’?】 徐图哭笑不得:【就算我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也不会把‘爸妈’打错。】 陈章妙心:【天啦!你居然能跟你妈一块儿做一件事?要晓得以前在家属院的时候,你俩一起去楼顶晒个床单都会起争执。】 徐图再次哑然失笑,【那是从前嘛。磨合了那么多年,再不合适的钉子和铆钉孔都能插一起。】 陈章妙心:【主要是你妈年纪大了,战斗力不如从前了,你呢,又在医院见识了那么多奇葩的病人和家属,转头回来对付你妈,绰绰有余。】 徐图扶额失笑,然后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看我妈修补旧玩具挺开心的,希望这件事她能一直做下去,最好变成了一份职业,这样她就不用到处去打零工了。】 【她年纪大了,又没退休工资,如果能靠一份她喜欢的手艺养活自己,我爸就能轻松一点了。】 陈章妙心:【我问问我老公看吧,看怎么操作比较可行,网上确实有不少人花高价修补自己心爱的玩具,但这种客源在哪里找,以及这个业务如何开展运营,还得深入研究一下。】 徐图:【那就麻烦你们了,我对这些不太了解。】 陈章妙心:【嗨!小事一桩,反正我们又不急着生孩子,有的是时间搞这些。】 徐图:【还不打算生?你妈妈他们没催你?】 陈章妙心:【我公婆没催,他俩最近在忙复婚的事,才没时间管我们,我爸也不急,只有我妈急,她说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都能打酱油了,我说她是吹牛不打草稿,她29岁的时候我在干嘛我能不知道?】 徐图忍俊不禁,【那你和你老公怎么想呢?我怎么感觉你俩想丁克啊?】 陈章妙心:【我和他认真讨论过,如果我能生的出大熊猫,那就生,生不出就再议。】 徐图:【……】 【你俩可真认真!】 跟陈章妙心又聊了一会儿别的事,徐图就点开手机照相机,对着那些玩偶拍了下来,准备先发个朋友圈试试水。 ——承接旧玩偶修补私单,如图所示。 发完就揣好手机,问余秀芬:“妈,要是有人找你缝补旧玩偶,给钱那种,你会应下吗?” “给钱谁不愿意?”余秀芬笑着反问。 徐图咧嘴一笑,“那就好。” 余秀芬见状,狐疑地问:“你想干嘛?” 徐图说:“你看我朋友圈就知道了。” 随后,她就从那些还散发着洗衣粉香气的玩偶里挑选了一个小老虎,准备明天带去送给魏嬢嬢。 虎虎生威嘛,而且这个小老虎看起来很有精神头。 “哎呀!你来真的?” 余秀芬看了她的朋友圈后,大吃一惊,随即又嗔笑起来,“就不怕人家笑话你?” 徐图不以为然,“有啥好笑话的?缝缝补补本来就是中国人代代相传的手艺活,我不过是把这个手艺活捡起来了,并开辟了一个分支。” “妈,要是这件事真做起来了,这间屋子就是你以后的工作室。” 她指了指周围,又道:“小时候我常听你羡慕这个坐办公室那个坐办公室,现在,轮到你坐办公室了。” “啥呀?” 余秀芬摆摆手,还是嗔笑。 “你们两娘母又在背着我摆啥龙门阵呢?” 这时,才回家的徐建军来到门口,探头笑问。 徐图莞尔说:“我给我妈找了个活,要是能做起来,她就能坐办公室了。” “哟!坐办公室?这不是你妈年轻时候最想干的工作?”徐建军眉眼一弯,看向了妻子。 “看吧,我爸也记得。”徐图冲母亲眨眼一笑。 余秀芬红着脸摆手,“净瞎说,我好久说我想坐办公室了?” “我去给你热一碗排骨汤。” 她对丈夫说完,就低着头离开了杂物间。 父女俩相视一笑。 “你妈害羞了。”徐建军小声揶揄。 徐图但笑不语。 这时,她的手机发来了一条视频请求,是林画。 她的心跳猛地加快,拿着手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把房门一关,才故作淡定地接起,“喂。” “喂什么喂?咱俩是在聊视频,又不是打电话。” 林画久违的笑容立即出现在屏幕上,让徐图的心跳又快了半分。 “找我干嘛?” 她庆幸隔着屏幕,对方听不到她的心跳。 “想你了。”林画解颐。 “顺便问问你,是不是打算转行改当手艺人了?” “噗!” 徐图笑出了声,“看我朋友圈了吧?” 林画点头,“嗯哼!要是你真改行当玩偶修补师了,我就把你带我身边,跟着我进山,我去爬电线杆,你就在下面穿针引线,当一对现代版的牛郎织女。” 徐图脑补了一下,当即摇头,“不行,要是你摔下来砸到我咋办?” 林画说:“那就当一对鬼鸳鸯。” 徐图笑笑,“我确实想搞个兼职,不过,主要是帮我妈搞,我手艺没她好,时间也没她多。” “原来是这样啊!” 林画了然,“我怎么没想到给我妈找点事干,免得她天天对着我那个没头脑的妹妹干生气。” “看来第二次当妈也不见得能游刃有余。”徐图感慨道。 蓦地,她彻底释然了。 我妈第一次当妈,当不好正常,就像我第一次当女儿也没经验一样。 第65章 是日记,也是绝笔 “嚯!你抱只老虎来干嘛?送我的?” 翌日早上,徐图抱着那个小老虎玩偶敲开了老袁家的门,他一看到那个玩偶,就接了过去,“有点小,抱着没感觉。” 徐图笑着说:“又不是给你的。” “不是?” 老袁一听,眉头随之一拧,“那给谁?姓邱那个老太婆?” “你给她不如给我!” 说着,他就把小老虎玩偶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撒手。 徐图哭笑不得,“你都跟邱奶奶玩到一块儿了,怎么还总跟她不对付?” “那是我自愿的吗?我还不是给你面子!你要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多交友,别天天一个人闷着,要给我们组局一块儿玩,我能说不吗?”老袁僵着脖子嗔道。 徐图摆摆手,懒得跟他扯下去,指着那个已经被他挤变形的小老虎玩偶,说道:“那是给魏嬢嬢的,虎虎生威嘛,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充满活力的东西。” “哦,给魏大妹子的呀!” 老袁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赶紧松开玩偶,拍了拍,又擦了擦。 “对了,她情况咋样?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蓦地,他看向徐图,关切询问。 徐图皱眉,“是不太好,已经有骨转移的现象了。” “骨转移?不是乳…乳腺癌吗?”老袁失惊打怪。 徐图解释:“癌细胞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会转移,如果转到骨头上,就会出现骨痛,虽然她还没去查血确认,但我猜应该已经转移到骨头上了,这两天我发现她总揉关节。” “那咋整啊?”老袁也皱起了眉。 徐图说:“我能做的只有通过按摩帮她缓解疼痛,就像李奶奶以前那样。” “希望别转移到肝肺脑,尤其是脑部。像魏嬢嬢那样的性格,身体上的折磨倒还能忍受,一旦出现失明、失语、意识障碍这些症状,估计会打垮她。” 尽管只跟魏嬢嬢相处了几日,但徐图已对她有了深入了解。 魏嬢嬢就像一个战士,战士最怕的不是流血牺牲,而是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下午去照顾完邱奶奶,又陪她一块儿吃过晚饭后,徐图就来到了魏嬢嬢家。 邱奶奶对乳腺癌比老袁清楚,她说她有几个老姐妹就是死于乳腺癌,所以让徐图带一盒人参给魏嬢嬢,说人参是最适合乳腺癌患者的补品,能够缓解症状带来的痛苦。 于是,当魏嬢嬢打开房门时,就看到徐图左手抱玩偶,右手拎着一盒人参,不由好笑,“你这整的哪一出啊?就像来探病的,差点让我以为自己还在医院里。” 徐图左右看看,也跟着笑了,“是有点像看望病人的架势。” “这个是我送的。” “这个是邱奶奶送的。” 随即,她把两样东西都递了出去。 “玩偶是我妈捡的,缝好后又洗了洗,这是我妈即将开辟的新职业,也是我正准备干的副业。” “哦!难怪你昨天发了个朋友圈,我还以为整起耍的,原来是真的。” 魏嬢嬢恍然大悟,垂首端详着小老虎玩偶,笑着说:“一点不像旧的。” 徐图笑笑,“要弄得像新的一样,才好捐出去,我妈最近修补了好几个玩偶,洗干净后就交给社区街道办了,托他们捐给贫困山区的孩子。” “我收回昨天对你妈妈的评价,她人怪好的。”魏嬢嬢冲她眨眼一笑。 徐图但笑不语,接着说道:“我看她修补旧玩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清洗手法也快赶上那些干洗店了,不如就把修补玩偶当成一个新职业,我空了也能给她打下手。” “挺好…挺好……” 魏嬢嬢点点头,又道:“你们母女俩这样相处也不错,不一定非要对过去的事达成和解,往后和和美美就行。” “我跟我妈也是。” “你和你妈妈……”徐图欲言又止。 魏嬢嬢莞尔,“我没原谅她,如果原谅了,那就太对不起小时候的我了,现在的我没有资格替小时候的我说原谅。” “在她确诊后,我把她接来自贡照顾了,一直陪着她到人生尽头。” “那会儿我爸只顾着我弟弟结婚的事,生怕我妈的病会影响我弟弟找老婆,我干脆让我妈和那两个男人断了联系。一开始她还舍不得呢,担心家里少了她,那两个有手有脚的男人不会照顾自己,直到我给我爸转了十万块,让他请保姆,我妈才安心治病。” “再后来,她发现那两个男人都没来看过自己一眼,这才感到心寒,没有像从前那样总念叨他们了。” 徐图凝眉问:“你爸和你弟就这么狠心?” 魏嬢嬢说:“我妈生病的时候,正好撞上我弟弟结婚,农村人嘛,娶媳妇是大事,加上家里那帮亲戚一撺掇,就觉得我妈这病很晦气,打算等我弟把婚结了,再来看望我妈也不迟。” “可我妈等不起,我弟那边还在大摆酒宴呢,我妈就在这边静悄悄死去了…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和我妹对那两个男人心灰意冷,把他俩从我们的人生中彻底拉黑了。” “你妈妈走时…肯定很伤心吧?”徐图想想都觉得造孽。 魏嬢嬢耸耸肩,“至少她没死在镇上的卫生所里。” 徐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默了半晌,她才说:“至少还有两个女儿陪她走完最后的路。” “也许她更希望是儿子帮她送终。”魏嬢嬢却道。 徐图再次沉默。 “哎呀!让邱大姐破费了。” 她还在百感交集呢,魏嬢嬢已然抽离,对着那盒人参看了又看,“我得好好还礼。” “邱大姐喜欢什么东西?”她随即问徐图。 “啊?” 徐图挠挠头,想了半天,才说:“她吧…她最喜欢没人烦她。” “哈?” 魏嬢嬢一愣,跟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邱大姐!” 徐图笑了笑,说:“邱奶奶不差钱,身体也好,还熬死了老伴儿,作为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来说,她基本啥都不缺了,就想耳根清净。” “她找我当护理,有部分原因就是不让儿女们担心,免得他们隔三差五来看她,而且我有养老护理员的资质,除了日常护理,基础的身体检查也会做,就省去了她跑医院做体检。” “所以她说找上我,相当于一箭双雕。” “哈哈哈……” 魏嬢嬢再次大笑,“真是个老宝贝儿,真让人羡慕。” “我要写下来。” 说罢,她就放下东西,直奔书房了。 “写什么?” 徐图好奇地跟了进去,就见魏嬢嬢已经拿出一个厚本子,又打开了书桌台灯。 魏嬢嬢一边写一边说:“写日记呀,把今天收到的两样礼物,还有咱俩的谈话,都记录下来,我每天都写,趁着我脑子还好使。” “哦哦!” 闻言,徐图忙避嫌别开了脸。 “没事儿!” 魏嬢嬢见状,冲她笑笑,又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厚本子,说道:“现在是日记,指不定明天就成绝笔了,到时还不是要给人看,所以我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图一怔,五味杂陈。 “还有这个……” 魏嬢嬢没有注意到她复杂的神色,将一张A4纸翻了出来,“我的人生计划,准确来说,是余生计划,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完成。” 徐图揉揉眼睛,定睛一瞧,是一个手写的计划表。 上面已经划掉了许多内容,但还剩下一些。 “走完川藏线、玩一次跳伞、开一次飞机(或者坦克)…噗!” 看到这里,徐图没忍住,笑了,“你想当舒克或者贝塔吗?”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魏嬢嬢冁然而笑。 随后,她又叹了口气,“我知道,好多都没法实现了。” 徐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也许能实现。” 片刻后,她指着“养一只黑猫警长”,对魏嬢嬢说:“黑猫警长不就是奶牛猫吗,我闺蜜是兽医,要找只奶牛猫很容易。” “可要是我突然挂了,那小东西咋整?”魏嬢嬢第一次露出了愁容。 徐图拍拍胸脯,“我帮你养下去,实在不行,养在我闺蜜的宠物医院里,不会让它没有家的。” “真的可以吗?” 魏嬢嬢眸光骤亮,“我就喜欢黑猫警长,但以前太忙了,根本没时间养,后来又生病了,不敢养。我妹的孩子还小,也不敢放他们家。” “当然没问题。”徐图解颐。 紧跟着,她就把这个请求发给了陈章妙心。 【黑猫警长?我这里有好几只呢,有公公也有嬷嬷,我把照片发你,你让魏嬢嬢挑一只。】 魏嬢嬢眨眨眼,“什么公公嬷嬷?” 徐图笑着解释:“就是绝育后的公猫和母猫,妙妙他们收养的流浪猫狗,一般都会先绝育。” “听起来有些残忍,但细想一下,是为小家伙们好。”魏嬢嬢点点头。 “来,选一只吧。” 徐图把手机递给了她,“魏王选妃。” 魏嬢嬢忍俊不禁,“我也来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挑来选去,魏嬢嬢最终挑了只模样秀气的嬷嬷,她说不管是人还是猫,她都更喜欢性别女。 陈章妙心承诺,最迟后天把猫送到。 这一晚,魏嬢嬢特别开心,旋即新增了日记的内容,又跟邱奶奶视频聊了许久,等到徐图准备回家了,二人还在摆龙门阵。 徐图解颜而笑,走出电梯后,她给曾经共事过的一位妇科医生发去了消息。 【姜姐,浸润性二次手术后,治愈的几率大吗?】 第66章 生命除了长度还有宽度 姜末收到这条消息后,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咋了?小徐。应该不是你吧?” 徐图笑笑,“不是,是我正在照顾的一位阿姨。” “那就好!”姜末在电话那边放心地点了点头。 徐图问:“姜姐,这个点给你电话,不会妨碍你给你儿子辅导作业吧?” “你打来的正是时候!” 姜末忽地拔高了嗓音,“要不是你打来电话,我真忍不住拿起拖鞋抽那小子。” “姐夫呢?今晚又加班?”徐图笑了笑,又问。 “有台手术。” 姜末回头瞪了一眼正在往这边探头探脑的儿子,就把房门带上,走到了阳台,“通常来说,浸润性导管癌二期的治愈率是按五年生存率为指标的,也就是积极治疗的话,一般可达到80%—90%的五年存活率。” “但是吧,癌症这种东西,得分人,跟具体的TNM分期、年龄等因素都有关系。” “还有就是a期患者的治愈率较高,通过正规治疗后可达到90%左右,b期患者的治愈率相对较低,正规治疗后仅在80%左右。” “除此外,年龄小的患者,肿瘤增殖速度可能较快,从而导致治愈率降低,最终降低五年生存率。” “你具体说说看你那位雇主的情况。” 徐图回想了一下魏嬢嬢的病历,说道:“她是三年前检查出的乳腺癌,已进行过一次手术了,今年发现癌细胞转移,又进行了第二次手术,现已出院。” 姜末蹙起了眉,“三年两次手术,年纪也不算小了…她的肝功如何?” 徐图说:“暂时无异常,但我怀疑已经有骨转移情况,等下周复查的时候查个血,再具体检查一下。” 姜末又问:“是在哪家医院进行的治疗?” “一医院。”徐图说道。 “那还行,注意加强内分泌治疗和免疫治疗,其他的话,那边的医生不比我差,知道该怎么整。至于治愈率……” 姜末顿了顿,“我接触过很多癌症患者,最常对他们说的话就是,生命既有长度,更有宽度,别只盯着长度去看。” “嗯,我晓得了。”徐图颔首。 姜末又道:“小徐呀,你空了也去做个妇科体检,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好的,谢谢你姜姐,到时去你们医院体检。”徐图莞尔道。 “莫得问题。”姜末欣然说道。 挂了电话,徐图望着头顶的星空,喃喃道:“宽度……” 目之所及,夜空确实宽不可测。 回忆着魏嬢嬢那张余生计划表,她暗下决心,让其可能不多的生命达到最宽广的程度…… “咳咳!” 第二天晚上,当徐图敲开魏嬢嬢的家门时,发现她的气色不大好,而且还咳个不停。 “是着凉了吗?” 徐图赶紧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没有发热的情况。 不过,她还是把窗户关上了,现已入秋,夜里已经开始转凉。 “魏嬢嬢,你该换上保暖些居家服了。”她正色提醒道。 “嗯嗯!” 魏嬢嬢点点头,立马就去翻找适合秋天穿的居家服换上,“我可不能生病,现在生一次病就要在医院住好久呢!” “我现在的身体,比婴儿还娇贵。” 徐图笑着说:“你知道就好。” 随即,她又试探问道:“除了咳嗽,还有其他症状吗?比如头晕、恶心什么的?” 魏嬢嬢摇头,“除了胃口比以前差了些外,暂时没出现你说的那些症状。不过嘛……” 她苦笑了一下,“估计不久后就会出现了。” 徐图皱起了眉。 魏嬢嬢拍拍她的肩膀,说道:“陪我妈治疗的时候我就对乳腺癌深入了解过了,你说的这些症状都是癌转移的现象,我妈在走之前都出现过,最严重的时候,还癫痫呢,有时都分不清我和我妹谁是谁。” “魏嬢嬢……” 徐图眸光微闪。 魏嬢嬢笑笑,找来一顶月子帽扣上,“我妈癫痫完了,我问她是啥感觉,她说就像灵魂离体了一样,还挺神奇。” “所以癫痫我反而不怕,就怕脑子变傻,到时连你都认不出来了。” “那可不行!你得记住我这张脸。” 徐图凑到她面前,瞪大了双眼,“还有咩咩的脸。” 咩咩是魏嬢嬢亲自挑选的黑猫警长,明天就能送到。 “为了不变傻,我这不是天天吃核桃补脑嘛!” 魏嬢嬢在茶几旁边坐下,一边敲核桃吃,一边把腿伸出去,让徐图按摩,以缓解一些疼痛感。 徐图安慰道:“你跟你妈妈不一样,她常年被你爸他们洗脑,脑子都木了,很容易就被癌细胞打败。你可是女战士,不会被轻易打败的。” “但愿吧,我也不想像我妈那样,半清醒半糊涂地离开人世。我要清醒地离开,看看死神到底长什么样子。” 徐图猜测:“一定很可怕吧。” “那不见得,人们把死神描绘得可怕或者丑陋,是因为惧怕死神,这就跟人们觉得神仙都长得漂亮一样。可我却觉得神仙都丑,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只把鼻孔给我们看,能好看吗?”魏嬢嬢说道。 “让人仰视的脸都不好看,都是扭曲的。”她又补充道。 徐图觉得这话在理,小时候她仰望大人,也只能看到他们的鼻孔。 “难怪大人都觉得小孩子可爱,小孩子却不一定觉得大人好看。” “你提醒我了,以后跟咩咩相处,尽量与它平视。”魏嬢嬢说道。 翌日下午,陈章妙心的老公宗川流就开车把咩咩送到了魏嬢嬢家,她开心得立马录了好几个视频发群里。 群还是那个群,只是李奶奶的头像再也不会冒泡了。 老袁:【难怪叫咩咩,它只会咩咩叫。】 林墨言:【这三庭五眼长得真标准。】 邱奶奶:【不愧是选妃选出来的,模样好秀气。】 徐图:【我晚上就能见到咩咩小公举啦!】 老袁:【小小林在就好了,可以开车接送我们去魏大妹子家撸猫。】 看到这句,徐图忽然想到,林画自那天打了视频电话后,就没再联系过她了。 “果然进了山就行踪不明。” 她努了努嘴,转发了一条魏嬢嬢的视频给林画。 当晚,她就拿着余秀芬缝的一只老鼠玩偶来到了魏嬢嬢家。 “咩!” 门一打开,她就听到了一声像羊又像猫的叫,旋即拿出老鼠玩偶,蹲下来逗咩咩。 “咩……” 看到玩偶,它叫得更欢了,在徐图面前试探了几次,然后一把咬住老鼠玩偶的耳朵就跑开了。 魏嬢嬢笑着问:“它是单纯地喜欢这个玩偶,还是因为那是一只耗子?” 徐图站起来,拍了拍手,“这你得问它了。” “妙妙真是人美心善,不仅送了我猫,还让她老公扛了个猫架过来,还有猫窝、猫砂盆…都不需要我自己去添置了。” 魏嬢嬢随即带着徐图朝封闭阳台走去,“以后这里就是咩咩的新家了,希望它能一直住在这里。”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很难。 徐图实在没法接下去。 好在咩咩又叼着老鼠玩偶过来了,二人同时蹲下来陪它玩,乐乐陶陶…… “养只猫果然能让生命的宽度增加,还能让人忘记时间。” 乐不思蜀的徐图,在魏嬢嬢家玩到晚上快十一点才离去。 回想着魏嬢嬢笑逐颜开的模样,她也跟着开心。 哔—— 就在她迈出小区大门的时候,骤然听到一声喇叭响,抬眸一看,路边正停着一辆车,“是在向我打招呼吗?可我还没叫网约车…咦?” 蓦地,她觉得这辆车有些眼熟。 下一秒,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女士,坐车吗?” 第67章 突然有了牵挂 徐图愣住了。 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 “女士?” 见她半天没反应,林司机随即向她挥了挥手,“上车吗?” “我没叫车呀,你找错人了吧?” 下一秒,徐图就扮演起了女乘客。 林画笑了。 反应有点慢,但还不算太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乘客就你啦,快上车。” “哪有这么拉客的,你不会是黑车吧?”徐图一动不动。 林画立马摸出了驾驶证,“有证的,看到没,我叫林画,35岁,单身。” 徐图忍俊不禁。 以防占用停车位太久,她随即上了车。 “驾驶证上还标注单身或已婚?” 她拿过林画的驾驶证看了一眼,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但神态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朝气阳光。 明明奔四了,依旧像个大男孩,是性格使然,还是没结婚的缘故? “你没考驾照?” 看到徐图对着自己的驾照来回端详,林画好奇询问。 徐图赧笑,“我笨,考了三次都没考过,老师都想退我钱了,他是我爸的老顾客,去我爸那里修车我爸总给他打折,但我在他那儿学车却始终考不过,每次拉着我爸喝酒,就会自责这件事。” “哈哈!” 林画大笑,然后发动汽车,又道:“学不会没关系,我给你当司机,专属司机。” 他转头看了一眼徐图,就专心目视前方了。 徐图挠挠脸颊,“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画说:“任务完成了,就回来了呗!” “其实不是每回都要待很久,大多时候是我自己不想回,相比喧闹的城市,我更喜欢没什么人的山林或郊外。” “唔…你看起来挺外向,但我觉得你内心其实好静,你爸爸也好静。”徐图努着嘴点点头。 “所以我喜欢另一半也好静,太咋咋呼呼,一开始会很好玩,但相处久了,就会出现矛盾。”林画意味深长地说道。 徐图拨了拨刘海,抬手示意,“展开说说。” 林画咧嘴,“想听我的情史?” 徐图双手环胸,“我又没有,只能听你的了。” 林画歪了歪头,“可我的情史有点长,估计把你送到家了,都还没讲完。” 徐图挑眉。 林画又道:“要不,这次先讲你的,下回讲我的,你虽然没谈过恋爱,总喜欢过别人吧。” 徐图皱皱鼻子,不太乐意。 她的情史确实简单,一次暗恋,一次单恋,但于她而言,都很宝贵,不想分享给别人听,就连陈章妙心都不知道她曾经暗恋过颜俊。 “不愿意呀?”林画透过后视镜看出来了。 徐图如实点头,“压箱底的东西,不想再去翻出来。” 林画了然,没再问了。 徐图又拨了拨刘海,转头看向他,“才回来的?” “嗯哼!”林画点头。 徐图又问:“才回来就直奔魏嬢嬢那里守株待兔?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能等到我?” 林画坦言:“不确定,如果没等到你,我就在小区门外耍帅一圈再开走。” 徐图哭笑不得。 不过,她觉得林画肯定干得出来。 “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林画忽然说道。 徐图看着他,“哪儿不一样了?” 林画说:“有牵挂了,忙完就着急回来。” “蜘蛛侠有了女朋友也会忍不住总回头看吧。” 徐图虚起了眸子,“你爸不是说你向来空窗期不长吗?岂不是一年365天有200多天都在不停回头看?” “呃!” 林画顿时语塞。 好不容易营造的暧昧气氛也随之消失。 “真要那样,你岂不是要落枕。” 徐图无视他僵住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林画彻底石化了。 片刻后,他愤然大骂:“我爸就喜欢在我背后捅刀子!” “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 “这点毋庸置疑,你俩虽然五官不太像,其他很多方面还是很像的。”徐图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画气得鼻孔直冒粗气。 徐图笑而不语。 “这次会在自贡待多久?”她少顷问道。 林画负气道:“明天就走。” “哦,这么快呀。” 徐图自顾点头,“我还说请吃菌子火锅呢!” “菌子火锅?云南人开的?”林画忙问。 徐图颔首,“对呀!还有见手青呢,只有云南本地人做的见手青我才敢吃。” “行吧,那后天你请我,正好周日你不上班。”林画说道。 徐图促狭一笑,“你不是明天就走吗?” 林画说得理所当然,“你都求我留下了,我总要给你点面子。” “我什么时候求你了?”徐图好笑。 林画仍是目不斜视,“有时候求人不一定非得说出一个‘求’字,我懂,我理解,所以我答应你的请求,暂时不出差了。” 徐图扶额仰头,无声地笑了。 林画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前方,嘴角也慢慢扬起。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却挡不住自贡人民对夜生活的热情,火锅、串串儿、烧烤、冒菜、麻辣烫…香气四溢,仿佛在与车内的无言喜悦桴鼓相应…… “副业的事搞起来了吗?” 半晌后,林画率先打破沉默,因为快到徐图家了。 徐图摇摇头,“哪有那么快,慢慢来吧,至少我妈现在有了主心骨的事干,不会茫然无从了。” “你妈妈这样也算第二春了,事业的第二春。”林画客观评价。 徐图想了想,“第一春吧,我妈活到这把岁数,一直没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下岗潮来之前,她的工作最稳定,在水厂的食堂上班,但那并不是她喜欢的工作,反正我觉得不是,可能对她来说,那只是一份糊口的活儿。” “不像我爸,至少开修车铺的初衷有部分原因是喜欢干这件事。” “后来我妈打零工,就更是为了糊口,直到现在,偶尔也会去做保洁,糊灯笼,没有一个活儿是她发自肺腑喜欢的。”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我当护士挺好,至少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林画接话:“其实我们的父辈基本都这样,工作就是谋生,是饭碗,能谈得上职业理想的人很少,我爸算其中一个,我妈都不算,我妈教音乐,不过是我外公外婆家是音乐世家,她继承了这件事。” “不像我舅我姨他们,是热爱音乐本身。” “所以你妈妈不算特例,但如果现在发觉了喜欢的事业,也不算晚。” “是呀!因为人生不只有长度,还有宽度。” 徐图想到了姜末的话,豁然一笑。 把徐图送回家后,林画也回家了。 这个点林墨言已经睡了,但他没有轻手轻脚开门,进屋后,还朝林墨言紧闭的卧室房门大喊了一声:“你儿砸回来啦!” 很快,林墨言的卧室里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画猜测,他应该在穿衣服了。 他把外套一脱,大刺刺坐在沙发上,等待林墨言出来。 “咋又是这个时候回来?开夜车多危险啊!” 不多时,林墨言就顶着一头乱发出来了。 “去接徐图了。”林画直言。 林墨言顿了顿,问道:“肚子饿吗?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吃的?” “爸,我不在的时候,挖我墙角了吧?” 林画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林墨言略显心虚,但旋即又想到他才是爸爸,于是挺直腰板,“我身边的单身青年才俊挺多的,小徐可以慢慢挑。” 林画气笑了,手指自己,“难道我不算单身青年才俊?” 林墨言觑着他,“比你优秀的多了去了。” “老林,没听过肥水不流外人田吗?”林画忿忿道。 林墨言还是觑着他,“你不是肥水,你是甘蔗,开头甜,最后满口渣。” 林画气得翻了个大白眼,“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这叫大义灭亲。”林墨言义正词严。 “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林画倏地站起。 林墨言双手背背,“那我就在外面认一堆干儿子,让他们往小徐面前排排站任她挑。” “哼!” 林画气得一跺脚,闷头冲进了卧室。 “砰”一声响,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啧!恼羞成怒了。” 林墨言咂咂舌,“谁还不会摔门呢?” 他也走进卧室,猛一关门,又是“砰”的一声,门和门框分家了…… 第68章 父子俩再赌气 “哟!弄了一晚上,还没弄好呀?” 翌日清晨,睡了个大饱觉的林画,优哉游哉地出了自己的卧室,扭头一看,林墨言又在努力地让门跟门框和好如初。 昨晚他就听到了动静,但他没有管,加上开了一天的车很累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起床一看,林墨言还没有把门重新安回去,换做平时,他肯定会帮忙,但一想到昨晚二人的争执,以及林墨言屡次对自己背后捅刀的行为,他不仅没帮忙,还拿出手机把林墨言笨手笨脚安门的样子给拍了下来,并发了条朋友圈。 ——老林同志昨晚跟自己的卧室门打了一架,虽然当时解了气,可现在肠子已悔青。 正在蹲坑的老袁率先刷到这条,立马留言:【他咋想不通要跟卧室门打架?】 林画回复:【更年期到了。】 老袁疑惑:“男人也有更年期?” 徐图今早去邱奶奶家,刚走进门,邱奶奶就一脸兴奋地拉着她说:“你看小小林发的朋友圈了吗?小林昨晚跟自个儿的房门打架,把门板给拆啦!” “哈?” 徐图错愕,“拆门?你确定是老林不是林画?” 邱奶奶点点头,“就是小小林发的朋友圈,你自己看嘛。” 徐图赶紧摸出手机,点开了朋友圈,果然看到了林墨言修门的照片。 她发消息问林画:【咋回事啊?是屋子年久失修造成的吗?】 林画:【屋子年久失修会掉门板?又没地震。】 徐图想不明白了,【到底咋回事啊?】 林画故意卖关子:【你问当事人呗!】 徐图皱皱眉,又给林墨言发去了消息,但林墨言现在哪有功夫看手机。 昨晚怕吵到邻居,他不敢搞太大阵仗,原以为只要工具到位,不就是一扇门嘛,还能难倒他这个教书匠? 结果…… 门的年生太久,螺丝孔内壁的纹路已经磨平得差不多了,昨晚那么用力一摔,螺丝直接掉了出来,再想安进去,可就难啰。 “你在外面不是有一堆干儿子等着认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他们全给认了,让他们排队来家里给你安门。” 儿子还在旁边幸灾乐祸,气得他干脆撂担子不干了,回房找到手机给物业打电话求帮忙。 等他一拿起手机,就看到了许多条未读微信,点开一看,更让他生气。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他忍不住自嘲。 林画洗漱完,就出去吃早点了,心知物业不会修门也会找人来修,不用他操心。 不过,这件事提醒了他,是该搬家了。 这次不管林墨言搬不搬,他是决定搬了,一来,自己不住老房子了,林墨言迟早会跟着搬,二来,有了独立的空间,才能跟徐图好好相处,免得林墨言总插在二人中间。 于是吃过早饭,他就开车直奔新家查看。 路上,他给徐图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想把搬家的事提上日程。 “老林和门打了一架,就想通了?”徐图在电话里笑问。 林画说:“是我自己想搬,打算抛弃他了。” “不会是…昨晚你俩打架了吧?”徐图皱眉推测。 “基本的尊老爱幼我还是有的,打架不至于,但确实拌了几句嘴,又冷战了。”林画说道。 徐图眨眨眼,“然后老林就对着门撒气?” “差不多吧。”林画笑笑。 徐图不解:“你昨晚才回来,就算互看不顺眼,至少也要三天后吧?不是有个三天定律吗?” “因为你。” “因为我?” 林画不再卖关子,随即把昨晚跟林墨言拌嘴的原因告诉了她。 徐图听完,骤然无语。 “我怎么感觉自己成祸水了?”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跟着说道:“介于我跟我爸又冷战了,干脆晚上陪你去魏嬢嬢那里,我买点东西去看望她。” “嗯嗯!魏嬢嬢前两天还在念叨你。”徐图笑着说道。 林画好奇:“念叨我什么?” “夸你帅呗!还说不显老,人也阳光,要是她年轻二十岁,一定追你。”徐图如实道。 “看吧,大家都能发觉我的优点,只有我爸说我是甘蔗男。”林画嗔道。 “甘蔗男?啥意思?” 徐图第一次听到这种形容。 林画撇撇嘴,“就是一开始甜,最后只剩满口渣。” 徐图回忆了一下啃甘蔗的过程,自顾点点头,“另类渣男。” “徐图!” “嘿!” 林画顿了顿,坦诚道:“我爸呢,也没完全说错,我这人对待感情确实是开始一头热,后面就不行了,所以我会好好反省,从甘蔗男变成甘蔗汁,只剩甜味儿,把渣过滤。” 徐图抿唇笑笑,“那你加油!” “你忙吧,我到新家这边了。” “好,晚上见。” “晚上见。” 林画挂了电话,就开车进小区地下车库了。 新家早就装好了,但空了太久,灰尘很多,他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突然有种想结婚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从前不曾有过,即使跟在一起时间最久的那位女朋友也没有过,他觉得自己的工作经常出差,没法时刻陪伴在另一半身旁,也不愿被婚姻束缚。 曾几何时,女朋友不断的他,却一直有种孤独感,就像他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看似很近,实则触碰不到彼此,至少别人是无法触及他内心深处的。 但最近空窗了这么久,那种孤独感反而减弱了,他认为这和徐图脱不开关系。 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类似的人,与芸芸众生不停地擦肩而过,即使停留,时间也不会长。 他们的生命里大多是过客,旁人从他们身上吸取温暖,他们却无法找到能停靠的港湾。 “两颗孤独的心碰在一起,是否就不孤独了呢?” 他不确定,但想试一试,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一头热了。 傍晚时分,林画就开车去老袁家接走徐图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徐图问他。 徐图是陪老袁吃过的。 林画点点头,“随便在外面对付了一顿。” “还没回去过?”徐图蹙眉。 “我看你爸的门都安好了。” 林画说:“我倒不全是为了躲他,我要忙新家的事,请保洁开荒,选软装、挑家电,逛了一下午商场。” “我打算在我下次出差前就搬进去。” “到时弄好了,请来过来涮火锅。” 他转头冲徐图一笑。 “好呀!”徐图莞尔。 “住新家真好,我还没住过新房子呢!”她羡慕道。 林画趁机说道:“那要不给你留间房,反正我爸不会马上搬,而且新家有三个卧室。” 徐图挑眉,“这不是占你便宜。” “你可以给房租啊!”林画笑道。 “当然,你要以女主人的身份住进去也行。”他又半认真半玩笑地补充了一句。 徐图霎时脸红。 而车内的气氛也因这句话变得暧昧起来。 甚至,徐图还感觉有点热。 就在她准备把窗户开大点时,手机响了。 “魏嬢嬢的妹妹?” 她疑惑接起,“魏二姨,我正赶去你姐姐家,是要让我带什么东西吗?” “如果方便的话,直接去医院吧,我姐咳血了,我正开车送她去一医院。” “咳血?”徐图愕然。 癌细胞转移到肺部了? 第69章 余生计划表(上) “哎呀!这种情况不是在预料中吗?” “至少我不像咱妈,还癫痫、意识障碍什么的,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当徐图和林画赶到魏嬢嬢所在的病房外时,正好听到她和妹妹的谈话,于是对视一眼后,默契地等在门外,没有马上进去。 魏嬢嬢的妹妹似乎在啜泣,说话断断续续。 “不是…不是才做了手术吗?怎么会转移得这么快?要不去华西?或者去北京的医院?” 魏嬢嬢虚弱地摇了摇头,“别折腾了,我累了,我都折腾几十年了,反倒是得了癌才得以停下脚步,好生休息。” 听到这话,魏嬢嬢的妹妹哭得更厉害了,“姐你怎么就这么…苦命啊!咱们好不容易才过上安生日子,你都没好好享受过……” “怎么会没有呢?当初你忙着处对象的时候,我一有空就出去玩,还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有过很短的露水情缘。不是非得结婚生子,才算人生完整。我觉得我这辈子还是挺值的,尤其一想到你现在婚姻美满,女儿懂事,还彻底摆脱了那两个臭男人,我死也死得安心。”魏嬢嬢语带笑意。 可越是这样,越让旁人揪心。 徐图感觉鼻子一酸,林画也紧抿住了双唇。 病房里魏嬢嬢的妹妹哭得更伤心了,“姐,你别说这种话…你外甥女还等着你病好了教她古琴。” “嗨!” 魏嬢嬢笑道:“我都是半路出家的,水平远比不上咱们学校那几个老师,她真想往古琴专业发展,还愁没人教她?” “那不一样!”魏嬢嬢的妹妹强调。 “你看泰国最近出的那啥电影了吗?好像讲外婆的,我没看,但在网上看了视频剪辑。”魏嬢嬢忽然岔开了话题。 魏嬢嬢的妹妹吸着鼻子摇了摇头,“好久没进电影院了。” 魏嬢嬢说:“有空还是拉着妹夫多去看电影吧,老夫老妻也要制造浪漫呀…说回那个电影,我记得有句台词让我印象特别深,好像是…女儿继承癌症,儿子继承财产。” “我当时就觉得,前半句对,但后半句不对,咱妈哪儿来啥财产啊,只留下了两个没用的男人。” “噗!” 魏嬢嬢的妹妹破涕一笑,跟着啐道:“送人都没人要!” 魏嬢嬢也笑了笑,“所以咱俩还是挺幸运的,至少咱妈的癌症只遗传给了我,你有个好身体,我的钱也能留给你。” “姐……” 魏嬢嬢的妹妹再度哽咽。 魏嬢嬢安慰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十全九美就很不错了,胜君啊,你要懂得知足,把剩下的‘九美’死死抓住就行。” “剩下的日子,我想做点开心的事,你要是一见到我就抹眼泪,那就别来看我了。” “姐,你想做什么?”魏嬢嬢的妹妹忙问。 魏嬢嬢说:“我有张余生计划表,都写在上面了,小徐知道。” 魏嬢嬢的妹妹皱眉道:“可她一天就两小时陪你,干脆我请个长假吧……” 咚咚—— 这时,林画敲响了房门,揽着徐图像才刚到的样子走进了病房。 “哟!小林来了?你爸的门安好了吧?”魏嬢嬢笑眯眯看着他。 “哈哈!我没管,他找物业弄的。”林画笑着说道。 魏嬢嬢疑惑:“他咋拿门出气呢?” 林画打趣道:“他想拿我出气,又打不过我呗!” “哈哈哈…咳咳咳……” “快喝水!” 见姐姐突然咳嗽起来,魏嬢嬢的妹妹赶紧给她倒水。 徐图也走来帮她顺背,并问:“医生检查后怎么说?” 魏嬢嬢的妹妹动作一顿,喑哑道:“做了影像学检查,发现了一些肺部多发转移性小结节,所以才咳嗽,还有胸水。” “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吧?”徐图又问。 魏嬢嬢的妹妹点头。 徐图与林画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对魏嬢嬢说:“我明天给你带些生活物品过来,咩咩的话……” “要不我借住一下你们家的客厅,顺道照顾咩咩,正好我跟我爸吵架了,新房子那边还在买家具,一时半会住不进去。”林画顺势向魏嬢嬢提议。 他之前听徐图提到过,魏嬢嬢希望咩咩能永远住在她家,免得又四处搬家,让它没有安全感。 “住啥子客厅哟?我们家又不只一间卧室,你让小徐帮你把次卧收拾出来,你住次卧吧。”魏嬢嬢说道。 魏嬢嬢的妹妹忙点头,“小林,如果不麻烦你的话,就帮我姐照顾一下咩咩吧,我女儿对猫毛狗毛过敏。” “没问题!”林画欣然点头。 魏嬢嬢冲他眨眨眼,“怎么跟你爸吵架了?因为他要给小徐介绍男朋友?” “可不嘛!你说哪有当亲爸的这么坑儿子?” 林画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向魏嬢嬢不停数落自己的老爸。 徐图则拉着魏嬢嬢的妹妹去找魏嬢嬢的主治医师咨询去了。 “小徐呀,我姐说的什么余生计划表是啥呀?”魏嬢嬢的妹妹趁机问道。 徐图立即把那张表上罗列的计划向她详细道来,包括已完成的一些。 “开坦克飞机?” 魏嬢嬢的妹妹听完,啼笑皆非,“不愧是我姐!” 徐图失笑着说:“除了这两项,其他努把力还是能实现的。” “就怕…时间不够。”魏嬢嬢的妹妹担忧道。 徐图眸光一闪,随即展颜一笑,“那就和时间赛跑!” 第70章 余生计划表(中)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五天后的夜里,魏嬢嬢在徐图和林画的陪伴下,在老袁和邱奶奶所住的小区跳起了广场舞。 而跳广场舞正是她余生计划表中的一项。 当时魏嬢嬢的妹妹魏胜君很不理解,跳广场怎么能排进余生计划表里呢? “为什么不能?”魏嬢嬢反问她。 魏胜君说:“几年前流行的时候,没见你跟那些老太太去跳,怎么现在就想跳了?” 魏嬢嬢嗔道:“那会儿我多少岁,现在多少岁?人的想法是会随着年龄改变的。” “以前流行广场舞的时候,我觉得吵、觉得土,根本不屑一顾,现在不流行了,反而有些稀罕了,只可惜,找不到人跟我跳了。” 听闻此事后,邱奶奶一拍胸脯,“她找不到广场舞的组织,那我来组织,让她到时投靠我。” 老袁在一旁哂笑,“现在谁还跳广场舞啊?大家都忙着刷短视频呢!” 邱奶奶笃定道:“不要小看广场舞,等到音乐一响,准保有人来。等到我们把老群众组织得差不多了,小魏也该出院了,到时就来我们这里,跳完还能吃夜宵。” “吃夜宵?” 一听到这三个字,老袁当即有了动力,“需要我帮忙吗?” 邱奶奶觑着他,“你人缘向来不好,组织不起队伍,不如就准备音响设备啥的就行了。” “我人缘不好…算了算了,音响设备还是很重要,这个重任就交给我吧。” 老袁本想下意识反驳一句,但转念一想,自己的任务也很重要,便不再计较,转背就给小女儿电话,让她帮自己准备音响设备。 小女儿是声乐博士,要找齐跳广场舞的音响设备,不是难事。 老袁觉得,这个任务还只有他能胜任,这回邱奶奶安排对了。 于是等魏嬢嬢出院后,每晚都会被林画载着来他们小区跳广场舞。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邱奶奶他们跳的动作都很简单,连老袁都能跟上节拍,站在魏嬢嬢旁边载歌载舞。 期间,他瞥了一眼忙着给众人拍照的林画,小声问魏嬢嬢:“林家父子还在闹别扭?” 魏嬢嬢笑着说:“和没和好我不清楚,小小林还住在我家。” “我猜呢,应该没和好,不然这几晚怎么没见老林出现。” “嗨!父子哪有隔夜仇?这两父子,可真是!”老袁颇有些无奈道。 魏嬢嬢飞快地看了一眼也在旁边跟着跳的徐图,压低嗓子对他说:“你也劝劝老林吧,一辈不管二辈事,谈恋爱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是甜是苦他们自己有数,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强掰玉米也不糯呀!” 老袁点点头,“我明天找他来我家下棋,再跟他好生谈谈吧。” “爸!”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小女儿的喊声,当场惊得同手同脚,迟迟转头,“诶!” 魏嬢嬢见状,不由好笑,“女儿来了,你咋这么紧张呢?又没背着女儿跟别的老太太不清不楚。” “哎哟!我怕她笑话我。” 老袁红着老脸,赶忙挤出队伍,来到了小女儿跟前。 “咋一个人?小方呢?吵架呢?还是离婚了?” “爸,我们扯证还没一年呢!”小女儿嗔笑。 老袁说得理所当然,“不少人扯证一个月就离了。” 小女儿摇摇头,“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怕你,一见到你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紧张。” “我就过来看看,你怎么喜欢上跳广场舞了,该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说着,她就探头朝队伍里打望,想看看是哪位老太太可能成为她的后妈。 “别乱说!” 老袁睨了她一眼,指了指队伍里的魏嬢嬢,对她如实道:“为了完成小魏的余生计划表。” “那位阿姨…生病了?”小女儿皱眉问。 老袁沉重地点点头,“我才认识的朋友,跟我一个养老护理员的,哪晓得才认识,就是这种情况……” “爸……” 小女儿眉头紧蹙,“要不,我们搬回来住吧?” “别!” 老袁忙不迭失地猛摇头,“你们要是搬回来了,说不定真要离。” “爸!” 小女儿哭笑不得。 “哎呀!我没事,有小徐照顾我。” 老袁摆摆手,“你们在我跟前,我反倒觉得烦,尤其是小方,总尿在马桶外面,洗了手也从不把洗手池擦干净了再出来,真不晓得你怎么能忍受得了他。” “爸,人无完人嘛,你咋总盯着小方的缺点看,怎么就看不到他的优点呢?”小女儿无奈道。 老袁撇撇嘴,“我眼睛不好,看不到他的优点,行了吧?” 小女儿扶额,“我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准备给我找后妈了,你快回去陪着那位阿姨吧,这种时候,她肯定希望很多人陪着她。” 闻言,老袁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你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下次晚上出门还是把小方拉上。” “你的安全重要,还是他怕我重要?” “真是不懂轻重!” “好啦好啦!回去我就说说他。” 以防他又没完没了数落自己的老公,小女儿摆摆手,拥抱了一下他,就转身离去了。 老袁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直至小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准备回到队伍里继续摇头晃脑。 “啊!” 谁料,刚一转身,就险些与邱奶奶撞上。 “死老太婆,你站我后面干嘛?想偷袭我?”他急忙后退。 邱奶奶斜眼看他,“就你一个脑梗患者,还需偷袭?我直接伸出一条腿就能把你绊个狗吃屎,让你立马住进ICU。” “好你个毒妇!” 老袁手指她,咬牙切齿。 不过,他没真生气,他跟邱奶奶已经互怼惯了。 邱奶奶同样如此,“你幺女怎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老袁说:“过来瞄一眼我跳广场舞。” “哦,估计被你的舞姿吓到了,所以走得这么快。”邱奶奶自顾点头。 “去去!” 老袁白了她一眼,说道:“不走干嘛?留下来照顾我?” 听到这话,邱奶奶突然想起,老袁正是在小女儿搬走后不久才患上脑梗的,随即说道:“她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嘛,你又不像我,是真的烦被儿孙们缠着。” “我怎么不像你了?”老袁旋即反驳。 邱奶奶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你就爱装!” “我咋装了?” “装得想当孤独老头,实际上恨不得儿女们都在身旁。” 老袁骤然语塞。 片刻后,才嗫嚅道:“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 “咋不一样了?有了小徐和我们?”邱奶奶问。 “有了小徐、小小林、小林、小魏,没有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老袁又白了她一眼,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每次见到小魏的妹妹,都是一脸愁容,比小魏这个病人的脸色还难看,我就觉得心里不好受。” “我不希望我的儿女们也这样,宁可像李姐那样,突然就去了省得他们看到我一天天衰败,一天天走向死亡,这跟钝刀磨肉有啥区别?” “我怕死,但更怕他们怕我死,你懂吗?” 他眸光微闪地看向邱奶奶。 邱奶奶刚要感慨点头,又听他说:“你当然不会懂,你又不爱你的孩子。” “诶?” 邱奶奶一愣,随即嗔骂:“老娘比你活得久,能不比你懂,你个臭小子!” 说着,就追着老袁又打又踹,完全不像个奔八的老太太,看得重人哈哈大笑,也让魏嬢嬢乐得直不起腰。 同时,她在心里定好了下一个计划。 “去迪士尼!” 经过又一次复查后,医生同意了魏嬢嬢去上海迪士尼的计划,但不忘叮嘱她别玩太刺激了,一旦不舒服就打120。 听到这条嘱咐,魏嬢嬢忍不住打趣道:“被120从迪士尼接走,感觉蛮酷!” 医生顿时无语,但很快又展颜一笑,“你才是我最酷的一位患者。” 准备齐全后,魏嬢嬢就和妹妹、外甥女去上海迪士尼了。 林画依旧住在她家,帮她照顾咩咩。 徐图有空也过去,和林画一起撸猫。 与此同时,林画的新家也捯饬得差不多了。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他让徐图准备礼物。 徐图认真问:“你现在还缺啥?” “屋里还缺个女主人。”林画脱口而出。 第71章 余生计划表(下) 徐图顿了一下,低着头继续撸猫,“那就继续缺着吧。” “残忍!”林画皱鼻子咬牙。 徐图但笑不语。 “对了,我让我妈寄了些我妹的旧玩具过来,好多没坏,但她不玩了,堆在家里也是占地方,不如给你拿去寄给山里的孩子。”林画忽然说道。 “谢谢。” 徐图抬起头,冲他展颜一笑。 “嗨!这有啥好谢的。” 林画好笑,“我看了我妈发的视频,才发现我妹的玩具都能堆成小山了,有些还很新,真的是饱死的饱死。”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你妹妹呀?”徐图问出了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 从知道林画有妹妹起,就没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妹妹的任何夸赞之词,连林墨言都还夸过小女孩长得可爱,像妈妈。 当然,不排除林墨言是爱屋及乌。 “没有啊!” 林画摇头,“要不是有了她,又怎么能衬得我如此完美呢?” 徐图无语地微眯了双眼。 片刻后,她轻揉着咩咩的头,喃喃道:“我挺羡慕你的,还有魏嬢嬢,都有妹妹,小时候家里没人管我那些日子里,我特别想要个妹妹。” “那种情况下,不是该想要个姐姐或哥哥吗?才能照顾你。”林画略显不解。 徐图解释:“因为妹妹可爱呀,需要我照顾,让我能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滋味。” “我以前总感觉自己活在这世界上就是在浪费空气,尤其在读技校那段时间,这种感觉更强烈,直到当了护士,才慢慢意识到,我还是有些用的,有人需要我。” 林画心疼地皱起了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很多人都需要你,比如魏嬢嬢,如果不是你向她妹妹提到余生计划,也许魏嬢嬢现在就不会在迪士尼排队了。” “排队?”徐图没听明白。 林画冲她咧嘴一笑,“我以前带某个前任去过一次迪士尼,早上10点进去,散场才出来,你猜我们玩了几个项目?” 徐图迟疑说道:“七…八个吧?” “四个。” 林画抬手比了个四,“旋转木马、激流勇进、过山车,还有个好像是加勒比海盗,排队两小时,体验十分钟。” “呃…人这么多?” 徐图抽了抽嘴角,“那魏嬢嬢的体验感肯定很差。” “问问呗!” 林画拿出手机,给魏嬢嬢发了条微信,问她玩了哪些项目。 【玩什么!排了一上午队了,就坐了一次旋转木马。】 【等看了花车巡游我们就撤了,人实在太多,我的假发差点被挤掉。】 “看到了吧?” 林画把魏嬢嬢的回复拿给徐图看,又道:“像迪士尼这种地方,不去的话心里总痒痒,去了又会骂娘,尤其是我们外地去的。” “那…上次你和前任去的时候,好玩吗?”徐图吞吐探问。 林画顿时挑眉,歪着身体凑到她旁边,“徐女士,你是想打听我和前任的事吗?” “随便问问。” 徐图往一旁挪了两步。 林画笑笑,然后说道:“一整天都在排队,能好玩吗,回来后不久她就把我甩了,说跟我在一起没安全感。” “因为你不好好排队?”徐图打趣问。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 随即,他站起来,去给两人切水果,“回来后我就去出差了,在邦达,挺远的,信号不好,经常是我俩打着打着电话,就莫名断了,一句话要分几次才能说完。” “没多久,新冠爆发了,我们回不去,她又阳了,其实她有父母照顾,但在那种时候,肯定很脆弱,最需要的人是我,可我们一整个班都被封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反正我和她都很老火!” “等她阴了,就发消息跟我分手了,我没有挽回,我也觉得我们走不下去了。” “我吧…在身边的时候是个暖男,但我忙起工作来,可能顾及不到另一半的感受。” 徐图说:“你的工作挺危险的,全身心投入很正常,我在照顾老人的时候,也顾不了其他事,虽然不像你需要高空作业,但照顾老人也是个细活,尤其是失智老人,稍不留意,他们可能就会伤到自己。” “那你能接受男朋友长时间在外面没法经常陪你啰?”林画趁机探问。 徐图好笑,“你直接报自己的身份证得了。” 林画立马摸出钱包里的身份证,字正腔圆地念起了自己的身份证号来,逗得徐图啼笑皆非,咩咩也跟着发出了羊叫。 “这猫是不是羊附身的啊?叫声离猫叫越来越远了。” 林画揣好身份证,走过来捧起咩咩的头仔细端详。 咩咩还是羊叫,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 “算了,反正已经养在家里了,不然出去的话,你肯定会被同类排挤。” 林画拍了拍它的头,洗了个手,继续切水果了。 徐图笑了笑,说道:“我猜魏嬢嬢他们肯定会提前回来,不晓得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林画推测:“跳广场舞是老年爱好,去迪士尼算是弥补儿时的遗憾,接下来就是中间的遗憾,或者没做完的事了。” 闻言,徐图突然想到什么,“你刚才说的出差的那个地方邦德…是不是在川藏线上?” “是邦达啦!”林画忍俊不禁。 他把切好的水果递过去,又让徐图去洗手,而后说道:“在南线上,走成雅路,属于318国道,这条路上险段挺多,每次走那条线出差时,都是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心悬在两者中间。”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疑惑地看向徐图。 “我在想……” 徐图挠了挠头,“你刚才说魏嬢嬢已经完成了少和老的事,接下来就该完成中间段的事了,川藏线正好在她的计划表里,也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遗憾。” “她现在的身体能走川藏线吗?”林画蹙眉。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呗!” 这是两天后,魏嬢嬢的回答。 “要是我死在路上了,就找个附近的殡仪馆把我火化了,再把骨灰扔向群山。” “姐,你说啥话呢!” 魏胜君一听,就强烈反对,“你计划表上还有好些没完成,比如去大连看飞云……” “就川藏线,南线。” 魏嬢嬢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走川藏线不是我一个人的愿望,他以前也总念叨想去林芝雨林看看。” 听到这话,对于川藏线很熟悉的林画掐指算了算,感觉有点悬。 不过,他没有啃声,因为魏嬢嬢心意已决。 作为一个和时间赛跑的人来说,与其原地纠结,不如闷头往前冲。 第72章 和时间赛跑 “小徐,你不进去吗?” 妙观寺,见徐图站在门口不动,邱奶奶疑惑转身,小声问道:“今天不方便?” 徐图摇摇头,“我从不进寺庙。” “啊?为啥?”邱奶奶不解。 徐图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单手拢住她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对佛祖不敬,怕佛祖见到我就烦。” “哈?咋不敬了?你蹲在佛像面前尿尿过?”邱奶奶诧异地问。 徐图哑然失笑,“倒没那么大不敬,就是我小时候吧,没什么玩具,有次去奶奶家,看到一个观世音的塑料摆件,还是一捏会响那种,误以为是玩具,拿来当洋娃娃玩过,后来被我叔瞧见了,赶紧给我拿走了,还叮嘱我以后别进寺庙,免得被佛祖惩罚。” “噗!” 邱奶奶啼笑皆非,“行吧,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我们给小魏祈了福就出来。” 魏嬢嬢已经在妹妹的陪伴下,雇了个专业导游兼司机上了川藏线,得知此事后,邱奶奶便提议,大家伙儿一起去庙里为她祈福,希望她能平安去平安回。 把包交给徐图拎着后,邱奶奶就带着老袁和林墨言进去了。 老袁好奇:“小徐咋不来呢?” 邱奶奶说:“佛祖怕见到小徐。” “啥?”老袁一脸懵。 林墨言揉着鼻子猜测:“可能今天不方便吧。” 老袁似懂非懂,没再追问了,邱奶奶也没细说。 随后,三人就向佛祖跪拜,祈祷魏嬢嬢一路平安。 徐图站在门口,了望着远方的天空,喃喃道:“不晓得魏嬢嬢他们到哪儿了?” “嘶……” 318国道上,刚出泸定,魏嬢嬢忽然捂住肝脏的位置,倒吸了一口凉气。 “姐,咋了?哪里疼?”魏胜君忙问。 魏嬢嬢摆摆手,“抽了一下,没疼。” 她已经出现食欲减退和腹胀的现象了,亲历过她母亲的癌变恶化,她猜,癌细胞估计转移到了肝脏,她的时间不多了! 于是,她没让司机在前面的休息区停下,继续开。 魏胜君也猜到了姐姐的情况正在恶化,但出来后,反而释然了。 回想着临死前久卧病床的母亲,她希望姐姐在人生的尽头能看到更宽广的天地。 其实,以姐姐的能力,完全可以走出川渝,但为了她,最终留在自贡发展。 似乎她这一生,都在被姐姐照顾着,现在,轮到她陪伴姐姐走完最后的路了。 “姐,等到了康定我们好好转转,据说那里的凉粉很好吃。” 她握住了姐姐的手,莞尔而语。 司机接话:“还有锅盔也不错。” “那不就可以吃到锅盔夹凉粉了?” 魏嬢嬢突然有了食欲。 魏胜君见状,也来了精神,让司机加快速度,再介绍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 一排排群山峻岭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是位列两行的迎宾队伍,跟他们的欢声笑语桴鼓相应…… 夜里,徐图回到家后,就听到了缝纫机的声音,随即来到母亲的工作室查看。 那里已经由杂物间改成了工作室了,门上还挂了个牌子,名为“秀芬工作室”。 随着宗川流的推广,余秀芬已经接过几单修补玩偶的活儿了,翻新的二手玩偶也在两个架子上摆满,只待捐出去。 “回来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余秀芬回头看了徐图一眼,又专心致志踩着缝纫机。 “这是接的活儿,还是捐出去的?”徐图问。 摆在缝纫机上的是脏得来看不出模样的布娃娃,大头长四肢,看起来丑兮兮的。 余秀芬头也不抬地说:“接的活儿,客人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个女孩子,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娃娃,让我尽量复原,还给我看了照片。” 说完,就抬起下巴指了指立在窗台上的一张老照片。 徐图伸手取下,拿到近前一看,才发现这个娃娃其实不丑,还有点眼熟,好像是他们儿时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布娃娃。 照片上的女孩抱着这个娃娃,站在一栋菱形格子窗的老房子前,她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面对镜头怯生生地,让徐图想到了儿时拍照的自己。 “童年找不回来了,但童年的老物件儿还能保存下来。” “也挺好。” “要不要我帮你?” 她放回照片,垂眸看向母亲。 余秀芬停下动作,“你来踩一会儿吧,把侧身缝好就行,我有点累了。” “行!” 徐图觉得难度不大,就代替母亲继续踩缝纫机了。 余秀芬出去喝了几口水,拿着两个水杯进来,问道:“你那位得了癌症的雇主还没回来?” “哪有那么快?川藏线长着呢!”徐图说道。 余秀芬蹙着眉欲言又止,“可她的时间不长啊……” 徐图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余秀芬放下一个水杯,揉了揉鼻子,“这样挺好,比在医院好。” “嗯。”徐图点点头。 余秀芬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啥了,你接下来又有新的雇主吧?” “是呀,公司人手紧缺,现在每个人基本要同时照顾至少四位老人。”徐图点头道。 余秀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把手里的水杯放到她面前,“注意身体,别累着自己。” “我晓得。”徐图解颐。 翌日,徐图先去了林墨言家,看着那扇重新安回去的门,想到林画已经布置好的新家,试着开口道:“老林呀,最近一个人住还习惯吗?” 林墨言说道:“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住,有啥不习惯?” “要不换个地方继续一个人住吧。”徐图又道。 林墨言皱了皱眉,“那小子又让你劝我搬家?” “没。” 徐图摇头,“他现在还住在魏嬢嬢家,新家那边已经弄好了,你可以先过去住,这样离老袁和邱奶奶近些,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更方便。” “全都弄好了?”林墨言有些讶然。 因为和林画冷战,两父子很久没有单独沟通过了,他并不清楚新家那边的情况。 徐图直接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照片,“新家要是空太久,不太好,需要有人气才行。” “那小子打算在小魏家赖多久?”林墨言问。 徐图坦言:“这得看魏嬢嬢的情况,魏嬢嬢的家也需要有人气,而且咩咩也离不开人照顾。” 林墨言犹豫起来,拿着徐图的手机相册看了又看。 徐图没有进一步劝他,对于他这种固执的性格不能一直劝,只能一步步放饵。 其实他心里清楚,住新家无论哪方面都更好,离朋友近,离医院近,还不用爬七楼,但他心里始终有道坎。 …… “总算到巴塘了!” 318国道上,一路驰骋一路赏景,魏嬢嬢一行现已抵达巴塘县。 她喘着粗气,忍耐着长途奔波带来的身体不适,问司机:“小许,措普沟值得一看吗?” 眼下时间宝贵,只能为最值得的景点停留。 “姐,你问对了,现在正是去那里的最佳时间,每年六月到十月,被称为措普沟的‘封神’季节,顶半个川西的美景呢!”司机笑着说道。 “那太好了!” 魏嬢嬢兴奋不已,拉着妹妹的手说:“去措普沟看看。” 紧接着,司机就载着姐妹俩直奔错措普沟景区。 现在正值金秋,窗外目之所及,金绿色一片,配上湛蓝的天空和纯白的云朵,宛如入画一般。 两姐妹都拿出手机不停拍照,还不忘发朋友圈。 不过,路上信号不太好,当徐图刷到魏嬢嬢发的措普湖风景照时,已经是晚上。 其中有张是她站在湖边远眺的画面,逆光而立的她,看起来是那么得生机勃勃,尽管消瘦,却腰背笔直,双肩展开,像只欲飞的鹰。 “真好看!不愧是搞音乐的,换做是我,就没这种于苍茫下昂首挺胸的气质。” 她笑着夸赞,随即点开魏嬢嬢的头像准备给她发消息。 巧的是,她先收到魏嬢嬢发来的消息。 【替我吻他。】 第73章 死神很温柔 “措普湖真美啊!” 傍晚时分,魏嬢嬢和妹妹相互搀扶着站在湖边,欣赏着日落的余晖洒满倒映着金色树叶的碧蓝湖面,仿佛橙红色的水彩对画面进行了最后一次晕染,让本就绚烂的画布变得璀璨,也将入画的姐妹二人罩上了一层五彩的金色。 “姐,你看,是飞鸟,飞鸟掠过水面,溅起的水珠好像晶莹的钻石。” 魏胜君手指远方,兴奋而语。 “哪里?”魏嬢嬢虚起了双眼。 “就是那里…哎呀!飞走了,飞进了晚霞里。” 魏胜君激动得不能自已,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画面。 “诶?” 可转头一看,魏嬢嬢正伸着脖子,好像没有看见。 “姐,你没看到吗?” 魏嬢嬢揉了揉眼睛,猛地意识到,她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了,就好像镜头失去了焦距一般。 我的眼睛…… 癌细胞是不是已经转移到我的脑子里了? 可这离林芝还很远啊! 她的内心无比慌乱,但一瞥见身旁的妹妹,又平静下来,“可能飞得太快了,我没注意到。” “胜君,这里好美,如果不能抵达林芝雨林,死在这里也不错。” “姐……” 魏胜君凝眉看着她。 逆光下的魏嬢嬢表情看不清,尽管她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但与妹妹对视的眼神却仍旧炯炯。 “来之前不就是说好了,如果我死在半路,就找个就近的殡仪馆火化,再把我的骨灰扔进山里。” 听到这话,魏胜君骤然哽咽。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可要是往后祭拜你,该咋整?” 魏嬢嬢想了想,“那就带走我的部分骨灰回自贡安葬,反正我人都死了,骨灰分几份没什么关系。” “还是感觉怪怪地。”魏胜君皱眉道。 魏嬢嬢打趣:“只是骨灰,又不是尸体。要不是我得了癌,身上大部分器官都坏了,我还想捐出去当大体老师呢!” “人尽其用嘛!” 魏胜君哭笑不得,“人尽其用不是你这种说法。” “我有点累了,回旅馆吧。”魏嬢嬢忽然疲倦地说道。 她感觉胸闷,喘不过气来,除了视力骤降,似乎还出现了耳鸣。 “不先吃饭吗?”魏胜君问。 魏嬢嬢摇头,“你和小许去吃吧,我回去躺会儿。” “好吧。” 魏胜君小心搀扶着她,一步步返回车子旁,再驶向定好的旅馆。 进房后,魏嬢嬢对她说:“你们晚上好好耍,不用管我。” 魏胜君问:“你有没有啥特别想吃的?” 其实魏嬢嬢早已没什么胃口了,除了喝水,什么都不想吃,但为了不让妹妹担心,就让她带点当地美食就行了。 终于送走了不放心她的妹妹后,魏嬢嬢把房门一关,就脱衣服躺下,连冲澡的力气都没了。 走川藏线确实消耗身体,她感觉自己的生命电量正一点点减少,非常直观地感觉在减少,减少在318国道上、减少在川西的美景中…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胜男。” “谁在叫我?” 睡得正迷糊时,她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呼唤她,她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就见一个朦胧的人影正在慢慢靠近。 对方被橙色的光芒所笼罩,看不清容貌,但她觉得这个身形很眼熟。 “胜男,是我。” 对方再次开口,声音更清楚了。 魏嬢嬢一个激励,脱口而出:“江天?” “胜男,我来带你走。” 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这只手穿破橙色的光,出现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关节分明白皙,食指指尖还有一颗她曾轻抚过无数次的小红痣。 是他!江天。 魏嬢嬢一把握住那只手,“带我去哪里?” 对方没有回答,拉着她走进橙色的光晕里,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江天!” 片刻后,魏嬢嬢睁开了眼,定睛一看,还躺在旅馆的房间里。 “原来是个梦。” 她笑了笑。 但旋即,又笑容一敛,“也许不是梦。” 她缓缓下床,从包里翻出纸笔,想留下一些文字,可对着白纸发了半天呆,又不知道写什么了。 最后,她只写下一句:死神很温柔。 紧接着,她放下笔,拿出手机给徐图发了条微信:【替我吻他。】 2024年9月28日,魏嬢嬢病逝在措普湖旁边的旅馆房间里,未能跑赢时间,抵达她和爱人从前约定好要去的林芝雨林。 上有地狱,下有巴塘,她的一半骨灰被洒在了这片美丽又神圣的土地上,另一半骨灰则被魏胜君带回自贡,安葬在他们母亲的墓碑旁。 魏胜君知道,尽管姐姐嘴上从没说过母亲的好,但内心深处,还是想投入母亲的怀抱,希望母亲像疼弟弟一样疼爱自己。 葬礼结束后,魏胜君把魏嬢嬢那套房的房产证拿给了徐图,“抽空跟我去办理过户吧,她把房子留给你了,这样咩咩就能一直住在那里。” 徐图震惊不已,随即慌忙摆手,“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 魏胜君解释道:“我姐在出发前就已经料到,可能会…在路上…所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包括房子的事。” “这是她的遗愿,你在她生命的最后带给了她金钱买不到的东西,这不是一套房能交换的,但她觉得,比起其他,现在的你更需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咩咩也需要新的主人。” 邱奶奶伸手替徐图接过房产证,“小魏的妹妹说的没错,要不是遇到了你,小魏走之前不会那么快乐。” 老袁点头附和:“我现在能理解那些死老头把遗产留给保姆的心态了。” “你自己也是死老头。”邱奶奶睨了他一眼。 老袁立即挺直腰板儿,“我比他们强多了好吗?我还没穿尿不湿!” 邱奶奶啼笑皆非。 一旁的林墨言也笑了笑,然后对徐图说道:“你就收下小魏的一份心意吧,你租了这么多年的房子,也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让爸妈一起搬过来。” “那…我付点钱吧。”徐图嗫嚅说道。 “咳!你看魏小妹像是缺钱的样子?”邱奶奶嗔笑。 魏胜君也笑着说:“以后你能每年来看看她就行了,不要忘记她。” “我不会忘记的!”徐图郑重点头。 随后,她接过了房产证,感觉沉甸甸地。 办理过户的时候,也一路懵着,全靠魏胜君在张罗。 直到结束,她才问魏胜君:“为什么魏嬢嬢最后会写下‘死神很温柔’?” 魏胜君笑笑,“可能她遇见了一个温柔的死神吧。” “那她走的时候一定不痛苦。”徐图猜测。 “她的嘴角是上扬的,应该在笑。”魏胜君回忆道。 “真好!” 徐图的眼眶骤然湿润。 只可惜她的余生计划表还是没能全部完成,就连林芝都没有抵达。 不过,她最后对我说的遗言,我一定要帮她完成! 想到此,在跟魏胜君分别后,徐图就来到了林画的单位楼下,打电话把他叫了出来。 “手续办好了?” 林画大步流星地走来。 徐图莞尔点头,在他走近后,向他招了招手,“靠近些。” “啊?” 林画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往前迈了两步,离徐图只有两个拳头远的距离。 徐图仰头望着他,觉得他真好看。 此刻的林画正立于阳光下,秋日的暖阳将他的头发镀了一层金,衬得他更加俊朗。 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一定倒追他。 魏嬢嬢的话仿佛在耳边响起,让徐图哑然失笑。 下一秒,她就在林画疑惑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第74章 完成遗愿 “你……” 这一吻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林画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只是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徐图,看着她染上红晕的脸,仿佛做梦一般。 “咳!” 徐图抿了抿唇,又挠了挠脸颊,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庆幸现在是上班时间,没什么人在楼下走来走去。 “我…我是帮魏嬢嬢完成遗愿。” 她清了清嗓子,抬眸望向林画,故作镇定地说:“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就是‘替我吻他’。” 闻言,林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微微挑起了眉,“替我吻他?你就这么确定,她说的那个‘他’是我?” “呃!” 徐图骤然愣住。 “应该…应该是你吧,她经常说,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岁,一定倒追你。” 林画的话,让徐图变得慌乱,先前的淡定自若一下子消散,整个人变得迟疑起来,一双手紧紧地抓住衣摆,内心更是宛如马踏过,凌乱一片。 难道不是指的林画? 那会是谁…诶? 突然,她被林画一把搂进了怀里,耳边随即响起他的低吟:“管你弄没弄错,反正你亲了,你就要负责。” “啊?”徐图懵了。 只是亲个嘴,就要负责? 林画悄然勾唇,对着她的耳朵继续说道:“这次是你主动的,我接受。” “喂!” 徐图一听这话,立马想推开他,但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没主动,我只是……” “好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了。” 林画完全无视徐图的反应,自顾自说完,就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一吻定情,你可不许耍赖。” “我……” “你是不是想让我堵住你的嘴?” 徐图一开口,就被林画打断,并作势要吻她的唇,吓得她赶紧闭嘴。 林画得逞一笑,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又道:“魏嬢嬢的真正遗愿是让你替她做我的女朋友,替她弥补未能和爱人牵手到最后的遗憾。” 徐图一怔,恍然大悟。 魏嬢嬢…… 她的眸光微闪,“她真好!” “我不过是照顾了她两个月,何德何能受她这么多恩惠……” 徐图哽咽了。 林画却说:“这两个月的照顾对她而言,弥足珍贵。” “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 徐图释然,伸手搂住了林画。 “可她的余生计划表还没有完成,都没看到林芝雨林。” 林画说:“那我们替她完成吧。” “走川藏线?” 徐图仰头望着他。 林画点头,“走到林芝雨林,替她欣赏那里的景色。” “可你要上班,我也要照顾你爸他们。”徐图皱眉。 “办法总比问题多嘛。” 林画莞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此时的上空,忽然飘来一朵白云,就像是魏嬢嬢在天上偷着笑…… “好吧,我明天就搬些日常用品过去,其他东西再一点点搬。” 林画的办法是,自己请假,再让林墨言搬去新家,他们三个老人相互看着,期间让聂玉娇过来集中照顾。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墨言后,林墨言思索了一番,便点头答应了。 眼下,他是三个老人里面最年轻的,也不像老袁会担心脑梗复发,他搬过去挨着他们,不但可以相互照应,还能方便聂玉娇的日常护理。 只是…… “你和小徐是不是……”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儿子。 林画坦然点头,“是!我们在一起了。” “这也是魏嬢嬢的遗愿。”他不忘强调一句。 林墨言皱了皱眉,最终没再说什么了,只让他开车的时候注意安全。 “爸,我会努力变成甘蔗汁的。”林画信誓旦旦。 林墨言一本正经地说:“甘蔗汁要榨,小徐可不是榨汁机。” 林画险些失笑,“那我自己榨自己,可以了吧?” 林墨言但笑不语。 “儿大不中留啊!总想去拱别人家的白菜。” 少顷,他摇摇头,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帮林墨言搬去新家后,林画和徐图就踏上了魏嬢嬢生前最后走的那条路,驶往墨脱。 他们避开了国庆高峰,一路顺畅,好似魏嬢嬢在天上保佑他们一般。 徐图望着窗外的风景,似乎能理解魏嬢嬢为什么非要在人生尽头选择踏上这条险峻绝美之路了,“人生的长度有尽头,但宽度没有。” “是呀!” 林画点点头,“就像人只能长高到一定程度,但可以无限发胖一样。” “噗!” 徐图啼笑皆非,扭头嗔道:“你真破坏气氛。” “什么气氛?” 林画目视着前方,打趣笑问:“爱的气氛吗?” 徐图脸微红。 二人已经确定关系有几天了,但为了准备此次出行,都各忙各的,连面都没怎么见到,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将会是两个人的旅程,不由心跳加快。 “我们夜里要住哪儿啊?”她嗫嚅问道。 林画说:“有旅馆就住旅馆,没有就搭帐篷,你放心吧,肯定不会让你席地而睡。” “我是说……” 徐图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睡…一块儿吗?” 听到这话,林画笑了,故意逗她:“这么快就想跟我睡一块儿了?” “才不是!” 徐图的脸更红了,“我的意思是……” 我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羞死人了! 林画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你晚上要是害怕,可以跟我睡一间。” “唔。”徐图小声应了一声。 林画又道:“不是说睡一起就要怎样,我又不是熊家婆,会半夜啃你脚指头。” “哈哈!” 徐图破颜一笑,“你也知道熊家婆的故事?” 林画扯了扯嘴角,“我们80后谁没听过熊家婆的故事,那可是睡前必听故事。” “小时候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吃胡豆,一听到别人啃胡豆的声音,就感觉他们在啃小孩的脚指头。” “我也是。” 徐图笑着点点头,“还有泡凤爪的故事也把我恶心了好多年,至今都不吃那玩意儿。” “什么泡凤爪?”林画好奇。 徐图说:“讲的是一家专门卖泡凤爪的店,凤爪是拿人手做的,把无名指和小指砍掉,只留下剩下三根手指,再腌起来,看着就跟鸡爪差不多了,但口感却比鸡爪好,所以他们家的生意特别好。” “直到有次小偷光顾他们家后店,趴在房顶往砖缝里瞧,正好看到老板在宰人手,当场吓得掉下了房顶,这件事才被曝光,把全城人都给恶心坏了。” “可他哪儿来那么多人手呢?”林画不解。 徐图想了想,说:“可能是从罗家兄弟那里买的吧,就是那对哥哥在火葬场上班,弟弟开包子铺的两兄弟,弟弟只跺屁股肉,人手不就可以卖给开凤爪店的老板了。” “你这故事串台了。”林画笑道。 徐图吐了吐舌头,“小时候外婆、奶奶他们讲的故事不都这样?这个串那个,越传越像真的。” “哈哈哈……” 林画冁然而笑,随后认真说道:“看来咱俩没有年龄代沟,都是听同一类睡前故事长大的。” 徐图含羞笑笑,“你还想听吗?我还记得好多类似的睡前故事,都跟猎奇故事似的。” “听听!”林画猛点头。 徐图随即讲述起来:“小时候老人常说,借了别人的婴儿摇篮,在归还时里面一定要装点东西,就算放几块石头进去也行,否则……” “哟!这不是老袁嘛,好久不见呀。” 当二人讲着猎奇故事行驶在318国道上时,聂玉娇也抽空来到林墨言的新家,进行日常护理,她没有想到,老袁居然在,一想到当初在他那里遭遇的职场滑铁卢,就忍不住嘀咕几句。 “不记得我啦?” “小聂呀,当初可是我先去你家做护理的。” “你当时说不需要人照顾,到最后还不是被小徐照顾得巴巴适适地?” “这人呐,哪能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走不了路就坐轮椅,大小便失禁就戴尿不湿,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使用工具。” 老袁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她。 跟邱奶奶相处久了,他已经学乖了,懂得好男不跟女斗的道理。 但林墨言是第一次和聂玉娇打交道,不清楚她的性格,她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免得不礼貌。 “是是是!有了工具,什么都方便了。” “可不是嘛!我们护工也是工具,照顾你们老人的工具,你们需要什么,我们就服务什么。” “对对对!” “我们服务得好,你们的生活才会更好,是异极相吸,而不是同极相斥。” …… 老袁在一旁听得耳朵起茧,一想到接下来的半个月要面对聂玉娇的碎碎念,实在忍不了,于是破天荒给小女儿发去消息,让她回来住半个月。 在路上的徐图断然不会想到,自己的短暂离开会促成老袁和小女儿的重聚。 此时的她和林画,已经抵达芒康县,正登高红拉山。 这里海拔约4448米,魏嬢嬢由于身体的原因,只在山脚附近游览了一下,徐图认为,以魏嬢嬢的性格,要是身体没问题,肯定会登高望远。 她可是只雌鹰啊! 所以,徐图吸着氧,在林画的搀扶下,一步步往上爬。 “是不是比爬我们家的七楼还累?” 见她佝偻着背,腿像灌了铅似的,迈一步需要半分钟,林画实在没忍住,促狭笑问。 徐图哪还有力气理会他,只闷头往上爬,就连周遭的秋山明镜而如妆都顾不上欣赏。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了林画长期出差山区所练就出来的好体力,他绕到徐图跟前,蹲了下来,“我背你上去吧。” “不不!” 徐图忙摆手,“太…太累了!” 林画拍拍自己的后背,催促道:“快上来,一鼓作气。” 徐图还是摇头。 山顶还远着呢! 林画扭头嗔怪:“就不许我当一回猪八戒?” 此刻的徐图脑子转得特别慢,乍一听,没听明白,“猪八戒也爬过这座山?” 林画扶额失笑。 旋即,他不由分说把徐图捞到背上,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爬了好几梯了。 徐图被他背得摇摇晃晃,但渐渐地,眼前的视野变得清晰,呼吸也顺畅了。 她终于能好好欣赏周围的风光。 色彩斑斓的山林,与远方洁白无瑕的雪山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个千娇百媚,一个冰清玉洁。 真美! 片刻后,她回过头朝山下俯视,目之所及,一片金黄,让脸颊被风吹出的凉意霎那间消散,只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从背心蔓延至心口,再在心尖化开,绽放出了一朵五颜六色的花。 那是她和林画爱情的花。 此时此刻,她才真切感受到,她和林画的关系已经从朋友变为情侣了。 谢谢你!魏嬢嬢。 她又抬头望天,笑眸里的眼泪滚烫而出,被山上的风一吹,变成一粒粒晶莹的钻石,点缀着红拉山上的黄叶红枫,美上加美…… 第75章 治愈是相互的 “呼…呼……” 终于抵达山顶后,徐图被林画一放下来,就喘个不停,感觉就像刚才是她把林画背上来的似的,看得林画哑然失笑。 “需要人工呼吸服务吗?” 他站到徐图跟前,与她正面相对,拨了拨她被吹乱的头发,笑眸里荡起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春光。 徐图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略显狼狈的自己,以及倒映的彩色山林,红着脸问道:“免费的吗?” 林画笑了,“不仅免费,还附赠一个温暖的拥抱。” 说罢,就搂住徐图,吻了下去。 徐图仰起头,闭上了眼。 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站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顶,跟上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一次只是蜻蜓点水,她只觉得那天林画的双唇很温热,但她来不及细细体会,就害羞地结束了这个吻。 这一次不同,两个人的唇都有些冰凉,而这种凉意很快就被缠绵的唇齿相碰一点点散去,彼此的双唇逐渐变得温热…滚烫…… 林画的吻跟他的人一样温柔,有耐心,不管是浅浅的描绘,还是缱绻的纠缠,都一步步带领着徐图去享受这份亲昵,最终让她融化在激情的温水里。 等回去后就告诉我爸妈,我脱单了。 赶在三十岁前! 徐图扬起了唇角,伸手勾住了林画的脖子。 不晓得他们在魏嬢嬢的家里住得习不习惯? 她的父母同她一样,一开始没法接受这份昂贵的馈赠,她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工作,他们才愿意搬过去住。 而余秀芬也担负起了照顾咩咩的责任。 此时的她,正拿着自己缝的小玩具逗弄咩咩。 “小家伙,喜欢这只老鼠,还是这只刺猬?” 咩咩闻闻老鼠玩偶,又嗅嗅刺猬玩偶,似是下不了决心。 余秀芬解颜而笑,“都喜欢就都给你,以后你会有玩不完的玩具。” 她干脆将两个玩偶都放到了地上,摸了摸咩咩的头,又道:“我们会代替你原来的主人照顾你,不要担心往后没人爱你。” “这毛的手感真好!” “小身子也软,就像没骨头似的。” 咩咩被她摸了几下,就倒在地上冲她露出了肚皮。 余秀芬轻揉着它软绵绵的肚皮,喃喃道:“难怪图图以前总去楼上逗猫,养猫真好玩。” “要是我早点发现,图图小时候也会有猫陪伴了,就不会羡慕颜俊他们了。” “为什么好多事,我现在才意识到?” “我是个笨妈妈,对不对?咩咩。” “咩……” 咩咩应了一声,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任由她揉自己的肚皮。 余秀芬笑了笑,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摸出了手机,把它此刻的可爱模样拍了下来,发给了徐图,并问:【到哪儿了?】 “有…有消息。” 感受到震动提示,徐图轻轻推开林画,伸手去羽绒服的口袋里翻找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手被冻僵硬了,她半天没摸出手机,最后还是林画替她拿出来的。 “我妈发的,是咩咩的照片。” 徐图把照片递给他瞧。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妈妈不会喜欢咩咩。” 林画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放心地笑了笑。 徐图笑说:“我还担心我不在,我妈和咩咩会掐架呢!” “宠物最能治愈人心。”林画解颐,将手机还给了她。 徐图向余秀芬报了平安后,抬眸看到正在眺望远方的林画,鬼使神差地在聊天框里点开了相机,将他半侧面的样子拍下来发了过去。 附文:【妈,我脱单了,这是我的男朋友,林画。】 余秀芬收到这条消息后,失惊打怪,半天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道:【你不是去替魏女士完成遗愿吗?怎么还在半路上捡了个男朋友?】 “哈哈哈!” 收到这条消息的徐图仰头大笑,笑声响遏行云,令林画一头雾水。 “你妈妈又发了咩咩的搞笑照片?” “比那个更搞笑。” 她索性把手机又递给了他。 林画一看,目瞪口呆。 片刻后,他才失笑着问:“你妈妈什么脑回路啊?” “你打算怎么回她?” 徐图没有回答,直接拿过手机,当着他的面回复余秀芬:【可能是得魏嬢嬢保佑,让我在路上捡到了这个迷路的帅哥,收来当男朋友了。】 余秀芬更加震惊,而且难以置信,【你当心遇到骗子了!小心被骗财骗色!】 徐图和林画同时笑了。 徐图回道:【妈,你看人家这长相,骗色也是我骗他。】 “唔…那你今晚打算骗我的色吗?” 林画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徐图脸一红,“我跟我妈开玩笑呢!” “还是给阿姨说清楚吧,免得她担心。” 林画提议,随即点开了视频通话。 “别……” 徐图想阻止,但已经晚了,余秀芬已经出现在镜头里。 “阿姨你好,我叫林画,是徐图的男朋友,也是她的司机。” 林画倒是落落大方,主动向视频里的余秀芬挥手致意。 “啊?你是司机?” 余秀芬愣了一下,用她别致的脑回路得出了结论,“哦,你们在路上日久生情了。” 徐图想扶额。 这才几天呢,就日久生情,那生得也太快了。 “妈,我们以前就认识,你别胡思乱想,等回去后跟你细说,我先挂了。” 说完,不等余秀芬回应,就挂断了视频通话。 “怎么不让我跟阿姨多聊一会儿?”林画不满道。 徐图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我妈之前反对过我和雇主的儿子谈恋爱。” “为什么呀?”林画不解。 徐图挠了挠头,“她的脑回路吧…觉得我要是跟雇主的儿子在一起了,等于被白嫖。” 林画眨眨眼,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阿姨…其实想得很…很……” 林画一时词穷。 徐图哭笑不得,“所以这件事,我得慢慢跟她说。” “放心吧。” 林画突然拍住了她的肩膀,“我不会让我爸白嫖的,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父子。” “哎呀!” 徐图摆摆手,觉得他扯远了,“我有点冷了,下山吧,离墨脱还很远呢!” “好!” 林画牵起她的手,问道:“下山需要我背你吗?” “不用。” 徐图摇头,“到时滚下去就麻烦了。” 林画一顿,嗔道:“我还以为你是心疼我,原来是怕我脚软踩滑带着你滚下去!” “兼而有之。”徐图一本正色地点头道。 “你这么说,我更要背了。” 林画赌气似地蹲到她前面,像来时一样,把她捞到背上背了起来。 “诶…你小心点!” 徐图一惊,急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让你看看我猛男的一面。” 林画背稳她后,就朝山下走去。 起初,徐图还有点担心,不敢松手,一双腿也把林画的腰夹得很紧。 直到走了十多分钟后,见林画不仅步伐稳健,连气息都没怎么变化,这才丢心落肠。 她附在他耳边,轻喃道:“谢谢你。” “也谢谢你,愿意让我当一回猪八戒。”林画解颐。 这次,徐图听懂了,随即噗嗤一笑,捏拳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猪八戒背的不是孙悟空吗?” 林画说:“你的真身要是孙悟空,我也乐意娶。” 徐图又是一阵好笑。 “林画,我第一次谈恋爱,没什么经验,请多多包涵。”她忽然说道。 林画停下脚步,回过了头,“徐图,我谈了很多次恋爱都没谈好,请多多见谅。” 二人相视一笑。 周遭的风仿在这一刻变得温柔,不再吹得二人眼睛微眯,能让他俩看清彼此眼中倒映的自己。 只属于对方的自己。 第76章 摆渡人没有终点 “到了。” 在徐图经历过一次高反,险些打道回府,最终坚强苟住,又开了两天车后,他们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墨脱的热带雨林。 也就是魏嬢嬢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林芝雨林。 林画把车停在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让徐图能饱览全景,同时拍下几张照留作纪念。 “终于到了!” 徐图刚睡醒,大脑还处于正在开机的模式,等她彻底清醒,随即伸了个懒腰,推开了车门。 呼啦—— 一阵大风当即吹来,她下意识躲进了身后林画的怀里,半眯着眼向远方眺望。 “这就是林芝雨林吗?” 只见青山笼罩在白云和白雾之下,就像个巨型云顶抹茶蛋糕。 山下是一片绿色,如夏山苍翠而如滴,让人瞬间忘记了正处于深秋时节。 他们所站的位置近处有一条溪流,潺潺而不湍急,倒映着周遭的群山,呈现出透亮的翡翠色。 山下还有不少房屋错落,大多是藏式风格,以及徐图不熟悉的傈僳族。 徐图看了看四周,好奇问道:“住在这里的人会不会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林画笑说:“现在通讯都这么发达了,不存在与世隔绝之说,相对城市,更清净吧。” “想不想以后来这里养老?”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徐图。 “唔唔。” 徐图摇头,“我是个大俗人,还是喜欢城市的热闹,虽然我没法融入其间,当一个旁观者也挺好。” “是吗?”林画笑笑。 徐图仰头望着他,“你喜欢这里的生活?” 林画说:“以前喜欢,尤其在攀上电杆俯视下面的时候,觉得群山万林都在脚下,但现在嘛……” 他低下头抵住徐图的额头,“就像上回跟你说的,我有了牵挂,总想回头。” “人一旦心里装进了另外的人,就连原先讨厌的烟火气也觉得可爱了。” 徐图解颐,将他紧紧搂住。 “我们进城吧,找个旅馆住下,再请一个当地的导游带我们进雨林。”林画说道。 他们再次上车,进了城,等安顿好后,就在雇的导游的带领下,踏入了雨林。 “这里的气候类型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由于地势逐渐陡峭,就形成了一个由海拔2500米至4200米不等的垂直气候带,促使这里成为一个物种数量最丰富、生态系统最完整的热带雨林。” 导游一边领路,一边仔细介绍。 “这里有很多动物,比如亚洲象、金丝猴,还有好些种类稀少的鸟类、昆虫、爬行动物。” “这里还是生物大迁徙的必经之路,季节性候鸟、候鸟、夏候鸟和留鸟等数量繁多的鸟类,以及其他动物都会在此地栖息、繁衍、越冬。” “除了动物种类多,植物也很多,生长着成千上万种的真菌、苔藓、蕨类和其他植物物种。” 在一株樱花杜鹃面前停下后,导游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然后转头对徐图和林画笑着说:“这个地方还有个名字,叫地球上的孤独天堂。” 徐图一怔,扭头与林画对视。 原来这就是魏嬢嬢和她曾经爱人向往的天堂! 在墨脱游览了两日后,徐图和林画就驾车返回自贡了。 挥别那位导游和这座孤独天堂的时候,徐图有感而发:“又是告别,似乎没有终点。” 林画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然后说道:“这次送别魏嬢嬢,你坚强了不少。” “嗯,没有上次那么难过,可能李奶奶走得太突然了吧,突然到让我有些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徐图点头。 “怎么会?要是没照顾好她,也是她那帮儿女的错,最后连寿衣都没给她穿好。”林画安慰道。 徐图抿了抿唇,“可能也有这些原因,我才消化了好久,要不是很快遇见了魏嬢嬢,估计还没走出来。” “只可惜魏嬢嬢也走得这么快…我感觉自己就像个摆渡人,一直在送别那些老人,似乎找不到终点。” “因为摆渡人没有终点。”林画一语中的。 徐图骤然愣住。 林画又道:“摆渡人只有起点,没有自己的终点,所以会一直告别,经历一场又一场相遇和离别。” “徐图,你是摆渡人,你要找的不是终点,而是体会每一次摆渡的过程,就像这次一样,你送走了魏嬢嬢,让她走得安详,还替她完成了未完的遗愿,然后去迎接新的老人。” “我们阻止不了死亡,但可以让死神变得温柔。” …… “二筒。” “胡啦!” 老袁家的阳光房里,三个老人正在血战到底,邱奶奶再次被老袁胡牌,气得她不想打了。 “你怎么总盯着我胡?刚才小林出二筒你怎么不胡?” 老袁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做的叫,想胡谁的牌就胡谁的,要你管。” “爸……” 他的小女儿看不下去了。 “幺妹儿你来得正好,你来换我。” 邱奶奶顺势拉着她坐了过来。 “哟!输不起了?” 老袁见状,趁机哂笑。 邱奶奶白了他一眼,说道:“小聂马上过来了,今天要给我做个日常身体检查。” 老袁的女儿问:“是查血压、血糖、血脂、眼压,还有眼底那些吗?” 邱奶奶点头,“差不多吧,再看看血管变化,骨密度测试啥的,没有医院全面,但去医院太麻烦了,一年去一次就行了,平时一季度就在家查查这些基础的,也够了。” “爸,那让聂阿姨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嘛,反正你是给了钱的。”老袁的女儿忙向老袁提议道。 “不要!” 老袁摆手拒绝,“我等小徐回来给我查。” 邱奶奶冲他女儿笑道:“你爸呀,怕听小聂念叨。” “你居然受得了?人家小林都受不了。” 老袁趁着这个机会,向邱奶奶问道:“她在你面前就不碎碎念吗?” 邱奶奶扬扬唇角,“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 “啥意思?”老袁没听懂。 林墨言笑着解释道:“好像是网上的一种说法,类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吧。” “哦,懂了,你比她更能念。” 老袁恍然大悟,跟着又说:“难怪你们两个我都讨厌。” “爸!”老袁的女儿哭笑不得。 邱奶奶又白了老袁一眼,嗤之以鼻,“说的我喜欢你一样?” 给众人挥手拜拜后,邱奶奶就哼着曲子回家了。 “咦?” 耳力还不错的她,刚走到两个单元楼的中央,似乎就听到了吵闹声,她立即单手拢耳,寻声望去,很快发现,是正大门那边传来在畅叫扬疾。 “有人吵架?” 她的目光一亮,迈着小碎步就朝正大门跑去了。 “咋了咋了?” 还没跑近,她就叫住一个刚从正大门进来的邻居探问。 对方说:“好像是门卫跟一个跑来贴小广告的吵起来了。” “贴小广告?重金求子那种?”邱奶奶眼中的八卦精光一闪一闪。 对方摇头,“好像是寻人启示。” “寻人?” 邱奶奶兴趣更甚了,谢过那位邻居后,就直奔大门口。 还未走拢,便见一张单子飘落,正好掉在自己脚下,她好奇捡起,仔细一看,“哦,找妈妈。” “小蝌蚪找妈妈。” 第77章 小蝌蚪找妈妈(上) “让让!让让啊……” 拿着那张寻人启示,邱奶奶挤开了围在大门口的人,大声问道:“谁要找妈妈?” “我!” 旋即,人群中伸出了一只手,是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 “你…你有看到我妈吗?” 那人想挤过来,却被几个门卫死死拦住,生怕他伤到邱奶奶似的。 “哎哟!” 邱奶奶一摆手,对那几个尽忠职守的门卫说道:“一个四处寻找母亲下落的人,不会是坏人。” “话说,你们咋吵起来了?难道门口不许贴寻人启示了吗?”她跟着又疑惑问。 其中一个门卫走过来向她解释道:“门口贴我们不会管,但他非要进小区贴,可他又不是咱们小区的住户。” “我听人说,最后看到我妈,她就在这个小区门口打转。”找妈妈的那个中年男人忙道。 跟邱奶奶搭话的那个门卫揉了揉眉心,回头对他说:“我们小区要刷脸或报住户的姓名、门牌号才能让进,你刚不是说你妈妈不认识这个小区的人吗,那她怎么可能进得来嘛!” “而且人家说的是在小区门口打转,又没说进来过。” 中年男人说道:“在小区门口转,肯定能被小区里的人撞见,我进去贴寻人启示,说不定会有印象。” “哎呀…你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门卫的一张脸皱成了橘子皮。 邱奶奶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问那人:“你妈妈到底啥情况啊?我看你这寻人启示写她患有老年痴呆?” 那人猛点头,“对对!就是这样才让人老火嘛,只要她出现过的地方,我们都贴了,可就你们小区里面不让贴。” 邱奶奶不解:“既然有老年痴呆,咋不好好看着?还让她走丢了呢?” “这…这说来话长。”那人拧起了眉。 “我看是你们没把人好好看住吧?”门卫阴阳怪气道。 那人没有反驳,自责道:“我们确实没把她看好,可我们又舍不得送她去养老院,你们晓得的,咱们自贡的养老院不得行,她又不是普通老年人,要是送去养老院,我怕……” “总之请你们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贴几张寻人启示吧。” 他双手抱拳,向那几个门卫不停鞠躬。 邱奶奶于心不忍,随即问身旁的门卫:“不能张贴,那可以发放不呢?像发传单那样?” “谁来发啊?我们可没时间。”门卫说道。 邱奶奶说:“我来组织人手吧,你们别拦着就行。” “那…好吧。” 门卫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谢谢!谢谢!” 那人忙不失迭地道谢。 随后,他跟着邱奶奶进了小区,并自我介绍:“我叫李为民,我妈叫钱大花,我们是简阳人,后来我到自贡做生意,就把她接了过来。” “这一待就是二十几年,还以为生活安稳了,我娃也大了,不需要我妈帮着带,她可以好好养老,哪晓得来了一场新冠,差点送她去见我老汉。” “最后命是保住了,可医生说我妈患上了阿什么海的病,反正就是老年痴呆。” “我和我老婆,还有几个兄妹都不愿送她去养老院,不是舍不得这个钱,就是不放心,新冠的时候,我们家的馆子开不成,天天隔离在家守着她倒还好,可等生意恢复后,一忙起来就没法天天照看着她,只能等家里的兄妹谁有空谁过来。” “一不看着她,或者家里没人,她就会偷偷跑出来,她都在我们家附近的派出所出名了……”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无奈的苦笑,让他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其实,他自己也不年轻了,还要照顾店里的生意,其他几兄妹也各有各的家庭,大家都有心无力。 “你妈妈为什么总想离家出走?是想找什么人?或者去什么地方吗?” 旁观者清的邱奶奶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李为民一愣,表情变得茫然。 邱奶奶皱了皱眉,“你们又不想送她去养老院,又关不住她,如果不搞清楚她总离家出走的原因,这件事只会没完没了。” “她……” 半晌后,李为民才迟疑开口:“可能想去找我老汉,或者想回老家吧。” 这和邱奶奶猜到的差不多,“你妈妈有执念。” “那咋整?” 李为民抓了抓头发,“我们老家都没人了。” 邱奶奶说:“先把人找到了再想法子吧。” “对对!” 李为民点头如捣蒜。 “阿姨怎么称呼啊?” 他这才想起,还不知道邱奶奶的名字。 “我姓邱,邱淑贞那个邱,单名一个‘兰’字。”邱奶奶说道。 “邱阿姨,那就麻烦你了。”李为民向她由衷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至少比小蝌蚪找妈妈简单。” 邱奶奶摆摆手,拿出手机,给老袁打了个电话,“别打麻将了,下来找人。” 老袁:“找谁?” 邱奶奶:“小蝌蚪的妈妈。” 老袁:“……” “你有病吧?死老太婆!” “赶紧滚下来!” “想得美!” 二十分钟后,老袁、林墨言,还有老袁的小女儿就出现在了小区里,除了他们仨,聂玉娇也在这时来到了小区。 “你们在这儿打堆堆干嘛?不会是来迎接我的吧?” 聂玉娇一看这个阵仗,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话。 “给小蝌蚪找妈妈。”老袁说道。 “哈?”聂玉娇一脸懵。 邱奶奶接过李为民手里的寻人启示,分发给了几人,“门卫不让张贴,但可以发给左邻右里。” “咦?” 林墨言接过寻人启示对着照片定睛一看,“这位大姐我见过!” “在哪儿?”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第78章 小蝌蚪找妈妈(下) 林墨言说:“在我们小区门口。” 李为民忙问:“叔你又住在哪个小区?” 林墨言朝西南方指了指,“隔了一条街的那个枫树林小区。” “我是…大概昨天见到的,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妈妈在我们小区门口转悠,她当时的行为有点刻板,就是在一个地方来回踱步,我就多看了一眼。” 李为民说:“我妈也是昨天出现在这个小区门外的。” 邱奶奶分析:“估计就是沿着这几条街走的。” “对了,你家住哪儿?”老袁问李为民。 李为民报了个地址,老袁接着分析:“从你家离枫树林小区更近来看,你妈妈多半是沿着这条路往下走的……” 他比划了一下。 “那不是往自流井的方向在走吗?你妈妈打算去哪儿啊?”聂玉娇看向了李为民。 李为民皱起了眉,“我…我也不清楚。” 邱奶奶问他:“你其他兄弟姊妹有人住在自流井吗?” “没。”李为民摇头。 聂玉娇又问:“你妈妈以前离家出走,都是去哪些地方?最后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别人送回来的?” “你咋知道他妈妈是个‘惯犯’?”老袁诧异地看着她。 聂玉娇嗔笑:“你这‘惯犯’二字,听着不好听,但确实一针见血。” 语毕,她促狭的表情一收,正色说道:“我当护工这些年来,遇到过不少离家出走的老人,有老年痴呆的,也有脑子清醒的。后者还好,动之情晓之以理,再让家里人多陪陪,就不会再犯了,因为这样的老人往往希望得到关注,会通过一些极端的行为来引起家人的注意。” “前者就很麻烦,他们本身存在认知功能下降的情况,对时间定向力、空间定向力、人物定向等等存在障碍,可能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离家出走了,一旦家里人发现得晚了,或者他们走得太远,情况就不太妙。” 最后一句,她说得比较委婉,但李为民,以及在场众人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个七十岁开外,还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离家了整整两天,他们实在不忍心去设想,会有什么后果。 “那怎么办啊?” 李为民痛苦地抱住头蹲了下来,“我妈会不会已经……” 林墨言与老袁凝眉对视。 聂玉娇说:“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妈妈之前离家出走,都是个什么情况,我来找找规律,然后推测一下她可能会去往哪里。” 李为民抹了一把眼睛,重新站起,拧着眉,仔细回忆起来,“起初,只在楼下转悠,如果被邻居发现了,就给我们电话,我们把她送回去,有时她会自己回来,打不开门就坐在门口等我们。” “为了她进出家门方便,我们干脆把大门钥匙挂她脖子上了,但她不晓得自己开门,还是要邻居帮忙开。” “今年开始,我们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忙,她的情况也越来越老火,开始走出小区,在附近转悠,严重的时候我们还报了警,这次也报了,但民警他们到现在还没联系我们,肯定是没找到,我们才自己弄了寻人启示。” 聂玉娇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次是她走得最远的,以前只在你们那附近转悠?” “对对!不然民警早就找到了。”李为民猛点头。 聂玉娇拿出了手机,“我给公司打个电话,让他们联系社区工作人员和自流井那边的派出所帮忙找找看。” 打完电话,她又把寻人启示拍下来发给了公司负责这件事的同事,然后对众人说:“干等不是办法,我们出去发发寻人启示吧。” 众人纷纷赞同。 沉默好一会儿的邱奶奶举起了手,“钱大姐会不会…去长途汽车站了?” …… “小徐!小林!” “魏二嬢!” 这边在浩浩荡荡地找人,那边徐图和林画已经返回自贡,来到了魏家姐妹和他们朋友一起开办的培训学校外面。 在徐图和林画出发前,魏胜君把姐姐的一缕头发交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抵达林芝雨林后,把这缕头发找个地方埋进去。 所以他们回来,第一时间找到魏胜君,把此行的经过告诉了她,并给她看了埋头发的视频。 “姐姐的遗愿也算实现了。” 看完视频,魏胜君露出了欣慰的笑。 “你俩……” 而后,她端详着坐在对面的徐图和林画,总感觉他俩有些不一样了。 徐图害羞地低下了头,“我们…在一起了。” “托魏嬢嬢的福。” 林画伸手揽住了她。 “太好了!”魏胜君由衷说道。 她没有询问二人在一起的细节,但她大概猜到了,应该是姐姐临死前推了一把。 其实她早看出来他们互相喜欢,只差临门一脚。 而她姐姐在自己人生的最后,踹出了这一脚,一举破门,简直完美。 姐,你的人生不完美,但有人替你把这些缺口补上了! 魏胜君眸光微闪,望向了窗外的天空…… “以后,我们能常见面吗?” 聊了近三个小时后,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临走前,魏胜君抱住了徐图,希望这段友谊能持续下去。 “当然可以。”徐图莞尔颔首。 她蓦地想到了林画曾在墨脱对她说的那番话,摆渡人没有终点,只有一次次相遇和送别。 送走了魏嬢嬢,但遇上了她妹妹,这段旅程也算青山不老。 “累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上车后,林画揉了揉徐图的头,“这一趟辛苦你了。” 徐图伸手握住了他那只手,扭头望着他,“你才辛苦,开了那么多天的车。” “还帮你在半夜盖了那么多次被子。”林画顺势说道。 徐图骤然脸红。 为了安全考虑,她和林画都是睡一间房,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睡不习惯,半夜她总踢被子,林画就反复帮她盖好,再紧紧地搂住她。 尽管二人没有发生关系,但擦枪走火在所难免,所以林画一提这件事,她就有些难为情。 见她脸上红晕渐起,林画不再逗她,收回手开车出发。 过了半晌,徐图才挠着脸颊问:“我是不是太瘦了?” “是挺瘦的,这一趟折腾下来,估计你又要掉秤。”林画点头。 “那…你喜欢胖的?”徐图吞吐问。 “我喜欢你。” 林画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徐图抿唇而笑。 林画又道:“你怎样都好,只要健康,胖瘦没关系。” “经历了魏嬢嬢的事,我觉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是!” 徐图点头,“回去后我就带你爸他们去医院完成今年的体检。” 她的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聂老师?” 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她微微蹙眉,“喂?聂老师,怎么了?我刚回自贡。” “那可太好啦!”聂玉娇松了一口气。 “咋了?哪位老人有问题?”徐图更加忐忑了。 聂玉娇笑着说:“邱嬢嬢他们都挺好的,所以想交给你一位不太好的老人,我们的护理工作就是要难易结合嘛。” 第79章 第六位老人 “小李你看看,视频里的这位老人是不是你妈妈?” 两个小时前,就在徐图和林画,还有魏胜君三人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言笑晏晏时,聂玉娇一行正开车沿着去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分发寻人启示,只因邱奶奶推测,李为民的妈妈很有可能找去了那里。 而她的推测没错,还没等他们抵达长途汽车站,聂玉娇就收到了公司同事发来的一条视频,是一位头发蓬乱的老太太坐在长途汽车站外的阶梯上啃面包的画面。 李为民定睛一看,眼泪猛地流下,“是…是我妈,她真的…找去了那里……” 看到满身脏污的母亲像乞丐一样坐在人来人往的台阶上,他哽咽难言,一颗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 所幸现在的好心人还是挺多的,当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发现他母亲后,就打算把她送去了派出所,请求民警帮她找寻家人,不过,她死活不肯走,闹着要上车,工作人员无奈,只好把她暂时安排在了车站值班室。 今天她醒来后,又闹着要上车,可工作人员问她要坐车去哪里,她却说不清楚,不得已,只好在有人看管的情况下,放她在车站自由活动。 所以除了身上脏了些外,她的整体情况还算良好,也没磕着碰着,在聂玉娇看来,实属奇迹了。 “你妈妈可真厉害,居然靠一双腿走了这么远。” 老袁不得不佩服,他觉得这位大姐的腿脚比他好使多了,换他走半天,估计早累趴下了,说不定脑梗还会复发,哪还有力气坐在台阶上啃面包。 不过,比起羡慕这位大姐,他更好奇邱奶奶:“你咋就猜到她会来长途车站?” “我料事如神呗!”邱奶奶得意道。 “当我没问。”老袁撇嘴摆手。 邱奶奶睨了他一眼,说:“小李跟我提到过,他妈妈最想念的人是他早已过世的爸爸,而她最想去的地方是他们老家。” “他们老家在简阳,我猜小李父亲的坟肯定也在简阳,所以他妈妈去自流井很有可能是去长途车站坐车回简阳。” 老袁一听,骤然愣住。 他的小女儿连忙竖起了大拇指,“邱嬢嬢你可真厉害!” “嘁!” 老袁不屑,“我要提前知道这些,我也能猜到。” 邱奶奶觑着他,“你这就是事后诸葛亮。” 以防二人又掐起架来,老袁的小女儿赶紧转移话题:“人是找到了,可以后怎么办?” 闻言,老袁和邱奶奶同时皱起了眉。 老袁说:“换把锁,从里面打不开那种。” “万一打不开门,她一着急,采取其他极端方式呢?”邱奶奶却道。 林墨言点点头,“小李也提过,担心一旦里面锁了,他妈妈会翻窗。” “那你们说咋整?”老袁两手一摊。 邱奶奶努着嘴朝正在和车站工作人员交涉的聂玉娇指了指,“不是有个专业人士吗?” 专业人士聂玉娇的建议是,请个专业的护工,在家里人外出的时候,就来家里照顾钱奶奶,除了看着她,还能进行一些日常护理,以减轻老年痴呆的症状。 而她推荐的护工正是徐图。 眼下,老袁的病情控制下来了,林墨言和邱奶奶的身体尚可,徐图又考取了养老护理员资质,让她来照顾钱奶奶,最合适不过。 这一次,老袁没有提出反对。 在亲眼见识过老年痴呆患者及其家人的不易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同时,也对聂玉娇的专业能力和处事能力刮目相看。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 他开始重新审视护工这个职业。 翌日,徐图就回到公司,在聂玉娇和江主管的安排下,见到了李为民,进一步了解钱奶奶和他们家的情况,以便签订护理协议。 可李为民见她这么年轻,不免犹豫起来,“不能让聂大姐来照顾我母亲吗?” 江主管说:“聂大姐现在手上四个老人,已经饱和了。” “你放心吧,小徐虽然年轻,但已经考取了养老护理员资质,非常专业,而且昨天陪你去找母亲的那三位老人也是她现在的雇主,在她的照顾下,那三位老人不仅生活得到了改善,还成为了朋友。” 一听这话,李为民当即打消了顾虑,热情地握住了徐图的手,“那就麻烦你了,小徐同志!” 徐图莞尔,“先来具体聊聊你妈妈的情况吧。” 随后,从李为民的讲述中,她看到了一位孤独的老人。 李家本是简阳的农民,为了改善生活,身为长兄的李为民决定来自贡闯一闯,靠着家里人赞助的钱,在自贡开了家羊肉汤饭馆。 一开始经营得很困难,为了节约人力成本,干脆把高中辍学的弟弟也叫了过来,渐渐地,生意好转,他和弟弟也在自贡找到对象结了婚。 日子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却忽视了家里的两位老人。 在他们父亲去世后,李为民就把母亲接了过来,让她照顾自己年幼的儿子。 老家的妹妹在大学毕业后,也来自贡发展并安家。 一家人算是在自贡团聚了,这里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可在徐图看来,钱奶奶的故乡还是在简阳,在那个埋葬她老伴儿的地方。 加上孙子长大了,孩子们也越来越忙,她就愈发感到孤单。 但身为她儿子的李为民可能没有察觉到,而像他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爸妈病了,患上了老年人最常见的老年痴呆症,却不知患病的根本原因。 老年痴呆症一般指阿尔茨海默病,尽管确切的病因尚未阐明,但能确定的是,这种老年人“杀手”是由基因、生活方式,以及环境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更进一步的病因,则包含内分泌疾患,如甲状腺功能低下症和副甲状腺功能低下症;还有营养及代谢障碍,也就是由于营养及代谢障碍造成的脑组织及其功能受损。 以及药物或其他物质中毒,比如酗酒、慢性洒精中毒,这些并不少见,但却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你妈妈以前喜欢喝酒吗?” 所以,徐图问了这个李为民没有提及的问题。 “你咋知道我妈以前爱喝酒?”李为民惊讶地看着她。 徐图苦笑,随即给他科普了一下老年痴呆形成的各种病因。 “我还以为是新冠的后遗症。” 李为民恍然大悟。 徐图说:“也有新冠的影响,新冠的后遗症形形色色,好多都还没有得到准确的医学解释。” “不过你妈妈的情况多半属于复杂成因。” “这种病虽然治不好,但能控制、缓解,首先就要改善你妈妈原有的生活习惯和不良嗜好,再加以综合治疗和药物治疗。” “好好!都听你的,小徐同志。”李为民忙不失迭地点头道。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徐图的意思,但经过此番交流,他已认定徐图很厉害,便放心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钱奶奶便成为了继李奶奶和魏嬢嬢之后,徐图在今年照顾的第六位老人。 “有送别,就有相遇。” 徐图豁然一笑。 第80章 有易就有难 “钱奶奶,你好,我是徐图,以后你儿子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就由我来陪伴你。” 两天后,准备妥当的徐图就来到了李为民家,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钱大花钱奶奶。 经过了两天的休整,钱奶奶不仅理了发,精神状态也明显比在车站找到她时更好,听完徐图的自我介绍,她还能主动发问:“你是谁?” 不过这个问题就好似没听懂徐图刚才的自我介绍一般,让徐图和李为民相视一笑。 除此外,她的神情还有些戒备。 李为民进一步介绍:“妈,你叫她小徐就行了,她是我为你请的养老护理员,以后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她就过来陪你,你渴了饿了,想上厕所了,就告诉她,如果想出去,就让她陪你出去,千万不要一个人出门。” “哦。” 钱奶奶应了一声,继续打量着徐图。 李为民见状,有些不放心,拉着徐图小声问:“这半天时间没问题吧?” 从下午到晚上是他们餐馆最忙的时候,早上还能留一个人在家里,但下午不行,而下午却是钱奶奶精神最好的时候,在家关不住。 徐图的护理时间为周一到周五的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等到李为民的儿子放学回家,她就可以离开了。 四个小时,李为民不知道徐图一个人能不能行,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母亲有时发起病来谁都不认,还会动手打人。 直到听徐图说没问题,她从前也照顾过好几个失智老人后,这才丢心落肠,向自己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徐图的话。 钱奶奶倒是答应得很利落,不停点头。 待李为民一走,她就缩到沙发的角落里抱膝坐着,似是很怕徐图的样子。 徐图不禁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畏惧她的老人。 以往都是老人见她年轻,质疑她的水平,总觉得护工就该像聂玉娇那样,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 “唔…怕我,该咋整?” 面对钱奶奶对自己的一脸警惕,徐图挠了挠额头,一时无措。 随即,她环顾四周,决定先打扫卫生。 钱奶奶家是套三的格局,面积挺大的,但通风和采光都不太好,可能是老房子的缘故。 其实,居住环境对老年痴呆患者也有影响,所以她把没必要关起来的窗户全都打开了,又打开了客厅的灯,好让钱奶奶处在光明当中。 一开始,钱奶奶还不太习惯,半闭上了眼,但眸光仍旧跟在徐图身上打转。 徐图去卫生间拿拖把,她的视线就跟去卫生间。 拖地时,也跟着徐图的动作转动着眼珠子,让徐图哭笑不得。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成为了钱奶奶眼中的不明生物,惧怕、好奇,又戒备。 二人就这么一静一动维持了一个小时,直至徐图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她这才走到沙发前,问钱奶奶:“钱奶奶,你想喝水吗?” 钱奶奶抱着双膝往后缩了缩,看起来还是挺怕徐图。 这让她有些无奈。 “药怕是不好喂了。” 徐图的下一步就是让钱奶奶吃药,但看她这副模样,这个任务估计很难完成。 “李叔说她喜欢吃甜的饮料……” 回想着李为民交代的母亲的一些习惯和喜好,徐图倒来一杯温水,加了些白糖,递到钱奶奶面前,“钱奶奶,甜的,糖水很甜。” 听到“甜”字,钱奶奶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 看来真的喜欢食甜。 徐图心想。 老人大多喜欢吃甜食,除了正常的生理现象外,还有味觉退化、情绪调节、能量需求等原因,甜食可释放多巴胺等神经递质,从而提高心情和情绪状态。 邱奶奶和老袁也是无甜不欢,好在他们都没有糖尿病,钱奶奶也没有,适当的甜食有益无害。 于是,徐图又哄道:“很甜,你尝尝看,我刚才都喝了一杯。” 说完,还舔了舔唇,摆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钱奶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了水杯。 她抱着水杯试着喝了一口,徐图看见,她的眸光骤然变亮,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呼…… 她在心里吁了一口气。 水喝了,要怎么哄她吃药呢? 介于钱奶奶的病情,医院是给开了盐酸多奈哌齐片、氢溴酸加兰他敏分散片等药物来进行缓解,可李为民说,她很排斥吃药,家里人又不能逼着她吃,最后这些药就被压箱底了。 今早,在徐图的催促下,李为民才翻箱倒柜把这两瓶药翻出来,摆在餐桌显然的位置上,好让徐图看见。 徐图拿过药瓶,查了一下保质期,再根据以往的经验,倒出相应颗数,递到钱奶奶面前,“钱奶奶,把药吃了,我再给你倒杯更甜的水,好吗?” “唔唔!”钱奶奶摇头。 徐图蹲到她面前,歪着头望向她:“不想喝甜水了吗?” 钱奶奶没有反应。 徐图又问:“那果汁呢?” 钱奶奶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唇。 “那就是想喝了。” 徐图展颜一笑,接着说道:“可要吃了药,才能喝果汁。” 钱奶奶蹙起了眉。 徐图站起,找来一张卫生纸,把药片放上去后,就去厨房榨果汁了。 得知徐图要来,李为民提前准备了许多水果、零食来招待她,正好可以拿这些来哄钱奶奶。 “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徐图笑笑,伸着脖子朝客厅偷瞄了一眼,发现钱奶奶抱着水杯正在细细品味。 根据这两个小时左右的单独相处来看,钱奶奶的病情属于中等,虽然存在一些交流障碍,但听力、目力尚可,智力退化的情况也不算太严重。 按理说,只要改善生活环境,配合用药,再加上家人的关注与关心,钱奶奶的病情应该能得到缓解,可因为她家里人工作太忙,对于老年痴呆这种病了解又不深,最终导致钱奶奶的病情加剧。 听李为民讲述她离家出走的经历就可看出,她的这种行为在一天天升级,这也是病情加剧的一种表现。 眼下,只能慢慢改善,除了针对钱奶奶本身,还得做做李为民他们的思想工作。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家人对钱奶奶关心是关心,可没用对地方,最终事倍功半,甚至无能抓狂。 单从李为民乱贴寻人启事这一点就能看出来,长此以往,只能是恶性循环,钱奶奶的病情得不到改善,反而让家里人患上抑郁或者其他情绪类精神疾病…咦? 一边等待榨汁一边思索之际,徐图忽被一阵开门声打断,她扭头一看,就见钱奶奶正在开门,当即冲了出去,“钱奶奶!” 在房门被钱奶奶打开的一瞬间,她及时拽住了钱奶奶的胳膊。 却不料,对方抡起另外只胳膊就朝自己的脸上呼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把她当场打蒙。 第81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而钱奶奶也懵了,她收回了那只手,愣愣地看着徐图。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徐图才率先回过神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关上了房门,拉着钱奶奶重新在沙发坐下。 “钱奶奶,等你吃了药我们再出去,好不好?” 钱奶奶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徐图欣慰一笑。 这巴掌不算白挨! “嘶……” 但还是很痛。 走近厨房后,她就轻揉着右脸,又对着玻璃窗上的反光照了照,果然红了,还好没肿。 老年人,尤其是失智老人的力气,她从前可是见识过的,别看他们羸弱龙钟,打起人来非常疼,就跟毫无力道掌控的小孩一样。 所以这样的老人对于护工而言,最为烫手。 可偏偏,这样的老人在一般的康复中心或养老机构里,占了竟一半以上。 除了脾气阴晴不定,他们的疾病、饮食习惯、性格等等,都跟普通老人不同,让护理工作变得异常困难。 “三易一难,合理比例。” 徐图苦笑着自我安慰。 “三易一难”是聂玉娇提出来的,说他们人均照顾四个老人,其中三个没有大问题,一个身患重病,或者老年痴呆,属于合理范围。 如果两易两难,就超出范围了,需要重新分配。 “呼…还没超纲,我能应付。” 又揉了揉脸颊,徐图深吸了一口气,把榨好的果汁倒出来,端了出去。 “钱奶奶,你闻闻,是不是很甜?” 她没有马上让钱奶奶喝,而是将杯子在她鼻子下面晃了一圈。 钱奶奶点点头。 徐图莞尔。 她转身放下杯子,拿起药,倒来一杯糖开水,一起递给了钱奶奶,“吃了药才能喝果汁,药不苦,是甜的。” 钱奶奶将信将疑。 可能是出于那一巴掌的愧疚,她最终还是接过药和水杯,先把药含在嘴里,再灌水。 这一系列动作说明,钱奶奶在生活自理方面,没有问题。 等她吃完药,徐图就把果汁杯递了过去,“慢点喝。” 随后,徐图就蹲在她面前,守着她把果汁喝完,再一边关注她的行为,一边去往厨房冲洗水杯。 好在钱奶奶这次没有乱动,一直在舔着唇,似在反复回味果汁的美味。 徐图稍微松了一口气,洗完杯子,就准备带她出门遛弯了。 她已经看出来,钱奶奶是一位老派老人,不像邱奶奶,甚至还不如老袁,没有属于自己的喜好,也不看电视玩手机,加上患有老年痴呆,更没法交朋识友,只能坐在家里,看时间流逝。 如果有家里人陪着说说话还好,要是一个人在家,一待还是小半天,不怪她总想离家出走。 “钱奶奶,我们出去走走吧。” 徐图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外出散心透气。 钱奶奶很配合,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徐图明显能感觉到她变得愉悦起来,眼眸里也有了光彩。 遛弯,一个对普通老人而言稀松平常的爱好,到了钱奶奶这里,竟成了一种奢望,实在令人唏嘘。 所以徐图陪她走了很久,在小区逛完,就牵着她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散步。 路过一家超市时,徐图对她说:“我们进去逛逛,我给你买只唇膏,你的嘴巴太干了。” 钱奶奶乖顺点头,跟着她进了超市,很稀奇地东看看西瞅瞅。 徐图猜测,她估计很久都没进过这种地方了,但从前肯定是经常来的,看她熟门熟路地反拉着自己的手朝菜肉区走去,便可见一斑。 “只能看,不能买哟,你们家还有菜。”徐图提醒道。 钱奶奶又点点头,摸摸水果、闻闻蔬菜,一双浑浊的眼逐渐有了生气。 徐图见状,解颜而笑,决定以后每天都带她来逛超市,甚至,可以提议让李为民留点钱在家里,让她能买些小东西回去。 购物,也是一种缓解老年痴呆症状的偏门法子。 别说老年痴呆患者了,就是普通人,心情不好也能靠买买买来舒缓。 “钱奶奶,你喜欢哪个味道?” 逛完蔬菜肉类区,徐图牵着她来到化妆品专区,取下几支水果味的唇膏,问道:“橙子、水蜜桃、苹果,还是葡萄?” “橙子。”钱奶奶毫不迟疑地说道。 徐图笑了。 付完款后,她就迫不及待拆开盒子,为钱奶奶涂抹。 钱奶奶舔了一下,眉眼弯弯,“甜的。” “哈哈!唇膏不是给你吃的,不要去舔,回去后我给你剥橙子吃。”徐图大笑道。 重新又给钱奶奶涂了一遍,她就牵着钱奶奶回家了。 马上快六点,钱奶奶的大孙子即将放学回家,她今天的任务也将完成。 走在路上,钱奶奶还是会忍不住舔嘴巴,让徐图无奈又好笑,但没再说她了,把唇膏给她,教她自己涂。 而涂唇膏就成了钱奶奶往后的一大爱好,或者说习惯。 徐图握着她的手,望着远方的千山暮景,喃喃道:“病治不好,人变好就行。” 对于钱奶奶的护理方向,她已然心中有数。 “奶奶,我回来了!” 五点五十分,钱奶奶的孙子开门回家,徐图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将今天的护理记录交给了他。 李为民说,这孩子现读初三,已经能够独立照顾他奶奶了,所以徐图对他进行了一番仔细交代。 “你叫李明轩对吧?我叫徐图,是你爸爸雇的养老护理员。这是今天对你奶奶的护理记录,你看一下,然后转告你爸爸,保持屋里的清洁卫生,多通风,如果天气阴沉,就把客厅的灯打开。” “还有方便的话,可以留点零钱在家里,你奶奶好像挺喜欢逛超市的,以后我每天会带她去逛逛,让她自己买点喜欢的小东西,这样有益于她的病情缓解。” “哦哦!” 李明轩接过那张纸,认真记下。 徐图交代完,关切询问:“我现在离开,你一个人照顾你奶奶没问题吧?你们晚饭怎么解决?” 李明轩说:“没问题,我做作业,奶奶就坐旁边看着,晚饭的话,我们家饭馆的伙计会送过来。” 徐图又问:“你现在的功课很多吗?要写一晚上?” 李明轩点头,“有时要写到九十点,那会儿我爸妈也回来了,他们会陪奶奶说会话,我妈给她洗脸啥的,就不用我管了。” “明白了。” 徐图了然。 她还想让李明轩陪他奶奶多说会话,或者看看电视什么的,但这孩子的作业太繁重了,只好作罢。 “徐姐姐……” 李明轩已经注意到了她右脸上的红晕,欲言又止。 “怎么了?”徐图问。 “没…没事了,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啊!” 李明轩摇摇头,最终没问出来。 他没问出来,但前来接徐图的林画直接就问:“脸怎么回事?” “啊?” 徐图愣了一下,才摸着右脸说:“没事。” 林画皱起了眉,拉开她的手,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查看,“老太太打的?” 徐图抿了抿唇,“她也是不小心。” “徐图。” 林画的表情更凝重了,“你以前没说,护理老人还要挨打呀?” 第82章 今晚不谈情说爱,只聊工作 “你也没说,你爬个电线杆还会摔得那么严重啊!”徐图立马说道。 林画一愣,哑然失笑,扒拉着她的外套促狭道:“你今天是穿了反弹甲吗?” 徐图也笑了,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理直气壮地说:“分明你的工作比我更危险。” “但我会保护自己,出事的情况非常少。可你呢?” 他轻抚着徐图的脸颊,心疼地说:“我们那个工作,只要自己做好事先准备,干活的时候不分心,就不会出事。而你照顾的是老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生物,他们一旦不配合,或者遇到精神有问题的,你防不胜防。” “你都说你脑子容量小了,怎么做得到一心二用,又要照顾好他们又要保护好自己?” “你今晚想当我妈?”徐图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林画哭笑不得,手指自己,“我一男的,要当也是当你爸!” 徐图脸骤红,嗔骂道:“讨厌!” 林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今晚去你小舅的店吃串串儿。” “啊?” 徐图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说小舅的是章正荣。 “干嘛去他那里吃啊?” 她用手指当梳子顺了顺被他揉乱的头发。 林画已经踩油门出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口吻随意,“突然想吃他们家的串串儿了。” “哦。” 徐图点点头,没再多问。 林画通过后视镜瞄了她一眼,又道:“难得你今晚不用去照顾那三位大佛,我们好好约个会,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正儿八经约过会。” 徐图抿唇而笑,“吃了饭去哪儿?压马路还是看电影?” 林画用半撒娇半抱怨的口气说道:“夜游釜溪河的愿望至今没实现。” “噗!” 徐图忍不住笑了,微微挑眉斜看向他,“还心心念念这事儿啊?” “哼!” 林画冷哼一声,“我要的表白仪式感,就被各种事打断了。” “我主动还不好吗?”徐图小声嘀咕,云娇雨怯。 林画顿时回想起了那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徐图把他叫下楼来,主动吻他的画面。 仿佛电影一般,又唯美又不真实。 “那是你干过的最大胆的事吧?”他扬起了唇角。 在五光十色的釜溪河上表白算啥,哪有那天的场景浪漫。 他忽然释怀了。 “嗯啊!也是魏嬢嬢给我的勇气。” 徐图眸光微闪,唇角含笑,“那是她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条消息,我一直舍不得删,就连她的微信号我也没删。” 林画感慨万千,心里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汇集成了三个字:“她真好!” 徐图吸了吸鼻子,“送走了她,又迎来了钱奶奶,这也算一种缘分。” “有没有可能是孽缘?”林画又想到了她右脸上的巴掌印。 “林画,你不了解我的工作,我们干护工的,接触的老人不全是像你爸爸那样会主动配合的,像钱奶奶这种失智老人,他们连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没法完全控制,更别说配合我们的工作了。”徐图语重心长地说道。 “行,那我们今晚就别谈恋爱,只谈工作。”林画顺势说道。 这时,车已开进了小吃街,林画停好车后,就牵着徐图走进了“垃圾库串串儿”。 “哟!稀客。” 今晚章正荣也在,一看到徐图,就笑着迎了过来。 但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她手牵手的林画,笑容瞬间凝固。 两秒后,他复又展颜,上前主动向林画握手,“欢迎欢迎!” 林画大方回握,并自我介绍:“小舅你好,我叫林画,是徐图的男朋友。” 听到“小舅”二字,章正荣明显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强绷着笑脸,尽量不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咬牙切齿的感觉,“你好你好,随便坐,今晚我请。” “打折就行了。”徐图忙道。 “八折就行,谢了小舅。”林画桴鼓相应。 章正荣挥挥手,让他们去找座位,转个背就给徐图发消息抱怨:【让你男朋友别小舅长小舅短,老子没那么老!】 收到消息的徐图忍俊不禁,回复道:【但你辈分摆在那里呀!】 章正荣气得回了个“发怒”的表情,附文:【加特辣!辣得你们明天拉不出粑粑来!】 “哈哈哈……” 徐图直接大笑出声。 “怎么了?”林画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 徐图摇摇头,揣好手机问:“你能吃辣吗?特别辣那种?” “哪个自贡人不能吃辣?”林画反问。 徐图放心了。 “我开始带徒弟了,准确来说,是为岗位调动做准备。”林画忽然说道。 “岗位调动?不当你的电网蜘蛛侠了?”徐图讶然。 “这倒不是,但会往管理发展,我不是副班长嘛,班长既是我师父,又是我直接领导,他马上退休了,肯定是我顶上,以后就要又管事又管人了。”林画说道。 徐图问:“还会经常出差吗?” 林画不确定地蹙起了眉,“不好说,得看下面的人怎么样,毕竟这个工作专业性要求很高,又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挺挑人。但肯定比从前更忙,即使不出差,也不会闲着。” 徐图捋了捋,“也就是说,你升职后,有可能把我们江主管和聂老师的活一起干了?” 林画笑着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你会介意吗?” 随后,他目光深邃地看向徐图,眼底透着一丝担忧、一丝紧张。 徐图莞尔,“不介意,工作比爱情重要,没有工作就没有面包,没有面包就不会有高质量的爱情生活。” 林画解颜而笑,“你虽然是个恋爱村的新手玩家,但觉悟却比我这个老玩家还通透。” 徐图啼笑皆非。 紧接着,她又敛容正色,“有句话叫‘贫贱夫妻百事哀’,看我爸妈就知道,虽然他们的结合带着上一代的包办色彩,但如果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好,他们的感情肯定比现在更好。” “所以我宁可一个人穷过,也不愿两个人勒紧裤腰凑合过。” “放心吧,我除了忙一点,收入还是不错的,不至于让咱俩勒紧裤腰带。” 林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再说也没见你穿带松紧的裤子,都是系皮带。” “你好烦呀!” 徐图被他逗笑了。 前一刻还郑重其事聊着未来,后一刻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改天送你一根皮带吧,你那根我发现都掉皮了。”林画一脸正色地又道。 徐图睨了他一眼,“我明天就改穿松紧裤。” “嗯,也行,松紧裤更好脱。”林画点点头,还是一副正色样。 徐图一顿,旋即抽回自己的手往他手上拍打了一下,“说啥呢!” 林画笑眯眯不说话。 “不是说好今晚只谈工作吗?” 徐图挠挠发烫的脸颊,转移了话题,“我尊重你的工作,无论以后你是从事什么岗位,会不会经常出差,忙不忙,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工作。” 林画立即收起戏谑的表情,认真听她说,还不忘给她添了热茶。 徐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实我们干居家护理的,比那些在养老院工作的护工轻松多了,远的不说,就拿李奶奶住过的老年公寓来说吧,他们那里一个护工要同时负责七八个,甚至九个老人。” “虽然那些老人可能都住在一间屋子,或者一层楼,不用跑太远,但事情却是又多又杂的,而且失智老人居多,没素质的老人也很多,难免不会挨骂挨打。” “跟他们比,我们公司的护工待遇已经算很好了。” “你把那些失智老人当成不懂事的婴孩就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了,我从前在儿科干过护士,也经常被哭闹的孩子误伤,甚至还经历过更可怕的事。” “就在我辞职前不久,我辞职可能也有那件事的原因。” 听到这话,林画的表情更加认真了,就连串串儿端上来了,也没有动筷子,而是眼不带眨地看着徐图。 徐图也没动筷子,沉浸在回忆里。 “那天我刚从一间诊室出来,就被一个突然窜出的小孩撞了一下,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力气还挺大,把我直接撞到了墙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尖叫,寻声一看,是那个男孩,他好像滑倒了,一路滑向男厕门口,撞在外面的铁椅子上才停下来,我刚想过去扶起他,就见他身下溢出了一股鲜血。” “那股血伴随着男孩的哭叫声,很快蔓延,变成一滩,我当时就懵了,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其他人听到动静赶来,我才回过神。” “事后我们科室被集体罚款,医院好像还赔偿了男孩家属,我也挨了骂,说我一个工作了那么多年的护士,遇上这种事怎么还会被吓傻。” “可我真的吓到了,就那么一瞬间,一个莽莽撞撞的小男孩就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太可怕了!” 徐图的双手猛地攥成了拳头,还略微颤抖。 林画见状,急忙握住了她的双手,安慰道:“谁规定护士就得胆大,警察就必须不怕死的?我一老电工,也怕触电啊!” 徐图吁了一口气,“被领导一骂,我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干护士,更不适合待在儿科,我就转岗到急诊科,但不久后,还是辞职了。” “我很沮丧,护士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为了考卫校,我第一次忤逆我妈,可到最后,我居然…没坚持下去。”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好没用,觉得我妈说的对,我这么笨的一个人就该在工厂上班,不需要动脑子。” “好在聂老师及时向我递来了橄榄枝,不然我真去工厂拧螺丝了。” “幸好幸好!不然我们也不会认识了。” 林画捏捏她的双手,随即额手庆幸。 徐图笑了笑,接着说道:“一开始,我干得战战兢兢,也不太会说话,干了一年多,才学会主动跟老人们交流,主动询问他们的需求,了解清楚对方的需求后,就很简单了。” “护理工作和护士工作还是很不同的,后者是协助医生对病患进行治疗,一切都建立在医生的诊断上,护士其实很被动。” “前者则可以主动些,如果遇到老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需求,可以帮助他们发现需求,改善身体情况和生活条件。” “久而久之,护工和老人之间会建立直接的信任,当一位老人把自己的晚年生活交由你来打理时,它的意义等同于救死扶伤。” “只是过程不会次次都顺利,就拿今年来说吧,除了对自己的需求非常明确的李奶奶、邱奶奶和魏嬢嬢外,你爸、老袁,不是一开始都很抗拒我吗?只是他们的行为不像钱奶奶那么极端。” “钱奶奶是位特殊老人,要和她建立直接的信任需要时间和耐性,然后才能进一步了解她的需求,再满足她的需求。” 林画顺势问:“信任建立起来了,她就不会打你了?” 徐图没有点头,她也不太确定,“钱奶奶的行为没法用正常老年人的行为来推断。” 林画皱起了眉,“算了,这是你的工作。” 他拿起一串猪蹄,递给了徐图,“挨了一巴掌,补一下吧。” “怎么给我猪蹄补?”徐图不解。 林画说:“补胶原蛋白呗,好让印子早点消失。” 徐图了然,随即拿起一串腰子递给他,“你也补补。” “我的腰很好,不然你今晚可以去我家试试。”林画嗔道。 徐图赧笑,“你上回不是摔到背了嘛,补腰子也一样。” “难怪你护士干不下去。” 林画笑着睨了她一眼,接过腰子,一口气撸完, 而后,他举起茶杯,对徐图说:“祝我们工作顺利!” 徐图解颐,随即举起茶杯,“也祝我们恋爱顺利!” 砰—— 茶杯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不远处的章正荣看到这一幕,有些五味杂陈,但很快,又豁然开朗。 “亲眼看着长大的花儿,终于有人摘走了。” “还是个不跛脚的帅小伙…草!” “28桌的菜再加辣些!” 第83章 火辣辣 “唔…嘶…好辣!” 撸完串儿,开车把徐图送到小区门外,本想跟她来个晚安吻的林画,待二人刚一唇齿相交,就被辣得退了回来。 “你辣还是我辣?”徐图摸着自己的双唇问。 林画咂咂舌,又皱了皱鼻子,“都辣!” “你不是说自贡人都能吃辣吗?”徐图失笑。 林画取出车里的矿泉水,猛灌了好几口,才嗔道:“小舅那都是变态辣了,给变态吃的。” 说完,又搂住徐图吻了下去。 这回,没那么辣了,二人缠绵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什么时候,给我个机会展示下我的好腰板儿?” 林画意犹未尽地捏着徐图的耳垂,反复摩挲。 徐图被他的动作和他的话弄得痒痒地,伸手推阻着他,娇嗔道:“哎呀…我要回家了。” 林画松开她的耳垂,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又把她拽到跟前吻了起来。 “嘶……” 但不多时,又被彼此嘴巴里的辣味刺得被迫分开。 “小舅就是故意的!”林画瞪眼抱怨。 徐图掩口葫芦,伸手拿过他刚才喝过的矿泉水,一口饮尽了。 确实辣! “明天早点来我家,我专门请了一天年假,在家陪你。” 徐图开门下车的时候,林画急忙叮嘱了一句。 “我是去你家上班的,不是跟你约会的。”徐图有些好笑。 “而且你爸在,你觉得你能有什么机会单独跟我待?” 林画揉了揉鼻子,自信道:“办法总比问题多!” 翌日清晨,徐图化了个淡淡的妆,早早出了门。 其实,对于今早能和林画在他家碰面,她还是有些期待的,就算什么都不做看,能看见他就很开心。 这就是热恋的感觉吧! 徐图解颐,觉得今早的天空蓝得真好看。 “今天这么早?” 开门迎接她的林墨言颇感意外。 但旋即,一想到今天请假在家的儿子,瞬间懂了。 他没再说什么,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的三份早餐,伸手接了过来,“画画在蹲坑。” “蹲了一早上了。”他跟着又加了一句。 徐图努起了嘴,心想:小舅的变态辣后劲这么大? 她换好鞋后,给林画发了条消息:【需要开塞露吗?】 林画:【你来了?】 徐图:【给你买了早餐,拉完出来吃吧。】 林画皱起了眉,他昨晚是盼着徐图今天能早点来,可他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便秘了,半天出不了厕所。 徐图倒是没有在意,厕所暂时不能用,就忙活别的家务去了,又帮林墨言量了一下血压和肺活量。 “终于达到1800ml的及格线了。” 徐图满意而笑,“看来搬家是对的,之前帮你量,就从没超过1600ml。” 林墨言好奇问:“满分是多少啊?” 徐图说:“像你这样六十一二岁的老人,顶多能达到3000ml。” “那我还差得远。”林墨言皱着鼻子点点头。 “你要继续住在老房子里,会差得更远。”林画怼道。 他终于蹲完坑了,还把厕所清理了一遍,又喷了点空气清新剂。 “哟!厕神出来了?”林墨言回以哂笑。 林画白了他一眼,就拉着徐图去吃早餐了。 徐图笑笑,向林墨言招了招手,“老林,过来吃早饭。” 林墨言走过去坐下后,问她:“我的肺活量更好还是老袁?” 徐图说:“老袁,他一直在2000ml以上。” “难怪他总是中气十足,尤其是跟人吵架的时候。”林墨言了然。 徐图又说:“他年纪比你大,除了肺活量,还要关注静息心率和血氧饱和度,三方面来进行判断。” “这俩是啥?”林画好奇问。 林墨言也认真听着。 徐图随即向他俩科普:“静息心率是心脏在安静状态下每分钟跳动的次数,一般来说,老年人应该保持在60到100次之间,老袁属于正常值。” “如果不正常会怎样?”林墨言问。 徐图说:“会出现心脏病、心力衰竭等问题。” “血氧饱和度呢,是指衡量血液中氧气含量的指标,老年人的血氧饱和度应该保持在95%以上,但老袁略微偏低,说明他的肺部和血液的供氧能力已经开始下降,这种情况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疾病。” “他之前患脑梗就是因为这个?”林墨言又问。 徐图点点头,“有这方面的原因,还有其他诱因,现在就是要帮他把这个指标提上去,才能保证不复发。” “那要怎么提高?”林墨言很想知道。 徐图数着手指道来:“改善生活环境,合理膳食,作息规律,再加上呼吸训练,配合有氧运动,平时我带他遛弯其实就是在进行有氧运动。” “原来你平时帮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帮我们管住老毛病不复发啊!”林墨言恍然大悟。 “专业!” 林画向徐图竖起了大拇指,眼中难掩欣赏之色。 看着徐图涂了口红的双唇,林画又想亲她了。 “画画,你过来帮我看看,怎么这压感笔不受控啊!” 奈何,有林墨言这么个千瓦大灯泡在,他根本找不到和徐图亲热的机会,顶多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拉拉小手。 “你驱动都没安,你要它怎么受控?” 林画走进书房后,对着电脑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哦,我以为数位板装好后,笔也跟着装好了。” 林墨言挠挠头,“用电脑画真不方便!” “不方便就继续在纸上画。”林画有些不耐烦。 林墨言觑着他,“人家小徐现在是工作时间,你找她腻歪就是在耽误她的工作。” 林画手一顿,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不动声色,继续帮林墨言安装驱动。 林墨言又道:“我那些学生全都在电脑上画画了,我要是不会,岂不要叫他们老师了,虽说我已经退休了,只偶尔教教培训班,但还是要与时俱进的。” “你有这个觉悟很好,老林同志。”林画深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搬家,自学电脑画画,对林墨言这个向来墨守成规的老古董而言,简直是质的飞跃。 “自从你对我妈彻底死心后,你就彻底想通了,不再原地踏步了。”林画又道。 林墨言却摇头,“跟你妈关系不大,而是受了小徐、小魏他们的影响,生命不只有长度,还有宽度,我现在就是在努力拓展宽度。” 林画促狭接话:“生命还是旷野呢,你可以随便乱来,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 林墨言嗔了他一眼,又回头瞥了一眼正在拖地的徐图,对他正色提醒道:“我可以乱来,但你不行,你得悠着来。” “知道,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林画点头。 在林家吃过午饭后,林画就开车送徐图去钱奶奶家了,路上,他回想着林墨言的话,随即对徐图说道:“今晚去了邱奶奶那里,我想你陪我回一趟老房子拿点东西,方便吗?” 徐图没有拒绝,“别整太晚就行,免得被我妈念。” “她不是同意咱俩交往了吗?”林画蹙眉。 提到这个,徐图就有些啼笑皆非,她挠着额头说:“以前我单着,她担心我嫁不出去,现在有了男朋友,又怕我不注意保护自己,未婚先孕。” “这点她不用担心,我会注意的。”林画一本正经道。 徐图旋即红脸,“好好开车!” “那晚上你忙完了陪我去老房子没问题吧?”林画追问。 徐图点头,“十二点前送我回家就行。” “成吧。” 林画掐指算算,他俩至少有两个小时的约会时间,也够了。 他随即展颜一笑。 “你怎么笑得有点阴险,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蓦地瞥见他在偷笑,徐图狐疑地微眯起了双眼。 “阴险?就我这张被你比作藤真真人版的脸,能和‘阴险’两个字挂钩?” 林画手指自己,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徐图不以为然,“藤真在场上也会出阴招好吗?” “哼!” 林画冷哼一声,“到了,注意保护自己啊!” 钱奶奶的家离林家父子现在的家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就到了,这对徐图来说,节约了不少时间成本。 当然,比起时间成本,有了林画这个专属司机后,出行成本也减少了。 “晓得了,我答应了她每天会带她出去遛弯,她不会再想着偷跑出去了,她的病情不算特别严重,能听进去话的。” 徐图摆摆手,开门下了车。 目送她走进小区后,林画这才调头去公司处理一些事宜。 他虽然请了一天年假,但现在正处于和即将退休的师父交接工作的阶段,即便不出差,也很忙。 “马上36了,好像已经渐渐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等待红绿灯时,他下意识喃喃,不管是工作还是爱情,都迎来了新的机会,同时也是新的挑战。 少顷,红灯变绿,他一踩油门,稳稳驶出…… “钱奶奶,咱们今天走了一个小时,你都出了不少汗,趁着天热暖和,我给你洗个澡吧。” 徐图在钱奶奶家忙完,就带着她出去遛弯了,还逛了超市,前后用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徐图摸了一下钱奶奶的后脖子,果然渗出了一些细汗。 听李为民说,以防钱奶奶感冒,天气转凉后就不怎么给她洗澡了,几乎是半个月到一个月才洗一次,而她自己也不喜欢洗澡。 这个习惯当场被徐图否定,让他们至少一周要给钱奶奶洗一次澡,保持身体清洁才能避免引起其他疾病,尤其是老年人。 徐图还让李为民把钱奶奶当小孩看待,如果小孩半个月到一个月才洗一次澡,会怎样,李为民一听,醍醐灌顶,当场保证会改掉这个习惯。 但徐图知道,要改掉固有的习惯很难,尤其李为民一家都很忙,所以给钱奶奶洗澡的任务,就暂时由她来完成。 为了不让钱奶奶抗拒洗澡这件事,徐图进卫生间试水前,还拉着她哄道:“等洗完澡,我给你榨果汁喝。” “嗯!” 钱奶奶点点头,眉眼弯弯。 徐图也笑了,她能明显感受到,这两天以来钱奶奶状态的好转。 随后,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卫生间逐渐热气弥漫。 徐图小心翼翼地牵着钱奶奶走进来,帮她慢慢脱掉衣服,嘴上还在继续哄:“沐浴露你最喜欢的橙子香味。” 为了让钱奶奶能好好洗澡,徐图专门买了一瓶橙香味的沐浴露。 钱奶奶露出了笑容。 直至,花洒的温水淋湿她的头发,她像受惊的鸟一般,挥舞着双臂不停尖叫:“啊啊啊……” “钱奶奶,是水淋到眼睛了吗?” 徐图忙去查看,谁料,正胡乱挣扎的钱奶奶反手就往她脖子上一挠,霎那间,一股火辣辣的痛就从脖颈传来,令她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