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妾为妃》 第1章 姜夫人就是这样求人的? “只只乖,只要你今晚伺候好谢宴辞,我就放你与沈姨娘离京如何?” 状元府的一处宅院内,姜稚不着寸缕的缩在浴桶之中。 状元郎陆喻州半蹲着身子,将下巴搁在了姜稚的肩头。 衣袖却落入水里,湿了大半。 姜稚浑身颤抖,雪白的皮肤被水蒸的发红。 她忍着恐惧抓住了那只在身上做恶的手,小声央求:“陆喻州,我不想去,你放过我,求你了。” 乌黑的发被水打湿贴在额际。 脆弱美丽,却也更激起旁人的破坏欲。 她的生母沈姨娘是楼里的花魁,书没读过几本,却晓得一堆保养身子的方子。 大盛本来尚洛女之风,女主皆清瘦柔弱。 偏偏姜稚养得如雪玉堆砌的一般,貌美如花,身段更是妙不可言。 特别是胸前那鼓鼓囊囊的柔软,快要撑破小衣。 她本是姜府的庶女,在嫡母手下受尽磋磨,与嫡姐姜元宁相差一岁。 因为二人年纪相近,便一同说亲。 姜府门第不显,姜元宁说给了祭酒之子陆喻州。 而姜稚因容貌太盛,又早早有了不安于室的名声。姜父有心示好,将她送给宴王做妾。 眼看着出阁在即,在闺中待嫁的姜元宁却找到了姜稚,说是要与她互换亲事。 原来姜元宁在长街上惊了马,刚好被谢宴辞所救。 自此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本来嫡母王氏是不愿意,姜元宁不知怎的竟铁了心,在府中绝食险些饿死。 又赶上放榜之日,本来大有希望的陆喻州竟意外的名落孙山。 王氏也就顺水推舟依了姜元宁。 毕竟宴王谢宴辞位高权重,生母阮贵妃又是晋安帝的心头宠。 与其嫁给一个毫无建树没有前程的小官之子,还不如去宴王府做贵妾。 说不定日后还能更进一步,被封为妃也未可知。 就这样,在王氏的安排下,姜稚与姜元宁同日出阁。 姜稚高抬大轿敲锣打鼓嫁入陆府,而姜元宁则一顶小轿从侧门悄无声息入了宴王府。 对于这门亲事,姜稚是欣喜而满怀期待的。 可她不知道,这竟是她噩梦的开始。 “哭什么,这不就是你求来的?” 美人落泪,本该令人怜惜,陆喻州却冷冷笑着,一张俊美的脸在烛火下阴沉的可怕。 “若不是你以绝食相逼,阿元心善,怎会答应去王府做妾?” “现在你可是状元夫人风头无限,阿元却在谢宴辞的后宅受尽磋磨生不如死,该哭的是她才对啊……” 说着陆喻州发了狠,浴桶的水晃荡不停,甚至溅了出来。 姜稚疼的整个后背弓起,张开樱唇大口大口的呼吸,苍白艳丽的脸满是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陆喻州不光是在床笫之间折磨她。 为了自己的仕途,他甚至将她送到别人床上。 食髓知味,沾过姜稚的男人无不反过来向陆喻州示好。 这也是他这么快就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的原因。 谁能知道,人人称道的玉面郎君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呢。 望着眼前双眼通红,面目狰狞的男人,姜稚仰着脖子,绝望的闭上了眼。 为了姨娘,这是最后一回…… 谢宴辞歇在春风苑。 他本在江州彻查银票造假一案,已有两年未回京都。 两日前在审问江州知府的时候,意外得知新科状元陆喻州是丹青好手。 临摹字迹和名画起来惟妙惟肖,足以以假乱真。 银票上的私章一直在户部尚书手里,而更加巧的是,陆喻州曾在银票案发生一月前去过户部尚书府上。 甚至在他书房独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 当然,在没有证据之下,这些猜测不足以让谢宴辞连日回京。 真正让谢宴辞在意的是,江州知府说陆喻州利用美色笼络其他官员。 而这美色,就是险些成为他枕边人的姜稚。 夜色深重,廊下连盏灯都没点。 怕被人认出脸,姜稚整个人都被披风包裹住,只从大大的兜帽下露出了白嫩的下巴和一缕柔软的长发。 对于谢宴辞,姜稚是害怕的。 满京城的人都说他风流生性,妻妾成群。 却又冷血无情,嗜杀成性,死在他手里的侍妾不知凡几。 当听到王氏让自己换亲,姜稚意外的同时,更多的却是侥幸。 在门外站了两刻钟,姜稚才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谢宴辞一身玄衣临窗而立,玉冠束发,身材挺拔。 望向她的眸光清冷疏离,仿佛云端之上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峰,让人难以接近。 姜稚没想到谢宴辞竟长的这样出色,不由微微一愣。 一阵清凉的夜风从花窗吹了进来,让穿着单薄的姜稚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谢宴辞的目光淡漠,却又像是带着火。 带着灼人的热意,让姜稚有种被人看透了的错觉。 她下意识后退,没了往前一步的勇气。 揪着衣带的手用力到发白,几乎要落荒而逃。 正在这时,谢宴辞开了口。 他的脸一半在烛火之下,一半隐于黑暗,好看的惊人却也带着危险和诱惑:“姜夫人就是这样求人的?” 第2章 难道被他折腾死了? 谢宴辞的声音低沉而和缓。 “姜夫人”三个字像是在舌尖裹了层蜜,带着让人误会的暧昧。 可看他的表情,分明冷静自持又满是嘲弄。 姜稚摸不准谢宴辞的心思。 想到床榻上病了多日的沈姨娘,想到临走时陆喻州的威胁。 姜稚轻吐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硬着头皮走到了谢宴辞跟前低低唤了声:“殿下。” 离得近了,一股馥郁的檀香钻入鼻尖。 姜稚低着头,紧盯着谢宴辞腰带上的玉扣,不敢去看他的脸。 女子温顺而娇媚,挽着长发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脖颈。 她应当是沐浴过,发丝有些湿润。 谢宴辞眼神往下,接着呼吸微重。 他眼神厉害,自然看得清楚,姜稚的披风下面未着片缕空无一物。 一想到姜稚就这样一路走过来,谢宴辞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他冷笑一声伸出手抬起了姜稚的下巴,动作算不得轻柔:“陆喻州就是这样调教你的?还是说你为了他能做到任何地步?” 姜稚不得不正视他的眼睛。 他阴沉着脸,风雨欲来。 眼中愠色渐浓,带着显而易见的怒色。 端着杯盏的手心出了汗,姜稚紧张万分。 害怕的同时更感觉疑惑。 她实在不明白,谢宴辞的怒火从何而来。 以往的男人见了她无不心急的扑过来,如此冷静的,谢宴辞是头一个。 男人皆重色,既然心中不满,那哄哄就是了。 姜稚想了想,举起手将杯中的水饮了一口。 接着踮着脚尖,玉臂长伸勾住了谢宴辞的脖子。 男人身形高大,姜稚整个人都偎进了谢宴辞的怀里。 因为举着手,包裹着身子的披风散开来,露出了掩着的春光。 现下顾不得害羞,姜稚急切的吻了上去。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唇角上还留着一抹柔软和馨香。 谢宴辞差点要被姜稚的大胆气笑。两人挨在一起,呼吸清晰可闻。 几次三番,谢宴辞嘴唇紧闭,拒绝的很彻底。 姜稚脸颊通红,那点冲动和勇气早就在试探里消磨殆尽。 她难堪的咽下口中的水,长长的睫毛抖动,眼圈忍不住发红。 罢了,情爱之事本就不可勉强。 只是没有完成陆喻州交代之事,怕是回去之后又要经受一番折磨。 想到陆喻州的手段,姜稚只觉绝望,肉眼可见的白了脸。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害怕,谢宴辞低着头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眼底一片乌沉。 谢宴辞揽着腰的手顿了下,呼吸彻底乱了。 “你也是这么对他们的?” 屋内一片昏暗,男人清越的嗓音透着沙哑,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致:“这样的事你也对他们做过?” “没有——啊——”一声急促的惊呼,天旋地转间,姜稚已经被谢宴辞困在了身上。 “咚”的一声闷响,手中茶盏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杯中的水打湿了姜稚的鞋袜。 薄薄的披风从肩头滑落到腰际。 姜稚缩着肩膀,被谢宴辞抵在墙角避无可避,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好似摸索到谢宴辞的意思,笨拙的解释:“我没有……没有在别人面前这样……” “唔——”未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突如其来的吻又快又急,来势汹汹不容拒绝。 嘴唇轻咬,舌尖跟着发麻。 烛光跳跃,纠缠的身影来到了榻上。 天青色到帐子在眼前晃动不停,姜稚的手揪着谢宴辞披散下来的长发。 望着眼尾发红,满脸情动的男人。 她忽然想起了嫡姐姜元宁对着陆喻州的哭诉。 说谢宴辞不能人道,她自嫁去王府就守了活寡。 所以…这大抵是骗人的? 感觉到姜稚的走神,谢宴辞十分不满的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他微微喘了口气,定定的看了看姜稚的脸。 接着伏在了她的耳边:“本王这辈子最恨欺骗,既然心悦于我,又为何要嫁给陆喻州?” “他犯的是死罪。” “陆喻州,早就该死了。” 谢宴辞到底在说什么。 姜稚已经无暇去想,什么叫早就心悦于他。 这样的话,自己可没有说过…… 手腕缚到头顶,被牢牢绑住。 一滴汗顺着男人锋锐的眉骨滴落,落到了姜稚的唇边。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她竟伸出舌鬼使神差的舔了一下。 谢宴辞一愣,彻底将教养抛到了九霄云外。 后面姜稚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自己翻来覆去,就像案板上的鱼。 长长的蜡烛燃烧至底,接着“呲啦”一声彻底熄灭。 在隐入黑暗之后,姜稚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若有来生,一定离陆喻州和谢宴辞远远的。 …… 阳春三月,国公府的园子绿草如茵花团锦簇。 可这满园子的风光也不如那园中的美人。 睁开眼的姜稚蹲在假山旁,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她不是在谢宴辞的床上,醒来怎会到一个陌生的园子。 难道这是阴曹地府,自己被谢宴辞折腾死了? 想到情动之时,男人急红的眼。 姜稚觉得这个猜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死相大抵不是很光彩,若被陆喻州看到,估计他会被气个半死。 姜稚苦笑一声。 这一死,姜府的姨娘恐怕也活不长了。 姜稚擦掉了眼尾的泪,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花香一阵阵,不由有些恍惚。 甚至能隐隐约约听见戏台子唱戏的声音,和女子的娇笑。 怪了,这阴曹地府如人间一般。 只是,这景色怎么越看越眼熟…… 此时,姜稚身边的丫鬟春桃匆匆赶来:“姑娘别怕,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 “今日老夫人做寿,国公府特地把圣上赐下的白鹿关在了兽园。” “待前院撤了席面,各府公子们都会去兽园观鹿,届时必定路经此处。” “姑娘只要找机会同陆公子说上话,也不愁不能成事了。” 听着春桃说完,姜稚才彻底明白过来。 难怪见满园子的春景如此熟悉,自己竟是回到了来国公府赴宴之时。 也是在这个时候,姜元宁以姨娘性命相胁,逼她勾引陆喻州。 想到以前在话本子上看过的奇志异事,姜稚不禁心口狂跳。 难道,自己没死,而是重生? 第3章 重生 姜稚不说话,春桃担忧的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满京城谁不知道谢宴辞心狠手辣,死在他手里的女人不知凡几。 姜稚落到他手里,真如羊入虎口一般,必定没有活路。 与陆喻州相见虽会让名声受损,但也比丢了命强。 春桃身为大丫鬟,自然不愿意见姜稚到了这个地步又反悔。 眼看着日头渐高,前院喧哗之声越大,估摸着撤了席。春桃忙急急的扯了姜稚一把,催促道:“姑娘!” 姜稚被扯的身子一歪,也跟着回过神来。 上一世她守在假山旁,等着陆喻州出现的时候,忙装作寻帕子的模样和他撞了个满怀,甚至惊慌失措之时,把口脂擦到了陆喻州的下巴上。 做实了与他私相授受之事。 不仅坏了他的名声,姜元宁趁势退亲,还连累他在科考时因此心神不定名落孙山。 所以说来说去,陆喻州恨她入骨也算情有可原。 这一世重来,姜稚不愿意再靠近陆喻州半分。 春桃还在催促,姜稚已经心有决断。 她朝着抄手游廊看了一眼,低低说道:“我不会见陆喻州。” 春桃想开口,姜稚直接打断她:“读书人最重名声,就算得了手,陆喻州也会因此怨恨于我。再者我听说他对长姐情根深种,若因此坏了他与长姐的婚事,就算我嫁去陆府恐怕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沈姨娘……” “放心,长姐现在有求于我,她不敢对姨娘如何。” 春桃依旧眉头紧锁,姜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弯唇一笑:“长姐想嫁去王府,我不占了那妾室之位就是。” “至于我自己的婚事,今日前来赴宴的青年才俊这么多,也不是非陆喻州不可!” 为了来国公府赴宴,姜稚用心思打扮了一番。 蛾眉淡扫,薄施粉黛,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如新月般醉人。 春桃还想再劝:“陆公子温柔体贴,温润如玉,姑娘你——” 温柔体贴? 温润如玉? 上一世,春桃双腿都被打烂了,陆喻州也没有手软。 姜稚怜惜的摸了摸春桃的脸:“傻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能凭着外貌就断定一个人的好坏呢。” 正说着话,远处笑声渐近。 春桃忙扶着姜稚往别处躲。 本想藏入假山之内,姜稚突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脸上闪过痛苦之色。 “怎么了,姑娘。” “我……我胸口疼。”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让姜稚白了脸。 春桃也慌了手脚。 自从姜稚长开之后,身形日渐饱满,如蜜桃一般,快要沁出汁来。 府中奴才望着姜稚的眼神有时也控制不住的露骨。宋氏就让春桃每日寻了白色布条将那惹眼的丰满给绑起来。 或许是今日绑的紧了,才让姜稚疼痛不已。 得找个地方,把衣裙解开看看。 假山是不行的,姜稚咬着红唇,向着竹林旁的阁楼看去。 那小楼半隐在竹林后,应该不会有人进去。 主仆二人相携着上了阁楼。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陆喻州与几位年轻公子说说笑笑进了园子。 一行人中,当数陆喻州才学相貌最好。虽门第不显,却不妨碍众人围着他似众星捧月。 又恰逢娶妻喜事,几人谈笑间都尽是对他的恭维。 陆喻州薄唇微挑,温润如玉。 仔细看却笑不及眼底,客套疏离的一一拱手道谢。 余光却时不时的往周围寻去,有些心不在焉。 园中花草葱茏,鸟鸣婉转,假山一侧,翠竹摇曳,隐隐透出一角藕色裙摆。 陆喻州心神一动,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复又松开,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没人知晓初在假山遇到姜稚,他是多么惊艳。 娇媚的少女有些莽撞的扑过来,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以至于在察觉出她的意图时,还是默许她将口脂蹭下。 可陆喻州并未想过,一时心软,竟惹出后面那么多事来。 姜元宁怒斥他们私通有染,大闹退婚。 往日好友亦因他娶了背负着不安于室名声的姜稚,对他指指点点。 自己本受尽追捧,却因姜稚千夫所指,又在春闱名落孙山,彻底跌进泥里。 美色误人,他便顺理成章的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每每看见姜稚半张着朱唇,眼波潋滟的求饶,陆喻州便想折磨的她狠一点,更狠一点。 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可无论怎样,姜稚始终都是他的人,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连她的尸骨都未见到。 死在别的男人的塌上,真是要将他生生逼疯了。 站在陆喻州身旁的公子见他神情专注的盯着一处,挑眉打趣道:“陆兄如此出神,难不成那假山后是有什么宝贝?” “梁兄说笑了。”陆喻州回过神来,敛眉淡笑,不动声色的侧着身子挡住了梁博的视线。 “是吗?”梁博不怀好意的嗤笑一声,转了步伐作势就要绕过假山,一窥究竟。 陆喻州脸色顿变,梁博乃京中有名的纨绔,上一世也曾向他讨要过姜稚。 想到躲在假山后的人就要先一步被别人发现,陆喻州再也沉不住气。 他眸色微深,肩膀用力一顶将梁博撞的一歪,自己代替他靠近了假山。 那道娇俏身影,果真携着暗香,如同记忆中一般无二朝着他扑来。 可近了几分,陆喻州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与姜稚做了三年夫妻,她身上的每一处肌肤他都亲自啃咬过,不可能认不出她饱满的身形。 他脸沉了下来,后退一步,冷眼看着女子扑倒在地。 “呀!” 一道吃痛的惊呼声响起。 姜元宁手拄在地上,被石子硌的生疼,咬唇掀开眼帘,漏出一张与姜稚有几分相似的面庞。 但对比起来,还是逊色太多。 她神情紧张,甚至有些茫然,显然没有料到与陆喻州同来的会有这么多人。 偏偏她刚才出来的急,裙摆不慎被假山上的突石勾住,这会衣裙凌乱的贴在身上,哪有半点端庄模样。 姜元宁又羞又急,裙子溅上泥越擦越脏。 最后干脆什么都不顾了,目光楚楚可怜的看向陆喻州。 陆喻州今日只着了一身素衣,黑发用竹冠简单固定住,长身玉立,浑身上下透着气节如松的风姿,在一行人中格外出挑。 姜元宁咬紧了唇瓣,眸色涌上了深深的悔意。 这样出色的男人,她前世竟然拱手让给了姜稚,眼巴巴去做了谢宴辞的妾室,守了一辈子的活寡磋磨,最后还死在那个疯子手中。 真是糊涂至极。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次,她才不要换亲,这状元郎的诰命夫人,本就该属于她姜元宁! 就让那替她享了半辈子清福的姜稚,去蹚一蹚宴王府吃人不吐骨头的浑水吧。 第4章 重生的不止她一个 不过,陆喻州避让开去,还是让人有些不满。 匆匆追上来的大丫鬟四喜见到眼前一幕,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姑娘,你没事吧?” 她手忙脚乱的将姜元宁扶起来。 “原来是姜家大小姐,怪不得陆兄会分神,倒是在下唐突了,失礼,失礼了。” 梁博本被撞了个踉跄,这会倒也不恼了。视线在陆喻州与姜元宁身上打了个旋,识趣的拉着其他人到一旁品茶去了。 几人走后,姜元宁这才低头施礼,温声道:“陆公子。” “姜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喻州没见到所想之人,心中烦躁,忍不住偏头朝着周遭寻去。 “今日风大,卷走了帕子,这手帕乃是乳娘所赠,我一时心急,就追了过来,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陆公子,也幸得陆公子闪躲的快,否则恐怕要撞倒公子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点明他刚刚后退的动作。 姜元宁瞧得清楚,陆喻州本是能接住她的,可却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避开了。 陆喻州并未回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姜元宁掐紧掌心,掩饰住心中的不安,试探性的问道:“陆公子可是在寻谁?” 陆喻州回神,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似笑非笑道:“为何这么问?” 他眼神犀利,仔细打量着姜元宁,眼前人的神态逐渐与三年后那张刻薄的脸完全重合,刚刚及笄的年纪,不该有一双充满世俗的眼睛。 四喜还在低着头用帕子给姜元宁擦手,或许是碰到痛处,姜元宁皱眉狠狠剜她一眼,似要将人活吞。 明明浑身破绽百出,可偏偏上一世的自己还是眼瞎耳聋被她玩弄。 望着姜元宁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陆喻州嗤笑一声,眼神冰冷的让人发怵。 “没,没什么,宁儿还有事,就不打扰陆公子,先行告退了。”姜元宁被看的心里发虚,陆喻州的聪明她是知道的,怕露出破绽忙寻了个借口急急离开。 转身时,裙摆再度被勾住,撕破了一角。 姜元宁脸色微变往周遭看了一眼,加快脚步,朝着阁楼的方向走去。 陆喻州目送姜元宁离去,视线落到了她沾满泥的绣鞋上,眼神阴沉。 本该呆在前院听戏的人,却早早出现在了这里。 看来,重生的不止他一个。 陆喻州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回想起前世姜元宁的所作所为,心中厌恶更甚。 之前她不惜逼迫姜稚前来,与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私相授受。 如今,竟然又将主意重新打在了他的身上,真是好算计。 姜稚没有出现,想必也是姜元宁做的手脚。 不过无妨,他只需让替嫁一事如期发生就足够了,只要让姜元宁先做出格之事,姜稚的婚事自然会落到他的头上。 前世那些流言蜚语,也无需再让姜稚背负,这世,他们二人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对恩爱夫妻。 与此同时,姜元宁已经与丫鬟四喜快步上了阁楼。 四喜还在惦念着她的手伤,担忧的道:“姑娘刚才怎么走的这般急,待换了衣裳奴婢陪着你去找个大夫瞧瞧手吧,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姜元宁被方才陆喻州的态度,搅得心烦意乱,她烦躁的摆手:“不必,姜稚在哪呢?你可瞧见了?” 刚才她这么着急的赶来,就是怕姜稚与陆喻州相见,可到了现在却压根就没瞧见她的影子。 四喜扶着姜元宁,闻言摇了摇头:“奴婢刚才还想说呢,分明说好了二姑娘来这假山后,趁机引诱陆公子。” “可这园子里哪有除姑娘之外的女眷,我看二姑娘就是故意使坏,不想将去王府的婚事让出来。” “这小贱人幸好没出现,否则才是真的坏了事了。” 姜元宁后怕的抚着胸口,方才她情急之下才效仿了姜稚的法子。 否则,她才不屑如此,她与陆喻州的婚事本就是板上钉钉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 “姑娘这是何意?”四喜不解,壮着胆子追问:“难不成,姑娘改了主意了?” 阁楼内,衣衫半褪的姜稚听着越来越近的谈论声,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她苦笑一声,怎么好巧不巧的,偏生就在这个时候撞上。 若是让姜元宁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恶毒的话等着自己。 甚至会连累府中姨娘。 姜元宁心狠,早在上辈子她便体会过了。 姜稚慌忙的披上外衫,把汗湿的小衣攥在手里,闪身躲在了屏风之后。 心中暗自祈祷,回去取衣裳的春桃,可千万别在这会儿回来。 阁楼里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架绣着牡丹的屏风横陈在屋子中间。 空气里残留着一点淡香,姜元宁狐疑的朝着屏风处看了一眼,很快思绪又被四喜打断。 她张开手臂,任由四喜换下外衣,冷笑一声才回答四喜的问题:“什么改主意,从始至终,我想嫁的只有陆喻州一个。” “陆府家世清白,虽不及宴王府显赫,但假以时日,陆喻州必定高中,到那时,身为正妻的我岂不是风光无两?” “嫁给谢宴辞做小妾,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便罢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废人。” 前世无论她用什么手段,哪怕脱光了站在他的面前,谢宴辞都未碰过她一根手指。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讥笑一声幸灾乐祸道:“倒是可惜了,沈姨娘用尽手段养出姜稚那下作勾人的身子,最后却嫁了一个不能行人事残废。” 四喜不懂这些,却知道要顺着自家姑娘的意思来,忙压下心中惊诧附和道:“姑娘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那宴王虽对姑娘有救命之恩,但妾室和正妻始终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夫人让姜稚嫁入宴王府,本就是为咱们小公子求一个前程,说到底陆公子才是姑娘的良配。” “那是自然。”想到上一世的陆喻州如自己裙下的一条狗,姜元宁得意的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瞧到以后诰命加身荣宠无边的模样。 姜稚听着那刺耳的笑声,忍不住想起自己被那人按在榻上,折腾的筋疲力尽死去活来,身子打了个颤儿。 这哪里是不能行人道,分明是不把人折腾死不罢休。 还有那陆喻州,他也堪称良配? 呵,分明是个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虽不知道姜元宁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对自己来说却是省了不少麻烦。 姜稚用手拢着衣襟,因为久久维持着一个姿势,右脚已经酸痛发麻。 姜元宁与四喜还在说话,一时注意不到屏风后面。 姜稚忍不住悄悄抬起脚缓解,再放下时,却一时没站稳,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后倒去。 她心底一沉,这若是摔了,必定动静不小。 她认命般闭上双眼,却没有料想中的画面发生。 一只火热的大掌环在她的腰间,将她揽在了怀里。 馥郁的檀香气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姜稚心狠狠跳了一下,接着连呼吸都不敢了。 这味道……她只在谢宴辞身上闻见过。 更重要的是,这会儿,她可是几乎半裸着身子啊! 第5章 你想换亲? 她慌张想躲,可那点力气与成年男子相比就像蜉蝣撼树。 又碍于屏风外的两人,避无可避。 焦急之下,姜稚下意识张嘴想咬。 可非但没惹恼谢宴辞,反而让他低笑一声。 屏风跟着发出一声轻响,听到姜稚的耳中却像炸雷。 她又羞又急,却也无可奈何不敢再挣扎。 趁着姜稚羞愤之际,谢宴辞伸手扼紧了她的下颌,迫使怀里的人儿抬头。 姜稚眼睛在对上他的一瞬,瑟缩了一下,继而染上一层水汽。 她模样本就生的勾人,这会春光外泄,半遮半掩,裸露出来的肌肤粉白一片,在加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宛若一只白兔。 谢宴辞喉结滚动,隐隐躁动。可心里却止住了再逗弄她的心思,温热的指腹拭掉了她眼尾的泪花。 英挺浓眉上挑了两下,几年没见倒变得爱哭了不少。 姜元宁浑然不知两人的存在,还在吩咐着四喜:“对了,这几日你派人盯紧姜稚,若是发现她私下偷偷见了陆喻州,立刻告诉我。” 她狠狠揪着衣带语气嫉恨:“我早该猜到这小贱人对陆喻州动了心思。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答应,好在我今日赶了过来,才没让她奸计得逞。” “二姑娘和沈姨娘一样,惯会用一些下作手段。”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轻而易举将什么都没做的姜稚贬成了一个罪人。 姜稚心里叫苦,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她悄悄瞥了一眼谢宴辞,只见他脸色阴沉,显然将两人的话当了真。 好不容易熬到两人离开,姜稚手脚软的直打颤。 她为了不让自己的身子贴上谢宴辞,浑身使着劲儿,如今后背被汗水濡湿一片。 她又哼哼唧唧的挣了几下,谢宴辞沉默半晌才松开手。 姜稚忙不迭的躲到屏风的另一侧,也顾不得小衣还湿着,手忙脚乱穿上衣裳,待穿戴整齐,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 谢宴辞坐在榻上,玉冠束发矜贵出尘,望过来的眼神铮散凛冽让人生畏。 比几年后更加年轻也更加锋芒毕露。 他的视线从姜稚的脸上滑过,停留在她未束起的胸口。面无表情嗓音却透着危险:“你喜欢陆喻州?想要与你嫡姐换亲?” 姜稚心上一紧。 谁人不知,宴王脾气暴戾手段残忍。 更别提府中正妃乃丞相嫡女,谢宴辞三番两次求娶闹的人尽皆知。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他身份显赫,京中富庶人家也不愿把女儿嫁过去,这才能轮到姜家这种无足轻重的小门小户。 如今换亲一事捅到他的面前,若是不赶紧解释清楚,取她性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没有。”姜稚连连摇头低垂着眼睛,抿唇道:“臣女未曾见过殿下口中的陆公子,又哪里来的喜欢。” 这世,她的确还未曾见过陆喻州,这话不假。 王氏对她一向苛刻,从不允许她出门,若是有外人来府,便要让她借口称病待在房中。 若非今日姜元宁有求于她,在王氏面前说尽好话,来参加国公府老夫人寿宴这种事,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哦?”谢宴辞似是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接着欺身逼近。 姜稚咽下口水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看着她受惊的模样,谢宴辞眼神晦涩。 “真不喜欢?你若是喜欢,本王说不定一时高兴,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呢。” 姜稚清楚的从他的眸中看出了戏弄,心底不由的也有几分委屈。本想着此次回来,她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可却未曾想,躲过了陆喻州,却没躲过谢宴辞。 心底一声微叹,欠了欠身子:“殿下宽厚,可臣女对陆公子是真的没有半点私情。” 她壮着胆子去看年轻皇子的眼睛:“殿下听话不该只听一半,换亲一事乃是嫡姐的主意。臣女反抗不得。殿下放心,今日让殿下心生芥蒂,是臣女的过错。待回府之后,必定告知父亲嫡母,臣女令殿下生厌,这婚事就做不得数了。” 说完这话,几乎已用尽全部勇气。 姜稚飞快的屈膝行礼,不等谢宴辞说话,便推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宴辞看着房门又合上,眼睛微眯,弯下身子,指尖从地上勾起落下的束带。 洁白柔软,隐隐还有暗香。 他将束带捏在掌心,好不容易压下的醉意又想卷土重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冷意消散,唇角缓缓勾起:“麻烦。” 第6章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姜稚刚走出院子,便迎面撞见了拿着衣衫的春桃。 “姑娘怎的出来了,可是等得急了?” 春桃的眼睛不自觉的看向姜稚的胸前,接着羞红了脸:“奴婢半路瞧见了四喜,被她一阵纠缠,这才来晚了,奴婢这就陪姑娘回去换上。” 姜稚一把攥住她的手:“不用换了,已经在此处耽搁太久,长姐该疑心了。” 不管谢宴辞离没离开,她都不想在回那阁楼了。 “可……若是姑娘这样过去,怕是会惹得夫人和大姑娘不满。” 姜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拍了拍她的手:“无妨。” 被王氏和姜元宁为难,也好过遇见那阎罗。 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总不能一辈子都绑着束带,那滋味可不亚于酷刑。 姜稚和春桃避开了人群,从偏僻的小径绕回正厅。 寻了个僻静的位置,还未坐下,便听到一道讥诮的声音:“妹妹怎么来的这么迟,这满座的宾客,可就只等你了。” 姜稚抬眸扫了一眼,发现席位还有空缺,且国公府的老夫人也还没来。 姜元宁这是在摆明了刁难她呢。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本该在小楼里的谢宴辞竟早已坐在了首位。 她暗自掐紧掌心强装镇定,目光不敢在谢宴辞身上多做停留,望着姜元宁微微笑道:“长姐教训的是,不过并非我有意,实在是这国公府太大,一时迷了路,这才来迟了。” 姜元宁目光直直地盯着姜稚的胸前,那丰满颤颤巍巍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见已经有年轻公子盯着姜稚走了神,不由心里暗恨。 姜元宁故意高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妹妹不如当众献舞一曲,就当赔罪,如何?” 姜稚脸上笑意一收,春桃下意识的挡在姜稚面前。 这会姑娘未带束胸,跳起舞来难免不雅。 更何况,老夫人还未到就让姑娘献舞解闷,岂不是把姑娘当戏子了? 姜稚心底发沉,上一世没有这一遭。 可婚事还拿捏在王氏手里,只得尽量语气平静地回道:“长姐,我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献舞。” 今日赴宴的宾客男子众多,若真用这身子跳了舞,一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姜元宁看穿了姜稚心中所想,自然不依不饶,“妹妹不必自谦,谁人不知,沈姨娘曾是名动京城的舞娘。你得她教养,舞姿定也是不凡。今日难得这么多贵人在场,何必要故意扫了大家的兴致?” 此话一出,周遭的几个出身显赫的贵女轻轻笑了起来:“如此打扮作态,怕是早已想着献舞被哪位公子瞧上,听元姐儿的就是,这会儿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姜稚脸色一僵,深吸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要忍耐。 若是与姜元宁撕破脸皮,只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思虑过后微微颔首,顺从的走到了花厅中央。 感受到四面八方聚过来的目光,姜稚只觉浑身上下像是赤条条的被虫子爬过一般。若不是强撑着,恐怕双腿早已软下去了。 尤其是在察觉谢宴辞看过来的时候,她恨不得将自己藏在地底。 临走时候的那一番话,也不知道有没有惹恼他,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发发善心答应退婚。 姜稚用袖子挡在胸前,心烦意乱的想着怎么搪塞过去。 再抬头时,猛地瞧见谢宴辞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目光炙热直白。 目光下挪,在看见他放在桌面那物时浑身警铃大作。 那,那是她的束带! 走的时候太慌忙,竟然把这东西全然忘在脑后了。 而这人……竟然将她贴身的束带,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子上,故意让她看见! 简直……无耻至极! 谢宴辞注意到姜稚的神情,又漫不经心的将束带放进了袖中,遥遥冲她一笑既像安抚,又似挑衅。 姜稚只觉得一股热意冲向头顶,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皇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混账来。 耳畔又传来姜元宁的催促,真正是让人骑虎难下。 姨娘确实教过她习舞,但这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跳。 容不得过多考虑,干脆狠下心来装作不小心踩到裙角向后跌去。 姜稚卧在地上,面上浮现几分痛苦之色。 春桃连忙跑过去,只消一眼眼泪就啪嗒嗒往下掉::“姑娘的脚踝肿起来了,来人,快请大夫来啊。” 姜稚用袖子掩面,递了春桃一个眼色。 春桃会意心中稍定,却也哭的更加厉害起来:“姑娘今日发着高热,本就不能献舞的。” 她看向错愕的贵女,声声皆是谴责:“无论我家姑娘出身如何,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是供人戏耍的花娘。小姐们皆出身高贵饱读诗书,却如此苦苦相逼,真要把我们主仆二人逼死才罢休吗!” 这话说的太重,没人敢接。 方才嗤笑姜稚的几名贵女脸色骤变,忙不迭的为自己辩解:“姜二姑娘发着高热,我们也不知情,况且,是姜大姑娘先说的献舞,你这小丫鬟切莫胡搅蛮缠。” 她们几人越说气势越弱。 国公府老夫人寿宴,来的都是权贵。 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可都盼着在这寿宴得到哪位王公贵臣的青眼,是最在乎名声的。 这仗势欺人的名头若是落在了身上,以后相看人家也会弱上一等。 于是都纷纷将罪责推到了姜元宁身上。 姜元宁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她咬紧牙关冷哼一声:“哪至于此,不过是扭伤了脚罢了。今日老夫人做寿,岂容你一个奴才撒泼,四喜,掌嘴!” “住手!” 陆喻州面色阴沉,大踏步走来。 从兽园来到前院让他费了不少功夫。好在赶上了,还没让姜稚受到羞辱。 他冷冷看向姜元宁:“姜姑娘这是做什么,奴才忠心护主也有错处?况且不是你咄咄逼人有错在先?” 说着也不管姜元宁脸色如何难看,快步走到姜稚跟前,微微弯腰,脱口说道:“只……姜二姑娘,没事吧?” 姜稚心头一颤,抬眼看向陆喻州,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只只是她的闺名,可这世她与陆喻州还未曾见过,他是如何得知的。 除非,陆喻州也和她一样,得了重生的机缘。 可……他这样作恶多端自私惜命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死呢? 第7章 这个女人在骗他 姜稚强压心中惊慌,垂着眼睛避开了陆喻州的手,顺着春桃的力度站了起来:“多谢陆公子,不过是扭了脚罢了,没有什么大碍。” 陆喻州看出她眼中的疏离,却并未多想。 这时候的姜稚还是姜府的二姑娘,对别的男子有所防备也是正常。 这样,很好。 他淡淡的收回手,低声叮嘱道:“小心些。” 姿态亲昵,让人不适作呕。 这下姜稚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了。 陆喻州见她走的艰难欲要上前搀扶,姜稚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往旁边走了几步,疼得忍不住抽气。 就在为难之际,国公府世子宋昭走了出来。 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不动声色的将两人隔了开来:“姜姑娘发着高热又伤了脚,不如先去厢房休息,等看过大夫后,再行回府。” 这话可是解了姜稚的燃眉之急,她忙冲宋昭感激一笑,“多谢宋世子。” 不等姜元宁再次发难,一瘸一拐的先行离席。 陆喻州眼中暗沉一片,心绪起伏难定。 他很想将人早早夺过来,可是,这样做的话,姜稚只会厌恶于他。 所以,不能着急。 即便心里十分清楚,可望着姜稚背影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胶着起来。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姜元宁眼中。 她紧紧盯着陆喻州,心中怒火中烧。 他方才竟然帮着姜稚那个贱人说话,将她置于何地? 四喜轻声安慰:“姑娘消消气,姑爷方才说的没错,想必也是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 姜元宁脸色缓和了些,顶着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再不愿也得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解释:“我这妹妹一向身娇体弱,让各位见笑了。平日父亲没少为她操劳,好在不久之后,她就要嫁入宴王府,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说着,眼尾的余光扫过首位。 自入了正厅看到谢宴辞第一眼时,姜元宁就一直强忍着恐惧,看上去镇定,实际头皮麻了大半。 谢宴辞为人冷情,事事不为所动。 可姜元宁还记得穿着嫁衣初入王府时,他那一眼的失神。 为何失神,因谁失神,死过一回的姜元宁已经有了答案。 她当众为难姜稚,除了报复羞辱,又何尝不是验证心中所想。 可惜,结果让她失望。 姜元宁看向谢宴辞,到底心有不甘,壮着胆子欠身行了一礼:“日后就要劳烦殿下多花些心思照看我这妹妹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贵女们面面相觑暗自偷笑。 费些心思照料? 怕是能活着就不错了。 谢宴辞端着酒杯,袖中的束带随着他的动作磨蹭着他的手腕,酥酥痒痒。 他忍不住想到,姜稚方才与陆喻州说话的样子。 看她那神情,可不像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看人一向很准,不会有错。 这女人,在骗他? 更别提还有怜香惜玉的宋昭。 一个两个可真是好的狠。 想到此处,谢宴辞脸色阴沉了几分。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的搁在桌面上:“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罢了,也配本王悉心照料?”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顿时一怔。 不安于室这四个字,无论落在哪个女子的身上,别的男子也不敢娶了。 更何况说出这句话来的还是宴王。 姜元宁显然也没有料到谢宴辞会如此不留情面,待回过来味儿时,心里却五味杂陈起来。 能惹得谢宴辞生气,那就还是在意了。 只是不知,姜稚是何时入的他的眼。 姜元宁没有替姜稚辩解,委屈难堪的坐了下来。 她佯装抹泪眼底却闪过得意,这次姜稚并未与陆喻州纠缠,可还是得了一个‘不安于室’的名声。 这样的女子,人人唾弃。 可见是老天助她。 除了乖乖嫁给谢宴辞,姜稚怕是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陆喻州面无表情的听着,袖下的手用力攥紧,对姜元宁厌恶更深,也对谢宴辞更为忌惮。 不过他那句话反倒帮了忙,只要能让别的男人打消求娶姜稚的念头,这一点委屈,待娶了姜稚,自己自然会好好补偿她。 此时,姜稚已经上好药,坐上马车先行回府,浑然不知寿宴上后来发生的事。 她身子紧贴在车壁上,耳边不断的回荡着陆喻州那句“只只”。 无论是神情亦或是语调,都是那么熟悉。 姜稚有些疲惫的阖上双目,一时拿不准陆喻州是不是也是重生。 她不由自主的攥着裙摆,想到今日姜元宁的异常,出声问道:“春桃,你今日是在园子里遇见的四喜吗?” 春桃点头:“是,怎么了,姑娘?” 姜稚摇摇头,一颗心却跳的欢快。 没错了,姜元宁并不清楚前世她在陆家的遭遇,只知道陆喻州在三年后高中状元,又飞快的在朝中扎下了根基,还亲自为她请封了诰命,荣光无限。 而那时的姜元宁,还在宴王府被正妃、妾室磋磨着,受苦不说,还守了一辈子的活寡,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所以姜元宁这次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阻止她与陆喻州相见,想要自己嫁进陆府。 理清了思绪,姜稚险些快要笑出了声来。 她这位嫡姐,当真是又蠢又坏。 姜元宁早就后悔了,所以才会在陆喻州高中状元后不久,设计与陆喻州相遇,与他搅和在一起。 更是将当年换亲一事颠倒黑白,添油加醋。 这才惹得陆喻州发了狠,将她送给上峰侮辱。 姜稚只知道陆喻州因为她的挑拨对自己更加冷漠,却并不知具体实情。 只可惜,那时沈姨娘一直被王氏拿捏着,她就算是想反抗,也因此受制于人不得不妥协。 所以这次,若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第一件事,就是不能留有把柄。 自己要想办法将姨娘接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姜府了。 至于姜元宁,她既然想嫁陆喻州,那便助她一臂之力好了。 第8章 上门羞辱 春桃在旁静静的看着,她早就觉得自家姑娘不对劲儿了。 但具体让她说,她也说不上来。 就觉得姜稚比以前多出了很多主意,身上也有股前所未有的韧劲,不似从前般软弱,倒是好事。 姜稚回到了姜府,径直来了沈姨娘的房中。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沈氏正在窗边专心绣花。 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到来人是姜稚,立刻放下手中的绣活,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只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氏生的貌美,这会虽年近四十,却依旧芳华不减。 唯有那眉心,因着常年阴郁哀愁,留下了深深的几道皱纹。 姜稚前世出嫁后,就很少回府,屈指可数的几次回来,看到的都是沈氏病恹恹的面庞。 如今见她面色红润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眼眶不由自主的就红了。 沈氏吓了一跳,看向春桃:“这是怎么了?” “姑娘今日被大姑娘逼着在寿宴上献舞,姑娘未穿束带,跳舞必定会不雅,便只好扭伤了自己的脚来推辞。”春桃绷紧腮帮子磨牙,落在姜稚的目光中满是心疼。 “什么?” 沈氏花容失色,连忙扶着姜稚让她坐下:“你这孩子还在这傻站着,脚伤了还不快来坐,是要让我担心死吗?” “放心吧,姨娘。”姜稚坐在凳子上,用手环住她的腰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已经用过药,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沈氏松了一口气,拉着姜稚的手坐到了她的身侧,眼眶到底红了一圈:“是我没本事,害的只只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看着沈氏自责的样子,姜稚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握紧沈氏的手语气坚定:“姨娘,你千万别这么说。再忍一忍,女儿会想法子带您离开姜府去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受王氏母女的折磨。” 沈氏戚戚一笑,只当姜稚是在哄她,并未放在心上。 使了个眼色让春桃关上房门,低声询问道:“只只,你实话和我说,今日换亲的事情,是不是出了差错?” 姜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嫡姐改了主意,她不愿意换亲了。” 沈姨娘一听,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焦急起来:“前几日她不是还不吃不喝的以死相逼,吵着闹着要嫁给宴王吗?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了?” 说着着急的站起身子,在屋内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听说宴王性子残暴,最好虐杀。你若是嫁进宴王府,岂不就是往火坑里跳。我本想着拼着失了名声好歹能得一门好的亲事,却未曾想……” 姜稚深吸一口气,打断她:“姨娘,女儿不嫁陆公子,也不想嫁去王府做妾。” 沈氏大惊,脚步猛地顿住:“那王氏可会愿意?难不成宁儿你有了什么主意?” 姜稚脑海中闪过宋昭身影,和上马车前他让人送来的药膏。 宋昭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心仪之人。 更甚者还对自己有意。 就算用了些手段嫁去国公府,想必他也不会变成第二个陆喻州。 嫁去宴王府是妾室,嫁进国公府也是妾室,但姜稚却不想再过的如同上一世艰难。 比起谢宴辞,宋昭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姜稚张了张嘴正要开口,门外就响起一道尖锐的咒骂声。 “姜稚!你这个祸害,竟然敢在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当着宴王的面,不仅勾搭陆喻州,还勾搭宋世子,真是丢尽了姜府的脸!” “啪”的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 王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挥舞着双手就要去抓姜稚的脸:“你难道不知道,陆喻州是你嫡姐的夫婿,你竟然也敢!” 春桃一边脸通红肿胀,被两个婆子架住。 沈氏心中一凛,立刻上前挡在姜稚面前:“夫人,只只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妾身分明听见,只只在宴上扭伤了脚,又怎么会……” 未等沈氏说完,王氏便一把推开了她。 落后几步的姜元宁缓步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冷哼一声:“误会?沈姨娘可曾知道,宴王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称姜稚是个不安于室的荡妇!” “你说……什么?” 第9章 巧舌如簧 姜稚愣了一瞬,眼中满是错愕。 上一世,她就是因这‘不安于室’的名声,遭了半辈子的耻笑。 而这回自己谨言慎行,甚至对陆喻州避而远之,这罪名竟依旧强加在她头上。 姜稚脸色白的厉害,身子晃了晃。 王氏的父亲乃是和戎护军,耳濡目染性子也十分泼辣,最是看不得女子一副柔弱不已的模样。 几步上前,扬起手就要继续打:“今日我就要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氏的手很快,姜稚一时分神并未躲开。 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沈氏连忙扑过来替她挨下这一巴掌。王氏打了一掌,竟还不满足,绷着脸叫道:“来人啊,把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给我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今日就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礼义廉耻!” “不,不可啊!” 沈氏听到二十大板,吓得魂都要飞了,也顾不得脸疼,忙跪在地上求饶:“只只年纪还小,这二十大板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住的,夫人开恩,饶了她吧。” “饶了她?她自己不要脸还拖累宁姐儿名声跟着受损,怎么能饶?” 王氏不依不饶眸色狠戾,几名小厮在她的吩咐下,上前来抓姜稚。 “慢着!” 若是往常,姜稚听了这话便是再不甘心,也会默默忍下这份屈辱,跪着求饶。 可今日,却反常的厉害。 “这错我不认。”姜稚看着王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 “是嫡姐明知我身子不便,还逼迫我当众献舞,我虽是庶女,却也知轻重。若是这舞跳了,岂不是自轻自贱成了舞姬一流。有辱姜家的名声,更是打了宴王殿下的脸。” “我的所作所为,已是在尽力保全姜家,试问嫡母,又何罪之有?” “还是就该依了嫡姐,跳了那舞。” 姜稚手心里沁满了冷汗,红唇紧抿着,眼眸颤抖。 前世今生,这是她面对王氏第一次据理力争,紧张的心尖发麻。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紧紧直视着王氏,脊背挺得笔直:“我所说是否为虚,嫡母派人一查便知,寿宴在场之人皆是人证。” 姜稚心里清楚,若是还像以前一样逆来顺受,最后只会落得和前世一般无二的下场。 她必须要为自己筹谋。 想尽一切办法,带着姨娘好好的活。 再也不要过以前那般受尽屈辱的日子。 王氏没想到姜稚敢这样说,一时间愣住。 半晌,才目光犀利地盯着她,低喝道:“照你这么说,今日之事倒是宁姐儿的错了?” 她上下打量着姜稚,冷笑一声:“以前竟没发现,如此巧舌如簧。” 姜元宁也目光幽深的凝着她,眼神复杂。 姜稚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审视,袖下的手用力掐进掌心。 “嫡母言重,我怎么敢埋怨嫡姐,只是这件事情事关嫡姐的名声,不敢不言。” “嫡母教训我事小,可若是传出去,被人捕风捉影随意编排那事情便大了。” 王氏脸色变得更加的难看,在寿宴上她虽没去,但多多少少还是从跟着姜元宁的下人口中了解了一二。 这件事情,确是姜元宁有错在先。 细细思量下来,还真是如同姜稚所说。 若是一回府便罚了她,反倒显得是她们这正房的气度狭隘,容不下妾室母女,传出去,可少不了被人非议。 虽然她有把握在整个姜府没人敢乱嚼舌根,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氏也不敢赌,姜元宁成婚在即,万不能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损了名声。 “你倒是长了一张擅辩的巧嘴。”王氏冷笑:“我倒是要看看,宴王亲口斥责你不安于室,你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姜稚见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氏能松口,就代表着心里是认可她所说的。 姜稚拭掉眼角的泪依旧乖巧:“宴王殿下脾性难测,盛京城中被他亲口斥责尸位素餐的官员不在少数,就连爹爹也被他诟病过。可爹爹分明为官清廉,勤恳做事,忧国忧民,根本不似宴王所说,嫡母觉得我说的可有错?” “宋世子和陆公子与我清清白白,嫡母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他们?” 王氏越听脸色越黑,在姜稚将问题返抛回来的时候,脸色彻底黑到了极致。 若是她认了,那便是承认姜稚无错。 若是她不认,那便是变相承认姜父和一众朝臣皆如宴王所说,都是朝中蛀虫。 王氏深吸一口气默默咬紧了后槽牙,她看着姜稚两个字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说的没错。” 姜稚擦着眼泪,似是因她的一句话,心中委屈至极。 王氏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苦说不出。 姜元宁安抚着王氏,瞥了姜稚一眼。 见到她已然镇定下来,没由来的想到了前世姜稚被封诰命时,京中贵妇们对她前赴后继讨好的模样。 当时,她这个当嫡姐的亲自上门,竟被那群贵妇们指着鼻子冷嘲热讽。 称她不过是个妾室,怎么好意思来送贺礼,打谁的脸。 姜稚那时虽为她解围,可在她的眼里不过是虚情假意。 估计背地里不知道嘲笑了她多少回,竟然将这么好的婚事拱手想让。 想到这,姜元宁心里憋了一股子的火,瞪着姜稚,“你不过是个贱妾生的庶女,也配和朝中大臣和爹爹比?” 姜稚抖了一下,像是吓得不轻。她有些惶恐的跪在地上咬着唇认错:“长姐说的对,是我异想天开了。” 姜元宁得意一笑,可她嘴角刚刚扬起,便被姜稚下一句话所惊,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10章 我不嫁 “这错我可以认,只是在此之后,还请嫡母想想姜府解了这桩婚事。宴王殿下如此说,想必是对我十分不满,既然如此,这门婚事也不必强求下去。” 姜稚重重磕了一个头,在抬起时已是满脸泪水:“今日过后,我的名声彻底毁了。无论如何都没脸再见王爷。” 她泪水涟涟,状似真的下定了决心。 姜元宁瞬间便急了:“你不嫁宴王府,你要嫁给谁?!” 她可是等着瞧,姜稚嫁过去落在谢宴辞后宅那两个女人手里的模样。 要亲眼看着姜稚和她前世过的一样凄惨,才能解了这满腔的怨恨。 其他的都不能作数! “嫁给谁都好。”姜稚神色黯然:“哪怕是嫁给农夫为妾,也好过受如此羞辱。” “不成!” 姜元宁再也无法镇定,怒喝出声眼眸猩红:“除了宴王,你不能嫁给任何人,必须嫁给他!想解了这门婚事,门都没有!我要让你亲自尝尝,我受过的苦!” 姜稚微愣,表情错愕:“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也一脸不解的看着姜元宁,不理解她为何会失态至此:“宁姐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还有你说你受过的苦?娘哪里让你受过一点的苦了。” 姜府虽然门第不显,但对姜元宁这个嫡女,可谓是尽心竭力。 吃穿用度全是上等,花大价钱上最好的私塾,让她自小与京都的贵女交好。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国公府的寿宴才会有姜府的一席之地。 姜元宁理智回笼,白着脸摇了摇头:“没什么,娘,我们走吧。不过是个贱人,不急于这一时,很快她便掀不起风浪了。” 说罢,狠狠的剜了一眼姜稚,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氏满脑子都是姜元宁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连忙跟上,也顾不上姜稚和沈氏。 看着她们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姜稚面色如常的站起身。 她擦掉脸上的泪水,平静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唯有袖下微微颤抖的手,暗示着她方才的紧张。 她赌对了。 姜元宁果真还记恨着前世发生的一切!摆明了逼着自己嫁给谢宴辞! 而她则嫁给陆喻州,做那未来的状元夫人。 殊不知,那才是真正的绝路。 “姑娘,快坐下。”春桃心疼扶着姜稚,“姑娘,你方才太厉害了,说的夫人和大姑娘哑口无言的,不过可把奴婢吓坏了……” 春桃没在继续说下去,往常姑娘每次被夫人惩罚,轻则罚跪,都要三五日不能走动。 最严重的一次,打了姑娘十板子,足足有半个月没下的来床。 姜稚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挤出一抹笑意:“放心吧,她们不占理,自然不敢拿我怎么样。更何况,现在正是议亲的时候,名声受不得损。嫡母心思深沉,稍一思量,就知道轻重了。” “只只。”沈氏被嬷嬷扶起来,依旧面无人色缓不过神:“那你的名声呢?那宴王怎可如此诋毁于你。就算是不满意,那大可拒绝这门婚事便是,怎么能如此……你方才说你不嫁给他,可如今,不嫁给他,还能做何打算?” 沈氏无力的扶着桌子,满脸的忧愁。 姜稚淡淡笑笑:“总归名声已经如此,还能更坏一点吗?” “这是何意?”沈氏不解追问道。 姜稚摇头,没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沈氏身侧的李嬷嬷身上,“嬷嬷,你跟了姨娘多久了。” “回姑娘,老奴跟着主子已有十五年了,自打主子进府,便是老奴一直伺候着。”李嬷嬷拱手回道。 她算是这姜府里面,为数不多将沈氏和姜稚当主子看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才让人最不设防。 姜稚当初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沈氏的身体一向很好,为何会突然一病不起,直到被陆喻州送到那些有‘怪癖’的官员们床上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 一味药积少成多,要命于无形。 更何况,是几年来从不间断的药了。 “春桃,你和李嬷嬷都下去吧,我想单独和姨娘待一会。”姜稚敛眸,温声说道。 “是,姑娘。” 李嬷嬷先离开后,春桃才走,临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用凉水绞了帕子给沈姨娘敷脸。 “怎么了?”沈氏坐在软凳上看着眼前的女儿,总觉得她好似变的沉稳许多。与她面对面坐着,她心底竟感到难以言喻的安心,甚至想依赖起来。 姜稚没说话,在屋内环视一圈才握着沈姨娘的手说道:“姨娘,我记得你时常因为头疼发作难以入眠,汤药为引,熏香安神,为何现在这些东西都不用了?” 第11章 有蹊跷 姜稚的神情让沈氏不安,却也没有多问。 起身从床榻上拿了一个软枕递给姜稚:“说起还要谢谢李嬷嬷,前些日子她见我被头疼折磨的厉害,便托人打听到土方子给我做了这个药枕,没想到还真有奇效。” 很平常的绣枕,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姜稚却神色一变,捂着嘴干呕起来。 “怎么了?”沈氏吓了一跳,连忙将搁在桌上的软枕收走,又倒了杯茶给姜稚漱口。 姜稚呕的难受,几乎说不出话。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股子药香里夹杂着什么气味。 落藤草,少量镇痛,过量则麻痹五感让人产生幻觉。 上一世,被陆喻州逼着伺候的那些男人,什么下作的手段都往她身上使。 其中用的最多的就是落藤草。 服用过量,失了神志,也就能让所用之人更加尽兴。 姜稚双目赤红,呕出眼泪:“姨娘,这软枕有蹊跷,不能继续用下去了。” 姜稚话说的没有缘由,可她的表情也委实难受。 沈姨娘狐疑的拿着软枕放在鼻尖闻了闻:“李嬷嬷是身边的老人了,难道她还能害我不成。” 姜稚饮了茶水,嘴里的苦味才淡了一些。 她待在沈姨娘身边的时候甚少,平日里都是李嬷嬷尽心伺候。哪能仅凭一句话就让沈姨娘信服。 且她性子直白藏不住事,把落藤草之事告诉她,怕是直接就将李嬷嬷叫到跟前来对峙了。 姜稚还不想这么早就打草惊蛇。 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土方子没有依据,恐会伤身”来搪塞。 沈氏没有说话,眉宇间却闪过不快。 姜稚看的清楚,不由感觉有些挫败:“想不到,李嬷嬷得姨娘信任至此,竟是连我都越不过去了……” 沈氏的唇猛地抖了一下:“只只,我只是……” “姨娘不必多说,女儿明白。” 沈氏满脸彷徨,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姜稚心底一酸,终是不忍再说出什么重话。 她隐晦的看了两眼被扔在一旁的软枕,把布料和上面的绣样牢牢记在心底。 一边扶着桌面站起身来:“姨娘喜欢,那便用着,是我认错了。” 春桃听到房门被人打开,赶忙去扶姜稚。 李嬷嬷也想上前,被姜稚侧着身子躲过去。 眼神落到了李嬷嬷的手腕上:“嬷嬷手上的镯子,倒是别致。” “姑娘说笑了,不值钱的玩意儿哪能入姑娘的眼。”李嬷嬷脸色微微一变,又不动声色的将袖子往下扯了扯,将赤金镯子遮住。 姜稚点点头,被春桃搀扶着往外走。 日暮西沉,最后一缕橘光也隐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姜稚只觉得身心俱疲。 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让春桃将压在箱底的湖蓝色料子找出来。 好在李嬷嬷缝制软枕时,用的是王氏赏下来的料子,姜稚也有一匹。 因为颜色太过老旧一直压在箱底,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姑娘可是疑心李嬷嬷?” 春桃用剪子裁下一块布,递给姜稚。 当时李嬷嬷听到问话,脸色都变了。 王氏对府中奴仆一向严苛,一月月钱只有二十文,沈姨娘手头也十分拮据。 李嬷嬷手上到镯子看着价值几十两银子,她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想到姜稚对李嬷嬷的冷淡,春桃忍无可忍,低骂了一句:“这个卖主求荣的老东西!” 姜稚用手摸着粗糙的棉布,脸上一片冷意。 沈姨娘还信任着李嬷嬷,如今之计就是自己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软枕,将藏有落藤草的软枕替换掉。 至于换下来的那个软枕,姜稚已经替它想好了去处。 屋外伺候的婆子送来了晚膳,春桃手脚麻利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 两个拳头大的馒头,加一小碟青菜。 黄黄的猪油渣黏在菜叶上让人倒尽胃口。 一看就是膳房的人故意刁难。 春桃胸膛起伏了两下,提着食盒转身就向外走,结果被姜稚拉住。 “今日我与嫡母大闹了一场,整个姜府人尽皆知。膳房的人这是做给嫡母看。” 膳房的刘婆子是府里的老人,女儿在王氏的跟前当差,很得脸面。 连带着刘婆子也眼高于顶,从不将姜稚院里的人看在眼里。 春桃急的直跺脚:“难道就任由着她欺辱咱们不成?” “自然不是。”姜稚拿了一个馒头塞到她的手里:“这事急不得,倒不如先填饱肚子再徐徐图之。” 春桃接过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仿佛这样就能出气。 姜稚将馒头咬出一个月牙,语气平常的说道:“我记得与李嬷嬷同住的小丫鬟是你的同乡,明日你去找她说说话。” 春桃原本气得两颊绯红,胸口一起一伏,可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瞬间一亮:“是的,姑娘。 草草用过晚膳,春桃收拾家碗筷又去打来了热水。 姜稚用帕子擦了手,等坐在床榻上脱了鞋袜时,才发现整个右脚的脚踝已经肿的老高。 除了酸麻,倒也没觉得多疼,就是看着可怕。 春桃急着去白日坐过的马车上找寻宋昭给的药膏。 姜稚侧卧在床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着绣样的图册。 受伤的那只脚耷拉在榻沿,露出白生生的小腿。 夜探姜府的谢宴辞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第12章 别碰我 小姑娘背对着自己毫不设防,秀气白嫩的脚轻轻晃荡,让人心痒。 谢宴辞的手不自觉的跟着动了两下。 感觉有人靠近,姜稚还以为是寻药回来的春桃。 看也没看一眼,就将腿微微抬起冲身后的人撒娇:“好春桃,擦药的时候轻一些,姑娘我可受不住疼。” 谢宴辞也没有客气,直接将那不安分的玉足握在手中。 姜稚被养的极好,连指甲都是淡淡的粉。 男人的掌心火热有力,将姜稚烫的一惊。 她猛的从床榻上爬起来,当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是谢宴辞时险些被吓晕过去。 接着张嘴就想喊。 谢宴辞却不见慌张,甚至气定神闲的坐在了她的床榻上。 他的手指缓慢的摩擦着姜稚的脚背,似笑非笑:“姜姑娘想喊就尽管喊,也正好做实了你我二人之事。” 姜稚被谢宴辞的动作激的一颤,十分不甘的闭上嘴。 腿上暗自用力动了两下,却被谢宴辞握的更紧。 她的脸色一片涨红,那双清丽的眸子也因为他的荒唐染上了几分愠色:“王爷身份最贵,夜闯女子的闺房岂不有失身份。” “本王懒散惯了,可从没把名声放在心上。”谢宴辞说着,手掌已经挪到了肿胀脚踝。 看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你倒是个心狠的。” 姜稚睫毛一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 做戏要做全套,若不是真的受伤,姜元宁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所有手段皆为自保,这点小伤比起当众受辱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姜稚愣怔之际,谢宴辞已经对着扭伤的脚踝揉捏起来。 他力道不重,还是疼的姜稚“呀”了一声,下意识伸手想去推他。 “若不把淤血散开,也不知几日才能消肿。”谢宴辞动作不停,唇边却有了点笑意:“莫要乱动,一会再弄疼了你,又要同本王生气了。” 就算活了两世,姜稚此时也猜不透谢宴辞到底要干什么。 她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偷偷朝着门外张望,心里祈祷着春桃快些回来。 却不知,因为害怕,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写在了脸上。 揉搓了一会儿,估摸着淤血已经散去,谢宴辞松了手,从腰带里拿出一盒小小的膏药。 姜稚趁机坐好,又忙不迭的扯着裙子将脚给盖住。 动作之快,简直要把谢宴辞气笑。 他看着姜稚,低低说了一句:“过来。” 姜稚自然不愿。 可谢宴辞的耐心已然用尽,伸出长臂就想去拉她。 姜稚用力挣扎,两人推搡之间“啪嗒”一声,谢宴辞手里的药膏被打落在地。 小小的瓷盒落地既碎,声音虽细小,却让整个闺房为之一静。 谢宴辞脸色沉了下来,风雨欲来。 黑色的药膏流出来,散发着古怪的香气。 姜稚对各种气味极其敏感,特别是来源不明的药香。 一瞬间,像是又把她拉回到了噩梦般的那晚。 塞了大把丹药的香炉,男人狰狞兴奋的脸,和失了神志牢牢缚在床榻上的自己。 她的手抖的更厉害,冷汗湿透了后背。 在谢宴辞还想触碰她时,神经质的尖叫了一声:“别碰我!” 声音凄厉,几乎破了音。 谢宴辞的手停下半空,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他身为皇亲,向来受尽追捧和讨好,从未像这般被人拒绝嫌弃过。 更别提,眼前的女人还将是自己府上的侍妾。 谢宴辞怒极反笑,眼尾染上了一抹猩红。 姜稚还在往后躲,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 谢宴辞猛的站起了身。 他身形高大,看上去,像是把姜稚整个人都缚在了身下。 房间里的药香更加浓烈,让人眩晕。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寒气,姜稚却面色惨白。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谢宴辞终于察觉到了姜稚的不对劲:“你在怕本王?” 可是为时已晚。 小姑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把谢宴辞推的一歪,就这么赤着脚往榻下跳。 丝毫不顾及地上散落的碎瓷片。 “小心!” 谢宴辞危急关头一把揽住了姜稚的腰,两个人跌落到地上打了个滚。 刚进院子的春桃,听到了屋子中的响动,脸色剧变,惊叫了一声:“姑娘!” 春桃的声音让姜稚回过了神。 意识到整个人还贴在谢宴辞的身上,慌张的就想起身。 谢宴辞比她的动作更快,一挥手就将桌上的烛火挥灭。 在春桃推开门前,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黑暗。 眼睛看不见了,知觉就更加敏锐。 姜稚努力的睁大双眼,却只感觉到腰间一松,有冰凉的衣带擦过手指。 随着身侧之人的抽离,那如影随形的药香也跟着远去。 春桃已经推门进来,她看不清屋内的情形,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怎么了,姑娘?”因为害怕,声音已染上了哭腔。 “没事,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虽然整个身子还在颤抖,姜稚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朝前探出手,正好和春桃的手握在了一起。 冰凉的手心,冷汗汵汵。 春桃心底一沉,紧紧抿住嘴。 “姑娘莫怕,奴婢这就掌灯。”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将姜稚扶到了塌上。 等烛台再次被点燃,姜稚才看清屋内的情景。 紧闭的花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夜风拂面,哪里还有谢宴辞的身影。 若不是手背上沾染着黑色的药膏,姜稚几乎就要怀疑这是一场梦。 “姑娘可是哪里伤着了?”春桃将姜稚仔仔细细的看了几个来回,见没有什么异样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可在看到姜稚裙子上沾染的几滴鲜血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顺着春桃目光,姜稚这才注意到雪白的裙角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血,看着份外扎眼。 “难道是……” 她揪着裙摆的手紧了紧,眼睛不受控制的看向地上残留的瓷片。 是和谢宴辞一起摔到地上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被他所救,姜稚心乱如麻。 她不愿与人交心,更不愿对别人有所亏欠。 裙摆上的血迹让姜稚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和抗拒。 春桃将地上的瓷片和膏药收拾干净,本想开口询问,可看到姜稚一副不安的模样,话到了嘴巴又咽了下去。 被谢宴辞搅了一遭,主仆二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鸡鸣三声,天边隐约出现一点光亮,姜稚才勉强睡去。 哪知这一睡,就睡到了日头西沉。 王氏院子里的婆子来传话的时候,姜稚正在梳洗。 她连门都没进,就站在院子中间大声说着让姜稚去清风楼给姜元送银子。 清风楼是盛京最大的青楼,哪是未出阁女子能去的地方。 姜稚本想拒绝,视线却落在了做了一半的软枕上。 第13章 你还有别的恩客? 替沈姨娘缝制的枕头还差几种草药,且价值不菲。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带回来,去一趟也无妨。 安抚好春桃,姜稚拿面巾把脸一裹就出了府。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长街上很是热闹。 最热闹的当属灯火通明的清风楼。 姜稚从钱袋里掏出一锭碎银子,塞给看门的小厮。在他的指示下,从侧门悄无声息的溜了进去。 侧门连着后院,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有两处相连的宅子灯影憧憧,隐约能听见男女调笑的声音。 姜稚将脸上的面巾捂紧了些,没走两步就和一个男人撞到了一起。 那男人看见姜稚眼睛一亮,不由分说拉着姜稚就往一处厢房走。 嘴里还念叨着:“姑娘可算来了,一会伺候的时候警醒一些,能让贵人高兴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姜稚想挣扎,却没想到那男人力气奇大。 “我不是——” 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拖带搡的推入了厢房。 一进房间,香风扑面。 姜稚死死的低着头,不敢露脸。 却听见一道慵懒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像一道天雷炸得她头皮发麻。 “清风楼的人,就是这样的规矩。” 姜稚猛的抬头。 只见坐在上首,一袭红衣,面无表情盯着她的男人,不是谢宴辞又是谁! 望着姜稚一副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谢宴辞冷笑两声。 胆子是越发大了,这青楼也是她一个女子能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到了姜稚的脚脖子上。 眼神意味不明。 还是摔的轻了。 姜稚心里也暗自叫苦,又感叹谢宴辞眼睛狠毒。 自己都蒙着脸也能被他认出来。 还未想好说辞,与谢宴辞同来的工部尚书之子,霍倾已经开口。 他眼神玩味的看了眼两人,朝着姜稚笑道:“姑娘别怕,谢小公子可不吃人。” 说着朝怀里的花娘看了一眼。 那姑娘会意,拉着姜稚在谢宴辞身边坐下,又笑着推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谢公子倒酒。” 姜稚被推的一歪,差点跌进谢宴辞怀里。又惊慌失措稳住身子,一声不吭坐好。 霍倾看得新奇,咦了一声:“原来是个哑女。” 花娘也跟着笑,见谢宴辞躲也不躲任由姜稚靠近,眼中闪过嫉恨。 竟伸出手去扯姜稚的面巾:“遮着脸见客,也不知嬷嬷是怎么教的。” 还未得逞,手腕已经被人抓住。 谢宴辞唇角微翘,眼神却阴冷:“听说云琴姑娘的一双手价值千金,这样好的一双手,可要好好爱惜才是。” 手腕传来的剧痛,疼的云琴险些惨叫出声。 知道谢宴辞的脾性,连求饶都不敢,只得祈求的看向姜稚。 姜稚叹了口气。 伸出手倒了杯酒,又递到了谢宴辞的唇边,算是替云琴求情:“公子饮酒。” 谢宴辞松开云琴,目光落到了姜稚的脸上。 小姑娘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水光潋滟,明明满是警惕,却还是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让人心软。 就像八年以前…… 谢宴辞有点走神,接着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 “姜二姑娘倒是个会心疼人的。” 后面几个字又缓又轻,姜稚却偏偏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若再纠缠下去,怕是会坏了王氏交代的事。 她拢了秀眉,不免有些焦躁:“谢公子想如何,直说便是。” 听到这话,谢宴辞嘴角的笑慢慢凝结:“怎么?你还急着见别的恩客?” 恩客? 姜稚微愣,这是拿她当烟花女子看待了? 自打国公府重生,满打满算,她就只见过谢宴辞三回。 可两次都受到他明里暗里的羞辱。 泥人尚存三分火气,更可况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稚心头一窒,忽然不想再忍耐下去。 她莞尔一笑,眼中却一片嘲讽和冷意:“是。谢公子忘了,我本就是不安于室之人。” 话音未落,手腕被缚,身子扯得往前扑去。 箍在腰间的手,又重又痛。 谢宴辞双目通红,似是要将她活生生的咬上一口。 姜稚一惊,用力挣扎。 谢宴辞却很快将她放开。 他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似是再也不愿看她一眼。 “滚吧。” 姜稚求之不得。 厢房里“嘭”地一声巨响,酒盏被扫落在地。 眼见姜稚离开,云琴缩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喘。 霍倾倒是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谢景辞睨过去一眼:“你也滚。” 夜色渐深,丝竹声娇笑声裹着浓浓酒香,点缀着金雕玉楼。 清风楼鱼龙混杂,姜稚虽覆着面纱,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和娇柔的身段还是引来不少觊觎。 “小美人,过来陪小爷喝一杯。”又一个年轻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腰间束着玉带,竟是世家子出身。 只是面色虚浮,像是纵欲过度。 他摇摇晃晃伸长手臂想把姜稚拽过去,反被躲开。 登时就不乐意了:“什么东西,进了清风楼还给爷玩欲拒还迎那一招,给脸不要脸。” 姜稚皱紧了眉头,再次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遭,心底已然把姜元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朗,过来继续喝啊,姜元都喝了三杯了!”一声招呼,吸引了姜稚的注意。 她越过沈朗,果然看到姜元身边围着一群穿着华贵的世家公子。 桌上零零散散落了不少空杯,姜元膝上伏着个衣不蔽体的花娘,露着雪白双肩。 沈朗应了声走进厢房,发现姜稚也跟了上来。 “哥儿几个,这美人是谁?”沈朗这一吆喝,喝花酒的几个纨绔齐齐看向姜稚。 都是纸醉金迷惯了的,眼前这个哪怕戴着面纱也能看出是个尤物。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然胆子大到来清风楼抓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顿时惹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能来这清风楼,总归都是不正经的。 姜稚心生厌恶,瞥开目光,迈步朝姜元走去。 众纨绔还在起哄,不知谁有这等好福气。 姜元却冷哼一声,重重放下酒盏。 “一个贱妾生的女儿,怎配做诸位的夫人?” 第14章 找死! 整个厢房里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姜稚却只是静静的站着,像是与她无关。 直到笑声渐止,姜元恼羞成怒:“怎么?我难道说错了?” 姜稚眼都没抬。 以身世羞辱人的把戏,不管是姜元宁还是姜元,都乐此不疲。 可现如今,她已不放在眼里。 但是,做为长姐,教训不懂事的幼弟倒是可以。 “我虽是庶女也是姜家的女儿,难道在元哥儿眼里,姜家人的脸面可供人取笑?” 姜元错愕,低吼出声:“不许这么唤我!” 先前听王氏提起,姜稚巧舌如簧为自己争辩寿宴献舞一事。 本来他还不信,如今看来,是自己看走了眼。 可不等他发怒,一枚钱袋被推到面前。 玉白的腕子佩着桃花冻色的镯子,只是两枚泛青的指印破坏了美感。 姜稚扯下袖子掩住,却被一旁眼尖的纨绔们看到。 尤其沈朗,笑声刺耳:“装什么良家子,诸位看看,难怪宴王殿下说你不安于室,果然是个荡妇!” 他说着就去拽姜稚的袖口,眼里精光毕露。 姜稚没料到沈朗直接上手,仓皇下,一掌推到了他的胸口。 沈朗本就脚步虚浮,又没料到姜稚这样大的力气。 不设防之下,竟一头栽到了桌上。 “咚”的一声,听着就让人牙疼。 与他交好的花娘娇滴滴去扶,却被狠狠一耳光扇倒在地。 沈朗怒火中烧的淬了一口,脸上的轻浮褪尽:“不识好歹的东西!今日不留下乖乖伺候老子,你和姜元谁都别想走!” 他是兵部侍郎的嫡子,姜元不学无术,跟着他花天酒地欠下不少银子。 狠话放出去,姜元也慌了起来。 他又急又气,直骂姜稚是扫把星。 骂完了又耐着性子哄:“二姐姐,这里全是你高攀不起的公子!你伺候好他们,对你对我都好,母亲也会夸你懂事。” 他生怕姜稚不愿意,朝着沈朗使了个眼色就想用强。 姜稚知道姜元混账,却也没想到他会混账到这个地步。 当机立断,心一横转身就跑。 整个厢房顿时人仰马翻。 眼看着就要跑出门,被沈朗扇肿了脸的花娘忽然扑了过来。 她一把抱住姜稚的腰,卖力的冲沈朗喊:“沈公子!奴家把这小贱人捉住了!” 姜稚拼命挣脱,沈朗两步跨了过来。 先是一把住姜稚的头发,然后用力扯掉了她脸上的面巾。 随着面巾落下,露出了一张娇嫩欲滴的芙蓉面。 顿时眼睛就亮了。 “姜元,你小子果然没骗我,你这二姐还真是个尤物!” 沈朗哈哈哈大笑,催促着房中的人赶紧滚。 姜元想了想,回头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声:“沈朗,我这姐姐是要给宴王做妾的,你可别把她玩伤了。” 沈朗不耐烦的低骂了一声:“一个不能人道的残废,能发现什么。 说着低着头去嗅姜稚身上的香气。 浓烈的汗臭让姜稚作呕,她挣扎不开只能死命的蹬着双腿。 可她哪是男人的对手,几个呼吸之间就被扯开了外衣,露出了一身雪肤。 姜稚的心里又慌又怕,近乎绝望的叫了几声。 可回应她的只有身上男人粗重的呼吸。 看着眼前晃动的脑袋,姜稚心急如焚之下张开嘴,狠狠咬在了他的耳朵上! 沈朗一声惨叫,抬手想打。 “找死!”暴喝声起。 却听见“哐”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人给劈碎了。 姜稚扭头去看,谢宴辞提着剑,杀气腾腾,双眼戾气翻涌。 她下意识的松了嘴。 沈朗被搅了好事,本想发怒,可看清谢宴辞的脸,顿时后背一凉。 拽着姜稚的手松开了。 姜稚双腿发软,还是强撑着走到谢宴辞身边。 赤色披风从头罩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接着耳边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一串血花散开,沈朗滚倒在地。 看到地上那只断手,想去扶沈朗的花娘惨叫一声。 望着被紧紧护着的姜稚满脸惊惧。 她后退着想逃,谢宴辞的剑更快。 众人眼睛一花,花娘的脑袋已经落在了地上。 几个看热闹的酒客惊恐地尖叫起来。 谢宴辞斜去一眼,偌大的清风楼顷刻间鸦雀无声。 姜元瞳孔骤缩,看了一眼沈朗的断手处,血色如注。 宴王竟真对姜稚有维护之意? 姜稚揪住披风的手不住地颤抖。 面纱下柔软的朱唇被咬得泛白,姜稚心头狂跳。 眼前不住的晃动着头颅滚落的一幕。 她控制不住的想,下次若是惹恼了谢宴辞,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花娘? 披在身上的披风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却让人感觉危险,姜稚惨白着脸将披风脱下来还给谢宴辞:“谢王爷搭救。” 谢宴辞没接过,沾血的剑身抵在身侧。 他的视线带着探究。 姜稚低着头,露出一片凝脂般的后颈,似是娇柔温顺。 可谢宴辞的目光越来越沉,从炙热到震怒。 “呵!” 耳边一声嗤笑,手中的披风被猛地拽走。 姜稚极力忽视离她不远处的断手,狂跳的心却难以平息。 没闹出人命,可沈朗是兵部侍郎的嫡子,谢宴辞居然就这样废了他。 姜元身边的众纨绔显然也没想到谢宴辞出手如此狠辣。 但眼下谁敢多说一句? 刚才为难姜稚的人腿肚都在发颤,纷纷求助似地看向姜稚。 姜稚不想管。 见谢宴辞收了披风没有发难,连忙福了福身逃了出去。 谢宴辞收剑入鞘。 他看了眼手上的披风,又神色阴郁地看着姜稚慌张的背影。 嗤笑一声:“不识好歹。” 月掩云深,隐约可见天光。 姜府门前的灯笼高高悬着,跑得近些,看到春桃提着灯面容焦急。 “姑娘!” 春桃连忙迎了上来,扶住气息不稳的姜稚。 刚想开口,姜稚拦住了她:“我们回去再说……” 回到姜府,她身子放松下来,语气透着疲惫。 主仆二人回到院里。 提水,沐浴。 姜稚躺在浴桶里,如瀑墨发湿淋淋地散开,几缕贴着额前衬的一张脸娇媚绝伦。 春桃收起她换下的衣裙,看到裙摆溅上的血迹,不禁皱眉。 “姑娘,你出府遇到了谁?” “宴王。” 姜稚矮下身子,水雾蒸腾,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件赤色披风。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细腰紧紧绷着,漾开一圈圈水纹。 忽地,姜稚从浴桶里站起身。 “春桃,给我拿副纸笔来。” 第15章 婚期提前 见自家姑娘神色坚毅,春桃愕然了一瞬,随即重重点头。 春桃磨墨,姜稚只披了件素白的里衣,发都没来得及擦干。 微潮的里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姜稚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她写下一封信,吹干墨痕。 “春桃,你明天将写封信送去宴王府。” “是。” 翌日。 谢宴辞把玩着手中的金杯,对面霍倾滔滔不绝。 “果然,你废了人家的独苗,今日朝上参你的一个接一个。” “那又如何。” 谢宴辞不以为然。 霍倾摇头,正要细说。 宴王府的侍卫捧着一封信上前禀报。 “殿下,刚才姜二姑娘的丫鬟过来,说她家姑娘有信给您。” 姜二姑娘,霍倾眉头一跳,看向谢宴辞。 谢宴辞原本随意地斜倚在榻上,此刻身形正了正,比听到自己被弹劾认真了不知多少。 他接过信展开,字迹娟秀清丽,甚至隐约有些许女儿家沐浴常用的皂花香。 霍倾捧茶,假装喝了口,偷偷觎着谢宴辞的神色。 “得寸进尺。” 谢宴辞面无表情地抬头,俊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喜怒。 只有信纸的一角被攥得发皱。 信纸铺开,姜稚的话也带到。 霍倾伸长脖子去瞧。 “殿下既说我不安于室,令我名声尽毁,何必勉强纳妾。” 短短几句,连问安都省了。 看清上面写的什么,霍倾忍俊不禁:“谢公子这是被人拒绝了?” “你懂个什么?” 谢宴辞已经命人拿纸墨来。 笔走龙蛇,不等墨干他随意一卷丢进信签子里,扔给侍卫。 昨日,他可是看的清楚,姜稚凶神恶煞,差点把沈朗的耳朵都撕掉了。 自己抱了她这么多回,怎么不见她发火。 可见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当然这些话,不必对霍倾这个孤寡之人说就是了。 次日一早,姜稚便去找了姜父。 “此事我知道,但宴王身份尊贵,你以妾室身份嫁给他,宴王不开口,没有我们先提退亲的道理。” 姜父端坐在主位上,看着面前的姜稚叹气。 他事务繁忙,对这个女儿向来忽视。 如今姜稚出落得惊艳,眼眸流转就足够勾心夺魄。 姜稚却不肯放弃:“可是父亲,宴王说我不安于室,想必早就对女儿不满,可一个妾室怎么值得他亲自退亲呢?” 她略略暗示,果然,姜父眉头拢起。 谢宴辞当众折辱姜稚,大抵是不喜,那讨好他也成了未定。 “好,那为父替你探探宴王的口风。” 姜稚眼神微亮。 她回到院子里,春桃已经把她撕碎的信纸扫尽了。 她言辞恳切,可谢宴辞依旧视作玩物,回了一句:“若能有法子让本王高兴,就考虑退亲。” 法子?什么法子? 只看了一眼,姜稚冷笑,直接就把信给撕碎了。 知道和谢宴辞说不明白,姜稚便把主意打到了姜父身上。 好在,让他松了口。 姜父的动作很快,一休沐便在府中设宴,又派人去宴王府递了信。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谢宴辞竟应了下来。 姜父诧异的同时,心里古怪之意更浓。 难道宴王也生了退亲之意,只待自己开口? 姜府忧心忡忡。 知道谢宴辞登门赴宴,王氏心底还惦记着姜元的差事。 她送姜稚入府为妾,本就为了这个。 当下便派人去姜元的院子让他作陪。 却不知自从花楼一事后,姜元怕极了谢宴辞。 整日祈祷着他快把自己做的混账事忘掉,哪还敢亲自去见他。 当下便在房里称病不出。 王氏无可奈何,暗骂了几句没用的东西。 又差人去叫姜稚,让她给谢宴辞送点心。 一回生,二回熟的,凭着她姿容,何愁谢宴辞不动心。 姜稚答应下来。 正好,她也去听听谢宴辞能说出什么。 设宴的地方就在姜府的正厅。 姜父坐在下首,小心翼翼陪同。 姜稚藏在屏风后,呼吸放得极轻。 姜父寒暄了几句,小心进入正题:“殿下,国公府老夫人的寿宴上可曾见过小女?” “见过。” 就两个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姜府面露尴尬,只得应着头皮追问:“那殿下是否听到小女什么名声?” 谢宴辞微笑:“什么名声?” 姜父声音都抖了:“不……不……” “不好的名声?” 谢宴辞眉头紧皱,似是不虞。 看到这一切的姜稚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可谢宴辞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姜二姑娘温柔体贴,性子柔顺。姜大人你怎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和本王说便罢了,万万不可对姜二姑娘提起,以免另她伤心。” 谢宴辞语重心长,反倒把姜父承托成了一个恶人。 姜父满头大汗,唯唯诺诺的称是。 对姜稚交代之事决口不提。 “来,殿下,喝酒。”二人相谈甚欢,远远看着倒真像一对相处极好的翁胥。 姜稚的脸气的通红。 她狠狠揪着帕子,心底大骂谢宴辞无耻。一不小心,手臂便碰到了屏风。 心下一惊,不敢再动。 见谢宴辞神色如常,又缓缓吐出口气。 谢宴辞神色闲散,撑着头抿了一口茶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习武之人眼力极佳,更何况是他。 山水屏风后隐约一道纤细倩影。 身子微微前倾,仿佛有块双鱼佩在细腰间轻晃。 “不过,姜二姑娘坏了名声始终不美,依本王看……” 谢宴辞这话说得不紧不慢,生怕屏风后的人听不见似的。 果然,那道倩影骤然停住。 却听见谢宴辞缓缓说道:“不如就将婚期提前,早日进了王府,那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姜稚心里一惊。 秀眉紧锁,心头有点烦躁委屈,眼眶跟着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姜父听出谢宴辞的意思,神色惊喜,连忙点头:“殿下费心了。” 谢宴辞撇去茶上的浮沫。 话风一转:“姜府这屏风不错,不知出自谁手。” 姜稚擦泪的手一顿,眼中蓄满错愕。 谢宴辞发现她了?! 眼下在正厅,她想走也来不及。 姜父扭头,看到身影也是一愣,面色冷肃下来。 “殿下赏识,择日下官命人送去宴王府。” 姜稚垂下眼,父亲这是在敲打她…让她收了退亲的念头。 即使有多少不情愿,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而姜父在放话后,见屏风后的姜稚一动不动,放下心来了。 只要她安分守己,凭那张媚色天成的脸还怕得不到宴王的宠爱吗? “殿下,茶食已摆好,这边请。” 姜父客气的带着谢宴辞往书房而去。 谢宴辞起身,身形修长如竹,织红锦的披风配上银莲小冠衬得他俊美出尘。 他状似无意,瞥向屏风。 姜稚正巧要走,流仙袖飞掀起一角,仿若留了余香。 谢宴辞淡淡勾了勾嘴角。 退亲不成,姜稚的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特别是谢宴辞还提起想将婚期提前,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以至于在缝制软枕的时候都不能静下心来,一个不慎,针脚便戳上了手指留下一抹血痕。 春桃正巧进了房间,见状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又去夺姜稚手里的针线:“这些事情让奴婢来做就行,哪值得姑娘伤了手。” 知道春桃心疼自己,姜稚并没有反对。 眼睛被桌上的东西所吸引。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上面用金丝绣着花鸟图案,看着很是精贵。 “这是前院一个洒扫婆子刚刚塞给奴婢的,说是送给姑娘。” “洒扫婆子?”姜稚感觉有些奇怪。 无缘无故之人为何要送自己东西。 锦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姜稚打开锁扣,看见里面的东西。脸色顿时变了。 里面是一支缠枝嵌珍珠发钗。 若是一支寻常的珠钗倒还罢了,最重要的是这支钗上一世陆喻州曾亲手插到了她的发间。 也是她上辈子视若珍宝的生辰礼。 姜稚“啪”的一声将锦盒关上,感觉从头到脚涌上来一股寒意。 陆喻州为何要要在这个时候送这支钗来,他是发现了什么,试探来了? 回想起在国公府面对陆喻州的时候,姜稚自认为没有露出马脚。 唯一能解释的是,陆喻州在有意讨好自己。 明明与姜元宁有婚约在身,又费心思送来这发钗。 从不顾及这样做会不会毁了她的名声。 这个男人不管是不是重生,还是一贯的自我和自私。 “姑娘,奴婢这就将这簪子退回给那个婆子。” 看清锦盒里装的什么东西,春桃也气不打一处来。 哪有送未出阁女子首饰,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 难道洒扫婆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是谁给的,原来是没安好心。 “先别急,你去向那婆子打听打听,这盒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姜稚将锦盒随意扔在了桌上,不愿意再碰一下。 春桃绷着一张脸去了。 闺房又安静下来,姜稚的思绪却很乱。 前有谢宴辞一再相逼,后有陆喻州虎视眈眈。 得想个法子,绝了他们二人的念头。 最快的法子就是与别人有了首尾。 而这个人选就是国公府的宋昭。 姜稚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 她与宋昭二人见面机会甚少,又怎么能尽快有上牵扯。 还没等姜稚想明白,春桃回来了。 “姑娘,奴婢连哄带吓,那婆子才承认,出府的时候收了陆府下人给的二两银子。” “这才帮着他们的主子递东西。” 春桃愤愤不平:“没想到陆公子看着满腹学识,却也是个不守礼的。” 姜稚点头,颇为赞同。 她点了点锦盒,告诉春桃:“把这簪子还给那婆子,让婆子交给长姐。他们二人之间有婚约在身,名正言顺。” “再敲打那婆子一番,下回可别再犯糊涂,送错了院子。若嫡母知道了,谁都保不住她。” “保不住谁?” 随着一道戏谑的声音,姜稚猛的起身想去关门。 可为时已晚,谢宴辞已经大踏步的进了闺房。 第16章 想生孩子生个够 见到姜稚的动作,忍不住挑高了眉:“怎么,就这么想见到本王。” “王爷可知,这是姜府的后院。”姜稚一字一顿,说到后院时几乎咬牙切齿。 “自是知道的,上次不是来过一回?” 谢宴辞丝毫没有闯了女子闺房的羞愧,径直坐了下来,又吩咐春桃看茶。 听到姜稚唤王爷,春桃也知道了谢宴辞的身份。 慌乱的应了,又趁机去拿桌子上的锦盒。 若是让王爷知道了陆喻州私下给自家姑娘送簪子,怕是会不好收场。 可没想到,谢宴辞比她的动作更快。 好在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就把锦盒扔在了桌上。 “这样的破烂儿,怎也好意思往你院子里送。前不久本王刚得了一盒东珠,给你做头面正好。” 春桃上了茶,谢宴辞抿了口,就又皱着眉头放下。 见姜稚只是远远跳着不答话,眉眼间又闪过不虞之色。 “站那么远做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 谢宴辞嘴里说的东珠,姜稚也曾见过。 那时陆喻州已位极人臣,得晋安帝赏赐得了一盒东珠。 个个都有拇指大小,饱满圆润。 她见到了心生喜欢,便向陆喻州讨要一颗。 不曾想讨要不成,反倒被斥生性奢靡。陆喻州严词厉色,就像是她犯下了难以饶恕的大罪。 以至于姜稚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怀疑自己是否真如他所言贪慕虚荣。 直到,她看见那盒东珠镶在了姜元宁的鞋面和裙子上…… 姜稚低垂着眼朝谢宴辞福了福身:“谢王爷抬爱,东珠珍贵,臣女不配。” “几颗珠子而已,什么配不配的。” 谢宴辞不耐烦的瞪眼,视线落到了姜稚的身上。 小姑娘头上仅仅戴着一只银钗,小小的脸被满头乌发衬的的莹白如玉。尤其是绣鞋包裹住的莲足在宽大的裙摆下若隐若现。 谢宴辞平静的一颗心便如被风吹起了涟漪,躁动起来。 他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姜稚不过来,便伸手去抱她。 即便姜稚有心想躲,哪里又是那魔王的对手。 还没怎么挣扎,就被小鸡仔儿似的攮在了怀里。 温香如玉在怀,谢宴辞满足的舒展了眉,又厚着脸皮去嗅姜稚身上的香气。 “本王和你父亲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间,让姜稚十分不自在。 “什么话。”姜稚装傻。 “自然是婚期提前。”看姜稚又不老实,谢宴辞呲了牙,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臀上。 惹得姜稚怒目而视。 “你瞪本王干什么,谁家女子有你气性大。先是国公府惹得宋昭怜香惜玉,再是清风楼。这盛京城可还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谢宴辞身为皇亲,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 温柔小意的,知书达礼的。 却从没见过姜稚这样的。 油盐不进,胆大包天。偏偏又心眼极小,还爱记仇。 姜稚冷笑:“嫌臣女气性大,王爷自去找气性好的。来臣女院子做什么。” “你这小娘子,怎么听不懂人话?”知道姜稚又恼了,谢宴辞哼了一声,贴着她的脸颊道:“王妃乃丞相嫡女,最重规矩。待进了宴王府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 说起这个,姜稚的脊背一僵。 想到谢宴辞府中已有一妻一妾,那王妃更是他三番四次求来的。 如今却还缠着自己不放,不由的悲从中来。 “王爷,臣女身份卑微,难以教化。若是进了王府也会惹得王妃不快。何不断了这门亲事,放臣女一条出路。” 这话谢宴辞不爱听。 本想动怒,可看见姜稚白莹莹的小脸急出了汗,双目微红一副可怜不已的模样。 又强忍着把火气压下去。 “出路?你想寻什么出路?就你这院子,本王一路走来,连个得眼的奴才都没有。还有你这茶,一股子泔水味儿。” 谢宴辞声音压低一些,拍着姜稚的背:“乖乖听话,待进了宴王府还不是由得你吃香的喝辣的,总比你在姜府好上百倍。” 放在腰间的手很不老实,时轻时重,撩拨的姜稚心烦意乱。 又听见谢宴辞话里话外的嫌弃,再也忍不住呛声哭起来:“好,哪里好。王爷还未有嫡子,臣女入府为妾,必定每日一碗绝子汤药傍身。药多伤身,臣女房中的茶水虽然难以下咽,却不会让臣女满身病痛。” 说着,一行眼泪顺着面颊蜿蜒而下。 姜稚自然知道这话大不敬,可现在她只想着宴王赶紧厌恶自己。 果然,谢宴辞听了沉默下来。 他原先还担心姜稚心里记挂着别人,才三番四次的拒绝自己。 现在听她说到孩子,顿时一颗心软了又软。 忙搂着怀里的人耐心哄起来:“乖乖,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想要孩子还不容易,待进了府,本王一展雄风,日夜耕耘。想生,定让你生个够。” “至于那牢什子的避子汤药,谁让你喝,本王就打断谁的腿。” 第17章 难怪得贵妃娘娘喜欢 谢宴辞说的煞有其事。 姜稚却是不信的。 又听他越说越没边际,再也哭不下去,恨不能拿了针线缝了他的嘴。 两人闹了一通,直到姜府身边的人寻到姜稚的院子。谢宴辞才满脸不情愿的走了。 不过他也没有留在姜府用晚膳,而是脚步一拐往宫里而去。 谢宴辞一走,姜稚整个人也跟着泄了气。 无精打采的吃了半盏茶,便歪在软榻上小憩。 再睁眼的时候,屋子外已一片漆黑。 还没等醒过神,春桃急匆匆的进了房。 “姑娘,听说宫里要来人。夫人让奴婢唤你过去。” 宫里怎么这个时候来人。 容不得多想,姜稚赶紧起身梳洗。 和春桃过了二道门的时候,果然见姜元宁与王氏率着一众奴仆早已等候多时。 见姜稚姗姗来迟,姜元宁眼中闪过不屑之色:“果然是小娘养的,一点规矩也不懂,竟还要母亲差人去请。” 灯影憧憧,姜元宁一身红色的暗花细丝褶缎裙,绣了金丝的裙面在烛光下闪着光。 娥眉轻扫,薄施粉黛。一看就是提前得了信,用心打扮过的。 而姜稚因时间紧急,便只简单的束了发,簪了一朵鹅黄的绒花。 脂粉都不曾用,只用清水洗了脸。 饶是如此,也份外引人注意。 姜元宁心底暗骂了好几声小贱人,忽又记起谢宴辞入府赴宴之事脸上又有了笑意:“听说王爷今日去见了父亲,想来应该是对妹妹极为满意。说来也是,妾本来就是以色侍人,妹妹只要好好养着这张脸,何愁不能在王府站稳脚跟。” “就是怕王爷纵使想怜香惜玉,怕也是有心无力。” 姜元宁娇笑两声,用团扇捂住嘴。 上辈子她满怀期待的嫁给谢宴辞,结果新婚之夜他就让她没脸。 竟独自在书房宿了一晚。 后面更是想见他一面也难。 正值妙龄,姜元宁哪里受得住守活寡的日子,便听信了府中林姨娘的话给谢宴辞下药。 就这一回,谢宴辞险些将她活活掐死。 想起当时谢宴辞中了药,额头青筋毕露,双目血红的模样。 姜元宁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要她说,若不是谢宴辞身上那物件儿不行,又怎会宁愿自己气血两亏,也不愿碰她。 好在,这一世她不用嫁给那个废物了。 姜稚听闻,也不反驳。不卑不亢的冲姜元宁行了个礼:“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抬眼看到姜元宁发间那支缠支嵌珠发钗,看了片刻,很快就挪开了眼。 谢宴辞到底能不能人道,不管是上一世和这一世,姜稚都是领教过的。 自然不敢苟同。 也不知姜元宁做了什么,能让他厌恶至此。 若不是怕姜元宁狗急跳墙,她还真想去取取经。 也好过像现在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听到姜元宁说话,王氏也转头看了姜稚一眼。 见她虽衣饰简单,却姿态风流。 表情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到后面去。” 姜稚本也不想露脸,王氏这句正合她意。 甩了帕子便缩到几个嬷嬷身后去了。 就这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就见一对打着灯笼的车马朝着姜府而来。 王氏赶紧迎上,就见车帘撩开。 一宫人打扮的男子在女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前来宣旨的正是嘉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玉公公。 瞧着慈眉善目,通身气度却让人不敢小觑。 他笑眯眯的拱着手:“王夫人,叨扰了。” “公公客气。”王氏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与宫中之人搭上话的一天。 一张老脸都笑开了花:“也是公公赏脸。一路疲惫,我早已让下人备了茶点,还请公公里面说话。” 玉公公连连推辞,挥了下手,后面站着的四名婢女便依次走上前来。 四人皆手拿着黑漆描金承盘,托盘上放着钗环首,珠宝玉石。 琳琳琅琅,快要堆的冒尖。 王氏看清楚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元宁更是上前几步,若不是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早把手伸上去了。 即便如此,眼珠子也不错的盯在了承盘上。 “这位可是姜姑娘?”看着姜元宁,玉公公目光一闪笑得更加和蔼。 姜元宁脸颊微红,十分规矩的行了个礼。 “果然是极好的,难怪能得贵妃娘娘喜欢。” 姜元宁喜不自胜。 玉公公却话风一转:“听闻姜府有两位姑娘,二姑娘相貌更为出挑。也不知咱家今日有幸能不能见一见。” 话一说出口,王氏与姜元宁脸上的笑便僵了一僵。 好在她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忙又挤出一丝笑,朝着姜稚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出来拜见公公。” 第18章 按住她! 自玉公公下了马车,姜稚心里就没踏实过。 上一世她随陆喻州进宫赴宴,曾遥遥见过玉公公一回。 那时候玉公公跟在嘉贵妃身侧,正在教训冲撞嘉贵妃的婢女。 那婢女哭着求饶,却被玉公公折了手臂,将头死死按进水里。 而这一切刚好就被出来透气的姜稚给撞见。 她捂着嘴眼睁睁的看着婢女被活活溺死,等浑浑噩噩的回到陆喻州身边,却没想到刚杀完人的玉公公就站在陆喻州身侧。 也是那般笑着:“咱家刚刚在后园子里捡到了姜夫人的香囊,这不,特地给您送来……” 姜稚的脑子轰鸣一声。 待离了宫,还没等马车到陆府,就被吓的发了高热。 那段时日她实在吓的不轻,连睡觉都不敢闭眼。 偏偏婆母刘氏还日日盯着她晨昏定省。 姜稚被折磨的苦不堪言,有心和陆喻州说上一句,还没开口便被不耐烦的堵住话头。 好在那件事过去不久,玉公公不知何事惹怒了谢宴辞,被一剑送去见了阎王。 而她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现在再看到玉公公,姜稚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可人就在跟前等着,也容不得她不去见。 只得暗暗吸口气,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 月凉如水,春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雾。 摇曳的烛火落在肩头。 半边脸儿叫朦胧清透的光线笼罩,似经过一场春雨酥勉的海棠花,娇艳无碧。 哪怕玉公公在宫中走动见了不少美人,也忍不住的愣了愣神。 “难怪殿下时常在娘娘跟前提起姑娘,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娘娘赏赐的这些东西,配姑娘正好。” 话一说出口,满院子的人齐齐变了神色。 王氏这才知道玉公公的身份,顿时看着姜稚的眼神就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什么时候,姜稚还搭上了嘉贵妃。 姜元宁死死抓着扇子,涂着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把好好的扇面戳出几个窟窿。 为什么。 明明传言嘉贵妃最是看不上以色侍人之流。 当初能答应江心月做正妃也是因为她是盛京城有名的才女。 上一世她做为谢宴辞的妾,即使不受宠,也被嘉贵妃派进府的嬷嬷立过规矩。 凭什么这一切到了姜稚身上都变了。 姜元宁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 昏头之下竟脱口而出:“公公是不是弄错了。” 声音虽小,却让玉公公听了个正着。 他满脸笑意收起,目光讥诮:“姜姑娘这话说的咱家听不懂,你是在质疑贵妃娘娘的旨意?” 王氏赶紧打圆场:“公公别误会,实在姜稚身份低微,哪里能配得上娘娘的赏赐。” “配不配得上,夫人可说的不算。” 玉公公冷哼一声:“听说姜大姑娘为了嫁给殿下,险些绝食而亡。娘娘说了,若有下次不介意出手帮姑娘一把。” 说完不再理会面色惨白的母女二人。转身对姜稚说道:“娘娘一人在深宫寂寞,还请二姑娘进宫,与娘娘说说话。” 已经到了亥时,嘉贵妃昭自己进宫处处透着蹊跷。 王氏不会开口,姜父又出了府。 姜稚只得咬牙朝玉公公福了福身:“更深夜重,此时进宫,怕不会打扰了娘娘。” 玉公公声音辩不出情绪:“娘娘还在等着,姜二姑娘若再耽搁下去,可是抗旨。” 说着,不容姜稚再开口,让两个女婢扶着她进了软轿。 一路无话。 入了宫门,便不许再坐轿子。 宫道上偶有守夜的宫人却无人交谈,宫灯静静点着,光线昏暗。 玉公公说要先行复命,招来一身形高挑的宫女替姜稚带路。 那宫女提着宫灯神情冰冷,看清楚姜稚的脸后,忍不住面露嫉妒。 接着就是高高再上的不屑。 “难怪殿下惦记,果然是长了一副好相貌。” 玉公公像是没有听清那宫女的话,笑着说道:“就劳烦秋月姑姑,带着姜姑娘去见娘娘了。” 秋月不耐烦点头。 皇宫里山石湖亭众多,秋月却走的很快。 姜稚一言不吭的跟在后面,宫灯烛光晃荡,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直到拐进了一处园子,姜稚才忍住心头不安,出声问道:“姑姑,这好像不是去凌香殿的路。” “怎么,你知道娘娘在何处。” 秋月转身,似笑非笑的瞥了姜稚一眼:“娘娘说这园子安静,无人打扰,与姑娘说话最好不过。” 说什么话,需要无人打扰? 姜稚自认为还没有和嘉贵妃亲密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更加谨慎。 见姜稚识趣,秋月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微笑:“娘娘就在前面等着,姑娘可要再走快些。” 经过假山就是一处巧致的凉亭。 那凉亭依水而建,飞檐的四角都点灯。长长的纱幔垂下,依稀有人影晃动。 见嘉贵妃真等在亭内,姜稚微微松了气。 秋月走的很快,脚下怪石崎岖。 一个不慎,姜稚便扭了脚。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秋月便不见了踪影。 夜风阵阵,大片大片的垂丝海棠开的娇艳。 姜稚提着裙子,几乎无措的唤了声:“姑姑?” 可回应她的只有几声微弱的虫鸣。 姜稚的心跳的飞快,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了被玉公公溺毙的小宫婢的脸。 这样想着,凉亭内的人影也变的诡异起来。 几乎是不加思索,姜稚转身就往回跑。 却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 黑暗之中,一双手把她推的狠狠一歪。 有人推她! 姜稚心下一慌,下意识伸手去抓。 长长的指甲划过行凶之人的手背,只听见一声短暂的抽气声,人已经落进了水里。 湖水冰凉刺骨,她眼疾手快抓住湖边的岩石想攀上去。 “给我按住她!” 这声音又急又狠,姜稚一惊。 是秋月! 她被拖住肩膀,三四双手一齐上来按着她直往水里压。 姜稚勉强闭上眼,呼吸越来越困难,被一次又一次扯着头发溺进湖水。 心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姜稚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要死了吗……可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活过来。 恍惚里,摁住她的力道松了许多,可姜稚分不清是不是错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一盏红泥小炉煨着汤食,噼啪声渐渐清晰。 姜稚挣扎着坐起,浑身冷汗,胸前起伏不定。 她魂不守舍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竟已入了殿内。 满室的富丽堂皇印入眼帘,身下是铺着龟背如意花样的绒毯。 紫金香炉做成小兽的模样,青烟袅袅檀香阵阵。 若不是湿透的衣襟还紧紧贴在身上,姜稚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醒了?姜二姑娘让本宫好等。” 第19章 本宫给你赐婚 一道慵懒的声音,自珠帘之后响起。 嘉贵妃满头珠翠,保养得宜的脸尤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她被宫女嬷嬷簇拥着走过来,姿态端庄,眼神却冷极。 姜稚彻底清醒过来。 赶紧跪好:“贵妃娘娘金安。” 嘉贵妃被搀扶着在软榻之上坐下,宫女又赶紧在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 她歪着头看向姜稚:“好好的怎么落了水。” 语气带着疑惑,像是真的不知。 秋月打了珠帘进来,目不斜视的将手中的小碗递到嘉贵妃手上:“安神的汤药,娘娘请用。” 动作间,手背上鲜红的抓痕份外招眼。 嘉贵妃自然也看见了:“这是怎么了?” 秋月语气淡淡:“路过园子,被只畜生抓了一下。” “那园子位置偏僻,还不知藏了什么阿猫阿狗,以后还是莫去了。” 嘉贵妃将汤药搁置在身侧的小几上,漫不经心的搅动了两下:“说起来,姜姑娘怎也去了那处园子,前不久一个小宫女还失足落水,溺毙在荷花池里。若不是有人从那出经过,恐怕本宫也见不到姜姑娘了。” “哎……若真如此还不知道阿辞该如何怪本宫。毕竟,姜姑娘可是入了阿辞的眼。” 一番话说出来,姜稚胆战心惊。 现下她还有什么不懂,方才的溺水只是警告。 只是不知道谢宴辞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嘉贵妃对她动了杀心。 姜稚恭敬的朝着嘉贵妃磕了一个头:“是臣女的错,昏暗之下走错了路。不慎落水,幸得娘娘相救。” “臣女身份低微,哪里有资格让殿下高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哦?你的意思是说,本宫弄错了?”嘉贵妃微微一笑,眼中有了点兴味。 她与谢宴辞虽是母子,却势如水火。 为了稳固恩宠用尽心思。 如今皇嗣不显,晋安帝拢共才两子两女。 成年皇子除了太子谢弥,就是谢宴辞。 对于这个儿子,嘉贵妃从小便严加约束,寄予厚望。 本以为能如太子一般,小小年纪便显于人前。 没想到越长大越不成器。 为了规束于他,房中伺候的人不知道处置了几批。 国公府一事早已有人上禀。 像姜稚这种名身败坏的女子,她怎会允许出现在谢宴辞房里。 昨日倒和谢宴辞提过一句。 他是怎么说的。 “母妃若把心思放在父皇身上,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长进。” 什么时候,自己竟沦落到被他说教的地步。 嘉贵妃搅动着汤匙的手一顿。 姜稚规矩的跪着,只能看见乌黑的发顶。 “臣女名声受损,入府为妾必定连累殿下。求娘娘开恩,免了这桩婚事。” “你这是要本宫做恶人。” “臣女不敢。” 嘉贵妃饮尽安神汤,又含了一颗蜜饯。 待舌尖的苦味散尽才慢悠悠开口:“姜姑娘正值妙龄,本宫也不忍见你就此蹉跎。不如,就再为姑娘指一门婚事如何?” 出宫之时,赐了轿辇。 嘉稚筋疲力尽的缩在轿中,临别时,嘉贵妃的警告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 “听说兵部尚书嫡子与姜姑娘年龄相配,也不知会不会是姑娘的良缘。” 湿透的衣衫已被体温烘的半干。 姜稚却面无人色,浑身发冷。 沈朗在清风楼因轻薄自己,被谢宴辞砍去双手。 若嫁去沈府,下场可想而知。 想让嘉贵妃满意,就得她亲自打消谢宴辞纳妾的念头。 只是想要说服那人谈何容易。 想到谢宴辞的偏执,姜稚只觉头痛。 自回了姜府,姜稚便足不出户。 玉公公带来的赏赐,倒让府中奴才伺候的更尽心了一些。 沈姨娘知道她入宫之事,不放心的问过两回,都被姜稚搪塞过去。 不过她也没忘了吩咐春桃,将沈姨娘的软枕偷偷换掉。 就这么过了几日,没等到兴师问罪的谢宴辞,反而等来了宋昭来访。 原是国公府的老夫人知道姜稚在寿宴之上扭伤了脚,特地让宋昭携礼登门。 本来凭着姜稚的身份,没有这一遭。 玉公公接姜稚入宫,带着宫人侍从,明晃晃的从长街上走了来回,自然惹人议论。 国公府的老夫人知道后,不得不多想一些。 本是在用膳时提了一嘴,宋昭却一反常态说姜稚伤了脚说到底也是国公府照顾不周。 如今她与嘉贵妃又过从甚密,若因此惹得嘉贵妃不喜反而得不偿失。 于情于理,自当携礼登门以表歉意。 姜父入宫未归,王氏身为女眷多有不便。 便差人叫来姜元作陪,两人在阁楼上喝茶。 年轻公子除了姑娘,聊的最多的便是书经策论。 姜元不学无术,没说两句就漏了底,被宋昭问的哑口无言。 宋昭也善会察言观色,见姜元面露尴尬,便很快的转移了话题。 于是话头便顺势扯到了姜稚身上。 若是平日,姜元少不得要贬低讥讽一番。 可清风楼那一晚,他实在是被谢宴辞吓破了胆。 别的不肯多说,翻来覆去就是几句。 宋兄客气,劳老夫人记挂,姜稚已然痊愈。 看出姜元抗拒之意,宋昭起身告辞。 虽是如此,心里却免不了有些遗憾。 正在怅然之时,却听见几声娇笑从阁楼下传了过来。 他所在的阁楼位于姜府的西院。 院墙相临便是一处废弃的旧宅。 那宅院之内乱草丛生,却有两棵枇杷树长势极佳。 黄橙橙的枇杷挂在枝头甚是喜人。 春桃见姜稚从宫中回府之后,每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便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借着熬制枇杷露的由头,拉着姜稚去了废宅。 却不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之人看到了眼里。 “姑娘在树下等着,奴婢去摘枇杷。” 春桃挽了袖口,小心的朝树上爬去。 好在枇杷树枝干茂密,沉甸甸的果子将枝头压低,也不用爬的太高就能够到。 将竹篮递给春桃后,姜稚就在树下捡拾漏掉的枇杷。 一颗圆滚滚的果子从枝头落下,在地上滚了几步最后在一双黑色的靴子边落定。 姜稚抬头,正好与宋昭的目光对上。 温润如玉,笑若清泉。 见姜稚看着他,宋昭的唇边有了丝温柔的笑意:“好久不见,姜二姑娘。” 第20章 吓死了 姜稚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宋昭,不免慌乱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定了定神,声音轻柔而疏离:“姜稚见过世子。” “自从寿宴过后,祖母便一直挂念姜姑娘的脚伤,今日看姑娘大好,祖母也能心安了。” 宋昭温声说道,接着伸出手十分自然的捻去姜稚发间的枯叶。 下意识的动作,两人俱是一怔。 姜稚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劳老夫人惦记,倒让我过意不去。” “本来就是国公府伺候的丫头没有眼色,和姑娘何干。”宋昭轻轻咳嗽两声。 却见眼前的姑娘低垂着眉眼,长眉红唇,睫毛浓密如扇自有明媚光丽之美。 只觉得一颗心“咚咚”在胸腔撞着。 连藏袖中的手都紧张的抖了起来。 他自幼读圣贤书。姜稚有婚事在身,对她抱有别的念头本不就是君子所为。 可即便如此,还是控制不住想多看她一眼。 姜稚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这废园位置偏僻,若不是有心,怎么会寻到这处来。 和谢宴辞相比,宋昭样貌才学出众,性子温润。家中除了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就只剩下年事已高的老夫人。 若要嫁,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现在人就在眼前,姜稚反而踌躇了起来。 毕竟,真心容不得敷衍。 宋昭对于她只是合适的人。 是一条退路。 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这对他不太公平。 “未到五月,枇杷味涩肉薄。姜姑娘摘这么多可有妙用?” 宋昭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 明明面对姜元还侃侃而谈之人,现在却显得有些拘谨。 “我家姑娘拿它熬制枇杷露,宋世子可需要?” 春桃半靠在树枝上,露出一口白牙。 姜稚皱着眉看她一眼:“春桃,慎言。” 宋昭却耳根红了一片:“近来祖母时常感觉喉间不适,姜姑娘若是方便,我可否替祖母向姑娘求一盏枇杷露。” “多些银子也使得……”话一出口,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又急急解释:“姜姑娘,我……” 眼看着宋昭急的额角出了汗,姜稚目光微闪,心底叹息一声。 “枇杷露而已,值不得几个钱。世子不嫌弃的话,那就两日后让人来取。” 见姜稚答应下来,宋昭明显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话也说的顺畅了许多:太子下个月在秋山别苑打马球。” “各府可携带女眷同往。” “秋山别院风景宜人,听说还有一处温泉。” “姜姑娘可愿去看看?” 姜稚刚想推辞,宋昭便堵上一句:“我会让宋窈邀二位姑娘一起,姜姑娘不必多虑,安心等着就是。” 说完,不等姜稚回答,转身就走。 那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春桃将摘下的枇杷放进竹篮,看向姜稚,小声问道:“姑娘会去吗?” 姜稚摇头。 王氏曾让教习师父教导过姜元宁骑射。 若宋昭的妹妹相邀,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去的。 更别提,还有机会在太子面前露脸。 只是说起打马球,姜稚依稀记得,上辈子曾听姜元说过。 在马球赛上,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摔断了腿…… 回了院子,姜稚先用清水将摘回来的枇杷洗净,再小心去皮。 又让春桃拿了银子去膳房买来蔗糖。 至于熬煮果肉的东西,用的是沈姨娘的药罐子。 将内壁的药垢除去,倒也勉强凑合。 主仆二人忙活了两个时辰,终于熬完了篮子里的枇杷。 直到肚子应景儿似的叫了两声。 春桃这才想起,已经过了提膳的时辰。 其实依着规矩,有主子院里的人没来提膳,刘婆子会让膳房的人亲自送去。 姜稚因为沈姨娘的关系,连带着奴才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春桃曾晚去过一回,结果连口热汤都没捞上。 自那以后,她每次就会早早等候。 “可恨的刘婆子,姑娘让奴婢去买东西,哪次没有多给银子。” “不说记着姑娘的好,反倒养出一只白眼狼来。” 春桃愤愤不平的骂了几句,又心疼姜稚饿肚子。 正想着自己去膳房与刘婆子说理,就听见门外有人喊道:“二姑娘好,奴婢给您送晚膳来了。” 送膳的是个瘦弱的小丫鬟。 接过沉甸甸的食盒,春桃板着的脸才有了几分笑意。 盒子里的食盘还有些烫手,小丫鬟定是跑着来的。 临走前,姜稚从匣子里摸出两条实心的银鱼,塞到了她的手里。 刘婆子让人送来的饭菜很丰盛,姜稚却没有胃口。 随意吃了几口,便让春桃撤了下去。 等沐浴后躺在榻上,就听见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渐渐逼近头顶。 伴随着一道雪亮的闪电,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至。 春桃将帐子放好,又留了一盏灯才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雨点砸在青瓦上又密又急,噼里啪啦扰人安眠。 姜稚睡的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道灼人的视线如影随形。 “轰隆”一声,天边忽现白光,如巨龙在云层翻涌。 那耀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令人胆战心惊。 紧闭的花窗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带来湿润的土腥气。 姜稚也被春雷惊醒,她恍惚的睁开双眼。 眼前一片昏暗,桌上独留的一盏烛火早已被风熄灭。 姜稚摸索着起身,想去拿小几上的火折子。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什么东西。 却不想,又是一道雷当空劈下,随着窗外耀眼的白光,黑漆漆的闺房也亮了起来。 就这一眼,却教姜稚汗毛倒竖,几乎吓的魂飞魄散。 谢宴辞不知道何时已坐在几步开外,神色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王爷……”姜稚下意识后退,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雷电过后,厢房又归于黑暗。 可谢宴辞的身影却犹如鬼魅一般,依旧清晰地印在姜稚的脑海中。 那身形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第21章 讨要 这骇人一幕令姜稚后退几步,直到身体抵住屏风避无可避。 外头好似有人顶雨疾行,下一秒便冲撞开了门。 春桃手提着被淋湿半截的灯笼,焦炙地唤了声:“姑娘!” 姜稚抖着手拢起衣裳,面色恢复镇定:“不知王爷深夜强闯姜府,有何要事?” 谢宴辞并未说话。 若不是他袖边淌着水,滴落有声,恐怕要以为那道身影只是错觉。 “姑娘,奴婢见宴王殿下深夜前来有些不妥,可殿下一心往里面闯,奴婢劝了也没劝住。” 春桃又急又气。 谢宴辞手长腿长,她在后面跑岔了气也没追上。 “无妨。”姜稚缓缓沉了口气。 本以为这几日谢宴辞没有出现,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没想到,还是没能躲过去。 只是现在暴雨如瀑,春雷阵阵,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姜稚侧着脸看向春桃:“王爷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见。” “院子外伺候的都歇下了。雷声阵阵,奴婢担心姑娘害怕,所以才想着看看,结果就看见王爷……” 想到一转身看见谢宴辞的情形,春桃捏紧了手里的灯笼。 满身煞气,真正如阎罗殿的恶鬼一般。 姜稚还未说话,就听见谢宴辞一声冷笑。 “看见又何妨,怎么,姜姑娘如今还有什么名声可讲。” 姜稚面色不变,哄着春桃出了门。 又拿了火折子,将灯点上。 火光跳跃,让屋子里冷凝的气氛也缓和了几分。 “臣女身份卑微,名声坏了也就坏了。只是,夜深雨急,王爷何苦来这一遭。” 狂风将窗棂吹的哗哗作响,冷意袭人。 姜稚转身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回身时谢宴辞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立在她身后,眼底满是晦暗不明。 两人挨的极近,几乎呼吸相缠。 她连忙退了退,垂着眼将帕子递给谢宴辞:“王爷若无事早些回去罢,夜雨凉寒,当心身子。” 谢宴辞不接,眼睛落在她细白的手指上,竟是不屑地笑了起来:“姜姑娘,有一事本王着实困惑许久。” 姜稚困乏,又被惧意包裹下意识掐着掌心醒神:“不知王爷困惑何事?” 她不是想解惑,只想快些送走这尊大佛。 谢宴辞眉眼阴云遍布,语声却不温不火:“一直以来,你好像比旁人都要怕本王,这是为何?” 从国公府开始,每次遇上了都如老鼠见了猫一般。 哪里还有初次相见的大胆。 姜稚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上辈子与谢宴辞抵死相缠的那一晚。 姜稚的睫毛抖的厉害,一双眼睛更是不受控制的看向谢宴辞的小腹。 对于谢宴辞的手段,她到现在还觉得心有余悸。 “王爷名声在外,臣女不是惶恐,是敬畏……唔!” 手腕被谢宴辞攥住,寒意仿若贴骨,他力道极重,俯近了身子。 “脉象跳这般快,姜姑娘又撒谎,或是想一出是一出。” 最后几个字几乎低不可闻。 “不知王爷何意。” 姜稚拧起眉,仰起脖子避让了一些,却不知道这个动作让谢宴辞眼底掠过一抹晦色。 他的手摸上了姜稚的后颈,轻轻的揉弄了两下。 “你去了本王的母妃宫里,求她不允你进宴王府,是不是?” 姜稚身子一僵,明白了谢宴辞不知自己被威胁一事。闭了闭眼,逼退眼中的热意,冷声道:“是。” 眼前人承认得坦然,残灯绘倩影,那眸底清洌之色莫名让人生厌。 谢辞宴盯她半晌,忽然改了主意:“想不入王府也可以,不过在那之前,本王要向姜姑娘讨要一件东西。” 姜稚愣了愣,愕然道:“什么?” “还能是什么,给了就知道了。” “轰隆”一声,雷声响彻天际。 谢宴辞动了手。 姜稚大吃一惊,仓皇想躲,却被绞了手臂推倒在了床榻上。 谢宴辞将她身子反转,一边制住双手,一边扯了腰间的玉带。 “噼里啪啦”玉带上的珠子扯得纷纷落地。 “王爷,你听臣女……”姜稚急出哭腔。 “听什么,你这张嘴除了会戳本王的心窝子,还有哪句话是本王爱听的。” 谢宴辞三两下用玉带绑了姜稚的手,俯下身来,用力刮了刮她的香腮:“这几日给你好脸了,是不是让你忘记了爷是什么样的人?原本想着来日方长,不和你这小女子计较。如今看来,却是蹬鼻子上脸,越发不行了。” 姜稚侧着脸贴着锦被,是钗环也掉了,头发也散了。 梳妆台的铜镜正对着床榻。 正好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知道再也躲不过,姜稚死死咬着下唇,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见她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谢宴辞更是恨的牙痒。 伸出手,捏住姜稚的下巴,让她扭过脸来。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以为本王的母后是好说话的,能活着回来算你命长。” 姜稚哑着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鬓角被汗水湿透,看着可怜极了。 谢宴辞的动作顿了顿,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脸,依旧怒容隐现:“自古都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了本王的东西自然要连本带利的还给本王。本王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听话,就无人敢欺你。” “莫要再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有下次,本王可没有这么好的气性同你商量。” 说着,起身。 姜稚闭着眼睛不去看谢宴辞的脸。 知道躲过了一劫,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只是还等她把这口气散去,腰间一紧,人已经翻了过来。 第22章 你怕他吗 “你干什么?!” 即便上一世两人已来过几回。 这个动作太过羞耻,姜稚大惊失色几乎气昏过去。 “怎么,现在不叫王爷了?” 谢宴辞喉头不自禁的滚动两下,声音沙哑的厉害。 他打定主意要让姜稚吃吃教训,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王爷……臣女错了……”姜稚无助的扭着身子,生不如死。 眼泪滚瓜般落下,只感觉还不如当初就溺死在宫里,倒也干净。 “认错,现在也晚了。”谢宴辞向前跪行两步,英挺的鼻梁蹭到了姜稚的腿。 “别怕,本王轻些,不会伤你……” 谢宴辞双眼微红,汗珠滚滚,额头青筋暴起,缓缓的矮下身去。 异样的感觉传来,姜稚身子一僵。 羞愤,崩溃,绝望,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顿时蹬着腿儿哭喊起来。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她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谢宴辞不怒反笑,挑着眉擦了擦嘴角,表情说不出的邪气:“骂得好,本王自小就混账!” 见姜稚哭的实在厉害,又扯了被子将她好好的裹住,怜爱的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 “莫哭了,平日里都是别人费尽心思爬本王的床,今个儿头回伺候人倒还被骂混账,你还讲不讲理。” 说着将人搂在怀里,像哄孩子般拍拍她的后背:“乖乖在府中等着本王迎你进门,只要不做让本王不高兴的事,自然就天下太平。恩?” 姜稚心中苦涩,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谢宴辞抱着人,满腔怒火早已散尽,知道她一时接受不能,又多了几分耐心。 “要嫁给本王可是你自个说的,可不能翻脸不认账……” 听到这句话,姜稚的眼珠子才动了两下。 谢宴辞三番两次说自己心悦于他,可这样的话她分明没说过。 瞧他的样子又不像说谎,难道是哪里生了误会。 不过这些乱糟糟的事,她已无心去想。 姜稚的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神色惨淡的缩在被子里当鹌鹑。 谢宴辞按着人又亲了两回,才心满意足的起身穿衣。 临出门还不忘朝守在外面的春桃嘱托两句:“看好你家主子,有事差人给本王递信。” 说完,连伞也没要,踩着雨水出了院子。 眼见着人走了没影,春桃才敢回房。 姜稚一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仰着脸睡在榻上。 窗外雨势渐歇,雷声渐止。 姜稚愣愣的看着床帐,魂儿像是不知飞到了哪里。 “春桃,明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六。” “五月初六……五月初六……”姜稚喃喃,眼中闪过异色,又很快归于平静。 “明天我想去废宅。” 春桃正在打水,闻言强忍着眼泪,答应道:“是。” 次日依旧是阴雨绵绵。 下了一场急雨,枝头的枇杷被打落不少。 行走间,绣鞋不免沾染上黄色的果泥。 天还很早,周围十分安静。 春桃搀扶着姜稚来到了废宅前。 这间厢房很是破败,窗纸满是裂缝。因着下雨,院子里跟着起了层薄薄的雾气。 姜稚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激起一地灰尘。 帘帐后,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牌位。 春桃没有跟着进去,小心的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姜稚来到牌位前,放下祭拜的食盒,又拿帕子擦干净牌位上的落尘。 上面隽秀的刻着两个字——谢厌。 姜稚站了半晌,才把食盒里的点心摆放在案桌上。 她低着头,一缕青丝垂到了额际,遮住了那双沉静的眼睛。 盘子里的酥酪雪白绵软,和八年前的那场雪渐渐重叠。 冬寒深夜,寒气能透进人的骨缝里。 华贵的马车就停在花楼之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了车帘。 那马车之内的人声音慵懒,就像逗弄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犬。 “怎么,十两银子就赖上我了?我不仅要救你的姨娘,还得替她养孩子。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小姑娘。” 姜稚手脚早就被冻的失去知觉。 沈姨娘病重,王氏不许差人去看,若不是没有法子,她也不会沦落到大街上求人。 十两银子足够求大夫去姜府瞧一瞧了。 自古就没有平白的买卖。 听到那人这样说,她也不知哪来的胆气,哆嗦着用手指拔开散在脸上的长发。 “公子看看我的脸,待及笄之后,愿与公子为奴为妾,侍奉左右。”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连花楼外的两个花娘也忍不住娇笑起来。 姜稚却恼了,挺着身板一脸认真:“公子莫笑,日后我为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定能变得和那两位姐姐一般。” 话里话外活脱脱的把对方认成了饥不择食的恶狼。 车帘晃动:“我可从不强人所难。” “没有强人所难。”姜稚眼前发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的话几乎不过心:“长街上人来人往,我却选定公子,正是因为对公子倾心已久……” “说谎。” 姜稚的心沉到谷底。 随即一锭银子也被砸到了她的面前,被积雪掩埋。 马车渐行渐远,车内之人的话跟着散到风里。 “也罢,我便等你几年,届时一并连本带息的还回来。” 姜稚回过神,手指轻轻划过牌位上的字。 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姨娘病好后,我出府去花楼寻过你的。红姨说你病死了,家里的人也死绝了。只告知我,你叫谢厌。” “如今只剩下这个牌位,想是娶不了了。” “你说你,为何运道也像我一般差。” “谢厌,重活一世……” 想到再次活过来后,一直疲于周旋。 姜稚无奈地叹息:“我当真能独善其身,替自己改命吗?” 有小石子滚落的声音。 姜稚敏锐地站起身:“谁在那里?” 幔帘晃动,却见一到颀长的身影立在柱廊后面。 见来人蒙着面,行头普通,看不出是什么身份,姜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何人?” 不同于姜稚的惊惧,谢宴辞阴沉着脸。 本来想着昨晚走时小娘子哭的厉害,不放心的来瞧一瞧。 没想到,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那死人是谁,能让她这样上心,一大早的就爬起来祭拜,还暗自垂泪? 娶,娶谁? 谢宴辞冷笑,依着他以往的脾气,早把牌位给掰折了。 眼看着姜稚就像受惊的兔子,谢宴辞忍住心底的涩味压着声道:“听说姜二姑娘就要嫁入宴王府,如今却在这里祭拜其他男人。” “哦,也难怪,人人都说这宴王心狠手辣,嗜血成性,还不能人道。也不怪姜二姑娘宁愿在此守着个死人。” 姜稚没有嗅到杀意,暂且安了心。 又听此人言语阴阳,刺耳难听,不禁皱紧了眉头。 她虽不愿嫁给谢宴辞,却也不想他被人如此折辱。 下意识辩驳道:“世人本就听风便是雨,人云亦云。宴王若是当真如传闻那般杀人如麻,又怎会有人忠心跟随他。” 似没料到姜稚会为自己辩驳,谢宴辞愣了片刻,接着扬起唇角:“我不知道,你都知晓?” “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娘,哪里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 “也不全然。” “只知早几年上一任知府被宴王提剑砍下头颅,世人皆以为他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却不知他背地里贪墨,贿赂上下,强姧寻常人家的幼女竟达数十名,为防走漏风声,残忍将强姧的幼女一家老小尽数灭口。” 姜稚深吸口气,神色渐渐凌厉:“还有去年,宴王杀了陈氏之子。那人仗着背后是世家,残暴不仁,烧杀夺掠,他用银子打点,世人便以为行此事的另有他人,哪会深究。” “我倒觉得宴王光明磊落,除暴安良是正义之事。” 从窗棂透着的天色,衬她如画眉眼,勾勒出淡淡婉意。 今日她着绿衣,轻纱遮覆,缥缈一如这场烟雨。 谢宴辞与之对视,有那么一瞬,仿若觉得她不属于这里。 也不属于这方天地。 “你似乎很了解宴王。” “算不上。”姜稚缓了缓神色:“不过是比旁人要观察入微些。” 屋子外雨势磅礴,又有惊雷之象。 雨水随风从破窗而入,溅湿了她的肩头。 谢宴辞收回放在水渍上的目光,忍了几息,终是问出心中所想:“你呢,可否害怕宴王?” 第23章 病马 姜稚胆子虽小,可也不是个傻的。 眼前之人虽然遮面又压声,但语气和身形却让人格外熟悉。 猜到来人身份,一时间,倒让她有些啼笑皆非。 落在身上的眼神凌厉而又固执,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姜稚定了定神,沉声答道:“是。” 谢宴辞拧紧眉头:“你方才还说……” 姜稚难得打断他:“我只是一介女流,姜府的庶女。只想与姨娘安稳度日,不愿卷入是非当中。”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责,更何况与人为妾。若可以,我宁愿与青灯古佛共度一生,也比困在一方宅院来的自在。” “你嫁去王府,自然有宴王相护。” 姜稚却摇头:“仰人鼻息,终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望着眼前窈窕的身影,谢宴辞又恨又恼,咬紧了牙。 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没有良心的东西。 昨晚还和他缠绵,睡一觉就翻了脸。 那自个费尽心思上赶着算什么,在这女人的眼里恐怕连楼里的倌儿还不如罢! 什么与青灯古佛共度一生,他还没死呢,就急着守活寡? 谢宴辞胸口憋闷,不愿再与姜稚多说。 面无表情的翻身出了屋子。 姜稚收起食盒,心下松了口气。 自那日后,谢宴辞就失了踪迹。 姜稚也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一直到国公府的二姑娘宋窈因马球之向姜府递了帖子。 秋山别院隶属皇家。 占地辽阔,广袤无垠。 又有亭台楼阁,百花密林,不失为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姜稚犹记得上一世打马球的这一日,也如今日这般阳光和煦,覆笼千里。 她不善骑射,早已言明不会去秋山别苑。 可宋窈三顾姜府,也不知是宋昭授意,还是小姑娘心性直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最后连王氏也改了口,要她与姜元宁一起,切莫给姜府丢脸。 半山腰小道颠簸,姜稚和姜元宁同乘一辆马车前往。 前半段路相安无事,后半段兴许路陡得厉害,姜元宁逮着个活人就使劲撒气。 “真是恬不知耻,这场马球赛乃太子做局,你一个庶女也配。” 颠来倒去都是拿庶女说事,姜稚听得能倒背如流,她却还没说厌烦。 马车摇晃,让人犯困。 姜稚侧着身子看帘子外的风景,漫不经心的应了声:“知晓了,长姐。” 姜元宁见她敷衍至极,不由恼羞成怒,语气也变得尖酸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若到时丢了脸面,我就回去告诉母亲,要她狠狠责罚你。” 不会的,姜稚放下车帘。 她并不擅于打马球,故而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还有一事!” 真是不依不饶,姜稚看向姜元宁,眸底隐约几分不耐:“还有什么?” 姜元宁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声音却带着狠意:“离陆喻州远一些。” 听到这话,姜稚一愣。 陆喻州,她已许久记不起这个人。 姜元宁的话倒提了醒。 一会小心一些,远离他,自是求之不得。 在山道上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秋山别院。 因着打马球的关系,马车便直接去了马场。 出了山口便豁然开朗,眼前攸的出现一倾平地。 桃柳成行,树皆成抱。 陆陆续续已经各府已经有不少马车前来,除了参赛的男子,还有不少精心打扮的女眷。 球场两边皆设了凉棚和案桌。 瓜果香茶一应俱全。 姜元宁早已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与宋窈站在一处,小声说话。 姜稚早已被山路折腾的头昏脑胀,刚一下马车差点腿软。好在春桃手脚极快的扶住了她:“姑娘这是怎么了?身子可有不适?” 见春桃满脸担忧之色,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许是坐久了,腿有些发麻。” “奴婢早劝姑娘该出去走动走动。” 姜稚沉重地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想。 可谢宴辞三番两次的强闯,和每每遇见姜元宁的羞辱和刁难。 更别提陆喻州的人时不时在姜府外晃荡。 桩桩件件快要织成网,束缚的人心烦。 索性呆在房中,先清静一段时日。 “姑娘。”春桃突然抖着嗓子:“是宴王。” 她现在也是怕极了这个煞神,偏偏自己只是个丫头,护不住自家姑娘。 姜稚回过神,循声望去。 宴王府镶金嵌玉的马车嚣张至极。 特别是马车前的兽首威风凛凛。 那兽首模样奇特,似龙非龙。 姜稚只觉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 在众世家子弟的等待下马车稳当停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还没等谢宴辞下了马车,早已有人忍不住寒暄起来。 毕竟嘉贵妃越发在宫中得势了。 儿子不成器,有这样一位生母,还真说不好前程。 还是不要太早得罪的为妙。 天光泻落,苍绿无尽,众人身着鲜衣齐聚,个个年少春衫薄。 只见谢宴辞着了身深紫骑射服,勾勒的腰身挺直。墨发垂肩,神情似慵懒,眉眼却带了几分料峭寒意,像吹不散的冷霜。 毫无征兆的,谢宴辞侧过脸,正好与姜稚四目相对。 眸色暗沉,不免让她心下漏了一拍,急急转过身扶着春桃就走:“我们先进去。” 男子女子以竹帘分席,拢衣跪坐于案前,鎏金炉香烟泻如云雾,既能提神,又防蚊虫,满席四溢。 姜元宁与其他贵女坐在一处。 姜稚独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刚喝了口茶,远远就见姜元赶到,翻身下马后不知道钻哪处去了。 她又想起前世姜元打马球归来后,嘲笑摔断腿的人蠢笨。 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也不怪府邸日渐没落,靠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撑着。 姜稚那些杯盏的手顿了顿,怎么越想,说的越像国公府? “春桃,可看到了宋府的公子?” 春桃摇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眼下那些公子哥都去后边挑马了,姑娘寻世子做什么?” 宋昭心性纯良,前有寿宴解围,后有赠药。 国公府人丁凋零,若是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让她眼睁睁看着宋昭摔断腿,恐会心下难安。 姜稚打定主意就不会犹豫,放下杯子起身就朝着马厩走去。 好在马厩的马已被人挑走大半,想找到宋昭也不难。 没走两步,就见宋昭正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儿出了马厩。 “世子。” 宋昭没曾想姜稚会来,俊秀的脸上闪过惊喜之色:“姜姑娘。” “你也是来挑马的?” “不,臣女特地来找世子的。” 姜稚没留意到自己话有歧义,她的目光落到了宋昭挑的马上。 那马儿皮肉健硕,皮毛油亮,看着康健。仔细看却是双目湿润,马蹄有些烦躁的在地上来回走动。 宋昭不知姜稚心中所想,虽然心里高兴,却仍旧记挂着姜稚的名声。 “此处人多眼杂,姑娘孤身前来,恐会惹人非议。” 说着,隐约有些不赞同之色。 “我留意了人。”姜稚却不在乎。 她伸手抚上宋昭选定的马匹,手心之下皮肉滚烫,果然是病马。 朝周遭看了看便指着马厩里其中一匹说道:“世子选这马如何?” 宋昭神色有些不解:“那马看着十分瘦弱,不似这匹棕色的强壮。” “世子有所不知,你选的这匹是病马。眼下还算有精神,等到打马球之时恐怕会撑不过半场。” “失了比赛事小,就怕会伤到人。” 宋昭闻言微微变了神色。 唤了马厩的管事过来,一番询问,果然依姜稚所言。 他本就对姜稚有意,如此之下更是上心了几分。 “姜姑娘,若我向祖母……” “赛程在即,臣女祝世子夺得魁首。” 姜稚眉目沉静的打断宋昭的未尽之言,转身离开,没有久留。 归去途中有座清澈见底的池塘,周遭覆了竹林。 她才过了木桥就见谢宴辞缓缓而上。 左右无处躲避,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行了个礼。 “臣女见过王爷。” 自废园一别,两人也数日未见。 谢宴辞神色淡漠:“去哪了?” 姜稚今日以玉簪挽发,鹅黄色百褶裙外罩了身烟纱,衬得她肤宛如白玉兰初绽,气若幽兰。那段纤腰娇媚婀娜,身姿入艳。 谢宴辞瞧她时,会见她眸底总含水意,仿若散不尽的春色,眉间却清丽胜谪仙,不染一丝纤尘。 她不知晓,世家子弟看不起她身份,也会侧目多看一眼。 “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为妾之人自要遵守妇道,如此招摇成何体统?!” 第24章 彩头 知道这斯又在没事找事,姜稚垂手听训,也不反驳。 谢宴辞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越发觉得姜稚是块不受教的顽石。 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定,待人入了府自当好好调教,让这小女子知道何为夫纲。 正欲开口,远远传来春桃寻人的声音。 姜稚如临大赦,提腿想跑,却被身后男人拎住了衣领,拉扯着撞进了他的怀里。 霸道熟悉的气息,令她头晕。 “王爷!” 姜稚怕引来旁人,压低了声音。 感受到放在腰间的手又有乱来的趋势,忍无可忍之下,一拳头锤在谢宴辞的胸口。 却不想他神色愉悦,悠然道:“平日里看着牙尖嘴利,怎的,就这点力气?” 姜稚又恶狠狠补了几拳。 等她撒气,谢宴辞这才抓住那细白的手腕,挑了浓眉:“累了?”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无端端的让人感觉到嘲弄的意味。 姜稚心里憋着气,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 见她如此谢宴辞越发得意:“叫你不多吃些,这般纤细瘦弱如何教训人。” 一番话说的姜稚哑口无言,彻底被他的无赖行径所折服。 连被握住的手也懒得抽回,就当自己是个断臂。 好在谢宴辞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等春桃寻到矮桥处时,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在姜稚心里,上一世她死于谢宴辞床榻之间。 这一世不知为何,与这人更加纠缠不休。 可她不想死,或者不想再死一次。 谢宴辞城府颇深,手段雷雳无情,甚至阴晴不定。 让人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 马球赛在击鼓声中伊始。 谢宴辞在她耳畔边低语之言,却如涟漪般不止。 他脸上泛起冷笑:“姜姑娘,有一事世人传得不假,那就是本王偏执成性。” 传言其实还有后半句,姜稚也略有耳闻。 宴王偏执成性,想得到的东西,无一能逃脱出他掌心。 谢宴辞话没有说尽,点到即止。 这话哪怕有假,放在他身上也成了真。 于是马球赛前半场她心绪不宁,几乎如坐针毡。 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看,看似认真,实则早已神游天外去了。 “姑娘,你快瞧!” 春桃丝毫未觉,扯着自家姑娘的衣袖:“世子好生厉害。” 上场者以抽玉签分队,姜稚抬头不偏不倚地撞见谢宴辞。 他换了身墨色的窄腰锦衣,绸带束起墨发,恣意扬鞭,身姿飒爽。 只是胯下马儿身形略小。 再看和他恰好分到一队的宋昭,骑的马也有些瘦弱,怎么看两人胜算都不大。 不过让人出乎意料。 后半场她眼瞅着谢宴辞的马虽不及其他马匹高大,跑的却快。 动起来还比旁的马灵活许多。 更别提马背上的谢宴辞。他执杖从别人杆下拦球,一扬起,那球从风流眼正中央穿过,在满席喝彩中逐渐拉回了比分。 最后他们这一队竟以摧拉枯朽之势大胜。 谢宴辞本就无心比赛,若不是想让某个木头疙瘩开眼,他也不会上去打这一场。 下了场就兴致索然起来,他今日只带了几个暗卫,便一人牵着马,往别处去了。 彩头是支凤蝶鎏金步摇,倒也不稀奇,贵就贵重在这是先太后之物。 胜出者,就可赢得这支步摇。 姜稚也没在意是谁赢走了彩头,直至她久坐离席走动,那金晃晃之物就递到了眼前。 “姜姑娘,这个送给你。” 姜稚愣了一瞬。 宋昭连道:“莫要误会,是为了感谢方才你提点我病马一事,所以想把这个彩头赠你。” “算不上提点,碰巧罢了。”她浅勾唇角不动声色后退半步:“这彩头就免了,举手之劳而已。” 宋昭目光躲闪,鼓足勇气又道:“姜姑娘还是收下吧,也当答谢那些枇杷。” 已经有人好奇的看过来, 担心会引人注目,姜稚便没再推辞,收下后道了声谢。 她没留意宋昭眼底的雀跃之情,因为越过他的肩头,姜元宁阴沉着脸疾步而来,明显来者不善。 这么久都没见到陆喻州,怕是心里憋着气。 “二妹妹,你让姐姐好找。”姜元宁提着马鞭走上前,看到宋昭故作讶异:“世子也在,是元宁唐突了。” 宋昭不喜姜元宁,可世子府一贯的教养让他无法冷脸相待,便点了点头:“嗯。” 姜稚一时没吭声,有心看这姜元宁又要掀起什么事端来。 “下一场打马球皆为女子,陈家小女儿方才嬉闹扭了脚,我们这儿缺一人,妹妹同我们去吧。” 这是又想使绊子了。 姜稚离开时还恰逢陈家小女儿拾阶而上,那腿脚利索得不能再利索了。 陈家小女儿总不能在难么多夫人跟前嬉闹吧。 “我鲜少骑马,去了也是拖后腿,长姐还是找旁人吧。” 有宋昭在场,姜元宁只得将满腹怨恨咬碎了咽下去,扯起嘴角笑道:“这会哪还有旁人,来的女眷也不多。” 大庭广众之下,姜稚知晓她不敢轻易造次,再一次婉拒。 “我身子实在不适,秦大娘子还在上头坐着,不如长姐寻她问一问。” 姜元宁缓缓敛下笑意,目光有些阴恻。 这小贱人真是愈发胆大了。 那秦大娘子前段时日刚怀上,传闻脾气火爆如雷,爷爷又是当朝圣上的恩师。 去了铁定没好果子吃。 于是更铁了心要拉她上场。 姜稚又怎会不知姜元宁安的什么心,她骑射虽会,但是不精,还有些惧怕大马,这上去了也只会丢人现眼。 宋昭适时站出来阻拦:“她若不想去便罢了,一会我让宋窈同你去。” “宋窈骑术可谓末数,更别提传球。” 一道低沉人声从身后传来,暗潮汹涌瞬时化成了乌有。 也只有这人,想戏谑谁便戏谑谁,向来任由性子,不拘于谁的脸面。 宋昭正了正神色:“宴王。” 谢宴辞微微颔首:“世子。” “没曾想殿下对家妹这般了解。” “倒也不是,前些年她长街上驭马,撞进了酒楼之事也算人尽皆知。” 这人何时来的? 姜稚心口一窒,无意识摩挲指腹的动作能叫人看出她内心的焦灼。 转身行礼后就看见谢宴辞身后那匹马,正悠哉悠哉的晃着尾巴。 吃饱餍足之相。 一双眼睛温顺无比,让人心生喜爱。 殊不知谢宴辞自她从凉棚离开就盯着,宋昭将金钗送给她那一幕,自是也尽收了眼底。 “你喜欢这匹马?”谢宴辞见她眉间难得欢喜,也稍展了长眉,将绳子丢了过去:“本王这马名唤踏雪,最是温顺。若上场,带上它就是。” 姜稚还未开口,宋昭先一步拒绝:“姜姑娘胆子小,且她不愿意打马球,何必强人所难,实在不行我上去罢。” 男子女子也可一同打马球。 “本王在同姜稚说话。”谢宴辞蓦地沉了声色,拢了寒戾藏于眸底。 气势逼人,惊的三人陡然一怵,须臾间沉默了下来。 宋昭抬起眼睛,少年心性坚如磐石:“姜姑娘说了不愿意。” 谢宴辞唇边延出骇人笑意,心思急转间似是想起什么,嗤笑道:“本王瞧着世子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论血缘你不及姜元宁,论亲疏……她是本王的人,也不知道世子是以何身份,替她作决定。” 姜稚莫名头疼起来。 怕谢宴辞嘴里再说出什么难以入耳的话,出声答应下来。 宋昭离去时有些黯然伤神。 姜元宁眼看着宋昭竟有胆子与谢宴辞针锋相对,心底对姜稚越发厌恶。 她面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畜生不知轻重,二妹妹可要小心一些。” 正值晌午,日头晃人。 姜稚抚摸着马背,久未动弹。 谢宴辞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开口。 他出言让姜稚骑马,自是看到了她眼中对踏雪的喜爱之意。 只是这娇娘性子太犟,干站着,也不求人,他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姜稚自然也猜到谢宴辞的意图。 让自己去求那浑人,还不知要在他手上吃多少亏。 自己有手有脚,还能摔死了不成。 当下,深吸一口气揪着马鞍就往上爬。 却不知力道弄疼了手下的马,踏雪一声长鸣暴躁起来。 两只前蹄高高跃起,眼看着就要将姜稚扔下去。 “简直要疯了!” 谢宴辞一颗心重重跳了下,慌忙伸出手去,好在他站的不远,被颠下来的人恰好落在怀里。 “不要命了?!”想到刚才的危险,谢宴辞心头火起,张嘴想骂。 却看见姜稚窝在他的怀里,一张小脸惨白,泪珠子打转,竟是直接吓哭了。 第25章 下作 姜稚惊魂未定,偷眼看去。 只见谢宴辞怒目圆睁,表情都带着股狰狞之色。 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强行将心口的火气压下去。 “哭什么哭,你倒是还有脸哭。就你的嘴金贵,唤一声本王,还能要了你的命了?” 又将姜稚上上下下看了一遭,没看到伤处,忿忿的甩开了手。 姜稚的腿还软着,冷不丁腰间一松,身子就往下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就这还不忘用袖子遮脸偷偷抹眼泪。 谢宴辞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将姜稚提溜起来,咬牙启齿道:“现在知道丢脸,刚才怎么不怕死呢。本王府上那么多人,就你他妈的能折腾!” 挨了骂,姜稚也没还嘴。 毕竟刚才的确是自己做错了,若不是谢宴辞出了手,她还真让马给踹死了。 姜稚不坑声,谢宴辞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用手拍拍踏雪,说道:“还骑吗。” 缓过劲儿后,姜稚也不再哭了。虽然眼睛还红肿着,脸上已有了坚毅之色。 “骑。” 这回她不再逞能,而是让谢宴辞扶着上了马。 谢宴辞在前牵着缰绳,两人在树荫底下走了几遭,倒也渐渐得出些趣味来。 “踏雪十分有灵性,它会嗅着你的味道,然后记住你。” 姜稚壮着胆子摸了一把踏雪油亮的皮毛,马儿打了个鼻响,由她去了。 “我想自己试试上马。” 谢宴辞并未阻拦,扶着姜稚下了马,又将人拉到了踏雪的左侧,分开缰绳理了理马镫,耐心提醒她:“上马后绳子缠一下手,小心些。” 这人没了以往的阴鸷暴戾,眉眼专注,平日凌厉之气化成了柔和,如世间皎月,清辉动人。 原来他并非展给世人的凶残成性,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别愣着。” 姜稚连忙回身掩下心绪,脚踏着马镫,一鼓作气翻身而上。 动作利索倒已有了几分样子。 谢宴辞勾着嘴角,脸上露出满意之色:“行,还不算太蠢。” …… 棚内隔席坐着的公子哥们低声议论姜稚,说她眉骨艳人,难怪得宴王青睐。 “我先前还看沈世子将得来的彩头赠给了姜府的二姑娘。想来也是有意。” “哦?沈世子对上宴王府,往后想来有热闹看了。” “美则美矣,可惜是个庶女。” “萧兄啊,你我同窗数载,老夫子都开明言尊卑虽有序,情爱但无价。” “你饮茶饮醉罢,夫子何时说过?” 啪嗒一声,全听了去的姜元宁置下杯盏,眼中妒火燃烧如焰。 好你个姜稚,惯会在人前卖弄风姿。 她势必要好好教训一番。 第二场打马球,场上仅有六人。 姜稚眼神尖锐的看见姜元宁换了签,从和她一队,置换到了对手里去。 她懒得搭理这种小把戏,翻身上马,在踏雪耳边说道:“踏雪啊,我两世都未求过马,你是头一匹,今日定要好生表现,不要让他人看了我笑话。” 想了想又抿了抿嘴唇:“尤其是谢宴辞。” 马球赛起初,姜稚骑着踏雪落于人后。 她换了身轻快红衣,身姿蹁跹,大抵是许久没有这般自在的迎风,她只觉心中畅快,前尘往事短暂遗忘,皆抛之脑后。 新任知府范坤之女范娴月稳着身下马,瞪着姜稚那处问:“你不是说你家那庶女不擅骑射,那球我打开了两次都被她追马捞上。” 姜元宁不耐烦的挥着鞠仗:“我哪知晓这小贱人藏着拙呢。” 姜稚是在后半场时,逐渐察觉姜元宁露出恶相,带着其余两人左右围着她,不是打杆抢球,便是刻意踩着马镫,立身挡在风流眼前。 她队有个准头挺好的小姑娘,前半场挥进了不少球。 后来避而远之,不愿趟淌这浑水。 姜稚只能以一己之力,对抗那三人。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比分渐渐被拉平,时间也接近了尾声。 她额头焦急得出了薄汗,心弦崩得就要断裂,全借着想争一口气吊着,才没被不佳的情绪左右。 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无数枯寂长夜里,她孤身一人, “姜稚,若是一会下了马场你愿跪地求饶,我便放了你。” 姜元宁将鞠杖往肩头一搭,狠厉又带着得意:“如何?” 姜稚冷睨了她一眼,恰好抬头看见了谢宴辞。 他倚栏而立,手执金花折扇,轻推扇骨,又兀的拢合。冷冽目光如炬,只盯着她一人。 见姜稚看过来,眉头一松,脸上竟又带了点笑。 他有意安抚人心,她又怎会不知。 姜稚将球打得偏远,调转马头:“不必。” 见她扬长而去,姜元宁与范娴月交递眼神,紧追其上。 马球被半道拦截,姜稚还以为姜元宁就要打入风流眼,却不想她竟是偏了鞠杆,大力挥在球心,劲风裹着马球直朝奔踏雪而去。 撞击下踏雪受惊,鸣叫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 “踏雪!” 姜稚花容失色,吓得喉间发紧,连忙夹紧腿稳着身子不被甩下去。她余光瞥见姜元宁得逞的欢笑,心下更是不甘。 不甘着道,也不甘就这样输于姜元宁。 她想着,面露了狠色,俯身抱住马来平衡身子,又拉紧一边缰绳,让马儿转了方向,杆子堪堪蹭过了马球。 第一下。 其余人被这受惊的马吓得忙驱鞭远离,生怕被撞得人仰马翻,一时间没人敢靠近球了。 姜稚便借着它冲的劲,第二下打在球上。 球滚了几圈,又近了一分。 她被颠得眼花缭乱,浊气淤在胸口,忍着吐意在第三下时朝着风流眼打去。 准头不够,运气来凑。 她也没想到自己瞄着挥了一杆,竟是射中了眼。 眼见姜稚又得了球,几乎气急败坏起来。 竟不要命的拍了马,与姜稚并道而驰。 马声嘶鸣,尘土滚滚。 姜元宁赤着眼,一张都扭曲的厉害:“下作的小娼妇,既然这等子不要脸,那我就帮帮你!” 说着竟挥杆而起,借着打球的势头朝姜稚的脸打了过来。 “姑娘!”春桃一声惨嚎。 已有夫人闭上眼,露出不忍之色。 姜稚身子一歪,几乎从马上掉下来。 姜元宁动作太快,已是躲不过去。 不由咬紧牙关,准备硬挺着接过这一下。 却没想到,姜元宁胯下的马儿一声长鸣,突然双腿跪下,栽倒在地。 姜元宁惨叫一声,从马上摔下,落在地上滚了几遭,没了动静。 第26章 挨打 “长姐!” 姜元睚眦欲裂,连滚带爬的从凉棚里冲出来。 朝姜元宁跑去。 场上打马球的贵女纷纷下了马。 踏雪也缓速下来,最后跪膝而卧,显然已经力竭。 姜稚被震得双臂发麻,手心被缰绳勒出了道道红痕,等马矮身,她顺势滚落。 还没等站稳,姜元就冲到跟前,提拳兜脸打了下来。 “让你害我长姐!” 姜稚被姜缘宁暗算一回,本就草木皆兵。 姜元一拳头打下来早有防备,鞠杆还捏在手里,顺势去档。 那拳头没落到身上,却还是被姜元的力道推的后退几步。 “你竟还敢躲!” 姜元越发怒不可竭。 姜稚一向胆小,从没有忤逆过别人。更别提动手反抗。 幼年时被他砸破头险些痴傻,沈姨娘与她也没说过半句。 什么时候,这般有骨气了。 “贱种肚子里出来的货,还真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就算搭上宴王也是一个爬床的玩意儿。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我就在这里打死你,改明儿再寻几个美人给王爷赔罪。” “既要赔罪,那便现在就赔吧。” 谢宴辞黑着一张脸大踏步走来,眼中戾气翻涌,走到姜稚身边时狠狠瞪她一眼。 平日里牙尖嘴利,恨不能把人气死。现在倒一声不吭,成了个哑巴,原来不止难伺候,还是个窝里横。 姜元眼看着姜元宁受伤,一时怒火攻心惩一时口快,被谢宴辞冷冷一看顿时熄了火。 想着众目睽睽之下,到底不甘心又开口说道:“殿下,姜稚心思歹毒害长姐摔了马,这般有手段之人若是进了王府,岂非闹得家宅不宁?” 谢宴辞没说话。 姜稚突然开了口:“我没害她。” 声音像是从喉咙挤出来的。 谢宴辞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她:“怎么,这就憋不住了?” “殿下,姜稚她……” “她什么?”谢宴辞皮笑肉不笑,踹了姜元一脚骂道:“反了营的东西,本王如何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今日看你是姜家人的份上饶了你,趁早给老子滚蛋!” 姜元一张脸青红交接,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姜稚垂下脑袋,乌压压的头发衬的小脸儿雪白。 恍惚间,谢宴辞又记起了年前岁末的那一眼。 依稀记得哪个府上生了个小公子,是请神拜佛多年求来,故宴请四方来客同贺喜。 前堂过于喧闹,他问了小厮供客歇脚的西厢在何处。 独自前往时途经一道游廊,月辉清洒,残色湮灭于如昼灯火之中,有一处最是明亮,那支摘窗向外横置到底,剪影拉扯出怪异模样,覆在窗纸上。 其实已记不清那日她衣裳的颜色,只记得有一女子坐于窗下,手支着脑袋,歪头睡得正酣甜。 虽距离那个雪夜已过去已久,但精致的眉眼一如从前。 惊鸿一瞥,自那开始便上了心,入了梦。 姜元到底不敢再闹,转头让丫鬟婆子将姜元宁抬进凉棚,又让别苑的府医医治。 四周垂有布帘,遮住旁人的视线。 好在姜元宁在下山之前就醒了过来,只是头撞了一下,额角淤青一片,倒没伤到筋骨。 下山时她与姜元坐在一处,姜稚一人独占一个马车落的自在。 时至五月,冷意已有衰败之迹。 暑气藏于正午,敷着行人面,蒸出水气来。 天公喜怒无常,片刻阴云遮天,以海水倒灌之势落起雨。 未时三刻,骤雨初歇,碎落一地海棠。 青石道上积水深深浅浅,姜稚歪着身子靠在窗下的软榻里。 前几日从秋山别院下来,隔天身子骨就酸痛起来,连着几日都恨不得长在这张榻上。 她膝上还摊着民间流行的话本子,书翻到几页,便读几页,有些犯懒,一行字来回看了半柱香。 “姑娘。”春桃在檐下抖着袖中水,声音传了进去:“我遇到了三公子,被他屋里的小厮抬着进屋去的。” 姜稚顿时乏意全无,坐起身子问:“这替天行道之事是谁做的?” 春桃沥干水,又抱着遮好的炭进屋,边添着边说:“我听说是宴王殿下。” 听见谢宴辞,她差些翻下榻:“宴王?” “三公子前些日子喝多了,不知和谁起了争执,打人后又散钱,平白将一清白姑娘家言语羞辱了番。”春桃说着忿忿不平:“那姑娘听说自尽未果,举家回乡下庄子养着去了。” 姜稚冷了眼。 “宴王听闻了,前日碰见老爷,说起元哥儿仅说了四字。” 她听见四字就后槽牙疼:“说什么了?” “不堪入目。” 先前事迹谁人不知,老爷当即煞白了脸,听说都是下人搀扶着回来的。” 姜稚听出了些道道:“然后元哥儿就被家法伺候了?” “可不嘛,宴王都发话了,挨家法总比挨刀子好,总要做做样子的。”春桃窃喜:“我看着他没有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 “小声些。”姜稚坐正身子:“要是被人听去,又要废一番口舌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姜元宁就带着贴身侍婢上门来。 本该通传之人都跟哑了似的,主仆二人都踏进屋了,她们才知晓院中来了不速之客。 见两人噤声,姜元宁喉咙里滚了声讥笑:“合着刚才说我坏话呢?” 姜稚起身相迎,扯起嘴皮假欢颜:“长姐怎么来了?” “大姑娘是家中嫡出,难道连二姑娘的院子也来不得了吗?” 这四喜仗着主子是姜府嫡出,主仆如出一辙,平日里惯会颐指气使。 春桃欲分辨,姜稚伸手拦了下来。 “来得来不得,也都来了。长姐不妨说所为何事?” 姜元宁将她近日种种看在眼里,并未深想,只觉得是仗着沈府世子,还有宴王在作威作福。 不然前世给她十个的胆子,她也不敢顶撞自己。 转身,姜元宁抄起了茶案上的玉盏,发狠的朝着姜稚脚边砸了去。 玉盏瞬间四分五裂,碎如珠溅起,声声剜耳。 “何事!元哥儿因为你被重罚,你倒在屋里躺得舒坦。” 姜稚指甲生生嵌进掌心里,惧怖如潮卷土重来,前世灭顶的害怕如影随形,总逼着她生出窒感,即便竭力压下,也并非是她能完全左右的。 太凄惨,以至于重来一世,她骨子的惧意仍在。 春桃也怕,浑身发抖,还要拦在她身前:“大姑娘,你,你想做什么。” 姜稚垂眼望着满地破碎,想起了前段时日在马场的恣意洒脱。 那是她从前奢望,没曾想转眼成真。她该有盼头,不能再重来上一世的暗无天日了。 回过神,姜稚拉住春桃后退两步。 “长姐,那日马场之事你心中有气尚可说得过去,可元哥儿挨打与我何干?” 第27章 被绑 姜元宁自秋山别苑一摔,便落了个头疼的毛病。 正值十五,王氏带她去新修的佛寺里听经闻法。 斋饭素食了段时日,晨钟暮鼓清幽,满殿佛音袅袅。 抚也抚不平她心尖怒火,添点柴就烧得愈烈。 王氏亏心事做多,佛龛面前不敢妄言,沉着气:“不过是打马球,沈氏那个丫头出了点风头也改不了命,你急什么?” 姜元宁细敲下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一时也和王氏说不清,只道姜稚学会了仗势拿乔,要反了天去。 待回了姜府,凳儿还没坐热,就听见姜元鬼哭狼嚎的,再瞧上一眼,命都差点吓飞了半条。 只见姜元下半身的衣裤,血痕交织斑驳,淌着的红色触目惊心。 姜元宁险些以为他在外被人打残了腿,再问才知道其中缘由。 前世她费尽心思嫁入宴王府,谢宴辞纵容府中妾室算计欺凌自己之事还历历在目。 这人并非什么闲事都揽,她不了解他,但也不眼盲心瞎。 再想到听四喜说姜元为了她差点打了姜稚,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宴辞这是变着法的替姜稚出气。 听姜元宁这番说辞,姜稚瞠目结舌,接着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长姐莫不是想岔了,宴王行事乖张,元哥在外又喜欢逞口舌之快。许是哪里开罪了人也未可知。” 姜元宁气得花容扭曲,忽而冲上前去,扬起手来。 那巴掌却落不下。 姜稚不躲不避,直视她的眼睛。 “父亲最看重脸面,元哥儿之事无疑是拿鞋踩他的脸,此刻还发着火,连嫡母都退避三舍不敢去求情。长姐也明白,所以来此只带了四喜一人,怕闹到父亲那里,被迁怒怪罪。” 这家任凭王氏如何翻云覆手,也终归姓姜,还是姜父做主。 姜元宁气煞,甩下手,又发癫,侧身一脚踹翻了炉子,踹得烟灰散如星火,满地更是狼藉。 四喜听姜稚言了那番话,也忧心在院子闹大了事,姜老爷必然会连同她并罚,治她个不规劝之罪。 便连忙上前:“大姑娘,老爷还生着三公子的气,不如今日先算了。” 啪的响声传来,姜元宁这巴掌落在了四喜脸上。 四喜捂着印了五指泛红的脸,泪眼汪汪:“姑娘。” 姜元宁揉着微疼的手指,不胜其烦:“何须你个贱婢来提醒我,再多嘴明日就把你发卖到窑子里去。” 又阴恻恻的看向姜稚:“妹妹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听得快,从前也不见这般伶牙利嘴,怎如今见着像是换了个人。” 姜稚拢合五指,强装镇定:“长姐说的从前是什么时候?” 余下话未尽,王氏差了人来唤姜元宁过去。 她走至屋门口,又回身放狠话:“走着瞧,这两日我治不了你,便找人来治你。”说罢,推倒了春桃晨时刚抬进屋内的石榴盆景。 屋内一片狼藉。 姜稚胸口起伏不定,又缓缓吐出口气。 春桃劝道:“姑娘别气坏了身子。” “今日之事无关紧要,也交代下去,无需说与姨娘,免得她担心。膳房还是每日送来那些东西?” 春桃撅起嘴:“那刘婆子老家有事,告假回去了,拿了些银钱打点,可算是送了些好的东西来。” 姜稚摁了摁眉心:“知道了。让人来收拾好屋子,我出去走走。” 从前只道这些都是寻常,且一一忍下。 而重来后不知是不是心性有变,她愈发忍不了了。 …… 隔日,姜元宁亲自出府寻药。 可怜姜元疼得一夜未眠,听闻城西有间药铺可求良药,缓解疼痛方有奇效。 待得了药,马车途径宴王府。 望着那府门巍峨,姜元宁心头一动。 宋昭对姜稚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做为姐姐担心妹妹做出对不起宴王之事也无可厚非。 只是下了马车还没进到府门,就见一顶软轿停在了门外。 帘子被一只素手掀开,出来个黄衣女子。 那女子衣饰简单,倒长的极为貌美。只是唇色较淡,面上裹着一层病气。 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她,那女子抬眼望过来,姜元宁赶紧后退一步,藏紧了身子。 一颗心却紧紧攥起,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女子正是宴王府的姨娘,苏杳。 想到上一世苏杳的手段,姜元宁头皮发紧,几乎把帕子扯破。 这个女人在王府里一向以病弱样子示人,实则心机深沉。 更因为曾舍身救过谢宴辞,连正妃江心月也要给她两分薄面。 上辈子自己被剥衣示人,雪夜罚跪,桩桩件件哪件事背后没有她的手笔。 也不知这一回姜稚入府,有没有不受磋磨的好运气。 想到这些,姜元宁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笑了一声,转身离了宴王府,往茶楼旁的小道里钻去。 马车歇于此。 道短不窄,再拐个弯就能看见等候着的四喜,这时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姜元宁下意识扭头看了眼。 只看见天旋地转,她两眼一翻,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姜元宁头疼欲裂,后脖颈像是压了重物,眼晕得想吐,偏偏空气弥漫着浓厚的脂粉味,左右也躲不开。 她艰难撩起眼,赫然对上一张丑脸,顿时那昏沉吓得散去了大半。 “沈,沈公子?” 姜元宁欲起身,才发觉手腕被根麻绳束缚住,肩头又跌回在软枕里,她脚蹬着被褥仰起了些身子,颤巍巍的问:“沈朗,你这是做什么?” 沈朗衣裳不整,猥琐笑道:“做什么,你说呢?” 他抬起纱布包裹着的断臂,眸下泛着纵欲过度的乌青之色,身形还算修长,可五官实在丑陋,小眼塌鼻,额间宽长,下颚又短,唇边还有颗硕大的黑痣。 这个天杀的丑八怪,竟敢绑了她! 第28章 算账 姜元宁又恨又怕,可居于人下不得不审时度势,强撑着道:“沈公子到底何意?” 沈朗先前就垂涎她美色,看她朱唇一启一合,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都被我绑到这来了,还跟我装蒜,难道姜元那个小畜生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吗?” 扑面气息恶臭浑浊,姜元宁在心里将沈朗千刀万剐了个遍。 姜元那日失魂落魄回来,就把花楼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王氏听着气得差点背过去,还让人合了院门,骂他终日不成器。 对付姜稚有些事需要寻由头,有些则搬不上台面。 他倒好,明目张胆还偏偏被谢宴辞撞见。 “可说到底,是谢宴辞断了你的手臂,不关姜元的事。” 沈朗被这不痛不痒的话激怒,心底暴虐腾升,倏地拽起她扬手就给了两巴掌,打得干脆又利落。 姜元宁在出嫁前是姜府宠上心尖的嫡女,哪被人拎着扇过脸,委屈的眼泪刚夺眶而出,沈朗打上瘾,用那完好的手臂又甩了一掌过去。 她被打偏了头,嘴角沁出血来,尖叫着想要跑走。 沈朗拽着她墨发拉到地上,将她当成狗,牵着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不时发出狞笑:“要不是姜元出这个馊主意,我身体能残缺吗?啊?谢宴辞那个狗杂碎,仗着自己是皇亲敢断我的手臂,弹劾他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吧,有何用?有何用!” “啊!!!” 姜元宁手被绑着,撑不起身子,头皮拉扯得快要炸裂一般,只能膝行来缓解,还宣泄般的凄厉惨叫着。 屋里其实还有两三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原先还坐着看戏,大抵是听这叫声过于凄惨,纷纷有些惊慌失措。 “动不了谢宴辞,也动不了整个姜府,那又如何?” 沈朗停了步伐,蹲下身子,哂笑着拍了拍她满是泪水的脸:“我还动不了姜元,动不了你吗?可惜你那个没用的弟弟终日躲在府里,出府也偷摸着,我寻他不到。听闻你们姐弟情深,不如你代他受过,此事就算了了。” 沈朗跟嗑了五石散的疯子一样,神色要嗜血,笑意狰狞,活脱脱是个变态。 “不,不关我的事。求,求你放了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姜元宁吓得已经六神无主了。 要是被这人强占了身子,她必然进不了陆府,这辈子也算是到了头。 沈朗掏了掏耳朵,又吹了吹指尖,厉鬼缠魂一般笑道:“做梦。” 即便断了一臂,力气也极为悬殊,他伸手拉开姜元宁的衣带,挨了几爪后扭头瞪着其他人:“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 姜元宁抵死反抗也不及那么多人,三两下就被扒光了所有衣服。 沈朗看着瓷白如玉的身子眼冒金光,伸手触碰上时还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救命啊!”姜元宁直犯恶心,在这一刻她竟是越发恨姜稚,恨透了,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对了。 她连忙大声道:“沈朗,你先前见过我二妹妹是不是?” 沈朗听到姜稚缓了动作:“见过。”他轻抚摸着她汗湿的鬓边,道:“你们姜府二小姐那张清尘脱俗的脸可谓是世间少见。” 姜元宁双眸一亮,又道:“今日你放了我,人,我给你送来。” 沈朗掐住她的脖子,阴森笑了:“断了一只手还不够,你想要我断第二只吗?” 姜稚他一直惦记。 若不是顾及谢宴辞,也不至于退而求其次拿眼前女人撒气。 “沈公子选这人多眼杂之地,难免会遇上谢宴辞来找酒吃,姜稚下次定然没这好运了。不妨想想,我爹再怎么说也是朝臣,我是姜府嫡女。我若出了事,后面少不了麻烦。” 沈朗闻言有些为之动容。 一来她所言不假,二来是谁见了姜稚那倾城容颜,会不为美色所倾。 姜元宁看出他顾虑,赶着煽风点火:“姜稚是庶女,她生母沈氏也不得我父亲宠爱,介时沈公子想怎么玩,便怎么玩。那宴王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等姜稚失去身子,他还会为了这么一个女子与沈公子的父亲作对吗?” 沈朗沉默半晌,想起姜稚,忽而觉得身下人索然无味起来 他抓过外衫丢在姜元宁脸上:“你这个做长姐的真是狠心。” 又将红色的肚兜在手上晃了晃威胁道:“去隔壁换身衣裳,免得被人瞧出端倪来。出去之后别忘了你说的。” 姜元宁忙不迭的点头,逃命似的跑了。 …… 偌大皇宫伫立于烟雨朦胧里,遥遥冷肃不真切。 偶有一隅,红墙黛瓦迎落花,苍穹下莺飞草长。 正值晚春多雨,雨雾缠于天地好似绵绵无期。 嘉贵妃掷着鱼食,湖中锦鲤簇拥而至,金红衬着新蓝,别有一番意境。 玉公公在旁撑伞伺候,末了叹了口气。 嘉贵妃笑睨着瞧他:“本宫都还没叹气,你倒自个先叹上了。” “老奴只是心疼娘娘,娘娘一心为了殿下前程,为之计深远,殿下还不懂娘娘的心思。” “他怎会不懂。”嘉贵妃颇为无奈:“装糊涂罢了。” 言在此时,隔着湖对面那片桃林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她听出都是进宫的新人,正是风华正茂天真烂漫的年纪。 也曾几时,她也花容月貌,众人拥簇。 如今两鬓青丝都沾了霜白,早已不复当年。 “阿辞是本宫唯一的血脉,无论他日后恨本宫与否,这条路我都要替他清平了。对了,不是说他数日前就进宫住着了,人呢?” 玉公公回话:“太子邀他在东宫小住,说是奕棋论剑,今日才回,已经差人去请了。” 嘉贵妃皱起眉来,正要说什么,被打断了声。 “贵妃娘娘,不好了,贵妃娘娘。” 喊话的宫女疾行在雨中,伞也没遮,这湖心亭的小道拥窄,木栏又低矮,眼瞅着人还跌了一下,差点翻身掉下水。 玉公公捏着嗓子质问:“谁是你的管事姑姑,出了什么事这般毛毛躁躁,冲撞到贵妃娘娘,你有几个脑袋掉的!” 嘉贵妃瞧见小宫女身披铅华霞色,心头顿时笼上不祥预感。 “娘娘,四殿下。”她喘得半口气,弯着腰艰难的又挤出了几个字:“秋月——” 玉公公朝前迈了步,一巴掌落下去,厉声厉色:“娘娘面前敢如此失态,醒了些没?” 小宫女挨了后,脸上惧怖未减,人却清醒了,指着后头:“殿下不知为何提剑入宫,还抓了人。” 第29章 问罪 嘉贵妃听到提剑二字,脸色就不好起来。 皱着眉恼羞成怒道:“带着剑入宫,他想反了天不成!” 湖心亭小道七拐八折,嘉贵妃行至半道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走的近了才看到秋月浑身湿透,如一条烂鱼被扔在地上奄奄一息。 谢宴辞把玩着手中的长脸,骤然抬眼扫来,寒意四溢。 并非冷着脸,反倒无声勾着唇角,露出诡艳笑意。 嘉贵妃顿住脚步。 风雨将歇,天边浓云被吹开间隙。余晖洒落,自铺成锦,无故有些迷人双眼。 “母妃来了。”他开口,像是早有预料,语气听不出情绪,就是眼中的漠然让人心惊。 嘉贵妃心下明了,强笑着问道:“阿辞这是怎么了,发这样大的脾气。秋月这丫头向来机灵,可是做错了什么。” 谢宴辞讥笑道:“何止机灵,母妃养了条衷心的好狗,我把她丢水里泡了一个时辰,还是嘴硬。” 嘉贵妃脸色一变,目光触到泛着冷芒的利刃,再也压不住满腔怒火勃然大怒道:“谢宴辞!” “你知晓今日之事传出去,那些御史会如何弹劾,你置你父皇于何地?” “那母妃又置我于何地!”谢宴辞冷笑:“百官不满的又何止这一件事,索性做的更狠一些,让他们看见本王就心生忌惮,何尝不好?” “救我,娘娘。”秋月发出孱弱的呼救声。 嘉贵妃垂眸看了她一眼,却问谢宴辞:“你都知道了。” 谢宴辞起先毫不知情。 太子近来棋式上有新的造诣,兴致冲冲让人去宴王府邀他在东宫住些时日。 两人棋风皆利落,厮杀得可谓是酣畅淋漓。 今日午时用过膳,再去看看嘉贵妃,就该回宴王府了。 太子宫中研了新酒,谢宴辞午膳贪杯有了醉意,就独自寻了个池馆水榭,倚坐着醒神。 他靠在池馆里歇了许久,外头依着水的廊庑来了两个宫女清扫落花,没看见他,话茬子大开。 哪个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对食被抓,哪个娘娘发怒,罚了整宫上下半月的俸禄。 倒霉着呢。 都是些闲言碎语。 谢宴辞被扰了清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会出去怕是要吓得别人往后都惶恐度日。 便欲作醉酒模样,打算装睡到底。 “哪及得上贵妃娘娘狠,姜府的家主怎么说也是在朝为官,庶出之女身份虽然低微,也是活生生的一人,就被秋月姐姐按在水里,听说险些死了。” 谢宴辞霍然睁开眼,隔着窗棂望出去。 个矮点的宫女显然不知情,倒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鬼鬼祟祟问道:“怎么个事?秋月又是谁?” “嘉贵妃娘娘宫里头的,先前西关战捷,大设宫宴,人手不够就从各宫调了几名宫女,我便认识了秋月姐姐,听人说宴王心悦那姜府的二姑娘。贵妃娘娘这才插手。” 个高点的宫女啧啧了两声:“要我说,这姜府二姑娘真是流年不运。宴王殿下何许人也,被他瞧上已是可怜人,偏偏贵妃娘娘还是个狠角。” “谁说不是呢,这事我是听旁人说的,贵妃娘娘前月传了姜府二姑娘去,授意让秋月姐姐把人按水里了,快淹死了才捞上来。” “为的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个矮点的宫女瘪瘪嘴:“坊间不是传闻宴王殿下要娶她,娘娘寻来立威,想让姜府二姑娘知难而退吧。” 谢宴辞气势汹汹走出去时,两人惊恐万状慌忙下跪。 “秋月在哪?” “四……四殿下。” “去将人带过来,本王饶你们不死。” 两宫女连忙放下手中之物,跑出去找人。 谢宴辞就在池馆里等,等来了人,然后毫不留情的踹下水。 秋月在水中扑腾,他坐在木栏上,人浮上来一点,就用撑船的长竿戳下去。 呛了水,他嫌不够,长竿往着她面上扑打出层层涟漪来。 眼底覆了阴霾,始终一言不发。 秋月半死不活被捞上来,坚持己见:“此事真的与贵妃娘娘无关。” 谢宴辞森寒面色上带了几分莫测高深的笑:“本王的母妃知道底下人这般衷心,也算是宽慰了。” 太子遣人来传话,罚人可以,杀人另辟地方。 谢宴辞也正有此意,于是带着人找到了嘉贵妃面前。 “姜稚是闺阁女子,比不得母妃有主意。有事不妨冲着儿臣来,何必跟她过不去。” 嘉贵妃蛾眉拧起,凤眼满是怒火:“本宫为的谁!她姜稚不过是个庶女,我就是看你为她昏了头才加以阻拦,身在帝王家,你身上是最尊贵的帝王血脉,怎能耽于寻常儿女家的小情小爱。” 知子莫若母。 她比世人看得明白,姜稚在谢宴辞心里究竟占几分。 谢宴辞闻言,抬起剑。 玉公公拦在嘉贵妃身前,劝道:“殿下,娘娘的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呀。” 嘉贵妃不可置信看着剑尖,满脸失望:“你为了那个女子,要杀了母妃?” “母妃多虑,儿臣岂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谢宴辞松了指头,剑柄自然垂下,复又握紧。 黏腻声叫人听着不寒而栗,剑身刺进秋月的心口,贯穿出了后背。 来通传的那个小宫女吓得哑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嘉贵妃在宫中步履维艰多年,饶是见惯了风浪,也难掩亲眼所见这一幕带给她的震撼。 “阿辞,你,你怎敢如此藐视人命。” “母妃手上也沾了不少血,好端端怎么质问起儿臣来了。” 谢宴辞提起死得透彻的秋月,随手推进了湖里去,眼看鱼惊四散,新血覆旧绿。 他站在那里,身段颀长如玉。一双丹凤眼含了三月暖春,可笑意不达眼底让人发怵:“儿臣和姜稚的因果,这一世定会纠缠到底。无论是何结局,母妃趁早死了心。还有下一次,别怪儿臣不给母妃留脸面。” 第30章 疯了 嘉贵妃气的浑身乱颤。 什么叫不留脸面。 提剑闯入后宫,直接杀了秋月,何曾给她留过脸面。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谢宴辞充耳不闻,将染血的剑丢进水里,转身离去。 半道上御书房当值的小太监来请人,神色煞有介事,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瞧他。 谢宴辞平了心绪,默然跟着。剑是他提的,人是他杀的。 晋安帝这会传见想必也是为了这事。 左右赖不掉,他也没想赖,扔湖里时候就料到,今夜是没法安然出宫了的。 …… 姜稚枕在软椅里睡整整了三个时辰。 她梦里仿若身在天边外,俯瞰芸芸众生,沉陷在宿命的苦海里挣扎。 醒来茫然得不知今夕是何年,还问自己脚下的云怎么不见了。 春桃放声笑了两句,走过去推开窗子透气:“姑娘睡蒙了,怎的我没梦见自己变成神仙。” 姜稚拿怀里的书敲她:“敢取笑你家姑娘,什么时辰了?” “刚过晚膳,沈姨娘来过,见你睡着就先回去了。小厨房备了汤,我去叫她们热了。” “不用,我还不饿。” 姜稚掀开毛褥下榻,动了动歇得快要酥软的筋骨。 春桃转身从案几上递过来封信。 “谁送来的?”姜稚翻了翻没有署名,也没有印章,疑惑在打开信后看见字迹就化为乌有了。 春桃正给她倒茶,满了才迟答了句:“哦,是陆府的公子。” 姜稚:“……”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信上仅有寥寥数语,简而言之便是哪家要办曲水流觞式的诗谈会,想邀姜稚一同前往。 可笑,姜稚哪有这闲情雅致,更何况还是陆喻州相邀。 她前世惨状皆和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脱不了干系,识得真面目,她当然要避而远之了。 晦气,真是晦气。 她捏着信丢进焚香炉里,烧成灰烬才作罢,又扭头要春桃打些水来:“我要净手。以后陆喻州的东西一概不许接,非要送来就都丢炉子里去。” 春桃并不知情其中缘由,有些不明所以的又拿了个锦盒:“还有这个,陆公子一并让人送来的。” 姜稚想起前世陆喻州也是这般,每每背着她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事后,就送上些锦绣珠宝,她当时还陷在他编织的温柔乡里。 怀疑过,没有细究。 于是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丢出去。” 姜稚拿过锦盒,朝着窗外就扔了出去。东西静默了一瞬,才落地发出了脆响。 她手怔在半空,仔细瞧才瞧清廊下那道人影轮廓。 先前她靠窗睡着,春桃没让人在廊道里掌灯,等她醒了,才开了窗子。 谢宴辞隐在冷辉下站多久了。 主仆二人一对视,心照不宣。 坏了,方才那锦盒必然是砸在了谢宴辞的头上。 怕是不能善了。 她心里想着,提步缓缓靠近了花窗。窗外候了多时的人也跟着露了脸。 月华照故人,有那么一瞬,她仿若在谢宴辞蹙起的眉宇间,窥见了疲惫之色。 怪事,他向来离经叛道,没有做不得,只有他愿不愿做。 什么时候受挫过。 “每回见到本王跑得比兔子还快,今日怎么胆子见长。” 姜稚抿了下唇:“见得多了,总要有些长进。王爷几次三番来臣女院里,是真不怕人瞧见。” “本王怕什么。”隔着窗,他笑意清浅,又弯腰拾起地上的锦盒:“谁送的?” 原是才来。 姜稚岔开话题:“宴王殿下自然不怕,可我一深闺中的清白女子是怕极了,殿下可否日后……” 谢宴辞伸手探进窗子,不轻不重在她下颌捏了一下。 姜稚身体僵住,她方才便闻到若有若无的甜腥味,这下更是发觉,这味道从他袖口传来。 是血的味道。 宴王屈尊前来,姜稚再不愿意也不能让人从窗子爬进来,最后便让春桃开了门,恭恭敬敬的迎进这位爷。 谢宴辞抬腿进门,就打发春桃出去看着点人。 春桃哀怨万分,又不敢不从,只好对着姜稚挤眉弄眼。 姜稚知晓春桃在提醒何事,给了个宽心的眼神,然后回身在案几上的小炉里添了火。 这本来是给她煮的茶,茶煮好了,杯盏却易了主。 “王爷,喝了这口热茶,就早些离去吧。” 谢宴辞看着举到自己胸口的茶水,他莫名有些想笑,却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像是堵住一般:“既是不怕,为和连眼都不敢抬。” 说厌恶完全算不上,姜稚骨子里惧怕能将她生死随意捏在掌心的人,这让她惶恐未知。 可她与谢宴辞,仔细想来前世只有死前那点交集。 犯不上苦大仇深。 姜稚抬起眼来:“王爷今夜来,是来问臣女怕不怕的?” 谢宴辞嫌她越举越低的手,捞过杯子一饮而尽。 茗香在唇齿萦绕,他挑起眉头,一时无话。 她还不知宫里出了事,觉得谢宴辞奇怪,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只觉得他玄色长衫穿得规规矩矩,胸襟处都合得窥不见一点春光。 唇色异样,泛着白。 “茶也喝了,王爷……” 话音戛然而止,谢宴辞扼住她素纱下若隐若现的皓腕,将人抵在了屋柱上。 清冽气息如浪潮汹涌而至,她这个小船摇摇晃晃,总觉得顷刻间要被拍死在岸上。 姜稚很快就无暇不着边际的遐想,她察觉男人唇边缓缓呼着冷息。 气若游丝,抚在她脖颈,似挑逗,又似在安抚。 交颈如此旖旎,她登时红了脸。 “王爷!这是在姜府。” 纤腰也被大掌握住,姜稚屏住了呼吸。 谢宴辞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一开始本王以为你柔弱可欺,原来是教鹰啄了眼睛,没想到竟是个有成算的。” “被人按在水里的滋味儿好受罢,宁死不屈倒让本王钦佩。若不是让人说漏了嘴,你是不是一辈子把这件事烂在心里,恩?” 谢宴辞慢条斯理的摸着他掌下的长发,攸的收紧,勒的她头皮发疼。 “姜稚啊姜稚,爷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得信任,还是说你准备教宋昭那小子替你出气?可惜他是个没用的,帮不了你。” “这样——你求求爷,爷就替你报仇,嗯?” 第31章 受伤 听到谢宴辞的话,姜稚惊的睁大了眼睛。 谢宴辞微微低头,两人几乎鼻尖相对。 “让本王猜猜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想摆脱爷去宋府做妾,那番话也是故意在母妃面前说的罢。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察觉秋月的打算,可你偏偏跟着她走了。” 谢宴辞松了手摸着她的脸道:“这几日你就等着宫里的传言出来,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想入王府,更因此差点丢了命。” 姜稚面色苍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谢宴辞爱怜的吻了吻她的唇角,声音更缓了一些:“你的父亲身为朝臣,一定有老顽固趁机递折子上去……强迫臣女,差点闹出人命,若是引得父皇开口,就算是本王也没办法了是不是?” 姜稚身体抖的厉害,额头被汗水打湿,看着谢宴辞的目光已经满是恐惧。 她没想到,自己做的一切竟然会被他一眼看透。 “傻姑娘,本王自小到大什么样的腌臜事没见过,跟本王耍心眼子你还嫩了点。你若乖乖的,自有你好日子过。不然本王就拧断你的脖子,连你那姨娘一起。” “听明白了吗?” 姜稚身子一抖,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滚了出来。 “没有……我没有……” “瞧瞧,怕成这个样子,还真是一个小可怜。”谢宴辞伸出手抹点她脸上冰凉的泪。 “不怕,不怕。本王已经替你报了仇。知道秋月是怎么死的?本王让她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最后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以后无人再敢欺你,你可高兴?” 姜稚一动都不敢动,眼珠子都快不会转了。 他的敏锐让人心惊,更让人绝望。 这样的谢宴辞,她如何脱得了身。 谢宴辞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回姜稚没挣扎,将头歪在谢宴辞的肩头无比乖顺:“你一向和别人算得清楚,宋昭前头赠药,后头你就帮他认出病马。那你算算,本王对你之恩,该如何还。” 姜稚的眼泪簌簌落下。 “好了,怎么又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欺负了你。” 谢宴辞温柔的将她汗涔涔的头发撩到耳后,松开了手。 然后背靠着身后的博古架喘了口气。 “自己把眼泪擦擦,爷现在可动不了你。”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更浓了一些。 帕子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姜稚拿袖口胡乱的擦脸,却发现衣摆上不知何时沾染了血迹。 她没错过谢宴辞眼底的微颤,脱口而出:“王爷受了伤?” “小没良心的,现在才发现?若不是想着替你出气,爷怎么会有这一遭。” 谢宴辞强撑已久,现在缓下来才觉得整片后背快要疼的裂开。 见姜稚缩在一旁,满脸谨慎,又沉下脸来:“怎么,怕本王死在这?” 里衣已经被血湿透,贴在后背的伤口上,滋味不好受。 若是府里的女人怕是早就找膏子的找膏子,叫大夫的叫大夫。偏偏眼前这个是个冷心冷肺的,指望不得。 谢宴辞没有起身,就靠着博古架坐下来。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里显得整个人都有点憋屈。 “本王坐会儿就走,不会脏了你的地儿。” 说着闭上了眼。 眼睛看不见,耳朵却不由自主听着姜稚的动静。 谢宴辞不知怎的,忽然想赌一把。 先是钗环上的珠子碰撞的碎响,接着一阵清凉得夜风扑面,房门被人打开。 随着脚步声远去,整个厢房都变的安静。 谢宴辞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块。 脑子里的弦将寸寸崩断,因为克制连呼吸都变得凝滞。 他突然觉得,这次是真没法子了…… 忽然,门又推开,鼻尖闻到了清淡的药香。 谢宴辞猛的睁开眼睛,却见姜稚不知道什么时候挽起了袖子,手里还拿着膏药。 见他看过来,又往后退了两步踌躇道:“王爷可愿意臣女看看你的后背。” 谢宴辞紧绷的神经猛然一松。 虽然面色虚弱,嘴角却控制不住的弯起:“莫说后背,只要姜姑娘想看,哪里都看得。” 姜稚决定做个哑巴。 谢宴辞脱去外袍,白色的里衣沾满了红色的鲜血,等褪去里衣,没有处理过的伤口皮肉开绽,原本光洁的背血肉模糊,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还真是被打的够狠。 能够将谢宴辞打成这样除了晋安帝也没别人了,想着是恼怒他携剑入宫。 这个疯子! 姜稚手上动作落得又狠又快。 谢宴辞手背青筋暴起,强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话:“小娘子想要谋杀亲夫?” 上了止血药粉,最后再敷上愈合的药。 姜稚忙着手里的活,不知谢宴辞何时回了头,抬首恰好撞见他眼里透着缱绻的温意,一时竟有些失神。 “你上药为何这般手法娴熟?” 姜稚挪开眼,垂眸收药:“以前常常受些皮外伤,自己上药快些。” 姜元宁如此嚣张跋扈,蛮横无理。 她从前秉着忍一时家宅安宁,在姜元宁刁难下受了伤,就默默上药,轻飘飘地揭过去。 谢宴辞不拘小节地换上脏衣,身倾斜地靠在案几上,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这盒子里是什么?” “不知道。”姜稚这才注意到他捡回了锦盒,想到这东西砸到他的头,不由有些心虚:“王爷若喜欢就拿去。” 谢宴辞被她的言语无状气笑,抬手就将锦盒又抛了出去。 只听见“啪嗒”的一声,想是落在了牡丹丛下。 姜稚看也没有看一眼,低头用帕子擦着手指上的药膏。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青色长裙,梳了高髻,真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和恬静。 谢宴辞的目光落在了她微肿的眼睛上,过了半晌开口说道:“姜稚,本王初心如旧,你信也好,不信也无妨,假以时日你会知晓。本王再如世人所言,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到底也是肉体凡胎。” “本王会死,会受伤,同常人一样。” “所以……你别怕我。” 姜稚怔了怔。 谢宴辞一向霸道跋扈何曾这样温声软语过。 他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又仿佛翻滚着汹涌的情绪,再不负以往的锐利。 姜稚看着他,捏着膏药的手紧了紧。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地,再无以往的平静。 第32章 捉奸 姜元宁自回到姜府后就病了一场。 睡了几日总算有了点精神,正喝着参茶,四喜轻轻进了闺房。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信递上前,动作间露出一小截手腕。 嫩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着青色抽痕,浮肿之处血点如星子遍布。 姜元宁睨了她一眼:“谁送来的?” “是,是沈,沈府公子。” 姜元宁拧眉,扫了一眼,信上皆是沈朗的轻浮之语。 道明已经有些时日,十分想念她的酥胸翘臀。 若再见不到姜稚,他不妨再找人将她绑了来,两人云雨销魂。 “狂徒!”姜元宁猛然拍桌,最后一句竟是以那日她没带走的肚兜作要挟。 这隐秘之物一旦公众,她哪还有清白和名声可言。 姜元宁神经质的扯着头发,又在房中走了几遭:“这信其他人看过吗?” 怕又挨打,四喜连忙将信撕碎才道:“奴婢不曾让人撞见,除姑娘外没有第二人知晓。” 姜元宁坐在圆椅上,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 沈朗忌惮谢宴辞,才将矛头转向姜府。 她和姜元是受了姜稚那个小贱人的牵连。 既然沈朗想要姜稚,那便把人给他。 她得想个法子,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见姜元宁已经冷静下来,四喜抖着手去拿梳子给姜元宁挽发。 这回她没有刁难而是安静的坐着,等到四喜拿来妆匣子给她选首饰的时候,姜元宁看见那支缠支嵌珠钗时脸色大变,竟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四喜连忙跪下,身体抖的像秋天的落叶。 姜元宁却抬起头哽咽的说道:“去将陆喻州找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彼时姜稚还不知阴云已然遮蔽她头顶的悬日,风雨将倾。 她才从王氏院里听训出来。 因为这段时日,姜元与姜元宁接连卧床,王氏早就心怀不忿。 好在顾及着谢宴辞的身份,便仅是言语羞辱了一番,直到心口松快了才把人放走。 只是说来说去就那几句,不仅姜稚不住的走神,连春桃也没入耳,偷摸着打着呵欠。 “你下次掩着些。”姜稚摇着头道:“若让嫡母发觉了,我可救不了你” “姑娘还说我呢。”春桃嘟囔了一句:“我看姑娘身子晃得都快跌下椅子去了,再说瞧大姑娘那尖酸刻薄的样子,还指望夫人能教出什么来。” “我看你这张嘴。”姜稚被逗乐,面上装着几分正经,拧起她的耳朵:“是越发口无遮拦了。” “姑娘,错了错了。” 玩闹着推开一扇朱漆小门,门后是条小道。 这小道在膳房后边,卵石和草木相辅,走几步就到了姜府的林园。 只是外有短廊,这绕了膳房的长道就显得既远又偏,渐渐便无人再问津。 姜稚穿行过这条路,尽头处是假山怪石。 平日里安静的地方,今日却显得有些不对劲。 除了几声清脆的鸟鸣,还有压抑的哭声。 春桃刚想说话,姜稚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那声音虽小,却能让人听清楚。 竟是姜元宁! 她不知急急向何人哭诉着什么,姜稚凝神,只隐隐听到了一句陆郎,不由的大吃一惊。 陆喻州竟有胆子在姜府与姜元宁私会! 想到陆喻州对自己的纠缠,姜稚很快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心思急转间,她拉着春桃轻轻退了出去。 “没想到大姑娘平日里看着知书达礼,竟会做下私会外男的丑事!”春桃气的跺脚:“奴婢这就去告诉夫人!” “先别急。” 姜元宁与陆喻州本就婚约在身,王氏又是个护短的,就算知道了也会轻拿轻放,更何况还会迁怒报信的春桃。 这园子离膳房不远,有什么动静膳房的人一定能听见。 姜稚冷冷的看向那假山,一直等着姜元宁的哭声渐歇,又响起了男女的纠缠粗喘,才向春桃使了个眼色。 春桃再不犹豫,大声的喊了起来:“捉贼啦!府中进贼了!” 不大一会,膳房的几个婆子就急急的跑了过来。 听到春桃的声音,假山里的人也悚然一惊。 陆喻州连忙推开了缠在身上的姜元宁。 他今日来本就是为了看看姜稚,哪知道一进府就会被姜元宁给缠上。 姜元宁本是惊慌,再看到来人是姜稚后,忽然又从容不迫地起身整理发鬓。 那身外衫挂在臂弯,里衣大敞,露出藕色抹胸,情欲沾上的双眸覆着迷蒙的春水色,勾得人心神颠倒。 几个婆子看清假山里的人是谁,不由的面面相觑,又赶紧低下了头。 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姜元宁脸上没有一点异色,甚至看着姜稚眼中隐有挑衅和得意。 沈朗步步紧逼,肚兜又落在了那个狗贼手里。为了以防万一,这次陆喻州登门她本就存了要将他拿下的意思。 只要成了陆喻州的人,让他知道自己是处子之身,就算沈朗把肚兜拿出来又如何,她大可以不承认,甚至推到姜稚的头上。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陆喻州是那般的冷性子,连句安慰也不曾说出口。 和上辈子的温柔小意相比,像是两个人。 姜元宁心高气傲自然接受不了,恼怒之下也就发生了脱衣纠缠之事。 又刚好被姜稚所撞见。 算上上辈子应该是两回了罢。 姜元宁缓缓拉好衣襟,看着姜稚的脸,只觉得压在心口的恶气,缓缓消散。 不同于姜元宁的气定神闲,陆喻州却是慌了神。 他急急的看看自己的衣服,好在只是领口有些凌乱,还算齐整。 眼看着姜稚要走,张嘴喊道:“只只,不是你想的那般!” 这句话道出口,姜稚的猛的回头,一向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凌厉之色,逼的人不敢直视:“陆公子,慎言!” 上一世自娶了姜稚,她一向温柔小意,从未忤逆过自己,何曾这样疾言厉色过。 陆喻州愣了片刻,嘴唇抖了抖,竟然感觉有些彷徨。 到底是哪里错了,本该对他情根深种之人,为何现在避之不及满是厌恶。 他还想着解释,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姜元宁在听到他叫出那个名字时,脸上的血色早已退了个干净。 第33章 毒计 只只?! 这个时候的陆喻州怎么会知道姜稚的闺名? 莫不是两人之间早已有了首尾? 想到自重生来陆喻州的反常,姜元宁越发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顿时望着姜稚的眼神几乎想要吃人。 “姜二姑娘留步。”陆喻州有心挽留,只是他与姜元宁躲在假山里衣襟散乱,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心焦如焚之下咬着牙道:“姜姑娘,刚才种种皆不是我所愿。” “笑话,莫不是大姑娘还强迫陆公子不成?”春桃心直口快,本就不喜陆喻州当着众人的面还对自家姑娘一副缠缠绵绵的模样,说的话也越发尖酸刻薄起来:“难道陆公子来姜府也是大姑娘掳来的?” 陆喻州上一世位极人臣,受尽追捧,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落过脸面。又想到春桃带着姜稚逃离陆府,最后被自己打烂腿的模样。 分神看了春桃一眼。 这一眼阴沉至极,带着上位者的睥睨,让人遍体生寒。 姜稚心生警惕将春桃护在身后。 陆喻州见她如此,面色一僵接着苦笑起来。 姜元宁早已不耐烦陆喻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狠狠推开四喜冲着姜稚喊道:“妹妹怎这般凑巧,我约了陆公子来姜府,你就出现在此。长姐从来不同你争抢,事事顺你意,就这心悦之人也要夺去吗?” 三言两语,姜稚又成了个恶人。 眼看着来园子的仆从越来越多,姜稚的目的已经达到,无心与姜元宁攀扯,淡淡笑道:“长姐说的哪里话,陆公子于你是良人,于我却只是一个不相干之人。若是知道长姐与陆公子在这园子里,我是打死也不会来的。” “长姐与陆公子本有婚约在身,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何不将婚期提前,这样既能堵住别人的嘴,也全了整个姜府的脸面。” 姜稚的一番话与姜元宁的打算不谋而合,不由脸色一缓觉得姜稚还算识趣。 本想顺水推舟再逼迫陆喻州一把,却不想陆喻州坚定的拒绝道:“不可!” 姜元宁勃然变色:“为何?!” 陆喻州早被姜元宁缠的不耐烦,想到她曾说过被沈朗以肚兜相威胁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只盼着沈朗有用一些,能在成婚之前把人毁掉。 一个失了清白和名声的女人怎配成为他的妻,日后的状元夫人。 只是今日的确是他不占理,待糊弄了姜元宁,再寻个机会和只只好好解释。 想明白后,陆喻州强压着心头的烦躁温声对着姜元宁安抚道:“恕我不能应允姜姑娘。” “科考在即,学子齐聚,正是登科入仕的好时机。婚嫁娶妻,三聘六礼,繁琐伤神,势必会影响课业。姜姑娘若是愿意何不等到科考之后,若有幸金榜题名再来迎娶,岂不更好?” 陆喻州这话真正是搔到了姜元宁的痒处。 她可是记得清楚,上一世陆喻州就是因为娶了姜稚在科考时精神不济才落了榜,甚至怨恨于她。 自己趁机挑拨,又多番软语安慰,才将陆喻州勾到了床榻上。 这一回自然不能重走姜稚的老路。 再者……凭着陆喻州的才学必定一举中魁,到时候和姜稚同日出阁,岂不是狠狠压她一头。 想到这些,姜元宁只觉得心头激荡,像是看到了诰命加身的模样。 于是装作委屈求全的样子,答应下来。 陆喻州吐出口气,不再逗留转身离开。 只是走到姜稚身边时望着她冷漠的侧脸,心生不甘,低低的说了两个字:“等我。” 这桩秘事最终被王氏压了下去,又使了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不许府中下人胡乱说嘴。 春桃到底没躲过去被罚长嘴,好在姜稚早有防备,给几个惯来惩治丫头的婆子塞了银子。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姜元宁竟还出口求情。 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想到春桃说过的,四喜满身的伤痕和反常。 姜稚平日里更加小心谨慎一些,几乎足不出户。 沈朗的信送的越来越勤,逼的姜元宁几乎喘不过气。 过了半月之后,终于让她逮到了时机。 …… 窗明几净,纤凝盘踞天际。 春尽偶有几声夏蝉鸣声,去寻又不见踪影。 春闱在春夏交替之季,考生在这个时节入京。 素缎薄衫,文人风骨俊秀挺拔,齐聚在食肆里,饮酒对诗,别是一番盛世光景。 姜稚站在姜府门外,看长街上有人打马疾驰,想来京中有段时候要热闹了。 “看什么,走吧。” 姜元宁撞开她肩头,兀自上了马车。 春桃在其后拉着姜稚,面色凝重:“二姑娘,当真不能去。” 姜稚朝着姜元宁所在的马车看了一眼,柔声安慰道:“街上人多,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在昨晚用膳之时,姜元宁向姜父提起。近来天气燥热,王氏食不下咽,但总惦记云酥斋的点心。 “女儿心疼母亲,想着亲自去铺子里买些新出的点心哄母亲高兴。” 姜父点了点头:“宁姐儿一片孝心,不错。” “那不如让二妹妹同我前去吧,正好作伴。” 沈姨娘正在给姜父布菜闻言愕然抬头,看了看姜元宁又小声道:“只只顽劣,别到时给大姑娘惹出什么乱子,明日妾身陪着姑娘去好了。” 姜元宁笑着,怪声怪气:“我和二妹妹给母敬孝心,姨娘凑什么热闹。再说了,二妹妹哪里顽劣,分明乖得很。” “再者二妹妹马上就要去王府,却没有几件压箱底的首饰。母亲给了银子,也好让妹妹去银楼挑选几件。” 听了这话,沈姨娘不再阻拦,脸上甚至有了欣喜之意。 姜父置下碗,透着威严:“好了,难得你们姐妹和睦,晚些我也让人送些银子,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了。” 三言两语就将这事定了下来。 不容回转。 “姑娘就不能推辞,这大姑娘连女婢都不让带,摆明了不安好心。” “我若推辞,她们有由头去找姨娘麻烦,我知她不安好心,小心些就是。”姜稚望着静候多时的马车,少倾在她耳旁交代了句话。 马车里的人掀起帘子,不耐烦道:“快些行吗?” 云酥斋的点心姜稚略有耳闻,最盛行时门口大排长龙,她前世都只是路过,从未踏足。 今生不同了。 路途不近,她闭目养神,心想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马车晃悠悠的停在点心斋附近,姜元宁兀自走在前头,管事看见熟客,热情走上前来招呼。 “呦,这不是姜大姑娘,可有段时日没见了。什么风把您亲自吹来了。” 看来姜元宁是这里常客,且手笔大方,管事笑容满面,褶子堆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母亲平日就肃爱这口点心,这不是听说斋里出了新食,替她来走一遭。” 姜元宁斜睨了姜稚一眼,又道:“都端上来尝尝鲜,今日还带了我二妹妹来,也叫她尝尝。” 第34章 深陷囫囵 管事招来伙计去备下。 姜稚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连小炉里煮好的茶水也不敢碰,沉默的看着茶烟袅袅,飘起又散落。 不多时,店主挑挑拣拣让伙计上了三盘点心。 姜元宁捡了一块吃了,见姜稚一动不动像是老僧入定,不由的哼了一声。 “怎么,众目睽睽下,还怕我害你不成?今日你和我一道出门,若出了什么事,我也逃脱不了干系。” 这话在情在理。 只是姜元宁前世就是个善妒的毒妇,又在王氏手下养大,她的话,姜稚不信。 低头搓揉了一下袖口淡淡道:“长姐多想了。” 姜元宁不再理她,低头喝茶。 云酥斋是一间老铺,熟客众多。 姜稚就坐在离柜台不远的地方,能看到买点心的食客和大街上路过得马车。 这让她稍稍放了心。 青天白日的,她总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做出什么。 见姜元宁喝茶吃点心十分惬意,姜稚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想。 两人又静静坐了片刻,姜元宁擦拭着指尖,起身去挑选了几样点心。 管事将点心用油纸包好,冲着姜元宁笑:“姜姑娘,一共是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姜元宁柳眉倒竖翻了脸:“你这铺子莫不是黑店?” “小店卖百年老字号,诚信经营怎么会是黑店。”管事仍是笑呵呵的,姜元宁却不耐烦起来:“你们掌柜呢,他与我相熟,让他出来与我说话。” “掌柜在后面的账房看账,姜姑娘若相见请随我来。” 姜元宁绷着一张脸,将点心一把塞到姜稚怀里:“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姜稚本能的觉得不妥,拉住了姜元宁的袖子:“长姐,点心就要一包罢。” “一包也要一两多银子,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姜元宁眼睛一瞪:“他们这是看碟下菜故意讹人,你窝囊惯了,我可忍不了。”说着一把推开了姜稚,朝着账房走去。 姜稚眼见劝不住,只得站在账房外,留心听着动静。 好在没有吵起来。 正无奈之际,就听见姜元宁喊道:“二妹妹,看见我的钱袋吗?” 姜稚低头一瞧,那钱袋安安稳稳的放在茶案上。 “看到了。” “还不快送进来!” 相比于刚进铺子,人又多了些,有小丫鬟去账房添了茶。 见姜稚看着她,不禁羞涩一笑,姜稚也温柔的笑了笑。 小丫鬟愣了愣,低着头跑了。 姜稚望了望人来人往的铺面,拿着钱袋朝账房走去。 拨开帘子进去,奇香扑鼻。 天光忽暗,房内只余一个伙计拨弄着算盘,哪里有姜元宁与管事的身影。 姜稚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往外退,却不妨手脚一软,天旋地转间晕了过去。 等在醒来时,已不在云酥斋之内。 她躺在草垛上,缓缓睁眼环顾四周,可见身处在一处破庙。 红木漆的悬梁摇摇欲坠,六角银铃绑着乌黑了的红线,缠得四处皆是。 神龛蒙尘,香火已断。 伫立在百年风雨的神庙被世人遗弃,被绑在这里,恐怕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谁听见。 “小美人,你醒了?” 药效过了大半,姜稚抬起眼,只感觉这声音十分熟悉。 直到视线渐渐清晰,看清眼前之人一身锦衣,面露不善,原来竟是沈朗。 到底是与他结过仇,现在又孤身一人被掳到破庙,姜稚哪有不怕的。 而她的俱意很好的取悦了他。 沈朗蹲了下来,目色在姜稚身上流转,色眯眯的笑着:“自清风楼一别,姜姑娘可是让我魂牵梦绕,惦念了许久。可惜姜姑娘足不出户,为了见上一面,真是费了沈某好大的功夫。” 姜稚往后缩了缩,四处寻找没发现姜元宁的身影,顿时明白了过来。 只是不知道姜元宁有什么把柄在沈朗手上,他们二人又是如何相识的。 即便心急如焚,姜稚也不得不强装镇定。 想到出府时,自己留了个心眼让春桃去找谢宴辞,又微微安了心。 为了拖延,只得找沈朗说话:“是你逼迫长姐引我出府?” “我是要引你出姜府。”沈朗哈哈笑了两声,看着姜稚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可我找你长姐,并非是为了这件事。断臂之仇岂能不报,姜元躲着,我便找上了姜元宁,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朗脸上带着玩味:“猜猜看。” 这个沈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姜稚掐着掌心顺着他道:“我猜你要长姐以身相抵,她给你出了主意,便是我与她二人交换。” 沈朗歪头,露出一丝兴致:“都道姜府大姑娘聪慧,我看二姑娘也不逊色,那二姑娘不妨再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姜稚看着破庙里容了沈朗不少手下。 她必须赶紧想出脱身的法子来。 “朗哥。”粗糙喑哑的声音自沈朗身后传来:“别和她说这么多,快些办完事,我们这些兄弟可都等不及了。” 庙中等人哄然大笑,落在姜稚身上的目光赤裸万分。 若非顾及着沈朗,他们早冲上去将姜稚衣衫撕碎。 沈朗眼底闪过不快,回身一脚踹倒那人,啐了声道:“急什么,本少爷才玩起兴,哪来那么多事,谁再废话便滚出去。” 庙内安静下来。 一人见氛围不对,干笑道:“朗哥美人在怀,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怒,平白坏了兴致。不过这小娘子是哪个府上的,当真美得不可方物。” 沈朗脸上露出点得意:“姜府之女。” “满京唯有那一家姜府,莫不是?” 沈朗道:“正是。” “朗哥。”有人踌躇道:“这姜二姑娘是宴王的人,动了她,日后闹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沈朗看向姜稚,和清风楼初见时无二。 明明眼底的惊恐既要破土,又竭力掩住。 这样可比那些哭的闹的有意思的多。 “不过是做妾,算不得什么,再者她惹得嘉贵妃不喜,险些死在宫里。谢宴辞再厉害,也得听他娘的话不是。” 说罢,沈朗蹲下身子仅剩的一只手抚在姜稚隐忍得发白的脸侧:“听闻你在姜府举步维艰,王氏和姜元宁没少找你的麻烦,不如你就跟了我,嫁入沈家做妾,沈家保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如何?” 第35章 逃脱 指腹划过脸颊如毒蛇般在游走,姜稚咬紧牙关强忍着没躲开。 她低着头,眼尾的余光却飞快的扫过破庙。 除了沈朗,暗处影影绰绰还站着五六个人。 看清楚后不由的心底一沉,强忍的眼泪也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好好的怎么哭了?” 若是姜稚反抗的厉害,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可她一个劲儿的哭倒让沈朗生出些怜香惜玉的心来。 “怎么,小娘子不信我。那宴王不能人道,哪里像我这般知情知趣。若不是怕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 “这次先委屈一些,待成了好事,本公子自然加倍疼你。” 姜稚不敢抬头看沈朗一眼,抽泣的说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宴王位高权重,我纵使对公子有心,也于事无补。” 听到姜稚也对自己有意,沈朗不由的眼睛一亮。见姜稚衣钗散乱,却更添几分柔弱之美,不由的越来越喜欢。 当下心肝儿心肝儿的叫了起来。 “谢宴辞位高权重又如何,你同我睡过,就算是金的银的他也不会要了。” 这破庙里还有其他人。 姜稚哄着沈朗就是看出他对自己有独占之意,利用他躲过其余人的觊觎。 一旁等着的人看到姜稚跟了沈朗,虽然心中不平却也大声嚷道:“先贺朗哥得一美娇娘,看来过些时日就可以向沈府讨喜酒喝了。” “少不了你们的。”沈朗哈哈大笑,看到姜稚哭的眼眶通红,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动手动脚起来。 姜稚慌忙侧着身子躲过去,心里焦急,为了拖延,眨着泪眼道:“我虽跟了沈公子,可也还是官宦人家的姑娘,若要让这么多人看着倒不如叫我死了。” 沈朗正在兴头上,自然什么都依她,挥了挥手让那些人去庙外等。 姜稚还是不肯:“嫁人之事女儿家一辈子只有一次,不说凤冠霞帔,连一块红盖头公子也不愿给我。” “这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找红盖头!”沈朗先软语哄了几句,见姜稚依然扭着身子,不由的也渐渐失了耐心。 他眯着眼睛打量姜稚一眼,阴测测的笑道:“我的小乖乖,你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罢。那我可要劝你死了心,这破庙位置难寻又在京郊,就算是找到了,骑马赶来也得好几个时辰。到那时什么菜都凉了。” 沈朗的话让姜稚的心凉了半截。 她哆嗦了一下,悄悄的将舌头抵在了牙齿底下。 可想到在府里等着的沈姨娘,想到上一世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又想到谢宴辞似笑非笑的脸。 不由喉头梗了一下,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我本想着死心塌地的跟着公子,不说是妾,做个外室也使得。没想到公子当我猫儿狗儿一般,不曾有半点真心。这世道女子失了清白还有什么活路。”姜稚仰面往草垛上一躺,一张脸几乎白的透明:“沈公子要办事就快些吧,待公子尽了兴我就一头碰死,免得伤心。” 姜稚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还真唬住了沈朗。他本想着用强,听到她要寻死,又有些舍不得。 恶狠狠的冲姜稚嚷道:“你别耍花招!” 便打开破庙的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他出去说了什么,守在庙外的人发出几声怪叫,沈朗也没有再进来。 风将破败的庙门吹的哗哗作响。 姜稚坐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头晕,身体却已恢复了些力气。 举目四望,庙里长满杂草。本该慈眉善目的泥塑菩萨在昏暗的天光里显得狰狞。 四面皆是泥墙,除了被人守着的大门,没有别的出路。 一时之间,不由有些灰心。 正当姜稚擦着额头冷汗的时候,一阵风迎面扑来,清凉怡人,让她昏沉的脑袋都清醒了几分。 她的目光死死的落在了泥塑身上。 庙外说话声音渐大,怕沈朗突然进来,姜稚赶紧回到草垛之上躺下。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紧闭的庙门被人推开,沈朗大踏步的走进来。见姜稚老实的歪在草垛上,沉着的脸也有了几分笑意。 “娘子,你要的红盖头夫君给你找来了。” 沈朗忙不迭的将手里的红布拿给姜稚看:“这下该依了我了罢!” 说着不等姜稚说话,粗暴的将红布往她头上一盖,便压了上来。 姜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沈朗也正好俯身解她的衣裳。 藏着的东西已经在身下捂的发热,姜稚再不犹豫,右手朝着沈朗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得手,沈朗抬起头来狰狞一笑,一把将那细白的手腕牢牢抓住。 手里捏着的石块也被他看了个清楚。 “小贱人!老子就知道你不老实!” 沈朗咬牙切齿,狠狠一耳光扇到了姜稚脸上。 见她如死鱼一般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就这么扭着姜稚的右手去亲她的脖子。 却没注意到姜稚的左手已经抬了起来。 “咚”的一声,剧烈的疼痛从头上传来,沈朗两眼一黑,翻身而下。 温热的鲜血从额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挣扎着抬头看去,姜稚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左手紧紧拿着一个手掌大的铜佛。 “你——” 沈朗睚眦欲裂,张嘴就喊。 姜稚的动作比更快,三两下就将红布塞到了他的嘴里。 怕沈朗留有余力,又用铜佛狠狠砸了几下,直到他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门外有人听到响动唤了声:“沈哥?” 姜稚死死盯着沈朗,带着哭腔尖叫了一声,那人嘿嘿笑着,打消了疑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稚木然的用裙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拿着铜佛爬上了放置着泥塑的莲花座。 泥塑背面并没有贴着泥墙,中间的缝隙能容下一人。 而在泥墙三尺高的地方,豁然有着一扇半开的小窗。 透过小窗能看到寺庙周围的密林。 小窗虽然不高,因为中了药,姜稚也费了一番力气。 等从窗口爬出破庙,天色已经黑透。 月色清亮,更显得山岘阴森和凄郁。 庙外守着的人像是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喧闹起来。 怒骂之声渐近。 姜稚狠吸口气,扭头朝右边的林子跑去。 第36章 破庙 姜稚在山林里打转,却不知整个姜府都已经人仰马翻。 身穿银鳞甲的王府亲卫站满了院子。 姜元与王氏战战兢兢的跪着,姜元宁则被谢宴辞掐着脖子抵在了廊柱上。 她面色涨的通红,双手紧紧揪着谢宴辞的袖子:“殿下明鉴,离开点心铺子后臣女就先行回府,至于二妹妹去了哪里,臣女真的不知道。” 望着眼前的活阎王,姜元宁简直吓破了胆。 她也没想到谢宴辞竟会这么快的找上门,如今之计只能一口咬定出府之后早早与姜稚分别,其它一概不知。 但谢宴辞显然不会相信。 “好!好的紧!这是想拿本王当猴耍!也不知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掐着姜元宁脖子的手越发用力,直至单手将她提起。 点心铺子他带人去过一遭,早已人去楼空,只留着一个守门的小丫鬟。 那丫鬟胆子极小,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一直到谢宴辞要离开的时候才鼓足勇气提起,她进房给掌柜添茶的时候,听到他与一美貌女子商议要把什么东西运出城去。 所描述的女子长相打扮正好和姜元宁对上。 谢宴辞眼睛落在了姜元宁绣着银杏叶的百褶裙上,怒火犹如一块滚烫的烙铁在他胸腔乱滚。 他不敢想,姜稚落到别人手上是什么下场。 姜元宁被掐的两眼翻白,王氏扑上去哭求,被守在一旁的亲卫一脚踹倒。 王氏撕心裂肺的哭道:“殿下手下留情,宁姐儿真的不知道姜稚去了哪里啊!” 谢宴辞目光发狠语气森然:“既然不知,那留着也无用。” 姜元宁刚开始还蹬着腿儿挣扎,到后面就双脚绷直气若游丝,眼见着活不成了。 姜元死死的跪着,双目通红。 一边是王氏的哭喊,一边是即将被掐死的长姐。 煎熬半晌终于喊了出来:“殿下,我知道二姐姐在哪里!” 整个厅房静了片刻,王氏满脸恐惧连哭都忘了。 谢宴辞松了手,姜元宁滑落在了地上。 姜元想要再开口,谢宴辞却直接提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直打得姜元满嘴鲜血,牙齿都落了几颗。 钻心的疼痛让姜元面目扭曲,可他紧紧捂着嘴怕再发出声音惹怒了谢宴辞。 “狗东西,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本王记着你的好。” 谢宴辞冷笑,说罢提着姜元大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姜元宁捂着喉咙咳嗽两声,眼看着谢宴辞越走越远,一股强烈的不甘占据了心头。 毕竟上一世自己也曾真心爱过这个男人。 但凡谢宴辞有一丝温情,她也不会勾搭陆喻州选择背叛。 “殿下现在去也晚了,该做的都做了,姜稚已经是残花败柳。即便这样,殿下也要去吗?这世上好的女子那么多,为何殿下不看看别人?” 谢宴辞转身。 他本就相貌出众,专心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更是容易乱人心弦。 姜元宁愣了愣,有些不自在的避过了他的视线,一颗心却紧张起来。 “姜姑娘说的别人是谁?本王虽好美人却也不是什么烂的臭的都要。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因为本王嫌脏。”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姜远宁闭上了嘴。 一直到看不到谢宴辞的身影,王氏才仓皇的爬着去看姜元宁。 见她似是吓得狠了浑身抖得厉害,脖子上一圈青紫看着十分骇人。 顿时又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 山岘的破庙姜元曾跟着元朗去过一回。 那里位置隐蔽,最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来姜元也没想到这处来,直到记起姜元宁回府曾对他说过。欠沈朗的她已经替他还清,日后再不用怕他,也不许再与沈朗厮混。 姜元还以为姜元宁指的是亏欠银子之事,直到谢宴辞发狂要杀人才知道说的是姜稚。 当下再不敢隐瞒一股脑的将知道的全告诉给了谢宴辞。 王府养的马都是好马,一行人快马加鞭,天刚擦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破庙所在的山岘。 山路崎岖,草木茂盛几乎将路掩尽。 黑灯瞎火的骑马也不方便,谢宴辞便下马赶路。 他曾在关外呆过几年,走这样的山路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苦了姜元,被带刺的枝条缠的惨叫连连。 谢宴辞自知道了姜稚被沈朗所掳,一颗心犹如烈火烹油恨不能立马提刀将他劈成两半。 眼见着离破庙越来越近,在月色已经能看见黑乎乎的廓形,却忽然有了退意。 只要姜稚还活着,沈朗他便留他一个全尸。 姜元早识趣的闭上嘴,沉默的举着手上的火把。 离得近了,才看见庙门大开,看着就像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谢宴辞闭了闭眼,将满身的杀意往下压了压。 提脚踏上庙门。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谢宴辞面色骤变,头上“嗡”的一声,竟然一瞬间失了神。 姜元也暗叫一声不好。 若姜稚真被折腾死了,怕是他也要跟着陪葬。 连忙打着火把,硬着头皮去瞧。 火光跳跃下,一个人趴在草垛上。 身宽体长,瞧着身形分明是一个男人。 再将那男子翻了个身,脸露出来的时候,姜元忍不住惊讶道。 “沈朗!” 谢宴辞垂眼看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跟着的亲卫伸出手朝着沈朗鼻尖探了探,片刻回禀:“主子,还有气。” 沈朗被姜稚砸破脑袋晕了过去,跟着同来的一群乌合之众眼见他受到如此重的伤,怕受到牵连早做鸟兽散了。 只余沈朗一个人等死。 也怪他运气不好,撑着一口气没等到自家府中的人寻来,反而先等到谢宴辞。 他的头受了极重的伤,鲜血撒满草垛。若不及时救治,就算不失血而亡也会被山林里寻到气味的野兽咬死。 谢宴辞自然不会救他。 他看了看破庙最后视线落在了泥塑上。 供桌上的香炉不知被何人推的东倒西歪,上面还有两个小巧的脚印。 谢宴辞面色虽然仍旧不好,却实打实的松了口气。 幸好…… 幸好…… 姜元在一旁搓手指,谢宴辞指了个人送他下山。 留沈朗在庙中等死。 而他踩着月色飞快的向着姜稚离去的方向追去。 第37章 他找来了 深夜里的林子很不安宁。 除了野兽的嘶吼还有东西簌簌蹭过草地的声音。 姜稚脚下的绣鞋早就跑丢了,道路荆棘踩到地上钻心的疼。 她只能把裙子撕下一片,一圈一圈缠在伤痕累累的脚上代替绣鞋。 山里的温度很低,薄薄的裙子根本抵挡不住寒意。 姜稚被冻的瑟瑟发抖,眼见着走不出林子,只得找了一处比较背风的地方歇一歇。 这一坐,眼皮就止不住的往下耷。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撑了一夜,一直到天光微明,姜稚才又强撑着往下走。 山道蜿蜒而下,整个山林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好在沿途灌木里结有红彤彤的果子,能用来充饥。 一直走了两个时辰,密集的丛林才渐渐稀疏起来,脚下的路也跟着平坦。 她这才发现一个人竟然跑了这么远。 日头高升,给树梢染上一抹橘黄。 姜稚走的越来越快,直到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的便看见他一身红色衣衫烈烈如火,带着无边的寂寥。 那是……谢宴辞? 姜稚瞳孔骤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上前的时候,他已经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如玉俊秀的脸早已染上寒霜,那双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过来,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姜稚。”谢宴辞的声音十分暗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几分不确定的试探。 “王爷。” 得到了回应,谢宴辞脸上的茫然渐渐消失不见,飞快的朝姜稚这边而来。 在距离几步远的时候又停下。 “过来,让本王瞧瞧。” 他的表情太过不对劲,姜稚忍着心慌上前一步。 她这才看到谢宴辞还穿着一身朝府,朱红的袍子妆花织金,在阳光下夺目万分。 而姜稚的惨状也落在了谢宴辞的眼中。 她的脸高高肿起,双脚虽被裹着,却也能看出来血迹斑斑。 脸上满是惶恐不安,脚甚至还往后缩了缩,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被他看见。 谢宴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两肋的怒火像是要从嗓子眼冲出来,还夹杂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苦涩,烈火烹油般拉扯着他的心肺。 他长长的吐出口气,脱下朝服裹在了姜稚的身上,接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谢宴辞走的很快,但是搂着姜稚的肩膀却很沉稳。 因为靠着谢宴辞的肩膀,姜稚甚至感觉两人呼吸缠绕快要连成一体。 这个情况有些不妙。 姜稚把头离远了一些,两人已经走上官道。枝繁叶茂的山岘彻底抛到了身后。 谢宴辞一直没有开口,从姜稚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紧绷的嘴角。 他在生气。 这是姜稚下意识的反应。 “自从秋山别苑回府,春桃就发现长姐身边的丫鬟不对劲。她心机深沉,我自然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直到她在父亲面前,说让我与她一道出府替嫡母买点心。” “我本不愿同往,可她说服了父亲和姨娘,又以尽孝为借口,我只能答应。” 姜稚也说不清为何要对谢宴辞解释,她感觉浑身疼的厉害,一步也不想走了。 或许是怕他一怒之下扔下自己,或许是怕他秋后算账。 她本不是喜欢向别人诉苦解释的人,可不知为何,这回却说了出来。 一阵风吹来,姜稚冷的一抖。 谢宴辞没说话,却把她身上的蟒袍裹紧了一些。 “临出府时,我让春桃去找王爷,就是以防万一。买点心的铺子人来人往,我一时就失了警惕。” “是我太蠢。” 姜稚紧皱着眉,只感觉头上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难受万分。 因为冷,她的手自然而然的环上了谢宴辞的脖子。 她自己感觉没什么,却没发觉谢宴辞眼神一暗,脸上复杂难言。 眼下靠在谢宴辞胸口,姜稚竟搂着有些昏昏欲睡。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 谢宴辞咬着牙,一团邪火憋在心口涨的难受。他想大喊几声,想打什么东西来发泄。可这样只会让姜稚更加害怕。 她本就怕他。 自从得了消息姜稚被人掳走后,他的一颗心就没有放下来过。 他本想等找到人后,狠狠骂一场,让她长长记性。 可现在人就在怀里,又觉得只要平安回来了,就没有什么好计较。 因为疼痛,姜稚轻哼了一声。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的厉害。明明眼睛都快睁不开,可还是强打起精神保持清醒。 谢宴辞搂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姜稚爱哭他是知道的,痛极了都是默默流泪,压着喉咙的声音。 他想不出来,被沈朗欺负,独自在林子打转的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 “是本王的错,那日砍了沈朗的手却没想过你的处境。” “你在姜府举步维艰,却仍想着维护姨娘。马场之上也不输其他人半分。你没有因为姜大人的冷待而怨恨,没有姜元宁的打压而自怨自艾。察觉到危险知道让春桃给本王递信。孤身面对沈朗也没有绝望,而是拼命自救。” “你很好……不好的是她们……” 明明谢宴辞语气平静,姜稚却愣愣的,觉得胸口像是挨了两记重锤。 从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的,不好的是她们这样的话。 从记事开始,她面对的都是数不清的责备。 沈姨娘说她性子太闷,姜元宁与王氏嫌她出身低微,姜父嫌她不够聪明。 后来嫁给陆喻州,这样的嫌弃就更多了一些。 陆喻州怪她没用,不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婆母明明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人,还是把她贬到泥里。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被人肯定过。 谁能想到,先说出这一番话的是谢宴辞呢。 姜稚低着头不吭声。 谢宴辞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他只是看着姜稚这副样子觉得难受。 “女儿家家怎么这么重的心思,天天苦大仇深。” “我……我杀了沈朗……” 姜稚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可谢宴辞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抖的厉害。 在找到姜稚前,他曾回过破庙。 沈朗不在庙里,而是躺在一处空地上。求生欲撑着他爬了一段。 谢宴辞自然不会告诉姜稚他对沈朗做过什么。 他低下头蹭了蹭姜稚乌黑的发顶笑了一声:“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兔子都打不死,还想杀人?” “放心吧,他的命长着呢——” 第38章 归府 山岘之下,早就停有王府的马车。 似是终于放下重担,姜稚歪在谢宴辞的肩头昏睡过去。 马车里早就准备好软垫,四周挂了竹帘,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谢宴辞将姜稚放在软垫上,准备起身拿帕子帮她擦擦脸,却被勾住了脖子。 她睡的并不安稳,睫毛颤的厉害,两腮挂着不正常的嫣红。 谢宴辞这才觉得不妥,伸手一摸才发觉她额头滚烫。不由的低咒一声,复又将她搂在了怀里。 姜稚浑身发冷,只感觉自己靠着一个热腾腾的火炉。 她做着乱七八糟的梦。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然后给她灌很苦的药汁。还有人在她耳边哭的厉害,连着她的眼泪都勾了出来。 然后有只手将她的眼泪温柔的擦去。 一直哄着姜稚睡的安稳,谢宴辞才出了姜府。 有沈姨娘守边,他也稍稍放了心。 到了下午急雨忽至。 今年的雨水相比往年多了一些。 街上都是急着躲雨的路人。 谢宴辞并未打道回府,而是前往清风楼找到霍倾。 霍倾一袭白衣胜雪,身姿卓然,手握书卷,俨然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却浪迹在胭脂水粉堆里,念着书中圣人所言。 荒诞得令人无言。 谢宴辞兀自倒了杯酒。 霍倾咦了声:“哪阵风把殿下吹来了清风楼,还有你怎知我在这里?” “你不是在清风楼,就是在霍府。”谢宴辞道:“寻你不难。” 霍倾耸了耸鼻子,嘿嘿一笑:“我本要回去了,这不是雨大起来了。” 谢宴辞宽袖沾了水,将袖口卷起一些,见了霍倾的行头不由皱眉:“你这是什么做派?” “京中近日盛行,我看姑娘们很是喜欢。殿下要不也试试?” 谢宴辞将酒盏丢在一旁:“没这嗜好,本王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 “你刚才杀人了?” 霍倾打断他兀自嗅了嗅,神色自若道:“味道淡了。不过是什么事竟让殿下亲自跑这一趟。” 谢宴辞开门见山道:“你不是有个堂姐在沈府做姨娘?” “本王要查沈府。” “查什么?”霍倾反应过来:“你要对沈府出手?为什么?” 沈府家主好歹从官三品,对付起来也要费些心神。 霍倾狐疑的眼神在谢宴辞身上打转,突然想起眼前这位爷曾经斩过沈朗的一只手。 他上上下下看了谢宴辞一眼,像是不认识了一般:“怎么,你还真心悦姜府的二姑娘?” 谢宴辞吃了一颗盘中的葡萄,斜着眼睛看他:“不行?” “哟哟哟哟,你这样这楼里的姑娘可要伤心。” 谢宴辞不耐烦道:“滚!” 正说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身形窈窕的美人。 那女子戴着大大的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霍倾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待女子放下兜帽露了脸,眼中的惊艳就变成了惊诧。 他低头佯装咳嗽一声,咽下了喉间的笑意。 却见那女子面色莹白,唇色也是淡淡的,偏偏头发乌黑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动人。弧度漂亮的杏眸中蒙蒙若水,眉宇间是看着就能让人怜惜的娇弱。 正是王府的姨娘苏杳。 苏杳一双妙目先是在房中转了一圈,见陪着谢宴辞的只有霍倾一人,脸上便有了几分笑意。 盈盈行礼:“妾身见过殿下,霍公子。” 谢宴辞皱了眉头,语气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昨夜殿下彻夜未归,妾身在府中等了半宿,今日胸口便隐隐作痛。” “府中的药丸早已用完,本想着出府去医馆再拿一些。哪知走到这处来刚好看见殿下的马车,恐殿下吃醉了酒,才不放心的来看看。” 说着跪了下来:“妾身越矩了,请殿下责罚。” “起来吧,既然身体不好,还乱跑什么。” 谢宴辞淡淡看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扶。 自从苏杳舍命替他挡了一刀,便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动不得怒也受不得气。 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平日里自然对她宽容几分。可也不代表她能随意窥探自己的行踪。 见谢宴辞只是面无表情的喝酒,苏杳知道他是恼了自己。 可谢宴辞为了一个花娘砍了沈朗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让她想不再意都难。 她今日来清风楼不止是为了找谢宴辞,也是为了看看那个花娘。 “殿下不要真恼了妾身,妾身给你倒杯酒,就算是赔罪了。” 说着执起酒盏。 动作间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素手如兰说不出的好看。 霍倾喝了一杯酒,轻晃着脑袋叹道:“苏姨娘不愧曾经是清风楼的头牌,果然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 苏杳是谢宴辞从清风楼里赎回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她本是富庶人家的小姐,落了难才进的清风楼。 也合该她运道好,挂牌第一晚就遇到了谢宴辞。 听到霍倾这样说,苏杳眼中闪过屈辱之意。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一直像是很讨厌她。 “公子说笑了……” 苏杳笑的勉强,大大的眼睛看向谢宴辞,带着点委屈之意。 谢宴辞在山林里跑了一宿,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只想快点回府歇息,哪里会分神去看苏杳的脸色。 向霍倾交代一声:“别忘了。” 放在桌上的酒到底没喝,站起身就往外走。 他走的快,苏杳便落后了几步。 霍倾本看着谢宴辞出门,没想到苏杳突然回过头。 她声音还是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凌厉的味道:“这清风楼人多眼杂,殿下不比霍公子,不拘小节。王府地窖里有百年好酒,霍公子若是不嫌弃,来了府上,妾身定让人扫榻相迎。” 说真紧追谢宴辞而去。 霍倾沉默半晌,最后用指尖弹了弹桌上未喝的酒,嗤笑一声:“什么东西。” 清风楼是夜里行当,因着这场雨,天还未黑,一楼雅座里便已有了不少人。 吹拉弹插,吃肉饮酒好不快活。 苏杳跟在谢宴辞身后,她像是忘记一般,没有戴上斗篷上的兜帽。 一张莹润的脸漏在外面引来了无数视线。 眼看着就要出了清风楼的门,苏杳突然娇呼一声,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殿下——” 她揪着裙子不知所措,眼巴巴的看着谢宴辞。 就在这时,一个吃醉了酒的男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哟,这不是原先楼里的小凤仙吗?” 第39章 没脸 那男子是来京城做买卖的富户。 苏杳挂牌子的时候就曾想着使些银子让她跟着自己回府做姨娘。 没想到被宴王捷足先登。 他是清风楼里的常客,伺候他的姑娘不少。可终究没人比得上苏杳,出身好又会舞文弄墨。 得不到总是最好的,时间一长倒生了几分执念。 今天他吃多了酒,醉意上头。看到苏杳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有认识苏杳的碍于谢宴辞在场,不敢说胡话,却免不得私下议论一番。 声音不大,零零散散的也能听见。 无非就是富商这般落宴王的脸面,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男人们等着看富商的笑话,女人则看着苏杳满眼嫉妒。 “爷是喝醉了,来人!还不快把爷扶到房中休息。”楼里的管事嬷嬷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 两个姑娘来扶富商却被他一下子甩开。 他刚才看得清楚,苏杳扭伤了脚,宴王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又想到王府马上就有新妾进门,苏杳的日子怕是更加不好过。顿时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 苏杳本就身子不好,这样一吓,顿时捂着胸口脸上有了痛苦之色。 她娇滴滴的唤了一声殿下,眼尾微红有了泪意。 谢宴辞转身看她。 苏杳本就长的极美,做西子捧心状更是惹人怜惜。 不知怎的谢宴辞突然想到了姜稚。 她也是柔弱的姑娘却不像苏杳这般,只要看见他就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让人腻味。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谢宴辞黑着一张脸向外喊道:“人呢,都是死的?!” 苏杳出府时带着两个婆子,在进楼的时候,她让二人在外面等。 下着雨,两个婆子站在廊下捧着茶盏喝茶。听到谢宴辞的暴喝,顿时一激灵将茶盏塞到龟公的手里,小跑着进了搂。 见谢宴辞板着一张脸,苏姨娘正用帕子擦泪。心里暗喊了一声祖宗,赶紧去扶苏杳。 苏杳身子被两个婆子架住,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 她故意不遮脸和扭了脚,就是为了引人注意,好让谢宴辞吃醋。 她就是想让楼里的浪荡东西都睁大眼睛瞧瞧,能被谢宴辞当众维护的只有她一人。 果然,如她所料,谢宴辞生气了,但只是这些还远不远不够。 苏杳哽咽一声,泪如雨下:“妾身贱命一条,今日因为妾身让殿下受辱,真正如剜妾身的心一般。还不如当初就被一刀砍死,也不必再连累殿下!” 谢宴辞额角隐现青筋,耳边哭声不断,让人恼烦。 他凶戾的看着两个婆子:“还不快把人带出去!” 苏杳哭的整个身子都在抖,扒着栏杆不松手,一直念着对不起谢宴辞。 富商见苏杳如此,越发心疼,不怕死的冲谢宴辞拱手:“王爷若是厌了苏姑娘,何不让与草民,多少银子也使得。” 这话说完,整个清风楼如炸了锅般。 那些花娘的眼神已经由嫉恨变成了艳羡。 苏杳靠在婆子身上,偷偷弯了弯嘴角。 富商的话对她来说算是意外之意。 若让谢宴辞知道,自己不乏裙下之臣。 他该是慌了罢。 毕竟男人就是贱骨头,有人争抢才知道珍惜。 见目的已经达到,苏杳见好就收,听话的让婆子扶着往外走。 粉色的绣鞋已经踏出门外,谢宴辞的声音却从背后传了过来:“你想出多少银子?” 富商本来不抱希望,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草民愿出三千两银子。” “哦,三千两不少了。” 谢宴辞声音淡淡,却如一个焦雷打在了苏杳的头上。 她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真正白了脸。 谢宴辞一丝表情也无,神色却认真,朝着苏杳问道:“这三千两银子归你,你可愿意跟他走。” 苏杳慌了神:“妾身一辈子伺候殿下,哪里也不愿去!” “一辈子伺候本王,倒是忠心。”谢宴辞忽然笑了两声,神色稍缓,只是说出的话冰碴子般绝非善类。 “既然打定主意要伺候本王,那你哭的那般厉害做什么。是王府上下哪里苛待了你,还是故意在打本王的脸。” “妾身妾身……”苏杳想解释,对上谢宴辞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明花楼里暖香袭人,她却打了个寒噤。 苏杳想跪下求饶,谢宴辞又轻描淡写的说道:“说笑罢了,本王是念旧之人,自然不会把沈姨娘送人。” 算是把这事揭了过去。 一直到上了马车,苏杳手脚还在发软。无力的靠在车壁上,望着帘子上的花纹出神。 也不知是不是着了凉,回府就病了一场。 于此时,嘉贵妃寝宫四下无人。 她到底是心疼谢宴辞晋安帝鞭罚,没有再因秋月之事而埋怨他。 但太子故意让宫女告之谢宴辞姜稚落水之事,她始终如鲠在喉,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谢宴辞困倦的揉了揉眉心:“儿臣知晓母亲想要什么,但儿臣愚钝,无意深宫尔虞我诈。” “那阿辞有意什么。”嘉贵妃冷笑道:“你愚钝,你愚顿那宫里可还有聪慧之人?本宫与皇后相斗数年,恩怨已深,若有朝一日那东宫里头的主继位,岂还有我们二人好日子过?” 她望着窗外老树窜了新枝,倦鸟盘桓羁留,轻啄翎毛,尚且爱惜自己的翼羽。 又语重心长道:“总该为了今后着想。再者你父皇偏爱你,你在外头闯祸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都轻巧揭过了。日后得空就常去他那走动,别整天想着宫外的宴王府,莫不成你想当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谢宴辞默不作声,垂眸片刻后忽道:“太子素有贤明之称,上守纲纪,下行善举,可母妃知晓,为何父王并不喜太子吗?” 嘉贵妃问:“为何?” “年幼时,两个皇姐仅是为了一副算不上什么稀奇的山水名画,在御花园闹得凶,太子当时也在,就坐在亭中石凳上纳凉,谁也没偏帮。” 嘉贵妃不解:“没偏帮怎么了,” “父皇恰好途径,见皇姐们都要打起来,太子还端坐如钟,手里捧着书,看得分外入神。”谢宴辞想起,声沉几分:“父皇乃九五至尊,阅人无数,一眼便知太子是当真不在意。他的血亲就在他身后要动手,却打心底觉得事不关己。骨子里漠然至此,面上全然不显。他伪装的委实好。可那又如何?” 谢宴辞已起身:“太子从未行差踏错,皇后的母家为朝征战,立下赫赫之功,母妃何以见得父皇一定会改变心意?” 嘉贵妃哑然,忽觉那窗景索然无味起来。 谢宴辞再年少几岁时,就已经自立门户,独居于宴王府。 那会人人都道谢宴辞少年老成,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她还稍稍宽心,想着他日后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没曾想谢宴辞不受宫中规矩管束,自行其是,还在外闯出了不少祸事,没少气到晋安帝。 在谢宴辞说出这番话之前,嘉贵妃仍以为他置身事外,不明所以。 时至今日,她才恍然顿悟。 谢宴辞从始至终都在做那个作壁上观之人。 “母妃,儿臣改日再来看你,父王寿福齐天,继位之言往后莫要再说了。” 谢宴辞顺应天命,无心争名夺利。可若有人同他说,和姜稚注定有缘无份。 他便杀了那个人,以血祭奠。 毕竟孽缘也是缘。 姜稚这一病来势汹汹,在床上趟了数日。 姜元宁与王氏也一反常态,没有趁机生事。 外头阳光明媚,姜稚却觉得心头烦闷,像是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似是验证她心头所想,本该去府外拿药的春桃,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姑娘!府门外来了好些人。”春桃急的跺脚:“说是沈公子死了,要让姜府的姑娘偿命!” 第40章 偿命 沈朗死了? 要让姜家的姑娘偿命? 明明只是简短的两句话,却让姜稚面白如纸。 他怎么会死,谢宴辞说过他不会死。 可现在沈府的人已经堵在了姜府门外。 姜稚的手抓紧了身上的薄衾,呼吸都便得困难起来。 定是谢宴辞瞧着她害怕骗她的,沈朗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不死呢…… 春桃见姜稚脸色不对劲,顿时就明白过来。 她知道姜稚是被沈朗掳去的,归府时被谢宴辞裹在怀里没有露脸。 因为发了高热,又差人去请了大夫。 是沈姨娘和她一起给姜稚换的衣服,除了脚上有划伤,身子倒是没有什么伤痕。 这让春桃十分庆幸姜稚没有受到欺负。 还以为是宴王去的及时,救下了自家姑娘。 可现在看来,分明另有隐情。 院子里很是安静,姜稚却好像听到了沈府的人在外面叫骂。 她起身下榻,光着脚去翻压在箱笼底下的匣子。 那里面有她积攒了很久的碎银,零零散散也有十几两银子。 嘉贵妃赏赐的东西放在库房,暂时动不得的。 春桃一直红着眼睛看着。 姜稚招手让她过来,仔细吩咐道:“等我走后,将这匣子里的东西交给姨娘。她性子绵软贵妃娘娘给的东西怕是守不住,到时候就让父亲定夺。” “你的卖身契我一并给你,匣子里的首饰也是给你留的,好歹能卖些银子。” “以后是去姨娘的院子伺候,还是出府你自己拿主意。” 春桃已经泪流满面:“姑娘你别说了,奴婢哪都不去。” 像是想起什么,春桃一下子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姑娘,趁着现在人还没来,咱们逃吧!奴婢知道哪里可以偷偷出府。” 即便怕到极点,春桃也紧紧抓着姜稚的手。 她的眼中明明满是恐惧,却依然有微弱的光亮。 姜稚却拍了拍她的手,眼睛看向门外,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已经晚了。” 春桃猛然回头,果然见王氏和姜元宁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气势汹汹的进了院子。 姜元宁的视线先是在厢房里扫了一圈,见床榻边散着几个箱笼,眼中不由闪过一抹了然和得意:“如今沈府的人就在外面等着呢,二妹妹这是准备去哪。” “看看罢了。” 姜稚像是没看到房中乌泱泱的一堆人,让春桃给她梳妆更衣。 姜元宁最是看不得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一挥手就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推到了地上。 薄薄的镜子摔的四分五裂,姜元宁却觉畅快:“都到这个时候还装什么,平日里喜欢勾人便罢了,竟还有胆子杀人。怎么,是沈公子没让妹妹快活,才让你杀他泄愤?” 姜元宁这话实在粗俗,即便王氏恼恨姜稚连累姜府,也忍不住皱眉喝止了她。 “宁姐儿闭嘴。” “我为何要闭嘴?先是陆喻州,再是宋世子和宴王,若不是她勾人勾惯了少不了男人,沈公子会让人掳她?” “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掳她一人?还不是叫人睡烂了身子,连沈公子也受她欺骗!” 春桃已经服侍姜稚换好衣裳,她几次想回嘴都被姜稚拦下。 等春桃梳好头发,姜稚才淡淡看了姜元宁一眼:“我为何会被掳走,长姐不知道缘由?” “张嘴闭嘴就是勾人,知道的是府中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窑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元宁脸上的笑意一收,勃然大怒。 姜稚却不惧她,平日里清亮的一双眸子像是覆上了一层薄霜:“若是想勾人,长姐尽管去。只怕长姐有那个心思,陆公子也不愿意。” “毕竟长姐一张嘴恶臭难闻,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住。” 话一说完,整个闺房落针可闻,只余姜元宁粗喘的声音。 姜稚一向柔弱,从没有说的这样难听过。 一时之间都惊在了那里。 这一番话却是戳到了姜元宁的痛处。 自那日陆喻州回了府,就没了消息。连她三番五次差人去请,他都避而不见。 姜元宁几乎怀疑他想退婚。 现在听到姜稚这样说,更是怒不可歇扑过来就想抽姜稚的脸。 “你个烂蹄子让你胡说!” 姜稚没有躲闪,脸上嘲讽更浓:“打吧,打吧。长姐最好抓烂我的脸,这样我就好去向沈府的人哭诉一番,你们是怎样逼迫我杀死沈朗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让你杀了沈朗。”姜元宁咬牙切齿,到底不敢再打,恨恨放下了手。 “元哥与沈朗往来甚密,谁知道牵扯了什么勾当。长姐为了元哥,叫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去灭口也有可能。” 姜元宁张着嘴,看着姜稚的眼神,像见了鬼一般。 王氏突然上前一步。 那张有些刻薄的脸满是厌恶:“你若敢乱咬人,别忘了,沈姨娘还在姜府。” 姜稚冷冷勾了勾嘴角:“我受不得激,嫡母若是拿姨娘威胁我,怕是想错了。” “那你想如何。” 她垂了眼睫:“嫡母放姨娘出府,我自然不会乱说。” “从入监到伏诛,一月有余,足够嫡母安排好一切了。” 王氏答应了下来。 她阴冷的看着姜稚,有些后悔带着这么多人来了院子。 要不然,就用一根白绫结果了她。 装作畏罪而亡。 商议好后,姜稚跟着王氏往府门外走。 刚一露面,一个东西就朝着姜稚掷来! 第41章 大闹 那东西来的突然,防不慎防。 春桃眼疾手快伸手去挡,正巧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只听见“咔”的一声碎响,落了地才发现是个翠色玉镯。 这要是落到姑娘脸上哪还有好? 春桃捂着被砸痛的手背急道:“做什么,差点砸到我家姑娘。” “砸的就是你家姑娘。” 说话的夫人正是兵部侍郎正妻曹淑稔,她身着素白长锦,发髻稍显凌乱,面色惨白透着哀恸绝望的神色。 本来身形不稳倚着女婢,见春桃梗着脖子不见愧色,顿时还要拔了发间歪斜的簪子扑上前来。 姜府的家仆赶紧出手拦下。 姜父原本还觉得有些理亏,眼看着曹氏竟然还未问话就喊打喊杀,顿时也有了几分火气,冲着兵部侍郎沈冲说道:“沈大人!令郎之死我也很痛惜,可这与姜府何干,还兴师动众地带了这么多人来。” “无关!”沈冲头还顶着乌纱,身穿青袍孔雀补服,面色铁青,咬牙质问道:“你们敢对着朗儿说无关吗?” 谢宴辞就是因姜家幼女而伤了沈朗,奈何晋安帝对伤人一事轻拿轻放。 这次闹出人命,可怜他长子惨死。若还不索性闹大一些,他还能讨回来公道吗? 要他说,姜府幼女就是个祸害! 旁边置着木席,白布作被衾,从头裹到脚。 曹淑稔抱着新刻牌位哭得肝肠寸断,姜府顿时成了盛京城最为热闹之地。 面对围观百姓的指指点点,姜父面色铁青,看向姜稚:“冤孽,还不快跪下!” 姜稚没有反驳,依言下跪。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理应如此。只是若再重新来过一回,沈朗还是会死在她的手上。 姜父本来还心存侥幸,见姜稚竟真的闷不做声的就跪了下去,只觉得胸口一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姜元宁赶紧上前抚了抚他的胸口:“父亲别气,正所谓人言可畏。如今之计只有先把二妹妹交给沈大人,让沈府的人离开。再想法子救出妹妹。” “救?这个冤孽杀了人还怎么救?!”姜父本来怒极攻心,看到姜稚一副任人处置心如死灰的模样,又觉得不忍。 沈朗他是知道的。 偷鸡摸狗,好色顽劣,做下不少恶事。姜稚被他掳去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可她错就错在杀了人。 若当时忍了过去,最多青灯古佛了却残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姜父长叹一声,看向沈冲:“沈大人想如何。” 没等沈冲说话,曹氏恨声说道:“可怜我儿死的早,还未娶妻生子。就让姜姑娘嫁给我儿,与朗儿一同下葬。” 竟是要将姜稚配冥婚活埋! 饶是姜父知道沈冲不会善了,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竟会这样狠毒。 要人命便罢了,连死也不让人死的安生。 简直欺人太甚! “曹夫人张口闭口要人偿命,可有证据表明沈朗死于姜稚之手。” “自然是有的!”曹氏冷冷一笑,像是就等着姜父这句话。 “姜大人看看这是何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曹淑稔愤然从宽袖中掏出了一条藕色肚兜丢在地上。 “我儿临死还抓在手里,上面绣了姜字,不是姜二姑娘的还会是谁的?” 有不怀好意之徒公然调笑道:“没想到官家小姐也是个深闺寂寞的。” 惹得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 姜元宁本悠闲恣意的看热闹,等看清楚地上肚兜的样子,突然睁大眼睛面目扭曲。 王氏脸色骤变,眼神凌厉无比的看向姜元宁。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那肚兜的料子十分珍贵,还是她让人送去姜元宁院子的。 她朝姜元宁轻轻摇了摇头,让她先别说话。只要人是姜稚杀的,一个肚兜也改变不了什么。 姜元宁强忍着恐惧掐紧手心,她不安的看着姜稚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却忘了一个人,对那肚兜的来历也很清楚。 “这肚兜不是我家姑娘的!”春桃脸涨的通红,护在姜稚面前:“姜府有两个姑娘,怎能凭一个肚兜就认定是二姑娘。” “曹夫人同为女子,膝下又两个女儿。难道看不出来这肚兜尺寸较小,二姑娘根本穿不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曹氏也敛了疯狂之色,眉宇间闪过狐疑。 王氏心惊肉跳,恐姜元宁惹祸上身,一叠声的喊道:“贱婢,谁让你胡说八道随意攀咬!来人,还不快把她拖下去速速打死!” 站在王氏身后的两个嬷嬷来拉春桃,春桃挣扎的厉害,还在喊着让曹氏仔细看看肚兜。 声音刺耳尖锐,如索命之音。 姜元宁脑子的那根弦攸的断裂,再也忍受不住拔了头发的簪子向春桃扑去:“贱人,我让你胡说!” 姜稚霍的站起身,将春桃推的一歪。姜元宁落了空,越发不管不顾起来,竟转而来撕扯姜稚。 她紧紧的纂着姜稚的裙子,说的话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蠢东西,你还真以为母亲能善待姨娘?我告诉你,待你进了棺材,我就让母亲把沈姨娘卖进窑子里去!还是最下等的那种!我要让她千人骑万人压,我要让她全身溃烂,流脓流血而死!” “我要让她时时后悔生了你这个灾星!”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饱含恶意,恨不能化成锥子将姜稚戳得千疮百孔。 姜稚眼珠微动,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变化。 就像死水之潭起来涟漪。 接着手上用力,狠狠将姜元宁甩到了地上。 姜元宁尖叫一声:“姜稚!你敢!” “我为何不敢,那肚兜可不是我的!”姜稚弯着的腰,渐渐直了起来。 她又一次犯了蠢。 怎么就求到了王氏头上,相信她会善待姨娘呢。 她还不能死。 就算是要死也要将害她之人撕下一层皮来。 曹氏身为后宅妇人,自然看出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恼恨沈朗之死还牵扯到姜元宁,顿时连她也一并记恨上了,厉声道:“我不管肚兜是谁的,总归是姜府小姐的。我儿惨死,你们二人选一人出来给我儿偿命!” 王氏听了皱紧了眉头,她一直事不关己做壁上观,现在牵扯到姜元宁自然不会忍气吞声:“我听闻令郎死时被人用石头砸碎了脸皮,平日里跟随他的那些浪荡子也不知所踪。焉知不是他行什么腌臜事多了被人寻仇算计上了。” “你!”曹氏一口气差些没提上来:“你个毒妇,我儿年纪尚幼,纵然性情顽劣,可也不至于取他性命。” 她来姜府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姜府的底细。 姜元宁是正房所出,姜稚则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 现在看姜元宁有王氏相护,自然忌惮一些。 再者,沈朗掳去官家女眷在先,细究起来,反而对自己不利。 权衡再三,最终选定了姜稚:“听说姜二姑娘的姨娘出身花楼。上行下效。有这样的母亲,姜姑娘把肚兜塞给朗儿也不足为奇。” “曹夫人这话说的可笑,那沈朗恶贯满淫,原是夫人没有教好。” 姜稚看着曹氏,她平静而坚定,每句话就像珍珠落玉盘清脆有力:“曹夫人既然认定杀人就要偿命,那就来算一算,折在沈朗手里的人命有多少。” “听说新任的大理寺卿公正严明,断案如神。既然如此,那便报官。” “我为何要杀了沈朗,那肚兜到底是谁的,如何落在沈朗手上,还有那山岘破庙一共埋了多少尸骨,一并查个清楚!” “你……你……”曹氏抖着手,胸口起伏不定。许是气的狠了,险些晕过去。 好在伺候她的人,带了有醒神的丸子。 她这下再也不敢小瞧姜稚,连着王氏和姜元宁也不复刚才的狠厉。 眼见着说不过姜稚,曹氏破罐子破摔又坐在地上哭闹起来:“就算那肚兜不是你的,杀人总不会错!你与我儿一起一夜未归不是你杀了他还有谁?!” 正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人群里传了出来。 “曹夫人说错了,姜姑娘那晚与我在一起。” 第42章 该来的都来了 这一声惊了众人。 姜稚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正好和宋昭的眼神撞上。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令他清雅的气质更添一份温和之意。 国公府老夫人出门赴宴,宋昭时常陪同,曹氏自然见过。 见他相貌出众性子又好,曾有意与国公府结亲。 现在看到宋昭竟和姜稚有了牵扯,失望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宋世子可知道姜家二姑娘是怎样的人,为这样不知廉耻的人说话,也不怕折了国公府门楣。” “自是比不得曹夫人识人厉害。毕竟曹夫人空口白牙就能断案,连那大理寺卿都要退到一射之地。” 宋昭待人一向温和,从未与人针锋相对过。 曹氏被怼的脸色发青,再不顾及与国公府老夫人的交情:“我当宋世子饱读诗书,理应知道寡廉鲜耻。姜稚被说与宴王做妾人尽皆知。你说你与她共度一晚窃玉偷香,也不知宴王知道了做何感想。” “我自己做下的事,自然会给王爷一个交代,不劳曹夫人操心。” 宋昭不见慌乱,说罢与姜稚站在了一起。 见她没有伤到,心下一松,又朝着姜父对揖。 “姜大人,那日姜姑娘离开云酥斋便与我在一起。我倾慕姜姑娘以久,愿纳她为妾,还望大人成全。” 宋昭已经想好了,老夫人最重规矩怕是不会答应姜稚进府。他先在府外买处宅子安置下来,再慢慢磨到老夫人松口。 过个几年,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祖母也不会再说什么。 姜父这一天已经受到了太多惊吓,现在宋昭求娶也能做到神色淡淡。 反而姜稚满脸愕然,她没想到,宋昭竟会为她说慌。 愕然过后,不知怎的,心里竟平淡如波,没有一丝欣喜之意。 明明她也曾有过给宋昭做妾的心思。 宋昭见姜稚不说话,低声急道:“姜姑娘你就应了罢。我……我会对你好的……” 沈冲一直由着曹氏胡闹,他看着被白布裹着的沈朗,眼神暗了暗突然开口道:“宋世子说话可要小心一些。那日与朗儿一起的除了姜二姑娘,还有另外六人。若是让他们出来作证,宋世子就成了说谎。包庇之罪世子可担得起?” 还没等宋昭回答,又接着说道:“老夫人年事已高,宋世子真要让她看着国公府百年清誉毁在你的手上?” 提到老夫人,宋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没说谎,姜姑娘没杀人,何来包庇之罪。我坏了她的清白,自然要担起责任。求娶……” “坏了谁的清白,求娶谁?”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连脚下的青石板都震动起来。 拥堵在姜府门口的百姓慌不迭的让开了一条道。 却见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冷然,胸前朝服上绣的大蟒都带着狰狞之意的,不是谢宴辞又是谁。 他的马儿在最前头,神色轻慢慵散,睨了姜稚好几眼,才翻身下马。 该来的都来了。 输局已定。 沈冲脸上出现颓势像是突然老了好几次。 他艰难的弯下腰冲谢宴辞磕头:“殿下,老臣就沈朗这么一个独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沈大人这是做什么,你我同朝为官数载,于情于理本王也要还沈大人一个公道。” “还不快将人带过来!” 随着谢宴辞一声令下,几个银甲侍卫推搡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都是浑身鲜血淋漓,一副受过重刑的模样。 一跪下都冲着沈冲喊了起来。 争先恐后的将沈朗强掳姜府女眷,蓄意不轨,最后自己不小心跌到山下摔死的事说了出来。 连带着着平日里欺男霸女,逼良为娼,甚至破庙埋尸,买卖官职都说的明明白白。 谢宴辞像是没看到沈冲脸上的绝望似笑非笑:“本王也是想趁早替令公子讨回公道,没想到竟查出这么多桩公案。今日一早就写了折子呈给陛下,想是过不了多久陛下的旨意就要到了。” 曹淑稔怪叫一声,直直晕了过去。 沈冲想辩解两句,谢宴辞居高临下睨着他:“沈大人有什么话一会儿同陛下说罢,本王人微言轻,怕是帮不了大人。” 沈府的人很快的就被银甲卫带走。 百姓也被驱散。 姜稚正准备寻着宋昭与他道谢,国公府的轿辇停在了姜府门前。 老夫人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宋昭急急迎上去,叫了声:“祖母。” 又回头有些忐忑的看了看姜稚。 老夫人并未理睬宋昭,冲姜稚笑了笑客气而疏离的唤了声:“姜二姑娘。” 姜稚知道她有话说,上前行礼,唤了声老夫人,站在了离宋昭几步远的地方。 不过分亲近,也不疏离。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姜稚,心中一声暗叹。 长的倒是一副好相貌,就怕宋昭娶回府守不住。 更别提还有谢宴辞…… 老夫人稳了心神,还是笑着说道:“老身这孙儿心性善良,今日贸然求娶也是想救姑娘于困境。现在见姑娘无事,老身也能安心。” “听昭儿说,老身喝的枇杷露乃是姑娘所赠,真正是极好的东西。但无功不受禄,欠了人情总是还的。”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婆子拿出一个上面写着福字的红封,递给姜稚。 “这里面有一百两银子,一是答谢姑娘,二是给姑娘去去晦气。” 第43章 王爷这是生气了? 一盏枇杷露哪里值一百两。 老夫人这是用银票来表明她的态度。 更准确点来说,是在敲打她不要纠缠宋昭,痴心妄想。 宋昭自老夫人第一句话开始就变了神色,现在看她拿出银票急急的想阻拦。 老夫人攸的收了笑容:“若想让我现在死,你就尽管开口。” 态度坚决,一分也不让。 像是宋昭再说一句话,她就血溅当场。 宋昭的脸失了血色,手紧紧的蜷成拳头在袖中发抖。 他侧着脸,不敢去看姜稚。 姜稚抿了抿唇。宋昭很好,她早就应该与他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 本是皎月高悬于空,何必要把他拖到泥里。 姜稚朝老夫人福了福,伸手接过了银票。 “长辈赐,不可辞。谢谢老夫人。” 见姜稚接过银票,宋昭身形一晃,红了眼睛。 老夫人倒是惊讶的看了姜稚一眼。 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带着宋昭离去。 天际红霞满天,风轻和煦。 姜稚望着满京花木扶疏景象,不知怎的心头竟有了萧瑟之感。 这一耽搁,姜稚也看见了还未离去的谢宴辞。 他坐于马上,隔着街道看她,红色长袍衬得人内敛冷冽,那唇角却勾起玩味的讽笑。 姜稚琢磨了下,欲上前。 谢宴辞似是刻不容缓地扬起鞭,转眼就跑远。 她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道:“王爷这是生气了?” 春桃点头:“看模样是。” “他为何生气?” 春桃茫然道:“奴婢也不知。” 姜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 莫不是又挨了晋安帝的训斥?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站了片刻,就转身回了姜府。 府内,姜父发了好大一通火,让姜稚与姜元宁跪祠堂反省。 无意间看见四喜拿着那藕色肚兜,更是怒不可遏,拔出戒尺就要打人。 “老爷要打,索性连我也打死好了。” 王氏不忍姜元宁受苦,往地上一跌:“反正老爷也不信自己女儿,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这贴身之物落到那样一个纨绔手里。你来同我说说,何为青红何为皂白!” “沈朗做的哪件事不荒谬,老爷为何不骂那贼子反而怪在宁姐儿身上。” 姜元宁也哭哭啼啼:“父亲不信大可寻个医娘来验身,女儿问心无愧,就是不知道二妹妹了。” 姜稚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我也可验。” 哪会真找人验身,说出去也是招人笑话。 姜父摁着眉心又训了一炷香,还罚了禁足半月后,挥手遣散了人。 姜元宁被人搀着回了院子,王氏紧跟其后,才进门就吩咐人将门掩上。 “你那肚兜怎么回事,为何会落在沈朗手里。”王氏有些烦躁坐在绣墩上,狠睨姜元宁一眼:“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与那浪荡子有了牵扯,陆喻州还会许你进门吗?!” 姜元宁本就受惊不小,听了王氏问话再不隐瞒,将谢宴辞为什么砍了沈朗的手,她又是怎么被沈朗胁迫的事完完全全说了出来。 直哭的肝肠寸断。 王氏心疼不已,再也没了责备之心。 忙把姜元宁抱在怀里安抚:“娘的宁姐儿受苦了,好在那沈朗已死,沈府再无翻身之日。要不然我非和他们拼命不可!” “只是你的名声终究受了连累,若是陆府趁机提出退婚,怕是有些麻烦……” 姜远宁哭声一顿。 她还是愿意相信陆喻州对她是有情的,毕竟,上一世的陆喻州对她百依百顺,连姜稚都能舍弃。 至于沈朗的事,处子之身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寻个机会好好解释一番,也就没事了。 见姜元宁心中已有决断,王氏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想到一对儿女都是受了姜稚的牵连不免怨恨万分。 她拿了帕子细细擦掉姜元宁脸上的眼泪,低声说道:“宁姐儿放心,娘定会让姜稚那个小贱人也尝尝被人羞辱的滋味。” 母女二人坐在一起,说了好一会的话,暂且不提。 不足三日,沈朗的案子便被定了下来。沈冲被撸了官职,一家子都被逐出京城。 姜稚正陪着沈姨娘用膳,闻言只是布菜的手顿了一下,接着面色如常到将盘中的鱼肉夹到沈姨娘的碗中。 沈姨娘没见过谢宴辞,但对他的名声略有耳闻。 一开始知道姜稚定下他还哭过几回,最后从下人口中得知是谢宴辞找到了另外几个人替姜稚作证才让她免了牢狱之灾,心里又复杂起来。 堂堂王爷,身份何其尊贵。若不是对姜稚有几分情谊又怎么会想法子去救一个被歹人掳走的小妾。 沈姨娘借着低头喝汤的功夫,偷偷看了姜稚一眼,她现在出落的越发好了,也越来越有主意。 不知什么时候起,面对这个女儿她竟有了一丝怯意。 用完膳,春桃又添了茶,姜稚略略坐了一会就想起身离开。 沈姨娘赶忙相送,望着姜稚的侧脸终是忍不住劝道:“此番多亏王爷相助,我瞧着他对你也是有情的。只只,姨娘知道你不愿与人做妾,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嫁去王府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你哪都好,就是性子太犟。趁着有情分在,哄着王爷一些。那三分情,自然也能变成十分。” 回了院子,膳房的小丫鬟不知从哪里摘了几支碗口大的荷花送过来。都是挑选过的,花瓣完整,清香袭人。 春桃喜滋滋的接过,又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打发走了小丫鬟。 “姑娘,这花儿真好看,一会奴婢找个瓶用水养着,也是雅致。” 春桃絮絮叨叨的说道,没听见姜稚说话。 转过看去,却见她的手指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荷花的花瓣,明显走了神。 “姑娘?” “上回父亲给的料子还在吗?” “那料子精贵,奴婢好生收着呢,姑娘要用?”春桃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瓷瓶,又装了清水,将桌上的荷花插进瓶中。 姜稚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料子听说是西番上贡来的,姜父机缘巧合下得了半匹。先给姜元宁挑过,她嫌颜色老气最后便落在了姜稚手里。 靛蓝的颜色,上面虽没绣什么花样。但里面裹了蚕丝。在屋里看不出来,拿到日头底下十分晃眼像水纹一般。 看着料子,姜稚有些踌躇。 她并非冷心冷肺,谢宴辞待她的好她也知道。 只是上辈子她在陆喻州身上狠狠跌过跟头,男人的话再不敢轻易相信。 谢宴辞如今对她上心,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若得了手,又能新鲜到几时呢? 不过姨娘总归有句话说的不错,谢宴辞帮她良多。 人要知恩图报。 想到那人曾闹着要一个香囊,姜稚叹了口气。 那就做个香囊罢。 拿剪刀裁了布,姜稚拿出册子看图样。 春桃见她看的认真,抿嘴一笑出了房门。 姜稚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头顶落下阴影。察觉有人站在背后,心里一惊险些撞翻桌上的热茶。 第44章 又给本王惹祸了? “吓成这般,莫不是又给本王惹了祸?” 谢宴辞扯着姜稚的腕子,见并没有被热水给溅到,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绣册和蓝色绸布上,顿时浓眉倒竖,瞬间翻了脸:“真是好一对郎情妾意的小鸳鸯,竟是还不死心等着给宋昭做妾呢!” 本想一把掀了桌子,想到姜稚的房中本没有几个好物件,又生生忍了下来。 抓着姜稚手腕的手越发用力,咬着牙道:“只是不知你做这香囊他敢不敢要。国公府的老夫人一把年纪,宋昭要是不管她死活就尽管与你往来,可你看他敢吗?!一个没用的软蛋也值得你这样惦记,爷到底哪里差在哪了?” 谢宴辞真正是气的心肝肺都疼。 都说女人心软,眼前的人简直铁石心肠。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现在别说知情知趣,还没一张好脸儿呢! 谢宴辞愤愤甩开姜稚的手腕,转身想走。 哪知还没走两步,袖子就被人扯住了。 “怎么?不怕本王揍你了?” 姜稚被吼的一哆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而是指了指谢宴辞腰间坠着的香囊:“王爷的香囊能否借给臣女看看?” 那香囊做的很是别致,下面打了络子又坠了玉扣。 姜稚手里没有那些好东西,只想着看看香囊上的络子,也照着样子打一条。 谢宴辞本以为姜稚是给自己认错,正准备借坡下驴,却没想到她竟然只是想看看腰间挂着的香囊。 顿时气的脸都绿了。 扯下腰间的香囊狠狠拍在了桌上。 “做吧!本王看着你做!” 姜稚也不慌,拿起香囊看了几眼,又去翻看绣册。 看了一会,像是不知道他在生气指着其中一个绣样去问谢宴辞:“王爷看这个怎么样?” 谢宴辞瞥了一眼:“俗不可耐。” 姜稚喔了一声也不受挫,换了另一个去问:“这个呢?” “庸俗至极!” “这个?” “嗤,伤眼睛。” 选来选去,竟没有一个看的顺眼的。 姜稚放弃了绣花样,决定做一个素面的。 不绣花样,香囊做起来很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成了型。姜稚又把谢宴辞香囊坠着的络子拆开,照着它的样子做了一个。 谢宴辞早就百无聊赖,初时还在房中转转,最后坐下来盯着姜稚娴静的侧脸出了神。 将最后一条络子坠好,香囊就算完成。 姜稚站起身来,松了松酸痛的手腕向着谢宴辞说道:“劳烦王爷起身。” 明明只是一只十分常见的香囊,被姜稚拿在手里,衬托着嫩白的手指,谢宴辞竟感觉十分精致。 一想到是送给宋昭的,又气的牙痒。 他依言站起身,忍无可忍贴着姜稚的耳旁道:“本王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羔子敢要,谁要了,本王就打断谁的腿!” 本以为姜稚会被吓到,没想到她竟仰着脸弯唇一笑:“王爷一言九鼎,可要说话算数。” 如花笑嫣,让谢宴辞心神一荡反应都慢了半拍,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稚不语,十分自然的把做好的香囊替谢宴辞挂上。 她弯着腰,两个人不可避免的靠近。 直到香囊安安稳稳悬在腰间,谢宴辞才明白了姜稚的意思。 顿时脸上就控制不住的透出点笑。 “好哇,原来还能记着本王的好。合着半天是在拿本王寻开心。” 姜稚本就存了点促狭的心思,被谢宴辞一语道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呐呐的开口:“自然记得王爷的好。” 橘色的夕阳透过窗棂染在了姜稚身上,她就这样乖乖的站着,玉面朱颜,让人心中发软。 谢宴辞看得呆了一瞬,过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笑骂一声:“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转了性了。但凡你别成天给本王甩脸子看,就当记着你的恩了。” 姜稚见他高兴,踌躇了一会终于问出了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王爷……沈朗到底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谢宴辞眯了眯眼睛:“自然是摔死的。” 说罢捏了捏姜稚的鼻子,眼神温柔道:“别怕,一切有爷呢,心肝儿。” 拿着香囊,谢宴辞心满意足的离开。 春桃一直等着他走远,才进了屋子。 脸色算不得好,怀里照例抱着一个红色的锦盒。 姜稚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语气有点冷:“我说过的,陆喻州的东西直接扔了,不必拿到我跟前来。” “姑娘,这回不是陆公子的东西。”春桃顿了顿:“是……国公府的人送来的。” “国公府?”姜稚愣了一下,难道是宋昭? “奴婢本不想收,可那送东西的人下跪磕头,头都磕破了。奴婢没法子才拿回来。” 春桃也很苦恼,现在她一出府就有人上赶着围上来,守株待兔般。再这样下去她也不敢出府了。 宋世子对自家姑娘有恩,自然不能同对待陆公子的东西一般直接扔掉。 “那书童还说宋世子自回了府便病了,一直不见好。若姑娘想退回也请等上几天,好给世子一点希望。” 姜稚没有说话,她原本是想着让春桃直接送回去,这样一说反倒不好下决定。 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装了什么。 姜稚没有打开,让春桃直接收了起来。 过了六月,天气热了不少。 眼看着科考在即,盛京城的氛围也变得紧张起来。 大街上随时能看到捧着书本的学子。 这段时日,姜府接二连三出事。 听说凌云寺的高僧会在佛会上设坛讲经,王氏便想着去寺里一遭,求道符,止止府中的煞气。 这一回,主动让下人给姜稚递了信。 第45章 欢好 到了去凌云寺这日,王氏等人一大早就沐浴洁身。 听说凌云寺除了有高僧开坛讲经,还会举行放生法会。 便又差姜府的管事去买了十斤被捕之鱼,只待放生到云湖里替子女积福报。 姜稚这次入凌云寺也记挂着沈姨娘的身体,想着向寺中求一卷药师功德经,保佑沈姨娘早日康复。 因为是法会,哪怕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湿滑却也不乏往来的香客。 姜元宁裙摆比较长,行走间难免就溅到了泥。等到了凌云寺,姜元宁便先去厢房衣裳,而姜稚则被王氏指使去后山的云湖放生活鱼。 十斤活鱼着实不少,好在寺院的主持知道后先是叹了一声王氏有善心,又差了一个僧人拿盆装了活鱼与姜稚一起。 山间云雾缭绕,小道悠长。 春桃扶着姜稚走的缓慢,那僧人便端着鱼盆跟在后面耐心跟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祟,姜稚总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阿弥陀佛,香主心善定能得佛祖庇佑。”眼看着鱼入了水,僧人双手合十向姜稚道了一声偈语。 他长的很是年轻,相貌英俊,身形高大有力,一双眼睛却有些不安分。 视线直直的落在姜稚脸上,带着深深的窥探。 姜稚心里不喜,没有理睬僧人,拉着春桃的手紧了紧,低声催促道:“赶紧走罢。” 春桃没吭声,护着姜稚往山下走。 那僧人还是不紧不慢的跟着。 视线从姜稚的粉色的绣鞋,又落到了她的细腰上。 这凌云寺往来的皆是女眷,不乏春心暗动的少女,和深闺寂寞的贵妇。而他因为一副好相貌,有心引诱。一来二图与他成事的不少。 几日前曾有人使了银子,让他把姜府二姑娘弄到手。本来他还有些不愿意,可如今见了人又觉得就算不用银子,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美人儿警惕心太重,还得徐徐图之。 一路担惊受怕,终于下了山路,平安进了寺。 而那个亦步亦趋的僧人早已不知去向。 王氏在正殿上香,见到姜稚满脚是泥不由面露不喜训斥道:“这般样子见佛祖还有没有规矩!滚出去!” 正殿内青烟袅袅,巨大的金佛俯瞰众生。明明慈眉善目,姜稚的心里无端端的生了一股惧意。 她本是重生之人,自然对鬼神之事更加忌惮。听到王氏这样说,怕真的惹得佛祖怪罪,连忙退了出来。 刚下了石阶便听到有人唤她:“姜姑娘。” 宋昭一身玄衣,身形落寞。见她看过来眼神微暗,苦涩的笑不达眼底。 他像是瘦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有些消沉。 “见过世子。”姜稚福了福身,并不靠近,两人隔着几步石阶说话。 宋昭向前走两步,藏在背后的掌心出了汗:“姜姑娘,几日前我差人送来的东西你可喜欢?” 少年站在她身前,满脸都是殷切之意。 “祖母那日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其实一直心悦姑娘。若你我二人成了亲,我定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他急急的说着,像是预感到姜稚会说出什么,笨拙的把自己的真心一点一点的剖给眼前之人看。 “若你不想呆在国公府,我便在外置一处宅院,你我二人立府单过。” 宋昭声音都在发着抖。 姜稚垂着眼睛,心尖攸的涌上了一股涩意。 她认真的听着,等宋昭把话说完才缓缓开口:“宋世子,今日你来此是为何?” 姜稚记得上一世,宋昭娶了昌平侯府的长女为妻,两人正是在凌云寺结的缘分。 那时候因为她久未有孕,陆喻州陪着她来寺中求子,顺便让空蝉大师替她调理身子。 上完香正好与他们二人撞在一起。 那时昌平侯长女已经有孕在身,像是知道她所做的勾当,出言嘲讽,是宋昭劝阻了她。 让姜稚在众多的香客面前,保留了一丝颜面。 这一世因为她之故,让宋昭与昌平侯长女险些错过,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而现在她要做就是亲手斩断与宋昭的最后一点孽缘。 宋昭被问的手足无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姜稚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接着说道:“宋世子,其实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好,我自私,善妒,心眼极小。” “你说让我进府,可若你娶了妻。我不想端茶递水的伺候,不想把孩子养在嫡母膝下,不许你再纳别人,该如何?若是老夫人以死相逼让你处置了我,等你不在的时候,她们发卖了我又如何?” “你是能一辈子不娶嫡妻,还是能眼睁睁府看着老夫人被气死?” “国公府就剩你一支血脉,若有人弹劾你宠妾灭妻,让陛下夺了你的爵位,难道你真要为了我这么个人毁了几代人攒下的基业么?” 时间仿佛凝固,一连串的发问让宋昭面上血色尽失。 他惶然的退后两步,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置办宅院,立府单过在这几句话之下,都成了笑话。 难道祖母不答应,嫡妻不宽宥。他真要把姜稚当一个外室养一辈子? 错了,都错了。 宋昭失魂落魄,沉默下来。 姜稚再不看他一眼,带着春桃与他擦肩而过。 “盒子我没有打开看过,待回了府后,会让人尽快归还。” 那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远,只余一点淡香残留。 凌云寺香火鼎盛,时常有香客留宿,所以寺内的厢房也非常多。 姜稚的厢房与姜长宁的隔着两道门。 院子里的水缸里种着睡莲,草木成荫倒也清幽。 换好衣裳,估摸着王氏与姜元宁应该去听经去了,姜稚决定去供着佛经的偏殿看看。 到了东边的偏殿,殿中空无一人,很是安静。 整个大殿非常整洁,供着十八罗汉和各种经书。 姜稚正准备取卷经文看看,却听见佛像后突然传来响动。 除了男人的闷哼声,还有女子细细的娇吟。 听着,竟是男女欢好的声音! 第46章 媚药 姜稚脸色一红,赶紧躲了出去,连那经文也不想要了。 本想回院子,又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有点耳熟。 便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站到了树后。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形高大的和尚从偏殿走了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穿戴十分富庶的妇人。 两人举止十分亲密。 看清男人的脸姜稚大吃一惊,因为眼前春色满面的和尚半个时辰前还和她一起去放生过活鱼。 姜稚躲在树后不曾露脸,一直到两人走远,才匆匆忙忙的回了院子。 寺院的僧人本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如今竟然和女香客在佛堂里苟合。 姜稚直觉不好,连带着风景清幽的寺庙都变得诡异起来。 听完经后,寺院准备了素斋。 王氏拿着好不容易求来的符心情大好,连用了两碗斋饭。 姜稚心里想着事情食不下咽,只略略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本想着用完素斋就能回府,没想到偏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大雨。 雨势磅礴,凌云寺地势又高,被雾气一遮连路都见不着。 姜稚心情烦躁,偏又没有办法。 好在主持知道香客都被雨阻在了寺内,便让僧人早早收拾好了厢房。 一直到天黑透,大雨才停了下来。 黑灯瞎火的谁也不敢这个时候走山路,王氏与姜元宁回了厢房歇息,表示等天亮了再下山。 姜稚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的寺庙,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也回了厢房。 春桃弯着腰收拾着床榻,姜稚站在小窗旁看着被雨水打落的睡莲。 忽然眼尾的余光像是看到什么东西。 姜稚凝神去瞧,却见一个红色的东西卡在了窗棂的夹缝处。 房中油灯昏暗,她只能凑近了去看。 待看清了是什么东西,脸色大变慌忙退后了几步,只想离得那扇窗越远越好。 “姑娘怎么了?”姜稚的样子把春桃吓了一跳。 怕吓着她,姜稚忙掩下心头的惊慌说道:“没事,看见只猫。” 春桃不疑有他,笑着安抚姜稚:“姑娘别怕,那猫儿胆敢进来,奴婢定把它打出去!” 姜稚敷衍点头,脸色仍旧不好。 她怕的哪里是这寺中的猫,而是看不见的恶鬼。 那窗棂夹缝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姑娘家的指甲。 鲜红的蔻丹,还连着一小块皮肉。 若不是她站的位置好,寻常人根本看不见。 一个寺庙,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不等姜稚想出个头绪出来,门扉被叩响。 春桃去打开了门,却见白日里见过的年轻和尚就站在门外。 他手里的提着一个壶,笑容满面。 朝着春桃说了一句佛号,道:“山里寒气重,寺里烧了姜茶,施主不妨用一碗。” 话虽是对着春桃说的,眼睛却不住的看向姜稚。 春桃狠狠一皱眉,粗声粗气的说了句:“不用了!” 便“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年轻僧人也不气,倒是心平气和的嘱咐姜稚,寺里野猫众多,夜里关好门窗,小心野猫进到房中伤人。 听到这话,姜稚脸色越发难看。 连带着春桃望着昏暗的厢房,也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姜稚点头,脱了鞋合衣而眠。 厢房里的床榻太小,春桃便去了隔壁的厢房。 也不知道油灯的灯芯是什么做的,烧起来的烛光带着点诡异的蓝,味道也十分难闻。 姜稚想了想,起身将它吹灭了。 烛光一灭,整个厢房都陷入黑暗。 耳边除了窗外的风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响动。 正在姜稚有一点睡意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接着在她恐惧的目光里,本该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点一点推开了。 那一瞬间,姜稚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在闯进之人靠近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那道黑影一步一步的走近,最后在她的床头停下。 接着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小美人,最后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语气轻佻,竟是那个年轻和尚! 姜稚肝胆欲裂,本想睁开眼喊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窗户里那片带着血肉的指甲。 又生生止住了呼救的心思。 放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怕引起身边之人的怀疑,又强迫自己镇定。 好在没等那男人做出什么,又一个黑影窜进了屋子。 “云易,为何选在今日动手,听说今天凌云寺来了贵客,仆从众多。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不好收场。” 年轻和尚不屑一顾:“怕什么,今日老子药下的足,这西边厢房里的女眷怕都睡死了,闹不出什么动静。” “可是……” “担心什么,这回女眷里可是有几个好货色,一会都绑了藏在车里运出去,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一句一字听的姜稚心惊肉跳,冷汗湿透了小衣。 听他们语气熟络,竟是经常干这个勾当。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便准备出去到别的房间瞧瞧。 眼看着就要出了房门,云易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 姜稚的心提到嗓子眼,赶紧把眼睛闭上。 却感觉下颌被粗暴的捏住,嘴唇控制不住的微张。 一个小小的药丸还没等她用舌头压住就已经吞进了肚里。 接着耳边传来了云易带着笑的声音:“好宝贝,你倒是个聪明的,察觉灯芯有异,把灯灭掉。知道你醒着,莫慌,乖乖等爷回来疼你。” 姜稚忍着胸口犯起的恶心,仍旧闭着双眼,眼泪却因为太过害怕落了下来。 云易见了叹了声:“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说罢,大摇大摆的离开厢房,随着“卡啦”一声,将房门锁上了。 厢房又安静下来。 意识到云易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姜稚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起。 扑到桌前拿着泥壶就将水往嘴里灌,冰凉的茶水呛得她止不住的咳嗽。 接着将手伸到喉咙里,希望能将吞下的药丸子给吐出来。 直到灌进去一整壶水,喉咙被指甲划伤。呕的酸水都吐了出来,也没有药丸子的影子。 想是已经化在了肚子里。 姜稚不再死磕,摸索着站起身。 大门被锁住只能来到窗前。 她不敢将整个窗户都打开,只能打开一道缝向外瞧。 只一眼,便叫人毫毛倒竖。 只见院子里还站着几个高壮的男人,站了一会又飞快的散开,隐进了夜色里。 竟是不止一个人! 想着睡在隔壁的春桃,姜稚心急如焚。 正门走不了,只能爬窗。 那窗户做的十分小,哪怕姜稚身形窈也爬的艰难。 手指紧紧按住窗棂,姜稚纵身一跳。 随着身子落地,指尖竟传来剧痛让她险些惨叫出声。 姜稚面露痛苦之色,哆哆嗦嗦用手往伤处一摸。 右手食指露出血肉,整块指甲已经不翼而飞。 第47章 睁开眼看看,本王是谁? 夜色厚重,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有几间厢房点着烛火,隔着窗纸透出点光来。 姜稚冷汗蹭蹭,谨慎的看着周围。 一股热意从腹部缓缓升起,连带着手脚都开始发软。 她先是去了春桃的房里,桌子上的烛火该还未熄灭,春桃侧着身子睡的正熟。 姜稚轻拍了几下,春桃只是嘟哝着翻了个身不见醒,直到姜稚泼了几杯凉茶,被脸上的凉意一激才醒了过来。 “姑——”春桃睁大眼睛刚想开口,便被姜稚死死的捂住了嘴。 “嘘!别说话,寺里来了歹人!” 春桃本来还有些迷糊,见姜稚神色凝重不似做伪,特别是捂着自己的手鲜血淋漓彻底的清醒过来。 眼中憋着一泡泪,死命的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发出声音。 姜稚松开手,春桃拿了帕子将她手上的伤口包裹住。 姜稚背靠着床榻,身上的燥意更甚,明明手指冰凉,两腮却浮起可疑的嫣红。 那个名叫云易的和尚与几个黑衣人已经走了许久,可整个女眷歇息的庭院却安静的过份。 要么是那些贼人已经离开,要么是所有的女眷都已经被药晕。 姜稚更偏向第二种。 女眷住的西院和男眷住的东院横跨整个凌云寺,中间隔着两座正殿。 如今之计,只有去东院叫人来救。那里住着其他僧人,和云易嘴里的贵客。 也不知凌云寺的僧人是不是沆瀣一气,姜稚的希望就落在了贵客到来的侍从身上。 嗓子火急火燎,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一抹暗哑。 姜稚喝了一杯凉茶有些昏沉的神志才清醒几分:“走!” 春桃扶着姜稚出了院子,两个人贴着墙根,轻手轻脚的往东院走。 还没走上两步,就听见一声凄厉而急促的尖叫划破沉寂的黑夜。 接着就是姜元宁肝胆俱裂哭着求饶的声音:“我有银子!别杀我!别杀我!” 匪徒不知说了什么,姜元宁喊叫的声音拔了尖:“我二妹妹就住旁边的厢房,她相貌出众世间少有,和她相比我就是蒲柳之姿。你们去找她!去找她啊!” 惨烈的尖叫戛然而止。 院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也不知姜元宁与王氏是死是活。 春桃早就吓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姜稚沉着气,紧紧拉着她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终于出了院子,再往前走两步就是凌云寺的斋房。 姜稚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稍稍喘口气,一靠着墙,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春桃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去拽她。哪知到手刚挨着姜稚的肩膀,一直未吭声的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吟。 娇柔又婉转,带着撩人的媚态。 声音一出口,两人皆怔了怔。 还由不得春桃细想,身后很快又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甚至还夹杂着怒骂。 想是云易回房没发现人,找过来了。 两个弱女子哪里跑得过有备而来的匪徒。姜稚身上的药性发作,抓着春桃的手烫的吓人。 春桃哆哆嗦嗦的哭喊了一声姑娘, 姜稚狠狠咬了下舌尖,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推了春桃一把:“你快跑,到东院去求人,我实在跑不动了。” “去找住在东院的贵客,他带着侍从。就说寺里进了马匪见人就杀。” “告诉他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在,快去,若你脚程快,还能赶回来救我,要不然大家只能一起死!” 春桃本来不放心姜稚,听她这样一说,一抹眼泪,咬着牙跑了。 眼看着春桃离开,姜稚稍稍松了口气。 云易带着几个男人已经到了斋房附近,他们堂而皇之的举着火把,像是不怕被人发现。 接着接二连三的进了另一边的正殿。 姜稚眼尖的看见他们的腰间的刀。 趁着人都去搜正殿,强撑着爬了起来,推开斋房的大门躲了进去。 房中点着灯,锅里的姜茶还冒着热气。 房中除了桌子,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好在灶台处竖放着许多干枯的柴火。 姜稚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连咬舌尖都不管用了。 她一脑子汗的去扒开堆积成一堆的枯枝,想着借此掩身。还没等巴拉两下,里面就倒出个人来。 大张着嘴,脸上满是惊惧,像是看见极为吓人之事。 身形较为肥胖,穿着僧衣。 姜稚认得他,是斋房里掌灶的和尚。 全身僵硬,看样子已经死了许久。 想到就寝前云易送来的姜汤,姜稚不由感到庆幸。 那汤里恐怕也有古怪。 更是恐惧云易等人的心狠。 尸体落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姜稚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已经离了正殿的匪徒转过身暴喝一声:“是谁?” 接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奔着斋房而来! 姜稚肝胆欲裂,几乎快要发疯。 斋房就一个正门,若是现在出去,怕不会和云易撞个正着。 桌上的油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随时就快熄灭。 明明马上就要面对灭顶之灾,姜稚紧紧的揪着裙带,奇异的冷静下来。 她的视线看向灶台上一大盆的清油。 接着目光一闪,伸出手用尽全力将陶盆推到了地上。 脚步声越发近了,透着裂开的窗纸甚至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把,和晃动的人影。 在云易等人破门的前几息,姜稚手里的油灯砸在了浸透了清油的干柴上。 “呼啦”一声,火光冲天。 火舌以摧枯拉朽之势吞噬了整间斋房。 透着熊熊大火是云易扭曲的脸,他怒吼出声:“姜稚!” 沾了火星的曼帘飞扬,落下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离开姜稚后,春桃不敢停歇,跑得飞快几乎是豁出命去。 到了东边院落的时候,发髻都跑散了。 她不知道姜稚口中的贵客住在哪里,又不敢轻易的去相信寺里的僧人。 惊惧,绝望,慌张简直逼疯了她。 春桃无头苍蝇般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救命!救命啊!!” 声音凄惨至极,惊醒了已经歇下的香客。 有几间厢房亮起了烛火。 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打开了门:“哪里来的疯子?” 春桃还是大哭,嘴里不停嚷着寺里进了歹人,求人救命。 很快她的声音引来了两个僧人。 经此一吓,春桃见了僧人就害怕,哪里肯让他们捉住,转身就向院落里冲。 只是还没跑两步,一支剑柄伸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佛门禁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来人做府中侍从打扮,一身杀意凛然。 春桃非但不害怕,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侍从的手。 眼泪糊住了眼睛,几乎用尽力气喊了出来:“寺中进了歹人,姜府小姐,国公府老夫人求贵人救命!!” 话音落下,眼前紧闭的房门霍然打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面如冠玉,英挺俊秀的脸已然发红。目光发狠,眼森然之气尽出。几乎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谁?!” 春桃一愣,没想到寺中的贵客是谢宴辞。 喉咙咯了一声跪下磕头:“求王爷救命,我家姑娘——” 话音未落,谢宴辞轻功用到极致。几个闪身,已经溶进了夜色。 阻拦着春桃的侍卫紧跟其后,在他之后又跟去了十几人。 谢宴辞心急如焚,特别是远远看女眷所在的厢房一片黑暗,竟无半点烛火光亮险些呕出血来。 若他知道…… 若他知道…… 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谢宴辞并不知姜稚去了斋房,只以为她还在厢房里。 一脚踏进去,就和一个拿着刀的匪徒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那匪徒也是一惊挥刀去砍,谢宴辞侧过身去,伸出手,一个呼吸间就生生扭断了匪徒的脖子。 匪徒刚从一间厢房出来,身后的房门大开。 随着夜风拂面,血腥气若有若无。 王府的侍卫也赶到,见谢宴辞站在门外,于是将手里的火把往房内探了探。 首先入眼的就是红的白的血肉。 榻上仰面躺着两个女子,皆是未着寸缕,被人一刀砍了脖子。 脸儿朝着门外,看着像是一对主仆。 不是姜稚…… 谢宴辞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什么,用力的搓了搓脸将满心的暴躁压了下去。 “去找人,见了就地格杀!” “是!” 怕打草惊蛇,十几个侍卫灭了火把四散在院落中。 也合该云易的运道好,谢宴辞来的时候他在殿里没出来。 等到察觉到斋房传来响动,折回去搜的时候斋房已经燃起大火。 他离得最近,自然看见斋房里的那道身影。 不由的喊了出来:“姜稚!” 云易面露心痛之色。 他御女无数,像姜稚那样好的相貌身段极少,被火烧死实在可惜。 只是他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用来伤神,几步之外不知多了个力道陌生的身影。 其中一个男人的气息格外恐怖。 云易肝胆一颤,飞身想逃。却突然觉得身下一痛,低头一看,两条腿都已经不翼而飞…… 斋房的门被火烧的从门框上掉下来。 透着火光能看见里面的桌椅已经燃了大半。 站在门外就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意。 谢宴辞抬脚便进了屋子。 刚踏入斋房,炽热的气流便如汹涌的浪涛般向他席卷而来,似要将他整个儿吞没。 浓烟滚滚,辛辣刺鼻的气息直往鼻腔里钻,呛得他几欲咳嗽。 谢宴辞眯着眼,在火光与浓烟的肆虐中极力寻找姜稚的身影。 视线模糊间,终于瞥见那角落里装满清水的大缸。 “轰”的一声巨响。 一根房梁直直的砸了下来,带着飞溅的火星。 谢宴辞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却又迅速稳住身形。 待奔至水缸前,只见姜稚闭着眼睛泡在水里。 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梦魇。 他这才觉得一直静着的心又开始缓慢跳动。 接着,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 双目通红,双臂止不住的颤抖。 像是刚刚走来的那几步已跨越千山万水,累得精疲力竭再难支撑。 跟着谢宴辞来的人都是骁勇善战之人,几个匪徒自然不在话下。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统统毙了命。 好在春桃报信及时,除了两个遇害的姑娘,其他人当时只是陷入沉睡安然无恙。 陆昭得了信,也跟着来了西厢,先去看了老夫人,见老夫人没事才放了心。 昌平侯长女受了惊吓,低头抹泪,碍于老夫人在场,宋昭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一番。 费了一番功夫出了房门,又赶紧去打听姜稚在何处。 可他寻遍整个西院都没找到相见之人。 姜元宁倒是善心提了一句:“我那二妹妹长的花容月貌,世子想想她能在哪里。” 宋昭听后,面如金纸,差点跌了一跤,最后慢慢往老夫人房中去了。 谢宴辞的处境也不算太好。 他当时只顾着救人,等将姜稚带回来后,才发觉她整个人都十分不对劲。 凌云寺里还有一处十分隐秘的宅院。 此时姜稚正躺在床榻上,神志算不上清醒。 这药性猛烈,勾的心底的欲念从未如此高涨,心火从胸腔向外四处燃烧,留下难以忍受的灼热。 这厢房尚未掌灯,入目漆黑。 她身形不稳,又差点跌下了榻。 昏沉间好似除了寺庙古香外,还有一股熟悉的馥郁气息。 手腕倏忽被冰凉指尖攥紧,姜稚猛然睁眼,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床上竟还有人? 到底是谁? 她心中又慌又急,偏偏身子已经不受控制。 再开口的时候像是在哭:“我是姜府的二姑娘,与宴王早已定下婚约。不管阁下是谁,请你速速离开。至于救命之恩,待回了府尽管来姜府,我必备上重金相谢。” 姜稚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快要土棚瓦解 身旁男子手还覆着,依旧无言。 她心底忐忑,又道:“宴王凶名在外,碰了我只怕以后要用命来偿。阁下本是一片善心,又何必非要惹来杀身之祸。” 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几声婉转的呻吟。 因为媚药,姜稚身上的香气越发浓郁。 她不住的挣扎着,谢宴辞几乎治不住她。 听到姜稚报上自己的名号来吓唬旁人,只觉得一颗心软了又软酸涨的厉害。 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起身点了灯。 烛光摇曳,谢宴辞的俯身将姜稚揽到怀里。 即便已经失了神志,她还在挣扎。 谢宴辞俯下身来,蹭了蹭她滚烫的脸。 声音暗哑带着点蛊惑:“乖乖,睁开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谁。” 第48章 销魂 姜稚已经糊涂了,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还是费力的睁开双眼。 却见光影昏沉,面前的人朗若清月,长眉微挑,唇色殷红,带点戏谑的笑意。 “怎么……是你……” 她睁大双眼,脸上闪过愕然之色。看似清醒,实则双眼没有焦距。 “我是谁。”谢宴辞用手将她额头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声音低缓带着循循善诱:“乖乖……我是谁。” 是谁……除了谢宴辞还能是谁…… 姜稚嘴唇颤抖,为何这人这般不知餍足……明明……明明都来了好几回。 姜稚眼圈红了,心头有点委屈。 她不知今夕是何夕,只以为还是上一世,被陆喻州逼迫着伺候谢宴辞。 谢宴辞本来还等着怀中之人的回答,没想到姜稚愣愣看着他,突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十分可怜。 “爷还没干什么呢!”谢宴辞瞪眼,低咒一声,伸出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 他知道姜稚怕他,没想到都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还是怕他。 一时间又恨又气,盯着那张潋滟生色的脸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想从榻上下来。 姜稚迷迷糊糊,只感觉谢宴辞的手又冰又凉贴着脸十分舒服,匍一拿开几乎是本能的揪住他的袖子,又贴了上去。 “你再不放手,本王可真的不走了!”温香软玉在怀,谢宴辞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若不是怕姜稚清醒过来同他闹,哪至于忍的这么辛苦。 他实在是有些怵她的性子,若是闹起来还好,偏偏每回都是一副默默流泪的模样,让他看了心里不得劲儿。 姜稚哼了哼,颤着声说道:“难受……” 身体里像是有团火,怎么都灭不下去。她只能更努力的将身体往谢宴辞身上贴:“难受……” “哪里难受?”谢宴辞的耳垂红的厉害,额上青筋暴起,声音还是轻柔:“忍着些,马上就好了。” 寺里的主持精通药理,药已经熬上了,只不过要等上两刻钟。 谁知话音刚落,本来好好睡在榻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在谢宴辞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狠狠将他推倒在了榻上。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显些把姜稚逼疯,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十分聒噪。 低着头就去寻谢宴辞的唇,双手也不停,三两下就将他的腰带扯散了。 这一下算是燎燃了火星子。 两人在榻上滚了两遭,谢宴辞再不客气抬着腿直接入了那厢。 两人俱是一抖。 滋味入骨,激得他头皮发麻,差点缴了械。 谢宴辞直觉得魂都飞到了半天,望着青帐上的卍字符道了声罪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稚终于安静下来,她乖顺的缩在谢宴辞的怀里睡的正酣。 谢宴辞光着脚下了榻,喝尽了杯中的茶,才让门外的春桃抬热水进房。 房中弥漫着女人身上的馨香和不可言说的味道,不算难闻。 春桃双颊通红,连眼都不敢抬,将热气倒进盆里,就赶紧退了出去。 或许是累的狠了,姜稚这一觉睡得沉。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除了腰间有些酸痛,身上倒是干干爽爽。 对于昨晚的荒唐,她也并不是记忆全无。 谢宴辞再次救了她一命,且自己与他已经有了鱼水之欢,去王府做妾一事已然无法回转。 既然这样,还不如坦然接受,顺其自然。 谢宴辞在厢房外打了两套拳,满头大汗的推了门进来。就见姜稚坐在榻上,乌黑的长发披在胸前,本就小的一张脸更显得精巧了一些。 乌黑的眼珠望过来,不知怎的竟是有些心虚。 “醒了?” 谢宴辞拿帕子擦了汗,在姜稚身旁的坐下。 十分自然的把那双带点凉意的手握在手心。 “身子可还疼?” 姜稚没料到谢宴辞竟会这般直白的问出来,长长的睫毛一抖,垂下了眼睛。 她羞于启齿,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闭着嘴。 谢宴辞没有等来回应,只有一味的沉默,好像又变回了之前疏离的模样。心头就突然窜出些凉意。 心底发沉,犀利的眼睛在她身上打量了两遭。 难道她后悔了不想认账? 回想着昨晚相处的点滴,她满脸情动用手腕死死搂着他的脖子唤着殿下的样子,谢宴辞又觉得她分明对自己有情。 这般较着劲儿,只不过是抹不开面罢了。 于是试探着用手捏了捏她的指尖,轻笑道:“怎么,怪本王弄疼了,还恼着本王呢。” 既然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姜稚也不是扭捏之人。 她强忍着羞意抬起头,目光落在了谢宴辞的脸上:“王爷昨日又救了臣女一回,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听到这话,谢宴辞心头一松,伸手宠溺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这辈子还不清那就下辈子还,慢慢还,不急。” 姜稚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寺里混进歹人,还死了人。做为一个香火鼎盛的古寺,自然引人注意。 天一亮,府衙的人便上了山。 庙里的和尚和香客都被一一盘问过,女眷里除了死的两名女子,就只有吸入迷烟较少的姜元宁与匪徒有过交集。 她自然不会告诉官府的人,自己是因为云易出面才从匪徒的掌下脱身。 这云易本是她找来对付姜稚的,谁能想到他竟然和劫匪有勾结。 还干着人牙子的勾当。 姜元宁啐了一口。想到出了那么多银子,云易最后竟迷晕了自己,把主意打在她身上。就忍不下心头这口恶气。 也不知,最后杀了歹人救了她的人是谁。 寺庙里的人都三缄其口,问了一圈都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想到这么久了,姜稚与春桃都没有消息,心里又稍感安慰。 面上却装作哭哭啼啼模样说府中的庶妹与丫鬟被匪徒掳走,怕是凶多吉少了。 回府后径直告诉姜父,凌云寺遇袭一事,更哭诉姜稚被歹人掳走失了清白。 沈姨娘被丫鬟扶着刚到门口,闻言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姜元宁梳洗一番,在房中吃着点心,悠哉悠哉的等着官府的人上门告知姜稚身死之事。 本以为最先沉不住气,上姜府来的人是谢宴辞,没想到登门的人却是陆喻州。 第49章 恶鬼配恶鬼 姜元宁只以为陆喻州是知道凌云寺遭了匪患一事,特地来姜府安慰自己。 还让四喜摆上香茶扫榻相迎。 正理着头上的钗环,陆喻州沉着脸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陆郎。”姜元宁脸上满是惊喜,情谊绵绵的迎了上去。 没想到陆喻州未发一言,一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耳光把姜元宁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陆喻州,一时忘了反抗。 桌子上的香茶冒着热气。 陆喻州尤不解恨,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盘中精致的点心,也被摔的四分五裂。 姜元宁捂着打肿的脸缩紧身子,本想质问陆喻州发的哪门子疯,却见眼前的男人冷冷看她一眼。 他的眼神冷冽的像把刀,像是能把人的血液冻住。 望着眼前被打得钗环散乱的女人,陆喻州心底的暴戾止都止不住。 听说凌云寺遭劫,其中还有姜府女眷。陆喻州心急如焚,还来不及和夫子告假就来到姜府。 本想着看一眼姜稚就走,却听到外院的洒扫丫头议论,二姑娘落在了匪徒手里。 若是以前,他或许就信了。 可他上一世见识过姜元宁的狠辣。 收买三教九流毁人清白,这样的事她早已干的炉火纯青。 若不是姜元宁动了什么手脚,为何偏偏她与王氏安然无恙?落难的是他只只? 一想到姜稚落到匪徒手里会遭受什么下场,陆喻州就痛不欲生,悔的肠子都疼了。 他一把揪着姜元宁的衣领双目血红,哑着声问道:“告诉我,姜稚在哪?” 姜元宁本来还有些害怕,听到陆喻州这句话,顿时怒火攻心,剧烈的挣扎起来:“还能在哪,自然是在贼窝里!这会子怕是早被人弄死了!陆喻州,到底谁才是嫁给你的人?那个贱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这么惦记?!” 看到姜元宁还是这般不知悔改,陆喻州睚眦欲裂,揪着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人给提起来:“你是什么货色?一个被人休弃的贱妾,也配入我陆府为妻?” 听清楚陆喻州说的什么,姜元宁脑子“嗡”的一声,连挣扎都忘了。 “你……你说什么……” 陆喻州冷笑一声,他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姜稚。现在她被姜元宁害死,那自然再不用顾及什么。 他凑近了姜元宁死死盯着她的双眼,话里话外带着深深的恶意:“怎么,姜大姑娘重活一遭,就忘了自己是谁?被谢宴辞丢在后院,活的像狗一样的人我可是从没忘记。” 一字一句像是恶鬼梵音。 姜元宁尖叫一声,看着陆喻州的眼神彻底变了。 一个惊人的猜测让她双腿发软。 她终于知道了陆喻州身上那些违和感来自何处。 原来他竟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上一世她比陆喻州死的早,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喻州性情大变,对她记恨于此?! 姜元宁跌坐在地上,脑子彻底乱了。 厢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陆喻州粗重的呼吸。 浓重的脂粉气,让人作呕。 陆喻州面无表情的准备从姜元宁身上跨过去,就听见屋子外四喜喊道:“姑娘!二姑娘回来了!” 姜稚是被谢宴辞送回来的,脸还是那张脸,感觉却变了。 就像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花儿,得到了滋养,现在开的热烈。 她与谢宴辞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有谢宴辞相护,那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陆喻州站在月亮门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他想起了姜元宁刚才说的话。 若是不娶了她,她就亲口将他上辈子所做的一切告诉姜稚。 她要日日说,夜夜说。 一个卑劣不堪,与发妻的嫡姐搅在一起,几乎把她逼的几次寻死的人。 别说再破镜重圆,怕是连取得一声原谅也难。 陆喻州忍得舌尖泛着血腥,藏在袖中的手掐得青紫。 却慢慢笑了起来。 本就该恶鬼配恶鬼。 既然姜元宁想嫁,那便娶了又如何呢。 一月过后 陆喻州在会试三百名学子拔了尖,士族寒门纷纷赞叹其不愧是国子祭酒之子,薪火一脉相承。 纵然同窗数载,苦读学子也不在少数,也难以挣脱在初试中差之千里的命运。 于是称其后生可畏,日后必出类拔萃,功名加身。 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 还听闻前两日陆府往来者络绎不绝,礼部也差人送了东西,门下槛都要踩矮一截。 有人言对策之时,考官都曾夸赞陆喻州的政事经义等融会贯通,辩才无碍。 此话又被姜元宁添了说法,拿在姜府充数。 有几日姜稚打远就瞧见,姜元宁仰鼻示人,走起路来别提有多神气。 让春桃去打听了番,才知是陆喻州得了会元。 姜稚心底冷笑,陆喻州这货色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才气横溢却不假,也不怪那些人被蒙蔽了双眼。 没曾想他竟上门提亲来了。 陆喻州此人行事与不卑不亢向来不沾边。 故这日提亲礼特意铺张,数十多的马车载着,晃晃悠悠从陆府沿街驶至了姜府。 王氏坐于高堂,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喜开了花。 这亲女婿一表人才,又仕途无量,姜元宁跟着他下半辈子都无需再愁。 “日后我便是喻州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正室,二妹妹识趣些就离我夫君远些。往后我做了诰命夫人,自然也不会忘了提携妹妹。” 姜稚目光从王氏脸上挪回,听得是满头雾水。 不解这一世姜元宁何来此担忧,只当她用情至深,也被一叶障目。 “长姐多虑了。” 陆喻州携聘书而来,马匹织锦珠翠,各十双数。 姜父本就偏心着陆家颇有书香气的陆家公子,如今摇身一变成自家女婿,那面别提有红光,焕发着神采去相迎,还命人备了偶得的上贡名茶伺候着。 “姜伯父。” “喻州。”姜父爽朗大笑,又邀陆喻州上去坐着议事:“这边请。” “姜伯父客气了。” 两人寒暄恭维着,底下也全然没个消停。 姜元大抵是将沈朗之死这笔算在了姜稚头上,怕哪日谢宴辞又耽于美色,自己也会落个死无声息的下场。 所以自院落出来后,他对其余人依是我行我素。唯对着姜稚安分不少。 如今枯坐无聊,又不得提前离席,他竟将手伸向身旁伺候着的贴身女婢,也不知从哪解的扣,从底下摸进了裙裳里。 第50章 他来了,他带着聘礼来了 那女婢似是习以为常,咬着嘴唇默默忍受。 姜稚见了,不由心生厌恶,皱了皱眉。 一口饮尽杯盏中的茶,正想着让那奴婢过来再替自己续一杯。坐在上首的陆喻州突然开了口:“姜公子已及弱冠之年,可曾想过科考之事。” 姜元正得趣儿,没料到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又见姜父望过来的眼神隐含厉色,连忙将手从那婢女的裙底抽了出来。 “姐夫说笑了,我自小看了四书五经就头疼,让我去读书,还不如教我去死!” 姜元本是有意讨好陆喻州,姐夫二字叫的尤为顺口。 姜元宁听了,眼中闪过一抹娇羞,下意识瞥了眼陆喻州。 这一瞥,险些让她连仪态都端不住。 陆喻州定定地看着一处,清冷眸光里满是痴迷和痛色。 循着他的方向,看的不是姜稚又是谁。 姜元宁胸口一窒,继而怒火中烧,连下聘带来的喜悦都淡了。 忍了一会,眼珠子一转又扯着嘴角笑道:“今日陆郎来了姜府,倒让我想到了二妹妹与宴王。凌云寺遇匪那一晚,妹妹与宴王独处到天亮已是人尽皆知。如今过了这么久,王府还没个动静,莫不是妹妹惹恼了王爷?” 姜稚心如止水,面不改色道:“长姐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去王府问问?” “我倒是想去,就是不知妹妹是何事惹恼的王爷。若是平常之事还好,就怕事关清白……好妹妹你说实话,遇到王爷之前,那凌云寺的歹人没对妹妹做过什么罢。”姜元宁凑近了一些,一副关心不已的模样。 眼风却扫过陆喻州,心中冷笑。 上一世,陆喻州虽最初对她有些温情,却也不深。 直到两人滚了床榻,知道了她是处子之身才真正的交了心。 读书人最是清高,一个被人睡过的破鞋,她不相信陆喻州还会要。 自踏入花厅起,姜稚就察觉了陆喻州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现在又见姜元宁刁难,哪还有不明白的。 若是平日里,少不得反驳一二。可若是能因此断了陆喻州的心思何乐而不为呢。 左右她名声也没好过。 姜稚打定主意,垂眸不语,像是默认下来。 姜元宁面色一喜,越发得意。好歹顾及着姜父在场,知道用帕子掩住了弯起的嘴角:“哎呀,出了这么大的事,妹妹为何不早说。那宴王瑕眦必报,你倒是安生的躲在姜府,不管其他人死活。我便罢了,你何曾想过父亲母亲?” 姜稚细白的手指搭在杯盏上,看向姜元宁:“那长姐以为当如何?” 话音未落,却听见王氏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掼到了桌案上。 “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你还有脸问宁姐儿该如何。知趣些的,自找一根白绫吊死,全了宴王的脸面。亦或者让你父亲送到庙庵里削发为尼,也算不拖累姜府。” 想到今日是陆喻州下聘之日,竟然让他撞见了这么大一件丑事,只觉得老脸都被丢尽了。 又怕姜元宁因此被陆喻州看轻,一时之间简直恨毒了姜稚。 发了疯般的喊道:“来人!来人!将这个冤孽给我赶出去!” 陆喻州自始至终都冷眼看着。 自国公府一别,他的只只确实招惹了不少人。 这次就当让她长个教训。 等王氏将她赶出府,再伺机出手,她自当知道自己的好来。 姜元宁本还担心陆喻州怜香惜玉出言阻拦。见他只是安静的坐着,一副放手不管的模样,又转怒为喜,越发庆幸自己走了一步好棋。 两个婆子听了王氏的话来捉姜稚,却被她扭身躲开。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处,视线扫过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了姜父的脸上。 她这个父亲平日里虽然对自己不算亲厚,却也不曾苛待。 姜稚还记得,幼时上元节的时候,他在外赴宴回来,从袖口掏出来的糖块。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淡,可心里终究怀了点不为人知的期待。 “父亲,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姜父用手抹了一把脸,沉默半晌,开口说道:“就听你母亲的罢。” 他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那个单薄的身影:“元姐儿婚事在即,元哥儿也还未娶妻。你去家庙呆上几月,等宴王消了气,我就给你接回来。” 心里的那点执念彻底消散。 竟也不算太难受。 “父亲为何不想想,若是宴王迁怒于我,他还会亲自送我回府吗?” 姜父的脸上闪过迟疑,姜元宁见势不妙赶紧说道:“妹妹入王府为妾,盛京城里谁人不知。放任你在贼人手里,议论起来折辱的也是王府的脸面。” “妹妹想开一些,去了家庙好歹能留下命来不是。”姜元宁似笑非笑,说着朝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婆子又来扯姜稚的胳膊,这回姜稚没躲,任由她们扭着自己的胳膊。 刚走了两步,府上的管事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王氏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将火气撒到了管事身上:“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今日有贵客在,莫教人以为姜府没有规矩!” 管事不敢耽搁,连忙开口解释:“银麟卫的人来了!” 话一出口,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银麟卫主管阴私之事,怎会这个时候上门? 不等她们回过神来,一群人鱼贯而入。 迅速将屋内屋外全部围了起来。其森严之态,怕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皆身形高大,煞气腾腾,腰间的配刃都像带着血腥气。 姜元宁与王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慌张。她紧紧揪着手里的帕子,心下没由来的不安。 姜稚拧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也有些许不解。 没过一会儿,又有数十人入了垂花门。 他们肩上扛着箱笼,靠着院边放下后,又折身出去,往返了十几趟,才尽数抬完。 姜稚从前深知谢宴辞财大气粗,他手下有几家经营妥善的庄子,由心腹一手操持,算是东家。加上宫中俸禄和赏赐无数,可谓置身在金银山里。 可不过迎娶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庶女,聘礼竟是满满当当塞满了整个偌大庭院。 再看箱中,聘礼真金白银堆砌了十来箱,其余是金簪喜镯,丝绸蜀锦,翡翠玛瑙,姜稚还看见有些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再来琼浆海味,时兴珍果。礼箱面上镀了层还真金,和日照下人影幢幢交织,晃得几近睁不开眼。 第51章 好好的,发什么疯? 崭新的红木箱子在院子堆的满满当当。 每个箱笼上都系着碗口大的红绸,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王氏是过来人,只消一眼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这可是下聘才能用到的箱子。 一时间,看着姜稚的眼神惊疑不定起来。 下一刻,站在院子里银麟卫齐齐的后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来。 似有所感,姜稚回过头来,却见谢宴辞正站在院中的石榴树下。 身姿如玉,玉冠束发。 对上她的视线,忽然勾唇一笑。眼尾微弯的桃花眼越发上挑,带着似醉非醉的灿灿清辉。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若有若无的下着勾子。 见姜稚还是直愣愣的,几步走过来径直去拉她的手:“愣着干什么,爷来娶你了,傻妞儿。” 娶?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姜元宁猛的转头看向姜稚,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江心月身为王妃出阁时也没有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下聘,也是王府里的老管家带着东西去丞相府走了一遭。 谢宴辞早在前一日就拍马出了京。 晋安帝知道后还将他驯得狗血淋头,回府后发了好一通脾气。 如今他如此兴师动众,不是为了给姜稚造势,又是什么? 谢宴辞从不做无矢之事,莫不是…… 姜元宁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还存了要将姜稚扶上位的念头! 姜元宁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看着姜稚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惊惧。 她只是一个庶女!一个被人坏了身子的破鞋,何德何能! 姜元命的眼神让姜稚感到不喜,她有些不自在的想将手抽回。谢宴辞却像是玩心大起般,步步紧逼。 两个人的手缠在一起,你退我往,倒让她累的够呛。 最后斜着眼睛看了谢宴辞一眼,只能作罢。 却不知谢宴辞爱死了她这副小表情。 十分不要脸的将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哑着声道:“乖乖,抬着这么多东西走了一路甚是乏累,是不是带我去你的闺房去歇一歇?” 两人自凌云寺一别,已有月余未见。 谢宴辞如今就像是被开了荤的野狗。闻着点肉味儿就上了头。 现在肉包子就在眼前,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目光灼灼,险些让姜稚顶不住。 心里直骂了一万遍谢宴辞无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也能起了兴致。 生气之余,又用眼神狠狠刮了他一刀。 却惹得谢宴辞更加兴奋。 陆喻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免对姜稚有些失望。 重来一回,她竟还是改不了放浪的性子! 想到刚才要将姜稚逐出府之事,沉着脸唤了一声:“姜伯父。” 这一声伯父,让姜父回了神。 望着满院子聘礼,姜父斟酌道:“殿下,这是给姜稚的聘礼?” 谢宴辞慵懒的把玩着姜稚细嫩的手指,想也没想便答道:“自然,除了她,这府中还有谁配得上?” 这话太过诛心,一时间堵的姜父哑口无言。 看到姜稚与谢宴辞旁若无人紧紧纠缠的手指,姜元宁那张明艳的脸渐渐扭曲起来。 “殿下可知道凌云寺遇袭一事?” “当日二妹妹被歹人掳走,失了清白。臣女本不想说,实在是不忍殿下受到欺瞒才不得不说。” 姜元宁本以为谢宴辞因为姜稚失了清白之事,早就迁怒于她。 可见他今日又来姜府下聘,一时之间有些糊涂。 思来想去,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姜稚巧舌如簧,瞒下了受辱之事。 姜元宁用手揪着衣带一副无辜的模样朝着姜稚说道:“二妹妹,殿下待你至诚,你怎可如此欺瞒于他。还不快跪下向殿下认错,求殿下原谅。” 王氏也在一旁帮腔:“姜稚,你就算舍不下王府的富贵,也犯不上对王爷撒下弥天大谎。我姜府何时短你吃穿,让你这般丢人现眼,为了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姜稚的睫毛颤了颤,弯了弯嘴唇,像是笑了一下。 见她如此,王氏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有些踌躇。 一直沉默的陆喻州突然冷冷开口:“没想到姜二姑娘如此不知廉耻,宴王殿下身份尊贵,哪是你能肖想的,还不快快歇了心思!” 他也是存了私心。 男人了解男人,那谢宴辞看姜稚的眼神可不简单,让他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姜稚本来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陆喻州开口才抬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极快,只是一瞬便从他身上挪开。 蔑视,厌恶种种情绪揉杂在一起,最后又归于平淡。 陆喻州身体一僵,像是突然被雷击一般。 他捂住胸口,露出了迷茫而又难受的神情。 谢宴辞一直等着姜元宁说完。 才轻笑一声,看着姜稚神情喜怒难辨:“你是这样同他们说的?落入贼人手中?失了清白?嗯?” 听着,有点牙切齿的意味。 姜稚将头偏了偏,避过了洒在脖子上的气息,眼都不抬:“王爷觉得我说错了?不是落入贼人之手?不是失了清白?” 谢宴辞没想到姜稚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竟还有胆子反问。 顿时气道:“怎么,在你眼里爷是趁火打劫的贼人?还是觉得和爷在一起失了你姜二姑娘的脸面?!” “你现在告诉他们,与你在一起的,自始至终都是本王!” “现在就说!” 眼看着谢宴辞要跳脚,姜稚也沉了脸儿:“好好的,发什么疯?” 一句话,梗的谢宴辞差点吐出老血。 什么叫好好的发什么疯?哪里好好的?求个名分还错了? 这女人就是没有一点眼色,白瞎了她那张好脸! 他与姜稚说话,却没注意到姜元宁与王氏等人听到他的话时,齐齐变了神色。 所以,占了姜稚身子的人是谢宴辞?! 满屋子的人神色各异。 直到沈姨娘被人扶了出来。 她一眼都没看堆在院子里的聘礼,急急的朝着谢宴辞跪下,蹙眉低语。 “殿下,奴家仅此一女,早已养的顽劣不堪,没有规矩。若是进了王府,恐会惹出祸来。” “求殿下开恩,免了她入府为妾吧。” 第52章 本王倒要看看谁不怕死! 自沈朗一事后,沈姨娘对谢宴辞没了那般抵触,反而转头来劝说姜稚。 哪知道这几日李嬷嬷在她耳边不住的念叨着谢宴辞心狠,奉命抄家灭族时连孩子都不放过。 又说嘉贵妃厌了姜稚,这回入府,日后怕要活的艰难。 沈姨娘本就耳根子软,被说的一颗心七上八下。 听说谢宴辞来了姜府便匆忙赶了出来。 “殿下,姜稚与旁人不同。她性子沉闷,不会伺候人。情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庶女,身份卑微,哪里配得上殿下。” “若是殿下厌弃了她,妾身愿意让她一辈子青灯古佛为伴,绝不让殿下为难!” 沈姨娘给谢宴辞磕头,单薄的肩头微微发抖。 谢宴辞原本因为姜稚对沈姨娘还有几分耐心和宽容。 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忍无可忍出言打断了她。 “谁告诉你,本王厌弃了她?” 不等沈姨娘回答,谢宴辞厉声喝道:“沈氏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李嬷嬷原本站在王氏身侧,听到谢宴辞问起,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站了出来战战兢兢的跪下:“回殿下,是老奴。” 谢宴辞眯眼一看,是个穿戴十分体面的婆子。那手腕上的金镯子比沈姨娘的一身行头还要贵重。 “原是你个刁奴在主子面前上窜下跳,本王倒要问问你,本王如何厌弃了姜稚?!” 李嬷嬷不敢回答。 她只是奉命离间沈姨娘与姜稚的母女之情,平日里什么话都说了。刚才王氏的人又来传信,让她给沈姨娘带过来。说是姜稚惹怒了宴王,要被罚去家庙。 可现在看这满院子的聘礼,和护着姜稚的宴王,分明和王氏说的不一样。 李嬷嬷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谢宴辞看她答不出来,淡淡冲着银麟卫说道:“妖言惑主,搬弄口舌,拉下去掌嘴二十!” 两个侍卫长的凶神恶煞,就来拿她。李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知道沈姨娘心软,赶紧冲着沈姨娘哭求:“姨娘救命,都是老奴糊涂说错了话,可老奴也是关心二姑娘,姨娘看在老奴伺候了十几年的份上,替老奴向殿下求求情吧。” 沈姨娘心生不忍,又冲谢宴辞一拜:“李嬷嬷是伺候妾身与姜稚的老人,平日里尽心尽力,从未出错。还望殿下看在她年事已高的份上饶了她这回吧!” 谢宴辞冷笑:“沈姨娘可曾想过,你这般不管不顾的跪到本王面前,将姜稚贬得一无是处,众目睽睽之下置她于何地?” “如今聘礼已下,三言两语就要本王再抬回去。莫说别人会如何议论姜稚,若是惹怒了本王要打杀了你们母女泄愤,又当如何?” “现在本王罚奴才几个巴掌就惹得你磕头相护,难道在你眼里,合该去守家庙的亲生骨肉还不如一个奴才种子?” “本王还以为这满府上下总有一个真心护着姜稚的,没想到也是一个没长脑子的蠢东西!” “沈姨娘且好生跪着,本王若要问责,没人拦得住。” 一番话说的沈姨娘,面如金纸,险些晕厥。 她无措的看向姜稚,却见她也正在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只只……李嬷嬷她只是……” “姨娘,王爷刚才说的很清楚,他想处置谁,没人拦得住。”姜稚知道沈姨娘没主见,却没想到她糊涂到这个地步。 竟敢公然的驳了婚事,落谢宴辞的脸面。 如今只让她跪着,已是留情。 很快李嬷嬷便被打了二十个耳光,银麟卫出手极重,直打得她口鼻流血,牙齿都落了大半。 姜元宁与王氏看着,眼中闪过畏惧。 处置了人,谢宴辞不难烦再看姜府众人的脸。沉声道:“姜稚是本王定下的,现在是个牛头马面的人物都敢来本王面前狗吠几声了?!还有谁对这桩婚事不满,且一并说了,也好让本王看看谁不怕死!” 这话说的极重,没人再敢吭声。 还是姜府强撑着说了几句,让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姜父惧归惧,却暗自转念一想。 陆喻州年纪轻轻中了会元,想必前途无量。 而谢宴辞乃皇亲贵胄,还正得圣宠,钱权兼具。 等家中二女嫁去,姜府岂不是也可共享此殊荣。 于是他垂首恭敬:“承蒙殿下厚爱,实为姜稚的福气。碰巧喻州也上门提亲,姜府喜上加喜,我看不如两家同择个成亲的良辰吉日,礼数上……” 谢宴辞见他识趣,面色稍雯将话头接了过来:“姜大人放心,本王虽是纳妾。可也是真心实意迎娶,礼数自会做的周全,定不会让姜稚受半分委屈。” 望着院中堆积成山的重聘,姜父连忙道:“周全周全,已是十分周全了。” 又趁着两个姑爷都在,商量了娶亲那日的一切事宜。 说完之后,日落西山,王氏十分有眼色的下去准备席面。 银麟卫早已退出了姜府,沈姨娘和李嬷嬷也被人带回了院子。 春桃看了看陆喻州悄声对姜稚说道:“陆公子怎么瞧着好像不大高兴。” 姜稚站在花厅外的廊檐下,残阳如血。她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宴王提亲已经压了他一头,成婚那日西京街上更是人流如织,他最是爱比较,就宴王那阵仗,到时恐怕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姑娘才见过陆公子两三回,怎好像对他十分厌烦。” 姜稚不置可否。 适逢谢宴辞同姜父言尽,提步从花厅走了过来。 日照影深,落在他疏朗眉目间,好似清泓入浓墨。晕不开,也抹不去。 春桃识趣:“沈姨娘走时还伤心着,奴婢看看去。” 谢宴辞步子停在了姜稚跟前,姜稚仰起头:“王爷随我来。” 两人绕柱走上了曲折游廊,旁有一片海棠花树,风吹花瓣簌,嫩黄花蕊摇如雨下,馥郁香气扑鼻。 正是人间好光景。 谢宴辞负手走在前,忽然道:“今日可解气?” 姜稚垂首跟着,闻言抬了抬头,抿嘴笑了一下:“他们怕是也没想过会被王爷横插一杠。” 毕竟坊间茶后闲谈,仍有姜府庶女被弃这一笔。 “本王不是同你说过了?君子之言,岂容儿戏。” 姜稚心下腹诽,当日药效发作,昏沉间他混账话说了不少。谁还记得有上门下聘的这一遭。 见她沉默,谢宴辞脚步缓了下来,同她肩并肩走着。 “在想什么?” 天地浩大,落花笼罩廊庑外,仿若一场下不尽的愁思。 姜稚想到那满院子的聘礼只觉烦闷,没好气的说道:“我在想王爷纳妾也一掷千金,他日娶上百八十个,家产怕是要挥霍干净。” “怕了?” “自然是怕。王爷有所不知,宅府里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也会趋炎附势。我如今依仗殿下,日子才算不难过,怎舍得再活回去。” 还有一句姜稚没说,谢宴辞如此招摇,还不知宫里与王府的那几位该如何想自己。 怕是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谢宴辞无喜无悲时,神色总蘸着淡漠。 “姜稚,本王时至今日才发觉你惯爱装傻。” “你是真不明白本王为何会抬来那些礼,还是不敢明白?” …… 谢宴辞走后,听闻王氏回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反观姜元宁神闲气静坐在院里煮茶。 她是最受不得被别人压上一头,不知为何忽然间就转了性。 不过纷扰皆与姜稚无关,聘书已下,聘礼都抬进了库房。 于她而言,先前悬而未决种种事宜,皆尘埃落定了。 春桃笑得眼睛眯在一起:“姑娘,先前春桃都不敢想,我们也能有扬眉吐气的一日。” 姜稚安心绣着嫁衣,这嫁衣从及笄前就起了针,绣至今日总算快要完工。 她含笑道:“日子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春桃狠狠点了下头,又转身翻了几支灯烛出来:“给姑娘点亮堂些,别熬伤了眼睛。” 谢宴辞今日来的这一遭,才让府中的下人真正将这府中的二姑娘记在心里。 有婆子巴结春桃,请她去吃酒。 索性也无事,便让她去了。 专心绣了半个时辰,姜稚放下手中针线,眼角都泛着酸意。 桌案上的灯烛被摇窗风刮灭,她起身去寻了新的点上。 火苗才窜出,就拓了个影子覆在墙边。 她猛然转过身,状若见了索命鬼,吓德几乎尖叫。 陆喻州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立在身后。 他束发带松了,垂在发尾,几乎披散了一半发。好在衣裳还算得体,唯有胸襟皱成凌乱,霜白披衣上还沾了些污垢。 不知摔到了哪个坑洼里又爬了起来。 眉凝着醉意,陆喻州好似痴情人喃喃句:“你在这儿。” 姜稚从针线筐里摸出剪子,藏在袖下,语声尽量如常:“陆公子,你吃醉了酒,怎跑我这院里来了。” 这院墙矮,一面挨着街,看来改明儿得买几个身手好的小厮来看家护院。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姜稚笑着摇了摇头:“陆公子酒喝多了,怎连人也识不清,大姐姐的院子并不在这儿。” 陆喻州沉声打断她:“姜稚。” 姜稚寒着脸:“陆喻州,从这里出去,今夜我只当没看见过你。” 陆喻州身形一晃,脚步踉跄着向前:“为何,为何谢宴辞就可以,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他?” 姜稚连忙从桌案旁边绕了个身,离远了,还是心有余悸:“我不知陆公子在说些什么,陆公子难不成其实心悦的是只见过几面的姜府庶女?” 陆喻州定了身子,莫名厌恶她眼底含着的警惕之色。好似今生第一面时,她也用这般眼神看着他。 “庶女又如何,喜欢只只得人多着呢,那宋世子还不是把传家玉佩给了你。” 姜稚微怔了怔:“你怎知晓?” 陆喻州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看来你还不知,就在昨日,谢宴辞拿了宋世子的玉佩上门。” 宋昭的玉佩! 从凌云寺回府那日,谢宴辞在厢房里纠缠了许久。那放着玉佩的盒子与她房中的东西格格不入,谢宴辞问起,姜稚被缠的烦了,便告诉了他。 想是那时候就被他偷偷拿走了。 如今从陆喻州口中她才得知有这一回事。 谢宴辞纵马长街,没等通传就径直入了国公府。 老夫人素来不招事,也不怕事,安如磐石坐在堂上。 像要审人一般。 谢宴辞掏出宋昭的贴身玉佩,周太夫人这才有些坐不住,神色飘忽:“昭儿的东西怎在你这里?” 伺候多年的嬷嬷抬手屏退闲杂人等,又唤人叫了宋昭来。 起先谢宴辞不言不语,待宋昭来了,玉佩先行抛了出去。 才问候了句:“世子。” “宴王殿下。” 宋昭颔首后才摊开手心,那枚玉佩始料未及引入眼帘,他怔愣半晌,才抬起头:“祖母。” 周太夫人侧身扶着椅手,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没有应话。 谢宴辞露出玩味笑意:“宋世子,本王已去了姜府提亲,侯爷也答应将二姑娘许配给了本王,故这贴身之物留着不合适。” 他说着说着语声骤变,轮廓弧线好似锐利了几分,懒散里透着上位者自高。 “她脸皮薄,没脸说,便由本王做主归还。只是本王向来脾性不好,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宋昭欲辩解。 谢宴辞哪有心思听,转而朝着老夫人道别:“今日无心扰了府上清净,是本王之错。老夫人莫要挂怀在心。世子年纪尚浅,行事不知分寸也是情理之中,还望老夫人日后加以管教。” 周太夫人满腔痛惜又掺着怒火,最后活生生气病。 她乃诰命加身,龙颜震怒下,谢宴辞又被请进宫听训。 风乍然而起,廊檐下高悬的铜铃娇婉作响,拉回了姜稚的思绪,不由有些失笑。 前日里被骂了一顿,他竟还有心思来姜府下聘。 姜稚听陆喻州绘声绘色一番,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总归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陆公子是不是管的太多了一些。” 陆喻州仿佛又醉了,醉在了她凛然的眸光里。 他逼近一分表情几乎狰狞:“糊涂!你只看见王府风光,可知他根本活不长?!” 第53章 你还恨我? 陆喻州的话让姜稚心尖一颤。 难道她死后不久,谢宴辞也出了事? 姜稚压在心中惊诧,努力不让陆喻州看出异常:“你这话是何意,莫非还有人敢杀宴王?” “谢宴辞手段狠辣,树敌良多。有人要杀他也不足为奇。只只,我只能告诉你谢宴辞五年之内必死。他若死了,你是他的妾,也逃不过去。” 自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 陆喻州望着姜稚的眼神温柔而缱绻:“趁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跟我走罢。” 姜稚握着剪刀的手出了汗。 陆喻州神色不似作伪,又说到她做为谢宴辞的妾,也逃不过去。 普天之下有能耐杀了谢宴辞的除了晋安帝就只剩下中宫太子。 姜稚紧皱了眉头,皇子之争厉害残酷,自己只是一个妾,纵使有救谢宴辞的心思,怕也没有那个能力。 若是以往,姜稚必不会管。可如今她欠谢宴辞良多,怎能安心看着他被人害死。 陆喻州此人阴险狡诈,不能逼急了,还得徐徐图之。 如今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若被人撞见不知还要闹出什么误会。 只得忍下了逼问谢宴辞到底是如何殒命的心思,冷冷说道:“陆公子说完了?说完了可以走了。” 陆喻州这番来本就是压着火气,又见姜稚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猛然朝前扑了过去。 姜稚尖叫了声,闪身躲开了。 陆喻州扑了个空,桌上放置的针线篓子也被他撞的掉在了地上。 几束彩线滚落出来,露出了里面还未做好的香囊。 淡粉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未完成的狸猫。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图案,陆喻州见了却如雷击一般,呆立在地。 只因为那猫儿长的与上一世姜稚从雪地里抱回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通体雪白,偏偏后背长了斑纹。 陆喻州温润面皮缓缓褪去后,目光赤红,残存嗜血的暴戾。 他步步将姜稚逼近了角落里,浑身气的发抖,眼珠子都红了:“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眼睁睁的看着姜元宁对我如何相逼,眼睁睁的看着我娶姜元宁,更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谢宴辞!姜稚!你好狠的心!” “滚开!” 被识破重生之事,姜稚只是慌张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 仰着眼前愤怒质问的男人,只觉得荒谬又恶心,嗤笑道:“论狠心,哪里比得过陆公子的万一。” 这一句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把陆喻州的满腔怒火尽数浇灭。 放在圆桌上的手几乎要将桌角抠出裂纹,他看着姜稚怔然道:“你还恨我?” “陆公子付诸在我身上的一切,皆不敢忘。我是恨,我恨不得你马上去死!” 想起前世得种种,姜稚仍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紧紧捏着剪刀目光如炬,宛如破釜沉舟之势,她分明是怕的,不知是何给了她无畏的底气。 “所以,再上前一步,我会杀了你!” 眼看着姜稚竟像真要杀了自己的模样,陆喻州心里一阵刺痛。竟没了勇气上前,一言不发翻窗而去。 风止后四方幽静。 姜稚才发现自己跌坐在地上,满身冷汗,恍如隔世。 这夜姜稚便做了噩梦,一会孤身行在朝雾暮云间,没走两步又跌入无间地狱。 魑魅魍魉的长指尖扒在裙裳,要将她从奈何桥扯进焚烧不尽的业火里,燃烬成灰。 姜稚头皮作麻,有双大手无形绞索住喉咙,她窒息着挣扎醒来时,发现东窗下天光微明,起了红光。 才知夏意已盛,酿起绿浓。 薰风打南边而来,榴火照着婆娑树影,映在了窗纱上。 春桃忽然从青丝帘幕后探头:“姑娘醒了,老爷让人来唤姑娘去用早膳。” 姜稚身陷梦魇,心绪有些消沉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没听闻,奴婢瞧着无事,许就是寻常用膳。” 姜稚淡淡地嗯了声。 春桃察觉她兴致不高,转身去端铜盆。又听见自家姑娘没头没脑地吩咐了句:“去西市上买几个有身手的家仆,轮守院子,日后我不在姜府也要记得打点他们。” “姑娘,这院莫不是进了盗贼?”春桃瞪大了眼。 姜稚擦着脸的手一顿:“是野狗。” 姜府深宅怎会有野狗,春桃纳着闷,却也没多问,仔细地忙活了起来。 姜稚离院前,到沈姨娘房里说了会话。 出来时熹微之景未尽,一眼望去天青笼赤云。甬路穿过层层朱红漆木扇门。花叶铺满作缀,衬得姜稚那身素白烟衫衣香如兰。 她睡不好,眼底起了乌青。春桃为她扑了粉,浅描眉,珊瑚簪绾了个随云髻。素淡得清丽脱俗,幸得柳眉下明眸生动,如梨花漫开,波光潋滟。 可惜姜稚无暇孤芳自赏,虽依春桃所言,这早膳当真是寻常。 但她宽慰沈姨娘迂久,已然是去迟了。 “今时不同往昔,我看二妹妹攀上宴王后,架子是越发大了。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便算了,怎好让父亲也等着你用膳,真是好大的面子。” 姜稚椅子还没坐实,骤然被姜元宁发难。本想反刺回去,念着姜父在场,压着火又低眉顺眼朝姜父说了句:“姨娘咳疾犯了,我亲自煎了药才过来的。是女儿的不是了。” 姜父脸色才稍缓:“用膳吧。” 姜元宁狠狠瞪了姜稚一眼。 她没搭理,兀自埋头吃了起来。不过昨夜之事还在心头,她对着满桌蜜乳糕,群鲜羹,海味粥又或是胡饼,多少有些食不知味。 姜父要交代事宜还真不少,姜稚搁筷子搁了半日,还规矩坐在饭桌前。说来说去无非是不久后的大婚,他嘱咐姐妹二人要蕙质兰心,贤良淑德,万不能给姜府丢了脸面。 还语重心长起来:“你们二人乃是骨肉血亲。与姜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外应同心同德,互相帮衬才是。” 难得有了点父亲的样子,可姜稚和沈姨娘相依为命两世,早已不为之动容了。 第54章 早就想打她了 “二妹妹。” 用完膳人各散去,姜稚带春桃沿西厢房后的廊路往院里走,姜元宁紧紧坠在后面。 姜稚三步并作两步走,她眼下火气正大,怕一会儿忍不住呛起来。 姜元宁却不依不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父亲要我们姐妹两人同心同德,二妹妹倒好,出了堂厅便翻脸不认人,若是以后嫁到宴王府,恐怕连姓甚名谁都要忘了吧。” 她阴恻恻的笑了两声:“二妹妹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小心些,嫁入王府后别轻易就叫人弄死了。日子还长,我还等着看乐子呢。” 出乎意料的,姜稚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一丝露怯的迹象。 “长姐这般依依不饶,莫非心悦的其实是宴王?不过做妹妹的也想奉劝长姐留心些。” “你什么意思?” 姜稚岂会不知晓戳人要戳痛处,嫣然一笑:“陆府公子正值年少,血气方刚又仪表堂堂,盛京城因外室闹得家宅不宁的不少,长姐留心些总归没错的。” 姜元宁驳她:“陆喻州可不是谢宴辞!” 姜稚侧了个身,悻悻然问春桃:“上回陆公子送来的锦盒放哪去了?” 春桃答:“收起来了。” “说起来日后我还要唤陆公子一声姐夫,东西拿着不合适。改天拿来还给长姐,他们夫妻一体,给谁都是一样的。” 春桃应得欢实。 倒是气得姜元宁嘴歪脸斜,咄声质问:“小贱蹄子,敢背着我勾引喻州,他送你何物!” 姜稚不以为然地一笑:“我没瞧过。” 廊中央建在拱形桥上,目光探下是方瑶塘。 四周水清池浅,中央绿荷摇曳,藕花映红。深处偶有蛙鸣,锦鲤戏水之乐无穷,涟漪泛泛也不知歇。 此时情绪此时天,眼前景色纵然惬意。 于姜稚而言也无甚不同。 她不欲再言,转身又听到几句尖酸刻薄之语,刺耳难忍。 “不愧是下贱胚子,学什么不好,尽和你娘学些媚心惑主的手段。” 姜稚眼神倏地覆满寒霜,贝齿隐约紧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手。 啪的清脆一声作响。 姜元宁脸被打得偏了向,满眼的不可置信。 姜稚这一掌落得心里畅快,廊道里其余人却险些惊掉了下颌。 春桃先忧心起来:“姑娘,你这……” 四喜乍然怒呵:‘“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我要告诉夫人去。” 实则姜稚早就起了动手念头。 她并非冲动之人,只是难以不将昨夜陆喻州强闯之事,算在姜元宁的头上。 本就窝着火,再听姜元宁口无遮拦地侮辱沈姨娘。 便再也忍无可忍。 “大可去。”姜稚喊了声,随后看了春桃一眼。 春桃心领神会,忽然一把抱住四喜,以身将她拖在了原地。 姜稚当即撸起袖子对着姜元宁劈头盖脸地扇了下去。 姜元宁气得癫狂间,高声尖叫着抓了两把:“你敢打我,你是什么东西敢打我。啊!!!” 姜稚连忙仰面躲开,同时一脚踹在了对方腿腹,把人踹跪了,又骑身上去压在了地上。 “叫你说我姨娘,嘴巴这般不干不净,做妹妹好心帮长姐掸掸灰,别躲了。” 直打得姜元宁鬼哭狼嚎,姜稚这才肯罢休,起身又理了理裙裳发髻。 末了长吁一口气:“可算是掸净了。” 姜元宁捂着火辣泛疼的脸,又哭又恨,最后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谢宴辞进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姜稚凶神恶煞的压着姜元宁,发髻都扯散了,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簇着两团火。 不像平日里闷头闷脑的模样,倒像是亮起了爪牙的小猫儿。 “王爷怎么来了?”姜稚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从姜元宁身上下来,脸上闪过羞赧之意。 谢宴辞像是没看到姜元宁的惨状,用手指摸了摸姜稚颈边的抓痕,眼神暗了暗:“下回小心一些,别为了不相干之人伤到自己。” 听了这话,姜府宁伏在地上哭的更加厉害。 直到王氏到了,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碍于谢宴辞在场没说什么,只是临走时的那一眼阴狠至极。 姜稚低头,就当没看见。 谢宴辞握着她的手腕摩擦两下:“今晚可有约?” 眼看着婚期将近,姜稚除了呆在闺房中绣嫁衣和绣鞋,哪还有时间做别的事情。 再者,现在和别人相约那不是找死么。 虽然不知道谢宴辞要做什么,姜稚还是乖乖摇了摇头:“没有。” 谢宴辞点头,笑着道:“回房换一件裙子,本王带你出府看灯。” 每年七夕前一个月,贩卖花灯的商贩便早早开始造势。 各色花灯陆陆续续的摆上了长街,是以等到七夕节当晚,除了京城的百姓,许多外地的商贩和百姓将盛京城围的满满当当。 上一世,沈姨娘一直身子不好,姜稚要在榻边侍奉汤药,脱不开身,王氏嫌她长的招摇,也不许她出去。 嫁给陆喻州后,他更是不许她抛头露面。院子的门都不让随意出,更别说出府。 所以说来说去,看灯会还是头一遭。 姜稚装作十分平淡的答应,眼中的雀跃却骗不了人。 等回自己院子换裙子,谢宴辞也要跟在一起的时候,也少见的没有再说什么。 知道要出府看灯会,春桃也很高兴。忙把箱笼比较新的裙子拿了出来。 挑来挑去,姜稚选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穿上。又从妆匣里挑出一支同色的绒花。乌压压的长发披在肩头,两侧让春桃用粉色发带依着额头往下辫了起来。 脂粉薄薄的涂了一层,又上了玫瑰色的口脂。看着镜中费心打扮的人,自己也愣了片刻。 接着便从屏风后出来去唤谢宴辞。 只见原本站在花窗后的人,不知何时睡在了外间放着的小榻上。 那矮榻临着窗,上面铺着褥子,还有姜稚绣的一个杏色迎枕。 平日里,姜稚看话本子的时候就喜欢卧在上面。 而此时只能容纳一人的小榻早已被人占据。 谢宴辞仰躺在上面,双腿搁在一个矮凳上,睡的正熟。 第55章 唤一句夫君来听听 “姑娘……” 姜稚挥手:“别扰了他。” 平日里看着飞扬跋扈的一个人,闭上眼睛倒显得乖顺。 眉目英挺,眼睫毛又浓又密能和女子相比。 他像是累极了,呼吸绵长,双眼之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左右无事,姜稚便坐在一旁,拿了没做完的香囊绣了起来。 香囊上的狸猫已经绣好了大半个身子,就是绣到腹部却怎么也绣不好。 那狸猫是在她过生辰的时候进的院子。也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小小一只,长得却圆滚滚。 那时候她被陆喻州困在宅子里,身边除了一个伺候的老婆子,再没有其他人。 因为想带自己逃出去,春桃被活活打死。怒火攻心之下,她拿了簪子刺伤了陆喻州,两人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自此姜稚就大病一场,在她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院子时。 这只小狸猫便出现了,成了她的寄托。 在小狸猫的陪伴下,她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哪怕陆喻州再强迫她做那些腌臜事,每到崩溃的时候,也能略略忍受。 就当她以为能慢慢熬下去时,狸猫却不见了。 姜稚发了疯的去找,结果在荷花池里找到了狸猫的尸体。 姜元宁就在一旁,恼怒的冲陆喻州抱怨:“我这裙子价值二十两银子,就被这畜生抓坏了。何人养得野猫,如果查出来,定要好好罚她一番。” 陆喻州耐心的哄她:“那猫我已经让人打死了,别怕。” 二人旁若无人的搂在一起,以至于没有发现站在池子旁的姜稚。 或许是看到了,姜元宁本来低头埋在陆喻州的怀里,忽然侧着脸冲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姜稚拿着针线的手轻颤。 狸猫是用棍子活活打死的,腹部染了血。本来雪白皮毛中还有两道纹,姜稚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颜色。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烦闷。正准备将手里的香囊搁置。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香囊从她手心拿走。 谢宴辞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好看香囊上的绣样:“你喜欢这猫儿?” 姜稚将针线放好:“看着可爱罢了。” “只只又说谎。”自从听到沈姨娘唤过两回姜稚的小字,谢宴辞也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这猫儿可不是大盛的品种,乃是外番进贡而来。拢共两只,一公一母,都在宫里。只只没有进宫,更没有去过外番是如何得知这猫儿的。” 谢宴辞的话让姜稚一愣。 她只以为这狸猫是寻常的猫儿,没曾想过如此稀有。若是这样,那上一世的猫儿是哪里跑来的? 总不可能是从皇宫自己跑到陆府的罢。 顶着谢宴辞疑惑的目光,姜稚伸手抢过香囊便放进了针线篮里。 “许是从话本子上看到了,我也忘了。” 那矮榻过窄,姜稚身形娇小躺着合适,谢宴辞却不行,即便拿了凳子搁腿儿,睡了会儿仍觉得腰酸背痛。 不过精神倒好了许多。 这几日为了凑齐那一百二十抬的足聘,可没有少花心思。嘉贵妃为了搅黄这桩婚事,甚至在晋安帝面前吹枕头风,给他派了外任的差事。 谢宴辞自然不愿,在朝堂上百般推诿惹得晋安帝大怒。 最后各退一步把日子定在了成亲之后。 谢宴辞扭了扭酸痛的脖子:“你若喜欢,本王便抱一只回来。不过这狸猫不容易生崽,想要也得等到明年或者更久了。” “到时候,你跟着本王一起,到宫里去挑。” 谢宴辞兀自说着,没听见姜稚吭声,一回头见愣怔的看着自己,神色复杂。 心中一动,笑着凑了过去:“怎么,是不是感动了,感动了就唤一句夫君来听听,嗯?” 眼见着谢宴辞说上两句就没了正行,姜稚不客气的用手将他的脸推远了一些:“臣女谢谢王爷。” 不过,心里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甚至觉得,上一世的那只狸猫是谢宴辞送到她跟前来的。 可是,怎么可能呢。 天色渐暗,谢宴辞带着姜稚出了府。 夜幕低垂,姜府之外灯火璀璨,喧嚣的叫卖声如潮水般涌动,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夜市图景。 步入长街,只见一片欢腾盛景,街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花灯绚烂,色彩斑斓,各色稀奇商品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比起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姜稚却更为钟爱护城河边的一间馄饨摊子。 那摊子不大,位置靠近一条胡同,旁边是两棵垂下枝条的老柳。 行人不多,不算太偏,抬头也能看见晚些时候绽放的烟火。 姜稚走在前,谢宴辞落后两步。他姿态闲适,眉眼舒展。若有似无的将落在姜稚身边的目光挡回去。 摊主是一对老夫,头发花白手脚却很麻利。看见姜稚与谢宴辞过去,老远便用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干净。 “客官想吃些什么。”阿婆招呼他们坐下,脸上带着热切的笑意。 “阿婆,两碗素菜馅的水饺。”姜稚本就长的好,脸上再带些笑格外惹人喜欢。 “好勒,姑娘稍等。”阿婆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灶炉旁的老伯用汗巾子擦了热出来的汗,将刚包好的饺子下入了滚水中。 姜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们说话,铺子旁边挂着两盏灯笼,将她的脸颊也照的红彤彤的。 谢宴辞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 从一进铺子开始,他就感觉到姜稚不对劲,像是和这一对老夫妻认识已久,可那对老夫妻却是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小姑娘弯着眼睛,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轻松和惬意。 饺子很快的煮好了,用的汤是熬了几个时辰的鸡汤,端上桌来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谢宴辞坐在姜稚的身旁,他松形玉骨面如冠玉。身上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矜贵和气度,连这昏沉沉的铺子就像是跟着亮堂了几分。 其实从坐下开始,姜稚就后悔了。 谢宴辞身份何种尊贵,怎么会吃街边铺面上的东西。 可等饺子端上桌后,他却很自然的用汤匙舀了一个送进了口中。 姜稚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吃了一个。 还没等咀嚼咽下去,忽然见谢宴辞面色一变,接着将一物吐在了掌心。 第56章 你要把你弟弟打死? 这一下,姜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对老夫妻为人朴实,上一世她在陆府被逼得实在不行,就来这间小小的铺子寻一点喘气之机。 吃碗热腾腾的饺子或者坐一坐,也能让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一点慰藉。 陆喻州知道她喜欢来这里,心情好的时候也会陪着呆一会。坐是不肯的,他怕干净的袍子沾到桌椅上的油渍。 这回和谢宴辞出府,她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就将他带到了这处。 姜稚承认,当他坐下来的时候,一直彷徨的心忽然就定了片刻。 “怎么了?”怕牵连到这对老夫妻,姜稚着急的扒着谢宴辞的手看。 却见他掌心放着一个拇指大的铜钱。 饺子里怎么会有铜钱?姜稚刚想问,在旁边收着碗筷的阿婆忽然哎哟一声:“客官好运气,这铜钱是在娘娘庙里供过的。吃到的人姻缘顺遂,多子多福。一共就放了两枚,没想到客官就吃到了其中一枚。” 谢宴辞本来有些愠怒,以为被人随意捉弄。听到阿婆的解释,脸上又多云转晴,还带了点自得的笑意。 “本王运道一向好。” 见姜稚看着他,不耐烦的催促道“快吃!” 因着阿婆的话,谢宴辞接下来几个饺子吃的明显快了许多,很快一碗就见了底。 姜稚吃相斯文,细嚼慢咽,在碗里还剩两个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了勺子:“我吃不下了。” 谢宴辞皱眉:“怎么胃口越发小了。” 姜稚刚想解释一下,这碗饺子和她平日的饭量相比,已经够多了。 就听见他接着说了句:“再这样下去,胸脯子饿瘦了怎好。” 姜稚的脸“腾”的爆红一片,好在周围没什么食客,不至于让别人听见。 饶是如此,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宴辞知道她面皮薄,不以为意,十分自然的拿过碗将她剩下来的两个饺子吃了。 末了,没吃到钱币不免有些失望。 月色中天,长街上人头攒动。去护城河边放花灯的姑娘也越来越多。 有年轻姑娘捧着花灯从饺子铺路过,看见谢宴辞便羞红了脸,再看看跟在他身旁的女子,就失了上前搭话的勇气。 吃完饺子,谢宴辞掏了一块银子放在桌上。 瞧着有十两之多,阿婆赶紧找零,谢宴辞却看着灶台上还未下锅的饺子说道:“剩下的饺子全部给我带走。” 姜稚看了一眼,少说有七八十个,不由的惊了,小声问道:“王爷没吃饱?” 谢宴辞斜着眼睛看她:“傻妞儿,没听见刚才说的铜钱是一对。我既得了它,自然不可能只得一个。孤家寡人的如何姻缘顺遂,多子多福。” 姜稚忍俊不禁:“王爷还信这个?” “本来不信,现在……哼……本王跟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个什么劲儿。” 谢宴辞给的银子还多出许多。 老夫妻便用一个干净的食盒将剩余的饺子装了起来。 谢宴辞用右手提着,与姜稚一起,沿着护城河往下走。 河边有不少人在放灯,平日里黑漆漆的河面上飘着一盏盏的荷花灯,如星子点点。 “想试试么,你在这边等着,别乱跑。”路上行人太多,挤来挤去反倒不美。 谢宴辞叮嘱了几句,将食盒递给姜稚,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着长街对面的摊位走去,一副十分不放心的样子。 自从上回被沈朗掳走,又经过凌云寺一事,姜稚独身在外更加警惕。 哪怕现在长街上动火通明,人来人往,也记着谢宴辞的话不敢乱走。 耳边除了少女们清脆的笑声,还有孩童在唱着童谣。月色朦胧,灯火幢幢一副盛世之景。 姜稚抱着食盒盯着河面上的花灯出神,忽然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夜空:“马惊了!快跑!” 随着这话音落下,本来有序的人群变得拥挤慌乱起来。 姜稚心中一惊,也被人流携裹着往前走,连手里的食盒也被迫挤得没了踪影。 等站稳脚跟,已经远离了刚才的饺子铺子。 周围还是有不少路人,姜稚看了一下,见有一处新楼颇为气派,招牌也很显眼,便站在了银楼旁边等着谢宴辞来找自己。 还没站一会儿,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侧边的短巷里传了出来。 姜稚本以为是谁家的孩子挨了爹娘的打,可这哭声断断续续,始终不见停,也没有大人的说话声。 不像是挨揍,倒像是走丢。 巷子有些昏暗,一个孩子呆在那里本就有些不寻常。 姜稚忍了去看看的心思,还是呆在银楼门口没动弹。 谁知随着时间过去,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 最后一个五岁大的男童从巷子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锦衣,带着金锁长得虎头虎脑看着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孩子。 男童双眼哭得通红,有些无措的看着来往的路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姜稚身上。 “姐姐,你长的真好看,能陪着我去寻走失的爹娘么?” 姜稚记着谢宴辞的话,想着他现在或许正往这个地方来。 自己再一走,岂不是要与他错过。 便婉拒了眼前的孩子:“想着你爹娘已经派人寻你,与其到处乱走还不如就在此处等。你若害怕,我便与你一起。” 男童却不听姜稚的劝告,还是央着姜稚一走。 见姜稚不愿,竟强行拉着她的手,往巷子里拽。 姜稚被扯的身子一歪,赶忙想把自己的手挣开。 却没想到那男童劲儿极大,手腕像是被铁箍住一般。 姜稚本来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这下更是确认眼前的男童有问题。 再不留有余地使劲的推搡着男童,那男童被推到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引得许多路人朝姜稚看去。 姜稚面无表情任那男童哭泣。 那男童哭了一会,看出姜稚的铁石心肠,本来纯真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怨毒。 开始在地上打滚叫着爹爹娘亲。 随着男童尖锐的吵闹声,一对穿金戴银的夫妻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看也没看一眼地上的孩子,径直来撕扯姜稚。 浓妆艳抹的妇人还哭骂道:“你个丧良心的东西,不认爹娘就罢了,如今连亲弟弟也想打死么!” 第57章 不能让她进府 妇人骂完,男童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抱姜稚的腿:“姐姐,你就跟着爹娘回去吧,你不在家,祖母都气病了!” “我不认识你们!” 姜稚奋力挣扎,然而那一对男女更加凶狠,一边佯装着“哭诉”姜稚不懂事,一边想强行将她拖走。 本来有路人想帮忙,可看到妇人一家皆衣着不俗,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也就犹犹豫豫没有出声。 这一耽搁,姜稚就被揪着入了巷口。 明明几步之外,人流如织,姜稚一颗心却冷得发抖。 这一家子应该早就盯上了她。 扯着她衣袖的妇人虽穿金戴银,手上却满是老茧,还有那五岁的孩子,身上的衣服也不合身。 男人虽面容看着老实,打量她的眼神却像掂量某样货物一般。 干的怕是拍花子的勾当。 姜稚心急如焚,只得冲街边的百姓大喊:“我乃姜府庶女,并不认识她们!有没有好心人帮忙报官,事后必有重谢!” 人群中恰好有几个人在沈朗大闹的时候去姜府凑过热闹,认得姜稚的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像真是姜府二姑娘!” 那妇人听到姜稚自报家门,又说到要报官,还被人认出脸,脸上不由闪过几分惊慌。 她只是听从“贵人”的指示,想办法把姜稚弄走,没想过要把自己搭进去。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是自己认错了人寻机溜走,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银楼门口传了过来:“好大的胆子,姜府二姑娘与殿下成婚在即,这个时候怕是还在房中绣嫁衣,又岂会在外抛头露脸!” 姜稚抬眼看去,只见两个女子正被仆从簇拥着站在银楼门口。 一个云鬓高挽,珠翠环绕,一支精致的凤钗斜插在发髻间,眉如远黛,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 姜稚认得她,相府的庶女江莲音,嫡姐正是谢宴辞的正妃江心月。 曾在秋山别苑远远见过一眼。 另外一个女子身姿袅袅,如弱柳扶风。一袭素色罗裙,轻柔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走。 是个生面孔,姜稚不认识。 而刚才说话的,正是她。 妇人听见娇弱女子的话,像是突然找到主心骨一般,狠狠搡了姜稚一下:“老天爷哟,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仗着和姜府的二姑娘有几分相似,就想和人家比。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当,偏偏一门心思地想学别人做妾!” “你胡说!” “我胡说?来谦哥儿,你给大家伙说说眼前的人是不是你的姐姐?”妇人将男童拉到姜稚面前,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朝着围观的百姓说道:“大人会说谎,这么小的孩子总不会说谎罢!” 男童听从妇人的话,去拉姜稚的手,却被她狠狠甩开,又瘪着嘴哭了起来:“姐姐为何不要谦哥儿,祖母说姐姐偷拿了家中的银钱想去王府做丫鬟做妾,再也不回来了,原来都是真的!” “哎!冤孽冤孽哟!” 妇人和男童又哭又喊,男人则一脸苦相的沉默不语。 三个人配合极佳,暗暗将姜稚的退路堵死。 眼见着本来想向着自己说话的人又退了回去,姜稚没了办法只得朝着江莲音福了福身扬声说道:“姜稚见过江姑娘,秋山别苑一别,江姑娘在马场上的英姿仍然让人过目不忘。” 江莲音本来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这场人亲的闹剧,又见还有人冒充姜府的庶女,不由的满心鄙夷。 可听到姜稚说到秋山别苑后,脸上的表情顿时惊疑不定起来。 她走近了一些细细的端详着姜稚的脸,缓缓瞪大了眼睛。 “你真的是……” “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之人。”柔弱女子打断了她的话,惊叹了一声。接着冷了神色:“可是相貌再像又如何,总是比不得姜二姑娘。事关殿下,若让你这种人蒙混过去,日后姜二姑娘进了府,还不知惹出什么偷龙转凤的祸事来!” 江莲音瞠目结舌:“杳娘……” 苏杳的眼神落在了姜稚的脸上,眼神闪了闪,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样一副相貌,决不能让她进了王府! 她朝着妇人使了个眼色。 妇人又来拉扯姜稚,这次她再没有了顾忌,用了蛮力。 江莲音看着眼前的架势,有些害怕,三番两次想开口都被苏杳拦了回去。 她侧着脸在江莲音的耳边说话,声音轻的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音姐儿想清楚,王妃在王府本就受到冷落,殿下这几日为了姜稚做过的糊涂事你也听过。若让这样不安分的人进了王府,且不说将王府搅得鸡犬不宁,就怕殿下做出宠妾灭妻之事逼王妃去死。” “她敢!”事关江心月,江莲音无法再这般冷静。 她咬着嘴唇,盯着姜稚看了几息,然后移开目光,沉默下来。 苏杳温柔的抚了抚她披在背后的长发:“不是不救,而是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也受到哄骗。谁知道姜二姑娘出府竟孤身一人,身边连个丫鬟也不留呢。” 江莲音本来心中有愧,架不住苏杳在一旁的温声软语,那一点点愧疚便很快的也跟着没了。 姜稚被折着双手往巷子里推,眼泪滚瓜般落下,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渐渐,烛火的光亮被扔到身后,几乎就要站到黑暗中去。 妇人见她老实,不再挣扎,也略略放送了力道。 “不要怪我心狠,实在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妇人劝姜稚:“听话一些,我自会给你找一个好去处,免得受皮肉之苦。” 姜稚没吭声。 又往前走了十来步,眼前出现了一道暗门。 她再不犹豫,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力猛的一头撞到了妇人都肚子上。 妇人被撞的“哎哟”一声惨叫,松了手。 姜稚撒腿就往外跑。 “快!快抓住她!” 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姜稚不管不顾,拼了命的跑出巷口。 几乎是用撞南墙之势冲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被她撞的一个踉跄,一双手臂却紧紧的箍在她的腰上。 第58章 她是你三番四次求来的 “还敢跑!” 妇人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看清姜稚被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护在怀里,又吓得退后几步。 她虽然不知道谢宴辞的身份,却认得他腰带上的玉扣和一身衣服用的料子。 可不是用银子能买来的。 妇人偷偷看向苏杳,却见她一张脸儿惨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不由的脚步一拐,想偷偷的退进巷子。 还没走两步,却又被人用剑逼了回来。 “大人饶命啊,民妇只是认错了人,并非有意冒犯这位姑娘!”妇人跪下磕头,谢宴辞却不为所动。 他拍了拍姜稚的后背,神情漠然朝着王府的死侍吩咐道:“带下去,拔了舌头挑断手筋脚筋。” 妇人瘫倒在地,名叫谦哥儿的男童更是吓得尿了裤子,躲在妇人的怀里小声的抽泣。 侍卫直接塞了她们的嘴,将人带了下去。 几息之间,苏杳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缓缓走到谢宴辞面前福了福身柔声道:“臣妾见过殿下。” 姜稚早已经缓过神来,推了推腰间的手想走开一些避过这个礼,谢宴辞却挑了眉:“跑什么。” 他声音不小,像是有意让苏杳听见。 苏杳的动作顿了顿,还是柔顺的行了这个礼。向着谢宴辞道:“那个妇人十分狡猾,将妾身也骗了过去。” “若妾身知道受难的人真是姜姑娘,说什么也要将她留下来的。” 苏杳眼圈微红又看向姜稚一脸羞愧:“姐姐愚笨,险些害了妹妹,这就向你赔不是了。” 说完竟想向姜稚下跪。 姜稚自然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跪下去。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苏杳的身份,王府的姨娘。 论起来,她这个做妾的地位还比苏杳低上几分。 在者她还没有进府,就逼得苏姨娘下跪,若是嘉贵妃与王妃知道了,又添一笔乱账。 这个礼说什么也不能受。 姜稚伸手去扶,谢宴辞却冷冷看着,竟真的想叫她跪下去。 苏杳曲了曲膝,眼中闪过屈辱之色。正想着是不是真的跪下去的时候,江莲音气急败坏的唤了一声:“姐夫!” 她听苏杳说过,谢宴辞对未过门的妾室如何专宠,本来还将信将疑,如今看一见面就逼得苏杳下跪还有什么不信的,顿时就恼羞成怒起来。 她不敢对着谢宴辞发泄不满,只得拿姜稚撒气。 上下打量姜稚一眼嗤笑道:“亏我刚才还想着救你,没想到竟也是个有手段的。为了进王府花了不少心思罢,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专会些下作手段。你可知我姐姐是谁,天仙一样的人。留你在身边伺候平白辱莫了她。刚才就应该让那拍花子给你拖走,简直害人不浅!” 苏杳听着心里畅快,却还是扯了扯江莲音的袖子劝道:“音姐儿,别说了,姜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未进府就让你下跪?!你就是太好性了,所以人人都想着欺负你!”说着,去看谢宴辞:“这样居心不良的东西你也敢留在身边?” “你可说完了?”谢宴辞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又狠又厉,刀子一般刮在江莲音的身上,让她闭了嘴。 谢宴辞面沉似水,看向江府的一众奴仆问道:“江四姑娘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伺候江莲音的两个丫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站了出来跪在谢宴辞面前:“回殿下,是奴婢。” 谢宴辞冷笑:“好的狠,好好的闺房小姐,教养的如市井泼妇一般。惯会挑拨是非,连本王的人也敢管教。” “今日本王就登丞相府的门,问问江府是不是就是这般教导姑娘。王妃乃是江府的长女,也不知道她学的是不是一样的规矩!” 几句话说到江莲音面上血色全无。 “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王爷难道不清楚?!”姜莲音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宴辞:“当初姐姐为何会嫁进王府,不是王爷三番四次求来的?” 话音落下,谢宴辞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姜莲音的两个大丫鬟,一个慌了神的去捂她的嘴,一个发了疯般冲谢宴辞磕头。 “王爷赎罪,今日我家姑娘出门喝了两盏甜酒,许是醉意上头说了胡话,当不得真。” 姜莲音挣扎着还想反驳,谢宴辞开口说道:“江心月是本王三番两次求来的,若她觉得委屈,或者说是王府高攀了她。那本王愿意写下和离书,与她和离。” “姜四姑娘与王妃姐妹情深,可要问清楚了。” 姜莲音目瞪口呆。 她只是说说气话,可没想过要拆散自己长姐的姻缘。 现在见谢宴辞真的有了和离之意,终于感觉到害怕。可她一贯心气儿高,是家里宠坏了的。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拉不下来这张脸。 只得面色青白的愣愣站在那里。 好在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是机灵的,赶紧又冲着谢宴辞磕了几个头,拉着姜莲音走了。 本来有百姓还想凑凑热闹,可见到那些侍卫手里的剑,又默默走远。 整个银楼门口就只剩下谢宴辞,姜稚和苏杳三人。 夜色已深,长街上的商贩开始收起摊位上的灯笼。 姜稚本想着回姜府,谢宴辞却不愿意。让她先去银楼里挑几件首饰,一会儿再与她一道回去。 姜稚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杳,点了点头进了银楼。 眼看着见不到姜稚的身影,谢宴辞看着苏杳淡声道:“跪下。” 苏杳忙不迭的跪下去。 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没有血色。 她柔顺的低着头,露出了一点雪白的颈子。 “知道本王为何让你下跪。” “妾身不该没救下姜姑娘,也不该让音姐儿口无遮蔽的说出那一番话。是妾身错了,殿下别气坏身子。” 谢宴辞半晌没有说话,苏杳不敢抬头,她规规矩矩的跪着只能看见谢宴辞衣角上的暗纹。 “你是个聪明人,本王让姜稚离开是留你脸面。那妇人说自己认错了人,本王信了。护城河边的马无缘无故的发疯是犯了疯病本王也信了。” 苏杳的指尖抠进了青石缝里。 “苏杳,你救了本王一命。你说,本王还能信你几回?” 第59章 想不想点灯? 不知谢宴辞与苏杳说了什么,姜稚从银楼出来已经不见苏杳的身影。 已近亥时,长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只剩下花楼里还是人声鼎沸一副醉生梦死之景。 两人没有坐马车,而是依着护城河往回走。 河岸两边都点了灯笼,灯影憧憧把微波荡漾的水面也照得波光凌凌起来。 偶尔还能看见从上游晃悠下来的花灯。 小小的花灯点着烛火,像是随时都会沉于水底,或者被风吹灭。 姜稚心底不由的也升起一丝怅然。 “刚才还挺厉害的,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谢宴辞嘴角带了点笑:“想不想点灯?” 姜稚四下看了看,长街上早已没有摊贩的身影,就算想,也买不到灯了。 她本是满怀欣喜的出府,没想到在银楼前遇到了那一遭,虽是看了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遗憾。 估摸着谢宴辞又是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 姜稚婉拒:“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府罢。” “急什么,今日一别,成婚之前再难相见,你就不想本王?” 谢宴辞知道姜稚又在言不由心,不再多说,拉着她就往河边走。 往下走两步,脚下的泥土就变了湿润,姜稚穿着绣鞋险些滑了一跤,好在谢宴辞揽着她稳住了。 谢宴辞扶着她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站好,自己却靠近水源。 “王爷,此处哪里有灯?”姜稚提着裙子,不知道谢宴辞到底想做什么事,若是从前怕还要怀疑他想杀人抛尸。 “你看,灯不就来了么。” 随着谢宴辞话音落下,两盏荷花灯从上游飘了下来。 在经过身边时,谢宴辞早已撸了袖子很是熟练的将它打捞了上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看的姜稚目瞪口呆。 他将一盏递给姜稚,另外一盏拿在手里,将放在灯心的纸条取了出来,展开随意的看了一眼,又揉成一团扔掉。 巴掌大的花灯很是精巧。 姜稚捧着灯踌躇了一下:“王爷,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谢宴辞挑眉,满不在乎道:“有何不好?这花灯顺流而下,便是无主之物,本王与你取来,也算是给它物尽其用。” 姜稚无奈,却也知他行事向来随心,便不再多言。她低头看着手中精巧的荷花灯,灯芯摇曳,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姜稚微微一怔。 想到上辈子所发生的一切,和这一世的重生,闭上眼睛。 只希望佛祖保佑自己与沈姨娘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声。 还有…… 姜稚看了谢宴辞一眼,陆喻州的话终究让她介怀,日后还得找个机会问清楚才是。 婚期临近,王氏与姜元宁没再作妖。整个姜府笼罩着一层喜气洋洋的氛围,下人们的脚步声都变得轻快起来。 照理说,王氏身为主母该当还要给姜稚再备一份嫁妆。可她本就厌恶极了她,自然不会花心思做这些事情。 嫁妆的事就落在了沈姨娘的身上。 她是被姜父从花楼里赎出去的,进府时身无分文,好在一开始颇为受宠,姜父给了好些东西她都留了下来。 现在正在房中翻看着地契铺面,和金银首饰。 姜稚进房的时候,沈姨娘正捧着妆匣子发愁。 “铺子两间,房契一张,庄子两个。”沈姨娘将字据放在桌上:“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要不然我去求求你的父亲,夫人不愿意,老爷的话她总是要听的。” “姨娘不必再去浪费口舌,就算父亲愿意,执掌中馈的是嫡母,嫁妆是从她的手上出。等落到我的手里,还不知道会剩下什么东西。”姜稚握住的沈姨娘的手道:“嫁妆之事,有则锦上添花,无也无妨。” 沈姨娘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你这孩子,终身大事岂能马虎。没有丰厚的嫁妆,难免会被人看轻……只只,要不然你去服个软,向夫人和宁姐儿认个错,兴许她们就原谅你了。” “我没错,为何要让她们原谅。”姜稚微微蹙起眉:“姨娘,这些年,我们忍让的还不够吗?” “只只,她们终究是你的……” “姨娘!”姜稚出言打断了她,神情冷淡的将握着她的手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你莫不是忘了,嫡母当初为何会让我去宴王府做妾,宴王又是什么名声。你为何不想想,若不是我入了宴王的眼,说不定早就被她们逼死了。” “可现在……可现在你……”沈姨娘想本想说现在宴王对你这般好,看着姜稚的神色,声音渐渐的小了。 姜稚站了起来,缓慢的将桌上的地契推了回去:“姨娘,若有一日我接你出了姜府,去外面过活,你愿意吗?” “我……”沈姨娘心底一慌,手足无措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想去拉姜稚的手,却没想到姜稚紧跟着后退了一步。 “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姨娘好生歇息。” 从花窗能看见姜稚离去的背影,幼时在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已经变得亭亭玉立,也和她越走越远。 沈姨娘呆坐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出阁的日子。 天还未亮,外面只是几点微弱的曦光。整个姜府就已经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 姜元宁的闺房里挤满了丫鬟婆子。 王氏嫁女心有不舍,体己话怎么都说不完,现在正眼眶通红的站在姜元宁身后,为她挽发。 姜元宁一身红色的亵衣,坐在镜前,王氏捞起一缕柔顺的长发缓慢的梳着,眼中充满了慈爱与眷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一下又一下,满是做为父母对子女的殷殷期盼。 姜元宁也红了眼眶。 上一世她入宴王府为妾,哪里能穿大红的衣裳。连钗环首饰也不敢多戴,怕坏了规矩。 前来赴宴的之人,自持身份,大多去了姜稚的院子。除了几个庶女和姨娘来为自己添妆,才让场面不至于太过难看。 这一回轮到姜稚做妾,也不知是何模样。 第60章 大婚 姜元宁的屋子挤的满满当当,让人无从下脚。 穿戴一新的丫鬟抱着金光闪闪的簪盒,后头还跟着个端着各样胭脂水粉的奴才。 来的早些的各府女眷正围着姜元宁添妆,一副亲热至极的模样。 “姜姑娘可真是一副好模样,入了陆府一定能得陆夫人的喜欢。” “听说陆公子年纪轻轻的便得了会元,前途不可限量,若是有朝一日鱼跃龙门。说不得还要陆大人帮扶一把。” “也就是姜姑娘有这般的好运道,别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你一言我一语,哄得王氏容光焕发,狠狠的吐出了几日来憋在胸口的浊气。 姜元宁羞红着脸,任四喜将一支珊瑚珠排串步摇簪在了发间。 那珊瑚珠粒粒饱满,色泽殷红更衬托得她肤白如雪,面若桃花。 她看着镜中的人弯唇一笑,状似无意的说道:“能嫁给陆郎,我自是满足的。就是几日前二妹妹说,陆府虽是清贵之流,也比不得王府富贵。我这个正妻,日后怕还没有她那个妾室体面呢……” “什么?她真这样说?!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活了这么久,还没听说过妻不如妾的。那宴王的王妃是盛京城有名的才女,又是丞相府的嫡女,她一个花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货竟也敢这么嚣张。”说话的是张太尉家的长媳阮氏。 她与张太尉的长子成婚近十载虽无所出,但两夫妻恩爱非常,房中连一个妾室都没有,是盛京城的佳话。 这也是她引以为傲的地方。 听到姜元宁这样一番话自然嗤之以鼻。她退下腕间的镯子用作给姜元宁添妆冷冷一笑:“宁姐儿不知,纳妾与娶妻不同。娶妻是八抬大轿夫家亲自来迎,纳妾则是一顶小轿自行抬进府中了事。你且看着,你那个庶妹得意不了太久。” 相比于姜元宁房中的热闹,姜稚这边却十分安静。 沈姨娘顾及着自己的出身,怕给姜稚丢脸,连院子都不敢出。只托人替她来看过一眼。 春桃出去瞧了好几趟,只见那些嬷嬷和仆役们络绎不绝地带着东西往姜元宁的院子奔去。 那边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 而自家姑娘这边却一片冷清,完全不像是即将出嫁该有的模样。 “姑娘,她们当真欺人太甚。”春桃气的红了眼眶:“若是有客人来添妆,或是王府来了人,岂不是会笑话姑娘?” “夫人便罢了,伺候的人也一个都没有。姑娘还未梳洗上妆,再这样下去怕会误了时辰。”春桃急得跺脚。 姜稚却无所谓的笑笑,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一遭。上一世王氏碍着面子不得不替自己绾发,却也留了心思。 故意将头发松松挽着,连头油都没用,仅用几支钗固定。等到了陆府下花轿时早已头发散乱,连红盖头都遮不住。惹得陆母不喜,也让满府的宾客都看了笑话。 她不就不想让王氏来,也就没有失望或不失望。 “好了,不必为无关紧要之人生气。你我二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你就是我的家人。” 话音刚落,春桃眼中的泪珠子彻底滚落下来:“不来更好,省得碍眼。姑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奴婢来给姑娘梳妆!” 姜稚穿了白色的亵衣坐在铜镜前,嫁衣就放在身后的榻上。 不是正红,带了点粉。 春桃在梳子上沾了点栀子水,慢慢的将手里的长发一梳到底。 姜稚看着镜中的人,脸上也缓缓带了点笑意。 就在这时,就听见一道刺耳的声音自窗外响起:“夫人说了,将这院子里四周都泼一些,才能彻底将晦气除干净。”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婆子手里端着盆进了院子。 春桃面色一变冲了出去,只见婆子每人都端着满满一盆狗血,准备朝院墙上泼去。 “你们干什么?!”春桃一张脸涨的通红,护在墙前:“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就不怕老爷知道怪罪吗?!” “老爷正在前院迎客呢,可没有功夫过来。”说话的是一个肥胖的婆子:“夫人可说了,二姑娘的八字冲撞了大姑娘,今日是大姑娘出阁的日子,定要去去晦气。” “去什么晦气,你们就是故意来羞辱姑娘!谁敢乱泼,我就打断谁的腿!” 春桃双眼血红,一副想要拼命的架势。 大喜之日见血本就不吉利,这一盆盆血倒下去,和咒姑娘去死有什么区别? 胖婆子根本不怕,得意洋洋道:“春桃姑娘若想动手,老婆子也是不怕的。就怕一不小抓破你那张脸,可别怪婆子心狠。” 说罢,脸上皮肉一抖:“给我泼!狠狠的泼!” “我看谁敢!”姜稚从房中走了出来,看着院中的几个人满脸冷意:“嬷嬷们觉得我治不住你们是吗?” “二姑娘说的哪里话,什么治不治的让人害怕。我们这也是奉了夫人的命,有胆子去和夫人说,同下人为难个什么劲儿。” “再者,我们这些人身契都在夫人手里,也轮不到二姑娘教训。” “是吗?”姜稚勾了勾嘴角:“再怎么厉害终归是个奴才。嬷嬷这么厉害,等见了王爷,我便求他让嬷嬷进王府如何?” “你吓唬谁,夫人是不会同意的!”胖嬷嬷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王爷又如何?难道还能明抢?” “王爷不能抢,我便出银子买。”姜稚一步一步走进胖嬷嬷直到两人只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一百两不行,我便出两百两,两百两不行就两千两,你说白花花的银子买个奴才,嫡母愿不愿意?” “你……你……”胖嬷嬷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身后的几个嬷嬷也面面相觑,端着盆的手抖了起来。 姜稚眼神一厉:“我这人记仇,今日谁敢泼一滴血在我这院子里,我必将让她把盆中的狗血喝干净!” 院中安静了一瞬。 胖嬷嬷看着姜稚的脸。 若真进了王府,怕是生不如死。 终是咬着牙朝姜稚挤出点笑:“二姑娘别气,是老奴听错了夫人的话,这就走。” 几个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一耽搁,几缕橘黄的阳光已经从天边挣脱出来。 春桃扶着姜稚往房中走:“姑娘,咱们抓紧一些,若是王府的人来了,见姑娘还没上妆怕会惹得他们不快。” “好姑娘别急,老身来替姑娘绾发,必来得及!”姜稚转身,却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在几位命妇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第61章 疼断肠子(已修) “姜姑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拜见林老太君?”一位妇人瞧着姜稚,眼中掠过几缕笑意。 “林老太君乃是张太尉之妻,身负一品诰命,德高望重。不知多少姑娘出阁之时,想请老太君为其梳头都请不来呢。”另一位夫人也抿嘴而笑。 几句话,便把老太君的身份说的明明白白。 姜稚连忙上前见礼,心中虽对老太君的到来深感惊讶,却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快起来,让老身好好瞧瞧。”林老太君在门外看到姜稚怒怼刁奴之时,便对她心生好感,如今又见她容貌出众,更是喜爱有加。 她亲昵地拍了拍姜稚的手,说道:“果然生得极好,也难怪那小子肯花心思。” 此言一出,同来的妇人们皆笑了起来。 姜稚面上一红,心中已有了几分预感。难道是谢宴辞做了什么? 否则,以她的身份,怎配得上老太君为其梳头呢? 林老太君的到来,让原本清冷的小院瞬间热闹起来。 春桃急忙拿出瓜果点心,又为每位夫人奉上热茶。 众人步入闺房。 只见这小小的闺房十分简洁,仅有一张红木架子床,几个半旧不新的顶箱柜。窗口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瓷瓶,里面盛了清水,插着几支怒放的荷花。 倒能看出主人几分乐观的心性。 姜稚坐了下来,老太君用梳子轻轻的梳着沈娇娇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双飞。 三梳梳到尾,总结同心佩。 …… 林老太君的声音很轻缓,有条不紊。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梳头礼也算成了。 春桃又赶紧伺候姜稚穿上嫁衣。 等收拾好一切,日头已经爬上树梢。 前院喧哗之声渐大,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 “二妹妹可在?”就在这时,姜元宁穿着鲜红的嫁衣入了院子。除了同来的阮氏等人,胖婆子端着一盆黑狗血去而复返。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春桃一脸谨慎的拦在门口。 姜元宁并未说话,反倒是阮氏开了口:“你这丫鬟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来,自然是来给你家姑娘贺喜的。” 她说完,用帕子捂住口鼻,和姜元宁对视一眼,笑的意味深长。 “贺喜?哪有人端着狗血来贺喜的?”春桃急道。 阮氏讥讽一笑,神情倨傲:“可怜王夫人一片好心,这黑狗血可是好东西。听说姜二姑娘的生母出身花楼,这般腌臜地方怀上的,可不得好好去去晦气。” 听着这一句句冠冕堂皇的话,春桃气得双目通红。 就在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一道窈窕的身影自她身后的屋内走出,按下了她发抖的手? “姑娘……”看见来人,春桃几乎都要哭出来。 姜稚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继而转眸看向姜元宁面色不显:“这么好的东西,妹妹无福消受,还是姐姐留着自己用吧。” 姜元宁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愣在了原地。 哪怕她心中对姜稚厌恶至极,可在见到她一身嫁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惊艳到了。 阮氏微张着嘴巴,用力咬紧舌尖,逼着自己清醒。 看着身侧仍失神的姜元宁,她用力咳了一声,随后接过话头,冷笑道:“这身上煞气不除,恐会冲撞到宴王。来人!还不快将黑狗血泼出去!” 说罢,瞟了那胖婆子一眼,示意她赶紧动手。 胖婆子拿着狗血,却迟迟不敢上前。 她是真觉得二姑娘会做到将她买去宴王府的事儿来! 姜元宁这会也回过了神,心中又妒又恨,怒斥一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泼!” 胖婆子讪讪的抬头朝着姜稚看去,在触及那道冷冰冰的目光时,浑身一颤硬是不敢动弹:“大姑娘,二姑娘说若是老奴敢泼,就要将我买到宴王府去,老奴实在是不敢啊。” “你这废物东西,让开!”阮氏气急败坏,猛地一把夺过狗血盆,作势就要向姜稚泼去。 眼看狗血即将泼下,姜稚唇角微勾,不慌不忙地侧身一让,露出了她身后正从屋内走出来的林老太君。 阮氏目光触及到林老太君时,瞬间如遭雷击:“婆母,你怎么在这?” 林老太君面色铁青,手中的拐杖往地下重重一砸,怒不可遏的呵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难不成想要泼我这个老婆子一身狗血吗?!” “我……我没有。”阮氏神色慌张,垂眸看向手中的血盆,受惊般的就要扔出去。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胖婆子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狗血盆。 紧接着将它飞快地送到了院外。 春桃刚才的一颗心都提紧了,这会终于能松一口气。 “我老太婆是老了,但不是瞎了,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做什么。”林老太君冷眼瞧着阮氏:“你平日里在我面前装的乖巧,背后却如此恶毒。你倒是说说,姜二丫头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不惜使劲浑身解数,也要毁了她的大喜日子!” “我没有。”阮氏心中一凛,下意识的否定,眸光慌乱。 她与姜稚并无交集,只是听江莲音说过一回。 宴王为了个没入府的小妾宠妾灭妻,而她这辈子最是讨厌那些狐媚之人。 本想借此与姜元宁交个好,却未曾想到自家的婆母竟然会出现在这。 若是早知如此,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此,更不会帮着姜元宁说话。 此时此刻,她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方才她被姜稚的美貌所惊,言语之间失了分寸。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顷刻间土崩瓦解。 更重要的是,她心底清楚,林老太君一直不满她的出身,若不是当初她装的乖顺妥帖,她根本不可能嫁入林家。 想到此,阮氏心中更慌,拼了命的为自己解释道:“婆母,这姜稚是花楼出身的妓子所生,明明已经许了宴王,却还与陆世子纠缠不清。如此下作,令人不齿。我一时生气才……” 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越发心虚。 林老太君听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然大怒:“好你个阮氏!你是仗着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别忘了,你当年也是靠着给人下药的手段,才进的太尉府! “你有什么脸来指责别人,你所作所为,与花娘又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 阮氏脸色顿时骤变,惊呼一声:“母亲!”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林老太君竟然会将家丑说出来。 这让她日后怎能做人。 林老太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当初怎么就让这么个没有眼力的东西进了门。 若姜稚真如传闻所说,宴王怎么会屈尊降贵的派人请她前来为姜稚梳妆,又怎么会在婚前就偏宠到人尽皆知。 且不论日后如何,最起码现在是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呢! 今日这事,若是传到了宴王耳朵里,阮氏轻则断手断脚,重则怕是会连累整个太尉府。 所以她现在必需如此,希望宴王在得知消息时,能消消气。 “你给我闭嘴,若是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留半分情面。”林老太君面色凝重,语气肃然。 阮氏见状,竟真的不敢再说了,只是一个劲哭噎个不停。 除了她的哭声,整个院子安静的吓人。 林老太君脸带愧意的给姜稚认错,姜稚记着她梳头的恩倒不好再说什么。连忙安慰了一番,又让沈夫人进了房重新洗脸梳妆。 姜元宁没料到姜稚房中竟然会有这么多命妇。 且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嘲弄和鄙夷,顿时一张脸青紫交加。 林老太君刚才明着在骂沈氏,又何尝不是在含沙射影。 顿时再也呆不下去,用帕子捂着脸走了。 因着沈氏的事,林老太君也起身告辞。 与她同来的几位夫人倒是留了下来。 不同于后院的沉闷,前院很是热闹。 姜府匾额上的红绸在风中飞扬,就连府门外的两个大狮子也被系上了碗口大的红绸。 有不少百姓围在了门口。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新郎官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霹雳啪嗒的鞭炮声已经震耳欲聋的响了起来。 陆喻州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坐在高头大马上,在他身后则是长长的迎亲队伍。 姜父喜笑颜开,还没等人走近,就迎了上去。 陆喻州翻身下马,朝姜府唤了一声:“父亲。” “好好好,咱们里面说话。” 迎亲队伍等在府门外,陆喻州与姜父进了府。 他这一回中了会元出尽风头,刚一进门,便有不少人举杯向他敬酒,都被姜父拦下。 有人调侃姜父,一个未来的新科状元,一个皇子皇孙也不知到哪个女婿更得他这个岳丈的喜欢。 都被姜父搪塞过去。 前院的动静传到了后院,扶着姜稚的春桃面色一喜:“姑娘,王府的人来了。” 出阁的新娘子都是以团扇遮面,等进了花轿便披上盖头。 姜稚一张隐有国色的脸藏到了扇后,只余绣花鞋方寸之地的视野。 相比于姜稚的沉稳,姜元宁则心急许多。 因着上一世犯的错,嫁给陆喻州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她让四喜扶着,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前院。等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几乎是颤声唤了句:“陆郎。” 听到声音,陆喻州回过头。在看到缓缓走进的两道身影时,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接着眼神落到了姜稚的身上。 她穿着一件粉色嫁衣,脸虽被团扇挡着,却仍旧让人挪不开眼。 陆喻州的视线几乎是从姜稚身上寸寸而过。 几乎是一瞬间,身体里便升起一股燥热。 他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又下意识的将身上的袍子扯了扯。 姜元宁毫无所觉,来到了陆喻州身边。 两人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看着极为般配,惹来不少人的举杯贺喜。 祝愿他们二人恩爱一世,早生贵子。 姜稚就站在几步开外,虽还有不少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但毕竟为妾,前来赴宴的又都是些家脸面之人,自然无人和她搭话。 倒显得她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听到那些恭维祝福之言,陆喻州初还十分有耐心应着。 后面就变得不耐烦起来,连脸上本就少有的笑意也隐了下去。 有女眷调笑姜元宁,说得她面红耳赤。本想着陆喻州能出言替她解围,谁曾想他竟像没听到一般。 三番两次,有心思通透些的看出点门道。看着姜元宁的眼神就变了。 好在喜娘子是个有眼色的,赶紧来搀扶着姜元宁:“吉时已到,新娘子上轿喽~” “且慢!” 姜元宁放下了团扇,她先是看了陆喻州一眼,又看向姜稚。 声音恰好能让别人都听见。 “二妹妹,已经到了吉时,王府的人为何还没来,莫不是宴王后悔了?” 纳妾之礼虽和娶妻不同,却也要提亲的一方派人过来。 如果今日王府不来人,姜稚就要一直站在姜府的门口等。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可谓丢尽脸面。 “大姑娘胡说什么,宴王府离得远一些,许是路上耽搁了也不好说。”春桃的心里也很慌乱,可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紧紧护着姜稚,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 “你这话也就哄哄你家姑娘,若是宴王后悔了也不打紧。”姜元宁微微一笑:“今日前来赴宴的有不少青年才俊,有合眼缘的妹妹直说便是。” 美人自然有人喜欢。 有喝多了酒的男子,胆大的拍着胸膛怪叫道:“姜二姑娘看看我,我虽比不得宴王有权有势,却也家境殷实。你若能嫁我,必定放在心肝上疼着。” “放在心肝上疼,粱兄不怕你家的母老虎了?” “有了二姑娘这样的美人儿,还要那母老虎做甚?!一脚踹了她!” “你有那么大的胆儿?” “呵,只要姜二姑娘答应,我今日便回府打虎!” “哈哈哈哈哈……” 与他一桌的几个男子笑成一片。 陆喻州听着刺耳,皱紧眉头低声训斥:“姜元宁,适可而止!” “怎么,你心疼了?!” 姜元宁眼中满是嘲讽之色:“可惜,你就算疼断了肠子,姜稚也不会看你一眼!” 说罢,不再理会陆喻州,竟又娇笑几声意有所指的附和道:“这位公子,若是想娶我二妹妹为妻怕是不行,毕竟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府的二姑娘曾被——” “曾被什么?” 一人穿着喜服拾阶而上。 明明他的声音不算大,姜元宁却像是被猛得掐住脖子一般,再不敢说出一个字。 第62章 怎么是陆喻州?! “宴王来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纷纷让开一条路。 谢宴辞身穿大红色直坠婚服,腰间金色蛛丝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身姿如玉,整个人俊美无双,却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邪性。 后面跟着的银麟卫身高马大,气势汹汹。 与谢宴辞同来的还有与他交好的年轻公子,皆是意气风发相貌出众的少年郎。 许多赴宴的姑娘都羞红了脸,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刚刚还高声说着要娶姜稚为妻的粱姓公子,紧紧的闭上了嘴,几乎要佝偻着身子钻到桌底去。 姜稚自听到了谢宴辞来了姜府,心跳就漏了一拍。好在有团扇遮掩,挡住了她红透的脸。 谢宴辞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虽是见惯了姜稚的美貌,可没想到几日没见又变得妩媚饱满了不少。就像一个熟透了的果子,等着人去采撷。 谢宴辞喉头滚动了两下,恨不能马上就把人锁在房里。 “殿下,您怎么来了?”姜父大吃一惊,整个盛京城还没有纳妾亲自登门的惯例。 “本王再不来,人还不知道要被你们欺负成什么样。”谢宴辞哼了一声,去牵姜稚的手,却被她在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啪”的一声轻响,站在一旁的霍倾咧了嘴。 这姑娘的气性果真大,众目睽睽之下拒了谢宴辞。 那疯狗怕是一会要让她没脸。 霍倾本做好了劝阻的准备。却见被打之人笑得越发灿烂,一副被那一巴掌打爽的模样。 霍倾:…… 不让牵,谢宴辞又厚着脸皮凑上去说话:“乖乖,可是怪夫君来晚了?一会没人的时候任你处置可好……” 几句话,羞的姜稚抬不起头,团扇都差点拿不稳掉到地上。 最后忍不无可忍,用拳头锤了谢宴辞一下。 陆喻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藏在袖中的手捏的咯吱作响。 他本来还一直自我安慰,姜稚身份卑微,是被谢宴辞所迫。可现在观他二人,分明是两情相悦的模样。 甚至上一世姜稚嫁他时,都没有如此羞怯娇柔过。 再一想到洞房花烛夜,谢宴辞会对姜稚做什么。陆喻州就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撕裂,疼的要命。 他想冲上去,带着姜稚走。可那些跟在谢宴辞身边的银麟卫和勋贵之子,都在提醒他,他们二人之间的差别。 陆喻州深深吐出口气。 他要一步一步爬上首辅之位,让姜稚为今日之事感到后悔。 眼看着吉时就要过去,碍于谢宴辞在场,喜娘子不敢催促。 好在没有耽搁太久,谢宴辞就别了众人带着姜稚上了花轿。 两顶红色的喜轿左右并行,但因为王府的人先出发,前头便领先了一段。 宴王府的队伍喜气洋洋,后头跟着一行仪仗队,铆足了劲的舞动着手里的乐器,敲锣打鼓震天响。 还有丫鬟胳膊挎着竹篮,里面装着一枚枚铜钱,走上几步就抓一把向围观的百姓抛洒。 引来一阵阵喧哗与骚动。 相比于王府的手笔,陆府就逊色许多。 一开始还吹吹打打,后面见声音都被王府这边盖了过去,索性都停了下来,省点力气。 一直走到西街岔道,两边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将路堵的寸步难行。 听着嘈杂的吵闹声,谢宴辞额头青筋暴起,最后还是压着脾气,唤来银麟卫让他们在前面开道。 怕晃着人,轿夫便放下了轿子。 正心情烦躁,宫里的玉公公突然策马而来,说嘉贵妃病重…… 谢宴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看着他的眼神快要吃人。 玉公公欲哭无泪冲谢宴辞磕头:“殿下去看看吧,看一眼就走耽搁不了太久。娘娘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受苦的还是您不是。” “这次殿下顺着她了,下回殿下带姜姑娘进宫娘娘也就知道姜姑娘的好了。” 谢宴辞扯着缰绳冷笑:“狗奴才,爷可不吃这一套,滚!” “啊哟,老奴的殿下诶……”玉公公佯装抹泪,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在谢宴辞面上晃了晃:“这玉佩一共两块,一块给了王妃,这一块娘娘让老奴交给姜姑娘。” “娘娘说了,姜姑娘貌美无双,若是为妾总归是有点委屈的。现在把玉佩赏给姜姑娘,日后可以用这个向娘娘讨个恩赏。” “看在娘娘如此的份上,殿下可否进宫见娘娘一面?” 谢宴辞的目光落在了玉佩上面。 他的心思从来都不避人,嘉贵妃能猜中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于自己,若是以后向晋安帝求个恩典让姜稚成为侧妃。嘉贵妃确实比他更适合开口。 毕竟晋安帝厌恶极了他。 谢宴辞接过玉佩看了一会,翻身下马。 大踏步的走向喜轿,一把掀开了轿帘,径直钻了进去。 姜稚正紧张的揪着衣角,一个不妨,身子便被他挤得一歪。 刚想开口,红盖头被掀开一个角,接着他重重的吻了下来。 这个吻炽热而霸道,姜稚先是一怔,随后缓缓闭上双眼。 结束以后,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谢宴辞用手擦了擦姜稚的眼尾,将玉佩塞到了她的手里:“拿好,这可是一个好东西。” “母妃身体抱恙,我需要进宫一趟,估摸着一个时辰后回府。你在府中乖乖等我回来。” 姜稚握着玉佩点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谢宴辞唇角一勾,捏了捏她的手指才出了轿子。 没给玉公公一个好脸,向银麟卫交代一番,好生护着轿子里的人。 便拍马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他走的急,也就没发现玉公公朝着银麟卫的一个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谢宴辞走后,又等了一刻钟轿子才又被抬了起来。 因为百姓众多,仍旧走的很慢。走走停停,轿子轻晃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姜稚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绣着并蒂莲的喜帐。 小儿手臂粗的红烛火光跳跃,身下的锦被厚实而绵软。 婚房里很是安静,只有她一人。 能隐隐约约听见从前院传来的笑闹声。 “春桃?”姜稚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钝痛的额头。 或许是听到她的声音,一个婆子推门而入。 她穿着一身姜黄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身形消瘦,颧骨微高,整张脸显得有些刻薄。 嘴角一个痦子特别惹眼。 婆子颇不耐烦地向姜稚行了个礼,言语中满是不耐:“夫人喊什么呢?公子正在前院陪客,忙得很呢。夫人若无事,就赶紧将温水备好,公子回房也好沐浴更衣。” 听到婆子的声音,姜稚先是微微一怔。 待婆子走近,看清她的面容后,姜稚如遭雷击般,霍然站起身来,失声喊道:“周嬷嬷。”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伺候了陆母十几年的周婆子。 陆府的人,怎会出现在王府? 姜稚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那百蝶飞舞的屏风、置于墙角的红木箱子,还有那张黑檀木书桌,以及上面的狼毫笔和澄泥砚,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熟悉。 因为,她曾在这个房间生活了十几年! 这里是她和陆喻州的婚房! 姜稚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周婆子见她这般模样,撇了撇嘴角,小声咕哝道:“真不知这些娇滴滴的小姐有什么好的,手不能提,走一步晃三晃。可惜了,红杏那么好的丫头入不了公子的眼。” 她的声音不算小,仿佛故意说给姜稚听似的。 上一世周婆子也是这般言语。姜稚起初并不知道红杏是谁,后来才知晓那是周婆子的外甥女。 红杏心仪陆喻州许久,性格与陆母一般,难缠又泼辣。 姜稚坐在绣墩上,面色苍白,可脑子却转的飞快。 她依稀记得睡过去前,曾闻到一种极为特别的香气。 而且她一向睡眠浅,就算是在轿子上睡着了,也不至于睡得如此沉,被人扶到床榻上都毫无察觉。 现在想来,那股香味儿定然有古怪。 周婆子见姜稚只是呆呆地坐着,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不由觉得无趣,板着脸出了门。 周婆子离开后,房间又恢复安静。 姜稚缓缓移步至镜前,只见镜中的自己身着一袭嫁衣,双目圆睁,满是惊惧和迷茫。 腰间一块雪白的玉佩正轻轻晃荡着。 瞧见玉佩的那一刹那,姜稚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那冰凉的质地传来,竟让人心生一丝安稳。 姜稚微微弯起嘴角,眼泪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原来不是…… 她还以为…… 自己再次重生,并且回到了当初嫁给陆喻州的时候…… 万幸,不是如此。 姜稚已然明白过来。 定是有人将她迷晕,然后将她与姜元宁交换。 此刻,她的嫡姐怕是已经到了宴王府。 姜稚苦笑一声。 还不知道谢宴辞从宫里回来后,发现人弄错了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周婆子在厢房外不知正和谁在说话,姜稚赶紧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如今趁着陆喻州还未回房,必须得找个机会,趁着人多赶紧逃出去才行。 她绝不愿意再嫁给陆喻州第二回。 然而,还未等姜稚想好该怎么做,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直奔闺房而来。 姜稚心猛的一抖,下意识的就钻进了床底。 刚刚把露在外面的嫁衣扯进去,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姜稚看不清是谁,只能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云纹的皂靴。 来的人竟是陆喻州。 一同进来的还有与他交好之人。 其中一人说道:“好好的婚房,怎么不见新妇,真是怪哉。” “喻州,你莫不是将姜姑娘藏起来了,怕咱们看见?”另一个人调侃道,语气中带着几丝戏谑。 “听说姜大姑娘美貌过人,你这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 陆喻州没有说话,过了几息姜稚才听到他的声音:“良兄若是喜欢,那便送你?” “哈哈哈哈,又吃醉了酒说胡话了。”那人大笑起来,显然不相信陆喻州的话。 “我没有说胡话。” 可能是陆喻州的表情太过认真,那个人笑声渐止狐疑道:“你说真的?” “是。听说良兄家中有八策论孤本,只要借我一阅,姜元宁便归你一晚。” 陆喻州的声音很冷漠,姜远宁在他嘴里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一般。 姜稚感到恶心的时,更添忌惮。 一个孤本,就能让他将姜元宁交出去,他比上一世更加心狠。 姜稚手心出了汗,她本有些把握能在被陆喻州发现时保全自己。 现在却又不确定起来。 陆喻州没再说话,走了几步,站在门口冲周婆子问道:“周嬷嬷,姜元宁去了哪。” “夫人就在房中,老奴刚才还和她说过话。”周婆子一面应着,一面进了房。 她显然也没料到,好好的活人竟会凭空消失,一时间吓了一大跳。 周婆子说话都结巴了:“老奴发誓,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看见有人出去。” “既然没出去,那一定是躲起来了。” 被陆喻州唤作良兄的男子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若姜姑娘还在房里,刚才说的话,她怕是已经听到了。” 另一男子说道:“听到便听到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人而已,不行就休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成。” 陆喻州没有接话。 姜稚看见那双皂靴又走了回来,接着停在了她的眼前。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倘若伸出手去,几乎就能触碰到陆喻州的靴子。 如此近的距离让姜稚心中慌乱不已,她咬着牙,又努力地往床底深处缩了缩。 然而,这回姜稚的运道实在是不好。 本来垂下来的床幔被一只手猛然掀起,还不等她来得及躲闪,手腕便被人牢牢捉住了。 抓住她的那只手力道非常大,仿佛铁钳一般,几乎是生拉硬扯的将她往外拖。 姜稚惨叫一声,满头冷汗。 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被拉扯着,一点一点的出现在了陆喻州面前。 第63章 讨人 姜稚狼狈不堪,乌压压的青丝散落下来,披在肩头。 一张脸白的厉害,因为挣扎,露出来半个滑腻的肩头。 她趴在地上,死死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虽然不曾露脸,但可瞰春色。 良玉先是哑然,眼底随即浮上喜色:“没曾想喻州的新妇竟有这等天姿国色,难怪藏着不愿见人。瞧这小可怜样,还真是我见犹怜。” 陆喻州承诺在先,想来刚才的话已经被姜家姑娘听见。 良玉惊喜之余,更加无所顾忌:“春宵苦短,若是用八策论来换,还是我占了喻州便宜。” 陆喻州神色愣怔的看着趴在地上之人,本来还算平静的脸,忽然变得有些狰狞。 他身体颤抖了一下,全身紧绷,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敲打在胸口。 良玉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喻州才回神。 接着嘴角缓缓勾起,越勾越大,直至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 旁边几人都被陆喻州的神色吓到,良玉却被地上的姜稚所吸引。 他搓了搓手,像是怕自己唐突到美人,想拉姜稚起身。 刚伸出手,手腕就被人给攥住。 “陆兄这是干什么。”良玉不满。 陆喻州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声音冷极:“内子胆小,良兄请回。” “陆喻州,你什么意思?!”良玉恼羞成怒。 若是没见过姜家小姐的样貌,他大可以当那句承诺是酒后胡话。可现在见了人,他势在必得,自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乃内阁中书承之子,本不屑于与一个祭酒之子相交。 若不是见陆喻州年纪轻轻便中了会元,这喜酒根本不屑去喝。 本就心底瞧不起,现在又遭人戏耍,良玉自然咽不下心底这口气:“陆喻州,你若从这房中出去,八策论孤本连带着我爹的所有藏书,我都可以给你。” “如今陛下精治水利,几个月后的殿试,试题可能就在水利上。八策论又刚好涵盖这些,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个女人要与我翻脸?” 另外几人连忙出言相劝。 姜稚眼见着就要狗咬狗,趁机从地上爬起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想要扶她,却被狠狠挥开。 “滚开!” 良玉见了越发得意:“陆喻州你瞧见了,姜姑娘根本就不愿嫁给你。” 手臂隐隐作痛。 陆喻州的目光落在了姜稚绯红色的绣鞋上。 恍惚觉得像是满城烈焰,彤云映天时,极远处一点照不亮的漆黑苍穹。 他的只只,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良玉说的对,姜稚不愿嫁他。 可她也不能嫁给别人。 陆喻州侧着身子将姜稚挡在了身后:“八策论虽珍贵,却不及内子万分之一。良公子若是喝酒,我自当奉陪,若是别的,还请良公子离开。” “又或者我让人去请良大人。” “陆喻州,你可不要后悔!”良玉甩袖而去,其余二人也匆忙告辞。 八策论这辈子都可能无缘相见。 可那又如何,此时他只直勾勾的盯着姜稚。 见她在烛火之下越发娇媚,周身光华珠玉难及。 陆喻州眉间的郁气又化为喜色。 “老天定是知道了我对只只的深情,到底让你嫁给了我。” 这句话听得姜稚蹙起秀眉,胃里一阵翻涌,冷笑道:“八策论都能舍弃,陆公子果真情深。” 横竖眼前之人已是囊中之物,垂死挣扎除了添些兴致,翻不起什么浪花。 陆喻州莫名感到兴奋,身体都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谢宴辞是妻妾成群之人,我知你心气高,与其困在深宅中与那些妇人钩心斗角,不如就依了我。而且姜元宁与谢宴辞或许早已洞房花烛,你又何必执着。” 姜稚手腕上有被拖行桎梏出的红痕,她微微弓着身子,背抵上床沿。 雕花窗栏上浮光掠着叶影,攀生成晦暗阴霾。 她仰起头,语气尖利:“依了你?再如上一世般,让你踏着我的血肉走上青云之路?陆喻州,你但凡对我有一点愧疚,这样的话你就说不出口。” “谢宴辞哪怕妻妾成群风流成性,但他从不利用女人。就凭这一点,他就比你好上千倍万倍!” 喻州闻言舔了舔唇,这样的姜稚比前世唯唯诺诺模样,更激起了他心底扭曲的征服欲。 他不屑地哂笑了声:“他这般好,怎么不见他来寻你?” 接着话题一转,眉眼覆上醉人柔意:“手痛不痛?我让人拿些药来。” 从前的姜稚涉世未深,也不怪她会身陷。 如今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她只在陆喻州脸上看见虚伪二字。 陆喻州触及她眼底的淡漠,面色一沉:“我倒想知,眼下你这般泰然自若,是笃定了谢宴辞会来?” 姜稚心里实则早已翻江倒海,索性闭眼不去看他。 陆喻州却伸出手狠狠的钳住她的下颚。 “放手!” 陆喻州仿若未闻,挑衅道:“无妨,那便等吉时过了,你我便可名正言顺地行夫妻之实。届时我便装作不知红盖头底下是姜府二姑娘,他谢宴辞手能通天,又能把我如何?” 见姜稚不为所动,他又耐着性子道:“只只为何总是这般天真,信他会为你做尽一切。今日你与姜元宁互换之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若是宫里的那位,该当如何,那可是谢宴辞的生母。” “陆喻州。”姜稚低声道:“你见过的。” 陆喻州愣了愣。 “你见过谢宴辞为我做过什么事。”她一字一顿。 话已至此,而后姜稚不再多言。 即便陆喻州拿了伤药来,她也不愿搭理,冷漠至极。 陆喻州对此毫不在意。 待他与姜稚有了夫妻之实,谢宴辞还能强抢不成。 到时天下寒门学士的唾沫,都足以淹了那宴王府。 …… 谢宴辞对此毫不知情。 让他意外的是,嘉贵妃还真的病了。 好在只是染了风寒。 谢宴辞伺候她喝了药之后,就想起身离开。 嘉贵妃没有多留,一脸倦色的挥手让他走。 直到人走远,玉公公才低头进殿。 “娘娘,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殿下就算现在赶回去也晚了。” “知道了,下去吧。” “只是……”玉公公脸上有了为难之色:“只怕殿下会……” “会什么?”嘉贵妃看着手指上锋利的护甲冷笑:“本宫是他的生母,他再混账还能弑母不成。你这老东西若是怕了,就自己寻个地儿避避风头,他不杀我,怕是会来杀你。” 玉公公满脸苦色的退了出去。 满室寂静,只余珠帘碰撞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宴辞快马加鞭的回了府,前院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怕自己被缠上,他弃了马竟如采花贼般入了王府后院。 动静惊动了暗卫,待看清飞檐走壁的是谁,又赶紧当没看见,把头缩了回去。 新房里点着灯。 “心肝儿。” 谢宴辞隔着门扉,轻唤了声。 没人答应本是正常,但他心底忽觉不对劲,一把推开了门。 一眼没见着人,就是大得有些过分的床榻上鼓了个包。 这傻妞儿还害羞了不成。 谢宴辞心中好笑,撩起外袍坐在了床榻上。 他俯下身子,拍了拍锦被哄道:“夫君回来了,躲什么。” 没想到这一拍,锦被抖到越发厉害。 谢宴辞心头一沉,一把掀开了被子。 正好将姜元宁恐惧到变形的脸看了个清楚。 许是她作孽太多,也无人怜香惜玉。粗绳反捆在手腕上,嘴里塞着脏污的破布,万分惊恐下涕泪横流。 见了谢宴辞这个活阎王后,更是半口气差点哽在心腑。 偏偏寒剑无眼,顷刻间架在了脖子上。 姜元宁吓得呜呜直哭,她嘴里的破布被剑挑掉后,胡言乱语地求饶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醒来就在这里,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能被捆成这样堂而皇之送入宴王府,谢宴辞不用想,也知道这手笔出自谁。 他眼前仿若有片血雾,脸上挂着怒极反笑的阴森,手臂青筋赫然暴起,正要抽剑见血。 门外忽然传来喊声。 “殿下!殿下!” 谢宴辞听声认出了此人是嘉贵妃身边心腹,常嬷嬷。 常嬷嬷跌跌撞撞跑来,拦在姜元宁身前:“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殿下剑下留人!” 谢宴辞抬手收了剑,面上阴鸷万分。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母妃又交代了常嬷嬷什么事?” 常嬷嬷暗自捏了把汗:“殿下误会了,娘娘派老奴来是贺喜的,娘娘说了,大喜日子还望殿下莫要动怒,有何事过了今日再说。” “过了今日?”谢宴辞向来桀骜难驯,此言听了更是炸了营:“母妃当真以为一切如她算计,那她也未免太小瞧本王看中的女人。” “殿下。” 谢宴辞剑再出鞘时斩断了麻绳,毫无怜惜之意,提起姜元宁的衣领,头也不回:“常嬷嬷一把年纪了,保命要紧,还是莫要跟着本王,回宫中复命吧。” 本想从前院过去,怕这副样子将前来道喜的人都吓走。 若接回姜稚,她见了府中冷清又要难过。 谢宴辞带着姜元宁翻墙出了府。 姜元宁脚程不快,几乎被半拖行着,险些吓晕。 起先还不断求饶,最后哭个不停。 谢宴辞嫌她聒噪,把人敲晕丢上马背,提着剑上了陆府。 陆府大门口的小厮远远见着宴王策马而来,吓得赶紧报信。 谢宴辞用脚踹醒姜元宁,还没等人缓神,就将她丢进了陆府后院。 陆母正清点着赴宴之人送来的贺礼,冷不防一个人砸在了脚下。 顿时吓得一蹦三尺高。 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穿着嫁衣的姜元宁。 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看见谢宴辞和他没离手的长剑,直吸冷气。 “宴王殿下这是何意?” 谢宴辞眼也不抬:“自然是来找本王的小妾。” “小妾?”陆母满头雾水,身旁女婢也做不知。 却又趁人不注意往另外一条路跑了。 陆母已经冷静下来,讪笑道“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一个误会。” 谢宴辞漫不经心笑了声:“陆夫人,本王没性子等,若再不叫你那个好儿子把人交出来,就别怪本王一间一间地自己找了。” 赤裸裸的威胁让陆母挂不住脸,恰好那女婢归来,神色有异地在陆母耳旁道了几句。 听完后,陆母身子晃了晃。 好好的,怎么就发生了新娘互换之事。 还有喻州怎么这般糊涂,既然和宴王的小妾见过,怎么不偷偷将人塞到轿子里送回去。 总好过现在这活阎王自己来要。 陆母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讪笑道:“殿下,请跟着臣妇来。” 姜稚独自一人在屋里,头倚在床沿歇息。 门落了锁,她尝试数次无果后,只能另选它法。 好在老天爷还算眷顾。 听到屋外的锁头被削断的声音,姜稚猛然起身。 谢宴辞一脚踹开了门,见姜稚还愣愣的,神情凶戾眼神却温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他穿着一身喜服板着一张脸,袖口上却沾了泥,连头上的玉冠也歪了一点。 姜稚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又鼻子一酸。 在眼泪落下前,跑向了谢宴辞,撞进了他的怀里。 “没事了。”他摸了摸怀里小姑娘的脑袋,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发顶:“别怕,已经没事了。” 姜稚闻着熟悉的气息,竟觉安心不少。她脸埋在谢宴辞胸口,闷闷地嗯了声。 “本王看改日要带你去烧烧高香,算计你的人比算计本王的还多,一不留神就要出岔子。” 听到谢宴辞的感叹,姜稚没忍住笑出声。 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将眼尾的一点泪意擦干净。 匆匆赶至的陆喻州,只来得及看见谢宴辞横抱着姜稚走出府门的背影。 挺拔高大的身姿遮去倾泻而下的大半月光,他瞧着,无端生出了些许怅然若失之感。 这份心绪和前世他刚知晓姜稚死时分毫不差,可今世分明人还活着,他却也生出了同样的感觉。 好像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人。 陆喻州失落与愤恨交织,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甚至让人生出万念俱灰之感。 他站了片刻,抬脚追了上去。 谢宴辞已经抱着姜稚上了马,就见陆喻州冲出陆府。 他的脸上满是绝望之意,颤抖着唤了一声:“只只” 这一声,有没有让姜稚回心转意不知道,谢宴辞却是彻底点了火。 他回过身,眼神阴寒刺骨,手指缓慢的抚过剑柄。 “陆喻州,老子想打你很久了。” 第64章 粉色不衬你 陆喻州被谢宴辞打伤了腿,陆母哭天抢地的让人给他抬了回去,连夜叫大夫进门。 好在只是伤了筋骨,养好后对日后行走无碍。 又想到几月后的殿试,若是陆喻州跛足去见晋安帝,不知道那些朝臣会说出什么来。 一时间,简直恨毒了谢宴辞。 陆喻州躺在榻上始终不发一言,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陆母急得直喊冤孽,让周婆子去寻姜元宁。 话音刚落,被女婢带去梳洗好的姜元宁恰好走了进来。 她墨发长垂还带着湿意,妩媚无骨入艳三分。 见她如此,陆母两眼一黑。 她本就不喜姜元宁,如今看她这遭心里更是如烈焰般炙烤,指着姜元宁鼻子骂道:“喻州怎么会娶了你这个扫把星,还没进府,就把宴王招来。若喻州因此有什么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元宁被谢宴辞提来提去吃了一肚子风,又挨了两脚腿上紫了一大块。 她上一世见过陆母,知道她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自然不将她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反唇相讥:“母亲还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将宴王招来。与其怪罪于我,倒不如问问夫君,做了什么让宴王如此动怒。” 陆母自从入了京做了官夫人,府中上下处处捧着。本就刁钻的性子变得眼中越发容不得沙子。 如今见新妇一过门就忤逆自己,顿时气了个仰倒:“下作的小娼妇,你老子娘就是这样教你的,不敬婆母没有半分规矩,我定让喻州休了你!” 陆母喘着粗气,手指几乎要戳到姜元宁的鼻尖。 她以为能吓到眼前之人,哪曾想姜元宁脸上讽意更甚,甚至慢悠悠的推开了她的手:“休了我?休妻也需得犯了七出之罪,可不是想休就能休的。” “我知道婆母是乡下来的,如今好歹算个官夫人,怎么还如此粗鄙不堪。若是让旁人知晓,夫君岂不是要因为婆母蒙羞?” “你——你——这个小——” “我再如何也是姜府嫡女,岂容你三番四次侮辱。婆母再骂,明日我定求夫君的老师替我做主。” 几句话噎的陆母面红耳赤。 她出身寒微,本是个农女。若不是侥幸救了陆祭酒的父亲,也不会攀上这门婚事。 过了十几年的富贵日子,农女的出身越发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碰也碰不得。 现在被姜元宁三番两次提起,真如捅她的心窝子一般。 可姜元宁的话也实在唬住了她。 陆喻州师承大儒,若是让他知道了身为婆母的自己辱骂新妇,恐怕会不认陆喻州这个学生。 陆母面色铁青,胸脯起伏的厉害。 狠狠撞了一下姜元宁的肩膀,出了房门。 而陆喻州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 姜元宁让丫鬟提了热水进来,又赏了一荷包的碎银子,让小丫鬟拿去分了。 等人千恩万谢的走了,才拧了干净的帕子去擦陆喻州的脸。 擦完脸,又去扯陆喻州的衣带。 衣襟散开露出了精壮的腰身,姜元宁的手刚想贴上去,陆喻州睁开眼睛,抓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舍得醒了?”姜元宁也不挣扎,妩媚一笑:“我还以为夫君要为二妹妹守身如玉。” “姜元宁,你到底想要什么。” 陆喻州突然觉得自己猜不透她。 “我想要什么,自然是想要夫君。”姜元宁吃吃笑着,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往陆喻州的身上贴。 哪怕抓着自己的手越发用力。 她另一只涂着蔻丹的手点了点陆喻州的胸膛:“我想要夫君高中,我想要成为状元夫人,我想要诰命加身。我想要姜稚跪在我的脚下,摇尾乞怜……” “诰命加身?你算个什么东西。”陆喻州嗤笑一声,手上用力将姜元宁的手腕往下折,直至腕间青紫的筋脉微微凸起。 “一个杀人凶手也配肖想这些!” 姜元宁的笑容凝滞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看向陆喻州:“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喻州却又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 厌恶道:“滚出去。” 姜元宁自然不会滚,现在她已经嫁给陆喻州。新婚之夜就被赶出新房,日后还怎么在陆府立足。 她的眼睛落在了陆喻州的脸上。 因为受伤,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可无损他的俊美。 姜元宁站起身,挑了衣带。轻薄的衣裙簌簌落地,堆积在脚底。 她就这样赤足上了榻。 陆喻州只觉得身边的床榻往旁边陷下几分,一睁眼被晃花了眼。 顿时面红耳赤,又因伤腿没能及时避过去。 “姜元宁!你做什么!” 用手推就是一手滑腻,碰又碰不得。 陆喻州额角青筋蹦的欢快,几乎忍不住想杀人。 “做什么,自然和夫君洞房花烛。” 姜元宁抽出发间的长簪,青丝垂下肩头:“夫君为何要恨我呢,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都有恨不得他死的人。” “谢宴辞杀了姜稚,难道夫君不恨?” 她的唇越吻越下。 陆喻州仰着脖子,揪紧了身下的锦被。脑海里闪过姜稚双目流血的模样,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姜元宁,上一世谢宴辞为何要杀你。” 姜元宁歪了下头,娇笑出声:“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我爬上了夫君的床榻。” “是吗。”陆喻州喉头滚动两下,一只手狠狠揪着了姜元宁的头发,吐了口气:“那你可真是个贱人。” 河倾月落,夜色已浓,长街上自是一副热闹的光景。 一匹马顶着月色疾驰,横冲直撞引得一片怒骂。 姜稚躲在谢宴辞怀里,拿他的袖子遮脸,不敢抬头。 就这样遮遮掩掩一路回到了王府。 谢宴辞本想走王府正门,姜稚却不愿意。 她本是妾,哪有在宾客面前露脸的道理。而且,也怕惹人怀疑。 谢宴辞也不想好好的一个美人被别人看了去,依旧抱着姜稚翻墙而入。 躲在树上的暗卫,只见眼前一闪,自家王爷又抱着个人进府,顿时惊了一下。 又赶紧转过头,当没看见。 婚房坐落在长秋院,院子很大,与谢宴辞的书房仅一墙之隔。 房檐廊角,亭台水榭,一应俱全。 此时早已被装点一新,连那松枝上也挂上了红绸,装点的华丽。 长廊下正站着两个人影,隐隐传来争执之声。 “你这小丫鬟还真是倔,我只是看看你家姑娘,拦得这般严实做什么。” “姨娘恕罪,王爷吩咐过,不许旁人入内。” “我可不是旁人,若论起来姜姑娘还要唤我一声姐姐。自家姐妹,还不快让开。” 走的近了,才发现是春桃。 她死死的拦着门,任凭面前的女子如何说,也不肯相让。 察觉到来了人,目光落到姜稚身上时眼圈就红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跟前,唤了一句:“姑娘。” 没人知道她一个人在一个陌生巷子醒来时有多恐惧。 现在看姜稚平安无事,她也放下了心,赶紧拿帕子擦了眼泪。 苏杳本来还在恼怒春桃的不知趣,看见谢宴辞赶紧福身行礼。 见他一身红色锦服丰神俊朗,分明是新郎倌的打扮,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你不在自己院子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今日是妹妹进府的日子,妾身特地来向妹妹与殿下道声喜。” 谢宴辞嗯了声,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有心了,今日人多,身子不好就别到处乱跑了。” 还有句没说出口,知道今天娶新妇进门,她这个姨娘到处乱晃,不是瞎鸡儿添乱么。 瞧,醋坛子连手都不给他牵了。 苏杳没听出谢宴辞话外之音,或许是听出来了也不愿去想。笑得越发温婉:“妹妹这样好的相貌,可把我们这些府里的旧人比下去了。殿下可要多多怜惜,欺负了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可不依。” 说着嗔怒的看了谢宴辞一眼,说不出的娇憨。 刚才苏杳说的话,谢宴辞也听见了。听她张嘴一口一个妹妹,只觉得刺耳无比,正准备开口怒斥,就听见姜稚说道:“苏姨娘不必如此客气,平日里唤我姜稚就好。若是姨娘知道我冒认姐姐妹妹,这般没有规矩,怕是会打我的嘴。” 苏杳被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脸色就不好看了。 “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姜姑娘莫气。” 知道再纠缠下去没有好处,苏杳屈膝冲谢宴辞福了福,满脸委屈的准备离开。 却被谢宴辞唤住。 不由的心中一喜,还以为谢宴辞要责备姜稚粗俗无礼,却听他冷冷说道:“你常年病着,面容黄寡。粉色不衬你,以后莫要穿了。” 苏杳如遭雷击一般,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宴辞。却见他拧着眉,满是不耐烦之意。 她今日确实存了膈应人的心思。 身上的粉色裙子和姜稚身上的嫁衣,猛的一看十分相似。 苏杳自认为在外貌上,能与姜稚平分秋色。 哪曾想平日里十分粗枝大叶的谢宴辞竟连这个也注意上了。 一时之间难堪至极,最后用帕子捂着脸走了。 将姜稚送进房,前院又差人请谢宴辞喝酒。他本不想去,姜稚费了一番口舌,将人给劝走了。 喜房也是用心布置过的。 房梁高挂朱缎,垂目身下绣着金花的红绸缎被面上,洒满了寓着美满之意的红枣桂圆等物。 春桃扶着姜稚坐下,将自己在巷子醒来怎样找到宴王府,又听从宴王的吩咐守紧房门的事说了。 姜稚才知道她与春桃是一起中的招。 那些人趁着人多,支走了银麟卫,将人给换了。 春桃替姜稚倒了杯茶,就去收拾那些带进王府的箱笼。 将东西一一归置好,刚抖开一件裙子,就听见“啪”的一声,掉出个东西。 姜稚本来还在对着烛火出神,听见响动猛然回头。 见春桃从地上捡起一本册子,猛得如火烧屁股般从凳子上弹跳起来,一把从她手上夺了过去。 春桃被姜稚吓了一跳,又有些好奇。 “姑娘,那是什么。” 姜稚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没什么,普通的话本而已。” 春桃“哦”了一声,不疑有他,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只留下姜稚拿着册子,手足无措像烫手山芋一般。 那册子是沈姨娘出府前偷偷给她的。不是别的,正是十二秘戏图。 当时拿到了就随意的塞到箱子就忘了这茬,没想到被春桃给翻出来了。 秘戏册子巴掌大小,很是厚重。 想到谢宴辞这狗东西重欲,今晚怕是也免不了那档子事。 姜稚思虑再三还是拿着册子来到床榻坐下,又扯了一半帐子遮掩,囫囵吞枣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才知天大地大,终是她狭隘了。 正看的出神,俄顷后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声响不疾不徐。 接着门被推开,小酌微醺的酒气随穿堂风卷入屋内。 姜稚缩了下脖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册子塞进了被子里。 刚塞好,谢宴辞就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两人对了个大小眼。 春桃反应快,赶紧将红盖头给姜稚盖上。 玉如意挑起红盖头时,她被明亮的烛火晃了下眼。 谢宴辞又倾身,替她遮覆去。 眉宇间像是浸了月色凉意,只是寒霜被暖火消融,银芒皎皎,清辉照人。 姜稚半垂下头掩饰着羞涩,大半张脸在烛火下美的惊人。 谢宴辞定定看着,只觉得心头火热。却不知道他的目光如狼似虎,让姜稚脸上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只得没话找话:“你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 谢宴辞拢了拢大红喜服的宽袖,紧挨着她坐下:“明日还要早朝,都不敢喝太多酒,略饮了几杯就都起身告辞了。” “喝多了的,已经差人去送。” 姜稚讪笑了声朝旁边挪了挪:“王爷自然处处稳妥。” 只以为真如谢宴辞所说,却不知道实情。 一开始这厮出去还知道装一装,后面彻底漏了本性,连装也不屑得装了,简直要把不耐烦挂在脸上。 酒没了不添,菜没了不加。 还熄了几盏灯笼,明目张胆的赶人。 来吃席得又都是些人精,哪里看不出谢宴辞的意思,连忙起身告辞。 只是心里有没有骂这宴王上不得台面,粗鄙不堪就不为人所知了。 谢宴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回身从置在桌上的金盘中端起苦葫芦。 第65章 月信来的真是时候 烈酒苦口。 辛辣的味道滚过喉咙,呛得姜稚止不住的咳嗽。 春桃赶紧倒了盏茶,谢宴辞正拍着她的背,顺手接了过去。 “酒量这样差,日后若出府赴宴,可得叫你的丫鬟警醒一些,别让人灌醉了都不知道。” “我一个妾,哪会有人来灌我的酒。”姜稚用茶水漱了口,又用帕子压了压嘴角。 她本是顺嘴一说,没想到谢宴辞却听了进去,当下一掌拍在了她的臀上:“没良心的东西,你以为本王又是下聘又是求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要让那些不长眼的狗东西瞧瞧你在本王心里的位置。” “日后出府该怎样就怎样,腰杆子硬一些,别丢了爷的脸面。” 饮下合卺酒后,红绸后烛火摇曳攀升出旖旎。 春桃十分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去。 谢宴辞的长腿紧挨着姜稚,带着炙人的热意。 新婚之夜,姜稚自然知晓一会要做些什么,不禁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好好的小腹突然酸涨隐痛起来。 她紧紧的扯着嫁衣的衣带,就算低着头也能感受到谢宴辞落在身上的目光。 简直快要烧着。 就在姜稚不知所措的时候,谢宴辞却从匣子里拿了一瓶膏药出来。 “把手腕给爷看看。” 姜稚一愣,忙不迭的将袖口往上扯了扯,露出手腕。 雪白的腕子上一圈青紫份外碍眼。 “王爷,妾身自己来。” “别动。”谢宴辞敛下眉眼,修长的手指揉捏了一下伤处,让姜稚忍不住的一缩。他的指尖沾了药膏慢慢涂抹:“只只,你与那陆喻州可曾发生过什么,本王观他像是对你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四个字可谓说的意义深长,姜稚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斟酌了一番才小心说道:“陆喻州与长姐两情相悦与妾身何干,王爷切莫胡说。妾身现既已嫁入了宴王府,那便生是宴王府的人,死也是宴王府的鬼。” 若要论起来,眼前之人和陆喻州她一个也不想招惹。 可现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步,便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谢宴辞生性多疑,眼里容不得沙子。想要日后过的舒坦,自然得和陆喻州撇干净。 更何况,本就与他没有任何交集。 见姜稚说得信誓旦旦,谢宴辞从鼻腔里嗯了声,算是勉强信了。 收了药,漫不经心道:“爷不管你从前同陆喻州又或是宋世子有过什么,现在既已嫁了人,从今往后便不许再招惹别人。” 姜稚朱唇翕动,欲言又止。 谢宴辞双眸微眯,迸出寒光。 “想说什么?” “王爷,若有朝一日厌了妾身可否……”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用唇舌堵了回去。 谢宴辞明显憋着气,又吮又咬,把姜稚疼的直哼哼。 等分开的时候,嘴唇甚至被他咬破了皮。 “大好的日子,别扫本王的兴。” 见姜稚老实下来,谢宴辞才起身吹灭了大半的红烛。 姜稚受惊的朝后缩了下,期期艾艾道:“王,王爷。” 谢宴辞长身立于榻前,冷锋般轮廓被火光润上温意。这一身大红色喜服衬他眉色明艳,也衬他清雅矜贵。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他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倒了盏茶慢慢饮尽了。 似乎比以往多了不少耐心。 姜稚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现在要做些什么,不能让谢宴辞抢先动手。于是忍着羞意说道:“王爷,妾身替你更衣。” 头一回被姜稚伺候,谢宴辞挑了眉觉得新奇。依言站起身,张开了双臂。 他比姜稚高上不少,从背后看去就像是把她拢在怀里一般。 姜稚壮着胆子去解谢宴辞的腰带,那腰带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蛛纹,用玉扣相连。 做工精细而又少见。 姜稚从没解过这样的扣子一时间犯了难,谢宴辞炙热的呼吸喷撒在颈间更是让人心烦意乱。 一不留神,手上的扣子便被扯成了两半。 “王爷……”望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玉扣,她欲哭无泪。 谢宴辞也有些诧异:“就这般急?” 没急,真的没急。 还没等姜稚辩驳两句,下一秒下颚被人抬起。 炽热的唇瓣不由分说的紧贴上来,瞬间被冷冽气息包裹。 呼吸交融间牙关被舌撬开侵入,肆意攥取。 姜稚没能躲开,才伸出手,谢宴辞便箍住了她后脑勺,宽大手掌用了些力。 唇齿相偎的纠缠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时才发觉早已城池失守。 同时腰腹不适感愈发浓烈,姜稚有那么片刻觉得不对劲,却没有过多在意。 等她忽然想起什么挣扎起身时,却已然来不及。 身下倏地出了热流,意识到那是什么时,可谓一道雷劈在了脑子上。 姜稚抵住谢宴辞,脸上的表情像是开了染坊一般。 “王爷,妾身好像……” “又怎么?”谢宴辞正与肚兜带子作对,闻言头也不抬。 姜稚只能硬着头皮道:“妾身好像,好像……月信来了……” 忙活得热火朝天的谢宴辞:“……” …… 院落离主宅不远,宴王府上下谁人不知王爷纳妾还差人修了新房。 庭中种满春花,等花开烂漫之际,别是一番景色。 漆夜雾浓,沁人的凉意恰好扑了欲火。 也抚平心下躁热。 谢宴辞立于庭中树下,先是打了一套拳,接着让人提水进了耳房梳洗。 姜稚用被子裹着,坐在榻上。 正当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屏风后收拾好一切的澜翠走上前来唤了声:“姨娘。” 她才回了神,有些尴尬无措:“唤我姑娘便好。” 王府之内,规矩森严。妾的位份太低,算不得正经名分。 还当不得那一声姨娘。 “唤姨娘也是合规矩的。殿下已经吩咐过,要奴婢跟着姨娘侍奉,奴婢定会尽心竭力。” 适才癸水忽至,谢宴辞也未曾遇过如此状况,脸上难得生出些茫然。 在她身上缓了口气,才出门唤了个女婢进来。 备全了东西替她更衣。 姜稚才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澜翠。” “今夜之事还得多谢澜翠姑娘。” 澜翠一眼便知姜稚是个好说话的主,心下也跟着高兴起来,又摆了摆手:“姨娘实在是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天色不早了,姨娘先行歇息,奴婢明日再来伺候姨娘。” 姜稚点了点头:“你去吧。” 不多时,沐浴完的谢宴辞身上带着水汽从耳房出来。 他只穿着一条亵裤,光着大半身子。宽肩窄腰,肌肉紧实。 面色还算和缓,没有显出什么不悦来。 姜稚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一眼,担心方才的事,扫了他的兴致便小声道:“此事错在妾身,今夜殿下不如去王妃或者苏姨娘处就寝……” 谢宴辞斜着眼睛看她,嗤道:“不用你这般善解人意,本王不是没有女人就睡不着。” “你信不信今晚本王从这房中离开,明日府中便会有你不受宠的流言出来。” “给你做脸还不愿意。” 末了没说够似的又添了句:“小白眼狼。” 姜稚连忙喊冤,还没等谢宴辞说话,婢女就端着东西叩门。 姜稚看见谢宴辞让人准备的四物汤时,心底从未发虚至此。她几乎是埋首饮尽,才放下碗就被横腰抱起丢上了床榻。 顿时急道:“王爷!月信之时不宜行房!” 谢宴辞上了榻,不由分说的拥紧了人,蓦地促狭一笑:“谁说爷要行房。” 姜稚自然不信。 果不其然,正事干不了,谢宴辞却有的是法子捉弄她。 姜稚怕弄脏床榻,拿了一块小毯垫在身下,都被谢宴辞挤弄的皱成一团。 一来二去惹得姜稚烦不胜烦,索性将小毯丢在一旁,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佯装睡去。 身后的人也慢慢安静下来。 姜稚等了一会,听着谢宴辞没有动静。 偷偷转过身子想将小毯再用上,却见他正拿着一本册子看得认真。 烛火昏暗,更显得侧脸线条凌厉。 那册子巴掌大小,份外眼熟。 不是秘戏图又是什么。 姜稚两眼一黑,险些晕厥。 想伸出去抢,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她也拉不下那个脸。 不去抢,这样的东西落在谢宴辞手里又如挠心挠肺一般。 脑子里天人交战,身边却暖意融融像睡了个暖炉子。 最后竟这种提着心睡了过去。 大婚次日,万里碧空,云开日见。 盛京历朝悠久,盘根错节的长街掩映店肆林立人烟阜盛,是繁荣,也是显赫。 宴王府地处喧闹处,晨间就已人声不止。 姜稚睡得沉本是听不见,澜翠进来时有意唤醒她。 将紧闭的帘帐撩了起来。 姜稚眯起眼睛,摸了摸泛凉的枕边后知后觉的问了句:“王爷呢?” 澜翠道:“一早就进宫去了。给王妃敬茶的时辰快到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王妃?”她一激灵,坐了起身。 前世嫁给陆喻州为妻,没有这些礼数,她还真全然忘记了。 幸亏有澜翠提醒着。 春桃提了热水回来,伺候着梳洗后姜稚便坐在铜镜前。 身后的澜翠正手脚麻利为她盘发髻。 镜中人面容红润,喜色不减,只需轻施粉黛,就可明艳动人。 兴许是不太相熟的缘故,澜翠话不多,不似春桃那小丫头般,叽叽喳喳个没完。 姜稚反而有些不自在,便主动打听起府里的情况来。 “王府里的人都性子可好?” 澜翠从镜中看了她一眼,默然片刻后沉吟了句:“算不上好,夫人日后在府中定要小心谨慎些,殿下最忌争风吃醋闹得家宅不宁之事。” “府中除了王妃和苏姨娘可还有旁人?” 澜翠摇了摇头。 从澜翠口中得知,江心月乃是当朝太傅嫡女。 自小众星捧月长大,将嫡庶尊卑等规矩看得尤为重要。为人循规蹈矩,且自视甚高。平生最瞧不上的便是那些以色侍人之辈。 听闻先前府里有个女婢仗着自己容貌姣好,竟在王妃母家的弟兄上门时做尽引诱之事,最后被王妃叫人活活打死了。 “打死了?” “嗯。” 江心月不仅瞧不上妾室,自己也不屑于争宠。 姜稚低头沉思。 这样的人会在上一世将姜元宁折磨的那般狠? “还有呢?” 澜翠回答说:“苏姨娘跟了殿下很久,我入府前她就已经在了。” “但苏姨娘苏杳身体孱弱,病痛缠身。性子倒是温婉,只是不常见人。” 姜稚点了点头,心中对宴王府的情况大致明了于心。 前往王妃院子,姜稚仍觉得忐忑。 江心月厌恶妾室那是人尽皆知,她才刚进府,并不想触什么霉头。 万一被江心月生厌,谢宴辞断然不会为了自己,同太傅翻脸。 届时她又会陷入举步维艰之地。 “姨娘,到了。”澜翠提醒道。 姜稚被等候多时的女婢引进了进去。 庭院内郁郁葱葱,假山堆砌,四方游廊环绕,举目丁香添彩。池塘内鱼影飘忽,流水自假山石间淌进池。鱼水之欢,也不知是鱼在戏水,还是水在戏鱼。 她初来乍到,不免多看了几眼。 前头引路的女婢顿时面作不悦:“姜姑娘还是当心着脚下,莫要东张西望。” 王妃瞧不起妾室,连带着屋院里的女使婆子,都跟着瞧不上。 姜稚想说什么,身后的澜翠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回头看了一眼,先行忍了下来。 一路引进前厅,高悬的金匾上三个墨色大字。 明雪堂。 青石相铺绵延至关栏,金辉洒落茶案一角,大小器物摆放皆井然有序,清幽而淡雅。 江心月高坐于上首。身后屏风上刻满金色古训,手旁方桌上已放了盏茶。 姜稚踏进堂内,先行大礼:“妾身拜见王妃。” 还以为要跪上一段时日,江心月却不急不缓道:“起来吧。” 按照礼数,姜稚起身后走到王妃跟前跪下,接过一旁侍奉女婢端着的茶水,欲行敬茶之礼。 姜稚双手接过茶盏时,差些没有拿稳。 女婢没有准备杯托,杯子质地又十分轻薄,空手拿上顿觉这茶水的滚烫刺人。 江心月也是个美人坯子。 她身着翠蓝绣金百花裙,外披了银丝牡丹的薄烟纱,一支素簪盘起层叠发髻,露出皎皎玉容,那双明眸清丽脱尘,透着疏离,宛若天山上雪莲远观不可亵渎。 可她淡漠着,垂眸看向姜稚时高高在上,满是不屑。 姜稚指尖刺痛,她极力忍耐着乖顺敬茶。 “王妃请用茶。” 江心月伸手,堪堪抚在杯口,力道却不小,佯装被烫了指头似的轻推了下。 姜稚仿佛捧着个烫手山芋,本就是强弩之末禁不住晃动。 这样一来她手抖了个厉害,满杯茶水顷刻溢出,尽数浇在了她的手背上。 雪白的肌肤顿时泛起了灼热的红色,刺疼如密集针扎。 姜稚秀眉蹙起,额间冒起汗珠来。 第66章 拖出去杖杀了 “怎的连敬茶也不会,这般笨手笨脚的怎么伺候得好王爷。” 江心月身边的丫鬟琉璃,目光在姜稚脸上转了一圈,眼中闪过嫉恨之意。 几日前回丞相府的时候,她可是听四姑娘身边的丫头说过,就为了这么个狐媚子,王爷竟当街让四姑娘没脸。 更别提昨日纳她进门,那架势比当初王妃进府还足。 将正院的风头都夺了过去。 不过妾终归是妾,再得意还不是得在王妃面前立规矩。 她围着姜稚转了两圈,有意做给其他人看。用手探了探杯沿说道:“这般凉的茶如何能入王妃的口,还不快换一盏热的来。” 有小丫鬟听了琉璃的吩咐赶紧又拿青瓷盏倒了满满一杯。 仍旧没用杯托,水是炉子里烧的沸水,浇在杯子里热气腾腾。 若是不小心挨着皮肉,估计要烫出伤来。 江心月看着,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她在丞相府曾学过后宅之术,其中一条就是最忌苛待下人。 更别提眼前的女子不是王府的下人,而是颇有脸面的妾室。 一个妾,想惩治日后有的是机会。 若进府头一遭就为难她,难免会落人口舌,说她连个妾都容不下。 江心月看了琉璃一眼,示意她不要做的太过。 她这般想,却不知琉璃的心思。 做为江心月的陪嫁丫鬟,按照规矩,日后若主子有孕,她是要指给谢宴辞做姨娘的。 谢宴辞丰神俊貌,又身份尊贵,这样的男人没人不会动心。 琉璃想的很好,等进了王府她一定好好的伺候江心月,只等着她有了身孕,谢宴辞好将自己收入房里。 可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江心月对谢宴辞颇为冷淡,更曾在洞房花烛时惹得他拂袖而去。 自那之后,谢宴辞只在月头和月中来江心月房中呆上一晚。其他时候要么歇在书房里,要么留宿宫中。 开始的时候,琉璃还劝,时间一久见江心月仍旧淡淡的也灰了心。 好在王府一直人口简单。 除了王妃就只有苏杳一个姨娘,她又是个多病的,难成气候。 思来想去,琉璃还是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 一到初一和十五只等着谢宴辞来,便殷勤着伺候。 江心月见了也不多说什么,时间一久心里便越发对谢宴辞势在必得起来。 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现在突然来了个姜稚,还让谢宴辞上了心,琉璃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仗着伺候江心月多年,便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仍旧指示着丫鬟将新倒的茶放到姜稚手里。 姜稚指尖和手背早已被烫出小小的水泡,挨着便钻心的疼,哪里还拿得稳滚烫的杯子。 那小丫鬟一放,便烫得闷哼了一声,杯子掉到地上滚了两圈。 琉璃离得近,又因为爱俏穿的裙子要比旁人的短上几分,茶水溅到脚腕上顿时烫得跳了起来。 “你这个贱婢,是存心想烫死我不成。” 来的时候,姜稚便做好了受刁难的准备。 只是让她意外的事,刁难自己的不是江心月而是她身边的丫鬟。 奉第一杯茶的时候,她忍了,毕竟如此招摇的进府是她理亏。 第二杯茶却是不想再忍下去,那样滚烫的茶端在手里,已经不是惩戒而是存心要废了她的手。 何其歹毒。 听到琉璃这样问,姜稚轻笑:“姑娘知道烫还让妾身将这茶奉给王妃是何居心,是故意拿妾身撒气,还是对王妃不满?” “你胡说什么?”琉璃有一瞬间的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明明是你端不稳茶盏,何必把错扯到我的身上来。” “是,妾身是端不稳,姑娘是丞相府出来的想来规矩不会差,何不端给妾身看看。若是也端不稳,那便如妾身一样蠢笨。也不必如此颐气指使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把规矩学足了,免得给王妃丢脸。” 琉璃一开始见姜稚忍着还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气性这般大,摔了杯子不说,还连带着将自己也教训了一顿。 顿时气的脸都变了颜色。 眼看着琉璃落了下风,江心月才开口说道:“倒是个口齿伶俐的,只是本宫的丫鬟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来教她规矩。不会奉茶便先跪着,何时会了何时再起来。” 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跪一跪也不打紧。 江心月发落了姜稚又极快的看了琉璃一眼。 她如今心思越发大了,原本想着被谢宴辞受用了也无妨。 那样粗鄙狠辣之人,自己也看不上。 只是琉璃的性子再是这般,日后怕会惹出祸根来。 还不如早早遂了她的心思。 江心月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 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谢宴辞,就将琉璃的事向他提一提。 这府里的女人确实太少了。 姜稚安安静静的跪着,除了手指和手背疼的厉害,膝盖反而还能忍受。 估摸着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江心月总该让自己走了。 又跪了一盏茶的功夫,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香风拂面,却是苏杳打了门帘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 她先是向江心月行了礼,又看向跪着的姜稚,脸上满是讶异:“姜姑娘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快快起身。昨个才伺候了王爷,这么跪下去身子可受不住。” 琉璃本来见姜稚跪着,怒气稍平,听到苏杳的话又炸了肺。 对着苏杳恨道:“苏姨娘心善,可这善可别用错了地方。这小贱蹄子今日来给王妃奉茶,仗着得王爷的喜欢,根本不将王妃放在眼里。耀武扬威的像是王府里的祖宗。且让她跪着,清醒清醒,要不然怕是要翻了天。” “原来是因为这个。”苏杳叹了口气,亲自倒了杯茶递到琉璃的手里:“我还在纳闷,王妃的性子最是和善,轻易不惩治人。姜姑娘头回进府怎会让她跪着,定是做了错事才不得不罚。” 说罢,满脸担心的看着姜稚劝道:“姜姑娘,我知道你心气儿高。看不上我便罢了,怎的连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咱们这样的身份,连给王妃提鞋都不配。还不快磕头认错,再跪下去,王爷知道了怕是会心疼。” 琉璃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最后一句话尤为刺耳。“砰”的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一个妾,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不成?做错事让她跪着已是开恩,王爷知道了,说不好还嫌罚得轻了。” 姜稚垂着头听着,只觉得聒噪。 不过经此一回,倒让她对府里的人有了些了解。 王妃看着严厉,实则自有一套规矩。若不是越了底线,不会轻易罚人。 琉璃泼辣难缠,却也是心思浅显之人,好的坏的都放在面上。顺着她一些,也不难打发。 最最要防备的恰好是看着人畜无害,柔柔弱弱的苏杳。 她那几句话说的妙,明着像是在关心劝解自己,实则每个字都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刚好和澜翠说的相反。 琉璃说的那些事,自己没干过。这个错是绝不能认的,若认了有理也变成没理。 姜稚两耳放空,只当没听见。 琉璃越说越气,见姜稚不受教竟想伸手强按着她给江心月磕头,被姜稚躲了过去。 “好啊你,还敢躲,给王妃磕头还委屈你了?” 苏杳也在一旁不住的劝着:“姜姑娘,快快认错罢。王爷虽然疼你,可也得讲规矩啊。” 嘴里满是担忧和关心,眉眼之间却荡着一层清浅的笑意。 正僵持着,就听了守在院子外的丫鬟喊了一声:“奴婢见过王爷。”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惊。 苏杳赶忙起身,就见谢宴辞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见到屋里的情景,面色先是一沉,接着又极为断促的笑了一下。 “都在呢。知道你胆子小,见了爷也不必跪着。”说着去扯姜稚。 姜稚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谢宴辞拉拉扯扯,便顺着他的力道被提了起来。 “殿下来的正好,今日厨房里新做了荔枝酥山。这个天儿虽吃着尚早,可也得趣儿。” “今年雨水多,荔枝的产量也跟着减少。那点荔枝可废了妾身不少功夫,王爷一会可得好好尝尝。” 苏杳像是没看到谢宴辞捉着姜稚的动作,抽了袖中的帕子给他擦汗。 谢宴辞头一偏,避了过去。 她不强求,只是收回帕子有些失落的笑了笑。 江心月稳稳的坐着,缓缓地摇着手里的小扇。 除了谢宴辞刚进门的时候唤了声殿下,就做壁上观。 反倒是琉璃忙个不停,一会让丫鬟赶紧去膳房取点心,一会让下人把花窗都打开。交待完赶紧又给谢宴辞倒茶。 “殿下一路走来热了罢,这是新炒的云雾茶最是甘甜解渴。”说着羞答答的将茶盏递向了谢宴辞。 她笑得满脸殷勤,面若桃花。故意俯着身子。薄薄的春裙裹在身上,由着谢宴辞的方向看去,能看到白花花的胸脯。 谢宴辞这回没有拒绝,接过茶盏,目光在琉璃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满屋子人,就属你最机灵。” 琉璃羞意更甚,见谢宴辞接了茶更是惊喜,越发殷切起来,竟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了谢宴辞的退上:“奴什么都不会只会伺候人,以前在丞相府的时候学过一些弄穴之术。殿下若是愿意,等天黑沐浴后奴替殿下捏捏肩膀,捶捶腿也好让殿下松快松快。” 谢宴辞笑了两声,对着江心月道:“从不知王妃身边还有如此妙人。” 江心月淡淡道:“殿下若是喜欢,便让这丫头去你房中伺候。” 听到江心月要将自己送到谢宴辞房里,琉璃激动的浑身颤抖,两眼殷殷的看着谢宴辞,再无其他。 反倒苏杳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趁着伸手扶发钗的动作看了姜稚一眼。 若是她闹起来,到是有好戏看,可惜是个能忍的。 姜稚自看到谢宴辞接过苏杳那盏茶的时候就稍稍退后了一步。 哪怕知道谢宴辞还会有别的女人,可也没想过,娶自己的第二天他就要纳别人。 心里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特别是看到琉璃竟用胸脯去蹭谢宴辞的腿更是感觉到胸口憋闷。 她就知道谢宴辞是个“色鬼”,在情事上没个餍足。 江心月性子冷淡,苏杳经不起折腾便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昨个来月信,今个就勾当丫鬟。 当真一天都离不了女人。 谢宴辞不知道姜稚已经将他与沈朗归为一流,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喝了一口。 这一喝,突然就翻了脸。 “大胆贱婢,这般凉的茶也敢拿给本王喝?” 他怒目圆睁,手中的茶盏被重重地搁在一旁的桌子上。 琉璃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着求饶:“王爷息怒,奴婢重新沏茶。” 然而几次三番,谢宴辞总是不满意,甚至将煮茶的丫鬟拖出去赏了板子。 这一下,苏杳与江心月琢磨出点味儿来。 机灵点的婆子已经知道了谢宴辞的意思,再不敢怠慢,将那炉子里的水煮的翻滚起来,再趁热烫了盏茶递向琉璃。 琉璃见着那热滚滚的茶不禁站起身退后了两步,一张脸青白一片却还陪着笑道:“王爷,天儿热,这么沸的茶哪能入口……” “是么,本王刚才听着你就是这般让姜稚奉茶。” “难道是在故意刁难她。” “奴婢……” 琉璃张口结舌,谢宴辞一句亲耳听到,直接让她无从辩解。 不等她向江心月求助,得了谢宴辞眼色的婆子直接将拿掉杯托的茶盏塞到了琉璃手里。 滚烫的杯子一入手,琉璃惨叫一声,只觉得十根手指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下意识的就将杯子仍了出去,随即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宴辞冷冷看着朝着婆子吩咐道:“再给她倒一杯。” 听到还要奉茶,琉璃惊恐万分看向江心月。 好歹是自己院子里的丫鬟。 哪怕再不想与谢宴辞说话,江心月还是忍着心悸向谢宴辞求情:“一杯茶而已,王爷算了罢。” 谢宴辞颇为赞同:“连奉茶都不会,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倒不如直接杖杀了。” 听到要杀了自己,琉璃哭都忘了连连磕头:“奴婢会奉茶,王爷饶命。” “既然会,那便继续。” 婆子又倒了一杯,琉璃不敢怠慢连忙接了过去。 这回略微撑久了一些。 每当杯子落了地,沏茶的婆子赶紧又续上一杯。 几次三番,琉璃的两只手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大水泡,红肿的老高。 倒到最后杯子都拿不住,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惨叫都惨叫不出来了。 第67章 子嗣 琉璃因为痛极,昏了过去。 孤零零的趴在地上没人敢理。 还是江心月看不下去,差了两个婆子将她给拖走了。 知道谢宴辞是在给姜稚出气,苏杳有些坐立不安。 担心刚才让姜稚认错的那些话被他给听见。 正犹豫着要不要寻个由头告退,膳房的人正好将做好的荔枝酥山送了过来。 巴掌大的小瓷碗装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酥油,下面则是混和着荔枝肉的冰沙。 下面的人有心讨好,还在酥油上浇了一勺樱桃酱。 白色的沙冰点缀着荔枝饱满的果肉,再衬着深红的樱桃酱看着既精致又可口。 一共做了三碗。 江心月与谢宴辞不必多说,苏杳是府里的老人,且东西还是听她的吩咐做的,自然少不了她的那份。 这样一来,就独独落下了姜稚。 苏杳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将冰碗将姜稚跟前一推,冲着谢宴辞告罪:“都怪妾身没和膳房的人说清楚,姜姑娘还在王妃院子里。该打,该打。妾身昨个儿贪嘴吃坏了肠胃,这荔枝酥山性凉,还是给姜姑娘吃吧。” 姜稚自然知道这是苏杳的托词,若真是吃坏了肠胃怎么会吩咐膳房的人做酥山这种东西。 恐怕当初就吩咐人做了三碗,谢宴辞一来就顶了琉璃的那份。 她不喜欢苏杳,自然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低着头道:“谢谢苏姨娘的好意,我不爱吃甜,这荔枝酥山还是赏给别人罢。” 苏杳像是早就料到姜稚会拒绝,仍旧挂着轻柔的笑:“姜姑娘居于姜府后宅怕是不知,这荔枝是个精贵东西,压不得挤不得,又不能受了热气。从枝头摘下便用冰船日夜兼程送到京上来,这样小小一碗就要十几两银子。” “也就是殿下与王妃仁善,要不然凭着咱们的身份可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苏杳话里话外的贬低说的姜稚头疼,再加上来了月信,整个后腰像是要断掉一般。 她面色一变,谢宴辞马上察觉。 一把揽了她的腰,将人拉到怀里,贴着耳朵问:“哪里不舒服?” 姜稚挨着谢宴辞的腿,便感觉腿间一股热涌过,连忙站直了身子挣扎:“你……你快放手!” 谢宴辞被姜稚推开本来心中不虞,又见她一脸羞愧死死揪着裙子,一副怕挨着他的模样,也想起了她来月信之事。不由有些尴尬。 “爷只顾着给你出气,倒把这茬给忘了。”说罢,跟着起了身,拉着姜稚便往外走。 苏杳料想着姜稚没吃过那样的稀罕物,本来借此羞辱一番。没想到谢宴二话不说拉着人便往外走,顿时急道:“殿下……这荔枝酥山……” 谢宴辞回头看她:“荔枝还剩多少?” 苏杳眼睛一亮:“回殿下还剩一筐。” “荔枝酥山你与王妃分食,剩下的荔枝送到长秋院来。” 苏杳一怔,低声回了句:“是。” 谢宴辞与姜稚离开后,院子里便只剩下江心月与苏杳二人。 天气躁热,碗底下的冰山化开了一些,堆的高高酥皮也跟着塌软下来,红的白的混在一起让人倒胃口。 苏宴拿着勺儿在碗里搅了搅冲着江心月笑道:“妾身本想着将荔枝送到王妃院子来,没想到让姜姑娘成了好事。要妾身说,殿下这回实属太过了。那姜稚什么身份,岂是与您能比得,还连累得琉璃姑娘也遭了灾。” 说着叹了口气:“这姜稚进府,日后怕是不太平了。” 江心月一直等着苏杳说完,才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苏姨娘不必拿本宫做筏子,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尽管去抢,没人拦着。可若是把主意打到本宫身上,别怪到时候闹得没脸。” 被直接戳破了心思,苏杳心中一凛,讪讪笑道:“妾身不敢。” 回了长秋院,姜稚顾不得与谢宴辞说话,急急进了恭房,果然亵裤上已经染了红。 春桃赶紧找来干净的衣服,澜翠打来热水。等收拾好,外室的桌上已经被丫鬟摆了膳。 琳琳琅琅的一大桌子,姜稚却没有胃口。 只捡着清淡的吃两口,便歪在榻上不动了。 眼看着嘴唇苍白,没了精神。 “痛的很厉害?”谢宴辞挨着姜稚坐下,本想把人揽在怀里,却没想到姜稚一扭,十分不愿意:“热。” “昨晚恨不能贴在爷的身上,现在倒热起来了。”谢宴辞见姜稚轻拢着秀眉,自有一番病西施之美,满腔爱怜无处放凑近了想亲一亲。 姜稚仰着头身子挺了挺:“不要亲。” 也不知是不是来了月信的缘故,心底烦躁的狠,再加上奉茶受到刁难又烫了手,姜稚现在看到谢宴辞那张脸就来火。 谢宴辞本就是混不吝的,不让他干的事偏要干。 姜稚越不许他亲近,他就非要把人按住亲到为止。 两个人在榻上缠在一起,谢宴辞低头去亲,姜稚偏不让。他凑近一分,姜稚便挺着身子往旁边歪一分。 最后大半个身子离了榻,活像一条按不住的泥鳅。 一来二去,谢宴辞起了性,姜稚也挣扎的越发厉害。 小榻本就不宽敞,只听见“咚”的一声,摔了。 听到动静的春桃与澜翠吓了一跳,赶紧往房中跑,见姜稚睡在地上忙不迭去扶。 谢宴辞却眼睛一瞪:“谁都不许去扶她,出去!” 春桃心疼姜稚想求情,还是被澜翠捂住嘴拖了出去。 门又关上,谢宴辞看着地上的人冷声道:“你自己摔了,怪不得旁人,还不快起来。” 姜稚直挺挺躺着,像是没听到一般。 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自己起来。” 姜稚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子谢宴辞动了肝火,气得笑了起来:“你是一定要甩脸子给爷看罢,当真觉得爷舍不得动你?!” 说着去扯姜稚的胳膊。 头一下,没扯起来。 知道姜稚憋着气,谢宴辞不由感觉荒谬。 自个儿还没生气,她倒先气上了。 这回弯下腰,用两个手去抱。 姜稚趴在地上,胳膊挡着脸儿,谢宴辞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只感觉手蹭到她的脸上,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不由的心里慌了慌,把人的肩头板过来一看。 好了,眼眶通红,脂粉都糊成一团,也不知哭了多久。 “哭什么?!爷还没动手揍你。”谢宴辞忍不住叫屈。 哪知听了这句话,姜稚哭得越发厉害。本来是抿着嘴儿哭,最后竟浑然不顾嚎啕大哭起来。 “又不讲理!” 谢宴辞被姜稚哭得慌了神,想着门外还站在两个丫头,用手去堵她的嘴。 堵了一会,又见姜稚哼哼唧唧的可怜。干脆将她抱了起来,两人一起躺在了床榻上。 层层叠叠的帐子挡住了身影。 谢宴辞把姜稚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沉声道:“到底怎么了?是肚子疼,还是膝盖不舒服?” “亦或是嫁给本王,你就是这般不愿意。” 被谢宴辞抱着,姜稚出了身汗。 哭了一场,浑身懒洋洋的松快了不少。 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感觉到委屈。 明明上辈子就算被陆喻州用药推到别的男人怀里她也没像这样哭过。 就像是积攒了一辈子的眼泪,在这一刻都流尽了。 谢宴辞还在催促:“说话。” 姜稚却开始不好意思了。 她仰躺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宴辞,干脆闭上眼睛。 谢宴辞却不打算就这样让她躲过去。 刚才她那个哭法真把他吓了一跳,一瞬间把所有不好的可能都想了一遍。 “怎么,现在知道丢脸了,把本王折腾够了又开始装死?!起来给爷说清楚!” 谢宴辞不依不饶,他不敢再动姜稚,就不住的在她耳边碎碎念。 “本王想过了,你这性子还非得治治不可!时不时闹上这么一回,爷可遭不住!谁家小妾像你这般气性大,放在别人府上都够打死两回了!” 这话姜稚不爱听,眉头一皱。 刚想反驳,又忍不住了。 她这个动作被谢宴辞看了个清楚,顿时怒道:“还敢不服?!” 眼见着火药桶子又要炸,姜稚睁开眼睛,两只手十分迅速的把谢宴辞放在身侧的手握住了。 “作甚?”谢宴辞把手往回抽,却也不敢用力。 只是脸色仍见不好,一副动了真火的模样。 姜稚有些心虚,眼睛仍看着他,不闪不避。两只手拉着谢宴辞的手放到了自己小腹上哼道:“揉一揉……疼的厉害。” 柔然的腹部就在掌下,随着小姑娘的呼吸微微起伏,似乎一只手就能将她的腰掐断。 谢宴辞胸口起伏不定,想把手拿开。可他一缩,姜稚按着的手便重上一分。 像是突然长了十个胆子一样。 他磨了磨后槽牙,真的很想将眼前的人拖起来打一顿。 谢宴辞年轻,又是习武之人,身上的火气自然旺。 宽厚的手掌带着热意按压在冰凉的小腹上,哪怕隔着裙子也让人感到舒适。 姜稚身子侧了侧,几乎将谢宴侧的整个手臂抱住,近乎贪婪的喟叹了一声。 谢宴辞看着现在几乎半挂在自己身上的人,目光沉了沉终是咬牙启齿道:“爷是造了什么孽,疼死了也给我忍着!” 说完,还是僵着手轻轻揉了起来。 骂归骂,从姜稚抓着他的手开始,谢宴辞就感觉到不对劲。 她除了指尖冰凉,浑身上下都温度像比平时都低上几分。 已经入了夏外面日头正高,不至于冷到如此地步。 谢宴辞让姜稚后背贴着自己,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揉着腹部问道:“你每回来葵水都是这般?” “年幼的时候受过冻,落下的病根。” 姜稚乖乖的窝在谢宴辞怀里,一直苍白的唇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谢宴辞知道姜稚幼时过的不好,没再多问,只是嗯了声:“一会儿让府医来给你瞧瞧。” 姜稚下意识想拒绝,嘴唇抖了抖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她这个是老毛病了,在姜府时汤药喝了不少也不见好。就算找府医来,谢宴辞怕是也要失望。 不过终归是他的一番好意,受了就是了。 谢宴辞的动作很快,见她的疼痛有所缓解,便差人叫了府医来。 姜稚没有起身,睡在床榻上,用帐子掩住。 府医胡子花白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听说以前是太医院的院判,到了年纪本想告老还乡,被谢宴辞强留在了宴王府。 姜稚手上搭了帕子,卢太医缕着胡须细细号了脉。 “姜姑娘幼年的时候寒气入了体,再加上当时没好好养着身子成了沉疴,才每月腹痛。” “老朽先开一味方子,姜姑娘吃上一月再看看腹痛是否有缓解。” 交代完又对着谢宴辞说道:“这一月切记不可行房事,殿下千万要忍耐以免功亏一篑。若是这方子有效,老朽到时候再为姜姑娘换一味药,再吃上一月除了体内的寒气,就能孕育子嗣了。” 姜稚本来细细听着,听到每月的腹痛能缓解不免有些欣喜,又听到卢太医说到孩子眼神突然一黯。 当初她向宋昭说的是实话。 她不愿意将孩子送到主母手上去养,也不愿意生下庶子庶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体寒之症若对怀孕有碍,那每月的疼痛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这样的话千万不能对谢宴辞说的。 送走了府医,谢宴辞让澜翠去抓药。 在房中走了几个来回,欲言又止。 姜稚被他绕的眼晕出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谢宴辞一脸凝重,半晌没说话。 又追问了一回才在她忐忑的目光中,手摸上了她的小腹:“安心养着,孩子的事先缓缓,本王记着。” 姜稚将帐子扒严实了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转眼三日过后,就是回门的日子。 本来依着姜稚的身份,是没有回门这一说。 可谢宴辞却让人置下了东西,并说要与她同回姜府。 姜稚意外的同时,也感到惊喜。 一直到过了辰时,还不见谢宴辞的踪影。 澜翠看姜稚兴致不高,出言宽慰了两句:“殿下公务缠身时,整月不在宴王府都是常事,定是有事耽搁了,姑娘不如再等等。” “误了时辰又该挨训,罢了,礼都备好就先行前往吧。”姜稚沉了口气,忍不住有些失落。 第68章 只只不吃鱼 长街两旁店肆林立,车水马龙。 姜稚睡了一路,到了姜府才被唤醒。 春桃先行下了马车,才挑了帘子去扶姜稚。 站在几仗外的陆喻州目光刚好和姜稚对上。 心心念念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陆喻州不由的愣住了。 她长发全部盘了起来,梳做妇人发髻。穿着一袭素绫宫裙搭黄色轻纱披帛,头上斜斜饰以黄金九鸾钗步摇。衬的眉乌肤百,远胜冬雪。 他几乎有些狼狈的挪开视线,倒是姜稚落落大方的唤了声:“陆公子。” 姜元宁正在马车里整理满头的钗环,听到姜稚的声音勃然变色,立马下了马车。 见姜稚站在几步开外,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满脸的怒容又化为冷笑。 她这几日过的委实不好,先是大婚那夜行床第之欢时,陆喻州意乱情迷之际,脱口而出却是姜稚那个小贱人的名字! 再来是她笼络陆下人,让他们盯着陆喻州每日的行踪,却被发现。 惹得陆喻州十分不快,一连数日都歇在了书房。 本来回门这日姜元宁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陆喻州拼着腿伤也愿意同往。 他不良于行,便坐在四轮车上。 眼看着陆喻州满脸怅然之色,姜元宁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还惦记着自己那个好妹妹呢。 她走到陆喻州身边,俯下身子整了整他的衣襟咬着牙笑:“看罢,好好多看几眼,可真是一对苦命人儿。上一辈子没争过谢宴辞,这辈子还是争不过。” 陆喻州按住了姜元宁放在胸口的手,反唇相讥:“你呢,两辈子了,谢宴辞可有看你一眼?” 两人静静对望片刻,又双双挪开视线。 春桃扶着姜稚往姜府去,擦肩而过时姜元宁忍不住嘲讽道:“宴王不是最为疼爱妹妹,今日怎么任由妹妹一人回门。” 姜元宁自以为对谢宴辞了解甚深。 就算被姜稚的美色一时所迷,也抵不过骨子里的劣根性。 吃惯了百家饭的狗,怎会为一人守门。 姜稚双手叠于腹部见礼,姿态挑不出错处:“自是比不得长姐与陆公子伉俪情深,让人艳羡。” “你。” “够了。”陆喻州神色冷厉,道了两字后径直让人抬着四轮车入了姜府。 姜府的大门早已大开,王氏与众人早早等在府外。 看陆喻州伤了腿不免有些讶异,又很快的将那点惊讶隐去。 一叠声的让人伺候着陆喻州去花厅,又亲亲热热与姜元宁揽在一起。 至于几步开外的姜稚,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好在跟着一起的婆子有几个十分眼力劲来迎姜稚。 而澜翠初来姜府便撞见这样一出好戏,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姜稚抬手点了下她的额角:“想笑便笑,忍着做什么。” 饶是稳重如澜翠也弯了眉眼:“当初姑娘与殿下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奴婢有段时日在殿下书房打扫,偶然听见殿下提了两句,说姜大姑娘怕是胎里带了隐疾。” “隐疾?” “殿下说,这里少样东西。”澜翠指了指脑袋。 姜稚忍俊不禁,又缓缓摇头。 这谢宴辞一张嘴时常毒得很,让人难以招架。 她本是笑着,忽然又转念一想。 “那王爷可曾说过我像什么?” 澜翠进了姜府后便缄口不言,遮掩的神色实在是显明。 姜稚拉扯着不肯罢休。 春桃左右顾着怕别人看见,忍不住劝:“姑娘都是王府的人了,自当稳重一些。” 澜翠招架不住姜稚不依不饶地追问,用手掩着嘴道:“殿下从前说,姑娘性子太倔,像倔,倔……” 后面一个驴字几不可闻。 姜稚耳尖听见,末了呵呵一声。 …… 回门宴自是少不了逢场作戏。 竹帘后传来王氏与姜元宁的谈笑声,澜翠才掀起一角,话音渐渐就止住了。 王氏心里满意着陆喻州,见姜元宁面色红润金银脂粉样样齐全,更是放了心。 现在姜稚已经做妾,她这个主母自当要跟着宽容大度起来。 “只只怎么才来,姜府厨子新出了些点心,一道来尝尝。” 姜稚在众人目光中不紧不慢的落了座。像是没听见王氏唤了自己小字,垂眸看了眼玉碟里的精致糕点,问道:“怎么没见父亲?” “你父亲被召进宫,一会就回了。倒是宴王殿下今日怎么没陪着你一道回来。” 得,这话茬怕是绕不过去了。 姜元宁倚在对面的交椅里,得意的接过话:“母亲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平白叫二妹妹伤心。” 王氏便拧了下眉:“怎么一回事?” 姜稚低头吃着茶,现编着道:“娘娘身体欠安总不见好,王爷又赤诚至孝,每日都要进宫守上几个时辰。我以妾室身份归宁已是恩典,怎能再肖想其他。” 王氏轻飘飘地打量了澜翠一眼,才叹了口气道:“也是,到底门第悬殊,能嫁入宴王府已是祖上行善积德。你要学着宽心些,日子总是过给自己的。” 像是生怕姜稚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要时刻提醒。 姜稚淡淡的应了声:“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还没到用膳的时候。 姜稚坐在一旁听王氏与姜元宁说话,不多时便觉困乏,便扯了个理由带着春桃与澜翠出了花厅。 陆喻州也寻了个由头跟了出去。 却不知姜稚刻意躲着他,早溜的没了影。 而花厅里的母女二人,正好得空说着体己话。 没了外人,姜元宁手指绞皱了裙子,委屈怨意再也压不住。 双眼就跟着红了。 王氏自然心疼她。 立即唤来嬷嬷拿来黄花梨的文房盒,里头装了些她母家带来的铺子房契和地契。 说给姜元宁在陆家傍身用,打赏丫鬟小厮,讨好陆母都少不了银子。 姜元宁瞧不上陆家,尤其是那出身低微的陆母。 泥腿子出身还学达官显贵人家的做派。 不过一朝得势,也不掂量掂量,还妄想拿捏她。 “母亲,用不着这些。” 王氏语重心长道:“都收着,我听四喜说了,那陆氏怎么说也是你的婆母。你嫁于陆喻州虽算不上高攀,却也不是低嫁。对她总呼来喝去传出去有损名声,别到时候落得个不敬不顺的口实,你父亲又该发怒。” “父亲心都偏着姜稚那个小浪蹄子,我还顾得了他脸面。” 王氏一掌掴在她脑后:“口无遮拦些什么,你父亲那是忌惮宴王,他还真会放着嫡亲女儿不疼吗?倒是你,在府中还作罢,在外头给我好好藏着,等人人来说你善妒了,可有你哭的。” 姜元宁冷哼了声:“我会妒那个贱人?母亲真是爱说笑。要不是她喜欢在喻州面前耍些狐媚手段勾引,喻州哪会被她迷得颠三倒四。” 王氏愣了一愣:“确有此事?” “母亲都不知晓,女儿从前说都说不得二妹妹,喻州不仅处处维护着她,还因此数落起女儿的不是来。” 姜元宁说到伤心处,落下几滴泪沾湿了衣襟。 王氏心口酸胀,揽过女儿又宽慰又骂着姜稚放浪形骸,简直不要脸面。 可有一事该提还是得提句嘴。 王氏道:“不过娘瞧着王爷都不愿陪姜稚回门,想来她在宴王府备受冷落,也不得重视。先容她再张狂些时日,你也与陆喻州抓紧要个孩子。陆氏有了自己的嫡亲孙儿,岂会再为难你。那姜稚上了天也是个妾,难道宴王还会让她生下庶长子不成?” 苦口婆心又十分在理。 姜元宁一听,忽又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王氏看左右无人,从衣襟里摸出一包东西塞到姜元宁手心:“这东西寻个机会让陆喻州喝了,只要一回,定能有孕。” 姜元宁一惊,脸颊都烧起来:“娘……这……” “不用害臊,赶紧有个孩子才是正理。” 姜元宁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下来。 花厅的采光极好,厅内窗明几净,圆形膳桌下铺着乌蓝鹤群戏莲绒毯,踩上去尤为软实。 佳肴满桌,姜稚寻了爱吃的盘碟前坐下。 春桃和澜翠就站在一角等候,归府的姜父只是淡淡问了她几句,就扭头和陆喻州热攀谈起来。 也是情理之中,她同姜父一向话不投机。 那姜元宁大抵是看她太过悠闲,酒吃到一半突然搁下了筷子:“父亲,不如将给女儿的那份归宁礼也一并给了二妹妹吧。” 姜稚正在碟子里戳着蟹黄汤包的薄皮,愕然抬头,满桌的视线已经不偏不倚地投了过来。 姜元宁面色不变接着说道:“今日回门妹妹孤身一人,传出去叫人看轻。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心疼,倒不如让二妹妹多带些东西回去,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姜稚偏头和澜翠对视了眼。 她没好意思说出口,这点归宁礼,在宴王府里根本不够看。 姜父好像才想起来问:“你在王府为妾,可是过得艰难?” 姜稚放下筷子弯眉一笑:“怎会,王爷待我极好。” “二妹妹维护宴王是好事,但到底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何必强撑着说谎。” 陆喻州酒意作祟,有些忍不住想要出口,叫姜元宁闭嘴。 偏偏这时守在门外的小厮慌张的跑了进来。 还未等他通传,谢宴辞已经迈着长腿进了屋子。 “好生热闹,怎么也没人等等本王。” 王氏与姜父连忙起身,又赶紧让人添置碗筷。 王氏心里一慌,仔细回想着刚才说过什么。害怕姜元宁的话惹得谢宴辞不痛快。 姜父一脑门子汗的告罪。 谢宴辞径直走到姜稚身旁坐下,两人肩膀擦着肩膀。他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横在了姜稚身后。 姜稚脸皮燥热,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捧了碗清凉汤慢饮了起来。 但见谢宴辞目光扫过四周,意有所指:“那是什么?” 陆喻州顺着他目光回头去瞧,身后的朱漆四方桌上放着他们带来的回门礼。 还没回话,谢宴辞浓眉压低啧啧说道:“原来是回门礼。陆府虽不是高门显贵,却也算得上是富足之户。本王听说只只带了一车礼来还觉得少了些,又命人备了两车。这要是外人知晓了,还以为陆公子打发叫花子呢。” 回门礼是姜元宁备下的。 她早已一脸受辱的表情,却咬着后槽牙不敢发作。 连带着王氏和姜父脸色也陡然一变,被呛得哑口无言。 谢宴辞一点情面也没给,想来是听见了不少。 姜稚两耳不闻窗外事,低着头与饭粒较劲。 谢宴辞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剔了刺放进姜稚碗里。 陆喻州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双目凝着血丝,忽然开口说道:“只只不吃鱼。” 这话一出,整个花厅安静了一瞬。 姜稚直觉不好,谢宴辞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又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陆喻州。他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慢:“陆公子对本王的小妾倒是了解。” 姜稚忍不住的缩了缩脖子,既怕谢宴辞发疯,又恼恨陆喻州没事找事。 可陆喻州像是毫无所觉直视着谢宴辞的眼睛,几乎说得上是挑衅:“我为何会了解只只,殿下不如亲自问问她。” 眼见着陆喻州越说越离谱,王氏赶紧出声打圆场:“喻州这是喝醉了,快来人!带他去厢房歇息。” 两个守在门外的小厮来抬陆喻州的四轮车。 谢宴辞轻笑一声,将手中的一根筷子竖起,攸的,狠狠的插在了桌子上。 在姜元宁的尖叫声中,筷子透下而出,将两寸厚的桌子生生捅穿了。 两个小厮软着脚退了出去。 谢宴辞看着姜稚,玩味的眯了眯眼睛。用手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的道:“只只,你来说。” 带着热意的指尖让姜稚狠狠一颤。 她觉得陆喻州大抵已经疯了。 他自己不想活,还想拉着别人一起死。 说什么,难道要告诉谢宴辞,她和陆喻州还有姜元宁都是重生回来的人? 告诉他上辈子她嫁给陆喻州为妻,而不是给他谢宴辞做妾。 还是告诉他,自己上辈子是被他活活折腾死的。 乱了,都乱了。 姜稚动动唇,却不知从何说起。 捏着筷子将谢宴辞夹在碗里的鱼吃掉后,才看向陆喻州。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似自嘲又似讥讽:“陆公子,你自诩了解我。那你说说我爱吃什么。” 第69章 她腰间的红痣你看过了? 陆喻州没有想到姜稚愿意同他说话,心里不免一喜。 自己与她一世夫妻,自然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 桌上的活鲤清蒸后鲜甜味美,梅花形状的山药膏入口即化,盘子里的猪蹄色泽红亮。 陆喻州的目光越过那些碗碟落在了一盘素菜上。 那是一盘炝炒香芥,焯水后剁碎,用五花肉练出油翻炒,再加上蒜末和小米辣。色泽油亮,青翠欲滴,最是开胃。 陆喻州记得姜稚最是爱吃这个,每回去陆母院子里用膳,陆母总会让下人给她送上一盘。 想到这些,陆喻州看着姜稚的眼神不免多了几丝温情:“今天的香芥不错,只只尝尝。” 有些意外陆喻州会说这道菜,姜稚愣了一下,又觉得合情合理。 她朝着春桃示意:“把这道菜给陆公子送过去。” 春桃板着一张脸,将盘子端到陆喻州跟前。 陆喻州不明所以,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夹了一筷子香芥放进嘴里。 这一尝就变了神色。 只因为香芥用油烹过,再辅以辣椒和蒜末。初时觉得爽口,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苦涩。 姜稚嗜甜,怎么会吃这种苦东西。 一口香芥怎么也咽不下去。 他像是突然呛住喉咙,没等咽下去就剧烈的咳了起来。 旁边的伺候的人赶紧倒水,陆喻州摆了摆手。 姜元宁在一旁看得又恨又解气,忍不住出声嘲讽:“这芥菜穷苦人家吃的东西,好东西吃惯了偶尔能解解腻。二妹妹在府里千娇百贵的养着,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陆喻州听了姜元宁的话一怔。 他这才记起,姜稚没过门之前,有回小厨房做了炒香芥送来,陆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说下人们拿这个笑话嘲讽她的出身,不依不饶。 自那之后,陆府就再没有这道菜。 一直到姜稚过门。 陆喻州不喜味道重的东西,那香芥加了蒜末,他不屑去尝,还有鱼他也嫌腥。 所以姜稚是因为自己不喜吃鱼才不吃鱼,是因为陆母的强逼才爱吃香芥。 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但凡他尝过一回……问过一回…… 姜稚极厌恶他一副失悔不已的模样,冷然道:“陆喻州你凭什么自认为了解我,我从未对你有过私心,也后悔认识于你。若重来一回我愿用我二十年的阳寿换与你不复……” “够了。” 谢宴辞伸手堵住了她的嘴:“二十年阳寿你倒也舍得。” 姜稚轻轻推开他,站起来冲姜父福了福身:“父亲慢用,女儿去看看姨娘。” 说罢,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径直走了。 席面很快就冷了下来,谢宴辞也起身离席,陆喻州拦住他。 他神色冷静,眼中却隐有鱼死网破之意:“殿下难道不曾想过,国公府之时,姜稚为何会去鹿园的必经之路早早候着。” 谢宴辞手段高明,陆喻州就是要在他的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管是不是,他都会查个清楚。 姜稚说要与他不复相见,凭什么呢。 当初既然要听姜元宁的话招惹自己,哪能说放手就放手。 陆喻州的声音更轻了,心里泛起几丝快意:“殿下,她腰间的那颗红痣,你见过吗?” 院里的沈姨娘在浇花,她平日闲来无事,又足不出户。便养养夏菊,牡丹,绿毛球等,入院满目的花团锦簇,百香争艳。 她确实还在病中,三伏热夏里也披着外衫。 白面透着病气,抬头看见姜稚时愣了愣,随即就潸然泪下。 姜稚最放心不下就是沈姨娘,见状鼻头一酸,眼眶也热了起来:“姨娘,女儿来看你了。” 母女俩相互搀着,回房说了好一会话。 姜稚又服侍沈姨娘喝下了刚熬好的苦药,这才想起了来这趟的目的,解下腰间的钱袋递了过去:“姨娘,这些你拿着用。” 钱袋分量不轻,沈姨娘自然不会要:“是姨娘无用,让你跟着姨娘遭罪,如今看着你出阁,姨娘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但宴王府终归是不是良善之地,往后用银子的地方还多了去。” 姜稚不肯:“这是王爷给的,姨娘还是收下吧。日后我回姜府少了,也不能常在姨娘身边伺候,就让女儿尽尽孝心。” 沈姨娘想说什么,喉间一痒,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姜稚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又给沈姨娘拍背顺气,满是担忧道:“姨娘别忘了请个好的郎中来再看看。” “陈年的毛病,治不好的。” 姜稚默了默才道:“姨娘,我会让王爷答应,带你离开姜府。” 沈姨娘还以为自己听错,缓了会神才问道:“离开姜府做什么?” 姜稚定定地看着沈姨娘,沉声道:“如今我出去了王府,姨娘身边没了人,嫡母更是无所顾忌。父亲又显少来姨娘这里,何不如跟着我一起出府,也比困在院子里任人鱼肉来的自在。” 沈姨娘初闻只觉得荒谬,像是听见了什么惊骇世俗的话,瞪直了眼道:“只只,你在瞎说些什么。” “我已经下定决心。”姜稚神色认真,不似一时兴起:“我没有法子说动父亲,但凭着王爷的身份再寻个合适的由头定能带走姨娘。届时姨娘称病,就说要到远郊的庄子静养。王爷地契房产不少,随意寻一处让姨娘藏身。纵使嫡母手眼通天,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王爷的地盘上。” “不可!不可!你当真糊涂!若是惹恼了你的父亲,惹恼了宴王该当如何是好!我已是贱命一条,你不一样。”沈姨娘神情哀切:“夫人向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可你却比你嫡姐嫁得风光,姨娘已然满足。余生左右不过几个十年,忍忍就过去了。” “姨娘!” 姜稚气不打一出来,沈姨娘敦厚老实了前半辈子,守德敬孝,不与上争,也不同下抢。 恪尽本分换来的不过是王氏的一再相逼。 可沈姨娘却逆来顺受惯了,顾着那点情面不愿松口。 “只只别再劝了,姨娘是不会离开姜府的。” 姜稚打定主意,冷起脸来:“我心意已决,此事容不得姨娘。” “你如今嫁给王爷,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听话!听话!上辈子她将所有人的话奉为圣旨,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姜稚声音猛然尖利起来:“忠言逆耳,我从前就是太听姨娘的话,所以才……”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旋即苦笑。 同沈姨娘说作甚,她又不知情前世种种。 姜稚没有怨过沈姨娘分毫,只是可怜她困在深宅里,常年遭王氏的动辄打骂,一眼望不到头。 但母女二人气性相近,犟起来时谁也不肯低头。 僵到后面姜稚头疼欲裂,见丫鬟进来收药碗,跟着她一道出了院子, 回到花厅,早已不见谢宴辞的身影。 姜稚问了几个下人,才知道谢宴辞往她以前住的院子去了。 想到刚才陆喻州在席面说的话,一会见了面怕是要吵起来。 姜稚让春桃与澜翠先将姜府的归宁礼收好放进马车,自己进了院子。 院子静悄悄的,守门的婆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本来紧闭的房门敞开一条缝,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姜稚的脚步顿了一下,谢宴辞是在与谁说话? 上了石阶,离得近了才听见是个女子的声音。 “殿下,妾身的话句句属实,二妹妹心仪陆喻州已久。两人早已恩爱多回,要不然陆喻州怎会知道她腰间有颗红痣?” “国公府老夫人做寿那回,也是守在园子里等着和陆喻州私会。她一个庶女,不是存了心思敢带着丫鬟在国公府乱跑?若不是成心打探过国公府哪条路哪个园子,头回去就能摸的清清楚楚?” “陆喻州是读书人最是要脸,二妹妹没有向他许下什么,他也不会胆敢顶撞殿下,拼着功名不要也要向殿下说出实情。” 姜元宁的声音娇媚而婉转,舌尖像是裹了一层蜜。 姜稚的手按在了门上。 过了一息,谢宴辞才开口。他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让人听不出喜怒:“本王的小妾与陆喻州有情,你自去找她们,与本王说什么。” “妾身只是心疼殿下,白白让他们这对奸夫淫妇欺瞒这么久。”姜元宁的声音像是要滴出水来:“殿下难道就不想报复他们?” 房内又安静下来,姜稚站在门外只觉得手足冰凉。 本想着一把将门推开,然后赏两个耳光让姜元宁清醒清醒。 谢宴辞的沉默却将她的勇气一点一点耗尽。 姜稚突然想听听,谢宴辞如何说。 “殿下?”姜元宁有点慌。 她也是昏了头了,竟然受了陆喻州的激,来勾引谢宴辞。 耳边像是又响起了陆喻州的话。 “姜元宁,你若想让姜稚生不如死,现在就去添一把火。” “上辈子谢宴辞对你弃之如敝,这样的男人你就不想试试征服他?” “你与姜稚相貌有六分相像,她可以为什么你不行?” “让谢宴辞生疑的机会只有一次,这回用了,再回可就不灵了。” 姜元宁咬着牙贴近了谢宴辞:“殿下若是想,妾身愿助殿下一臂之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是刺激?” “殿下,求你怜我。” 接着是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 姜稚心底一慌,忍无可忍的一把推开了房门。 随着房门大开,却见姜元宁正伏在谢宴辞的腿上,衣裳半退,面颊嫣红。 而谢宴辞面色隐晦,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看过来。 再见他双目赤红,腿间位置隆起,分明是已经情动的模样! 姜稚后退一步,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胸口。 看见姜稚,姜元宁慌张的将胸口的春光掩起,满脸惊恐躲在谢宴辞的身后。 “二妹妹可是去见了陆喻州?” “妹妹当初若是想嫁给他直说便是,想来殿下也不会相逼。” “现在你们二人做出这等丑事,置我与殿下于何地?” 姜元宁假意用帕子抹泪,又朝着谢宴辞哭诉:“想来还是沈姨娘教坏了妹妹,好好的闺中小姐养得如青楼妓子一般,毫不知耻!” 姜稚只觉得双眼刺痛无比。 谢宴辞好女色她知道。 可谁都可以,偏偏不该是她姜元宁! 那一刻,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只觉得心里刚对谢宴辞萌生的那点期待,成了笑话,成了扇在脸上的巴掌,成了心头的一把火炙烤的她又烈又痛。 姜稚低着头,眼泪狠狠的砸在地上。 接着转身就走。 盛夏时节,花浓柳绿。 姜稚板着脸一路出了出了府门,在春桃与澜翠惊诧的目光中坐上了宴王府的马车。 谢宴辞没有追出来,姜稚也没指望他追出来。 能对着姜元宁动情,这样的男人她不屑要。 不是一直怀疑她与别的男人藕断丝连,不是把她看做青楼妓子。 那今日,自己便做给他瞧瞧! 宴王府的车夫一惊,下意识阻拦:“姜姑娘,你——” “我什么?王爷在我房里与我嫡姐滚了榻,还不许我去找别的男人哭诉哭诉?” 姜稚言辞凌厉,神情阴沉,吓得车夫不敢出声。 春桃与澜翠来劝,却越发把姜稚却得心头火起,一把将金钗从头上拔下来抵在了车夫的脖子上:“再不走,我就先杀你,再自尽!” 金钗将车夫的脖子扎出血珠,他再不敢迟疑,狠狠甩了一鞭子。 听着姜稚的吩咐,往盛京城最大的青楼而去。 姜稚找去的时候,青楼还未迎客。 姑娘们都在补眠,只余两个龟公守在门外。 姜稚让车夫在不远处的巷子等,若是有事便唤他进去。 自己则独身进了青楼。 等谢宴辞得了信儿找来的时候,姜稚早已经签了卖身契,坐在了花台上。 她本就生的美,特别是身子养得极精致。胸脯鼓鼓,腰肢纤纤。从凸起的蝴蝶骨至下凹的腰线,再至起伏的臀,宛如一笔勾勒,流畅至极。 虽然用面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像是含尽所有春色让人挪不开眼。 她手边放着装满鲜花的篮子,正将鲜花往台下抛洒。 每一枝花儿落下,就有许多男人哄抢。 “我出一千两银子与枝枝姑娘谈心!” “我出两千两!” 花嬷嬷听见报价,喜的睁不开眼,她一甩帕子高声说道:“老规矩,价高者得。老身可说好了,只能说话,不能干别的。” 姜稚当时说的不接客。 花嬷嬷本来感觉奇怪,主动卖身的甚少。但她这样的相貌实在难寻,那点贪心作祟,便答应下来。 只想着先把人留下,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改主意。 一道凌厉的目光久久的落在身上。 姜稚混不在意,出声打断了花嬷嬷。她从篮子里挑出一枝开得正艳的凤仙花笑道:“用银子多没意思,就用这枝花来决定。” “落在谁手里,谁便到我的房里来。” 第70章 妾身曾嫁给陆喻州 “枝枝姑娘可要说话算数。” “哈哈哈哈,谁都别和我抢!” 花嬷嬷见姜稚上道,心中欢喜,满脸笑意的上前说道:“乖女儿,你可得看仔细了,别只贪那皮囊好的。得挑有钱又大方的金主。有官身,有权势的更好。” 她目光极快的从台下众人身上扫过。 挑了几个看起来身份不一般的,让姜稚选。 姜稚恍若未闻,示意身边的小丫鬟拿来一条白色的帕子。 众目睽睽之下将眼睛给束上了。 遮住了视线,那道狠厉的目光像是也跟着消失。 姜稚捻着凤仙花,没有过多犹豫,抬手便仍了下去。 眼睛看不见,听觉便变得敏锐。 起初是几声尖叫,接着“哚”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钉进木头里。 台下哄哄嚷嚷,怒骂一片。 姜稚一把扯开了挡着眼睛的帕子。 却见刚扔出手的凤仙花不知被谁,用筷子牢牢的定在柱子上。 筷子穿过绿叶,花枝晃动,要落不落,勾的人心痒。 “这个怎么算?!”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十分不满的看向花嬷嬷。 “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去问问是哪个贵客。”若是平日,花嬷嬷自然会说做不得数。 可她也算是见多识广,那花枝柔嫩,若没有几分功力,难以让筷子定住。 况且,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若是细究起来自己也不占理。 就怕是哪个江湖莽汉,若是得罪人遭了记恨,自己家大业大的难道还天天防着他。 龟公隐进人群里,不多时匆匆而回,向花嬷嬷手里塞了个东西。 姜稚站在旁边,正好看得清楚。 那东西通体漆黑,似铁非铁。一面雕着一只面目狰狞的麒麟,一面则铁画银钩的雕着一个宴字。 花嬷嬷的手一抖,惊疑不定的看向姜稚:“你认识这位大人?” 姜稚冷着脸:“不认识。” 花嬷嬷见她如此,顿时了然。 忙让其他姑娘去安抚着叫嚷的客人,一边让丫鬟将姜稚送进房。 姜稚想挣扎,花嬷嬷按住她,还是笑着,目光却攸而凌厉起来:“若是知道姑娘招惹了这位贵人,老身说什么也不会让姑娘进花楼。外面兵荒马乱,这楼里养着这么多人,就指着清风楼过活。姑娘别只想着自己,总要想想别人。” 姜稚被说的脸红,知道自己不管不顾的跑过来,给花嬷嬷添了麻烦。 不好再闹,顺着丫鬟的力道往房中去了。 厢房很是雅致,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铺着细织蓉覃,堆着锦缎薄绸。 前脚刚进去,房外的人后脚就落了锁。 一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才有了动静。 姜稚死死盯着门,等谢宴辞推门而入时,先将手里的茶盏砸了过去:“你无耻!” 他像是早有预料,偏头躲了过去。 神情阴郁的上前两步,表情似讽非讽:“姜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卖了,怎么,别的男人比本王好?” 孤身一人被他堵在房里,姜稚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可想到姜元宁与他耳鬓厮磨的那一幕,又怒火攻心忍不住反唇相讥:“王爷没瞧着别人为了与我说上一句话就要闹得打起来,银子更是流水儿似的往我手上送。如此至情至真,自然比王爷好上百倍!” 谢宴辞面色阴沉的越发厉害:“你拿本王与拿着嫖客相比?你就如此自甘下贱!” “是!我是自甘下贱!”姜稚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眼眶却热了起来:“说我自甘下贱,王爷难道不也是一样?她姜元宁早已经嫁做人妇心思阴毒,王爷不也是不挑,任其投怀送抱!” “王爷明明知道我与她之间的嫌隙,可还是在回门之日与她一道来恶心我!”姜稚用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她说的话王爷忘了?我本就是从花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的贱种。” “腰间的红痣算得了什么,给厉害的王爷不也是见过。” 听到她一句又一句的自我羞辱,谢宴辞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只觉得满腔的暴戾无处疏解,想直接将眼前的人活活掐死。忍了又忍,最后狠狠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上好的红木桌被拍的四分五裂。 姜稚的身子狠狠一抖,面色吓得惨白,却仍倔强的不肯落泪。 谢宴辞眯着眼睛看她,抬手一指怒道:“滚过去跪着!” 姜稚觉得这一刻,好像无惧于生死了。 她站起身,看也没看地上一眼就往下跪。 眼见着就要跪到碎裂的瓷片上面,谢宴辞伸手用力一扯。姜稚扯得身子一歪没有跪到碎片上,额头却撞到了博古架上,“咚”的一下,听着声音撞的不轻。 谢宴辞目光微凝,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怒声道“你可知错?!” 姜稚神色木然:“妾身无错可认。” “好!好!好!”谢宴辞狠狠闭眼吐了口气,只觉得今夜她大抵是在找死。 “你不认,本王便与你说。你身为本王的小妾与陆喻州纠缠不清,还让他看了你的身子。” “更是胆敢跑到青楼卖身,当众行勾引之事。”谢宴辞蹲下身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力气大的像是要将她的下颚捏碎:“姜稚,本王再问你一回,你与陆喻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稚垂下来的双手紧紧蜷缩。饶是万般忍着,压着,她此刻亦是难以自抑的浑身发抖,呼吸急促。 只因为从前之事太过不堪,每提起一个字都混着血泪。 可现在也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谢宴辞敏锐的察觉到姜稚身上的感觉变了。 那双素日里总是平静的,恭敬的,柔顺的眸子,此刻漆黑的深不见底,却无端令人感到那漩涡的最深层燃烧着层层焰火,灼烫,炽烈。 她高昂着头,像是抛下一切再也无所畏惧:“陆喻州为何会知道,因为妾身曾嫁与他为妻。” 谢宴辞本以为姜稚会想法设法的辩解,却没料到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他久久被烈火炙烤的一颗心裂开了。 还真是……荒谬极了。 他冷冷的看着眼前那道纤弱的身影,沉声道:“脱衣服。” “本王使了那么多银子,总该被伺候一回。” 谢宴辞嗤笑着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满是让人心惊的冷漠:“就像伺候陆喻州一样,伺候本王。” 姜稚愕然抬头,惨白的面上浮现屈辱悲凉之色。 早该想到的,重生之事本就玄而又玄。这样的说辞怎么会有人信。 只一息之间,种种情绪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柔顺的顺从。 她站起身,先是解开衣带,再是裙子,接着是肚兜,只留下了白色的亵裤。 “妾身葵水沾身,只能委屈殿下。” 她走到谢宴辞的跟前,柔软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接着抬起冰凉的唇去吻他。 温香软玉在怀谢宴辞额角却青筋暴起,双手更是紧紧纂成拳头。 带着的凉意的吻蜻蜓点水的落在唇上,接着是下巴,再到脖子。 谢宴辞闭着眼睛,感受到姜稚的手已经摸到了腰带,近乎痛苦的闷哼一声,睁开眼睛,将她的手攥住了。 突然觉得这样的报复与其是惩罚姜稚,倒不如说是在惩罚自己。 强留下来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你不必如此自贱。”他的手搭在了她光裸的后背:“姜元宁说的对,本王从不会强求于你。你若一心只想着陆喻州……本王……” 谢宴辞呼吸变得急促,每个字从喉咙挤出来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本王放你走,你走吧。” 感受到怀里之人的僵硬,他的手掌从姜稚身上移开。 烛光晃荡,在窗上勾勒出两个相拥的身影。 “只是有些话本王要说明白。” “姜元宁对本王下了药,你进房中的时候,本王刚想将她推开。” “她仗着与你有几分相像,从后面扑过来,以为本王会将她认错。” “本王是气你与陆喻州之事,可也不是什么女人都会受用。” “姜稚,这么久了你从未信过我。” 说完这几句话,谢宴辞浑身力道顿失,他转过身不再看姜稚一眼:“滚。” 厢房里很是安静。 一门之隔的清风楼很是热闹。 丝竹声声,有女子吊着嗓子在唱牡丹亭。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嗓音凄凉,哀缠。 姜稚捡起地上的衣衫披在身上,一时间竟感觉到茫然。 谢宴辞放过了她,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求的? 明明往前走两步就能打开那道门,可脚就像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谢宴辞站在花窗旁,一如初见那般。 玉冠束发,身姿挺拔。 可却是背对着她,不愿再转过身来。 姜稚紧紧咬着嘴唇,沉默半晌还是决定遵从本心。 谢宴辞已对她解释清楚,可自己还欠他一个交代。 “王爷,我知你不会信重生之事,那就当是一场梦。” 姜稚声音清亮缓缓道来:“在那梦里,妾身嫁给了陆喻州,并靠着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让他状元及第,甚至位及首辅。” “大约陆喻州也做了一样的梦,所以他才会对妾身有那点令人可笑的悔意。” 姜稚缓缓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来到烛火前,将簪子未带珠花的部分放到火苗之上。 跳跃的烛火很快的将簪子烧得滚烫。 姜稚望着谢宴辞的背影,静静说道:“这红痣让王爷受辱,妾身这就将它除去。” 说罢低着头,将烧过的簪子往腰间的红痣贴了上去。 “你疯了!”谢宴辞猛然会头,一把将她手里的簪子夺去,扔在了地上。 他死死的盯着姜稚,神情又凶又狠。 接着用手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第一回听到姜稚说嫁给陆喻州为妻,谢宴辞只觉得妒忌和荒谬。 他觉得她大约是想嫁给陆喻州想疯了。 第二回却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 他相信姜稚对陆喻州毫无私情,可是两人共梦之事太过匪夷所思。 他得慢慢将这件事查清楚。 这个吻很是激烈颠乱,姜稚恍惚觉得小舟即将被烈焰狂浪拍散,趁着换气的功夫,急促的唤了声:“王爷。” “我在”。谢宴辞喘息着,每根骨头,每块血肉抖被毒烈的爱欲厮咬着,他几乎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不吓到她。 他认了命,只要姜稚肯费心思哄着自己,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 “下回见到陆喻州,本王定要将他另一条腿打断。只只,跟着本王回府吧。” 谢宴辞去轻吻她泛红的鼻尖和带着咸味的眼睫:“再没有下回了。”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守在门外的丫鬟战战兢兢,只见一个满身矜贵疏离的男子从厢房之内走了出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浑身上下被锦缎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一缕乌黑柔顺的长发挂在了那男子的手臂上。 从清风楼回了王府,已近深夜。 春桃与澜翠正焦急的守在院子外,见谢宴辞将姜稚带了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也不多问,赶紧扶着姜稚去耳房沐浴更衣。 这一日谢宴辞也累得够呛。 等姜稚沐浴完,让婢女换了水,草草用热水擦了身,便搂着人睡了。 这一睡却做了一个噩梦。 从梦中醒来,尤自还惊魂不定。 姜稚睡的很熟,呼吸清浅,一只手放在脸侧,腕间的镯子将侧脸压出了浅痕。 白白净净,没有七窍流血,没有满脸的惊惧。 谢宴辞坐了好一会,一直到鸡鸣三声。 才又躺下将姜稚搂在了怀里。 三日之后,姜稚身上的月信才干净。 谢宴辞生性散漫,但在公务上还算尽责。 才从沾满笔墨味的书房里抽身,转身入了姜稚的院子。 进了门,姜稚和她两个丫鬟笑作一团,正压着澜翠在她的额头上画王八。 春桃笑得不见眼,还这么道了句:“姑娘,澜翠姐姐抵赖,看给奴婢手心沾的!” 浓墨重抹,洗掉怕是要搓红皮。 听声后三人纷纷扭头,皆定了定身,而后赶忙拉扯起来行礼。 第71章 还当你开了窍 谢宴辞鲜少见她明媚生动的一面,面色也跟着柔和起来:“起来吧。” 姜稚被春桃扶着顺势起了身:“用膳后无事,这不是近来京中时兴斗草玩,妾身跟着她们胡闹罢了。王爷没来前,本还想着过会让澜翠去请,可是忙完了?” 春桃端了净手的水来,澜翠则是麻利地煮上茶,从小厨房端来八珍糕,海棠酥一些点心放下。 谢宴辞便先挥退了两人,抓着姜稚的手塞进温水里,细致地给她擦拭干净手心里沾到的墨水渍。 “你方才说要唤丫鬟去请本王,所为何事?” 姜稚粉脸一红,有些羞赧起来。 自从上回在青楼胡闹后,对着谢宴辞她总有些不自然。 两人虽还说话,却总像隔着一层。 谢宴辞还歇在她房里,也只是相拥而眠,不做其他。 姜稚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她自认为除了一张脸,没有什么能留住谢宴辞的东西。 几日前与春桃的交好的小丫鬟递了信来,在她回府归宁之后,王氏便寻了个由头打发沈姨娘去佛堂捡佛豆。 每日跪上两个时辰。 现如今已经跪了八九日了。 沈姨娘本就身子不好,哪里吃得消。姜稚没法子只能使些银子,让伺候的人多照顾一些。 蒲团垫厚实一些,捡豆子时也睁只眼闭只眼。 将沈姨娘带出姜府的事已然刻不容缓,而这事恰恰需要谢宴辞帮忙善后。 思来想去,也只有在情事上下手。 好在她与谢宴辞在清风寺已经胡来过一回,做起来,也不算太过漏怯。 谢宴辞这才瞧见美人眼似秋水,姣好的面容上略施粉黛,挽了个迎春髻,鬓边簪了朵金花,杏红色丝缎束腰裙如锦霞绮丽,衬得人千娇百媚。 如明珠生晕,烛火也作流光溢出眼底。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妾身想念王爷罢了。” 这话谢宴辞可不信,望着姜稚的眼神满是怀疑。 “又闯祸了?” 想着她这几日安安分分的呆在院子里,连门都没出过。 除了主动去招惹江心月,应该是做不出什么太过份的事情。 姜稚声音细如蚊,双颊红得像要滴,她转身从桌案上拿起糕点,喂在谢宴辞嘴边。 哄着道:“王爷请用。” 谢宴辞没吃,倒在她桃腮上先咬了口:“这般殷勤,说吧,到底背着爷做了什么亏心事?” 姜稚狠狠在脸上擦了擦,佯装怒道:“王爷怎么不盼着妾身点好。妾身这几日在房里苦读,已然懂了许多道理。以前是妾身太过任性,以后定当不会再惹王爷生气。” 谢宴辞见她红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讲着缘由,不免觉得有趣。忽然就拦腰把人抱入了怀里。。 吓得姜稚惊呼了声:“海棠酥,海棠酥要掉了。” 谢宴辞把人丢在软枕上,将糕点随手扔在桌上,俯着身看她:“且让本王看看,爱妾是如何反省的?” 隔日谢宴辞意气风发地踏出了朝夕阁。 姜稚趴在丝锦薄被上,累得连指尖都没了力气。她听见隔着帘后,是春桃和澜翠小声说了两句话。 春桃问能不能叫醒自家姑娘。 澜翠轻拍了下她的手,摇头说:“昨个殿下在这留寝,让姑娘再睡会儿。” 两人轻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姜稚还是没能睁开眼。 昨夜纠缠无度,几乎是到了天将明之际,男人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几乎就没有从她身上下去过。 压得她好几次都喘不过气来。 起初她还有心思,拿前世伺候他的那套对付对付。 好像快近子时末尾,谢宴辞本是终于舍得放过她,差人在屏风后准备了浴桶清洗。 烟雾袅袅升起,清澈水珠沿着姜稚胜雪的白肌缓缓滑落,处处留下暧昧的绯红。 谢宴辞薄唇轻抿,手心滚烫地轻抚在她脸颊,目光缱绻。但渐渐欲色深沉,他又开始宽衣解带,一同进了浴桶里清洗。 可想而知,姜稚后来瘫软如泥,哪还有什么心思迎合,依稀记得被抱起来的时候地上满是狼藉,浴桶里水溅出了一半。 她好像还在谢宴辞的肩头,留了几个牙印。 想到这里,姜稚倦色中又抹了红晕,双眼水灵灵地尽含着春光。 下一秒,外头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她连忙把脑海里餍足笑意的谢宴辞赶走,才掀起被褥一角,有个婆子端着药被春桃引进了门。 这婆子不似在江心月院里头见到的尖酸刻薄样,反倒是规规矩矩站着,等姜稚发话。 春桃不明所以,站在不远处踮着脚张望。 姜稚一眼看出托盘里的黑色药碗,应该是避子的汤药,加上这个时辰赶着让人送来,准是没错了。 昨夜的甜言蜜语犹在耳旁,男人床榻之言果然最不可信。 姜稚心底清明,谢宴辞此番作为其实是情有可原。 毕竟她一介妾室,怎能先于王妃怀上身孕,诞下长子。 于理不合,也会遭人非议。 但仍心中涨满了失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奢求得比从前多了些不同的东西。 好在姜稚善于排遣自己,转念间她想明白了,伸手坦然地接过避子汤喝了下去。 药味生涩难咽,她脸也跟着皱起:“有劳余妈妈了。” 从春桃手里接过了赏钱,余妈妈顿作喜笑颜开,又说了几句夸赞的好话后就告退了。 “姑娘喝的什么?” 见她一脸傻气,姜稚低头不语,又指着放蜜饯的匣盒。 得以尝到甜腻后,她仰身又倒进了被褥间。 春桃正挂起帘子,回头看姜稚又闭上眼,嘟囔了声:“我的好姑娘,已经日上三竿了,再睡下去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姜稚抬了抬眼,迷迷瞪瞪地应了声:“今夜本就睡不着。” 一连数日,她都差澜翠去书房请谢宴辞来。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就算不请,谢宴辞也一样会夜宿长秋院。 只是看姜稚难得这般主动,他乐在其中。 连着胡闹五日后。 别说姜稚,谢宴辞都有些吃不消了。 朝堂上风言风语的纷争不断,后宫不得干预朝政,但百官皆心知肚明这其中牵连甚深,不是三言两语能抽丝剥茧说的明白。 晋安帝这两日不知察觉到什么端倪,龙颜大怒,每日都要召谢宴辞入宫,在书房里站上半日,又遣他回府。 所以入宫得起早,夜里还有个美娇娘缠个不休。 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一日夜里,谢宴辞忙完公务,来长秋院才至申时。 姜稚和春桃澜翠说着悄悄话。 春桃抱怨苏姨娘院里的丫鬟婆子,个个趾高气扬,每每撞见她们都要冷嘲热讽一番,避都避不过去。” “王妃原是最重规矩,也不知为何,如今管教下人松懈了许多。”澜翠说了句。 春桃殷勤的给姜稚捏着小腿,嘁了声:“那苏姨娘是个柔弱的,自然就纵的底下的人放肆。再者王妃与苏姨娘到底亲厚一些,那些人也不知有没有王妃的授意。她们也不想想,王爷是主子,是天。爱去哪就去哪里,端得看个人本事。” 姜稚蹙起眉头来,拿手中的书卷敲了她一下:“从前在姜府就算了,在宴王府也这般口无遮拦,讨得男子欢心算什么本事。你姑娘原本一心想着自立,只是天意弄人,许多事皆不是我力所能及。再者说了,王妃岂是能背地里妄议的。我尚且只能自保,你的话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 姜稚不常对她们生气,但每每动怒了,春桃也能知晓。 她转身跪在了地上,请罪的样子,但是噘着嘴,像是有点儿不服气。 澜翠想去拉一下:“做什么这是,姑娘也是为了你好。” 姜稚冷声说:“别管她,让她跪着反省反省。” 话音未落,谢宴辞挑了珠帘进来。 “这奴才犯了什么错,让你动这么大的火。” 谢宴辞这几日夜里都来,渐渐就没人通传了。他进房前恰好听见最后一句,想着姜稚算是他见过对下人极好的姑娘了。 也不知道发生何事,让她罚人跪着。 姜稚连忙起身相迎,她其实没有多生气,只是面色严厉了些。 澜翠有眼色的地拉起还跪着的春桃,匆匆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谢宴辞坐下后兀自倒了杯茶,低头呷时抬眼看她。见仍旧余气未消的模样,不禁笑着拉她入怀:“你院子里的人确实少了些,要不要本王再挑几个机灵的?” “没什么大事。”姜稚在他怀里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春桃被我惯坏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不敲打敲打她,日后闯了什么祸,连累我事小,就怕保不下她。” 谢宴辞见暖黄烛光描着她眉眼,温声细语的样子让他心底软成一片,他抬手,宠溺地勾了勾她鼻子:“只要不是犯了死罪,本王都能保她一命,如此可以放心了?” 姜稚怔了怔,心底知晓这话是说来哄她的。但她勾起唇角笑道:“那王爷不妨大方一些,也给妾身赐道免死金牌如何?” 谢宴辞手掌抚在她后脖颈,低眉看她:“爷不是告诉过你……罢了,日后你就懂爷的心思了。” 姜稚见谢宴辞心情不错,想着将沈姨娘的事提一提,于是便更加卖力地伺候起来。。 后来谢宴辞嫌腿上的人动来动去不安分,起身把人抱进了床榻。 等吃饱餍足以到了半夜,屋内响着燃火芯的滋滋声,灭了一半的烛火,人影在昏暗中更显俏丽。 姜稚爱干净,累极了还要爬起来清洗身子,换身干净衣裳。 反观谢宴辞摊开长手长脚,仰面舒坦地躺在那张大床上,神情惬意得很。 姜稚沾湿了手帕,坐在床沿替他擦拭脖间的热汗,没一会儿便听见他低沉的笑声。 每次说不来了,还没完没了地折腾,如此还有心思笑出来。 姜稚真想把手帕丢在他脸上,却没有这个狗胆。 不过谢宴辞既然没睡,那她也该说出沈姨娘的事情,毕竟每日这样无度下去,她的身子骨迟早要散架。 “王爷。” 谢宴辞没睁眼,嘶哑沉声问道:“怎么了?” “前段时日妾身回门之时见到姨娘,她病的厉害。听说咳疾反复,整日不得安生。嫡母又不许大夫进府,连每日要用的汤药都减了一半。妾身姨娘性子最是软弱,父亲又向来不管。这样下去,恐会有性命之碍。” 她话里有话。 谢宴辞缓缓睁开眼,像是意识到什么眼底拢聚着暗色,等她说下去。 姜稚仔细给他擦拭着,没察觉他脸色变了,又道:“所以妾身想把姨娘接出姜府。届时不用劳烦王爷出面,妾身自己来提,就说姨娘病重,要去庄子养病……” 她垂着眼睛,终是触到了他眼里的寒意。 姜稚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可话已说出口,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她顶着谢宴辞如炬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妾身想求王爷一事。” 谢宴辞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撑着头看她,口吻莫名地戏谑起来:“何事,说来听听?” “王爷名下产业无数,若是王爷肯出手,想来嫡母不敢造次。” “所以,你是想要将沈姨娘送到本王的庄子上。”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谢宴辞。 姜稚见他猜出了大半,索性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怕谢宴辞以为自己惦记他手里的东西,慌着解释道:“也不需太好的,有一间屋子蔽身即可。妾身会凑足银两买下庄子,对外就仍称还是王爷的。” “这样他们便不敢再打姨娘的主意了。” “哪处庄子?” 姜稚听见他话里暖意全无,立马就起身跪了下去。 像认罚似的,背脊却挺得十分笔直。 “王爷在须弥山的旧庄子依山傍水,虽是远了些,但也清静,还请王爷成全。妾身心里唯有姨娘放心不下,事成以后必更加全心全意地侍奉王爷。” 谢宴辞起初还没有这般生气,听到姜稚说完最后那句话顿时气了个七窍生烟。 默了半晌,他长眉冷竖:“原来是早就盘算好的,连本王的庄子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拿银子来买,爱妾如此善解人意,本王也不该不识抬举。” 姜稚做梦都没想到谢宴辞会发这么大的火气,她如个孩童稚子般,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 谢宴辞咬着牙道:“你想让本王帮你姨娘,这回用身子来换,下回呢,拿你这条命?本王还当你开了窍,原来是蠢的遭了算计。” “你但凡对本王有一丝了解和真心,就知道该如何让本王办妥这件事情。” 说罢起身将袍子一裹,大步子出了门,怒声喝道:“伺候的人呢,都死了!” 守在门外的澜翠和春桃连忙过来,一个去屋子里寻姜稚,一个给谢宴辞拿灯笼。 一直伺候谢宴辞的内侍元宝,赶紧接过澜翠手里的灯笼,刚想问自家主子回哪。 就听谢宴辞冷冷说道:“去听雨阁。” 澜翠一惊,听雨阁是苏姨娘住的地方。 第72章 妾身愿意 听到谢宴辞要来,听雨阁上下都忙碌起来。 本来沐浴歇下的苏杳赶紧起身,又吩咐小厨房抓紧备一些谢宴辞喜欢吃的菜。 好在王府的膳房一直都留着火,熟食也都有,做起来也快。 刚让丫鬟帮忙上完妆,谢宴辞就阴沉着脸进了屋子。 “殿下。”苏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替谢宴辞倒了杯茶。 见他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小心伺候着。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几个婆子便提膳过来了。 知道谢宴辞口味偏重,做的也都是几道开胃的菜。 卤得入味的牛肉,切成薄片摆在盘里淋上酱汁,看一眼就让人舌尖发麻。 炸得又酥又脆的葫芦鸡,油而不腻,肉与骨已经分离。 大晚上的甚至还抓紧做了个三鲜锅子,用炭火煨着热气滚滚。 再加上几道爽口小菜,摆满了桌子。 谢宴辞身形高大挺拔,紧衣束得腰线流畅,举手投足间带着皇亲的优雅和贵气。 房间内加了冰盆,在一旁倒酒的丫鬟仍旧面红耳赤。 苏杳扶了扶发簪,慢扭腰肢走上前去,目光阴冷地看了那丫鬟一眼:“下去吧,殿下这里有我伺候就好。” 谢宴辞一年踏入听雨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提在楼里过夜。 若不是看在替他挡刀的份上,在府中给她一点体面,或许根本不会踏进这个院子。 后来自己受伤对外称病,他便来的更少了。 这回来,对苏杳来说简直是天降之喜,她自然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而且,看样子长秋院的那位把谢宴辞得罪的不轻。 苏杳坐下时忍住了心底的快意,压着唇角为他又添了一道酒。 还以为那姜稚是个聪明人,她得沉住气与其斗智斗勇。 却不想才短短数日,就要从云端跌入泥里去了。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她换了平日不常穿的绿裳,颜色娇嫩,衬得人水水灵灵,温声细语好似柔端庄婉的江南女子。 谢宴辞一口饮尽杯中酒,不置一词。 “要不是伺候的人匆忙通传,妾身都来不及更衣。” “更衣做什么?” 苏杳低头浅浅笑了笑,娇嗔道:“殿下难道不知,自古女为悦己者容。王爷和妾身装糊涂呢!” 说罢,她这才发现一大桌子的菜,几乎没有动过,酒倒是喝去了半壶。 心觉谢宴辞兴致不高,苏杳却还是殷切地笑着为他夹菜,端碟。 “这螃蟹是庄子里今日送来的,膏黄肉厚。妾身让人清蒸,蘸着料水吃最是鲜美,殿下尝尝?”说着净了手,亲自给谢宴辞剥了一只。 虽然小心谨慎,白嫩的指尖还是被坚硬的蟹壳划出一道血印子。 苏杳“呀”的一声娇呼,又赶紧抿着嘴唇像是怕被人发觉。 声儿发着颤儿将拆开的螃蟹放在碟子里推到谢宴辞面前:“殿下——” 谢宴辞这才意味不明地哂笑了声,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怕疼?” 苏杳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露出一丝赫然:“让殿下见笑了。” “既是怕疼,当初怎么敢替本王挡下那一刀?” 苏杳惊愕,没想到谢宴辞会突然提起旧事。好在脸上脂粉厚重,又在烛光之下,倒没显得怎么失态。 她将青丝别在了耳后,斟酌了一番才道:“妾身爱慕殿下之心,天地可鉴。就算要妾身为殿下付之性命,亦是无怨无悔。” 她自诩这句话至情至深自会另他动容,不料谢宴辞接下来的一句话,令苏杳的笑意凝在了唇边。 “是吗?”谢宴辞指尖轻敲桌沿,扯了下唇角要笑不笑:“那本王便成人之美,全了苏姨娘的情意,眼下就去死了如何?” “殿,殿下。”苏杳面色煞白一片,哪还有胆子情意绵绵,坐立不安起来:“妾身胆子小,莫要拿妾寻开心。” 谢宴辞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膏黄,他没有笑意时不怒自威,叫人看着心生畏惧。 苏杳眼瞅着势头不对,忽然从袖中掏出了帕子,掩住半张脸轻声哭了起来。 偌大闺阁里,一时间只有她啜泣的声音。 谢宴辞侧目看去,想起先前姜稚也总爱哭。吓的,委屈的,生气的,可谓是百态,但都没有如此让人心烦。 大热的天,一桌子的菜重油重辣让人倒尽胃口。 嘴里说着用情至深,去死又不肯。 当真是无趣。 苏杳哭了会,喉咙发痒,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谢宴辞冷眼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苏杳哭得更加厉害,又赶紧找补,故作委屈道:“妾身愿意去死,就是舍不得殿下。” 她正示着弱,打算缠着谢宴辞在听雨阁睡下。 偏偏不巧,屋子有人通传。 “殿下,苏姨娘,宫里来人了。” 这个时辰宫里来人,谢宴辞心觉不好,拧眉问道:“何事?” 回话的人战战兢兢:“那宫人不许奴婢多问。” 谢宴辞应了声:“知道了,去唤本王的内侍来。” 事关重大,苏杳不敢拦,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人走出了听雪阁,气得牙痒。 与她一道辗转难眠的还有长秋院的姜稚。 她侧躺着床榻上。 春桃与澜翠站在窗外的廊下,悄声说着话。 “殿下去的听雨阁,是苏姨娘那里?”春桃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澜翠打了她一下:“喊那么大声作甚,吵醒姑娘你就高兴了。我与那元宝是旧相识,他折回来时特地进院跟我说了声,殿下今夜怕是要歇在那了。” 春桃愤愤不平,低声把苏杳骂了个狗血淋头。 姜稚听着想笑,可刚勾了唇,心里又觉苦涩起来。 前世她被陆喻州逼着做了许多违心之事。 无论向他讨要什么,都要付出同等代价。 就连给沈姨娘补气血的百年老参,都要被强迫着服侍别人一晚。 才能到手。 久而久之,便只学会了这一个法子。 拿身子取悦了谢宴辞,在沈姨娘之事上他帮上一把,本就是各取所需两全其美之事。 而且前几日在床笫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姜稚幽幽叹了声,想来这件事还得靠自己。 但长夜还漫漫,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心里像也跟着空落落起来。 这种感觉让她心烦,索性睁着眼看着帐顶发呆。 皇宫金銮殿中,晋安帝稳坐至高位之上,垂眸听着大太监的汇报,手中玩弄着玉核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大太监恭敬地弯曲脊背,上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伴君如伴虎,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双手交叠,身子越放越低,“皇上,宴王以侧妃之礼迎娶姜氏,声势浩大,整个京城上到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宴王府内往前只有王妃和一位妾室,王妃自嫁入府中,并无错处,其妾室亦是按正常礼仪迎,唯独姜氏如此特殊,外人传闻,传闻。” 大太监悄然抬眼去观察晋安帝的神态,帝王心深不可测,他斟酌着语句,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却迟迟摸不准皇帝的情绪。 “传闻什么?”晋安帝保养得宜的脸庞端着威仪气度,一成不变的端方表情,让人看不清喜怒。 “传闻您纵容宴王罔顾千年来的规矩,俨然是由着宴王宠妾灭妻,朝中风声鹊起,文武官员纷纷上奏,要您处理。” “放肆!”陡然间,那坚硬的核桃砸落金銮皇座,掷地有声。 晋安帝的面容狰狞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只是眼神和语调含了怒意:“让他立刻进宫见朕。” 奉茶的小太监吓得双腿直打颤,眼睛止不住地偷瞄大太监,大太监额头也满是薄汗,连忙去差人去唤宴王。 府中人这场紧急的传召和近来姜稚入府的事联系起来,面上虽依然安分地迎谢宴辞出府,私底下已然各怀心思。 谢宴辞接到传唤时,从太监凝重的神情中明朗一二,他将府中的那些人的小心思收入眸底,淡然地拢了拢衣袍,踏上前往金銮殿的马车。 待他来时,晋安帝的怒意悉数掩饰在威严漠然的面色之下,他轻抿了口茶水,把弹劾的奏折扔到一边,眸中暗潮汹涌。 “以侧妃的规格纳姜氏入府,今日的奏折全是关于你的,文武百官的吐沫星子快要把朕埋没了。” “宴王,你好大的胆子!” 晋安帝压抑着火气的语调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殿内的太监宫女们纷纷往后缩。 “你就不怕朕贬了你去驻守蛮夷之地!” 皇室显贵,帝皇子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分,表现尚好的皇子留存京城享尽荣华富贵,犯了错的生死有命,流放、处死、贬低。 他的能力才华皆是皇子们里的佼佼者,晋安帝自然不忍对他重罚,只想吓唬他,让他服个软处置姜氏。 谢宴辞智谋双全怎会不懂晋安帝的意思,念起姜稚天真娇美的小脸,心湖里荡开柔柔涟漪,他坚定地对上那君王寒凉的双眼。 “儿臣心意已决,姜氏以侧妃礼进府,是儿臣的决定,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晋安帝看着台下执拗的儿子,触及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值得吗?” 他的这个孩子,不仅长得像他,脾气也像他。 谢宴辞微微颔首,俯身行礼,是歉意,亦是决然:“值得。” 晋安帝让他气得呼吸深重了几分,他呼出一口浊气,指腹揉了揉眉心,知晓从谢宴辞这幅情根深种的模样,是下不来功夫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话题转移到了姜稚:“瞧你那愿为姜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样子,你当真以为姜氏对你一片真心?” 硬得不行,晋安帝打算同怀柔政策,他如同位普通父亲般语重心长道:“女人不可信。” “你愿不愿意和朕打个赌?” 谢宴辞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抗拒他的提议,姜稚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们之间拿来作为赌注的物品。 “父皇。” “朕不会拿姜氏怎么样,你只需要在这里陪朕待上些许时辰。”晋安帝摆摆手,暗暗示意大太监过来。 大太监快步到他身边,俯身聆听。 晋安帝面色如常地吩咐给他一段话,旋即大太监拂尘告退,谢宴辞踏步随他身后想要拦人。 晋安帝讶异他对姜稚的在乎,本想发怒,可想到上回他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的后背又将火气忍了下去:“朕若是要动姜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要费尽心思欺瞒你。” “再如此,那个女人你可真留不住了。” 谢宴辞沉默半晌,艰难的弯下腰:“儿臣遵旨。” 谢宴辞连夜进宫,一直到第二日金乌西坠也不见音信,更有皇帝身边的金甲卫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顿时满府上下人心惶惶。 江心月有心想向丞相府传信,都被金甲卫阻了回来。 姜稚心下不安,一直努力回想上一世之事,可惜那时她被困在宅院信息闭塞不知朝堂之事。 唯一确定的事,这一年没有发生什么皇子遭贬的事情。 天刚擦黑,宫里便来了人。 府里的女眷悉数聚集到垂花门,看到人到齐,太监悠悠然地扬了下拂尘。 “宴王执迷不悟,惹怒圣上,被处以庭杖五十,送至太医院中诊断。双腿尽断不能行走,现软禁于偏殿里。” “皇帝体恤宴王身体,又念其不久后要赶赴蛮夷边城,特开恩允许府中派一人来照顾饮食起居,再者荒芜之地环境恶劣,许他带一人陪伴左右。” “你们谁和哀咱家进宫?”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江心月眼神闪烁,宽袖包裹的双手纠结地拧在一起。 她嫁给谢宴辞之前就曾想过,他性子混账,总有一日自己会受他牵连,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话说得好听,赶赴边界,不就是流放吗,那里荒无人烟,又经常有流民侵扰,况且流放的皇子,极大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到皇城。 她虽已嫁给谢宴辞,但要为他放弃丞相府的一切,断断不可能。 苏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知道江心月不会跟她抢这差事,谢宴辞现在正是苦难的时候。患难见真情,要是她这会愿意进宫,定能把谢宴辞的心从姜稚那抢回来。 可要是谢宴辞从此翻不了身了怎么办。 苏杳心里来回摇摆,拿不定主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空气陷入了半刻的沉默,大太监默默记住两人的反应,只等姜稚做出选择,回去禀报。 姜稚为谢宴辞新纳的妾,话头不能抢在王妃和苏杳的前方,等两人不作为后方能回答。 “公公,妾身跟您进宫。” 第73章 不算强迫 大太监面色稍缓,尖声尖气的道:“也好,那咱家在外候着,烦请姜姑娘快些。” “有劳公公了。” 姜稚没忘礼数,使眼色要澜翠塞了个钱袋子,又好生送他出了门。 这才回身吩咐春桃:“替我收拾出几件素衣来,再备些银子,其余一概不拿。” 春桃脸皱成一团,像是要吓得哭出来:“姑娘,兹事体大,不如……” 她想劝姜稚再想想,若真是宴王被晋安帝厌弃。这时去近身伺候,无疑是引火烧身。 姜稚却神色定定:“陛下下令廷仗五十,常人许是当场就毙命。可王爷侥幸没死,这便是天意。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好了,去收拾吧。” 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都能重来。 她不相信谢宴辞会就此认命。 江心月还站在垂花门下,听见主仆二人说话,不免嗤之以鼻地笑笑,半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要赶紧想办法,让人悄悄送信去丞相府。 晋安帝虽未言明,宴王府举家上下也要发派到蛮夷之地,但她也要要做准备。 谢宴辞飞扬跋扈十余载,晋安帝都睁只眼闭只眼,谁能想到仅一晚就让人打断了他的腿。 终归是帝心难测,想来这次真犯下了什么忤逆大罪。 江心月只当姜稚是养在深闺里没什么见识的庶女,还妄想能在晋安帝或者谢宴辞面前卖个好,表现一回。 当真是蠢的可笑。 苏杳见江心月离开,顿时也呆不住了。生怕姜稚反悔,进宫的差事就落到自己头上。 不过她还是三步一回头,装作放心不下的模样。 又折过身,眼角噙着泪花对姜稚说道:“王爷喜怒无常,又双腿尽断,还要辛苦姜姑娘多担待一些了。” 苏杳双眸湿润,用帕子沾眼泪:“姑娘心善,晚些时候见了殿下替妾身带句话。就说妾身同殿下一心,本想入宫近身侍奉。不料从昨个夜里开始又头疼心慌的厉害,实在是有心无力。” 说罢从袖中掏出银子,言之切切一点心意。 春桃见苏杳这副言不由衷信口雌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出口理论一番。 姜稚抬手拦了拦,又淡然接过银子:“苏姨娘有心了。” 人各有志,趋利避害本就是天性,不好强求。 入宫以后,需要银子打点的地方不少。 所以两袖清风可不行。 马车驶离了宴王府,春桃在府门外眼看着马车走远,哭得肝肠寸断。 被澜翠捂着嘴拖进了府里:“这样哭姑娘听了也闹心,别本来没事,再哭出了个好歹来。” 春桃顿时噤了声。 姜稚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愈发难受起来。 她害怕帝王的雷霆之威,也担心谢宴辞伤势过重。 马车行过闹市时,夜里嘈杂的叫卖声相互交织。她无心掀帘观望,听着声起声落。也不知驶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九重宫外。 姜稚和大太监换上抬轿,至褚华宫需步行了才停下。 太监要前去复命,引了一段路后途中换了个小宫女,领着她穿过曲折的廊道,最后来到了金銮殿前。 姜稚一路垂首紧跟,金銮殿外的布局显得皇家的辉煌气派,就连置放景植的盆缸也描上了金彩。 皇恩浩荡下仍存天子威仪,长在金砖曼地上的一草一木好似都蕴含着肃杀之气。 晋安帝还没传召,只能在殿外候着。 殿门外还跪着嘉贵妃,她脱去了华丽宫衣,穿着身素白衫袍。头顶也没有盘发髻,金银首饰通通卸了个干净,也未佩戴护甲,露出纤细的手指。 “求陛下开恩!” 坚硬的地砖硌得膝盖青紫,嘉贵妃丝毫不觉,她跪在这三伏天的热浪下,声声泣血:“阿辞只是被那妖女蛊惑才一时蒙了心,并非有意顶撞,还望陛下开恩!再如何他也是陛下的骨肉至亲,难道陛下真的忍心赶他去那蛮荒之地!” 殿内无人应答,许是听见了也不想搭理。 嘉贵妃扭头就撞见自己口中所说的妖女,正走出笔直的宫廊,朝着这头缓缓行来。 她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恶狠狠地看着来人,唤玉公公:“先扶本宫起来。” 玉公公正心疼得老泪纵横,闻言赶紧抬袖拭去,依言把人扶了起来。 “本宫看你真是活腻了,竟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这次可怪不得旁人了,玉公公。” 玉公公上前要提人,那小宫女听从晋安帝差的遣,壮着胆子拦了下来。 “贵妃娘娘恕罪,姜姑娘入宫乃是陛下召见。此刻将人留下,怕是会引得龙颜震怒。” 嘉贵妃面容闪过疑惑,又瞬间想明白,心寒了起来。 这姜稚是姜府最不起眼的庶女,何德何能能觐见面圣。 看来晋安帝这次是铁了心要以她为由,来惩治谢宴辞了。 思及此已是怒火丛生,嘉贵妃也顾不上仪态,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姜稚的脸上。 “都是你害的!你若贪图荣华富贵,要什么本宫不能应你。偏你这么不知好歹缠着阿辞。如今倒好,他已然被你拖下水了,你却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走着瞧,阿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豁出性命也要把姜氏一族连根拔除。” 玉公公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劝阻:“娘娘慎言啊。” 正逢此时抱着拂尘的大太监出来通传,传姜稚去殿前觐见。 嘉贵妃多有不甘,瞪着她进入殿内才肯罢休。 姜稚踏足金銮殿,紧着的肩膀才敢松懈下来。她捂了下被打红的脸,心中有些不解。 谢宴辞做出出格之事不是一回两回,晋安帝都不曾深究。 为何此次,这般兴师动众? 姜稚没往深处想。 她迎面便是,金銮殿上方坐着的九五之尊。 殿内熏了龙涎香,青烟如细纱缓慢铺开,香味四溢。身着龙袍的晋安帝正看着奏章,偶尔朱笔划过折子的声音簌簌响起,听着叫人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察觉到人已经来到跟前,抬头平常的一瞥就让姜稚险些脚软。 好在她很快的稳住了,举手投足不见惊慌。反而神色恭敬地跪下,行叩首大礼:“奴才姜稚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安帝冷嗤了声:“宴王少做些让人诟病之事,朕说不定还真能万岁。” 这父子俩如出一辙,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姜稚双手交叠在额前,闻言头埋得更深了。 “圣上洞察秋毫,治国有方。如今社稷安定,四方清平,此乃万民之福。臣女斗胆一句,苍天有眼必佑圣上益寿延年。” 得亏上一世跟着陆喻州四处交结的进益,此等奉承之言她也能张口就来。 晋安帝见姜稚还算规矩识大体,便让她抬起头来说话。 “你可知谢宴辞所犯何罪?” 姜稚掌心出了汗,虽然抬了头却还是垂着眼睛:“全是奴才的错,与王爷无关。是奴才趁着王爷醉酒,哄得他应下。王爷不愿言而无信,这才许了臣女侧妃之荣。” 晋安帝知晓谢宴辞在外是何名声,自是不信姜稚有这等胆子,只是有些讶异她一介小女子,敢在帝王面前撒谎,撒的还是能丢掉性命的谎。 “你既然认罪,那朕就留不得你。赐酒于你,你可愿意?” 姜稚一时怔忡,忘了回话。 性命攸关,晋安帝不信她不会原形毕露。 谢宴辞就在九龙屏风后,到时就让他亲眼见见,这赌约谁才是输的那一个。 “姜稚,朕不想为难你。但坊间传言,说是朕教子无方。纵容宴王在盛京,在天子脚下,行那有违朝纲宠妾灭妻之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朕成了宠子无度的昏君,也是因为你,宴王在背地里受万民耻笑,说他是那沉迷于美色的周幽王。” 周幽王为逗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导致亡国,沦为了后世的笑柄。 晋安帝面沉如水,周围侍奉着的宫女太监大气也不敢出,提心吊胆地生怕殃及自己。 “朕总不能将那些传言者个个抓来杀之,思来想去还是赐死你最为稳妥。不仅能以此为戒,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届时姜府和宴王府上下都不会受你牵连。” 这场纷争里,死姜稚一人足矣。 晋安帝敛起面上的不虞,恩威并施:“宴王也不用再去蛮荒之地,听闻你们二人情真意切,朕不勉强你,你自已作个选择。” 姜稚万万没想到,入宫一趟,还真是踏上绝路。 不是传旨要她入宫侍奉断腿的谢宴辞?怎么现在反倒让她赴死。 既然决定赐酒,晋安帝金口玉言断不会改口。就算她没有喝下毒酒,晋安帝也不会就此收手,只怕随意一个由头就能让整个姜府面临灭顶之灾。 想起谢宴辞,姜稚眼底浮上几分复杂之意。 这一世本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瓜葛,却不想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他为妾。 虽然起初因为畏惧,总拒他于千里之外。但重生后遇到的种种困境,都少不了他的出手相助。 她心底其实最清楚不过,谢宴辞没有要自己回报过什么。 只是嘴上不饶人了些,但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情和待她时的小心翼翼,皆她一人独有。 无论是在姜府,还是前世嫁进陆府。 这份偏爱,她从没有切身感受过。 罢了,重来一回本就是侥幸。 就当是还了谢宴辞的恩情。 唯一可惜的是死前没有见上谢宴辞,两人即将阴阳两隔,最后一面竟是吵架后的不欢而散。 着实可惜。 “承蒙皇上开恩,奴才愿喝下赐酒来平息坊间的传言,为皇上和王爷分忧。” 晋安帝听得一愣,一时间竟有些怀疑 “你当真心甘情愿?” “是。” 晋安帝不再有疑,看了侍奉在侧的大太监一眼。 大太监领命,匆匆出殿,再折返时手里端着个白碟。 碟上是翡翠绿的剔透杯,里头盛了半杯黑色毒药。 姜稚宽慰自己就是几息之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才拿起了杯子,晋安帝忽然问她。 “朕有一事想听你说。” “陛下请说。” 晋安帝有意无意瞥了眼屏风,轻描淡写道:“朕听闻马场之上,宋世子赠金簪,陆府的长子在大婚之日强留你,被宴王打断腿,青楼之事朕也略有耳闻,还有……” 姜稚手足冰凉,这哪是听闻。 分明是什么事都逃不过皇帝的耳目。 “朕很好奇,只想知道最后你跟了宴王,是不是他强迫于你?” 真的是强迫吗?姜稚想起了沈朗。 那时她去意决绝,宁可寻短见都不愿被他染指。还有陆喻州三番两次的强迫,每每想起都让人恶心。 甚至如清风朗月的宋昭,明明应下他就能入国公府为妾,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直至在拒绝他后,心里生了几分轻松之意。 所以,为何在发现谢宴辞没有推开姜元宁时怒火蚀心,为何在得知谢宴辞去了苏杳房里后会辗转难眠…… 如此种种,皆是自己生了妄念。 姜稚吐出口气,终于敢在这个时候承认:“王爷之奴才,不算强迫。” 不知是不是姜稚的错觉,她说完后晋安帝好似轻轻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再看她。 一时无话,姜稚抬手一口饮下杯中之酒。 先是像刀子入了喉咙,一股辣意在舌尖炸开。接着眼前一花,只听见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在了地上。 望着倒在地上的人,谢宴辞目眦欲裂。 他藏身于屏风之后,晋安帝竟还派有两名锦衣卫牢牢守着他。 以至于在姜稚饮酒之时没有马上挣脱冲出来。 杯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姜稚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谢宴辞探了她的鼻息,又用两指捏开她的嘴,想用手抠她的喉咙。 晋安帝在一旁看得眉头紧皱。 “想救人滚出去救,别脏了朕的金殿。” “父皇!为何——”谢宴辞双目血红,面目狰狞。 当初明明说好,只是试探没说要姜稚的命。 “怎么,为了这么个女子,你还想弑父?!”晋安帝动了怒容,将手里的折子劈头盖脸的向谢宴辞扔了过去:“滚!” 谢宴辞躲也没躲,额头被折子砸出血痕。 一旁的大太监只觉心累。 两父子脾气一样都不长嘴! 只得顶着晋安帝杀人般的目光,小碎步来到谢宴辞跟前轻声说道:“老奴的好殿下哟,你看看清楚,姜姑娘到底是中毒还是喝醉!” 第74章 我想娶的不是她 方才看姜稚昏倒在地,谢宴辞自乱阵脚。 经大太监提醒,他才定神低头仔细瞧了瞧。 怀中的小姑娘,莹白似雪的脸颊浮上两抹嫣红。双眸紧合,却是舒缓之态。 又凑近了些,闻到了淡淡又清冽的酒香,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还真是吃醉了酒。 知道冤枉了人,谢宴辞一时有些语塞。 回神迎上晋安帝看过来的目光,面对威严凛然的父君,他也说不出什么贴心窝子的话。 最后只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含糊道:“多谢父皇。” “朕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虽是这样说着,字里行间却没有多少怒气。 既然已赢下赌约,想来侧妃之荣的僭越一事,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谢宴辞微微颔首作礼,将姜稚抱在怀里。欲转身走出金銮殿时,大太监捡着地上被砸皱的奏折,躬身放回了案上。 晋安帝扫了眼折上的字,忽然说道:“见你近日清闲得很,朕有一件差事要交与你。临近端午时节,你若办妥归京,朕届时便让你休沐三日,好好陪府上的人。” 谢宴辞脚步一顿。 “户部的血字书一事你可曾听闻?” 谢宴辞想了想,低声道:“不曾。” 晋安帝本就因刚才质问一事,心头压着火气。现在听到谢宴辞这样说,顿时板起脸来:“朕看你当真是被姜家女迷得不轻!户部虚报开支,贪墨工程款后又栽赃陷害,朕的人回禀被栽赃者已上吊自缢,你去督办此事,务必揪出幕后之人就地杖杀,以儆效尤。” “对了,得空去你母妃那里走动走动,朕早就差人将她送回寝殿,也让她知晓了来龙去脉,依她的气性必然还要闹上几日。” 谢宴辞还记着大婚时姜稚被换一事,闻言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儿臣遵旨。” 霞光万道笼罩宴王府,像是挥去了片刻阴霾,复昔日繁华锦绣,生机盎然的盛夏之景。 姜稚睁眼时,一眼见到的就是熟悉的绣叶荷青色纱帐。再是两个脑袋凑在她眼前,皆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姜稚脑子还迷糊着,未完全清醒过来。见到澜翠与春桃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王府莫不是被满门抄斩了,怎的在阴曹地府还能看见你们。” 澜翠连忙将纱帐完全的撩起,又推搡春桃去打温水来。 “姑娘睡糊涂了,这话可千万不能再说。昨夜是殿下将姑娘抱回房的,只吩咐我们好生照顾,就出府去了。” 昨夜在金銮殿的记忆浮现,姜稚才想起喝下东西后好像是看见谢宴辞冲了出来。 那双腿分明利索着呢! 春桃恰好打水归来,闻言说道:“姑娘昨日不是进宫去,为何喝醉酒回来的。奴婢和澜翠姐姐在府里可急坏了。” 姜稚细细想来,确实有很多违和之处。只是她没那个胆子敢怀疑晋安帝,这才被蒙蔽过去。 不过他费尽心思如此,究竟所求的是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试探她会不会背叛宴王府,会不会背叛谢宴辞? 想到自己本是满怀担忧的进宫一趟,反而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姜稚眸子里染了几分薄怒,问道:“王爷可回了府?” 澜翠观她面色不悦,斟酌一番才开口:“听伺候殿下的元宝公公说,殿下领了急差,最早也得端阳前回来。” 那便是一连几日都碰不上面了。 罢了。 外头吵闹声依旧,院墙都拦不住。 姜稚回神,疑惑着朝外看了一眼:“府中怎么这么热闹。” 春桃绞了热帕子没好气的道:“丞相府的二夫人来了,带了一群女使婆子,一早就闹的人不得安生。昨个听雨阁的苏姨娘也跑来,王爷说她身子不适,这一个月都不许她出门,听说现在还在哭呢。” 谢宴辞安然无恙地回来,府中人各怀心思。不知是怕宴王秋后算账,还是怕姜稚在宫中得了势,寻到跟前扬武扬威。 总之人人吊着一颗心,行事倒收敛规矩了许多。 姜稚也因此得了闲,整日里不是与两个丫鬟玩闹,就是窝在房中看偷拿进府的话本子。 倒也逍遥快活。 日子转眼到了端阳节。 主事管家打理好府内过节的事宜,各个院子的主可以自行操办。 一大清早姜稚就带着澜翠春桃挂菖蒲和艾草,又挑上好的馅料包了几个粽子。 午时就开笼,蒸熟后院里每人分了一个。 粽子软糯香甜,还吱吱冒着热气。吃饱喝足后姜稚又觉得困乏,才歇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春桃拉了起来。 “我的好姑娘,澜翠姐姐烧好了艾草水,得快些起来沐浴更衣了。” 几日前谢宴辞就差人捎回口信,说了归期,还说晚些要去石溪湖看赛龙舟,江心月和姜稚一道前往。 姜稚本就不喜凑热闹,且她现在身份尴尬,跟着江心月也是自讨没趣。 本想着借着身子不适能躲过去,哪知谢宴辞回了府径直去了她的房里。 “一会让澜翠将你好生打扮一番,别栽了爷的面子。父皇都见过了,那些子后宅命妇算什么。再说爷跟着一块儿,谁敢没眼力劲儿的来找不痛快。” 姜稚听了,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真当着别人的面和女人论长短高低不成,也不怕被人笑话。 知道谢宴辞铁了心要让她陪着前往,姜稚也不再多说什么。让澜翠服侍着换上新衣,连额头都点了花钿。 出了垂花门就上了轿子。 这石溪湖在两山之间,一目辽阔。 沿岸杨柳低垂,临水靠岸的亭榭轻浮在镜湖上,檐边压满紫色藤萝花。刚过辰时,世家贵族纷纷携女眷入席,少不了又是一番寒暄恭维。 男女分了席,男席在上层,女席在下面。 姜稚正闭着眼靠在软垫上小憩,忽觉轿子一停,外面都是熙熙攘攘的声音。 撩开帘子往外瞧,却见前头堵着几辆马车,一个身穿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女子被丫鬟婆子簇拥着下了马车。 而在她的身边赫然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正是国公府的宋昭。 而那女子的身份自也明了,赫然是长昌平侯府的嫡女徐玉莹。 两府婚事在即,如此盛事,自然是宋昭陪在左右。 徐玉莹一副小女儿之态,正拉着宋昭的袖子说着什么。 宋昭低头听着,嘴角偶尔勾起一抹笑。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双登对的璧人。 再往前,轿子过不去,姜稚只得在春桃的搀扶下下了轿。 江心月也下了轿子,姜稚落后几步,跟在她的身后。 徐玉莹本来正与宋昭说话,忽然听见几声惊叹之声,顺着方向看去就看到了一道窈窕动人的侧影…… 入了阁楼,谢宴辞就被等候已久的霍倾拉走。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让姜稚别乱跑,江心月做为王妃多照看一些。 霍倾从中听出宠溺之意,挤眉弄眼地呦喝了两声。 谢宴辞剑柄挑起短廊口的帘子,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等两人一离开,江心月眸光转冷,倒也耐着性子道:“跟着本宫还要拘着性子,你我都累。倒不如各看各的,反倒自在一些。” 姜稚明白江心月是看不上自己,不愿与自己同席才随意寻了个由头。 不过,也正好合了她的意。 端阳节的龙舟赛人多纷乱,几乎只有正妻带了贴身丫鬟。好在水榭里有不少端茶的女婢,姜稚选了个僻静的角落才坐下,凉茶就端到了眼前来。 这席面阔气,紫檀云纹桌上摆满茶食干丝,清酒和进贡的蜜橘。视野虽算不上好,但胜在清净。 正室坐在雅间,欢声笑语不断。而同姜稚一席的,看妆容打扮也是个妾室。话不多,也不看龙舟,兀自低头剥着橘子,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她倒是看得在兴头上,大鼓擂声激昂,桨手们齐心向前,打起层层浪花堆叠出半丈高来,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可惜她不能像男子那般肆意欢呼,见看好的那艘龙船夺了首位,便也只是扬唇笑了笑。 “姑娘,你要的热茶。” 那妾室先前要了杯热茶,许是人手不够,迟了好一会才端上来。 小丫鬟于是步伐又急又莽撞,才刚行至案几边上,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身子就朝前扑了过来。 姜稚坐着,眼疾手快掀起了裙摆,却还是没能躲开,被洒了一身。 得亏不是滚烫的沸水,不然这身薄衫挡不住,就要被烫出伤来。 “不长眼的东西,你就是这般伺候人的?” 姜稚看去,那妾室态度坚决极为恶劣:“下贱胚子,我看你是还想烫死我。” 茶水溅了几滴在她身上,本无伤大雅。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惯那丫鬟先掏了绣帕替姜稚擦拭,所以极为不满。 丫鬟吓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跪下来身子直打着哆嗦。 姜稚还没说上一句,隔壁听到动静的人挑了帘进来。 “今日过节,犯不上为了个丫鬟动怒。”那人走到妾室旁,攀耳说了两句。 妾室看着眼前清艳姿色的人,似是欲言又止,最后两人都起身走开了。 姜稚隐约听见宴王两个字,想来是有人告诉那妾室自己的身份。 坊间近日又传闻谢宴辞宠妾灭妻无度。 谁听了不退避三舍。 “没事了。”姜稚叹了口气朝着丫鬟道:“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丫鬟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厢房备了干净衣裳,请姑娘跟随奴婢前去更衣。” 湿漉漉裙子沾在身上的确不舒服,姜稚没有推辞,起身跟着去了。 换衣的厢房外是个回廊,厢房供女眷们梳妆理衣,所以有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回廊上时,姜稚和那丫鬟都有些愣住。 “宋世子。” 二人行礼,宋昭叫住了姜稚。 姜稚缓了口气,回身吩咐那丫鬟:“衣裳你先行备好,我一会儿就来。” 丫鬟也不敢多听,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厢房。 姜稚先开口:“恭喜世子,听闻国公府喜事将近,妾身在此先贺过了。” 一句话,堵得宋昭哑口无言。 他明白了姜稚的意思。 不禁有些怅然:“你我何时这般生分了。” 姜稚淡淡一笑:“本就是泛泛之交。” 隔了两个园子的厢房内,隐约传来两个女子说话声。 徐玉莹来此正好碰见了江心月。 宴王府那点事早就传遍了盛京。 她当江心月和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拉着她滔滔不绝地吐起苦水来。 “姐姐,你可得小心府上的妾室。那女子可不是个相与的,兵部尚书一家子都因扯上她倒了大霉。臣女瞧着也是一副狐媚子的模样,听说还与祭酒之子陆喻州有牵扯……” 徐玉莹欲言又止,脸上浮现难堪之色:“就连宋世子都被她哄骗过。” 江心月不动声色地用杯盖刮了刮茶沫:“徐妹妹不是择日就要与宋世子成婚?” 徐玉莹冷笑:“是啊,起初臣女还以为得了良缘,没想到却是做了别人的影子。一个低贱庶女,要不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怎可能让世子念念不忘。” “臣女瞧着也就是一张脸还能看,家世才情远不及姐姐的万分之一。” 徐玉莹把姜稚贬得一无是处。 江心月垂眸听着,半晌都没置一词。 她知晓许多都是子虚乌有的,好歹也算在同个屋檐下。 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替姜稚解释上一句。 …… 回廊尽头吹来微凉的湖上风。 姜稚不想多作纠缠,她字里行间极力撇清关系,又欠了欠身子:“世子自便,妾身就不打扰世子了。” “你明知我想娶的不是她。”宋昭生怕就此错过,他是刻意在女眷歇脚的地方等着,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姜稚。 “我一直等的人是你。” 厢房有面窗子大敞,灯烛透亮,倾斜落在廊道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姜稚忽而抿唇,笑得如四月绽放的海棠那般明艳,却带着几分嘲弄之意:“宋世子此言怕是不妥,且不说我被茶水打湿了衣裳才来此更衣,怎会知宋世子在此。再者说,我乃是宴王所纳的妾室,宋世子在等谁都不应该在等我。要别人听了去,平白添个罪名出来。” 说什么,来什么。 姜稚还不知姜元宁和四喜也来了厢房,在拐角处撞见这一幕,又退了回去。 赛龙舟宴请了陆府,陆喻州腿伤未愈,还躺在榻上养伤。 所以她这个正牌夫人只能带着丫鬟独自前往。 姜稚和宋昭……还真是余情未了啊。 姜元宁阴恻恻一笑,转身对四喜说:“去把谢宴辞找来,就说看见了姜稚和宋世子正拉扯不清,怕他人看见了有损双方清誉,要殿下来处理。对了,昌平侯府的徐姑娘也找来,宋世子是她未来夫婿,这出好戏也该请她一同观赏。” 四喜应了声:“奴婢这就去。” 第75章 宴王让你受了委屈 怕贵人们无聊,水榭里还搭了戏台子。 谢宴辞手里捏着酒盅,懒洋洋的与霍倾说话。 唱戏的是京城里的名角,生的极好,乌发似云,雪肤如瓷。 腔调婉转哀绵,一双眼睛含情似水不住的朝谢宴辞方向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众人的说笑也就越发放浪形骸起来。 “这么多人,那小美人儿怎么就只看你。”霍倾歪着头看戏子一眼,啧了一声:“可惜,终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谢宴辞挑眉看他:“你若是无聊了,不妨去找陆三姑娘说说话,她的贴身丫头都请三回了。” 像是验证他的话,一个面若银盘的小丫鬟疾步走了过来,朝着霍倾福了福身:“霍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就说本公子吃醉了酒,已经找地方歇下了。”霍倾不耐烦的摆手,打发走了丫鬟,又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那陆家姑娘生的极为丰满,出门赴宴时常遭人羞辱耻笑。他只是看不过去,出头替她说了两句话,自此便被她给缠住了。 时常做些吃食让人送到霍府,还时常制造些偶遇。 不是没有同那陆家姑娘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可那姑娘是怎么说的。 “茶楼与酒肆又不是霍公子开的,怎么旁人去得,我就去不得。” 惹不起,躲得起。 现在霍倾连以前喜欢去的几家茶楼与青楼妓馆都不愿去,若不是万不得已连府门都不愿出。 这回也是憋狠了,借着看龙舟出府透透气,哪知道前脚刚去霍府,那陆三姑娘后脚就跟过来了。 本就心中苦闷,现在听到连谢宴辞都拿这事儿打趣,顿时越发烦躁起来。 朝戏台子瞟了两眼,像是特意给谢宴辞找不痛快似的嚷道:“我怎么瞧着,那唱戏的怎么有几分像你府上的小妾。” 谢宴辞拿着酒盅的手一顿,这才朝着台上瞟了一眼。 戏子脸上妆容厚重,看不出五官,只是一双眼睛较为出彩。 谢宴辞瞧了两眼就没了兴趣,他的目光落在几步远的空位上,面色微沉。 一曲唱罢,众人连连叫好。来了兴致的,甚至往台子上扔银子。 都是些达官显贵,班主不敢怠慢,忙出来弓着身子道谢,又让唱戏的姑娘去后台换了衣裳出来敬酒。 那姑娘洗净了脸上的脂粉,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天水碧的裙子娉娉婷婷的走过来,瞧着还真与姜稚有几分相似。 菀菀类卿,有几分相像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 班主见许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顿时笑的更为灿烂:“今日多谢各位贵人的赏赐,小的特地让杜鹃姑娘来向贵人们道谢。” 杜鹃站在那里,带着几分羞怯。 光禄大夫林荣是个好美色的,身边伺候的都是些讨好谄媚的,什么时候见过这般洗净铅华,清冷干净的美人。 顿时眼睛都亮了。 杜鹃先是朝着众人饮了一杯酒道谢,接着款步走到谢宴辞面前,微微福身,眼眸中似有波光流转轻声道:“民女见过殿下。”谢宴辞微微颔首,神色却冷漠的紧。 光禄大夫林荣的目光紧紧盯着杜鹃,心中满是盘算。 而杜鹃恍若未觉,让身边的婢女倒了杯酒向着谢宴辞道:“早就听闻殿下英明神武,小女子钦慕已久,也不知有没有福气伺候殿下喝了这杯酒。” 杜鹃的手微微颤抖,将酒递至谢宴辞面前,眼中闪烁着期待与忐忑。 然而,谢宴辞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那冷漠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人不敢直视。 “世人都道本王心狠手辣,还不曾有人说过英明神武,你这话说的倒是有趣。” 杜鹃一愣,眼中闪过坚毅之色,咬了咬唇瓣反驳道:“那是别人不了解殿下。”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说错了?” 谢宴辞环视四周,意有所指:“这话在场的许多人都说过,杜鹃姑娘可是把人都得罪尽了。” “殿下——”杜鹃呼吸一窒,似乎是吓软了腿。却仍不屈的的仰着脖子,脆弱而又坚韧:“民女不知什么大道理,只是替殿下觉得委屈。明明所杀之人皆是罄竹难书的恶人,偏偏被所有人误解。就算是开罪了在场的贵人,民女还是要说!” 她噙着眼泪,掷地有声。 就像是一枝被风雪打压,宁折不弯的小白花。 透过她的脸,谢宴辞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也是这般说着,却不像眼前女子这般言词激烈矫揉造作。她语气淡淡,平常的像是在叙述一桩小事。 却让当时的他心绪难平。 谢宴辞玩味的看着杜鹃。 找这戏子来的人还真是下了功夫,可惜再如何模仿,也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赝品。 他“咚”的一声将酒盅倒扣在了桌上,身体微微后仰,似笑非笑离杜鹃远了一些:“平常的酒有什么好喝的,本王在域外尝过一种奇酒。将美人的眼珠子挖了,封在酒坛里泡上几个月,喝上一盏就有明目之效。杜鹃姑娘面容一般,一双眼睛倒长的奇好。也不知,愿不愿意割爱?” 杜鹃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惊恐地看着谢宴辞,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也被谢宴辞这番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只有霍倾面不改色,还是悠哉悠哉的喝着酒。 看到这一幕,林荣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一边暗骂谢宴辞不解风情,吓坏了美人。一边端起自己桌前的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哎呀,杜鹃姑娘这般美人敬酒,殿下怎忍心拒绝?来来来,林某替殿下代劳,杜鹃姑娘何不来与我喝上一杯。” 说着,朝小厮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厮跟在林荣身边已久,自然知道他的脾性。 几乎是半拖半胁迫将杜鹃带到了林荣跟前。 林荣诞笑着靠近杜鹃,笑嘻嘻的将手中的酒举到她的唇边:“杜鹃姑娘将这酒喝了,我还有东西要赏。” 杜鹃挣扎两下,神情满是抗拒。却拗不过林荣还是强迫的灌了一杯,顿时被呛得咳嗽连连。 她眼角带着着泪看向谢宴辞,还没等开口就被林荣强迫的将脸扭转过来。 “刚才说的话,我可还记着。若是识抬举我便既往不咎。否则,老子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杜鹃眸子一暗,果然不敢挣扎。 林荣哈哈一笑,强搂着人出了水榭。 霍倾瞧着,用胳膊撞了撞谢宴辞:“就这样让林荣把人带走了?我还以为看在那双眼睛的份上你会拦一拦。” 谢宴辞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林荣既然喜欢,便让他带走又何妨?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他端起一杯酒,轻轻晃动着,目光幽深:“至于那双眼睛——,倒是可惜了。” 霍倾耸耸肩,不再言语。 正百无聊赖间,一个丫鬟匆匆的进了水榭,来到谢宴辞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原本恣意的谢宴辞顿时长眉倒竖,片刻又舒展起来,还是一副笑着的模样对身边的人说道:“有点事先告个罪,回来本王再自罚三杯。” 同坐的人连连拱手。 谢宴辞跟着四喜来到外面,面色立刻阴沉起来。用手提着四喜胸前的衣襟冷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不敢说谎!”四喜吓得双股战战,却牢记着姜元宁的话急急说道:“二姑娘与宋世子站在一处,两人形容亲密,二姑娘还伏在世子的肩头哭了一场。” 谢宴辞本来还不信姜稚与宋昭私会,可听到四喜说她对着宋昭哭过,倒又信了几分。 姜稚当初不愿进王府他是知道的,说来也是自己强求。 对待陆喻州,姜稚是显而易见的厌恶,谢宴辞也从不将他放在眼里。 偏偏这个宋昭当初她是动过心思的。 谢宴辞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憋闷。 刚才一进水谢,他就故意找着宋昭说话。先是将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里晃了晃,又话里话外的说着要把姜稚抬为姨娘,到时候再请宋昭喝酒。最后恭喜宋昭与徐玉莹结为连理,祝他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挤兑的宋昭面色铁青,还没喝上两杯酒,就像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出了水谢。 感情不是出去醒酒,而是勾搭他的小妾去了?! 一想到姜稚平日里对着自己就像兔子见了鹰,撒手就没,和宋昭那样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倒是极尽温柔。 谢宴辞就觉得肝疼。 偏偏四喜怕谢宴辞不相信还在表着忠心:“我家夫人本不想告诉殿下的,可实在是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又不避嫌。若是更多的人看到,夫人身为姜府的姑娘也会遭人耻笑。她不敢去说什么,只得差奴婢前来告知殿下一声。” “除了你和姜元宁,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感觉到揪着前襟的手越来越紧,四喜险些失声尖叫,摇着头道:“除了夫人与奴婢就没人看到了。” “好,好的很。”说着谢宴辞一掌打在四喜的脸上,将她打得半个身子一歪。伴随着一声急促的惨叫,鲜血淋漓的从嘴里吐出两颗牙来。 谢宴辞居高临下的看她:“回去告诉姜元宁,别以为本王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想看本王的笑话,也不知她有没有那个命。” “今日之事但凡她敢吐露半个字,本王就亲自去陆府割了她的舌头!” 四喜捂着嘴,忙不迭的点头。 谢宴辞这才松开她,森然道:“还不赶紧带路!” 四喜正带着谢宴辞往回廊处赶的时候,姜元宁也找到了江心月的跟前。 依着交代四喜的话,对着江心月与徐玉莹说了一遍。 江心月神色不动,徐玉莹当即就忍不住了。朝着江心月请罪告退,提着裙子就往回廊跑。 宋昭还不知徐玉莹已经赶了回来,还在苦苦劝着姜稚,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你出阁那日,我本想来阻止。祖母知道后,竟在茶水里下了药。我足足在房中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你已入了王府。” “我这一辈子从未做过忤逆祖母之事,为了国公府错过许多也放弃许多。可这次我想替自己活一回。”宋昭喉结轻轻滑动,声音很轻:“你当初问的几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我不愿纳妾,也不愿娶别人。你若还想走,我便带着你走。国公府如何,我再不想管。祖母若是因此恨我,那便让她恨。今日所说皆是肺腑之言,若是说慌天打雷劈。” 姜稚看着宋昭俊秀而带着痛苦的脸,说没有感觉那是假的。 可那点感觉是感激是感动更是愧疚,却唯独不是动心。 在心里只荡起了一层浅浅的涟漪,便再没了动静。 “宋世子,我最后再向你说一次。我过的很好,也不曾觉得委屈,嫁给宴王更没有觉得后悔。更重要的是,我不曾心悦过你。若是有什么事让你生了误会,那便是我的错,还请世子不要多想,也不要放在心上。” “这辈子我不会离开王爷,也不会嫁给别人。” 宋昭听完姜稚所说,心中大恸,一低头几滴泪便落了下来:“可我知道你被逼着入了青楼,任人羞辱!若不是宴王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那种地方你怎么肯去!” 谢宴辞刚赶到回廊,便听到这样一句质问,顿时连活剥了宋昭的心都有。 想也没想开口便道:“本王府中的家事,何时轮到宋世子操心。” 姜稚猛然回头,却见谢宴辞从一处浓密的花影里走了出来。神色傲锯,脸上挂着笑,眼神却要吃人一般。 顿时心里一紧,怕谢宴辞当众发疯。 另一边,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几乎跑得金钗都要从头上掉落的徐玉莹也匆匆而至。 她先是狠狠瞪了姜稚一眼,接着来到宋昭跟前。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妒又恨,可还是强笑着去扯宋昭的袖子:“昭哥哥,坐着无趣,你陪我走走。” 宋昭看也没看徐玉莹,仍是死死盯着姜稚,等着她的回答。 见他如此,谢宴辞也起了性。 他温柔的牵起姜稚的手,看似优雅,实则额角青筋毕露,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那只只就和世子说说,那日你为何会去青楼。” 第76章 给爷提鞋都不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姜稚。 姜稚愣了愣,感觉到手指被谢宴辞捏的发疼,不由的心底一沉。 难道要告诉所有人,去青楼的原因是看到姜元宁引诱谢宴辞,怒火攻心之下失了神志,破罐子破摔去青楼寻求慰藉吗? 这样的话绝对不能说的,就算说出来也是惹人笑话 姜稚隐晦的看了谢宴辞一眼,为今之计,这个锅只能让他背了。 于是谢宴辞便看到原本脸儿崩的紧紧的人,突然低着头用帕子擦起泪来:“王爷明知故问,妾身自知有错,不该不管不顾的寻上青楼,只为见见让王爷惦念之人。” “可王爷为何不替妾身想想,妾身还未进门一月,王爷就在清风楼歇了三回。妾身惶恐之下难免做了错事。王爷若是对妾身有怨,在府中任你处置,何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妾身难堪呢?” 姜稚哭的双肩耸动,轻轻偎进谢宴辞怀里。虽然用帕子挡着脸,谢宴辞却将她带着狡黠与哀求的眸子看了个清楚。 顿时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怪异起来。 宋昭却不知道姜稚打得什么主意,只当她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本就日日懊恼在凌云寺的时候优柔寡断没有给姜稚一个承诺,眼看着与徐玉莹的婚期将近,焦灼与后悔险些将他逼疯。 在得知姜稚已经嫁去王府,更是心痛难忍。他今日找到姜稚本就存了破釜沉舟之意,面对谢宴辞时自然不再畏惧。 “殿下若是有了新欢,厌了姜姑娘。放她走便是,何故为难一个弱女子?” 谢宴辞一只手搂在姜稚的腰间,轻轻的拍了拍。又用下巴蹭了蹭她乌黑的发顶,笑得含情脉脉:“你可听到了,宋世子端的是怜香惜玉,让本王放你走。” 姜稚一个头两个大,不解宋昭为何这般执拗,又怕谢宴辞真不管不顾的发起疯来赶紧将头靠过去,两个胳膊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妾身哪也不去,王爷若是想让妾身走,除非妾身死!” “就算……就算王爷厌了妾身,只要能让妾身留在王府,时不时看一眼王爷,妾身就满足了。” 谢宴辞愣了愣,即便无人私语时,姜稚也未曾像这般亲热主动过,温香软玉在怀,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 又看到宋昭面色苍白,心头不禁涌出几分快意。 伸出手抚上了姜稚的脸,咬牙切齿的用力一拧,只疼的她龇牙咧嘴才放手。 “爷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爷怎么舍得放你走。” 谢宴辞挑眉看向宋昭,洋洋得意:“宋世子听清楚了?不是本王不放她走,而是她爱本王爱的厉害,若离了本王,怕是活不了。” 姜稚被说得面红耳赤,埋在谢宴辞胸口抬不起头。越发觉得他长了一副迷惑人的皮相,看着风光霁月,实则脸皮比城墙还厚。 经此一事,怕是整个盛京城都知道了自己爱谢宴辞到死。 回廊是呆不下去了。 姜稚狠狠吸了口气,决定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用手锤了一下谢宴辞的胸口:“王爷惯会取笑妾身,听说石溪湖的荷花与别处不同。花开两支,颜色各异。王爷带妾身去看看。” 谢宴辞被这样一搅,满腔的怒火早已消散。姜稚又当着宋昭,给足了他的脸面,自然不会再胡搅蛮缠。 揽着姜稚道:“既然这样,那便回罢。” 还没走几步,徐玉莹忽然扬声叫道:“贱人!” 谢宴辞脚步一顿,回身看她:“你骂谁?” 被谢宴辞盯着,就像是三九天坠进了冰窟窿。徐玉莹心尖一颤,仍硬着头皮嚷道:“我就是骂她,怎么了?” “明明是有夫之妇还跑出来勾搭男人,果然是淫妇生的,狗改不了吃屎!” 她说的又快又急,瞧着恨毒了姜稚。 宋昭面色大变,怒喝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 徐玉莹冷不丁的被吼的吓一跳,接着簌簌落下泪来。 宋昭虽然对她冷淡,但从来都未像这样疾言厉色过。 其实她骂完姜稚就后悔了,但见宋昭到了这个地步还在维护姜稚,又忿忿不平起来。 “我是哪句话说错了,要你这般急着心疼她!她不是花娘生的,还是不曾勾搭过你!” 徐玉莹呜呜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在房中的那盏枇杷露是谁送的!我就是故意将它打碎,就是故意要断了你的念想!” 望着面无人色的宋昭,徐玉莹心痛如绞。 从第一面起,她就心悦他了。 凭什么这样温柔这样好的人,要被那样无耻的女人玩弄。 就算今天霍出了命去,她都要替宋昭出了这口恶气。 她要让姜稚在泥里发烂发臭,永不翻身! 谢宴辞死死盯着徐玉莹,眸色黑的纯粹,带着戾气,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在看一滩烂肉:“难怪宋昭不愿意与徐小姐在一起,长的丑便罢了,一张嘴怎么也像吃了屎一般,恶臭难闻。” 见谢宴辞又要放毒,姜稚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狠狠瞪了一眼,捏着腕子将手扯了下来。 “说着是饱读诗书的大家小姐,开口便是奸夫淫妇勾搭男人,比窑子里的姐儿还熟。宋昭不搭理你就狗急跳墙?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货色,给爷提鞋都嫌脏!” 到底是姑娘家,谢宴辞这话说的极为难听。顿时捂着胸口,狼狈的后退了几步,扶着廊柱,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宋昭上前一步,掩住徐玉莹的身形,连连向谢宴辞告罪:“徐姑娘一时迷了心窍说了胡话,臣向殿下与姜姑娘赔罪!” 说着缓缓弯下腰,如玉山倾倒,一寸一寸将他的骄傲与自尊碾碎。 徐玉莹发出一声悲鸣,声音嘶哑满是绝望:“宋昭,我不需要你替我求情!” 她得了谢宴辞的这两句话,已经彻底坏了名声。嫁给宋昭已然无望,甚至再想找个好人家都难。 宋昭弯着腰,春衫单薄甚至能看出他凸出来的脊背。 徐玉莹白着脸去扯宋昭的衣摆,喃喃的唤了声:“昭哥哥。” 宋昭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将被揪着的衣摆一点一点从她手心抽离。 徐玉莹看着空落落的手,像是心也跟着空了。 她泪流满面,忽然站直了身子,拼命往前跑去。站在她身边瞧热闹的两个贵女赶紧拉她,却仍旧慢了一步。 只听见“咚”的一声响,徐玉莹撞了墙。 离她最近的两人尖叫起来,姜稚也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往那边跑却被谢宴辞拦住。 “不要看。” 他用手蒙住姜稚的眼睛带着她往外走:“去了也是添乱,这么多人还能让她死了不成。” 姜稚不再挣扎,任谢宴辞将她推了出去。耳边满是熙熙攘攘人声,她匆忙的回头,只能看见一侧墙上鲜血飞溅,如同点点桃花散落,触目惊心。 姜元宁与江心月站在一起,看着这场闹剧。见谢宴辞将姜稚牢牢护在怀里,心里不免满是失望。 好在徐玉莹撞墙之时被人拉了一把,虽然见了血,命却是保住了。 只是人昏沉着,到底如何还不好说。好好的姑娘跟着宋昭出了这样大的事,昌平侯府怕是不会善了。 宋昭若是不愿意,原本还有退亲的希望。徐玉莹这一撞,昌平侯府是死是活都不会答应退婚了。 江心月见着宋昭惊慌失措的抱着徐玉莹,胸口也染上了殷红的血迹,眼中不由闪过几丝怜悯和庆幸。 若是自己也如徐玉莹一般纠缠不休,会不会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心月的手摸了摸腕间的玉镯,这镯子是及笄时徐家表哥送的,她一直戴着从不曾取下。 现在却觉得再留着就没有意思了…… 姜元宁见江心月只是看着,不发一言,一时摸不准她的意思。 上一世她嫁去王府,和江心月也没见过几面。只知道她性子冷淡,对待谢宴辞也不冷不热,像是什么东西都入不了她的眼。 那时候谢宴辞大半时间都不在府里,离京一走就是几个月,一直到自己被他割了脑袋,江心月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 她本是正妃,又家世显赫。若上了心争抢起来,哪里还有姜稚的立足之地。 倒是可惜。 姜元宁心思急转,也没多说什么,同江心月道了别,回了陆府。 刚一进府,陆喻州身边的小厮急忙来报,说有客人来访,正与陆喻州在书房说话,看样子会在府中留膳。 姜元宁不以为意。 府中来客备膳招待一般是陆母拿主意,她也不爱操这些心。 哪知小厮听说姜元宁让她去找陆母,脸上顿时出现为难之色:“夫人不知,来的是内阁中书承的大公子良玉,怠慢不得。且老夫人今日出门赴宴还未归府。公子说了,还是要夫人费心些。” 自从那晚洞房花烛后,陆喻州就从没给她好脸色,什么时候这样客气过。 姜元宁只当他已经知错,趁机在向自己示弱,脸上不免带了些得意之色。 “回去告诉夫君,他既已交代,我自当好好操持不给他丢脸。” 打发走小厮,姜元宁先去膳房交代了一番,又亲自检查了一下食材。 陆母节俭,不许府中的下人铺张浪费。 有些不新鲜的瓜果蔬菜也不许丢掉,想着法子进到肚子里。 姜元宁吃不了这个苦,好在嫁妆丰厚。时时让四喜给膳房的人塞些银子,给自己开小灶。 膳房的人也能从中捞点油水,自然愿意。 一唱一和之下,倒将陆母瞒了个严实。 这回宴请客人自然不能马虎。 见菜叶子都已经焉头搭脑着不新鲜,姜元宁少不得又掏了银子出来。让脚程快的赶紧出府去买些能用的回来。 回了自己院子,让四喜打来热水来沐浴更衣。刚散了头发躺上床榻时,一个婆子慌里慌张的进了院子。 一进门就冲姜元宁磕头:“夫人救命!大公子要被良公子打死了!” “什么?!” 姜元宁一惊,连忙下榻穿了绣鞋。 陆喻州还伤着腿,若真打起来哪里是别人的对手。况且过不了两个月就要参加殿试,再被打出个好歹伤上加伤那就再要等上三年。 陆喻州等得起,她可等不起。 一想起白天见到姜稚时,她满头珠翠加身,已然是体面夫人打扮的模样。姜元宁就感觉心像是被油煎一般,难受的厉害。 重来一世,她已然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陆喻州身上,再容不得有任何差错。 来不及梳妆打扮,姜元宁随意拿了一件衣袍披上,想了想又裹上了一件薄薄的斗篷。 一头青丝仅用一支玉钗簪着,几缕发丝垂落,说不出的风情。 姜元宁站在镜前看了两眼,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带着四喜出了院子。 来到书房门外,只见屋子里亮着灯,听不出有什么动静。 姜元宁将身上的斗篷裹紧,用手推开了门。 待看清屋子里的情形时,姜元宁瞳孔一缩。 陆喻州倒在地上,良玉站在几步开外,指尖捏着沾满墨迹的书稿慢悠悠的放在烛火上焚烧。 “这是做什么?!”姜元宁几步来到陆喻州跟前。 她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陆喻州的手,见没有受伤还能执笔顿时松了口气。 才让四喜与报信的婆子将陆喻州扶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还不快出去!”陆喻州脸色很不好,催促着姜元宁离开。 良玉本来百无聊赖的烧着陆喻州留在书案上的文章,见忽然房中闯进来一个美人,顿时便来了兴致。 “喻兄,这位就是名满盛京的姜大姑娘?” 宴王府与陆府新娘子互换一事,已不是什么秘密。 良玉自从对姜稚惊鸿一瞥便一直念念不忘,可恨她已经是谢宴辞的人,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 如今见姜元宁与姜稚有六分相像,心中一动,目光火热起来。 他本是花丛中的老手,又长得不差。虽比不得陆喻州,可也是翩翩公子。有心讨好之下,嘴便如抹了蜜一般:“别人都说宴王新纳的小妾国色天香,在我看来还不如姜大姑娘的一根头发丝。” “毕竟是娇养出来的嫡女,气韵是那些庶女比不得的。” “陆兄,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姜元宁重生归来便一直受挫,几乎要失了信心。 现在被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用心一夸顿时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本是想质问良玉为何动手,话却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 良玉极为有眼色的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弯着腰姿态放的极低:“都是我的错,一时忘形绊倒了喻州。夫人不要同我计较,原谅我这回罢。” 第77章 她可以你为什么不行 “还觉得不够丢脸吗,还不快走?” 陆喻州靠着桌沿坐下,见姜元宁要接良玉递过来的酒,顿时喘着粗气将手边的酒盅狠狠掼到了地上。 酒盅四分五裂,碎瓷飞溅,姜元宁惊呼一声往旁边躲了躲。 她被良玉温声哄着,顿时感觉在他面前丢了脸面。又觉得陆喻州听不得姜稚被人贬低,故意在拿她撒气。 顿时偏了偏头讥讽道:“夫君跟我置什么气,难道也想学宋世子怜香惜玉?可惜我那二妹妹自视甚高,连宋世子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瞧得上夫君。” 陆喻州冷然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姜元宁轻蔑一笑,先出声遣退了四喜和婆子,又施施然在绣墩上坐了下来。 “我胡说?夫君怕是还不知道二妹妹与宋世子做的好事。” “喻兄,有话好好说,同夫人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这样一个美人儿,你也舍得。” 良玉笑着在姜元宁身边坐下,借着放置酒盅的功夫,手指不经意的触碰到姜元宁的手背,惹得她恼怒一嗔。 灯下看美人自是万种风情,良玉不由的呆了呆。 这副模样惹得姜元宁娇笑出了声。 像受到鼓励一般,良玉粗言秽语地将姜稚贬的一文不值。 听得姜元宁心中快意极了,脸颊生晕,更添春色。 见陆喻州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说话,姜元宁又举止温婉贤淑的替他倒上了酒:“夫君不知,今日二妹妹与宋世子拉拉扯扯在回廊私会,恰好被徐姑娘撞了个正着。可怜徐姑娘一腔真心错付,顿时想不开就撞了墙,现在人还在府中躺着不知生死。” 姜元宁歪着头将侧脸的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了修长的脖子:“我那二妹妹可是极有手段的。前有沈朗,后有宋昭,都被她害得家破人亡沾上人命。也亏得谢宴辞是龙子凤孙,要不然怕是一样的下场。” “所以,夫君应该庆幸,你娶的人是我。” 陆喻州五指拢紧了杯盏,掩下阴郁的神色。见姜元宁被良玉逗得娇笑连连,蓦地也跟着笑了一下,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看见陆喻州这个模样,姜元宁也没有在意。 良玉眼前只有小美人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张一合,早已心痒难耐,话也没听进去多少。 但他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了姜元宁,边附和着贬低姜稚,边油嘴滑舌地哄着她喝下两杯酒。 “庶女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个庶女,比不上夫人万分之一。” 姜元宁越发得意,甚至带着几分醉意嚷道,有朝一日定要看着姜稚不得好死,在她脚下摇尾乞怜。 果然最毒妇人心。 良玉暗地里啧啧了两声,下一秒倾身接住要跌下绣墩的姜元宁。 先是伸手在她光滑无瑕的脸庞上抚了两下,油嘴滑啥道:“好夫人,莫不是喻兄平日房事上满足不了你,怎好端端地跑我怀里来了。” 说罢还哂笑着看了陆喻州一眼。 姜元宁一个激灵,陡然清醒。才发现自己被良玉搂在怀里。 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避无可避,她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脑子开始昏沉,愈挣扎,眩晕的感觉愈发强烈。 不过是两杯酒,这酒还是姜元宁自己备下的,她心中有数。 何况她并不是滴酒不沾,及笄时曾和王氏喝过两杯,也不曾像现在这般醉的厉害。 身上发热,口干舌燥。 姜元宁这才后知后觉起来,酒被人下了药! 可惜为时已晚,如今药效发作,她觉得四肢软绵无力,只能倚靠在良玉的怀里。 “救,救我夫君。” 她伸手想拉陆喻州的宽袖,却被良玉捉住在唇边亲了一口。 “夫人,你好香啊。” 姜元宁恶心得面色青白,奈何挣脱不开。只能由着良玉撕碎了身上的裙裳。 怀香暖玉,良玉按捺不住了,也不挑地方,抱着人就往食案上推去。 碗碟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陆喻州仍是稳稳坐着,像是看不见良玉的所做所为。 姜元宁睚眦欲裂,双眼恨的几欲滴血。 “为什么——为什么——” 良玉不耐烦,将扯下的肚兜用力塞到姜元宁嘴里。 她仰着脖子,发间的玉簪掉在地上碎成两截。 食案晃的厉害,书房里只能听良玉粗重的喘息,和姜元宁破碎的呜咽。 行到一半时,良玉忽然停下来,侧脸看向陆喻州,不怀好意的笑道:“喻兄一起?” 陆喻州喉头滚动了两下。脸色难看的厉害,眼中却像是有两簇火,亮的惊人:“良兄自便,不用管我。” 月色清霜照在地砖上,枝木摇晃影子如水中藻动。 一直到蜡烛快要燃尽,摇晃的桌案终于停了下来。 一只雪白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手腕处有带着血迹的咬痕。 良玉一脸餍足,翻身而下,系好了衣带。 见陆喻州一直一声不吭的忍到现在,不由的面露满意之色,颇有深意地在他肩头拍了拍。 “喻兄的夫人也是个尤物,想必不比那姜稚差,何必日日惦记着别人家的妾。”末了,还叹道:“可见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喻州没了耐性,紧皱眉头:“与你无关。” 良玉快活够了也不计较,哈哈笑了几声:“那喻兄就候着好消息吧,告辞了。” 屋内浮光暗涌,暧昧之息还来不及散去,充斥在每一处角落。 陆喻州看着衣不蔽体的姜元宁,她嘴唇被咬破,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挣扎留下的青紫红痕。 直到良玉离开,她才慢腾腾的从桌上爬起身。 接着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在陆喻州脸上。 一个耳光之后,又用尽力气扑到他的身上,发了疯般的去挠去咬。 接着跌落在地,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是陆府!我是你陆喻州的正房夫人,你为何纵容他玷污我的清白,为何不阻拦他!” 她字字泣血般的控诉,陆喻州没有丝毫动容。他稳稳的坐着,居高临下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生人。 “良玉手中有八策论,仅他一人独有。来日若想高中,这本书我必须要得到。” “做为交换,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与你温存一回。”陆喻州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喻州!你疯了!” 姜元宁顿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为了八策论你就将我送出去,你还是不是人?还是不是男人!” “我不是男人?姜稚能做的事,你为何不能做!要不然你以为那状元夫人的名头,那一等诰命是如何来的。”陆喻州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又嫌脏似的用帕子擦手。 “事已至此,与其恨我,倒不如想想如何伺候好良玉。若惹恼了他,我的仕途说不得就要断送在这里。你我已是夫妻一体,我若得势,能少得了你的好处?” 摆明了,良玉还会来找姜元宁。 姜元宁像雷劈了一般,呆在了那里。 她这才记起,上辈子姜稚也像这般,被送进了别的男人的床榻。 可笑,那时候自己还笑话她。 想她在姜府也是被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责罚都是少的。 现在竟然沦落到像妓子般去伺候男人。 姜元宁伏在案上哭得肝肠寸断,想起陆喻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觉得可笑至极,一时间又哭又笑。 散着头发状若疯癫起来:“好,好,我是将来的状元夫人,我是状元夫人!” 但离了王氏,还有谁会疼惜她的眼泪。 陆喻州只觉得聒噪,坐上一旁的四轮车,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宴王府邸。 往年六月的盛夏已是暑气漫天,青丝贴着面能汗湿成一缕一缕。而今年时热时凉,天气也算不上太好。从石溪湖回来后,隔日就落了场又急又惊的雷雨。 雨过天晴后,姜稚倚着扶手在院里乘凉。 旁边有团扇不时地轻晃,春桃伺候在一旁,听着姜稚叹了几声,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稚略一思索,微微摇了摇头。 春桃识趣地没有多问。 其实不是她不愿说,是沈姨娘从姜府迁出来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找谢宴辞出手相助这条路暂时是行不通了。 别再开口,又闹得两人生了嫌隙。 可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个妥当的法子来。 “姜姑娘。” 澜翠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进院子,打断了姜稚的思绪。 “宫里来人了。” 有了前车之鉴,现在姜稚只要一听见宫里来人就觉得头疼。 现在府里有江心月这个正妃在,再不济还有苏姨娘,她这个小妾自然能避就避。 所以听见澜翠说宫里来人了,一时间并未起身,而是问道:“你可知道来的是何人。” 听见姜稚这样问,澜翠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踌躇了片刻才开口:“奴婢听说来的是裴家姑娘。” 裴家?姑娘? 姜稚面露不解,好端端的裴家姑娘来做什么。 澜翠是宴王府的老人,多少知道一些。 怕姜稚什么都不知道惹了笑话,便耐心的同她解释起来。 裴家长女裴若雪,是嘉贵妃远嫁在外,嫡亲妹妹的独女。 按辈分应该唤嘉贵妃一声姨母。 裴家远离京城山高路远,嘉容做为幼女嫁出去后也不常回京来往。还是裴若雪年幼时,被嘉容带着入京见过一回。 一直到嘉容病死,裴若雪及笄都不曾入京。 这回回来也是裴家家主新娶了嫡妻。这嫡妻聂氏偏偏是个不好相与,又性子泼辣。见裴若雪有个在宫里为妃的姨母,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想着亲上加亲,将裴若雪许给娘家的侄子。 那侄子一家是出了名的纨绔,家中的老母亲看着不是什么善茬,更别提她那个侄子又碌碌无为,终日混吃混喝的等死。 嫁过去,瞧着就没有好日子过。 裴若雪铁了心不愿意断送自己的后半辈子,在裴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快掀翻了府邸。 还是没能抵得过新嫡母在裴父耳边吹的枕头风。 在安排两家见面前,裴老夫人挨不住裴若雪的苦苦哀求,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又可怜她年幼丧母,从小就没有亲娘疼爱。 所以当即差人先写了封信,快马加鞭地送到嘉贵妃手里。 裴老夫人洞察人心大半辈子,威严仍在,让人知会了裴父和新母一声。就说裴若雪要进京让嘉贵妃照看一段时日,她也能帮忙相看相看良婿。 裴家世代从商,没有出过官。 裴父转念一想,要是裴若雪的夫婿在京中挑人,能挑上个在朝为官家世显赫的。那聂氏若日后生下个儿子,说不得也跟着仕途无忧,裴家就能光耀门楣,扬眉吐气一番了。 便也不再急着定下亲事。 而是立刻让人备好了马车,把裴若雪送去了京城。 嘉贵妃心底疼爱这个亲侄女,得了信后便让人替她置办了许多的东西。 入宫之后,嘉贵妃看着已长成妙龄少女,面貌却与嘉容有几分相似的裴若雪顿时红了眼睛。 想着她那个病死的妹妹,当即便抱着裴若雪哭了一场。 裴若雪一路上胆颤心惊,又在裴府受了不少委屈,看见嘉贵妃哭的伤心,也跟着落下泪来。 两人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才又坐下说话。 裴若雪先是告诉了聂氏所做之事,惹得嘉贵妃怒火攻心,连骂了几句混账。 又安抚裴若雪既然来了京城,那便不要回去了,至于婚事,京中青年才俊不少,总能找到让她心仪之人。 但是外女住在宫里始终不便,住在别处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放心。 最后便将她安排进了宴王府。 裴若雪却有自己的打算,听到嘉贵妃让她入住王府,顿时羞多过怯期期艾艾道:“姨母,若雪贸然上门会不会扰了表哥的清静。” 嘉贵妃亲手给她剥着荔枝,瞧她秀秀气气吃着东西的模样就心生怜爱:“你表哥才是那个最不清静,最爱惹是生非之人。放心,宴王府也没几个人,你且安心先住着。你又是他亲表妹,他若是欺负你,你就来同姨母说。” 怕她被人怠慢,嘉贵妃早早让宫里的人出来递了信儿。 裴若雪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往宴王府而来,估摸着一会儿就要到了。 谢宴辞去了刑部大牢还未归,按理来说王府的人都要出府相迎的。 姜稚听完明白过来,赶紧起身梳洗。 春桃从妆匣子里拿出一支鎏金点翠牡丹簪,姜稚却摇了摇头,让她换了一支比较平常的琉璃珠花银簪。 打扮妥当了,赶紧往府门而去。 第78章 裴若雪进府 府门外已经等了不少的人。 江心月站在廊下,身边丫鬟婆子环伺,养好了伤的琉璃正给她扇着扇子。 见到姜稚,江心月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倒是琉璃,瞬间拧紧眉心眼底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 春桃见了反瞪回去,被姜稚拦下。 琉璃见姜稚看着她,倒像是被吓着般,身子一僵,赶紧的低下了头。 姜稚去到江心月面前行了礼,便安静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又等了片刻,苏杳也匆匆而来。 她像是大病初愈,唇瓣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弱柳扶风,透着股娇柔的意味。 苏杳也先向江心月见了礼,接着站在了姜稚的身侧。 她先是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接着意有所指的说道:“姜姑娘应该不知那裴姑娘吧?说起来她与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年幼时曾跟着容夫人来王府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殿下不管去哪都带着她,容夫人还曾戏言要将斐姑娘说与殿下为妻。” “这回斐姑娘再来王府,殿下心中定然高兴。” 姜稚对苏杳的话不知可否。 谢宴辞可不是个长情情深的性子,若是那斐姑娘长的好,说不得还有几分可能。 念着嘉贵妃这层关系,顶多不会冷脸,高兴估摸着谈不上。 苏杳说了几句,见姜稚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又喘了两声闭上了嘴。 一直等到日头爬上头顶,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朝着宴王府而来。 前面是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后面跟着一顶华丽的小轿,旁边还有十几宫女跟着。 提灯的打扇的,风光极了。 轿子停在距离石阶十步远的地方。 绣着八棱海棠的帘子被一只素手掀开,一个身穿碧霞色浮光锦裙的姑娘下轿走了出来。 她妆容盛极,朱唇榴齿。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小姐,是个极难得的美人儿。 甚至比起姜稚,还要美上几分。 一时间,府门外的人心思各异。 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笑的苏杳,面色微僵,将手里的帕子紧紧攥起。 就连姜稚看清了斐若雪的面貌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王府的老管家认得斐若雪,赶紧出声解释道:“大姑娘,这位是殿下娶进府的王妃,您该唤一声嫂嫂。” “其余二位,一位是苏姨娘,一位是姜姑娘。” 临出宫前,裴若雪明里暗里向嘉贵妃打听过。 知道这么多年来,谢宴辞拢共就三个女人。最值得留心的就是王妃江心月,听说她是谢宴辞三顾江府求娶来的。 至于一个侍妾一个姨娘,总归是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她也不放在心上。 裴若雪依次将三人打量一番,见江心月虽是个美人,外貌却不如自己,顿时心里就有了底。 又看到苏杳病歪歪的,更是没放在心上。 倒是目光落到姜稚身上时,多看了两眼。只见她纤腰楚楚,胸前的饱满却将衣襟撑起了诱人的弧度。 裴若雪眸子一暗,又很快的将眼中的厌恶隐了下去。 她莲步轻移,走到江心月跟前乖巧的唤了一声:“嫂嫂。” 江心月自持身份,不冷淡也不过份亲热。一边关心她舟车劳顿,让她回收拾好的院子休息,又让府里的下人赶紧将江心月的东西抬进去。 裴若雪自己带的东西不多,嘉贵妃却赏赐了不少。 等把一切收拾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江心月和裴若雪无话可说,只略略站了会儿就先行回了院子。 苏杳与姜稚本想告退,却被裴若雪留了下来。 用的说辞是,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想与她们二人说说话。 几人来到花厅,丫鬟上了茶点和果子。 裴若雪坐在主位,苏杳与姜稚站在一侧。 她未开口,苏杳与姜稚也不敢贸然坐下。 一直到杯中滚烫的茶水凉透,裴若雪才开口。 她眼神的薄凉的扫过二人娇笑道:“还不知哪个是姜姑娘?” 姜稚福了福身。 裴若雪上下打量了一眼,意味不明的嗤了声:“姜姑娘果然美艳动人,难怪表哥喜欢。” 厅堂内静默了半瞬。 姜稚有些不解裴若雪的敌意从何而来,却也知道她不是真心夸奖,心中再次庆幸来的时候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裳,低声道:“大姑娘谬赞,萤火之姿罢了。” “你自己知道最好,以色侍人最是下贱。”裴若雪从盘中拿出一颗葡萄慢悠悠的剥着皮:“表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若时时勾着他泄了他的元气,我会告诉姨娘,届时绝不饶你。” 裴若雪的话让姜稚直皱眉。 哪有到府上做客的姑娘,插手主人家房中事的。 况且与谢宴辞,那事儿是她说得算的吗?哪回不是被他强压着得逞了的。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会和裴若雪说。 只垂着脸,不做声。 裴若雪本就是敲打一番,见姜稚不说话,只以为她心里羞愧和害怕也就没有在意。 她又看向了苏杳:“听说苏姨娘身子不好,日后就在院子里好好养着,也不必出来见客了。” 一句话,把苏杳气的够呛。 自己好歹也是府里老人,就是江心月也得给几分薄面。 她裴若雪算什么东西,一个没娘的孤女有什么资格拿款做乔?! 顿时双眸一凝,咬牙道:“我这身子是老毛病了,有殿下寻来的方子养着倒也无碍。只是裴姑娘初次进府。若有不习惯之处尽管开口,我们常侍奉在殿下左右,自当同殿下一样,将裴姑娘当亲妹妹看待。” 裴若雪是裴家长女,自幼锦衣玉食,又万千宠爱,素来骄纵惯了。 听了苏杳的话,只觉得每个字都刺耳无比,顿时怒道:“谁是你妹妹,苏姨娘好大的口气。表哥是当朝王爷,府里有几个妾室暖房是寻常之事。苏姨娘怎这般不知分寸,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苏杳呼吸凝滞像是忍了又忍:“裴姑娘言重了,妾身和姜姑娘没有行逾矩之事,担不起姑娘一句不知分寸。” 这会倒和姜稚绑在了一根绳上。 眼看着裴若雪又要发难,姜稚心里暗暗叫苦,赶紧出声将话头岔了过去:“裴姑舟车劳顿不便久扰,若是无事,妾身就先告退了。” “留下你们自是有事。” 裴若雪被打断,一时间也没追着苏杳纠缠,漫不经心道:“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此次来京走的匆忙身边也没带个伺候的人。” “我想着苏姨娘和姜姑娘伺候过表哥,想必比那些个丫鬟机灵,懂规矩许多。”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故作天真道:“日后在府里,就劳烦苏姨娘和姜姑娘伺候了。” 姜稚表情淡淡无波无澜,苏杳脸透着惨白。 裴若雪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又道:“怎么,苏姨娘与姜姑娘不将我放在眼里,不将姨母放在眼里?” “一个妾一个姨娘,说明白点就是个精贵点的丫鬟,伺候我还委屈你们了?” 话音未落,跟着裴若雪的女使婆子走了上来,将姜稚和苏杳身旁的丫鬟都扣了下去。 花厅顿时乱作一团,眼见着春桃被绞着手拽了出去,姜稚再也压不住火气。 冷然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生气了?”裴若雪身子前倾,似是来了兴致。 “方才要你们伺候你都一声不吭,不过是捆了个奴婢倒是急了。我说了,只不过是想找个称心的人伺候罢了。” 裴若雪的疯癫不亚于姜元宁,行为举止也透着乖戾。 倘若再过上个几年,指不定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姜稚还蹲在小炉前晃着扇叶。 “凭着你们的身份能入王府为妾,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那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须得时常惦念着表哥的恩情,尽心尽力地伺候。” 裴若雪坐于堂上,苏杳正给她捶着肩膀。 她偏头,示意换个肩头,然后才道:“是真把自个当主子不成。” 裴家新迎的嫡母冷漠刻薄,人前装着贤良,人后没少苛待裴若雪。 许是府里压抑久了,裴若雪现在见姜稚与苏杳二人狼狈的模样,就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茶还没煮好?” “还未。” 裴若雪微微拢起眉头,漫不经心道:“罢了,茶先放着吧,来伺候我濯足。” 青天白日的濯足? 姜稚本以为裴若雪是小姑娘心性,初来乍到想在她们面前耍个威风而已,却不想这摆明了是冲着羞辱她来的。 登时就没了好性子。 …… 谢宴辞忙碌了大半宿,又是审人又是追凶。 待他满身疲惫的回到宴王府,大管事碎步从游廊那头小跑而来,忙不迭地禀明花厅的闹事。 顿时长眉倒竖,身上的煞气倾涌而出。 他步子快了起来,末了,像是怕自己没听清楚还沉声问了句:“谁落水了?” 管事触到谢宴辞阴戾神色,无端出来了一脑门子的汗,颤声道:“是姜,姜姑娘落水了。” 谢宴辞隐约记得姜稚不识水性,当即黑了脸,步子迈的更快。 管事在后面跟的气喘,却也不敢落在半分。 行至花厅,门口几个陌生的丫鬟守着。 瞧着打扮像是嘉贵妃宫里的人。 几个丫鬟见来人竟然是谢宴辞,连忙伏地跪下,全然没了方才阻拦管事的嚣张气焰。 她们只听裴若雪的话说宴王需得晚上才能过来,谁都没想到,这才过了正午就回了府。 “殿,殿下。” 丫鬟躬起的身子抖如糠筛,肠子都要悔青了,心说早知就不拿裴姑娘的银子。 如今连这项上人头,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谢宴辞一时顾不上她们,一个眼风都没给。抬脚就踹开了门,在阵阵惊呼声中步入正堂。 正厅堂前是口四方天井,天井中央有口半身高的圆形鱼缸。 缸里种着睡莲,养着锦鲤。 他在六部督办时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如今站在那口冷水池里,浑身湿漉漉,凝白的下巴尖儿还在淌着水珠。 覆着的薄衫紧贴在身,隐约露出了曼妙腰段。 看见了谢宴辞,她眼底的倔强不肯退却分毫,咬唇抬手擦了擦脸,就要自己攀爬出去。 谢宴辞几步走上前去,把人从水里捞了上来,又解了外袍替她披上。 “怎的弄的这般狼狈,不是对你说过,谁欺负的你,就让人打回去。” 谢宴辞臂弯揽住了她的腰肢。 姜稚身子浸了凉水打颤,站不稳,也不愿依着他,伸手去推男人的胸膛。 一开口,声音就带了点委屈:“那裴姑娘是王爷的嫡亲表妹,妾身可不敢造次。” 话一说出口,她自已都愣了愣。 像是不相信隐含吃醋和告状的话会出自她的嘴里。 姜稚又抿着嘴唇,沉默下来。 其实此事分明不是他的过错。 但归根结底是谢宴辞处处留情,连表亲的妹妹也不放过,这才害得她被裴若雪记恨,失足落入了水里。 推推搡搡间,苏杳的哭喊声由远及近。 “殿下,您总算来了。 苏杳跌跪在谢宴辞脚边,悲恸万分下哭得双眸肿红。她眼含着泪水,手揪着谢宴辞的朱红色官服一角,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不肯撒手。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谢宴辞毫无怜惜之意,他垂眸冷视了苏杳一眼,把人看得松手后,才喝道:“裴若雪呢?” 裴若雪从花厅走了出来。 她方才听见了谢宴辞的声音,连忙招来身旁的侍女替她整理衣裙和发髻。 眼前是多年不见的心上人,愈加的俊美非凡意气风发。裴若雪看直了眼,福了福身,又喜笑颜开道:“表哥,你终于回来了!” 谢宴辞没让她说完余下的话,眼神凌厉的一扫,皇室子弟与身俱来的气势,让人胆颤。 “跪下!” 裴若雪心里发怵,再蛮横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 谢宴辞性子自小就不好相与,同一辈的,就没有不怵他的。 “人,可是你推的?” 见谢宴辞竟为了一个妾质问自己,裴若雪心里醋意横飞,委屈道:“表哥,分明是这个贱妾出言不逊在先,不信大可以问问院子里伺候的人。我不过是让姜姑娘替我打些凉水让我濯足,她竟敢以下犯上,不仅掀翻了水盆,还要对我动手!” 第79章 还不快洗脚?! “她说的可是真的?” 谢宴辞的手仍旧放在姜稚的腰肢上,微微用力,把她带的身子一歪,靠在了自己怀里。 裴若雪见状,委屈的唤了一声:“表哥。” 湿嗒嗒的衣衫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姜稚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渍才开口道:“妾身愚笨,不会替裴姑娘濯足,王爷不如指两个机灵的伺候裴姑娘。” “你说慌!”听到姜稚的话,裴若雪慌了神。面对谢宴辞到底有些心虚,只是咬死了姜稚是自己跌下水池,绝口不提逼迫她伺候洗脚之事。 谢宴辞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裴若雪的脚上。 她穿着用金线缂丝做成的绣鞋,绣着繁复的图案,坠着珠子,华贵非常。 一双鞋在裙底若隐若现,在日头底下泛着光。 察觉到谢宴辞在看自己脚,裴若雪睫毛颤了颤,蓦的红了耳根。 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宴辞,润的能滴出水来。 谢宴辞却很快的转过脸,揽着姜稚进了花厅。 苏杳期期艾艾的跟着,见裴若雪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心中忍不住的冷笑。 花厅的圆桌上,婢女重新上了茶点。 裴若雪本想上前替谢宴辞倒茶,却被他阻止。 他挑了眉示意裴若雪坐下,又将在怀里扭个不停的姜稚按了按:“属泥鳅的,坐不住。” 姜稚张口就想反驳,可触到他熬红了的眼睛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裴若雪见姜稚不反驳竟真的安稳的坐在谢宴辞腿上,顿时崩紧了脸儿:“表哥,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念经念的人头疼。本王若是讲规矩,表妹也不会在王府如此威风了。” 裴若雪拢在袖子里的手指一抖,却见谢宴辞仍是笑着不见怒意,又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是有意敲打自己还是在说笑。 “表哥,姜姑娘真是她自己跌下水的。” 当时让姜稚当众给自己洗脚,确实存了羞辱的心思。 可没想到她瞧着柔弱却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竟然说什么:“裴姑娘,这是宴王府。我是王爷的妾室,领的也是王府发的月钱。与裴姑娘非亲又非故,这般理直气壮地使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姑娘越俎代庖,在王府当起家来。” 裴若雪被气的不轻,起身追到水池。两人拉扯了两下,姜稚没注意到池边的泥,脚下一滑便倒在了水里。 姜稚从不占人便宜,垂眸道:“是妾身自己掉下去的。” “既是无心之失,那便罢了。”谢宴辞攥着姜稚的手笑道:“本王这小妾笨手笨脚又不会看人脸色,自打进府起就没有伺候过人,今日也该教教她规矩了。” 裴若雪听着面色一喜,彻底的放下心来,一副娇憨之态的嗔道:“表哥是有些太纵着她们了。” 感觉到怀里之人的僵硬,谢宴辞的指尖捏了捏姜稚的手心,高声叫了句:“来人!打盆水来!” 澜翠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姜稚,却也不好说什么,低声吩咐小丫鬟去提了热水。 将水倒进铜盆里,裴若雪有些好奇的搓着手里的帕子:“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哪有做妾的连替主子洗脚都不会,现在就让她好好学!” 听清谢宴辞说什么,姜稚愕然抬头,平日清亮的眸子里隐约有了怒意。 感觉到谢宴辞的手还不规矩的在后腰时轻时重的抚弄,姜稚紧抿着唇推开了他的手,站起了身。 这回谢宴辞没阻止,朝着裴若雪说道:“院子里的婢女都是母后的人罢,让她们进来伺候。” 裴若雪只以为谢要辞要为了自己给姜稚立规矩,顿时又惊又喜,连忙让七八个婢女都入了花厅。 几个婢女一字排开,低着头不敢乱看。 谢宴辞露出满意之色,朝裴若雪抬了抬下巴:“表妹,这就洗脚吧。” 裴若雪脸上的笑意一僵。 花厅里的人不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大庭广众之下就将双足露出。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见裴若雪迟疑,谢宴辞淡淡道:“怎么,表妹不肯。” “刚才不是表妹说本王的小妾伺候不好,连洗脚都不会。这几个奴才都是母后宫里出来的人,规矩总不会错。” “就让她们给表妹洗脚,也好让本王的小妾跟着长长见识。” 裴若雪眼睁睁看着谢宴辞的脸说变就变,不禁站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讪讪说道:“表哥说笑了……” “本王可没功夫给你说笑!”谢宴辞眼神猛然一厉拍着桌子道:“来人!还不快伺候大姑娘洗脚!” 几个宫里的婢女早就被吓破的胆,忙跪在地上磕头,直呼饶命。 裴若雪瞠目结舌,倒是一旁的苏杳露出了了然之色。 “狗奴才好大的胆子,连本王的话都敢忤逆。拖出去每人打二十板子,送回宫里让母妃处置!” 几个婢女哭天抢地的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处置完了嘉贵妃的人,谢宴辞似笑非笑的一指那铜盘说道:“还等什么,表妹现在可以洗了。” “我不想洗。”裴若雪战战兢兢双腿发软,不敢直视他乌黑的眼睛:“我……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息。” “回房不急一时,表妹不常来,本王做为表哥自然要好生招待。若让人知道宴王府满院子的人连个脚都不会洗,岂不是折了本王的脸面。” “本王小妾身边的两个丫鬟十分聪明,就让她们给表妹洗吧。” 春桃早就恼怒裴若雪对姜稚的刁难和侮辱,得了谢宴辞的吩咐哪里有不肯的。朝着裴若雪说了声得罪,便把她扯到椅子上坐下,强行去脱她脚上的绣鞋。 裴若雪尖叫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澜翠又走到身后,将她按住。 眼看着绣鞋被脱掉,连罗袜都要除去裴若雪终于忍受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谢宴辞并非没有人性。 裴若雪年幼丧母,嘉贵妃因此伤神不止。 将她当作了半个女儿去疼爱。 且还是个姑娘家,于情于理也不会真将她如何,最多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见她得了教训,谢宴辞抬了抬手,让春桃与澜翠退下。冷冷说道:“表妹还需记着,本王的人再如何,也自有本王护着,也轮不到表妹来教训。” “下回若是再想洗脚,就告诉本王,定将这差事办的妥当。” 裴若雪惊魂未定哭哭啼啼的回了房,谢宴辞带着姜稚回了长秋院。 天气炎热,屋子里早已备上冰山。 姜稚落了水,先行去耳房梳洗一番。还没等擦干身上的水渍,谢宴辞也挑了帘子跟进来。 他径直脱了衣袍挂在了屏风上,在姜稚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挤进了浴桶。 姜稚起来也不是,呆下去也不是。干脆抱着双臂掩去胸前的春光对谢宴辞怒目而视:“王爷,这不合规矩。” “好好好,就当爷错了。”谢宴辞简直爱惨里她一本正经的样儿,欺身上去上下其手调笑道:“捂着干什么,好几个时辰没摸了,让爷看看胸脯子小了没有。” 姜稚被挑弄的哼了一声,恼怒之下一张嘴咬在了谢宴辞的肩头。 却不想这一下就像是老房子着了火,吃进嘴里的东西焉还有吐出去的道理。 谢宴辞强拉着姜稚好好交流了一番,直到浴桶的水晃出去大半,才意犹未尽的用衣裳裹着人出了耳室。 姜稚全身就像是被石头辗过一样,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谢宴辞将她放在榻上,只穿着亵裤,露出健硕的胸膛用绵巾给她绞着头发。 长长的青丝又软又滑,让人爱不释手。 姜稚闭着眼睛还在念叨着谢宴辞白日宣淫,混账之极。又说重欲伤身,房事应当节制…… 谢宴辞听的哭笑不得,最后烦了俯下身子亲自堵住了她的嘴。 两人又缠绵片刻,谢宴辞开口说道:“过几日爷要出趟京,估摸着得半个月后才回来。你若无事就呆在院子里,哪也不要去。江心月那边爷会交代一声,免了你的问安和伺候。至于裴若雪你不必理会,若是她来找你麻烦,打出去就是。” 姜稚听他说的轻松,翻了个身:“若不是人家来招我,妾身必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王爷大可放心。” 江心月性子冷淡,姜稚不担心受她为难。 就是裴若雪,这姑娘明显心悦狗王爷,已然将自己视为了眼中钉。特别是头回进府就将她得罪个彻底,也不知下回进宫见了嘉贵妃,她该如何说道。 谢宴辞见她眉间隐有郁色,将一缕青丝缠在指尖把玩笑道:“要不然本王将你送回姜府,呆上几日。再如何难道她们还找到姜府去?” 姜稚听到这话心跳漏了一拍。 甚至有了趁着这个时机,带着沈姨娘跑得远远的念头。 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遭,就转瞬即逝。 若私自跑了,惹怒谢宴辞的下场她承受不起。 姜稚低眉不语。 谢宴辞想到还对姜稚不死心的陆喻州与宋昭又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的手抚上了姜稚柔软的腹部:“只只,等你怀上爷的孩子,爷就进宫请封,让你做爷的侧妃。” “爷要抓紧时间多干几件漂亮的差事,届时父皇松口也容易一些。” “所以,这半个月你乖乖的,等着爷回来。” 长秋院一派温情。 裴若雪回房之后扬手就将案上的茶碗尽数扫落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碎裂的瓷片四散,滚烫的热茶溅了满地。 两个小丫鬟站在门外听着,也不敢这个时候进去触她的霉头。 只悄悄躲远一些。 一直到月上中天,一道窈窕的身影,摸进了裴若雪的院子。 苏杳不施粉黛,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食盒,敲响了房门。 “你来做什么。”裴若雪对谢宴辞的人一贯没有好脸色。 苏杳虽然身子不好,她却是知道的,这个女人陪在谢宴辞身边最久。 甚至比江心月还要久。 “天气炎热,妾身想着裴姑娘没有胃口,刚好小厨房做了冰酪,特地送来给姑娘尝尝。” 苏杳让丫鬟去门外守着,亲手打开了食盒。 却见里面放着一碗冰雪冷元子。 用蒸熟的绿豆搓成的丸子清甜可口,辅以牛奶和冰沙,在白瓷碗里沉浮,看着暑气就消了大半。 裴若雪不喜欢苏杳,她送来的东西却不忍拒绝。 僵硬的道了谢,拿着汤匙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这一尝,就知道碗里的是好东西。 冰凉的丸子入了口,像是将心口的火气都压了下去。 裴若雪舒展了眉,姿态优雅。 苏杳眼见着一碗冷元子见了底,状似无意的开口:“若是裴姑娘再来早些也能尝尝荔枝酥山。前些日子妾身新得了两筐荔枝,除了给王妃的一些,其余的倒都让王爷送去了姜姑娘院里,现在想起妾身还觉得羡慕的紧。” “哐当”一声,裴若雪的勺子掉进了碗里。 “荔枝精贵,就算是姨母也得的不多,她只是一个妾何德何能让表哥如此抬举!” 在宫里时,裴若雪也尝过荔枝。 嘉贵妃的冰窖里还留有几篮。 可能是存放的有些久,也可能是过了吃荔枝的时候。 虽然看着果肉饱满,味道却带着些苦涩。 裴若雪吃了两颗便不吃了,嘉贵妃还笑称,那点荔枝比金子还贵。 现在听姜稚独自得了一篮,顿时怒不可竭。 苏杳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解释道:“那时姜姑娘刚进府,殿下多疼惜她也是应该的。” 冷元子没吃完,裴若雪却没了胃口。用帕子擦了嘴冷笑道:“我看何止是疼惜,表哥简直是被她给迷住了眼。” 说着看向苏杳:“苏姨娘也是表哥身边的老人了,合该争气一些。再照这个势头下去,过不了多久,怕是要把苏姨娘给比下去了。” “妾身身子不好有何办法呢。”苏杳眼眶湿润,像是被裴若雪勾起了伤心事:“说起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殿下已经好几年没来妾身房里了。就算是王妃那边怕也是……” “自打姜姑娘进了府,殿下日日宿在长秋院,已然是独宠的架势了。” 第80章 小狸猫 苏杳的话让裴若雪大为惊诧。 她只当谢宴辞一时兴起被美色所迷,没想到听着这个架势倒像是动了真情。 送走苏杳,裴若雪一夜未眠。天一亮,便出了王府,径直入了宫。 嘉贵妃正在用金簪子逗着一只年幼的狸猫,那猫儿长到娇憨可爱,毛色雪白。 背上的黄色斑纹很是特别。 它正围着嘉贵妃打转,用爪子去勾簪子上的珠穗,听见宫人通传裴若雪求见,一旁的婢女将狸猫抱了下去。 裴若雪入了正殿,就见嘉贵妃高坐在横榻上。她并未穿贵妃礼服,也没戴花钗珠冠。头梳高髻,衣着家常。 织金银线六福罗长裙,外面裹一件薄如蝉翼的大袖披衫,臂上挽着的银泥刺绣披帛拖曳在席子上。 身后的丫鬟打着扇,半眯着眼。见她进门并未起身,没了头回的亲热。 裴若雪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是什么地方惹的嘉贵妃不快。 又想到心心念念之人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让自己没脸,只感觉满腔委屈无处倾诉,默默站在几步开外,流出泪来。 嘉贵妃是恼了裴若雪。 陪着她回府的几个婢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管是梳妆女红亦或者是膳食料理都样样精通。 有她们伺候,裴若雪在王府里必然住的舒心。 可她倒好,好好的人不用在正途上,反而用来为难谢宴辞的小妾。 妾室姨娘是身份卑贱,可再卑贱也是谢宴辞的人是他的脸面。 裴若雪这样做岂不是让他没脸。 更别论那几个婢女,被打的半死不活的送进宫来,被许多人瞧见。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她,聪明一世,外甥女却是个蠢的。 想到这些,嘉贵妃只觉得头痛,连裴若雪抽抽噎噎的哭声都觉得心烦。 可见她双眼红肿,削瘦的双肩也跟着微微颤动又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好了,有什么委屈同本宫说就是,哭什么。” 裴若雪就等着这句话。 知道嘉贵妃不再怪罪自己,再无顾忌。上前两步,索性趴在她的腿上哭的越发厉害。 “姨母替我做主!”裴若雪知道挨打的婢女回宫后会将王府发生的事告诉嘉贵妃。 有些庆幸在与姜稚对峙之事,将那几个婢女赶在了花厅之外。 红着眼道:“姨母不知,表哥的妾室好生厉害,三番两次羞辱与我。还说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竟也敢到王府耍威风。我听着气不过,便想着稍稍惩治她一下,便差她去院中打水让我濯足。” “可那小妾竟一下将盆打翻,还趁着表哥归府,自己跌进水里。害得表哥误会于我,命人当众将我的鞋袜褪去……” 裴若雪哭的直不起腰,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早知如此,倒不如在裴府时就一尺白绫吊死干净,还能早日见到母亲!” 嘉贵妃只知道裴若雪因濯足之事和姜稚起了争执,却不知后头还有这一遭。 听到谢宴辞让人脱了裴若雪的鞋袜,那点不满与怒气便彻底散了。 又心疼起她来。 “这个混账东西!他竟敢如此对你!”嘉贵妃拿着帕子替裴若雪拭泪,又双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放心,待他进了宫,姨母定替你出气!” 小宫女打来水,裴若雪洗了脸又上了妆,收拾妥当才在下首坐下。 听到嘉贵妃要罚谢宴辞又赶紧开口:“这事不怪表哥,都是那妾室从中挑拨。” 想到苏杳告诉自己的话,目光一闪接着说道:“我观表哥对姜氏极好,用的穿的无一不精。听说荔枝这等稀罕之物一筐一筐的往她院子送,更是日日留宿,连嫂嫂都比了下去。” “长此以往只怕……” 裴若雪抿了抿唇,像是十分不安。 嘉贵妃早已沉了脸,冷笑着道:“只怕他宠妾灭妻,闹出生下庶长子的丑事?” 裴若雪赶紧跪下,声音颤的厉害:“若雪不敢。” “你别怕。当初那姜氏进府,本宫瞧着就是个祸害,只是拗不过阿辞。本想着遂了他的愿,新鲜劲儿过了也就好了,没想到他却胡闹的越加厉害。” 想到被杀的秋月,抬进姜府的一百多抬聘礼,和谢宴辞大张旗鼓的迎娶。 嘉贵妃就气血翻涌压不住心里的怒意。 这姜氏留不得。 她得想个法子,将人赶出王府。 嘉贵妃望着裴若雪目光微动。 为了不伤了与谢宴辞之间的母子之情,这事还得让其他人来办。 裴若雪仍跪着,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嘉贵妃再次将她扶起好生安慰,说了一会儿话,就听着一阵步履声由远及近,内室的珠帘被挑开,谢宴辞大步走了进来。 见着裴若雪,谢宴辞顿了一下,转头便往外走,又被嘉贵妃急声叫住。 “怎么,如今连本宫也不想认了?” 谢宴辞这才回头,淡淡的唤了一声:“母妃。” 明日就要离京,此行凶险。 晋安帝叫他进宫,又指了两百锦衣卫跟随。 临走时,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再次提了让他来嘉贵妃宫中看看。 谢宴辞这才来了玉祥殿。 裴若雪做梦都没想到能遇到谢宴辞,见他一身红色蟒服更衬得人面如冠玉,心里不由的如小鹿般乱撞,脸上红霞乱飞。 娇声的唤了句:“表哥。” 谢宴辞嗯了一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伺候的的人上了茶,他拿着茶盅喝了一口,脚尖向外,一副不想多留的样子。 嘉贵妃见他如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明知在他面前提不得姜稚,还是开口说道:“你再如何混账本宫不管,只是嘉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本宫断不会看着她受委屈。” “你那小妾若是管教不好,本宫不介意代劳。” “母妃想如何?”谢宴辞抬眼看她,嘴角微勾带着讥诮。 触到他带着寒意的目光,嘉贵妃身子一僵。胸口起伏不定,终是转了话风:“你将人看得那般紧,本宫还能如何。” “难道将人招到宫里来训斥两句也不行?” “儿臣那妾室胆子小,母妃宫里煞气又重,还是罢了。” 嘉贵妃被怼的一埂。 什么叫煞气重,宫里的人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没沾过血。 只是现在被谢宴辞张嘴便说出来,倒显得她心狠手辣。 嘉贵妃从未奢望过与谢宴辞之间如平常母子相处,可仍旧觉得心寒。 她别过脸不再说话,裴若雪也不敢开口。 正偷眼看着谢宴辞的时候,感觉裙角微动,有什么东西擦着她的绣鞋走了过去。 一低头,正好和仰头的狸猫对了正着。 裴若雪平生最是讨厌浑身长毛的东西,“呀”的一声惊叫,赶忙站起了身。 忙不迭的抖着裙子,怕猫毛沾到了身上。 狸猫也受了惊吓,喵喵叫着慌不择路的乱撞。 跑到谢宴辞身边的时候,被他提着颈子给捉住了。 小小猫儿毛茸茸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湿漉漉,看着十分讨喜。 这让谢宴辞不自觉的想到了一个人。 裴若雪提着裙子,见谢宴辞把玩着狸猫,不由的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表哥,这猫不知从哪儿跑来的,脏的很,切莫用手去碰。让奴才打死就是。” 嘉贵妃本就心情不虞,听到裴若雪这样说顿时冷冷看她一眼:“这狸猫是番外上供之物,本宫一只,另一只在陛下手里。你说猫脏,难道这玉祥殿是藏污纳垢之地不成?” “小小年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毫无怜悯之心,嘉容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裴若雪没想到随意的一句话就惹得嘉贵妃发这样大的火。不由的后悔不迭,连忙解释道:“姨母息怒,我只是担心狸猫伤人,并无其他的意思。” 说着又要下跪。 “好了,本宫想歇息了,你与阿辞退下吧。” 嘉贵妃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到那道不羁的身影上时又开口说道:“本宫不管你如何宠姜氏,只是需记得江心月是你的正妃。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抓紧与她要个孩子了。” 谢宴辞将狸猫抱在怀里,闻言没有什么表情:“父皇正值鼎盛之秋,母妃若闲来无事膝下寂寞,倒不如与父皇再生一个?” “你……给我滚!” 嘉贵妃气得将手边的茶盅狠狠的砸在他的脚边。 碎瓷飞溅,谢宴辞毫不在意,转身便走。 裴若雪低着头向嘉贵妃福了福身,赶紧跟上。 二人出了正殿,经过长长的回廊。 谢宴辞走的很快,裴若雪提着裙子几乎要小跑起来。 “表哥,慢一些。” “本王还有事,你不必跟着。” 出了回廊就是有些陡峭的石阶,裴若雪只顾着追赶谢宴辞,没注意脚下。 一个不慎,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谢宴辞便不见了踪影。 “表哥!”裴若雪捂住扭伤的脚腕哀叫一声,声音凄厉而婉转。 看着空荡荡的石阶,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恨,恨嘉贵妃的虚伪薄凉。 嘴里说着疼她,可为了一只猫,几个宫婢就翻了脸。 这和养猫儿狗儿有什么区别。 更恨谢宴辞的无情。 明明幼年的时候,他曾说过要护着自己的啊,为何区区十几年就什么都变了。 裴若雪兀自哭的伤心,却没注意到一举一动都落到别人眼里。 晋安帝听着姑娘家细碎的哭声,眼神意味不明朝着身边的大太监看了一眼。 大太监心里暗暗叫苦。 这是去玉祥殿的路,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个地方哭。 若是让嘉贵妃知道了,怕是又要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狐媚子勾搭皇上。 心里这样想着,大太监还是来到了裴若雪跟前。 还离着几步远的位置,看清裴若雪的脸,不由的惊了一下。 赶紧向晋安帝回禀。 “陛下,奴才瞧着那女子扭伤了脚。” “既是伤了脚,让人将她带走便是。”晋安帝没有在意。 宫里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也就见怪不怪。 本想着往玉祥殿去,却见大太监吞吞吐吐,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模样。 “你这老货有话便说,憋着做甚。” 大太监朝着斐若雪的方向隐晦的看了一眼,弓着腰道:“陛下,奴才瞧着那姑娘像一个人。” “谁?”晋安帝反问。 大太监却不语。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眼神凌厉,直盯的大太监出了一脑门子汗。 晋安帝面无表情的站了一会。 脚步一转,往裴若雪的方向而去。 日头灼热,石阶早已被晒的滚烫。 裴若雪哭声渐止,受伤的地方一扯一扯的痛的让人心焦。 两颊嫣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她就这样坐着,一时间竟有些心灰意冷,连有人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直到熟悉的龙涎香传来,眼尾看到了黑色的靴子。 裴若雪眼中有了神采,满脸惊喜的抬起头,委屈而又带着撒娇的唤了一声:“表哥!” 她只以为是谢宴辞去而复返,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又见他穿着明黄色都龙服,气质威严,立马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一时又急又慌,撑着身子就想起来。 大太监“哎哟”一声,赶忙伸手略略扶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哪个殿里的小主子,怎会来此?” 裴若雪怕的厉害,面色雪白:“民女是阳城裴府的长女裴若雪,见过陛下。” 说着盈盈下跪,刚屈了屈膝,小臂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给抓住了。 晋安帝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张脸。 沉声问道:“嘉容是你什么人。” 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力道越来越重,裴若雪咬着牙,才忍着没有挣扎。 又听见晋安帝说起自己母亲的名字,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颤声道:“民女生母名唤嘉容。” 晋安帝像是烫着一般,赶紧松了手。 大太监注意到晋安帝的异常,赶紧笑道:“瞧奴才这双眼睛,原来是裴家的大姑娘。” “姑娘怎会一个人在此,怎么也没见个奴婢伺候。瞧着姑娘伤了脚,不如奴才让人将姑娘送到嘉妃娘娘的宫里去,再差个人看看?” 第81章 秘戏图还是那个秘戏图吗? 听到大太监要带自己回玉祥殿,裴若雪赶忙拒绝。 她实在不想这个样子让嘉贵妃看到,怕是会惹得她更为不喜。 为了打消大太监的疑虑,强撑着找道:“谢公公体恤,民女没有什么大碍。” 晋安帝看出她的抗拒,目光落在她的脚腕,沉声道:“你不必害怕,朕同你一起。” 说着,招来两个小太监,用软轿将裴若雪抬了回去。 殿内青烟袅袅,嘉贵妃正在榻上小憩。听见通传晋安帝进了殿,连忙起身相迎。 在看到被两个宫婢扶着的裴若雪时,瞳孔骤缩,险些失态。 好在她很快隐下了心中的惊诧,向晋安帝行了礼,又伸手扶着裴若雪坐下:“这是怎么了?” 嘉贵妃手指上的护甲十分尖利,贴着皮肉划过让人头皮发麻。 裴若雪一动也不敢动,有些局促的低着头:“下石阶时不小心扭了脚。” “怎么这般不小心。”嘉贵妃皱眉,唤来殿内伺候的掌事姑姑,让她宣太医进宫。 晋安帝却开口说道:“不必了,朕已经宣了院正觐见。” 一个小小的扭伤哪里用得上院正? 嘉贵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意:“还是陛下想的周到。” 晋安帝坐在上首,从他的方向正好能看见裴若雪嫩白的侧脸。 她垂下眼睛,睫毛抖动的厉害。乌压压的头发堆在肩头,更显得脸儿精致小巧。 鼻尖一颗小小的黑痣,添了几丝寻常女子没有的俏媚。 这样看,几乎与记忆里那道身影渐渐重叠。 晋安帝眸色转深,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默半晌,突然问道:“裴姑娘可有婚配。” 嘉贵妃悚然一惊,愕然的看向晋安帝。 却见他眼神灼灼的望着裴若雪,眼中没有长辈对着晚辈的关切,也没有上位者的睥睨。 有的,只是男人对女人浓稠的欲念。 当初裴若雪进宫,见她第一眼,嘉贵妃下意识的念头就是,这张脸绝不能让晋安帝看见。 人人都道嘉府的大姑娘与二皇子青梅竹马,谁又能知道当时的二皇子心仪的明明是嘉府那个怯懦胆小的三姑娘呢。 为了不嫁给晋安帝,嘉容设计当众坏了自己名声,更是远嫁到千里之外的裴府。 彻底绝了晋安帝的念头。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嘉贵妃知道晋安帝时常透着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晋安帝喜欢唱戏,她便陪他演好这场戏。 名利,权势,甚至自己以后还能爬到更高的位置。 那点夹杂着利用的情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裴若雪实在太像嘉容了。 嘉贵妃原本想着尽快将她嫁出去,哪知道入京第二日就让她撞见了晋安帝。 时也,命也。 如今整个后宫除了太子谢英,就只剩下阿辞。若是让裴若雪入了后宫,依着这个架势得宠不在话下。 届时运道再差一些,让她诞下皇子。恐怕太子都要受他威胁。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嘉贵妃心里纷乱一团,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就听见裴若雪含羞带怯的回道:“禀陛下,民女与宴王殿下两情相悦,还望陛下成全。” 裴若雪长得貌美,在裴府时前来提亲之人就险些将门槛踏破。 她太熟悉晋安帝落在身上的目光,和问出这句话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并为此感觉到心惊和恶心。 晋帝年近四十,虽保养得宜到底和意气风发的谢宴辞比不得。 而且她确实心仪谢宴辞多年,借着这个机会说出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晋安帝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眼底郁郁沉沉像是能看透人心。 他并没有回答裴若雪的话,而是看向嘉贵妃,声音淡淡:“爱妃如何看?” 还能如何看。 她太了解晋安帝,就算此时应下了,他也会随意寻个理由驳回去。 何必自取其辱。 而且,裴若雪现在说与谢宴辞两情相悦实在是让她膈应。 一个被晋安帝惦记的人,岂能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这不是给谢宴辞招祸么。 嘉贵妃神色复杂的看裴若雪一眼,勾起红唇笑道:“万事皆绕不出一个缘字,即是有缘何必急于一时。阿辞出京在即,也不好这个时候让他分心,还是等他回来再说罢。” 晋安帝颇为意外的看了嘉贵妃一眼,以为她会一口应承下来。 到底面色稍缓,眸底积压的阴郁也散了干净。 “那便等宴王回来再说罢。” 他又坐着说了会话,离开时,将悬挂在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给了裴若雪。 “朕与你母亲乃是旧识,这快玉佩便赠予你。见了玉佩如同见朕,想来这京中无人敢欺你。” 那玉佩乃是一块雪白的暖玉,婴儿手掌大小。一面雕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面则是一个福字。 裴若雪本不想要,可听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又改变了主意。 忙诚惶诚恐的接过,本想磕头谢恩,被候在一旁的大太监极为有眼色的阻止。 对于裴若雪的识趣,晋安帝很满意。 毫不避讳的拍了拍她的手,起驾离开。 玉祥殿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几声急促的呼吸。 裴若雪怯怯的将刚得的玉佩双手捧着递到嘉贵妃面前:“姨母,这玉佩我不能要,还是你收着罢。” “陛下赏赐给你的,本宫要着做什么。” 炉子里的花瓣已经化为缕缕幽香,白色的灰烬沉没在炉底。旁边架子上放置的一盆天竺葵开的极为娇艳。 嘉贵妃伸出手指扯下一朵,在掌心揉得花瓣凌乱,才将它投进炉中:“既是给你的便好好收着,只是你需记着君恩难测,任何东西都有它需要付出的代价。” 裴若雪心头一震,讪讪的将玉佩收了回来。她小心的觑着嘉贵妃的神色,轻咬唇瓣有些踌躇。 不知道该不该问一问,刚才所说之事。 嘉贵妃是她的姨母,该是同意自己与表哥在一起的罢。 还是再等等,不必急于一时。 裴若雪摩擦着手里的玉佩,眸光微动。 有了这个东西,若是做了惹怒表哥之事,应该也能全身而退的吧…… 弯月如钩,静静的挂在树梢枝头。夜风轻拂而过,修竹随风摇曳。 已近十月,天气依旧炎热。 虽然屋子里放了冰盆,沐浴完躺在榻上身上依旧黏糊的狠。 姜稚索性坐在花窗旁,就着烛光看手里的话本子。 “姑娘只许看一会儿,仔细伤了眼睛。”春桃拿着一盘刚洗净的梨进了房,看见姜稚又捧着话本子看得痴迷,微微摇了摇头,拔了头上的新簪子将灯芯拨亮了一些。 “春桃,这话本子是从姜府带过来的么,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在姜府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姜稚就会差春桃出府挑上一本。 她看书仔细,速度也就慢一些,一本能看上一两个月。 所以每本书的内容都记的清清楚楚。 自嫁进王府来,还从未让春桃出过府,可手里的这本书却是从来都没有看过的。 姜稚怕时间久了记岔了,前前后后翻了几遍,确定手里的书以前从未见过。 “姑娘手里的书是奴婢在偏房寻到的。” “偏房?”姜稚狐疑。 那间房原本是丫头们晚上守夜歇息的地方,姜稚嫁来后,谢宴辞便把它改成了书房。 里边放置着桌案书架和一张长榻。 平日里,谢宴辞便在里面处理公务,满满当当的都是他的东西。 姜稚平日里也不进去,只让春桃每日去打扫一遭。 现在听她说话本子是从耳房里看到的,自然有些意外。 她实在是相像不出谢宴辞看话本子的样子,未免也太过惊悚了。 “奴婢瞧着书架上还有许多,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姜稚心中一动,转念又有些担心。 若是里面放置了自己不该看或者不该碰的东西,会不会惹得谢宴辞生气。 上一世嫁给陆喻州后,她曾无意进过他的书房。惹得陆喻州大发雷霆,还将足足足炖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全数泼到了她的手上。 那鸡汤上面浮着一层油沫,盖住了汤的热气。虽然盛出来在碗里放了一盏茶的功夫,依旧滚烫不已。 将她的手烫得起了一溜的水泡,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 想到那火急火燎的痛意,心中刚起的一点意动马上就消散了个干净。 “罢了,不必去了。只是你需记得,日后再不许再将里面的东西随意拿出来了。” 春桃不解,为何姜稚总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害怕与人交心。 那满架子的话本子难道不是宴王用来讨好自家姑娘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春桃还是闷闷的回了个:“是。” 廊下的花儿依旧在月色里开的热烈,香气扑鼻。夜风吹过,花影重重。 就在这时,姜稚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 她停下步子,疑心自己听错了。 等了几息,声音果然又响了起来,这回像是离她近了一些。 姜稚侧着耳朵去听,一开始以为有猫藏在院子里,可辨着方位又不是。 猫叫声断断续续,而且听着十分稚嫩像是才几月大的小奶猫。 这让姜稚心里有了一丝焦虑。 王府里守卫重重,若是误打误撞跑进来的野猫,落在别人手里也是一个死字。 这让姜稚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听的更仔细了一些,等小猫又叫了三声,她终于确定声音是从偏房里传出来的。 有幼猫跑进了谢宴辞的书房? 书房里放置着他平日里要看的书籍和与别人往来的书信。 若是被小猫撕毁或着弄脏后果不堪设想。 再顾不得许多,姜稚提着灯进了偏房。 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心腹大丫鬟偷偷的退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偏房里的书案上放置着两个烛台。 姜稚将蜡烛点亮,在暖黄的烛光里看清了偏房的样子。 布置的很是简洁。 书案上放着一沓宣纸,有的字只写了一半。墨迹肆意潇洒铁画银钩,同它的主人一样放浪形骸。 靠着墙的是两排书柜,放满了各式书籍,靠近一些便会闻到扑鼻的墨香。 书案几步远便是一张长榻,铺着厚厚的锦缎,最惹眼的就是一个鹅黄的迎枕。 正是她当初留在姜府的那个,却不知什么时候被谢宴辞带了回来。 这一打量,还真让姜稚发现了不少东西。 书案上的端石山水图砚,和一个古铜香炉花瓶。甚至是悬在花窗上绘着仕女图的青竹帘,都是她留在姜府的房中之物。 谢宴辞难道将她的闺房搬空了不成? 姜稚哭笑不得,又觉得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声猫叫从案桌下清晰的传了出来。 姜稚拿着烛台蹲下身子,果然见桌底蜷缩着一只小猫。 那猫儿浑身雪白,背上却有着一块黄色的斑纹。看清楚后,姜稚愣了愣。 这猫儿怎么和她上辈子养过的那只猫长的一模一样? 或许是察觉到光亮,狸猫喵喵叫着钻了出来。怕它又乱跑,姜稚忙放下烛台,伸手将狸猫搂在了怀里。 狸猫很是亲人,拿头蹭她的手心。 姜稚满腹疑虑的将狸猫放在了桌案上,就着烛光细细的打量。 越打量心里的疑问更多,这只狸猫还真的和上一世那只相同。 姜稚记得谢宴辞说过的,狸猫是蕃邦送来的贡品。拢共才两只,都在宫里。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王府? 难道是他从宫里偷回来的? 姜稚无语凝噎,想到别人丢了猫的模样,又有些想笑。 她伸出手点了点狸猫湿润的鼻子,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有了一丝轻巧的笑意。 狸猫拿尾巴扫了扫她的指尖,看到悬在笔挂上的几支上好的狼毫,顿时被它吸引用爪子扒拉起来。 姜稚怕把笔挂碰坏,用手去笔挂移开。岂料狸猫跳了起来,脚下用力将两本书蹬的掉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将姜稚都吓了一跳。 她赶紧弯下身子去捡,却见地上躺着两本书。 一本是清心录。 一本姜稚很是熟悉。 正是她寻破了脑袋也找不到的秘戏图! 意识到了什么,姜稚脑子“嗡”的一下,懵了。 她颤颤巍巍的将秘戏图翻来,却见让人面红心跳的小人打架图旁边还被人用朱笔写了注解。 有的是可行,有的是极好,有的是需得仔细研究。 甚至有一页被人画了大大的叉。 姜稚记得,这一页的内容她曾和谢宴辞一起浅浅探讨过。 最后因为她喊疼,而无疾而终。 姜稚舔了舔嘴唇,只觉得手上的册子烫手无比,花花绿绿的小人炫得她头昏眼花。 正准备将书掩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她身后伸了出来压在了书页上。 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带着微醺格外撩人:“不好,被只只发现了。” 第82章 放妾 暧昧似乎顺着这话融于空气中,抽丝剥茧的发酵,扩散开来。 姜稚回过身,一下子将画册藏在了背后。 谢宴辞几乎与她贴在一起。他身上披了一件鸦青色薄袍,没有束冠,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尤其是那双眼睛少了平日的凌厉,带着些朦胧的雾气,像是能勾的人人沉溺其中。 “你……你何时进来的。” 两人挨的极近,几乎呼吸相缠。 看到这样的谢宴辞姜稚就忍不住腿软,明明是他不怀好意的藏起册子,现在倒显得是她做了错事一般。 “在你看秘戏图的时候就进来了。”谢宴辞俯下身子,逼得姜稚不得不后退。 一阵簌簌的细响,衣襟交叠。 姜稚望着谢宴辞敞开的衣袍,目光无所适从的不知落在哪里去才好看。 恨不能将别在身后的册子狠狠拍在眼前之人的脸上。 可惜她不敢。 所以在谢宴辞嘴角含着笑伸出手去拿她手里图册的时候,姜稚只是略微抗争了两下,便松了手。 她的两颊滚烫,用手去推谢宴辞,掌下却触到了一大片紧实的胸膛。 “王爷喝酒了?” “喝了几杯,无碍。” 谢宴辞把姜稚圈在怀里,将头搁在她的肩头:“秘戏图可看仔细了?只只喜欢哪种?” 姜稚低着头不说话,谢宴辞的手从她的腰间缓缓上移接着放在了她的胸口:“还是都喜欢?” 他润泽的眼珠微微一转,显得迟疑又无辜:“只只的心跳的好快啊……” 姜稚不知道说什么好,强烈的羞耻感简直快要将她逼疯。 那只放在她胸口的手带着温热久久散不去,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尾椎蔓延而上,直到淌到了她的心里。 “王爷喝醉了,妾身扶你去歇息。” “我没有醉。”谢宴辞用手抬起姜稚的下巴。 小姑娘全身抖的厉害,半便身子都仰靠在了身后的桌案上。 谢宴辞忽然起了坏心思,用力的将她抱起。随着姜稚的一声惊呼,她已经坐到了案桌上。 “快让妾身下来,这样于礼不合。”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讲那些个规矩。”谢宴辞俯下身子,喉头微动。脸上的漫不经心渐渐收起,带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只只,随我一起出京吧。” 血字案牵连甚广错综复杂,甚至和前朝旧部扯上了关系。这回去黎阳前途凶险,连谢宴辞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首全尾的回来。 以前的他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落在手里的人都骂他是一条疯狗,咬上了就要拼死撕下一块肉。 可现在不行了,佛家都道因果报应。 他还没有与姜稚举案齐眉,还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 他舍不得走,更舍不得死。 姜稚敏锐的察觉到谢宴辞的情绪不对。她也不懂,只以为他在宫里受了晋安帝的训斥。 这会子也顾不得怕了,用手笨拙的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既然是陛下给的差事自然马虎不得,妾身不会拳脚功夫跟着去了也是累赘,倒不如好好守在王府,等着王爷回来。” “王爷为陛下为大盛竭心竭力,想来陛下心里也记着王爷的好,只是不露于表面与人说道罢了。” 刚才谢宴辞说要带她一起离京,还真把姜稚吓了一跳。 为了能顺利的带走沈姨娘,姜稚做了万全的准备。 第一个法子是借谢宴辞的势,直接将人带走。现在看,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 第二个办法是让沈姨娘吃下能让全身出疹子的药丸,扮做能传人都样子,借此将她带离姜府。 上回归宁时,她也有心试探。 岂料沈姨娘还对姜府对姜父抱有期望,说什么也不肯走。 当时,姜稚心里就有了用第二种法子的念头。 与春桃交好的那个丫头,想来这几日已经将药用在了沈姨娘的膳食中,应该过不了多久疹子就会爬满她的全身。 到那时就是她登门接人的时候。 如此关键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跟着谢宴辞一起走。 谢宴辞不知道姜稚心里的念头。 他本就对一起离京之事不抱希望,那一问也是冲动使然。现在真听到姜稚的回答,焦躁不安的一颗心突然定了下来。 这样,也好。 他的只只不像他,为人所累,顾头顾尾。就算到时候自己回不了京,她也不会伤心,也能过的很好罢。 谢宴辞侧着脸在她的长长的睫毛上吻了吻,声音低的像是一根羽毛撩过她红彤彤的耳垂:“你如此安慰我,是不是心里也是有我的?” 姜稚心里的感觉更古怪了。 她伸出手下意识的摸上了他的额头:“王爷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谢宴辞轻笑一声,他的手缓慢的摩擦着姜稚的手背,然后牵着她的手而下,张开薄唇,含住了她的手指。 姜稚颤了一下,几乎软成了一汪春水。所有的心悸都化成了那一句欲拒还迎的拒绝:“别……” 天旋地转间,两个人已经滚在了长榻上。 那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溅落在在彼此战栗的肌肤上。 谢要辞怜爱到擦去她额角上的汗,哑着声问道:“今日可曾服药?” 姜稚细白的手指紧紧的抓着身下的锦缎,在下一波欢愉来临前急促的喘了一声:“吃,吃了。” “好。” 谢宴辞再无所顾忌,沉下身去。 月光斜斜的照在窗外的花枝上,也羞于看见那满室春意。 姜稚不知道与谢宴辞一起胡闹了多久。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房间里很安静,隐隐能听见春桃与澜翠说话的声音。 谢宴辞不知何时走的,睡着的位置已经凉透。 喉咙渴的厉害,想到昨夜被那人缠着说了许多混账话,姜稚就脸颊生晕,臊得抬不起头。 她起身撩开床帐,穿上绣鞋。刚喝了两杯水,听到动静的春桃就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春桃的脸上不见异色,如往常般服侍她洗漱更衣。 姜稚心里的那点不在也渐渐散了。 只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绝不能由着谢宴辞胡来了。 “王爷何时走的?” 春桃扶着姜稚在铜镜前坐下,拿着羊角梳提她绾发:“天还未亮就离了府,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出了城门了。” 姜稚一怔,那不就是……还没睡上一会儿就走了? 春桃见姜稚不说话,还以为舍不得。于是笑着说道:“殿下离开之前向奴婢交代过,让奴婢好好照顾姑娘。偏房里的话本子也是为姑娘备下的,给姑娘打发时间。” 春桃的手很巧,很快的便梳好了一个堕马髻。 澜翠也将早膳提了回来。 熬了几个时辰,已经熬出米油的红枣粥,香甜软糯。皮薄的几乎能看出里面馅料的蒸饺,咬一口能吸到鲜美的汤汁。 各种素馅和肉馅的薄饼,香味扑鼻。 外加几碟炒的眼色鲜嫩的小菜,放满了桌子,让人食指大动。 姜稚也实在是饿坏了,一直喝了一碗粥再加两张薄饼才放下筷子。 其余没动过的吃食,便让春桃拿下去分了。 正用帕子擦着手,就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狸猫小跑着进了门。 它抬着头喵喵叫了两声,接着跑向了姜稚,用爪子去抓挠她的裙角。 “你怎么还在这?”姜稚有些惊喜,弯下身子,将小猫抱起放在了膝上。 春桃见了,偷偷抿着唇笑:“奴婢和澜翠原有些担心姑娘见了这猫儿害怕,本想着寻个由头让殿下身边元宝公公将这猫儿拿走。现在看姑娘喜欢,殿下知道了定为高兴。” “以后有这狸猫给姑娘作伴,就算殿下不在姑娘身边,姑娘也不会孤单了。” 姜稚早已知道狸猫是谢宴辞带回来了,可现在听到春桃这番话,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底起了涟漪。 春桃趁机说道:“姑娘给这小狸猫起个名儿吧。” 姜稚抱着狸猫,揉了揉它软软的肚子勾起了唇角:“看它皮毛雪白,那便叫做雪团吧。” 春桃应了,澜翠又送来熬好的药。 望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姜稚叹口气,一饮而尽。 接下来几日,姜稚就安心的等着姜府的消息。 裴若雪也不知是不是那日被谢宴辞折了脸面,整日里闭门不出,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谢宴辞早已让江心月免了姜稚了问安,除了苏杳上门找她说过一回话,宴王府倒是一派风平浪静。 在姜稚没悉心照料下,雪团性子更加欢脱,见了谁都敢抬起爪子耀武扬威一番。 长秋院伺候的小丫头都很喜欢这只小狸猫,得空了就逗它玩一玩。 每每有其他院里的人经过长秋院,都能听见欢快的笑声。 接连几日,天气都很好。 元团在院子里的盆景里钻来钻去,扫落了一地的花瓣。 春桃见了心疼,佯装用手打它。雪团屁股一扭飞快的窜上了旁边一棵罗汉树,拿屁股对着春桃。 姜稚看得好笑,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进了偏房。 花窗的竹帘卷了起来,日光泄下衬得整个书房都亮堂堂的。 姜稚接连几日都在书房里看书,春桃便又在房内设了几个冰盆。 桌案上还放置了几碟凝着水珠的樱桃和葡萄。 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长秋院的主子受宠,所以也没有人敢怠慢。 吃食用的都按着份例来,不曾克扣过,虽占着侍妾之位,却比苏姨娘还好上不少。 书柜上的书琳琅满目,各种兵书和策论与画着花样的话本子挨着一起说不出的滑稽。 也难为谢宴辞,费了心思搜罗来这么多的话本子。 姜稚的手指划过书册,接着落在了一本游记上。 那书册很是厚实,记录了大盛各色河川平原。再配以简短的注解和惟妙惟肖的图例看着很是有趣。 姜稚将它从书柜上取了下来,坐在桌案前翻阅起来。 有的江河图例旁还被谢宴辞做了笔记。写的多是开道扩渠河流分支之法,姜稚一时看得入了神。 像是随着那一句句话也跟着浏览了大盛的大好河山。 直到翻到黎阳地界,一张纸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姜稚将纸捡了起来,本来还以为只是寻常记着笔记的纸张,哪知刚扫了一眼,放妾书三个字便猝不及防的进入了眼中。 纸张很新,甚至上面的墨迹还带着湿润,证明这放妾书写下不久。 想到昨夜谢宴辞的反常,姜稚心里有了些预感。 那一瞬间她的心跳猛的漏了一拍,连拿着纸的手都抖了起来。 院子里安静下来,不知春桃又抱着雪团去了哪里。 姜稚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了放妾书上。 谢宴辞说的很直白,等他死后,她便可以自由之身回姜府,谁都不得阻拦。 可随意婚嫁,但不可在三年之内嫁人。 不可嫁陆喻州,不可嫁宋昭,不可再与别人做小,可寻一安分之人过日子。 库房的聘礼也可随意支配带走。 他说了许多,甚至还交代了他私库的钥匙放在何处。 里面放了商铺和庄子的地契,随她一起带走。 写到后面,纸张染上了许多的墨点,足以见书写之人如何心烦意乱。 特别是那几个嫁字,甚至是写了又涂涂了又写,墨汁沁透轻轻一碰就是一个窟窿。 下面写了谢宴辞的名字,还盖上了他的私章。 章印子也很深,红艳艳的章泥看着惨不忍睹。 姜稚看完,久久的说不出话, 这封放妾书来的莫名其妙,也让她心里十分的焦躁。 他那样狭隘自私的人,若不是事态严重也不会拧着性子写下这封放妾书。 难道这回出京之行十分危险? 姜稚细细想着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候陆喻州已经与光禄大夫和尚书左仆射交好,正志得意满的准备两年之后的春闱。 而她被逼着出现在他们的酒桌上。 想到这些姜稚捏着纸张的手用力到发白,脸上有了痛苦之色。 可她还是强迫自己想下去。 在她睡上光禄大夫榻上的那一晚,也就是宴王回京之日。 光禄大夫是太子一脉,那一夜把她折腾的满身是伤。 他骂宴王再如何把差事办得漂亮,如何在太子面前狠狠的长脸,还不是让自己睡了他的女人。 她险些进了王府为妾,论起来确实与谢宴辞有些渊源。 姜稚睁开眼长长的吐出口气。 能好好得晋安帝奖赏,那自然是性命无碍了。 桌上的游记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姜稚将放妾书叠好,又夹进了书页里。 刚把书收起来,春桃满脸急色的进了院子。 “不好了姑娘,雪团把裴家姑娘抓伤了。” 第83章 都想让她走 听了春桃的话,姜稚不敢耽搁,赶忙随着她一同出了院子。 与长秋院相临的是一个小林园。 假山怪石,花坛盆景点缀其间。一条蜿蜒小径穿行,两旁绿树成荫,是极雅致的风景。 裴若雪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站在月亮门处,她正用帕子捂住手一脸怒意,而雪团则被她身边的粗使婆子抓在手里。 一声声叫的凄惨。 姜稚面色一变,不自觉的想到了上一世死在姜元宁手里的那只狸猫。 不由脚步加快,腰间的佩环叮当做响,没了往日的镇定。 “见过裴姑娘。” 姜稚朝着裴若雪福了福身,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姜姑娘厉害,养的畜生也厉害。”裴若雪冷笑道:“我本好心喂它点心,没想到这小畜生跳起来伤人。若不是用手拦了一下,险些抓破我的脸。” 雪团是一只幼猫,虽然调皮了些却从不无故伤人。裴若雪住的院子离长秋院还隔着几道墙院和回廊,她若不是有心,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 况且她身边跟着那么多伺候的人,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幼猫跳到裴若月的身上。 姜稚实在不相信她的说辞。 可她也不好直接与她撕破脸。 只得耐着性子道:“雪团胆子小,或许是受了惊吓,一时不小心才伤了裴姑娘。” “再者这猫儿是王爷从宫中带回,若有什么闪失,怕是不好向王爷交代。” “还请姑娘将雪团交与妾身,回去后妾身定好好管教,再不让它伤人。” 裴若雪只觉姜稚一口一个王爷听着份外刺耳,就像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她得宠一般。 一时间目光像淬了毒。 “姜姑娘心善,愿意留这野猫一条性命,可我却不得不为满府的人着想。”裴若雪往前走了两步,满头的珠翠在日头下熠熠生辉:“今个咬了我,明日再咬了嫂嫂,这罪责姜姑娘担待得起吗?” “要我说,就将这畜生打死,一了百了。” 春桃跟在姜稚身后,将裴若雪的话听了个清楚。起先还忍着,听到要打死雪团,顿时顾不得尊卑急道:“姑娘莫要听她胡说,明明是她让人强行夺过雪团,还用指甲掐它,雪团受不住疼才咬人的。” “大胆奴才!主子说话,岂容你插话?”裴若雪眼底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两个丫鬟听从吩咐朝着春桃走来,姜稚将她护在身后,也沉了脸:“春桃说了实话,裴姑娘何须狗急跳墙。我本拿你当客人看待礼让再三,没想到姑娘反倒蹬鼻子上脸。” “自古以来还从没有未出阁的姑娘跑到别人府上,教训主人家妾室的道理。” “况且春桃身契在姜府,不是王府中人。就算是教训也还轮不到裴姑娘出手。” 裴若雪被姜稚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 自从得了晋安帝那块玉佩之后,她就有了将姜稚赶出王府的念头。 谢宴辞离了京,这个时候不动手,等他回了京就没机会了。 届时就算谢宴辞秋后算帐,有晋安帝的玉佩在,他也不敢太过造次。 姜稚整日呆在屋子里不出门,裴若雪正苦恼寻个什么由头好,就听下人说她养了猫。 也就发生了狸猫伤人之事。 戏已经唱了半场,裴若雪怎肯善罢甘休。 她死死的盯着姜稚,面容阴狠。狰狞的脸上显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今个我就不信了,动不了人,我还杀不了一个畜生?” 说罢涂着蔻丹的手去捉嬷嬷手里的雪团。 小狸猫叫唤的越发凄厉,姜稚心里一急,下意识的推裴若雪一把。 “哎哟”一声惊呼,裴若雪软软倒在了地上。 春桃也没闲着,张牙舞爪的去抢雪团。 那嬷嬷本来还想争抢,冷不丁的被春桃咬了一口,忙惨叫着松了手。 眼看着姜稚压了自己一头,裴若雪再不顾仪态,声嘶力竭的让丫鬟婆子去将姜稚主仆按住。 长秋院伺候的人自然不肯相让,顿时两拨人推搡在一起,整个园子乱做一团。 苏杳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脸上先飞快的闪过一丝快意,随即装作十分担忧的样子赶紧上前劝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你去问那个小贱人!纵猫伤人罢了,竟还敢动手打我。”裴若雪一脸愤恨的抹泪:“不过是欺我自幼丧母。仗着一张脸,就敢将满府的人不放在眼里。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一个被人玩弄的玩意儿,摆什么娘娘主子的款儿。” 裴若雪的话让苏杳皱了眉头,她眼眸微动,脸上复又堆起了笑意:“裴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是裴府正经的大姑娘,又是贵妃娘娘的血亲,谁敢看轻于你。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人证物证俱在,岂容她狡辩。我今日就要将她赶出王府,看谁还敢阻拦!” 苏杳只以为裴若雪和姜稚生了口角,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心中微动,附在她耳边说道:“妾身的好姑娘,这话你可说不得。姜稚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哪能说赶走就赶走的。” “就怕殿下回来追究起来,连妾身也要跟着受罪。这回就算了,妾身房里有上好的膏药,拿来擦上两回,印子都不会留下一点。” 裴若雪用力的将袖子从苏杳手中抽去,轻蔑的看她一眼道:“你什么身份,要你做这个好人。一个小妾而已,表哥回府还敢杀了我不成?” 姜稚将雪团抱在怀里安抚的抚摸着它的头,闻言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裴姑娘如此迫不及待要赶我出府,也不知王爷能不能体会到姑娘的良苦用心和一片深情。” 被人当众戳穿了心思,裴若雪只是一瞬间的羞恼又很快镇定下来。 “我与表哥如何不用姜姑娘操心。等表哥回来,陛下就会为我们二人赐婚。不然你以为表哥急着出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着早些立了功在陛下跟前求个恩典。”说着,拿出系在脖子上的玉佩在姜稚面前晃了晃:“姜姑娘总该认得这玉佩上的图样和字罢,除了陛下这世上谁敢将这东西佩在身上。” “玉佩是陛下赏赐的,见玉佩如见陛下。莫说我只是赶你走,就算是将你杀了,我也敢在陛下跟前说理。” 这话一出,莫说是姜稚,就连苏杳也惊疑不定起来。 裴若雪只将玉佩晃了一下,就很快的收了起来。 姜稚却看得很清楚,上面的龙连身上的鳞片都雕刻的极为清晰,还有背面的国号。这样的东西,除了皇帝,其他人用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还不至于蠢到利用晋安帝来哄骗自己。 所以,玉佩是真的,要赐婚也是真的。 姜稚脑子乱的厉害,手上一时没收住力道,雪团不满的叫了一声,她才像被惊醒般赶紧松了手。 寻常男人尚且三妻四妾,更可况是位高权重的谢宴辞。 她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当初嫁来王府本就做好了以色侍人的准备。只等着谢宴辞哪天厌了,说不定就会放自己离府。 可他像是永远厌不了似的,竟还想着要一个孩子。 姜稚不是没有心,谢宴辞对她的好,她知道。她不信谢宴辞对裴若雪有那种心思,也不信出京是为了娶她。 可是,那封放妾书…… 她眼睫垂下,扯了下嘴角,慢慢出了声:“这府里到底还是王妃做主,就算是让妾身走,也得王妃发话才行。” “否则,今日裴姑娘真要杀了我,我也不会挪动半步。” 她到底有些不甘心。 要在王府里等着,要向谢宴辞问个明白。 裴若雪毫不在意,对着姜稚嫣然一笑:“那便听姜姑娘的,让嫂嫂做主。” 春桃去请江心月的时候,她正压好水灵兽头镇纸对着外面的沙沙翠竹提字。 琉璃在一旁研磨。 听到院子外的动静,江心月的手一抖,一个墨点便出现在了宣纸上。 到底静不下心,让琉璃拿了帕子替自己擦手。 裴若雪大闹长秋院,连苏杳得了信儿她又岂会不知。 她虽不喜姜稚,可论起来她也是王府的人,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教训。 况且裴若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实在太不成体统了一些。 琉璃观着江心月的神色,知道她要替姜稚说情,眼珠子一转赶紧劝道:“奴婢知道娘娘心软,可跪在外面的丫头也说了,裴姑娘手里有陛下的玉佩,等殿下归府陛下就会赐婚于他与裴姑娘。娘娘这一去,让裴姑娘记恨是小,就怕开罪了陛下。毕竟谁都不知道,裴姑娘有这样的底气,是不是得了陛下或者嘉贵妃授意。” 江心月拿着镇纸的手一顿,若有所思。 知道她听了进去,琉璃面露喜色更加耐心的说道:“殿下宠爱姜姑娘的样子娘娘也见过,一个月里几乎日日宿在她的房里。再这样下去,娘娘何时怀上小世子?” “上次回府,奴婢听到些传言,像是老爷想将四姑娘也送到王府。恕奴婢直言,何不趁此机会让她们二人鹬蚌相争。只要没了姜姑娘,殿下的心也就渐渐收回来了。” “只要娘娘怀上世子,四姑娘也不必进府了。” 琉璃的话说中了江心月的痛处。 她嫁给谢宴辞几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的肚子上。 可当初在洞房花烛那日,她就与谢宴辞说好了互不干涉,就算在一间房里两人也是分衾而眠,井水不犯河水。 每月初一十五这两日,谢宴辞来房里也是做做样子,好让她在王府不至于太过难堪。 起初江心月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下去也不是不好,可旁人却不知内情,只知道她一直未有身孕。 每回进了宫,嘉贵妃也是话里有话,不留半点情面。 就算回了丞相府,等待自己的也是没完没了的询问,与层出不穷的药丸。 到现在父亲竟还有了让江莲音进府的念头。 江心月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最后所有的犹豫与踌躇皆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让那丫鬟走吧,就说姜姑娘纵猫伤人在先,推人在后。让她给裴姑娘磕几个头,再在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以求裴姑娘的原谅。” 见江心月绝口不提让姜稚离府之事,琉璃不免急道:“可是娘娘——” 江心月打断了她:“你放心,姜姑娘是不会跪的。” 刚过易折。 不会跪也不会认错,等着她的只有离府一条出路。 春桃面色灰败的从江心月院子回来,裴若雪见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江心月会护着姜稚,现在看来她也不算太蠢。 扬声问道:“嫂嫂是如何说的?” 春桃嘴唇抖了两下,没有理会裴若雪还是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姑娘。” 姜稚顿时明白过来。 江心月这是也想让她走了。 裴若雪也不恼,望着姜稚弹了弹指甲勾着红唇笑:“趁着天色还早,姜姑娘快些收拾东西吧,晚了怕是要摸着黑回姜府了。” 怀里的雪团像是察觉到主人的难过,喵喵叫着舔着她的手指。 姜稚抬头看了看四角天空,大起大落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一言未发,带着春桃转身回了院子。 站在裴若雪身边的婆子是她从裴府带来的老奴,望着姜稚离开的背影小声说道:“还是姑娘心善,只是让那妾室离府。若还在裴府像这般没有规矩的早就该让人杖毙了。” 裴若雪眼前微暗,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未像这般想过。那小贱人好歹是表哥受用过的,若是直接打死了,难免不会让表哥觉得我心狠。他本就还在生我的气,何必再添一桩错事呢。” 老嬷嬷赶紧说是。 本想着伺候裴若雪回院子,哪知她却朝着长秋院抬了抬下巴:“你去一边看着,防着她将不该带走的东西也带出了府。” 说罢看到了一边站着的苏杳,意有所指道:“苏姨娘与姜姑娘交情匪浅,怎么也不去送送。” 苏杳心里一惊,自然不肯承认:“姜姑娘入府后一向看不上妾身,最多相识,哪里称得上有交情。” 两人相视一笑,又极快的各自别开脸。 姜稚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只是将进府时带的几件衣裳和自己攒下的银子和匣子里的首饰放在了包裹里。 裴若雪跟前的婆子想进来,被春桃死死的拦在门外。 手上的牙印还没消,婆子也不敢硬闯。只能踮着脚往里面看。 姜稚来到偏房,将放妾书找了出来。 这府里的东西虽一时带不走,可不表示她不会要。 若是以后来讨,想来再如何,谢宴辞也是肯给的。 第84章 带走沈姨娘 澜翠捧着点心回来的时候,裴若雪与苏杳已经离开了长秋院。 几个丫鬟正在收拾被推倒的盆景,和满地的花泥。 机灵点的丫鬟赶紧上前唤了声:“澜翠姐姐。”不等她问便把裴若雪如何逼迫姜稚离府之事说了出来。 担心她护主心切又赶紧劝道:“姐姐不必去向王妃求情,姜姑娘离府之事已经禀过王妃。” 意思就是王妃没有阻拦? 澜翠心底一沉,赶紧进了院子。 一进门就见春桃已经收拾好了包裹姜稚抱着雪团站在一旁,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顿时吓白了脸惊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姜稚知道澜翠是谢宴辞的人,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裴姑娘让我离开王府,以后我就不是你的主子了。” 澜翠听着脸色又白了几分:“姑娘,你不能走……若是殿下知道了,他也不会让你走的。” 姜稚以为澜翠害怕被谢宴辞问罪,凝起眉心安慰她道:“你无需害怕,裴若雪既然铁了心赶我走,必定已经有了应对王爷的说辞,况且王妃也是知情的。有她们顶着,王爷不会怪罪你的。” 澜翠急的直摇头,她哪里是担心被谢宴辞问责,而是姜府也不是容身之处,况且她又长的貌美。 裴若雪这样做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姜稚却不管澜翠的想法,与春桃一人背着一个包袱,抱着雪团就往外走。 “姑娘——” 澜翠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 听雨阁内,苏杳歪在软榻上,一个小丫鬟正跪着给她的指甲染蔻丹。 听到下人的禀告,有些诧异的挑了眉头:“她竟真的走了?” “是的,奴婢亲眼看着她出的王府,只背着两个包袱,其他什么东西都没带。” 苏杳蹙眉沉思。 裴若雪能够事成只不过是仗着谢宴辞不在府,若等他回来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毕竟那人浑起来,谁的情面也不讲。 这回不说裴若雪,恐怕江心月也要跟着倒霉。 苏杳轻叹一口气,裴若雪有嘉贵妃护着,江心月身后有丞相府。 只有自己是个孤女谁都指望不得。 窗外枝叶随风晃荡,地上光影交错。 苏杳慢慢的直起身子对着跪在的丫鬟说道:“你去匣子里拿一百两银子,交给姜姑娘。若是她有需要你相助之事,便帮一帮。” “姨娘,为何——” “裴若雪与江心月都不了解殿下,我若是她们就不会干这等蠢事。你且等着,这府里还有一场好戏。” “现在对姜稚卖个好,说不得日后还能救你家主子一命。” 小丫鬟似懂非懂,拿着银票出了门。 苏杳在府里越发小心谨慎自是不提。 出了王府,姜稚先找了一处客栈暂住。 那客栈位置不显,客人较少。 掌柜的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没什么威胁。 隔壁又住着京府的衙役,瞧着也算安全。 进了厢房,姜稚紧紧的关上房门。 现在当务之急是趁着她被赶出王府的消息还没有散出来之前,抓紧将沈姨娘接出姜府。 姜稚散了发髻,让春桃重新梳妆,将贵重些的首饰都戴上,又换了一条更为招摇显眼的裙子。 春桃将梳子沾了点栀子花头油,知道姜稚的打算后有些担心:“姑娘,奴婢的那个同乡并未出府报信。若是姨娘身上未出疹,又怎么将姨娘带走。” “事已至此见机行事罢,若是再等下去就真的没机会了。” 春桃知道姜稚烦心,便住了嘴。 将长长的头发绾了个繁复的发髻,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海水玉赤金冠,搭着泰景蓝红珊瑚耳环。 蛾眉淡扫,薄施粉黛。 瞧着不像是小妾,倒比高门贵女还要体面几分。 确定不会叫王氏看出破绽,姜稚带着春桃出了门。 老板娘正在柜台上拨弄算盘,听见姜稚下楼,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一眼便愣住了。 姜稚被瞧的有些脸红,那老板娘也没多说什么。只嘱咐姜稚早些回客栈,她一介女流又只带着丫鬟,走夜路怕是不安全。 姜稚谢了她好意,抬脚出了客栈,刚下石阶就见一个看着眼熟的小丫鬟候在门外。 那小丫鬟等到了姜稚不由的面色一喜,赶紧上前说道:“姜姑娘,奴婢是苏姨娘身边的丫鬟翠玉。姨娘担心姜姑娘一人在外手头拮据,特地让奴婢送了这银票过来。” 她手心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殷切的看着姜稚。 姜稚沉思片刻,没有拒绝,接受了苏杳的好意。 如今她身上没有能让苏杳图谋的东西,若以后要带着沈姨娘离京,一路打点下来,确实需要不少银子。 见姜稚收下银子,翠玉松了口气,又斟酌道:“姨娘还向交代奴婢过,若姑娘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是奴婢能做到的,必尽力而为。” 翠玉的话点醒了姜稚。 她上下打量翠玉一眼,不同于春桃带着些孩子气。 翠玉一看就是学过规矩的大丫鬟。 不由眼神微动,让她附耳过来,细细叮嘱了一番。 来到姜府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沉。 姜府大门紧闭,姜稚叩响了门让人通传,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王氏才带着人姗姗来迟。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她眼神闪烁像是有些不自然。 姜稚知道王氏几日前还在让沈姨娘在佛堂捡佛豆,以为她心虚,便没有多想随口说道:“昨晚做了噩梦,心绪难平,想着回来看看姨娘。” “梦而已当不得真。”王氏干笑了两声:“刚才还让丫鬟给沈姨娘熬了汤药送去,想来她已经喝了汤药歇下了。” 王氏站的位置极巧,刚好将打开的一条门缝堵住。 姜稚心跳漏了一拍,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歇下了,我也不打扰她,隔着帘子看一眼就走。”姜稚用手推门,却不想门早已被几个婆子自内抵住。 顿时冷笑起来:“怎么,嫡母这是不许我进门了?” “还是也不将王爷放在眼里?” “你不必动怒,不让你进府是为你好。今日不能开门,若想看沈姨娘等五日之后罢。”王氏脸上没了笑,往后退了两步,一副不想与姜稚多说的模样。 抵着门的婆子想将门关上,奈何姜稚的手放在门缝处,若强行关门怕是会伤了她,一时间僵持不下。 “姑娘,要奴婢回王府叫人来么。” 翠玉上前两步,刚好能让门内的人将自己看个清楚。 王氏正准备离开,听到翠玉的声音抬起了头。见是个陌生丫头,又看她穿着打扮十分不一般,顿时犹豫起来。 半晌,咬着牙道:“你若想去看沈姨娘便去吧,只是我提醒你一句,她身上出了毒疹近不得人。你现在在宴王身边伺候,马虎不得,别到时候传了疹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姜稚原本还担心沈姨娘有性命之危,听到王氏说到毒疹又稍稍安了心。 沉默几妙眼中闪过挣扎之意,强行绷着脸道:“我既不知便罢,知道了哪里不去看看生母的道理。嫡母放心,我小心些就是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王氏也不再阻拦,示意婆子打开了门。 姜稚原想去沈姨娘的院子,王氏却开口说道:“她自得了染病后,我便差人将她换了个院子。”说到这里,王氏没有看她的眼睛,声音轻的像叹息:“地方你也知道,就是西边院子的那处废宅。” 听到王氏将沈姨娘赶去废宅,姜稚的表情攸的凌厉起来:“那处宅子废弃已久,门窗廊柱皆已腐朽,怎能住人?” “你不必怪我,让她搬去废宅也是你父亲的意思。”说到姜父王氏脸上的忐忑消失:“得了毒疹的人,只要用过的东西皆要厉火焚烧什么都不能留下。沈姨娘住着的院子当时修缮的时候用了不少银两,难道眼睁睁让它荒废不成?” 姜稚心系沈姨娘,不愿与王氏多说。沉着脸向废宅走去。 姜父到底念着几分情,没有将事情做的太绝。 满院子的杂草都被处理过,连门窗都重新贴了窗纸。 这让姜稚满腔的火气,稍稍平息了一些。 房门大开着,可能屋子里的人也没想着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正厉声训斥道:“刚给换的褥子,还没一会儿就脏了,你是成心折腾人吧。” “若不是夫人心善让我来伺候,你以为我愿意来?” “喝?喝什么喝!再好的药你喝得下么!除了糟蹋东西你还会干什么。” “怎么也不索性死了,老奴还念着你的好。”李嬷嬷拿着沾了药汁的褥子,骂骂咧咧的出了门,一抬头正好看见姜稚与王氏,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二姑娘,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被姜稚撞了个正着,王氏脸上挂不住,于是将矛头对准了李嬷嬷:“大胆奴才,我让你好好伺候沈姨娘,你就说是这般伺候的?!” 姜稚不耐烦看她们二人做戏,不顾王氏的阻拦径直进了屋子。 屋子里除了简单的桌椅,就是一张半旧不新的床榻。 沈姨娘仰着脸睡着,露出的皮肤皆是大大小小的红疹。 听到有人进了屋子还以为是李嬷嬷顿时害怕的一缩,看清是姜稚,大惊失色就想从床上起来。 “你来做什么?!” “姨娘,我来带你走。”姜稚红了眼睛,上前两步紧紧抓住沈姨娘的手腕。 这一握才察觉沈姨娘瘦的厉害,手背上筋脉鼓起,看着吓人。 沈姨娘自然不愿。 她来这废宅就是等死,哪里肯拖累姜稚。 又恨她不听劝阻进了屋子,焦急恐惧之下,狠狠打了她两下,哭着道:“你父亲自会照料我,我哪也不去!你为何总是这般不听劝,你是要逼死我才肯罢休么!” 姜稚本想将沈姨娘吃了药才会出红诊之事告诉她,可瞧着她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 硬着心肠道:“姨娘这几日还没看明白,父亲留你在废宅就是等着你自生自灭,就算如此你也不愿意离开?” “姨娘总是觉得拖累我,难道留在姜府就不是拖累?姨娘好好想想,嫡母以你相胁,逼着我做下多少事情。” “你以为我愿意去王府做妾是为了什么,是真的贪图那荣华富贵吗?” 沈姨娘浑身一抖,不可置信的看着姜稚,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呈灰败之像。 姜稚心中难过,却也知道若不捅破那层纸,不将所有道理说透,沈姨娘是不会听的。 沈姨娘嘴唇抖了两下,在她眼里宴王除了名声不好,配姜稚已经是绰绰有余。 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有什么不好。 她不解姜稚哪里来的怨气,若是宴王真如传闻所说嗜杀成性便罢了,可她瞧着他对姜稚明明是极好的。 所以在知道王氏想将姜稚送去王府后,沈姨娘心里其实并不是那么抗拒。 她知道王氏厌恶她们母女二人。 就算不去王府做妾,姜稚也不会有一门好亲事。 与其在寻常人家做正妻吃苦,倒不如去富贵人家做妾享福。 世上男人皆好美色,只凭着外貌,姜稚就能过的很好。 可现在她却说自己拖累了她。 “你若嫌我拖累于你,只等着我死了便……” “是,只等着你死了,嫡母再用你的牌位要挟我,再用你的尸身要挟我。”姜稚渐渐冷笑:“与其被要挟一辈子,我何不现在就跟着一起死了。” “姨娘觉得呢。” 沈姨娘终于说不出话来。 她像是认了命,低着头喃喃开口:“横竖你现在已经进了这屋子,说再多又有什么用,我跟你走就是。” 姜稚抿了抿嘴唇,暗叹了口气。 她也实在是没了法子,再由沈姨娘在姜府呆下去,还真会被王氏蹉跎死。 只等着出府后,再好好向她解释就是了。 姜稚扶着沈姨娘下榻,这回她没拒绝。正蹲下将绣鞋摆好时,床脚垫着的东西引起了姜稚的主意。 长长的,看着像是个牌位。 得知姜稚要带着沈姨娘出府养病,王氏没有多加阻拦。 只差人拿来一个披风挡住了沈姨娘的病容。 在她看来姜稚硬要找死,她也没道理拦着。 人各有命。 姜稚操心着沈姨娘离府之事,却不知澜翠已经收拾了细软,只等着天黑便偷偷出府奔黎阳而去。 第85章 能不能是最后一回 翠玉不敢靠近只远远站着,见姜稚扶着个病歪歪的人出来,赶紧又离远了一些。 她已经做完苏杳交代的差事自然不再逗留,只出了姜府便与姜稚道别,回苏杳跟前复命。 王氏怕姜稚后悔,待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关了大门。 春桃见了不屑的“呸”了一声。 天已黑透,沈姨娘身上披着斗篷也不算太过惹眼。 只是姜稚容貌太盛,不免惹来许多暗里明里的窥探。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平安回了客栈。 老板娘差人给姜稚送了饭菜和热水,雪团咬着床幔上垂下的穗子玩。 沈姨娘还在恼怒姜稚自作主张,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直到看到她换了衣衫,还让春桃在地上铺了褥子,一副要跟着歇息的模样才急道:“你不回王府?” 姜稚没说话,春桃小心的觑她一眼才开口解释:“王妃将姑娘赶出了王府,日后姑娘也不回去了。” “什么?!”沈姨娘双眼圆睁。 春桃愤愤的将裴若雪如何刁难逼迫,与江心月要姜稚下跪之事说了,含着眼泪心疼道:“姨娘只看见姑娘面上风光,又怎知姑娘的苦楚。要奴婢说,这回出府了也好,若等着裴大姑娘得势,姑娘还不得把命也搭进去。” “怎会如此……”沈姨娘喃喃片刻,像是一下子没了精神,连脊背都跟着塌了下去。 她还有些不死心:“是不是等王爷回来就……” 长长的穗子缠住的雪团的腿,它越是挣扎缠的也就越紧。 姜稚起身将雪团抱在怀里,耐心的替它解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王爷回来了,然后呢,难道让他寸步不离,一辈子守着不成。还是姨娘觉得,有朝一日我能越过王妃去。” 沈姨娘张张嘴想说姜稚还有宴王的宠爱,姜稚却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淡淡道:“当初父亲拼着被祖母动用家法也要纳姨娘进府,那般赤诚真挚又坚持了几年。” 厢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良久响起沈姨娘轻轻的啜泣。 姜稚眼中闪过愧疚之色,不再开口。 凑合着歇了一夜,天一亮姜稚便去了牙行,使了银子让人帮忙打听打听,近几日可有走镖之人出城。 又去医馆买了些沈姨娘长用的汤药。 那老先生盯着药方看了半晌,最后提醒姜稚,方子里多是柴胡,香附,合欢皮等疏肝解郁之物。要时常开解服药之人。若是常常郁结于心恐对寿元有碍。 姜稚点头称是,拿了药便出了医馆。却不知道自她离开不久,药童搀扶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陆喻州目光久久落在门外,久到连老大夫都好奇的看了两眼才回头问道:“她来拿的什么药?” “疏肝解郁安神化瘀之物。”老大夫看着陆喻州神情严肃:“大人,你真的要用那虎狼之药?若是用了,贵夫人日后可就难有身孕了。” 几步远的炉子上,罐子里的汤药已经煮得沸腾,正往外噗嗤噗嗤的溅着药汁。 陆喻州面陆厌恶之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当初姜稚被逼着喝汤药的时候。 她怕疼又怕苦,为了不吃药。明明心里怕极了,可还是壮着胆子哄他。 那时候的她缩在自己怀里,因为久久未有身孕而受了陆母的训斥难过的掉眼泪,可还是战战兢兢的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小声央求免了晚上的汤药。 明明那时候也曾有过温情。 陆喻州嘴角掀起一丝薄凉的笑意。 他看着老大夫淡淡道:“药量依旧,过两日我派人来取。” 回了陆府,陆喻州并没有先去看姜元宁,而是回了书房。 桌上的八策论已经看了大半,今日他却没有心思看下去。 眼前一直晃动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陆喻州沉吟片刻,唤了人进来,让他去王府蹲守,看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姜稚拿的药是沈姨娘所用,按照常理沈姨娘呆在姜府自然该姜府的人照看,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出阁的女儿去操心。 而且依着谢宴辞对她的宠爱,也不该让她一人来医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这很不对劲。 陆喻州的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闪过狂喜之色。 他怎么就忘了,谢宴辞几日前就已经离了京。 而且上一世姜元宁曾同他提起过,宴王府后宅的几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她们趁着宴王不在对姜稚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些,陆喻州的心跳得厉害。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扶着墙向外面走了两步,脚刚踏出门槛又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不能操之过急。 若真如自己想的那样…… 陆喻州捏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 那这回姜稚再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喻州敛了神色,几息以后四喜红肿着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低着头,像是怕的厉害,颤着声道:“公子,夫人她不愿喝药。” “知道了。” 陆喻州脸上没什么表情,每每喝药姜元宁都会闹上这么一回,他也已经习惯。 本不想理,可看了两眼桌上的八策论,还是让四喜扶着朝姜元宁住的院子走去。 陆喻州去的时候,姜元宁早已经哭哑了声音。 地上泼了黑色的药汁,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药气。 察觉到陆喻州进了房,姜元宁整个身子一僵,面色狰狞了一瞬又狠狠别开脸。 四喜扶着陆喻州坐下,又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瓷。却不妨被姜远宁一个耳光狠狠打在了脸上。 她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恨意:“贱人,是不是连你也看我的笑话?!” 四喜却像是被打的麻木了一般,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眼看着她又要发疯,陆喻州忍着满心厌恶开了口:“为何不肯喝药。” “我没病为何要喝药。” “昨日良玉来了陆府。”陆喻州抬头看她,脸上的漠然让人心惊:“难道你想生下孽种?” 想到昨夜所受的屈辱,姜远宁死死咬着嘴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气才开口,带着哀求之意:“陆喻州,我不想……能不能是最后一回。” 第86章 殿下,你的小妾跑了 姜元宁揪着了陆喻州的袖子,抬起头看他。 她双眼早已哭的红肿,因为仰着脸能看见脖子上青紫的吻痕。 姜元宁本就与姜稚长的有几分相似,她一向跋扈,何曾这样卑微的相求过。 陆喻州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又回过神来。 他慢慢的将袖子从姜元宁手心抽离,他静静的看着她:“上一世与你恩爱一场,我也于心不忍。你若实在不愿,我便另寻他人代替。” “那我呢。”姜元宁咬咬牙,直起了身子:“你想与我和离?” “为何要和离。”陆喻州用手抚平了袖口的褶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自然永远是陆府的夫人。” 也只能是陆府的夫人。 姜元宁听出了陆喻州的威胁。她不可置信的白了脸,瞪大了眼睛。 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相貌还和上一世一样,浑身上下已找不到任何让她熟悉的地方。 他变的更自私,也更无情。 四喜收拾完了,又默默的端上了一碗汤药。 这回姜元宁没再说什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难以下咽,她险些吐出来,又在最后关头忍住。 陆喻州像是看不见她的难受,只是叮嘱四喜每回药要熬足两个时辰,不然影响药效。 四喜领命而去,见姜元宁咳的厉害,难得有些温情的手拍了拍她的背,还没等姜元宁心里舒坦一些又语气寻常的开了口:“下月你随我去光禄大夫府上赴宴,好好梳妆打扮一番,莫教人看轻了。” 姜元宁身子狠狠一抖,有些惊慌的推开了他的手。 感受到她的害怕,陆喻州心中讽刺之意更浓,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他微微笑着,显得温润如玉:“别怕,寻常家宴而已。” 姜稚与沈姨娘在客栈里等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一早,委托之人才递来消息。说两日之后,有一家镖局要押送货物去沐阳。 届时若要出城,便可与他们同往。 只是姜稚一行三个女人,其中一个还生了病,恐会拖累脚程。 佣金自然要高一些。 乱世之中,孤身赶路十分危险。 姜稚本来担心没人肯带着自己,现在听到有人答应,自然大喜过望。 和身家性命相比,那些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便依照规矩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 不过她也藏了个心眼,让客栈的老板娘将整银都换成了碎银,甚至还有一些铜板,凑足了数给了牵线之人。 那人看姜稚爽快,又是一个女人不容易,还花了半价帮忙置下了马车。 姜稚又抓紧时间采买了一些东西,到了相约那日,跟着走镖之人一起出了城。 而在她离京一日后,陆喻州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澜翠终于到了黎阳。 本来三日的路程她足足走了五日,谢宴辞还不知家里的小妾已经跑了,正与黎阳太守在花楼喝着酒。 画阁兰堂,馨香满室。 几个衣衫单薄貌美姑娘,环绕左右。 那黎阳太守是个人精,见谢宴辞兴致不高,冲怀里的美人耳语了几句。美人听了他的话扭着腰肢出了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半抱琵琶的姑娘。 “听说殿下府上的小妾是个尤物,也难怪寻常的姑娘看不上。”黎阳太守哈哈笑着,看了那姑娘一眼意有所指:“这芝芝姑娘乃名门之后,家道中落了才流落于此。不仅情棋书话样样精通,更还是清白之身。” “寻常人想见芝芝姑娘也没机会,今日倒让殿下见着了,莫不是你们二人有缘。” 说罢,朝着芝芝使了个眼色。 谢宴辞斜靠在椅背上,身边的美人细细净了手,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了他的嘴里。 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那姑娘的名字后才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姑娘穿着一身水红色描金线长裙,头上是金累丝牡丹形的朱钗。周身环佩叮当,珠光宝气。 相貌长的极好,就是眼神凌人,带着一丝傲气和娇蛮。 听到黎阳太守的话,芝芝微微皱眉:“大人若是只想拿妾身寻开心,恕妾身恕不奉陪。” 说完想走,黎阳太守赶紧将人拦下,陪笑道:“芝芝姑娘莫要动怒,今日来的可是京中的贵人,伺候好了少不得你的好处。” 好说歹说将人留下。 芝芝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只露出一个身影。素手随意的在琵琶上拨弄了两下,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酒过半巡菜过五味,桌上的人都有了些醉意。 黎阳太守打着酒嗝找起身,说着醒醒酒拥着两个美人出了门。 房中只剩下谢宴辞和芝芝。 烛光昏黄,孤男寡女,一安静下来就便得有些暧昧。 谢宴辞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向床榻,芝芝仍抱着琵琶坐在一旁。 直到谢宴辞险些跌倒,才忙放下琵琶伸手扶着他睡在了榻上。 夜色深沉,隔壁厢房里传出让人面红耳热的声音。 芝芝轻咬唇瓣,想到白日里黎阳太守的威胁,犹豫着将手放在了榻上之人的腰带。 哪知道刚有动作,手腕便被人给抓住了。 只见明明已经睡熟之人,睁着眼睛,眼神清明,哪有一点醉意。 芝芝心头一跳,赶紧收回手。她以为自己受到戏耍顿时怒道:“瞧着公子身份不凡,没想到也是一个卑鄙之人。” 谢宴辞本就是为了试探于她,见芝芝真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也不再装了。 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了一百两银票递了过去:“曲还得练练,出门后换个名字,拿着银子走。” 芝芝一向听多了奉承,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顿时恼羞成怒道:“妾身的曲子只谈给懂的人听,知音无价。公子的银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况且公子有什么资格让奴婢改名。” 说着将谢宴辞手里的银票狠狠扫落在了地上。 被人一而再再二三的驳了脸面,谢宴辞早已不耐烦。正想着叫人来直接将她扔出去,忽然一声极为轻微利刃出鞘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 谢宴辞双目骤然一凝,猛地伸手推了芝芝一把。 恰在他出手之际,一支利箭裹挟着破空之声,穿透窗纸,狠狠地钉在了博物架上。 芝芝惊恐地惊叫一声,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身穿黑衣之人提着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与此同时,原本富丽堂皇的天香楼燃起熊熊大火。 长廊里挤满了花娘和寻欢作乐之人,木梯上不知何时被人泼洒了清油。 凡是踏上木梯之人,皆站立不稳,纷纷脚滑摔倒。 火星子沾木即燃,随着霹雳啪嗒的燃烧声,瞬间就将二楼烧了大半。 芝芝早已看得呆了,竟不知道躲,险些被一刀劈中胳膊。 还是谢宴辞嫌她碍事踹了一脚,才避了过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边带着的人竟无一人上楼,怕是都被人缠住。 谢宴辞出手更加狠辣,转眼就击毙四人。整个厢房早已就烧得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东西烧焦的恶臭。 谢宴辞双目通红,周身煞气弥漫。 没想到黎阳太守如此煞费苦心,为了做出他在青楼寻欢意外葬身火海的假象,竟不惜让满满一楼的人来陪葬。 惨叫声渐小,只能听见粱柱倒塌尖锐的爆鸣声。 解决了最后一人,谢宴辞推开临街的花窗。正准备一跃而下,腿已经被人抱住。 芝芝满脸恐惧,求着谢宴辞救命。 怕他见死不救,她又颤抖的说出了太守府有密道一事。 “那黎阳太守应该躲去了密道,公子救我,我便把密道的位置告诉你。” “威胁我?”谢宴辞冷笑,一指点她的肩头。 芝芝惨叫一声,只觉得半个手臂都没了知觉。 下意识松了手。 就这一恍神的功夫,他纵身一跃,已经不见了踪影。 厢房之中,纱幔层层叠叠,地上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无疑成为了最好的火源。 芝芝已然被炽热的浓烟呛得几近昏厥,却依旧挣扎着爬到屏风处,将那被砸烂的琵琶紧紧抱在怀中。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在婉转的弦音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哐”的一声巨响传来。 芝芝蹙紧眉头,只觉自己运道着实不佳,老天爷竟连死都不让她死得安稳。 直至胳膊被人牢牢抓住,她方才睁开双眸。 却见那本该离去之人竟去而复返,他满脸焦灼之意,仿佛耐心早已耗尽。 抓着她的手更是用力至极,差点就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不知为何,芝芝忽地哭了出来。 在将人带出来后,三层高的花楼轰然倒塌。 将晕过去的芝芝交给身边都暗卫,谢宴辞带着晋安帝点给他的锦衣卫朝着太守府而去。 或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随手的举动,会在机缘巧合下救姜稚一命。 花楼的火烧了一整晚。 谢宴辞连夜割了黎阳太守的脑袋,用冰块封了,连同他通敌的罪证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太守府也被锦衣卫层层把守。 澜翠来到太守门前,早已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这几日她扮做孤女跟着商队,虽然辛苦一些,却也安全。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不知澜翠其人,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摸着腰间的绣春刀驱赶。 澜翠心急如焚,直到看到朝府里晃的的暗卫谢旪,才眼睛一亮唤了声:“谢三哥。” 谢旪本是替谢宴辞去医馆拿药,听着唤自己的声音耳熟,扭头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澜翠?你怎么来了?!” 见到熟悉的人,澜翠一直担惊受怕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鼻子一酸,眼泪如滚瓜般落下。 喉头埂了两回,才断断续续开口:“姜姑娘……被……赶出王府了。” “啪”的一声,谢旪手里的药包掉到了地上。 谢宴辞在地牢里中了一箭,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却也有几分凶险。 如今刚敷了药已经歇下了。 谢旪自听到姜稚已经离开王府后,就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整个人都发了虚,不住的在嘴里念叨:“姜姑娘为何要走,什么走的是姜姑娘,谁都能走就姜姑娘不能走。” 来来回回念的澜翠心烦。 她随意梳洗了一番,估摸着人已经醒了,不住的催促着谢旪带她去见谢宴辞。 谢旪知道躲也躲不掉,只得在心里念了几声啊弥陀佛,苦着脸将澜翠带去了谢宴辞的院子。 太守府的庭院很是磅礴大气,一路走来雕栏画栋端方有序。 走过一道海棠门就进了院子,还没靠近就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殿下食不得味重之物,你让人去挑一只好点的鸽子,再买些枣,我用来给殿下熬汤。” “还有你,一会再请大夫进府看看殿下的伤势,我瞧着有些不放心。” “你走路的声音小一些,扰了殿下清静。” 一叠声的吩咐让澜翠微微变了神色。她拿眼神询问谢旪,谢旪面露难色,小声说道:“这是殿下从花楼里救的女子,名叫芝芝。” “芝芝?”澜翠神色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还是朝着芝芝走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她的样貌。 见她长得虽美,和姜稚相比,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知怎的,突然松了口气。 芝芝自然也看到了澜翠。 自谢宴辞将她救回后,这满府就一她一个女子,可谓是众星捧月。 现在又来了一个相貌不俗的姑娘,自然心怀敌意。 她也不问澜翠是何人,径直用手挡住了她的去路,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姑娘,殿下还在歇息,可不能乱闯。” 澜翠上下打量她一眼,虽未说什么,眼里明晃晃的不屑却让芝芝变了脸。 “你看什么。” “看人的脸皮能厚到什么地步。” 裴若雪尚且还唤嘉贵妃一声姨母,眼前的女子只不过是殿下随手救下的,和救阿猫阿狗没什么不同。 竟也敢到自己面前指手画脚。 也就是跟了姜稚后,澜翠的脾气才收敛一些,若是平常早让人将她拖下去打板子了。 想到姜稚离府,澜翠就满心的烦躁。肩头在芝芝身上撞了一下,将她撞的一歪,径直进了门。 谢宴辞胸口缠着厚厚的纱布,正翻阅太守府的账册,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芝芝,头也没抬就开口让她滚。 澜翠上前两步,“啪”的一声端端正正的跪在了地上。 第87章 本王的小妾不见了 “殿下,奴婢有事禀报。” 澜翠是谢宴辞指给姜稚,如今孤身出现在黎阳,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有人惹她了?” 姜稚就是属兔子的,平常不招人,逼急了也会咬上一口。 只是不知道是谁有胆子阳奉阴违,敢找她的不痛快。 澜翠垂着眼睛不敢抬头:“是裴大姑娘把姜姑娘赶出了王府。” 谢宴辞的心猛的一提,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想到这几日姜稚身边只跟着个春桃,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澜翠心里就难受的厉害:“裴大姑娘非得说姜姑娘养的猫儿咬伤了她,还说等殿下回了京,陛下就会为你们二人赐婚。” “蠢货!” 谢宴辞额角的青筋已经崩了起来,怒火从两肋噌噌冒了出来。犹如一块滚烫的烙铁,在他胸腔里乱撞。 他在房中来回走了两步,浑身的英气霸气森然透出,回头已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江心月还在,她没拦着?” 澜翠的身子越弯越低,一张脸险些贴到了地面:“娘娘说姜姑娘纵猫伤人在先,又对裴姑娘不敬在后。让姜姑娘给裴姑娘磕头认错,再在院子里跪上两个时辰。” “好的狠。”谢宴辞咬牙切齿,这是吃准了姜稚不会就犯,逼着她走。 平日里见着要死不活,自己前脚刚走,她就敢搭台子唱戏。 还真是小瞧了她。 也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得委屈成什么样。 “你离京的时候,姜稚如何了?” 澜翠自姜稚离府后,就开始回房收包袱,至于她去了哪里还真不知道。 怕再次惹怒谢宴辞只得斟酌着说道:“沈姨娘还在姜府,想来姑娘也割舍不下她。只是姑娘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带走了进府时带的几样东西。奴婢想,姜姑娘应该回了姜府。” “不,她不会。” 谢宴辞太了解姜稚,让她低声下次求王氏收留简直不可能。 屋外的芝芝与谢旪还在争执,估摸是谢旪不许她进来。 焦急之下的芝芝小声求了求,谢宴辞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月前,姜稚也是这般软语央求过。 她求他出手将沈姨娘带出姜府。 顿时,像青天白日里闪过一道焦雷,劈在了头顶。 她出府之时只带走了自己的东西,本就存了与王府再无瓜葛之意。 算起来离京已有半月,也不知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想到或许人已经跑了。 还算燥热的天里,谢宴辞却出了一头的冷汗。 当下再不敢耽搁,顾不得胸口的箭伤,扯了挂在披风上的袍子大步就往外走。 芝芝正在恼怒谢旪的阻拦,看见谢宴辞走了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殿下去哪?” 又见澜翠紧紧的跟着,顿时柳眉倒竖怒道:“殿下就算是急着哄新欢,也得顾及着自己的身体。有些人就是坏了良心,明知道殿下受了伤,还使劲儿的折腾他!” 谢宴辞被芝芝吵的烦不胜烦,抬腿就想走,却不妨被芝芝一下子抱住了腰,使着性子道:“别人不记着殿下的伤,妾身却是记得的,妾身不许殿下走。” 一阵脂粉气迎面扑来,让人腻味儿。 谢宴辞忍着不动手暴喝出声:“松手!” 芝芝被他怒目瞪着不由有些害怕,可一想到这回松了手,就再没希望留在他跟前了又是一阵气苦。不由淌着泪道:“妾身本就是一条贱命,能得殿下相救已是侥幸。这辈子不求其他,只求能为奴为婢伺候殿下。” “妾身还会许多曲子,只要殿下喜欢,妾身日日弹给殿下听。” 若是芝芝还是当初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谢宴辞反倒高看她一眼。 可她现在在得知自己身份后,放下身段哭求,一副早已忘记曾训斥过他不通音律,不懂知音无价的样子。 让谢宴辞越发觉得她像一块狗皮膏药。 抬脚便踹了过去。 芝芝哎哟一声,向后仰去,险些磕到身后的廊柱,紧急关头被澜翠扶了一把。 站稳后自觉失了脸面,捂着脸哭了起来:“殿下若是无情,何苦当初来救我,倒不如就让我死了。” 谢宴辞脸色搭青,一丝表情也无,嗤的一声冷笑道:“一条狗都知道知恩图报,本王救人还救出仇来。” “想来本王身边伺候,也不看看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本王惦记。论身段相貌连本王府中的丫鬟都比不上。还是说会弹琴唱曲,可会这些的,如过江之鲫性子更是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她们看得清自己的身份。” “你若想活就拿着银子走,若是想死,本王也不拦着。” 芝芝被说的面色全无。 她一向以相貌和琴艺自傲,可这些东西在谢宴辞眼里竟是一文不值。 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砸。 谢宴辞已经走远,眼看着拐个弯就不见了,芝芝深吸口气狠狠抹了一把泪嚷道:“我要两百两银子傍身,马上就走!” 谢宴辞记着回京,谢旪就等着芝芝这句话,连忙与同来的侍卫一起凑了两百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了。 澜翠不会骑马,谢宴辞便留下两个人陪着她坐马车回京。 自己带着其余人日夜兼程的往回赶。 直到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在第二日的后半夜回了京城。 王府很是安静,长廊下点着灯笼,在夜色里就像是天幕上的星子。 府门外留着四人守夜。 一整天阴雨绵绵,晚上刮在人身上的夜风都透着几分凉意。 裴若雪惯会做人,早让人送来了一壶温酒,再加上几碟子下酒的小菜。 初时,守夜的人不敢动这些吃食。在坚持两日后态度就松动下来。 想着谢宴辞在府里的时候,连酒沾都不敢沾,有时难免念着那一口。 在第五日终于没忍住将酒喝了,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离府门几步远就是一个厢房,留做轮值后落脚歇息。 里面就是一个四方桌和几张椅子。 此时桌子上点着灯,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 一开始本来还留了一个人在门口守着,只是那人想着别人大口吃肉喝酒的样子,也控制不住腹中的馋虫凑了上去。 几日来王府都风平浪静,又下了雨想来也不会有人半夜上门。 几人都心存侥幸,放心的吃吃喝喝起来。 谢宴辞冒雨回府,身上的袍子已经湿透。胸口的伤早已经裂开,在白色的棉布上沁出褐色的血迹。 谢旪快一步下马,去搀扶谢宴辞。 本想着喊一声让守在门外的人相迎,可定睛一看,灯笼下哪里站的有人影,顿时面色一变。 谢宴辞掀起眼皮看他,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点凶戾:“去将门打开,不要惊动任何人。” 谢旪知道要遭,不敢耽搁。一个纵身跃进府里,将门从里面打开了。 谢宴辞带着一行人鱼贯而入。 刚进府就听见一间燃着烛火的厢房里传出笑骂的声音。 他扬了下手,让众人在雨中等待。自己则带着谢旪往厢房走去。 离得近了,说话的声音越发清晰。 一人压着嗓子笑道:“要我说这裴家姑娘还真有种,殿下心尖上的人说赶走就赶走了,也不怕殿下回来怪罪。” “怪罪什么,那裴若雪好歹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又得陛下青眼。为了一个妾闹起来,就算是殿下也得掂量掂量。” “话不能这么说,你没瞧见殿下宠姜姑娘的样子,那架势恨不能立马扶正。若知道姜姑娘离了府,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来。明日裴姑娘跟前的丫鬟再送东西来,你提醒一句,让她小心。” “怎么,怜香惜玉了?”一人拍着桌哈哈大笑起来。眼睛无意识的朝着门口瞟了一眼,顿时浑身僵硬再笑不出来。 其他人察觉到不对劲,跟着往门外看去,待看清站着的人是谁时,皆吓得魂飞魄散。 膝盖一软,全都跪在了地上。 “殿下——”一人想开口求饶,谢宴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拖下去,割了舌头。” 腰间别着刀的谢旪杀气腾腾,直接捂住那人的口鼻拖了下去。 剩余三个人缩成一团抖如糠筛,不敢吭声。 谢宴辞依次让人绑了,又塞住嘴,提着一起朝裴若雪的云意居而去。 裴若雪早已熟睡,一个小丫鬟坐在门外打着盹。 清灰的檐角滴着雨珠像一方珠帘。 夜风袭来,小丫鬟睁开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嘴里暗骂几句,却见一双皂青靴出现在眼前,抬头看去正对上谢宴辞阴沉沉的目光。 一个激灵,瞌睡吓到九霄云外。忙跪下磕头,结结巴巴的唤了声:“殿下。” 谢宴辞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提起脚踹开了房门。 一声巨响,紧闭的房门猛的打开,因惯性撞到墙上又弹了回来。 门框裂开,咔的几声,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这样大的动静惊动了裴若雪,她受到惊吓一下子坐了起来。 本想张嘴唤人,等目光落在谢宴辞脸上时,惊惧又化为了惊喜。 下意识的就想下榻,掀开被子察觉凉风习习。 这才反应过来身上只穿着轻薄的亵衣,便又缩回到被子里娇滴滴的唤了一声:“表哥。” 谢宴辞盯着她,一双桃花眼森寒刺骨,阴鸷的吓人。 裴若雪脸上的笑容在谢宴辞的目光中一点点褪了个干净。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下巴地下也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 靴子上溅满泥印,衣袍湿透,一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的模样。 不由的抓紧手下的被子,满脸的不可置信:“表哥是因为姜稚赶回来的?” 谢宴辞没有回话,转过头朝谢旪淡淡道:“让她起来。” 谢旪心里叫苦不送,那裴大姑娘穿着单薄,想来她也不肯这样见人。 可谢宴辞又一副要让她吃苦头的模样,真真叫他为难。 谢旪心里也有些害怕,这男女授受不亲的,若裴若雪赖上自己,以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不由的祈求的看向谢宴辞,低声道:“我不行,我……以后还得见春……春桃。” 说到后面,耳朵红了一片。 谢宴辞微愣,深深看他一眼。 倒也没有再逼迫,提着步子上前。在裴若雪惊恐的尖叫声中,将她硬生生的从床榻上扯了起开,径直拖到了地上。 除了谢宴辞和谢旪,门口还站满了侍卫,都定定的往里瞧。 裴若雪是深闺养大的女子,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爬起来慌不择路的想逃。 谢宴辞见她如此,本就怒火攻心。再不遮掩“刷”的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朝那八仙桌砍了过去。 只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碎响,桌子被削成两半,连桌上的茗碗茶盏也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裴若雪被吓得捂住耳朵连声惨叫,不敢再跑,躲在博古架下哭了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为难本王的人?” 谢宴辞提着剑一步步靠近,周身煞气翻涌,如前来索命的修罗:“听说只只养的猫儿伤了你的手才惹来无妄之灾。哪只手,让本王看看。” 裴若雪的身子紧紧的贴着博古架,眼中满是俱意。长而粉嫩的指甲因压迫的害怕和胆怯,嵌入了掌心几乎要生生折断。 当初那只猫只是用爪子抓挠了一下,连个红印子都不曾留,现在又去哪里找伤口。 况且他这个架势,倒像是想砍了她的手。 裴若雪咬着唇角,希望柔弱可怜一些,能让她逃过一劫。 “我在苏姨娘房里拿了上好的药膏,用了几日伤口早已痊愈了。” “哦,好了?”谢宴辞点头,悠悠说道:“你的手好了,可是本王的小妾却不见了。你说,这笔账该如何算。” 听到谢宴辞说到小妾两个字,裴若雪紧绷的心弦一松。 放在膝盖上的手碰到贴身佩戴的玉佩,顿时有了些底气。 “表哥心里只记着你那小妾,可她又何曾记着你。知道能出府,连嫂嫂都未拜别,带着个丫鬟就跑得没了踪影。” “这般没有规矩,还不如让她早些出府,省得日后丢了王府的脸面。” “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你了?” 谢宴辞似笑非笑,转头对着门外说道:“将那几人提进来。” 第88章 牌位 被捆着的三人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只因嘴巴被塞住而无法出声。 谢旪毫不留情地一人赏了一脚,将他们踹到裴若雪面前。 扑面而来的浓烈酒臭让裴若雪几欲作呕,她往后缩了缩,用手捂住口鼻,满脸不解地问道:“表哥这是为何?” “本王回府之时,这三人不在府门外值守,却在厢房里吃肉喝酒。你向来重规矩,说说该如何处置。” 三人跪在裴若雪跟前,嘴里呜呜叫着,不停地冲她磕头。 看着他们涕泪横流的模样,裴若雪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毫不在意地用手在鼻尖扇了扇,说道:“该如何便如何。表哥既已回府,自然该表哥拿主意才是。” 听到裴若雪的话,其中一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他竟不顾身上绑着绳子站起身,朝着裴若雪冲了过去。 来到王府以后,裴若雪依旧不改娇奢做派,头一日便让江心月打开库房。 只要是她看中的东西,便毫不客气地让人搬到自己房里。 本来还算宽敞的厢房,如今堆满了各种精致摆件和器物,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裴若雪一个没留神,被撞得身子一歪。 那人将她紧紧压在身下,一双眼睛里满是彻骨的恨意。 裴若雪尖叫一声,用手去推。 那汉子长得人高马大,她哪里推得动。 慌乱之下,竟扯掉了他塞在嘴里的破布。 刚能开口,那人便破口大骂:“你这歹毒的娼妇,若不是你让手下的奴才日日送来酒菜,我们怎会犯下此等大错。” “如今东窗事发,你竟装作不知情一般,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害我们没命,你也别想好活。我便先杀了你,再去阴曹地府走一遭!” 裴若雪被吓得哇哇乱叫,涕泪横飞。 她无助地在地上扭动着脖子、蹬着双腿,可无论她怎样挣扎,都逃不开身上男人的桎梏。 谢宴辞就站在几步开外,冷冷地看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此刻,裴若雪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原来自己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那个人,是真的厌恶极了自己。 为了一个小妾,他竟然能这般绝情,又怎敢如此狠心。 裴若雪咯咯地笑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道悲凉的鸣声:“谢宴辞!” 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被绑着手的侍卫竟张开大口,狠狠地咬在她的胸口,用尽全力,仿佛要将那皮肉嚼碎吞咽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裴若雪如同发疯一般挣扎起来,博古架也随之摇晃。 上面放置的一对泰蓝双耳瓶和羊脂玉如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江心月匆匆赶来,见到这般情景,不由眼前一黑。 她忍着心底的恶心与惧怕,大声喊道:“还不快将人拉开!” 然而,满院子的侍卫皆神色冷漠,仿若未闻。 江心月别无他法,生怕再耽搁下去裴若雪会被活活咬死。 嘉贵妃对谢宴辞无可奈何,难保不会迁怒于她。 于是,她只得提着裙子上前,准备亲自动手。 地上到处都是碎瓷和玉屑,裴若雪露出的小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伤,渗出一颗颗血珠。 江心月弯着腰,伸出手。 忽然,耳边传来利剑割裂空气的轻吟之声。 接着眼前一花,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侍卫的头颅已从颈项上分离,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热血溅了裴若雪一脸,她双目一缩。 在这大起大落之下,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而她的身下,缓缓沁出一片水渍,竟是直接被吓得失了禁。 另外绑着的两人谢宴辞也没有放过,都被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夜幕低垂,细雨如丝。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院子里一片亮堂。 江心月面色惨白,缓缓走到谢宴辞跟前,直直的看着他不闪不避。 “姜姑娘离府有我之责,殿下想如何。” 谢宴辞用剑挑了她的下巴。 “王妃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对的,说来也是本王疏忽,冷落了你。”他眼眸漆黑,慢条斯理的说道:“听说丞相大人日日忧心王妃未能有孕,本王做为夫君自然不能幸免。” “索性就今日成全了你?” 江心月大惊失色,慌乱的后退了一步。 外人只看到谢宴辞三顾江府求娶,却不知其中内情。 那时她一颗心都放在云家二郎身上,甚至还想过与他私奔。 若不是被生母拦下,怕是已经做下让江府蒙羞的丑事。 嫁给谢宴辞她本是不愿,直到眼睁睁看着云家二郎娶了妻,才死心。 出阁之前还曾给谢宴辞休书一封,告诉他自己心悦他人之事。即便嫁入王府,也不会与他同房。 江心月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拒了这门婚事,没想到最后竟应了下来。 直到新婚那晚,谢宴辞面色冷淡的在椅子上枯坐了一夜。 江心月就明白了,他对自己也并没有男女之情。 娶她,只不过是“合适”和“省心”罢了。 当初那般守身如玉的是她,现在因想要个孩子,将谢宴辞的小妾赶出府的也是她。 江心悦无法承受他满含讥诮的目光,慢慢的低下头。 她无法忍受自己在谢宴辞身下求欢,更无法忍受他为了替别的女人出气,而说出这样一番话。 放在身侧的手紧紧蜷起,江心月闭了闭眼。 若如此,她宁死! 见她一副想要舍出性命的模样,谢宴辞彻底倒尽胃口。 连再多说两个字也不肯。 将剑扔给谢旪,转身出了门。 江心月逃过一劫,长出口气。 眼见着没了谢宴辞的踪影,才敢让远远站着的小厮将三具尸身抬出去。 又让人去唤府医,来给裴若雪医治。 云意居兵荒马乱,烛光晃荡。 苏杳站在月亮门处,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皮莫名一跳,几乎忍不住想逃。 脚刚挪动了一步,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她得在谢宴辞清算到她头上时,提前做些什么。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杳紧紧揪着手里的帕子。 衣衫被雨水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带来一股彻骨的凉意。 然而,心中却似燃着一团熊熊烈火,越烧越旺。 待到那道高大的身影行至跟前,苏杳软软地跪了下来,一张口便说道:“殿下,妾身知晓姜姑娘身在何处。” 谢宴辞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气,仿佛已沁入骨髓。 苏杳毫不避让,眼中甚至闪过一丝疯狂与痴迷。 她深知他没有耐心,于是长话短说,将如何让身边的小丫头给姜稚送银子,又如何陪着她一同前往姜府接出沈姨娘之事,一一述说了一遍。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妾身听翠玉说沈姨娘身上染了能传人的毒疹,姜姑娘日日陪伴左右,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说完,苏杳温顺地垂着头,只等着谢宴辞急火攻心。 却没想到,一直面无表情的人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几分纵容与怒意。 苏杳彻底懵了。 无人知晓翠玉回府禀报沈姨娘染病时,她心中是何等惊喜。 可如今观谢宴辞的模样,分明另有隐情。谢宴辞笑过之后,低头看向她:“你一向聪慧,本王记着你这回。” 苏杳心中一喜,一向苍白的脸因太过激动也泛起了些许红晕。 “姜姑娘住的客栈翠玉去过,就让那丫头跟着殿下一起。” 谢宴辞没有拒绝,让人另牵了马来,带着翠玉往客栈而去。 可怜小丫鬟没骑过马,没走两步便颠的吐出来。 后来是谢旪实在看不过眼,让她与跟随的亲卫共骑,才好上许多。 风雨飘摇中,客栈门外的两盏灯笼早已熄灭。 众人因身处巷子,便下马步行。 行至门前,谢旪任劳任怨地前去敲门。 本以为需等上许久,岂料仅敲了三下,那掉了漆的木门便被人打开了。 一位身着布衣的女子,望着十几个带刀的男子,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人找来,神色十分平静:“贵人深夜至此,可是为了寻找姜姑娘?” “你怎知我们是谁?”谢旪有些意外。 老板娘并未理会谢旪,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谢宴辞身上,不卑不亢地朝他福了福身,说道:“贵人若是为姜姑娘而来,却是来晚了。六日之前,她便已离京,如今怕是快要到郸州了……” “郸州?”谢宴辞微微皱眉。 如此遥远的路途,她竟敢孤身一人前往,胆子倒是不小。 不过,郸州气候较为温和,且因地理位置特殊少有灾祸,确实适合沈姨娘养病。 只是,她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如何知晓这样一个地方的? 谢宴辞突然想到放在书房里的游记,再想到夹在书页里的放妾书,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殿下,您现在就要去郸州吗?可是您的伤……”谢旪面露担忧之色。 谢宴辞本就是强撑着赶回来的,几夜都未曾合眼。 若再这般奔波下去,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殿下先回府歇息,我带人去追姜姑娘。定在五日之内将人带回来。” 另外几个与谢旪交好的亲卫也纷纷开口,劝谢宴辞以自身为重。 为了能够尽快赶回来,谢宴辞根本顾不上拆开缠绕在伤口处的白布瞧上一瞧。 实在疼痛难耐之时,便往伤处喷上一口酒。 再加上一整晚都在淋雨,恐怕伤口早已腐烂。 那箭伤之处犹如烈火在焚烧一般,疼得深入骨髓。 谢宴辞清楚自己已然到了强弩之末,全靠着一股气硬撑着。 他何尝不想躺下好好歇一歇。 然而,一想到姜稚这个时候或许还在荒郊野外停歇,他便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爷的女人,哪用得着你们去找。”谢宴辞短促地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谢旪的肩膀:“你小子不是要去找那个小丫鬟?你和本王一起去郸州。” “再留下四人跟随,其余人等回府。” 谢宴辞向来言出必行,谢旪也就是仗着与他关系亲近才多嘴说了两句。 见他铁了心要连夜出城,也不敢再劝。 只想着向老板娘询问一下客栈里有没有蓑衣,也好过让他继续淋雨。 见谢宴辞要走,老板娘咬咬牙,急忙又将他唤住。 “贵人不必担忧,与姜姑娘一同出城的还有镖局的人。有他们相护,想来姜姑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板娘本想借此劝劝谢宴辞,却见这个站在暗巷中却依旧身姿挺拔的人忽然眉眼一厉,目光如炬地望了过来:“你为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仅仅平平一眼便带着透骨的煞气。 老板娘险些被这一眼吓得丢了魂,忙垂下头解释道:“姜姑娘当初为了出城,找了牙人。那牙人见是个姑娘家,便想着糊弄一番多讨些银子。民女知道后威胁了那牙人,这才有了镖局护送姜姑娘出城之事。” “那镖局中有与你相熟之人?” 老板娘说得隐晦,没想到谢宴辞一针见血,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略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镖局的总镖头是民女的……未婚夫婿。”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内传出一道稚嫩的声音:“娘亲,这么晚了你在和何人说话?” “前来借宿的客人而已,你先去睡,娘一会儿就来。” 老板娘低声哄了几句,听着动静孩子回了屋子。 被孩子这么一打岔,谢宴辞神色缓和了几分,但仍旧存有几分疑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帮姜稚?” 老板娘沉默片刻,脸上闪过一抹隐痛之色:“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贵人不妨进屋内避避雨?” “而且,姜姑娘还留下了东西。” 姜稚住的厢房在二楼。 房间不大,却被人打扫得极为干净。 谢旪守在门外,老板娘转身从木柜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了谢宴辞。四四方方的木头,涂着黑漆,赫然是个牌位。 谢宴辞觉得这东西格外眼熟,他记性一向很好,立马就认出这个牌位曾被姜稚放在姜府废宅里。几个月前还亲眼看着她祭拜过。 谢宴辞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让姜稚记在心里。 跑那么远,也不怕麻烦将它带上。 牌位上的字有些模糊不清,老板娘将灯芯挑亮了一些。 谢宴辞凑近细细的瞧。 却见牌位上被人用刀歪歪扭扭的刻着四个字。 谢厌之位。 第89章 牌位是给他立的? 看清牌位上的字,谢宴辞瞬间愣住了。 只因那“谢厌”并非别人,乃是他在外行走时所用的化名。 那时的他刚满十六岁,正值好斗鸡遛狗的年纪,与霍倾一道,什么荒唐事都做过。 就在见到姜稚的那一晚,清风楼里的花娘子挂牌,霍倾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一同前往楼中,欲一睹花娘子的芳容。 楼里的嬷嬷知晓他们的身份,却也顺水推舟地唤一声“谢公子”。 花娘生得极为貌美,更是簪缨世家出身。虽身陷困境,却丝毫未减身上的傲气。 想要梳笼她的人不在少数,可那花娘宁死不从,竟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眼瞅着就要血溅当场,在霍倾的催促下,谢宴辞一个纵身,稳稳地接住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与那姑娘肌肤相亲,自然得有个交代。 想到嘉贵妃三番五次地逼迫自己成亲,谢宴辞逆反之心顿起,便花了银子让花娘留在了府里。 而那花娘,正是日后的苏杳,苏姨娘。 替苏杳赎了身,谢宴辞向她交代一番,待她收拾完毕自会有人来接她进府,而后便先行出了门。 已经快到年关,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盛京长街飞檐屋脊皆覆了层白。 寒风刺骨,丝丝缕缕的凉意像是要将人的骨缝都冻住。 马车里早就让人备了暖炉,连车壁都用油纸裹了一层又用锦缎隔开,密不透风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谢宴辞被两个貌美的姑娘扶着进了马车,眼尾的余光里闪过一个瘦弱的身影。 天一冷,在巷子里窜的乞儿也多了一些。身侧的姑娘还在小声央求他下次来花楼去她房里喝杯茶。 谢宴辞并没有在意,谢旪将门帘放好,鞭子一扬,马车便慢悠悠的朝前走。 离了花楼的热闹,周遭变的安静起来。 谢宴辞醉意上头,靠在车避上闭目养神。不知什么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谢旪轻轻唤了声:“主子。” 他常年习武,耳力过人,早就察觉有人紧紧缀在车后。不等谢旪出口,便一把掀开了车帘。 宴王府的马车镶金嵌玉,特别是车前的兽首威风凛凛。 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谢宴辞只以为跟着自己的是个成年人,没想到却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 想是已经在长街徘徊许久,裙角上满是泥水,整个身子都在风里发着抖。 他在马车里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懒懒开口:“你要求什么。” “姨娘病重,求公子十两银子,给姨娘续命。” 又是救命,谢宴辞的手指无聊的扣弄着暖炉上的玉石。 他自诩不是大善人,也不知是何处给了那小姑娘错觉,觉得自己好欺负。 谢宴辞勾了唇角,声音透着点薄凉:“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若想救人,便用别的来换。” 马车外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在他几乎以为小姑娘已经冻死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若是公子不嫌弃,待我及笄以后,愿去公子府上为奴为婢伺候。” 小姑娘的声音已经僵的不成调子,却透着决然之意。 谢宴辞来了兴致轻笑一声,就像在逗弄一只无家可归的幼犬:“十两银子就想赖上我了?我不仅要救你姨娘,还得替养着个孩子。这买卖可不是这样做的,小姑娘。” 他本是随口一说,哪知道那姑娘却是恼了,直接拨开了散在脸上的头上:“公子看看我的脸,日后我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定能长的像那两个姐姐一般。” 月色如水,谢宴辞没看她的脸,目光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圆溜溜水汪汪的,满是无知和无畏,让人不由自主的收起轻视之心,也倔强的让他心底发软。 只那一眼,便记了许多年。 望着手里的牌位,谢宴辞神色复杂。 他以为姜稚早已忘了那个雪夜,却独独没想过自始至终她就没认出他来。 这其中也不知发生过什么,让她生了这般大的误会,还为自己立了个牌位。 老板娘见谢宴辞拿着牌位出神,开口道:“这牌位姜姑娘本想带走,是与她一起的妇人嫌带着牌位赶路晦气,趁着姜姑娘不在从包袱里拿出来扔在床底。” “民女也是无意捡到,想着或许有用就将它留了下来。” 谢旪派回府的人很快就赶了回来,带来了干净的衣物和治伤的药膏。 老板娘让人提来热水,又找到干净的白布放在床榻上,便退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谢宴辞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与姜稚互不相识,为何要帮她。” 已近寅时,雨势渐歇,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鸡鸣。 老板娘的手扶在门上,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痛苦之色:“贵人与姜姑娘成婚那日,向围观的百姓撒过铜板。民妇也挤在人群里,拿抢到的铜板救过命。” 谢宴辞用热水擦身,又将伤口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天已隐隐透亮。 他并没有多留,在桌子放了一锭银子便出了客栈。 明明夜里还下着雨,可在天际将明的时候,却又有了放晴的趋势。 马声嘶鸣,五道身影披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出了京城,直到化成几个黑点,消失不见。 姜稚还不知谢宴辞已经赶过来。 出了京城,道路渐渐崎岖没了初时那般平坦。 不过好在沿途景致秀丽,蓝天白云之下奇峰俊秀,怪石卧波。漫山遍野的野花,五颜六色馥郁芳香。 春桃性子跳脱,初时还觉得新鲜。时便觉得腰酸背痛,在马车里呆不住。沈姨娘身子孱弱,也受不住连日奔波。除了头两日行程快一些,后面就渐渐慢了下来。 同行的护镖之人皆长的魁梧壮实,一瞪人眼睛便像铜铃。 姜稚不免心里有些害怕,除了下车小解和给沈姨娘打水熬药,一般都呆在马车里不露面。 饿了便吃自备的干粮。 她本想着就这样一直熬到郸州,没想到镖局的总镖头会主动找她们说话。 总镖头名叫鲁熊,起了这样一个粗犷的名却生得浓眉大眼,还带着几分书生气。 山间丛林时有野兽出没,镖局里有会武之人猎了几只野兔。 就着河水剥了皮,穿在剑上烤了。 再撒上带着盐和辣椒碎只烤得焦黄喷香,直往下滋滋的滴着油。 浓郁的肉香顺着风飘向了马车。 春桃翘着鼻子闻了闻,险些流出口水。 姜稚准备的干粮皆是细面做的饼和点心,虽然味道也不错,吃久了难免腻味。 就连沈姨娘闻着肉香,脸上也露出了意动之色。 就在姜稚考虑着要不要下水去河里捉几只鱼时,鲁熊提着半只烤兔子走了过来。 春桃赶紧将头往里一缩,姜稚只得挑着帘子与鲁熊说话。 “鲁大哥可有事?” 她只露出大半张脸,却也可瞰春色。 因为常常呆在马车里,没有过多打扮,就头上插了只用绢纱做的头花,配着那张脸也晃眼的紧。 鲁熊呼吸一紧,不免愣了神。看见姜稚眼里的戒备又赶紧后退了两步。 “你不必怕,我们行镖在外靠的就是信誉。既然收了银子,自然会将你平安带到郸州。” “况且他们之中多已娶妻生子,家中有人管着,没那个胆子胡来。” “若是谁敢,我必削了他们的脑袋。” 坐在石头上埋头啃兔腿的一人听到了鲁熊说的话,抬起头来打趣道:“说我们惧内,想来大哥成婚后不会惧怕嫂子吧。” 另一人接话:“也不知谁在知道娇玉姑娘嫁给别人后,整整哭了一宿。” “去去去,没你们什么事,插哪门子的嘴!”鲁熊被说的不好意思,被晒的发黑的脸竟有了几分红。 他有些局促的拿着烤兔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收回来。 一只白玉般的手伸出来,将兔子接了过去。 那兔子长的极为肥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姜稚将兔子给了春桃又从包袱里摸出二十文钱递给鲁熊。 红着脸的汉子笨拙的摆手,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姜稚头上的绢花:“姑娘若是愿意,便用这个东西来抵吧。” 姜稚有些犹豫,绢花不值钱。只是这些日子她天天戴着。这等私物,若是贸然给了出去,也不知日后会不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 鲁熊看出姜稚的犹豫,反应过来是自己鲁莽了赶紧解释道:“姜姑娘误会了,我是个粗人不知道玉娘喜欢什么。是见那绢花做的精巧,是外头寻不到的物件,一时兴起才失了言。” “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说着,慌张想走。 姜稚不认识鲁熊口里的玉娘,却识得他说起心爱女子时眼里的光亮。心中一动便叫住了他:“鲁大哥稍等,我这里有支簪子想来配玉姑娘甚好。” 怕鲁熊拒绝赶紧道:“簪子乃是银包金的工艺,看着贵重实则值不了几个银子。鲁大哥若是觉得占了我的便宜,不妨下回再有了猎物,再让我沾沾口福。” 话说到这个份上,鲁熊不再拒绝。 姜稚在包袱里翻找,寻出一支赤金点翠镶宝的蝴蝶花钿。簪子虽小,却做工精美。碟翅薄如蝉翼,拿在手里也跟着轻轻晃动。 鲁熊一见大喜过望。 他明白姜稚虽说着不值几个钱,这样好的首饰定然是不便宜的。 想拒绝,心里却舍不得,甚至想着簪子插到玉娘的发间定是极好看的吧。 那一点点贪念让鲁熊说不出拒绝的话,珍宝似的将东西收了起来。只想着若再得了猎物就给姜稚多送一些,算是偿还她的好意。 春桃用小刀将兔腿上的肉片了下来,放在小碟子里。 沈姨娘或是素的久了,竟连吃了两小碟才放下筷子,剩下的姜稚与春桃分了。 吃完后又各自用清水漱了口。 春桃去河边打水,姜稚帮沈姨娘揉着泛酸的腿,望着她黑漆漆的发顶,沈姨娘突然说道:“你刚才不愿将绢花给鲁熊是不是想着,宴王有一日还能寻过来。” “你怕到那时他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所以换了那支从没有没有用过的簪子。” 沈姨娘抓住了放在腿上的那只手,力道大的让姜稚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只,你若想着宴王,当初为何一定要离开。甚至不惜用药,也要将我带出姜府。” 沈姨娘紧紧的看着她的脸,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不满与委屈,声音又急又厉:“是宴王对你不够好,还是骨肉血亲也抵不过你的私心?你就这般走了,可曾想过你父亲?可曾想过将我置于何地?”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姜稚现在变的这般大胆,连用药这么狠辣的手段也学会了。 若是知道满身的疹子是她所为,沈姨娘无论如何都不会跟着她走。 等宴王回府,姜稚有他护着,王氏再如何厉害,还敢将手伸到王府不成? 再进一步生下孩子抬为姨娘,就算是姜父也不会再容忍王氏苛待于自己。 姜稚为什么不懂,明明许多事情忍忍就能过去,可她偏偏要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自离了府,沈姨娘时时都在后悔,在姜府时将姜稚护的太紧,以至于她出了阁还如此天真。 认为三个女人没人护着就能在这乱世里将日子过顺。 沈姨娘松开了她的手,终于说出了在心里憋了已久的话:“我要回京。” 话音落下,整个马车变得极为安静。 春桃拿着水囊站在马车外,听到争执之声,不敢靠近一步。 姜稚知道沈姨娘心里一直含着怨气,只以为她是因为出疹之事怪责于她,却不曾想过沈姨娘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离京。 她不相信她在王府整日惶惶不安,也不相信王氏真有胆子害她性命。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让姜稚几乎喘不上气。 她下意识的避过了沈姨娘的眼睛,几乎是狼狈的跑下了马车。 重生之事本就玄之又玄。 怕是将上一世所有发生过的事讲给沈姨娘听她也不会相信。 春桃见姜稚脸色难看的厉害,也跟着着急。 可这是姜稚与沈姨娘母女二人的心结,她只是个婢女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十分无力的劝了一句:“姑娘别急,以后姨娘自会明白姑娘的苦心。” 说完,连自己也不信。 “姑娘,姨娘闹着要回京,郸州咱们还去吗?”其实春桃十分愿意跟着姜稚去郸州。 寻处带着院子的宅子,再养两只大狗看门护院。她会做许多吃食,自己姑娘点子又多,总能将日子越过越好的。 姜稚来到河边,望着河里影影绰绰的人影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姨娘要闹便让她闹吧,等到了郸州也就尘埃落定了。” 几只飞鸟快速的掠过天际,一大片乌云渐渐逼近,瞧着好像有一场急雨。 第90章 雨夜遇袭 果然到了酉时,天空中便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丝。 鲁熊瞧着天色不对,早早便有所准备,趁着众人歇息休整的当口,骑着马在山道周边仔细查看了一圈。 终于天黑之前,在林子里寻到了一处可供避雨的破庙。 那古庙的墙壁早已陈旧斑驳,瓦楞上生长着许多苔藓和蒿草。所幸的是,屋顶的梁柱十分结实,丝毫没有漏雨的迹象。 大概是时常有人进去避雨,那早已掉了金漆的佛像底下放置着一大捆干草。 鲁熊留了一大半给姜稚,剩下的则堆放在了靠近门的地方。 春桃手脚麻利,找了一处较为干净且避风的地方将干草铺好,又从马车上拿出一张毯子铺在上面。 镖局里的人去捡来柴火,在堂中架起了火堆。明黄色的火苗跳跃着,驱逐了满室的潮湿与寒意。 鲁熊还在火堆上架了一个铁锅子,倒了清水又将下午从河里抓来的鱼用长剑垛成一块块放进锅里,再撒点林子里寻来的野菜煮的香气扑鼻。 沈姨娘一直沉默不语,坐在干草垛上冲着火苗发呆,连春桃端来鱼汤也像没看见一般,任它放在腿边渐渐放凉。 姜稚胃口没受影响,喝了鱼汤还烤了个饼与春桃分食。 天色越来越暗,像是泼了浓稠的墨,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破庙里的一点光亮。 鲁熊往火堆里添了柴,镖局里的其他人已睡得横七竖八打起了呼噜。 姜稚躺在草垛上,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睡意全无。 鲁熊反应迅速,他神色凝重地站起身,向镖局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戒备,随后缓缓走向庙门,手中紧紧握着佩剑,以防有意外发生。 打开庙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捂着腹部,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衣衫。另一人则满脸焦急,眼神中透露出惊恐与无助。 看见有人开门,面露惊喜,嘴里喊了声:“救命。” 鲁熊并没有让开,反而牢牢守着门。握着腰间的剑柄,神色戒备:“你们是何人。” 扶着伤者的男人连忙解释。 说他们是兄弟二人,哥哥叫王十,他叫王土,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猎户。 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被野兽抓伤,只求着能在破庙里躲躲雨。 鲁熊听了,目光在两人周身扫了一圈。见他们穿着粗布短衣,背后背着弓箭。 王十是个身材壮士的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 王土年轻一些,头发凌乱脸上沾满草屑,身上的衣服也有多处被树枝划破。 二人面貌有六成相似。 见男人没有说谎,鲁熊神色稍缓,思索了一会侧着身子让他们进了门。 王土显然没有料到,除了鲁熊,破庙里还有七八个腰间别着刀的好手。 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却被他很好的掩盖过去。 他扶着王十来到火堆前坐下,冲鲁熊拱手,讨好的笑了笑。 一沾地王十便发出痛苦的呻吟,鲁熊便让人拿了药粉来替他止血。 他的伤口在腰腹处,不知道被什么所咬有两个血窟窿。 衣衫沾了血早就不能用了,只能赤着上身在倒在火堆旁瑟瑟发抖。 还是鲁熊想着屋子里还有女人,用自己的袍子将他盖上了。 王十失了血,脸色十分苍白。嘴唇都干裂的厉害,有些神志不清的喊着口渴。 刚才煮鱼汤的时候早就用完了水囊的水,这个时候哪里去给他找水喝。 鲁熊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让他忍一忍。 想是渴的厉害,王十呻吟的声音越发痛苦,吵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镖局里的人本就赶了一天的路,就想着晚上能歇一歇。一时间怨声载道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姜稚在角落里开了口:“我水囊里还有一些水。” 她声音轻软洋洋盈耳,浇灭了所有人的燥意。 姜稚本想让鲁熊来她这边拿水,可身边的春桃实在抖的厉害,且沈姨娘不喜镖局中人。她只得拿着水囊朝着他们走去。 为了避嫌,姜稚歇息的地方用布帘挡住了,以至于王土进门至今都未发现她。 现在见一个相貌不俗的姑娘莲步轻移的向自己走过来,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见姜稚手里有水,鲁熊也松了口气。 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也有些吃不消。 忙眼带感激的接过她手里的水囊,尽数倒在了碗里。 王土如获至宝的接过碗,一双眼睛却还留在姜稚脸上:“姑娘好意,我与哥哥定铭记于心。” 他微抬眼皮,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姜稚没有说话拿着水囊,转身回了沈姨娘身边。 只是身后那道炙热的目光久久不散,像是要将她洞穿。 姜稚回到沈姨娘身边,重新坐下后,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想到王土看着自己的眼神,和他伸手接水时虎口的老茧想越不对劲。 她思索片刻,轻轻拉了拉沈姨娘的衣袖,小声说道:“姨娘,这两人有些蹊跷,若有什么不对,我让春桃护着你先走。” 沈姨娘微微皱眉,沉默着拍开了她的手。 姜稚没再说话,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来藏在袖子里,一抬头正好和鲁熊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王土一边照顾着哥哥王十,一边时不时地用余光瞟向姜稚这边。 鲁熊则坐在一旁,看似放松,实则一直留意着兄弟二人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会儿,王十的状况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不再那么大声地呻吟。 王土站起身来,向鲁熊和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恩公的收留和帮助,我哥哥他好多了。我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再找点草药什么的给他治治伤。” 鲁熊心中警惕,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去吧,小心点。” 王土走出破庙后,鲁熊立刻对镖局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其中几个人悄悄地跟了出去。 破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姜稚紧紧挨着春桃,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庙门。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霹雳啪嗒的雨点砸在屋檐,让人心烦意乱。 鲁熊开始有些担心,正准备起身出去看看情况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变了调的惨叫。 鲁熊顿时脸色大变,迅速拿起佩剑,大声喊道:“大家小心!” 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姜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将沈姨娘与春桃护在身后。 在她有些惊慌的目光中,庙门被猛的撞开了。 一人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外,鲜红的血水顺着雨水蜿蜒而下流进庙中。 春桃惊恐的尖叫一声,又很快的被雨掩盖。 几个拿着刀的大汉凶神恶煞的走进来。 王土手里的刀尖滴着血,不见刚才的老实软弱,狞笑着冲鲁熊扔过去一个东西。 鲁熊下意识避开,那东西便落在火堆旁。被火苗一晃,赫然是个怒目圆睁的人头。 “还真是块硬骨头,老子刀都砍卷了刃,也没人求饶。”王土将刀抗在肩头,对着面无人色的鲁熊冷冷笑道:“知不知道为了你那两箱东西老子费了多少功夫?还是老规矩,东西女人留下。其他人若是肯自我了断,我便给他一个痛快。” 听到随着王土出去的几人已死,鲁熊双目赤红,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想也没想便提着剑向睡在地上的王十砍去。 却不想王土拦也不拦,悠然道:“一具尸体而已,你若想解恨,随便砍。” 鲁熊一脚踹在王十身上,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却见他面色青紫,口鼻流出黑血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面对鲁熊不可置信的目光,王土笑得猖狂:“若不是想进门探探你们的深浅,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想来大哥也不会怪我。” 说罢,朝着鲁熊冲了过去。 镖局剩余的人也和王土带来的人杀做一团。 姜稚再不犹豫,趁着机会,扯着吓软了腿的春桃与沈姨娘冲出破庙,一头扎进雨里。 第91章 来的是他 雨下得又密又急砸得人睁不开眼。 破庙之外仍是狂风呼啸,隐有血腥之气飘来。 进庙避雨时,鲁熊将护送的货物都用油布盖住,再用绳子绑好。可此时那些箱子早已暴露在雨水下,露出里面垒得整整齐齐的布匹。 就着隐隐的天光,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死尸,或断了腿或没有头,死状各异凄惨可怖。 姜稚心头一梗,差点吐出来。 好在王土等人只是劫财,亦或是认定了鲁熊等人没有反抗的可能。十几匹马不曾动过,还好好地用缰绳拴在树旁。 破庙之内喊杀声渐小,姜稚将春桃与沈姨娘推进马车,回身之际被春桃扯住袖子。 她满脸恐惧,眼泪糊了一脸哀求着说道:“姑娘,你与奴婢将衣裳换了,奴婢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快逃!” 说的话,竟和上一世逃跑被陆喻州带人围堵时一模一样。 姜稚心神恍惚片刻,不知为何心头忽百感交集,悲痛莫名。 只觉天大地大,人再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一股强烈的不甘烧红了姜稚的眼睛。 她捧着春桃的脸,用袖子擦干她脸上的水渍,咬着牙笑:“那畜生眼睛毒得狠,怎能瞒得过他。别怕,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春桃呜咽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沈姨娘也神色惶然,紧紧贴着车壁。姜稚目光看过去时,飞快地垂下头。 大概是觉得,这次是真要被她的任性害死了。 姜稚嘴唇动了两下,终究无言。 扯着缰绳狠狠一鞭子甩了下去,马儿纵声长鸣,抖着鬃毛上的雨水,撒开蹄子朝林子外跑去 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速滚动,溅起一片片水花。 刚冲出林子,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而且听着,像是离马车越来越近。 天光大亮,雨势将歇。 马儿拖着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在轮子再一次撞到石头上,整个车厢都跟着狠狠一歪的时候,沈姨娘再也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和折磨惨声尖叫起来。 坐在车外的姜稚还以为沈姨娘受了伤,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回头去看。却不想刚掀开帘子,沈姨娘已经挣脱了春桃的手冲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眼中溢满痛苦和悔意。 姜稚刚唤了一声姨娘,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已经劈头盖脸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没听李嬷嬷的话直接溺死你!” 沈姨娘的声音发了狠。 姜稚被打的头一偏,险些跟着马车的颠簸跌下马。病了这般久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她的嘴角都打破了。 冷风呼啸,吹麻了半张脸倒也没觉得多疼。就是心里像破了个窟窿,往里面灌着风。 春桃见姜稚挨了打,赶紧去扯沈姨娘,却被狠狠甩开手去。顿时又急又气,高声唤了句:“姨娘!”又揪着帘子泪如雨下:“你干什么啊!” “她今日要害死你,你还护着她!”沈姨娘喘了口气,惨笑出声:“生产之时,你就害得我差点难产而死!侥幸活下来也留下一身病痛。所有人都说你克我,李嬷嬷更是直言让我将你溺死。可我不信,还是倾尽心血将你拉扯长大。” “可如今,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跑了许久,马儿隐现疲态渐渐慢了下来。姜稚仍死死扯着缰绳,白嫩的掌心早已被磨的鲜血淋漓。 沈姨娘半边身子伸出车外,衣袖翻飞,长发乱舞遮住她脸上的表情。 “幼年之时,为了填饱肚子我与野狗抢食,给别人磕头。进了花楼,为了学好一支舞,彻夜不眠,两只脚险些跳烂。你总觉得你父亲对我不好,却不知在姜府十几年是我过得最为轻松的日子。” “不必担心随时落在身上的鞭子,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用害怕睡到半夜会被人随时闯进房里。” “我这样的身份,能进姜府本就是侥幸,受王氏磋磨,被你父亲冷遇本就是应得的。可你,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姜稚的睫毛狠狠抖了一下。 一截枯枝探出来拦路,被她持着马鞭用力的抽了过去。 木屑在风中四散开来,吹了沈姨娘一头一脸。 这让她不得不闭上嘴。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甚至能听到王土身上的配刀摩擦到马鞍的声音。 脚下泥泞的山路越来越开阔,就在姜稚以为快要下山的时候,却陡然出现了两条路。 拖着马车跑了大半个时辰,马儿已经有了力竭之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春桃泣不成声,沈姨娘全身忍不住的发抖。她面色灰白的整了整散乱的发髻,胡规矩矩的坐在马车里,准备赴死。 姜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分明眼角微弯,但眼里没有半分温度,如余烬冷寂。 “是我错了,姨娘。” 沈姨娘愕然的看向她,姜稚扯了缰绳,马蹄扬起停了一瞬。 就在这吐息之间,她伸出手将春桃与沈姨娘推了下去。 周遭是一人高的野草,沈姨娘与春桃打了几个滚。 还没等爬起来,姜稚已经两鞭子抽在了马的身上。 刚停稳的马车再次飞快的跑了起来,她脊背挺的笔直。身上穿着的裙子在风中飞扬,就像一只蹁跹的蝴蝶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春桃睚眦欲裂,连滚带爬的想追过去,却被沈姨娘死死按住。 就在她挣扎的空档另外一匹马疾驰而过,带着厚重的血腥气。 看清那人是谁,春桃万念俱灰,浑身失了力气跌坐在泥水里。 为何偏偏死的是鲁熊,活着的是王土。 眼见着王土追着马车而去,沈姨娘再如何怨怪姜稚此时也心如刀绞,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哭的肝肠寸断,春桃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只是沉默的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姜稚离开的方向走。 她家姑娘怕疼又怕黑。不管去哪里,她总是要陪着她的。 沈姨娘也失魂落魄的跟在身后。 春桃回头奇怪的看她一眼:“姨娘不赶紧下山,跟着奴婢做什么。” “你不必拿话激我,本就是她做错了。若不是她,我……我也不会遭此一劫。”沈姨娘初时声音细不可闻,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声音又渐渐大了起来。 她嘴里翻来覆去的说着“错了,错了”两个字,眼里恐惧、绝望、后悔交织在一起。 姜稚最后的那句带着悔意的姨娘,就像一柄刀子,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的心肺。 她整个人绷的厉害,似是再也承受不起一点打击。 为了拖延住王土,姜稚手里的马鞭不停,几乎扬起残影。 骑马追赶的王土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那毫无章法的挥鞭几乎是找死。以这样的速度下去,一旦马失前蹄,车厢倾斜甩飞了她,定能扭断她的脖子。 没想到看着柔弱的人竟然这般烈性。王土怒不可歇,眼中渐渐添了势在必得的疯狂。 双腿夹紧马身,一鞭子将身下的马儿抽的鲜血淋漓。 那马本就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又吃了痛,更是死命的跑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与姜稚的马车拉近了距离。 在离车厢不足一尺的时候,他弃了马,纵身一跃伸出手猛的扣住了车厢的壁沿,而后迅速翻身上了车顶。 王土再如何小心,也是一个成年男子还是压得整个马车一沉。 坐在车轩辕处的姜稚立马察觉出来,待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之后,想也没想将隐藏多时的簪子狠狠刺了过去。 只听见“噗嗤”一声响,是簪子入了皮肉的声音。 王土一声惨叫,半张脸流出鲜血。 竟是被姜稚活生生戳瞎了一只眼睛。 剧烈的疼痛激起了他的凶性,他一只手猛的掐住了姜稚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控着缰绳。 眼看着马车就要停下来,姜稚眼中闪过决绝之意。双手环住王土的手臂,用尽全力向他撞去。 王土被撞的一歪,缰绳险些脱了手。 看出姜稚想与他同归于尽,骂了一句也跟着动了杀心。 手里的缰绳被他扯的绷直,接着狞笑着缠上了姜稚的脖子。 “给脸不要脸的小贱人,哥哥我先送你归西,再找那两个贱妇。”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让姜稚两眼发黑。她挣扎着去扯王土的袖子,却又无力的放开。 最后一眼依旧是阴沉沉的天际。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姜稚竟然想到了谢宴辞。 他那样性子别扭的人,这回该恨她一辈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临死之前姜稚竟然听到有人又痛又怒的唤了声:“只只。” 风声呼啸,漫山遍野无人回应,只剩孤寂的虫鸣。 姜稚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傍晚。 初时她还以为已经到了阴曹地府,直到看到了本不该出现之人。 陆喻州坐在不远的地方,正拿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头顶是灰色的床帐,身上盖着的被子已经被洗的发白,却散发着皂角清香。 窗子外传来几声鸡啼,和小孩哭闹的声音。 一缕橘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了帐子上。 怎么看都不像阎王殿,而是乡下的院子。 察觉到姜稚醒了,陆喻州眉目一松,放下手中的书册急急走了过来。 他的脚还有些跛,见姜稚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眼中顿时闪过几分不自在。 “是你救了我?”估摸着是被王土伤了脖子,姜稚的声音哑的厉害。 陆喻州示意她不要说话,转身从桌上的壶里倒了杯水。 茶盏不是细腻的白瓷,只是粗糙的陶碗。 看出陆喻州想喂自己喝水,姜稚赶紧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实在是渴的厉害也就没有拒绝,接过碗,朝陆喻州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看出姜稚的疏离,陆喻州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至极:“谢什么,你我二人本就是夫妻。” 姜稚喝了水,火急火燎的嗓子才舒服了一些。 她没有理会陆喻州那句话的荒唐,将陶碗捧在手心垂着眼睛问他:“你来的路上可有看见春桃和姨娘。” 知道姜稚在担心什么,陆喻州没有隐瞒,将半路遇到春桃与沈姨娘的事说了,也说了救下她时的惊险。 陆喻州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发着抖:“只只,若再晚一分,我就见不到了你了。” 只要一想到姜稚被人扼住喉咙的模样,陆喻州就后怕不已。 他早知道像谢宴辞这般三心二意之人怎么可能真心对姜稚。 陆喻州有些焦躁的用手用力的按住了那条伤腿,直到姜稚慢慢的喝完碗里的水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去郸州,只只,我陪你去,我们重新开始。” 他微微俯身,眼中是殷殷期盼,不似作伪。 姜稚的目光却落在了桌上的八策论上。 顿时,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几分讽意:“陆公子想要的,长姐早就为你讨到了。如今还费尽心思跟着我做什么。” “殿试在即,陆公子若再不返回京城,届时错过殿试落了榜,可别再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 “小女子命薄,承受不起。” 陆喻州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的确是在科考一事上对不住她。 但是细究起来,自己也是受了姜元宁的哄骗。若不是她从中挑拨,他也不会对姜稚做出那样的错事。 可这,并不是姜稚委身谢宴辞的理由。 “落榜便落榜吧。”陆喻州起身走到窗前,任落日余晖撒满肩头,神色是说不出的复杂:“或许是老天也不齿,我利用你位极人臣,这辈子便惩罚于我。不知怎么,从你嫁给谢宴辞那日起。读了这么多年,本该烂熟于胸的文章,脑子里却开始一日一日记不清了。” “或许到了殿试之时,就全忘记了。” 姜稚有些惊讶,她知道陆喻州为了读书吃了多少苦。 如此冷静的说出来,还不知心里受了怎样的折磨。 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当下只是更加警惕:“所以,你跟着我只是想看看,与我在一起时会不会恢复对那些文章的记忆?” 第92章 你依旧是状元夫人 陆喻州未曾料到姜稚竟会对他防备至此,不由的微微愣神。 依着他的性子,向来不屑向旁人解释什么。可现在却蓦地觉得,有些事还是得跟眼前之人说清楚为妙:“你如此不信我,倘若我告诉你,上一世我并未苛待沈姨娘,反倒遣了人去姜府照拂,你莫非也不愿信?” 姜稚抿了抿唇,眉间满是难以掩饰的躁意。 陆喻州虽逼迫她做了诸多腌臜之事,却也不屑拿这种事来哄骗她。 只是自重生之后,许多东西已然发生转变,沈姨娘的事于她心里仿若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只瞬间便复归平静。 见陆喻州一副纠缠不休的架势,姜稚起身下榻,欲离他远些。 哪知,陆喻州却骤然暴怒起来。 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仿若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 “你想去哪里?这院子里处处皆是我的人。莫忘了,沈姨娘和春桃还在我手中。”见姜稚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陆喻州索性破罐子破摔。 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心底只觉一阵畅快。 “好歹夫妻一场,又何须与我生份至此。我已雇好马车,等明日天一亮便带你走。” 陆喻州松了力道,姜稚顺势挣脱了他的手。 手腕间肌肤相触的温热,令她露出难耐之色。不等开口,转身扶着桌沿吐了出来。 她一天未进食,吐不出什么东西,呕了半天,只吐了些清水。 陆喻州见她难受的厉害,本想上前替她顺顺背。刚伸出手却不知想到什么,陡然变了神色。 阴沉的目光从她的身子上寸寸刮过,最后停在了小腹处,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你竟怀了谢宴辞的孩子?” 姜稚擦着嘴唇的手一顿。 自打进了王府,谢宴辞大半的日子都歇在长秋院。直到她被府医查出体寒之症后,才消停了一段时日。 而且每回同房之后,她都有好好服药,从不敢有任何的纰漏。 除了谢宴辞离京那晚,随着他荒唐忘形了一些…… 姜稚的心猛的揪了一下,有些无措的抓紧了裙子。 应该不会这般巧,府医说过的,她身上的寒毒未清,不会轻易有孕。 就算是真有了身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陆喻州察觉。 姜稚来到桌前,神色平静的倒了杯水,在嘴里含了片刻又吐在痰盂里。直到舌尖苦味稍减才开口说道:“陆公子是糊涂了,我做为妾室,怎能在正妃之前怀上谢宴辞的孩子?” “可他待你不同!” “哪里不同?” 陆喻州自知失言,怕姜稚将刚才那句话听进心里又赶紧找补:“你要时刻记着你的身份,就算谢宴辞待你有几分之心,也只不过是贪图你这身皮囊而已。” “只只,这个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你。老天爷既然把重生的机缘落在你我二人身上,那自当证明我们才是天定的缘分。” 陆喻州说的认真,姜稚却觉得心中荒唐之意更甚,忍不住反唇相讥:“姜元宁也是重生,那她算什么。” “她与我们不同,她是来赎罪的。”提到姜元宁,陆喻州先是诧异,后转为嫌弃。他哼笑一声,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言论:“若不是她从中挑拨,我又怎会对你误会至深,更不会做下后面那些错事。” 陆喻州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姜稚,姜元宁已经得到她应有的报应。他会让她,把上一世她曾受过的罪统统都受一遍。 那本八策论只是个开始。 可上那对清凌凌眸子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若是陆喻州承认了自己的卑劣,姜稚或许还高看他一眼。可惜,即便重生,他还是一如既往,习惯将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 她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陆喻州,你真让我恶心!” 房中姜稚与陆喻州正在僵持,沈姨娘却端着一碗清粥朝着她们所在的厢房而来。 这粥是春桃熬了许久,想着姜稚伤了喉咙,特地给她做的。 本应该由春桃送到房里,可那丫头将粥塞到她的手里就跑得没影。 离厢房越近,沈姨娘心中就越忐忑。 正在心里编排着说辞,好让姜稚别再同自己置气,就听见原本安静的厢房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在地。 沈姨娘吓了一跳,步子快了一些。来到门前正准备推门而入,陆喻州气急败坏的怒吼清晰的从门内传了出来:“上一世你睡遍无数男人的床榻,我可曾觉得你恶心?状元夫人,一品诰命,哪样我没给你?连你因用多了淫邪之物伤了根本,也是我四处奔波求医。所有人都知道陆府的夫人人尽可妻,顶着这样羞辱,我可曾想过将你休了?” “姜稚,做人不能只盯着别人错处瞧,有时也要想想自己。” “若你真的那般看重沈姨娘,怎么会不知道王氏早在她的软枕里下了毒,怎么会不知道伺候她的李婆子是王氏的人?” “若不是我让人留了沈姨娘一命,她能活到你身死之时?你不该恨我用沈姨娘的性命威胁你,而是应该感谢我没将你做的那些好事告诉她,否则她怕是早就羞愤而亡了。” “更应该谢我,在你尸身被谢宴辞夺去后,对外给你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厢房里听不到姜稚的声音,陆喻州喘了口粗气,连尾音都带上得意:“只只,我早说过的。只要你乖乖的,什么事都不会有。可若是你非得将这层遮羞布撕破,就别怪我旧事重提。” “你想如何?这辈子还想用沈姨娘威胁于我?”姜稚的声音抖的厉害:“姜元宁若是知道日后的诰命要靠她的身子来换,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你与她不同,况且她也比不上你。”陆喻州的声音也跟着低缓了一些:“你若不想去郸州,便随我回京。等我高中之后,你依旧是我的状元夫人。” “放心,这一世我绝不逼迫你做不愿做之事。” 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沈姨娘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手脚发凉,脑子也跟着嗡嗡作响。 连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院子外的深井旁。 第93章 投井 竖井青石垒起的石栏,足有半人高。 沈姨娘扶着石栏,手心一片发凉,那凉意渐渐化作了寒意,直逼入心扉。 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陆喻州的话,一句句似远似近,犹如魔音。 陆喻州所说的那些事,句句惊世骇俗,她不想当作是真的,却本能地知晓,他所说的应是真的。 那所谓的前世,尽数全部发生过。 若是姜稚未曾将自己用计带出府来,那恐怕便是自己的下场。 沈姨娘心头隐隐作痛,只觉得自己从前对姜稚的所作所为,都随着陆喻州说的那些前世的事情,生生扯住了她的喉咙。 干涩发苦,又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声重重地叹息。 她低头看向井口,深渊般的井里,漆黑一片。 指尖的冰凉更甚。 在姜稚和陆喻州的前世,原来她为了自己,曾经那般委曲求全。 而她却是因了姜稚带自己出来,怨恨她欺瞒自己。 先前姜稚离去时,那一声姨娘,叫得她到现在都五味杂陈,悔恨慢慢爬上来。 她说了那些话,定是伤了她的。 沈姨娘盯着井口,思绪混乱不堪。 茫茫黑暗中,陆喻州句句威胁姜稚的话语,反反复复萦绕在脑中。 沈姨娘混乱的脑子,忽而有了一丝亮光。 如今出了府,那是绝不能回去了,且不说姜父愿不愿意叫她回去,王氏决计不会再让她回去。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跟着姜稚。 可是…… 她的存在,就是姜稚的拖累…… 沈姨娘想到这里,脸色忽而平静许多,她转头看向了姜稚所在的那个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苦涩之笑。 当沈姨娘的身影跃入了深井之中,陆喻州自姜稚的房中走出。 他看向自己带来的人,低低道:“给我看住了。” 姜稚坐在屋子里,听到陆喻州的声音,不用仔细去听,就知道他是在吩咐下人看守自己。 她脸上满满讽刺之色。 刚才那一通威胁,当真以为她便会如他所愿? 陆喻州,你我都是重生之人,却到如今还不明白,我不会再任由自己走上前世的路途。 她垂下眸,露出几分疲倦之色。 “姑娘。” 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姜稚闻声起来,缓步走向房门。 门外春桃被陆喻州带来的两个彪形大汉拦住,急得不行。 “什么事?”姜稚问道。 春桃焦急地问道:“姑娘,你可曾见了姨娘?” 姜稚微微一怔。 “方才奴婢做了粥让姨娘送过来,本想着让姨娘陪姑娘说说话。可是,我又见陆公子出来。” 她是在看到陆喻州从姜稚屋子里出去后,才意识到姨娘根本不可能是去姜稚这头,她忙去找了一圈。 这宅院原本也不大,春桃找了一圈后却是未曾找见,当下便急了,疑心姨娘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许被贼人找来,绑走了? 姜稚听了春桃如此说,皱眉问道:“她是何时……” 话问了一半,她脸上便没了血色。 姨娘恐怕是听到了她与陆喻州的争执。 瞬时,脑袋仿佛被人那了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了一记。 “找,快去找!”她说着也要往外走。 陆喻州安排守门的那两大汉立时伸手拦住了姜稚。 姜稚抬眼看向这两人,“陆喻州要你们守的不是屋子,而是我,跟这我便是,让开!” 那两大汉对视了一眼,心说这话倒也没错,默默往两侧让出了路来。 姜稚出了屋子,环顾了一圈,转头问那两大汉:“你们的人在院子外,可有值守?” 其中一个大汉正要说话,院子外头就响起了尖锐的女声惊呼。 姜稚闻声顿觉不好,她转头就朝着院外疾步走去。 院子外的深井旁,一个村民模样的女子,惊慌失措地跌坐在井旁,手边有一个木桶歪倒,倾洒了一片的水迹。 她见姜稚一众人过来,双眼惊恐地指着井,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稚看了她一眼,几步就到了井边,扶着半人高的石栏往下看去。 井很深,幽暗无比,外头的光线洒入其间不足万分之一。 她勉强看下去,视线在闪烁微光的井水上,看到了一抹黑色的发丝。 姜稚惊了一下,难道?不,不会。 她咬唇再次往下看去。 这次她看清楚了,那确实是一抹发丝沉浮在那井水间,在那发丝间还有一根银簪隐约露出。 姜稚顿时如五雷轰顶。 井中光线不足,她却是至死都不会认不出,那根银簪正是她从前送给姨娘的生辰礼物。 只是这许多年来,从未见她戴过。 “姑娘?”春桃凑上来,努力朝着井内看去。 许久,春桃爆发出比那村妇更尖锐的惊叫声:“啊!姨娘!那是姨娘!” 姜稚深呼吸了一口气,心底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她睁开眼看向跟随而来的那两个大汉,吩咐道:“劳烦二位,帮我将姨娘救上来。” 那两个大汉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却并未动手来救。 其中一个大汉转身就去禀告陆喻州,另外一人则是站在姜稚面前,一言不发。 姜稚心急如焚,见那大汉一动不动,只能对着春桃说:“我下去救姨娘。” 春桃已然慌了神,“是,姑娘,可是……这井深得很,你要如何下去救?” 姜稚看了一眼那村妇丢在地上的木桶,那木桶上拴着一条两指粗细的绳子,此时,那村妇早已不见踪影,想来是惊慌回家去了。 倒留下了这木桶。 她捡起了木桶,又用力拉扯了一下绳子,揣度了一下绳子的坚硬程度后,就接下了绳子往自己的腰上去捆。 姜稚这边刚捆好了绳子,将绳子另一段递到了春桃手里,自己则是爬上了半人高的石栏。 那大汉见状要阻拦,姜稚顺势将绳子一段塞到了他的手里,“你与春桃一起,拉住绳子,我下去救人。” “住手!” 就在此时,陆喻州带着人匆匆赶了出来。 他见姜稚绑着绳子,一副要往井里去的模样,当下就变了脸色。 “只只!到我这边来!” 姜稚恍若未闻,蹲下身子就想下井。 单薄的身子在井沿上颤颤巍巍,看得人心惊肉跳。 陆喻州急火攻心,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刺激她的话,只能耐心劝道:“你不会水,下去了也于事无补,我让人救沈姨娘。” 沈姨娘之死对他来说算是意外。 他原本想同上一世一样,将人捏在手里。若姜稚不愿意同他走,就利用沈姨娘逼她就范。 手段虽卑劣一些,可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没了沈姨娘,姜稚就成了孤身一人,除了自己,再无任何依仗。 陆喻州的声音更轻柔了一些:“井边危险,你先下来。” 金乌西坠,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姜稚睁大眼睛,黑黝黝的井口像是一只张大嘴的巨兽,想将她活吞。 第94章 你还跑吗 姜稚听说过,投井之人死前饱受痛苦。因为它并不是立即毙命,而是要在水里挣扎一番。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要遏制住求生的本能和对死的恐惧。 姨娘那样怕死的人,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有胆子寻死。 陆喻州见姜稚似是冷静下来,又轻轻的唤了一句:“只只。” 这次姜稚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没了赤骨的恨意,有的只是让人不安的漠然:“陆喻州,你说我们到底是重活了一世,还是现在所经历之事,不过是死前的幻想执念?亦或是身在地府而不自知?” “如果不是这样,为何我明明这般努力了,还是改变不了姨娘的死局?” “姑娘,你别吓奴婢。”春桃声音染着哭腔,她不明白姜稚话中的意思,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她快要抓不住她了。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独活。”春桃跪了下来:“奴婢死也要伺候姑娘。” 远远的,嘈杂声渐近。应该是听到有人投井后,匆匆赶过来的村民。 陆喻州被姜稚的三个问题问的无言。 重生之后他也曾想过,现在所历经之事都是幻像,是自己被谢宴辞杀死后的不甘和执念。 可生的这执念,也该是由他做主,由他来拨正曾犯过的错误。而不是姜稚与他离了心,再一次输给了谢宴辞。 陆喻州眉眼沉了沉,他腿脚不便,于是朝身边的大汉使了个眼色,让他趁机把姜稚救下。 没想到姜稚说完过后,让春桃扶着她,自己从井上跳了下来。 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他:“让他们救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民簇拥着里正进了院子。 在村子里,自尽之人视为不祥,更别提死的还是外乡人。 这宅子是陆喻州租赁的,一瞬间,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了敌意。 里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伸手安抚了躁动的村民。 刚才姜稚说话他也听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拐弯抹角开口便道:“你们是外乡人,可能不知。自尽之人也是杀人之人,如此罔顾性命就算是下了阴曹地府也是要受罚的。我们村子历来已久的规矩就是,人如何寻死的,就如何葬下。让自尽之人永受临死之时的轮回和痛苦,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有了轻生念头的人对生命感到敬畏。” “所以,人不能救,只能封井。” “为何要封井?不能封!” 姜稚拦在井口,就连春桃也紧紧与她站在一起。 她实在有些狼狈,衣裳乱而湿,唇淡眼润像是含着泪。却没有哭,连颤抖的手都藏到了袖中:“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姨娘生前也曾对走到绝路之人伸出援手。即便自戕有罪,也该功过相抵。况且若不是被人苦苦相逼,她也不会无端端去寻死。” 里正面露沉吟之色,围观的村民却不干了。 寻死之人各有各的缘由,且不乏生前行过善的。若真听了她的话功过相抵,那以前处置的人又算什么。 当下群情激奋叫嚷起来。 “不能听她胡说!自戕之人最是晦气!” “把井封好钉死,亡魂就不敢爬出来害人了!” “对!封井,封了好!”村民们怕里正反悔,齐齐抬来木板,更有甚者还准备了沙石。 几个村民拎着锤子,在木板上使劲敲打。 眼看第一颗钉子贯穿木板,姜稚发疯似的推开拦在身前的妇人:“你们如此,就不怕我报官?!” 村民抡起锤子,嗓音粗犷:“你们坏了咱这儿的风水,这账还没算呢,再废话老子把你也扔进去!” “就是,赶紧滚!一群丧门星!”村民们抄起家伙、气势汹汹的附和。 陆喻州站在暗处,火光切割他脸上的明暗,片刻间他心底已有了权衡。 此处离京都还有十分远的一段路,若捞起沈姨娘的尸身,带着尸体上路。过不了几日就恶臭连连,倒不如就让她葬在此处。 “诸位见谅,骤然丧母,我夫人悲伤过度,有些神志不清,但请看在老人新丧的份上给我们一柱香的时间吊唁,烧纸。” 陆喻州说着,已经将姜稚扶起来。 “不…不能封井…” 姜稚眼睛猩红,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她撞开人群,抽身扑倒在井边。 青苔,灰尘,被蒙了一脸,也不肯后退。 春桃紧随其后,将姜稚护在身下。 昨日下了雨,井边污遭不堪,泥水砂砾滚了一身,那还有半点大户人家的体面? 陆喻州登时冷了脸,寒凌凌的眸光刺过去,身后的家仆便和村民达成一致。 麻网散开,风声萧瑟,将沙土卷成一阵黄风,呼啦啦全都栽在深井中。 姜稚心间一坠,反应过来时已经挡在了井口。 砂砾劈头盖脸砸了一身,视线不明,耳边嗡鸣,那村民抡着的锤子随着沙石一起落下。 模糊间只听到冷冽的怒吼。 与那声呵斥同来的,还有一道利箭,带着凌冽的破空之音,硬生生地贯穿了那村民的手。 “找死!!” 叮地一记,利箭尾羽带着一串血沫,直钉上房柱还震颤不停。惊得周围还群情激愤的村民,如同那秋后的寒蝉,齐齐后退了一步。 嘈杂的声音终于停了。 姜稚似有所感回头。 却见几人纵马而来,最前面一人身穿红色绣云纹锦衣,像是一团火能灼伤人的眼睛。身影挺拔秀颀,即便未到跟前,也能窥见他周身犹如实质的肃杀之气。 陆喻州微微眯眼,待得看清来人后,脸色骤变。 谢宴辞自马上翻上而下,没看旁人,径直将灰头土脸的姜稚扯了起来。 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见她衣衫满是泥污,头发散乱。一双眼肿的像桃子,本就小的脸似是瘦的微微凹陷。 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过得并不好,甚至是很差。 本该满腔倾泻而出的怒火,顿时化为了一瓢热油,滋啦滋啦的扯着他的心肺。最后成了一声极为压抑的质问:“下回还跑!” 姜稚咬唇,强忍许久的泪珠如滚瓜般落下,她知道自己脏污不已不应该靠近谢宴辞。可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恐惧和悔意已然摧毁了她的理智。 她忍不住抖的两下,浑身被谢宴辞的目光盯的发凉。 可她太累了,也不想再跑了。 姜稚缓慢的将脸靠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塌了肩膀哽咽出声:“姨娘死了,姨娘死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连哭也只是小声呜咽。 细白的手指只捏着他的一点袍子,看着委屈到了极点。 谢宴辞伸出手,将人搂住了。 初时微微用力,接着力道大的像是要揉进血肉。姜稚也紧紧搂在他,脸颊贴近他的脖子。 她闭着眼睛,满脸泪痕的唤了句:“谢宴辞。” “嗯,我在,别怕。”谢宴辞将人抱了个满怀,空落了几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侧着脸问了吻姜稚沾了泥水的眼尾,低声哄着:“一切交给我。” 谢旪与几个王府亲卫皆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护在谢宴辞周围。 他们本就是尸山血海滚过来的,气质自然和旁人不同。哪怕被伤了手的村民还在痛的哀嚎不已,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造次。 还是里正逼不得已,上前拱手向着谢宴辞道:“敢问这个贵人,姓甚名——” 话还没说完,谢宴辞目光一转。他就被那眼中的寒厉之气,还有那无形中上位者的气势压得双股战战起来。 里正看向了陆喻州,这位公子瞧着也是京里来的,应该知道对方的身份。 陆喻州叹了口气,知道逃不过。压下心里的不安和阴郁,掀了衣摆跪了下去:“臣见过宴王殿下。” “这穷乡僻壤,殿下怎么会屈尊降来此?” 他的话引得众村民惊诧出声。 “宴王?那可不就是皇亲国戚?” “这可是天大的贵人啊?” “贵人怎么会到我们这里?” “你瞧着人家那气势,怎会有假?” 谢宴辞耳中听得村民的话语,不由嗤笑了一声:“陆公子此言差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怎么陆公子来得,本王就来不得?” “这……臣并无此意。”陆喻州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姜稚已不再哭了,拿袖子擦了眼睛站在谢宴辞身侧。 谢宴辞揽着她,清冷眉眼淡淡扫过众人:“刚才发生何事,可有人与本王说道说道?” 众村民见谢宴辞这样问,不禁个个看向了里正。 他们打小出生在此,天高皇帝远,见过最大的官,恐怕就是里正。 在他们心底里,不管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里正都是能够解决的。 里正见大家伙都看着自己,他看向谢宴辞,心底阵阵发虚。 但事到临头,他也推诿不得,自然只能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 里正看了眼姜稚,见方才还情绪激动,势要拼命之人,此时面色平静。 他心里踌躇了一番,对着谢宴辞拱手道:“禀告殿下,这位……姑娘的亲人跳井寻了死,她要将尸首捞起。” “只是……” 他迟疑地看了一眼姜稚。 谢宴辞挑了挑眉头,“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说,自杀之人不得入土为安。” 姜稚言语清冽,口齿清楚。 里正见谢宴辞面色微动,心头一紧,忙道:“殿下,桃花村的规矩是,自杀之人也是杀人之人,这人如何死的,就该如何葬。” 话语说完,谢宴辞并不言语。 里正琢磨不透他是怎么个意思,也不敢贸然再开口。 “殿下,他们由此规矩,究其原因是想要活着的人能珍惜自身的命罢了。”陆喻州开了口。 里正忙点头,“正是这个理。” 谢宴辞忽而勾唇:“说得不错。” 姜稚瞳孔一缩,看向谢宴辞。 里正见谢宴辞这样说,忙堆笑道:“咱们方才打算将这口井封了,只是殿下的这位……夫人,并不愿意,这才闹成现在这幅模样。” 谢宴辞笑容依旧:“既是要民众敬畏生死,依本王之见,何处死何处葬未必能起到震慑之意。” 陆喻州微微皱眉,不解地看着谢宴辞:“不知道殿下有何高见?” 谢宴辞眸光一转,看住了姜稚,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如将自杀之人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这才能叫人惊悚惧怕,从而熄了寻死的念头。”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寂静。 就连素来自诩心狠的陆喻州,都不得不沉默无语,暗道不亏是前世杀死自己的人,就算谢宴辞未曾有如他般重生,但那手段却是一丝一毫都逊色于前世。 姜稚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开口,可对上他的眼神又沉默下来。 他……话里有话。 陆喻州多看了姜稚两眼,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竟信谢宴辞至此。 谢宴辞不等姜稚深想,转头对着里正问道:“如何?” 里正就算心里有异也不敢多说,赶紧应是。 谢宴辞颔首,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将人从井里起出来,预备柴火?” 里正一叠声地应着,正要吩咐村民打开砧板,安排人手去捞尸首。 “慢着!”谢宴辞又道。 里正闻言连忙恭敬地看向谢宴辞,“殿下?” 谢宴辞丢了一个锦囊给里正:“这里头的银子,由你分给打捞尸首之人。” 里正接过了那素色锦囊,神情越发恭敬,满脸堆笑道:“是,草民领命,殿下放心。” 说着,便转头去吩咐村民做事。 因了谢宴辞给了银子,方才还拦着不让捞尸首的村民,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井边帮忙,差点要因了争抢活计打了起来。 姜稚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谢宴辞转过头来,就见她面色苍白地盯着深井那边,神情凄楚,开口说道:“本王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离京路途遥远,只怕沈姨娘的尸身撑不住……” “妾身知道,王爷不必多说。” 姜稚缓慢的摇了摇头,她只是不忍姨娘被困于井,本就存了与他一样的心思。 而且谢宴辞做的很对,当面烧了尸骨也能消了那些村民的疑虑。 穷山恶水出刁民,他只是怕他们人多势众,若是起了冲突伤了自己。 陆喻州见姜稚与谢宴辞站在一起,只觉份外刺眼:“此处简陋,殿下打算何时回京?” 谢宴辞倒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公子不介意本王借宿一宿吧?” 陆喻州惊了一记,只这一句话,叫他清醒地意识到,谢宴辞早已知晓一切。 他心头顿生百味,又恨又恼。 很快地,沈姨娘的尸首便在村民合力之下给捞了上来。 姜稚拿着叫春桃准备的衣衫走上前去。 沈姨娘躺在村民不知道何处卸下的门板之上,浑身湿漉漉的,半点生息都无。 姜稚默默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 沈姨娘的遗容很是平静,与姜稚原本想象的痛苦挣扎不同,她仿佛嘴角都还有一抹…… 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姜稚心头一痛,不禁跪了下去。 第95章 他还不能死 火舌狂暴,席卷着由树枝堆积而成的高台。 沈姨娘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姜稚始终跪着,直至火势渐熄,她身子猛地一晃,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醒来之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顶灰白色的床帐,屋子里点着灯。 身后紧贴着一具炽热的胸膛,环在腰间的手霸道无比,不容拒绝。 一想到沈姨娘的尸首,姜稚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便要起身,却被谢宴辞按住肩头。 他似乎刚醒,声音还带着几分困倦之意:“别急,沈姨娘的骨灰本王已让谢旪入殓,明日随我们一同回京。” 听闻此言,姜稚这才卸去浑身力气,又软软倒回谢宴辞怀里。 不想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竟惹得谢宴辞闷哼一声。 “王爷受了伤?”床榻不算宽敞,刚刚能容得下两人。 谢宴辞只身着中衣,红色的锦袍就这样扔在床尾。床上之人一动,锦袍便落在地上,带着几分可怜之态。 姜稚本一直沉浸在失去沈姨娘的伤痛之中,此时却被谢宴辞的伤夺去了心神。 她伸手便扒开了他白色的中衣,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看,只见胸口处一道明晃晃的箭伤,因未好好护理,此时伤口发炎红肿,甚是吓人。 “怎么可能是小伤。”姜稚也不睡了,就这样直挺挺地坐着。 长长的发丝垂下,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谢宴辞不禁有些忐忑地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脸虽瘦了些,却仍如豆腐一般滑嫩。没摸到湿意,倒是被她长长的睫毛刮了手心,让人有些心痒。 直到手指触到唇,姜稚突然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的力道不算轻,但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谢宴辞十分不走心地喊了声疼,本是想让她消气。 没想到姜稚眼睛一眨,两滴滚烫的泪便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别哭,别哭,你一哭爷心里就不舒坦。”谢宴辞也坐了起来,拿另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泪:“这点小伤,养两日就好了,算不得什么。” “这回爷哪里都不去了,就守着你,嗯?”一想到本是想用黎阳之事向晋安帝讨个赏,却被裴若雪搅和了一通,谢宴辞就气不打一处来。 特别是知道裴若雪发了癔症,还曾对姜稚提起晋安帝赐婚之事,谢宴辞就恨不得将她生剥了。 若沈姨娘还在,他定会让她帮忙劝劝。可现在沈姨娘死了,姜稚正伤心之际,谢宴辞也不敢提这些事让她糟心。 只想着先将人哄回京,再寻个机会向她解释。不过,现在看这小白眼狼还记着心疼自己,应当问题不大。 那箭伤虽避开了紧要位置,却也十分凶险。若再歪上几分,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得费一番功夫。 姜稚松了嘴,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倔强。 就在谢宴辞疑心她还想咬上一口的时候,却不料她忽然弯下腰,捧着他的手朝着沾了牙印的地方吹了吹,接着凑近他的胸口,吹了吹早已麻木肿胀的伤口。 谢宴辞身体一僵,看着歪在胸口的脑袋,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终是伸手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轻叹了一声:“只只,我真的不疼了。” 后半夜,姜稚睡的十分不安稳。 总是时不时的像是受到惊吓般抖动一下,亦或者怕碰到他的伤口,即便是在睡梦里也不自觉的往床沿靠。若不是谢宴辞一向眠浅,身边的人一动便醒过来,怕是她要掉到地上摔个几次。 就这样凑合了两个时辰,终于熬到了天亮。 明明已经休息了一晚,姜稚与谢宴辞的脸上均带着疲色。 草草洗漱一番,便准备启程回京。 刚出了门姜稚眼眸一转,突然就看到了在院中立着的陆喻州。 陆喻州听到响动,徐徐转身,一派前世名臣风流的模样。 姜稚有瞬息恍惚,随即心头警醒许多,他往日里露出这般模样,多是腹中筹谋好了算计。 她不由地紧走了几步,几乎要贴近了谢宴辞的背后。 谢宴辞察觉身后姜稚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缓了缓脚步,待得她走到自己身侧,才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陆喻州。 陆喻州直勾勾地望着姜稚,露出几分哀戚之色:“只只。” 姜稚看到他这般叫法,觉得很是恶心,她微微撇开头去。 “我知你因了姨娘之死,心里怪罪于我。”陆喻州言辞恳切:“这一切非我所愿。” 姜稚默默地听着,回想昨晚她要去下井救人,陆喻州万般阻拦,后又站在村民这一边,想劝自己就此罢休,任由村民封井。 恨意绵绵密密,连同前世的一道纠缠着在心扉深处,生成了参天的大树。 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谢宴辞的衣袖。 谢宴辞微微侧目,见姜稚脸色比方才要惨白了许多,随即生起一股子杀意。 这股杀气姜稚立时感觉到,抬眼看出不禁吃了一惊。 与此同时,陆喻州也察觉到了谢宴辞周身那陡然生出的隐约煞气。 这感觉与前世何其相似? 陆喻州强自撑住面上的平静,张口道:“只只,我是诚心认错。” “只只,也是你能叫的?”谢宴辞淡淡问道。 “姜稚已被赶出王府,我为何不能这般唤。”陆喻州的目光落在了姜稚扯着谢宴辞衣袖的手上,面容扭曲了一瞬。 都跑得着般远了,他竟还阴魂不散的找了过来。 若是回了京,就再没有机会了。 陆喻州看向姜稚,想到离京时让人打听到的事,眼里笼罩了一层暗色:“只只,你是忘了那裴家大姑娘是如何对你的?宴王回府之后陛下就会为他与裴姑娘赐婚,到那时你当如何?” 姜稚没想到陆喻州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微微有些惊诧。随即明了,他怕是早就存了要将自己带走的心思,若谢宴辞不追来,十分有可能会撕破脸用强。 一想到落到他手里的下场,姜稚就忍不住反胃。怕吐到谢宴辞衣服上,赶紧用手捂住了嘴。 好在只是干呕了几声,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她现在是看陆喻州一眼也嫌脏,别的不肯多说,只冷然道:“王爷会为我做主,就不劳姐夫操心了。” 一声姐夫,让陆喻州面色铁青。 他紧抿了唇,近乎执拗的拦在谢宴辞跟前:“殿下可曾听过前世之缘?只只已经同你解释过了罢,我为何会知她腰间红痣之事——” 说到最后,语气几近恶毒。 谢宴辞的剑跟着锵然出鞘,寒光凌人,就要朝着陆喻州的脖子而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硬生生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谢宴辞转回头,对着姜稚森冷开口:“放手。” 姜稚死死地抓着谢宴辞的手臂,丝毫不敢松掉,唯恐他真的一念起,就将陆喻州斩杀在此。 “陆喻州不能死。” 陆喻州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只只。” “为何?”谢宴辞面沉如水,目光寒厉地盯着姜稚,将怒气暂时压下。 姜稚看向了院中的陆喻州。 她也恨不得此时就将陆喻州了结在此,可是,不能。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陆喻州识破她重生之事时曾口不择言说过,谢宴辞命不长久。可惜上一世自己死的早,并不知道后来之事。 若要想知道来龙去脉,陆喻州还不能死。 姜稚压在心里的躁意按着他的手用力了几分:“遇山贼时,他救了我与姨娘。” 谢宴辞看向姜稚,她紧皱着眉头,明明不堪忍受的模样,却不知因为什么事又硬生生的忍下去。 谢宴辞暗叹一声,也不知小小年纪,怎的心里压了这般多的事情。 他手中挽了个剑花,就在陆喻州分神之际,一剑捅在了他的肩头。 捅了人,谢宴辞剑也不要,高声唤着谢旪牵马来,连陆喻州准备的马车也一并带走。 出了桃花村上了官道,姜稚向谢旪要了药粉,替谢宴辞重新上了药。他应该是累极了,在姜稚用银簪子替他挑了腐肉时竟也能酣然入睡。 马车并不宽敞,谢宴辞长腿曲着,也跟着受了委屈。 眼看着走上官道,姜稚还在想着去官府走一遭,告诉他们山中匪患猖獗再替镖局的众人收尸。 本该睡熟了的谢宴辞突然开口:“昨晚谢旪已经带着我的腰牌骑马去了府衙,这个时候应该都已经办妥了。” “你如何……” 谢宴辞换了个姿势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出了这样大的事,若不问问你的丫鬟,我岂能放心?” 果然,像是验证他的话,在出了地界时,早已有一对人马在路口早早等候。 第96章 回府 安康县的县丞岁数不大,身形单薄。被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簇拥着,显得文弱不堪。 谢宴辞没有下马车挑着帘子与他说话。 先说了匪患猖獗,又说了入殓尸身之事。最后县丞从身边的师爷手里将一只狸猫抱了过来。 “殿下,臣观这狸猫脖子上的玉牌颇有讲究,倒像是京中之物。殿下见多识广不妨看看。” 狸猫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拇指大的玉扣,做工精巧绝伦。上面还穿着金珠子,绝不是寻常的物件。 又想到堂堂宴王大费周章的来了这穷山恶水之地,县丞估摸着这猫儿怕是和他有些渊源。 狸猫还在酣睡,被捏着脖子上的皮毛提起来,才摇着尾巴喵喵叫了两声。 县丞怀里抱着猫,低头在等。忽的听见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声音。 “雪团?” 声音轻软,带着些女儿家的娇憨。 姜稚正仔细听他们说话,忽然听到了猫叫,不由心中一动。下意识就想越过谢宴辞凑过去看,却被他伸手拦了回来。 “瞧什么呢,好好坐着。”他挑着眉睨她一眼,没错过她脸上的急切:“这般着急,爷怎么见着,你对这只猫比对爷还上心。” 知道谢宴辞不想自己露于人前,姜稚往后缩了缩,将脸埋在了他的后背处。却又忍不住透着窗口向外看,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的回了句:“雪团是王爷给臣妾的。” “一只猫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宝贝?”谢宴辞心中受用无比,一边嘴里嫌弃着姜稚没见过世面,一边勾着唇角,让谢旪接过雪团送进了马车内。 小狸猫闻到姜稚身上的香气喵喵叫着往她身上爬,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指尖。 谢宴辞眉头一拧只觉碍眼,又让谢旪抱了出去。 可怜谢旪一个粗手粗脚的习武之人,哪里照顾过幼猫。正觉头疼,视线扫过后面一辆马车时忽然面色一喜。 嘴里唤着:“春桃姑娘。”顶着其余几人的揶揄,朝她去了。 找到了人,回程就不用那般急了。一行人走走停停观山游水,直到一月后才姗姗进了京。 已近十月末,秋意渐浓,满京城都洋溢在桂花的香气里。 自谢宴辞盛怒时乱杀了一通,整个宴王府又恢复里往日的安静。 府中丫鬟婆子往来行走皆不敢发出半点响动。 澜翠还留在长秋院,刚从花房里抱了一盆木芙蓉出来,正好和琉璃撞了个正着。 江心月被谢宴辞当众说破求子之事,自觉失了颜面。平日里本就不愿意出门,越发变得不爱走动。除了江母得了消息上门来劝过一回,整日里就呆在自己院子里,鲜少见人。 琉璃见她终日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想着法子让她宽心。听说花房里添了新花,便急匆匆的赶来想着挑一盆好的,让江心月瞧着能心里松快一些。 花房里的花争奇斗艳,红的,紫的,攒在一处反教人看花了眼。 姜心月不爱大红大紫之物,嫌它庸俗。像绣球三色堇这般是万万不能选的,可若是太素了放在房中也顶不上用。 挑来挑去,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选到中意合适的。刚离开一会和苏杳院子里的翠玉说了会子话,回去便撞见澜翠手里抱着一盆木芙蓉走了出来。 那木芙蓉开的极好,一朵朵花有拳头大小。花色也不相同,粉的黄的相互交叠,花枝颤颤。既不过份浓艳,也不会太过素雅,瞧着正合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琉璃早知道谢宴辞能急着赶回来正是澜翠出府报的信。 心里已然将她记恨上了。 又想着刚才翠玉所说,姜稚或许染了毒疹早已化为一具枯骨,又忍不住心里觉得痛快。 做为主子的姜稚一死,澜翠自然也失了依仗。她纵使是宴王的人,但这后宅到底还是自家王妃做主。 当下,便伸手径直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不是澜翠姐姐么,今日怎么不好好守着长秋院,倒跑到了花房里来了?” “来花房还能为何,自然是挑花的。”澜翠神色淡淡,不愿与琉璃过多纠缠往旁边避了避。 琉璃却跟着也走了两步:“我也是为娘娘挑花,倒是巧了,刚好挑中姐姐手里这盆。” 听到这句话,澜翠这才掀起眼皮看了琉璃一眼。 她手里的木芙蓉可不是府里的花匠采买回来的,而是姜稚从沈姨娘院子里精挑细选回来的一株。 有主的东西自然不能给别人。 澜翠抱紧了怀里的木芙蓉,眼都没眨直接拒绝了琉璃:“这花是姜姑娘从姜府带回来的,算不得王府之物。就算娘娘喜欢,我也不能给你。” “从姜府带回来的?”琉璃变了脸色,掩着口鼻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活像是澜翠身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姜稚的那个姨娘被她从姜府带走时早已染了毒疹。这花是从她院子里拿的,说不定也沾了毒。” “你不想着将它扔出府外,还准备拿着四处走动,是存心想害死所有人不成?” “什么毒疹?”澜翠一脸莫名。 琉璃却已经差了花房里的花匠出来,让他夺了那盆木芙蓉,将它砸烂。 那花匠是府里老人。见一个是王妃的人,一个人是王爷的人,都不好得罪。便束手站在一旁和稀泥。 琉璃叫不动人,看着澜翠手里的花越发刺眼,一气之下伸手便抢。 她速度很快,澜翠也没料着她这般不讲理,一个不妨竟真教琉璃将花枝折了去。 看着手里被揉成一团的花,和满脸痛惜之意的澜翠。琉璃吐了心里的恶气,不免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般残花败柳自然配不得娘娘,就留给澜翠姐姐独自观赏吧。” 琉璃拿帕子擦了指尖的花汁,还没等擦干净,一个圆脸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见着澜翠张嘴便喊:“姐姐怎么还在这,殿下带着姜姑娘回了府,就等着姐姐跟前伺候了!” “你说什么?!”琉璃心神一震瞪大了眼睛,连手里的帕子落到了地上也顾不上捡。朝着小丫鬟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那小丫鬟被吓得一抖,又小声的说了一遍:“殿下将姜姑娘寻回来了,眼下已经进了长秋院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澜翠再不管琉璃如何的受打击,将受损的木芙蓉交给花匠打理,脚步轻快的朝着长秋院去了。 这厢姜稚已经被谢宴辞带着进了屋子。只见博古架上的摆件和桌椅皆是一尘不染,连榻上的锦被也是被浆洗过的,松松软软带着被晾晒后的香气。 一看就是日日有人打扫。 谢宴辞并没有多留,他离京多日早就该向晋安帝复命。让丫鬟婆子照顾好姜稚,便匆匆的往宫里去了。 澜翠也进了院子,见到姜稚竟真的如小丫鬟所言回了府。不免忍不住哭了一场,引得姜稚也跟着落了泪。 知道姜稚回府,苏杳没有什么意外。让翠玉拿着两匹上好的月光丝就登了门。 有了赠银子的那一遭,姜稚对苏杳的到底存了几分感激。忙让春桃接过东西,又奉了茶。 苏杳仔仔细细看了姜稚两眼,又红着眼睛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才开口说道:“自姜姑娘离了王府,我便整日里睡不安稳。如今见姑娘平安回来,也能放心了。” “只是不知姜姑娘这么久去了哪里。正逢乱世,你孤身一人又要护着姨娘,应该吃了不少苦罢。” 澜翠听出了苏杳话里的意思,不由的神色微变。偏偏春桃还没听出来,想到这一路发生的事也心有戚戚,跟着叹了一句:“姑娘确实吃了不少苦。” 还想再说,澜翠拉了她一把笑道:“姨娘来一回,也拿不出好东西招待。听说今日膳房做了蟹壳黄,你随我去取一些来。” 春桃虽然单纯一些,却也不蠢。被澜翠一打岔,便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跟着澜翠一起走了。 苏杳目光闪了闪,脸上不见异色。仍旧一脸忧心的同姜稚说话:“到底去了哪,殿下又是如何找到你的,同我说说罢?” “其实也没去哪。翠玉应该告诉过你,我姨娘身子不好不宜奔波。我便打听到在离京两百里的玉峰山里有一处庵堂,师太是个通医术的。想着庵堂环境清幽,就带了姨娘去了玉峰山。” “那庵堂位置偏僻,又显少人知。王爷去了两回便错过两回。直到最后一次,姨娘病逝,我差春桃下山一趟,才在半山腰和找来的王爷遇上。” 提到沈姨娘,姜稚声音低了许多。又转过身去,不让苏杳看见自己流眼泪的模样。 怕王氏知道沈姨娘身死后纠缠不休,又想到京城是困了沈姨娘一辈子的地方。姜稚是真的寻到了玉峰山,在谢宴辞的陪同下打点好一切。给沈姨娘立了牌位,又点了一盏长明灯。 就算苏杳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她如此锲而不舍的追问,只不过是想打听清楚。在离了王府期间她有没有遭人侮辱罢了。 第97章 他难道动了心? 苏杳又问了几个问题,都被姜稚搪塞过去。眼看着挑不出错处,话风一转又压低了声说道:“姜姑娘不知道罢,自你走后,殿下回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打伤了裴姑娘。” 想到那一晚的惨烈,即便厌极了裴若月,苏杳眼中也闪过几分同情之色:“裴姑娘受了伤,又吓病一场。被贵妃娘娘差人接到宫里养病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谢宴辞打了裴若雪? 姜稚蜷了蜷手指,他这人虽然混账却从没对女人动过手,气急了最多训斥两句。裴若雪进宫养伤,应该还有别的缘由。 只是她如此进宫,也不知嘉贵妃会不会把这笔帐算到自己头上。 雪团喵喵叫着,在圆桌底下钻来钻去,姜稚忍不住用手抚了抚它毛绒绒的头顶,面不改色的说道:“我与裴姑娘之间本就是误会一场,闹到如今地步也非我所愿。王爷既已回府,一切自当由王爷做主。” 苏杳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反而碰了个不轻不重的软钉子。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弯唇跟着附和了几声。 正说着话,得知姜稚回府,江心月也派人送了东西来。 一匣子首饰加几匹锦缎,看着都是极好的东西。大丫鬟琉璃手里还抱着一盆开的极盛的木芙蓉,颜色鲜亮,很是惹眼。 她像是有所忌惮,只远远站着将花交到澜翠手里。飞快的冲姜稚行了个礼,带人走了。 姜稚不是个话多的人,多半是苏杳在说,她安静听着。眼看着日头渐高,到了摆膳的时候,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苏杳一起用膳,一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春桃慌忙来打帘,谢宴辞长腿一跨进了屋子。 见苏杳也在,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苏杳久不见谢宴辞,今日来寻姜稚说话本就存了想留下来见他一面的心思。现在听他这样说,不由面色一百。 期期艾艾的站起来,冲着谢宴辞福了福身,柔声唤了一句:“殿下。” 谢宴辞嗯了一声,接过澜翠手里的帕子净了手混不在意的道:“既然没走,那便留下来一起用膳。” 听到谢宴辞要留自己,苏杳猛的抬头心里跟着一喜。嘴角的笑意快要压不住:“姜姑娘在外奔波数日,本该好生歇着,妾身留下来也不知会不会扰了姜姑娘清静。若因此惹得姜姑娘不快,殿下可要替妾身解释清楚。” 说着,笑意盈盈的看向姜稚。 谢宴辞已经开了口,姜稚断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况且她也没有苏杳嘴里说的这般不近人情。虽然知道她说话一贯如此,喜欢含沙射影。可心里仍感觉到不舒服。 况且她一副说笑的模样,纵使别人想发火也寻不到由头。 姜稚已经将雪团抱在了怀里,闻言淡淡笑了笑:“一顿便饭罢了,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见谢宴辞要就在长秋院用膳,丫鬟婆子们赶紧手脚麻利的伺候,奉茶的奉茶,摆膳的摆膳。 很快就琳琳琅琅的摆了一大桌子。 谢宴辞坐在上手,姜稚与苏杳分坐两侧。 苏杳净了手,亲自从盘中夹了一块鸭肉与葱丝一起拿饼皮卷了放在碟子里递到谢宴辞的跟前边笑道:“今日的鸭肉烤的不错,王爷尝尝。” 谁知谢宴辞接过碟子就将它放到一边,反而喝了姜稚凉在一旁的鸡汤。 苏杳表情讪讪放下筷子,脸上复又堆起笑意替谢宴辞斟了一杯酒:“茫茫人海,天地辽阔。妾身原本还担心殿下找不到姜姑娘,现在看来却是殿下与姜姑娘之间有着天定的缘分,谁也越不过去。” 谢宴辞慢条斯理的将鱼肉的刺剔干净,放进姜稚的碗里,见她小口的吃了才看向苏杳。 他本就相貌一等一的好,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像带着勾子,鲜少有人招教得住。 苏杳满脸红晕,浑身都感觉燥起来。正想着趁热打铁用个什么理由,引得谢宴辞去自己房中坐坐,就听见他道:“只只离府之时你让人送去银子,后又让丫鬟将本王带去客栈,本王记着你的好。今日可以赏你一个恩典。” 苏杳没料到谢宴辞突然说起这个,喜得像什么似的,忙不迭的拒绝道:“妾身当时就是放心不下姜姑娘,没想着向殿下讨赏。说句没规矩的话,妾身早就将姜姑娘当做妹妹一般,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说着侧着身子向着谢宴辞靠了靠娇羞道:“臣妾近日学了一道新茶,殿下若是想赏,不妨帮着妾身品鉴品鉴?” 桌子上的栗子红豆沙做的极为不错,入口软糯香甜。姜稚吃了两口,听到苏杳的话突然觉得腻味。放下勺子,拿帕子擦了嘴。又让春桃上了花茶,捧着茶盏闷不做声的喝。 谢宴辞看了她两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仍没什么表情,曲着指尖在桌上点了两下沉吟道:“苏杳,你跟着本王多久了?” 苏杳一怔,接着“噗嗤”笑了一声,直笑得花枝乱颤:“殿下问这个做什么,可是嫌弃妾身老了?” 谢宴辞面色沉静,仍看着她,不说话。 苏杳是个眉眼通透的,见谢宴辞不是要同她调笑的意思,便也渐渐收了笑意,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回殿下,妾身进王府已经十年有余了。” 她不明白谢宴辞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不免心里打鼓。细细想着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又惹得他不快。 谢宴辞无视苏杳的忐忑淡淡道:“当初本王就告诉过你,让你进府是为了与母妃置气。待在王府可保你衣食无忧,若是想走随时都能离开。” “五年前,你替本王挡刀险死,本王想送你出府,可你不愿。” “现在,本王仍要问一问你,可有离府的念头。你若愿意,本王让人替你置办奴仆宅院,再赐你五千两银子。想来就算离了王府也能活得自在。” “况且这十年来你仍是清白之身,就算再婚姻嫁娶也非难事。” 苏杳脑子“嗡”的一声,两眼发黑。谢宴辞的话如同撕开了遮羞布,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先看向姜稚,害怕在她脸上看见幸灾乐祸和嘲弄。 谁能想到看着风光的苏姨娘,实则连谢宴辞的身都没近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法子,或小意温存,或红袖添香,亦或者是蓄意引诱。最后连这条都霍出去了都没能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 甚至连江心月进了府,每月初一十五也是和谢宴辞分塌而眠。若她不是丞相府嫡女出身。若她不是谢宴辞三番两次求来的,这点体面或许也不会有。 苏杳出身花楼,懂阴阳之术,只要看上两眼,就能断定一个女子是否还是完璧。 在花灯节的那晚,她就看出,姜稚与谢宴辞已经有了首尾。这才有了病马拦街,拍花子掳人一事。 可惜,姜稚运道好,被她躲过去了。 她费了这样大的心思,出银子又出力,就是为了留在王府,而不是让谢宴辞,将那几乎算得上难堪的实情当众说出来。 苏杳含着眼泪,缓缓跪倒在地。 “妾身跟了殿下十年,纵使入不了殿下的眼,难道连最后一点体面殿下也不愿给?” “若让妾身离开,妾身宁死。” 苏杳泣不成声,弯着身子,头上的钗环也跟着摇摇欲坠。 知道她好脸面,姜稚抱着雪团转身进了偏房。 隔着几道门,就听不见谈话声了,只能隐约听见几声悲切的哭声。 将雪团放在书案上,姜稚靠坐在交椅上吐了口气。 刚才谢宴辞的话着实将她惊了一下。 她没想过苏杳进府十年,谢宴辞竟从未与她同房。 若不是在自己面前他没有任何异常。姜稚几乎怀疑,他是否有龙阳之好。 上一世姜元宁不止一回在陆喻州面前哭诉过,王府的苏姨娘受宠,甚至风头还凌驾于王妃之上。 今日看来,可见是她受了欺骗。 可若是照她所说,苏杳做为姨娘比王妃还要受宠,那谢宴辞与江心月之间是否也另有隐情。 而且有一回陆喻州吃醉了酒的,伏在她身上揉弄的时候也曾说过,她比江心月幸运得多。 雪团从桌案上跳了下去,又爬到了小榻上。姜稚眼前忽然闪过她与谢宴辞缠绵的画面,不由两颊发烫。 她一直以为谢宴辞对她只不过是见色起意。是贪图她的身子,只谈风月无关男女之情。 可现在这个想法却产生动摇。 这让姜稚感到意外和恐慌。 她想的太过入神,连宴辞何时进了偏方也没察觉。直到身后有人环住了她,贴着她的耳际低声唤了句:“只只。” 姜稚猛然一惊,下意识想躲却被抱的更紧。 两人身子贴着身子,她便很快的意识到,谢宴辞动情了。 她今日穿的是桃红色抹胸,配淡蓝色的褙子,腰间用玉带系着,将腰肢显得不堪一握,胸前的柔软也勾勒的更为丰润。 谢宴辞本就忍了许久,现在心心念念之人在怀,哪里还有再忍下去的道理。 当下将姜稚压在桌案上,几乎是囫囵的将她整个褙子与抹胸一快扯了下来。 冰凉的桌案激得姜稚一颤,谢宴辞很快察觉,又将她抱在了小榻上。 他吻了吻她微红的眼尾,低声叹道:“怎么这般娇气。” 姜稚心里压着事情,又经历了沈姨娘之事。一时心气郁结,哪里有心思与谢宴辞行房。 可他又素为强势,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只得闭着眼睛,等着他得了趣就放过自己。 就这么忍了一盏茶的功夫,本想着时间一久就不再难受。可渐渐的,平日里的温存像是变成了一场长久的酷刑。在桌案再次晃动起来的时候,姜稚终于忍受不住,吐了出来。 这回不同往常,吐的尤为厉害,不少刚吃下去的汤渍都溅到了谢宴辞身上。 见姜稚几乎吐的直不起腰,眼泪都呕的流了出来。 谢宴辞顿时面色大变,顾不得脏污将她的身子用袍子一裹,抱出了偏房。 知道主子们不想被人打扰,房中也没有留人。春桃去准备热水,澜翠守在门外。 谢宴辞将姜稚放在榻上,用手掌轻拍她的背,见她缓过了气又用手将她嘴角的脏污擦去。 他紧紧的盯着姜稚苍白的脸,浓眉紧皱:“可还有哪里难受?” 姜稚摇了摇头,知道扫了谢宴辞的兴,有些害怕的不敢抬头。揪紧的身上的袍子小声说道:“胃里有些难受,缓缓就好了。” 谢宴辞却不赞同,从立柜里拿出一件袍子穿了,又俯下身子摸了摸姜稚的额头:“乖,先让丫鬟伺候梳洗一番。待收拾妥当了,让府医看看。” 第98章 心里像插了一把刀 姜稚上一世因为寒毒的原因,一直未能有孕。可她却也知道,妇人怀了身子后其中一个症状就是反胃作呕。 本来她还十分笃定自己是奔波数日伤了脾胃,可现在看着谢宴辞一副兴师动众的模样,反倒也惊疑不定起来。 若真是有了孩子…… 姜稚目光闪了闪看向谢宴辞,他会期待这个给他带来耻笑与麻烦的庶子吗…… 谢宴辞却不知道姜稚的心里的念头已经拐过几道弯。敞着胸膛高声唤了澜翠进房,让她伺候姜稚梳洗,又让谢旪赶紧去请府医。 因为闭着门窗,屋子里的味道算不得好闻。澜翠一眼就看到了谢宴辞亵裤上沾染的污渍,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目光落在姜稚身上披着的云纹衣袍上时,不免有些心惊。 春桃提了热水进来,澜翠扶着姜稚去耳房梳洗,却被她挣开了手。 姜稚结结巴巴,几乎抬不起头:“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 她虽披着谢宴辞的袍子,身子却是裸着的,哪里好意思让澜翠看到她这个样子。 谢宴辞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也有些无奈。由不得拒绝,径直又将她抱在怀里,大步向耳房走去。 姜稚被谢宴辞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以为他要继续做刚才未完之事,脸白的更加厉害。 她僵硬的站在浴桶中,任身上的袍子被扯落,嘴唇抖了抖,终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唤了声:“王爷。” “还是难受的紧?”谢宴辞将衣袍挂在屏风上,也跟着入了水。 他身形高大,还算宽敞的浴桶立马显得狭小起来。 为了躲避,姜稚整个胸口都贴紧了浴桶,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头,显得楚楚可怜。 “躲什么。”谢宴辞用手捞了一把,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大掌自后背而下,抚上了她的小腹,声音压低了些:“只只,替本王生个孩子吧。” 姜稚一怔,回过头来看他。 只见谢宴辞眼中满是温柔缱绻,不见丝毫欲色。他压低身子与她额头相抵,一向跋扈孤傲的脸上竟有了几分哀求之意:“是不是有了孩子,你便不会离开我了?” 他的手很热,比身子还热。放在小腹上,像是要将她灼伤。 姜稚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见她如此,谢宴辞面色微变。突然,嗤笑了一声。 “裴若雪让你离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只只。是想着终于得了自由,还是想着该如何带走沈姨娘。或者是在庆幸,本王离开的正是时候。” 他不疾不徐,温柔的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姜稚却浑身一凉,彻底惊住了。 回过神后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辩驳:“不……不是……” 抬头对上谢宴辞冷冷的眼神,又呐呐的闭上了嘴。 不能否认,被裴若雪逼迫时。除了初时的愤怒,冷静过后她的确心存了一声侥幸。 再没有比被人赶出府最好的借口。 谢宴辞太过洞悉人心,姜稚实在是怕了他。自跟着他回京,这一路走来,她便一直惴惴不安,又时时后悔。 后悔当初离府时太过决绝和急切,哪怕到江心月跟前求一求,做做样子也不会现在面对谢宴辞时这般气短。 谢宴辞嗤笑一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不是?难道只只一直记着本王?若念着本王,为何连几日都不肯等。你明明知道,本王从来都不舍得让你受委屈。” 姜稚口中发苦,强迫自己开口:“裴姑娘说待王爷回京,陛下会替王爷与她二人赐婚。王爷若是与裴大姑娘情投意合,我又何必——” “说谎!” 谢宴辞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 她这种话也就骗鬼听,他不相信姜稚不懂自己对她的感情。 可她偏要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将他当做一只猫儿狗儿戏弄。 谢宴辞的目光落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恨不能用些手段让她说实话。可在碰到她冰凉指尖时,还是忍不住将她两只手都放在自己的胸口。 “本王知道你是个心气儿高的,不愿屈居人下。这回去往黎阳就是想回京后向陛下求个恩典,待你腹中有了孩子就将你封为侧妃。” “至于江心月,本王与她之间本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日后自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嫡世子。” “本王为你殚心竭虑,该有的体面也不曾短了你,可你是如何报答本王的。与陆喻州一起跑了那般远,该是非常快活罢!” 最后几个字又气又急,语气发了狠,像是要将她活活掐死。 姜稚猛的瞪大了眼睛,泪珠子从眼尾滑落,止也止不住。 谢宴辞见了只是冷笑:“此处没有旁人,姜姑娘还是收收眼泪罢。” 浴桶的水渐渐凉透,谢宴辞的表情也越来越冷漠。又等了片刻,见姜稚还是一副沉默到底的模样,眼中闪过几分失望,站起了身子,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垂着的手被人给抓住了。 “当初被赶出王府的时,我确实有了与王爷再与瓜葛的心思。我姨娘做为妾室,几乎被嫡母磋磨了一辈子,连我也跟着遭殃。” “王爷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的寒毒是如何来的。年幼时为了出府替母求药,我被嫡母剥了衣裳,在雪夜里罚跪。若不是近了年关,担心死了人不吉利,那一晚怕是会被冻死在大雪里。” 姜稚握着谢宴辞的手紧了紧,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凭添些勇气。 “姜元过生辰时,他为了寻些乐子。将一锭银子扔在冰面,说只要我能拿到银子,就将那锭银子赏给我。那时候嫡母早断了姨娘房中的炭火,若是没碳度日,寒天腊月里能将人活活冻死。” “为了拿到那锭银子,去换些碳回来,我答应他去捡冰面上的银子。或许是老天爷终于眷顾了我一回,竟平安让我得了手。姜元觉得没意思,便让与他一起之人,都将手里的物件往冰上扔,也不知是谁有意讨好姜元,朝我丢了石头一下子砸破了我的额头,鲜血淌了一地。” “也算因祸得福,凭着那几十两银子,我与姨娘平安过了那个冬日。” “后来,姨娘绣些帕子送出去卖,日子就好过了一些。” “等我及笄,嫡母便有了将我送人,替姜元换取前程的念头。”姜稚轻笑一声:“若不是进了王府,我怕是早就已经被人折腾死了。” “我知道王爷对我好,也知道欠王爷良多。可是我真的倦了,也真的怕了。”姜稚站了起来,将脸靠在了谢宴辞的后背。 “父亲当年为了求娶姨娘,险些被祖父打断了腿。姨娘进府不足五年,他便倦了厌了。感情之事太过瞬息万变,我不敢信,也不能信。” “可在客栈里自己一人入睡时,我偏偏想到王爷,竟有了跑回王府的念头。”姜稚声音哽咽,牵着谢宴辞的手在不可抑制的发着抖:“我发现我跑出府去了并不如相像里的开心,也并未得到想要的自由。反而像是被困在了更大的一个牢笼里。” 她说着说着,哽咽难禁,眼泪落得更为欢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也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王爷若是厌了我,也是应该的……” 房中一片寂静。 姜稚一口气说完心里的话,只觉得心口轻快了一些,却又是满满的苦涩。 见谢宴辞真的不说话,怕真的是厌了。一时间只觉得难堪的快要站不住。 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能强撑着继续解释:“陆喻州他是自己跟来的,我与他之间从没有任何的瓜葛。不管王爷信不信,当初与姨娘一起去郸州,我就打着一辈子不嫁人的决定。” 姜稚松开了谢宴辞,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意:“我这条命就是王爷救的,王爷想如何,我都听王爷的。” 说着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谢宴辞咬着牙转身,早已红了眼。 心口处像是插了一把尖刀,不住的翻搅疼的他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落在姜稚的脸上,神情痛苦激越,又饱含深情好像再难承载,近乎于狰狞:“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还是爷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没用?除了你,你何曾见爷对别的女人动过心思?” “你不愿信我,更不愿接纳于我。要让我如何证明,难道真要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相信?” “只只,还未开始审讯就直接判了死罪,这对我是不是不太公平。” 姜稚泪眼朦胧的睁开双眼,谢宴辞低下头,在她说出更伤人的话之前将她吻住了。 这个吻温柔而缠绵,不带有任何的欲,几乎称得上珍视,却格外让人动情。 良久,谢宴辞才松开她,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谢宴辞眼见着姜稚红着一张脸,眸光潋滟。深吸一口气,才压住腹下涌上来的燥意。 用帕子擦干净身上的水,又替姜稚穿好衣衫,仍旧抱着她出了耳房。 两个丫鬟早已等待多时。 澜翠见姜稚神色还算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 姜稚躺在榻上谢宴辞守在一旁,将帘子放好,春桃才唤了府医进来。 第99章 回府去吧 诊治的过程算得上顺利。 老府医一边悬丝诊脉一边摸着长长的胡须。 结果还真是舟车劳顿伤了脾胃。 不是什么大事,养一养就好了。 听了府医的话后,姜稚的心里顿时就有些五味杂陈起来。 好在,垂下的床幔挡住了她的脸,也掩下了她脸上的窘迫。 送走府医,春桃前去煎药。 澜翠拿棉巾给姜稚绞着带着湿意的长发,谢宴辞目光落在了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忽然开口道:“这几日你安心养着,等身子好些了就让王妃在府中设宴,届时抬你为姨娘。 姨娘与妾室在她心里并无区别,姜稚下意识想拒绝。对上他的眼神时又将在舌尖滚了一遭的话咽了下去。缓缓点头:“一切凭王爷做主。” 过了几日,江心月果然在府中设了席面。苏杳因犯了旧疾并未赴宴,差翠玉跑了一趟,送了些东西过来。 姜稚与江心月不曾交心,自然无话可说,整个席面冷冷清清。最后还是谢宴辞来喝了杯酒,算是全了这抬妾礼。 而姜稚回了王府,并且被抬为姨娘的消息也很快的传进宫里。 彼时裴若雪正散着衣襟,睡在床榻上让宫婢替自已擦药。 她伤的不轻,锁骨上的咬痕几乎深可见骨。轻轻一碰,便剧痛难忍。 想到那一晚,谢宴辞真正如索命的刹鬼一般,她的心底仍不可抑制的泛起恐惧。 而真正让她怨恨的却是姜稚。 若没有她,谢宴辞何至于对自己这般心狠。 跪在地上替她擦药的宫婢眼见着裴若雪脸上隐现狰狞之色,不由的有些害怕。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即便如此还是让她疼的闷哼一声,顿时吓得立刻收了手。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裴若雪缓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 她的身体本就娇弱,经受了那样的折磨早就虚弱不堪。这会加上怒火攻心,只觉得脑袋嗡鸣阵阵绞痛不已。 平日里若谁惹了她少不得要惩治一番,可现在她只是淡漠的挥挥手让宫婢赶紧出去。 嘉贵妃已经对她日渐冷淡,若再随意处置了宫里的人,怕是会更引得她更为不满。 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总要忍耐一些。 宫婢临走时留下了药膏,裴若雪缓慢的爬起身,来到镜前。 但见镜中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眼精致,明明在最好的年华里,眼神却没有半点半点灵动,只余沉寂。 她怔忪片刻,突然笑了笑。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伸手取下脖间的玉佩。 这东西是晋安帝赐下的,本想着逼走姜稚后,面对谢宴辞时能让他有所顾忌。没想到全然没派上用场。 那人疯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 啪嗒”一声,玉佩落在桌上,一声轻响。裴若雪恍若未闻,指尖挑起了点药膏,抹在了伤口上。 嘉贵妃极为受宠,所以她宫里的也都是些好东西。眼前的西洋镜半人来高,将人的面貌照的纤毫毕露。通过镜子裴若雪能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 雪白的肌肤上一层厚厚的血痂,皮肉隆起了一块,看着恶心至极。 她眼中闪过惊恐之色,忙用手捂住了眼睛。 可是手虽遮住了视线却挡不住心里绵延不绝的愤懑。想到谢宴辞的心狠,和被人压在身下的恐惧,终是忍不住伏在桌案上痛哭了起来。 嘉贵妃来到偏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不由的目光微闪,心里对裴若雪的厌烦也消了几分。 她这个外甥女实在不太聪明,又太过任性,就像她那个兰摧玉折的妹妹。 从来都是任性妄为,听不得别人的劝告。以至于将路走绝,众叛亲离。 嘉贵妃掩下眼中所有情绪,走到裴若雪身边叹了一声:“哭的这般伤心,可是哪个奴才没伺候好,还是伤口又疼了?” 裴若雪一惊,连忙抬起头,哽咽的唤了声:“姨母。” 想起身行礼又被嘉贵妃按住。目光落到裴若雪的伤口上时已是满满的愧疚:“你身子本就弱,天天这样哭下去可怎么使得,说到底,还是那个混账对不住你。” 说到谢宴辞,裴若雪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要落下来。嘉贵妃牵着她的手到软榻边坐下,又让人上了香茶点心。 等她用帕子拭了泪,才指着盘中的石榴说道:“这是尚食局刚送过来的,听那宫人说今年的果子很甜。本宫年纪大了没耐心吃这个,想着你们小姑娘喜欢便送过来了。” 站在嘉贵妃身边的宫婢很有眼色,净了手将石榴一粒一粒的剥出来给,放进盘里呈到裴若雪跟前。 殷红的石榴堆在盘中,颗颗晶莹饱满煞是好看。 裴若雪捻了一粒吃了,味同嚼蜡。嘴里没尝出什么滋味,还是强挤出一丝笑意说了句:“果然很甜。” 嘉贵妃看出她的言不由心也不勉强,跟着吃了几粒,便让人撤了。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墙角的鎏金兽首香炉里,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透窗而入的日光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不知怎的,裴若雪突然有些不安。 谢宴辞已经厌了她,如今所有的依仗只剩下嘉贵妃。 万不能让她弃了自己。 裴若雪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之色,还是咬着牙在嘉贵妃跟前跪下:“姨母,是我错了。” “你这是做什么。”嘉贵妃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嘴里说着让她起来,却并不伸手去扶。 她似是已经猜到裴若雪想做什么,不免有些失望。 “姨母,我并不是真心想要赶走表哥的小妾,只是见她平日里眼高于顶想要替表哥出口气罢了。岂料她说走便走,视王府于龙潭虎穴。我也是情急之下,才着了她的道。” “如今表哥不愿见我,还请姨母在表哥跟前说说好话。想来他看在幼年的情谊上还是愿意原谅我的。” 裴若雪有些忐忑,嘉贵妃能派人来王府接她进宫定是已然知道实情。 可若想再回到王府,也只有咬死了不认。 嘉贵妃定定看她半晌,淡淡说道:“你可知,阿辞昨日进了宫。” 裴若雪猛的抬头,眼中满是期盼之意。嘉贵妃接下来的话,却将一盆凉水,将她刚有的一点希望彻底熄灭:“阿辞求了陛下赐姜氏侧妃之位被陛下当场驳回,若不是大监相劝还差点挨了鞭子。可一回府,他便抬姜氏为姨娘,这般做几乎是在故意挑衅陛下。” “他的性子向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赏赐请了一回,定会有第二回。等到陛下被烦的头痛并习以为常,等到姜氏有孕,就是侧妃的圣旨送到王府之时。” “为什么会这样……侧妃……她怎么敢。”裴若雪喃喃自语,似是不敢相信。 “姜氏是不敢,可耐不住有人要给。”嘉贵妃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也有些无奈:“我知你心悦阿辞,可就是这样才不能让你继续错下去。两个月后就是你祖母的生辰,你离京已久,想来她老人家也担心不已。不如过几日便启程,回府看看去罢。” 第100章 爷对你哪里好 听清嘉贵妃的话,裴若雪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一般。 她有些失神的看着嘉贵妃,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犹豫或者松动。 可是,结果却让她失望。 嘉贵妃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的脸上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让她绝望的决绝。 “不要怪姨母心狠,等过了年关,阿辞不记恨你了,姨母便让人回裴府接你。” “那聂氏再如何厉害裴府总归是你父亲做主,再不济还有裴老夫人。本宫让身边的嬷嬷陪你一同回去,想来看在本宫的脸面上,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裴若雪浑身冰凉的跪在地上,只看着姜贵妃的红唇一张一合。 她知道自己犯了蠢冲动了一些,可没想到嘉贵妃竟是连一点亲情都不顾。 她可是忘了,自己的生母是她的嫡亲妹妹。亦或许,初见时的心疼都是装出来的? 嘉贵妃说了半晌,只见着裴若雪呆呆愣愣的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心下焦躁却也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狠。又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拂袖而去。 这几日晋安帝来玉祥殿的待的时候越来越久。他到底还顾着脸面,做不出奸淫外阁女子之事。 特别是裴若雪还是自己的外甥女,若放在寻常人家还得唤他一声姑父。 只是他的耐心和修养能约束他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她得在晋安帝做出错事之前,将人赶紧给送走。 嘉贵妃已经离开许久,裴若雪仍跪在地上,仿若泥塑一般。 直到日头西沉,星子满天,回廊下的纱灯高高挂起。被风一吹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冷清。 提膳的婢女推门而入,见裴若雪仍跪着,脸上闪过怜悯,唤了一声:“裴姑娘。” 裴若雪回头,目光越过她落在了摇曳的烛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姨母可说了,何时让我出宫。” 小婢女将食盒放在圆桌上,过来扶她:“娘娘念着姑娘伤势未愈,想着姑娘在宫里过完寒食节再走。” “那就是十天之后了。”裴若雪顺着婢女的力道站起来,将桌上晋安帝赐的玉佩捏在掌心。 玉佩上的龙纹咯疼了她的手,随着这绵延的痛意,她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或许,自己能在离京前做些什么…… 陆喻州比姜稚脚程快了半月,回京时肩上的剑上还未愈合。 因为离府时打着出京求师的幌子,姜元宁也没有多问。只以为他在路上遇了匪徒,险些丢了性命。 无意间瞟到那狰狞的伤口,心惊的同时心里又感到隐隐的痛快。 只是他这回回府,像是变了个人般。不再勤学苦读,书房里的砚台都跟着落了灰。 一向闭门不出的人也开始变得早出晚归。 花楼酒肆开始时常出现陆喻州的身影,莫不是请诸位官场权贵喝酒听戏看花魁。 在陆喻州再次从钱匣里拿银票的时候,姜元宁终于忍不住与他吵了起来。 “你莫不是疯了?这银子整天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也不见回本儿!眼见着年关将至,难道让满府的下人喝西北风不成!” 陆喻州眼底流转过一抹嘲讽,嗤笑一声:“若不早早与与那些人打点好关系,他们又岂会在仕途上助我三分。”说罢,上下看了姜元宁两眼讽刺意味更浓:“世上从没有平白的买卖,你姜元宁不肯屈尊降贵,还不许我拿银子铺路?” 姜远宁气结,两眼含泪几乎站立不稳:“你我都是重生之人,都有着上一世的记忆。想必读过的文章也不会忘记。既然如此,为何不正大光明考取科举,非得用些旁门左道?!” 还是故意羞辱我不成—— 这句话被姜元宁压在舌尖,下意识隐了下来。像是只要问出去,就会将她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委身于他人也好,被陆母磋磨也好。她绝不会承认,自己落到了与姜稚一样的田地。 毕竟与姜稚不同。 陆喻州心里还是有她的。 陆喻州听了这话,脸上出现几分愣怔。随即掀了眼皮露出薄凉的笑意:“那些读过的书啊——”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孩童一般,带着戏耍的恶劣。在姜元宁期盼的眼神中一字一句说道:“全、忘、了。” 全忘了? 姜元宁愣住了。 陆喻州却是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将手里的银票交到小厮手上:“去!将这些银子折成东西交给知春馆的寒门学子,送笔墨也好、纸砚也罢,总之不可叫人觉得羞辱。” 小厮连连点头去办。 如此一来,陆喻州的名字在这些学子身边口口相传。 一来二去陆喻州在京都和朝中都有了些声誉,还没等参加殿试,就已经在礼部混了个耳熟。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过谢宴辞的眼睛。 床榻之上与姜稚相拥而眠,便将这事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 姜稚却若有所思。 她刚沐浴过,散着头发窝在他的怀里,说不出的乖顺。 谢宴辞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她的后背,慢条斯理道:“本王还以为他有几分真才实学,没想到干的却是下三滥的勾当。你那嫡姐的图谋的怕是要落空。” “王爷这般关心妾身的嫡姐,不如明日便去那陆府下帖子让嫡姐来王府坐坐?”姜稚将脑袋枕在谢宴辞胸口,被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哄得昏昏欲睡。 听见谢宴辞这般说,便顺嘴说了一句。 没想到谢宴辞像是被吓住一般,猛然坐起身子,掰着她的脑袋瞧。 那架势,恨不能看出花儿来。 “怎么了?”姜稚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坐了起来。 “没什么,爷看看是不是哪的醋坛子打翻了。” 姜稚没好气的拍落了他的手,又自顾自躺下。 谢宴辞却起了说话的兴致,伸手将她扯到了自己怀里的,龇了牙:“小没良心的,总记着爷出了差错的地方,对你好的时候都不记得了?” “妾身不敢。”姜稚红唇微张,打了个呵欠,蹭了蹭找个了个舒服的位置:“王爷对妾身好着呢,自然不敢忘的。” “那你说说,哪里好?” 谢宴辞只觉得新奇,眼见着姜稚的双眼又要合上,竟伸出手指去扒拉她的眼皮:“爷对你哪里好,还不快说?” 姜稚烦不胜烦,被谢宴辞的无赖行径气笑。默了默,勾着红唇露出点白牙:“王爷去往黎阳,还记挂着妾身守寡改嫁之事,实在另妾身感动。” “如今妾身已成姨娘,再写放妾书就有些不合适了。王爷若是睡不着,不如研了磨再写上一封?” 谢宴辞彻底笑不出来了。 半晌,恨恨将被子抖了抖,闭上了嘴。 第101章 寒食节 过了几日,姜稚又从春桃嘴里听了另外一桩趣事。 陆府的夫人姜元宁诗稿不小心外泄,所有人这才知道她竟做得一手好诗。才情与她夫君比起也不遑多让,实乃让人意外。 如今她的诗册已在坊间流传,就算是孩童也能吟上一首。 陆喻州年纪轻轻夺得会元榜首已经让人吃惊,新娶的夫人也是这般才情出众。 一时间,整个陆府都跟着风光起来。 春桃说完了趣事,见姜稚斜倚着美人靠假寐,张口想问,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 这姜大姑娘未出阁之前,虽也跟着先生学了些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学业只能算得上平平,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什么时候做诗便这般厉害了? 姜稚虽闭着眼睛,脑子里却想着春桃说过的话。 姜元宁最不耐烦受人管教,为了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便让她以贴身丫头的身份,蒙着脸一起在学堂呆了几月。 那时候先生每日留下的课业,大多是自己帮着代笔。完成的中规中矩,不拔尖,也挑不出错处。 她现在以重生的先机盗窃了他人的诗词,去为自己博个才女的名声,倒是真不怕惹出祸事来。 姜稚沉吟许久,忽而冷笑。 罢了,纸终归包不住火。就看被人戳穿时,姜元宁运道如何了。 姜稚睁开眼,看向春桃,“过几日便是寒食节,别忘了将东西备下。” 春桃知道姜稚是要为沈姨娘祈福,脆生生地应道:“姑娘放心,奴婢定然准备的妥妥当当。” 姜稚颔首。 寒食节在民间又叫做禁火节,改火节,古来便有冬时改新火,大火见之东方,四时绵长,新年才有好兆头。 晋安帝自登基以来,尤为重视寒食节,每年宫里都会举办寒食内宴。 届时,宫中后妃与朝廷中官员女眷一道,在皇后娘娘的带领下亲自做寒食祭祀列祖列宗,以此为天下百姓祈福,希望能够保佑天下苍生在新年之中,能够吃上饱饭,免去饥寒之苦。 姜稚闲散地想着,这宫中内宴繁琐无比,好在如今她只是谢宴辞的姨娘,不用卯时进宫参与做寒食,轻松许多。 等着谢宴辞在寒食节这天与王妃一道进宫去,她便可以在自家院子里好好地祭奠姨娘。 谁知世事十之八九是不能如人意的。 到得寒食节前一日,谢宴辞回到王府便派了人过来,让姜稚好生收拾行囊,随他一同前往朝露寺。 原来晋安帝出宫去了朝露寺,下旨点了十几名重臣要员,着其携家眷前往,与帝后同道过节,其余百官则在自家家里过寒食节。 谢宴辞首当其冲,被晋安帝点名伴驾。 姜稚简单收拾了一番,带着春桃出来,在大门内遇见了同样匆匆收拾后出来的江心月。 江心月早得了消息,知道谢宴辞还要带上姜稚,此时见了她面上也没什么意外之色,只淡淡地受了姜稚行礼,便带着嬷嬷与丫鬟出了王府大门。 姜稚微微屈膝,望着江心月走远,才缓缓直起身跟随出去。 门外车马早已预备整齐,车夫与侍卫见了江心月纷纷行礼问安,随即协助着江心月的丫鬟和嬷嬷,伺候着江心月上了头辆红木雕花的马车之内。 姜稚站在门前等了等,待得江心月上了马车,才朝着后头只挂了王府标记的朴素马车走。 没走得几步,就听得身后一阵请安的声响。 她转头看去,就见谢宴辞一袭银色色锦衣,身披同色斗篷,大步走了过来。 谢宴辞见了姜稚,视线在她身上停滞了数秒,眼底露出几分浅浅笑意:“倒是与本王有几分心意相通。” 姜稚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看去,他说的心灵相通,莫不是自己身上这身衣衫? 因是寒食节的缘故,再加之暗暗为姨娘守孝,她预备的连同身上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衫。 不过,她身上这套并不是银色的,反倒泛着一丝月色,与谢宴辞身上的并不相同。 谢宴辞见姜稚睁着一双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本瘦得厉害的脸颊也养得丰润了一些,不免有些小得意。 “上车罢。” 说着,边朝她走,边伸出了手去。 众目睽睽之下,姜稚有些不习惯与谢宴辞太过亲热,且江心月说不准还看着。 便没有与往常一样同他牵手,而是侧身避过,行了一礼。 谢宴辞眉间划过一抹不悦之色,然而很快又松开了眉头。凑近了姜稚的耳侧挑着眉道:“爷就爱看你一本正经的模样。听说寒露寺有一方天然温泉,待到了地儿,爷带你见见世面。” 姜稚低眉顺眼地望着脚尖,见他的衣角施施然从自己面前过去,这才抬头跟上。 谢宴辞走到马儿身旁,接过了小厮送上的马鞭,扭头又看了姜稚一眼。 正好和她带着羞恼的目光对上。 不禁莞尔。 眼看着她带着春桃上了马车,才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江心月悄然放下上了半掀开的车帘,神情娴静,就好似方才偷偷窥视谢宴辞与姜稚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江心月与姜稚所乘坐的马车跟着谢宴辞动起来,后头还跟着装箱笼与随从的三两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而去。 在出城时,王府车队还遇到了不少被晋安帝钦点随行朝露寺的官员车队。 众人井然有序地出城,齐齐朝着朝露寺而行。 约摸半个时辰后,王府车队便在朝露寺门前徐徐停下。 姜稚下得马车,呼吸了一口与城里截然不同的清新空气,对于跟随谢宴辞一道来此的别扭,渐渐消散。 总在府中待着,终究是闷的。 她转目去寻谢宴辞,就见他正与江心月站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 姜稚见状便没有行动,只站在那里等着。 春桃低声在身侧道:“姑娘,你看……” 姜稚温声顺着春桃的声音看去,不意对上了一双含着复杂情绪的双眼。 陆喻州。 她微微皱眉,转开眼去,却又正好与他身侧的姜元宁对上了视线。 姜元宁一脸端庄,看向她的目光却是带着审视与得意。 第102章 窃诗 朝露寺因为是皇家寺院,不同于寻常寺庙的朴素,十分恢宏大气。 寺院内画拱承云,丹栌捧日。白玉栏杆重叠而上,壁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在连绵一片。 宽阔的寺门前已经有了不少马车,其中当属宴王府的马车最是惹眼。 已经有不少人朝着这边张望,姜稚想了想,转身朝着谢宴辞与江心月走去。 姜元宁那样看着她,无非是因为最近才女的名头,和不远处的陆喻州罢了。 只可惜这两点,她都看不上。 做为朝堂上的肱骨之臣,江丞相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与他同来的除了江夫人,还有四姑娘江莲音。 江夫人早前就让人给江心月递了信儿,说是想借此机会与她说说话。 江心月心里想的却是江丞相想将江莲音送到宴王府的事情。 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 做寒食是由皇后操持,各府上的女眷在后殿完成。晋安帝与大臣们则在正殿为国祈福。 届时谢宴辞去了正殿,而她做为王妃,姜稚必定要与她在一处的。若是丞相府的人来找,她跟着走了,姜稚就成了孤身一人。 有了裴若雪的教训在前,这事她一定要与谢宴辞说明白。 姜稚走上前的时候,江心月的目光在她头上的赤金衔珠如意钗上停留片刻。 那是一颗品相极为难得的东珠,与寻常珠子不同,竟呈着淡淡的粉。 这样的珠子,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了。 谢宴辞竟纵容她至此。 江心月目光暗了暗,下意识的扯了袖口将手腕上的镯子掩住。 “朝露寺风景宜人,一草一木皆有灵性。姜姨娘身子孱弱多出来走走,总有裨益。” 谢宴辞瞥了眼姜稚,见她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想来江心月的话确实不错。 现在一看,确实精神了许多。 看来,他要时常带她出门走走才是。 姜稚不知道谢宴辞所思所想,屈膝福了福,谢了江心月的好意。 见她一副不算热络的模样,江心月也不想多说。本想任丫鬟扶着离开,想到谢宴辞刚才认真查看姜稚脸色的模样,脚步一顿向着他说道:“今日寒露寺虽重兵把守,却也架不住人多,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殿下还是早些去陛下身边罢。” “姜姑娘稍后跟着臣妾去往后殿,她又是个机灵的,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正说着,远远瞧见晋安帝身边大太监急急走来。 谢宴辞伸手在姜稚额头弹了一记,似笑非笑:“记着本王说过的话,该如何就如何。有长舌妇来寻不痛快,掌她的嘴有爷担着。” 这话算得上离经叛道了,看了一眼闷声不吭的姜稚,江心月眼眸明灭不定。 这边谢宴辞一走,早候着的知客僧就上前来,请了江心月一众进庙中客舍安置。 寺中客舍院落不多,谢宴辞却是独得一个宽敞院落。 众人宽宽敞敞的住下,就连春桃都得了一间耳房独个儿住下。 江心月简单洗漱休憩后,就让嬷嬷去唤了姜稚出来,带她往庙中偏殿敬香礼佛。 姜稚随着江心月到了偏殿,偏又遇到了姜元宁,她与一众高门夫人贵女自殿中出来,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这些朝廷命妇与高门贵女最是趋炎附势,只是她们隐藏的极好,仿若只是平易近人。 姜稚心知,她们与姜元宁相谈甚欢,看着如同多年好友,其实不过就是因了姜元宁最近的才女之名,加之陆喻州又高中会元,风评在学子与百官里也是极好的,瞧着前途无量。 姜元宁见姜稚亦步亦趋地跟着江心月,嘴角微微上扬,随着一众贵夫人与贵女上去给江心月行礼:“臣妇见过王妃。” 江心月认得姜元宁,与她寒暄后,不觉看了一眼姜稚,见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姜元宁看向姜稚,弯唇笑道:“二妹妹去了王府心气倒是更大了些,如今连姐姐都不认了。” 江心月闻声,露出点温婉的笑,“你们姐妹应是许久不见了,不如好生聊聊。” 姜元宁立时上前来挽住了姜稚:“多谢王妃体恤。” 姜稚抬眼看去,正要说话,可江心月转头进了偏殿。 姜稚见状只能先寻机挣脱。 不料,她才稍稍挣扎一下,却被姜元宁挽得更紧。 于是,她索性便不再动弹,冷眼看姜元宁意欲何为。 姜元宁挽着姜稚,笑着对方才与自己热络谈话的一众高门夫人与贵女道:“诸位夫人,这位便是我那极为受宠的二妹妹。” “二妹妹,还不快给众位夫人行礼问好。” 姜元宁松开了姜稚,落落大方地笑着催促。 姜稚瞬间明白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一众夫人贵女听得姜元宁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冷淡了许多,甚至有几位还露出了鄙夷之色。 可目光落到姜稚头上珠钗时又收敛起来。 姜稚看得分明。 这些人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都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眼神在上一世跟着陆喻州时,她已见了太多太多。 于是便从容地行礼问好,反倒引得姜元宁有些意外。 姜元宁见羞辱不成,便硬拉着姜稚一同与一众夫人小姐谈笑风生。 可那些高门夫人与贵女哪里瞧得起王府的小小妾室,连与姜稚多说一句都生恐污了自己的名声,渐渐地就将姜稚孤立在一旁。 姜元宁看在眼里,心中得意不已。 有人提议去后山逛逛,当下众人皆觉得不错。 好在姜元宁有心在众位高门夫人与贵女前出风头,谈得兴起便松开了姜稚。 姜稚乘机放慢脚步,逐渐落在了后头。 恰逢后山有一方人工池塘,绿水中游动着几条锦鲤,姜稚看得欢喜,便悄悄留在了此处。 “春桃,你可带着鱼食?” 春桃闻言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摸了出来,“有,姑娘,给。” 姜稚接过了荷包,便寻了一处岸边的怪石坐下,悠闲得喂起鱼来。 鱼儿在水里沉浮,争抢着鱼食,泛起一道道各色光华,煞是好看,惹得姜稚不由嘴角上挑,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来。 忽然,一阵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姜稚和春桃都听到了那哭声,同时寻声看了过去。 只是因了这池子周围皆是高低错落的树林子,一侧还有嶙峋的假山奇石,两人都没有瞧见人,春桃便不禁颤抖了一记,压低了声音:“姑娘,这别是什么……” ……山精野鬼在哭吧? 后半句,春桃没敢说出口,唯恐被那哭的听着了,过来寻她事。 姜稚瞥了春桃一眼,见她满脸惊惧之色,没有言语,静静侧耳听了片刻,而后就将手中的鱼食往她手里一塞,起身朝着那假山奇石走。 春桃想喊住自家姑娘,又不敢大声喊出来,急得跺脚,小小声唤:“姑娘,姑娘,别……别过去吧!” 只这一句话间,姜稚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堆假山奇石边。 她转头看了一眼犹如惊弓之鸟般的春桃,竖起手指轻轻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又做了让她留在原地的动作。 春桃立时噤声,紧张得看着姜稚,好似那假山奇石后头有什么洪水猛兽,连呼吸都不自觉地给滞了一瞬。 姜稚转过了假山奇石,就见在那假山奇石后头坐了一个年轻女子,正捏着帕子低低哭着。 她微微一怔。 这年轻女子她看着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家的小姐。 “你……”姜稚轻声道:“你可还好?” 那年轻女子正哭得入神,未料到在这里竟还能被人遇到,惊得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姜稚见了这年轻女子的全脸,蓦地想起了为何会觉得她如此眼熟了。 这位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关衾玉。 前世她嫁给陆喻州之后,曾费尽心力为他在朝廷官员的夫人们之间周旋,从众位夫人闲话平常的只言片语里,找到有助于陆喻州在官场施展的契机。 一场场各家夫人的宴会,她场场不落。 也因了这样,她对于眼前这位小姐印象深刻。 姜稚记得每每在宴会上遇到这位关小姐,总见她带着丫鬟在人静之处躲闲,后头听交好的夫人说起这位关小姐,都说她生性羞怯,不爱与人交际,平日里最爱的唯有诗词书画尔。 若不是她年纪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恐怕那些个宴会诗会什么的都不想来的。 她脑子里划过了什么,来不及多想,就见这位关姑娘急急站起身来,仓皇捏着帕子,转身欲走。 姜稚见地上落了几页零碎纸张,看着好似是被人大力捏揉,忙道:“关姑娘且留步,你的东西落下了。” 关衾玉闻言背脊一僵,似乎也想起了地上那几页零散的书页,转身看向了来人。 这一转身,看到的却不是来人,而是递到眼前的那几页书页。 她盯着那几页书页,没有去接过来,只是神情又逐渐变得哀戚不已。 姜稚眼见这位关小姐又要哭起来,温言道:“关姑娘再哭下去,哭花脂粉一会怎么面前皇后娘娘。” 关衾玉身子一颤,抬起眼来,仿佛是这时才想起要看清来者何人。 她接触到姜稚温柔绵软的双眸,回想她刚才说的话,抽泣着问道:“你认得我?” “嗯,从前见过一回。” 姜稚见关衾玉看自己的眼神,全然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当下便笑着说道:“你恐怕是不认得我,我姓姜,闺名一个稚,稚子的稚。” “姜!”关衾玉的眼神立时变了:“你……你难道是……姜元宁的姊妹?” 姜稚见关衾玉露出警惕与复杂之色,忽而想起自己刚才脑中划过的那个念头。 她不禁垂眼去看手里捡起的书页,那书页之上字迹清秀,虽被揉碎了纸面,却不妨碍她看清其间书写了什么。 ……疏影暗香,惊鸿翩若雪…… 这不就是春桃先前与她说姜元宁才名大盛之时,念叨过的几句么? 姜稚当时过耳一听,只觉得有些熟悉,心道姜元宁也不知道抄了哪个的诗词,那位被抄的可真是倒了大霉。 现在看着这字句,仔细想想为何觉得熟悉,却是前世曾经读过。 那时有一部诗集风靡京城,初始便是高门贵女人手一册,后头众位夫人也开始玩赏。姜稚为了与那些夫人有话可说,便也寻了那诗集来读。 她记得,那诗集的主人名为玉真人。 玉真人,关衾玉…… 姜稚恍然大悟。 蓦地,手中的书页被夺走。 关衾玉抢回了自己的书页:“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姜元宁的姊妹,那个做了宴王妾室的姜二姑娘。” 姜稚颔首,淡淡地说道:“是。” 关衾玉原本说完这个就想要走,没料到姜稚近乎平静地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语,她顿感有些尴尬,脸颊微微泛红。 她憋了数秒,哽咽地说:“你,你这人,难道不会生气?” 姜稚笑了笑:“因为这本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关衾玉看着姜稚丝毫没有自卑之色,心中复杂不已,她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也未曾与人红过脸。 刚才那样讥讽姜稚,多半还是因了姜稚是姜元宁的姊妹。 她想起如今凭着诗集大出风头的姜元宁,心头郁气涌动,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做的诗集,从未给人看过,却会被冠上了姜元宁的名头横行坊市。 关衾玉想不明白,趁着这次来朝露寺,有心想带着自己的诗词去寻主持开解。 谁料到在主殿中见到了姜元宁,她甚至还念诵了自己带来的那几首诗词,被众位夫人小姐极力推崇赞美。 她气得不行,却又对姜元宁无可奈何,只得在此间偷偷落泪。 姜稚见关衾玉望着自己,脸上神情轮转,她不用出声相问,就晓得她约摸是在想些什么。 “关姑娘,有一句话,我想你或许应该知道。” 关衾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姜稚。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别人夺不走。”姜稚顿了顿:“一样是心里的回忆,一样就是刻进脑子里的东西。” “赝品再如何像,那也只能是赝品。” 姜稚说完,对着关衾玉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 姜稚带着春桃没有继续在后山漫游,方才要不是姜元宁强行拉住她,恐怕她早就跟着江心月上香完回了客舍。 不过,现在去上香也是一样的。 打从前世归来,姜稚对于神佛有一种天然的崇敬之心。 也不是说前世对神佛无礼,只是她觉得自己的重生多半是满天神佛见自己前世冤屈,怜悯她仓皇悲催,才给了她重头再来的机会。 她进了主殿,拈香跪在佛前,望着袅袅上升的香烟消散在大殿之中,闭眼凝神,在心中感谢神佛。 孰料,不等她三拜起身,就听得背后有一道娇憨的女声响起:“有些人,就算在菩萨面前再三求,那也是无用功罢了。” 第103章 未免太寒酸了 巨大的金佛俯瞰众生,殿内青烟袅袅。前来上香之人恐冲撞了神灵,一举一动皆轻手轻脚或是保持静谧。 江莲音的声音便显得有些聒噪。 姜稚微拧了眉头,原来她也来了。 也是,江莲音身为丞相府的四姑娘早已到了说亲的年纪,今日寒食节除了待字闺中的贵女,也有不少尚未婚配的世家公子。这等场合,江夫人自然是要带她来的。 姜稚不管身后之人如何冷嘲热讽,仍旧虔诚跪拜,将三柱香插入炉内,才缓缓转身,看向了江莲音。 江莲音见她如此轻慢自己,越发面色难看,张嘴就道:“姜稚,你耳聋了不成?” 她的声音不算小,连站在殿外等着上香的人都看了过来。 怕打扰到别人,姜稚出了偏殿。 寺院内古树参天,青石板上因为昨日下过一场雨,沾满了褐色的泥。 姜稚寻了一处比较干净的青石板站定,才带着几分不解看向江莲音:“江姑娘是在与妾身说话?” “朝露寺往来的都是身份斐然之人,你一个姨娘也敢来上香,也不怕佛祖觉得晦气。” “人虽分三六九等,佛祖却讲究普度众生。释迦牟尼佛为了救一只鸽子割肉喂鹰,更何况妾身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江姑娘这样说,却是狭隘了。” 江莲音最是见不得她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一想到姜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得谢宴辞晕头转向,让江心月在王府备受冷落,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现在听到姜稚这样说不由咬着牙冷笑道:“我狭隘总好过你不知廉耻!若不是你与宋昭不清不楚,何至于逼得徐家姑娘众目睽睽之下撞了墙。如今徐姑娘痴痴傻傻,徐家不依不饶让宋昭娶了她。这一切难道不是你做的孽么?!” 姜稚眼神微闪,脸上闪过几分愧色。 不管是不是她的本意,徐玉莹撞墙之事,确实和她有几分关系。 可若说是她造的孽,却也有些过了。 前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姜稚无意与江心月在这个地方纠缠,淡淡说道:“江姑娘侠肝义胆,让人敬佩。与其在这里同妾身纠缠,倒不如也好好拜拜佛祖替徐姑娘祈福。若是无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江莲音被姜稚一刺,顿时瞪大双眼。气性翻涌直上再也顾不得临来时江心月的交代怒骂道:“你也不必得意,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人总要遭报应!若不是做多了伤天害理之事,你的姨娘怎会重病缠身而死!” “依我看更要好好拜拜的是你。有你这样心思狠毒的血脉,还不知沈姨娘要在阴曹地府受怎样的折磨。” 沈姨娘跳井而亡本就是姜稚不可言说之痛,江心月的一番话如同触碰了她身上的逆鳞。 姜稚勾唇一笑,朝江心月招手:“江姑娘走近些,妾身与你说个秘密。” 她笑意盈盈,看不出喜怒。江心月直觉不对劲,可架不住想知道姜稚口中的秘密。她先是看了一圈,见不时有人从青石板经过,便放了心靠近了些。 姜稚站的巧,身旁的一棵山茶花开得极盛。粉的白的花骨朵争奇斗艳,几乎掩住了姜稚的身形。 江莲音还以为她要认错,心里不免得意。正想着将姜稚受挫一事说给江心月听,岂料刚一靠近,脸上便挨了一记。 “你敢打我?!” 姜稚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被一个小妾打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江姑娘声音不妨再大些,最好让所有人都听见。毕竟到时候丢的可不是妾身的脸。” 江心月两眼几乎气出泪,面目狰狞道:“我定要杀了你——” 姜稚丝毫不受威胁,冷冷笑了一声:“江姑娘口口声声说妾身心狠,如今说到杀人也是眼都不眨。看来还是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既如此,在妾身跟前装个什么,怪可笑的。” “你……粗鄙!” 江莲音没料到姜稚竟会骂人,一时间头上如同头上轰了个焦雷,愣在了那里。 姜稚却仍不打算放过她,迈进了一步:“江姑娘一再说妾身狠毒,那妾身何不做实了这罪名。殿下掌管银麟卫主阴私之事,牢狱刑罚手段万千。也不知殿下若知道妾身在江姑娘跟前吃了苦头,愿不愿意替妾身出气。” 想到花灯节那晚,谢宴辞对自己的惩处,江莲音脸色白了些。 哪怕心神大乱,也不愿意在姜稚跟前露了怯,仍强撑着道:“我乃当今丞相之女,你胆敢如此!” “这有什么不敢的。”姜稚再走近一步,几乎要与江心月鼻尖对着鼻尖混不在意的道:“出嫁从夫,只要让殿下将江姑娘纳进府,如何处置还不是任由殿下做主。” “毕竟江姑娘再如何与妾身一样,总归是个庶女。” 江心月两眼直直瞪着,胸口起伏不定,看着姜稚的目光活像是见了鬼。 姜稚伸手替她捻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勾着唇笑笑:“所以江姑娘无事不要招惹于我。毕竟妾身有殿下护着,江姑娘就说不准了,是不是?” 说罢,扬长而去。 只留下江心月站在茶花树旁,面色红了一片。 朝露寺内只留钦点的大臣和家眷,寺内伺候的也是宫里的内侍和宫婢。 各自府上的下人都留在了寺外,一直到寒食节结束才能入内。 直到过了辰时,皇后便下令让所有命妇都去往后殿。 说是后殿,却也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庭院。 一草一木皆是花了心思。 佳木葱茏,奇花烂漫。更有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每人一张矮几和蒲团。 皇后身处玉台,因隔得远,姜稚并未看清面容。 只觉得气度非比常人,让人不敢放肆。 做寒食也很简单,先净了手再将红豆绿豆,糯米等食材洗净蒸煮。待到蒸熟之后塞进竹筒定型,等放在正殿受过香火之后,便可与人分食。 姜稚因为身份站在比较远的位置,却也认真做了寒食。 不时有宫婢与内侍往来,将命妇做好的寒食收走。等所有人都做完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在场之人皆是一大早便上了马车,到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却因为皇后在场,却不得不陪着笑脸。 好在皇后体恤,又很快让人上了素斋。 因着都是些贵人,素斋也别出心裁。一小碗米饭加几碟小菜皆清爽宜口,饥肠辘辘之下也让人吃的香甜。 姜稚胡乱吃了几口,目光却趁机看着四周。除了添菜的宫婢,每隔五步远就有一个内侍。 皆是身形挺拔之辈,与其说说内侍倒不如说是披着内侍皮的侍卫。 姜稚因四处乱瞧,正好与其中一人眼神对了个正着,不由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皇后坐在上首,自然也将各色的神态尽收眼底。 她拍拍手唤来了一个宫婢,那宫婢手里端着一个茶壶。瓶身是眼色鲜艳的珐琅彩,很是惹眼。 “前几日陛下得了番外上贡的新茶,听说小小一两便价值千金。今日正好有机会,便与诸位尝尝。 说着,又有几个宫婢执着酒壶上来,十分有序的给每人都倒了一杯。 看着杯中的茶水,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只因那茶水色泽鲜亮,竟是从未见过的红色,殷红的如血液一般。 若不是杯中茶香扑鼻,一时间还真让人不敢入嘴。 姜稚捧起杯子小小喝了口,眼睛顿时就亮了。 一直到杯中茶水饮尽,正犹豫着要不要身边的宫婢再添一杯时,皇后又开口说道:“诸位夫人今日能来这朝露寺本宫很是高兴。一来是为了祈福,希望百姓能丰衣足食不再受饥寒之苦。二来也是祈求上天,希望能保佑大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众人连连称是,赞皇后忧国忧民宅心仁厚。 姜稚也跟着附和,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自长廊缓缓而来。 眼见着到了火候,皇后话风一转,面上已带了忧色:“诸位夫人想是听说过江南水患一事。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陛下已忧心许久。本宫乃后宫之主,自当要紧随其后替陛下分忧。” 说话间,那小太监已走到近前,躬身在皇后身边站定。 皇后指尖戴着长长的护甲将头上簪着的一支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放进了托盘里。 “铛”的一声响,是珠玉碰触盘底的声音,震得周围的夫人们心底一惊。 在场之人皆是在浸淫后宅已久的人精,哪会不明白皇后的意思。性子直爽些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今日寒食节有帝后在场,奉命前来之人自然都是悉心打扮。 有几个夫人更是将压箱底的首饰钗环都带了出来,做工精细镶金戴玉。哪怕站在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瞧见。 皇后放在托盘里的凤钗是以金线和玉石为底,雕成了栩栩如生的两只凤凰。整支发钗光彩夺目,重量十足。 由这支凤钗抛砖引玉,其余人等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几盘斋菜换了这价值不菲的首饰,许多人不免觉得肉疼。 可心里再如何想,身上的钗环首饰还是要取下来的。 随着小太监走近,盘中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眼见着托盘里的东西堆的冒了尖,皇后的眼中也闪过满意之色。 她拿了茶盏用盖子刮了刮茶沫,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道:“如今灾情未解,本宫很是痛心。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见各位夫人有如此善心,必然能得佛祖庇佑。诸位放心,此番募捐所得的东西都会折成吃食与衣物送到灾民手里,以彰显大盛君臣爱民如子之事。” 皇后知道,从这群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手里掏出真金白银无异于剜她们的肉,一番话自然要说的漂亮。只咬死了这些银子都会用在灾民身上,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娘娘陛下圣明,是我大盛之福。”众人纷纷附和。 话虽这样说着,还是有几位夫人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的将头上的金钗和手腕上的玉镯撸下来藏在了袖子里。 小太监端着托盘挨个行到夫人面前。有人掏出了佩戴多年的冰花芙蓉玉佩,有人解了脖颈上的孔雀绿翡翠珠链,有人解了腰间的七宝如意坠玛瑙香囊……一个个忍着不舍强作微笑大方的模样。 很快,托盘就来到了姜稚面前。 她向来不喜装扮,又不爱借着王府的势在外出风头。头上唯一一支拿得出手的簪子也是临出府前谢宴辞挑的,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她的忙。 小太监很是嘴甜,目光在姜稚脸上转了一圈,恭敬的唤了声:“姑娘。” 话音刚落有人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却是站在几步开外的姜元宁。她掩着嘴儿,冲小太监摇了摇头:“这位小公公你却是认错了,我这妹妹可不是什么姑娘,而是宴王府里的正经姨娘。” 姜稚神色未动,淡淡看了姜元宁一眼,取下头上的簪子放进了盘中:“一点心意,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那支赤金衔珠如意钗,巴掌长短。簪尾用金丝银线绣着鸳鸯图样。中间是镂空雕花,拇指大的粉色珍珠嵌在花心,让整支发钗都贵重起来。 可与琳琅满目的首饰堆放在一起便显得有些平庸了。 姜元宁见了不免有些不屑,她只见过白珠还未见过粉珠,想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挑着红唇笑道:“好歹是皇后娘娘开了金口,妹妹的这支簪子未免也太寒酸了一些。若是没有不妨向姐姐开口,我陆府虽比不得宴王府,几件首饰还是拿的出来的。” 小太监嘴里直说着姜姨娘言重,并未受姜元宁的影响。甚至得知姜稚的身份后态度更为热络,笑着说道:“朝露寺风景独好,寒食节后,姜姨娘可四处赏赏景致。” 姜元宁只觉一口气憋在心里。她本就存了要好好出口气的心思,抬手就将头上的海棠玉步摇拔了下来。 有些得意的放进盘中,正好压在了姜稚的珠钗上。 第104章 妙啊妙 姜元宁手中的海棠玉步摇乃是王氏的陪嫁之物,簪身雕刻着海棠图案。簪子上有十二颗宝石镶嵌其中,簪头的翡翠雕琢成一个海棠花苞儿的模样,精美绝伦。 姜元宁笑盈盈的看向小太监,软着声说道:“小公公,我这支步摇虽比不得皇后娘娘的凤钗,可也价值不菲。一支抵得上这盘中两支,就与我那二妹妹算在一起吧。” 有些贵女原本就嫉妒姜稚的样貌,见状纷纷用袖口掩着嘴笑:“早听闻宴王府上有一小妾十分受宠,出阁之时曾出现十里红妆的盛况。如今看来,却是言过其实。” “到底是妾,长的再好又如何,一个玩意儿罢了。” “还是陆夫人有气量,我若是有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妹妹怕是气也气死了。” 听着周遭议论,姜元宁脸上笑意更浓。取下耳边的紫玉芙蓉耳坠递向小太监:“若是娘娘问起,还请小公公替我那二妹妹美言几句。” 端的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姜稚看着姜元宁手中的耳坠子,目光微动。 她虽不看重这些钗环首饰,可架不住谢宴辞时不时的送上一回。见得多了,自然也有了几分眼力。 姜元宁手上的坠子样式虽好,嵌着的紫玉却不是上乘。玉石的颜色浑浊,伴有裂纹。只胜在颜色浓紫,并不多见。 只是这小太监一看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见多识广,也不知会不会瞧上姜元宁的东西。 对于姜元宁明里暗里嘲讽,姜稚并未反驳。陆喻州的家底她还是知道的,那支海棠花的金钗和这一对紫玉耳坠,怕是姜元宁匣子里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负气送出去,私底下还不知该怎样肉疼。这样一想,被她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也没什么。 姜稚低垂着脑袋,做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只盼望着小太监赶紧收下姜元宁的东西。 像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小太监嘴里连说了几句使不得,一边朝着旁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 那小婢女便喜气盈腮的上前接过姜元宁手里的坠子,又向她屈膝道了谢。 “公公这是做什么。” 姜元宁果然拧了眉头。 小太监轻描淡写道:“咱家是个太监,哪会用这耳坠子。还不如赏给那些小宫女,让她们高兴高兴。” 姜元宁看着宫婢欲言又止:“可我二妹妹的珠钗……” 小太监却笑道:“陆夫人有所不知,姜姨娘这钗上的粉珠来头可不小。它不是一般的河蚌所产,而是来自粉红凤凰螺。而这种螺大盛可没有,只有西洋那边才有。非得熟悉水性之人下到深海,以命来换。小小一颗已值千金,更恍论姜姨娘手里这样大一颗。” 姜远宁并不相信,只以为小太监因惧怕谢宴辞,在维护姜稚的脸面。 意有所指的看了姜稚一眼:“我那妹妹只是区区一个妾室,哪能用这样好的东西。公公是否看错了。” “陆夫人说笑了,咱家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粉珠整个大盛只有两颗,另一颗在皇后娘娘的凤冠上。夫人若是不信,向娘娘一问便知。”被姜元宁质疑,小太监板了脸,端着托盘便要走。 这一回,刚刚讥讽姜稚的贵女眼中便带了艳羡之色。 能与皇后用同样的东西,这不是受宠又是什么。 姜元宁自然不敢真去问皇后,眼看着自己上赶着送出压箱底之物非但没让姜稚受辱,反而落得被皇后的贴身太监嘲讽的地步。不免心中一窒,恨不能吐血三升。 却不敢再说什么,悻悻让开了。 就这么举着托盘绕了一圈,等小太监回到皇后跟前时已经收获颇丰。 满满当当的首饰钗环坠得他抬不起手。幸得另一位内侍帮了一把,才没让托盘掉到地上。 皇后满意在场之人的识趣,举起手边的杯盏道:“今日多谢诸位夫人慷慨解囊,本宫很是欣慰。待回宫见了陛下,本宫定将今日之事告知陛下。我朝臣子有诸位如此通情达理的夫人持家安宅,仕途必能更进一步。” 其余人心底咒骂不停,面上却一副得了恩宠不胜感激的欣喜:“谢皇后娘娘!” 说着纷纷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皇后目的达成,心情大好。 她深谙御人之术,自然知道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仍旧拿着杯盏说道:“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若只做寒食不免无趣。这朝露寺精致秀丽不可多得,不如歇息片刻,由本宫牵头再办一场诗会如何?” “至于彩头……只要夺魁之人,日后可向本宫求个恩典。” 话音落下,果然不少人蠢蠢欲动起来。 皇后虽未说清楚,可“恩典”中包含的东西就非常多了。 必要的时候是能救命的。 说定之后,诗会的位置便选在了寺中的清心亭。 花团锦簇的园子逐渐热闹,一扫平日的清冷,衣香鬓影,莺声燕语,好一派生机勃勃之景。 姜稚跟随江心月到场时,随驾来朝露寺的各位重臣家眷,无论是擅长诗词,抑或者一窍不通的,都早早的候在此处。 清心亭依山傍水,亭前有一片依旧绿茵茵的草地,经过宫中内侍的巧手布置,东西两侧拉起了素锻围挡,其间摆置了桌椅席位。 每张桌案之上,摆着禅茶与素点,以供各位夫人小姐品茗享用。 朝露寺坐落山间,山峦之间最是容易随着气温变化,出现朝夕雾气。 恰逢前日下了好大一场雨,叫群山里头水汽充沛,即便此时既非晨间也非暮时,那白皑皑的雾气依旧如薄纱缠绕在山间,将群山叠嶂晕染成了一副名家手底下的千里江山图。 姜稚寻了一处位置坐下,心底暗暗有了猜测。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内侍传唤,众人纷纷自桌案后站起身,冲着清心亭上那一抹黄色身影恭敬跪拜。 皇后站在亭中,微微颔首:“平身。” 众人谢恩,又得了恩准才又重新落了座。 皇后也不多言,只道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便让宫人给各家参加诗词比试的夫人贵女送去笔墨纸砚。 诗词比试就此开始,比试时间为一炷香,皇后娘娘出的题眼为雾。 姜稚见自己没被放纸笔,不禁松了口气。 不料,江莲音头一转见她桌前一片空白,不禁张口问道:“你为何不做诗?” 姜稚垂着眼睛:“妾身身份低微,此等比试……”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江莲音忽而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连皇后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认出江莲音的身份,皇后和善的笑了笑:“江四姑娘可有不解之处?” 江莲音并未开口就让姜稚做诗,而是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臣女前几日读了陆夫人姜元宁的诗集,她所做的诗词精彩绝伦,可见其兰心蕙质。” 姜元宁没想到忽而被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夸赞,心头不禁激动起来。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点得意之色。 皇后颔首:“二公主也是爱才之人,说起来也巧,前两日她还拿着诗册让本宫看了两眼。虽然题词稍显稚嫩,也实属难得了。” 姜元宁被皇后夸的晕头转向,刚想手脚发抖的起身谢恩,却听着江莲音继续说道:“娘娘不知,这陆夫人还有一个妹妹,名为姜稚,正是宴王的妾室。”江莲音脆生生地道:“臣女想着,既然陆夫人这般的有才情,做妹妹的自然也是不差的。” “再者,姜姨娘若没有几分过人之处,宴王殿下也不会来这朝露寺都将她带上。” “娘娘莫怪,臣女长姐才情过人。臣女也实在好奇姜姨娘会做出什么绝世佳句来。” 江心月早已变了神色,急急的唤了一声莲音,却被皇后打断。 她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声音却仍是和缓:“哪位是姜姨娘,出来让本宫见见。” 眼见着躲不过,姜稚暗叹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起身冲皇后磕了头。 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圈,直盯得姜稚汗毛倒竖。 半晌却笑了起来:“果然是个好的,难怪遭人惦记。也罢,今日你便作上一首,作的好,本宫有东西赏你。” 只是短短一句话,便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姜稚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江莲音立时让人给她也摆上笔墨纸砚。 眼见事已至此,姜稚默默坐下后,凝神开始作诗。 看着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神色各异。 场中大半之人对她能不能作诗持有疑问,觉得她会做的,也会觉着她未必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姜稚不管场中那些夫人贵女如何窃窃私语,在春桃研磨墨汁之时,她早已凝神静气,心无旁鸢起来, 而后毫不犹豫地提笔蘸墨,等笔尖吸饱墨汁,便在白色的宣纸之上缓缓书写起来。 就在她将将写完之时,春桃突然凑了过来,小声地唤了句:“姑娘。” 姜稚抬眼看去,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里被人塞了什么。 春桃示意她朝一侧看去。 姜稚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从自己身后经过,随后走向了关衾玉。 关衾玉对着她微微笑,还点点头。 姜稚摸了摸衣袖,那里头有一个纸团,她不动声色地借着春桃遮挡。在桌下微微展开来,见里面墨迹斑斑,正是关衾玉的手笔。 不禁心头一暖。 关衾玉真是个可人儿,竟为她现写了一首诗,想来是想帮着自己。 只可惜,这回注定要辜负她的好意了。 香燃尽,比试结束。 宫人来收了所有人的宣纸,呈到了皇后跟前。 众人坐在场中,望着亭间皇后慢慢翻阅着篇篇诗词,等得焦灼。 不多时,皇后却笑了起来:“好,好一个行人模糊画中影,高树幺矫空际云。” 她抬眼朝着姜稚这边看了过来:“宴王倒是没看走眼,如此有才情只做姨娘倒是可惜了。” 姜元宁皱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姜稚并没有入学堂,怎会做出这样好的诗。她有些狐疑的将她打量个遍,却不知该如何向皇后开口。 总不能没有证据,就说她抄袭。 姜稚心里感觉却不大好,她这两句词只能算中庸,没想到却独独被皇后挑了出来。只得恭敬地答道:“妾身不善诗词,唯尽力尔。” “姜姨娘谦虚了。”皇后笑了笑,正要看翻看下一篇。 “皇后娘娘!”江莲音突然跪了下来,她表情激愤却又夹杂着快意所以显得有些扭曲:“臣女要告发姜姨娘舞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皇后兴致盎然的微挑了眉尖:“此话怎讲?” “臣女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江莲音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冲皇后行了一礼。转身对着姜稚缓缓说道:“还请娘娘派人去搜搜姜姨娘的袖子,待搜查过后结果自然明了。” 春桃猛的吓白了脸,本想拦在姜稚跟前,可迫于皇后在场又不敢胡来。 整个园子被宫廷内侍围了个严实,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就是一个丫鬟,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几乎吓得双腿发软。等皇后身边女官真的朝着姜稚走去的时候,脸已经白的像白纸一般。 反倒做实了姜稚舞弊之实。 有贵女小声议论:“那姜姨娘的贴身丫鬟吓成这样,看来江四姑娘没有说谎。” “庶女终归是庶女,惯会做些下作之事。” “嘘,宴王的人也是你能胡说的,不要命了?” “怕什么,宴王这个时候正随陛下祈福,一时半会儿可不会到这园子里来。” “就算是来了,众目睽睽之下还会包庇她不成。” 女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鹭鸶纹官服。头发就用一支玉簪束着,颧骨微高,显得有些刻薄。 她冷着一张脸走到姜稚跟前,面无表情道:“姜姨娘是自己动手,还是本官来搜?” 姜稚朝着江莲音看了一眼,没有多做解释,伸手从袖中拿出了揉成一团的小笺。 那女官愣了片刻,脸上的冷意化为了毫不遮掩的嘲讽:“敢欺瞒皇后娘娘,姜姨娘可真是好胆量。” 第105章 舞弊 做诗之时,江莲音所站的位置正好处在姜稚的下首。关衾玉身边的丫鬟如何将小笺塞到她的手里,也被江莲音看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姜稚还要挣扎狡辩一番,没想到她如此轻易的就将“罪证”送出去,反倒让她有了一丝违和之感。 只是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时,那点违和感很快的便被狂喜所替代。 这一回,自己定要替长姐出口气! 女官很快的就将小笺递到皇后手里,众贵女的目光也落在了姜稚身上。 鄙夷或是幸灾乐祸,亦或者是担忧。此时都屏住呼吸,等待皇后定夺。 皇后接过女官呈来的小笺,展开一看,却是没有说话。 亭间的沉默,让场中越发静谧无声。 紧张的气氛,慢慢浮起。 姜元宁却有自己的打算。 趁着没人注意,她伸手狠狠的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阵剧痛袭来,姜元宁哽咽出声。她微颤着身子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望着姜稚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妹妹就算做不出诗也无伤大雅,何至于此。” “我知你一向好强,平日里就多番忍让。今日娘娘在场,怎么也敢放肆。我便罢了,可父亲母亲健在,你是要将他们也拖累死才罢休吗?!” 姜元宁的声音不算大,却也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江莲音这才真正的注意到姜元宁,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却很快的懂了对方的心思。 江莲音觑着皇后的神色,见她没有因姜元宁的话而动怒,心里便有了底。也跟着说道:“早就听闻这姜姨娘恃宠而骄,连我长姐都不放在眼中。更是在宴王跟前多番挑拨,撺掇宴王扶她为正。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本想着今日能收敛一些,没想到连皇后娘娘都敢欺瞒!这天底下可还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姜元宁擦着眼泪的手一顿,见江莲音的嘴皮子这般利索,不由的心下一喜。 顺势跟着轻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园子里满是姜元宁低低的哭声,和贵女们的窃窃私语。 本该处在风口浪尖之人,却仍挺直腰板站着不见慌乱之色。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开口说“那妾身便一件一件解释。” 皇后沉默半晌,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发怒之际,又忽然笑了起来:“那便依你所言。” 这下子,连姜元宁都察觉到不对劲来,渐渐止了哭声。 江莲音却有些烦躁,皱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我冤了你了?” 姜稚抬眼看她,并不退让。她目光冷清带着点嘲讽之意:“江四姑娘口口声声说妾身怠慢王妃,更撺掇殿下休妻。姑娘日日待在丞相府,敢问又是从何处听到的消息?” “我自然是——” 江莲音本想说整个盛京城人尽皆知,哪还用得着打听。可想到满园子的夫人和贵女都在又很快的住了嘴。 而且也不能说是江心月受委屈回府哭诉过,这样说出来折的也是她长姐的颜面。别人不会说姜稚跋扈,只会笑话她做为主母竟还被一个妾室压了一头。 江莲音心急如焚。 本是一时嘴快夸大其词了一番,没想到现在竟找不到一个正经的理由。 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江莲音仅被姜稚一句话就逼到下风,江心月不禁喟叹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朝着江莲音呵斥道:“娘娘跟前岂能妄言,今个又是受了哪个奴才的挑拨,借你的嘴在我与姜姨娘之间搅和?” 江莲音虽然冲动却还不算太笨,对上江心月有些凌厉的目光时,整个人忍不住的一颤。连忙补救道:“我……我只是前几日在外喝茶时,听到一个婆子所说……” 江心月面色更冷了一些:“只是出去喝茶,又怎会刚好遇见从王府出来的婆子。平日里惯是有人捧着你,才让你变成如今这样一副单纯无知的样子。” 她三言两语就将江莲音的话扭转成了受人教唆和挑拨。且“单纯无知”四个字也用得极妙,差不多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江莲音不是蠢得上了别人的套只是不谙于世罢了。 说罢,拉着不情不愿的江莲音准备向姜稚认错。 姜稚静静听她们说完,才又开了口:“流言止于智者,江四姑娘饱读诗书切莫再做出污蔑她人的事来。” 江莲音心中不服,忍不住反唇相讥:“就算宴王府之事是我关心则乱受人挑拨。可今日做诗舞弊之事,罪证就在皇后娘娘手里,可还有假?” 姜稚垂了眼睫:“纸笺确实是从妾身身上找出,可也不能说妾身所做诗词是舞弊抄袭。” “还在狡辩?!”江莲音大怒不顾江心月的阻拦失声尖叫起来:“我亲眼看见关衾玉的丫鬟将小笺塞到你的手里,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眼看着牵扯之人越来越广,女官早已找来软凳让皇后坐下,又让人重新上了瓜果香茶。 喝了口茶,皇后才看向关衾玉:“关姑娘,可有此事?” 在江莲音说破姜稚舞弊之事时,关衾玉就已吓得六神无主。哪怕心里怕得厉害,可还有着官家小姐的气节,轻移莲步走到皇后跟前福了福身:“启禀娘娘,姜姨娘身上的小笺的确是臣女给她的。” 江莲音面色一喜,还没等她说什么,关衾玉话风又一转:“臣女是做了首诗在那小笺上,可姜姨娘并未用上。” 有贵女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并未用上是何意?” 关衾玉仍旧轻言细语的解释:“姜姨娘所做的诗,并不是臣女写在小笺上的那一首。” “什么?!” 不止江莲音,连一直默默看着好戏的姜元宁也面色一变。 皇后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已是早有预料,意味深长道:“既如此,关姑娘不妨将做在小笺上的诗,说给众人听听。” 听到皇后要让自己念诗,关衾玉纷乱的一颗心突然静了下来。目光微闪轻启朱唇。将诗词完整清晰的念了出来:“一溪清雾绕云间,暖意浸骨心自闲。” 话音刚落,姜元宁惊叫一声,却是像见了鬼一般跌倒在地。 江莲音被吓了一跳,不耐烦道:“又不是你舞弊,陆夫人谎什么?!” 关衾玉不语,皇后好心的替她解了疑,从厚厚的宣纸抽出一张拿在手上扬了扬:“江四姑娘不知,这关姑娘所作之诗,正和陆夫人今日所写一模一样。” 这一下,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姜元宁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锤,连忙跪倒在地,脑子却转的飞快。 她知道关衾玉是礼部尚书之女,也知道这位关姑娘向来胆小怕事,不论前世今生,在各种宴上都是默默无闻之辈。 也不知姜稚做了什么,竟让关衾玉这般维护她,送诗词便罢了,现在竟有胆子在皇后跟前承认了送诗舞弊的行径。 更糟糕的是,那首诗竟和她今日所作的一模一样。 这世上没有这般巧的事情。 姜元宁细细思量,绞尽脑汁想着诗册之事。 今日她写的这首有关雾气的诗词,来源于前世无意中看到的一本诗集,那诗集乃是名为玉真人的所作。 难道,关衾玉就是那位玉真人? 倒也是巧了,正好都有个玉字。 不过…… 姜元宁望着站在那里,神情略显不安的关衾玉。 不,不对。 这玉真人的诗词里透出的性情,雅致又带着几分女子少有的洒脱。 再看关衾玉,姜元宁心里顿时有了定夺。 即便她不知道这玉真人究竟是何人的雅号,仍然可以非常肯定眼前这位性子胆怯懦弱,在说完话后形容畏畏缩缩,眸光闪烁的关姑娘绝不会是那玉真人。 关衾玉与姜稚一唱一和,为的不过是要污蔑她的才名罢了。 姜元宁心思急转,不过短短一瞬。便有了定论:“关姑娘,臣妇究竟是哪里开罪于你,你竟要与臣妇妹妹一起行这等不耻之事?” 关衾玉原本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承认小笺之事,已是鼓起了万分的勇气。 没成想姜元宁竟然这般无耻,竟然还坚持那诗句是她所做。 她捏紧了袖中的指甲,耳根通红:“臣女与姜姨娘并没有做什么不耻之事,这诗辞是臣女方才写的,与陆夫人没有半分关系。” 姜元宁却是紧追不舍:“我这首诗句也是方才写的,诸位夫人小姐都是亲眼看到的,说不准你在我身边安了什么丫鬟小厮,将我的诗句抄去给了姜稚。” 说完,也不让关衾玉说话,转头盯住了姜稚,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色:“二妹妹,我晓得因了我夫君的缘故,你对我心有怨气。” “只是你怎能如此任性,联合关姑娘一起撒下这弥天大谎呢?!” 第106章 错了,都错了 关衾玉在姜元宁微晃着脑袋念出那首诗的时候就露出点难以忍受之色。待姜元宁说出注解终于下定决心打断了她。 “关姑娘有何高见?” 姜元宁并不把关衾玉放在眼里,只冷笑一声,斜着眼看她:“擅自打断别人的话,关府就是这样教养姑娘的?” 关衾玉本就面皮薄,当即就红了眼眶。若在平常说不得要掩面而走,可如今望着小几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宣纸,心中反倒生出股执拗来。 “幼时母亲便教导我与哥哥,用人物,需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关府之人从不偷窃之事。如今与陆夫人在此争辩,已经极为丢脸。若陆夫人非得在教养之事上争论不休,我只能说偷窃者最为下等。”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姜元宁勃然变色。她这才细细看了关衾玉几眼。眼前之人浑然不似上一世的胆小懦弱,连嘴皮子都利索了很多。 察觉到姜元宁的目光,关衾玉不闪不躲。明明能看出怕的浑身发颤,可仍不曾退让。 见她一反常态,江莲音脸上也闪过疑惑之色,接着面带询问的看向姜元宁。 姜元宁却还在嘴硬:“好生厉害的一张嘴。既如此,关姑娘不如说说对这首诗的见解。我也想听听,到底是哪里错了。” 园中争辩之事已经传到正殿,晋安帝在禅房与方丈辩论佛法。谢宴辞百无聊赖的靠在廊柱上,与众大臣大眼瞪小眼。 听到谢旪的话,不由的站直身子直抬脚便走,刚出了院子便被匆匆而至的嘉贵妃唤住。 因着是来寺中,她没有多做打扮。一身素色衣衫,脸上用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态。 “裴若雪本宫已经让人送走了,她是你姨母唯一的血脉,难道真要杀了她你才肯罢休。” 谢宴辞勾着唇,本就凌厉的眉眼被雾色勾勒的更加深绝:“母妃这话儿臣听不懂。” 见他如此,嘉贵妃只觉头疼。 裴若雪自昨日离京后便不见了踪影,她派人去找过,整个马车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来人若不是有些手段,怎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就将人掳走。 想来想去,嘉贵妃便怀疑到谢宴辞身上。 怕他一怒之下撂挑子走人,嘉贵妃只得忍下满腔恼怒耐着性子与他说话:“本宫知你恨她赶走姜氏。可如今人已找回,裴若雪被那般吓了一场险些心智受损,她再有不对之处也该扯平了。况且她身上有你父皇赐下的玉佩,若真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恐怕姜氏也要受牵连。你不顾本宫的难处,总要想想她罢。” 说到皇帝,嘉贵妃心头萦绕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知道裴若雪离京,晋安帝借着茶水太烫的由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训斥宫人没有规矩,蠢钝如猪。虽未言明,嘉贵妃却心如明镜。 难堪的同时又觉得像是头回认识他一般。原来平日里的宠爱都是虚假之相,经不得半点考验。 也不知该说这个男人是薄情还是深情。 若说他深情,自己陪伴他十几年竟比不得裴若雪一面。 可要说他薄情,这些年满宫的莺莺燕燕他竟能惦记那张脸这么多年。 所以,说来说去,终究还是因为自己不是他心里那个人罢了。 其中的弯弯绕绕嘉贵妃自然不会与谢宴辞明说,她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本宫知道你的心思,若你肯放裴所雪走,姜氏做过的事本宫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谢宴辞真正的笑了起来,像是嘉贵妃说了什么很滑稽的话:“我那妾室最为胆小,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怎么在母妃嘴里反倒成了大奸大恶之徒?” 谢宴辞收了笑,冰冷的眉峰突然生出点凶戾:“有些人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就敢徒生是非,我若再不护着一些岂不是早让人给折腾死了?” “你——”嘉贵妃气得指尖乱颤,深呼吸了几回,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混账!” 眼见着话不投机,最后一点耐心耗尽,谢宴辞弹了弹袖口转身就走。 身后的宫婢还在小声的劝慰着嘉贵妃。谢宴辞目光微动,沉默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我虽记仇,却没下作到将一个女人掳走折磨的地步。这盛京城手眼通天的人不止我一个,母妃想找人,不如去别处问问。” 嘉贵妃面色一变,谢宴辞却不再多说,姿态闲适的走了。 雾气渐浓,风吹叶落。檐角上的青铜铃发出悦耳的轻响。 园子里的氛围越发冷凝。 姜元宁死死的看着关衾玉,步步紧逼:“关姑娘,皇后娘娘在此,一字一句你可要思虑周全。听说关夫人患有心悸之症,她若是知道今日关姑娘如此能言善辩该是十分欣慰。” 姜稚皱起眉头。 关夫人性子强势最要脸面,关衾玉养成如今这个性子也是拜她所赐。上一世她随着陆喻州出府赴宴,曾见过关夫人责骂关衾玉的样子。 明明是被人欺负受尽委屈,却仍被关夫人强压着向那施暴之人认错。 想来姜元宁上辈子也听说过关夫人之事,所以才现在故意提起,乱关衾玉的心神。 若是将关夫人引来,她应该会责备关衾玉在皇后面前与人争执,而会当众责骂于她吧。 姜稚叹了口气。 先是窃人诗词,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法子堵住别人的嘴。 姜元宁,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耻。 果然如姜稚所料,听姜元宁提起关夫人后,关衾玉的一张脸肉眼可见的变白。 心底的那点勇气随着园子里的一阵风,被吹了个干净。 眼看着这个姑娘又有了退缩之意,想到她曾施与自己的善意,姜稚上前两步伸出一只手抵在了她的腰际。在关衾玉惊讶的目光中,看着姜元宁缓缓开口:“一袭清雾绕云间,暖意浸骨心自闲。长姐既然是以今日的雾为题,那我有些不解。” “朝露寺位于山顶地势险要,前几日阴雨连绵,才引得云雾在山脉间萦绕。山顶也因此较于山脚要冷上许多。既然是寒意料峭,长姐诗中的暖意从而何来?” “而且长姐自进了这园子起,眉头便一直紧锁,从未彻底的舒展过。既然心中烦闷,诗中的“闲”字又是从何说起?” 姜稚话一出口,满园皆静。片刻的安静过后,便是众人小声的议论。 众夫人贵女中不乏附庸风雅喜爱诗词歌赋之人。她们最为了解,吟诗作赋除了需要往日积累的才学底蕴,也需要天时地利的意境。 有感而发才能写出抒情之词。 每句诗词里必然包含着写词之人的真情实感。 可姜元宁的这两句诗中却前后矛盾,给人的感觉反而像是拼凑而成。 有些一开始就觉得不妥的贵女,因碍于皇后在场不得不压下心中疑虑,现在经姜稚一提纷纷附和道:“陆夫人这诗确实有些古怪。” “如果是陆夫人不怕冷呢?”一贵女搓了搓早已被冻的冰凉的手,看到姜元宁身上的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斗篷时,闭上了嘴。 另一贵女不死心:“陆夫人若是性子较冷生性不爱笑,其实心里快活着并不烦闷呢。” 话音还未落下,有人小声接了她的话茬:“陆夫人写这首诗的时候,费了三张宣纸。若不是心中烦闷,又怎会频频出错?” “难道那诗真的非她所做?” 这下,彻底没人再开口了。 姜元宁将这几句话听了个满耳,顿时慌了神。 这诗句也是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一首,本来还在窃喜皇后会以雾为题,自己捡了个便宜,没想到竟会一头栽进坑里。 她并不是对诗词一窍不通,未出阁之前也曾被先生悉心教导过。当时书写时就已感觉到不对劲,所以才下笔犹豫出了几回错。 可现在自己已顶了才女的名头,自然不能被别人比下去。也想着出出风头,基于对“玉真人”的信任,这才心存侥幸将这首诗誊抄了上去。 姜元宁悔不当初可为时已晚,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力补救。 皇后似笑非笑,像是真的不解:“陆夫人你如何说?”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姜元宁出了满头的冷汗。可她也不敢擦,只能强作镇定勉强一笑:“回娘娘这诗词只是臣妇临时凑字而成,当不得细细推敲。” 姜元宁做足了恭敬之态,发丝垂下遮挡住她满是怨毒的眼睛。 姜稚似是没有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侧着脸对着关衾玉说道:“长姐说是凑字,关姑娘是否也和长姐一样?” 关衾玉在姜稚质问姜元宁时已然冷静许多,她明白姜稚为何会突然开口。感激的同时,又有些后悔。 明明下定决心改变,却三番两次的缩回壳里。想来这也是母亲觉得她没用的原因。 关衾玉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已然没了踌躇之态。她挺着腰身,就像一枝从泥泞里挣脱而出的清荷:“一袭清雾绕云间,暖意浸骨心自闲。氤氲朝阳揽秋色,四福散尽在人间。” 话音落下,已有贵女惊呼出声:“关姑娘怎会知道剩下的诗句?!” 皇后虽未开口,神色里已有探究之意。 姜元宁的一张脸已经惨白如纸,在她带着恐惧的目光中,关衾玉神色淡淡的说道:“四年前,我与父亲一同来过朝露寺。那时也是今日这般寒气入骨,父亲便让婢女带着我去了山后的温池。恰逢秋雨绵绵,冰凉的雨水落入池中被热气一蒸便化为了缠绵的雾气。身子泡在水里反倒不觉得冷。” “被池水泡着浑身暖意融融,也因去了浑身的寒气而觉得心头松快。这才有了暖意浸骨心自闲。至于后面两句,也是因为时常在家中听见父亲赞叹陛忧国忧民,我才想着祈求这满寺的神佛能保佑陛下如日中天,天下所有人都能得到神明的赐福不再受苦。” 关衾玉将积压在心底的话一吐而出,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微妙。 第107章 再动忍不住想亲你了 这桩婚事本就极为不合适,关衾玉又不敢反抗。久久郁结于心之下竟在新婚当日一口血吐在了喜轿上。 既然知道她日后有这一劫,姜稚自然不能认下皇后的恩典。 “娘娘,今日以雾为题,是关姑娘的诗得了胜,这恩典自然当属关姑娘。若是给了妾身,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 皇后平白看了一场好戏倒也没有多做为难,让关衾玉接了恩典。 姜元宁跪在地上,死死低着头,只希望在场之人能忘记自己。毕竟除了题雾的这首诗,近日来让她名声大噪的诗册都是偷窃关衾玉的。 自己与她素不相识,更没去过关府。若是皇后追究下来该如何自圆其说,难道要告诉所有人自己重生之事?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已近巳时,自寒食节开始众人都只用了一点茶点裹腹,早已疲惫不堪。 皇后看了姜元宁两眼难掩厌恶之色。 正想着如何发落于她,守在院门的内侍传唤:“宴王求见。” 谢宴辞?皇后神色微动,目光落在了姜稚身上。 她听说过姜氏受宠,为了她,谢宴辞甚至折了嘉贵妃的脸面。 本以为宴王只是受美色所惑,今日一见也不全然。 皇后勾着红唇,露出一点篾然之色。 倒没想到,平日里看着薄情之人原是个情种。 得了示意内侍躬身而退,过了几息就见两道身影过了宫形门,踩着满地的花泥而来。 谢宴辞走的很快,清姿明秀,俊美无铸。一身冷清气息铮然凌冽,让人望而生畏。 陆喻州跟在他的身后,眉眼舒朗,端的翩翩君子风范,只是行走间不似常人,有点跛足。 满园子的女眷纷纷行礼,见谢宴辞气势逼人,不少贵女的脸上都有了羞意。 江莲音自然也看到了谢宴辞,想到刚才对姜稚的诸多为难不免有点心虚,悄悄的躲在了江心月的身后。 “这个时候宴王不陪着陛下,怎么到本宫这边来了?” 谢宴辞不慌不忙冲皇后行礼:“听说母后备有好茶,儿臣特来讨一杯尝尝。”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后朝着女官看了一眼,先前还刻薄无比的女官,此刻恭敬无比的将一杯红茶递到了谢宴辞手上。 “如今陛下让你掌管银麟卫,整个盛京怕是没有你不知道之事罢。” 茶壶一直温着并不见冷,谢宴辞手指修长正好可以一只手扣住茶盏,他只用唇在杯沿沾了沾并未入喉,扬眉笑道:“母后这话可就冤枉儿臣了,银麟卫虽在儿臣手上,如何用还得父皇做主。平日里只抓些鸡鸣狗盗之辈,难登大雅之堂。” 皇后轻哼一声,看到候在一旁的陆喻州时略抬了下巴:“这位是?” “臣陆喻州拜见皇后娘娘。” “陆喻州?”皇后眯了眯眼睛:“陆夫人与你是何关系?” “姜氏是臣之妻。”陆喻州跪在了姜元宁身旁,晦涩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姜氏做了如此错事,是臣疏于管束,若是要罚,臣甘领罪责。” 姜元宁猛然抬头,面色虽还不好,眼中却有了点光亮。 “陆大人倒是与陆夫人伉俪情深。”皇后沉吟片刻,露出点为难之色:“非是本宫要给陆夫人难堪,实在是今日诸位夫人在场,若不处置怕是会助长邪气之风。” “陆夫人再如何也是官眷,今日又是寒食节,在朝露寺内不宜见血。”皇后淡淡说着,没留意许多人都惊惶的垂下了脸:“这样罢,只要关姑娘原谅了陆夫人,本宫就既往不咎。” 悬在头顶的大刀落下,姜元宁的心也终于跟着放了下来。 和去半条命相比,对关衾玉低头就显得无关紧要起来。 因为跪得太久,裙子早已被泥水湿透,两条腿更是冻的像成了木头。姜元宁几次挣扎都没有从地上站起,陆喻州却仍是跪着,没有半点伸手扶一扶的意思。 还是孙夫人看不过去扶了一把,帮着姜元宁站了起来。 她颤颤巍巍的走到关衾玉面前,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絮。 “关——” 即便已经下定决心,强烈的羞耻感仍旧让她张不开嘴。 姜元宁用力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疼痛压过了羞耻,刚准备开口,陆喻州已经接过了话头,他弯下腰如玉山倾倒:“关姑娘,这厢给你赔罪了。” 关倾玉性子懦弱,又遭人戏弄。除了随着关夫人出府赴宴,平日里就居于后宅。除了家中哥哥父亲,甚少见到外男。 陆喻州温润如玉谦恭有礼。虽然整个人看着有些阴翳,却并不妨碍他那副好相貌。 关倾玉本来因为姜元宁的缘故有些紧张,被陆喻州温声打断,两颊便染上一抹嫣红。 对窃诗之事的恼怒夜抛到九霄云外,有些结巴的连连摆手:“不必行此大礼,我原谅陆夫人就是。” 显然没有料到如此简单就取得唤衾玉的原谅,陆喻州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看到关衾玉躲闪慌乱的样子时又像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他位极人臣,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在少数。最是熟悉一个女人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关衾玉是关府嫡女,她父亲乃礼部之首,若是…… “妾身不用。”一道略带羞恼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声音不算大,可能是因为太过熟悉,才能马上吸引到他。 陆喻州转头看去,就见谢宴辞正将银色披风披到姜稚的肩头。 或许是顾忌着江心月,姜稚挣扎的厉害。谢宴辞冷着一张脸,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别动,再动爷忍不住想亲你了。” “你——无耻!” 姜稚瞠目结舌,怕谢宴辞真的不管不顾的亲下来,连忙站好,乖乖任他系着衣带。 她比谢宴辞要矮上一些,从陆喻州的方向看过去只能越过谢宴辞的肩头看到她乌黑的发髻。 挽成百合髻的头发上簪了一朵巴掌大的芙蓉绒花,更添明丽之感。 陆喻州有一瞬间的恍惚,姜稚跟着他的时候有多久没有如此打扮过了。 察觉到陆喻州的走神,姜元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张脸顿时狰狞了几分。 仓皇之下,用手狠狠拽了一下陆喻州的衣袖。 可她却是忘了,刚才挣扎而起的时候,手上早已蹭上了泥。 乌黑的花泥沾染上陆喻州白色的袖口留下难看的痕迹。 姜元宁触电般收回了手。 陆喻州最是要脸。今日因窃诗一事当众受罚已是让他没有脸面,现在又弄脏了他的衣衫,回府以后还不知要如何。 姜元宁心下惶恐,竟有了一丝惧意。 “夫君我只是——” “无事。” 陆喻州收回视线,淡淡的打断了她。 他敛眉将弄脏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裹着筋脉的手腕。 一张干净的帕子却递到了他的面前。 关衾玉手里拿着帕子,脸更红了,一双眼睛却很是明亮:“陆公子若是不嫌弃,就用这帕子擦吧。” 哪个闺阁小姐会将常用的帕子给外男,姜元宁急道:“不需要你的帕子!” 话音刚落,陆喻州已经将帕子接了过去。 她还想说些什么,陆喻州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阴冷至极,撕开了他伪善的面具,露出嗜血的獠牙。 姜元宁惊惧害怕之下,不受控制的打了哆嗦。嘴里呜咽两声,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关衾玉险些被砸到,尖叫一声退后了两步。再看向陆喻州时他已经抱起了姜元宁,那张绣着蝶恋花的帕子却是不见了踪影。 姜元宁晕倒,皇后差侍从和陆喻州一声将她送去朝露寺的厢房。以示仁慈又派了随行的御医诊治。 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一切尘埃落定,也就没了再留下众人的理由。 拖到此时皇后也有些疲惫,正想着让满园子的人回房歇息。 晋安帝跟前伺候的奴才一脸慌张的闯了进来。 他跑了一路,衣衫被汗水湿了个彻底。因为跑的太快还险些栽了个跟头。 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后声泪俱下的哭嚎起来:“娘娘,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这一嗓子成功止不住了所有人的步子。 眼看着有的人脸上出现了揣疑之色,甚至将耳朵竖起来的样子,皇后赶紧让女官拦住了小太监。厉声呵斥道:“有话便说!慌什么!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小太监被皇后冷厉的眼神一激,昏沉的脑子立马清醒了几分。不再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努力镇定的说道:“回娘娘,陛下与清缘大师论法之后,便感觉有些疲累,让奴才扶着去厢房歇息。” “陛下不许人打扰,让奴才守在外边。没过两刻钟,陛下又唤奴才进去说看见了神女,让奴才差人去找。” 小太监拿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斟酌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奴才赶紧去寻了金甲卫,等回来厢房的时候陛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会平白无故的消失。 还有那所谓的神女,处处透着蹊跷。 皇后脸色铁青扶着女官的手,起身便往晋安帝歇下的厢房走。没走两步又回过身对着面色各异的众人说道:“今日得诸位慷慨解囊本宫甚是欣慰,这寒食节也做的差不多了,若无事诸位便散了罢。” “只是帝踪经不得窥探,一切还未分明,还请各位管好自己的嘴。若本宫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就别怪本宫不念情面。” 说罢跟着报信的小太监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帝不见了,消失前还曾见过神女。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匪夷所思,因记着皇后的话只能按住满腹疑虑,出了院子。 第108章 催情之物 晋安帝所在的厢房位于朝露寺东院的精室。周遭都是粉墙包裹,墙边种植着古柳高槐。经过一道重门便能看见一座雕花阁楼,红色的檐口镶嵌着金色的琉璃,微风拂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此时整个院子都被金甲卫围了起来,那铃声在寂静的院子里便显得有些诡异。 见皇后前来,金甲卫并未阻拦,谢宴辞拉着姜稚一起坠在几步开外。 两人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一同进了精室。 只见室内檀香袅袅,布置典雅。桌上的佛经翻开了一页,连杯中的红茶都还未凉透。 一切都在表明晋安帝刚离开不久。 皇后在空厢房转了一圈,手指点了点桌沿看着小太监问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突然提起神女。” 小太监还算镇定,弓着身子颤声道:“不算突然,陛下三日前曾做过一个关于神女的梦……” “梦?” “是,奴才也只是听刘公公提过一回。说陛下梦到过后还亲笔作了一幅画。” 皇后的脸色已经极为不好起来,宫里的女人为了争宠手段层出不穷,不乏将自己装扮成花妖女仙之人。 这云露寺被金甲卫围得如同铁桶,更是每过半个时辰便派人满院子巡查一次,若不是宫内之人,普通人根本靠近不了这座阁楼。 怕不是哪个狐媚子披了神女的皮将晋安帝给勾走了。 而宫中之人恰巧有人精于此道。 皇后阴沉沉的看了谢宴辞一眼:“嘉贵妃在何处?” 窗边的宝月瓶里插着一支山茶花,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若云若雪。谢宴辞用手指随意的拨弄两下,混不在意道:“受了寒在偏院歇着。” 皇后目光微动:“宴王难道不知嘉贵妃已经被陛下禁足,此次来朝露寺也不在随行之列。她如此妄为难道想抗旨?” “母后知道,儿臣的母妃一向任性,谁的话也不听。若父皇这回要惩治于她,儿臣不会求情。” 察觉到姜稚的忐忑,谢宴辞侧着身子挡住她的脸。一只手却探进她的袖中,去勾她的手指。 皇后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嗤笑一声,转头对着小太监道:“去将嘉贵妃请来。” 小太监猜到皇后的用意不由嘴巴犯苦,若晋安帝这个时候真在嘉贵妃房里,自己现在去岂不是打扰了主子爷的好事? 可皇后又一副等在此处绝不罢休的架势,也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小太监哭丧着一张脸往院外,没走两步就见嘉贵妃杯两个宫婢搀扶这气势汹汹的而来。 两人刚打了一个照面,嘉贵妃已经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疾言厉色的怒斥道:“狗奴才,佛门之地竟然引诱陛下胡来,你有几个脑袋?!” 小太监被打的口鼻流血,顾不得疼痛跪下就叫冤:“娘娘恕罪,奴才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嘉贵妃自然不听小太监的解释,让两个宫婢将小太监按住,自己径直往阁楼而去。 还没走近就见屋子内一个穿着正红色罗蹙鸾华裙的女子一闪而过,顿时怒火攻心,想也没想一下就将半关的门给推开了。 “啪”的一声响,若不是谢宴辞拉了一把,被推开的门怕是会拍在姜稚的身上。 皇后见她如此,精致的眉眼也染上了怒气:“嘉贵妃,你还有没有规矩?!” “怎么是你?明明——”嘉贵妃愕然,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改了口:“娘娘怎会在此?” 她是得了消息说朝露寺有神女降世,特地赶来瞧瞧。 好端端的一个佛寺怎会出现神女,就算是有,她也要来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寒食节这日造次。 嘉贵妃目光很快的将厢房打量了一圈,看到谢宴辞与姜稚时险些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 拧着眉咬牙道:“你们怎么也在这?” 谢宴辞不疾不徐:“自然是来看父皇。” 厢房陈设简单,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想到院子外层层把守的金甲卫和面色凝重的皇后,嘉贵妃很快的发现了不妥之处:“你父皇他——” “不知在何处。”皇后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窗外,一只飞鸟棱着翅膀,在枝头停了一瞬,便再度扑扇着翅膀往天际飞去。 “本宫原本以为陛下去见了你,现在看你这副模样,想来应该不是了。怎么,嘉贵妃也是听了神女之事找来的?” 被人戳破心思,嘉贵妃有些不自在的辩解:“臣妾只是担忧陛下安危罢了。” “有金甲卫在,你多虑了。”皇后说完话风一转:“陛下前两日为何禁你的足。” 嘉贵妃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脸上闪过难堪之色。 裴若雪的一张脸太过特别,为了避人耳目,入宫进宫都让她坐着垂着纱幔的软轿。即便在宫中养伤数日,也没让她出过偏殿。 玉祥殿里里外外又是嘉贵妃的人。 是以皇后只知玉祥殿来了人,却不知来的人是何模样。 原想着让人去查一查,却又因诸多要事给耽搁下来。 现在觉得嘉贵妃的禁足有些太过蹊跷,所以才问一问。 嘉贵妃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因为晋安帝恼了自己送裴若雪出京之事。 仍旧是对外那套说辞。 “臣妾宫里的人太过愚笨,奉茶的时候烫伤了陛下。臣妾用人不善,受罚也是应该的。” 皇后自然不信。 她可是见过嘉贵妃受宠的模样,说是出尽风头也不为过,晋安帝岂会因为一个奴才罚她。 况且能在皇帝跟前奉茶的都是手脚伶俐且伺候惯了的人,怎能连茶是冷是热都掌握不好。 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只是欺负她不知实情罢了。 嘉贵妃与皇后打着机锋,姜稚的目光却全在瓶中插着的那支山茶花上。 这样一路走来,积雨新雯翠盖亭亭。沿途景致虽好,像这般雪白的山茶花却是没见过的。 瓶中山茶枝叶新鲜花朵娇嫩,必是刚摘不久。 庭院中尚有别的花开得极艳,送来这宝月瓶的人又何必大费周张舍近求远。 且整个精室的桌椅床榻都是乌金木所制,色调偏红,这一支花便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姜稚皱起了眉。 谢宴辞见她看得入神,伸手将山茶花摘下,递了过去。 姜稚惊了一下,连忙伸手接过。 花瓣颤颤拢在掌心,离得近了隐约能闻到一股少见的清香。 这香味儿很是熟悉,在忆起那是什么时,姜稚顿时面色大变,几乎是慌乱不已的将花扔在了地上。 “姜氏,你这是做什么?”嘉贵妃好不容易摆脱皇后盘问,见姜稚竟不识好歹的将谢宴辞所赠之物丢弃,顿时冷眸一转似有寒光射出:“还有没有规矩!” 姜稚急急喘了几口气,恨不能离得那花越远越好。虽半个身子靠在谢宴辞身上脸上仍带着惊惧之色。事急从宜,也顾不得其他开口便道:“娘娘,恕妾身失仪。是那山茶花上沾染了催情之物!” 听了姜稚的话,嘉贵妃脸上有一瞬间的愣怔,似是不敢相信守卫森严的朝露寺会发生这种事情。 就连皇后也有一瞬间的愕然。 谢宴辞阴沉着脸用帕子将姜稚的手擦干净,唤了一声:“谢旪。”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谢旪已经从房檐上落下。 谢宴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吐两个字:“去查。” 皇后与嘉贵妃互相看了一眼,没有问出为何不让金甲卫去查的话。 能将催情之物送到晋安帝手上那已经不是本事了得,而是手眼通天了。 这其中恐怕还有晋安帝的手笔…… 谢旪去的很快,来的也很快。 只带了六个字。 文思殿,花倚楼。 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连嘉贵妃也沉默下来。除了带上了在晋安帝跟前伺候的小太监,谁都没有惊动,一行人朝着文思殿而去。 文思殿位于后山,途经一小片松林。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覆着琉璃瓦的宫殿伫立在绿荫花径之间。 文思殿堆放着寺里的诗文与古卷,并无可参拜的佛像。除了一个守殿的哑僧,基本没有人会找来这边。 姜稚被谢宴辞护着跟随嘉贵妃一起进了殿内。 整个大殿很是宽广,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排排多宝格。架子上堆满了书卷,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皇后与嘉贵妃绕着多宝格走了两圈,除了琳琅满目的字画与书简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因为堆放了太多东西,殿内也跟着阴暗不少。 透着点阴森森的意味。 姜稚本就对鬼神之事很是忌讳,不敢走的太深,就站在殿门处,依着殿门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一片雪白的花瓣晃悠悠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稚抬头一瞧,就见裴若雪的小半张脸出现在了正殿二层的凭栏处。 她双目迷离,头发散乱,白嫩的手臂搭在围栏上,正跟着她的身子一起一下一下的晃动。 姜稚像是被烧灼一般猛得回了视线,谢宴辞听到动静也抬头往上瞧,却被她伸手捂住了眼睛。 “别……别看……” “好,不看。”谢宴辞也不挣扎,唇角带笑,微微低着头好让她捂的更加方便。 小太监从一排多宝阁绕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有些不解:“殿下可是伤了眼睛?” 不等谢宴辞回答,姜稚连连解释:“粱上落了灰,妾身刚才替殿下吹了吹。” 小太监善解人意的说道:“既如此,殿下就在殿外等吧——” “不可以!”姜稚又赶紧拒绝了。 裴若雪白花花的身子就挂在二楼廊上,现在出去了谢宴辞抬头岂不是就能看个正着? 顶着小太监怪异的目光,姜稚又气又无奈。 第109章 当唤一声裴贵妃 那肚兜像是在故意挑衅一般,搭在几步远的花枝上份外刺眼。 嘉贵妃与皇后自然也看见了,顿时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一见那肚兜就知道楼上干的什么勾当,顿时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正殿满是多宝格,去往二楼的窄道并不好走。小太监鼓足勇气张开双臂阻拦,却被嘉贵妃推得差点从木阶上摔下来。 姜稚看得心中忐忑,偷偷扯了扯谢宴辞的袖子,仰着头问他:“我们要一起上去么。” 想到刚才裴若雪的模样,姜稚不由皱了皱眉。 她如今是谢宴辞的姨娘,跟着嘉贵妃一起上去捉奸,怎么瞧都有些古怪,实在不想这个时候上去。 谢宴辞被姜稚口中的“我们”二字所取悦,又见她皱着一张脸有趣的紧,有意逗她,压着声道:“这楼上还不知是哪对野鸳鸯。小太监不顶用,爷身为男人自然要护着母妃与皇后,理应跟着看看。” 姜稚想起刚刚嘉贵妃见着肚兜,面目狰狞的模样,顿时不吭声了。 裴若月是她的亲外甥女,如今与晋安帝行了苟且之事,这一幕让她撞见依着嘉贵妃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会不管不顾的闹起来。 姜稚叹了口气,轻轻推了谢宴辞一把,嘴里嘟哝道:“那……那你赶紧上去。” 莫了,又叮嘱了一句:“上去后,你别……别乱看。” 姜稚说的别扭,谢宴辞又不是不通风月之人,自然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般不放心倒像是吃醋。 可话已说出口,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想了想又此地无银的加了句:“我不是不让你看,是男女有别……她没穿衣服总归不好……” 姜稚絮絮叨叨,却没注意到谢宴辞唇角的笑容越勾越大。等察觉时,嘴唇已经让他给堵住了。 小太监跟着嘉贵妃与皇后上了楼,整个大殿只剩下她们二人。 谢宴辞将姜稚推到一角,身形刚好被多宝格挡住。 身后靠着墙,姜稚被亲的忍不住往下滑,又被谢宴辞长臂捞起,一只手还不忘在她的臀上拍了一记。 “你别……” 唇刚张开,更方便谢宴辞行事。他像是忍了许久,力道大的惊人。姜稚被他揉弄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剩下哼哼唧唧的份儿。 多宝格被撞得吱呀吱呀的晃动,想到嘉贵妃怕是已经到了二楼,姜稚又慌又急。可压着她的人沉的如大山一般,哪里是推得动的。 还未等她挣扎开,谢宴辞嘴里含糊不清的唤着“乖乖”一只手已经驾轻就熟的摸进了小衣之内,寻了处重重一捻。 姜稚顿觉眼前白光一晃,气急之下,牙齿用了力道狠狠的咬了下去。 谢宴辞吃痛,终于舍得放开。 却见姜稚乱蓬蓬的头发,红着眼睛瞪他。 “胆子大了,连爷都敢咬。”谢宴辞只觉嘴唇刺痛,用手一抹竟然见了血。 姜稚背过身去沉默不语的挽着散下来的头发,并不看他。 谢宴辞这才觉得心虚,想开口解释又觉得多此一举。 对自己女人动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可姜稚生气他心里又不得劲儿,见她的裙子上沾了灰,下意识的伸手替她拍了拍。 算是认了错。 姜稚转过身来,脸还红着却是不恼了。见谢宴辞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出了血,本就勾人的脸更添邪气,不由得挪开视线垂着脑袋看着脚尖:“你下次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 “还咬人?” 姜稚想了想,认真点头:“咬!” “哼哼,不装兔子,改属狗了?”谢宴辞舌头在上颚顶了顶,笑得意味深长:“你将爷的嘴咬成这样,一会儿见了父皇与母后该如何解释?” “这样,你亲亲爷,爷就不将你供出来,如何?” 姜稚自然不吃他那一套,可视线却不受控制的往他嘴上瞟。 谢宴辞的嘴唇颜色偏淡,配着他身上的傲气便显得有些薄情。现在多了一个血口子,别提多惹眼。 姜稚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该”一边白了他一眼:“若是娘娘问起,王爷直说便是。就说在这佛寺里逼良为娼,姜姨娘奋起反抗。为了保住清白,无奈之下咬了王爷的嘴。” 谢宴辞没想到一向温吞的老实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好笑的同时又感觉新奇。 正准备说些什么,一声惊叫从二楼传了出来。 姜稚面色一变,谢宴辞却仍旧不慌不忙,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际道:“既如此,那爷再晚上好好看看姜姨娘的清白之身。” 姜稚被谢宴辞说的抬不起头,赌气的将手背在身后。 谢宴辞牵了两回没牵着,干脆用手揽着她的腰,两人别别扭扭的往楼上走。 裴若雪与晋安帝所在的外廊很是隐蔽,连接着一个小小的茶室。 本来是做香客僧侣歇息之用,现在却成了她与晋安帝偷欢的场所。 茶室很是简陋,就一个方桌和两块半旧不新的蒲团。 此时地上散落着七零八落的衣衫,满室暧昧的气息。 文思殿二楼也堆积着不少东西,茶室有一道帘子遮挡,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嘉贵妃也是听到欢好的声音才发现了茶室。 她将手放在帘子上,心下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不由得没了进去的勇气。 皇后见她神色有异,不似往常横冲直撞,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了?” 她与嘉贵妃不同,没有什么顾忌。走上前一把就掀开了帘子。 裴若雪正被晋安帝折腾的死去活来,两条腿架在他的腰际,白嫩的手臂搭在围栏上,大半个身子都悬了空。 晋安帝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惦念了许久之人到了手,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裴若雪终归是一介女流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为了万无一失,还曾在贴身衣物上用了催情香,即便现在被折磨的涕泪横流,也只能自作自受。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就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出现了晋安帝的身后。 裴若雪惊叫一声,用力推了晋安帝一记,用手抱住裸着的身子,瑟瑟发抖的蹲了下来。 却没想到一阵撕裂之痛袭来,又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晋安帝被搅了好事,刚想发怒见是皇后,又勉强收了怒气。 十分自然的走近茶室捡起地上的袍子披在身上,又将裴若雪被撕裂的裙子递给了她。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如此光着身子被人打量,裴若雪也觉得难堪。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抖着手将衣衫一件一件往身上披。 皇后背过身去,等二人穿戴整齐,才转头看向裴若雪。 见是个没见过的美人,不由眉心微拧。细细看了,越发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 嘉贵妃还站在帘子后,整个人僵成了泥塑。小太监不敢催促,见皇后进去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掀了帘入内。 晋安帝拍了拍瑟瑟发抖的裴若雪,脸上露出餍足之色,见到小太监沉声吩咐道:“伺候裴贵妃去精室梳洗。” 裴贵妃? 皇后一惊,失声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晋安帝本就恼恨皇后没有眼色的找过来,闻言不禁冷笑:“朕是皇帝,皇后要与朕讲规矩?” “臣妾不敢。”皇后心惊于晋安帝对裴若雪的维护。进宫的秀女都是从答应做起,何时一下子升为贵妃。就算是嘉贵妃也是用了五年才登上了贵妃之位。 皇后不再执着于规矩之事,话风一转说道:“嘉贵妃对陛下情深义重,若是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皇帝的脸上果然闪过了愧色,语气却依旧坚定:“宫里对朕情深之人不在少数,难道要朕一一顾念着她们的感受。况且,嘉贵妃,朕已经给她的够多了。” 把一个用来“慰藉”自己的人扶上妃位,晋安帝自认为足以抵消纳了裴若雪之事。 “所以,这就是陛下对不起臣妾的理由?”嘉贵妃掀开帘子而入,表情还算镇定,只是看向裴若雪的目光如刀一般:“陛下难道忘了,以她的身份,当唤陛下一声姨父。” 嘉贵妃的话撕开了那一层遮羞布,即便是帝王,睡了自己妃子的外甥女也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 晋安帝本来面对着嘉贵妃还有些心虚,被她当着皇后的面前毫不留情的质问,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只是朕的妾,她何来的身份唤朕。倒是你,如此妒忌成性如泼妇一般,可还有半点贵妃的体面?” 妾? 嘉贵妃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原来自己只是个……妾? 她的胸口像是重重挨了一锤,几乎站立不稳。 沉默半晌,终是自嘲一笑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裴若雪:“这就是你想求的结果?” 裴若雪垂着的手紧紧的揪着衣带。 浑身的疼痛与印迹让她抬不不起头,可想到嘉贵妃不顾自己哭求,一心赶她出京时的心狠,心底又隐隐升起了一点隐秘的快意,硬着头皮将散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对着嘉贵妃笑了笑,唤了声:“姨母。” “住口,本宫可当不起裴贵妃一声姨母。” 见裴若雪身上的裙子几乎遮不住肩头斑驳的咬痕,嘉贵妃忍不住讥讽出声:“本宫那好妹妹见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用尽手段在男人身下承欢,只为与亲姨母做姐妹,也不知会不会气的重新活过来。” 裴若雪被挤兑的小脸儿煞白一片,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 皇后在一旁看戏,自然不会阻止。 晋安帝却十分心疼,又听到嘉贵妃提起死去多年的嘉容,一怒之下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厉声喝道:“放肆!” 嘉贵妃被打得整个人都跟着一偏,踉苍两步撞到了皇后的身上。头上的玉簪掉在地上碎成几截,狼狈至极。 裴若雪冷冷看着,在谢宴辞身上受到的折辱,这一刻尽数在嘉贵妃身上还了回去。 她想,自己终是没有做错的。 她的心不再摇摆不定,忍着恶心往晋安帝身上靠了靠,娇声说道:“姨母明知我一直心悦陛下,却逼我出京,我却从未怪过姨母。如今情难自禁之下做下错事,只要陛下肯护着我,就算无名无分也甘愿。” “姨母若真嫌我碍眼,那我便留在朝露寺削发为尼永不回京。在这寺中日日夜夜替陛下与姨母祈福。” 晋安帝正是得了趣儿的时候,听见裴若雪要削发为尼自是不肯。 连忙搂着她柔声安慰。 裴若雪心中越发得意,连对晋安帝的厌恶也少了一些,将头搁在他的肩头装作抹泪的样子。 正哭的起劲儿,就见帘子一晃,谢宴辞挑帘走了进来。 而他的身后,一女子低着头亦步亦趋,正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姜稚。 裴若雪如遭雷劈,一时愣在了那里。 谢宴辞似没看见她一般,见了晋安帝无甚感情的唤了一声父皇。 “诸位大臣还在正殿等着,父皇何时回去?” 晋安帝没想到谢宴辞竟也跟着来了文思殿,料定他看见了刚来所发生的事,不免有些不自然。 可做为帝王的威仪又很快的正了神色:“寒食节已毕,稍后回寺便摆驾回宫。” 谢宴辞不再说话,看向皇后与嘉贵妃:“儿臣护送母后与母妃。” 嘉贵妃不愿在谢宴辞面前丢脸,极快的擦去嘴角的血迹,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眼尾的余光无意扫到谢宴辞嘴唇上的伤口时不由目光一凝,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目光凌厉的看了姜稚一眼,嘴唇动了动。 皇后自然也见到了,心里不由鄙夷谢宴辞与晋安帝是一路货色。又庆幸太子谢弥从不沉迷女色与他们不同。 她知道嘉贵妃对姜稚厌恶至极,哪里会放过这样一个让她不痛快的机会,不由疑道:“宴王这唇上何时受的伤,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这山中多是野兽精怪,可要小心一些。” 裴若雪在见着谢宴辞那刻起,刚有的一点得意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勾引晋安帝本就是为了报复嘉贵妃与谢宴辞,可让他看见自己承欢的样子,却是计划之外。 如今见姜稚竟也勾着他在朝露寺做了那档子勾当,顿时气得真正的流出泪来。 第110章 身孕 一路无话,晋安帝与裴若雪野合之事并未走漏风声。就算是心里有猜测,也不会有人蠢的当面议论。 皇后深觉晋安帝所做之事的荒唐,并深感丢脸。是以一刻也不愿多呆,回了寺后就以犯了头疼之症为由急着摆驾回宫。 在臣子面前,晋安帝自然不会做出帝后不睦之事,便扶着皇后一同上了轿撵。 跟在身后的伺候的小太监,则被拨去伺候裴若雪。 有些湿滑的山道上挤满回京的马车,不同于朝露寺外的热闹,一处僻静的厢房内却很是安静。 姜元宁神色木然地躺在榻上,四喜打来热水,用热帕子擦去她手上的泥。 陆喻州自给她送回房里便不知去向,老太监背对着她正收拾着桌上的药箱,秉着医者仁心,还在不放心地叮嘱:“夫人受了惊吓,隐有滑胎之像。待老夫开副方子,回府之后吃上几日便可稳固了。” “只是夫人切记,这几日万不可行房。” 姜元宁直直地看着帐顶没有搭话,还是四喜看御医神色不对,恭恭敬敬的送他出了门。 回来时,本该躺在榻上的人却已经坐了起来。 她散着发髻,唇瓣血色全无。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尤为吓人。 四喜怕极了她,担心刚才擅作主张又要挨打,便小心的站在几步开外跪了下来。 姜元宁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径直来到了铜镜前。 朝露寺因为是皇家别院,连厢房里的器具也比寻常寺庙精致许多。 半人高的铜镜将人映照的纤毫毕露。 姜元宁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姿窈窕,玲珑有致。腰肢柔软纤细,盈盈一握。 没有半点太医所说的孕像。 她的手放下腹部抚摸半晌尤嫌不够,竟用手指挑了衣带,将裙子脱了下来。 柔软的布料从肩头滑落,再簌簌地堆在脚边。雪白的身子在薄雾弥漫的天色里也欺霜赛雪。 姜元宁凑近铜镜仔仔细细的瞧,唯恐错漏了一处。 陆喻州接连几月皆让她喝些苦涩至极的汤药,初时还忍着。喝了大半月,待小日子来是竟意外腹中绞痛。 且月事也淋漓不尽,明明三五日就可净身,那回却拖了足足十天之久。 未出阁时,她被王氏娇养着,从未受过月事上的折磨。再想到陆喻州的薄情,又让人盯着自己喝药实在蹊跷。 便让四喜拿了药渣带去药铺里让大夫瞧瞧。 这一看,还真看出问题。 本是寻常的避子药,里面却加了过量的红花与麝香。若食得久不仅避子,更伤身子。 长此以往,毒积地深了更会要人性命。 姜元宁知道陆喻州厌恶自己,却没想到他心狠至此。 每日的药自然是不敢再喝了,便想着法子糊弄。又过了几日,他以访师为由离了京,姜元宁便用银子彻底将盯着她的人收买了过来。 连药也被换成了寻常的补药。 本以为能糊弄一段时日,可现在太医却说自己有了身孕。 姜元宁缓缓笑了起来,直到笑弯了腰。 肚子里的东西刚足一月,陆喻州整整在外呆了两个月才回京城。 且新婚那回后,并未与他同过房。睡过的床榻那样多,早脏了身子,孩子到底是谁的,姜元宁也有些糊涂了。 四喜被她的样子吓到,根本不敢抬头。本以为能躲过去,眼前却出现一双赤着的脚。 她瑟瑟发抖的抬头,恐惧的唤了一声:“夫人。” 姜元宁早收起了狰狞之色,她赤着身子蹲在四喜面前,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指尖凉的几乎能将人冻住:“好四喜,你说这孩子我该留么。” 四喜自然不敢回答。 因为怕惊着姜元宁连头也不敢磕,求饶道:“奴婢是个蠢的,什么也不知道,只知效忠夫人。夫人要如何,奴婢听您的话!” “就算豁出奴婢的一条命。” “好奴才。”姜元宁这才勾着红唇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既如此,那便留下这个孩子。陆喻州给我准备了那样一份大礼,我也该还礼才是。” 她的指尖落到四喜的唇上点了点:“记住了,这个秘密只有你知我知。” 四喜狠命点头。 姜元宁放下心来,站起身子将地上的裙子一件一件穿上,眯眼望向天际。 天空阴沉乌云压顶。秋风渐起,四下里树影摇曳像是急雨将至。 她目光渐渐幽深,手无意识的放在了小腹。 得趁着肚子还未显露之前,给腹中的孩子找个正当的去处。 陆喻州并不知姜元宁瞒了自己什么事情,他面前站着一人。 杏眼桃腮,脸上泪痕斑斑,红着一双眼,份外惹人怜惜。 正是礼部尚书的嫡女,关衾玉。 关府女眷歇息的厢房就与姜元宁所在的隔着一道月亮门。 诗会时关夫人并未去园子,而是留在厢房里陪孙府的老夫人说话。直到孙夫人自园子里回房,见了她顺嘴夸了关衾玉。 关夫人才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并没有顺着孙夫人的话头夸赞关衾玉的才情,而是生气于她的自作主张和逞尖斗强。 也不相信一向木讷的女儿会做出让皇后都夸赞的诗来。 因顾着脸面,当时依旧带着笑的模样,甚至还陪着孙夫人说了半会子的话才起身告辞。 等回了自家厢房,见了关衾玉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将她狠狠骂了一通。 “你如今这么有主张是不需要我与你哥哥了是罢。我与你说过什么,吟诗作赋惯是无病呻吟,你嘴笨,做任何事比旁人慢上许多。就算受了欺负也拐不过弯儿来。” “哪回不是因着你,你哥哥与别人动手,最后跪了祠堂。既然没有息事宁人的能力就不要在外惹是生非最后哭哭啼啼的连累家人。” “你为何总是记不住我的话,今日竟还闹到皇后面前。陆夫人要才情造势那便给她就是。你与她是一样的么?还是说你守得住那几首破诗?” “如今我身子日益不济,也管不了你太久。你哥哥受你牵连,到如今都未娶妻。我不能让你拖累他一辈子,等及笄后,便开始相看人家吧。” 等着关夫人骂痛快了,关衾玉才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厢房。 她的脑子嗡嗡作想,被皇后夸赞的欣喜早就散了个干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就几首诗而已,就算给了陆夫人又如何。自己与她争什么,一个不慎还会连累到哥哥。 关衾玉这才有些怕了,眼泪如滚瓜般滚落,甚至糊住眼睛。 连撞了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子被扶了一把。 “没事吧,关姑娘。” 声音温润,关衾玉愣住了。 陆喻州不喜她的目光,转身便走,袖子却被身后之人拉住。 关衾玉一颗心砰砰直跳,这大概是她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她仰起脸,眼睛还红着声音却带了点雀跃:“今日我与陆夫人争论,陆公子可还在生气。” 说着,飞快的收回手。点到即止,极有分寸。 陆喻州皱了眉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关衾玉的脸上。 她刚哭过,眼眶通红眼神却清澈,几乎所有情绪都在里面,一眼望到底。不设防,也很好猜。 神态竟和姜稚有几分相似。 陆喻州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不知怎的心底忽地涌出股怒意。 他的脸色冷了几分,目光凌厉的逼迫关衾玉低下了头。 等看不见那张脸的时候,沉声说道:“别这样看我。” 关衾玉愕然,不解地抬头,陆喻州已经转身而去。 因着随行之人太多,山道又比较狭窄。马车只能依次前行。 等姜稚坐上马车的时候,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车队。 天色阴暗,山风吹到脸上像是带着湿意,瞧着快要下雨。 春桃本和姜稚坐在一起,还没坐稳谢宴辞就掀了帘子。 马车仅能容下两人,势必有一人要下车。 春桃看了眼等着的谢宴辞,偷偷朝着姜稚吐了吐舌头,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谢宴辞进了马车,姜稚本想往旁边让让。没等挪动屁股,天旋地转间就已经掉了个个。 竟像是小儿般,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个动作让姜稚羞耻不已,裙底更是凉飕飕的。慌张的想并拢腿又被谢宴辞紧紧按住。 “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坏了姜姨娘的清白。” 按在腿上的手十分不规矩。 姜稚大惊,没料到谢宴辞竟还记着这桩事情,一时间又羞又急。 隔着薄薄的车壁,能听见春桃与谢旪说话的声音。 谢宴辞却不管不顾,伸出长指开始解她的衣带。 可能是熟能生巧,他甚至能空出一只手轻抚她的背,另一只手十分灵活的将缠绕在一起的双股衣带,一圈圈绕出来。 姜稚的手紧紧拢着裙子,知道这厮是在恼恨自己执意要回府,不与他去后山泡温泉之事,急忙硬着头皮解释:“妾身早已是王爷的人,哪还有什么清白之身。” “爷的人?爷怎么不知道,姜姨娘莫要信口雌黄。”谢宴辞已经将衣带解开,开始啃她的脖子。 行的是下流之事,表情却冷傲自持,不可侵犯。 姜稚听着话风就知道他要胡搅蛮缠,顿感头痛。 只是现在脖子被狗叼在嘴里,明明心头有了火气,却又发不出来。 只得闭上眼睛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希望谢宴辞赶紧得了趣儿好放过自己。 谢宴辞亲了半晌,见姜稚只管闭着眼,哼都没哼一声,眉宇间甚至还有些不耐之色,顿觉受了侮辱。 沉着脸,将她给松开了。 姜稚正被缠的透不过气,一个不妨身上一松。似没料到谢宴辞这般快就好了,不由有些怀疑地朝着他的身下看去。 却没想到,一眼就让他炸了营。 “你在质疑本王?” 姜稚心下一惊,只觉不好。 自从跟着谢宴辞回京后,他便鲜少再在她面前自称本王。多半是以“爷”自居,情到浓时“我”也曾说过。 再说本王时多半是生气的时候,就像现在。 姜稚有时不免觉得,谢宴辞看着老大一个,其实也挺脆弱的。 自己那一眼明明什么意思都没有,他却急了。 还真是不讲道理。 便也没了好脸色反问道:“王爷在怀疑妾身?” 平日里冷情冷肺的一个人,板起脸来还真有几分唬人。 谢宴辞险些气笑,干脆与她分坐两侧。瞧着样子,不打算理她了。 姜稚掩着扯开的衣襟松了口气。 一时间马车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车轱辘走动的声音。 与宴王府马车相隔着几十米的便是丞相府的马车。 此时摇晃的车厢内江莲音与江心月相对而坐。 江莲音刚被江夫人给训斥过,如今焉头焉脑的靠在软垫上生闷气。 江心月见她表情,便知她还未服气只得轻叹一声问道:“今日你为何要找姜氏的麻烦。” 江莲音听出了江心月声音中的疲惫,不由的眼睛一酸:“长姐这般好,哪轮到她一个小小的妾室欺负!” 她就是不服姜稚在王府处处压了一头。明明未出阁之前,她长姐在盛京颇有美名,前来求娶之人快要踏破门槛。 就连谢宴辞也是三番两次求娶,长姐才嫁。 为何现在就都变了。 江莲音觉得自从嫁给谢宴辞后,长姐就未快活过。 脸上没了笑,人也瘦许多。总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看的让人心疼。 几日前,她还偷偷听到过,父亲想让她去给谢宴辞做侧妃,可是凭什么呢。 江心月见江莲音眼中有了湿意,拿了帕子去给她擦脸又温声说道:“我是你长姐,再如何还用得着你替我出头。况且你是什么身份,姜氏又是什么身份,与她计较岂不是落了下乘。” “长姐说的轻巧,可知她是如何侮辱我的?” 江莲音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哽咽着将姜稚如何打了她,又如何威胁她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自己先去挑衅与辱骂的事却是只字不提的。 江心月果然面色大变。 她虽不喜姜稚,却也感觉她算是个规矩的。 没想到她现在竟这般大胆,仗着谢宴辞的宠爱,连丞相府的姑娘都敢打! 见江心月不说话,姜莲音歪着身子将头放在她的腿上:“姜稚侮辱我便忍了,难道日后长姐生下长子,连我那小外甥也要受她的欺负?” 江心月摸着姜莲音长发的手一顿,目光闪了闪,沉默片刻涩然开口:“我与谢宴辞不会有孩子。” 第111章 为了他守身如玉 整个车厢沉默了一瞬。 过了几息,江莲音才踌躇着开口:“难道长姐还放不下表哥?” 徐家长子徐行简乃江夫人姐姐的嫡子,幼时曾因求学在江府住过两年。说起来也与江心月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徐行简顽劣不堪在学堂里颇让先生头痛,江心月则与之相反,性子沉静课业门门都拔尖。 二人虽不在一个学堂,但同住在江府,时间一长便有了比较。 徐行简做为被打压的那个自然十分不满。面对这个小表妹,大恶的事做不出来,小惩戒却不断。 夹在书本中的虫子,突然从粱上掉落的老鼠,江心月被吓哭过好几回。 多番捉弄之下,自然对徐行简避之不及。 偏偏徐行简是个贱骨头,越避着他,就越要往前凑。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江心月从故意为难变成了马首是瞻。 后来徐行简回了徐府,两人也书信不断。 待及笄后,江母便有了将江心月说给徐行简的念头。 那时江心月已经名声大盛,徐行简虽挂着个“盛京七子”的名头,却未有实权。 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徐行简决定投身军中建功立业,并让江心月再等他三年。 结果,这一等便出了事。 江心月没有等来徐行简来江府履行诺言,反而等来了他要娶别人的事。 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鸣,天光渐暗让人心悸。 已经有侍从点起火把,可和呼啸的山风相伴,那点光亮就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江心月并未说话,一张莹白的脸在昏暗的车厢里让人辩不出喜怒。 江莲音也识趣的闭上嘴。 山路颠簸,在山雨欲来的氛围中,整个车队也变的沉默。 江莲音索性闭眼假寐,刚刚萌生点睡意,就听见车厢被人敲了敲,睁眼去瞧却见一侍从打扮的人跟在车外,隔着帘子与江心月说着话。 “少将军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就想着再见姑娘一面。” “徐府的马车就在前面不远,姑娘若是愿意,小的带您过去。” 江莲音悚然一惊,顿时睡意全无。 怕江心月做错事急急拉住了她的手臂唤道:“不可以!” 当初徐行简让江心月空等三年,她便受了耻笑三年。 后又在成婚的两日前许诺要带她出京。 结果江心月信了他的话在城外的破庙苦等一夜,没等来徐行简反被江丞相带人抓回府受了仗刑。若不是江夫人拦着,怕是会把她活活打死。 现在各自婚娶两不相干,又派人来请她去马车里说话,这不是明摆着不安好心吗。 江心月一只手挑着门帘,神色淡漠:“这里只有宴王妃,没有江姑娘,你家主子找错人了。” “王妃莫恼,是小的说错了。”侍从连连赔罪。想到徐行简交代的话又赶紧道从袖中掏出一物交给江心月:“将军说了,见了此物王妃再考虑要不要见将军。” 那是一只金珠梅花耳坠,做工精细,非寻常新楼里出的东西。 江莲音一把夺过细细端详,露出了惊讶之色:“长姐,这不是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惊慌抬头。身旁的江心月果然露出了动容之色。 这耳坠正是几年前遗落在破庙里的那一只。 若不是徐行简去了破庙,他的手里断不会有这个东西的。 侍从见江心月神色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苦苦相劝。 只说徐行简只想解开与她之间的心结,别无它意。且年关过后,他又要远赴边关,这一走,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 随着侍从的话音落下,一声闷雷响彻天际。豆大的雨点狠狠落下,击打在路面上溅起片片泥花。 那侍从站在雨里被砸的睁不开眼,正想着一会该如何回了自家主子,才不至于迁怒到自己身上。就听见江心月突然轻声说了句:“好。” 江莲音还想再劝,却被她一个眼神逼回。知道江心月去意已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她不要耽搁太久,见了面就赶紧回来。 雨势倾盆,隔绝了旁人的视线,也让本来泥泞的小道更不好走。 已经有不少的马车停了下来,燃起的火把早已熄灭。就着昏暗的长龙,堵塞在泥道上的马车如一条长长的黑龙。 谢宴辞与姜稚所在的马车不知混在何处,早已不见了踪影,这让江莲音稍稍安了心。 马车之内备有油纸伞,徐府的侍从搀扶着江心月下了马车,缓缓往徐府的那边去了。 山道蜿蜒,两边丛林茂密,江心月的裙子拖曳在地上沾满了泥。 等走到徐府的马车前时,她的肩头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 侍从识趣的站在伞外,唤了声:“少将军。” 门帘被人挑开,徐行简的脸露了出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似是没料到江心月会来。 “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局促,挑着帘子的手将落未落,像是掩盖着什么。 见他如此,江心月的脸血色顿失,转身便往回走。 只是还没走上两步,一道颇为慵懒的声音唤住了她:“王妃娘娘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呀。” 帘子完全被挑开,马车里点着烛火,一张颇为艳丽的脸出现在江心月眼前。 那女子窝在徐行简的怀里,眼中眉稍皆是化不开的春意。 徐行简将她往回挡,怕雨水溅到了她,温声训斥道:“阿青,别闹!” 陆云青却不再意,她挑着眉上下打量着江心月,轻声笑道:“我说江姑娘对表哥有情,表哥还不信,这不是见了那坠子就眼巴巴的赶过来了么。” 徐行简脸上闪过几丝难堪,压根不敢看江心月的眼睛:“那坠子早不知扔哪里去了,却被阿青捡到。她闹了多回,现在既然到了你的手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雨水打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被风吹过,寒冷刺骨。 江心月睫毛颤了颤,伸手抚上了心口的位置。这个地方该早痛起来的,可现在却静的像一汪死水。 原来不知在何时,自己竟早已释然了。 “表哥,我肚子痛。”陆云青见江心月毫无受挫之态,不由有些不满。双臂圈住了徐行简的脖子撒娇。 她如今怀着身孕,徐行简事事都依着她。让江心月冒雨过来的主意也是她想的,为了也只是寻寻乐子而已。 果然听见她腹痛,徐行简十分紧张。挥手让江心月快走,怕陆云青见她更加激动。 陆云青却不依不饶抱着肚子笑:“王妃与宴王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没见喜。莫不是心里记着我的夫君,在替夫君守身如玉?” 她这话说得极为放肆,就连徐行简也变了神色,厉声阻止:“此处耳目众多,莫要胡说!” 话虽这样说,看着江心月的目光却陡然复杂起来。 少年情怀总是诗,对于江心月他的确是动过心的。 可这份悸动随着时间的消磨很快便没了。 她秀外慧中克己守礼从不做越矩之事,就连用膳行走也一板一眼让人挑出错处。 这样的她,让徐行简自惭形愧,也让他束手束脚很不痛快。 这也是他最后娶了陆云青的原因。 毕竟陆云青同样唤他表哥,却连一篇文章都不会写。 徐行简沉吟片刻目光微闪,看向江心月:“阿青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 “真的。”江心月打断了他,平平静静的模样,一双明眸亮的惊人:“所以,你要休了陆云青么?” 雷声阵阵盖过了江心月的声音,可陆云青依着她的唇行,将她所说的话看了个清楚。顿时气的仰倒,抓着徐行简开始哭闹。 她的哭声尖利而凄厉,和着雨声与雷生一气起,如厉鬼索命。 站在一旁的侍从见此,有些愧色的走到江心月跟前:“雨势太大,小的送王妃回去吧。” “不许走!”听着江心月要离开,陆云青气急之下伸出手一下子勾住了江心月的长发。 她本就出身不高,身份只是徐老夫人娘家府上的一个旁支。 爹娘都死绝了才来投奔徐老夫人。 最后用尽心思勾搭上了徐行简,知道他喜欢不守规矩的,便诱着他做尽了不能做之事。 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在马背上怀上的。 情浓时徐行简告诉了他与江心月之事,便被她记到如今。 什么第一才女,高高在上的王妃。还不是被一个妾压在头上,独守空房。 戏还没看完,哪能让她就这样走。 陆云青得意洋洋:“大夫说过我腹中怀的是男胎。表哥乃独子,全府上下都期盼着这个孩子。若想让表哥休了我,怕是痴人说梦。” 一个炸雷响彻天际,伴随着闪电疾驰而过。将昏沉的天色都照的亮堂起来。 陆云青恐惧的缩在徐玉青怀里,用手捂住耳朵。感觉到整个马车都颤了一下。 几匹马也变得焦躁不安,不住的嘶鸣。 耳边除了一声接一声的雷声,像是还隐藏了别的东西。 徐行简从军多年,最为敏锐,脸色立刻就变了。 不容分说抱着陆云青就下了马车。 泥道被马车占了大半,出了马车便与江心月站在一起。 身上的衣衫很快被雨水淋湿,陆云青尖叫一声伸出去捶打徐行简,却被他用力的摁住了手。 “别闹了!” 陆云青被吼的一缩,终于不敢再闹。 长道上拉着车的马几乎都狂躁起来,有不少下人在冒雨安抚。 马车里的人也都露出了不安之色。 此时陆府的马车位于一个斜坡之下,徐行简就着时不时亮起来的天光细细打量。 陆云青是双身子,平日里又被精细养着自然熬不住。身子跟着山风晃荡,催促徐玉青赶紧回马车。 江心月担心后面的江莲音,打着油纸伞转身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又是一道石破天惊的响雷。伴随着让人胆颤的雷鸣,一声惨叫划破了天际。 让人恐惧。 “死人了!路塌了!!” 第112章 只只,我不会死 随着那一声惨叫,彻底乱了。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与惊呼大喊混在一起,让人心惊胆颤。 走在前头的有不少人弃车往回跑,本就道路狭窄又被马车占了位置,一时间堵在一起怨声载道。 陆云青已经顾不得再寻江心月的不痛快,战战兢兢的依着徐行简满脸祈求:“表哥,我们也赶紧走吧。” 徐行简望着下坡的位置神色凝重。 自山顶而来的泥水汇聚而下,几乎成了小溪。 脚下的泥路变的松软,隐隐有向四周溃散的趋势。 举目望去,距着百丈远的十几辆马车已经挤做一团。 不时能看见马匹拖着车厢举着蹄子,从道上滚落下去。 随着几声动彻天地的巨响,整个山都仿佛跟着摇晃。 在陆云青恐惧的目光中,一条陡然出现的洪流像利剑一般将山道斩成两半。 而刚刚还陷在泥里的几辆马车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快跑!快跑!” 见到如此恐怖的景象,更多人慌不择路的往回跑。天黑路滑,有人跌倒有人坐在地上软了腿。 骂声与哭声交织,整个朝露山变成了人间炼狱。 陆云青大着的肚子几乎成了累赘,徐行简除了怕人伤到她,还得分神稳住她的情绪。 耳边是她哭哭啼啼的抱怨,而几步远的江心月正将油纸伞塞到一个抱着稚子的夫人手里。 姜稚与谢宴辞的马车坠在末尾。 虽然隔的远,哭喊声还是隐隐约约能听见。 谢宴辞猛得坐直了身子,刚挑了帘子,谢旪已经一身雨水的候在车外。 “殿下,山洪暴发,将前面的路给冲断了。” 天已经暗成了灰色,凉意沁骨的风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 谢宴辞转头看向姜稚,正和她清凌凌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面上含着笑:“爷让谢旪护着你先回朝露寺。” “这下子非得泡了温泉再走不可了。” 放在脸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姜稚甚至能闻到他袖口馥郁的龙诞香。 知道他是怕吓着自己强做镇定,姜稚忍不住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随着返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马车也乱了起来,有人浑水摸鱼想靠近搜刮银钱被谢旪用剑逼退。 后方如此,还不知前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姜稚秉着呼吸,努力收拢思绪不被外界所扰,回想着上一世所发生的事。 也不知是不是被惨叫声所扰,脑子里一片空白。 望着谢宴辞的脸,姜稚悚然一惊。 亦或者,上一世根本没有朝露寺随行一事。 那个时候自已经嫁去陆府,和谢宴辞没有瓜葛。自然不会遭了裴若雪的记恨,以至于雪球越滚越大,最后她与晋安帝有了苟且。 再到皇宫执意今日回京,一环扣着一环皆有迹可循。 想到沈姨娘之死,姜稚胸口一窒,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陆喻州说谢宴辞活不长,难道应期就在今日。 还是说,除了沈姨娘,自己现在还要害死他不成。 谢宴辞手捧着姜稚的脸,见她一副忧心之色,心头刚升起一点暖意。就见姜稚突然变了神色,双眼发直,一副被吓狠了的模样。 “只只。”谢宴辞目光一沉,双手捧起她的脸,轻轻唤了一声。 姜稚眼珠子动了动,怔怔了看了他一会,簌簌的落下泪来。 她实在是怕极了,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过的话,会不会将谢宴辞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小心一些。” 嘉贵妃等人的轿辗有没有平安下山还未可知,如今受困的都是老弱妇孺,还有歹人趁乱做恶。 谢宴辞镇守边关多年,守的正是一方百姓。姜稚在这个时候说不出让他一起走的话。 只能叮嘱他小心再小心一些。 滚烫的眼泪滴到手背上,几乎要灼伤了他的手。 谢宴辞被姜稚带着绝望与痛苦的目光惊到,有些疑虑却又偏偏像是懂了她未尽之言。 他凑近了一些,揉了揉她的脸。做出了从未有过的承诺:“我不会死的。” “只只,我不会死。” 风更大了一些,雨水飘进了马车之内将谢宴辞的衣角打湿了一块。 哭声渐近,直至停在车外。 江莲音面无色,浑身湿漉漉的满是泥水。 她再也没了贵女的体面,大哭着喊道:“殿下,求你救救臣女的姐姐,救救她!” 谢宴辞巍然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姜稚推了他一下。 “王爷放心去,妾身在朝露寺等着。” 她不会身手,留下来也是添乱,倒不如早早回了朝露寺帮着安置受伤之人。 谢宴辞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下了马车,身形很快被急雨覆盖。 他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低声嘱咐谢旪:“护着她回朝露寺。” 说罢,朝着山下而去。 江莲音也想跟着,却被姜稚拦住:“江姑娘若去了王爷就要多救一人,何不随妾身去往朝露寺等候。” “我长姐生死不明,如何能随你回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冷血无情。” “我若冷血,凭着与江姑娘的这张嘴,刚才就应该阻止王爷前去,做实了冷血之事。” “江姑娘以为我想救你?”姜稚冷冷的勾了唇,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你这般碍事,自己要寻死便去死,我只是不愿你拖累了王爷。”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让谢旪现在送你一程。” “是回寺还是现在死,江姑娘自己选。” 江莲音被姜稚眼中的杀意吓到。 她不明白刚刚还一副老好人样子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纵使满心不忿,在谢旪拔出长剑以后,终是闭上了嘴。 山坡下的一段路已经踩踏的不成形。 山道上横七竖八的丢弃着废弃的马车,和无用的包裹。 在离洪流几步远的地方,徐行简半身染血的靠着身后的树干。 江心月扯了裙子缠在手上按压着他腰间的伤口。 那是一条小臂长的刀伤,深刻见骨。 一盏茶的功夫前,一人不小心撞到陆云青却惹得她破口大骂。 谁曾想那人反身便是一刀,还是徐行简挡了一下,要不然陆云青现在已经是一尸两命了。 此时她正站在一旁抹泪,想上前却碍于徐行简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又不动声色的站了回去。 江心月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又将裙子扯了一块下来,结成长长的布条裹在徐行简的伤口上。 徐行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他还是费力的挣扎着坐起,洪流越来越近,他半个身子已经泡到水里。 “还能动那便快起来。”江心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弯着腰去扶徐行简。 只是她早已筋疲力尽,又哪里能承受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几次三番反而扯动了他的伤口。 徐行简疼的闷哼一声。 陆云青听了柳眉倒竖,怒道:“你到底会不会救人!” “我不会,那你来罢。”江心月早已不耐烦。若不是徐行简受伤后,陆云青捂着肚子叫的太过凄惨,她也不会回头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结果就被缠上。 陆云青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江心月皱紧了眉头:“既然不会,那便闭嘴!” 丞相府的人都来了朝露寺,除了自己,其他人还不知如何。现在却陪着这两人耗在半路,她不免心急如焚。 陆云青怕徐行简误会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江心月只觉身心俱疲,想要大哭一场。 她瘦弱的肩膀抖了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徐行简扶了起来。 若再耽搁下去,怕是都会死。 徐行简半靠在江心月的身上,能感觉到她的害怕与颤个不停的手。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幼时她被自己吓得双眼含泪,却倔强的不哭出声的模样。 蓦地,心中一痛。 陆云青依旧紧紧靠着他,手臂无意识的蹭着他的伤口, 徐行简挪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了江心月白嫩的耳垂。声音因失血过多虚弱的厉害:“宴王,他待你可好?” “他是我夫君,自是好的。” 江心月吐出口气,绣鞋踩到石头险些栽倒,又极快的稳住身形。 纵使如此,整个右手还是在山壁上狠狠撞了一下。 钻心的痛意传来,涌到喉咙的呻吟被她咬牙压了下去。 徐行简察觉到她受了伤呼吸急促了几分:“你放开我,让阿青来。” “她大着肚子,如何能扶你。” 江心月头也没抬,却听徐行简缓缓说道:“未曾有孕,为何不能扶。”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哼哼着不停的陆云青也住了嘴。 她睁大眼睛,惊惶不安的唤了声:“表哥。”有些不明白是哪里出现纰漏,被他察觉。 徐行简目光凌厉的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嘲讽:“这法子应该是祖母教你的罢。” “为了打消母亲替我纳妾的念头,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陆云青被他的目光逼的不敢抬头,本想狡辩一番。可想到徐行简在军中摸爬滚打已久早就练就了一双厉眼。况且他最是厌恶被人欺骗,只得忍下不甘,语无伦次的解释:“表哥,我只是太爱你了,这才求到祖母跟前……” 见徐行简依旧冷漠,不由急道:“母亲早就不满我未能有孕已久,若让妾进了门,待来日生下庶长子岂还有我的活路?” “我只是想拖一拖,不想有人与我争罢了。” 陆云青抽抽噎噎,徐行简却是嗤笑了一声,表情说不出的嘲讽:“孩子?哪里来的孩子。你让我吃了那么多助兴的药丸子,早已伤了根本。我还能让谁怀上孩子?” “总归是不想害了别人,陪你演场戏罢了。可你为何连戏也演不好呢?” “表哥……那药明明……” 陆云青瞠目结舌。 她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在得知有了孩子后徐行简的样子那般怪异。 为何说不同房便不同房。 为何在知道江心月还不死心的时候,对她那般冷漠,对自己却越发体贴。 原来,只不过是不想让江心月受伤,想让她彻底断了念头罢了。 他思虑的那般周全,那自己又算什么? “咔”的一声,是树木断裂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纷纷滚落的泥块儿。 江心月被扬头撒了一脸,下意识的用手揉了下眼睛。却一个不防脚下踩了个空,整个人都往下落去。 陆云青也未能幸免,她站的位置泥土相融的最快,嘴里的惨呼还未出口就一头栽进了急流之中。 挣扎了几下就没了踪影。 而她与徐行简运道较好,两人抓住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如浮絮般在水面挣扎。 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江心月再也忍受不住心里的恐惧,痛哭起来。 第113章 别怕 黑黢黢的河水像是张开了深渊巨口,要将人吞没,泪珠子还没等落下就被雨水冲刷个干净。 江心月双手拼命的拽住树枝,想仰着头求救,可嘶哑的声音很快就被雨声淹没。 和天地相比,人就像浮游一栗。 强劲的水流拖拽着后腿,几乎将她整个人顶的飘起来。 水中除了被冲刷下来的泥石和枯枝,更有被淹死之人的尸身。 因着天色暗沉,初时江心月并未看清是什么东西。 直到第二回肩头又被撞到的时候,她用手摸了摸。 冰凉刺骨,却又柔软异常。 意识到是什么时,江心月先是一愣,接着彻底崩溃了。 四周安静的让人无望,不会有人来救她,更不会有人能活着离开。 她又呛了口水,意识有些模糊时,竟想到了朝露寺满殿的神佛。端的悲天悯人,却眼睁睁的看着众生在炼狱挣扎。 还真是讽刺。 受伤的右手已经肿了起来,想抓紧湿滑的树枝变得越发艰难。就在她以为会死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人轻声唤了句:“阿圆。” 轻如棉絮,散在风里。 江心月精神狠狠一震,仓皇无比的探出手去。 好在她这回再没碰到任何可怖的东西,一只有力的手将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了。 “阿圆。”徐行简又唤了声。 听到他这个时候如此唤自己,江心月只觉心中绞痛。喉咙里发出一声幼兽般的悲鸣,却咬着牙将他的手抓的更紧。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想去看徐行简的模样,可杂乱无章的枝叶却阻拦了她的视线。 想到他腰间的伤口,心中刚生起的一点喜悦又被更大的恐慌所替代。 江心月用力咬了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气,才让声音勉强变的镇定:“我,没受伤……你可好?” “我也没事,还能撑一撑。”徐行简轻轻抽了口气,抓着她的手抖了一下:“阿圆,你……别怕。” “我不怕的,我不怕。”江心月想哭,又将泪给憋回去。 她不知道徐行简到底如何了,那么深的伤口泡在水里,人哪能活命。 可他握着她的手那么有力,该是自己的包扎起了作用罢。 她没办法了,只能这样想。 阿圆是她的小字,求的是圆满之意。已经许久没人这样唤过她了。 想到陆云青临死之时说的话,江心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些怨恨与生死相比早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一生循规蹈矩,从未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过出格的事情。 她与徐行简早已各自婚嫁,有些话再说出口已经不合适。 可现在在临死前,她却想放纵一回。 雨势渐歇,天色还是暗沉一片。 山风猎猎,江心月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徐行简,那日你为何没来。” 水面一片安静,若不是还能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道,她几乎要以为徐行简已经送了命。 “都要死了,你也不愿让我做个明白鬼吗?”江心月的声音发了狠:“那个耳坠子为何会在你的手里?” 还能为何,自然是自己也去了破庙。 徐行简苦笑了一下,他自幼便知道江心月看着温娴静其实性子执拗。今日若不答了她,怕是到阴曹地府去了也不罢休。 可事实太过不堪,又该如何开口。 徐行简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眼前阵阵发黑。昏沉间,像是又看见了那个冲着他瞪眼的小姑娘。 罢了,罢了,本是孽缘,何苦还困着她呢。 “那日我本想带你走,可阿青却来了徐府。祖母让我与她喝了碗汤,却偷偷在那汤里下了药。” “你……在庙里等着的时候,我正与阿青睡在榻上……” “够了!别说了!” 强忍的眼泪夺目而出,江心月狼狈的别过头,却仍旧听到徐行简低低说了句:“我对不起你。” 这声道歉迟了如此之久,却又来的及时。 江心月得了结果,初时有些难受,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徐行简自幼习武,若不是真的动情,岂连一个女子都推不开。 那碗汤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等你三年,破庙一晚。皆是我甘愿,何来对不起一说。” 江心月心中一轻,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只是现在要与你死在一起,我却是有些不愿意。” “你不会死的,阿圆。”徐行简像是被呛到一般,突然咳嗽了起来。 “你看看,谁来救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身影快速逼近。 也就在这个时候,撑了许久的树枝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之音。 江心月脑子像被重锤敲了一记,惊恐万状的侧着身子想往徐行简的位置去。 却不想他将握着的手指一根根的松开了。 “徐行简?!”江心月睚眦欲裂,本就要脱力的手更加死死的抓住徐行简的手腕。 可她手上的力道哪里比得过水流的冲击。撕裂之痛,差点让她松了手。 徐行简咳的越发厉害,几乎要将心肺给吐出来。 “松手,阿圆。” “你再撑一撑,我们都能活……” “够了。” 他的声音一下子虚弱了许多,带着深深的疲惫:“幼时你便逼我,逼我读书,逼我做不愿之事。我躲了你这么些年,难道就不能顺心一回?阿青还在等我,我不能让她等太久。” 江心月泪流满面,痛苦焦急紧紧咬着她的神经,右手已经失了知觉。还能坚持着不放手,只不过是心头的一口气还没散罢了。 “你又骗我。” “这回不曾骗你。” “若有来世,别找我了。” “咔擦”一声,树枝彻底断成两截,江心月还来不及惨叫,就被汹涌的河水彻底淹过头顶。 冰冷的河水让人睁不开眼,江心月闭着眼睛满心绝望。危急关头,下沉的身子却突然被人狠狠托了一把。顺着力道,短暂的浮出了水面。 谢宴辞也终于赶到,紧紧的抓住了她。 雨彻底停了。 江心月呜咽一声。再抬头时,水面已恢复平静,再没有徐行简的身影。 谢宴辞分别,谢旪就带着姜稚与江莲音往回走。 好在马车最后才驶出的朝露寺,回程之路没有来时那般远。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陡峭的山路终于平坦了一些。抬头朝着山顶看去,能看到朝露寺里的灯火。 姜稚扶着路旁的一棵松树歇息了片刻,开口让谢旪回到谢宴辞的身边。 初时他还不愿,直到姜稚说出谢宴辞胸口箭伤未愈后才勉强答应下来。 临走之时,留下了腰间佩剑。 江莲音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靠着一棵树喘息。见姜稚像模像样的将剑挂在腰际不由的嗤笑了一声:“鸡都不曾杀一只拿着剑何用,难道你真有胆子用它杀人不成?” “不杀人,吓吓人也是好的。”姜稚头也没抬,将剑鞘上的束带在腰际打了个死扣。 江莲音养在闺中,平日里被精心护着,怕是没见过什么恶事。 这场天灾来的突然,应该有不少人丢了性命。 整个随行队伍里,宫里那几位与大臣的马车在前,女眷在后。而那洪流恰恰将整个队伍从中间劈开。 受难的多是些妇孺幼子。 主子们一死,便只剩下伺候的下人。下人里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侍从小厮。这些人就算活着回府,也难逃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 人在走到穷途时,自然会滋生许多恶念。 姜稚不怕婆子丫鬟,就怕那些生了异心,孔武有力的男人。 而这把剑,防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 这一歇,跟上来的人便多了起来。 有些夫人贵女运道好些的躲过一劫,被奴仆簇拥着,早已没了平日里的颐气指使,有的只是满脸的恐惧。 神色麻木抱着稚子尸体的妇人,满身泥水绣鞋都跑丢了的贵女。 但很多的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分散开,神色阴鸷侍从打扮之人。 姜稚心下微沉,伸手将瘫成烂泥的江莲音拽了起来,催促道:“快走!” “我脚疼。”姜莲音只觉脚底钻心般的疼痛,用袖子抹了脸上的雨水。又不顾脏污的坐在树下的青石上,想脱鞋查看一番。 她出府一向坐着软轿,何曾遭过这么大的罪。 能撑到这个时候已是不易,现在这么一歇自然不愿再继续赶路。只想着在树下躲上一阵,等宴王找到了长姐再上山去,或是寺里的僧人得了信派人来救自己。 却不曾留意,身后已经有人渐渐靠近。 姜稚看得清楚,在那人离了几步远时,毫无犹豫的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 江莲音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张嘴想训斥。眼尾的余光却突然扫到不远处的黑影,险些吓的魂飞魄散。不由怒道:“你是什么人?!” 听到江莲音的声音,黑影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拱了拱手:“小的乃太中大夫家的府卫,见过江姑娘。” “你认得我?”有人在前,江莲音有些不好意思,又偷偷将刚脱的绣鞋穿上。 “是,江姑娘来府上时,曾替小的求过情。”府卫语气不再冰冷起来:“若不是姑娘美言,小的怕是要被六姑娘打断腿。” 江莲音被勾起回忆,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桩旧事。 那时她去太中大夫府中赴宴,正撞上一个府卫将放置在地上的琉璃塔打碎,而那琉璃塔恰好是太中大夫幼女的心爱之物。六姑娘性子刁蛮吵着嚷着要让府卫付出代价,江莲音见那府卫实在可怜,便出言劝了一句。 她就算是庶女也是丞相府上的人,六姑娘再如何蛮横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便将仗刑改为了罚月银。 如今被府卫提起,江莲音便问了一句:“今日宋六姑娘也来了朝露寺?” 她只是顺嘴一提,府卫却沉默下来。 江莲音见他模样,还以为六姑娘已经落水遭难,不免有些愧疚。 正想着如何安慰,府卫突然说道:“江姑娘若要进寺就快一些,万不能在路上耽搁。若是可以,最好与带着下人仆从的夫人同行。” 说罢,身形一晃进了林子。 “他的腿——”江莲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因为离得近,她清楚的看到府卫的左腿一瘸一拐和常人不同。 姜稚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也不知该不该说她的运道好。 “他的腿应该在你走后不久,就被人打断了。”姜稚欲言又止。 那府卫恩怨分明,他嘴里的六姑娘,就算没落水,怕也凶多吉少了。 “他刚才说的是何意。”江莲音嗅到不同寻常的意味,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先离开这里再说。”姜稚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将剑明晃晃的拿在手上并未入鞘。 江莲音受了感染,脸上也浮现了几丝惊惶之色。 她这回不再多说什么,紧紧的跟在姜稚的身后。 在经过一处石亭时,一道凄厉的惨叫从亭中传了出来。 江莲音的脸一下子变的惨白,她愕然的看着姜稚,终于明白了什么。 亭子里的惨叫一直断断续续,随着两道人影从石亭出来才戛然而止。 姜稚蹲在草丛中一直捂着江莲音的嘴,她未曾泄出一丝声音,却有水珠接连不断的落下。 直到那两人走远,姜稚才松了手。 江莲音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些人为何……” “你还不明白么,主子死了,做奴才的回府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上一把。想活的,趁乱抢些银子再寻了机会下山跑出京去。就算有人查起,最后也会以淹死结案。” “想死的,便在死前也要拉人垫背。这山中皆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又哪是那些饿狼的对手。” “落了单的下场,便和那亭中女子一样。” 第114章 以命换命 低垂的乱云从夜空缓缓掠过,凄凄凉风吹动纷乱的树影。 姜稚与江莲音筋疲力尽的到了朝露寺之时,已近酉时。 整个寺院灯火通明,喧闹的厉害。 寺里的十几个和尚,听了山路被山洪冲垮后皆吓的不轻。 留了五六人看顾逃回来的女眷,另外几人则往山下而去。 好在寺里厢房众多,每人都有歇息之处。留下的僧人去膳房煮了吃食又熬了姜汤,热乎乎的食物下了肚,弥漫在寺里的哭声才渐渐小了起来。 江莲音本想和姜稚挤在一件院子,一回头却看见了惊魂未定的江夫人。母女二人相见,自然抱着哭了一场。又听说江心月还不知在何处,江夫人差点急的晕死过去。 姜稚放心不下谢宴辞本想在寺外等着,却不想被江夫人扯住了衣袖。 “你就是宴王的妾室?”江夫人双眼含泪落下来的目光似要将她拆皮剥骨:“若不是你日日绊着宴王,阿圆岂会无人相救。我告诉你,若阿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让你偿命!” 这样的威胁姜稚已经听的太多,无甚痛痒,一用力就挣开了江夫人。 江莲音见姜稚面色不好,有些忌惮的看了眼悬在她腰间的剑,将江夫人扶到一旁,细细说了江心月去见徐行简的事。 姜稚趁机来了寺外,雨彻底停了。廊下悬着的灯笼被风吹的乱晃,随时都快熄灭。 虽已入了寺,她却不敢放松警惕。选了一处避风的位置坐下,仍将剑握在手里。 就这么守了大半个时辰,才又看见两个人莫黑寻了过来。 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一个带着侍从的妇人。 那妇人用手捂着肩膀,袖口上沾满血迹。侍从也伤的不轻,面色惨白。见着姜稚的模样俱是一怔,还是妇人先冲她点点头,让侍从扶着进了寺。 两人擦肩而过,一股苦涩的药气迎面而来。姜稚皱了眉头,目光落在了妇人的身上。 只见她穿着一件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头上别着一支银凤镂花长簪,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走到石阶时绊了脚,不小心跌向了侍从。 那侍从身手很快,一把扶住了她。 可妇人却一副吓狠了的模样,双腿几乎抖的站不住。侍从察觉到了姜稚的目光,飞快的回头看她一眼,用力拉扯着妇人进了寺。 姜稚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竟聚在了一起,打起了朝露寺的主意。 妇人身上的药气源于她用了治疗腿疾的膏药,且十分劣质的那种。 官家女眷可不会用这种东西。 刚刚进寺的妇人应是过来来查探寺里的底细。 若是让他们知道整个朝露寺都是些老弱妇人,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夜色深重,烛光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姜稚看了看黑漆漆的山道,转身进了寺庙。 她得在谢宴辞回来之前,将朝露寺守住。 意料之中,妇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姜稚沉吟片刻,脚步一转去了江莲音的院子。 江夫人哭过之后喝了姜汤躺下,江莲音守在榻旁。听见婆子通传姜稚求见不免有些意外。 她并没有让姜稚进房,而是站在门外与她说话。 “我母亲只是担心长姐,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江莲音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怕姜稚听清楚:“这么晚了你不去歇着,找我做什么。” “现在歇在寺里的你可都认识?”时间紧迫,姜稚开门见山,将刚才的妇人与自己的猜测向江莲音说了,神色凝重道:“那些人若真想闯寺,凭着我们几人怕是不行,还需得剩下的人一起御敌。” “你是丞相府千金,说话她们总是会信的。所以还需得你走一趟,将那些夫人的侍从府卫借过来。” 江莲音从她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变了脸色,听到让她去游说那些夫人贵女更是连连拒绝:“不行!且先说这些只是你的猜测。那些逃回来的人早已吓破了胆,怎会将身边的侍从交给你?” “现在人人自危,哪顾得了别人。” “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若是不听,我也没有法子。只是这前院留不得,还需得另找一处躲藏,你……跟我走么。” 姜稚从没想过别人能信自已。找江莲音,也只是与她相熟罢了。现在听她口气倒像是信了大半,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看着我做什么,我虽讨厌你,却不是不怕死。”江莲音有些烦闷的皱紧了眉,过了半晌咬着牙道:“好吧,我就走这一趟。能不能借来人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姜稚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便拜托江姑娘了。” 江莲音被她的笑容一晃,不由红了脚。 见姜稚要离开,连忙问道:“你去哪?” “我去见寺里的主持,这寺里哪个地方最安全,只有他知道了。” 已近二更,整个寺院又变的安静。 江莲音被风吹的打了个哆嗦,眼看着姜稚月色的身影渐渐溶于夜色,有些愤恨的跺了跺脚,披着斗篷也出了院子。 朝露寺殿堂众多,为了找到主持姜稚颇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无意撞到一个僧人被他指了路才寻到地方。 空蝉大师年过半百,发须皆白。穿着红色的袈裟,面容慈祥。 在这样一个得道高僧面前,姜稚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下来。 正想着如何开口,空蝉大师已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偈语,缓声道:“寺里后山的菜地旁有一处地窖,入口隐蔽,施主若是愿意,可在里面避一避。” 姜稚一惊:“大师都知道?” 知道倾泻而下的山洪,知道即将入寺的歹人。 空蝉不语算是默认。 想到死于非命的人,想到还未归来的谢宴辞,姜稚胸口一窒不由怒道:“大师既知天事为何不出言阻止?” “陛下最信大师之言,若他执意离开时大师劝上一句,这些祸事都不会发生。” 只要所有的人都呆在朝露寺,自然能将灾事避过去。 空蝉双目微闭,对姜稚的质问置若罔闻:“知天事,不能言。人各有命,自有定数。” 姜稚面无表情:“如今大师怎愿意将那地窖之处告诉我了。” “阿弥陀佛,因为施主不是定数。” 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姜稚脑子“嗡”的一声,惊骇的往后退了几步。 自重生以来,她已尽力装作正常人一般。时间一久,下意识就以为重生之事除了陆喻州与姜元宁这世上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知道。 可现在却被空蝉一语道破,惊诧过后,心里更多的却是害怕。 “大师说什么,我听不懂。” “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因果轮回。救施主的人是定数,被施主救下的人也是定数。可施主却不是定数。” 姜稚快要被老和尚绕糊涂,有了想走的念头。 手刚摸到门,空蝉叹息了一声:“老衲本不应泄露天命,可若不说,施主的劫难怕不会过去。” “万事皆有因果,难道施主就不好奇重生的机缘为何会落到你的身上?” 姜稚身子一僵,彻底惊住了。 她也曾想过,这种机缘为何会选定自己。得不到答案之后,便将它归咎于老天垂怜。 现在空蝉却说并非如此。 姜稚深吸口气,在他面前的蒲团坐下,神色恭敬了许多:“还请大师明言。” “老衲说过,有人救了施主。” 想到上一世死在床榻上的事,姜稚睫毛不由的一颤:“如何救的?” 空蝉默然,整个禅师安静了一瞬。 在姜稚不安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自己重活一世是因为有人以命换命?! 姜稚愣了神,只觉匪夷所思,细想过后又觉理应如此。 这世上本就没有凭白得来的好处。 袅袅升起的青烟,打着旋消散。 姜稚用力捏了下指尖,呐呐开口:“大师可知,重生之人并非我一个?” “因为他求的并不只是让施主重生。”空蝉说话的声音低了一些:“是非善恶终有报,他求的是恶人入地府,以身饲鬼,永不翻身。” “那两人能得重生的机缘,全是因为施主罢了。” “轰隆”一声,惊雷滚滚,像是老天不满空蝉说的太多。 姜稚手抖的厉害,冷汗几欲湿透了后背。 到底是谁,要自己活,还要陆喻州与姜元宁得到报应? 做了如此有违天道之事,那人应当也付出了十分大的代价。 就算是以命换命,或许过程也极为痛苦。 这世上能如此对自己的人…… 姜稚狠狠摇了摇头,想将一个人的身影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可若真的是他呢。 望着眼前的空蝉,她瞳孔紧缩,十分紧张的舔了舔唇:“敢问大师,做了这些事的人……是谁?” 空蝉闭目不言,像是入定。 姜稚等了一会儿,见空蝉仍是不答,本想开口催促,耳中却突然刺痛无比,接着眼前一花。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门外。 眼前是紧闭的房门,门内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动静。 姜稚差点被吓掉了魂,哪还敢再去问,赶紧轻手轻脚的离了禅房。 回到院子的时候,江莲音已经等了多时。 除了她,院子里还站着十几个衣着不同的侍从。 倒比预想的人多。 “怎么去了这么久。”江莲音本还担心姜稚丢下自己去逃命,见她回来了不由心头一松。 不过语气也算不得好,毕竟有愿意相信她的人,也有不愿信她之人。 更有甚者,口出恶言冷嘲热讽。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如此委屈。 江莲音本想冲姜稚抱怨,可在烛火下看到她眼下乌青一片时,又住了嘴。 “你可问到什么了?” “后山菜地里有一处地窖,跟着走的,你便将她们带到那处藏身。” 听着意思还需得自己再跑一趟,江莲音不满的挑高了眉:“事都让我去做了,你干什么?” “我带人去找油。”姜稚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我得在那些人打进来前,准备些东西。” 第115章 孩子 向江莲音交代好,姜稚留下几人加固寺门,又带了剩余的人去膳堂。 好在这一趟收获颇丰,除了几大罐子的清油竟还发现了箭矢等物。虽然放置的日子久了生了锈斑,但只要用的合适也有出其不意之效。 姜莲音劝说众人躲去地窖,江夫人本还不愿,被她以死威胁,才不情不愿的的答应同去。 有执意留在院子里的,她也叮嘱了要关紧房门。最好将房中烛火熄灭,以免招来祸事。 寒风瑟瑟,江莲音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经过寺门时,看见姜稚正坐在青石阶上,将裹满了清油的布条缠在箭上。 她嘴唇颤了颤,目光五味杂陈。突然间有些明白了,为何独独她能获得谢宴辞的青眼。 一切准备妥当,就这么等了两个时辰,直到耳边传来鸡鸣之声,朝露寺还是风平浪静。 就在姜稚疑心自己是否想错了的时候,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让所有人神色一凛。 原来是有人踩到了门外的陷阱,被里面埋着的竹刺刺伤了腿,从而叫了出来,让人察觉。 寺里的人反应很快,全部身上背着箭矢爬上了墙头。 借着隐隐的天光,只见二十多个手持利剑长刀之人现在门外。 虽看不清面容,却杀气凛凛,刮过来风都像是带着血腥气。 那伙贼人没想过会露馅,更没想过寺中人还有胆子反抗。只以为杀几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与和尚不费吹灰之力。 现在还没开始就折了一个人,自然个个怒火中烧,怪叫着就向寺门冲来。 姜稚与十几个府卫趴在墙,见状赶紧让他们将缠了布条的箭矢点上火。一时间,燃着熊熊烈火的箭带着火舌向那些贼人扑去。 早就埋好的陷阱出乎意料,燃着火焰的利箭更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望着受伤之人的惨状,姜稚心头稍安。还以为能撑到谢宴辞回来的时候,却没想到其中一人看到她时面色大变。 提着刀咬牙急道:“给我抓住那个贱人,这一切定是她的主意!” 认出那人是扶着妇人进寺的侍从,姜稚赶紧低下头,掩下自己的脸。 可为时已晚,那侍从连连冷笑:“推个女人出来,可见这寺里连个得用之人都没有。大伙儿都给我冲,好东西平分就是!” 话音落下,众贼人怪笑连连。 受伤的痛苦并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被彻底激起了凶性。 杀声震天,姜稚身边的府卫已经露出惊恐之色。 随着箭矢用尽,被堵死的院门也跟着变得岌岌可危。 姜稚回头深深看了寺院一眼,有几处阁楼上还摇晃着烛火。 她的眼中露出了点悲悯之色,对着身边的府卫沉声说道:“守下去已无用,趁着寺门未破,各自逃命去罢。” 那些府卫早已知道府上的主子被江莲音带走躲了起来,心下再没有顾忌。 听着姜稚这样说,纷纷冲她一抱拳在漆黑的院子里散开。 姜稚也不再逗留,身影一晃躲了起来。 在她离开后不久,坚持许久的院门终于破了。 攻进来的贼人如饿狼扑食冲有光亮的厢房而去。 姜稚藏在一棵桂树后,清楚的看到两个贼人摸进了一间厢房。 先是桌椅倒地的声音,再是女子的尖叫和求饶,在安静的夜色里让人心悸。 窗纸上晃动的人影交叠在一起,她狠狠的闭了闭眼,在走与不有之间挣扎了片刻,脚步一转去向后山。 不曾想,刚走了两步,一道婴儿的哭声促不及防的传了出来。 剑柄已然捏的发烫,有风吹过,带着凉意的桂花便簌簌的落在了脸上。 姜稚在树下站了半晌,一声长叹过后,轻手轻脚的往厢房靠去。 门敞开了一条缝,在昏黄的烛光下,能清晰的看到两个婆子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妇人在榻间挣扎,尚在襁褓的婴童面上盖着一块帕子,正在床尾哭闹个不停。 “这小兔崽子怎么一直哭?”想是被哭声扰了兴致,其中一人掩着衣襟单手提起孩子,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见着他的动作,妇人几乎吓破了胆。一边推搡着伏在身上的人,一边哭着求饶:“你们要如何便如何,只求放了我的孩子。” “孩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种。”那人哼哼两声,将孩子用力掼在了离床榻较远的蒲团上。 哭声断了一瞬,又微弱的响起。 妇人愤怒的尖叫,挣扎着抬起身,又被按下去。接着重重一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顿时口鼻流着鲜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帐子被扯落,那妇人裸着身子仰面躺着眼中满是死寂,目光却仍落在襁褓的孩子身上。 直到她看到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伸向了孩子,木然的眼珠才动了动。 姜稚紧贴着门,伸手努力的朝着孩子够去,猝不及防正和妇人的眼神对上。 不免心里一慌怕妇人叫起来,却见她紧紧咬着唇只是静静看着,两行清泪从眼尾滑落下来。 姜稚心中钝痛,铺天盖地的愧疚压的她喘不过气。 可惜她仔细权衡过,自己定然不是两个男人的对手,贸然出手最多撑不过两息就落在别人手里。 与其都折在这,倒不如救出孩子一起逃。 大概妇人也看出她的想法并未出声求救,只等着姜稚带走孩子,就咬舌自尽。 蒲团离门约有一丈,姜稚轻轻将门推开一些,随着她的动作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好在夜里风大,榻上的人只是嘀咕了几句,并没有在意。 趁着这个空档,她猫着腰进入了房中。 妇人用手拽着床帐,借着它挡住贼人的视线。 姜稚已然将襁褓抱在了怀里,也不知是动作弄疼了他或是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本来小声哼哼的孩子突然尖锐的啼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榻上的人,来不及看一眼妇人,抱着孩子就跑。 随着她跑出屋子,身后传来男人的怒骂,在骂声中,妇人凄厉而高昂的吼叫了一声:“跑!” 这声吼叫很快戛然而止。 耳边是尖锐的风声,姜稚死死抱着孩子,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其他贼人的注意,有些院子里亮起了火把。 她尽力避开燃了火把的地方,往逼仄的地方钻。只是眼前一片昏暗,脚下的路并不好走,脚程便慢了下来。 身后的追赶声渐近,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去往后山,另一条便是出寺。 江莲音躲在地窖中,现在带着孩子过去,若是他再哭起来怕是会连累所有人。 倒不如拼上一把,出寺去与谢宴辞汇合。 姜稚打定主意不敢停歇,七拐八拐的绕到门前,趁人不备径直出了朝露寺。 还没等跑远,身后又跟了串脚步声。她匆忙回头去瞧,却见影影绰绰的跟着五六个人,不由苦笑。 雨虽停了,山路却依旧湿滑。 姜稚崩紧着一根弦,几乎是凭着直觉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路上没遇到别人。 不知什么时候,紧张的追赶变成了不怀好意的戏虐。 身后的贼人如猫捉老鼠一般,不时口出污言秽语,再发出嘻嘻哈哈的大笑。 “小美人跑什么,哥哥我不杀人。” “哥几个还从没尝过官家小姐的滋味,也不知和暗巷里的姐儿比起来哪个更胜一筹。” “当牛做马了这么些年,总得让咱们尝尝甜头。” “死前来这么一回,就算是马上去死也值了,哈哈哈哈。” 天色渐亮,却依旧乌云压顶阴沉沉的。 姜稚喘着粗气,双腿几乎沉重的抬不起来,可她却不敢有一丝懈怠仍旧摇摇晃晃的往前跑。 绣鞋早就裹满了泥不落在了何处。 或是冻得久了,赤脚踩在地上也没了知觉。 经过一整晚的逃窜,她已然到了力竭的地步。 再往前走就是一道斜坡,道路狭窄,两边旁枝繁叶茂。 姜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却没想到踩着的地方突然塌馅,身子狠狠一歪,朝着道旁的木桩倒去。 那木桩被人砍成两截,凸出来的地方尖锐无比,若砸在上面怕是要戳瞎眼睛。 姜稚任命的闭上眼,还想着若是毁了容貌,也不知能不能逃过一劫。 身后有人动作更快。 危急关头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臂。 她痛的闷哼一声,一睁眼,正撞进谢宴辞惊痛不已的眼里。 谢宴辞没想到本该呆在朝露寺的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再见她一副吃尽苦头的模样,顷刻间便变了神色。 跟着姜稚的几人,虽没见过谢宴辞却识得他袍子上的如意云纹。 这图案除了皇家人可没人敢用。 “你……你是……宴王!” 他们以为山中只剩下女眷,却没想到还有皇子。 谢宴辞名声实在不好,见着传说中杀神,还不等他问罪,便一个个吓得转身就跑。 谢旪提剑站在另一头,手起剑落不给他们求饶的机会。顷刻间几人便没有声息。 姜稚冷冷看着,想到寺中惨死的人,不觉痛快,只觉得悲哀。 第116章 运道差一些 姜稚心神恍惚没有留意谢宴辞的神色,仍抱着孩子眯眼打盹。 谢宴辞小心揽着她向谢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孩子抱过去。 谢旪不疑有他,仍将带血的刀别在腰上,大步上前接过孩子。他是习武之人最为敏锐,孩子一入了手,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因那孩子虽闭着眼,却已经气息全无。眼睑下带着淡淡的乌轻,用手扒开唇隐约能见口中血迹。 谢旪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想着刚才姜稚抱着孩子东躲西藏的模样,不由的看向谢宴辞。 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 寺门仍旧大开,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寺门外的陷阱与地上横七竖八的箭矢引起了谢宴辞的注意,他朝着寺内看了片刻,抱着人径直进了门。 几人先是回了原本歇着的院子,想是那伙贼人已经来过。没找到什么值钱的物件,将案台上的一樽佛推倒在了地上。 那佛像乃官窑所制,也值不少银子,可惜贼人中大多是身份低微的侍从,自然没有慧眼识珠的眼力。 好在床榻上的被衾还算齐整。 谢宴辞将睡熟的人放在榻上,下意识想脱绣鞋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看到姜稚一双粘了泥的脚早已伤痕累累,凝在上面的血迹都已干涸。 “主子,这孩子……”谢旪欲言又止。 若是让姜姨娘知道自己拼命救下的孩子早已死去多时,该是多么的残酷。 谢宴辞将姜稚脸上都发丝别在耳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挖个坑埋了吧。” “别告诉她。” 小姑娘全身带着伤,谢宴辞不敢动她,只将她系在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 让江心月留在厢房,自己则带着谢旪出了院子。 能救的救,该杀的杀。 朝露寺里惨叫震天,直到一炷香之后才又恢复平静。 惨死的女眷寻了一处空院子安置,被杀了的贼人则被随意的扔在了密林里。 天气渐冷,倒是给前来觅食的野兽行了方便。 很快,尸首与血迹便被寺里幸存的府卫和和尚一起处理干净。 姜稚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 屋子里点着灯,谢宴辞正靠在床尾闭目养神。 他斜倚在床尾闭目养神,长腿随意地支着,长睫轻垂,于脸颊上投下柔和而深邃的阴影。 姜稚动了动身子本想坐起,谢宴辞像是察觉到她的动静立马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站起身,脸上仍带着厚重的倦意,伸手扶着她坐稳:“你若再睡下去,爷就要逼着谢旪下山找御医了。” 朝露山四处都是悬崖峭壁,仅剩的一条路被冲毁。除了山洪退去,谢旪就算有三头六臂这个时候也休想下山。 迎着谢宴辞眼里的担心,姜稚咧了下嘴挤出点笑意。却不想眼前一黑,整张脸都被他伸手盖住。 “王爷?” “笑得这般丑,哪还是爷那个如花似玉的爱妾。” 被挡着脸,姜稚看不见谢宴辞的表情,却能想象到自己的模样。 头发毛躁成一团,脏成泥猴,衣服浸了泥水又出了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怪味。 顿时脸儿一崩,笑不出来了。 “王爷若是嫌弃妾身,何不去王妃房里。”她仰了头,挣脱谢宴辞的手。眼前又重新见了光明,却见谢宴辞正怔怔的看着她,眼中的神色让人看不懂。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若是当初你没嫁到王府,而是去了陆府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罪了?” 姜稚皱眉冷道:“王爷这是何意?” 心里想着是不是谢宴辞与江心月一起历经生死生出了感情,亦或者他本就是个好颜色的,现在嫌弃自己了? 谢宴辞见她满脸防备之色,将她心里想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伸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爷在你心里就这般靠不住?” “那是为什么。” 谢宴辞眼神微黯:“爷只不过是觉得与陆喻州相比,差些运道罢了。” 若不是运道差,姜稚自跟了他,怎么会三天两头的受罪。 先前在宫里差点被嘉贵妃叫人溺死,后又被裴若雪赶出府去,现在险些丢了性命。 谢宴辞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如今桩桩件件的摆在眼前,仍让他心里不舒坦。 姜稚听了他的话愣住,睁大了双眼。 一向嚣张跋扈的人何时这般垂头丧气过,倒叫人又奇又怜。 “陆喻州只是祭酒之子,王爷乃当朝皇子,身份天壤之别。而且此人阴险狡诈万不及王爷光明磊落万分之一。” “更别提王爷上阵杀敌时,陆喻州还在高谈风花雪月。” “王爷阅历丰富,字写的也极好。就连相貌,陆喻州还比王爷矮上半截。”姜稚眨着眼睛,歪着脑袋看他,像是极为不解:“好端端的,王爷为何要与陆喻州比,没的晦气。” 谢宴辞没想到自己一句无意识的感慨,倒引得姜稚长篇大论出来,不免忍俊不禁。 “哦,爷在你心里就是这般好?” “若和陆喻州相比,倒是强上一些。” 姜稚故意气他,记起空蝉说过的话,心中微动:“若是妾身当初非要嫁去陆府,王爷当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拍马入府抢人。 可对上姜稚清澈的目光,话在嘴边却拐了个弯:“若真到那时,端看你如何。你这性子,若不是自愿。就算爷将你抢进府里,怕也不安生。” 姜稚目光躲闪,只觉心头发涩:“若我厌极了王爷,视王爷为洪水猛兽,拼死也要嫁给陆喻州呢。” 谢宴辞本是与姜稚说笑,可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不由怒道:“你敢?!” 姜稚丝毫不惧:“话头不是王爷先起的么,现在朝着妾身发火做什么。” 说着一扭身子,就想赤脚下床。 那一脚的伤痕衬着白腻的肌肤实在有些触目惊心,谢宴辞连忙拦了她,啧了一声:“怎么说着说着话还说恼了,你现在越发不将爷放在眼里了。” “刚刚还说王爷在妾身心里千般万般好在,现在又怪妾身不将王爷放在眼里。”姜稚冷哼道:“王爷是越发难伺候了。” “好好好,是爷难伺候。”谢宴辞将人又按回榻上:“爷就不该多嘴说那一句。” “那王爷且说说,妾身若爱死了陆喻州该当如何?” 怕姜稚再闹,谢宴辞还真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脑子里闪过她与陆喻州站在一起,凤冠霞帔的模样,不由气的牙痒:“若你们二人真情实意,爷自当成全。” “若是陆喻州背信弃义待你不好,爷自当让他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姜稚心里一酸:“倘若……有朝一日妾身是因为王爷而死呢。” 话音未落,唇已经被人堵住。 谢宴辞的力道有些重,几乎是撞过来,两人牙齿碰到一起,姜稚疼的闷哼了一声。 出乎意料,他只是一触即分,并不似往日纠缠没个餍足。 知道惹恼了他,姜稚颇有些心有余悸的捂住嘴,不说话了。 见她脸上露出后怕之意,谢宴辞神色稍缓。忍了又忍还是脱口而出:“真有那么一日,爷拼着入了地府也要将你寻回来。” 入地府,可不就是入了地府。 姜稚讪讪的放下手,虽低着头却仍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炙热的发烫,转移话题说道:“王爷可曾见过妾身救下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如何了?” 谢宴辞正查看着她脚上的伤势,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自然:“那孩子已经交给了稳妥之人,你不必操心。” 听到谢宴辞这样说,姜稚心里虽有些怪异,却也没有起疑。 她到底没有生养过,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委实不合适。 况且这寺里还有养育过孩子的婆子夫人,交到她们手上想来更合适。 正说着话,寺里的僧人送来热水和干净的僧衣。 姜稚正觉难受,不由面色一喜。 谢宴辞将木盆放在榻边,又找来干净的帕子,接着开始挽袖子。 看着架势,像是要亲自给她梳洗。 姜稚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缩到床脚,却又被他亲手拉了回来。 “跑什么,你全身上下爷哪里没见过。” 姜稚被他说的满面通红,死死扯着衣襟,活像被逼良为娼一般:“你……你出去,我自己洗。” “脚伤成那样如何行走,你若实在不愿我便闭上眼睛。这水凉的快,就随意擦擦罢。”谢宴辞也没有相逼,真将眼睛闭上拧了热帕子递过去。 姜稚颤颤巍巍接过,不太相信的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谢宴辞果真紧闭着双眼,才放心的退下早已脏的不能看的裙子,囫囵的在身上擦了几下。 却没注意到,背过身时他唇边略有些得意的笑意。 就这么擦了几个回,将身上收拾干净,原本清澈的水早已变的污浊。姜稚面带尴尬的穿了僧衣,想起身将脏水倒掉。却见谢宴辞十分自然的端起木盆,打开门,将脏水泼在了院外。 目睹这一切,姜稚露出震撼之色。 谢宴辞毫无所觉,也打来热水擦洗。简单用了些粥,又让僧人拿来干净的被子。 一切收拾好后,才吹熄蜡烛揽了姜稚躺下。 不同于这边院子的安静,隔着几个庭院的厢房却传来细细的哭声。 江夫人正用精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而江心月则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掩着柔软的被子,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那跳跃的烛光,仿佛痴傻了一般。 江莲音也坐在床榻边,她刚哭过一场,眼睛还泛着红晕。 “早知道那宴王如此混账,竟然宠妾灭妻,当初我无论如何也要争一争,不让你父亲同意这桩婚事。” “然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江夫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待我们回京后,我定会进宫求见圣上,让他降下旨意处置了那姜氏庶女。” 江莲音本握着江心月的手,沉默不语,但听到江夫人的话后,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母亲,姜稚她只是一个妾室,宴王要如何对待她,难道她还敢反驳不成?况且,长姐对宴王本就没有情意。” “住口!”江夫人怒喝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什么情意不情意。这些话休要再提,若传进宴王耳里,岂不是要连累整个丞相府。” 江莲音被训斥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看着江心月那失了魂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到如今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全靠姜稚的功劳,而江夫人却还要想着处置她,江莲音只觉得这些话刺耳无比。 遂鼓起勇气,再次反驳道:“母亲,姜氏现在正得宠,又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了脸,这一回更是救下了满寺的人,立下大功。你这个时候去见陛下要求处置她,才是真正给丞相府招祸。” “况且长姐要嫁给谁,母亲当真不知么?” 江夫人没想到江莲音竟然还知道徐行简的事情,不由得面色微变冷笑道:“你当那徐行简就是个好的么?他让阿圆等他三年,受尽耻笑,又撺掇阿圆私奔,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怎堪为良配。” “况且现在过了这么些年,他恐怕早就把阿圆给忘了。” “没忘,他没忘。”江心月听着江夫人的话,痛苦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眼泪簌簌落下。 “他没忘……” 江夫人本还恼怒姜莲音胡说,见江心月这副模样,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连声音都忍不住颤了起来:“阿圆,难道这些年你竟一直记着徐行简?!” 江心月不说话,江夫人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你……” 她像是又想起什么一般心惊肉跳:“这件事宴王可知道?” 江心月缓缓点头。 谢宴辞赶到的时候,徐行简刚好被洪流冲走,他应当看在眼里。 回府之后,等着自己的也不知会不会是一纸休书。 原本因为江莲音之事,还想着与谢宴辞孕育一子,好绝了江丞相送她入府的念头。 不过这一切她都不在意了。 江心月心若死灰,江夫人却如天塌了一般,情绪激动口不择言起来:“你都嫁了人,他还缠着你做什么?” “难道还想让你父亲打断他的腿不成?!” 第117章 都是他的错 江莲音急声唤了一句母亲,可是为时已晚。 江心月怔怔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看向江夫人:“父亲何时打断过徐行简的腿。” 烛台上的灯芯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跳跃了一下又缓缓熄灭。 江心月坐在暗处,教人看不清表情。 江莲音在一旁如坐针毡,恨不能堵了江夫人的嘴。 山洪暴发的时候,江心月与徐行简在一起。现在却不见徐行简踪影,不用猜就知道他定是遭遇了不测。 人死了便死了,可看江心月,分明对他还是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 若是让她知道了当年之事,怕是所有人都要被她记恨上。 江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点,沉默下来。 江心月见她不愿意说,清凌凌的笑了起来:“母亲若不愿说,待回府后我便去问问父亲,他总会告诉我的。” 江丞相眼里容不得沙子,独行独断惯了。江心月若真的当面质问,怕会惹怒江丞相。 与其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倒不如现在就将所有的事告诉她。 终究纸包不住火。 江夫人身心俱疲的叹了口气:“当年有人向你爹父亲告发了你与徐行简私逃一事,你父亲带人去往破庙的时候刚好撞见了他。” “说来也是他运道不好,你父亲那时候正值气头上,一怒之下便将他的腿给打断了。” 开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顺畅许多。江夫人或是想到徐行简当时的惨状眼中闪过几丝怜悯:“你父亲向来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好认个错这事儿便过去了。偏偏徐行简也是个犟骨头,断了腿还在央求你父亲允了这桩婚事。” 江心月在从知道徐行简断腿起,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听到约定那一晚,徐行简也去了破庙时更是心中剧痛如刀剜一般。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断了腿跪在别人脚下的时候心里是何种滋味。 临死前,哄骗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江心月死死咬着唇,直到舌尖尝到了血腥气,才有力气开口:“最后父亲是不是拿了整个徐府相挟,要他打消念头。我走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是不是?” 江夫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整个厢房落针可闻,末了,江心月低低笑了两声。与其说是诉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笨的人,都被父亲如此羞辱了,还跑来救我做什么。合该让我被水淹死,他才能报断腿之仇才对啊。” 江莲音见江心月似是疯的更厉害了,吓得落下泪来:“长姐为何要这样想,他让你空等三年,本就是他欠你的……” 说到最后也觉得牵强,声音渐渐小了。 当年她年纪小,江夫人又口风紧。直到江心月嫁出府都想不明白,闹得那般厉害的人怎么突然愿意嫁了。 后来江丞相与江夫人争吵的时候,她在书房外偷偷听了一嘴,才知道了其中恩怨。 不过当时听的并不清楚,只以为江心月苦等一夜,徐行简却并未赴约。想在听到江夫人说出实情,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起来。 若长姐跟了徐行简一起,是不是更快活一些? 如今自己也已及笄,也不知日后会不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江心月伸出冰凉的指尖抚了抚脸,以为会摸到湿意,却什么都没有。 或是痛到极致,便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父亲虽然严厉,却并不是不讲道理,为何独独在我的婚事上草木皆兵,一点错都容不下。” 江夫人目光微闪:“当时宴王求娶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连陛下都有赐婚的意头。怎好在这个时候突生枝节。” “你别怪你父亲,他还是想着你的,要不然也不会任由你等他三年。说来说去,还是你们二人没有缘分罢了。” “是吗。” 江心月勾了勾唇角,也不知有没有将江夫人的话听进去。 低头拨弄着腕子上的手镯,眼神却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原来这所有的源头都是因为宴王。 伺候的婆子又进房点了灯,眼前骤然亮起来,江心月的指尖顿了顿。 手背上一道还未消退的指痕猝不及防的闯入视线,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阿圆……阿圆……” “若有来世别来找我了……” 他终究还是怨她的。 江心月面白如纸的将手镯抵在心口,似乎这样才能好受一些。 江莲音低低唤了声长姐,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正想劝她睡下,突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 抬起手一瞧,面色大变。 江心月竟生生吐了血,在江莲音恐惧的目光中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一直等了五日,太子谢弥才带着人上了山,有家眷还困在寺里的大臣也伴驾同往。 等来了寺里,见了院子里摆放的尸身,众人才知真正的惨状。 几个死了夫人女儿的大臣几乎哭断了气。 还活着的,不免心有戚戚庆幸不已。 徐府来的是徐老将军,他只余徐行简一个独子,得知他的死况后挺着的腰在一瞬间塌了下去。 江心月吃了药丸,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血色。在徐老将军看过来的时候,将头偏了偏。 她如今哪还有脸面对徐府中人呢。 几步远的杏树下,谢宴辞正低头将落在姜稚斗篷上的落叶拂去。江心月静静看了会儿,没有如往常一般离开,而是走上前唤了声:“殿下。” 见了江心月,姜稚推开了谢宴辞的手,朝着她福了福身:“妾身见过王妃。” 只是膝盖刚弯了一下,就被人提了起来,不免有些汗颜。 江心月像是没有见着谢宴辞动作,神色淡然的受了这个礼。目光微转落到了谢宴辞身上,全然不避讳一旁的姜稚说道:“父亲差人递了消息说京中已有传言,此次山洪之事是殿下手上染血太多才引得老天不满降下天谴。” “被困在朝露寺之人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陛下震怒,派人将散播谣言之人入了监。却只是饮鸩止渴,流言反而越演越烈。” 江心月说着上前两步,像是怕自己说的话被旁人听见:“若是将寺里尸身都抬下山,一路被人看见。怕是会引得京中百姓对天谴之事更为深信不疑。” “对殿下是个麻烦。” 谢宴辞挑了浓眉,有些兴致的模样:“那依着王妃的意思是?” 因为离得较近,一阵龙诞香钻入鼻尖。江心月用帕子挡住唇咳嗽了两声,看了姜稚一眼才道:“这朝露寺有得道高僧坐镇,倒不如让那些大臣将亲眷的尸身火葬,再在寺里立了牌位让高僧就地超度一番。一来可以让已死之人早日入土为安,二来也不必让有心人借此生事。” 姜稚站在谢宴辞的身侧,十分识相的闭着嘴。 她倒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没等下山一口锅就已经扣在谢宴辞身上。 回想起他几日前说的运道较差,倒突然有些认同,看着他的目光带了些同情。 还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谢宴辞虽和江心月说着话,注意力却都在姜稚身上。 感受到她眼中的怜悯,险些气笑。 一边磨了后槽牙,一边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 力道不重,声音不小。 这个混账! 站在江心月面前,姜稚的脸一瞬间爆红,脑袋几乎贴上了前胸。 见着春桃正端着木盆走过,赶忙告退扯着她进了院子。 这小丫鬟黑灯瞎火的被人挤下山道,虽受了惊吓好歹躲过一劫,又是个不识路的在山里转了两天都没转出来。 若不是有随身带着吃食的习惯怕饿也饿死了。 姜稚还以为她被人带着逃下山,等谢旪闷不做声的将人找到,小丫鬟一头撞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才知道多么惊险。 接着便是一阵后怕。 春桃几乎被姜稚推着走,便奇怪的朝她身后看了一眼。 正好撞见谢宴辞低着头听江心月说着什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江心月裙子的颜色和谢宴辞身上所穿的极为相似。 又见二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的样子不由皱了眉:“姑娘跟着奴婢就这么走了,一会王爷找起来,又要怪罪奴婢了。” “他一时想不起我来。” 如此大的麻烦还真够谢宴辞头痛一阵了,姜稚也算是实话实说。 春桃却以为她心里不痛快在说气话,依着看了十几本话本的经验老神在在的劝说起来:“姑娘可别泄气,应当打起精神。奴婢新学了一个花样好看的紧。等回了府,便给姑娘缝在小衣上保管见了的人喜欢。” 姜稚的小衣都是春桃缝制的,开始是比较寻常的样子。 本来她的身形在别人眼中就有些“不正经”更不敢在裙子上下功夫。 紧挑些不惹眼的布料,连春桃都受她影响,做的小衣也跟着“守规矩”。 皆是褐色深蓝等一些比较老成的颜色,花也不敢多绣上一朵。 有时揽镜自照,自己都有些嫌弃。 在凌云寺中药的时候,姜稚虽神志不清,脑子却不糊涂。 她当日穿的是一件土黄色的肚兜,颜色极为辣眼。衣衫被谢宴辞退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难堪几乎战胜了药性。 就在她以为谢要辞会倒了胃口,拂袖而走的时候,他却是神色荡漾的隔着肚兜咬了下去。 打住!打住! 意识到思绪跑远,姜稚赶紧用带着凉意的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有些嗔怒的看了春桃一眼:“以后偏房的话本子不许看了!” 春桃本是好意,没想到反引火上身,拖长了声调,有些委屈的唤了一声:“姑娘~” 追着姜稚认错去了。 江心月眼尾的余光瞧着姜稚与丫鬟走远,伸手将额前的发丝撩在了耳后。 动作间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手腕。 “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朝中有父亲在定当不会任由别人污蔑殿下。” “待那些尸身火葬后,臣妾会听从殿下的吩咐抄写往生经一百卷,供奉在佛寺。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殿下的宅心仁厚。” 一片树叶晃悠悠落下,落在了谢宴辞的肩头,江心月十分自然的伸手捻去。 第118章 回京 谢宴辞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抄佛经?王妃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江心月将枯黄的树叶在指尖碾碎神色淡淡:“臣妾差点死了一回,便开始信了。” 她依旧想着火葬一事,怕谢宴辞不放在心上又善解人意的说道:“若殿下愿意,便将此事交给臣妾罢。” 谢宴辞不置可否。 自从执掌了银麟卫,也不是没有人往他身上泼过脏水。 只是他一向不屑于解释,惹急了便索性做实了那些事情。 让所有人怕了,流言便不攻自破了。 况且若是因着自己杀几个人便降下天谴,老天爷估计也是瞎了眼了。 谢宴辞不管江心月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脚步一转便进了院子。 姜稚正脱了鞋袜,往脚上抹着药膏。 在寺里歇了几日,伤口上已经结了薄薄的血痂,衬着黑色的膏药看着实在有碍瞻观。 听到谢宴辞的脚步声,赶紧将脚缩进了裙子里。 “脚好了跑的倒快。”谢宴辞睨她一眼,伸手拉了她的小腿,盯着脚细细的瞧,半晌说了一句:“该!” 姜稚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陪着脸笑:“王爷放心,下回再遇上这样的事,妾身谁都不救,第一个跑。” “就像刚才那样?”谢宴辞指尖按压在她的小腿上用力一拧,直疼的姜稚龇牙咧嘴:“别告诉爷,你没看出来江心月有意在爷跟前嫌殷勤。就这般将爷丢给她,你倒是狠心。” 这话姜稚没法接,直在心里叫冤。 自己只是一个妾,难道还能在王妃跟前甩脸子不成。 想着刚才江心月说的话,觉得有些不妥。趁着谢宴辞拿帕子擦手的间隙张嘴问了出来:“王爷也赞同火葬一事?” 在大盛,体面些的人家会置了棺木在府中停灵七日,在这七日里让血亲友人送已故之人最后一程。 规矩大些的还讲究全须全尾落叶归根,就这般将人烧掉尸骨无存总归不是太好。 谢宴辞将帕子丢进水盆里,来了姜稚身边坐下,挑了眉道:“怎么,担心爷?” 姜稚动了动嘴,侧过身子穿鞋袜。 怎么就忘了,这厮已成了精。看他这般镇定,怕是在江心月来说项之前就得到消息了。 说不得心里已经有了决策。 白色的罗袜穿在脚上也被膏药染脏,姜稚的动作更快了一些,怕谢宴辞看见。 “王爷英明神武哪用得着妾身担心,只是那些失了亲眷的大臣正是悲痛之时,王妃这个时候去说项怕是会受到牵连。” 江心月对待谢宴辞一向冷淡,现在突然上心起来,让姜稚有些不解,便狐疑的看了他两眼。 谢宴辞早已习惯了她的多疑,可看着她偷偷摸摸的样子仍觉得好笑,忍不住将人捞到怀里揉了一把:“放心罢,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虽在与姜稚说笑,眼神却微微冷了一些。 天谴之说本就是传言,若真依着江心月的话强迫那些大臣将已故亲眷火葬。会惹得众怒不说,反而此地无银,倒显得自己心虚。 果然还没等用完午膳,便有人闹到太子跟前。说谢宴辞以势压人,强行火葬之事。 两个被江心月游说过的大臣痛哭流涕,说若要行火葬,便一头撞死在廊柱上。 太子差人来请谢宴辞,他慢悠悠的吃完了手上的馒头才跟着内侍走。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前后没两个时辰,那两个大臣便带着尸首急急的下了山。 江心月办错了事,没等到谢宴辞,反让谢弥出口训诫了一番。 接连两日都在房中,没再出门。 天谴之说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陆府,彼时姜元宁正捏着鼻子灌下一碗汤药。 苦涩的药汁在舌尖久久不散,四喜见她面露痛苦之色赶紧将装了蜜饯的盒子捧到她的面前。 挂了糖霜的蜜饯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姜元宁挑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神色才好了一些。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些世家子真堵在城门口?” “是的,夫人,奴婢亲眼所见。说是要宴王给已故之人偿命呢。” 四喜跪在她的脚边,将见闻细细同她说了,果然见姜元宁的脸上浮现了欢喜之色。 “本以为那贱人会死在山上,没想到让她逃过一劫。这回死了这么多人,能将宴王拉下马也是值了。” 待身上散了药气,姜元宁穿上绣鞋让四喜重新挽了头发。这样大的热闹,她自然要去瞧一瞧。 刚出了门便撞上陆喻州身边的小厮提着食盒从月亮门一晃而过,姜元宁脚步微顿,改了主意往陆喻州的书房而去。 因着腹痛,下山那天陆府的马车便比别人早一些。等山洪泄下的时候,她与陆喻州已经入了城门。 山洪的消息传开,陆喻州连夜纵马返回朝露寺。结果自然被守在山脚的金甲卫拦了回来。 人虽回来了,却像丢了魂一般。接连几日都呆在书房,算起来姜元宁已有数十日没见过他了。 好歹上辈子大家都死在谢宴辞手里,于情于理也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 书房外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洒扫婆子在廊下打盹。听到动静睁眼见是姜元宁,慌不迭的站起身想要行礼。 姜元宁伸手制止了她,朝里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夫君在里面?” “自是在的。”婆子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谄媚道:“大人喝了些酒,房中味道不大好闻。夫人不如等上片刻,老奴去开窗散了酒气?” 姜元宁如今怀了孕,闻不得难闻的气味,闻言便点了点头安心等着。 老婆子进了书房,仍将房门掩着。姜元宁没有多想,刚伸手整了整发髻,就听见书房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滚!” 老婆子连滚带爬的滚了出来,因为太过慌张,还险些撞到站在石阶上的姜元宁。 “你做了何事惹得他如此动怒?” 婆子一脸苦色的不说话。 姜元宁见状冷笑一声,提着裙子来到门上,一掌将门推开。 入眼的便是满室画卷。 挂在墙上的,放在桌上的,甚至地上还散落了一些。 上面皆画着同一个女子。 或坐或卧或嗔或怒,每张姿态各异皆栩栩如生。 而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姜稚。 陆喻州仍伏在桌案上,小心细致的勾勒着笔下之人。 画中人梳了团髻,鬓边簪着一支珠花,穿的是最简单不过的鹅黄罗衫,腰间系着素缎的腰封,隐隐露出裙摆底下的一截粉色绣丝绦。 而她神情温柔眉目舒展带着一点女儿家的娇羞。 画的正是姜稚去国公府贺寿的模样。 姜元宁错愕的后退了两步,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你想陪着姜稚死?” “你以为死了就能重来是不是?!” 陆喻州不为所动,笔尖蘸了碟子里的朱粉开始耐心的绘制着画中人的唇。 而站在书房里的姜元宁却越来越难以忍受。她晃着身子捡起地上的画卷,指尖因太过用力将上好的宣纸戳了一个窟窿:“你还看不出来么,我那二妹妹恨你恨到死!你愿意重来那是你一厢情愿,可问过她愿不愿意。” “上一世你负了她,这一世你负了我。” “陆喻州,我告诉你,就算再重来一回,我也要阴魂不散的跟着你。我要看着你失去一切,看着你不得好死!” 姜元宁双目通红,将手里的画撕得粉碎。碎纸落了一地,她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竟还想着再重生一回,你是怎么敢的?” 只剩下最后一笔,陆喻州却迟迟落不下去。他像是没看见姜元宁,伸手细细的抚摸着还带着湿意的画卷。 角落里歪着一个酒坛子,浓郁的酒香在书房散开。 姜元宁胸口一窒,在想吐之前飞快的背过了身子。 心砰砰直跳,她取下腰间的香囊按压在鼻尖。想着来此的目的,又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冲着陆喻州说道:“今日谢宴辞带着我那二妹妹回京,你若放不下,不妨去城门等着。” 说罢,疾步出了书房。 陆喻州却猛得抬起头,眼中有了丝光亮。呆站了片刻,急急的离开书案。唤了小厮提热水来沐浴更衣。 离开朝露寺时,倒是出了日头。缠绵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带着暖意的阳光撒下来,带着温柔的气息。 肆虐的山洪已经消退,留下满山疮痍。 太子的马车在前,王府和臣子的马车坠在后面,至于尸身,则放在简易制成的薄棺中由各府下人抬着。 十几个棺材连成一条线,虽在白天瞧着也有些瘆人。 谢宴辞仍与姜稚挤在一起,江心月派人来请过两回,都被他挡了回去。 一路无话,只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就这样走了几个时辰,在日头向西滑落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入了京。 而守在门外的十几个世家子早已等的不耐烦起来。 临着城门,有间三层楼高的茶楼。 此时早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望向窗外。 在太子的马车到了之后,等着的人也动了起来。 一改刚才的懒散,齐齐在马车前跪下,气势逼人的嚷着让太子替他们做主。 太子谢弥被内侍搀扶着下了马车,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诸位,想让孤替你们做什么主?” 为首之人乃轻车都尉之子尚嵘,闻言朝着太子身后看了一眼,掷地有声道:“朝露寺突发山洪生灵涂炭,皆因宴王作孽太多天降警示。臣为了满城百姓求殿下做主,让宴王在寺里忏悔数日,待赎清满身罪孽再行回京。” 第119章 橘子 尚嵘的声音响亮,即便姜稚坐在马车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由自主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刚露出半张脸,就被谢宴辞拉了回去:“又不是来找你的,凑什么热闹。” 马车内的小桌上放着一小碟橘子,个头虽小,但黄澄澄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姜稚拿起一个橘子在手中摆弄,心里回味着尚嵘刚才的话。 且不论天降天谴是否无稽之谈,谢宴辞身为皇子,若背上“人神共愤”的名声,日后恐怕与皇位无缘。 只是不知,他是否也对那个位置有意。 毕竟,她对前世的谢宴辞了解甚少,连他是否因夺位而死都不知道。 更何况,寻常人家尚有嫡庶之争,皇家更是不用说了,他若有此心思,也属正常。 夕阳西下,一缕橘黄色的阳光透过门帘的缝隙,照在谢宴辞身上。 半边身子沐浴在光线中的他,正低头认真地看着一本书,眉眼低垂,显得格外温柔。 似乎察觉到姜稚投来的目光,谢宴辞用腿轻轻碰了碰她的腿,示意她将手中的橘子剥开。 马车外,尚嵘仍在慷慨激昂地陈述,而谢弥竟也耐心地听着。 姜稚不敢再探头去看,只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同时手指灵活地剥开橘子皮。 饱满的橘瓣裹着白色的橘络,紧紧相依,整个马车内都弥漫着橘子的香甜气息。 姜稚将剥好的橘子递过去,谢宴辞慢悠悠的翻着书页,张开了嘴。 随着尚嵘的声音落下,马车外更热闹了,竟有人低低的哭了起来。 姜稚被时断时续的哭声勾的心痒难耐,见状便有些敷衍的将一块橘子塞到了谢宴辞嘴里。 却没看到,他突然浑身僵硬,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两眼,嚼也没嚼囫囵着将橘子咽了下去。 姜稚又喂了第二块,这回谢宴辞却伸手拦下,微微笑了:“你吃吧,本王不爱吃甜。” “哦”姜稚不疑有他,甚至没留意到他又改了自称。 想也没想,撕下一块橘子塞到了嘴里。 铺天盖地的酸涩直往脑门上冲,口腔快速的分泌口水。姜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谢宴辞关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咽下了橘子。 “如何?” “好吃。” 谢宴辞用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她:“既然好吃,那本王便将所有的橘子都赐给爱妾罢。” 瞧着样子,分明是故意的。 这样酸的橘子,全吃了岂不是要了命了? 姜稚拿袖口掩着被酸的有些抽搐的嘴,娇笑了两声,神色无不遗憾:“其实妾身也不爱吃甜,这样好的东西赏给妾身怕是要糟蹋了。” 话虽这样说,手上却没闲着。执着小几上的紫砂壶倒了杯热茶递到了谢宴辞的唇边。 这回不敢再分神,盯着他看。 谢宴辞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又将册子翻了一页:“既然这么好奇,那便下车去听罢。” 姜稚摸不住他的意思,抿着嘴没吭声。 谢宴辞眼睛仍落在书上,伸出一只手将装了橘子的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有些促狭的扬了浓眉:“爷自是不会让你空着手去。天干物燥的,尚家公子说了半晌怕是已经渴了。你将这橘子给他们分分,就说是爷赏的。” 二楼临窗的位置,缠枝牡丹紫方桌上早已摆满瓜果点心。几个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一起,正小声说着闲话。 其中一人穿着一袭鹅黄软云大袖衣,淡红如意百鸟裙。婷婷袅袅,梳着朝越髻,一颦一笑带着点书卷气。正是礼部尚书嫡女关衾玉。 朝露寺山洪暴发时,她们正好逃过一劫。后怕的同时,又感到庆幸。 现在听闻困在朝露寺的人今日回京,自然要赶来看看。 与她们不同,关衾玉是真的有些担心姜稚,她是唯一一个曾真心帮她之人。 眼看着城门已经被世家子和围观百姓堵的水泄不通。关衾玉轻叹一口气,端起茶盏刮了刮茶沫浅浅的抿了一口。 眼尾的余光无意识的扫过楼梯时,微微一愣。 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他穿着一袭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衬的身姿挺拔如柏。端的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关衾玉拿着茶盏的手一紧,眼中闪过几丝惊喜之色。 只是还没等她高兴太久,陆喻州的身后紧跟着出现了另一个人。 一袭红衣,娇媚而张扬,正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姜元宁。 见了她,她脸上刚有的一点笑意便散了。 与关衾玉坐在一起的,乃是黄门侍郎之女沈楚月。注意到她的异常也循着目光看去,看清来人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姜元宁窃诗一事,许多人还记忆犹新。不齿的同时,对于陆喻州便多了些怜悯。 茶楼的一楼早已没了还空着的桌椅,姜元宁本想着来二楼碰碰运气,见着满屋子的人,脸色便有些不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还是被陆喻州的虎狼之药伤了身子,她这一胎胎像并不稳。除了偶尔亵裤上会沾点血,小腹也时常坠疼。 她已在茶楼徘徊许久,若再找下去是真的有些吃不消。 姜元宁四处看了一圈,目光便落在了关衾玉的身上。 虽然在朝露寺的时候矮了她一头,可在姜元宁的心里,关衾玉仍是任人可欺的之人。 那日若不是有姜稚替她出主意,哪会将自己逼的乱了阵脚。 姜元宁不动声色的扶了一下肚子,笑意盈盈的走到关衾玉的跟前站定:“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关姑娘,倒是有缘。听说关夫人近日来正四处打听替关姑娘相看夫婿,想来关姑娘好事将近了?” “也是,关姑娘才情过人,自是不愁求娶之人的。只是关夫人这般,倒让人误会关姑娘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要不然怎会如此恨嫁呢。” 关衾玉面色一白,接着有些惊惶的看向了陆喻州。 自从回府后,徐夫人便四处打听尚未婚配的年轻公子。 她不是没有拒绝过,只是收效甚微。 挑了数日,徐夫人最为属意的正是轻车都尉之子尚嵘。 她今日来了这茶楼除了担心姜稚,也是为了看尚嵘一眼。 结果失望至极。 胆敢拦下太子车架,当众置喙皇子,就知道是没有脑子的人。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旁人知晓。 姜元宁见关衾玉不说话,以为戳到她的痛处不免有些得意。 因为在记忆里,眼前这位素有“才名”的关姑娘,上一世好像嫁的并不好。 她可是一直记着被她当众揭穿窃诗一事,自是要趁此机会出口气。 没了人在一旁壮胆,关衾玉又恢复了胆小懦弱的模样。 只低着头不说话。 沈楚月本就不喜姜元宁,见她竟像每事人一般又寻到关衾玉跟前来,忍不住嘲讽出声:“说起好事,谁人不知陆夫人的夫君乃是会元榜首,说不得陆夫人日后还能成为状元夫人。每年放榜之时,都会发生榜下捉婿一事,也不怪陆夫人要在皇后娘娘跟前卖弄。急着搏个才女的名头,好与陆大人相配。 说着沈楚月拿帕子掩了嘴:“可惜如今鸡飞蛋打,反遭了耻笑。陆夫人,我若是你就在房中好多读些书,不会到处丢人现眼。” 姜元宁被挤兑的脸色青白一片,抖着手指着沈楚月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陆喻州本只是冷眼看着,可姜元宁到底是他的人,她没脸整个陆府也跟着没脸。 便上前一步将姜元宁护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冲着沈楚月说道:“沈姑娘,慎言。” 沈楚月反唇相讥:“怎么,我说错了?” 陆喻州脸上闪过难堪之色,若不是记挂着姜稚,早就丢下姜元宁独自走了。 一直沉默着的关衾玉却开了口,话却不是对着陆喻州说的,而是涨红着脸看向沈楚月,带着哀求之意:“沈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陆夫人既已知错何必纠缠下去。” “我纠缠?”沈楚月瞪大了眼睛,像是听了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一下子站起身来。 关衾玉仰着头看她,一副怕极了的模样。泪珠子要坠不坠,看着极为可怜。 沈楚月的质问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每回宴上,关衾玉永远独身一人。 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只是浪费口舌。 该看得热闹没看着,反惹了一身腥。沈楚月也没了兴致,不屑于再与关衾玉多说一句,径直拂袖而去。 沈楚月一走,她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姜元宁面不改色的坐下,见关衾玉拿帕子抹泪,神色也有些一言难尽。 弄了半天,关夫人急着将关衾玉嫁出去竟是因为她脑子有问题。 自己与一个傻子争个什么劲儿。 姜元宁从盘中拿了一块糖渍陈皮压在舌底。 关衾玉擦干眼泪,仍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心神却跑偏了。全然落在了陆喻州身上。 看着他的侧脸,和放在窗栏上修长的手指,她想到了沈楚月说过的话。 姜元宁与陆喻州并不相配,她只是小官之女,又名声扫地。 古来便有榜下捉婿,若陆喻州高中后……自己向皇后求了赐婚的恩典呢? 关衾玉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陆喻州全然没想到,这一世还有一段孽缘。 他居高临下,紧紧的盯着王府的马车。 等着谢宴辞在长街上丑态百出。 结果门帘一晃,却是姜稚端着一盘橘子走了出来。 第120章 福果 城门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在有金甲卫在旁维持秩序,围观的百姓只敢隔着几步之遥探头探脑,丝毫不敢靠近。 为了今日之事,尚嵘做了极为周全的筹备,一番话语下来,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 攀咬皇子,稍有差池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尚嵘虽在朝中挂着个闲职,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也并非愚钝之人。 如今满府上下皆把心力倾注于尚铮身上,竟忘却了他才是尚府的长子,何时一个续弦所出的野种也能越俎代庖,掌管尚府事宜? 他忍无可忍,这口恶气难以咽下。 于是当宫里的那位娘娘向他递来消息的时候,他便义无反顾地应承了下来。 只是让宴王在寺中滞留数日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在百姓之间流传的谣言也并非由他散播,这把火想必是烧不到他身上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尚嵘还邀来了京中声名远扬的纨绔们一同行事。 他们皆出身名门望族,又与谢宴辞结下仇怨。正所谓法不责众,就算有朝一日落入他的手中,难道他还能将众人逐一诛杀殆尽不成? 就凭着这股子倔强劲儿,哪怕冷汗早已湿透后背,他依旧咬牙坚持到了此刻。 结果说了好一会儿,太子倒是颇具耐心地听了许久,可宴王府的马车里仍旧毫无动静。 尚嵘的心里不禁有些七上八下。 日头已然西斜大半,满天红霞,绚丽璀璨到了极点。 机会仅有一次,天一黑,再用这套说辞恐怕就不管用了。 想到宫中贵人对自己的许诺,尚嵘望着宴王府涂了金漆的车顶,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 正想着再添把火,就瞧见一只素手将车帘掀开了。 姜稚手里端着果盘,脸上虽笑得恰到好处,心里却慌乱得厉害。一露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差点让她惊慌失措,险些同手同脚地从马车上跌下来。 尚嵘原以为是宴王按捺不住了,没承想却是个女子,不由得有些失望。 倒是跪在地上的几个纨绔,目光在姜稚脸上转了一圈,强挤出来的哭腔渐渐止住了。 谢弥身边的来福公公是个机灵的,见姜稚是从谢宴辞所在的马车上下来的,又捧着果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便赶忙迎上前去,唤了声:“姜姨娘。” 他虽未曾见过姜稚,却知晓宴王身边有一位姓姜的妾室极为受宠。 姜稚正犹豫着该如何将橘子塞到尚嵘手上,听到福公公的声音,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对着他福了福身,将谢宴辞的交代说了出来。 不过他的原话太过嚣张跋扈,姜稚便换了一番措辞:“这橘子乃是福果,受过佛荫。听空蝉大师说,吃了能驱邪消灾,带来好运。王爷在马车内听着诸位公子所言,心中愧疚。便让妾身将这福果赠予诸位公子,期望能消除他们心中的怨气。” 福公公本以为姜稚是惹恼了谢宴辞被他赶下来的,此刻听了她这一番话,顿时愣住了。 谁人不知宴王睚眦必报,何时有过这般好心。他能心中愧疚,那定然是天上下了红雨,福公公是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也不会当众驳斥姜稚的话,连忙做出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跟着叹道:“殿下是越发心善了。” 姜稚嘴角一抽,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福公公从善如流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姜稚是宴王的人,哪能让她去给外男送橘子。这场上的人除了太子就是金甲卫,看来看去,也只有他去最为妥当。 想必宴王也是料到他会出手,才让姜姨娘下了马车的吧。 福公公摇了摇头,不禁想着太子殿下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又哪里是那黑心肝的对手,不由有些发愁。 尚嵘听了姜稚与福公公的话,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下意识以为谢宴辞要毒害自己。 可看到福公公将盘中的橘子挑了又挑,选了一个最大的给太子的时候,又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有太子在前,其余人自然不敢拒绝。 福公公端着橘子转了一圈,回到姜稚跟前的时候,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看着他们手里那黄得刺眼的橘子,那一刻姜稚无力地捂住了胸口。 只觉得心像被堵住一般。 不敢再看,几乎是一溜烟儿的回到马车,掀开帘子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 “回来了?” 姜稚将盘子放下,不忘瞪他一眼。 谢宴辞不知又从何处找了一本书册摊在小几上,身姿潇洒的曲着长腿,丝毫没有刚玩弄了别人的自觉,勾唇看着她:“爷怎么不知那橘子是福果?只只又在骗人了。” “妾身若不那样说,怎好将橘子送出去。况且那橘子本就是朝露寺所得,怎么算不得福果。” 小几上还放着没吃完的大半个橘子,姜稚看了一眼就觉得牙齿发软,甚至嘴里开始忍不住分泌唾沫。 想到太子手里的橘子,心下有些不安犹豫了片刻,对着谢宴辞神色认真的问道:“哄骗太子,算不算欺君?” “只只问的何事?”谢宴辞好整以暇的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满是促狭:“如果指的是“福果”一事,那大约是算的。”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看来本王要与只只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说罢,眼中竟闪过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姜稚无语凝噎,抬头望天,突然有些后悔问了这个蠢问题。 就这般过了几息,在提心吊胆的等待里,马车外总算响起了长短不一的抽气声。 她伸出手,默默地将耳朵捂住了。 托了橘子的福,拦路的几个纨绔皆被酸得眼斜耳歪,也顾不上找太子评理了,纷纷冲进茶楼找水漱口。 这一来一回的耽搁,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面对谢弥时,那戏台子无论如何也唱不下去了。 只有尚嵘眼看着找来的人不顶用后,咬着牙再度跪在了谢弥面前。 “臣求殿下想想百姓,想想那些已死之人,请四殿下回寺!” 第121章 强逼 谢弥咽下最后一瓣橘子。 与那些龇牙咧嘴的纨绔不同,他面色依旧沉静,瞧不出一丝异样。 福公公早在心里将谢宴辞骂了千百回,捧着茶守在一旁。见他吃完,赶忙递上茶水让谢弥漱口。 尚嵘垂着头等候,在膝盖几乎跪麻之时,谢弥终于开了口:“天谴之事终归只是传言,若因此便定了宴王的罪,是否过于草率?” “臣并未让四殿下认罪!”尚嵘赶忙磕了个头:“而是如今人心惶惶,唯有让宴王在寺里沐浴佛法消弭孽障,方能安抚民心。” “臣自知此举会开罪四殿下,待殿下回寺后臣自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殿下能为百姓、为大盛思虑几分!” “臣有罪!但臣无悔!” 整个城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尚嵘粗重的呼吸声。 也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句:“求殿下回寺!” 原本熙熙攘攘的百姓陆陆续续有人跪下。一开始只有十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直至跪倒了一大片。 他们俯下身冲着王府的马车磕头,嘴里高喊着:“求殿下回寺!” 傍晚寒风凛冽,将刚探出头的三角梅吹得凌乱不堪,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向好脾气的太子殿下终于沉下了脸,他神情冷冽,黑眸深处涌动着几分薄怒,居高临下地看着尚嵘:“大胆!” 尚嵘吓得缩了缩后颈,可望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里又增添了些勇气,缓缓伏跪在了地上:“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 声音整齐划一,见谢宴辞不露脸,他们竟开始逼迫起了太子。 听着外面的动静,谢宴辞脸上一直挂着的轻慢笑意终于消散。 他坐直了身子,合上了小几上的书册。 随着日头沉落,最后一丝橘黄的光从马车内消逝,将他凝成了一个暗影。 像是不满谢弥的优柔寡断,尚嵘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犹如一张网越收越紧。 山雨欲来,姜稚在一旁胆战心惊。 昏暗的马车里,她摸索着向前伸出手,直至碰到了谢宴辞的脸。 像他以前对她做过的那样,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指尖触到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眼睫,最后在温热的唇瓣边停住。 姜稚察觉到他张开了嘴,接着手心被人轻轻亲了一下。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还想着欺负人,看来并未因尚嵘的话伤心难过。 姜稚稍稍放下心来,可耳边的声音实在吵得人头疼,她还是犹豫了一番开口问道:“吵得这般厉害,王爷不出去瞧瞧?” “有何好看的,左右不过等着太子开口罢了。” 谢宴辞垂着眼,扯了扯嘴角。 只是不知今日之事又是谁的手笔,而他的那个好哥哥,又该如何抉择呢。 是继续保持一副爱民如子的模样,还是顾念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谢弥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未作回应,倒是一旁的福公公差点急得跳脚。 他咽了咽口水,抖着袖子擦掉头上的冷汗,对着谢弥轻声说道:“老奴知晓殿下不忍看四殿下受冤屈。可现今这么多人看着,若不早做决断,被有心之人闹到陛下跟前,最后受苦的还是四殿下。” “只是去寺里小住几日,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弥眉头微皱:“若真依了尚嵘,日后宴王该如何在京中立足。” 听到他依旧在为谢宴辞考虑,福公公“哎哟”一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竟是有些理解,皇后为何总是对太子恼怒了。 他一甩拂尘只能再劝:“奴才的好殿下,您怎也不想想,就算没有今日这事,宴王的名声何时好听过?” “顶多十天半月的,旁人就忘了这事。” “再者银麟卫还在四殿下的手中,谁还会那般没眼色故意去找他的不痛快不成——” 福公公的声音顿了一下,朝着尚嵘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惊疑不定。 这小子怕不只是找来那些纨绔虚张声势,竟是连太子都算计上了。 知道太子一心为民,也知道他最是心软。 原本一个只知混日子的废物现在竟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只是这个人是谁呢—— 尚嵘的声音几近嘶哑,瞧着倒真为了满城的百姓殚精竭虑。 江心月自是也听到了城门的动静,却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姜稚已然到了无法忍受的边缘。 本在朝露寺担惊受怕多日,又差点死在朝露山。 在尚嵘再一次高喊着让谢宴辞离京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掀开了帘子:“诸位,山洪暴发本就是天灾,若非要牵强附会到王爷身上,那这世间的所有不幸岂非都能找到替罪羊? “真要论起罪孽,那些随意污蔑他人之人,难道就没有罪过吗?” 她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力求让所有人都听见。 尚嵘被她气势所慑,一瞬间卡了壳。 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姜稚的身上。 然而,这时人群中突然一个头须皆白,做文人志士打扮的老头儿跳出来嚷道:“姑娘此言差矣。此等天灾,定有其因。宴王行事狠辣双手染血众人皆知,又在三年前与西瀛交战时做下万人坑的惨事。如今遭此天谴并非偶然,定是老天看他罪孽缠身,将他视为了不祥之物。” 姜稚只觉额角跳个不停,老头说的每个字都在自己神经上蹦跶。 遂冷笑一声,反唇相讥:“王爷在外调兵遣将护我大盛不是一朝一夕。战场之事本是瞬息万变,容槐道一战蛮人狡诈用我大盛子民性命相胁,王爷与众将士拼死突围,粮草短缺连那沿路的树皮都啃食了个干净。与西瀛犯下的罪孽相比,王爷所做之事不及他们万一。” “他本就身份贵极,若不是为了让大盛子民免受铁骑践踏之苦,何苦去边关自讨苦吃,大可以安心做那闲散王爷就是。” “小儿都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王爷难道不知?” 姜稚的目光缓缓扫过堵在马车前的人,讥诮至极:“自古都没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道理。现在觉得王爷杀孽过重了,下次再有敌来犯,那就把诸位送到阵前兵不血刃以理服人罢!” 第122章 你说你们惹她干什么 姜稚语调轻柔舒缓,明明声音不大,却说得那老头面红耳赤。 老头本以为能顺利完成抹黑谢宴辞的差事,没料到被姜稚横加阻拦当众驳斥回去,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又见她只是个女子,愈发怒不可遏,当下口不择言:“你一个女子懂个什么,想来府上无人教导,要不然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当,怎会甘愿与他人做妾!” “但凡自尊自爱些,早拿一尺白绫自缢了,哪会像你这般没脸没皮地在此信口雌黄。” 这话说得太过刺耳,茶楼上的关衾玉紧紧皱起了眉头。 倒是姜元宁歇息了一阵又缓过劲来,捂着嘴笑:“我这二妹妹向来自有主意,说不得入了王府还觉得捡了大便宜呢。” 说罢瞧了眼陆喻州,见他面色阴沉,目光定格在姜稚身上,又拉长声调说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宁愿去做妾,也不愿做别人的正头夫人。想来因果轮回,一切皆是报应。” 她话说得没头没脑,关衾玉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道:“陆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元宁勾唇一笑,不再言语,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却听关衾玉自顾自地说道:“姜姑娘身为庶女,想来婚事应当掌控在王夫人手中。既是父母之命,又何来自作主张之说。王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却没有容人的度量,如此厉害,也不知在教导陆夫人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你——” 姜元宁被关衾玉刺了一下,顿时狠狠睨她一眼,想到她的婚事又哼了一声笑道:“是,关姑娘身为嫡女自是不用受人磋磨,那就祝关姑娘心想事成,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她本想着关衾玉能就此闭上嘴,却没料到她突然红了耳根,羞赧至极的微垂着眼睛:“那就借陆夫人吉言。” 目光扫过临窗而立的陆喻州胸脯起伏了两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若是能觅得如陆大人一般的男子为夫君,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桌上的山药糕做的极好,姜元宁连吃了两块才住了嘴。若在以往,听见这样的话,少不得一碗茶要泼过去。可如今她已知陆喻州自私至极,若没有用处之人是看一眼都嫌碍事。 更是知道他心底唯有姜稚一人。 关衾玉这一番试探未免就有些好笑了。 所以她没有动怒,只是悠哉地弹了一下指甲,斜着眼睛看她:“那有何不可。关姑娘放心,我不是善妒之人。若真有那日,我便让了正妻之位洗手给姑娘做妾如何。” 关衾玉惊得瞪大眼睛,惊慌失措的辩解:“我只是……只是……说笑罢了。” 可眼睛却忍不住的看向陆喻州,见他仍是凝神看着楼下的模样,愣了片刻,渐渐安静下来。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因着有太子等人在。平日里只点着几盏灯笼的城楼上燃起了一排排的火把,将城门口照得亮堂无比。 除了关心月,后面等着的大臣家眷皆耐心候着,看着两方博弈。 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猜到尚嵘受人指使,且那人身份不一般。且僵持了这般久,按理说消息早已传进皇城可宫里却没有半点动静。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众纨绔早已安静下来,等着姜稚如何辩驳,就连尚嵘都露出了点期待之色。 姜稚听多了恶言,可老头口中的话却仍教她厌恶无比。 以至于想与没想便怒道:“我看你年事已高让你三分,没想到竟是个老糊涂的。这般瞧不起女子,我且问问你,可曾有母亲,可曾有妻儿,你母亲可曾教导过你。她让你如此这般口出恶言逼人去死?这世道多不公,女子生存尚且艰难。为了爹娘为了幼子行无奈之事被人强迫羞辱的女子多不胜举,难道她们都应该去死不成?” “她们若死了,是不是年迈的爹娘幼子也应该活活等死?你这话不应该用来问我,还是应该问问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为何不能如女子一般一心一意只守着一人。没人纳妾了,自然就没有女子为妾。” “错不在我,我为何要认,为何要一尺白绫自我了结。你虽半截身子入了土,可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 老头气得胡须乱颤,身体抖得如风中落叶,满嘴都是白沫像随时都能撅过去一般。 指着姜稚,半天说不上话。 姜稚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接着说道:“我虽是妾,但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当着王爷的面如此羞辱于我,想是也不想活了。按理说应该让人几棍子打死的,但我与王爷心善今日且饶你一命,但杀罪可免活罪难逃,教训还是要给的。若不然谁都有胆子来王爷跟前说上一嘴。” 说罢,朝着早已看呆了的谢旪使了个眼色。 非是她心狠,而是这老头她上一世见过。 也是这般拦了谢宴辞的马车大放厥词。 那时他刚平定边关战乱带着伤回京,虽险胜,跟着的将士却折了大半。 她与陆喻州就站在茶楼上,看着老头骂了小半个时辰。 或是谢宴辞受伤昏迷或正是他消沉的时候,王府的马车毫无动静,死一般沉寂。 她看得不忍本想让陆喻州出手阻了这场闹剧,可陆喻州只是慢悠悠的饮了茶。 说本就是谢宴辞无用,落到这般境地也是他咎由自取。 这事成了姜稚的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认识到与陆喻州不是一路人的开始。 至于最后的那些…… 姜稚闭了闭眼,估摸着她上上辈子是掘了陆家的祖坟才会落在他的手里了吧。 在谢旪的眼里,姜稚就是寻常的闺阁女子,胆子还没有春桃的大。 有时被自家主子欺负狠了,还会偷偷抹泪,从未见她如此咄咄逼人过。 以至于姜稚朝他看过来的时候,还没意识到是在唤他。 直到被春桃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姜稚抬了抬下巴。 谢旪看了看手。 那老头瘦得没没有二两肉,他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下去怕会直接给打死了。 可他也实在是手痒很久。 于是再不犹豫,杀气腾腾的朝着老头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 老头慌的连连后退,张嘴想向太子求救,可谢弥突然低头咳嗽两声,福公公赶紧凑近抚了抚他的背。 站的位置刚好把谢弥挡了个严实。 就这一耽搁,谢旪欺上前来“啪啪”几个耳光,直将老头抽得如陀螺一般转了两圈。 倒地时已经翻着白眼,没了动静。 谢旪怕他装晕又补了两脚,见真的晕过去了才反身向姜稚回话。 姜稚声音清冷:“打死了?” 谢旪抱拳:“没死。” 她便“哦”了一声没有下文,脸上的神色却带了些遗憾。 跪在地上的百姓见了谢旪的凶残纷纷又跪着向后退,跪在外围离得远些的更是匍匐着身子贴着地偷偷爬走了。 他们能走尚嵘却是不行的。 可气势已经被姜稚占尽,他自不能在以她妾室的身份羞辱于她,只能咬紧了宴王杀人如麻命惹了天怒这一条,死死拦住马车不许谢宴辞进京。 他不与姜稚纠缠,只等着谢弥拿主意。 却没想到谢弥侧着脸对着姜稚问道:“姜姨娘如何说?” 僵持到这般,姜稚已经看出了谢弥维护之意,自然对他十分有好感。 且她也恼怒尚嵘的紧紧相逼,和他背后之人的恶意。 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尚公子口口声声为了百姓自是让人感动,可王爷毕竟身份尊贵总不能只凭着他两句话就让王爷连夜而返。” “既然争论不休迟迟没有决断不如妾身替王爷敲了那登闻鼓,进宫让陛下判一判如何?” “你疯了?!” 尚嵘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他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姜稚,不相信她一个小小女子竟有如此胆量。 这宫他是不能进的,谢宴辞再如何也是皇子,难道晋安帝还能帮着他羞辱自己的儿子? 宴王是个疯的,府上的小妾也是个疯的。 尚嵘跪行到谢弥跟前,焦急的唤了声:“太子殿下。” 谢弥恰到好处的面露为难。 于是姜稚缓缓笑了:“虽去面圣,只有妾身与尚公子却是不行的。今日在场之人皆是苦主和人证,就让尚公子的三五好友,和刚才跪在地上振臂高呼的百姓一起进宫。” “还是如刚才那般,将王爷所做的大恶之事向陛下说一说顺嘴哭一哭。” “陛下是这世上最为博学聪慧之人,一定会为各位做主!”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人纷纷烫脚一般跳了起来。 纨绔们这回是真的吓得差点哭出来,连说不必不必。 跟风的百姓有些险些尿了裤子,直叫道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们是收了银子,却没想过要把命搭进去啊! 就是冲着人多和太子仁慈才敢对着谢宴辞叫板,真进了宫不死也要脱层皮。 见说不动谢弥与姜稚,又唤起谢宴辞,哀嚎着求饶。 许久未出现的谢宴辞这才漏了脸,他靠近姜稚,几乎将人抱在怀里,既有些苦恼又有些得意的勾着嘴角:“非是本王不愿,而是本王这爱妾一直脾性大,有时本王还要避让三分。” “你说你们惹谁不好,惹她做甚?” 众人心中叫苦不送,直在心里怒骂。我们哪是惹她,分明针对的是你才对啊! 不同于别人急的跳脚,尚嵘尚存了几分理智。他神色狰狞的看着姜稚:“依大盛律发,敲登闻鼓者仗三十,也不知姜姨娘受不受得住。” 第123章 杖刑 大盛律法有定,敲登闻鼓者杖责三十。 其一,是为了让鸣冤之人怀有敬畏之心。 其二,也是为了免除一部分不实冤情,若人人皆能敲鼓,将御前闹腾得如菜市场一般,岂不是乱了章法。 正因如此,才定下了敲鼓者庭杖三十的规矩。 以往也并非没有过,申冤者受了杖刑结果丢了性命的先例。 尚嵘说出这番话,就是为了让姜稚望而却步。 他的目光在姜稚身上转了一圈,见她身形婀娜,乌压压的长发衬着一张小脸,越发显得整个人娇柔羸弱,嘴角不由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姜姨娘,可想清楚了?” 他料定姜稚会知难而退,甚至分神朝着几个纨绔投去了安抚的眼神。 福公公对姜稚颇有好感,怕她脸皮薄,真不知轻重地要去受那杖刑,便呵呵笑了两声,在一旁打着圆场:“都是误会一场,怎好闹到陛下跟前。如今天色已晚,两位殿下舟车劳顿,实在经不起折腾,倒不如诸位先回府,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他本是一番好意,殊不知这番话落入尚嵘耳中,却成了示弱。 “怎么,姜姨娘怕了?” 姜稚背倚着谢宴辞,面不改色:“妾身有何可怕的,挨那庭杖的又不是妾身。” “这是何意?” 察觉到放在腰间的手一紧,姜稚没有回头去看谢宴辞的表情,淡淡说道:“此事因王爷而起,受了不白之冤的也是王爷,自然应当王爷去受那杖刑了。” 这话一出,城门瞬间安静了一瞬。 福公公手里的拂尘差点掉落于地。 谢宴辞本漫不经心地听着,闻言脸色也微微一变。衣袖交缠,发出簌簌的轻响,哭笑不得地将唇贴近了她的耳边:“生气了?” 姜稚扭着身子,避开了喷洒在颈间的热气。 她的确有些生气,更多的却是不解。 谢宴辞向来睚眦必报,何时如此忍气吞声过了。 面对这些污蔑与攀咬,竟能稳稳坐在车内,全程一言不发。 她再如何气恼,却也只能将这气憋在心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妾室,本就依附于他而活,又能怎样呢。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僵硬,谢宴辞用指尖捏着,抬起了她的头。却见姜稚紧绷着一张脸,嘴唇都被咬出了两个齿印。 不由失笑:“爷都被送去挨板子了,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气上了?” 姜稚一双乌黑的眼珠毫不退缩地瞪着他:“王爷身份尊贵,谁敢对您用刑?妾身可不同,一棍子下来就没了命。” 说着,好似触到了伤心处,眼圈都泛了红。 方才在众人面前再怎么厉害,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弱女子。 如此图了一时的口舌之快,日后的名声还不知会被毁成什么样。 她并非后悔,只是有些心有余悸罢了。 看出她情绪不对,谢宴辞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双手捧着她的脸瞧了瞧,接着低声叹了口气:“是我错了。” 姜稚吸了吸鼻子:“王爷没错。” “好,好,没错。”谢宴辞的手指抚过她的眼尾触到了一点湿意,目光深沉了几分。 自来到这世上起,命格不详之说便始终萦绕在他身旁。 嘉贵妃生产之时险些因难产而亡,以致伤了根本,再难受孕。 后来谢弥的重华殿与他所在的寝殿相邻。他的身体便时常欠佳,一月里总有半个月卧于榻上,几乎整日泡在汤药之中。 皇后无奈之下找到了钦天监,结果却算出自己的命格与他相冲。 自此,谢弥便被皇后严令,不许靠近重华殿半步。 对于这个长兄,谢宴辞曾渴望与他亲近。幼时两人也曾有过一段欢乐的时光。 直到他八岁生辰那年,谢弥为了见他偷偷翻墙,差点摔死在墙下的青石上。 晋安帝仅有这么一个长子,差点将他活活打死。 嘉贵妃为了求情,把头都磕破了。却在得知自己意外又有了身孕后,怕冲煞到腹中的孩子,将他送去了宫里最偏远的偏殿。 就在那里,他度过了最为煎熬的五年。也就是在那里,他一身的傲骨都被辗碎。 等嘉贵妃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不治身亡之后,她终于记起了扔在宫中角落里的人。 可他已经等待太久,久的已经不稀罕了。 他的只只在想什么,他怎会不明白。 他的上半生都在疲于自证,证明自己并不是命格不详。谢弥是自己跌下去的,与他何干。嘉贵妃的那个孩子自小就身子孱弱,本就活不长。 还有……还有长埋在边关的将士,是蛮人凶残,刀剑无眼。为何这桩桩件件都要算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说累了,也说倦了。 不详便不详罢,这一世也就这样。 可现在却头一回有人拦在自己跟前同那些人辩驳,大声的说是他们错了。 谢宴辞喉头滚动了一下,心底仿佛渗透出点点酸涩液体,揉杂着怜惜和庆幸,涨的浑身发痛。 在昏暗的马车里,他突然笑了。 老天爷到底还是眷顾他的。 姜稚一怔,却见谢宴辞笑得的轻松,他的眼底再没了沉淀着的阴郁,渐渐亮了起来:“你且等着,爷这便去受了那杖刑。” 眼看着姜稚说完让谢宴辞受刑,宴王府的马车便没了动静。 谢弥神色莫辩,安静的站在原处,眼底染上抹失望:“你说,他还要困住自己多久。” 福公公死死低着头,不敢答话。 谢弥抬头看了眼天边的一轮弯月,转身向马车走去。 一副不想再管的模样。 尚嵘急了,顾不得遵卑一下子站了起来:“殿下若是这般走了,宴王该当如何?” 话音刚落,一道慵懒的声音接了话头。 “还能如何,自然听本王爱妾的,敲登闻鼓。” 谢弥脚步一顿,回过身去。 却见谢宴辞不知何时下了马车,姿态风流带着一贯的不羁与轻慢:“好戏还未开始,太子殿下便急着走了?” “四殿下,你这是想做什么?!”福公公急的差点跳脚。 他也是怕了宴王,只要一挨着他准没好事。 谢宴辞并未被他的防备所恼,勾着唇:“公公怕什么,做弟弟的还能害了兄长不成?” 第124章 儿臣没错 听闻谢宴辞这般言语,福公公面容僵硬,干笑了两声。但仍是一步不离地跟在谢弥身旁,有意无意地护着他。 尚嵘则紧绷着身躯,如临大敌一般。当又听闻他要去敲登闻鼓,更是觉得荒诞至极。 如今这出戏已唱至半场,无论内心如何忐忑,也得继续唱下去。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所求之事,皆是为国为民,绝无半点私心。即便闹到陛下跟前,臣亦会这般说。” “尚公子大义,本王甚是钦佩。”谢宴辞听罢,唇角轻轻勾起,姿态慵懒地挑了下眉:“只是这夜色已深,露水浓重,山路崎岖难行。本王爱妾向来养得娇贵,这行路的苦楚她可是承受不住的。只好委屈尚公子随本王进宫,在御前细细说道了。” 姜稚紧靠着车壁,竖着耳朵偷听。听到他的这番话,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纨绔又如丧考妣般叫嚷起来,正闹腾得欢实,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还未等马蹄停稳,纵马之人便一跃而下,小跑到谢弥跟前。 “老奴拜见太子殿下,四殿下。”来者正是晋安帝身边的大太监,因来得匆忙,即便在深秋的夜里,仍冒出了一脑门子汗。 “大监深夜出宫,莫非是父皇有旨意需代为传达?”谢弥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宴辞。 “正是。”大太监站直身子,笑眯眯地朝着谢宴辞拱手:“传陛下口谕,着四殿下与尚家公子入宫觐见,钦此。” 进宫面圣? 尚嵘张了张嘴,喉咙却仿佛塞了棉絮一般,愣是说不出话来。 若在往常,能与皇帝见上一面,势必会让尚父对其高看一眼,他早已欣喜若狂。 可如今,却犹如大难临头一样。 其他纨绔见自己逃过一劫,皆面露庆幸之色,只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 日后有关宴王的任何事情,都要闭紧嘴。 谢宴辞早有预料所以面色如常,他来到马车旁,曲着手指敲了敲车壁沉着声道:“爷进宫去了,你回府先歇着,不必等爷。” 姜稚趴在马车上看他,露出点担忧之色。 想到晋安帝对谢宴辞的不喜,姜稚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小声叮嘱道:“若是陛下怪罪下来,王爷……王爷只管直说便是,莫要拧着性子。再怎么说,王爷与陛下终归是父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此举多余,有些慌乱地找补:“您,您自是知晓该如何做的,就当妾身是在胡说罢了。” 知晓她在为自己担忧,谢宴辞心中十分受用。只可惜,他与晋安帝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并非一日之功,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 但他嘴上还是应承下来:“行了,爷心中有数。” 方才那番话已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姜稚不再多言。 一直等候着的大太监见她与谢宴辞说完,又赶忙小碎步凑上前,面露难色道:“姜姨娘留步,陛下也宣了您进宫。” “她一个内宅妇人,父皇见她作甚。”谢宴辞皱起眉头。 她运气着实不佳,总共就进了两回宫。第一回落水,第二回喝了“毒酒”。 以至于如今他对小姑娘进宫之事反感至极。 “父皇可有说过什么?” “陛下没说过什么。”见谢宴辞对晋安帝防备至此,大太监暗自叹息一声。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哪是他一个太监能够揣测的。不过脸上还是配合地露出思索之色:“不过老奴出宫的时候,见陛下用了一块单笼金乳酥。” 谢宴辞放下心来,能吃得下东西,那就没什么大问题。 一会儿将人放在眼前,小心照看着便是了。 目光落在大太监脸上时,笑得有些玩味:“劳大监饿着肚子跑一趟,有家铺子的芝麻灌饼做的极好,可惜要入宫,不能让大监尝尝。” 大太监笑意一收,下意识别过脸。 他本是奉晋安帝的口谕候在一旁。若宴王下了马车便现身宣他进宫。 若不漏脸或是回了朝露寺便不出现。 只因等得太久,一时嘴馋买了个饼吃。 却是被他给发觉了。 不过没有这遭,他怕是已经知道暗处有皇帝的人。 要不然也不会故意说要去敲那劳什子的登闻鼓了。 几人心思各异,登上了马车。 见无热闹可瞧,百姓纷纷散去。姜元宁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幸灾乐祸地哼笑一声,自顾自地下了楼。 关衾玉也跟着起身回府,却三步一回头,忍不住去看陆喻州。 茶楼光线昏暗,行至木梯口时,一不小心踩到了裙角。 本以为会滚下楼去,腰间却多了一只手。 陆喻州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松开。 关衾玉只觉浑身轻飘飘的,难言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仿佛一张巨网将她吞噬。 或是孤注一掷,或是被姜元宁的话刺激,亦或是被陆喻州刚才的举动鼓舞。 在这昏暗的角落中,她做出了这辈子最为大胆的事。 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关衾玉被陆喻州唇上的凉意惊得一颤,她感觉到他后退了一步,也感觉到他呼吸一滞。 在进与退之间,她选择了等待。 她甚至已经想好,若陆喻州推开她,那她便收了心思,闭门不出等着嫁人。 然后,她的腰被人搂住了。 陆喻州抱着关衾玉,明明两人唇齿交缠,他的神色却冷静的可怕。 想到刚才姜稚护着谢宴辞的模样,眼中戾气丛生。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想要爬上高位凭着姜元宁还不够,关衾玉的父亲乃是礼部尚书,若能得了他的青眼,对一月后的殿试定有助益。 只要能达目的,哄个女人罢了,没什么不能做的。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入了宫门。 夜幕笼罩着皇宫,高墙深院在月色下显得愈发阴森。宫中的灯火稀稀落落,如星子点点。朱红色的宫墙在黯淡的光线中失去了白日的艳丽,只留下凝重的暗影。 寂静的甬道上,巡逻的侍卫步伐整齐而沉重,铁甲摩擦的声音在空旷中回响,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到了乾光殿,大太监先入殿通传,其余人等在殿外等候。 过了几息,大太监推开殿示意入内。 偌大的宫殿内,烛光摇曳,将殿内照得明明暗暗。香炉中升腾起袅袅青烟,丝丝缕缕,弥漫着龙涎香的馥郁气息。 晋安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雕刻着精美蟠龙的御座上。他微微低头,目光专注于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手中的朱笔不时落下,写下批注。 龙椅背后的屏风上绣着的龙凤呈祥图案,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金线的光芒。 姜稚还算镇定,尚嵘双膝发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谢宴辞将姜稚掩在身后,与谢弥一起低声唤了一句:“父皇。” “太子也来了?你身子不好,不去歇着,跟着来做什么。”晋安帝没有抬头,大太监很有眼色的让小太监给谢弥搬了椅子来。 “想着出宫几日没见到父皇,特地来看看。”谢弥低声向大太监道谢,任由他扶着坐了下去。 “天色不早了,父皇怎还在批阅奏折,身边伺候人也不知道劝劝。” 太太监听了这话,急着叫冤:“殿下这可是冤枉奴才了,奴才劝过数回,陛下恼了还说要掌奴才的嘴。奴才是不怕疼,就是怕伤了脸碍了陛下的眼。” “你这刁奴,倒学会在太子跟前告状了。” 晋安帝哈哈笑了两声,也没恼,冲着谢弥扬了扬手里的朱笔:“是朕执意如此,怪不得他们。” 他与谢弥如寻常父子般说着话,像是没看见还跪着的几人。 姜稚看着谢宴辞的背影,眸色一沉抿了抿唇。 “来来,这烛火晃的朕眼睛疼,这里还有两封折子,你读给朕听听。” 晋安帝从一沓折子里抽出两封交给大太监,让他给了谢弥。 谢弥双手接过,先是告了罪,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读罢,朕听着。” 晋安帝用帕子擦着指尖的墨迹,见谢弥久久未开口,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气氛不对,大太监上了热茶赶紧退了下去。 直到殿门发出沉重的一声响,谢弥才开了口。 “臣冒死进谏,铜关之战,宴王为获大捷全然不顾麾下将士生死,让将士冲锋陷阵致使我方伤亡惨重。宴王罔顾人命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全然没有悲悯之心……” 整个大殿一片安静,只能听见谢弥徐徐道来的声音。 尚嵘入宫一遭,本差点吓破了胆,听到奏折所写,又渐渐冷静下来。 第二封折子,与第一封大相径庭。 “宴王在处理内政时,面对那些稍有忤逆或与他意见相左之臣,毫不留情。或罢官流放,令其流离失所,家族蒙羞;或下狱严惩,在狱中受尽折磨。其手段凌厉,令人胆寒,朝中大臣皆人人自危。其心之硬,其行之厉,如酷吏重生,令朝野震恐……” 读完,晋安帝脸上已无一丝笑意。 他将帕子随意扔在未批完的折子上,淡淡道:“将折子拿给宴王看看。” 殿内没有伺候的人,谢弥又站起身,拿着折子走向谢宴辞。 第125章 你在质疑朕? 夜幕如墨,将乾光殿笼罩其中。然而,殿内却是灯火辉煌。 巨大的梁柱上那精美的雕刻图案,在光影的交错间显得格外狰狞,此刻仿佛都挣脱了束缚,张牙舞爪起来。 谢弥走到谢宴辞身旁,把折子递了过去。 这封奏折用上等的宣纸制成,触手时带着一丝微微的凉意。 谢宴辞单手接过,似乎对晋安帝的隐怒毫无察觉,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中,那态度实在难以称得上恭敬。 “怎么,不敢正视你所做的好事?”见他这般姿态,晋安帝冷笑两声,来回踱步说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冤枉了你?” 以往的时候,谢宴辞大概会言不由衷地说一句:“儿臣知错”,然后闭嘴不再言语。 但这一回,他却规规矩矩地朝着晋安帝磕了个头,说道:“儿臣冤枉。” 这四个字一经出口,整个乾光殿的氛围瞬间凝滞。 就连谢弥也定住目光看了他一眼,接着唇角微微一动,浮现出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 晋安帝显然没料到谢宴辞会喊冤,顿时怒不可遏,猛地抄起手中的玉石镇纸朝他砸了过去,怒吼道:“冤枉?你竟然还敢喊冤!” 也不知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那沉甸甸的镇纸并非飞向谢宴辞,而是朝着跪着的姜稚而去。 龙颜不可直视,她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晋安帝的动作。 只听见几步远的尚嵘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极为惊恐地“嗬”了一声,紧接着一个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随着谢宴辞一声带着痛楚的闷哼,雕刻着瑞兽图案的镇纸掉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碎成了两截。 姜稚这才惊慌失措地抬头,唤了一声:“王爷!” 谢宴辞却仿若未觉,依旧挺直了身子,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晋安帝,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 晋安帝看到镇纸砸到了谢宴辞胸口,先是一愣,随后更加恼怒:“你这逆子,做出这等狠辣之事,还不知悔改!” 谢弥见此情形,也跪了下来:“父皇息怒,仅凭着折子上的一面之词就判定四弟有错,是否有失偏颇?” “你在质疑朕?” “儿臣不敢。”许是秋夜寒冷,谢弥的脸色微微泛白:“儿臣只是觉得,应当给四弟一个解释的机会。” 此时正值深秋,自然无花可供观赏,唯有晚风吹来阵阵浓郁的桂花香。丝丝缕缕的香气与香炉里的檀香相互交织,熏得人有些发晕。 晋安帝砸了谢宴辞一下后,怒意稍稍缓和。在面对略显孱弱的谢弥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你可还记得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竟还这般护着他。” “父皇,儿臣不曾……” “好了!”晋安帝打断了谢弥的话:“既然身子不好就别硬撑着了,朕让人送你出宫。” 说罢,不容拒绝地唤来人进殿,将谢弥扶了出去。 厚重的殿门打开又合上,殿内的熏香愈发浓烈。尚嵘如置身冰窖之中,觉得自己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太子身子一直不好,竟是宴王所害。也难怪晋安帝对折子所言之事深信不疑。 他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只等着晋安帝问话。 晋安帝坐在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目光缓缓落在了姜稚身上。 犹如两道冰冷且犀利的寒芒。 “朕听说你对宴王回寺一事颇有怨言,且说来听听。” 虽有谢宴辞挡在身前,但被晋安帝这般盯着,姜稚仍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忙磕头说道:“奴才不敢。” “不敢?朕倒觉得你胆子大得很。”晋安帝冷笑一声:“你该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胆敢妄议国事,这可是死罪。” 姜稚心跳如鼓,愈发感到胆战心惊。 晋安帝身处皇城,竟早已将她在城门说过的话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此手段,再多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反像是欺君。 倒不如坦诚一些。 “奴才愚笨无知,不了解天下大事,只分得清好人坏人。所说的话只是妇孺的浅见,还求陛下明察。” “既要朕明察,那朕便让你看个明白。” 晋安帝站起了身,看了谢宴辞一眼:“你们随朕去个地方。” 大太监守在殿外,吩咐着小太监去宣太医进宫,在偏殿等候着。 砸出去的镇纸乃是玉石所制,晋安帝在盛怒之中又没有控制力道,那一下怕是把宴王砸得不轻。 望着摇曳的树影,大太监叹了口气。 他跟在晋安帝身边多年,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成年的皇子除了太子就只有宴王。 太子身子孱弱,已然难以调养好。若再没有皇子出生,那皇位自然会落到宴王身上。 可晋安帝对待这个儿子却如同仇人一般,有时大太监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忧心。 但恰恰他也能够理解晋安帝的想法。 他如今虽正值壮年,但人天生对生老病死有着一种畏惧。 尤其是身居高位之人。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晋安帝对宴王应是惧怕多于怨恨吧。 大太监想得入神,直到有人在耳边唤了一声:“王公公。” 声音娇柔,带着几分不屑。 裴若雪一头如瀑的黑发高高盘起,梳成华丽的飞仙髻,几支金步摇斜插在发髻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额间贴着一朵娇艳的桃花钿,更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动人。 大太监原名王贵,在晋安帝还在潜邸之时便在其身边伺候。 最后他入宫成为皇帝,做为奴才的王贵再用“王”这个字就不太合适了。 便改为了田。 日子一久,成为威风八面的大太监后,见了他的人,都不再称其为田,反而为了表示亲近唤一声:“大监。” 偏偏裴若雪以贵妃之尊入宫,谁都不放在眼里。 每每见到他,都故意挑衅一般唤一声:“王公公。” 大太监面色不变,笑呵呵地行礼:“原来是荣贵妃。” 裴若雪微微仰头,眼中透着几分傲慢:“本宫且问你,陛下可在里面?” 大太监低垂着眼,恭谨地回道:“回娘娘,陛下正在殿内歇息。” “那正好,本宫做了甜汤,让陛下尝尝。” 说罢,提着裙子就想带端着甜汤的宫婢入内。 大太监赶紧拦下:“贵妃娘娘,陛下让老奴守在殿外,说谁来了都不见,您可别为难老奴。” 裴若雪冷哼一声,望着紧闭的门有些狐疑:“你这老东西,莫不是在糊弄本宫?” “这殿内难道有什么人是本宫不能见的不成。” 第126章 闹鬼 大太监自是不敢多言。 裴若雪原本拧着秀眉,突然话锋一转娇笑出声:“可是宫外来了人。” 她本是深宅中的女子,现今又身居高位,自然知晓知人善用的道理。 要在宫中站稳脚跟,仅凭着几个从裴府带来的丫鬟婆子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晋安帝对她宠爱有加,隔三差五便赏赐一回。除了刻有内务府鉴印的东西被束之高阁,玉石首饰等小物件都被裴若雪散了出去。 过了半月,还真收买了几个忠仆。 知晓朝露寺发了山洪,嘉贵妃哭着来乾光殿求过晋安帝一回,只是那时水未退去,纵使金甲卫有通天本领也无法与天灾抗衡。 裴若雪却不信谢宴辞会死在朝露寺中。 他这种心狠手辣之人,理应被人踩在脚底,再失去所有后死去,而不是尚未悔悟时就丢了性命。 就这般过了几日,在她伺候晋安帝用膳时,金甲卫带回了谢宴辞还活着的消息。 也述说了被水流冲至各处的尸身和满山的惨状。 谢宴辞命格不详之事早已众人皆知,当时她便起了趁此机会再添把火的念头。 毕竟谁都不会让一个“灾星”去做一国之君。 而人选恰恰就是尚府嫡子尚嵘。 晋安帝让大太监出宫宣旨,转头就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她跟前。 她此刻送汤是假,想借机瞧瞧谢宴辞的惨状是真。 可惜老太监顽固不化,是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正僵持着,却见紧闭的殿门被人打开。 裴若雪抬眼,正与谢宴辞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只是轻飘飘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仿佛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裴若雪的指尖骤然深深陷入掌心,脸色变得煞白。 晋安帝踏出殿门本面色阴沉,见裴若雪守在门外,又瞧她身后的宫婢端着甜汤,不由神色缓和。 不顾旁人在场,径直去拉她的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没让人通传。” 晋安帝的手很粗糙,因常常批阅奏折指腹有了老茧,划过肌肤时带着轻微的刺痛。 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却因谢宴辞在场被无限放大。就像一只蛆虫,缓慢的在手背上攀爬。 裴若雪狠狠的抖了一下。 好在她指尖冰冷,又值秋夜。晋安帝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在殿外候了太久,受了凉。 将大太监训斥了一顿后,哄着她回宫。 “臣妾一人在宫里待着害怕,就要陪着陛下。”裴若雪自然不愿就这样回去,她努力忽视掉谢宴辞存在,冲晋安帝撒娇。 “如此急着赶臣妾走,莫不要厌了臣妾不成。” 本就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一嗔一怒间也是娇憨无比,不让人厌烦。 晋安帝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笑开:“乖乖回宫,朕要去的地方可不是女儿家该去的。” “姑娘家不能去,儿臣让姜稚出宫。” 谢宴辞冷不丁开口,扯着姜稚将她往外推,朝大太监颔首:“劳烦大监了。” “殿下客气了,都是老奴该做的。”大太监笑容可掬,只以为晋安帝也是如此想的。准备去扶姜稚时仍下意识的去看他的神情,却被晋安帝阴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抬着的手也放下了。 “你这妾室非是一般的女子,自然不能视为常人。况且要与朕争论的也是她,若她走了,朕连夜宣召,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裴若雪尚不知姜稚与人争论一事,见晋安帝竟驳了谢宴辞的话要将他的妾室留下,顿时生了警惕之心。 毕竟男人都好美色,晋安帝能强纳了自己,有违人伦之事自然也做得出来。 便忍着恶心摇着他的手道:“这般没有规矩的奴才,陛下打杀了就是,何必与她多费口舌。” 她一向在晋安帝面前温柔小意,偶尔娇蛮任性也极有分寸,如此尖锐是头一回。 晋安帝神色如常的抽回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意杀人可不是明君所为,爱妃难道想让朕成为一个暴君?” “臣妾不敢。” 裴若雪一惊,赶忙跪地请罪:“陛下息怒,臣妾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莫要再有下次。”晋安帝伸手扶她。 裴若雪的脸与她的生母有八成相似,只是嘉容有一颗怜悯之心。 她刚才说的话让晋安帝不喜。 只是见她哭得双眼微红,泪珠子挂在眼睫上要落不落。明明怕极了却仍仰着头看她,带着几丝倔强。 不免让晋安帝心软。 于是耐心解释道:“非是朕责备于你,而是朕乃皇帝,一言一行皆有言官记录在册。若让后世知道今日所言,该要骂朕是草菅人命的昏君了。” 月亮半掩于薄云之后,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照在汉白玉的阶陛上,映出一片惨白。 别过言官了,连个鬼影都不曾看见。 裴若雪心中愤恨,却也知道不能反驳,略带委屈的站起了身。 拿帕子抹了泪,正撞见谢宴辞脱了袍子披在姜稚身上,心中的怒火更甚,却又不敢在晋安帝面前发作,只能暗自咬牙。 尚嵘从一开始的忐忑惊惧已变得镇定。他沉默着站在晋安帝身后,再没有一丝城门口时的咄咄逼人。 从他的位置能看见裴若雪不堪一握的细腰,和微微垂着显得修长雪白的脖子。 不由的目光幽深,攥紧了手。 晋安帝带谢宴辞等人去的地方,本不愿裴若雪跟着,可经她那么一闹不由的改变了主意。 让大太监取来两盏宫灯,一盏给了谢宴辞,一盏自己拿着。 瞧着样子,不许其他人跟随。 皇帝出行,身边哪能没有个伺候的人。大太监也想同往,最后没能如愿,只能现在乾光殿门口看着他们走远。 朱墙蜿蜒,于夜色中沉默伫立。 远处的角楼,风铃轻响。宫道两旁的宫灯火焰跳动,光影摇曳不定。值夜的宦官宫女匆匆而过,见了晋安帝无不惊恐的跪下。 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时辰,横穿了几座大殿,在一处不打眼的院落前,晋安帝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因着藏在一条长长的甬道后,门前又有几棵极为茂盛的梧桐老柳遮挡并不显得突兀。 踏入院子,只见整座宅子荒芜的厉害。 地上的青砖缝隙里,杂草艰难地探出头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廊沿下蜘蛛网在角落肆意蔓延,偶尔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飞舞。 裴若雪被积尘呛得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住口鼻,不由有些后悔。 小小宫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姜稚紧跟着谢宴辞,怕踩到蛇虫鼠蚁。 上一世陆喻州位极人臣,曾在宫里小住数日,姜稚无聊之时也曾细细赏过宫里的景致,却从未涉足这个地方。 且晋安帝屈尊莅临此处,这院子想必有非同寻常之处。 想到这,姜稚稍落后几步,扯了扯谢宴辞的衣角,小声问道:“王爷可曾来过这个院子?” 谢宴辞进了院子起便眉心紧蹙,额间青筋隐隐跳动。捏着宫灯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隐隐有了汗意。 这个地方他自然是来过的。 并且在几步远的偏殿待了五年。 嘉贵妃将他扔在此处,仅派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小太监伺候。 一个被厌弃的皇子,在宫里的处境连狗都不如。 平日里克扣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更是时常折磨羞辱。 如同玩意儿一般,任人取乐。 怕嘉贵妃突然传召,他们不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便使些阴损下作的手段。 最多的便是将他扔在这间传说有“鬼”的院落。 院子有鬼,幼时的他深信不疑。 因为只要过了子时,待在这院子里便能听见凄厉的哭声和惨叫。 时近时远,经久不息。 第一回被关,幼时的他被吓得冲着门外的太监磕头。 被接回去后,便发起了高热,险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见他如此惧怕,被关便成了家常便饭。 那些伺候的奴才,生气了关,不耐烦了也关,似乎听见了他歇斯底里的惨叫和求饶便会变得愉悦。 以至于五年里,甚至有一年的时间是在这院子里度过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嘉贵妃又派了人来。 谢宴辞拿着宫灯,指骨泛白,他不知该如何言说。 他不想让姜稚知晓那五年的过往,甚至不想让她来这院子。 可是晋安帝偏偏…… 谢宴辞眼中戾气陡生,气息变得紊乱。 若一开始就是为了姜稚而来,他到底所图为何。 姜稚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有些担忧地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轻声唤了句:“王爷。” “无事。”谢宴辞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不放心地叮嘱:“不要离开我身旁。” 如此阴森的院子,不用他说,姜稚也断不会乱跑。 一边就着月色四处打量,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宴辞往前走。 走到宅子之内,晋安帝来到结满蛛丝博古架旁,将架子上的瓷碗转了一圈。 随着他的动作,只听见一阵“轰隆”的声响像是从地底传出。 原本挂着观音图的墙壁突然反转过来,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 裴若雪一声惊叫,又赶紧捂住嘴。 姜稚面色微变,随着微风拂面,似乎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气。 第127章 地牢 “陛下……” 黑漆漆的洞口不见一丝光亮,随着晋安帝手中的灯笼泄出一点光芒,照亮了几步石阶,一直向下延伸。 裴若雪只着了一件轻纱长裙,站在这阴森的厢房里,瑟瑟发抖。 她开始有些懊悔刚才的一意孤行,即便用了粉色的口脂,嘴唇也冻得发白。 晋安帝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并未开口让她回殿,而是温声让她忍耐片刻。 他握紧裴若雪的手走在前头,缓缓踏上石阶。 谢宴辞护着姜稚落后两步。 待进入密道,空间便显得狭窄起来,石阶仅能容一人通过。除了宫灯下的四方光亮,四周就只剩浓稠的黑暗。 随着不断向下,一股不适之感涌上姜稚心头,与谢宴辞相缠的手沁出了汗。 也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密道里极为安静,只有裴若雪急促的呼吸声。 或许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或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原本漆黑的通道竟出现了一丝光亮。 长长的密道终于走到尽头。 墙壁上挂着燃烧的火把,晋安帝推开一道石门,幽暗的石室敞开,沉闷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竟是一处极为隐蔽的地牢。 地牢内阴森幽暗。四面的石壁上,血痕如蛛网般交错纵横,那些受刑者在极度折磨下挣扎的惨状,仿佛透过这些痕迹再度呈现眼前。 墙上随处可见的铁质刑具,形状怪异,令人胆寒。尽管被水冲洗过,可仍有丝丝缕缕的血丝肉沫粘连其上。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整间地牢。 看清墙上的东西后,裴若雪尖叫一声,忍不住干呕起来。 姜稚也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身子被人抵住,接着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上了她的眼睛。 两个身穿黑衣之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地牢,他们脸上覆着玄铁打造的鬼面,看不清面容。 来到晋安帝面前,跪了下来。 “季肆可在?” “回陛下,孤狼在天字房。”其中一人磕头回话,声音暗哑奇异。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拉扯出来,带着一种撕裂的痛楚。 晋安帝神色如常,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 “宴王可还记得张之玄?” 谢宴辞已经许久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张之玄乃中州刺史,为人好色暴戾。府中妾身通房多达三十余人,被他祸害的女子多不胜数。 张府还有一处种满牡丹的园子。 大片大片的牡丹养得极好,即便到了十二月大雪纷飞也长开不败,成了一道奇谈。 也就是被谢宴辞带着银麟卫抄家以后,众人才知那养育牡丹的花肥竟是被张之玄折磨死的妙龄少女。 用累累尸骨养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与寻常有异。 虽然在押解张之玄进京以前,谢宴辞就让人一把火烧了牡丹园。 可牡丹根茎上缠着白骨的样子仍给不少人留下了阴影。 直到如今,青州仍是满城不见牡丹之景。 谢宴辞只以为张之玄已被处决,没想到竟被晋安帝关在了地牢之中。 “正是儿臣灭他满族,自然记得。” “既然记得,那便去看看他罢。” 晋安帝用帕子温柔的擦了擦裴若雪的嘴角:“爱妃可要随朕同去?” 地牢里味道古怪,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看下去,是一个又一个的铁笼,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偶尔传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裴若雪自然不愿与晋安帝同去,可她也没有孤身而返的勇气。 只得嗓音发颤的紧紧靠在晋安帝身上,带着哭腔道:“臣妾愿与陛下同往。” 晋安帝露出满意之色。 天字房就在长廊的尽头,没有门扉,只用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帘子遮挡。 晋安帝掀了帘子而入,房间之内竟意外的整洁。 里面点着一盏油灯,置着简易的床榻和桌椅。一只黑猫正卧在被子舔着前腿,听到动静扭过头来,喵喵见了两声。 烛火晃动,像是寻常家院,没有丝毫阴森之感。 见了那只猫,姜稚愣了愣,轻抿了下唇。 黑猫翘着尾巴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一跃而下,跳到晋安帝跟前。歪着头看了他两眼,又靠近裴若雪,却险些被她的绣鞋踢到。 许是察觉到谢宴辞并不好惹直接略过了他,来到了姜稚跟前。 不同于雪团,这只猫通体乌黑,却生着一对异眸。一黑一绿,很是少见。 被这样一只猫盯着,姜稚只觉得毛骨悚然,若不是有谢宴辞在身旁怕是已经夺路而逃了。 许是察觉到姜稚的害怕,黑猫得寸进尺,喉咙里发出低吼,压低身子,竟想往她身上跳。 一道阴鸷的声音制止了它。 “花奴,回来。” 身穿黑色劲衣的年轻男子掀帘而入,他并没用鬼面遮挡。 面容俊健,神情彪悍,眉宇间皆是深深的戾气,就像一柄反复在血火中淬炼过的利刃,让人心生俱意。 看清他的脸,姜稚如遭雷击。 她早该想到的,一样的猫一样的名字,除了那人还有谁。 想到曾被陆喻州逼着雌伏在他身下三日,姜稚汗毛倒竖,慌得几乎站不住。 “别怕。”谢宴辞并不知姜稚所想,只以为她被眼前男子身上的杀气所慑。将人拉进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姜稚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人的脸,伏在谢宴辞的肩头,努力强压着心头的惊惧。 不能,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别人看出异样。 她闭了闭眼,声若闻吟:“妾身……妾身从未见过这样的猫。” “花奴不咬人。”季肆看了姜稚两眼,伸手招了招黑猫:“你身上有它喜欢的东西。” 姜稚穿着百蝶穿花锦缎裙,裙摆处大片银线蝴蝶,行走间那些蝴蝶像是活过来一般。 她这才记起,名叫花奴的黑猫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上一世曾因抓坏她的裙子,被季肆活生生拔掉了牙。 想到季肆的手段,姜稚紧紧的揪住了谢宴辞的衣摆,忍着没坑声。 好在季肆的目光并没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既而跪在了晋安帝脚下:“陛下今日来所为何事?” “爱卿不必多礼,朕今日来只为见见张之玄。” 听到晋安帝要见张之玄,季肆的脸上露出点奇异的笑径直站起身:“陛下来得正好,张大人今日便要开花了。” 开花?人怎会开花? 不等姜稚想明白,季肆已在前带路。花奴被他忽视,便又生了来招惹姜稚的胆量。 只是还没等靠近,便被一只黑色的靴子踢到了一旁。 谢宴辞怕吓到姜稚,力道并不重,却仍让花奴凄厉的叫了一声。 听到动静,季肆回过头来,神色阴霾,眼神阴鸷。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各自散开。 季肆露出一口白牙:“听闻四殿下娶了新妾,臣也未能道贺,今日来了,便送上一份贺礼。” 谢宴辞将姜稚头按在自己怀里:“贺礼便不必了,季大人若有心就管好这只畜牲。” “那是夫人与花奴有缘。” 谢宴辞嗤笑:“有没有缘不知道,本王下手可没个轻重。” 季肆不再说话,唤了一声:“花奴。” 那猫儿便一下跃到他的怀中,一起往地牢深处而去。 第128章 愿与他同死 走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前方忽然开阔起来。头顶不再是厚重的石顶,而是空出了一块,隐约透露出天光。 瞧着竟像是一个井口。 而在这井口之下,摆放着十几个一人高的瓷坛,坛身上绘着奇异怪诞的图形,坛口被繁茂的花枝所覆盖。 郁郁葱葱,浓香四溢。 季肆本跟在晋安帝身后,见到那花坛时,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快步走到坛前。 “开了……都开了……” 他的手抚过其中一支开得最为繁盛的牡丹,视若珍宝般喃喃自语:“不愧是张大人,大才子的脑子果真好用。” “季爱卿这是——” 晋安帝有些迷惑,不由得上前两步。 待看清那开得近乎妖冶的牡丹究竟是何模样后,顿时面色惨白,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连连后退。 惊怒至极地对季肆怒喝道:“你放肆!” “陛下恕罪,臣这就为您出气。”季肆脸色骤变,先前的欣赏之意消失无踪。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抽出腰间长剑,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长剑瞬间插入了坛中。 随着剑身没入坛内,花枝里竟发出一声似人似鬼的惨叫。艳红的牡丹簌簌作响,在姜稚惊恐的目光中,纠缠在一起的花枝竟似人一般抬起头来。 “季肆,你杀了我吧!” “张之玄?”谢宴辞皱紧眉头,拉着姜稚后退几步,满是厌恶与忌惮:“到底是人是鬼。” 听到谢宴辞的声音,张之玄缓缓转过头来。他的眼睛已经成了两个窟窿,牡丹粗壮的根茎扎进血肉,没日没夜的从他身上吸取养分。 整个人都没进坛中,只露出一颗“开满花”的头。 “宴王!是宴王!你害我至此,竟还没死?!” 季肆哼笑两声:“张大人无需激动,四殿下不仅没死,还妻妾成群,快活着呢。” 这句话刺激了张之玄,身上的花枝摇晃的越发厉害,几乎从坛中挣脱出来:“我张府一百八十口人命皆丧他手,连五岁幼童皆未幸免。他为何还不死,怎能还不死?” 季肆抱着花奴:“张大人这话不对,你满府灭门是你命不好,怎能怪在宴王头上。” “再说,当初没有宴王留你一命,焉能活到现在?” 张之玄被季肆胡搅蛮缠一番,说不出话来。刚才一番话已费了他不少力气,脑袋歪着,只靠着坛口不断的喘气。 就在这个时候晋安帝开了口。 他看着姜稚话却是对季肆说的:“这坛中术是否出自银麟卫?” “是的陛下,除了坛中术,还有蒸刑,绞刑,剥皮,腰斩,车裂皆出自银麟卫。单凭着臣,可想不出这些玩意儿。” “说起来,臣还要感谢四殿下。若没有他这些东西,臣可撬不开那些人的嘴!” 裴若雪在看清张之玄的样子时早已吓晕过去,晋安帝让人将她抬出刑室。 他用袖口扫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问出了想了一晚的问题:“姜氏,你有胆子与朕辩驳不过是仗着宴王对你的纵容罢了,可曾想过若日夜与你同衾之人只是只披着人皮的恶鬼,你还能说出不了解天下大事,只分得清好人坏人的话吗?” “那你现在说说,朕这儿子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浓郁的花香已然变成恶臭。 脚下的泥泞不堪,不知是花泥还是肉泥。姜稚冷汗涔涔,目光扫过石壁上挂着各式刑具,一时沉默下来。 可这却给了晋安帝可乘之机。 “他一贯视人命如草芥,城府深沉。在张府时,张之玄扫榻相迎,他们二人也曾把酒言欢,互相引为知己,甚至在刺客剑下救了张之玄一命。可如今你看张之玄的下场,张府血流成河,堂堂的刺史大人做为花肥被填于坛中生不如死。” “你有何把握,他的下场便不是你的下场。” 尚嵘讶异的张了张嘴,他这才明白晋安帝的用意。 竟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实,来力证宴王是个“恶人。” 他明白了,谢宴辞自然也明白了。 电光火石间心中出现数个念头,不由浑身发冷又冒出汗,整颗心被攥的死死的直另他喘不过来气。 仿佛午时三刻待斩首的犯人,份外难捱。 若是姜稚害怕要离开自己呢,难道,真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吗。 可他的确杀了许多人…… 姜稚忽然松开他的手,跪了下来。 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因为太过害怕调子抖得不成型,却仍紧绷着腰身:“敢问陛下,宴王杀的可是该杀之人?” 季肆抚着猫的手一顿,眼中闪过异彩。 谢宴辞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张之玄暴戾成性,死在他手中女子不知凡几,此人该死。” “张之玄其母有一养颜方子,每逢初一十五便用处子之血沐浴,豢养人牲充以血库。此人该死!” “张之玄之子,最喜玩弹弓,更爱活人脱衣为靶,小小年纪便将三位乳母活活砸死。此子该死!” “张府上下上行下效。被抓进张府的人如同进了魔窟。侥幸在张之玄手中存活的人,便到了那些下人手中。被拆皮剥骨,喝血吃肉。” “如此种种,妾身只恨王爷还是心慈手软了些,竟只是一把过烧了给了那些人痛快。” “张之玄落到如今下场是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杀该杀之人,平最恶之事。王爷自然是好人。” “至于陛下口中的下场,奴才得了宴王庇护,自然要与他共同进退。” “无论是十殿阎罗还是刀山火海,奴才都愿与他走一遭。” 晋安帝没听到想听的话,又见姜稚竟然如此冥顽不灵,顿时大怒。 豁得站起身,疾言厉色的道:“好一个杀该杀之人,平最恶之事。杀人偿命,恶人皆死。那他若还活着,死在他手上的人命,该谁来偿?” 整个刑室一片安静,只有花奴舔着爪子,喵喵叫了两声。 偶尔混着张之玄痛苦的呻吟。 姜稚看着晋安帝愤怒的脸,忽得勾了唇角。 “前朝汉宣帝荒淫无道民不聊生,他在位时打家劫舍易子而食之事已是寻常。最后一郡王揭竿而起反推暴行。” “他一路行来,走到京城用了十年。两军交接,杀了五十万余孽。” “他还了这朗朗青天,还了这太平盛世。未曾有百姓说过,让这位明君杀人偿命,也不曾有人将笔笔血债都算在他的身上。” “而宴王所行之事不敢堪比明君,只在奴才心里,他是个好人。” “他要在奴才面前装一辈子,奴才便活,要化为恶鬼,奴才便死。仅此而已了。” 姜稚不顾浑身泥污冲晋安帝磕了一个头:“奴才愚笨,所说的话皆是妄言,求陛下恕罪。” 她弓着身子,整个人单薄的厉害。 却自有韧骨,不容攀折。 谢宴辞狠狠松开口气,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可是紧接着又有更大的一块石头,击打在他的心上。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掉了。 他想他再也不放不开她了,就算是死,也不愿放她走了。 晋安帝久久不言,最后叹了口气。 似是妥协似是嘲讽。 “这么说,朕还有个好儿子?” 过了片刻又道:“朕当真是疯魔了,同你一个女人争什么。” 说罢,再也不看姜稚与谢宴辞一眼,朝着刑室外走去。 谢宴辞没有去管晋安帝,伸手扶起姜稚,见她裙子已经湿透,就连裹在她身上的袍子都被泥水侵湿不由眼神黯然。 头一回,面对姜稚的目光有了躲闪之意。 “那些刑具,非是大奸大恶不知悔改之徒……”望着看不出人行的张之玄,姜稚皱眉,不知该如何相劝。 她总归不想让谢宴辞太过依赖那种东西。 “爷明白,爷没沾过手。” 银麟卫虽善刑罚,可那些刑具多是震慑之用。 季肆说的不是实话。 想到他望着姜稚的眼神,谢宴辞下意识换了个位置,将她换到内侧:“此人危险,离他远一些。” 姜稚自然求之不得。 她靠着谢宴辞努力忽视不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 偏偏季肆像是与她作对一般,在走上石桥时,竟一剑削了张之玄的脑袋。 长满了花的人头,飞上半空又砸了下来。花奴被他吸引,小跑着去追那滚个不停的人头。 季肆见姜稚被吓得一抖,轻笑两声。语气却是满满的恶意:“瞧着夫人似是不喜这坛中术,本官特地送了张大人一程,夫人可满意?” 话音刚落,谢宴辞已飞身而至,手指朝他喉间而去。 季肆提剑来挡,几息之间,招式已过了几个来回。 只是谢宴辞赤手空拳,与拿着利刃的季肆相比,终差上几分。 眼看着季肆的剑就要伤到他,姜稚心里一急想也没想张嘴便道:“攻他京门!” 季肆挂在嘴角的笑意收起,猛然向她看去。 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将她打量了一遭,透着股疯狂之色。 这个眼神让姜稚如坠冰窖,死死低下了头。 上一世,她被逼着伺候季肆时,就曾发现他腰侧有道狰狞的伤口。 因沾了毒,虽用羊肠缝着却要每日上药,不会痊愈。 这伤是他幼时便有的,无人知晓。 这人浑身是毒,也是情急之下才记起,忍不住出声提醒。 却不想,招了祸。 谢宴辞一掌逼退季肆,揽着姜稚便走。 尚嵘屁滚尿流的跟随。 一直到了第一道石门,还能听见身后的猫叫声阴魂不散。 今日发生太多的事,谢宴辞心里乱成一锅粥。 他不明白,姜稚只是闺阁女子,为何会将张之玄的事知道的那般清楚。 还有季肆,虽然她极力伪装,可神色与动作骗不了人。 分明是与他相熟的模样。 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他? 第129章 试题要改改 因着裙子湿了,谢宴辞并未急着带姜稚出宫,而是先前往了玉祥殿。 更深露重,玉祥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嘉贵妃正执笔抄写佛经。 先是裴若雪摇身变为荣贵妃,再到谢宴辞被困在朝露寺。 桩桩件件都令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也唯有每日抄写两个时辰的经书,才能让心绪稍许平和。 正抄到“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时,宫婢来报:“宴王求见。” 好在还未梳洗,不用重新梳妆打扮,嘉贵妃紧绷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快,让四殿下进殿。” 宫婢脚步轻快地去通传,嘉贵妃正襟危坐,刚将香茶摆上案几,谢宴辞便掀了珠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而在他身后,姜稚垂着脑袋,脏得像只泥猴。 嘉贵妃一下子沉下了脸:“进宫便进宫,你将她带来作甚,存心气本宫不成!” 谢宴辞无视她的问责,朝站在嘉贵妃身后的老嬷嬷吩咐道:“劳烦嬷嬷替本王爱妾换身衣裙。” 老嬷嬷不敢贸然应下,眯着眼睛去看嘉贵妃。 见她虽冷着脸,却没有阻拦之意,才轻舒口气,带着姜稚往偏殿去了。 一直看着人走远,谢宴辞才回过头,静坐片刻,端起桌上的热茶一饮而尽。 “裴若雪,母妃作何打算?” “还能怎样,捧着便是了。”嘉贵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你父皇赐她封号为荣,她怕是还未明白其中深意。” “若是乖乖听话,这贵妃之位或许还能长久。就怕胃口养大了,变得不安分。” 嘉贵妃无意将嘉容与晋安帝的陈年旧事讲给他听,点到为止。 候在一旁的小宫婢赶忙添了热茶,又偷偷瞧了谢宴辞一眼,面带羞怯地退下。 “听说回京之时,尚嵘带人闹了一场?” 嘉贵妃冷笑:“尚府的废物也是成了气候,连皇子都敢算计了。不过有胆还得有谋,能想到借太子之手逼你回寺,这背后怕是有人指点。” “皇后不会利用太子,能这般恨你的就只剩一人。刚封妃便如此,她也太心急了些。” 嘉贵妃用银簪挑了挑灯芯,摇晃不停的烛火又变得明亮:“还是入宫时日太短,不知皇后手段。摔上两跤,就知道错在哪儿了。” 玉祥殿位置清幽,四周皆是楼阁水榭,相较于其他正殿就显得冷清一些。 嘉贵妃又畏寒,虽未入冬,殿中一角已经烧上炭盆。 谢宴辞靠在软垫上,衣襟微微敞开,半是慵懒半是压迫,周身透着冷冽的气息。 “裴府可知裴若雪封妃一事?若不知便差人递去消息。裴家日渐没落,想是知晓了此等消息会欣喜若狂。” “裴若雪的脸虽有用却没长脑子,身边缺人替她出谋划策。想来相比于贵妃之位,诞下皇子或许更令他们高兴。” 谢宴辞眼底带着明晃晃的轻视与不屑:“这宫里沉寂太久,也该添添喜气了。” 晋安帝子嗣不丰,拢共两子两女。 姜弥为长子,早早便立为太子。 两位公主,皆已出阁。 谢宴辞算起来,应是晋安帝幼子。 他如今十九,宫里十九年便未有其他妃子有孕,可每四年的秀女之选一场未落。 想来问题应该出在晋安帝身上。 嘉贵妃懂了谢宴辞的用意,拨弄着簪子的手一顿,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若斐若雪一心想要个孩子固宠,狗急跳墙之下也不知会用何手段。 只不过这些手段,会尽数使在晋安帝身上就是了。 “你明知她心悦于你,这样做是不是太心狠了些。” ”心悦本王的女子不在少数,如此惹人厌烦的,她却是头一个。”谢宴辞紧锁眉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本王并未逼迫于她,给她的也并非死局,能否活命端看她如何选择。要是上赶着找死,谁也拦不住。母妃若是心疼了,届时拦着些便是。” 嘉贵妃略带薄怒的瞪他一眼:“本宫何时说心疼了?” 话虽如此,想到嘉容,心里还是有些许愧疚。 一时无话。沉默片刻,一阵轻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珠帘晃动,换过衣裙的姜稚缓缓进了殿内。 嘉贵妃的衣物多刺绣繁复华丽至极。 嬷嬷找了好久,才寻到一件素点的裙子,虽说素点料子却也极好。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她着一袭素绫宫裙搭黄色轻纱披帛。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罗衣刺绣着几支半枝莲,从内到外雅到极致。 谢宴辞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像是极为满意。 “平日里就该这般打扮,俗话说先敬衣裳后敬人。下面伺候的可都是人精。也就是在王府有爷看着,跟了别人,靠你那个丫鬟,怕是一天饿九顿。” 人一动,头上的钗环便跟着响。 姜稚小心翼翼,唯恐落在地上给摔碎了,被嘉贵妃怪罪。 又被谢宴辞说的不好意思,不由羞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初时进王府打扮的素净,她的确存了别的心思。 一是为了不惹了别人的眼。 二是为了扫谢宴辞的兴。 哪知她将各种老气横秋的颜色穿了个遍,谢宴辞仍旧兴致不减。 想到嘉贵妃还看着,不由偷偷睨他一眼,让他收敛一些。 灯下看美人,一颦一笑自有风情。 谢宴辞装没看见,去拉她的手,被姜稚一扭身躲开。 修长的手指又搭上姜稚脖子上的翠玉坠子:“这块玉颜色虽正,水头却不足。爷库房里还有块好的,待回了府给你打个头面或琢个物件儿都依你。” 嘉贵妃见他一副不值钱的模样只觉头痛。 本想开口训斥,可想到姜稚在城门说的话,又生生忍了下来。 罢了,总归心性不坏,且对阿辞忠心。 只要不做妖,当个爱宠养也不妨事。 她将手里的簪子啪的一声放到桌上,拢了秀眉看向谢宴辞:“宫门早已落了锁,此时出宫又要折腾一番,今日就先歇在玉祥殿罢。本宫差人备了热水,你先洗漱。再来本宫这将人带走。” 听着话音,想先留下姜稚。 谢宴辞自然不愿,有了落水那一遭,他哪还敢将人留在嘉贵妃跟前。 还没说话,姜稚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王爷先去吧,妾身愿意留下。” 这话让谢宴辞挑高了眉,看了她两眼,见脸上当真没有一丝勉强之色,便应了下来。 总是防着也不是个道理,若以后姜稚成了正妃过了明路,也还得入宫给嘉贵妃敬茶。 而且他也感觉到嘉贵妃似是没有以前那般厌烦她了。 谢宴辞随着嬷嬷出了殿门,殿内便只剩下姜稚与嘉贵妃。 本以为她支开谢宴辞想与自己说什么,哪知张口便是:“会写字?” 姜稚愣了片刻:“妾身识得几个字。” “既然会写,那便替本宫将那卷佛经抄了。” 嘉贵妃戴着护甲的手朝着放了笔墨的书案虚虚一指,神色淡漠:“是替阿辞祈福的,抄的时候心诚一些。” 姜稚掩下惊讶,赶紧应是。 见她要抄佛经,老嬷嬷赶紧又添了几支蜡烛,怕她肚子饿又备了点心。 嘉贵妃让人搀扶着入了内室,与姜稚抄佛经的书案隔着道百花屏风。见老嬷嬷忙前忙后,不由轻嗤一声:“她倒是个殷勤的。” 在嘉贵妃跟前伺候的都是老人,说话便随意一些,一嬷嬷跪着替她脱鞋斟酌着道:“娘娘莫恼,崔嬷嬷跟着四殿下最久。如今见有人敢驳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替殿下叫屈,她自然高兴。” 嘉贵妃半躺在榻上身后塞了迎枕,神情有些恹恹:“对阿辞真心又如何,总归出身太差,日后对阿辞不能有任何帮助。” “只是一个姨娘,有这份心已是不易。况且四殿下正妃乃丞相嫡女,娘娘何必忧心。” “非是本宫忧心,江丞相那老东西滑头的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忠于陛下。而且在阿辞被尚嵘刁难之时,江心月竟敢不置一词安稳坐在马车之内。本宫在想,她是故意想看阿辞笑话,还是得了江丞相的授意。”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不可饶恕。” 嬷嬷拨了拨香灰,将一块香膏放入三足芙蓉石青炉内。青烟袅袅,让人安神。 嘉贵妃闭眼凝神片刻,开口说道:“是本宫太惯着她了,阿辞虽娶了正妃,侧妃之位却悬空已久,既如此就在年关前将人选定下吧。” 嬷嬷极快的朝着姜稚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觉得不妥,却仍笑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姜稚端正坐在书案前。 嘉贵妃让她写的是《九品莲花龙王经》字数不多,抄起来也不难。 只是舟车劳顿的从朝露寺赶回,又在城门与人舌战一场。到连夜入宫与晋安帝斗智斗勇早已让她身心俱疲。 此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炭盆离得不远,周身暖意融融,便觉得困倦起来。 初时还用手掐一掐大腿,强迫自己清醒。到最后掐大腿也不管用了,宣纸上的字都变成了只只蝌蚪,让人眼晕。 待谢宴辞沐浴完披着斗篷来接人的时候,姜稚早已睡的香甜。 脸上染了墨迹,连笔都从桌上掉落滚到了绣鞋边。 嘉贵妃叹了口气:“赶紧将人带走,本宫瞧着碍眼。” 谢宴辞勾唇一笑,弯腰将人抱在怀里,在偏殿歇下不提。 转眼,太和宫前的殿试如期而至。 殿试之前,宫里还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有坊间传言,晋安帝新封的荣贵妃毫无廉耻之心,竟在佛祖面前勾着皇帝做下不齿之事。 这才引得佛祖怪罪降下天罚。 荣贵妃自请在佛祖面前忏悔,愿抄经一月,不出佛殿。 姜稚听了,想到发现裴若雪那日,轻叹了声。 也不知是皇后还是嘉贵妃出的手笔。 连日来晋安帝身子抱恙,试题由内阁拟定后,就全权交予了谢宴辞选题定夺。 谁人不知宴王脾性暴戾,也意味着不近人情的铁面。等消息从宫中一放出,就偃息了不少想要寻旁门左道的心。 姜稚自回府后成日里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先是不知的。 还是碰巧廊下有两个丫鬟闲谈,说此次进京人数不少,好生热闹。 进士十年苦读,进京赶考是大事,多数都是举家老小陪伴而来。所以出去采买点心和布料,都要排上好一会。 姜稚不由想起前世,最后是谢宴辞定出了殿试的题来,就问了春桃一句:“王爷呢?” 春桃正支着窗子,闻言想了想:“王爷在书房两日了。” 这点看来和前世无异。 “春桃,你去吩咐小厨房生火,我做些点心给王爷送去。” 春桃提醒道:“王爷为着殿试准备,姑娘眼下去怕是不妥。” 姜稚像是下定了决心,神色认真:“无妨,你去吩咐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姜稚提着食盒出现在书房门口。 侍卫伸手阻拦,里头却传来了宴王低沉醇厚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屋内安息香的余味,被四方的合窗拢着散不尽,光线晦暗不明,唯有桌案边一盏将熄不熄的明角灯,微微泛着明亮。 谢宴辞从添置在旁的软榻上才起身,就见姜稚推门走了进来。 她今日着了身青色裙裳,绣青荷的云锦轻盈脱俗,衬得娇颜如白玉无瑕。珠钗挽了个寻常发髻,薄妆无需多加点缀,就已是明艳照人。 他忽然想起市井坊间流传的那句名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诚不欺人啊。 “带了什么好东西?”谢宴辞小憩了会,才醒,声音慵懒中掺了几分嘶哑,比以往还要清冷。 姜稚连忙碎着步子上前放下食盒,替他斟上茶水,话还是要说的漂亮:“王爷喝杯茶润润嗓子。妾身听闻王爷在书房闭门不出,惦记着您,这才做了些点心来。实属是无心搅了王爷清净。” 谢宴辞不动声色地抿下茶水,任由姜稚故作装乖的模样晃在跟前。 他倒是想瞧瞧,这回姜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姜稚脸上适时浮出讨巧的嫣然笑意来,她转身推开窗,窗前有含苞挂枝的阳春花点缀,金光透过了枝隙攀上书案,落在笔锋有力的墨色字上。 第130章 改的好,改的妙 谢宴辞的字迹如其人一般,铁画银钩、力透纸背,透着股不羁与杀气。 姜稚略略扫了一眼,心中有了底,挽起袖子,将食盒里的点心放置到桌上,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将话题引到试题上,一边温声说道:“殿试虽事关重大,王爷也要顾惜自身。这是妾身新学的荷花酥,王爷尝尝。” 她自认为神态自然,挑不出错处,却不知越是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越让谢宴辞心生疑虑。 他指尖捏起点心,挑起唇笑:“爱妾何时这般体贴了。” 姜稚面上端着温婉,目光却落在书案上铺满的宣纸处,她伸手将散落的纸张整理在一起,嘴上还不停说道:“王爷对妾身好,妾身自然也想为王爷分忧。” 宣纸上满是拟定的选题,仅仅扫了几眼,姜稚就发现与前世如出一辙。 前世陆喻州高中状元,她成为状元夫人后,前来贺喜的世家子弟几乎踩平了陆府的门槛。 他们喜欢坐于亭中谈论选题,陆喻州再告知如何作答,那些阿谀奉承之言能飘出十里之外。 所以姜稚知晓。 陆喻州是亲临殿试的学子,即便重来一世,怕是也难以忘却。 小姑娘临窗而立看得认真,没察觉一只大手正悠哉悠哉的在自己腰间晃荡。 “宣纸上的字比本王还好看,竟让只只看得如此入神?” 谢宴辞长腿交叠搁在案上,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 姜稚回过神,讪讪笑着将堆叠在一起的宣纸摆放在案角。 知道这人心思机敏,怕是已经猜到自己另有目的。想了想绕到椅子后面,软玉般的手不轻不重地给人捏起肩来:“妾身只是不小心瞥见‘水患’二字,想起近年天灾不断,许多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心里有些怅然罢了。” “前段时日妾身以宴王府的名义在城外的马道上施粥,小厮说竟还有在襁褓中的幼婴,瘦骨嶙峋,实在可怜。” 此言不虚,姜稚说得鼻头一酸。 虽然回京那日,在城门口当众驳了尚嵘的话,但谢宴辞的名声终归不太好。 又恰逢多地水患,游荡在城外的流民都比往常多一些。 姜稚乃重生之人,对善恶有报之事尚存了几分郑重。又想到陆喻州说谢宴辞乃短命之相,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城外施粥。 一来,救人性命。 二来,也算为谢宴辞行善积德,求老天开眼,让他活长远一些。 只是没想到,竟让他的名声也跟着渐渐扭转,不像以前那般能止小儿夜啼。 谢宴辞许是没想到姜稚会说到试题上来,不由目光微闪。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扣在案上,沉默半瞬后说道:“你一贯心善。只是水患向来棘手,为此父皇常常召见群臣商议此事。倒是商议出几个法子,皆是治标不治本。” “水患乃是天灾并非人为,难以操控和预见,若要治本岂不是要逆天而行?” 姜稚暗自叹了口气,想要治理水患非是易事。疏导治水,护堤防洪,分水灌溉,条条道道皆是难题。 她上一世倒是听陆喻州说过一回,晋安帝也曾提起治水之法,只是那时国库空虚,最后不了了之。 谢宴辞轻笑,当她是女儿家的天真话,伸手便将她拉到身前,垂着眼认真地捏玩起她的手指来。 “那只只以为该当如何?” 姜稚深知言多有失,一字一句更为谨慎了一些:“殿试事关重大,妾身知之甚少。斗胆说几句罢了,不敢妄议。” 谢宴辞好整以暇地轻啧一下,见她面色虽还镇定,眼神却飘忽着不敢落到自己身上来,顿生了逗弄之心。 随即微微一笑:“可爷忽然想听。水患确实棘手,可却是朝中上下最为热议之事,单看这个选题,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也难为了她,绕了试题这般大的圈子。 他哪里听不出姜稚的言外之意,不戳破,宠着她,随她去罢了。 姜稚顿时惶恐,一张脸霎时僵住:“妾身只是一寻常妇人,岂敢随意议论国事,况且治理水患乃民心所向,自然没有不妥之说。” 说罢,她想抽回手,却被谢宴辞顺势滑向手腕,将人带进了怀里。 温热的气息拂在后颈,姜稚忍不住缩了缩,正要开口,听见头顶传来轻笑声。 “急什么,爷让你说就直说便是。”谢宴辞好心将台阶递到她眼前:“更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也是父皇的子民,替他分忧不算越矩。” 姜稚见谢宴辞没有任何不悦之色,瞧着样子倒真想听听自己的想法,便不再故作娇柔,直言道:“殿试是圣上用来甄选栋梁之才的,不仅要才学出众、品行端正,更要懂得治国之道、洞察时务政情。早些年殿试之题大多是吏政民风、百孝礼法。而这些年更是每每都加上治水河渠之要,妾身以为高谈阔论之事不足以完全展现进士的才学。” “况且灾患带给百姓的除了忧虑,还有他们心底真正的痛苦,实则在灾患之后。” 谢宴辞没料到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掩饰眸底流露出的欣赏,从善如流道:“你认为要将重心转移到民生仓储上?” 姜稚倚坐在他怀里久了,难免肩酸腰软,便起身站在书案旁,神色殷勤道:“妾身给王爷磨墨。” 她将墨锭置于撒了清水的砚台之上,食指与中指轻轻搭在墨锭两侧,拇指按于顶端,缓缓用力,开始研磨。 动作间额间垂下的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一边摆动手腕,一边温声说道:“如今天下趋于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可水患不仅会冲垮他们的居所,也会淹没耕田,浸毁粮仓,除去建堤防洪外,重建安置住所也会耗费钱财。即便朝廷拨下赈灾粮,也只能解决一时的温饱。” 且还不说这赈灾之物到灾民手上之前,不知会被克扣不少。 这话姜稚便不好说出口了。 谢宴辞又沉默许久,直至窗外的鸟儿踩断新枝,发出清脆声响。 他唇边绽起讳莫如深的笑意:“你是希望爷换了选题?” “不敢,这只是妾身的浅见罢了。于公而言,妾身希望未来的状元,是个能为民所虑的好官。” 干预殿试一事,本就是僭越之举,换了常人恐怕不会容姜稚说这么多话。 但谢宴辞行事向来让人捉摸不透,所以姜稚才铤而走险,想要让谢宴辞加上上一世没有出现过的选题。 于公,她确实如此想的。 于私,她不想放过惩治陆喻州的机会,也不想让他如前世那般顺遂。 陆喻州熟读八策论,若再以水患为大题,且正中他的下怀。 这般想着的时候,谢宴辞已经伸出手来,掌心朝上,找她要笔。 她赶忙选了支顺眼的,蘸饱了墨汁递过去。 “容爷想想,拟个什么题好呢。” 姜稚内心欢喜至极,面上却云淡风轻,竭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这殿试考题是绝密,妾身方才已经看到了些,莫不是都不能用了?” 内阁拟定之后,最后还需谢宴辞敲定。 眼瞅着殿试迫在眉睫,加选题于殿试上的所有才子们也是公平的,并不会有何影响,姜稚才如此行事。但若因此耽误了殿试,那她可就是罪人了。 谢宴辞在宣纸上写写画画,闻言轻哼了声:“才想起来,晚了。” 姜稚欲哭无泪:“那可如何是好?” “这书房只进不出,还有两日结束,只能辛苦只只在书房侍奉着爷,直到宫中来人接爷去送密题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看谢宴辞的神色不似作伪,姜稚认命般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只只好似不愿意,方才不是还说着要为爷分忧?” “怎么会。”姜稚连连否认:“能在书房伺候,妾身欢喜着呢。” 见她赶忙低下头整理起卷论,朱钗上的穗子也左摇右晃,甚是生动。谢宴辞看着她的目光逐渐温柔起来。 姜稚方才那番言论算不上什么大谋略,但深闺女子却能如此有见地,为民所想,忧民所虑。 就已然胜过了终日只会绣花饮茶的寻常女子了。 除了姜稚说的,谢宴辞还接连改了几题。姜稚在一旁殷勤研磨,抵不住好奇偷偷看了两眼。 她原本以为谢宴辞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没想到出题范畴十分广泛。 一时心中惊诧。 原本还忧心陆喻州能向上一世般高中,现在是彻底放下心来。 心神一放松,手上之事便忍不住懈怠了一些。磨一回歇两回,最后干脆扔了墨锭,在一旁寻了根笔也跟着写起字来。 谢宴辞将写好的试题用火漆封好,侧过脸便见姜稚正趴在书案的另一头写的认真。 便也没扰她,自行在铜盆里净了手。 回府后,没过两日,嘉贵妃派人送来赏赐。不是什么金玉之物,而是各大名家的书写范本。 摆明在暗指,她那日抄写的经文不能入眼。 姜稚写的认真,没有防备背后已经有人贴了上来。 “这个字可不是这样写的。”谢宴辞俯下身子,将她整个人都圈进怀里,伸手将她的手给握住,手把手的教起来。 姜稚写的一手簪花小楷,被他打岔也受了些影响。 好好的字突然变得霸道,怪模怪样起来。 因为如愿改了试题,她便也包容了一些,不吭声的顺着他的力道写。 从月出惊山鸟写到谁与问东流。 等写完一张宣纸,姜稚早已气喘吁吁,一双眸子如水般波光潋滟。 谢宴辞咬了咬她的唇,手上忙个不停。 长长的裙摆早已被推到腰际,姜稚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涣散。 她的手先是撑在他的腰际,接着到肩头,最后又抚上他的发顶摸到了凉凉的玉冠。 谢宴辞执着笔,墨色的笔身将他手指衬托的越发修长。 书房外响起轻轻的说话声。 姜稚的思绪却越飘越远,她今日才知道原来狼毫还有这种用处…… 花团锦簇的陆府似乎迎来了喜事,四处张贴着红字,女使婆子手脚麻利地洒扫府中各处,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搬新具的伙计。 “可悠着点,这些新具都是咱们状元夫人添置的,仔细着千万别碰坏了。” 四喜特地从里屋走出来,叮嘱了一声。 然后才回身继续给姜元宁梳妆。 眨眼就到了京中放黄榜名的日子,多少人翘首期盼就等着这一日。虽说陆喻州那日殿试回来,神色有些不安。 但姜元宁并不在意,只当他是连日备考太过劳累。 陆喻州本就是京中才子,前世中了状元,今生必然能够高中。 她只要安安稳稳坐在府里等候喜讯,等成了状元夫人,再等陆喻州节节高升,日后便能在姜稚面前扬眉吐气一番了。 “喻州还没回来吗?” 四喜点了点头:“姑爷才去了半个时辰,皇城门口放榜,想来没那么快。姑娘若是不放心,奴婢备匹小马去跑一趟。” 她倒是真比姜元宁还要着急陆喻州是否高中状元。 高中了姜元宁心情才好。她心情好了,做下人的才有好日子过。 姜元宁扶了扶头顶华丽夺目的珠钗,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也行,那你快去快回吧。” 原以为怎么着也得再等半个时辰,没曾想才一盏茶的功夫,四喜就着急忙慌地跑进了屋子。 “夫,夫人。” 姜元宁理着裙裳起身,吩咐道:“是夫君回来了?快去让管事的点上喜炮,添添喜气。” “是。”四喜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姑爷回来了,但是,但是……” 姜元宁一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出了事,万分不耐烦:“但是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利索,若这舌头无用,明日就让人给你拔了去,安静些倒还省事。” 四喜吓得六神无主,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哭哭啼啼道:“奴婢才出陆府,听见街上有人谈论高中状元的是位李家的公子,姑爷,姑爷只得了个探花。” 第131章 有王爷作陪,我去干什么 陆府众人皆认定状元之位非陆喻州莫属,如今忽然换成了一个默默无名的李小郎君,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倒是那些与姜元宁有过嫌隙的贵女在自家府中乐不可支地大笑,还嘲讽她早早端起状元夫人的架子,谁料竟硬生生被打脸。 姜元宁听闻此消息时,呆愣在了原地。为何前世与今生竟相差如此之大,难不成因为自己重生的缘故,才害得他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毕竟自重生后,除了想尽法子缠着陆喻州,在其科考之路上,自己也未曾帮上什么忙。 见四喜还身子颤颤巍巍,姜元宁忽然觉得甚是无趣,但她也并未恼怒。心想着即便不是状元,得了探花也仍有机会。届时寻人引荐,于官场上有所作为一番,假以时日,也能谋取个宰相之位。 “罢了罢了,李郎君出身寒门,又为人刚正不阿,走不长远的。”姜元宁冷笑一声,垂眸睨向仍跪着的人:“去准备准备,夫君得了探花,府中也是要庆贺的,怎么不见他人呢?” 四喜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姑爷乘坐马车,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陆喻州早已下了马车。 他站立在陆府门前,前些日子才上新色的大门牌匾明晃晃的刺眼起来,黄榜上的榜名也一遍一遍的浮现,彻骨的寒意遍布他四肢,犹觉置身冰窖。 凭借前生的记忆,他将考题的答案理了一遍后,就收起了所有书籍。终日和巴结吹捧他的世家子弟混在茶楼里,装模作样的饮茶赋诗。 便生出了错觉。 仿若回到了前世高中状元后,被众星捧月的时候。 一人一句状元郎,足够迷得他晕头转向,耽于这场美梦里,浑然不知噩耗即将来临。 殿试的那日,晋安帝召见。 前面的题和前世如出一辙,陆喻州自信满满的对答如流,直至晋安帝问出有关民生的选题时,他微微怔愣了下。 晋安帝目光恰好扫去,皇室威严震慑四方,令陆喻州冷汗涔涔,一下子就慌了神。 不过陆喻州是实打实的怀有才学,他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回答起晋安帝的问题来。但即便如此,他疏于勤看书籍,加之出现了几道与前世不同的选题,所以发挥得并不如前一世。 本来还存着侥幸心理,直到今日发放了榜。 先前围着陆喻州的那些人看见状元是李郎君后,脸上神色各异,敷衍的安慰了两句后就四下散开了。 其实也有人恭喜,陆喻州木讷的道着谢。而回府的路上却脸色阴沉,吓得马夫都不敢多言一句。 “夫君。” 不远处忽然传来姜元宁的声音,陆喻州回神,下意识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恭喜夫君,贺喜夫君,在殿试中了探花,陆府上下都等着夫君回来庆贺呢。” 她沾沾自喜,又爱出风头,即便陆喻州没有中状元,那身宝蓝色银绣牡丹裙也没有换下来,还以胭脂水粉施面,配着镶金芙蓉步摇钗,晃着腰肢迎了上前。 事已至此,姜元宁想得比以往要开明。也或许她觉得是自己重生影响,不好计较什么。更何况还有个探花在,日后多花些心思,在官场上不愁没有出路。 “庆贺。”陆喻州脚步沉重,靴屐几乎是踢踏在青石路砖上,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庆贺什么?” 在姜元宁面前,陆喻州向来没个好脸。她早已司空见惯,一时没察觉出来异常,语声还带着几分得意:“当然是庆贺夫君中了探花,过两日我便让人往姜府捎去口信,父亲仕途多年,结交了不少好友,届时引荐一番,就算未能夺魁也不要紧,凭着夫君的学识,定能在仕途上越走越远。” 光耀门楣,陆喻州唇边露出了冷笑。 张榜之后,世人口中谈论的也只有状元一人而已。更何况,他还想着高中状元,让姜稚高看一眼。 现如今也不知消息传到她耳中是何情形,该是成了谢宴辞口中的笑谈了吧。 想到这里,他脚步微顿目光转冷,阴测测的扫了她一眼:“姜元宁,你是在嘲笑于我?” 围在院中准备庆贺的下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纷纷递换眼色,很快就退了下去。 姜元宁也收了脸上的笑,拢起秀眉:“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一个探花。”陆喻州指着挂在府门外的鞭炮:“庆贺的架势比状元的还要大,你是要让外头的人都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姜元宁没想到自己一番忙活还落了埋怨顿时气急起来:“陆喻州,你不要不知好歹!” 陆喻州哂笑一声:“你倒还学会了倒打一耙。别家的夫人还知道四处替自家夫君上下打点,贴心侍奉。你看看你,除了整日与姜稚过不去,压她风头,你还会干什么!” “陆喻州!”姜元宁歇斯底里的失声尖叫起来。 她堂堂姜府嫡女委身于人,付出的难道还少吗。 “我不准你提那个贱人!探花又如何,它还不是靠我得来的!” 陆喻州倏地抬起手来。 四喜连忙跪在了二人中间:“姑爷息怒,明日府上来客,夫人还要见客,万万使不得。” 陆喻州用力甩了袖,额角青筋暴起怒斥道:“给我滚回房里去。” 姜元宁恶狠狠的剜他一眼,转身便走。 却不知,前脚刚走陆母院子里便来了人。 自姜元宁进府便用银子将人拢过去大半,陆母虽明面上陆府的老夫人,实际有时还要看她脸色。 长此以往,早已积了一肚子怨气。 如今能拿捏她的便只剩下孩子,若不能生下一儿半女,让陆喻州以七出之罪将她休了也是使得的。 陆喻州进房的时候,陆母正用帕子擦拭着手里的金镯子。 那镯子金光闪闪足有半指宽,拿在手里沉甸甸估摸着值好几十两银子。 她一向节俭,头上只用几支嵌了红宝石的金簪子维持贴面,从未如此奢侈过。 是以,陆喻州坐下时多看了好几眼。 “母亲寻我何事?” 面对陆母时陆喻州尽量压着心头的火气,脸色尚好整个人却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一点榜上有名的春风得意。 陆母浑然不觉,喜气盈腮的道:“今日你高中三甲,当初那些不愿将女儿嫁到陆府的人该要悔断肠子了。” “探花而已,何来让她们后悔。”陆喻州不耐烦听陆母说这些废话,饮尽杯中的茶就想走。 陆母却突然将金镯子推到他的面前。 “知道这是哪得来的么。”陆母将今日在新楼遇到的事说给他听:“那头面压在箱底已久,我本想融了换成别的物件儿,没想到遇到关府的姑娘来置办首饰。她是个知礼的,知道我喜欢这镯子后便直接买下赠给了我。” 陆母虽是乡下妇人,却也混迹京中多年。自然知道有些门第的贵女自持甚高,怎会无缘无故的冲着自己示好。 又想到她提起陆喻州时羞答答的模样,哪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当下便亲亲热热的收下了镯子还邀关衾玉去府上做客。 说起关衾玉陆母不免满脸得意:“听说那李二郎家中贫寒只有一个寡母艰难度日,就算得了状元又如何,别人将不将他放在眼里才是正经。” “我儿到底是有本事的,虽是探花却比那状元还有派头。” “关姑娘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她乃礼部尚书之女,若她进了府,在朝为官时关大人自会帮衬于你。” 陆母抚摸着金镯子爱不释手:“那姜氏自进了门将陆府搅得乌烟瘴气,更不曾将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她若膝下有个孩子,或是你对她有情谊我自不会说这番话。可这些日子来,我瞧着你的心并不在她的身上。” “这事你好好想想,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陆喻州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已娶了妻,难道让关衾玉进门做小。” “怎可让她做小。”陆母以为陆喻州未开窍,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将姜氏休了。” 休了?哪有这么容易。 陆喻州无意识的磋磨着指腹,姜元宁还未尝尽姜稚所受的折磨自然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至于关衾玉……那便再见她一回罢。 还没入冬,院子里的梅花便开得极为招摇。 春桃抱着在院中剪下的花枝走进屋内,花枝散着清香,开得正明艳。 姜稚闲来无事想着修剪几支梅花配新得的白玉刻花纹梅瓶,就听见春桃当下花枝说倒:“苏姨娘院里的人来请姑娘去用晚膳。” “奴婢用了姑娘身子不适回绝,那厮却说苏姨娘院里的小厨房还炖了些药膳,天不亮就开始备下了。” 姜稚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还早。 “还说什么了?” 春桃咬了咬嘴唇:“苏姨娘还说今日是她的生辰,往年都是王爷去她房中坐坐,今日想着还有姑娘,便邀着姑娘一起。” “她倒是好心,既有王爷作陪,我去做什么。”姜稚拿起一支梅花在手中比画了两下,想着在何处下剪子合适。 临近年关,谢宴辞越发忙了一些,每日天没亮便出了府,又到深夜她歇下后回来。如此神龙见头不见尾,苏杳说他会去她房中坐坐姜稚不是很相信。 可想到她终归是救了谢宴辞一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他会去她府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手上力道没收住,好好的花散了花瓣落在了桌子上。 春桃一边收拾一边看着姜稚的神色:“今日铺子里又送来了新的首饰,左右无事,姑娘不如挑上两样去苏姨娘房中坐坐?” 姜稚有些犹豫。 苏杳这人看着柔弱实则是个心机深沉的,她实在不爱与她打交道。可想到被裴若雪赶出府时,她让人送来的银子,还是答应了下来。 让春桃重新挽了发,又换了一身金边琵琶对襟小袄在匣子里挑了两支新打的钗子往苏杳的院子去了。 寒意袭人,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姜稚低头赶路,手里握着的童婴戏图手炉带来阵阵暖意。 还未进院门,就见一个丫鬟早已候在月亮门处,见了姜稚赶紧迎了上来。 正是苏杳身边的小丫鬟翠玉。 “姜姨娘且慢,今日席面未设在房内,而是在濯月亭。”翠玉笑着解释:“姨娘想着在濯月亭能观梅园的精致,比在屋子里自在一些,也是一番野趣。” 春桃皱眉:“濯月亭景致虽好,可如今天寒地冻,坐在透风的亭里只怕没人受得住。” 她有些后悔劝姜稚出来走动走动了,这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 见春桃面露不快,翠玉赶紧解释:“春桃姐姐误会了,那濯月亭姨娘早已让人将四面围了帘子,若想观景就将那一面帘子卷起,保管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再说姨娘身子一向孱弱,她也不会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春桃只要咽下满腹的埋怨随着翠玉往亭中走。 到了那濯月亭,只见真如翠玉所说,四面都挂上了竹帘。 连临近的树枝都挂起了灯笼。 苏杳已坐在亭内,见了姜稚面露喜色的站起身来。 许是想着过生辰,她今日也是用心打扮过的。 穿着一身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置翠绿撒花裙子,在烛火下似是坠着流光。 头发也盘的极为别致,簪着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额间少见的点上了花钿,朱红色的口脂将她的气色映衬的格外好。 一改往日的清纯,倒多了些妩媚。 春桃往姜稚身上看了好几眼,见她未被盛装的苏杳比下去才松了口气。 又见亭中只有苏杳一人,未见谢宴辞一颗心就彻底放下了。 “还怕你不来,这个生辰便只剩下我一人,那也太可怜了些……”苏杳拉着姜稚在亭中坐定,一副没有嫌隙的模样。 “每回生辰都在别院中好没意思,前两日我见梅花开的极好,就想到了这个去处。早早便差人开始置办了,你看如何?” 亭中燃炭盆,暖意融融。 桌上放了瓜果点心,散发着阵阵香气。 帘子垂着,果然不见风。 姜稚坐了一会儿便出了些汗,便解下斗篷交到了春桃手里。 她略略扫了一眼,还有一个凳子上铺了软垫,应是给谢宴辞留的位置。 第132章 恶犬 竹帘被卷起一角,能望见灼灼盛开的梅林。 亭中无需旁人伺候,四喜与春桃便候在角门。看守梅林的婆子有意示好,送来了炭盆与炒花生,二人围着炭火闲聊,倒也得了几分自在。 姜稚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苏杳:“今日是你生辰,我房中也没什么好东西,便寻了两支钗来。你若喜欢就戴着玩玩,若不喜欢拿去赏人也行。” “你房中出来的东西哪会有不好的。”苏杳打开盒子,顿时面露惊色。 只见盒子里的两支簪子,一支是珐琅彩花卉簪,一支是金镶玉蜻蜓簪。皆镶金嵌玉,珍贵异常。 这是市面上难以买到的物件。 苏杳脸上的笑变得不自在起来,带着丝酸意说道:“这样的簪子怎会不好,看来还是你房中的金疙瘩银疙瘩太多,两相比较,好的也显得不好了。” 姜稚抱着手炉,并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显得有些疏离:“你喜欢就好。” 谢宴辞赏赐的东西各式各样,更为贵重的也不在少数。挑选的时候她还特意挑了两个中规中矩的,没想到还是被苏杳话里带刺地怼了一通。 苏杳是个机灵的,见姜稚没有攀谈的兴致,便不再多言,亲手拿酒壶给她倒了杯酒。 “我娘喜爱酿酒,我幼时便跟着她学了几招,来了王府闲来无事就喜欢酿酿酒。这壶果子酒是我自己酿制的,冬日里喝最是暖身又暖口。” 清亮的酒液在琉璃杯中泛着些许红色,散发着发酵后的果香。 有的果子酒甜甜的,不醉人,甚至算不上酒。大盛的女子大多会喝上几口,甚至半大的孩子也当甜水来喝。 姜稚未曾喝过这种酒,不免有些好奇,拿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原以为会如烈酒般割喉,没想到入口便是浓郁的甘甜。 苏杳见她喜欢,便又劝着喝了两杯。天色渐晚,不远处的梅园已瞧不真切,整个澜月亭却仍是亮堂堂的一片。 江心月虽未到场却让琉璃送了东西过来。 苏杳本想留她喝杯酒却被拒绝,将东西给了翠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宴辞来到园子时,一壶酒已见了底。 一进亭子,先是暖风扑面,再看到姜稚身子斜倚着美人靠,平日清亮的眸子带着些水色,香腮泛红,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勾人。 一副醉态。 今日生辰,苏杳虽早早便让人给谢宴辞递了信,却从未指望过他会来这澜月亭。 猛然见他掀帘而入,一时竟像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是喝了多少?”谢宴辞拿起桌上的酒壶轻轻晃了晃,看向姜稚:“醉了?见了爷也不起身相迎。” “果酒香甜,姜姨娘喜欢便多饮了几杯,殿下莫怪。妾身来伺候殿下。”说着上前解下他身上的轻裘交给翠玉,又给他倒了一盏热茶。 “小厨房里还炖着羊肉,此时吃来最为滋补。殿下先喝热茶润润喉咙,妾身让人再添些菜。” 亭子里暖意浓浓,驱散了谢宴辞身上的寒气。他伸出带着凉意的手去抚姜稚那带着薄红的脸,激得她微微一颤。 接着借着醉意,姜稚一掌拍在他的手上,哼哼道:“王爷惯会欺负人。” “你自己喝醉酒,倒怪起爷来了?”谢宴辞收回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着春桃皱了皱眉:“你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看着喝醉了也不知送碗醒酒汤来。” 春桃本就有些懊悔,被谢宴辞这么一瞪,顿时双腿发软,忙不迭地去端醒酒汤了。 桌上又添了新菜,锅子煮得香气扑鼻,酒也重新温好。 姜稚呆呆地坐着,苏杳殷勤伺候,谢宴辞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近日吃的什么药,身子可好些了?” 苏杳没想到谢宴辞竟会问起这些,顿时喜不自禁,慌忙站起身:“吃的还是常用的药丸子,天气转凉胸口会偶尔闷痛,已经差大夫看过,没什么大碍。” 谢宴辞点点头,不再多言。 被他冷落多日,这一句寻常的问候又让苏杳那颗冷寂的心重新热络起来。 她如今已然放弃了与姜稚争个高低的念头,只想着能长久地在王府待下去。 只要能留在谢宴辞身边,就算讨好姜稚又何妨呢。 春桃送来醒酒汤,谢宴辞扶着姜稚饮下,神色淡淡地开口说道:“本王已派人在酉阳置下宅子,三日后你便起程出京吧。” 酉阳……离京…… 苏杳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簪子也落在地上。 “为何……是不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她茫然失措地看着谢宴辞,妄图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犹豫或者不忍。 “那果酒是妾身所酿,并不伤身。若是知道姜姨娘如此不胜酒力,妾身是万万不敢让她多喝的。” 苏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妾身一颗心全系在殿下身上。不求殿下垂怜,只求能留在王府远远看上殿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被迫喝下一碗醒酒汤,姜稚的醉意稍缓,终于清醒了几分。 耳边听到细碎的哭声,抬头看去,正好与苏杳带着怨恨的目光对上。 见姜稚醒了酒,苏杳心里一惊,又赶紧低下了头。 谢宴辞却不容她多说,扶着姜稚几步便出了濯月亭。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寒风吹过,凉意浸骨。 隐隐约约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狗吠。 苏杳站在石阶上,衣诀翻飞身形单薄的似是要随风而去。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宴辞的身影越走越远,目光像淬了毒一般落在了两人相携的手上。 “姨娘,咱们也回吧。”翠玉有些担忧,拿了斗篷披在苏杳的肩头。 却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姨娘……” “今日膳房里做的雪梨汤不错,你去要一盅带回院子。” 翠玉低头应下,快步朝膳房去了。 苏杳站了片刻,眼见着谢宴辞的身影就要被夜色吞没,脸上的泪珠子越落越欢,终是声音凄厉的唤了声:“殿下!” 谢宴辞脚步只是顿了顿,并未多做停留,倒是姜稚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却让她目睹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随着花枝纷纷东倒西歪,一团暗影由远而近。 只在几息便到了濯月亭。 烛光之下,竟是一只体态庞大的藏青色恶犬。 那恶犬径直朝着苏杳扑去,速度迅疾如闪电。苏杳惊恐地瞪大双眼,吓得瘫软在地,全然忘记了躲避。 “姨娘!”去而复返的翠玉发出一声悲号,朝着她的方向奔去。却被苏杳厉声喝止:“别过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颗石子挟着破空之声,直直地砸在了恶犬的身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迫使恶犬后退了两步。但它仍旧虎视眈眈地盯着苏杳,伴随着低沉的呜咽声,口水从尖牙处滑落,打湿了青石板。 伺候的丫鬟仆人们个个惊惶失措,僵立在原地。 姜稚也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彻底醒了酒。 “这里太过危险,你先回院子。”谢宴辞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 恶犬脖子上还挂着半截被挣断的链子,随着它的走动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不安。 苏杳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花容失色,脂粉糊了一脸,面对着几步开外的谢宴辞露出了悲怆之色:“殿下护着姜姨娘便好,别管妾身。” “妾身三年前便该死了……” “闭嘴!”谢宴辞声音冷凝,高大的身形让那恶犬也感觉到几分畏惧。 它不敢靠近他,只敢围着苏杳打转。 姜稚看出几分门道脱口而出:“苏姨娘身上是否有吸引恶犬之物?” “我……我身上如何有……”苏杳面色苍白,慌乱无比的将随身的东西都仍在了地上。 帕子,香囊,皆是女儿家会用之物,并没有什么稀奇。 姜稚噤了声,却仍旧有几分疑惑。 没等她想明白,谢宴辞已不耐烦起来,冲看呆了眼的春桃骂道:“瞎了眼的蠢东西,还不快带着她走!” 春桃被骂得眼圈一红,再不敢耽搁扶着姜稚便走。 手边无趁手的东西,谢宴辞便撸了袖子。 在恶犬咆哮着咬向苏杳时,纵身跃了过去。 “咔擦”是骨头裂开的声音。 “殿下!”眼见危险,苏杳一声惊呼,扑向了谢宴辞,却被痛极了的恶犬狠狠咬住了小腿。 “啊——”极致的痛苦让苏杳惨叫连连。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腿上一松,电光火石间,恶犬已被拧断了脖子。 谢宴辞一脚将软下去的恶犬踹开,正准备离开,衣角却被苏杳扯着。 她气若游丝,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裙子。攥着的手几乎用力到发了白,脸上却浮现了一丝满足的笑意:“妾……妾又救了殿下一次……” 谢宴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色冷静到可怕。唇角微动,声音几乎散在风里。短短几个字却让苏杳松了手:“值得么。” 他说……值得么。 苏杳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谢旪也终于带着侍卫赶到,他满头大汗,见了横死的恶犬几欲晕厥,抖着嗓子解释:“京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刚好营里得了两只猎狗,想着带回府也能看家护院……” 他本想着说清楚了,一会挨板子能轻一些。谢宴辞却变了神色,一把揪住他的襟口,几欲将他提了起来:“你说几只?” 谢旪:“两……” 话未说完,眼前之人已转身便走。 “殿下——”苏杳用尽力气呼喊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宴辞越走越远。 姜稚被春桃扶着走过了垂花门。 春桃眼角还挂着泪珠,惊魂未定:“奴婢没见过这般大的狗,才一时看走了神,谁能想到堂堂王府竟会有野狗呢。” “也幸好只有一只,若再来一只,只怕姑娘也会有危险。” 姜稚脚步一顿,她终于想到了其中的违和之处。 那恶犬脖子上的铁链挂着两只铜锁,垂着的链子也是不同的,一条略细一些。 瞧这模样,原本分明圈着的是两条狗! 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动。 姜稚瞳孔猛地放大,几乎是下意识地推了春桃一把。 片刻间,随着一阵劲风扫过,一只黑色的恶犬从茂密的花枝里跃了出来。 “只只!”赶到的谢宴辞睚眦欲裂! 姜稚狠狠喘了口气,朝他看了一眼。 毅然决然地抽出了发间的长簪。 银簪尖锐的一端朝前送去,“噗嗤”一声,是锐器没入皮肉的声音。 恶犬发出惨烈的叫声,吃痛受惊,下意识扭着身子,张嘴就要咬住眼前的手。 姜稚被大力掀翻在了地上,她甚至感觉到冰冷的獠牙擦过了手背,就在这时,恶犬被人侧踢一脚,直接飞了出去。 簪子的另一端在姜稚手心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姜稚猛地松了口气,脸上满是后怕的神色。她本就惧怕狗,无论它最后会扑向谁,总归是朝着她们这个方向来的。 她想到要把自己置身在这样的险地之中,恐惧令她无法坐以待毙,最后才拔了簪子主动出手。 回过神来的谢宴辞脸色铁青无比,刚才怒极的一脚直接踹碎了恶犬的内脏。 黑犬夹着尾巴没了踪影,地上落了长长的血迹。 春桃去搀扶姜稚,他却神色不明地站在原处。 他刚刚清楚地看到了姜稚刺向狗的动作,也看到了她受伤的掌心。 当时只剩下几步远的距离,他是能够救下她的。 可姜稚却选择了自救,甚至抱着废掉一只手的决心。 谢宴辞眼尾泛起薄薄的红。 原来即便过了这么久,她依旧不信任何人…… 他的只只,到底经历过什么,以致于对亲近之人,也到了防备至此的地步…… …… 姜元宁坐在苍树掩映的廊檐下发着愣。 天边层云翻涌加厚,风雨欲来。竹帘一角后露出个低垂的脑袋,那是正跪着领罚的四喜,纵使哭也不敢发出声音,此时正默默擦拭着眼泪,膝盖都跪肿了也不能起身。 路过的奴婢们瞧见了,也只是露出可怜的神情,脚步更是匆匆而过,片刻都不敢停留。 姜元宁眉眼有些泛红,却没有哭过。 她前两日回姜家,已经向母亲王氏哭过一回。 官场中人引荐陆喻州入了太子一脉的党羽,得了个不算清闲的户部侍郎的官职,主掌赋役征收等要务。 第133章 何时成了婢女 这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本应是件好事,谁知朝中早有商定,一年后要调任户部侍郎前往清州,归期不定。 那清州是何等地界? 清州原本隶属下蔡,地处江下游,临江依水而存。虽连年水患频仍,却也能应付过去。 但在一次毁灭性的天洪爆发后,整个州县瞬间被倒灌的江水淹没。仅仅一夜之间,此地就沦为了荒城。 死伤众多。 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举国震惊,晋安帝更是为此夜不能寐,值夜的小太监偷打个盹,醒来仍能听见皇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万分忧心。 后来,清州县幸存之人便徒步迁到了江水中游。这儿有片广袤的土地,他们起初只是安营扎寨,等失去至亲的苦痛稍稍淡去后,才开始在此搭建简陋的木屋。 晋安帝知晓后,派人拨了不少赈灾的银两。 有了房屋可栖身,女子去采珍珠,男子就去捕鱼,日子渐好,他们还收留其他外来的受灾难民在此安身立命。 没过两年,人就逐渐多了起来。 再后来,有了孩子,便有了商铺和食馆。他们又建起了一座清州县,虽不及往日繁华,却再无水患侵扰。 姜元宁打探清楚消息后,便失魂落魄,哭哭啼啼地回了姜府。说是探亲,实则拉着王氏在屋中诉苦不断。 “女儿命苦,那清州地处偏远,这般一去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母亲。” 绣帕都接不住姜元宁的泪水,看得王氏心疼不已:“别哭了,哭得娘心病都要犯了。等你父亲下朝,我便与你父亲商议此事,他还是疼你的,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清州那地方。” “娘,你一定要帮我。”姜元宁拉起王氏的手:“左右弟弟指望不上,我若再跟着陆喻州前往清州那破地方,岂不是让姜稚笑话,我就是死,也不要丢这个脸。” 况且那个地方许多人是难民出身,自给自足也因地处偏远有很大局限,总得来说并不算富裕,比起繁华的京城,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说什么,都不愿跟着陆喻州去那地方过苦日子。 王氏心中觉得姜元宁对姜稚的恨意,似已到了偏执扭曲的程度,但眼下劝什么都不合时宜,索性又宽慰了几句:“与娘交好的陈夫人,她公爹乃是当朝太子太傅,从正一品,向来与太子亲近。为娘即刻寄去书信,你也莫要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姜元宁听罢才收了收泪水,勉强稳住心神。 酝酿许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姜元宁回过神来,忽然瞧见不远处,一身檀色长衫的陆喻州,撑着油纸伞正往这边走来。 她偏要叫住他,惹他不快。 “这不是我们陆侍郎吗?” 陆喻州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打哪来?”姜元宁这两日心气不顺,张嘴便带了几分刻薄:“得了个户部侍郎的官位,前来寻你的人还真不少。前日歇在了叶府,昨个又在秦府,寻你还得去别家府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让你进门。” 陆喻州用油纸伞遮去半张脸,懒得与她争执,张嘴便道:“何事?” “清州一事你作何打算?”姜元宁站在石阶上垂眼看着他。 “自是遵从殿下旨意。” 姜元宁被他事不关己的模样惹得心头火起,骤然拔高了声调:“你可知清州在何处,那般穷乡僻壤之地去了便别再指望升迁。” 陆喻州抬高了伞,嘴角微勾,戏谑道:“怎么,你要我抗旨,还是在任职不过半月就立马请辞?升迁。”他像是听了个笑话,讥笑出声:“我想起卢大人家的幼子一直对你有意。你去他府上走一遭,或许我明日就能升迁,也就不用去清州了。” 赤裸裸的羞辱让姜元宁脸色青白交加:“如今咱们也算在一条船上,你也不必急着羞辱于我。我算是想明白了,为何二妹妹宁死也不愿与你再续前缘,除了恨你逼迫她做尽腌臜之事,怕也是看出了你本就是个靠女人过活的废物!” 说罢,她再没看陆喻州一眼,抬脚踢了踢旁边跪得快要晕厥的四喜:“还跪着干什么,去备马车,我要去姜府。” …… 未时过后,雨势渐歇。只是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掖庭角檐上的哨瓦呜呜作响。 姜稚前往谢宴辞书房时,还在想着春桃的话。 “王爷心里是在意姑娘的,不然怎会与姑娘置气。那猎犬咬在手上,可是连骨头都能咬碎的,姑娘胆子也太大了。” 姜稚脑海里浮现那日,在昏暗的院落中。她看不太清谢宴辞,却仿佛看清了他清冷的眸光,凌厉如刀又满是失落。 那晚谢宴辞并未回房,而是独自歇在了别院。 也不知是手上的伤口太疼,还是夜里太冷。姜稚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竟是一夜未眠。 春桃看出她魂不守舍,用过午膳后作势拉着她的臂弯往外走:“今日冷得厉害,王爷身边伺候的又都是些粗人,也不知有没有往房中添置炭盆,姑娘不若去看看?” 姜稚闷声道:“不去。” 春桃欲言又止,没再多说。 然后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又见自家姑娘从软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副不经意的口吻:“屋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冰冷的风裹挟着细雨涌过身畔,丝丝缕缕的凉意仿若要往人的骨缝里钻。 姜稚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前院。 谢宴辞身边的内侍元宝正在院里搬新添置的盆景,大抵是在愁陈设的位置,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看见走进来的姜稚,先是疑惑,然后极规矩地行了礼:“姨娘可是来寻殿下的?” 姜稚抖了抖斗篷,不说话。 元宝便笑了:“殿下不久前才出了院子,这天寒地冻的,姨娘不若去房中等。” 元宝松了松土,回头看姜稚还站在原地,纳闷道:“姨娘要在院中等着吗?” 姜稚犹豫不定,沉吟片刻:“王爷不在,我若独身进去只怕不妥。” 元宝仿若听见天方夜谭,瞪大了眼睛:“姜姨娘莫不是在说笑,殿下这院里向来只有您不通传也可随意出入,谈何生您的气呀。” 姜稚恍然想起她每次进院时,门口的守卫就算换了人,也从来没有拦下过她。 定是有人先前就嘱咐过了。 姜稚想了想,还是提着裙子迈进了谢宴辞的房中。 她先前来过几回,大多时候谢宴辞都会歇在她院里,要不就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亦或是去刑部。 这厢房也如他的人一般,透着股肃杀之气。 但也不尽然全是冷清的,也有交织的光影,斜向乌青色的地砖。 窗明几净下,绀青色帷幔轻垂于地,紫檀云龙纹床榻上的锦衾堆叠得齐整。有张素色屏风隔出了两方天地,另一处则摆放了桌案,案几一角置着珐琅香炉,生烟未燃尽,升起又落下。 落在了翻开的古籍书页上。 门第高贵的世家大多会涉猎香料,姜稚不懂,但恍然记起谢宴辞拂袖时,携带的就是这个味道。 她本心中没底,进门前也惴惴不安。这时闻着熟悉的香,反倒莫名地安了心。看了看屋中极简的陈设,心念一动,朝着外头唤了声。 “元宝。” 元宝很快应了声,擦拭着手跑进来:“姜姨娘有何吩咐?” “将清早送来宴王府的新枝里,挑几支白檀,再取个定窑花尊瓶来。” 谢宴辞风流蕴藉之姿,白绿相衬正合适,既不明艳得夺目,又不黯淡得无光。 东西送来前,姜稚收好了桌上的古籍卷书。 她盘腿坐下,桌案底边铺着雪白的毛毡,便也不会觉得冷。 约莫半刻钟过去,屋外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姜稚正入神地修剪枝叶,听声蓦然抬起了头,察觉出不是谢宴辞,也不是元宝,就紧紧盯着门外。 先映入眼帘的是双黑色短靴,银色的护甲加身,怪不得步子声比旁人都要闷些。 此人面生,样貌平平,虽算不上不修边幅,却也如远北而来的糙汉,皮肤被晒得黝黑,唇边皆是胡茬。腰间没有佩戴利剑,想来是进院前就被门口的侍卫搜身截下了。 常年习武带兵之人,在姜稚刻板的记忆里,本该都是这样的。 但谢宴辞除外,许是因为他是个王爷,免不了养尊处优。 那人看见姜稚,显然也是一愣,立在了原地。 姜稚不知其身份,还是微微颔首作礼,温声道:“王爷不在,若是有要紧事,可找院中的小厮寻人。” 副将朱愈在军中时,放眼望去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时间久了,稍微眉清目秀点的小士兵,竟都能看顺眼许多。但他不好这口,也不敢,就时常等着每月的休沐,去勾栏院里厮混一番。 今日恰逢主将家中八十老母高寿,告假两日。 朱愈这才前来宴王府,代替主将同谢宴辞议新政一事。 他入府后,跨过气派的朱漆大门,穿过曲折回廊,花圃小道。一路碰见宴王府的侍女,个顶个的琼花玉貌看得他是心痒难耐,频频回头,险些还走迷失了路。 但他也不敢在宴王府造次。 只是没想到谢宴辞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流连花丛,嗜色如性,就连伺候的奴婢也都是容貌出众的。 不曾想进了谢宴辞屋中后,他会在屋中看见如此绝艳夺目的美人儿,肌肤如雪,纤眉朱唇,宛若水中月,画中仙,清丽脱俗得不似凡尘中人。她就伏在桌案上,明澈双眸里无波无澜,恰似那不染纤尘的静莲,神韵翩然。 朱愈一时看失了神。 姜稚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与外男待在这里传出去有损清誉,况且这人的眼神过于直白,让她有些不适。 所以她连手中未剪完的白檀也来不及收整,就撑着桌案站了起来:“那大人在这候着好了,王爷也该回来了。” 朱愈挪了半步,挡住了她的路。 “你这个丫鬟好生美艳,叫什么名字?是常在王爷屋中伺候的吗?” 姜稚愕然,眼前这人原是将她当作宴王府的婢女了。 也难怪,谢宴辞数日都没踏入她院中半步,她既不出门,也没来客,有时嫌盛装繁复,只穿个齐胸襦裙,头上别说配饰,发髻都不怎么盘。 如此素净,被认作是婢女便罢了。 但这个朱愈眼底的腌臜实在惹人不快,姜稚早已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女,如今又身在宴王府,她算不上害怕,只是十分厌恶,也毫不掩饰嫌弃的神色,站得远远的。 “大人请自重,这里是宴王府,是王爷的府邸。” 朱愈闻言冷哼一声,似是不屑:“那又如何,我身有军职,也是王爷手下的重臣,一个以色侍人的婢女而已,在这跟我装什么清高。” 他平日最喜欢以军阶压人,用手中的权力去使唤底下的人。而军饷也发得不算少,他便拿去赏这个歌姬,那个舞姬,哪个不是上赶着伺候他。 姜稚别说不想搭理正眼也没给,紧皱眉头:“烦请让开!” 先前还行了礼,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朱愈也没胆子在宴王府逼人就范,又见她性情刚烈,不似唯唯诺诺的那些婢女,便更加来了兴致,威逼不成,打算开始利诱。 “我看你像一等奴婢,你可知你现在一个月的月钱,还抵不上我每月的饮酒食肉钱,不如你从今往后就跟了我,我在京郊有座不大不小的老宅子,虽远比不上宴王府,但你日后也不必再看人眼色了。” 姜稚气笑出声冷冷盯着朱愈:“怎么,大人是想娶我为妻?” 朱愈愣了下,面色为难起来:“我出生商贾人家,娶婢女为正妻,家中长辈断然不会同意,但我可以跟你保证,你即便为妾,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姜稚不由自主想起了陆喻州,男子总是如此,轻许诺言,实则满口虚情假意,到头来都做不得数。 这般想来,谢宴辞对她出口的承诺,却是从来都没有食言过的。 “荒唐。”姜稚回神,收起唇边的冷笑,绕开朱愈几步走向门外:“王爷就要回了,大人若再咄咄逼人只怕会后悔。” 第134章 宁着伤自己,也不信他 姜稚绷着一张脸,颇有几分唬人的架势。 但小女娘这般危言耸听,仿若毛羽轻扫,不痒不痛,反倒惹人怜爱。 朱愈不以为意:“我跟着殿下出生入死,难道交情还比不上一个女人?你越是不情愿,我就越要向殿下讨要不可了!” 姜稚面上平静,实则气结。可前来找谢宴辞议事的是军中要臣,她也不能直接将人赶出府去。 只好暗暗咽下这口气,径直出门。 院子里不见元宝的踪影,想到身后的朱愈,她加快步子,恨不能跑起来。 走到垂花门时,已然出了一头的汗。 有小丫鬟抱着布匹走过来,屈膝行礼。见她这般狼狈模样,不由吃了一惊。 和外男共处一室终归不妥,怕被人看出端倪,姜稚赶紧侧过身子,想拿出帕子擦汗。 哪知一摸袖口,却摸了个空。 那帕子并非什么精贵之物,只是绣样特殊,乃是沈姨娘生前画出的图样。 仅此一条。 难道是刚才走得急,落在了哪里? 姜稚丢了帕子,甚是着急,立马选择原路返回,沿着走过的地方仔细寻找起来。 一路寻回至谢宴辞的院子。却见房门虚掩,与离开时不同。 想着已故的沈姨娘,她咬咬牙,将门又推开了一些。刚进屋子,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了朱愈的声音。 “王爷,这新政若真要推行,朝堂和民间少不了要动荡一番,主将的意思是召回在外驻守的两队兵马,专供殿下差遣。” 谢宴辞回来了? 许是她前脚刚走,谢宴辞就回到院子,听这意思,两人像是已经说了一会儿话了。 姜稚抬眼看去,隔着薄纱,只隐隐约约瞧见那道清俊的身影,端坐在桌案前。 良久,他才淡声道:“就按他的意思去办。” “是,殿下——属下还有一事。” “说。” “您手中的帕子,好像是方才在您房中伺候的丫鬟落下的。”朱愈低沉地嘿嘿一笑:“说起来让殿下见笑,属下对那丫鬟有几分喜欢,所以想向殿下讨来纳她做妾,还望殿下成全。” 原来那帕子被谢宴辞捡到了。 姜稚缓缓松了口气,没丢即是万幸。 可听到朱愈竟胆子大到直接向谢宴辞讨要,浑身血液倏地冰冷起来。 好似回到了上一世被人任意玩弄的时候。 谢宴辞不懂,死过一回的人哪敢再将自己完整地托付给他人。 “本王房中只有谢旪。”谢宴辞徐徐开口。 朱愈是个大老粗,没窥见谢宴辞的怒色,仍旧笑吟吟:“属下方才来时撞见过她。一个奴才而已,王爷不如开个恩,成全小的?” 谢宴辞眸色讳莫如深,他指间缠着帕子,指腹在其上轻抚摩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越是沉默,立于门口的姜稚心中就越是焦灼。 最后实在沉不住气,索性不再躲藏,绕开屏风走了进去。 谢宴辞早已知道门外有人偷听。直至听见朱愈向他讨要人,才知道姜稚竟在他面前露过脸。本就疏冷的眉眼覆上薄霜,越发冷冽起来。 在门口拾得的帕子,他记性好,见过一回,就记住了帕子的主人是谁。 而那朱愈不知大祸临头。 谢宴辞平日里虽性子冷淡,手段也极其残忍暴戾,但对手底下的人赏罚分明,已然算得上是不错的主子。 他朱愈前段时间还立了个功,不过讨要一个低贱的奴婢,想来宴王不会不同意。 谁知下一秒,屏风后忽然绕出一个人来。 姜稚走到桌案前,眼风半分不给朱愈,朝着谢宴辞见了礼。 这人恶劣得很,如今心里憋着气,还不知要使什么坏。又生性多疑,再不开口解释,只怕事后没自己好果子吃。 朱愈一见姜稚,两眼放光,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姜稚伸出手来。 “王爷,还不将帕子还给妾身。” 说话时眸子里含着春水,说不出的娇嗔。 朱愈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惊掉下巴。这宴王对府中的下人,难道都是这般宽纵吗? 和传闻中的未免也差得太大了些。 “你来见本王。”他嘴角含着笑意,一只手捻起白檀看了看,旁若无人用亲昵的语调问:“怎么就着急走了,这白檀就放在桌上也不收起来,让旁人瞧见还以为本王房里没人伺候。” 这会子怎么又不像生着气的样子了? 姜稚愣了愣,但谢宴辞此人阴晴不定,眼下看着状若寻常,谁知那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所以她不敢松懈,仍软着声道:“王爷院中来了客,妾身不便多呆。没想到匆忙间丢了帕子,因着是妾身姨娘的遗物,这才寻了回来。” 饶是这朱愈再迟钝,这个时候也早已看出些许端倪来。这丫鬟实在美艳动人,入了宴王的眼也不足为奇。 他顶多磕几个头认错,说不知是殿下看上的人。虽实在可惜,但这事也能就这么过去。 结果姜稚自称妾身,朱愈如遭雷击,脚生生钉在了原地,恐惧袭来得太快,以至于他连下跪求饶都忘记了。 坊间传闻,谢宴辞心尖上的人是宴王府上的爱妾姜氏。 自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去觊觎。 “王爷,属下……” “你过来。”谢宴辞打断了朱愈的话,只看着姜稚,不怒自威。 姜稚犹豫了下,还是走到谢宴辞身边坐下。 桌案是矮的,她刚跪坐下来就被身旁之人伸手揽入怀里,窈窕的身子几乎藏匿在他宽大的广袖下。这样的姿势坐不稳,最后只得全倚在他的身上。 这让姜稚有些面热,毕竟眼前还杵着个大活人。 “方才你见过朱副将?” 姜稚看了双腿已经开始打起哆嗦的朱愈一眼,轻嗯了声:“见过。” 谢宴辞带着温热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凝神在她脸上细细看了片刻,笑了。 “果然是好颜色。” “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朱副将执意求娶,只只怎么说?” 谢宴辞神色漫不经心,唇边延着冷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虚晃朝着朱愈看了一眼,直把人看得双腿一软,膝盖直直地磕跪在了地上。 姜稚从不是仗势欺人之人,但在这时,她背抵着谢宴辞,借着他手中的权势,就可以惩戒方才想要侮辱她的人,心头无端闪过一丝快意。 “妾身一心都在王爷身上,又何必多问。”姜稚憋着气伸手锤了谢宴辞一下:“早就听闻朱副将悍勇异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毕竟险些将小女子吓破胆,就连王爷都要掂量三分,一个不好就会落得个苛责下属的名声。” “只是我乃王爷妾室,此番被朱副将多次戏弄。王爷若没个章程,旁人又会笑话王爷屈于朱副将淫威,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惩戒也好,不惩戒也罢,都让人左右为难。朱副将倒给王爷出了个难题。” 谢宴辞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只当小姑娘要诉委屈,没想到几句话就点明了厉害关系。 “属下不敢,殿下息怒啊。”朱愈勃然变色,头立马不断地磕在坚硬的砖石上,浑然没有痛意般使着劲儿。 这些罪名已经让他吓破了胆,哪敢再仗着军功拿乔。 “属下误以为是王爷府上的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口出狂言,属下甘愿受罚!” 他求饶个不停,原本长相粗犷的脸上此刻满是泪水和鼻涕,看起来有些滑稽。 谢宴辞嫌他聒噪,神色逐渐冷厉起来。面上的玩味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眸底的寒光,卷着阴戾的愠怒翻涌而上。 “朱副将是在认罪?” 朱愈磕头的动作顿住,他连连点头:“殿下恕罪,属下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宴辞放在姜稚肩头手上的力道未松,他不再看朱愈,而是偏过头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稚。 “既知有罪,就当要罚,来人!” 谢旪就候在院中,时刻注意着房内动静,听声忙踏进屋子去领命。 “殿下。” “朱副将在王府言语无状,冲撞了本王。去枢密院传口信,将人带到众将士面前领罚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再革去副将一职,降为士,随北调的骑兵一同去边关戍守。” 边关,终日与漫漫黄沙作伴,气候恶劣,还时不时要与南蛮子打仗。 朱愈彻底呆滞住,没想到这大祸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带走。” 谢旪才碰到朱愈,朱愈好像被人解开定住的穴位,慌张得挣扎了两下,随后朝前膝行几步,惊恐万分:“殿下,属下真的知道错了,求殿下开恩。” 这哪是降职,分明是革职,还直接发派遥远的边关,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他在军中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不能因为个女人就这样付诸东流了。 谢宴辞充耳未闻,慢条斯理地问他:“军令如山,你要抗令不遵?” 忤逆他的人,下场比流放边关还要惨。 朱愈怎么会忘记,他可是残忍无情的宴王殿下。 说一不二。 他继续跪在这里,最后恐怕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 等朱愈失魂落魄地被谢旪拉出去,姜稚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小腿。 谢宴辞看了眼她修长皙白的脖颈,隔着布衫,手掌轻轻按在了她小腿肚上,力道不轻不重的揉了起来。 即便两人已经肌肤相亲数回,如此这般姜稚耳根子也会莫名红热。她在心底暗骂了一句没出息,倒也没躲。只是察觉到头顶之人若有似无的轻笑后,为了掩饰羞意,抬手就抽走了放在桌案上的帕子:“姨娘留给妾身的东西,幸好落在王爷手里。” 如果被朱愈捡到刻意坏她名声,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谢宴辞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扬唇懒懒道:“你一向心软,爷还以为你会替朱愈求情。” 姜稚皱了秀眉:“王爷又取笑妾身。朱愈为人如何,王爷最是清楚。如此严惩想必今日之事只是一个诱因,妾身怎会为了这样一个人求情。” 在王府都有胆子威逼一个女子就范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谢宴辞低头看她,语气低沉:“这般了解爷的心性,昨晚又何必宁着伤了自己也不信爷。” 姜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顿时有些心虚地揉着手里的帕子。正想着如何解释,去而复返的谢旪站在院子里喊道:“宫里来了人,圣上宣王爷进宫议事。” 谢宴辞皱起眉来。 不出半刻,阴沉着脸出了门。 姜稚留在房里收拾还散落在桌上的花枝。想到他刚才的话,不觉叹了口气。 但又想起谢宴辞离去时黑透的脸,就又忍俊不禁起来。 谢宴辞拿的也是朝中俸禄,今日难得休沐,结果又被叫去宫中议事。 也难怪他不愿。 姜稚利落地收拾完,就回了院子。 春桃早已等待多时,见了她赶紧迎了上来。 先是塞了一个暖炉在她手中,才开口说道:“姜府差人来递信,说让姑娘回府一趟。” “可说了何事让我回府?” 姜稚自认为与王氏无话可说,哪怕是与姜父的情分也在沈姨娘死后消磨了个干净。 沈姨娘身死之事,在回京后她便派人去给姜府去了信。可这消息却如泥牛入海,没激起半点水花。 至此,她便彻底死了心。 当初那般绝情,现在又让自己回府,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奴婢问了来传话的小厮,小厮说三少爷已到了娶亲的年纪,相中的是太史令府上的独生千金,这太史令祖上从商,富甲一方,后代半道才改做了文官。老爷说他们家财大气粗的,不能委屈了左姑娘,就打算拆了那个旧院子,在那块地上重新盖座宅院。” “王氏院里最是宽敞,怎的不将她院里的拆了盖新,那院子是姨娘呆了一辈子的地方。” 春桃也心疼自家姑娘,面露不忿:“老爷说沈姨娘不在了,姑娘又不常回府。那般大的院子总不好一直闲置。” 说完扶着她劝道:“姑娘别急,既然让人来王府传了信,说明还顾忌着姑娘。” “待回了府,姑娘再劝劝老爷就是。” 第135章 疯吧,疯了好啊 商量?有王氏在,就算姜父有心商量,怕她也不会依从。况且院子属于姜府,他们有任意处置的权利。 姜稚愿意回府并非为了阻止此事,而是为了拿走沈姨娘剩余的东西。那院子禁锢了沈姨娘一辈子,拆了便拆了。 “天色还早,春桃你来替我梳妆,再去找两个婆子同去。” 等姜稚到了姜府时,才知晓姜元宁这两日也在府上。 与春桃交好的小丫鬟,边引着她往正厅去,边有些担忧地说道:“一个时辰前不知大姑娘说了什么,老爷大发雷霆,杯子都砸了好几盏。接着夫人便派人给姑娘递信,让姑娘回府。现在人全都在花厅里坐着,只怕来者不善。二姑娘去了可要当心。” “奴婢就说,好端端的怎会让姑娘回府,定是大姑娘又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春桃气红了脸:“以前在姜府就罢了,姑娘都嫁了人,竟还不放过姑娘。” 姜稚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她今日穿了一件绣云纹的绢袄,下搭缕金百蝶穿花的缎裙,上白下黑,外配上软毛锦织的斗篷,站在日头底下如艳生生绽放的红梅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回姜府,本应熟悉无比的地方,此刻却倍感陌生。 沈姨娘的死似乎带走了府里的运道,半年前还算昌盛的府邸,如今竟显出几分萧条。 小丫鬟将姜稚带到花厅外便不再上前。春桃拿出大丫鬟的架势,扶着自家姑娘一脚踏进了门。 打眼瞧去,姜父坐在上首,王氏与姜元宁分坐两侧。颇有几分审问的架势。 “呵——父亲母亲都在,大姐姐也在。”姜稚任春桃搀扶着,自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姜元宁看见她,便低头吐出果核,毫不掩饰地冷笑出声,但到底没先开口。 姜稚仿若未觉,让春桃上茶。只是茶还未入口,便迎来姜父劈头盖脸的责骂:“不孝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你如今有宴王撑腰,连为父也不放在眼里了。” 接过春桃手里的茶,姜稚低头看了一眼。茶汤呈褐色,入鼻的茶香亦带着几分苦涩。 是去年的陈茶。 她神色淡淡地将茶盅搁置在桌上,看向姜父似笑非笑:“父亲这话从何说起。姨娘死后我曾让人给府里递信,可却苦苦未等来回音。我只当姜府要与我划清界限再不往来。今日听父亲的意思,难道是我想错了?” 沈姨娘跳井之事并不为人所知,姜父只以为她是被姜稚带走后病亡。一个不得宠的妾室,死了便死了。 唏嘘一番过后,便罢了。 可姜稚向府里递过信的事他却是不知的。想必这信是送到了王氏手里,却被她给拦下了。 姜父睨了王氏一眼,他虽不喜沈姨娘,可这女人到底伺候他一场。不说祭拜,使些银子让姜稚替自己给沈姨娘点盏长明灯也是使得的。 察觉到姜父的眼神,王氏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带着几分委屈:“老爷不知,当初二姑娘要带走沈姨娘我是千般不愿,可无奈她一意孤行谁都拦不住。果然,没两日沈姨娘便病故了。二姑娘是派人给姜府递了信,可她开口便是需三百两银子给沈姨娘添灯,府中本就拮据,这么多银子我哪里拿得出来。” “只想着凑够了给二姑娘送去,没想到倒让她误会了。” 王氏唉声连连,显得为难不已:“若二姑娘要怪,便怪我好了,可别怨你父亲。”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沈姨娘的死与姜稚脱不开干系。又污蔑姜稚索要三百两银子。姜父一听,果然大怒。 “一盏长明灯区区二十两,你张口便是几百两。难道宴王府还短你吃喝,让你回娘家骗银子!” 一旁的春桃气急:“老爷这话说得不对,姑娘在王府用的一向是最好的,就姑娘头上用的金钗,一支便抵百两,何至于贪墨姜府那点银子。” 姜元宁本在看戏,闻言目光看向姜稚的发间。见果然如春桃所说,几支金钗华贵非常,顿时又妒又气:“既然二妹妹不缺银子,那就是故意为难母亲父亲了。” 姜稚掀起眼皮冷凌凌看她一眼,眼中的讥诮不加掩饰:“大姐姐还是这般沉不住气,我未在信中索要银子,哪里称得上为难?” “怎么不曾!”那封信早被王氏烧成了灰,她料定姜稚无从辩解,所以才敢凭空污蔑,听她不承认,顿时痛心疾首地怒斥道:“为了凑足你那三百两银子,我发卖了好几个奴才,又变卖了一部分东西。殚精竭虑,日夜不得安生,你怎可现在又不承认了?!” 姜府气得胡须乱颤,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孽女,孽女!” 一片混乱中,姜稚仍安然地坐着。甚至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嚼了嚼,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信又不是我写的,我为何要承认?” 嚎得正起劲儿的王氏卡了壳,狐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吃惯了王府里的甘平柑橘,寻常的橘子再难入口,姜稚吃了三瓣便不再吃了,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信是王爷所写,想来他不会做下索要银子之事。父亲若想知道实情,不如现在就让王爷登门,问个清楚。” “你……你怎可……”王氏瞠目结舌,信上的字迹明明娟秀至极,不可能出自男人之手。 可信已烧毁没了证据,光凭姜稚一张嘴,难道还真能将宴王请到府里来不成。 况且这小贱人正是得宠的时候,就算宴王来了,怕也会捏着鼻子认下。 王氏脸色铁青,皮笑肉不笑地扯着嘴角:“既是如此,许是我记错了。” “哦,原来是母亲记错了,那卖掉的东西还是快些赎回来吧。”姜稚一副担忧的模样:“过几月元哥儿就要娶妻,若是让新妇看到姜府如此落魄,只怕会惹人笑话。” 王氏面色一变。 姜稚索要银子是假,卖了府中器具的事却是真的。 至于卖东西得来的银子去了哪里,却要瞒着姜父,不能让他知道。 想到银子,王氏不免有些发愁。 那一百多抬聘礼,加上姜元近日来欠下的赌债,像座大山压在头顶,足以让她愁掉头发。 怕姜父察觉到什么,王氏不敢再和姜稚辩下去,讪笑两下没吭声。 姜元宁本指望着王氏能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就败下阵来,心里一边怪她没用,一边佯装伤心地看向姜父。 姜父触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动,这才记起叫她进府的主要目的。 他本就不甘心低了姜稚一头,便又拿旁的事训她:“你如今有了宴王撑腰,他纵着你,为父也不好管教。只是再如何没有规矩也要恪守妇人本分,万不可学你姨娘那般在外招摇。” 听到他提起沈姨娘,姜稚的脸色攸地冷了下来:“父亲慎言。” 她不知,姜元宁小住这段时日,趁机向姜父哭诉。说她只是面上装得姐妹和睦,背地里却引诱自己的夫君。勾得陆喻州魂不守舍,做下私藏她画像的事情。 私藏女子画像是什么意思,姜父再知晓不过了。 陆喻州新得探花,仕途无量,为人又气度翩翩、温善如玉。在姜父眼里,他不失为一个好郎婿,比喜怒不定、翻脸无情的谢宴辞好得多。 所以他听见姜元宁哭哭啼啼的状诉时,心底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像陆喻州这样的人,纵然有美人在怀,也当心无旁骛才是。 姜元宁却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这种事岂非儿戏,若不是亲眼所见,女儿哪敢胡言,那画像如今还在夫君书房珍藏。是,女儿扪心自问对二妹妹算不上好,但也从未想过去离间她与王爷之间的感情。况且这事做出来也有损妇道,还会丢了姜府的脸面。” “二妹妹倒好,有了王爷还不够,竟还惦记起我的夫婿。” 王氏在旁煽风点火,姜父也是可怜,精明半辈子最后却一叶障目,虚虚实实的全然分不清楚。 他后来想了想,再坐怀不乱也架不住刻意引诱。 便憋着一肚子气,想着寻个机会让姜稚回来挨训。 本想着姜稚听了这事会羞愤难当跪下认错,没想到她先是露出极为恶心的神情,接着站起身来,红唇微勾,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陆喻州私藏我的画像是他卑劣无耻,与我何干。” “总不能被疯狗咬了一口,还要把错归置到自己头上。” “大姐姐当日发现了为何不与陆喻州当面对峙,反倒灰溜溜地回府告诉父亲。” “不过想借着父亲的手教训我罢了。” “大姐姐心胸也该宽广一些,这回是私藏画像。下回陆喻州若想纳妾难道还要让父亲出面替你教训那妾室不成?” “姐姐身为主母,与其把心神放在我的身上,倒不如想想如何怀上子嗣。若再没个动静,只怕陆夫人该要着急了。” 姜稚的话像把刀,句句戳在姜元宁心口。 她几乎就要怀疑府里有她的人,要不然陆府的事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陆母的确催得急,这几日来不知发什么疯,求子的汤药不要命地往她房中送。 她如今怀着身孕,岂敢喝这些东西,每回都让四喜偷偷倒掉。 可长此以往也不是法子,当务之急是要选个日子再和陆喻州同一次房才是。 姜元宁将手放在腹部,心烦意乱。 姜父气得脖颈涨红,他伸手摔落茶盏,碎瓷应声溅落满地。 院落里的梧桐树依旧挺拔。 夕阳暮色,倦鸟归林。日头只剩微薄的光,就像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落在人的身上。 姜稚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疲色,她已在姜府耽搁太久,该回去了。 “我已知父亲想将姨娘的院子翻新重盖之事,那院子困住了姨娘一辈子,父亲想如何便如何吧。” “只是院子里的几株花我是要带走的,父亲若还顾念着和姨娘的几分情分,就不要拦我。” “不能带走!”姜元宁尖叫着阻止。 她终于等到了姜稚开口求人,自然不能叫她如意。 姜稚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说起来还未祝贺陆公子探花之喜。如今他是朝廷新贵,只是不知,若让人知道他私藏宴王小妾画像一事,会不会对他仕途有碍。” “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见长姐在父亲面前哭的辛苦,想替长姐讨个公道罢了。” “横竖我名声已经坏尽,自然不能再让长姐受委屈。王爷又不曾将名声放在心上,我这就让春桃回府一趟。求王爷带上银麟卫的人去陆府走一遭,该砸的砸该烧的烧,定当将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处理干净。” “你敢!”姜元宁几乎要发疯。 若姜稚求了,依着谢宴辞的秉性,他真做得出来。 又见姜稚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她这才感到一丝害怕。 抖着唇后退两步,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是。我是疯了。所以长姐聪明一些,明哲保身。不要来惹我这个疯子。” 姜稚任春桃扶着自己,抬着下巴,傲矜之色与谢宴王如出一辙:“所以,我现在是否能去姨娘院子里了?” 这回无人敢拦,花厅里一片安静。 因为没人打扫,沈姨娘的院子早已破败不堪。 又因为毒疹一事,该烧的烧该扔的扔,早已没留下什么,满院子的花草也死了大半。 倒是院墙下的几株蝴蝶兰开得极好,如叠云堆雪一般,随风簌簌摇着,引人注意。 姜稚寻来花锄小心地将花连根拔起,又用帕子将花根与泥土一起裹住。 刚将花收拾好,就见李嬷嬷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她也是冲着蝴蝶兰而来。 这几株蝴蝶兰颜色在市面上极为少见,遇到爱花之人能得不少银子。 李嬷嬷刚和买主谈拢价格,就连忙回了姜府。本想着趁没人注意将花带走,没想到和姜稚撞了个正着。 唬了一跳的同时,见几株花都落到她的手里,顿时急道:“干什么!干什么!二姑娘这是带着丫鬟在府中行窃不成!” 第136章 错了,都错了 刚入冬,李嬷嬷已然将行头置办齐全。 一身弹墨绫薄棉袄柔软厚实,脚下踩着缝制了好几层的羊皮靴子。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簪着镶有绿松石的银簪。就连手中都还揣着一个镂空花卉的大铜手炉。 乍一瞧去,哪有半点奴婢的样子,分明是一副主子太太的派头。 对于这个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奴,姜稚始终未曾忘却。今日来姜府,也盼着能与她再见上一面。 没曾想,竟在沈姨娘的院子里撞了个正着。 见她紧盯着自己手里的兰花不放,姜稚神色一凛,转头望了望花架下大大小小的土坑,瞬间便了然于心。 若再晚来片刻,沈姨娘最后的这点东西恐怕都保不住了。 见姜稚沉默不语,李嬷嬷还以为她被自己唬住。沉吟片刻,脸上又挤出笑容:“二姑娘莫怪,实在是夫人吩咐过的,沈姨娘的院子谁都不许进,更别说是带走院子里的东西。” “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二姑娘已然出阁,算不得姜府之人了。” 这话让春桃怒发冲冠,几步冲到姜稚身前,指着李嬷嬷的鼻子大骂:“瞎了眼的老东西,我们姑娘姓姜,怎就不是姜府中人了?即便出了阁,那也是姜府的姑娘!” “这话是夫人说的,你冲我这老婆子叫嚷作甚?再说了,如今新夫人就要进府,这院子也要拆了。二姑娘给人做妾,名声本就不佳,若真为姜府着想,就别在这个时候上门,这不是添乱吗。” “你——”春桃气得满脸通红。 姜稚未出阁前,李嬷嬷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如今人走茶凉,竟是连装都不愿装了。 或许是仗着有王氏撑腰,或许是瞧着姜稚只是个妾室,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春桃气急,撸起袖子就要去撕李嬷嬷的嘴。 李嬷嬷也不甘示弱,嘴里骂骂咧咧,摆出要动手的架势。 跟在姜稚身后的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在王府风光无限的姜姨娘回了姜府会是这般境况。 心里还在盘算着该如何是好,就听见姜稚突然开口:“按住她。” 按住谁? 这话说得含糊不清,两个跟来的婆子尚未弄清楚状况,李嬷嬷听到声音却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二姑娘知道心疼老奴,也不枉老奴伺候一场。毕竟就算入了王府,出了事还得仰仗姜府撑腰,总不好闹得太僵。” 春桃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见两个婆子还在发愣,姜稚厉声喝道:“还不快将这刁奴堵了嘴按住!” 两个婆子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上前,三两下就将叫嚷不休的李嬷嬷按住了。 冬天的地冻得又冷又硬,李嬷嬷年事已高又养尊处优惯了,被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猛地按倒在地,顿觉腿骨都要被震断了。 “你们怎敢——” 话未说完,嘴就被塞进帕子堵住。 李嬷嬷嘴里呜呜叫着,似是不信姜稚真敢如此,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姜稚身姿优雅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半晌,伸手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李嬷嬷被打得身子一颤,目眦欲裂地挣扎起身,又被孔武有力的婆子按了回去。 春桃看得呆住,小声唤了句:“姑娘。” 姜稚不语,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打痛的掌心,反手又是一掌。 “噼里啪啦”,安静的院落里响起接连不断的耳光声,直打到二十掌才停下。 李嬷嬷早已双颊红肿,头上的簪子都飞了出去。 因着用了全力,姜稚也气喘吁吁。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见李嬷嬷涕泪横流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朝春桃使了个眼色,让她扯去堵住她嘴的帕子。 李嬷嬷嘴上得了自由,张嘴就骂。只是刚吐出几个字,又被姜稚干脆利落地赏了几个耳光。 她不信邪,依旧骂个不停。这回姜稚不动手了,让春桃代劳。 小丫头心里早憋着气,听从姜稚的吩咐,没有半分犹豫,使出吃奶的劲儿抬手就打。 十几个巴掌下去,直打得李嬷嬷惨叫连连,终于不敢再犟嘴,开始含混不清地求饶。 “二姑娘……老奴……不敢……不敢了。” 院子里的这一幕,惊呆了闻声而来的姜父。 他立在廊下,看了眼口鼻流血的李嬷嬷,又看了看满身肃杀之气的姜稚,仿佛不认识她一般。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你怎会……怎会变成如今这般?” “老爷救命!老爷救命啊!” 瘫在地上的李嬷嬷听见姜父的声音,如同见到救星,连滚带爬地朝他而去。 惊魂未定地倚在他脚边哭嚎:“二姑娘她要杀人啦!” 两个婆子想冲上去将人拉开,姜稚抬手制止,不躲不闪地看向姜父:“父亲大人怎在此时过来了。” “我若不来,你就将人打死了!”姜父的脸阴沉得可怕,由于太过愤怒,两颊的肌肉止不住地抖动:“温婉娴静,和顺如春,身为女子这些你可曾有一星半点!反倒如市井泼妇,睚眦必报,心肠狠毒!” 姜父连连摇头:“我真后悔将你养在沈氏膝下,她那样的人怎会教养孩子!” “她那样的人……姨娘是怎样的人?”姜稚眸光顿寒,缓缓走到姜父面前站定:“姨娘一辈子谨小慎微,对王氏唯命是从,对待父亲亦是百般讨好。下人奴才欺她辱她,也从未向王氏与父亲抱怨一句。她忍让窝囊了一辈子,到了父亲嘴里怎么就成那样的人了?” “她出身青楼,本就德行有亏,她——” “德行有亏父亲还不是带她入了府!”姜稚提高了嗓音打断了姜父的数落,眉梢眼尾皆是尚未消散的嘲讽:“当初父亲要替姨娘赎身时是不知她德行有亏,还是不知她出身青楼。您哄她骗她让她相信您!后又将她丢在这后院自生自灭!” “世上男人多薄情,偏偏父亲既自私又虚伪!” “孽障!”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风也停了,听不到一丝动静。 连李嬷嬷都不敢再哀嚎,紧紧地闭上了嘴。 “怎么,女儿说错了?”姜稚唇间溢出两声轻笑:“还是父亲也曾对姨娘心怀愧疚?” “我救她出火坑,让她免于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我给她吃给她穿,让她再不用出卖色相。我为何要对她心怀愧疚!对她心怀愧疚的,应该是你这个孽障!” 姜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地看着姜稚,再无半点文人雅士应有的体面:“若不是你整日闹得府中不得安宁,沈氏又怎会郁结于心,若不是你执意要将她带出府去,她又怎会病死在府外?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今日我便打死你,就算你给你姨娘尽孝!” 几步外的石阶下放着一根半尺长的木棍,小儿手臂般粗细。姜父想去捡那棍子,盛怒之下将原本抱在怀里的木匣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那小匣子两指长,涂着红漆,匣口被一个小巧的铁锁锁着。 瞧着沉甸甸的。 落地之时,发出一声响,裂开了。 两个从王府跟来的嬷嬷见姜父去拾那棍子要将姜稚打死,吓得面无人色,顾不得还趴在地上的李嬷嬷,赶忙护在姜稚跟前。 春桃慌张地四下看了几眼,去捡落在几步外的花锄。 握紧它,抖着身子道:“姑娘颇得王爷喜爱,老爷若敢动手就不怕王爷知道后迁怒整个姜府?” 姜父嗤之以鼻:“我有官位在身,就算宴王知道,他还会为个妾杀我不成?” “会不会,想来父亲心中有数。”姜稚抱着兰花神色漠然,眼中却有一簇火越烧越旺:“我一条命能换来父亲与王氏两条命,姨娘泉下有知也应该瞑目了。” 枯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这院子因方位不佳,位置又偏僻,即便日头洒落依旧让人觉得阴郁。 在听到姜稚那句话后,姜父脸上的神情突然凝固,怔怔抬头:“你竟如此恨我?” 何时起,会抱着自己腿撒娇的孩子,变得如此可怕了? “恨,自然是恨的。”姜稚低头拨弄着怀里的兰花,满脸的寒霜缓缓化作春水,可说出的话却依旧刻薄到了极点:“世上一切皆有缘法,想来我与父亲的缘分甚浅,所以才落得个两看相厌的境地,甚至不死不休。” “我……”姜父悚然一惊,猛然清醒过来似的,丢开了手中的棍子。 “我不是真的想要杀你……” “是,你不是真的想要杀我,你只是想让我听话罢了。” 这句话,让姜父的一张脸血色尽失。 “你想让我在被王氏罚跪在雪地里听话。在姨娘被她用针扎得起不来床时听话。在被姜元强逼着学狗叫时听话。在被姜元宁用剪子剪去发髻时听话。在被王氏逼着陪男人喝酒时听话。在她为了给姜元求个差事,送出去做妾时听话。在没有棉衣蔽体,没有药石治病,没有饭吃时听话……” “可是,父亲。我已经很听话了,王氏为何还要让李嬷嬷给姨娘下毒呢?” “没有……老奴没有啊……”李嬷嬷一骨碌爬起来给姜父磕头。 看着姜稚的眼神已然变得恐惧无比。 她到底是何时知道自己下毒的…… “嬷嬷可还记得那个药枕。”姜稚静静地看着她,似是早就料到她会狡辩:“你给姨娘做的药枕早被我换了。换下后我拆开重新选了布料,缝制好送给了与你同住的小丫鬟。” “枕头……你……”李嬷嬷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袭来。 那枕头的料子极好,小丫鬟刚拿出来的时候她便一眼就瞧上了,径直抢了用上。 谁能想到,里面包着的是自己给沈姨娘下的毒枕。 算下来,用了已快一年。 王氏说过,那毒是慢慢渗进肺腑,神仙也难治。最后中毒者穿肠烂肚、疯癫发狂。 “你好狠的心!老奴伺候你们母女十几年,你竟害我至此!”感觉死期将近,李嬷嬷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全然不知,她这番模样落在姜父眼里就是做实了下毒之事。 “父亲可看清楚了,如此刁奴,打得可冤?” 姜父颓然地低下头后退两步,沉默不语。 姜稚却抱着兰花上前,神色晦暗不明。 “你眼睁睁地看着姨娘与我受折磨,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生与死之间苦苦挣扎,可你为了所谓的家宅安宁选择了沉默。” “因为王氏会念叨不满,姜元宁与姜元会哭闹不停,只有我与姨娘不会反抗。” “因为太过省心,以致于求您一丝怜悯也不可得。” “什么家宅安宁,什么钟鸣鼎食,都是踩着我与姨娘的血肉铸就。你不妨睁大眼睛看看,这偌大姜府可真称得上一句败絮其中、腐烂至极!” “你护不住姨娘,护不住我,很快的,就连这百年家业都护不住。” “父亲,你还真是没用呢。”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无情地撕开了几十年的体面,也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姜父心神大震,终于承受不住跌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耄耋之年的老人,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姜稚不再看他,转身吩咐两个婆子将李嬷嬷绑了绳子带走。 李嬷嬷撕心裂肺地向姜父求救,可姜父却只是用力地挣脱了被她扯着的衣袖。 他茫然失措地重新拾起摔裂的匣子,颤颤巍巍捧到姜稚跟前,用袖子将匣子上沾的泥用力地擦干净:“囡囡,这是爹攒了好久的东西,你……你看一眼。” 他以为心里不会痛的,一个妾一个嫁出去的庶女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他也记得,沈姨娘红着脸唤夫君的模样,也记得对镜贴黄花时的情谊。和姜稚抱在怀里,软软的暖暖的带着奶香味儿的身体。 所以……是他错了…… 匣子已经从中间断成两截,从敞开的盖子能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 几件已经不算时兴的首饰,和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儿。 瞧着成色不一,有的比较新,有的比较旧。甚至还有一只编织得歪歪扭扭的草蚂蚱。 “囡囡,你不是说喜欢这支簪子吗,爹偷偷给它买下了。” “还有这蚂蚱,爹也学会怎么编了。” 姜父急急地将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想让姜稚看一眼。 这些东西他本想在她过八岁生辰时候给她的,却被姜远宁绊住手脚。 再是十岁,及笄,出阁,一年年耽搁下来,就再也没能送出去了。 第137章 鱼水之欢 长亭旧廊,灰瓦高墙。那股荒寂苍凉之意,仿若沉重的石头,狠狠压在人的胸口。 姜稚静静伫立,双手蜷握,只感浑身冻得几近僵住。 耳畔是姜父一声又一声的“囡囡”,她的神色恍惚片刻,目光落在手中的兰花上,随即恢复清明。 姜稚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轻叹一声,脸上却未见多少惋惜之态:“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姨娘已亡,何必再来演绎父女深情的戏码。这一世,我们父女二人便如此稀里糊涂地过吧,父亲。” 王氏与姜元宁姗姗来迟,见李嬷嬷被扭着手跪着,姜父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皆脸色骤变。 “姜稚,你对父亲做了什么?!” 姜稚无视她狰狞的神情,侧着脸对春桃吩咐道:“带着李嬷嬷走。” “不许走!”姜元宁眼尖地瞧见了姜父手里的匣子,顿时气急败坏起来。 里面的那支簪子她曾在姜父的书案上看到过,求了几回姜父都未给,没想到却是留给姜稚的。 王氏也沉着脸道:“这里不是王府,李嬷嬷是姜府的奴才,何时轮到你这个外人处置。” “来人!给我拦住她!” 跟在王氏身后的五六个嬷嬷一拥而上,欲对姜稚动手。 春桃咋咋呼呼地护着姜稚,李嬷嬷又有了倚仗,张嘴呼救。 两个王府的婆子也挽起了袖子。 沉寂破败的小院顿时乱作一团,推倒了花架,摔碎了已生了枯草的水诗文六方花盆。 正吵得热闹之时,姜父高吼一声:“让她走!” 姜元宁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急切地唤了一声:“父亲!” 姜父赤红着眼瞧她,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宁姐儿,我给你的已经够多了,这回就依着你妹妹吧。” 说罢,朝着围堵在一起的姜府下人厉声道:“滚!” 几个嬷嬷噤若寒蝉地散开,连王氏都吓得不敢吭声。 直到看着李嬷嬷要被带走,才鼓足勇气开口:“老爷,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她——” 谁知话未说完就被姜父打断,他双眉紧蹙,双肩微颤,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住口!难道你还想留着她毒死我不成?!” 听清姜父的话,王氏惊恐地张大了嘴。 姜稚护着怀里的兰花,带着春桃一步步朝外走去,直至走出院子都未曾回头。 李嬷嬷如死狗一般被人拖着,哎哟哎哟地喊疼。 一路走到前院,无人敢拦。 有识得李嬷嬷的人见她落得如此下场,忍不住露出了畅快的神色。 春桃扶着姜稚,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小声问道:“姑娘,你想如何处置这刁奴。” 带回王府是决计不行的。 姜稚早有决断,淡淡说道:“打断腿,扔到林子里去。” 如今已经入冬,手无寸铁之人在山林里只有一个下场。 要么活活冻死,要么成为野兽的口粮。 无论哪一样,临死前都将受尽恐惧和折磨。 到那时,她应该会后悔曾对姨娘做过的事罢。 姜府不比王府富丽堂皇、雕栏画栋,过了抄手游廊便是外仪门。 上了门前的石阶能望见府门外的景色。 姜稚脚步微滞,直直望着门外。 接着提着裙子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日头还未落下,她的脸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明丽的霞色。裙角在风中肆意翻飞,仿若急切归巢的幼鸟,朝着站在马车旁的人奔了过去。 谢宴辞斜靠着马车,身上穿着鸦青色披风。没有束冠,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姑娘,勾着唇角,远远地张开双臂。 直至近前,她毫不犹豫地扑进了自己怀里。 “受委屈了?” 谢宴辞轻笑一声,伸手去摸她的长发,却没想到被姜稚伸手勾住了脖子。 她的力道不算轻,让他不得不低下头。 “做甚?”谢宴辞只当她有话要说。 姜稚没吭声,看了片刻,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她吻得凌乱且没有章法,简直是胡亲一通。 谢宴辞头回生出力不从心之感,一边迎着她,一边把人往马车上拽。 春桃与两个嬷嬷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天旋地转间,两人已经滚进了车里。 车夫换成了谢旪,他扬起鞭子狠抽了马背两下,马儿嘶鸣,拉着马车往城外跑。 昏暗的车厢里,姜稚已经将谢宴辞按在身下。边轻吻着他的脖子,边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平日里都是谢宴辞哄着她来,即便在床笫间也把握着分寸。姜稚多是躺在他怀里,咬着嘴唇露出难忍的神色。 到了妙处才会泄出几句余音绕耳的呻吟。 如今被如此热情地对待,谢宴辞既惊又喜,一时间险些招架不住。 “慢……慢一些……爷教你。” 马车不知行到何处,慢慢颠簸起来。 “哒”的一声,是腰带上的玉扣被扯落的声响。 他仰面躺着,闭眼感受到那轻柔的力道落到他下巴、脖子、胸膛。 谢宴辞轻喘一声,忽然知晓了书册里写的欲仙欲死的滋味。 他牵着姜稚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侧着脸轻咬她滚烫的耳垂。咬牙切齿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谢旪将马车停在一处林子里,飞身寻了一处树干坐下,望着落日余晖,生无可恋地伸手堵住了双耳。 或许,府里马上就要有小主子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内才安静下来。 谢宴辞光着膀子,初冬的天里仍出了一身的热汗。 姜稚衣衫还算齐整,脸颊红润发髻乱了些。 她抱膝坐在一旁,有些局促地掩了掩裙子,不敢往谢宴辞那处瞧。 看她没出息的模样,谢宴辞嗤笑两声,捡了散落在软榻上的袍子披在身上,挑眉戏谑道:“好了?” 姜稚低着头没吭声。 谢宴辞却不放过她,指尖挑开衣襟,露出了肩胛骨的吻痕,意有所指道:“爷的清白今日算是毁在你的手里了。” 姜稚的头抵在臂弯,算是自暴自弃。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出了姜府看到谢宴辞等待多时的模样,心口涨得厉害。 就想亲亲他,摸摸他…… 甚至觉得全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想到这些,姜稚身子一僵。 难道自己真如陆喻州所说,骨子里原本就是很淫贱的人吗?! 刚才那般,谢宴辞又该如何看她?! 急促的心跳开始缓了下来,她抬头看到了有些狼藉的马车,和被她扔在地上的腰带。 红润的脸变得没了血色。怔然地坐了片刻,哽咽一声落下泪来。 谢宴辞正倒了杯茶润喉,想到姜稚刚刚珍视自己的模样,心中不免得意。 以前在营中他只听了那些将士说些荤话,说花楼里的姑娘如何香如何软如何让人割舍不下。 听得多了,他便好奇跟着去看了一眼。 花嬷嬷让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出来见客,那姑娘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他身侧。衣衫半解换着花样献殷勤,可谢宴辞却觉得无趣。 甚至觉得有这功夫,不如回营将刀磨一磨。 自此再听到有人说若能与楼里的姑娘再恩爱一场,宁愿舍了命去,他便嗤之以鼻。 如今看来,却是真依他所说。 可不就是要了命。 天已暗了下来,马车里看不分明。 谢宴辞喝了两盏茶解了燥意便伸手去摸姜稚。 哪知伸手摸了个空。 “只只?” 耳边是衣裙窸窸窣窣的声响,姜稚轻轻应了声。 谢宴辞拧了眉头,伸出长臂将早已缩到角落的人拽到了怀里。 “手怎么这么凉。” 他如往常一般想摸摸她的脸,却被姜稚侧着脸避了过去。 察觉到不对劲,谢宴辞强势的将人箍在怀里,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果然触到了湿意。 心底不由的“咯噔”一下,急道:“我弄疼你了?” 姜稚咬着唇摇头。 “那是为何,是不舒服?”谢宴辞有些忐忑,若是因为这个那可真丢脸丢大了。 马车里没有暖炉,寒气入骨。 他将榻上的毯子裹在她身上,一边沉声吩咐谢旪赶车回府。 停了许久的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谢宴辞有些莫不准姜稚为何要哭,可也知道她性子拧的厉害,受不得逼。 况且马车里又不是说话的好去处,只得暗自忍耐,只想着回了府再好好问问。 道路颠簸,马车也跟着摇晃。 因为紧紧贴在一起,姜稚冻得有些麻木的手脚又缓了过来。 谢宴辞问过之后便再没开口,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她紧张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却忘记了被咬破的嘴角,顿时疼的轻“嘶”了声。 紧跟着有温热的手指落到她的唇上。 “别咬。” 短短两个字,让她心神一松。 姜稚缩在谢宴辞的怀里,手指却紧紧的揪着身上的裙子:“身为女子当循规蹈矩,王爷可觉得妾身不守规矩?” “以下犯上,生了副下贱的身子……” “谁告诉你的?” 她仰头:“什么?” 谢宴辞的指尖揉了揉她的唇瓣,声音沉沉:“谁告诉你女子要循规蹈矩?还是谁告诉过你爷不喜欢你以下犯上?” 姜稚身子颤了颤,感觉到那略带着薄茧的手指又抚上了自己的耳垂。 似是带着细微的电流,酥了她的骨头。 “爷很喜欢……。” 他吻了吻怀里的姑娘又换了自称,在黑暗的马车里说出了满腔情意:“只只,我很欢喜。” 他想告诉她,与爱人行鱼水之欢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 只是有情人间的情难自禁罢了。 今日之事,他很意外,也很欢喜。 回了王府,姜稚早已累得在谢宴辞怀里睡了过去。 即便被他抱下马车也没有苏醒。 春桃早已在院子里等候多时,见姜稚身上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连忙去打热水,澜翠想替姜稚解衣却被谢宴辞拦下。 “本王来罢。” 不方便沐浴春桃便用铜盆端来热水,谢宴辞解了她的衣衫,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了一遍,便替她掩好被子。 春桃端着铜盆出了门,将脏水倒掉,正准备进房,却发现谢旪站在门口直愣楞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红着脸嗔道:“看什么看?!” 小丫鬟柳眉倒竖,杏眼圆滚滚的颇为灵动,一向谨慎的暗卫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说了实话。 “你好看。” 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春桃被逗得笑了起来,觉得不妥又赶紧止住笑意。 “再油嘴滑舌,我就告诉我家姑娘!” 谢旪做出讨饶的样子,春桃这才满意的哼了声,回了房。 案头的烛台被人熄了几盏,房间内便暗了下来。 她本以为谢宴辞会去耳房沐浴,准备让婆子再送些热水,坐在床榻上的人却站起身,放下床帐。 那道凌厉的目光劈头落了下来,冻得春桃打了个哆嗦:“将今日发生的事说给本王听听。” 怕将姜稚吵醒,谢宴辞便去了偏房。 一向冷清的书房内散着满室梅香。 春桃规规矩矩的跪着,将王氏等人如何羞辱姜稚的话完整说了,想了想又捡着幼时的事说了一些。 说了在姜府的日子如何难捱,也说了李嬷嬷下毒一事。 谢宴辞不说话,春桃的心跟着忐忑。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告退的时候,他满脸漠然的开口道:“绑回来的人在何处?” 李嬷嬷被扔在马厩,因为宴王府的柴房很是宽敞,又糊了厚厚的窗纸钻不进风去,比不得马厩四面通风能让人清醒。 挨了一顿打,又受了冻,躺在沾了马粪的草垛上,李嬷嬷已经脸色蜡黄昏昏沉沉。 听到脚步声,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谢宴辞站在几步开外,马厩的管事恭敬的站在他的身侧。 第138章 大雪 边疆苦寒,为让战马安然度过严冬,不知何时,自南蛮之地兴起了一种秘药。 此药极为霸道,用了这药的马会一直处于亢奋之态,不休不眠,直至耗尽自身最后一滴精血,爆体而亡。 通常在两军交战、拼死一搏时才会使用。即便打了胜仗,那些马也难以保住。 谢宴辞在军中数年,对此自然知晓。 将南蛮击退之后,这药便被他严禁使用。 管事是爱马之人,偷偷留存了一些。每当有马濒死之际,便病急乱投医,在食槽中添上一点,看能否刺激马的心脉,救其性命。 只是不知,谢宴辞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有,自然是有的。”管事后背发凉,不敢说谎。 谢宴辞语气平淡:“既然有,那便给她用一些。” 如此烈性之药,马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人?! “殿……殿下……可要留其性命?” “自己斟酌便是。” 那就是不许她死了,管事擦了擦额头上被吓出的汗,躬身告退。 李嬷嬷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迷糊间只觉被人擒着下巴灌下一碗药汤。 那汤药味道怪异,入喉如刀割。 她想挣扎,却又被人按住了双手双腿,先是小腹,接着全身似火烧刀绞一般,疼得她在泥地上翻滚起来。 “看来暂时是死不了了,来人,将这婆子送出城去。” 管事拍了拍手,看着状若疯癫的李嬷嬷冷哼一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滋味就慢慢受着吧。” 王府的人动作迅疾,次日天还未亮,李嬷嬷便被扔在了城外的密林。 在毒药的折磨下,李嬷嬷不出两日便头发雪白、骨瘦形销。偏又吊着最后一口气,死又死不了。 王府的人有意让她受尽痛苦,便留下续命的干粮,直到过了半月,她才活活痛死,得以解脱。 姜稚并不知晓谢宴辞还插手了李嬷嬷一事。从姜府带回来的兰花种在了院子里,长势甚好,她掌心的伤口也在上好膏药的滋润下愈合了。 江心月自朝露寺一事之后便信起了佛,每日于小佛堂中诵读经文。 姜稚因请安去过两回,都被琉璃拦了回去。 倒是苏姨娘受到惊吓,病了一场,久久不见好转。这也惹怒了谢宴辞,下令让她搬出听雨阁,挪去了一个较为偏僻的院子。 随着第一场大雪悄然降临,整个盛京城的年味儿渐浓。 水榭连廊下,风裹着雪粒子在空中打着旋儿。院中积雪已深,下人们打扫不及,刚清出一条小路便又覆盖了一层薄雪。 窗外传来春桃呵斥小丫鬟莫要嬉闹的声音,房内却温暖如春。 层层帐幔垂下,大红的锦被里姜稚正蜷在谢宴辞的怀里睡得正沉。 柔顺的长发散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两人肌肤相贴,谢宴辞又气血旺盛,睡在身旁犹如暖炉一般。 一只雪白的手臂伸出了被子外,又被捉着放了回去。 姜稚闭眼挣扎了两下,有些不满地嘟囔一声:“热……” “你是越来越娇气了,爷给你暖被窝还不知足。”难得休沐,谢宴辞也陪着躺在榻上没有早起。 两人昨晚胡闹了半夜。他倒是神采奕奕,姜稚却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努力了半晌,眼皮子还是重若千斤。 她不想与谢宴辞说话,便有些艰难地在被子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却不料裸着的肩膀被人亲了一口,顿时脊背一僵,又赶紧将身子转了过来。 “榻上有刺,翻来覆去的作甚。”谢宴辞扬了扬斜飞入鬓的浓眉:“瞧着样子分明是不累,难道刚才是哄爷的?” 说着勾着唇角凑了过去。还未等一亲芳泽,脸已被姜稚用手拦住。 他也不恼,从善如流地亲了亲姜稚的手心,将她的整个手握在手里:“昨日母妃让人送来了一箱皮子,爷看过了,都是好的。你挑挑看喜欢什么花色的,让绣娘给你缝个斗篷。” “娘娘的东西都是送到王妃院子里的,哪里又是给妾身的。”姜稚很有自知之明,她枕着谢宴辞的手臂打了个哈欠,整个人透着被疼爱的妩媚。 “傻妞,那东西母妃让人送到爷的手上,若是给江心月直接赏她就是,何必这么麻烦。”谢宴辞一只手揽着姜稚将她从被子里拖了出来:“若都不喜欢,围猎的时候爷猎只白狐给你做围脖。” “围猎?什么时候?” 姜稚来了兴致,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努力与困意抗争。 她可是听说过,下了大雪山上野兽被冻僵,有的被人捉住也不反抗,乖顺得很。 小兔子,小狐狸,她自小就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 自然想跟去看看。 每年冬日,晋安帝都会带着众大臣在猎场举行一场围猎,喝酒吃肉,祭天祈福,盼着来年能有个好兆头。 谢宴辞知道姜稚定会喜欢,这般故意说出,本就存了要带上她的心思。 “还未定下日子,应该在春节前。你这般怕冷,只怕到时候受不住。” “妾身多带几个汤婆子。”见谢宴辞有松动之意,并未一口回绝,姜稚顿时笑弯了眉眼。 想了想,又喜滋滋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两下。 软软的嘴唇带着馨香像羽毛般从脸上拂过,勾得人心痒痒。 谢宴辞呼吸略重,望了望绣着石榴的帐顶,将手覆上了姜稚的小腹。 眼看着到了辰时主子们仍睡着没动静,春桃只得打发婆子将早膳再热一热。 本想着还要再等一会儿,却听见房内传出自家姑娘的笑声。 春桃并未急着进去,而是拍了拍飘到身上的雪沫子,又跺跺脚,才推门而入。 先是暖风拂面,冻僵的身子都觉得舒缓了过来。 谢宴辞已经下了榻,穿着亵衣执着茶盏喝茶。姜稚拥着被子坐在榻上,随着门被推开的瞬间,被房门外的雪光一晃,不由露出惊喜之色。 “呀,下雪了。” “雪下了一夜,已有一指深了。” 澜翠不在,春桃原想着先伺候谢宴辞更衣,却被他拒绝,不由心下一松。脚步轻快地从柜中拿了件松霜绿鼠灰袄,在火盆上烤得热乎乎的才替姜稚穿上。 今日得闲不出门,便不用梳繁复的发髻。随意用簪子绾了起来,再点上口脂便是极好的颜色。 梳洗完毕,澜翠又赶忙摆好早膳。 姜稚喝了碗熬煮得极为浓香的红枣粥,又吃了一块山药饼。 谢宴辞胃口极佳,将一碟子灌汤包都吃了,还吃了一小碗虾饺。 撤了桌子,左右无事又教姜稚写了几个大字。 刚写完福,谢旪站在院子外求见。 他面色欠佳,似是遇到了难事。 谢宴辞在铜盆净了手,才让谢旪入房内说话。 他想必在雪地中走了许久,肩头一片雪白。入了屋内,飘在身上的雪花就化为了水,将衣服洇湿了一小块儿。 春桃赶紧拿了干帕子让他擦擦,又倒了姜茶。 谢旪道了谢,紧皱的眉头也随之松了几分。 谢宴辞谈论事情时从未避过姜稚,她便坐在绣墩上在一旁听着。 春桃不知从哪找来几个番薯与一把栗子埋在炭盆里,引得她不得不分神留意。 谢宴辞见姜稚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由跟着露出些许笑意。 谢旪暗叹口气,等他将目光收回才接着开口:“事情发生得突然,狱里的犯人根本躲闪不及,砸死了几个。” “有两个趁着混乱想逃出去,被就地射杀。” “殿下,此事是否会牵连到您。” 姜稚听明白了,原来是昨个大雪来得太过突然,竟将刑部的牢房压塌了几间,还死了几个人。 如今谢宴辞在刑部挂了个闲职,谢旪担心晋安帝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错处归咎在他身上。 “天灾人祸,本王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知刑部的牢狱如此不堪一击。”谢宴辞并不着急。几月之前,他便向晋安帝要过一笔银子用以加固牢狱,被其驳回。 本想着还能撑一撑,谁料到第一场雪就将那几间危房给压塌了。 死的几个犯人也无关紧要,都是些本该处死的死囚。晋安帝就算有心为难,最多骂上几句,无关痛痒。 话虽如此,听到刑部的牢狱差点发生暴动,谢宴辞还是决定跟着谢旪去看看。 两人打着伞,很快出了院子。 他们前脚刚走,姜稚便让婆子将炭盆搬到了门口的位置。一边赏着雪景,一边剥烤熟的栗子吃。 院中的梅树枝头坠挂着一层雪,红蕊褐枝覆白雪,吃着香甜的栗子倒也难得自在。 春桃小心地将红薯扒拉出来,瞧着烧焦的表皮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主仆二人心思都在番薯上面,以致于没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逆着雪越走越近。 翠玉穿着半旧不新的棉衣,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一路行来,嘴唇都冻成了乌色。 见了姜稚径直跪下痛哭起来:“求姨娘救命。” 自从搬出了听雨阁,王府的下人们便见风使舵。知道苏杳遭了谢宴辞的厌弃,自然跟着怠慢起来。 吃食上不必多说,这般寒冷的天气竟连御冬的衣物也不肯给。 王妃又不见人,她也是没法子才求到姜稚跟前来。 “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姜稚朝着春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翠玉。 翠玉却执意不肯起身。 她哀哀哭着诉说苏杳的困境:“姨娘胸口的旧疾每当夜里便疼得厉害,整宿整宿地不得安眠。又缺衣少食,挨饿是常事。屋子里的炭火也是下等,烧不了多久就灭了,如今已无东西可烧了。” “奴婢自己倒没什么,若再这样下去,只怕姨娘熬不住。” 姜稚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望着翠玉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脸,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转头对春桃说道:“去拿些银子。” 春桃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不一会儿,拿了个微微鼓着的香囊出来。 姜稚将香囊递给翠玉,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且先拿着这些银子,给苏姨娘添置些衣物、炭火和吃食。” 翠玉看着香囊,眼睛亮了片刻,又恢复黯然。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手往回推了推,带着哭腔道:“姨娘交代过,已经欠了姜姨娘太多,万不可再收姨娘的银子。” “那她想如何。”姜稚神色转冷,眼底隐有怒意。 翠玉低着头没有看到,抹了抹泪心底想着临行前苏杳的吩咐,斟酌着说道:“姨娘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惹得殿下厌弃,心中后悔万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若出了府哪里还有活路。” “如今满府上下,殿下的心里只有姜姨娘一人。只求姜姨娘能替姨娘在殿下面前说两句好话,只要能留在王府,姨娘为奴为婢也是使得的。” 到底是有些心虚,翠玉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姜稚的神色却越来越冷,直到后面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明知道王爷脾性,却仍叫我开口当真是打的好主意。” “让你来,也是算准了我会看在以前你曾出府送银子的份上,出手帮一把吧。” “可惜,她却是想错了。” “我不会向王爷提起今日之事,也不会替她求情。” 第139章 体面 见姜稚提不起精神,春桃便拿了毯子搭在她腿上,又灌了个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房内暖意融融,使人全然忘却了窗外的寒冷。 姜稚手里拿着根糖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春桃专挑着趣事说给她听。刚逗得她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哭声。 未等姜稚吩咐,春桃已打起帘子出去。 回来时,脸上隐有怒色。 “何事?” “是翠玉,她说苏姨娘投缳自尽了。” 苏杳自缢?姜稚愣了愣,嘴里的山楂一时忘了咬,在脸侧鼓出个小包。 春桃紧皱着眉头:“翠玉发现及时,人已经救回来了,只是伤了喉咙。” “救下来便好。”姜稚起身将没吃完的糖葫芦扔进脚下的粉彩渣斗,又倒了茶漱口。 苏杳性子深沉,又沉得住气。姜稚不太相信她会做出这等傻事。 亦或是真被谢宴辞伤了心? “满院子的人瞧着翠玉进了长秋院,一回去苏姨娘便寻了短见。如今姑娘正得宠,也不知会传出什么胡话。” “会不会有人说是姑娘逼的她。” 春桃飞快地朝门外看了一眼,满是厌恶之色。 苏杳自缢的时机着实太巧了些,难保不会让人多想。 翠玉也不对劲,不想着去求江心月,反倒又回长秋院跪着。 院中的积雪能淹没脚脖子,小丫鬟身子又弱,哪里受得住。 姜稚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朝着春桃吩咐道:“梳妆吧,我去看看。” “各为其主,翠玉这般不就是帮着苏姨娘逼迫姑娘?就让她跪着,何必心疼她。” 春桃嘴上不饶人,望着跪在雪中的身影,眼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人人皆道苏姨娘最为良善,从不为难下人。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拿人命不当回事之人,又怎会是好人。 “并非心疼她。”姜稚在铜镜前坐下,目光微沉:“只不过见她如此,便想起了在姜府时,被王氏罚跪的滋味罢了。” 春桃不再多言,默默拿起玉梳为姜稚梳妆。 绾好发髻,又在箱笼里翻出件厚绒大氅给她穿上。 翠玉早就冻得没了知觉,见姜稚愿意去偏院见苏姨娘一面,又感激地落下泪来。 偏院位于王府的西边,说是偏院,其实也算不得偏。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只不过离谢宴辞的院子较远,平日里又甚少有人走动,才给人一种荒凉之感。 院子里早已积了厚厚的雪,连廊底下几个有些褪色的灯笼在寒风中晃动。 石阶上结了冰,一个婆子正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将热水浇到上面。 雾气腾腾中,见了站在院门口的几个人,顿时惊得手中的铜盆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连嬷嬷,姨娘如何了?”翠玉怕又出什么变故,赶紧上前几步向连嬷嬷打听房内的情况。 老嬷嬷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将手在身上擦了两下:“罐子里的药已经煎好了,苏姨娘嫌老奴手粗,不愿意喝老奴送去的汤药。翠姑娘既已回来了,便还是你来伺候姨娘用药罢。” 姜稚在一旁听得清楚。 还有精力闹腾,苏杳倒不像翠玉嘴里说的病重。 翠玉觑着姜稚的神色,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由有些惊慌,忙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极为精美的金漆点翠玻璃屏风。那屏风上绘着两只极为灵动的孔雀,色彩斑斓,甚是罕见。 放在陈设简单的厢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想必是苏杳极为珍视之物。 姜稚房中的好东西不少,春桃却没见过这种,不由多瞧了两眼。 见孔雀的尾部羽毛流光溢彩,不似用金线绣成,透着晶莹剔透之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姑娘,这屏风上的孔雀是画上去的吗?” 姜稚还真知晓由来。 刚欲开口解释,就听见屏风后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这扇屏风是前朝旧物,曾流落到了蕃外,最后被商队带回。上面的孔雀乃是由一块块的绘彩琉璃拼凑而成,极为珍贵。” “三年前的灯会上这扇屏风被设为彩头,争夺之人众多,其中不乏江湖草莽。殿下见我喜欢,重伤未愈之下上台争夺,以至于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来这偏院,我孑然一身,只带走了它。” 苏杳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未施粉黛,仍身着一身苏绣月华锦衫。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臂。 见来的只有姜稚与春桃两人,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殿下终究是怨我了。” “姨娘,留着精神,先把药喝了吧。”怕惹恼姜稚,翠玉不顾自己裙子还湿着,扶着苏杳坐下。 连嬷嬷端着汤药,担心鞋底弄脏门槛惹苏杳不快,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 房里冷冷清清的,连个炭盆都没有,姜稚即便披着大氅仍觉寒气逼人。看着苏杳身上的秋裙,不由心生钦佩。 她如今确实如谢宴辞所说,一点苦都不愿吃了。想了想,让春桃拿了三两银子给连嬷嬷,让她去取些炭回来。 翠玉哄着苏杳喝了药,便退了出去。春桃本想守着,被姜稚支出去与连嬷嬷一起生炭。 房内只剩下她与苏杳,一时间安静下来。 沉默半晌,还是苏杳先开了口。 “看到我落到这般境地,你该是十分得意吧。不过风水轮流转,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殿下不是长情之人,你还是别得意太早。” “苏姨娘费尽心思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姜稚似是有些惊讶,微微挑眉。 “若无事我便不打扰苏姨娘歇息了。”说着站起身来。 苏杳见还未说上两句姜稚便要走,再也顾不得颜面,顿时急道:“姜稚!你可清楚自己的身份。哪怕殿下再宠着你,这辈子你也只能为妾。府中有王妃,很快便会有侧妃,日后哪会容得下我们。倒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在府中挣得一席之地,总好过你一人与她们相争。” “我身子孱弱与子嗣无缘,对你并无威胁。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王府,我答应替你做任何事。” 苏杳急切说完,见姜稚停下脚步,似是认真在听,不由面露喜色。 “我陪在殿下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的脾性。他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你这般女子对他来说不过是消遣,断不会有真心。你若不信,便看看我如今的下场。我曾替殿下挡了一刀,险些命丧刀下,还不是要被赶出府去。” 因说得又急又快,苏杳低低地咳嗽起来。她单薄的肩头轻颤着,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见她如此,姜稚眼中闪过几丝怜悯,轻叹一声:“既是如此,你又为何不肯走呢。” “因为不甘心。” 想必认定谢宴辞不会来了,苏杳扯了矮榻上的斗篷裹在身上:“我付出了这般多心血,自然不愿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 “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现在却入了王府名声尽毁。虚度了年华也毁了身子,怎能甘心落得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姜稚神色淡漠:“原先我以为你只是个行事功利、处事圆滑之人。不曾有害人之心,也不会全然付出真心。可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花灯节那日,我还未曾见过你,你便设下连环三计,想将我除之而后快。进府之后更是在王妃面前多次挑拨,甚至裴若雪一事也有你的手笔。” “平日里装作天性温良、风光霁月,背地里却干着害人的勾当。你机关算尽,未曾对王爷有过一丝真心,反倒求王爷的真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是,不是这样!”苏杳惊慌失措地辩解,激动之下险些撞翻桌上的茶盏。 “若我对殿下没有真心,怎会豁出性命替他挡刀?” “因为你在赌,赌王爷会因此让你坐上侧妃之位。” “你胡说!”苏杳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你与我一样,入府皆有所图。又哪来的资格评判于我。” “可我不曾害过别人。”姜稚淡淡道:“王爷执掌银麟卫,最擅阴司之事,你真以为所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无人知晓么?” “濯月亭那晚,你给我喝的酒到底掺杂了什么,好好的护院犬为何会突然发疯。” “王爷一定要赶你出府,全然不顾你曾救过他性命。究其原因,你难道未曾好好想过?” 苏杳缓缓睁大双眼,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姜稚垂眼看她,嗤笑一声:“你只当王爷心狠,却不知他给过你许多次机会。” “是你生生磨没了王爷的耐心和情分,走到今日这步,怪不得旁人。” “我若是你便收拾东西,早日出府。总好过呆在这院子里继续钻营算计,耗尽最后一丝情分。” 苏杳浑身冒出冷汗,不知是气还是怕。一肚子话堵在喉咙,直欲放声尖叫。 可刚开口,泪珠已滚落下来。 “我也不想如此,可我在花楼待过,能进王府已是极好的运气。若再不争不抢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想必是听到了房中的争执声,翠玉有些担心地唤了声:“姨娘?” 院子里的枯枝被雪压断,发出一声“咯吱”的细响。 姜稚面容平静,轻声叹息:“从王爷出手相救,到以你花娘的身份仍被抬为姨娘给你体面,又派了翠玉这等忠奴伺候。甚至赶你出府,也早早置下宅院。” “你就应该知道,王爷是个极温柔的人啊。” 苏杳沉默下来,只余低低的啜泣。 姜稚言尽于此,再没有多余的话说,开门走了出去。 春桃早已等待多时,见状赶忙迎上。 翠玉退后一步想磕头,却被姜稚眼疾手快的架住手腕:“不必了,来这一趟就当还了你陪我同去姜府的恩情,日后就两不相欠了。” 回去的时候经过梅园。 满园子的梅花开得浓艳,石桌石凳皆被雪掩,只露圆润轮廓。墙角水缸边缘结了一圈薄冰,缸中雪水半满,映着天空的铅色。 春桃扶着姜稚慢慢的走,看着不远处的濯月亭忽的问道:“姑娘,苏姨娘那晚究竟使了何种手段,能让好好的狗发狂?” 姜稚早已料到春桃听到自己与苏姨娘说的话,会按耐不住好奇问出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所谓久病成医,苏姨娘懂一些药理。她在果酒里添加了带着异香的草汁,又让两只狗平日里熟悉那种味道。” “等到有用之时,便早早在狗的吃食中放些致幻之物。” “狗的嗅觉最为敏锐,闻到我与苏姨娘身上的味道,自然追过来咬。” 春桃奇道:“难道苏姨娘不怕被恶犬所伤?” 汤婆子早已凉透,姜稚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神色复杂:“自是怕的,可是她更怕被赶出王府。” 第140章 疯狗,黑猫 进了房内,春桃将雪团置于桌上,接着伸手从怀里掏出帖子。 “奴婢刚出院子,门房便急匆匆地送了来。说是关府的姑娘要在府中设宴,请姑娘前去。” 这帖子制作得极为精巧,上面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关衾玉的名字。 距离朝露寺遇险一事已过去月余,时间不算长,可姜稚每每忆起,仍有恍若隔世之感。 与关衾玉相识本属意外,她原以为再无交集,却未料有朝一日能接到其亲自书写的帖子。 她如今虽受宠,却也只是个妾室。门第高些的,自恃身份,不屑与她往来。 关衾玉的这张帖子便显得尤为珍贵了。 转眼两日过去,天刚一亮,春桃便忙碌起来。 将新做的衣裙从柜子里取出,仔细熨烫平整,又用香细细熏过。要用的钗环也是挑了又挑,既不过分张扬,也不会让人轻视。 姜稚记着谢宴辞的话,乖乖坐在镜前让春桃梳妆打扮。待收拾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因是年轻姑娘家的聚会,无需过于严肃端庄。她今日身着一身紫绀色盘金彩绣棉衣裙,衣襟围着一圈柔软的白狐毛。白皙的脸颊贴着软毛,更衬得眉如墨画、肤白胜雪。 斗篷也是牡丹色的,上头绣着精美的花纹。 乍一看去,哪像已嫁人的妇人,分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关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府邸自然位于绝佳之地。 马车行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此时府门外早已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有贵女三三两两站着交谈,姜稚端坐在马车里不禁有些紧张。 却不知宴王府的马车镶金嵌玉,华贵非凡,尤其是车前的兽首威风凛凛,早引得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 旁人只当马车里的是江心月,直到姜稚掀开帘子露脸,才知来的是宴王府的小妾。 有贵女曾在朝露寺与姜稚有过一面之缘,触到她的目光便报以和善一笑。 这让姜稚紧绷的心弦陡然一松,面色也随之柔和起来。 春桃扶着她下了马车,刚落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宴王的小妾。关衾玉真是越来越没品了,这种人也邀来赴宴。” 姜稚皱了皱眉,抬眼望去,只见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少女结伴走来。 走在中间的女子如众星捧月,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着大红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外罩妆缎狐欣褶子大氅。正值青春年华,容貌艳丽。肤色白皙,描眉画眼,唇瓣点染檀红。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举一动皆令人心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盘在腰间的软鞭,那鞭子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又细又长,黑得发亮。 只瞧一眼,便让人心中生畏。 姜稚认得她,乃是骠骑大将军之女——陆云思。 她父亲乃正一品,功勋卓着。她又是府中独女,自是千娇万宠着长大。这也造就了她跋扈张扬的性子,满京城的贵女没几个能入她眼。 受大将军影响,她与其他女子不同,不爱舞文弄墨,一手鞭子倒是使得极佳。 知道她气性大,贵女们也视她为洪水猛兽,能避则避,不能避的,撞上了也忍气吞声咽下所有委屈。 上一世姜稚随着陆母出府赴宴,因躲避吃醉了酒的男子,不小心与她撞到了一起。若不是主家拦着,怕是已经尝到她鞭子的厉害了。 只是不知,这一世自己与她并未有过交集,这般大的恶意又是来自哪里。 姜稚不欲与她过多纠缠,于是选择避让,朝着陆云思福了福身,垂着眼睛道:“妾身见过陆姑娘。” “你认识我?”陆云思扬了细长的柳眉,勾着红唇冷笑一声:“谢遂告诉你的?” 姜稚一怔。 谢遂是谢宴辞的表字,乃平安顺遂之意。只是这寓意和幼时嘉贵妃对他的冷漠相比,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谢宴辞不喜欢这个字,也不许旁人去提。 姜稚也是无意中知晓。但陆云思一个外阁女子也知道,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更何况她话里话外都是与谢宴辞亲近之意,傻子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挑衅。 心思敏感些的怕是要无地自容,偏偏姜稚是活了两世的人,一颗心稳得如老僧入定。又被谢宴辞缠得生出了许多自信,压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于是装傻充愣,一脸懵地看着她:“谢遂是谁。” 姜稚的话很好地取悦了陆云思。 自从回了京,已有不少人在她面前说过,谢宴辞新纳的小妾风头无两,连江心月都要退避三舍。 现在看来不过尔尔,连谢宴辞的表字都不知道,何来受宠。 陆云思的目光颇为放肆地在姜稚身上转了一遭,看到她身上的牡丹色斗篷时,轻蔑地抬了抬下巴:“一个妾室,谁许你穿红?” 这斗篷是宿在玉祥殿那日,伺候的姑姑拿出来给她御寒,嘉贵妃赏的。况且颜色并非大红,而是带了些橙色。 姜稚虽然性子好,也抵不住陆云思三番四次为难。当下也冷了脸:“妾身身上的斗篷乃娘娘所赏,陆姑娘这是在质疑娘娘?” 因着陆府的马车堵在门口,还算宽阔的巷道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陆府的管事眼看着姜稚与陆云思就要吵起来,赶紧入府去禀了关衾玉。 等关衾玉火急火燎赶出来的时候,陆云思已经将鞭子握在手里。 长长的鞭子在日头底下似是泛着血光,让人胆寒。 她也顾不上害怕,赶紧迎了上去,冲着陆云思福了福身,强笑道:“这位可是陆姑娘?知道姑娘前来,我心中十分欢喜。府中已设下席面,外头风大,姑娘何不进府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陆云思本就不喜性子柔弱之人,听着关衾玉的声音羞羞怯怯,又见她一副快要吓哭的模样,顿时嗤笑道:“关衾玉,过了三年你怎还是一样窝囊。一个废物也想对我指手画脚?” 陆云思恶名在外,关衾玉以前就领教过她的厉害。这回事关姜稚,又是自己邀她入府才生的事端,自是不能放任不管。 本想着看在自己过生辰的份上她会收敛一些,却没想到仍是这般蛮横无理。 又听她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羞辱,顿时又气又怕,浑身颤抖地落下泪来。 姜稚眼看着她哭花了妆面,心思也淡了。让春桃将生辰礼递给关衾玉,准备告辞。 陆云思见她要走,突然抖动手腕。长长的鞭身在空中扫过,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炸响。周围的贵女纷纷四下躲避,胆子小些的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陆云思浑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毫不在意地哼笑道:“急什么,有人说你可以走了?” “那陆姑娘想如何?”姜稚不闪不避地看着她,面色还算镇定。 “不如何。”陆云思目光一凝,拂了下红色的袖口,慢悠悠道:“我自小便不喜欢有人与我穿着同样的衣服,姜姨娘想走可以,把斗篷留下。” “欺人太甚!我家姑娘的斗篷明明与你今日所穿的颜色样式皆不相同,这般羞辱于人,难道就不怕王爷知道怪罪?” 春桃急急护在姜稚身前,怕陆云思发起疯来抽坏自家姑娘的脸。 她总觉得她的目光看向姜稚时,带着些羞恼和嫉妒。 本以为搬出谢宴辞就能唬住陆云思,没想到她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一个妾也配与我相提并论,瞎了你的狗眼!就算今日我将她抽死又如何,谢遂喜欢美人我便多赔他几个美人。” “再体面也不过是个奴才种子罢了。” 这话太过难听,几乎是不将姜稚当人看。不少贵女露出了不喜之色,却碍于陆云思的淫威不敢开口。 就连关衾玉都哭不下去了,心里开始后悔给姜稚下帖子,撞上了这个凶神。 按理说在府外僵持了这般久,关夫人也该出府看看。可现在整个关府只出来了个关衾玉。明摆着不想插手,打着听之任之的主意。 毕竟一个是大将军府,一个是宴王府,都开罪不得。 也就是这样,陆云思越发有恃无恐。明艳的一张脸,因为满满的恶意而显得有些狰狞:“若姜姨娘不想脱衣示人,那便跪下磕两个响头,我便饶恕你的不敬之罪。” 事发至今,饶是瞧不起姜稚的贵女也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 陆府马车的门帘被人偷偷的掀开了一角,看着眼前混乱一片,姜元宁痛快的弯弯嘴角。 她这好妹妹怕是还不知道怎会惹上陆云思这条疯狗。 上一世她入王府为妾,也曾受过她的刁难。生生受了一鞭在榻上躺了半月,就连苏杳也未能幸免,被当众赏了两个耳光。 谁能想到,每每见了谢宴辞就出言挑衅之人,其实早已对他动了春心。 看着姜稚的背影,姜元宁满意的捻了一块点心放在口中。 自己受了这般多的罪,重生一回自然轮到她去尝一尝。 陆喻州不愿与她同坐一辆马车落后几步,若不然也让他看看这场好戏。 关衾玉已然方寸大乱,不知该劝谁。沉默片刻,终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去拉姜稚的手。 挨一鞭子便挨一鞭子吧,至少没让关府丢脸。 这个动作果然惹得陆云思怀恨在心,她高高扬起鞭子,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向着关衾玉的背后抽去,姜稚眼疾手快,推了她一把。 关衾玉跌倒在地,鞭尾却扫过姜稚的斗篷,随着“撕拉”一声,扯出一个大洞。 这下姜稚彻底被激怒,扶着关衾玉站起身,双眸似要喷出火来:“陆府满门忠烈、铁骨铮铮,却教养出陆姑娘这等阴险狠毒之人,还真是家门不幸!” “找死!”陆云思勃然大怒,再次扬起鞭子。 春桃闭上眼,拦在姜稚跟前。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姜稚声音尖厉,几乎破了音:“陆姑娘!我们二人打个赌如何?!” 这句话成功让鞭子偏了几分,落在了她的脚边。 陆云思饶有兴致:“赌什么,如何赌?” 姜稚冷然道:“琴棋书画妾身不擅此道,想来陆姑娘也一样。那便比射箭罢,以人为靶,将果子置于头顶,谁射中谁便算赢。” “至于赌注,我若输了,便出家为尼,再不踏入王府。陆姑娘输了,则下跪认错。”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等了这般久,陆云思终于露出满意之色,缓缓收起长鞭:“那便依你所说。” 比试的地点就在关府的竹园。 知道宴王的小妾要与骠骑大将军之女此比射箭后,前院的席面便冷清下来。 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却无人观赏,许多人略坐了坐,便早早候在了竹园。 姜稚被陆云思一鞭子抽破斗篷,连发髻都散开一些,便提出去先去厢房梳洗一番。 陆云思以为她心生退意,有意欣赏她的恐惧,便答应下来。 厢房与竹园隔着两道月亮门,关衾玉陪着姜稚前去,而春桃则得了吩咐找人出府去寻谢宴辞。 关衾玉双眼早已哭的红肿,看着姜稚满脸的愧疚:“都是我的错,今日我本不该给你下帖子。你放心,就算豁出性命,我也不会让陆云思伤你。” 相比于关衾玉的担心,姜稚显得十分淡然。 陆云思虽然混账,但倒到底出自从戎世家,根儿歪不到哪去。 最多让她吃吃苦头,却不会真的害人性命。 况且自己又当众说过陆府满门忠烈铁骨铮铮的话,就算为了列祖列宗,她也不会做出射杀无辜之人的事。 姜稚将自己所想说给她听,关衾玉依旧满脸愁容。 她被陆云思的那一鞭子吓破了胆,对姜稚的话半信半疑。 想到大哥还有一副软甲放在府中,又急急的去寻软甲去了。 厢房里很是干净。窗前摆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台上铜镜锃亮。 屋内靠墙处放置着一张雕花罗汉床,床上铺设着锦缎被褥,绣工精细,图案华美。 床榻一侧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尊白玉香炉,香烟袅袅升起,使得整个房间弥漫着淡雅的香气。 姜稚并没有在铜镜前坐下,而是后背贴着房门,神色变得戒备警惕。 厢房内很是安静。 直到随着一声猫叫响起,一只黑猫不知何时出在了妆台上,目光幽深的看了过来。 第141章 夫人想让我如何 黑猫喵喵叫了两声,尾巴轻轻摇晃着。见姜稚不愿靠近,便从妆台跃下,缓缓朝着她走去。 眼看着爪子即将勾到她的裙子,有人轻轻唤了一句:“花奴。” 屏风后人影晃动,走出一人来。 绣春刀,飞鱼服,身高腿长,面色冷峻。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季肆。 “姜夫人可还认得我?” 在与陆云思争执之时,姜稚便瞧见了从琉璃瓦上窜过的花奴。 这猫长得极为特别,尤其是脖子上坠着的鬼面牌,令人过目难忘。 花奴既在关府出现,季肆想必也离得不远。 他生性多疑,在地牢时她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句话,应是被他记在了心上。 姜稚原本以为他会在她离开关府时才现身,没料到他这般沉不住气,早早便寻了过来。 “蔽人姓季,姜夫人可唤我一声季三郎。” “季大人说笑了,妾身身份卑微,自是不敢唤大人名讳。”姜稚手心沁出了些汗,紧紧盯着几步之外的季肆。若他稍有异动,便准备夺门而逃。 季肆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并未靠近。而是掀起衣袍在桌前坐下,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今日来找姜夫人,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夫人求个答案。” 姜稚自动忽略他一口一个“夫人”,心里迅速地思考着应对之策,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季大人想问什么。” 花奴受了冷落,看看姜稚,又看看季肆,好生苦恼了一番。 犹豫片刻,仍旧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来到姜稚跟前躺下,翻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花奴很喜欢你。” 或许是呆在地牢太久,这只黑猫并不亲人,更何况撒娇求抱。 季肆少见地露出讶异之色,他曾派人查过姜稚,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一个深宅中的庶女面对成了坛中人的张之玄没有一点恐惧,对他身上的伤了若指掌。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很久之前便与她有了渊源。 季肆没再开口,目光却越发炙热。 眼看已到了去竹园的时候,姜稚蜷着拳头,硬着头皮开口:“妾身知道季大人想问什么,做为交换,还请大人帮个小忙。” 季肆解下绣春刀,“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勾起唇角:“那就要看夫人的答案,能不能让本官满意了。” 身为锦衣卫,每日做的便是刀尖舔血的营生,万不可能将弱点暴露于人前。 他腰间有伤的事,除了晋安帝其他人无从得知,可却被姜稚一语道破。 这也是他猜不透的地方。 如今见她对自己的来意也心知肚明,心中不免越发好奇。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隐瞒下去也是多此一举。姜稚了解季肆的性情,就像闻着肉味儿的野狗,不得到想要的誓不罢休。 只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是万不能告诉他的。还需委婉一些,既要让他相信,也不能完全偏离事实。 思虑片刻,她心中一动,哀哀叹道:“大人不知,妾身的生母乃是姜府的姨娘,她缠绵病榻多时,身子一直不好。” “妾身贴身侍疾,所谓久病成医,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得多。在见大人第一面开始,妾身便知大人身上带了伤。大人的屋子里有煎药的药炉,甚至盆中栽种的也不是寻常花草,而是解毒的草药。” 季肆不说话,手指在桌上轻点,朝着姜稚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姜稚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身上有伤者,会不自觉地护着受伤的地方,这是人的本能。季大人隐藏得很好,可在与王爷交手的时候仍被妾身看出了顾虑。” 到底是说谎,又面对这样一尊大佛。姜稚垂着脑袋,眼睛将厢房看了个遍,就是不敢落在季肆的脸上:“妾身猜测大人腰间带伤,情急之下便喊了出来。没想到运道好,猜对了。” “是妾身的错,大人放心,妾身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让这个秘密被第二个人知晓。” 说完,已是冷汗涔涔。 眼前的人缩着肩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实则只差将“说谎”两个字写在脸上。 季肆审问犯人无数,没见过这种,一时感觉到新鲜。 说她害怕,她却有胆子说谎。 若不害怕,却像惊弓之鸟,一张脸白得厉害。 季肆的手抚摸着绣春刀的刀身,敛眉不语,似在考虑。 姜稚心里发慌,又被花奴蹭的心烦,干脆弯腰将它抱在怀里。 一手只托着它的腹部,另只手下意识的放在它的脖子下挠了挠。 花奴眯着眼睛,嘴里舒服的呼噜个不停。 门外响起脚步声,应是关衾玉寻了软甲而归。 姜稚看着季肆皱紧了眉:“大人可想好了?” 季肆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抓起绣春刀刀站起身来逼近两步:“夫人想让我如何?” …… 另一边,陆云思正坐在桌前擦拭着鞭子,几个贵女分坐于两侧。 “阿云,那个贱人不会武,却有胆子与你比箭术,这其中是否有诈?” “一个妾,她哪来这个胆子。”陆云思并不在意。若真有胆子耍诈,她的鞭子定会第一个不饶她。 另一人叹道:“若不是阿云离京三年,如今入了王府的就不是江心月了。” “听说江心月现在清心寡欲,一心求佛,被小妾压得死死的。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可见王府后宅之乱。这回宴王见了阿云,怕是要后悔了罢。” “后悔也是他应得的。”陆云思细白的手指抚过鞭身,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我不是屈居后宅只会勾心斗角的妇人,也不会整日里只围着男人打转。他娶了江心月那是他有眼无珠,与我何干。” 陆云思将鞭子一圈一圈缠上手腕,眉宇间隐有警告之色:“你们若无事便去前院听戏,别在我眼前晃悠得让人心烦。” 几个贵女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纷纷退了出去。 房门被人关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云思的手指缓缓掀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而在手腕上赫然有着一道浅浅的咬痕。 瞧着那道印子,她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温柔下来,看了半晌,将手腕贴在了脸侧。 厢房的位置靠近前院,隐隐能听见戏台的声音。 缠绵的戏腔绕梁不绝,带着哀怨,唱的是年轻姑娘最喜欢的戏文。 陆云思不喜听这些情情爱爱,正欲离开。 刚将手放在门上时,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小声说道:“你说,宴王小妾与大将军之女这场比试谁会赢?” “自然是陆大姑娘了,你没见过她耍鞭子时的厉害,想来身手不凡。宴王小妾哪是她的对手。” “这可不好说,那宴王小妾嫁进王府前也是个极厉害的。兵书侍郎之子沈郎你们可听说过罢,在盛京城无恶不作,还不是折在她手里。听说人找到的时候,脑浆子都被她给砸出来了,可见这女人的心狠。” “再心狠难道还敢对骠骑大将军之女动手?也不怕大将军将她——” “怕什么,她背后站的可是宴王。当初沈朗死的时候,沈府的人还去姜府门前闹过一场。最后反被宴王捉进牢里,次日便流放出京。就算是大将军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说这么多,你们到底押谁赢?!” “我押陆姑娘!” “我押宴王小妾!” “想好了?买定离手,不许后悔!” “你真的要买陆姑娘?我劝你再想想。刚才我撞见二姑娘偷偷去大公子房里拿了东西出来,银晃晃的像是件软甲。咱们姑娘胆子一向小,若没人授意哪敢偷拿这个,定是受了那妾室撺掇。她如此处心积虑怕是要在比试时做些什么。” “这么说,陆姑娘岂不是有危险?!” “你嚷嚷什么?正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主子们想做什么哪轮得到咱们置喙!一会眼睛擦亮点,看看我是如何赢你银子的!” 声音小了些,脚步声嘈杂,像是门外的人准备离开。 陆云思气性上涌直冲到脸上,似罩着一层寒霜,狠狠吸了口气,用力拉开了门。 几个小厮正站在连廊旁的一棵合欢树下,为了押注的银子争论不休。 合欢树与厢房离得不远,开门的声音自然惊动了他们。 纷纷回头去看,待看清站着的人是谁时,吓得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陆云思一步一步走近,目光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手一扬,一锭银子砸在泥里:“赏你们的,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滚回去告诉姜氏,就说她让你们带的话,我记住了!” 几个小厮连连告罪,连银子都顾不得捡,鸟兽四散。 关府的竹园修缮的很是精美,亭台楼宇,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知道了姜稚与陆云思比试,关夫人又让人在阁楼上置办了席面。喝着香茶,临窗而坐也能看到园中景致。 于是许多人便又上了阁楼,本来显得有些拥挤的竹园一下子空旷下来。 用来比试的箭矢是关衾玉准备的,又让姜稚与陆云思各自查看过。 至于比试的顺序,为了彰显公平便用抽签来决定。 竹签被与陆云思交好的贵女捏在手里。隐在手心的部分一长一短,露出来的签身却长度一样。 抽出来的顺序则是,长在后,短在前。若选中同一支签,结果视为作废,重新来过。 拿着竹签的贵女厌恶极了姜稚,想着让陆云思先选,却被她拒绝。 “先也好后也罢,都改变不了我会赢的事实。”说着,径直从她手中抽了一支签出来。 那竹签一指来宽,被人拦腰折断。 陆云思将短短的竹签在姜稚眼前晃了晃,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姜姨娘运道不算太好。” 关衾玉没留意陆云思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兀自还在庆幸让姜稚提前穿上了软甲。 趁着陆云思挑选弓箭的功夫,将她拉到一旁细细叮嘱:“一会比试的时候,你若实在害怕就将眼睛闭上,万不可乱动。陆云思骑射不错,若不是故意,一般不会失了准头。” “她好歹是将门虎女,应该做不出当众射杀妇孺之事。至于那个赌约,你且放宽心,我会在宴王面前解释清楚。” 姜稚认真听着,偶尔点头附和。这样一副样子,落在陆云思眼里便成了在密谋计策。 想到小厮曾说过关衾玉寻来软甲之事,不禁冷哼一声,将箭搭在弦上拉满了弓,朝她射了过去。 “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箭矢带着破空之声逼近,转瞬近至眼前。 姜稚心头一紧,根本来不及闪躲,眼睁睁的看着利箭逼近,又快又准的射中了胸口。 春桃惨叫一声,关衾玉亦惊慌异常。 箭尖打磨的很锋利,没入衣襟。 围观的人只以为她被那一箭射穿,叫大夫的叫大夫叫救命叫救命,整个园子乱做一团。 直到,本该倚在春桃怀里的姜稚突然坐起身,轻巧的将插在胸口的箭拔了出来。 “姑娘你没事?!”春桃大喜过望。 自乱阵脚的关衾玉也才反应过来,姜稚穿了软甲。 即便如此还是怒不可竭,朝着陆云思道:“陆姑娘太过了!比试而已,何至于要人性命!” “是啊,比试而已,何至于此。”陆云思神色淡淡的收回弓弩:“我只是想试试关姑娘的软甲好不好用,并无恶意。” “你——”被当众戳穿此事,关衾玉不免气短。春桃抽噎着扶起姜稚,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张嘴便道:“陆姑娘处心积虑的想将姑娘从王府赶出去,莫不是自己想入王府??” 在关府门外,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陆云思张嘴闭嘴就是宴王,还问自家姑娘,王爷是否提起过她。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王爷好端端的提起她做甚?! 除了这个,春桃想不出其他缘由。 恐怕也没人会想到,口口声声说着不屈于后宅之人,会变着法子争风吃醋吧。 陆云思不妨心思被一个小丫鬟道破,瞳孔骤然一缩。 第142章 输了 春桃被她凶狠的眼神吓得有些瑟缩,下意识地住了口。 陆云思紧紧攥着弓弩,几乎要将其折断。她的目光定格在姜稚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眼底戾气翻涌。 姜稚站起身,捏了捏春桃的手以示安抚,落落大方地整理着裙摆,丝毫不掩饰身上穿着软甲之事。 “时候不早了,陆姑娘,咱们开始吧。” 姜稚走到五丈开外,小丫鬟拿着一个梨递给了她。 那梨如拳头般大小,泛着淡淡的黄色。 满院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耳畔只余竹林被风吹过的沙沙声。 陆云思似在故意折磨她一般,将托盘中的箭一支一支地拿来比量。 姜稚面不改色,双手拿着梨置于头顶,目光却在院子里搜寻,直到看到一只黑猫在假山石上一闪而过,悬着的心才落定。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陆云思才选定要用的弓箭。伸手试着弓弦,目光却隐晦地瞥了一眼那道窈窕的身影,忽的转头对着身侧的贵女道:“可有干净的帕子?” 那贵女以为她要擦手,并未多想,从袖口抽出帕子递了过去。 陆云思将手里的弓弩放下,接过帕子对折起来。接着遮住双眼,再绕到脑后打了个结。 “你要蒙眼射箭?!”关衾玉惊呼一声:“这怎么可以?” 帕子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陆云思笑了一声:“姜姨娘可以身穿软甲,我蒙眼为何不行。” “自是不行的。” 软甲只能护着胸口,却护不住四肢和脖子。 关衾玉想要反驳,陆云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自我与姜姨娘定下赌约起,关姑娘便一直从中作梗。这般不放心,要不然你替她受过?” 若是没有蒙眼,关衾玉还敢一搏,现在看她不怀好意的模样,哪还有胆子应下。 一时间,羞愧得几乎抬不起头。 耳边安静下来,陆云思引弓搭箭,几乎未作停顿,一箭如闪电射出,直奔姜稚的面门而去!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险险擦过她的耳垂。随着“哚”的一声响,狠狠钉在了树上。 由于力道过大,树枝摇晃不停。 满院子的人皆被这一箭的气势所惊,久久未能回神。 因为蒙住了双眼,陆云思只能用双耳去听。除了对她箭法的惊叹,却没有听到女人的惨呼声。 这和她预想的不同。 她皱起眉,一把扯下覆在眼睛上的帕子,朝着姜稚看去。 却见她仍保持着举着梨的姿势,毫发无损,身上连一点血迹都没有,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 那一箭她做了充足的准备,用帕子挡眼,也是为了有理由射伤姜稚的脸。 只是出家为尼有什么用,没了出众的容貌,谢宴辞才会真正厌弃她。 可现在不仅没伤到她的脸,梨也未能射中。 这场赌约算是输了。 陆云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将手里已经有些变形的弓弩扔在盘中。她料想姜稚不敢让自己磕头认错,本想转身离去,可强烈的自尊让她挪不动步子。 看出她的为难,与她交好的贵女开口说道:“这场比试本就不公,若姜姨娘先行射箭,她未能射中岂不是也算输?这样说来,第一人本就占了劣势。稳妥起见,倒不如让她也射一回,这样才算公平。”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陆云思未曾开口,紧绷的脸却缓和了一些。 显然,她也认同这番话。 春桃本因陆云思的失利而欢喜,听到姜稚也要上场不由有些着急。倒是关衾玉轻轻推了推她,小声说道:“怕什么,站在场中的又不是姜稚,害怕的应该是陆云思才对啊。” 姜稚握着梨,长长地吐了口气,后背的小衣早已被汗水湿透。 陆云思那一箭准头十足,若不是隐在暗处的季肆设法将它打偏了几分,或许现在她的脸已经毁了。 当被季肆逼问时,她也是灵机一动,才生出让他守在一旁的念头。 原以为是自己多虑,没想到却无意中逃过一劫。 耳垂一阵接一阵地刺痛,想必是被箭擦破了皮。 看到走近的陆云思,姜稚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怨气。 不敢对她动手,嘴上讨个便宜难道也不行? “听闻陆姑娘箭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陆姑娘还是手下留情,若不然我也不会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陆云思瞧出姜稚的虚张声势,目光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意:“我箭术一般,姜姨娘不如回府问问谢遂?” 谢遂!谢遂! 姜稚只觉得这个字刺耳无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陆云思到底与谢宴辞是何关系,上一世他身边也未曾出现这个人。 想到上一世,姜稚突然胸口一闷。 怎么忘了,她是个早逝之人啊…… 没容她多想,陆云思伸手接过了小丫鬟递上的梨。 “胜负未分,姜姨娘烦请快些。” 见她一脸不耐之色,似是已经料到她会射不中。姜稚抿了抿唇没多说什么,折身取箭。 弓弩乃是上好的桑木制成,不同于玄铁的沉重。 姜稚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又试着拉弓。 弦身崩的很紧,很是费力。不过用尽力气也能拉开,好歹没出现拉不开的窘况。 她让季肆帮忙本想着能撑过一场,只要不被陆云思射中自己就算赢了。 没想到她竟会不承认刚才那个结果。 想到那一箭的凶险,姜稚神色自然的对着关衾玉伸出手:“借关姑娘帕子一用。” 端的是理直气壮。 “你也要蒙眼?!”见她如此,借陆云思帕子的贵女不愿意了。 “既要蒙眼自然大家都一样,这样才算公平。陆姑娘若是觉得我占了便宜,将软甲给了她也使得。” “谁要你的软甲?射梨对着脸,光护着身子有何用?!” “所以,你都明白的道理,箭术精湛的陆姑娘自然也明白。可她还是以此不满,坚持蒙上眼。”姜稚目光凌厉的看着那贵女:“她如此,我为何不行?” 贵女被她眼中的冷意吓到,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关衾玉趁着机会赶紧将帕子递给了姜稚。又看了看春桃,忍不住露出点笑。 姜稚接过帕子,朝着陆云思看去。 见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梨,浑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挑了眉头,将帕子蒙上了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不疾不徐的拉弓上弦。姜稚牢记着关衾玉的方位,咬牙松了手。 陆云思远远见着姜稚有样学样的将眼睛用帕子蒙上,丝毫没觉得慌张。 先不说她弱不禁风能不能将弓拉开。 就算拉开了或许也没有力道能将箭射得这般远。 更别提有胆子伤到自己。 最多将箭偏一偏,做做样子罢了。 陆云思盘算的很好,可箭真的飞到跟前时却脸色大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仰,躲了过去。 因为太过慌乱,手里的梨也被抛到半空,众目睽睽之下落入了荷花池中。 惊的池里的两只白鹤拍着翅膀飞出了老远。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毕竟宴王的小妾那般胆小柔弱,面对利箭时却面不改色稳稳守住了。 反观陆云思,身为大将军之女凶名在外,却这般懦弱胆小,箭还未近身就直接躲了过去。 生生堕了将军府的威名。 姜稚解下帕子匍一见了光亮,有些不适的揉了揉眼。 她蒙着眼本就是为了吓吓陆云思,不曾想过伤她。 可见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又有些不解。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回过神的陆云思脸气得铁青,拿下发髻上沾着的一根鹤羽,双眼如电的扫过几步远的假山。 假山里藏着人! 刚才箭飞过来的时候,有东西撞到箭上。让那支箭往左偏了几分,直直射向她的眼睛。 若不是动作快些躲了过去,只怕左眼已经保不住了。 关府的假山是由几块石头堆积而成,石缝里长了草。因为在冬季,原本茂盛的野草已经变得枯黄。 陆云思提着鞭子靠近。 藏着的人身手很好,或许在她之上。 她不敢离得太近,在距离洞口两步远的位置时,抖着手腕将鞭子甩了出去。 漆黑的鞭子带着杀气抽在山石上,顿时碎石飞溅。 直到抽了十几鞭,陆云思才不甘心的住了手。 好好的假山已经一片狼藉,碎石落了一地。 除了这些石头,连个人影也没有。 意识到人已经跑了,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关衾玉等人却不知道陆云思差点瞎了一只眼,只当她伤了自尊拿无辜的园子撒气。 谁都不敢吭声,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赤裸裸的写着对她的嘲笑! 陆云思一向心高气傲,何曾丢过这么大的脸。一时间浑身戾气暴涨,双眼似要喷出火来。 想也没想,扬起手便朝着姜稚抽去。 细长的鞭子如一条毒蛇扭动翻滚着抽向姜稚的后背。 藏身于阁楼上的季肆径直踩着琉璃瓦翻身而下,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凌厉的剑光闪过,本该柔韧结实的蛇骨鞭自空中断成两截。 谢宴辞匆匆而至,许是从刑部赶来,身上仍穿着墨绿色官服,披着莲青纹刻丝鹤氅。眉眼如画,身姿笔挺。 连这园子都像是随着他的到来亮堂了几分。 第143章 碎牙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贵女敏锐地捕捉到陆云思话里的深意,不免心生好奇。 年轻的姑娘们不懂,年岁长些的老夫人却知道其中秘辛。 嘉贵妃不喜宴王,甚至将他送到宫女太监手上折磨,这件事在那时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现在她又改了性子,重视起这个儿子,谢宴辞又是个心狠的,此事便无人再提起。 现在听到陆云思大喇喇地提起,越发觉得她粗鲁莽撞。 陆云思似无所觉,轻轻吹了吹手腕上的咬痕,笑看着谢宴辞。眼波流转,本就艳丽的脸更显得妩媚:“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殿下不记着我的恩情便罢了,怎么还要恩将仇报?” 一字一句,落在谢宴辞耳里,让那些早已忘却的不堪之事再次浮现。 他紧抿着唇,双目开始变得赤红,浓厚的杀意几乎要凝出来。 察觉到谢宴辞想做什么,姜稚赶忙握紧了他的手。陆云思找死那是她的事,可若在关府就将她杀了,将军府势必不会罢休。 晋安帝本就忌惮谢宴辞,如今身边多了个裴若雪。再受她蛊惑对他行惩戒之事,反倒得不偿失。 她的手捧着谢宴辞的脸,微微用力,让他回头看自己。 “姨娘说过,人不必与疯狗计较。狗咬人,难道王爷还要咬狗不成?没得失了身份。” “陆夫人走得早,老将军又在边关镇守多年,陆姑娘自小没人管教,无知无脑地冲撞了王爷也算情有可原。” “嫡庶之身,贵贱之别,全凭运气。人生来无法选择身份,但却可以自己选择活法。陆姑娘所仰仗的是生在了陆夫人的肚皮,是老将军出生入死打下的基业,和她却没有一分干系。” “福报运道都是定数,自有消耗殆尽的一天。陆姑娘今日落牙之耻,看来就是遭了报应。” “至于报恩,这事可不能光凭着陆姑娘一张嘴认定。就她这副模样,怕是报恩之事也有蹊跷,被救下的人早已心生后悔了罢!” “你这贱人——啊!”陆云思气急,话刚说出口,嘴角却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记,不由惨呼一声。 待拿下捂着唇的手时,手上已经染了血。一截断牙正和血躺在躺在掌心,份外刺眼。 “谁?!到底是谁?!”拿着断齿,陆云思状若疯癫,恨得几欲发狂。 四周搜寻无果后,充满怨毒的眼睛定到了姜稚的脸上。 “是你!他是你的人!”说罢,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得看向谢宴辞:“有人护着她,有人护着她!” “堂堂四殿下,府中的女人红杏出墙都不知,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殿下不知道罢。比试时,那男人就在暗中出手让箭歪了几寸,现在又不许我侮辱她。” “哈哈哈哈哈,看来,他比殿下更怜惜你那小妾啊!” 姜稚被陆云思说得心惊,可放在谢宴辞脸上的手却仍稳稳的没歪一寸。 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他问道:“王爷可信她的话?” 放在脸上手汗涔涔的,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 谢宴辞唇角微动,眼中暗色更深,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越发晦暗不明:“有人护着你是好事,我为何要疑心。” 至于那只阴魂不散的臭虫,他自有法子收拾。 姜稚不知谢宴辞心中所想,以为他仍旧毫无所觉。 与季肆交易之事,乃事急从权。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是不对的。 姜稚见他信了自己的话,一时间心里又甜又软,若不是人太多,怕是会忍不住上嘴亲上一记。 小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如今十分默契,已有了些老夫老妻的意味,自是马上看透了她的想法。 在心底叫嚣的不平与杀意偃旗息鼓缓缓褪去。 谢宴辞按住姜稚的手,侧过脸,温热的嘴唇扫过她的掌心,不可抑制地弯弯嘴角沉着声道:“回府罢?” “好。”姜稚早有此意。 她的肚子已经饿了多时,现在只想回府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陆云思忍痛说了半晌,眼看着谢宴辞就要择人而噬,可姜稚只是说了两句话便极好地安抚好了他。 这在以前,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与她交好的几个贵女,见她一脸血的模样,早已吓得呆住。犹豫着不敢靠近。 姜稚因着软甲之事向关衾玉道了谢。面对谢宴辞时关衾玉有些羞赧,紧张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目光无意中看见两人交缠的手时,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苦涩。 姜稚一走,赴宴的夫人贵女们便也跟着三三两两告辞,热闹的关府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元宁在阁楼上看完一场好戏,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没插上一脚。 现在已无热闹可瞧,自然也跟着回府去。 想了想,将桌上的一碟子还未用过的蜜饯倒进了干净的帕子里准备带走。 自从陆喻州中了探花之后,陆母便像有了依仗,一反常态地硬气起来。 府中大小事跟着插手,甚至连她每日的寝居吃食也要过问。 陆母生养过孩子,眼睛利得狠。怕她看出端倪跑去问陆喻州,姜元宁不敢与她起争执。 就算害喜时想吃些酸的东西,也只敢让四喜趁她出门偷偷买些蜜饯回来。 她这一胎怀得并不安生,难受劲儿就不说了,稍稍不注意亵裤上就会沾染一丝血迹。 每日汤药不断也胆战心惊。 当坚持不住的时候,想想陆喻州的冷漠和无情,便又咬着牙撑了下来。 现在不管是应付陆母还是安胎药,一切都要仰仗四喜。 姜远宁也对她也好了许多,不再动辄打骂,偶尔给个甜头。 就像如今,姜远宁将桌上的点心挑了几块好的递给四喜。 四喜唯唯诺诺地接过,就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 姜远宁见了自然更加满意,伸出手任由着四喜扶着自己,身姿款款地下了木梯。 姜稚先行出的府,陆云思则留在关府养伤,关母又派人给将军府递了信,一场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除了关衾玉宴请的各府上的小姐,大公子关嵘也宴请了与他交好之人。所以府中戏台子并未撤去,仍旧咿咿呀呀地唱着,席面也摆得满满当当。 对于竹园里发生的事,因为关系着大将军府和宴王府,其他人也只是浅谈几句不敢深论。 喜欢在花丛中打滚的,便有些感觉到,陆大姑娘像是在与宴王的小妾争风吃醋。 只不过没讨得了好,反倒落了脸面。 关衾玉与姜稚交好,并且和陆云思起了争执的事自然被关母看在眼里。免不了将她唤到房中厉声训斥,又顺势将与人相看之事重提。 关衾玉跪在地上,垂着头不吭声。不知怎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宴王护着姜稚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不由的心中闷痛落下泪来。 那一吻过后,她只以为自己与陆喻州的事板上钉钉,没想到再见面时,他竟提了分手之事。 关母说了半晌,只觉得关衾玉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一时颇为发愁。想到关嵘突然开口:“今日你哥哥在西院宴请好友,想来有适婚之人。你带着丫鬟去添两道菜。” 关衾玉本来不愿,可想到陆喻州的绝情便有些破罐子破摔。 听关母的话带着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去了关嵘的院子。 房门关着,却开着半扇窗。 随着迎面的寒风,能闻到凌冽的酒香。 关嵘的小厮守在门外,见关衾玉提着个食盒过来马上明白了她的来意。 恭敬的唤了声“二姑娘”就想将她手里的食盒接过去。 跟在关衾玉身边的丫鬟,是关母的人,见状拦下了小厮的手,哼了声:“二姑娘是奉着夫人吩咐来的。” 小厮是个机灵的,赶紧放下手进屋通传。不一会便从屋内出来,请关衾玉她们进去。 屋内燃着炭盆,虽然开着窗也暖意融融。 满屋子除了关嵘,还坐着五六个男子。 其中最打眼的当属坐在右侧的陆喻州。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擒着酒杯掀了眼皮看过去,待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便又轻飘飘的挪开了视线。 虽是一眼,关衾玉也被他盯的心头发慌。本来还些抵触关母的强逼,现在感觉却有些复杂起来。 她只管在几个年轻公子面前露露脸,上菜之事自是让丫鬟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