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贵媳旺家手册》 第1章 原就是你不配 立夏刚过,连日阴雨不断。 “南葵,建宁侯夫人虽然看中的是你,可你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所以,你不能嫁去齐家。” 贺氏端着茶慢饮,一眼也没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片刻,她放下茶盏。 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你与婉儿换亲,过后便由婉儿嫁去侯府,而你,就代替她与顾逸川成亲吧。” 沈南葵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呆呆望着雨幕中的一株芭蕉愣神。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自己久病而亡的无力中,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竟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齐家上门提亲的第二天。 贺氏见她不应声,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你不说话,难道是对我的安排不满?可你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就侯府不知内情,才会定了你,不然,你怎有资格攀上这门亲?” 沈南葵回过神。 是了,她只是一个冒牌货养女,去年被认回的沈平婉才是沈家亲女。 但她心中仍有些疑惑,便问:“母亲息怒,女儿不敢,只是女儿斗胆问一句,换亲是您和父亲的意思,还是妹妹的意思?” 贺氏扫了她一眼,“是婉儿的意思。” 听到这个答案,沈南葵心下了然,看来,重生的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世人皆知,建宁侯府齐世子病重,连棺木都备下了,如今娶妻,也只是为了冲喜,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不愿把女儿嫁去受苦,所以建宁侯夫人才把主意打到京城小官家里,选中了沈南葵。 不然,以沈父七品翰林院编修的职位,绝无可能与侯府结亲。 上一世,建宁侯夫人上门做客,沈家知道她的意图,既不敢得罪侯府,又舍不得亲生女儿被选上,跳这个火坑,便让沈平婉装病,只叫沈南葵出来见客,最终与侯府定下这门亲事。 而沈平婉,则嫁给了举子顾逸川。 顾逸川虽出身寒门,但德才兼备,品行俱佳,乃是沈父精心挑选的女婿。 所有人都以为,沈南葵会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 而沈平婉的夫君年轻有为,又有沈家扶持,日后必定青云直上。 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沈南葵一入侯府,齐世子身体竟真的好转,两人恩爱相守,哪怕沈南葵多年不孕,已经袭爵的齐侯也未曾纳妾,而是过继了嗣子到她膝下。 两人的事在京城广为流传,人人都道齐侯夫妇感情坚贞,羡煞旁人。 而沈平婉一嫁到顾家,便闹得婆媳不睦、家宅不宁,更在顾逸川做官之后得罪了权贵,不仅自己惨死,还害得顾逸川被牵连丢官,不得善终。 如今,两人双双重生。 沈平婉定是知道自己上一世下场凄惨,所以才非要和沈南葵换亲。 可惜,她只看到沈南葵侯府主母的风光荣耀,却不知道,这门婚事本就是一个惊天骗局! 齐世子好男风,是个断袖,他也根本没病,而是被建宁侯活生生打得半死。 齐家为他娶亲也只是想遮丑,挡住悠悠众口。 至于外面那些有关两人恩爱的传言,更是做出来的假象。 外人都道她享尽荣华、受尽宠爱,没人知道,她这侯府主母只是个傀儡。 沈南葵收回思绪,“既然是妹妹的意思,我身为姐姐,自当成全。” 既然沈平婉想换,那就换吧。 前世,为了保住沈家的富贵前程,她不敢反抗,在侯府守了一辈子活寡,沈父的官一路从七品升到四品,可她却不到四十就郁郁成疾,久病而终。 这已是报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重来一世,她也该为自己活一遭。 顾家虽是寒门,可上一世,顾逸川年纪轻轻便高中皇榜,若无沈平婉拖累,迟早位极人臣。 而且,顾逸川重情重性,哪怕他与沈平婉早已夫妻不睦,可妻子惨死后,他费尽辛劳也要为她讨还公道,之后更是终生未娶,替亡妻守了十多年的墓。 这样赤子心性的人,倒很令沈南葵动容。 前世她太累,太孤单了,若此生能得嫁良人,携手相度,也算是一件幸事。 “别假惺惺了,我用得着你来成全?” 门猛地被人推开,沈平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怒目瞪着沈南葵。 “以你一个养女的身份,就算嫁给顾逸川那个穷举子,也算是高攀,分明是我成全你才对,齐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这门婚事,原就是你不配!” 前世是她傻,被顾逸川的长相所迷惑,又害怕做寡妇,便乖乖嫁去了顾家,最后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却让那冒牌货占尽便宜。 当她连买个素银簪子都舍不得时,听闻沈南葵一副宝石头面就价值上千两银子,当她被人践踏凌辱之时,沈南葵却做着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 这都是凭什么? 想到这里,沈平婉眼中顿时透出深深的恨意。 “而且,我告诉你,非但你不能嫁去侯府,你与顾逸川成亲,沈家也不会给你一文钱嫁妆!” 沈南葵一愣,看向了贺氏。 贺氏避开她的目光,只道:“南葵,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但你非我骨肉,沈家养你十六年,已经仁至义尽,况且,婉儿是要嫁去侯府的人,嫁妆薄了惹人笑话,咱们家的光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凑完婉儿的嫁妆,实在也没有多余的了。” 沈南葵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上一世她嫁去侯府,沈父在翰林院做官,为着脸面,好歹还给她凑出个十来箱的嫁妆,眼下倒是一分都不给了? 她知道自己身为养女,不该奢求。 可当今世道,女子没有嫁妆,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家这样做,无异于断她活路。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家里的难处,我能理解,可若是当真没有分毫嫁妆,沈家只怕会落得个刻薄的名声,这对父亲的官声也不利。” 沈平婉嗤笑了一声,“哟,这便急了?” 她看好戏般瞧着沈南葵。 “你放心吧,爹爹在朝做官,我怎会叫他因为你而丢脸?沈南葵,你平日里不是总爱卖弄文墨吗,那正好,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书,你就用书当嫁妆好了。” 她脸上写满得意。 “反正只要有东西从沈家大门抬出去,外人也没话说!” 第2章 占一个先机 贺氏也道:“南葵,那顾逸川是你父亲都看重的人,必不会因为没有嫁妆就冷待你,况且他又是个读书人,你带着家里的书嫁过去,也算是投其所好,等你们成了亲,他读书科举,你操持家里,日子一样不比人差,总不会叫你受苦的。” 是不会受苦,而是受罪! 沈平婉几乎要笑出声,顾逸川那个书呆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守旧古板,家里还有个老不死的和那贱蹄子,里里外外一大堆糟心事。 前世,沈南葵嫁去侯府,抢了原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而她在顾家,却要用嫁妆养活一家子人,就连大伯哥做买卖亏了钱,都是她给填的帐。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没有一分嫁妆,顾家又那么穷,她日后要怎么在顾家抬起头? 沈平婉越想越愉悦,索性一头扑到贺氏怀里撒娇,还示威似的瞪了沈南葵一眼。 “我同我娘有话要说,你还不走?” 沈南葵知道事情已无可更改,便转身默默出了屋子,屋中母女二人亲昵的对话从身后传来。 “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为我换了这门亲事!” “傻孩子,你才是娘的亲骨肉,娘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只是,你为何能断定,那齐世子一定能好起来,万一……” “没有万一,他一定会好的,娘,你相信我!” “若齐世子无碍,那这门婚事当真绝佳,此等福气的确是只配我家婉儿拥有。” “对啊,所以才不能便宜了那个冒牌货!” 两人的对话越来越兴奋,窗外雨幕依旧,檐下却已空无一人。 - 沈家书房外。 沈南葵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她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敲响了房门。 尽管她在沈家处境艰难,可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得不搏一搏。 进屋后,她款款屈膝行了一礼,“父亲,我来给您送茶。” 沈父略一点头,“放下吧。” 沈南葵将茶水放到书桌上,却并没有立即出去。 沈父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怎么,你还有事?” 未等沈南葵开口,他便又说:“你若是为着嫁妆来的,那便不必再多言,你娘把婉儿换走,害她吃了那么多苦,沈家将你养大,已是无愧于你,没道理还要赔上嫁妆,再说了,婉儿已答应给你一些书,到时,我这屋里的书任你挑便是。” “你我父女一场,我劝你还是不要贪得无厌,毕竟,沈家可不欠你什么。” 沈父语气暗含警告。 沈南葵心中叹息。 多年前,她娘是沈家从乡下请的奶母,许是贪恋沈家的好日子,她娘竟鬼迷心窍,偷偷将自己的闺女与沈家调换了一番,直到去年生了重病,才告诉沈平婉真相。 沈平婉回到沈家后,沈家本要把沈南葵送走,奈何她生父早亡,生母得了一场重病后也已离世,沈家念她是个孤女,这才勉强将她留下。 但在这以后,沈家人待她,便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 沈平婉更是恨她入骨。 沈南葵能够理解,她也明白,不论沈家如何对待自己,她一个孤女,也只能依附于沈家。 所以上一世,她听话地嫁去侯府,这一世,也顺从沈家换亲。 可这并不代表着,无论什么,她都要全盘接受。 沈南葵垂下眼,“沈家不欠我的,我亦不欠沈家,我生母虽有错,但沈平婉在她重病之时,断了她的汤药,这样的做法就对吗?那可是一条人命。” 沈父皱眉,“郎中都说了,你生母时日无多,这怎能怪到婉儿头上?” “病死和无药医治而死,终归是不一样的。” “婉儿也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气糊涂了,一时做下错事,正因如此,沈家才会收留你,让你还能做着沈家的小姐,你又提起这些旧事,莫非还心中有怨?” 沈南葵摇了摇头,“我生母做错了事,也得到了惩罚,女儿不敢有异议。” 沈父斜了她一眼,“你知道就好,沈家养了你十六年,你可别学那些个忘恩负义之人。” “养恩远比生恩重,女儿明白。” 沈父想了想说:“婉儿对你有怨,不肯给你金银财物,到时,我便再多给你两箱书,都是于顾逸川科考有助益的,你知道份量,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提起那些旧事了,对沈家不好,亦是于你无益。” 沈南葵屈膝行了一礼。 “谢过父亲,但女儿还想求一张父亲的墨宝。” “什么墨宝?” 沈南葵道:“翰林院的胡老学士,去年告老归乡,他是沧县人氏,又曾是父亲的上峰,因而,我想请父亲写一封信,将顾逸川举荐给老学士。” 胡老学士学识渊博,乃是一代大儒,又曾几度主持春闱,在天下学子中声望颇高,谁能拜在他门下,就意味着能离科考更进一步。 “你竟还懂这些?”沈父诧异。 随即又道:“不过,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胡大人虽是我上峰,但我与他并无交情,他这人又从不轻易收弟子门生,这举荐信,我写不了。” 沈南葵微微一笑。 “父亲先别急着拒绝,您是知道顾逸川才学的,若随信附上他写的策论文章,未必不能入老学士的眼。” 前世,沈家没有写举荐信,但顾逸川的文章被老学士看中,主动将他收入了门下。 如今,沈南葵只是想占一个先机。 有沈父答应给她的那些书,再加上这封信,她就算没有一文嫁妆,去了顾家也能挺直腰杆做人。 沈父有些迟疑,心里并不情愿写这封信。 毕竟,若是被回绝了,事情传到翰林院,他面子就挂不住了…… 沈南葵继续劝说:“父亲,这么多年,您的官职都未曾有过变动,最大的原因,不就是在朝中无人扶持?您也说了,顾逸川是个好苗子,日后妹妹嫁去侯府,我嫁到顾家,侯府有尊贵,顾逸川有才干,到时何愁沈家不能兴起?” 她最后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沈父的心坎子上。 他神色变幻了几番,终是下定决心来冒这个风险,“好,那我便豁出这张老脸,写了这封举荐信。” “多谢父亲!” 沈南葵心中暗笑,想说沈父的担忧有些多余,毕竟老学士看中的,从来都是顾逸川的才华。 而她,则是借沈父的手,提前把顾逸川的文章送去老学士面前。 第3章 坐牛车,嫁寒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南葵安分在家备嫁,她的嫁妆是书,闲暇时间,便都在整理要带去顾家的书籍。 沈父官职虽低,但在翰林院做事,又担任编修一职,家中藏书自是不少,这对旁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科考之人,却是一笔难能可贵的资源。 转眼就到了沈平婉出阁之日。 因着婚期着急,婚事虽说是简办,但毕竟是侯府娶妻,一番阵仗依旧声势浩荡,令沈家在街坊四邻面前十分长脸。 沈平婉一身大红喜服,装扮起来格外明艳动人,她难得对沈南葵露了个笑脸。 “沈南葵,我呢,就要去齐家享福了,这是你羡慕不来的,不过你也别灰心,你马上就要嫁给顾逸川了,说到底你本该是个乡下丫头,嫁给顾家那种门户也算匹配,往后你就好好过日子吧,若是活不下去,求到了我侯府门上来,看在你叫我一声妹妹的份上,我倒也能施舍你一口饭吃。” 说完,她无不得意地上了侯府迎亲的轿子。 沈南葵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心中略有些恍惚,这一世两人交换了人生,结局是否会有什么不同呢? 三日后,新妇回门,沈平婉却没有回来。 贺氏忧心不已,“这么重要的日子,婉儿都没有回来,是不是在侯府里过得不好啊?” 沈父安慰她,“婉儿要照顾世子,走不开也正常,等世子的病好了,说不定他们就能一起回来了。” 可齐世子到底能不能好,两人心里都没底。 沈南葵自是清楚其中的猫腻,可她并没有说破,只宽慰道:“佛前问卦,显示婉儿与齐世子的婚事乃是大吉,想来齐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贺氏笑道:“如此最好!” 能攀上侯府,对沈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自家女儿又是个有福气的,嫁过去便是世子夫人,等女婿病一好,往后更是能做侯夫人。 一想到这,她心里又得意起来。 又过了两个月,沈南葵的婚期也到了。 顾逸川是沧县人氏,距京有三日路程,两地路途遥远,他在家筹办婚事走不开,因而大婚前几日,顾家派的是堂支亲戚来接亲。 顾家家境贫寒,没有马车,迎亲也是借了镇上的牛车。 他们一来,街坊邻居便在暗中看笑话,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沈家好歹也是京官儿,沈家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一个能高嫁进侯府,一个却要嫁去这样的门户…… 听到这样的议论,沈家夫妇和顾家的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倒是沈南葵,丝毫不见有任何不满,客客气气地请了顾家的人进屋歇息,此举不但使顾家几个堂支亲戚对她观感颇好,也让沈氏夫妇略感欣慰。 可他们又哪里晓得,上一世沈南葵即便风光大嫁,依旧蹉跎一生,所以这一世,哪怕是坐牛车,嫁寒门,她也没有一丝怨言,甚至还因为能换一方天地存活,而感到微微的欣喜。 至少,她不用再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也不再是一个笑话了。 距婚期还有四日,顾家几人架不住沈家盛情邀请,便留下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启程。 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沈南葵心里终究是不舍的,含着泪拜别。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叙完话,她便带着十大口箱子的书,上了顾家的牛车。 一路上,她话很少,顾家二婶以为她是因离家而伤心。 笑着开解道:“逸川媳妇,咱们女人都是这样,到了年纪便要嫁去别人家过日子,不过你也别害怕,我们顾家虽然是泥腿子出身,比不得你娘家富贵清闲,但我那二侄子逸川,却是个有本事的,他是我们顾家最有出息的后生,大家都说他能中状元,等他日后做了官,你还是官眷娘子,福气大着呢!” 沈南葵被这一声‘逸川媳妇’闹了个大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见她害羞,顾二婶笑声更大了。 故意揶揄道:“逸川媳妇,这一路上也闷,不如我同你讲讲逸川的事?” 顾逸川? 对于这个即将要嫁之人,沈南葵确实挺好奇的。 “好啊,有劳二婶了。” 沈南葵没有出过远门,两天下来,脸色已十分疲倦。 好在一路上大伙儿对她都分外关照,又有顾二婶陪她说话解闷,倒也还能撑住,一路上,看着沿途的远近城池,田野山林,她身体上虽劳累,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第三日早上,众人到达沧县境内。 顾二婶笑着问:“再有两个时辰,咱们便到家了,逸川媳妇,你知道顾家在哪吗?” 沈南葵答道:“听说是在距沧县二十里外的镇上?” 顾二婶将干粮和水递给她,“没错,我们那地方叫来安镇,顾家跟镇子就隔了半座山,咱们镇子虽小,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热闹着呢,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南葵微笑点头。 顾家虽是乡下人,不讲究什么礼仪规矩,但心眼都顶实在,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还挺喜欢他们的。 正午时分,牛车终于抵达顾家所在的山脚下,越往上走,便越能听见从顾家传出的喧闹声,可想而知定是十分热闹。 “逸川媳妇,咱们到家了,你听听里面多喜庆!” 顾二婶上下打量了沈南葵一眼,又赞叹道:“你模样生得这般水灵,一会儿进去了,定是被人抢着看,待会儿可别害羞哟!” 沈南葵又红了脸,拿起团扇挡在面前。 说着话,也到了院外,牛车忽然停了下来。 顾二婶定睛一看,见顾家门前几丈处,正当中站着一个聘聘婷婷的少女,认清了是谁之后,她便笑着喊道:“是冬儿丫头啊,我们把新娘子从京城接回来了,你快快进去,叫新郎官出来迎接!” 宋冬儿摇了摇头,“二婶,先不急。” 好不容易将新娘子接回来,顾二婶哪能不急,嗔道:“你这丫头,就算想讨些彩头,那也不是现在啊,总得先等你哥哥嫂嫂拜了堂,入了洞房才行,眼下还没进门,你把人堵在这里作甚?” 宋冬儿走近几步,解释道:“二婶,你冤枉我了,我可不是故意要拦住你们的,是姑姑交代,在沈姑娘进门之前,她有话要先问清楚。” 她看向牛车,声音提高了几分。 “还请沈家小姐下车说话。” 第4章 肠子都悔青了 沈家小姐? 沈南葵随接亲的人从京城出发,一路上顾二婶都叫她逸川媳妇,没想到,眼下到了顾家门口,却被人称作沈小姐,还被拦在外面,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她轻易进去啊。 她缓缓从车上下来,站定后问:“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明明她只是往那一站,客客气气地问了句话而已,却偏偏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说不出是被她的长相亦或气质所吸引,她站在这乡间小路上,莫名便让人觉得自惭形秽。 宋冬儿惊讶过后,忍不住将腰身挺得更直了些。 “不是我,是我姑姑,也就是川哥哥的娘,她有话问你。”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众人簇拥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身穿驼色新衣的妇人走了出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见到新娘子却没给半分笑脸。 看这副情形,沈南葵也猜到了她是谁。 想必这就是自己的婆婆了。 只是上一世的时候,沈平婉并未在大婚当天被拦在门外,现下闹这一出,会是因为什么? 顾二婶不解地问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等进去了再说,哪有成亲当天把新媳妇拦在外面的?” 顾母摆了摆手,“老二家的,你不知道,这门婚事,是咱们叫人给坑了。” 顾二婶大惊,“这怎么会!” 众人听到这样说,也都同样一脸疑惑。 听闻顾逸川娶的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看这派头也的确不像普通人,哪里就被坑了呢? 顾母沉着脸看向沈南葵,“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沈家大人的女儿?” 沈南葵点头,“是。” “胡说!打量我不知道么?沈大人的亲闺女叫沈平婉,与我家川儿定亲的也是她,而你又是谁?” “我是沈南葵。” 顾母瞪了她一眼,“据我所知道的,你似乎只是沈家养女,不算是沈家人吧?” 沈南葵道:“养女也是女。” “原先与顾家定亲的人,是妹妹没错,但后来换做我,两家也是换过庚帖,合过八字的,连婚书的都立了,既然是两家共同促成的婚事,不知您眼下提起这些,又是有何用意?” 顾母眯眼斜着她。 “你不用拿话来堵我,沈家说话不算数,以养女来替亲女,可我们顾家却不会失信,婚事既然定了,我自会认你这个媳妇,但在你进门之前,我总要叫大伙儿知道,沈家是如何欺负人的!” 一提起这些,她就忍不住生气。 自家川儿是人中龙凤,虽然现下还只是个举人,但凭着儿子的本事,来年一定能高中,到时当了官,便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娶个京官的女儿也算相配。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沈家竟然这般欺负人,把亲女换成个养女,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就算要让这养女进门,也势必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知道,顾家可不是由着人拿捏的。 沈南葵反问:“自古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既是两家都同意的事,又怎么能算沈家欺负人呢?” “哼,牙尖嘴利!” 顾母白了她一眼,“你一个养女,细说下来连亲戚都不如,沈家让你嫁过来,岂不是没把我们顾家放在眼里?” 顾二婶一路将沈南葵接回来,心里已认了她这个侄媳。 不由出口维护道:“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说二侄媳呢,你光看看这十来箱嫁妆,沈家若不重视这门亲事,怎会为二侄媳置办这么多东西?” 顾母目光扫过那些箱子,心思一动。 “向来娶媳出聘礼,嫁女给嫁妆,你是我家花银子娶回来的媳妇,既然你说,养女也是女,那你就打开这些箱子,叫大伙儿瞧瞧,顾家换回来的嫁妆是什么?” 沈南葵目光一沉,“嫁妆是女方私产,严格来说,这就是我自己的东西,与顾家无关,况且,算计媳妇嫁妆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顾母冷笑一声,“什么人家过什么日子,那一百两银子的聘礼,是顾家掏空家底凑的,难道媳妇进门了,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要看着全家人喝西北风吗?” “这倒不会,一家人还是要互相扶持的。” “那你就莫要推三阻四了,难不成,你这些嫁妆还真见不得人?” 顾母说着,叫来几个顾家亲戚,让他们去将箱子打开。 沈南葵知道这架势她也拦不住,索性没动,只袖着手静静站着。 只是,她有些疑惑。 门口闹了这么久,怎么却不见顾逸川出来? 沈南葵的嫁妆箱子里没有财物,自然就没上锁,顾家人很容易就将十口箱子全打开了。 众人看了,纷纷大吃一惊。 只见这十口箱子里,里面竟整整齐齐全装的是书? 顾母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她亲自过去查看,翻完所有箱子,竟当真没看到一分财物?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盯着沈南葵的目光像要吃人。 “这些无用的破书,便是你沈家送来的嫁妆?!” 顾母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花了一百两银子,却只换来这些书? 沈家一文钱嫁妆都没给,定是打心眼里不在乎这个养女,日后又怎会扶持川儿? 乡亲们一看这阵仗,也都有些为顾家鸣不平。 毕竟,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寻常庄户人家娶亲,聘礼鲜少有多过二十两银子的,顾家花了一百两,俨然已是天价,女方却连半分嫁妆都没带来,确实说不过去。 众人指指点点的,顾二婶有心想帮沈南葵说话,却也没法开口,只能投去个抱歉的眼神。 沈南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脸上一直挂着从容的笑意,哪怕此刻被人嫌弃唾骂,面色也未有丝毫改变,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 “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想问大家几个问题。” 顾母心里恨不得撕了她,闻言骂道:“你就只带了这几箱破书来,还有脸问什么?” 她猜到这养女的嫁妆薄,原也只是想当着众人落落她的面子,好叫她以后在顾家老实做人。 却没想到,箱子一打开,竟是这样的光景? 这下,连带着顾家,也要跟着她一起丢脸! 众人也很好奇,遮羞布被当众揭开,这个看起来端庄文弱的养女,又能怎么替自己辩解? 第5章 此时退亲,还来得及 沈南葵缓缓道:“在我出嫁之前,我便听说,顾二公子才华斐然,日后定是宰辅之才,请问有这回事吗?” 顾母冷笑,“我儿生来就是要当大官的,这还用得着问吗?原先你是有福气能做他媳妇的,可你们沈家欺人太甚,稍后待我儿回来,我便让他休了你,你还是回你的沈家去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还没进门就休妻,那不成笑话了? 沈南葵却像是没听到大家的议论一般,脸上仍是一副求知的神情。 里正想了想,站出来道:“沈姑娘,这话你没说错,方圆几个镇子里,就属逸川最有出息,沧县书院里的夫子都说,他日后定能出人头地,光耀顾家门楣。” 沈南葵点了点头,“那么,我再问大家,顾二公子能出人头地,凭的是什么?” 她这话问得莫名。 众人虽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 有人说是靠勤奋,有人说他聪慧有天资,还有人说是运气好。 沈南葵施施然一笑,“各位说的都对,但却只说对了一半,还少了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大伙儿满脸疑惑,纷纷问她另一半是什么。 “是书。” 沈南葵一指身后的十口箱子,“顾二公子出身寒门,却能一路通过童试、乡试,考取举人功名,日后更是有望参加会试和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读书。” “这些圣贤书,才是顾二公子科举入仕、出人头地的本钱。” 她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继续说道:“有了这些书,我们方能识字明理,若学得好了,可以像顾二公子这般科举做官,造福一方百姓,若学得精,更能着书立说,受人敬仰,还有兵书、医书、农书、工书……每一类都包含无穷的智慧,总会教人受益匪浅。” “沈家不是大官,也没有万贯家财,唯独家里小有藏书,所以,我的嫁妆也全是书。” “父亲说了,他知道顾二公子明年要参加春闱,便以这十箱书,助他蟾宫扳桂!” 她迎着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依旧侃侃而谈。 身姿笔直,语气柔缓,笑意浅淡,好似即将面临被休弃的人不是她一样。 旁的不说,光这份气度,便叫心生敬意。 乡亲们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只好奇地打量着她,还有她带来的那些书。 里正眼含赞赏,“这十里八乡,唯有沈姑娘一人是携十箱书做嫁妆的,大家可莫要觉得这些书不好,但凡家里供过读书人的,就都知道,有些书是连花钱都买不到的,更别说沈大人还在翰林院做官。” “翰林院那是什么地方?里面的人,是能给皇帝讲经读史的,这些书的含金量,不说供起来,也足以传世了。” 众人大多都是庄稼汉,不懂这些书的价值。 但听里正说好,大家便也都觉得好,看向沈南葵的目光变得尊重起来。 里正又道:“打个比方,书铺里买书,最便宜的也得一二两银子,那你们想想,沈姑娘这些书,又值多少钱呢?” 一本书一银子,这十口箱子里,恐怕得有几百本书! 那便是几百上千两银子! 一算明白这个账,众人看向沈南葵的眼神,愈加炙热起来。 乖乖! 顾家这可是娶了个香饽饽啊! 里正看向顾母,笑呵呵道:“顾大嫂,你家可是取了个贤媳,子孙后代都有福了!” 众人也纷纷夸赞起来。 顾母见大家都向着沈南葵,不由气得脸色青黑。 可里正都发话了,她若再把人拦在外面,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因此极不情愿地说:“既然大家都说这些书金贵,那我便认了,新妇进门吧。” 沈南葵却说:“不急,有些话还需分说清楚。” “我都让你进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顾母瞪着她。 沈南葵敛了笑容,肃然道:“顾夫人方才说,要休了我,您既然对我如此不满,我看这门婚事,还是得再考虑一二,眼下既未拜堂,也就不算完婚,此时退亲,还来得及。” 她又不是泥人,凭什么顾家让她进就进,不让进就不能进? 顾家要给她下马威,那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顾母心里是真想休了她,可还没说话,里正就道:“孩子,别冲动,结亲不是结仇,婚事是两家人一起定的,没有成亲当天再反悔的道理,老朽身为今日的证婚人,同样也不能答应!” 他扫了一眼顾母,“你婆母方才,是不知道你这些书的价值,气糊涂了才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的,是不是?” “我……” “顾家嫂子,逸川明年就春闱了,你难道真想得罪沈家?” 顾母一口气憋在心里,发作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只能硬生生改口。 “没错,是我这个老婆子不识货,气糊涂了浑说的,不能当真。” 沈南葵问:“如此说来,刚才便是一场误会了?” 顾母狠狠剜了她一眼,“是个误会,你也别在门外杵着了,快些进去吧,没得叫乡亲们看笑话!” 沈南葵却只盯着她看。 顾母一脸阴沉,“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沈南葵道:“我瞧您脸色不好,难道是并不情愿叫我进门?若真如此,您大可说出来,父亲时常教导我,不可强人所难,我虽是小小女子,却亦是通情理的人,顾家若不是真心实意娶我,我这便带着十箱嫁妆,还有我手中的这封举荐信,回了沈家便是!” 顾母心里简直要发笑,眼下是她自己要走,那就怪不到顾家了! “你要走便……” 话刚出口,却被里正抢了去。 “沈姑娘,你说的是什么举荐信?” 沈南葵自袖中抽出一个信封。 “沧县城中,有一位去年告老的翰林学士,我父亲以前在他手底下做事,与老学士颇有两分交情,我出嫁前,父亲便写了这封信给我,将顾二公子引荐给老学士大人。” 顾母听不懂什么信不信的,她不愿放过这个机会,高声道:“大伙儿听见的,我已经允许你进门,是你自己要走,那你便回你的沈家去,我顾家不留你这尊大佛!” “顾嫂子慎言!” 里正皱眉打断她,“你知道这封信,对逸川来说有多重要吗?” 第6章 他也会对她这般钟情吗? 见他这般严肃,顾母有些愣住,“一封信而已……” “没错,一封信而已,”沈南葵浅浅笑开,“但这封信,却能叫天下学子趋之若鹜,鱼跃龙门,谁有这封信,便能比旁人多了几成中榜的机会。” 顾母有些不信,“一封信能有这么厉害?” 里正叹道:“何止啊!” 他神色激动,“翰林学士那是什么人?不说能主持春闱,甚至连科举的考题,都有可能是他定下的,逸川若能得他指点,明年必定能高中啊!” 里正的儿子也在读书,虽不如顾逸川争气,但也中了秀才,他只恨自家儿子娶亲早,不然他真想把这沈家女娶到自己家去。 宾客中有些是顾逸川的同窗,他们比别人更清楚这封信的份量,一个个目光炙热。 “顾家嫂嫂,能否将这封信借我瞧一瞧?” “还没成亲呢!你叫什么嫂嫂,沈姑娘,还是借给我看吧?” 一时间,沈南葵竟被人围住了。 里正见场面乱了,忙对顾母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赔礼道歉,好好地将人给请进去,你就算不怕要进门的媳妇被人抢走,也该为逸川想想吧!” 顾母万万没想到。 这养女带来的十箱书和一封信,竟然一个更比一个稀罕,看这些读书人的样子,这些东西的确不是能用钱财衡量的! 而这些本来都是属于川儿的,她可不能让别人抢走了! 思及此,她忙拨开人群,来到沈南葵面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 “哎呀,好媳妇,这都是误会,娘刚才说错了话,我给你赔个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母说着,竟真的弯了弯腰,一副认错的姿态。 她上前拉住沈南葵的手,“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是我顾家的福气,你一路辛苦了,快随我进屋先歇息,养养精神,待吉时一到,也好跟川儿拜堂。” 顾母当着众人的面赔礼道歉,又亲自请她进去,沈南葵气也出了,便没什么好拿乔的,此刻就由顾母拉着自己往里走去。 “娘,您怎么出来了?” 一道满是担忧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顾母回头看到他,脸上溢出喜色,“是川儿回来了!” 川儿,顾逸川? 他不在家吗,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沈南葵忙向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衫的男子,从路上疾步走来。 他先是看了沈南葵一眼,冲她微微点了下头,便对着顾母说道:“娘,您不是头疼发作,无法起身吗,怎么出来了?我已经从县城的杏林堂买了药回来,您快把药服下,免得拜堂时不能出来受礼,还有……您不是说,接亲的人要等下午才到吗?” 顾母面色尴尬,她早上把儿子支出去,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回来。 举起沈南葵的手拍了拍,“嗐呀!赶路嘛,总是时快时慢的,我也没料到你二婶他们回来得这样早,想着你不在,不能怠慢了新妇,便亲自出来迎接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会儿已经不头疼了。” 顾逸川心下稍安,这才转身对着沈南葵行了一礼。 “本该亲自接你的,是我失礼了。” 抬头的时候,沈南葵这才近距离看清楚他的容貌。 少年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身浅色青衣更衬得他风度卓绝,温文尔雅,他眸子里泛起的潋滟清光,如山巅白雪纯净,似仲春阳光温煦,当真配得上芝兰玉树这四个字。 望着眼前这张年轻俊美的脸,沈南葵一时间,竟很难把他和记忆中那个潦倒颓唐的身影联系起来。 前世,顾逸川为沈平婉守了十多年的墓,最后身染重疾,是沈南葵收到消息过去给他收的尸,操办了后事。 她仍记得,顾逸川弥留之际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说他这辈子没辜负沈平婉。 当时她震惊不已,明明沈平婉生前已然和他夫妻反目,可他为何还能这般深情,甚至不惜搭上了一辈子? 沈南葵想不通,也不理解。 她操办完顾逸川的后事,回到侯府就病了,缠绵病榻数月,再一睁眼,就是沈平婉与她换亲那日。 上辈子她嫁到侯府,到死都没体验过情爱的滋味儿,眼下再见顾逸川,不由便有些好奇。 今世自己嫁给他,他也会对她这般钟情吗? “沈姑娘?” 顾逸川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不由面颊微红,又唤了一声。 沈南葵回过神,忙说:“无妨,我也刚到。” 众人看到这副情形,哄然取笑道:“哎哟,新妇走了神,新郎红了脸,两人还没拜堂,就双双看对眼,竟是都有些等不及了呢!” “哈哈哈哈哈!” 大伙儿都笑起来。 顾逸川面色更红了,沈南葵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团扇将脸挡了个严实。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郎官回来了,锣鼓声呢,还不吹打起来?新郎官,你也别傻站着了,还不快些牵了新娘子进门?” 前世侯府规矩大,且世子重伤,是以她根本没见过这种热闹场面,此时不由脸红心热,把脸藏在团扇后面不敢瞧人。 忽然,有一只宽大的手掌牵住了她,带着她往里走去。 两人手掌交握在一起,掌心都有些微微潮湿。 锣鼓声翻天,众人簇拥着两人进了院门,好似先前发生的不愉快,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人都进去了,宋冬儿却还在外面。 她看着人群中那一双交叠在一起的手,愤愤踢了地面一脚。 “得意什么,日后总有你哭的时候!” 吉时是在傍晚,眼下时辰尚早,沈南葵便被带到屋子里吃饭歇息,梳妆打扮,她吃过饭,想躺下休息一会儿,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嫁人,齐世子伤重,她是和公鸡拜的堂,洞房更是从未有过的事。 所以这一世,很多事情她仍是头一回经历。 脑子里乱糟糟的,沈南葵索性坐了起来,盘算起顾家目前的境况。 前世沈平婉回娘家时便说过,顾母不好相处,赖在顾家的那个表妹,更是心机深重。 今日自己已见识到了顾母的招数,就是还不知道,这位宋表妹,又会怎么对付自己? 第7章 不被人挑错处 转眼便到了傍晚,沈南葵被推着进了堂屋。 顾逸川已等在那里。 顾父早逝,所以主位上一边是顾母,一边则是顾父的牌位。 里正拉长了嗓音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一对身穿大红喜服的新人,在一片鼓掌叫好声中,被送进了洞房,紧接着又是撒帐,喝合卺酒,一番折腾下来,仪式总算完成,而后顾逸川被拉去招待宾客,沈南葵则是在新房中等待。 一直到晚上,房门才被推开。 顾逸川踉跄进来,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到床边坐下,两人对视一眼,都腾地红了脸。 “娘子。”顾逸川轻唤了一声。 沈南葵耳尖发红,丝毫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强作镇定道:“相公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好。” 两人解了外裳躺在床上,沈南葵抓住被角的手微微发颤,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此刻竟完全不敢睁眼。 倏地,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娘子从京城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定是几日都没睡过好觉了,今日夜也深了,就早些歇息吧,我……不急这一时。” “……如此也好。” 沈南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疑惑。 新婚第一夜,他竟然不与自己亲近,是真的体贴,还是也对她有所介怀? 她闭着眼,脑子里胡乱思索着,困意也渐渐上来。 顾逸川目光在身侧人姣美的侧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起身吹熄了蜡烛。 两人刚睡下不久,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打开却是宋冬儿。 她没理会顾逸川,一把拽了沈南葵就往外走。 “二表嫂,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实在是姑姑有事找你。” 顾逸川皱眉拦住她,“娘有什么事寻我娘子,何不说清楚了再走?” 宋冬儿叹了口气,“唉,川哥哥,姑姑刚睡下一会儿,便又犯头疼了,我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只好来请二表嫂帮忙。” 顾逸川将沈南葵推回屋里,“我去吧,你歇着就是。” 宋冬儿却还拉着她不放。 “不成,川哥哥,姑姑说了,你今日醉了酒,定是没力气照顾人,况且夜里也不方便,姑姑叫你歇着,只二表嫂跟我去就行了。” 顾逸川神色不虞,“娘这是要做什么,哪有在新婚夜,就把儿媳叫去自己房中伺候的?” “可是,二表嫂身为儿媳,侍奉婆婆也是应该的。” “儿媳又不止这一个,大嫂呢?” 宋冬儿讪笑道:“今日你成亲,大表哥好不容易从县里回来,姑姑也不好打搅他们夫妻团建啊……” “话虽如此,可我今日才是新婚,娘就不能体谅新妇一二吗?” 顾逸川万没想到,娘竟会在这个时候为难新妇,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袖子却被人扯了一下。 沈南葵冲他摇了摇头,“相公莫恼,我去便是。” 前世,沈平婉嫁妆丰厚,虽没被拦在门外,但新婚夜也吃了顾母的下马威,沈平婉低嫁过来,哪能受这种气,新婚头一晚便与婆婆大吵一架,自此婆媳关系恶劣,天天斗气吵架。 很多时候,顾逸川都是护着她的,可因沈平婉行事过分,不占道理,他也没法全然忤逆母亲。 吵着吵着,夫妻情分便也淡了。 而今日,顾母给沈南葵下马威不成,反倒被逼着给她赔礼道歉,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她定是要找回来的,还用了头疼这样的借口,沈南葵若不去,便是不孝,日后难免被人说道。 所以,她得去。 只有自己占着理,顾逸川才会向着她,她也能更理直气壮,不被人挑错处。 不就是侍奉婆母吗? 前世她在侯府,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搏了一个贤孝儿媳的名头。 她倒不信了,顾母一个乡下老太太,难道能比侯夫人更难伺候? 沈南葵拉住宋冬儿的手,满脸担忧。 “婆母说头疼,眼下定是难受的紧,冬儿表妹快带我过去吧。” 宋冬儿没想到她竟和自己这般亲热,忍住了想抽回手的抽动,笑了笑说:“那二表嫂跟我走吧。” “娘子,你……” 沈南葵打断道:“相公不必再说了,婆母身体不适,我做为儿媳,理应在一旁侍奉,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了。” 说罢,便快步跟着宋冬儿走了。 顾逸川见她这般,心里愧意更浓,就愈加心疼起她的处境来,略顿了顿,便也抬脚往外走去。 沈南葵来到顾母的屋子,见她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喊疼,便问:“冬儿表妹,今日相公不是去县城买了药回来吗,可有给婆母服过了?” “上午服过了,眼下还没来得及。” “那便给我吧。” 沈南葵接过药,熟练地将顾母扶起来喂药喂水,末了又将她放平在床上,打来一盆水给她擦脸。 忙完后才问:“婆母可好些了?” 顾母有心想挑她的毛病,可偏偏她照顾自己时,做得妥帖周到,耐心细致,竟叫人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只能把火气压下去,呻唤道:“哎呀,我这头还是疼,恐怕还得委屈你,后半夜继续守着我了……”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一下子进来好几个人。 走在前面的顾逸川道:“娘身体不舒服,我们做儿子的又岂能安睡?我把大哥大嫂都叫来了,娘,您别怕,有我们一同照顾你,相信您很快就能好起来。” 顾家长子顾庆荣也道:“是啊,娘,您好端端的,今日怎么连着犯起头疼呢?” 他说完这话后,却被媳妇梁氏暗中掐了一把。 躺在床上的顾母,被他们进屋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坐起来骂人。 好在她憋住了,一脸虚弱地道:“哎呀,你们都过来做什么,我只是头疼罢了,不碍事,川儿媳妇把我照顾得很好,快都回去吧,大半夜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梁氏来都来了,便道:“娘不舒服,我们都不放心,就让媳妇也留下一同照顾您吧。” “我也留下。”顾逸川道。 “二弟不走,我也不走。”顾庆荣跟上。 顾母:“……” 第8章 非得杀杀她的锐气 见到这情形,顾母气得翻白眼,后槽牙磨了几番,忍了又忍,才道:“都走!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你们这么多人伺候我!” 梁氏小心翼翼地问:“那您头还疼吗?” “吃了药,不疼了!” 顾母没好气地道。 顾庆荣欢喜道:“那太好了,娘既然没事,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罢,便扯着梁氏走了。 顾逸川也拉着沈南葵出了屋子,“娘子,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娘说完话,稍后便回来。” 沈南葵点了点头,独自回屋。 她知道刚才那一出,是顾逸川在为她出头,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沈父看人的眼光,果然挺好的。 人都走后,屋里就只剩顾母一个人,顾逸川走了进去。 顾母扫了他一眼,“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娘生儿子的气了?” 顾母气哼哼的,“我怎敢生你的气,不过是娶了个新妇,还护得这样紧!” 顾逸川叹气,“娘其实从早上开始,便是装病吧?” 顾母没吭声。 顾逸川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您又是何苦呢?” 顾母却突然来了气,一下子拨开他的手,“你倒还教训起我来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 “你那新妇是个养女,不但如此,她还一文钱嫁妆都没有,空着手来了咱们家,顾家都被人骑到头上欺负了,你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顾逸川满脸无奈。 “上午的事,我都听里正讲了,根本不是您说的这样,娘子那十箱书,远比钱财更珍贵,还有她手中的那封举荐信,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把这些带到顾家来,分明是咱们捡了大便宜。” 顾母冷哼一声。 “就算是这样,可你没见她今日那德行,在大伙儿面前出尽风头,哪是做人媳妇的样子?” “反正我是见不得,非得杀杀她的锐气才行!” “娘!” 顾逸川眉头蹙在一起,“娘子她没有任何错处,您这样磋磨新妇,也不怕外人笑话?” 他站起身,“下回您若身体不适,就先吃药,若吃了药还不舒服,儿就连夜送您去县城看大夫,再想像今日这般难为新妇,儿子不答应!” “夜深了,娘既没病,就早些安睡。” 说完他便出了屋子。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顾母气不过,狠狠砸了几下床板。 他刚走,宋冬儿便又进来了。 她见顾母脸色不好,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姑姑莫恼,川哥哥定不是有意同您置气的。” 顾母冷哼一声,“川儿当然不是有意的,他向来孝顺,鲜少同我这样说话,今日这般,定是被那新妇教唆的!” “不会吧,姑姑,我瞧二表嫂挺知书达理的,今日在外面,大家对她的话都很信服呢。”宋冬儿摇了摇头道。 一提起白天的事,顾母心里就冒火。 “不过是长了张会唬人的巧嘴!我倒没见过,哪家新妇还没进门,便逼得婆婆给她低头的?” “可她知道您头疼,立马就赶过来了,可见,二表嫂还是孝顺的。” 顾母撇嘴,“我是她婆婆,她敢不孝顺吗?” “今晚她倒乖觉,没叫我找着机会发作,但我是万万忍不下这口气的,白日里,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没脸,我若不狠狠教训她一顿,日后还怎么管家?” 宋冬儿倒了杯水递过来,“姑姑说的也是,您毕竟是长辈。” 顾母喝了水,脸上怒气淡了些。 “她既嫁到顾家,那以后的日子就还长着呢,看我不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说完,她拉起宋冬儿的手,蓦地叹了一口气。 “冬儿,你向来是最体贴我的,我们虽是姑侄,却比母女还要亲,今日川儿成亲,姑姑又怎会不知你心里的苦楚?” “姑姑……” 宋冬儿眼中瞬时蓄起一汪泪。 顾母拍了拍她的手,“你爹娘走得早,你九岁就来了顾家,姑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你跟川儿才最般配,原指望他高中后就娶你,可谁知半路冒出个沈家,那沈家是当官的,为了川儿的前途,咱们不好得罪,只好委屈了你……” 宋冬儿眼眶泛红,“是我没福气,配不上川哥哥。” 顾母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安慰。 “冬儿,你给姑姑句准话,川儿如今已经娶妻了,你心里还念着他吗?” 宋冬儿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姑姑,我从小就喜欢川哥哥,您是知道的。” 顾母明白她的意思,顿了顿道:“眼下川儿还没高中,咱们是不敢得罪沈家,可若等川儿做了官……就不必再怕这怕那了,当了官便是有身份的人,又怎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 “冬儿,你若愿意,到时我便做主叫川儿娶你当平妻,可好?” 宋冬儿震惊地抬起头,“姑姑,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仔细想了,你嫁到别家去,我总是不放心,再有那个沈氏,她若是沈家嫡亲的女儿,我倒能高看她几眼,可她只是个养女,性子又那般张扬,我实在看不惯,也就不必给她留面子。” “姑姑,我愿意!” 宋冬儿破涕为笑。 顾母点头,“不过这事儿,你可得先捂住了,不能叫沈家那个养女知道,连川儿也要瞒着,他性子倔,知道了指不定要闹将,等日后他高中,我再慢慢替你谋划。” “冬儿谢谢姑姑!” “好孩子,你今晚就跟我睡吧,待明儿一早,姑姑便给那个沈氏好好立立规矩,总要叫她知道,这里是顾家,不是她沈家!” “嗯。” - 另一边,顾逸川回到屋子,发现沈南葵还没睡,不由问道:“娘子是在等我?” 沈南葵点头。 顾逸川脱下外衣,和她一同坐在床边,温声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沈南葵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听到这话,顾逸川宽和一笑,“娘子不必这样说,你既嫁给我,我也当承担为人夫的责任,你未有错处,我娘不该这样对你。” 两人刚刚成亲,眼下毫无情分,沈南葵倒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 虽然他帮自己只是因为责任,但这也足够了,至少,她的丈夫是个讲理的。 第二天一早。 顾母起床,是宋冬儿给她梳的头。 外面天还蒙蒙亮,宋冬儿打着呵欠,有些不解地问:“姑姑,您平日不是过了辰时才起身吗,这才卯时正,起这么早做什么?” 顾母笑道:“今日新妇敬茶,我早些过去,那沈氏来得晚了,我才有理由收拾她,这样即便是川儿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话。” 听得这样说,宋冬儿眉间也染上几分得意。 “还是姑姑有主意。” 两人说笑着拉开房门,冷不丁却见门外杵着一个人影,眼下天还未大亮,两人都吓了一跳。 “谁?!!” 第9章 从来没有人肯为她出过头 顾母惊得往后一倒,险些绊倒了宋冬儿。 她抚着因受惊而怦怦乱跳的心口,终于看清了门外的人,竟是沈家那个养女? 顾母脸色黑得吓人,脱口便骂:“你吃错什么药了,大清早的杵在我门口,是想吓死我吗?” 沈南葵忙去扶她,“婆母恕罪,媳妇哪敢吓您。” 顾母一把甩开她的手,“那你不睡觉,静悄悄站着这里干什么?” 沈南葵微微一笑,“婆母忘了?今日新妇要给您敬茶,我便想着,先来伺候您起身。” 顾母一愣,面带古怪地瞅了她一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 “媳妇来了有三刻钟了。” 三刻钟? 那她岂不是小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在这儿了? 那会儿天可还完全没亮! “你……”顾母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毕竟人家早就等在门外,她先前预想的那一招,便用不成了。 她有些无奈看了眼宋冬儿。 明明沈氏做的没错,甚至还给足了自己这个婆婆派头,可她心里为什么总觉得不得劲呢? 沈南葵端着早就备好的洗脸水进去,“婆母,我来服侍您洗脸吧。” 她笑得和蔼可亲,顾母心里却有些发毛。 “不用你,我自己来。”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便站在一旁静静等着。 宋冬儿也没料到她竟然这般乖觉,撇了撇嘴道:“二表嫂可真是贤惠呢,不过,我们乡下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要是成日里光做做样子讨好旁人,那里里外外的活儿,还干不干了?” 沈南葵一脸不赞成地摇头。 “这怎么能是做样子呢?晨昏定省,可是做媳妇的基本准则。” 顾母难得对她笑了笑,“你倒懂事。” 有一说一,不怪人人都说大户人家里头的主母有排面,这种滋味确实挺不错的。 “都是儿媳应该做的。” 前世沈南葵在侯府便是这样,从不会叫人在规矩上挑出一丝错。 更何况今日她若不早些来,又怎能听见她们方才在屋中的那些算计呢? 既听见了,就更不能让她们如愿。 宋冬儿见不得她这副做派,扶了顾母便往外走,“姑姑,咱们去堂屋。”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却见顾逸川竟从外面回来了。 “川儿,你这大清早的去哪了?”顾母诧异道。 顾逸川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娘子初来乍到,我怕她吃不惯家里的饭食,就去镇上买了些早点。” 顾母脸色瞬间转黑,“天还没亮,你就去给她买早点?” “天还没亮,娘子不也早早给您请安去了?”顾逸川接话道。 “那怎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 顾母气得跺脚,“谁家不娶新妇,谁家新妇不孝顺婆婆,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还非得这样惯着,你就不怕有一天,她骑到我们所有人头上去?” 顾逸川将早点给了沈南葵,上前搀住顾母。 “娘莫生气,儿虽怜惜新妇,但也没忘了孝敬母亲,这早点全家人都有份,里面还有您最爱吃的鸡汁包子。” 顾母恨铁不成钢,“这是包子的事儿吗?” “你……你昨日才娶的新妇,今儿就要把她捧上天,你怎么不干脆把她供起来?” “娘,这可不能浑说,娘子是人,我把她供起来做什么?” 顾逸川拿出一个包子递到她嘴边,“您吃口包子吧,刚出笼的,新鲜热乎。” 包子就在嘴边,顾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把将儿子的手推开,“你真是要气死我!” 顾逸川见她不吃,只好把包子又放了回去,微微叹一口气。 “娘,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可娘子出身官宦人家,嫁给我本就是受了委屈,所以我更不能亏待了她,不然,岂非是叫岳父觉得,他看错了人?” “可她只是个养女!”顾母很得咬牙。 “不论什么身份,她现在都已经是我娘子,儿只知道,婚书上是我与她的名字。” “你,你!” 顾母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逸川直等到她缓过气,才又说:“娘,咱们乡下人家,可没有早晚要请安伺候婆婆的规矩,往后,您就别要求新妇做这些了。” 顾母再忍不住了,抄起巴掌往儿子背上呼去。 “这你可赖不到我头上,分明是她自己非要来的!” 顾逸川不敢躲自家娘的巴掌,生生挨了几下,接着说道:“新妇要来,是她对您这个长辈的尊敬,您免了新妇规矩,则是您对儿媳的体贴,两者并不冲突。” 听到他这样说,沈南葵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感动。 已经许久没有人,像这般护着她了…… 前世她孤身一人在侯府,对内,要讨好公婆,对外,要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不叫人看出破绽,她一旦做错事,侯府便会用她和沈家所有人的命做威胁。 就算回到沈家,也没人问她过得好不好,只会让她讨好侯府。 从来没有人肯为她出过头。 顾母深知二儿子的性子,知道拗不过他,没再动手,只恨恨瞪了沈南葵一眼。 万分不解地道:“你究竟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一晚上,他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沈南葵敛容道:“儿媳不敢,能得相公这般体贴,是儿媳的福气。” 顾母扫了一眼两人,只觉得满心满眼的不顺,便带着宋冬儿,怒气冲冲地先往堂屋去了。 顾逸川望着自家娘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南葵走上前,“相公这般怜惜于我,我很感激,可若要因为我,伤了你与婆母间的母子情分,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说得诚恳。 她也没有想到,顾逸川竟然会一而再地护着自己。 顾逸川默然片刻,才说:“承蒙岳父大人关照,之前几番为我指点迷津,你又带了这么多珍贵的书籍和那封千金难买的举荐信来,顾家已是受益良多,我应允过你,要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顾家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侍从奴婢,我能给你的,便只有叫你在这个家里不必太过拘束。” 所以,若不做些什么,他总觉得心中有愧。 沈南葵望着他脸上客气的笑容,心下了然,“总之,还是多谢你了。” 反正不管是因为责任,还是恩情,她都真切感受到了这份心意。 敬茶时没什么波折,顾母心里有气,连训话都懒得说了,只面色不善地看了沈南葵好几眼。 刚敬完茶,大房一家四口也来了。 顾庆荣看到桌上摆的吃食,随手拿起一块甜糕,递给了六岁的小闺女,笑着说:“哎哟,今日的早饭这么丰盛?” 宋冬儿细声细气道:“是啊,今日能吃上这些,可都是托了二表嫂的福,这包子、甜糕、炸果儿,都是川哥哥一早特地去镇上买的,若不然啊,家里原本都是吃杂面馒头,哪有这样的口福?” 听到这样说,梁氏忙把闺女手上的甜糕抢下来,放回盘子里。 呵斥道:“这是你小叔买给小婶的,不许嘴馋!” 桌上的吃食林林总总摆了一大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量,更何况顾母和宋冬儿都正吃着,梁氏这样说,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10章 丑话要说在前头 顾逸川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沈南葵阻住。 “大嫂,您说这话就是折煞我了,我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这是相公给全家人买的。” 她将甜糕重新分给大房的两个孩子,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房有两个孩子,一男孩,一女孩,都像是六七岁的样子。 两小只愣愣看着沈南葵,有些不敢答话。 顾庆荣大笑道:“还怕生吗?这是你们的小婶婶,还不快向小婶婶问好?” 得了父亲准许,两小只这才站成一排,乖乖作揖行礼。 “我叫阿远。” “我叫阿巧。” “见过小婶婶。”两小只异口同声道。 沈南葵看得欢喜,把一整盘甜糕都给了他们,温声道:“快吃吧。” 她刚坐下,就听梁氏又道:“是啊,巧儿,远儿,你小婶叫你们吃,你们就快吃吧,下回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了。” 沈南葵再蠢,也听出了她话里有话。 “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氏看向她,短促地一笑,“二弟妹,为着二弟娶妻的事,大房出了不少银子,眼下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听里正说,你那些书很值钱,何不先典卖一些补贴家用?” 原来还是因为钱的事,难怪沈南葵总觉得梁氏对她有敌意。 要说卖书,也的确算个法子,但她并不愿这样做。 “大嫂,我那些书虽值一些钱,但若卖了,就再难收集齐全,况且书是能传世的东西,积累起来更是一个家族的底蕴,我并不想典卖。” 梁氏撇嘴,“不卖书,那全家人下半年都喝西北风去?” 她满脸不快,“二弟妹,你可知,为着娶你过门,孩他爹提前预支了半年的工钱,原指望能靠你的嫁妆先撑一撑,现在倒好,你又不愿意典卖,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沈南葵知道顾家穷,却没料到顾家竟这么穷,难怪上一世沈平婉回娘家,回回都要带一两车东西走。 她想了想说:“婆母,大嫂,你们放心,我会想法子赚钱的。” 前世,她虽然被侯府盯得紧,但相应的,侯府为了稳住她,也给了她不少甜头,叫她掌管着侯府的大半产业。 所以,生意上的事,压根难不倒她。 哪知梁氏却嗤笑一声,“瞧你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只怕连家务都不会做吧,还说什么赚钱?” “你是官家小姐,又是新进门的媳妇,按理,我这个当大嫂的,不该此时说这些,但俗话都说,丑话要说在前头,我也不怕得罪你,索性就摊开说了。” 她掰着手指头,“赚钱的事先不提,就咱们家的光景,你也都看见了,每日要洗衣裳、砍柴、做饭,地里也有活儿,二弟要读书,你大哥在县里做工,我也不指望他们,娘年纪大了该享福,我家两个孩子还小,也就冬儿常常帮着我。” “你既然进门了,同为儿媳,是不是也给替我分担一些呢?” 顾逸川皱眉,“大嫂……” 梁氏打断他,“二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二弟妹是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金贵,可再怎么说,也没道理叫我这个做嫂嫂的,来伺候妯娌吧?”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沈南葵无从反驳。 可她确实不会做这些呀…… 沈南葵想了想,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绣着荷花的手帕。 “大嫂看看,这个帕子怎么样?”她递过去。 “你做什么?” 梁氏有些疑惑地接过手帕,这帕子质地极好,绣样也精致,难不成,她是想讨好自己? 想到这,梁氏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看来自家这个娇滴滴的妯娌,还是挺懂事的嘛,那自己便卖她一个面子,且叫她在顾家先适应几天,旁的事往后再说。 刚要将帕子收进怀里,就听沈南葵说:“这是我出阁前自己绣的,大嫂觉得,能拿去卖钱吗?” 梁氏没想到,这么精致的帕子,竟是她自己绣的? 有些尴尬地将帕子还给了她,点头道:“这么好的绣工,当然能卖钱,怕是价格还不低呢。” 沈南葵笑了笑,“大嫂,家里的活计,我确实不会做,你若愿意,日后我便绣帕子补贴家用如何?” 靠做手工赚钱,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她现在没有本钱,也只能先这样,等攒够了本,才能着手做别的买卖。 梁氏心里一合计,若是这样,那她也不吃亏,就同意了。 “行吧,你能有这手艺,我自是没话说。” 沈南葵将帕子又给她,“大嫂,你若不嫌弃,就收下这块帕子吧,到时还得劳烦你带我去找卖东西的地儿。” 梁氏嘴角有些压不住了,她喜欢这帕子,自然也想收下,可还是先瞟了一眼顾母。 “二弟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帕子如此精致,我哪配用,要不,你还是给娘吧?” 闻言,顾母冷哼一声,“一张帕子而已,谁稀罕!我可不要。” “您若不要,那媳妇可收下了。” 梁氏喜滋滋拿过帕子,上面的荷花绣得跟真的一样,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沈南葵笑道:“婆母,这藕粉色不衬您,待儿媳再绣一块好的了,再拿来孝敬您。” 顾母白了她一眼,“你虽知道补贴家用,但也不能一整日光绣帕子,其他什么都不做吧?” 顾逸川忍不住了,放下碗道:“娘,我娘子不会做这些事,您何苦为难她?” 顾母满脸不屑,“顾家不养闲人,光绣绣帕子就能躲过家务,哪有这么轻松的事?” 顾逸川抓着沈南葵的手举起来。 “您看看,这双手是像做粗活的吗?她既然能赚钱补贴家用,别的活就该放一放了吧?” 一双纤纤细手嫩如葱段,连指甲都好看得像贝壳似的。 梁氏自愧不如,宋冬儿面有妒色,两人都不约而同把手藏在了桌子下。 顾母却依旧面不改色。 “你叫我免了她的规矩,我答应了,可要做顾家的媳妇,光想着躲闲却是不行的,她不会的,可以学。” 顾逸川无从辩解,默然垂下了头,毕竟,自家的情况确实如此。 忽然,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望向沈南葵。 “娘子,你精通诗书对吗?” 沈南葵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称不上精通,只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说到这,她眼神顿时一黯。 第11章 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她的学问都是沈父教的,沈父官职虽不高,却是正经的同进士出身,加之沈家祖上也出过一两个进士,所以向来以诗书传家。 家中除了男丁读书科考,女子也要识字明理。 还未寻回沈平婉之前,沈南葵是沈家唯一的女儿,她六岁时,是沈父亲自给她启蒙,十年来悉心教导她读书。 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有爹娘疼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只可惜…… 终归是黄粱一梦,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如今,她只是一个不得不依附于沈家的孤女。 沈南葵不愿再想,侧头看向顾逸川,“相公问这做什么?” 顾逸川略一笑,“岳父博学多才,我听闻你自小得岳父亲自教导,学问定然不差。” 沈南葵谦虚摇头,“相公过誉了。” 顾逸川望向大房夫妇,“大哥,大嫂,阿远今年七岁了,你们不是一直想送他去念书吗?” 一说到这个,顾庆荣就皱眉头。 “是啊,原想把远儿送去你幼时念书的私塾,可那赵秀才远游去了,除此之外,镇上再没有别的学堂,县里倒是有,就是束修太贵,咱家手头上暂时没有这么多钱……” 梁氏暗自瞟了顾逸川一眼,小声嘀咕道:“要我说啊,二弟如今自己都是举人,学问不比县里书院的夫子差,何不让二弟来教咱们远儿念书?还能省下一笔束修。” 顾庆荣瞪了妻子一眼,“你怎么又提这事儿?逸川来年便要科考,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哪能去耽搁他?” “我这话也没说错啊,外面的夫子再好,能好得过自己的亲叔叔?况且,二弟这么有本事,咱们远儿跟着他学,日后肯定也能有出息。” “不行,我不同意,逸川的前程要紧。” 梁氏气结,“那你就不想想你儿子?” 顾庆荣一脸骄傲,“等二弟做了官,什么样的夫子请不到,还怕教不好远儿吗?” 两人吵嘴的声音不小,顾母黑着脸拍了一下桌子。 “都住嘴!” 她先是剜了一眼梁氏,才道:“老大说得对,川儿科考要紧,谁也不能拖累了他,远儿还小,这上学的事,我看就先放一放吧。” 顾母发话,梁氏不敢再有异议。 “都听娘的。” 顾逸川见气氛不妙,忙道:“娘莫恼,我自是愿意教阿远念书,但我课业繁重,忙起来时,常有顾不到他的时候,学习一事,需要持之以恒,这才是我不能教他的理由,不过,我刚才已说过,娘子的学问是得岳父亲传,不比那些个秀才童生差,所以,我想请她来给阿远启蒙。” “这样,阿远不但能读书,家里还能省下一大笔束修。” 他看向沈南葵,“娘子,你可愿意?” 沈南葵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干粗活,才想出这个法子,当下便点了点头,“自是愿意。” 宋冬儿一脸质疑,“川哥哥,你也太抬举二表嫂了吧,外面那些夫子,哪个不是德高望重之人,二表嫂一介女子,怎么能教得了学生,阿远虽然小,可也正是长见识的时候,若被她教坏了,以后该怎么好?” 顾母沉着脸,“就是,远儿是顾家长孙,哪能认女人当夫子?” “是女人又如何?” 顾逸川不以为然,“女子虽不能科考,却不代表女子就没有才学,京中那些大家族,常有请女师到家中授课的,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夫子?” “况且,娘,阿远现今七岁,正是该启蒙念书的时候,若是耽搁得晚了,以后怕就追赶不上旁人,岂不是误了他?” 顾母斜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道:“说得这么好听,你怕不是就想护着新妇,不叫她干活吧?” 顾逸川笑道:“也不全是,我家娘子做不来粗活,阿远也正好缺人教导,让娘子去给阿远启蒙,还能省下一大笔束修,不也是给家里减轻负担吗?” 这话说得也在理,顾母狐疑地望向沈南葵。 “你能行吗?” 沈南葵微微一笑,“我嘴上说行,婆母只怕也不信,不如就先让我试试看,旁的不说,那些深奥的策论文章,我或许写不出来,但若要教导个学龄孩童,我还是有把握保他过了童试的。” 顾母稍稍放心,她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媳,但也不得不承认,沈南葵那一身书卷味儿,是旁人装不出来的。 况且,自家儿子也不会糊涂到拿亲侄子开玩笑,他既然说行,想必便差不了,就且先叫她试试看吧。 “那你就先教着试试,但你可别想着躲懒,既然要教远儿读书,就得尽心尽力。” “这是自然。” 顾母神色严厉,“还有你方才说的,做绣活补贴家用,同样不能落下。” “是。”沈南葵点头。 顾母摆了一顿架子,心情舒畅许多,吃完饭率先走了。 沈南葵吃得不多,顾逸川念着她起得早,便陪她回房歇息。 宋冬儿不知去了何处,饭桌上便只剩大房一家人。 两个孩子吃得欢快,顾庆荣的眉头却仍未解开,他问妻子,“二弟妹真能教好咱们远儿吗?” 闻言,梁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事事都听你家好二弟的吗,怎么他说二弟妹能教,你却又不信了呢?” 顾庆荣叹气,“可她是个女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人能教学生。” 梁氏虽然对沈南葵教自家儿子读书这事也有些不满,可听到这话,登时还是来了气。 “女人怎么了?顾庆荣,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瞧不起女人的孬货!” 骤然被骂,顾庆荣也一脸怒意。 “你吃错药了,我又没说你!” 梁氏站起身,怒瞪着他,“我是不喜欢我那妯娌的做派,为了娶她过门,大房出钱出力,可她非但没有嫁妆补贴咱们,甚至还不能帮我分担家务活儿,所以,我讨厌她,可这并不代表着,我心里不服气。” “昨日在家门口,你娘明着刁难她,而她非但不急不恼,还能说出那么多的大道理,使得你娘不得不给一个未过门的儿媳低头,就冲这点,我就佩服她!” 第1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梁氏轻哼一声,“我是个没见识的,只配一辈子的劳碌命,你瞧不起我,我没话说,可人家二弟妹哪里不如你了?说来好笑,就因为她是女子,你连二弟说的话都不信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顾庆荣脸色有些难看,“我这不也是为了远儿着想吗?” 梁氏不置可否,“先前我还不满意让二弟妹管我儿子,现在我倒盼着,她能把远儿教好,狠狠打一下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脸。” 夫妻俩又吵起来,两个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 顾庆荣一脸头疼,“孩他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说一句,你能顶十句!” 梁氏没理会他,拉着两个孩子往外走。 临出门时,回头说道:“我没怎么,只是不似二弟妹那样好命罢了,都是一个娘生的,也不知差距怎么这般大。” “你!” 顾庆荣气结,但也只能无奈地锤了两下桌子。 - 西屋。 顾逸川将沈南葵一送回屋,便说:“娘子,你先歇一会儿,我去书房看书。” 沈南葵微微摇头,“大嫂已经在做事了,我再睡下只怕不好,不如,我随你一道去书房,把我带来的书先整理一下?” 顾逸川笑了笑,“你刚进门,不用急着做这些的。” “没事的,左右我也闲着。” “那好吧。” 两人一道去了书房,顾逸川向她交代了两句,便去看书了,沈南葵则轻手轻脚地整理那十箱书。 十箱书不少,沈南葵归纳了半日,才总算收整完毕。 这间书房虽然布置得十分简陋,但一眼望去,书架上满满当当全是书籍,依旧能带给人不小的震撼。 沈南葵忙完,也没有打搅顾逸川,转身悄悄出了屋子。 刚出门,迎面便遇上宋冬儿走过来,沈南葵笑着打招呼,“冬儿表妹来了?” 宋冬儿瞥她一眼,颇有些阴阳怪气。 “是啊,我哪能不来?有些人赖在书房一上午,却连口水都没给川哥哥准备。” 她扬了扬手上的茶壶,“我若不来,岂不是要叫川哥哥渴着自己?” 沈南葵倒真是忙忘了,没记起这茬,便说:“多谢冬儿表妹提醒,是我疏忽了,日后我定然会记得给相公添茶。” 宋冬儿听见她叫相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来。 “二表嫂倒也不必如此见外,我自幼跟川哥哥一同长大,他在房中温书的时候,向来是我给他端茶送水,这些事我都是做惯了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二表嫂不用跟我客气,往后还是由我来给川哥哥送茶吧。” 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沈南葵也知道她的意图。 上一世,沈平婉和顾逸川几次险些闹掰,里面都有宋冬儿的手笔。 宋冬儿对顾逸川有意,可顾逸川对她却未必有男女之情,数十年相处,他更多的,是把宋冬儿看作自己的亲妹妹。 但沈平婉却没有想明白这一层,她厌恶宋冬儿总在顾逸川面前出现,打自己丈夫的主意,平日里两人争锋相对,而她更是仗着顾逸川的维护,暗地里磋磨了宋冬儿许多回。 宋冬儿也是个有决心的,不论沈平婉怎么对她,她一概都忍着,只等到事情闹大,才捅到顾逸川面前。 顾逸川再宽纵妻子,也容忍不了她总是不敬婆母,残害妹妹,欺压大房…… 后来,顾逸川对沈平婉便严厉起来,沈平婉自然不愿听他的,两人时常争吵,夫妻情分也渐渐淡了。 沈南葵笑了笑,“冬儿表妹,你与我家相公兄妹情深,这我都是知道的,之前有劳你照顾他,但现在,他既然娶妻了,再由表妹来照看起居、伺候茶水,只怕外人还当是我这个做娘子的不称职呢,况且——” 她拖长了话音,“冬儿表妹已经及笄了,如今正是要议亲的年纪,若是叫别人知道你与表兄走得太近,说不定会产生什么误会,这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说是不是呢?” 沈南葵刻意点明了她才是顾逸川的妻子,而宋冬儿只是表妹。 这也算是宣誓主权了,毕竟,是她嫁给了顾逸川,那些觊觎自己丈夫的人,也得先摆正自己的位置。 果然,宋冬儿听完这话,脸色顿时一片青黑。 她颇有些气急败坏,“二表嫂昨日才刚进门,今日就管起我的事来了,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南葵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冬儿表妹莫要胡言,我与相公成了亲,便是顾家妇,族谱上也写着我的名字,这是大家都见证过的,走出去谁不把我看作顾家人?若真论起远近亲疏,冬儿表妹姓宋,似乎才真的跟顾家没什么关联吧?” 宋冬儿气得脸都要歪了,她在顾家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她。 “哼,你连姑姑都敢顶撞,我自然说不过你!” 顶撞婆母可是顶大帽子,沈南葵才不接。 “据理力争,谈何顶撞?” “你不顺婆母,当众搬弄口舌,难道不是不孝?” “莫非冬儿表妹口中的孝顺,就是不分是非,由着婆家诋毁娘家,敢问这是哪儿的道理?” “你!”宋冬儿一点便宜没占到,不由气得直跺脚。 她冷哼一声,索性直接绕过沈南葵,往书房去了,“川哥哥读书辛苦,还等着我的茶水呢,我可没功夫跟你吵嚷!” 沈南葵也没拦着她,见她进去,便自己去了院子里,大房两个孩子正在那边选豆子。 “你们在做什么?”她问。 阿远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阿巧接话道:“小婶婶,娘让我们选豆子,又大又圆的豆子拿去卖,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小丫头嗓音甜甜糯糯的,听着格外舒心,沈南葵不由放软了声音。 “我来帮你们吧。” 阿巧怯生生瞧她一眼,有些狐疑问:“小婶婶,我娘说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什么活都不会干,你会挑豆子吗?” “笨蛋,胡说什么!”阿远忙去捂她的嘴。 第13章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阿巧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瞥了沈南葵一眼,绞着手指道:“对不起,小婶婶,我记错了,我娘没说过这话。” 此话一出,不止阿远翻起了白眼,连沈南葵也被她逗笑了。 阿远忙把阿巧拉到自己身后,“小婶,我娘她只是说着玩的,没有坏心……” 沈南葵笑道:“我知道。” “你不生气?”阿远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娘也没说错,我为何要生气?” 阿远愣住了,似乎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被骂了还不计较的? 见两小只不说话,沈南葵想了想道:“你们不用怕,就当我没听见,如何?” 阿远没应声。 倒是阿巧,从早上沈南葵给她吃甜糕时,她便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婶婶,仰头问道:“那小婶婶,你不会讨厌我娘吧?” 沈南葵扑哧一笑,“当然不会。” 听她这样说,阿巧顿时放下心来,上前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木墩坐下,甜甜一笑,“小婶婶,我教你选豆子。” “好啊。”沈南葵欣然应允。 两人头并着头,抱着簸箕仔细筛选着豆子。 阿远先是静静看了两人一阵子,才又投入到选豆子的阵营。 沈南葵一边忙活,一边和两小只闲聊,攀谈中得知,两小只竟是罕见的龙凤胎,阿远先出生半刻钟,是哥哥,阿巧是妹妹。 兄妹俩原本对这个新进门的小婶婶还有些戒心,可交谈下来,发现她温柔又和气,不论两人说什么,她都含笑应答,哪怕说错话,也不见她恼,而是有理有据的矫正两人,当真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了。 阿远渐渐也没那么怕她了。 听到沈南葵问自己识不识字,便拍了拍胸膛,有些得意地说:“小叔早就教过我百家姓和千字文,我还会写我和妹妹的名字呢!” “哦?那你写给我看看。”沈南葵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阿远信心满满,有模有样地在地上勾画起来。 沈南葵看着他写完,点了点头,“顾文远,顾文巧,不错,都写对了,如此说来,家中其他人的名字,你也都会写了?” “没错。”阿远点头。 沈南葵问:“那你是否会写我的名字?” 阿远思索一番,又用树枝在地上勾勒起来。 沈字他会写,南字改正了两回,才写对笔划,到了葵字,他便有些为难了,拿着树枝不知如何下笔。 半晌才有些难堪地垂下头,“我,我不会写……” 沈南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才七岁便识得这么多字,已经很厉害了,明日我便正式教你读书,你愿意吗?” 听到要念书了,阿远心中自是激动,可一想到早上爹和娘的争吵,他又有些迟疑。 “小婶,你会教我些什么?” 沈南葵想了想说:“你现在字还认不全,自然是先识字,如此才能读得懂先贤文章,理解得了词句释义,待你懂的多了,便要学会遣词造句,用纸笔表达自己的想法,总之,我既然答应教你,只要你肯学,我便会把我所知倾囊相授。” 阿远点了点头,眼中冒出一股期冀,“那我能像小叔那般厉害吗?” 沈南葵笑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肯用功,日后说不定比你小叔更厉害。” “好,小婶,我以后一定跟着你用功读书!” 沈南葵又看向阿巧,问道:“阿巧识字吗,明日也同你哥哥一起念书可好?” 阿巧点头又摇头,小声道:“小叔也教过阿巧,但奶奶和爹娘都不让我学,他们说女孩儿念了书也没用,是浪费时间,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多做些活,所以,阿巧识的字没有哥哥多……” 沈南葵心中怜惜,“那阿巧自己想学吗?” 阿巧扁了扁嘴,点头道:“我想学,我想像小婶婶一样,懂许多道理。” 在小婶婶进门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像小婶婶这般的女子,美丽中带着自信,温柔又不失端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叫人格外着迷。 跟冬儿姑姑和自家娘完全不一样,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沈南葵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小婶会想办法,叫你奶奶和爹娘,都同意你念书的。” “真的吗!”阿巧险些要蹦起来。 沈南葵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当然是真的。” 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顾家这个小侄女如此讨人喜欢,她也不忍心撇下不管。 “小婶婶,你真好!” 阿巧满心欢喜,高兴地扑进了沈南葵怀里,亲昵地同她撒娇。 阿远也很激动,咧着嘴笑道:“太好了!有小婶教你,这样我就不用再费劲偷摸教你了。” 沈南葵惊讶地问:“你教阿巧?” 阿远点头,“是啊,奶奶不让阿巧跟小叔学认字,我便把我学到的,再悄悄教会阿巧,小叔知道后,还夸过我呢,不过,阿巧可太笨了,有些字我教许多遍,她都学不会!” 阿巧不乐意了,“分明是你教得不好!” 小丫头满脸不服气,瘪嘴道:“小叔偶尔也会考验我,只要是小叔教的,我都能记住,你凭什么说我笨?” 两小只在一旁斗嘴,沈南葵却有些发愣。 想起顾逸川早上说过的话,唇边不自觉溢出一丝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他对待小侄女的态度,便能看出,他不是那些迂腐之人。 不然,他也不会力荐自己来给阿远启蒙。 “好了,别吵了。” 她拉开两小只,“阿远,你肯把自己会的东西教给妹妹,这很好,这不仅是你疼爱妹妹的表现,对你自己也是一种提升,所谓教学相长,便是说你在教导别人的同时,也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知困然后能自强,教与学都是互相促进的,你教了妹妹,虽然看着是受了累,但妹妹也在帮你巩固知识、反省错处,对你亦是有益。” 她笑了笑,“还有你,阿巧,日后你与哥哥一同学习,也要与他相互督促,共同进步,知道吗?” 两小只听她说完,先是愣怔了一会儿,才都重重点头。 “我们懂了!” 沈南葵笑着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真乖。” 不远处,顾逸川站在房檐下,面带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入夜。 沈南葵回到西屋,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昨日两人并没有洞房,不知今夜,顾逸川是否会主动一些? 她散了头发坐在床边,正胡乱想着,顾逸川忽然开门进来,径直向她走来,在她身侧坐下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 “娘子久等了。” 第14章 烛光微暗,娇妻在侧 沈南葵面颊微红,却并未挣开,任由他牵着自己。 “相公夜读辛苦,我等你也是应该的。” 顾逸川轻轻一笑,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显瑰丽。 沈南葵不由看呆了。 自家相公如此俊美,难怪上一世沈平婉会毫无怨言地嫁给他,也难怪宋冬儿会如此痴恋于他。 就连自己,也觉得这张脸实在赏心悦目,能日日瞧见最好。 她心里如是想着,顾逸川却也在含笑注视着她。 片刻,他捻起一缕她鬓边的发丝说道:“娘子花颜月貌,我见犹怜,能娶到你,实乃在下的福气。” 从小到大,沈南葵听过许多句这样的夸赞。 毕竟,她若是长得不好看,也不会被侯府选中做世子夫人,甚至还想叫她凭美貌,使得齐世子转性。 可这却是头一回,她听见来自夫君的夸赞,不免又羞又喜,一张脸顿时红如胭脂。 烛光微暗,娇妻在侧。 顾逸川眸色渐深,再也抑制不住情动,起身吹灭了蜡烛。 “娘子昨日辛苦,今夜我们便早些睡下吧。” 沈南葵还未适应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便被扯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紧接着,是那人柔软的唇覆了过来,初时小心翼翼,而后愈加大胆,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两人气息交织,呼吸湿热,沈南葵只觉得像是被抽去筋骨,浑身软得厉害,任由他予取予夺。 床帐落下,衣衫尽解,西屋一室春意。 - 翌日清晨,沈南葵还睡着,忽然察觉到身侧有响动,她朦朦胧睁开眼,见是顾逸川起身了,便也撑着身子要起来。 顾逸川按住她,“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买早饭。” 沈南葵躺着摇了摇头,“相公不必如此优待我,家中银钱不充裕,我可以和大家一起吃杂面馒头。” 顾逸川笑了笑,“放心,大嫂昨日的话有些夸张了,家里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见她面上仍有迟疑,他又补了一句,“我不单给你一个人买,依旧全家人都有份。” 见他这般体贴,沈南葵也笑了出来。 “相公,我定会早日想出一个赚钱的法子,不叫你在我与大家之间为难。”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顾逸川握住她的手。 昨夜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关系自是更近了一步,沈南葵满心娇羞与甜蜜,“相公护我敬我,不曾委屈了我,我自然也要为这个家着想。” 两人执着手,含情脉脉了好一阵,顾逸川才动身出门。 吃早饭时。 众人看到顾逸川买回来的东西,脸上神色各异。 顾母第一个没有好脸色,眼神像刀一样,狠狠打在沈南葵身上。 “哼,照你这么个吃法,旁人日后还活不活了?” 宋冬儿一脸酸意,“就是,川哥哥体谅二表嫂,可二表嫂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啊,家里本就因你而变得拮据,现在又日日这般挥霍在吃喝上,也太不会持家了吧。” 顾庆荣在沧县的酒楼里当账房,饮食上向来滋润,没短过什么,因此倒不觉得早饭丰盛些有什么不妥,因而没有吱声。 梁氏却也一脸不善,讥讽道:“二弟妹,原本呢,你教我家远儿念书,我是该谢你的,可大房在聘礼中出了不少钱,也算是相抵了,二弟妹出身富裕人家,是个金贵人,你这般吃法,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咱们还能像这样吃几天?” 这便是要催她赚钱了。 沈南葵放下筷子,笑着说:“大家放心,听说绣工上好的绢帕,市面上能卖到一两银子,我今日得闲便开始做,三日就能绣成一张,如此下去,定能维持生计。” 大家都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若她真是按这般速度做绣活,一个月便能赚十两银子。 这可比顾庆荣在县城酒楼当账房开的工钱,还要高出两倍! 当下便没人再说什么了。 顾逸川心中怜惜,夹了一个蒸饺放在沈南葵碗里,“做绣活费眼睛,娘子也莫要累着自己了。” “嗯。”沈南葵含笑点头。 两人这般,旁人倒没觉得什么,只宋冬儿几欲掐破自己的掌心,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加怨恨。 吃过早饭,大家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顾庆荣告假回来办完弟弟的婚事,也该回酒楼做工了,初夏时节,地里的活儿不少,梁氏吃完饭便和宋冬儿一起下地了,顾母在家只喂喂鸡鸭,做些杂活儿。 顾逸川依旧在屋中温书,沈南葵回想早上,他从镇上回来时出了一头的汗,便打了一盆清水去书房。 沈南葵将巾帕洗净拧干,见他正在专心执笔,便站在一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顾逸川放下笔,才注意到不远处的人。 “娘子怎么不坐下?” 沈南葵上前将帕子递给他,“天气热了,相公擦擦汗吧。” 顾逸川接过帕子,却不见有下一步动作,只呆呆看着沈南葵。 见他如此反应,沈南葵略感错愕,下意识回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妥? 可她在家便是这般孝顺父母,上一世在侯府也是如此侍奉公婆的,料想体贴夫君,也是该细心周到,似乎并无问题呀? 正想着,顾逸川忽然起身,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用帕子先给她擦额角的汗。 “娘子嫁给我之前,在家是有下人伺候的吧?” 他眼中似有歉意,“这些事我从小都是自己来做,实在无需麻烦你,所以现下,你只管照料好自己便是,不必为我而劳累,待日后我功成名就,定会重新选人来服侍你。” 沈南葵没料到他竟会这样说,愣忡之余,心底也泛起丝丝甜意。 自己今世能得此良人,当真是三生有幸。 看来重活一世,果然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顾逸川给她擦完脸,又就着帕子抹了抹自己,虽有些不讲究,但沈南葵见他这般不同自己避忌,心里也是高兴的。 顾逸川将帕子放回盆里,才道:“娘子,我知道你要给两个孩子准备授课的书籍和笔墨纸砚,这屋里的东西随你取用,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估计傍晚才会回来。” 沈南葵点头道:“好,相公去吧,家里有我。” 顾逸川没再耽搁,把刚才写好的文章揣进怀里,匆匆出门去了。 他走后,沈南葵见书桌有些凌乱,便上前整理。 桌上有一些零散的纸张,上面是顾逸川写的文章,沈南葵忍不住拿起来瞧了瞧,这些看起来虽然像是废稿,但字迹洒然,词句更是精妙。 沈南葵舍不得丢弃,便将其收纳整齐,随手拿来一本书,想要把这些夹进去。 书刚翻开,却从里面滚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画像。 沈南葵隐约只见画中人是个女子,好奇之余,便打开看了一眼,看清画像原貌之后,她脸色剧变,不由怔在原地。 这画中人不是别人,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沈平婉。 可,为什么会是她呢? 沈南葵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心也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第15章 凭什么瞧不起人 晌午时分。 梁氏和宋冬儿劳作归来,两人做好午饭,一家人就吃饭了。 顾庆荣去了县城,顾逸川也不在,所以家里就只有几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饭菜很简单,桌子中央摆着一海碗炒菜心和一碟腌笋,配着糙米饭,便是一餐。 沈南葵两世为人,侯府的锦衣玉食自不必说,出嫁之前,沈家也未短过她吃穿,是以有些吃不惯这样粗陋的饭食,但却没表现出来,只吃得少了些。 她知道,顾家境况如此,她也挑剔不得什么,只等她赚了钱,再慢慢改善家中的吃用。 做绣活费神费力,赚不了大钱,只是权宜之计,待攒下本金,还是得找一门能做得长久的营生才行。 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谋算着日后赚钱的法子。 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另一层意味。 宋冬儿时不时扫她一眼,又看了看顾母和梁氏,终是忍不住了。 “怎么,二表嫂是吃不下顾家的饭菜吗?” “怎会?” 宋冬儿搁下碗,直直盯着她,“可这两日,我看你这副样子,还以为这些饭菜,是多让人难以下咽呢!” “冬儿表妹多虑了。”沈南葵依旧慢条斯理吃着。 宋冬儿见顾母脸色已经黑了下来,继续语带挑衅地道:“是么?二表嫂,说来顾家的确不能同沈家相比,可惜你养父母把你嫁过来,竟都没想着多多补贴你一些,叫你跟着我们受这样的苦,莫不是他们压根就不想管你吧?” 沈南葵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尽管宋冬儿说的是事实,但她不会认,更不会在婆家露了短。 “冬儿表妹倒真奇了,竟能比我这个姓沈的,更了解我父母?” 宋冬儿笑了笑,“二表嫂说笑了,不过这原也不打紧,其实啊,你只要好好孝敬婆婆,融入顾家,也没人在乎你与娘家的关系怎么样,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南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应声。 宋冬儿也不在乎她的态度,接着说道:“可是,二表嫂,真不是我说你,你就算不用做活,可方才我与大表嫂从地里回来,已是又饿又累,做饭时你总该来搭把手吧,这又不是什么重活?” 听到这,顾母抬眼瞪向沈南葵。 “冬儿说得没错,方才我可见你既未做绣活,也未教远儿念书,莫不是故意躲懒?” 宋冬儿殷勤地给顾母夹菜。 “就算要摆小姐架子,也得看看自己在哪里,这里是顾家,二表嫂什么都不做,就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难道是把我们当成你的丫鬟仆妇了?” 梁氏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只想快些吃完饭了回房歇一会儿。 可听到这里,心里也蹭的一下来了火气,有些不满地看向沈南葵。 今日顾逸川不在,没人给她撑腰,三人瞪着她的目光颇是不善。 沈南葵放下碗,取出手绢擦了擦嘴,才道:“冬儿表妹说来说去,还是在怪我没有做事,可在我来之前,你们难道就不用吃饭,不用干活吗?” 宋冬儿知道她口才伶俐,便搬出顾母。 “姑姑说过,顾家不养闲人!” 沈南葵缓缓一笑,“今日上午,我备全了授课所用之物,下午便能正式教阿远念书,大伯去县里之前,我请他帮我在城里买绸缎和丝线,只等东西一到,立即就能着手做绣活,我做了这些,冬儿表妹还觉得我是个闲人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光说得好听!”宋冬儿撇了撇嘴。 沈南葵看向她,“冬儿表妹若还是不满,我也可以跟你换,你来教阿远念书,以及赚钱贴补家用,我虽做不来农活,但假以时日,总能学会的,就是不知道冬儿表妹,能不能也学会我身上的本事?” “你!”宋冬儿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 “二表嫂凭什么瞧不起人!” 沈南葵身姿坐得笔直,略抬高了些声音道:“我并未瞧不起谁,只是我觉得,一个家里要想日子过得好,就得各司其职,正如你不擅文墨,而我也不擅做活,我承诺的事自会办到,若没办成,冬儿表妹再来发难也不迟,又何必急着现在数落我?” 她知道顾家为了娶她,已经掏空了家底,所以大家都抱有怨气。 可她不能软弱,不然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常有发生,这番话既是说给宋冬儿,也是叫顾母听见。 顾母瞥了她一眼,“反正日子还长,大家总会知道你是真有能耐,还是光嘴上厉害。” 宋冬儿还想再说,却被顾母阻住。 “都吃饭吧,成天吵吵来吵吵去,听得我脑袋疼!” 她也不是不向着宋冬儿,只是,每次宋冬儿与那养女争论,总要落于下风,连带着她也心里憋闷。 还不如等等看。 眼下这养女行事毫无差错,嘴皮子又厉害,就算同她说破了天,也还是出不了那一口恶气,她暂且就先忍下,只等着看那养女能不能做成她允诺的那两件事。 若成了倒也好,反正远儿读书和赚银子,都对顾家有利。 若不成,那她便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些都是那养女自己答应了的,到时候没做成,就连川儿也不能再护着她! 顾母发话,宋冬儿纵然不服,也不敢再多言。 饭桌上安生了许多,沈南葵静坐了一会儿,又趁势提出让阿巧一起念书的事。 顾母面露诧异,“你又闹什么花样,阿巧一个女娃,念哪门子的书?” 梁氏也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只道:“女孩以勤快持家为主,日后嫁了人也讨夫家喜欢,念不念书倒是不打紧,不过……” 她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若能有一门手艺傍身,自然更得人看重些,二弟妹,你要真想教巧儿,不如就把你那做绣活的功夫传授给她吧,有这个本事,她不管在哪,都不用看人脸色。” 顾母也点头,“这是正理,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的活儿都做不完,一个女孩子,学人念什么书,没得学成一个花架子,以后说亲都讨人嫌。” 听了这话,阿巧一双大眼睛里蓄满泪,瞧着委屈极了。 沈南葵全当没听见顾母对自己的奚落,安抚的拍了拍阿巧的胳膊,而后反问道:“敢问婆母,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 第16章 怎么转眼她们就变了? 顾母白了她一眼,“自然是乡下的庄户人家,你以为这里还跟你们京城沈家一样吗?” “顾家如今是寒门没错,可婆母难道忘了,相公来年便要春闱,若他高中,您可想过,顾家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一思及儿子高中做官,顾母心跳都忍不住快了起来。 她一脸得意,“川儿高中,自然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他呢!” 顾母斜了沈南葵一眼,“就连你,日后也能沾上川儿的光。” 说完这话,她撇了撇嘴,一副极为不情愿的样子。 沈南葵笑了,“如此说来,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下咱们是来安镇顾家,可等相公做了官,咱们便都成了官眷,出门在外亦是有身份的人,又怎能和现在一样呢?” 顾母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道:“阿巧若有了一个做官的叔父,日后说亲,便不再拘泥于来安镇的李家、王家,定然有更好的选择等着她,您说对不对?” 顾母还没说话,梁氏便兴奋得直点头,“正是,正是!” 小叔做了官,大房也能扬眉吐气! 沈南葵继续说:“可若是做了官眷,肚子里却没有一点墨水,只是粗人一个,又怎么能被那些好人家看得上?” 梁氏顿时泛起愁容,叹了口气道:“二弟妹说得也有理,我瞧那些大户人家里的姑娘媳妇,的确没有哪个是像咱们这样的睁眼瞎……” 说完她瞟了瞟顾母的脸色。 顾母虽觉得沈南葵的话有几分在理,但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半辈子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梁氏、宋冬儿也都过得好好的,女孩又不用科考出人头地,真的有必要教一个女孩读书吗? 沈南葵伸手摸了摸阿巧的脑袋。 笑着道:“女孩读书不似男儿要做学问,除了能明白道理,修身养性,更重要的是要会算账理事,应对交际,在内能管理好一家子的事务,在外能不露怯,大方与人往来,这些是能受用一辈子的本领,做得好了,到哪都能被人高看一眼,这也是顾家的体面。” “婆母,大嫂,你们觉得呢?” 梁氏先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已全然同意。 天下没有不盼着闺女好的亲娘,她之所以让沈南葵教巧儿女工,便是想要巧儿能够有一门自立的本事,日后便不会被人瞧不起。 谁料她还是目光短浅了些,竟从未想过沈南葵说的这些。 梁氏面上满是激动,竟顾不得平日里对顾母的惧怕,央求道:“娘,我瞧二弟妹说的有理,您就让巧儿也跟远儿一同念书吧,他们兄妹有出息了,您脸上也有光呀!” 顾母冷哼一声,“瞧你这副样子,被人家两句好话一哄,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不过,她终是没再说要反对的话,只神色复杂地瞅了沈南葵一眼。 哪怕她再不喜欢这个媳妇,却不得不承认,这养女到底是京城官宦家出来的人,自己的眼界到底是不如她。 顾母兀自盘算了一会儿。 才说:“巧儿可以念书,但绣活也不能落下,念书的好处我现下还看不出来,但学一门手艺,却总不会吃亏。” 闻言,梁氏总算松了一口气,阿巧小脸上也露出高兴的笑容。 顾母望着沈南葵,难得缓和了口气。 “两个孩子既然都跟着你,那你就要多费心。” 沈南葵笑着点头,“我一定尽心尽力。” 饭后,梁氏打扫干净堂屋,亲自给沈南葵泡了一壶茶送去,才又下地去了。 宋冬儿和她一起出门,忍不住抱怨道:“大表嫂,怎么连你也被她收买了?” 她满心不顺,这几日川哥哥对新妇护得紧,她始终没找到能出气的机会,原想趁着今日好好教训沈南葵一番。 谁曾想,不但姑姑向着那养女说话,连梁氏也开始对她示好了。 姑姑和梁氏不是一向都讨厌那个养女吗,这才两日,怎么转眼她们就变了? 梁氏也算是看着宋冬儿长大的,平日里也是宋冬儿帮她最多,两人关系向来亲近。 她叹了口气,“冬儿,不是我不帮你说话,可二弟妹也确实没做错什么事啊,再说她答应的那些,不也都在筹备着了吗?” “一分钱都还没见着,偏你们都被她哄得团团转!” 梁氏叹气,“赚钱又不是种地这么容易,挥一挥锄头就能看到成效,再说等她赚了钱补贴家里,好处不还是落到咱们头上了,你又何必这么记恨她?” 宋冬儿心里泛酸,“大表嫂怕是都忘了和我说过的话了!” 明明两人暗地里一起说了不少沈南葵的坏话,眼下见梁氏这般,她深有一种遭人背叛的滋味。 梁氏神色有些尴尬,“可我两个孩子都由二弟妹来教导,这我不能不记她的情啊……” “她的情是情,我的就不是么?” 宋冬儿撂下这句话,便疾步往前走去了,远远将梁氏甩在身后。 见状,梁氏也只能无奈地去追她。 - 下午,沈南葵在堂屋带着两小只念书。 兴许是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两小只都学得格外认真,尤以阿巧更甚之。 时间一转便是傍晚,沈南葵盯着两人写完功课,才放了他们。 她走到屋外,正想松动一下僵木的筋骨,却见顾逸川也从外面回来了,一时不由愣住。 顾逸川走到她面前,见她面色似乎不佳,关切地问道:“娘子下午教两个孩子读书,可是累着了?” 沈南葵不知如何作答。 若她早上没看见那幅画,她会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体贴,甚至还会庆幸自己能遇到如此良人。 可她既然看见了,心里便莫名抗拒起来。 想起那幅画上的题字写着‘婉卿’,她的心便蓦然一痛。 第17章 自己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我不累。” 沈南葵轻轻摇头,有些回避他的目光。 顾逸川却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含笑去牵她的手,“外面晚霞绚烂,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 沈南葵被他牵住,心境却再无早上那般甜蜜。 两人在顾家院外的山间小径上慢慢走着,远处的天空余霞成绮,红光漫天,像极了女子羞红的脸,半隐半现地掩在山林后面,又随着日头落下慢慢黯淡,而后消散。 沈南葵忍不住一叹,“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听出她语气中似有伤感之意,顾逸川侧头问道:“今日我出门,娘子在家中可是受气了?” “并未,”沈南葵摇头,“只是看到这样的景色,感慨一二罢了。” 顾逸川笑了,“世间美好,向来难以留住,不过能拥有这一刻,也算足矣。” 沈南葵淡淡一笑,“正是。” 见她眉宇间夹着倦意,顾逸川停住脚,“娘子若累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仍旧这般体贴,但沈南葵却不知道,这份体贴是不是冲着自己。 “天还没黑,再走走也无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她不该先抱有期待,这样的话,即便知道了顾逸川心里的人是沈平婉,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乱得厉害。 今世换嫁到寒门顾家,虽然上有婆母刁难,下有妯娌表妹与她不合,但这几日,一直有顾逸川挡在她身前维护她,叫她知道,被自己的夫君珍视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她深觉自己是得了一门好姻缘,也终于可以摆脱上一世的孤苦,能够夫妻和睦,琴瑟相调。 谁曾想,却又是一桩孽缘。 沈南葵眼睫颤了颤,难怪新婚第一夜,顾逸川推脱不肯与她洞房,当时她还感念他体贴入微。 可向来洞房花烛夜,又有哪个男人,是能撇下新婚妻子毫不动容的?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 画像上的题字再次浮现眼前: 愿与婉卿长相守。 沈南葵心口刺痛,两世为人,她到今日才是初尝情爱,稍不留神便动了心,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么? 思绪波动间,不远处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哟,小两口出来散步呀?” 竟是顾二婶。 她似乎是刚从田间回来,看到牵手而行的两人之后,脸上不由挂起了一丝揶揄的笑意。 “二婶回来了,”顾逸川笑着打招呼,“白日闷热,到傍晚还算凉快,我带娘子出来熟悉一下周围。” 沈南葵之前得顾二婶关照,心里对她也很亲近,也笑着叫了声“二婶。” 顾二婶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好呀!看着你们小两口站在一处,才真正叫我明白了,戏文里说的郎才女貌,原来便是指你们俩这样的。” 顾逸川笑容和煦,“二婶惯爱取笑人,我家娘子脸皮薄,您可别羞着她了。” 言语之间,满是维护之意。 顾二婶嘻嘻一笑,“不妨事的,逸川,你不知道,当日我去京城接你媳妇,一路上同她说了许多你的笑话,你媳妇啊,早就不会害羞了。” “逸川媳妇,是与不是?”她冲着沈南葵挤眼睛。 按说被人当面打趣,沈南葵是该难为情的,可她眼下心思沉重,反倒露出一副坦然的态度。 “二婶说的是。” 如此一来,倒是顾逸川脸红了,忙岔开话题。 “二婶,既到了家门口,不如进屋坐坐,吃盏茶吧?” 顾二婶摆手,“不了不了,家里还一堆事呢,我就不同你们闲聊了。” 她眼珠一转,忽然把顾逸川拉到一旁,低声叮嘱道:“逸川,你疼媳妇这是好事儿,你娘脾气大,你娘子那么娇滴滴的一个人,你可得多护着她些,不然二婶可不答应。” “二婶放心,这是自然。” 两人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沈南葵还是听了个大概。 她心里似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含羞带喜;一半极力克制,告诉她都是假象。 说完话,顾二婶又对着沈南葵道:“逸川媳妇,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啊,你让逸川带你去镇上逛逛,你在山上看着镇子不大,但里面可热闹了。” “好,二婶慢走。”沈南葵笑着应声。 送走顾二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又慢慢往回踱步。 沈南葵问道:“适才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顾逸川点头,“娘子,你让我写一篇文章,附在给老学士大人的举荐信后面,这两日我写了,但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慎重起见,今日便去寻同窗帮我参谋一二,好在他们都认可了,这下,我也能放心地把信送出去。” 沈南葵淡淡一笑,“以相公的才能,自是不成问题。” “还是得多谢娘子,多谢岳父大人,不然,我又怎么会有机会,能在老学士大人面前露脸?” 沈南葵心思一动,忽问:“相公似乎很敬重我父亲?” “这是自然,岳父大人为官清正,又在翰林院这等清要之地任职,编书修史,侍讲辩经,在天下文人心中颇具分量,况且,他对我又有提携指点之恩,在我心中,情胜半师。” 顾逸川低头看向沈南葵,“更遑论,他还将你许配给我,这更是我天大的福气,岳父大人如此待我,我怎能不从心底里敬服他?” “你敬重我父亲,所以连沈家出尔反尔,都不放在心上吗?” 顾逸川一怔,“娘子何出此言?” 沈南葵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沈顾两家结亲,可沈家最初定给你的人是我妹妹沈平婉,后来沈家却又中途换亲,将我许给了你,遭受如此不公,你心中当真一点都不计较?” 顾逸川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愣了片刻,才摇头说:“这怎么能称作不公?” 沈南葵眼神清明,“可你知道的,妹妹才是沈家嫡女,远比我这个养女的身份尊贵,我就算在旁人面前说得再好听,这也是事实,你娶我,实则是吃了亏。” 第18章 他们早有情愫 顾逸川诧然,“娘子,我未曾这样想。” 沈南葵注视他许久,倏尔一笑,“我已嫁给了你,这些过往暂且不提,总之,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这几日对我的照顾。” “你我夫妻,娘子何必如此见外?” 顾逸川摇了摇头,“再说了,岳父大人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待你好,不然怎对得起,他对我的一片恩情?” 果然,只是因为恩情吗…… “对了,”沈南葵忽停下脚,“相公,妹妹她比我出嫁早,未能见着我成婚,她离开沈家之前,曾托我带句话给你。” 顾逸川神情有一瞬的凝滞,片刻又如常问道:“哦,什么话?” “她说,当日京城一别,未能当面向你说声谢谢,她心中实在难安,便托我代为转达,多谢你护送她回到沈家,与父母团聚。” 去年,沈南葵生母临死前,沈平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独自一人进京寻亲。 可两地山高水远,她又是个女子,途中遇到地痞,被抢走了全部银钱不说,甚至还险些被辱,是顾逸川路见不平,从地痞手中救下了她,得知她是进京寻亲,而顾逸川也正巧要去京城拜访大儒,两人便结伴同行。 有了顾逸川的保护,沈平婉一路平安地回到了沈家。 正因如此,沈父待顾逸川才会格外优厚,知晓他是将要参加科考的学子,沈家又是赠书,又是为他安排在京中的住处,沈父更是时常邀他辩经论史,指点他的文章。 可以说,顾逸川年纪轻轻就已中举,离不开沈父的指点相助。 至于沈平婉,她回到沈家后,便没再见过顾逸川。 这也是沈父和贺氏为了她的名声考虑,她与顾逸川一同进京,虽然两人清清白白,可传出去到底不好听,是以两人自那之后便从未相见过,一应交际,都是由沈父出面的。 直到侯府言明有与沈家结亲的意愿,沈父和贺氏不愿叫沈平婉跳火坑,便匆匆将她与顾逸川定亲,又让沈南葵在建宁侯夫人面前露脸,从而笼络住侯府的婚事。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沈南葵一直以为,沈家将沈平婉许配给顾逸川,是看重他的人品和才华。 可现在想来,似乎也不全是这样。 不然,又如何解释那副画像的存在? 两人一路相伴进京,数日时光朝夕相处,又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就算彼此动心,也情有可原。 所以上一世,沈平婉才会心甘情愿地嫁去顾家,只不过因为前世的下场凄惨,重生后才又强行与沈南葵换了亲。 沈南葵想明白这一切,心中顿时满是苦涩。 原来,他们早有情愫。 那自己如今嫁给顾逸川,又算是什么? 顾逸川的声音响起,“沈家对我的恩情,远比当初我护送她进京更重,我当不起这一声谢。” 是当不起,还是舍不得? 沈南葵心一横,咬牙道:“还有一句话,我……我不知如何开口。” “娘子直言便是。” 沈南葵似十分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半晌才道:“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这是妹妹的嘱托,我不能不帮她了结心愿。” 她直视着顾逸川的双眸,轻声道:“妹妹说,是她负了你。” 事到如今,沈南葵只想印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顾逸川听到这话,瞳孔为之一震,显然是被这句话给惊住了。 他一脸错愕,“娘子,你……你知道?” “嗯,我知道。”沈南葵点头。 顾逸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良久,他叹了口气,“沈姑娘并未负我,是我与她没有这个缘分,听闻她嫁进侯府,我也为她高兴能有更好的选择。” 纵然早有预想,可听到他亲口承认,沈南葵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所以,她的满心期待,竟都成了一场笑话吗? 她尽量忍住情绪,微笑着说:“如此,妹妹也能安心了。” 顾逸川一低头,见她面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他吓了一跳,忙去搀扶她。 沈南葵后退一步躲过,强撑着摇头,“我无碍。” 顾逸川盯着她,神色复杂地道:“娘子,纵然你知道这些前尘往事,可我仍旧要说,我虽与沈姑娘有过婚姻之约,但那已经过去,如今我娶了你,是一心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过日子么? 沈南葵笑笑,“相公无需担心,我不会计较这些。” 既然他心有所属,娶她和对她好,也只是碍于不想辜负沈家的恩情,那么,她收回期待便是。 日后只与他相安无事地过日子,而不再妄想夫妻同心,做恩爱眷侣。 是她先入为主了,以为今世换嫁,便能得到顾逸川前世的深情。 却没想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逸川的深情,都只给了沈平婉一人。 那么,就这样吧。 自此之后,沈南葵便只把他看作自己的丈夫,但也仅此而已了。 听她这样说,顾逸川放下了心,喟叹一声道:“料想定是娘子通情达理,沈姑娘才会托你传这样的话,不然你我夫妻,岂非要生出嫌隙?” 沈南葵淡淡一笑,“过往而已,我只求活好当下。” 顾逸川眉宇间也染上笑意,重新执起她的手,“没错,往事如烟,我与娘子有当下,更有未来,我们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再听到这些情话,沈南葵心中却生不出什么波澜了,只点了下头。 “好。” - 成亲第三日,按常理,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可来安镇到京城有好几天的路程,两地来往不便,是以沈南葵出阁前,贺氏便特意叮嘱过,让她不必来回折腾。 其实不回门也好,顾家拮据,她回去若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更是伤了两家的颜面。 这几日,顾逸川拿着举荐信去了县城,拜访胡老学士。 沈南葵在家中,一面忙着给两小只授课,一面抽时间做绣活,过了半个月,她总算攒下了几方绣好的帕子,便让梁氏托人拿去城中卖了。 梁氏从熟人那里拿了银子回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赚了赚了,二弟妹好本事呀!” 第19章 我看你这就是窝囊 人还没进院子,她的声音就远远传来,沈南葵让两小只自己读书,起身从堂屋走了出来。 梁氏看到她,一脸笑意地冲她招手。 “二弟妹快来,你可知道,你给我的那四条帕子,统共卖了多少钱?” “四两银子?”沈南葵笑问。 “少了!” 梁氏从怀中掏出荷包,将里面的银子倒在掌心,“一张帕子一两二钱,咱一共得了五两银子!” 沈南葵略感诧异,“大嫂,这怎么还多出来了?” 顾母也听得一脸稀奇,“咦,这收帕子的买家莫不是个糊涂的,竟然算错了账,倒叫咱们占了这个便宜?” “没算错!” 梁氏神秘一笑,“听我给你们慢慢道来。” “镇上的何嫂子今日进城,我便托了她帮忙卖帕子,她去了布庄,拿出二弟妹绣的帕子给人看,那布庄掌柜也稀罕二弟妹的手艺,一口气将帕子全收了不说,还多给两百文,这两百文不是他算错了账,而是他让二弟妹日后再有绣好的帕子,仍旧拿到他那儿去卖!” “原来是这样,总归还是咱们赚了。”顾母面色得意。 梁氏笑着点头,“是啊,亏得二弟妹能有这样的手艺,若一直能卖到这个价钱,咱家日后还愁没银子花吗?” 这半个月,自家两个孩子在沈南葵的教导下,似乎都懂事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调皮贪玩,远儿一天到晚不是在背书,就是练字,还有巧儿,也能做些简单的针线活了。 她看在眼里,也知道这都是沈南葵的功劳,再加上如今的生计问题也已解决,所以她不介意,在婆婆面前说几句沈南葵的好话。 顾母瞥了沈南葵一眼,“川儿媳妇,那你便勤快些,多绣些帕子拿去卖了,咱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儿媳明白。”沈南葵没有反驳。 梁氏拿着钱,犹豫了一下才递给沈南葵,“二弟妹,这银子是你赚来的,你拿着吧。” 沈南葵摇了摇头,“说好的我赚钱补贴家用,婆母是顾家管事的人,这钱理应交到婆母手中。” 顾母闻言,脸上才有了笑意,觉得这个媳妇还算懂事。 “这话没错,给我吧。” 沈南葵从梁氏手中接过银子,款款向顾母走去,顾母伸出手等着。 眼见着银子立马就要到手,沈南葵却又摇了摇头。 “不过,相公和大房两个孩子都在读书,文房用具的消耗也大了,还请婆母准许我支取二两银子,以作开销。” 这是她辛苦做绣活赚来的钱,还得攒做生意的本金呢,自然不能全交到顾母手中,不然岂非受制于人? 顾母一愣,皱眉道:“以往这些东西,我都是给钱叫川儿自己打点的。” 沈南葵笑了笑,“婆母,相公如今已娶了我,他读书辛苦,我又怎能再让他去操心这些琐事呢?” 顾母一想也是,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钱给她了。 沈南葵忙道:“多谢婆母。” 见她如此乖觉,顾母心中倒也少了几分气恼,只说:“既知道川儿辛苦,你就得把他仔细照料好,还有远儿和巧儿,他们在你手里,都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媳妇谨记。” - 一晃便过了一个月。 盛夏暑意燥热,尽管堂屋的窗扇都开着,沈南葵还是热出了一头汗。 两小只也没好到哪儿去,一面写着字,汗就滴到了纸上。 可兄妹俩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沈南葵虽然脾气温和,授课时却十分严厉,若两小只犯了错,她惩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打手板、抄书都是常有的事。 许久,两小只将沈南葵布置好的功课交上去。 沈南葵批阅完之后,拿出了戒尺,“顾文远,你写错五个字,打五下手板,顾文巧写错三个,但你闲暇时还要做针线,我就不打你手板了,罚你把这篇字重新抄三遍。” 两人虽然畏惧戒尺的威力,但却没人敢辩解,默默挨罚。 阿巧又去抄写了,阿远则被打了手心。 屋外的梁氏见到儿子挨打,心中又疼又气,她的儿子,她自己都舍不得打,这沈南葵却三天两头地对着个孩子动手,一想到儿子被打后,那高高肿起来的手心,她便忍不住抹泪。 “瞧你那出息,躲在这里哭算什么本事?” 冷不丁,一道奚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梁氏回头一看,见是宋冬儿搀着顾母过来了,她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外面正晒,娘怎么出来了?” 顾母盯着堂屋里的情形,目光满是不善。 “挨打的可是你亲儿子,你有功夫在这抹泪,怎么也不进去管管?” 梁氏叹了口气,“孩子念书,被夫子责打是常有的事,我怎能因为这个去为难二弟妹?罢了,我以后少来堂屋就是了,只当没看见,心里便不会难受了。” “我看你这就是窝囊!”顾母啐了她一口。 她手指着堂屋,怒声道:“你的儿子你不心疼,我却可怜我那孙子,那么小的人,手都肿了,还怎么拿笔写字?” 宋冬儿附和道:“就是,夫子责打学生是常事,可二表嫂是夫子吗?她这个做婶婶的,对自己的亲侄儿,难道就不能好言相劝?要我说啊,她耍这样的威风也不知是做给谁看呢,大表嫂,你可别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自己个儿还不知道!” “这……” 梁氏想要解释,却被顾母打断。 “行了,这一个多月,你能忍得下去,我却咽不下这口气,明明前些日子,我才叮嘱过她不要动手,要不是冬儿过来告诉我,我竟不知,她又在打我孙儿,这不是明摆着跟我老太婆过不去吗?” 顾母一脸气愤地进了堂屋,先是拉起阿远的手瞧了瞧,看到掌心又红肿起来,顿时一脸痛心。 “沈氏,我早就告诫过你,让你不要打孩子,你怎么偏是不听?” 第20章 难道又要轻易放过她? 沈南葵顶着她吃人的目光,站起身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前些天您叫我不要打他们,我照做了,可结果就是,两人的功课一日比一日差,同一个错处,竟然能出现两三次,如此不用心,我难道不该给他们长长记性?” 顾母冷哼一声,“他们才多大,如今天气热了,就算是有些懒怠,那也情有可原,你多教教就是了,可你却非要打他们,我看定是你不想费这个心!” 自家的孙子孙女,却总是挨一个外人的打。 顾母想想就要心梗。 沈南葵道:“学业之道,本就深奥枯燥,我既应允教导他们,自要担起这个责任,阿巧是女孩儿,倒罢了,阿远读书,是为了和他小叔一样,走科举的路子的,若我不管教得严厉些,帮他打好基础,日后他又怎么能有真本事?” 顾母不耐烦听她讲道理,皱眉说:“反正你就是不能打我孙儿!” 沈南葵向来苦夏,每年都要靠着冰鉴熬过夏天,而今她忍着热,在堂屋教两个孩子读书,已是咬牙在坚持,此刻又见顾母过来胡乱搅和一通,心里也动了气。 “婆母要是认为我教得不好,那我便不教了,您手头上有我做绣活赚的银子,想来也够给阿远交束修了。” 她在顾家向来柔顺,鲜少有这副劲头,顾母见了不由火大。 “你以为凭这便能威胁到我?哼,赶明儿我就让川儿去县城给阿远找书院,里面的夫子定是比你强百倍!” “您自便,既然不用我教,那我就回房歇息了。” 沈南葵抬脚便往外走。 顾母冷眼瞧着,丝毫没有要拦的意思,宋冬儿也一脸幸灾乐祸。 梁氏一面想去拦,一面又要看婆婆的脸色,犹犹豫豫的终究是没有动作。 哪知,沈南葵刚要走到门口,两个孩子却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 “小婶,写错功课是阿远的错,我认罚!” “小婶婶,你别丢下我们。” 两个孩子一脸着急,似乎生怕沈南葵以后真的就不管他们了。 沈南葵叹了口气,“阿巧要跟我学女工,以后仍旧跟着我,至于阿远,你祖母心疼你挨打,会替你在县里找正经的书院上学,这也是好事,你便去吧。” 听到这话,阿远顿时有些慌了神,忙说:“不,我也要继续跟着小婶念书!” 沈南葵没有应声。 阿远稍一思索,忽然转了个方向对着顾母磕头。 “奶奶,小婶懂得多,把我们教得很好,我不怕挨打,求你让我继续跟着小婶念书吧!” 顾母一脸吃惊,“远儿,你念书念傻了,挨了打不疼吗?” “疼!” 阿远点了点头,却又目光坚定地说:“但疼了才能长记性,小婶教过我们,师长之于弟子,不患无教,但患不严,不严则弟子怠玩而不遵,志荒而业废矣。” 他一张小脸紧绷着,眼中满是恳求。 “奶奶,小婶虽是我的婶母,可她既然教我,便也算是阿远的师长,她对我严厉,是尽了师长的职责,这不能怪小婶,要怪就只能怪我不够专心,所以才会出错,小婶打我也是应该!” 顾母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竟一时无话。 阿远继续说道:“奶奶心疼我挨打,孙儿很感激,但小婶所做,也全是为了我好,还请奶奶不要迁怒小婶,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孙儿日后再不喊疼就是了。” 顾母听到孙儿小小年纪便出口成章,心里是高兴的,可看他们这般维护沈南葵,又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梁氏眼中也有欣喜。 这才一个多月,自家儿子说话便这般有理有据,可见沈南葵果然是用了心的,两个孩子又这般喜欢她,不如自己帮忙说说情? 沈南葵听到阿远说这些,眼中也露出一抹欣慰。 顾母在梁氏的劝说下,心里也有些动摇,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沈南葵。 这些日子,那沈氏一面授课,一面做绣活,赚来的钱也大多给了她,对顾家也算有些贡献。 可她花着儿媳赚的钱,便总有些气短,不能时常摆脸色发脾气,眼下好不容易挑着这么一个错处,难道又要轻易放过她? 顾家院外。 顾二婶领着里正站在门口,一脸唏嘘地叹了口气,“唉,我这好嫂子,真是有些拎不清,这么好的媳妇,她不好生供起来便罢了,竟还总想着磋磨人家,可恨我想要这样的媳妇还没有!” 里正没有应声,只一手拈着胡子,定定望着顾家院里。 顾二婶瞅一眼他,“里正,眼下你可信了吧?我这二侄媳当真在教大房两个孩子读书,阿远是个什么顽皮性子,您一向是知道的,可您听他刚才说的话,简直就跟个小大人似的。” 她其实也一头雾水。 只因为在外面同人闲聊时,无意间说到沈南葵在教顾家大房的孩子念书,被里正知道了,便找了她过来,两人一同来到顾家却又不进门,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顾二婶心里正猜测着,一扭头却见身侧已没了人。 敢情里正竟一个人先进去了! 她也很好奇里正想做什么,忙跟了上去。 里正走到顾家堂屋前,笑呵呵地问:“顾大嫂,你这是在教导孙儿吗?” 顾母这才记起远儿还在地上跪着,忙叫他起来,才又招呼里正。 “里正来了?快请进屋坐。” 里正进屋时,视线与沈南葵对上,便冲她递去了一个和善的笑意。 顾母吩咐起来,“远儿他娘,厨房有老大从县城带回来的甜瓜,你去切一个来,川儿媳妇,你去泡茶。” 里正忙摆手,“顾大嫂,不必麻烦,我坐坐就走,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与逸川娘子商量。” 顾母一愣,讶异地扫了一眼沈南葵。 “您找她有什么事,是不是和逸川有关?那你直接和我说便是。” 里正摇头,“不找逸川,我是专程为沈氏而来。” 沈南葵也十分意外,问道:“不知里正寻我有何事?” 里正笑道:“听闻你在教侄儿念书,方才我在门外一看,效果颇显,阿远才七岁便能识道理、担责任,这都是你教得好呀。” “里正过誉了,您若有事,但请直言。” 第21章 第一个女夫子 里正一捋胡子,神色严肃起来。 “逸川娘子,那我便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不知你是否知道,我们来安镇,原本是有一间私塾的,可自赵秀才远游之后,私塾便关了,所以这大半年来,镇上的孩子一直没处上学。” 沈南葵点了下头,“这我略有耳闻,若非如此,我家阿远也是要去私塾念书的。” 里正叹了口气,“私塾一直这样关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知我能为此做些什么?”沈南葵问。 里正看了看她,似下定了决心,道:“逸川娘子,我想请你去私塾授课。” 众人都愣住了。 沈南葵还处于惊讶之中,顾母就先开口了,她满脸匪夷所思。 “让她去授课?里正,你别是搞错了吧,她一个妇人,怎么教得了学生?” 里正笑道:“可你家孙子孙女,不是被她教导得很好吗?” “这怎能一样?” 顾母瞪着眼,“叫她教两个孩子,原也只是试试看,况且她是做婶婶的,教的也是自家孩子,跟私塾怎能一样,但凡开书院办私塾,哪个不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跟人家比?” 梁氏也呆住了,没想到自家妯娌竟还入了里正的眼? 与她一般神情呆滞的还有顾二婶,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宋冬儿一时惊愕,一时又有些恼恨,凭什么啥好事都叫这养女给赶上了? 沈南葵回过神,“里正,您实在抬举了,就算镇上的书院关了,可县城也不算太远,里面有好几家书院,镇上的孩子未必就没有学上,何须用得上我?” 顾母嘴角撇了撇,“就是,里正,你别开玩笑了,让一个妇道人家去当夫子,简直闻所未闻!” 里正叹气,“这事听起来是有些荒唐,可我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的。” 他看向沈南葵,“城中是有书院没错,可那些个书院,不是束修太贵,就是只接收有一定底子的学生,这两样条件,对寒门子弟来说,都难如登天啊,要么便是一年上百两银子的束修,要么便要通过书院入门考,可那入门考,岂是那么简单的?我听闻,能通过入门考的学生,十有六七都已是童生了!” “镇上的孩子,家里有钱的,倒不愁没地方去,但大多还是本分老实的庄户人家,私塾关了,他们没地方念书,又交不起县里书院的束修,更别说通过入门考了。” “唉……” 里正长叹一口气,“赵秀才在时,孩子们在私塾念书,学个四五年,好些也能考进书院,眼下私塾无人,孩子们的学业便只能荒废着,事关这么多后生的前途,我怎能不急呀……” 众人听了也不禁感叹,原来上学竟是件这么不容易的事。 顾母心里又得意起来,总归自家川儿是个争气的,在读书上从来也没叫她操过多少心。 她看里正面色愁苦,有些不解地问:“里正,你说私塾无人,这倒也不见得,就算没了那赵秀才,镇上还有李秀才、王秀才,何况您自己的儿子也有功名,怎么不请他们去私塾当夫子,反倒找上了我这二媳妇?” 里正摇头,“顾大嫂,你当我没去找过么,可他们一听没多少束修,便不肯来,再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我先问问顾大嫂,你可愿意叫逸川去书院当夫子?” “当然不行!” 顾母眉毛一竖,“逸川日后是要做官的,怎能自断前途,去做夫子?” “对呀,拒绝我的人,一半是嫌束修少,一半则是不想耽搁前途,所以我才觉得,逸川娘子恰是上上人选啊。” 里正笑着捋了捋须,一片真诚地道:“逸川娘子,我今日来,绝不是要来打趣你的,我身为里正,是真心实意想请你去私塾授课,原因有二:” “一则,是你出身书香门第,才学斐然,有能力教导学生,阿远和阿巧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明;二则,是你身为女子,不必奔前程、考功名,有余力授课教学,因此,我才愿破例请你来做来安镇的第一个女夫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夫子? 沈南葵呼吸微滞,说不激动是假的。 毕竟,当今世道,还真没听说过能有女人在私塾当夫子。 顾逸川之前提过的女夫子,也只是权贵人家请来德高望重的女子,在自家家学或是专门的女学讲课,学生也全是女子,与眼下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幼时,沈父教沈南葵读书,一方面是爱纵她,一方面也是瞧她颇具慧根,所以才愿意坚持教她,她自问才学不比家中的几个兄弟差。 可上一世,她困于内宅,这一世嫁到顾家,也只想着怎么赚钱养家,相夫教子,过安生日子, 竟从未想过,她还能有被请去当夫子的一天,纵然意外,却也不免动了心。 毕竟,谁不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做生意如是,做夫子亦是。 沈南葵稍一思量,便做了决定,“里正亲自开口,晚辈自无有不从,但我是顾家媳妇,这件事还需婆母和相公点头才行。” 听得她亲口答应,里正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看向顾母。 “顾大嫂,你说呢?” 顾母却还有些回不过神。 明明方才她还因为沈氏管教孙子过于严厉,而冲她发难,逼得她不得不让步。 可转眼间,她竟又被里正亲自请去当私塾的夫子? 顾母想不明白,她一个女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里正似也知道她犹豫,又说:“顾大嫂,你且想想,你家逸川年轻有为,来年便有望获得官身,逸川娘子又如此大方贤惠,能够教化学生,传出去是多好的名声啊?” 顾母心中一热,是啊,儿子做官,儿媳是镇上第一位女夫子,说出去的确长顾家的脸,也叫她有面子。 可她还是有些不甘。 凭什么这个被她看不起的养女,却能越走越高,一次次地叫她想要拿捏而不能? 第22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顾母默了默道:“这些事我不懂,里正还是去问川儿吧。” 她既不愿痛快答应叫沈南葵去,也不愿在里正面前显得太刻薄,索性就叫儿子自己决定。 一个女人家当夫子,就算说得再好,也总归是要出去抛头露面,儿子未必愿意。 里正点了点头,“那逸川何时回来?到时我再来一趟。” 沈南葵道:“相公前些日子拜了胡老学士为师,为方便上门讨教学问,近期一直住在县城的同窗家中,归期不定。” 这些日子,顾逸川不常回来。 她也正好能整理心绪,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他。 里正想了想说:“私塾已关了太久,我私心当然是越早开越好,这样吧,逸川娘子,你写个地址给我,我去信问一问。” 沈南葵走到桌边,将地址写了下来。 桌子上还摆着两小只的功课,里正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问:“逸川娘子,不知能否将这些功课暂借于我,若要说服大家认同一个女子当夫子,少不得也要费些功夫。” 他是见识过沈南葵的才华气度的,心中自是信服,可旁人却还需要过程来接受。 沈南葵笑着应允,“当然可以。” 里正接过东西,笑着拱手。 “那今日便告辞了,我回去也叫人把私塾打扫一番,静待沈夫子驾临。” 沈南葵被这一声‘沈夫子’叫得心神激荡,肃容回礼。 “里正费心了。” 里正走后,大家坐在堂屋里,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顾二婶乐呵呵开口,“大嫂,这是好事儿啊,我还当里正过来是要做什么呢,竟是要请二侄媳去做夫子,还是咱们来安镇的第一位女夫子,可真了不得!” 顾母垂下嘴角,“也是运道好罢了,若非实在找不到人了,里正怎会来请她?” 顾二婶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鄙夷,忽问:“对了,方才我在外面,听见堂屋闹哄哄的,你们是在说什么事儿吗?” 顾母脸色一僵,干笑了一声。 “没什么!远儿念书不用功,我教训他呢。” 沈氏都要去做夫子了,自己若再说她教的不对,岂非显得自己没有见识? 顾二婶又同沈南葵说了两句话,便回家去了。 梁氏忽然唉声叹气起来。 宋冬儿神色一喜,忙问:“大表嫂,你是不是也觉得让二表嫂去做夫子不妥?眼下事情未定,不如我们再去劝劝川哥哥?” 她可不愿瞧见那养女得意起来。 梁氏叹气道:“是不妥,原本二弟妹只用教远儿和巧儿两个,若去做了夫子,便会有别的学生来分她的心,那远儿岂不吃亏?” 宋冬儿:“……” 她一口气憋在心里,险些要骂出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沈南葵笑说:“大嫂不必担心,不管私塾有多少学生,我待远儿和巧儿都如现在。” 梁氏这才笑起来,“嗐呀,二弟妹不必当真,我也只是说笑而已,总归咱们是一家人,你与远儿巧儿日日都在一起,又岂是别的学生能比的?” 顾母斜了两人一眼,站起身道:“我乏了,要去歇晌。” 说罢,便招过宋冬儿一同走了。 - 第二天早上,顾逸川从县城递了信回来。 他很支持沈南葵去私塾授课,信上也满是关切慰问之语,除此之外,随信还给她送来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支水头极好的碧玉簪子。 那碧玉簪子尾端雕成了梅花的形状,晶莹透彻,当真好看极了。 梁氏自作主张,取过碧玉簪子插在了沈南葵发髻上。 温润如水的碧玉簪,衬着沈南葵一头乌发,愈发显得她明艳照人,姣美秀丽。 梁氏看呆了,只觉得这碧玉簪一到她头上,似乎都更贵气了些。 她再度自惭形秽,“二弟妹可真好看。” 宋冬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家里不富裕,二表嫂不说节俭些,还哄着川哥哥给你买了这样贵重的簪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许是她话里的酸意太重,梁氏都听不下去了。 “冬儿,且不说现今是二弟妹在赚钱养家,二弟自己身上也有朝廷下发的补贴,他便是买个首饰送给自己娘子,又有什么不可呢?我当初嫁给你大表哥那会儿,他也时常送东西给我呢!” 梁氏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含羞的笑意。 “大表嫂!”宋冬儿跺了跺脚。 她望着那支碧玉簪子,心里从未这般难受过,毕竟,她还没见过川哥哥何时待旁人这般挂心过,明明人在县城,却巴巴地送了东西回来。 若在以往,这根簪子定然是送给她的才对。 她眼中有泪,若不是跟前有人,定要大哭一场。 沈南葵瞥她一眼,伸手抚了抚鬓上的碧玉簪,忽然又将其拔了下来,递到宋冬儿面前。 “冬儿表妹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宋冬儿一时愣住了。 万没想到,她竟然肯把簪子送给自己? 梁氏也十分惊讶,忙劝道:“二弟妹,这是二弟送给你的东西,怎好再给别人?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一听这话,宋冬儿不乐意了,瘪嘴道:“怎么就不能给我了?大表嫂,你别忘了,川哥哥娶新妇之前,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我的!” “这能一样吗?娶了新妇,当然要以新妇为重……” 沈南葵打断道:“大嫂,无妨的,反正都是一家人,冬儿表妹喜欢,拿去也无妨,若下次再有什么好东西,我也会记得大嫂的。” “二弟妹,你……” 梁氏叹气,“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二弟的一番心意啊!” 沈南葵却已经把簪子放到了宋冬儿手里。 宋冬儿拿着簪子,一脸不可置信,“你真的舍得把簪子给我?” “难道还有假?” 宋冬儿再不犹豫,欢天喜地地把簪子戴在自己头上,勉为其难地说了句“谢谢。” 梁氏看得直摇头,但也没再说什么,只觉得自家这个妯娌,当真是大方得有些过了头。 宋冬儿戴着簪子,兴高采烈地往顾母屋里去了。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黯然。 第23章 碧玉梅花簪 过了几日。 里正带人将私塾整备完毕,又请了沈南葵过去,叫她看看还需再添置什么。 私塾就在镇上,院子虽不大,但里面的学馆却宽阔敞亮。 进去一看,屋中摆着数十套桌椅,都整齐地分列排布着,左右两边墙上各自挂有圣贤画像。 沈南葵笑着摇头,“里正将这里都已打点妥当了,并不缺什么。” 里正捋须一笑,“那我再同你说说束修的事吧。” “先前赵秀才在时,是以每月一斗米二两银为束修,如今一切照旧,逸川娘子,你看如何?” 这里的束修确实不高,不过沈南葵也没指望靠它发家。 “旧例如此,我并无异议。” 里正点了点头,面上却又露出一副难色,“还有一件事……” “您但说无妨。” 里正歉然地笑了笑,“虽则我已告知大家,定了你当私塾的新夫子,可镇上从没有女人当夫子的先例,大家心中到底还有些顾虑,所以,乡亲们要求,要让你先试讲半个月,这期间……没有束修。” “不过你放心,乡亲们若是满意你的教学,过后都会如数补上。” 沈南葵微微一笑,“我能理解,这也是人之常情。” 里正松了一口气,“逸川娘子,以你的才学,胜任私塾的夫子定是不成问题,只是委屈了你。” “不妨事的。” 两人接着又商谈了一些有关开课的事宜。 - 另一边。 顾逸川回到家,未见沈南葵的身影,一问才知她去了私塾,和顾母说过话之后,他便独自来到书房。 一面看书,一面静静等着自家娘子归来。 大半个月没见,他心里也颇有几分挂牵,看书时难得竟走了神。 顾逸川唇边衔笑,心中暗自猜测,她会不会喜欢那根碧玉梅花簪子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送除了家人以外的女子东西,而这个人,是他的新婚娘子。 当时他走在街上,一眼便看中了这根碧玉簪。 只觉得,这梅花簪子温润清澈的模样,像极了他在顾家门口,初见她时的那一眼。 那时,他刚从县城赶回来,而她就站在人群当中。 大家说话笑闹,神态各异,可她却只安静从容地站着,一身红色嫁衣,像极了一朵傲然枝头的寒梅。 形似寒梅,但她的性子又像是这碧玉,温温润润,沁人心脾。 所以,顾逸川一眼便相中了这个簪子,用自己两个月的茶水钱,将它买了下来。 想来,她也定会喜欢的吧? 一回想起两人刚成婚时的甜蜜,顾逸川脸上便不自觉溢出笑。 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是宋冬儿进来了。 她端着一个托盘,笑吟吟走过来,“川哥哥,这是我早上熬的绿豆沙,装进罐子沉在井里湃了一上午,眼下正凉丝丝的,你快吃一碗解解暑。” 顾逸川回过神,捧着书道:“先放下吧,我过会儿吃。” 宋冬儿放下碗,却没有立即走,她盯着顾逸川看了一阵,怅然道:“川哥哥,你在县城没有人照料,瞧着都瘦了!” 顾逸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再说夏天食欲不佳,清减了也正常。” 宋冬儿瘪瘪嘴,“川哥哥,你娶了新妇跟没娶又有何区别,她在家中好吃好喝,你却要在外面受苦……” 顾逸川眉头蹙起,“我在外求学怎算受苦?娘子在家中,亦是诸多操劳,冬儿,这样的话,你以后莫再说了。” 见他神情严肃,宋冬儿莫名委屈。 “川哥哥就知道护着新妇,一点也不关心冬儿了!” 顾逸川面色无奈,“冬儿,我一向拿你当亲妹妹,我的新妇便是你嫂嫂,你要敬重她……” 宋冬儿最不愿听他说这样的话,忙打断道:“川哥哥不必再说,我知道了,你忙吧,我不打搅你看书了。” 说罢,她便逃避似的往外走。 她一扭头,顾逸川忽然瞥见她鬓边的那一抹绿色,忙叫住她。 “等等!” 宋冬儿回首问道:“怎么了,川哥哥?” 顾逸川看清了那簪子的模样,当即站起身来,“这簪子为何会在你头上?” 宋冬儿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是二表嫂送给我的呀。” “她送给你的?” “没错啊。” 似乎看顾逸川一脸不信,宋冬儿便又解释道:“那日你送信回来,还给二表嫂捎了这根簪子,二表嫂拿到簪子,只试戴了一下,转手便送给我了,不信你大可去问她,她若不给我,难不成我还能硬抢吗?” 见她说得笃定,顾逸川一时不由愣住了。 宋冬儿眼珠一转,又道:“川哥哥,不过就是一根簪子而已,兴许是二表嫂不喜欢这个样式呢?” 她不喜欢么? 顾逸川抿了抿唇,心里却并不愿意相信。 他伸出手,“把簪子给我。” 宋冬儿不愿意,退后两步道:“川哥哥,这簪子虽然是你买给二表嫂的,可她已经送给我了,二表嫂自己都不介意,你怎么能再要回去呢?” “别的东西都可以给你,但这根碧玉簪不行。” “为什么!”宋冬儿生气地质问。 “你先给我,日后我自会用别的东西补偿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冬儿纵然不情愿,也只能把簪子取下来给他。 “那说好了,下回你得赔我一个更好的簪子!” 顾逸川没理会她,只呆呆握着手中的碧玉梅花簪出神。 宋冬儿心有不甘,随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本书一下下拍着掌心,“川哥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你拿了我的东西,总不能不赔给我吧?” 忽然,从书页间漏出一张纸掉在了地上。 宋冬儿忙去拾,她本想捡起来后就重新夹回书里,隐约一看是幅画像,便展开看了看。 只见,画面中是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子。 “这是谁?” 她有些好奇,就去看边上的题字。 宋冬儿虽然没正经念过书,可她九岁便来了顾家,从小跟顾逸川一起长大,因而也跟着他识得了一些字。 她念了出来,“愿与婉什么长相守……第四个字念什么啊?” 等等—— 画上写着长相守,而这个女子的名字又叫婉什么。 她怎么记得,之前先与川哥哥定亲的沈家嫡女,名字中便有一个婉字呢? 难道这画上的人是她? 第24章 谁说她是我的心上人? 宋冬儿瞪大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是她?川哥哥,原来你心仪的人是沈家嫡女,那你怎么会同意沈家换人的?” 见她这副反应,顾逸川有些疑惑地去瞧那幅画。 看过之后,他皱眉道:“怎么在这里?” 他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没想到竟是被他夹在这本书里了。 宋冬儿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一直讨厌那个养女,觉得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川哥哥,可看了这幅画,她才明白,原来川哥哥并不喜欢那养女,他心里早有旁人。 不然,他怎会写下长相守这种话? 顾逸川只扫了一眼画像,便又将其收了起来,“原是要烧掉的,一直未曾寻见,可巧现在找着了。” 宋冬儿一愣,“为何要烧?” “时过境迁的东西,还留着作甚?”顾逸川淡淡道。 宋冬儿震惊了,“可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没能娶她,眼下便只有这幅画像,你舍得烧掉?” 顾逸川皱眉,“谁说她是我的心上人?” “不是吗?川哥哥,我认得你的字迹,这画上的题字分明就是你写的,你看看,长相守……” 顾逸川有些无奈地扶额打断。 “当日我作此画,是因为已和沈姑娘定下亲事,我以为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恰巧那日,我又和同窗饮了些酒,一时心中感慨,才作下此画,预备成亲后送给她的。” “那画上的题字呢?” 顾逸川道:“题字写的是我对未来妻子的愿景,而非某个人。” 他若知道还会有亲事换人这一遭,断断不会作出这幅画引人误会,改换和沈南葵定亲之后,他本想把画像烧掉,可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便只能作罢。 今日幸好是被冬儿看见的,若叫娘子知道,误会便就大了。 宋冬儿将信将疑,“这么说,你和她之间当真没什么?” 顾逸川眉间有些无奈。 其实,他与沈平婉之间,也不能算作什么事都没有。 当日他碰巧替沈平婉解围后,两人便结伴前往京城,一路上,他恪守规矩,始终只对她以礼相待。 哪知,快要进京之前,沈平婉忽然对他表明心迹。 这件事过于突然,他又是意外,又是不知如何应对,好在两人很快便进京了,沈平婉回家之后,两人便再也没见过面。 顾逸川只当她是一时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倒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不然,他还真不如该如何回绝一个女子的心意。 他跟沈父走得越来越近,过了许久,沈父竟忽然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碍于恩情,他没法推拒,想着两人好歹是旧识,也算是一对良缘。 那日他有感而发,才按照记忆中沈平婉的模样,作下了这幅画。 唉,到底还是他莽撞了。 顾逸川默然片刻才说:“我与沈姑娘清清白白,这幅画本就不该存在,我即刻去烧了它。” 宋冬儿立时心生一计,忙拦住他。 “川哥哥,这种小事,怎用得着劳烦你?既然是个误会,反正我要去厨房,那我帮你把画像拿去烧掉便是!” “不必了。” 顾逸川并不想假手于他人。 宋冬儿气急,“川哥哥,你要回我的簪子便算了,我好心想帮你,你竟还信不过我,难道你是忘了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了?” 顾逸川见她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样子,不由有些头疼。 “罢了,那就劳烦冬儿表妹。” 他把画给了她。 宋冬儿一拍胸膛,信誓旦旦道:“川哥哥放心,区区小事而已!” 她走后,顾逸川把碧玉簪收进怀里,专心看起了书。 过了半个时辰,沈南葵回来,她知道顾逸川在书房,便端了茶水进来。 顾逸川笑道:“刚吃了冬儿给我送的绿豆沙,我还不渴。” “无妨,我先放在这里,相公想喝便随时都有。” 见她放下东西便要走,顾逸川挽留道:“许久未见,娘子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 沈南葵淡淡一笑,在一侧的竹椅上坐下。 她率先发问:“一别数日,相公在县城求学一切可好?胡老学士待你可好?” “都好,娘子你呢?” “我也很好,就是眼下要去私塾授课了,只怕不能常常在家。” “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和娘去说的。” “嗯。” 两人一时无话。 顾逸川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碧玉簪子,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子,那支碧玉梅花簪……是你给了冬儿?” 沈南葵坦然承认,“是啊,我瞧冬儿表妹格外喜欢,就给她了。” “那你,是不喜欢么?” 沈南葵摇摇头,“我对珠宝首饰一向不算热忱,谈不上喜不喜欢,所以,与其我拿着这根碧玉簪,还不如送给真心喜欢它的人,我擅自做主给了旁人,还望相公莫要怪罪。” 闻言,顾逸川原本要取出簪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原来如此,那娘子喜欢什么?” “相公不必挂怀我,我一向没什么爱好,闲暇之余,只愿待着看看书。” 顾逸川笑笑说:“那我下次回来,便给你带些话本子如何?” 沈南葵倒是没再拒绝,笑着点头,“那我就先谢过相公了。” “夫妻之间,客气什么?” - 夜里。 顾逸川与沈南葵盥洗完回了屋,许久未见,两人自是好一番温存。 其实,顾逸川心里一直存着些疑惑。 这一个多月来,他鲜少回家,每次回来,总觉得自家娘子好似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明明看着还像往常一般温婉柔静,可他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莫名叫他有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 就连他看上的,觉得万分衬合沈南葵的那根碧玉梅花簪,她也不喜欢。 他心中郁结,便只有把这些心思都化作力气,一股脑全使了出来。 折腾到后半夜,沈南葵身子都快散架了,他才终于肯放过她。 沈南葵浑身无力,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老天爷这是可怜她上辈子守活寡,今世要加倍给她补回来吗? 第25章 简直不伦不类 一连三日,夜夜都是好一番折腾。 沈南葵都有些害怕天黑了,她迟迟不肯回屋,索性将两小只下午要上的课改在了傍晚,美其名曰夜间凉快。 倒苦了两小只,在烛光下打着呵欠学习。 顾逸川虽看出了她的心思,却不戳破,每日准时到堂屋候着,甚至还会顺手给两小只加些功课。 两小只欲哭无泪。 只觉得自家小叔小婶,这两天怎么像是专程在熬他们一样? 梁氏是过来人,看这副样子也渐渐猜出些苗头,忍不住打趣起他们。 “哎呀,你们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又分开好些日子,自是小别胜新婚,恨不得时刻都黏在一起,可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你们回屋关了门说去呗!” “可怜见的,瞧这两个孩子,眼眶都熬得乌青了!” 梁氏说着,倒真有些心疼自家孩子了。 沈南葵面色略有些尴尬,对两小只道:“那今日先到这里,余下的功课,明日再做。” 两小只如蒙大赦,被梁氏一左一右牵着走了。 他们走后,顾逸川也向沈南葵伸出手,“娘子,夜深了,我们也回屋歇息吧。” 沈南葵莫名打了个寒颤,面色腾一下烧红起来。 回屋后,两人盥洗完,并肩坐在床边,沈南葵感受着身侧人的体温,忍不住往远挪了挪。 “相公已在家住了几日,何时又回县城求学呢?” “娘子这是要赶人了?” 沈南葵耳尖通红,“怎会?只是相公来年便要参加春闱,眼下还是应以学业为重。” 顾逸川倏地笑起来,牵起她的手道:“我明白娘子的意思,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娘子明日便要去私塾授课了,我不会不知道轻重。” 听得他这样说,沈南葵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这夫妻恩爱之事,确实叫她尝到了些别样的滋味,可日日如此,她便是铜筋铁骨,那也遭受不住啊! 两人宽衣躺在床上,顾逸川果然没再碰她。 夏夜燥热,他吹了灯,便缓缓给沈南葵打着扇子,送去阵阵凉风。 沈南葵倍觉舒适,正要惬意闭眼,心里忽然又难过起来。 她转身背对着顾逸川,闷声道:“相公睡吧。” 顾逸川以为吵着她睡觉了,便放下扇子,轻声说:“娘子快些安睡吧,明早我陪你一同去私塾。” “相公也去?”沈南葵一下睁开眼。 顾逸川道:“明日首次开课,也不知情形如何,我过去给你打打下手,供你差遣如何?” 沈南葵一下笑出来,“来安镇的小小私塾,哪差遣得动顾举人啊?” 心里却也知道,顾逸川这是怕她应付不过来,要过去为她撑腰。 黑暗中,她默然叹了口气,若她当日没看见那幅画就好了。 这样,她便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这些柔情蜜意都是冲着自己。 - 翌日一早。 吃过早饭后,沈南葵和顾逸川便带着两小只去了私塾。 几人去时,私塾学馆里已坐了六七人,看到他们进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沈南葵也在看着他们,一眼扫去,里面都是些半大孩子。 她看过名册,知道这些孩子,最大不过十三岁,都是才刚念书识字的年纪。 人还没来齐,沈南葵先给阿远安排了位置,又叫阿巧坐到被竹帘隔开的左侧去。 看到有小女孩也坐在学馆中,几个孩子不由交头接耳起来,似乎十分难以置信。 沈南葵没理会他们,只等人齐。 辰时初,人都到了。 沈南葵正准备讲话,有个胆子大的学生便率先开口了。 “敢问夫子,学馆之中,为何会有个小女孩也在这里?” 沈南葵淡然道:“她也是我的学生,与你们一同上课。” “荒谬!女孩儿上什么私塾,这里是我们男儿念书讲学的地方,夫子把她找来,岂不是扰乱我们专心学习?” 阿远听到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神色颇为不忿,刚站起来,却又被沈南葵眼神示意坐下。 沈南葵看向出声之人。 这孩子个头比学馆诸人都壮实一圈,正是那个十三岁的学生,名叫杨泽,之前已在私塾念了两年书,所以说起话来倒有些文绉绉的。 “你叫我夫子,但我也是女子,女子既然能做夫子授课,怎么就不能来私塾上学?” 杨泽无言反驳,便说:“先前赵夫子在时,便没有这个规矩,你只不过是里正找来凑数的,以女子做夫子,本来就是破例,你还扰乱学堂秩序,放个女孩在这里,简直不伦不类!” “试问有哪家私塾书院是男女一同上课的?我看你就是想教坏我们!” 他这一叫嚷,其余学生也面露担忧,纷纷怀疑起来,安静的学馆立时嘈杂起来。 顾逸川皱起眉,正想说话,却被沈南葵拦住。 她神色平静地问:“我还没教,你怎知我就会教坏你?” “你不守规矩,又怎能教得好课?” 杨泽眼中满是不服。 “我教不好,那谁教得好,是远游不归的赵夫子,还是我身侧这位顾举人?” 沈南葵一指顾逸川,“那你问他,可愿意教你?” 顾逸川在来安镇名声不小,学生们也都知道他,闻言都眼神炙热地望向他,杨泽眼中也隐有期冀。 顾逸川负着手道:“我自己也尚在研究经济学问,无暇分身。” 学生们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沈南葵看向杨泽,“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就是个来凑数的,若非私塾实在无人为继,的确轮不到我一个女子来当夫子,可是——” 她话音一顿,“我来了,你们知道我是女夫子,你们也来了,那便是认了我这个夫子,既然如此,就得守我的规矩。” “杨泽,你跟着赵夫子念了两年书,可你方才冲我叫嚷,眼里可还有一点尊师重道的礼仪,你对得起你读过的圣贤书吗?” 杨泽眼神有些躲闪。 “我不是不尊敬夫子,我就是不服,为何女孩儿也能跟我们坐在一起读书?” 第26章 而这,就是他的娘子 沈南葵扫过众人,“既然我能以女子之身在这里讲学,那么自然也能有女孩在这里听学,不止顾文巧一个,你们家里的姐姐妹妹,只要交了束修,就能来上学,这里有竹帘相隔,你们分坐两边,谁也扰不了谁。” 学生们一时不由呆住。 她继续道:“你们瞧不起女孩,不就是因为女孩没读书,不如你们有见识,可她们若是读过书呢?” 杨泽撇嘴,“读了书又如何,女子又不能科考!” “就算不能科考,那也能识字知书,领悟先贤智慧,况且,我还会教她们算术女工,这也都是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难道就许你们男儿奔前程,女孩就不能为自己谋划未来了?” 让女孩进私塾这件事,也是沈南葵与里正商议过的。 她既然能做女夫子,那么便也想凭一己之身,为天下女子多争取来一些机会,在里面加上算术和女工,也是为了实际考虑。 就像阿巧一样。 只有让人知道,跟着她确实是能学到好处的,才会有人愿意送家中女孩儿过来上学。 女子上了学,能够自立,便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夫子。 杨泽一脸菜色,再想不到有什么可辩解的理由,只嘟囔了一句,“夫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我等还没交束修,若夫子教得不好,随时走了便是。” “随你。”沈南葵面色不变,“还有谁有异议?” 学生们都不吭声了,纷纷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上课吧。” 学生们全部站起,躬身作揖,齐刷刷道:“夫子好!” 阿巧也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行礼,左侧用竹帘隔起来的地方,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可小婶婶说了,以后也会有别的女孩进来。 真好,她还从没想过,女孩家也能一起上学堂呢! 她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发崇敬。 “今日我们学荀子的礼论……” 顾逸川见她开始讲课,便悄悄退到了学馆外站着,隔着窗扇,他遥遥看着里面正在认真讲课的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不但游刃有余地化解了学生的刁难,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鼓励女子上学。 她不是只自己做了夫子就够了,而是想影响更多的人。 而这,就是他的娘子。 顾逸川眼中的欣赏又罩上一层柔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耳畔有朗朗读书声响起。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 街上,来安镇众人听到久违的读书声响起,想着里面授课的人是镇上第一位女夫子,心里也不由带了些期待。 这些学生,会被她教得怎么样呢? - 接下来的几日,顾逸川早上送沈南葵和侄儿侄女去私塾,午后又将他们接回来。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沈南葵还没说什么,反倒是宋冬儿先急了。 “川哥哥不去县城了么?” 他们每日在自己面前同出同进,成双成对,她实在看得难受。 顾逸川笑着解释:“倒忘了跟你说了,尊师家中有喜事,无暇顾及我,这些日子便叫我在家中治学。”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南葵,“我走那日,恰好是你结束试讲的第二日。” 沈南葵摇头,“别到时一个学生都不剩了,岂不叫你取笑?” “怎会?娘子讲课的方式由浅入深,张弛有度,我瞧那个刺头学生杨泽,近来对你都服气得很,迟早见你都恭恭敬敬的。” “焉知不是挨了戒尺,所以才怕我?” 她到了私塾,也比在顾家更严厉了。 私塾关了大半年再开,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她这课也不好上,既要顾及那些有底子的,也要关照年龄小刚启蒙的,是以讲课时的要求便高了些。 “咱们不妨赌一把,我打赌交束修的人,定然有这杨泽。” “赌什么?” “谁若输了,便替对方捏肩如何?” “成交。” 宋冬儿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直接忽视了自己,竟委有些屈地想哭。 他们两人越发如胶似漆,真要等到川哥哥高中,到时他心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吗? 她心里莫名一阵焦躁。 - 十五日后,试讲结束。 沈南葵原以为,交束修的人数能有七成,她便心满意足了。 却没想到,所有学生都补交了束修不说,甚至还新来了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学馆里这下可算是坐满了。 学生们带来的米粮太多,沈南葵和顾逸川拿不了,杨泽身为私塾学子之首,竟主动来帮忙。 有他做榜样,学生们纷纷上阵,你一包我一包扛着东西往顾家送去。 一路上浩浩荡荡的,众人都为之侧目。 顾逸川叹道:“娘子,是你输了。” 沈南葵心中也颇为感慨,“愿赌服输。” 这番阵仗,远远地便已惊动了顾母,看着一个个身穿儒衫的小儿郎们向自己作揖问好,顾母面上倍觉有光,十分和蔼地邀请学生们进屋喝茶吃果子。 沈南葵也同他们在堂屋中歇息,杨泽忽然举着一个桃子捧到她面前。 “夫子吃个果子吧。” 沈南葵没有伸手,先问道:“杨泽,你跟着我这些日子,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杨泽一改最初的不逊,恭敬道:“夫子讲课讲得很好,学生很是受教。” 沈南葵摇头,“不,我问的是你对女子上学的看法。” 杨泽面上涌起一阵为难,思索半晌才道:“学生不知如何说,但这些天亲眼所见,女孩也很聪明,就如顾文巧才七岁,她竟能答出我参不透的术算问题,而且,我家中的妹妹,近日也闹着要上学……” 沈南葵微微一叹。 “其实,让你们男女同堂,的确是有不妥之处,不过这已是我能力范围中,能做到的最妥当的了,孔子说,有教无类,我希望你能放下成见,用心去思考,女子虽不能科举,但学以立身,她们在这世上,总归是有自己的作用的。” “就如夫子一样对吗?”杨泽抬头看她。 “不,在这个世道之下,我做的这些,还微不足道。” 杨泽所有所思,连手中的桃子被沈南葵拿走也没察觉。 第27章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这么多学生来到顾家,周遭邻居也跟着过来瞧热闹,听见学子们对顾母一口一个老夫人地喊着,众人眼热之余,也纷纷说些吉祥话凑趣,夸她有福气。 儿子本事,儿媳贤孝,且竟还开堂授课做了夫子。 当真是他们羡慕不来的。 顾母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她这么一把年纪,好的无非就是个脸面,当初川儿中举,着实叫她高兴了几日几夜,如今竟又再度叫她体会了一次这种感觉。 她心里得意,待学生们和四邻的态度也好极,留着说了许久的话,直到下午,人方才散去。 看着堂屋堆起来的米粮,顾母满意点头。 “这当夫子的束修也确实丰厚,粮食都在这里了,那银子呢,川儿媳妇,可也是该交给我保管了?” 沈南葵上前将钱袋给了她。 顾母打开数了数,皱眉道:“这不对啊!我听说私塾定下的束修是每月二斗米一两银,方才我数过,来咱家的有十一个学生,你怎么只给了我六两银子?” 前些日子,沈南葵虽然也会主动把做绣活赚的钱交给她,但每每都要扣下一半,这已是叫她心里很不满。 如今又昧下了这束修的钱,当真是不把她这个当家人放在眼里吗? 沈南葵默然片刻,正要说话。 顾逸川先她一步开口了,“娘,是我叫娘子留一些钱在手中的。” 顾母冷哼一声,并不相信。 “哼,做绣活的钱,她已是昧了不少,难不成还不够用吗?” 顾逸川笑笑说:“可您知道的,我才刚拜入老学士大人门下,拜师礼和同窗往来打点,这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老学士大人身份尊贵,礼节上自然也不能疏忽,朝廷给我的那些供银,便有些不够用了,所以我才叫娘子帮我再准备些的。” 事关儿子的前程,顾母一听,顿时也满是忧心。 她丝毫没有犹豫,把刚到手的钱又塞给了儿子,“川儿,家中旁的都不重要,唯你用钱的事最要紧,这些你先拿着,若不够了,娘再给你。” 顾逸川没有拒绝,“儿子谢谢娘。” “我是你亲娘,有什么好谢的?” 沈南葵静静看着顾逸川又一次给自己解了围,眼中神色有些莫名。 - 吃过晚饭,沈南葵便回房歇息了,天黑时顾逸川才从书房过来。 沈南葵原本倚在床上,见他进来,便坐起身子。 “相公明日便要回县城了?” “嗯,恐怕又有好长一段时日不能回来,这下我没法接送你了。” “总共也没多远的路,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沈南葵说着话,起身走了过来,将顾逸川按在了凳子上。 “相公且坐,我这便履行赌约。” 见她这般主动,顾逸川欣然应允,端正坐好。 “娘子请放手来。” 沈南葵力度均匀地给他揉捏着肩膀,问道:“相公在外应酬缺银子花吗?我这里倒是攒了一些,明日你带去用吧。” 顾逸川对她不错,她得知回报。 顾逸川摇摇头,“我有朝廷的供银,不缺钱使,况且娘不是还给我了些吗?” “可与老学士大人那里的交际往来,确实不能太寒酸了……” 顾逸川笑道:“这你放心,我先前那样说都是唬娘的,尊师他清风峻节,反倒不喜门生送礼。” “原来如此。”沈南葵点了点头。 顾逸川扭头看了她一眼,笑说:“娘子,你手中的银子,都是你辛苦赚来的,家用的那一部分,你也都出过了,所以这些,你便自己留作体己吧,不必为我操心。” 沈南葵心中一暖,“多谢相公体谅,我留些钱在手中,是想攒一笔本金,日后做一门松快点的生意,让咱们能有个源源不断的进项,再不为生计发愁。” 顾逸川神色动容,“娘子,委屈你了。” “相公不曾委屈我,”沈南葵摇头,“我既不用侍奉婆母,又于家务和农活帮不上忙,便只有多动些脑子,想想如何赚银子。” 两人说了一阵话,便熄灯歇下。 第二天一早,顾逸川送沈南葵三人去了私塾,便顺道在镇上搭车,去往了县城。 下学后,沈南葵带着两小只回家。 吃完午饭,她睡了一觉起来,便去指点着两小只做功课。 这些日子,两小只进步迅速,不论是背课文还是写字,都比之前好了数倍,去了私塾之后,同窗之间互相勉学,兄妹俩受这样的氛围感染,也更用功了。 沈南葵瞧了一会儿,见都没出什么差错,便出门透口气。 刚在檐下站定,便见宋冬儿冲她招手。 “二表嫂,你过来一下。” 沈南葵上前问道:“怎么了?” 宋冬儿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她,“我从院门口路过,瞧见地上落着一张纸,这是不是你掉了的呀?” 沈南葵展开一看,竟是沈平婉那幅画像。 那幅画像原本夹在书里,今日却落在地上,想是顾逸川不小心遗失的吧。 他对沈平婉当真那般情深吗,竟要随身带着画像以解思念? 沈南葵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咦?不是你的,那还能是谁的,难不成是川哥哥的?” 宋冬儿一脸不解,“可川哥哥怎么会有别的女子的画像,二表嫂,你认识她吗,还有这画上写的字,是什么呀?” 沈南葵黑眸幽静,缓缓道:“认识,她是我妹妹。” “啊?那她岂非就是先与川哥哥定亲的沈家嫡女?” 宋冬儿一脸吃惊,“可川哥哥怎么会还留着她的画像,我听你说过,那位沈家亲女不是嫁进侯府了吗,再留着这画,岂不是不妥?” “莫非……” 她紧盯着沈南葵的眼睛,“川哥哥与她之间有些什么?” 沈南葵眼中果然浮起了一抹酸楚。 宋冬儿愈加兴奋,继续道:“对了,当时好好的亲事,沈家为何要中途换人啊,二表嫂,难道你就不知道些什么?” 沈南葵眸光微凉,“婚姻之事,父母做主,我无权过问。” 宋冬儿点点头,蓦地叹了口气,似十分同情地说道:“二表嫂,你也真是不容易,虽然嫁到顾家,可川哥哥心里装着的人,竟是你妹妹,可真是阴差阳错。”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第28章 各取所需 沈南葵面色平静,一双澄净黑眸里却像是盈着雾气。 “这些过往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既然我与妹妹已经各自嫁人,就不必再说起过去的事了,还请冬儿表妹慎言。” 宋冬儿作势拍了拍嘴,“是我不好,惹着二表嫂伤心了。” 沈南葵眉间微蹙,“这既然是相公的东西,那便交由我帮他保管吧。” 宋冬儿当然不能给她,一给她不就露馅儿了? 她将画像收到自己怀里,“二表嫂向来贤惠,可也不用自讨苦吃,我知晓你介意这幅画像,不如我先收着吧,改日还给川哥哥便是。” 沈南葵没有拒绝,闻言只道:“有劳冬儿表妹。” 她转过身要走,却听宋冬儿压低声音轻轻说道:“二表嫂,你得承认,川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 下午日头正足,明明暑气炎炎,沈南葵却感到一阵发凉。 她没说什么,默默走了。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好在她没有过早地沉溺进去,想起她与顾逸川这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沈南葵手指不由紧了紧。 若她事先不知情,今日看到这幅画,只怕当真会承受不住。 沈南葵回到堂屋,阿远在写字,阿巧也在做针线了,两人都安静地各自忙碌着,她没有出声,悄然坐下了。 回想起刚才的事,忽然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前世的事,她且先不论,就从她嫁进顾家以来,便不难看出宋冬儿对顾逸川的心思,也正因如此,所以她才想方设法的针对自己,给自己难堪。 那么,既然她也喜欢着顾逸川,为何她又对沈平婉的画像,表现得这样毫不在意? 沈南葵倒也没深究这个问题,开始检查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 一晃便就到了半下午。 沈南葵忙完,也解放了两小只。 她想起自己昨日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便拿出来准备清洗。 说来惭愧,她自小被人伺候着长大,没干过这些粗活,来了顾家之后,虽然不用干其它杂活,但自己的衣裳还是要自己洗的,可她也时常做不好,将衣裳洗得皱巴巴的。 她坐在院中的梨树下,生涩地拿着棒槌敲打衣服。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去她的棒槌。 “你这样子哪是洗衣裳?没得把布料磨坏了,行了行了,我来吧。” 梁氏眉头拧着,不由分说地赶走了沈南葵。 沈南葵站在一旁,双手还滴着水,她脸色赧然,“大嫂,这怎么好意思?” 梁氏摆摆手,“照你这样子,一下午都洗不出来两件衣裳,还是我来吧,三两下就能完事。” 她一面洗衣,一面又抬起头道:“二弟妹,你歇着去吧,你每日除了去私塾讲学,还要照看我两个孩子,已是累得不轻,这点衣裳我帮你洗了便是。” “那便多谢大嫂了。”沈南葵笑着道谢。 不多时,梁氏果然很快洗完衣裳,又晾得整整齐齐。 沈南葵称赞道:“不愧是大嫂,果然比我强多了。” 梁氏在身上擦了擦手,面有得意地道:“那是,毕竟我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人,哪像你是个生手啊?” 沈南葵忽然抓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了两块碎银子。 梁氏愣住,“这?二弟妹,你给我银子作甚?” 沈南葵比了一个低声的手势。 “大嫂,你每日打理家中大小事务,着实也辛苦了,这些银子你留着用。” 梁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家里的花销,自有娘来安排,你给了我,恐怕娘就不高兴了。” 沈南葵摇摇头,“这银子不是让你贴补家用的,而是我私下给你的体己,大嫂偶尔去街上,也可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当是你帮我洗衣裳的谢礼。” 顾母管家对钱财抠得很紧,所以梁氏手中根本没有几个私房钱。 梁氏没料到她竟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一时又惊又喜,“二……” 才刚说了一个字,忙又压低声音,“二弟妹,你,你真是太客气了!” 沈南葵笑笑,“咱们是一家人,这都是应该的。” 梁氏收了钱,既是高兴,又有些心虚自己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忙拉着沈南葵的手道:“二弟妹呀,以前是我心眼儿小,所以对你说话有些不客气,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日后在这家里,你和二弟的衣裳,我都帮你洗了!” “那怎么行,只怕会累着大嫂。” “洗衣裳算什么累?不妨事,不妨事。” 沈南葵没再拒绝,“那就有劳大嫂了,日后待我手头宽裕,定会时常贴补大嫂的。” “这有什么,二弟妹你可真是个实心眼儿!” 梁氏嘴上推拒着,心里却乐开了花,洗两件衣裳就能拿钱,当真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沈南葵也笑着,她们这也算是各取所需。 自她这两个月的观察,梁氏虽然心直口快,实则心眼儿并不坏,倒是可以拉拢一二。 - 翌日。 沈南葵下学回来,却见家里的气氛有些怪异。 顾母沉着脸坐在堂屋,坐在她身侧的宋冬儿也同样一脸凝重,而梁氏则在她自己屋外拍门。 “孩他爹,你出来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天这么热,你把自己闷在屋子做什么?” “顾庆荣,你倒是说句话啊!” 任凭梁氏怎么呼喊,屋内的人也没有半分回应。 沈南葵讶然问道:“是大哥回来了,怎却他人却不出来呢?” 没人回答她。 顾母一拍桌子,忽然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她来到顾庆荣房门外,高声叫道:“孽障,你想急死老娘吗?” 她脸上又急又气。 “你鼻青脸肿地从县城跑回来,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吭一声啊!” 屋里还是没有回应,顾母气急,正要上去踹门,房门却开了。 顾庆荣一脸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他脸上红紫交加,连眼眶都高高肿起,显然是被人给打了。 顾母痛心不已,“你究竟怎么成了这副样子的?” 第29章 试试看,万一行呢? “娘,儿子闯祸了……” 顾母拉着他上下看了个遍,“闯什么祸了,是谁将你打成这样?” “是东家……” “酒楼的东家?” 顾母愣住,“你在酒楼好好地当着账房,他打你做什么呢?” “唉!” 顾庆荣长叹一口气,“我差事没办好,惹了东家恼,他便让几个伙计揍了我一顿。” 顾母面色转怒,“那也不能打人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随即又皱起眉,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真是,别人打你,你就要白白受着吗?川儿也在县城,你为何不去寻他,他身边的人都是有地位的,我不信还没处说理了?” 顾庆荣哭丧着脸。 “原是我的问题,我不敢去找逸川,若是给他丢了人,坏了他的名声可怎么好?” 顾母叹气,“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闯了什么祸?” 顾庆荣抬头一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有些没脸说出口。 他捂着头道:“娘,我疼得厉害,能不能先去镇上找个郎中回来?” 顾母瞪他一眼,“知道疼,还躲着不出来?” 忙又让梁氏去找郎中。 顾庆荣上了药,吃了饭,一家人都在堂屋守着他,他躲无再躲,只好开口。 “账上少了银子,我怎么都对不上,东家动了气,说我要么自己补上银子,要么便报官……” 梁氏问:“那到底少了多少银子?” “一百两。”顾庆荣有些不敢直视众人。 “这么多?”梁氏惊呼。 顾母眉头紧皱,“你是个当账房的,少了这么多银子,怎么能算不出来呢?” 顾庆荣也想不通,“我把账本都快翻烂了,可账本上写的,和花出去的钱数,确实是对不上,我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东家说,若是补不上漏洞,就要抓我去见官,告我贪污钱财!” 梁氏倒吸一口凉气,“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若真吃上官司,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忧心不已,忙哀求顾母。 “娘,您可一定要救救庆荣啊!” 顾母也满脸焦灼,“他是我儿子,我当然要救,只是这么多钱,咱家一时哪拿得出来?” 娶沈南葵进门的时候,顾家已是掏空家底,什么都不剩下了。 也就这两个月,靠着沈南葵做绣活和收的束修,顾母手中才又攒下一些银子,可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两,还是远远不够啊…… 她看向沈南葵。 “川儿媳妇,你手中还押着一些银子,眼下老大遭了这么一劫,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也该拿出来帮衬一二吧?” 沈南葵点头道:“大哥有难,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就算加上我手里的钱,也远远填不满这个窟窿,余下的钱,又该在何处去筹呢?” 这也的确是个问题。 梁氏忽道:“二弟妹,你不是还有很多书吗?” “我知道那些书很重要,你舍不得卖了,可眼下孩他爹横遭这么一场祸事,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官司呀,他若被问罪,只怕对二弟也有影响,所以,大嫂求你,能不能先卖书筹钱,帮忙度过这个难关?” 她一脸恳求,就差给沈南葵跪下了。 顾庆荣听到这里,眼中顿时也燃起期冀,定定望着沈南葵。 沈南葵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若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是卖书来筹钱了。 她侧头看向顾庆荣,忽问:“大哥此番回来,可曾带着账本?” “带着的。”顾庆荣点头。 “那能否给我瞧一瞧?” 顾庆荣以为她这是在推脱,有些失望道:“那些书是弟妹的嫁妆,我是没资格动用,可劫难摆在眼前,二弟妹若能帮我度过这一关,日后我定会想法子把钱还给你,就算你不愿意帮忙,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又找旁的借口?” 顾母闻言怒极,“庆荣和跟川儿是亲兄弟,兄弟间就是要互相扶持,你就算卖些书又能怎么样?你嫁到我家这些时日,旁人都夸你贤孝,可到了大事面前,你怎么又耍起了小心眼儿?” 她也是真急了,顾不得自己平日对沈南葵的不喜,软了语气道:“你帮了大房,他们会记你的恩,我也不会忘了这份人情!” 沈南葵摇头道:“婆母误会我了,我不是不愿帮忙,是否需要卖书筹钱,等我一看账本便知。” 闻言,顾母放下心来。 顾庆荣却是愣住,“二弟妹,你一个女子,还懂看账本?”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好听,梁氏推了他一把,“二弟妹能当夫子,会看账本怎么了,你还不快去拿出来?” “可那账本我翻了数遍,她又能看出什么问题……” 顾庆荣嘴上嘀咕着,脚下却快步跑去拿账本了。 账本拿来,沈南葵从头先翻了一遍,点头道:“不错,入账和出账是少了一百两银子。” 顾庆荣一脸愁闷,“虽我是个管账的,可我也是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唉,也算我倒霉,摊上了这事。” 他见沈南葵看完一遍,仍旧在看,不由叹气。 “二弟妹别看了,我做了八年账房,账本翻烂都没瞧出问题,你又能看出什么?” 沈南葵没有抬头,“试试看,万一行呢?” 顾庆荣没再说话,安静等着,大家也都没出声。 半晌,沈南葵忽问:“大哥,不知你当差的那家酒楼,平日生意如何?” 顾庆荣道:“东家开的酒楼,名叫醉月轩,在沧县只属于二流水准,生意不好不坏,不过醉月轩开了有十多年,盈利虽不多,但一直很稳定,没什么大的波动。” “如此说来,那酒楼每月的采购开销,也都大差不离了?” 顾庆荣点头,“没错。” 沈南葵问:“我看账本上螃蟹的采购量不小,想是卖得不错,近来客人的点单率如何?” “醉月轩的招牌便是盐焗蟹,来此的客人大多都会点。” 闻言,沈南葵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螃蟹的用量是稳定的,那你来看这里——” 她指着账本其中一页,叫顾庆荣来看。 第30章 我这个蠢货真是自愧不如 “大哥请看,这账本上前半年采购螃蟹的花销,每月有两笔,加起来的钱数在二百两银子左右,上下浮动最多三十两,但上个月,螃蟹的花销却只有一笔,如若店里的生意没变,那这定然不对劲。” 她说完,顾庆荣的目光顿时严肃起来,忙去翻账本。 他核对了每个月螃蟹的采购数目之后,喃喃道:“果真有问题……” 沈南葵笑了笑,“所以说,如果不是螃蟹卖差了,采购量便不会降低,而上个月,螃蟹的支出却只用了九十八两银子,足足比别的月份少了一半还多,再想想出账和入账有差漏的那一百两,不是正好能填上这个空缺?” 顾庆荣眼神一亮,抱着账本翻来覆去又看了两遍,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两天,他把半年多的账全部核算了一遍,都没查出来问题,没想到竟是他方向走偏了。 因为,压根不是他算错了账,而是根本就漏掉了一笔! 顾庆荣看向沈南葵的目光顿时钦佩起来,“二弟妹慧眼如炬,我这个蠢货真是自愧不如!” 一想到方才他对沈南葵的质疑,他脸上就臊得慌。 躬身作了个揖道:“二弟妹,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能看出这账目上的问题,眼下账一平,我便能回去向东家交差,咱家也不用凑银子为我填窟窿了,这当真再好不过。” 他神情满是激动,顾母和梁氏也大松了一口气。 梁氏险些喜极而泣,“太好了!事情总算解决了,二弟妹,多谢你了,帮孩他爹挡下这么一个大劫。” 她一脸感激,拉着沈南葵的手不住地说谢谢。 连顾母看向沈南葵的目光,都带了一丝佩服,虽然她自己并未察觉。 自家儿子捅下这样的篓子,要么赔钱,要么吃官司,落得如此境地,却被她三两句就解决了。 这个养女,身上究竟还有多少能耐? 顾母难得向她露出笑脸,“川儿媳妇,这一回,你可是咱家的大功臣,晚上想吃什么?我让老大媳妇买菜给你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关心自己这个二儿媳。 沈南葵笑了笑,“那我想吃一道银鱼干蒸茄子,可以吗?” 她夏日胃口不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近日正好有些馋这一口。 “当然可以!” 梁氏满口答应,“别说是鱼干了,你就是想吃山里的走地鸡,水里的河蚌,我都能给你做了来!” 几人都被她这说法给逗笑。 顾母道:“川儿媳妇帮的是你男人的忙,你自然得好好谢谢她。” “媳妇知道。” 堂屋气氛一团和乐,竟是从未有过的融洽。 被忽视在角落的宋冬儿,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看着被人众星拱月围起来的沈南葵,心里的自卑和嫉妒都达到了顶点。 梁氏的背叛,虽然让她伤心。 可她的底气却是姑姑。 顾母一向与她同仇敌忾,不喜欢沈南葵,眼下却对这个养女如此和颜悦色的,日后万一也被收买了,那她在这个家里,还能指望谁? 沈南葵又看向顾庆荣,笑着说:“大哥,账目虽然算明白了,但你先别高兴得太早。” 她一开口,顾庆荣忙肃起神色,认真听她说话。 亲眼见识了沈南葵的厉害,他再也不会把她的话,不当回事儿了。 沈南葵接着道:“你身为账房,出了这样的差错,醉月轩东家未必不会再迁怒你,你也不可就这样凭一张嘴去说,最好是能找到负责采购和供应螃蟹双方的人,写下他们的口供,按了手印再去交差,如此,证据才算有力。” 顾庆荣心中一凛,“果然还是弟妹想得周到。”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唉,账虽平了,但出了这样的事,难说东家日后还肯不肯用我……” “让他留你,其实也不难。”沈南葵微微一笑。 “弟妹有办法?” 顾庆荣瞬间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沈南葵指着账本,缓缓道:“你看这几项,茶具杯盏、窗纬帐幔、字画文玩,按说都不是消耗品,不应变动得这么快,之前的账目我不知道,但这半年来,这些东西却都已经换了两次,用去的钱还不少,你可告知醉月轩东家,让他来查一查,若真能查出暗地里做手脚的人,你便是立了功,想必他就不会赶你走了。” 顾庆荣再度惊住。 这些看上去无比寻常的账目,他自己从未多想过,却没想到,沈南葵竟一眼就能发现问题? 他忍不住惊叹道:“二弟妹,你是如何懂得这些的?” 眼光竟能比他这个做了八年账房的人还要毒辣? 沈南葵笑笑,“我从小看着母亲打理生意,慢慢就会了。” 实则不然。 沈家虽然也有些田产铺子,但规模都不大,有贺氏一个人打理便够了,沈南葵并未沾过手。 真正懂得这些,是前世她去了侯府之后。 侯府打一棒给个甜枣,知道世子是那么个模样,为了稳住她,建宁侯夫人便放手了部分管家权给她,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开始懂得了这里面的门道。 侯府家大业大,下面管事的人更都是人精,她刚打理产业时,下面的人并不服她,明里暗里地刁难。 但她知道,这辈子指望不上丈夫,她能倚靠的,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钱财,所以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便不辞辛劳的去向建宁侯夫人请教。 建宁侯夫人欣赏她这份迎难而上的胆气和执着,也没有藏私,手把手地教她管家理事,带着她去巡店查账,可以说,她所有做生意的本事,都是前世的婆母教会的。 如今只是查个账,对她而言,根本不费工夫。 顾庆荣佩服不已,感慨道:“二弟妹不愧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从小能写会算,才能拥有这等本事!” 沈南葵一派谦虚,“大哥过奖了,世上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我会的这些并不算什么。” 听到两人对话,几人又再度惊讶了一番。 梁氏见沈南葵还帮自家丈夫保住了差事,心里的感激简直要溢出来了,她索性拔腿就往外走。 “二弟妹你等着,我这就去买菜,晚上好好给你露一手!” 顾母呵呵笑了两声,“你这个大嫂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出去,也不嫌晒!” 宋冬儿看着这一切,眸光闪烁不明。 第31章 究竟讨厌她什么 晚上,梁氏使出浑身解数,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菜,鸡鸭鱼虾样样都有,丰盛程度堪比过年。 顾母见了倒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 “这么一桌菜,要是川儿也在就好了。” 梁氏一抹额头的汗,笑说:“等二弟回来,我再做给他吃便是。” 顾母撇嘴,“你以为咱家是什么大户,能天天这样吃?” “那不是还有二弟妹吗,只要有她在,咱家何愁不能过上好日子?”梁氏小声嘀咕道。 她现在是彻底服了沈南葵,既能当夫子,又能理账赚钱。 外面还有二弟在读书科考,将来做官撑顾家的门户,有他们两口子在,顾家何愁不能兴旺? 到时,自家两个孩子,还有她和丈夫,也都能跟着沾光! 沈南葵笑笑说:“大嫂说得没错,我会想法子的。” 顾母瞅着她,倒是没再说什么风凉话。 以前她不信沈南葵能有这个本事,可这两个月亲眼所见,自家这个二儿媳,的确是个能说到做到的人。 “都吃饭吧,川儿媳妇,今日你多吃点。” 顾母说着便动筷了。 自从有了束修,家里的米便从糙米换成了精米,再配着这一桌丰盛的菜式,大家都吃得十分满足。 夜里,顾母头疼的老毛病犯了。 这回是真犯病了,不过她却没想着再惊动谁,只自己吃了药,便躺下了。 住在顾母隔壁的宋冬儿,见她房里一直亮着灯,觉得有些奇怪,便过来瞧她。 一见顾母的样子,就知定是她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忙问:“姑姑,可是又头疼了,吃药了吗?” 顾母勉强一笑,“吃过了,我已经好多了。” 宋冬儿在床边坐下,双手熟练地给顾母按揉头上的穴位。 “姑姑也真是,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叫人来照顾,您娶回来的那两个儿媳,难道都是摆设吗?” 顾母叹了口气,“我原是想叫她们来的,可今日你大表哥出了事,身上带着伤,老大媳妇要照顾他,也分不开身。” “不是还有二表嫂吗?” 顾母摇了摇头,“你二表嫂那个人,我若叫她,她定会恭恭敬敬地来守着我,可今日她才帮家里解了一个难题,明日一早,还要去私塾讲学,我索性就不折腾她了。” 宋冬儿见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不由直冒酸水。 “她们身为儿媳,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姑姑挨着病痛,怎么还这般为旁人着想?” 顾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那不是还有你吗?冬儿,你与我是最贴心的,我一有不对,你便来照看我了。” 宋冬儿瘪嘴,“我自然是最关心姑姑的!” “好孩子,辛苦你了,你给我这么一按,我感觉好多了。” 宋冬儿按揉完,又端了水给顾母喝,她一脸关切地道:“姑姑,今晚我陪你睡吧,若夜里你再有什么不舒服,叫醒我就是了。” 顾母满眼慈爱,“你这孩子,虽不是我生的,但却像我亲闺女一般孝顺贴心。” 宋冬儿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自小就来了姑姑身边,反正在我心里,姑姑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顾母搂着她,“我没有闺女,何尝不是拿你当亲闺女看待的?” 宋冬儿柔婉一笑,“我知道姑姑待我好,心疼我,那……” 她仰头看向顾母,满眼祈盼道:“冬儿能不能求姑姑一件事?” “冬儿,你说便是。” 宋冬儿咬着唇,眼眶瞬间便红了。 “姑姑,我想早点嫁给川哥哥……” 顾母惊讶地看向她,“冬儿,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等川儿高中,再提娶你做平妻的事吗?” “可我等不及了,我怕到时候川哥哥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更怕那个沈氏会容不下我……” 一边说着,她脸上就滚下泪来。 顾母自是心疼极了,忙给她擦泪,“好孩子,别哭啊。” “姑姑,我求您答应我吧,反正不管早还是晚,我都是要嫁给川哥哥的,我也不在乎他能不能高中,我就想同他在一起。” “姑姑,您就成全我吧!” 宋冬儿拉着顾母的手哀求。 她这般模样,惹得顾母心中万分怜惜,恨不得一口答应了算了。 可是…… 顾母面露为难,“现在提出来,川儿先不说,只怕沈氏也不会答应。” “姑姑,您是长辈,只要您发话,川哥哥和那沈氏不都得听您的?” “但川儿高中之前,咱们还不敢得罪沈家啊,沈氏就算是养女,那也姓沈,沈家的官再小,也始终压着咱家一头,川儿科考在即,我不能拿川儿的前程去赌……” “那我怎么办呢?”宋冬儿抽噎着问。 顾母拉住她的手,“冬儿,你再等等,姑姑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做到,但眼下还急不得,川儿是靠着沈家才拜入老学士门下,沈氏如今也在赚钱养家,咱们还得靠着她呢。” 宋冬儿一脸委屈,“姑姑不是最讨厌那个养女了吗,为何却屡屡向着她说话?” “我是讨厌她……” 顾母说着,忽然沉默了。 她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沈南葵,可她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这个儿媳呢? 是因为她不是沈家亲女,她怕日后沈家不能扶持川儿? 可川儿是凭着沈家,才能做了老学士的门生。 是因为她没带来一文钱嫁妆,不能贴补家里? 可近来家中的吃用,都是沈南葵挣回来的。 是因为她进门那日,当着众人的面,逼自己给她赔罪丢了面子? 可自当沈南葵做了私塾的夫子,街坊四邻还有学生们,都因此而对自己格外尊敬,人人都尊称她一声老夫人,原以为要等川儿做官,她才能当上这个‘老夫人’,没想到却被儿媳先给她实现了。 顾母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讨厌她什么了。 宋冬儿见她愣神,催问道:“姑姑,您若不管我,冬儿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边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女,一边是有本事有能耐的儿媳。 顾母只觉得头疼。 她轻呼一声,捂着头道:“哎哟,冬儿,姑姑又头疼了,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32章 风声,雨声,读书声 宋冬儿从小跟在顾母身边,对她再熟悉不过,一见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家姑姑是在装病。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悲凉,感觉自己再无可依靠的人。 毕竟,就连对她最好的姑姑,如今也不肯顺着她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那个沈氏给收买了! 宋冬儿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脸上的泪急如落雨,却浇不灭她心里的那股子气。 顾母心里也不好受,安慰说:“别哭了,冬儿,姑姑知道你委屈,明日我带你去镇上,给你做身新衣裳可好?” 宋冬儿不答。 顾母又问:“不要衣裳,那就首饰?” 宋冬儿依旧不应。 “要不姑姑给你钱,你想要什么,自己去买,如何?” 宋冬儿叹了口气,“冬儿什么都不要,姑姑身体不舒服,还是早些睡吧。” 她说完就先侧身躺下了。 见状,顾母心中叹息一声,也只能睡下。 第二天早上,宋冬儿睡醒时,顾母已经先起身了,眼下人不在屋里。 宋冬儿坐起来,一低头却见自己枕头旁边,放着两块碎银子。 想来,这应该是顾母给她的。 宋冬儿拿着银子,眼中露出一抹思索。 - 五日一晃而过。 这天,沈南葵睡过午觉后,正在堂屋批阅学生们交上来的功课,顾庆荣忽然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脸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一进堂屋就笑着说:“二弟妹,真叫你给说中了,负责那几项采买的人,果真有问题,东家一开始还不信,后来经我一再劝说,便派人去查了,正巧将那些作假吃回扣的人,抓了个现行,立时就绑了去送官。” “他不但没赶我走,还亲自向我赔礼道歉,连这些补品也是他送的。” 顾庆荣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 “我看都是些燕窝银耳什么的,我一个大男人也吃不惯,二弟妹,这次的事是你帮了大忙,你留着吃吧。”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嫂每日最为辛劳,这些补品还是给大嫂补身子吧。” 梁氏虽然也稀罕这些好东西,但却一点儿也不眼热,摆手道:“不不不,二弟妹,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这些给了你正好。” 她虽然贪财,但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呐。 闻言,沈南葵不再推拒,笑了笑说:“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头一份,自然还是得先孝敬婆母。” 顾母进门时,正巧听见这一句。 她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一家人有什么好让来让去的,老大媳妇,赶明儿你就把这些炖了,人人都有份儿。” “好嘞,娘!”梁氏连忙应下。 顾母这才又看向大儿子,“庆荣,你这几日回县城之后,事情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 顾庆荣面上喜气洋洋,“还有一件事,先前我支取了半年的工钱,如今东家也给我免了,也就是说,从下月起,我又能有钱拿了。” “这是好事儿啊!” 顾母十分高兴,“那看来,你的这顿打没有白挨,反倒还因祸得福了。” 顾庆荣神色有些尴尬,挠头道:“东家其实人不坏,他打我没下重手,不然,我哪能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 顾母斜他一眼,“总之,日后做事多上些心,再别出了差漏,闹得全家人都要跟着你担惊受怕。” “儿子一定记得娘的叮嘱!”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沈南葵每日的生活很简单,讲学、批阅功课、教导两个孩子,空闲时再做做针线,一天就结束了。 在家的时候,梁氏对她也格外上心起来,不止包揽了洗衣裳的活儿,连端茶倒水这种事,也不让沈南葵自己来了。 沈南葵劝不过,只能私下里多贴补些银子给她。 如此,两人的关系倒也融洽。 就连宋冬儿,这些日子也都收敛了许多,对待沈南葵客客气气的,再不似往日那般明争暗斗。 沈南葵虽不知她为何会转变,但既然她不找事,大家和睦相处,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七月中旬,正是伏天里最热的时候。 沈南葵上着课,自己口干舌燥不说,学生们似乎也都十分焦躁。 但没办法,该讲的课还是要讲,师生们都在苦苦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学馆内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有风呼刮进来,没一会儿,屋顶便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是下雨了。 这雨来势极大,似带着磅礴之威,大滴大滴往下砸去。 没一会儿,屋外的泥地便都湿透了。 下雨之后,刮进学馆的风,似乎也捎带了一丝凉意,叫人身心舒适。 学生们桌上的纸张被风吹乱,一个个都慌忙去拾,学馆中顿时乱作一团。 沈南葵闻着雨中的土腥味儿,听着外间吵嚷的雨声,心却莫名静了下来。 她没有出言责备,独自走到门口,静静望着屋外的大雨。 学生们也被她所感,虽然都坐在座位上,但眼睛却也望着雨中的世界。 良久,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原本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后来学生们全都一同念着这句话,变成朗朗读书声。 像是要给这狂风暴雨证明一般,学生们的声音穿过屋顶,力透云层。 风声,雨声,读书声。 沈南葵唇边衔着一丝笑,既不阻止,也不打扰。 随着暴雨过去,天也渐渐放晴,学生们的声音从原本的疑惑,也变成了体悟。 原来书本里的话具象出来,便是眼前这副场景。 狂风不会刮一整天,暴雨也有终止的时候,苦难终会过去。 天又晴了,但风里的温度,还带着下过雨的凉意。 学生们吼了一嗓子过后,心里的那股燥意,好像也都消散了去。 沈南葵回到位置,缓缓开口,“刚才你们念的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我虽并未教过你们,但你们既然已有感悟,今日我们便学这一篇文章……” 许久,沈南葵结束了今日的授课,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刚一出门,便有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掌向她递了过来。 “沈夫子,我来接你下学。” 第33章 隔着一层纱 还未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沈南葵心中便已漏了一拍,她面色微红。 “学生们还在呢。” 顾逸川眉眼含笑,“你是夫子,那我便是师丈,师丈来接师父下学,这有何不可呢?” 一缕雨后初现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愈加夺目。 “再说了,我总得知道,你有没有被这些混小子们欺负。” 阿巧看见小叔,凑上来笑嘻嘻地道:“小叔放心吧,小婶婶打人可疼了,大家全都怕她,又怎么敢欺负小婶婶呢?而且,有阿巧和哥哥在,我们会保护小婶婶的。” “真乖。” 顾逸川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那阿巧可有挨过打?” “挨过。”阿巧悻悻吐舌。 在私塾里,沈南葵一向是一视同仁的。 顾逸川无奈一笑,“走吧,家里面有我给你们买的零嘴。” “小叔真好!” 两小只极有眼力见,手拉手先在前面跑了。 顾逸川看向自家娘子,“我们也回家吧。” 沈南葵整理好刚刚起了波动的心绪,微微一笑道:“好。” 路上她问:“相公来多久了?” “才刚下雨的时候,我就在外面了。” 沈南葵惊讶抬头,“那你怎么不去叫我?” 顾逸川笑道:“我怎好打扰娘子讲学?便在拐角偷偷瞧着你。” 沈南葵心里说不出是甜还是忧。 不赞成地道:“相公不必如此,暑意炎热,天气也无常,若是因为我晒伤了或淋病了,可怎么好?” 顾逸川没有接她的话,只说:“娘子,你当真把他们教得很好。” 回想起刚才那副场景,风雨与读书声相争,他心中也不由动容,看向沈南葵的目光愈加缱绻。 “我若不来,怎能见识到刚才那动人心魄的一幕?” 沈南葵摇头一笑,“相公惯会拿话吹捧我,我自己是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 “焉知我不是真心实意呢?” 这句语带双关的话,让沈南葵不愿去深想,她怕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忙转移话题,“相公这次回来,准备待几日?” “三五日便走。” 两人说着闲话,也到了家里。 回屋之后,顾逸川拿出一叠书册和一个油纸包给她。 “这是我从书铺淘来的杂记话本,你闲时可以看着解闷,还有这个,盐渍梅子,我看城中人人都爱吃,路过时便给你也买了一包,你尝尝?” 沈南葵笑道:“这是孩子零嘴,我把阿远阿巧叫来一块儿吃吧。” 顾逸川拦住她,“他们有别的,这是我专程给你买的。” 沈南葵一下顿住。 她有些不理解。 成亲之后,顾逸川一向待自己很体贴,但与现在又有不同,现在的他,说话似乎越来越直白了。 她知道他心里的人是沈平婉,所以她极力克制,只与他相敬如宾。 但为何他却偏偏屡次试探? 难道他对自己动心了? 可他上次出门的时候,还随身带着沈平婉的画像,只不过不小心遗失了。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沈南葵茫然不解,心里既有期待,又有担忧。 她拈起一颗梅子喂进嘴里,霎时间,眼睛鼻子便皱成了一团。 “酸。” 她吃进去,又吐了出来,眼带歉然地道:“对不住,恐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顾逸川略有些失望,但还是摇了摇头,温和地道:“是我没先问清楚你的喜好,不怪你。” 夜里。 夫妻俩小别数日,少不了要温存一二。 顾逸川一如既往地怜爱疼惜,他一边享受着这种极致的亲密,一边看着身下娇软如水的人儿,暗自猜测着,她到底为什么会抗拒自己? 虽然他也说不出她的半句不好,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他们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似的,没能真正地走到对方心里。 沈南葵如在云端上下,察觉到他的停顿,不由掀开双眸,有些疑惑地浅吟了一声。 “嗯?” 这一声酥媚入骨。 顾逸川看着娇妻晕红的脸颊,再也忍不住了,俯身朝着那张饱润的红唇吻了下去。 月已高升,春意不止。 - 翌日,是私塾旬休的日子,沈南葵便赋闲在家。 刚吃过早饭没一会儿,顾二婶忽然来寻她说话,后来又极力邀请她去自家坐坐,说是要请教她些针线活上的事。 沈南葵反正也没事,就带着针线筐跟她去了。 顾逸川依旧是在书房用功。 两小只则在堂屋做功课,兄妹俩都格外认真,因为沈南葵说了,上午做完功课,下午便能自己去玩,兄妹俩已经许久没出去疯玩过了,自然迫不及待。 天气热,地里的活儿少,所以大家都在家里,梁氏索性叫上顾母,几人一同往顾二婶家去了。 只宋冬儿说她早上晒了太阳,有些头晕,要在家中歇息。 宋冬儿见家里人都走光,便给堂屋送了一壶茶过去,叮嘱两小只专心做功课,不要分心。 而后她又重新沏了一壶茶,给顾逸川送去。 进了书房,她笑着把茶水搁下,“川哥哥,你喝口水歇歇吧,我事先晾过了,这茶水已经不烫了。” 顾逸川正巧渴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而后又看了眼宋冬儿。 只见她面色微白,额头带汗。 不由关切问道:“冬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 宋冬儿摇头,脸上的神情似夹着几分紧张。 “我听娘说,你中了暑气,你若不舒服,就快回房歇着吧,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 宋冬儿笑笑说:“没关系的,只是泡壶茶而已,川哥哥,你多喝些吧,这是大表哥带回来的凉茶,喝了能解暑。” 顾逸川点了点头,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宋冬儿目光紧盯着他,见他喝完一盏茶,似才放下了心。 顾逸川喝完茶又道:“冬儿,你快回去歇着吧,不用在我这里守着。” “好。”宋冬儿点头,但脚步却没动。 忽然,顾逸川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随即身上像是被人卸了力气似的,一点儿劲都没了,他“砰”地一声倒在书桌上,失去了知觉。 宋冬儿长舒了一口气。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从迟疑害怕,最终变成了决绝。 一步步朝着顾逸川走了过去。 第34章 我要做川哥哥的平妻 院子里有对话声响起。 “二弟妹,你可真是心灵手也巧,描的花样子好看,绣出来了更好看,瞧我笨手笨脚的,怎么都学不会,竟是连巧儿都不如呢。” 几个妇道人家在傅二婶家做针线活,互相闲聊,得知沈南葵新描了几个花样子,众人都说要看看,梁氏便陪她回来取。 沈南葵笑笑说:“阿巧正是学东西的年纪,进步自然快,大嫂每日要忙的事情多,自然没有精力再分给旁的了,若你像我一样,自小便只做这几样事,便不愁手艺比不过绣娘。” 听完她这一番话,梁氏心里倍感舒服。 明明是因为她笨,可到了沈南葵这里,听着却像是夸她一般,她真是越来越喜欢跟自家这个妯娌说话了。 梁氏亲昵地同她并肩走着,“取了花样子,我也去看看那两个小东西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在好好做功课。” “大嫂放心,为了下午能出去玩,他们不敢偷懒。” “二弟妹,还是你管孩子有一套,远儿和巧儿在你手里,如今又懂事又孝顺,别提叫我多省心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书房门外。 沈南葵推开门,正要抬脚进去,可她才刚抬头扫了一眼,便惊得怔在原地。 梁氏见她陡然间变了脸色,好奇之余,也伸长脖子往里瞧了一眼。 她大惊,“你!你们?” 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后面的话了。 只见书房中,顾逸川靠在椅子上,上半身的衣衫已被褪去,而宋冬儿坐在他怀里,也只穿着一条抹胸。 看到她们进来,她神色慌张地问:“你…你们怎么回来了?”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描的花样子放在书房,我回来取。” 骤然看到这一幕,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在这个地方再待不下去了,忙转身要走。 有什么话,也等他们穿好了衣服再说。 梁氏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道:“不对劲,二弟怎么没有反应?” 沈南葵忍下强烈波动的心绪,再度看向他们。 这一回她才发现,顾逸川竟是闭着双眼的,而且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也有些奇怪,瘫软着没有一丝支撑力,像是没知觉似的。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睡着了。 沈南葵前世在侯府待了半辈子,稍一思量,便猜出了缘由。 她盯着宋冬儿的眼睛,“是你给他下药了?” 宋冬儿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镇定过来,摇头道:“二表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南葵一指顾逸川,“那他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 宋冬儿用衣裳挡着自己,哀哀哭了起来,“方才我只是来给川哥哥送茶水,他忽然拉着我,让我留下陪他,再后来……你们都看到了。” 想明白问题所在的沈南葵,已经迅速冷静下来。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讥嘲,“你告诉我,一个没有知觉的人,如何能对你动手动脚?” 宋冬儿心里也很慌。 事情才刚开始没多久,甚至她连衣裳都没脱完,她们便进来了。 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便只能一口咬定跟自己没关系。 “二表嫂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我哪知道啊,兴许川哥哥……他就是装的呢!” 梁氏在一旁听得眉头乱跳,再也忍不住了,她忽然冲上前去,一把将宋冬儿从顾逸川腿上扯下来,抓过她的衣服给她胡乱一套,再把顾逸川裸露着的上半身也给他盖住。 才说:“冬儿,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却做出这样的事,你当我们都眼瞎吗?你既说二弟是装的,那你便把他叫醒了试试!” “我……” 宋冬儿一时语塞,脸上又羞又怕。 “我一个清白姑娘家,难不成,还会自己做出这种下贱事吗?分明是川哥哥的错!” 事情已经这样,她索性豁出去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们也都看到我和川哥哥在一处了,是他坏了我的清白,那就得对我负责!” 她瞪大眼,死死地盯着沈南葵,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这会儿,沈南葵已全然平静下来,她没有理会宋冬儿,对着梁氏道:“大嫂,你先盯着她,我去镇上请郎中,等相公醒来,一切便都清楚了,至于这件事情怎么处置,待婆母回来了,咱们再行分论。” 梁氏点头,“好,这里交给我。” 沈南葵走后,梁氏看着宋冬儿,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冬儿啊冬儿,你简直糊涂啊!” 宋冬儿一边抽泣着穿衣裳,一边道:“大表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川哥哥的心意。” 梁氏一愣,“可我以为,二弟娶妻之后,你就歇了这个心思。” 宋冬儿凄然一笑。 “我自小就想嫁给川哥哥,从未变心过。” 梁氏叹气道:“但他已经成亲了,你做出这样的事,又能讨着什么好?” 宋冬儿眼中露出一抹坚决,“我要做川哥哥的平妻。” “平妻?” 梁氏眉头一跳,“平妻也是做小,你好好的姑娘,怎能这般想不开呢?” “二弟和二弟妹才是新婚,他们如何能答应,还有娘那边,能舍得你受这个委屈?” 宋冬儿摇摇头,“只要是能和川哥哥在一起,我不觉得委屈。” 梁氏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想不明白,这丫头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宋冬儿察觉到她的目光,撇了撇嘴。 “大表嫂不用可怜我,只要事情能成,旁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 梁氏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冬儿双眼含泪,“大表嫂,我是个孤女,对我而言,嫁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川哥哥,是最好的选择,他心地善良,会对我好的,还有姑姑,也不会薄待了我。”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又苦笑一声。 “可我若嫁去别家,我娘家人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来为我撑腰呢?” 第35章 这难道也错了吗? 见她这副样子,梁氏既是可怜她,又觉得痛心。 掏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你知道你姑姑对你好,又怎会感受不出来,她是将你当做亲闺女看待的,你家的人都不在了,可我们难道不是你的家人吗?” 宋冬儿眼泪簌簌往下流,摇头道:“可我还是害怕。” 梁氏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你刚来顾家时还小,那会儿我也才进门没多久,婆婆心疼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你。” 宋冬儿喃喃道:“姑姑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还有你两个表哥,二弟那时年岁也不大,可他见到你被外面的孩子欺负,一怒之下跟人打架,险些咬掉别人的一块肉不说,自己也受了伤,眼眶青了大半个月,后来咱家给人赔了钱,二弟也被夫子罚站了三日。” 听到这些往事,宋冬儿眼中浮起一丝甜蜜。 “川哥哥往日待我最好了,所以我喜欢他,又有什么错呢?” 梁氏摇头,“二弟待你好,那你大表哥就不好了吗?” “哪怕我们有了孩子,他每次从城里回来,有哪次是没给你带东西的,头花,零嘴,胭脂水粉,他念着你,甚至还要排在两个孩子前面。” 宋冬儿不说话了。 梁氏过去帮她擦了擦泪,“我们对你好,就是因为把你当家人,难道你觉得,这些都只是一时的吗?” 宋冬儿眼中露出一抹茫然。 可她就是因为大家都对她好,所以才想一辈子留在顾家,这难道也错了吗? 梁氏脸上忽然露出些许懊悔,“冬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一向拿你当亲妹子,以前的你聪明伶俐,懂事孝顺,可自当二弟妹进门,你便有些不一样了,但我想着,你只是心里有气,又没做出什么坏事,便不曾多说过什么……可终究还是我疏忽了,你年纪小,我这做嫂子的,原该劝着你些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宋冬儿。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不管如何,只盼你不要后悔……” 宋冬儿摇摇头,驱散心底蓦然间升起的一抹悔意,眼神坚定地道:“我不会后悔,这就是我想要的,而且,姑姑会帮我。” 顾母不敢踏出的那一步,她已经踏出来了。 不管是为了川哥哥还是她,姑姑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闻言,梁氏也不再劝,只有些忧心地看了看依旧人事不知的小叔子。 不多时。 沈南葵请了郎中回来。 郎中探查过脉象之后,缓缓道:“他这是中了迷药,不打紧的,待我给他扎上几针,便能醒过来了。” 他打开药箱行针,一刻钟后,顾逸川悠悠转醒。 梁氏见状忙取了诊金,送郎中出门。 顾逸川刚醒过来,人还有些昏昏沉沉,缓了好半晌,才终于有了反应。 他想起刚才的事,慌忙去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又见屋里三个守着他的人,顿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又伤又怒。 他没看罪魁祸首的宋冬儿,反倒一脸急切地看向沈南葵,似乎是想解释,可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沈南葵从他眼里,竟看到了一丝委屈。 她心中一软,便说:“我们回来取东西,事情恰巧被我们撞破,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言,顾逸川这才放下心。 他沉着脸系好自己的衣裳,才一脸怒意地看向宋冬儿。 “冬儿,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顾逸川待人一向都是和和气气的,尤其对待家人,更是从无重话,宋冬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动这么大的火气。 一时间便有点怕。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逸川却不想再看她,“请娘回来吧,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 正说着话,顾母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取个花样子而已,怎生这么慢,还有,我刚才为何瞧见,有郎中从咱们家院里出去了?” 她和顾二婶一同过来的,两人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一进书房,两人都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屋中几人的神色,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顾逸川道:“娘回来了,眼下有一件事情,还需您来做主。” 任谁都能瞧出,他脸上正隐忍着怒气。 顾母鲜少见到自家儿子这副样子,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顾二婶眼神扫过一圈,心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在这里也不好开口,索性就说:“大嫂,既然你家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若有需要帮忙的,你再来叫我便是。” 顾母也没留她。 人都走后,众人坐在书房,关起了大门。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逸川抿唇不语,沈南葵也静默不言,见状,梁氏便刚才发生的事,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顾母听完脸色铁青,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冬儿。 “我给你的钱,你竟拿去买迷药了?” “姑姑,我……” 顾母气得直拍椅背,“糊涂啊,糊涂啊!” 宋冬儿掩面抹泪,若不是她实在没有法子了,又怎会冒险做出这样的事呢? 书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唯宋冬儿的啜泣声清晰可闻。 顾母心烦意乱,皱眉问:“你做出这样的糊涂事,预备怎么收场?” 她能理解侄女的心情,可她这样的做法,却把自己逼入了两难的境地。 宋冬儿迎着几人各色的目光,坚定地道:“我想嫁给川哥哥做平妻。” 此言一出。 梁氏眉头先皱了起来,下意识去看婆婆和他们小两口的神色。 顾母倒是不意外,她从心里也愿意成全侄女,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闹出这一遭,叫她很是难做。 她看向顾逸川夫妇,试探着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要不……” “绝无可能!”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逸川打断。 他斩钉截铁地道:“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顾母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只好又将目光转向沈南葵,“川儿媳妇,你说呢?”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沈南葵缓缓摇了摇头。 “平妻,不行。” 顾逸川听得这个回答,眼中升起一丝喜悦,她还是在意自己的。 两人都不松口,顾母也没辙了,手一摊问:“那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第36章 也不能寻死啊 宋冬儿原本满心期待,可听到顾逸川和沈南葵都回绝了这件事之后,她不由着急起来。 “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她愤怒地质问道:“我跟川哥哥都那样了,若不叫我嫁给他,日后我还怎么见人?” 顾母忙说:“是啊,就算没发生什么,可毕竟两人衣衫不整地在一起过,传出去了,这对你们两个的名声都不好,川儿,不若你就担了这个责任吧?” 顾逸川没料到,自己的亲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无不失望。 他语气冰冷,“我中了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我该负什么责?” 顾母无奈,“可冬儿所求,只不过是一个平妻,你就算娶了她,又能如何?” 顾逸川冷冷道:“我把冬儿视为亲妹,试问,兄如何能娶妹?” “那怎么办,你真要逼死冬儿不成?” 顾母也有些无计可施。 顾逸川看向宋冬儿,眼中只有深深的失望,“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就该为此负责。” 宋冬儿听到他这般决绝的话,一瞬间心如死灰。 她不计较名分,不在乎他是否会高中,只想和他这个人在一起,可在他眼里,自己就这般不堪吗? 梁氏想了想说:“娘,二弟,二弟妹,这件事还未酿成大错,知道的人,也不过咱们几个,冬儿一时犯糊涂,行错了事,咱们也不能硬叫二弟来承受这个后果,依我看,不如我们一齐把事情捂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何?” 闻言,顾母有些意动。 可她看到宋冬儿一脸痛苦的神色,心里又觉得不忍,便仍想再为她做一些挣扎。 “可是,郎中来过咱们家,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旦传出去,往后冬儿还怎么做人?” 梁氏想了想说:“应当不会吧,他们做郎中的,嘴都紧得很,大不了咱们再去打点一二。” 不过,这也确实没法百分百保证,一定不会走漏了消息。 顾母看向二儿子,“川儿,你再想想,你跟冬儿原就情如兄妹,我倒觉得,她留在你身边也算不错,不然,你忍心她日后因为这件事没法做人?” 顾逸川与宋冬儿从小一起长大,与她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可那只是兄妹之情,他纵然不忍心,却也无法忍受自己被人这般算计。 更何况,他从未想过再娶第二个人。 所以他不能接受。 “情如兄妹,便只能是兄妹,我倒觉得,大嫂说的话有些可行。” 听了这话,顾母也只能叹气。 川儿态度如此坚决,他压根对冬儿就没有心思,现在不同意,以后也未必同意,只怕她们姑侄曾经说的那些话,都要难以实现了。 两行清泪从宋冬儿脸上滑了下来。 她忽然拔腿就往外面跑去。 顾母想去追,梁氏劝道:“娘,让冬儿自己冷静一下吧,她也需要时间缓缓。” 顾母只觉得身心俱疲,摆手道:“都散了吧。” 人都走后,书房里便只剩沈南葵与顾逸川二人。 顾逸川神色略有些尴尬,轻声道:“娘子,是我对不住你。” 沈南葵微笑,“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何需道歉?” “总归还是因我而起。” 顾逸川叹了口气。 沈南葵起身为他倒了杯水,“郎中说,那迷药伤身,相公也累了许久,不如回去歇一会儿?” “好。” - 傍晚时分。 梁氏做好了晚饭,却仍未见宋冬儿回来,不由有些着急。 “这丫头,一整天了,人去哪儿了呢?” 顾母担忧道:“会不会做什么傻事了?” 她清楚地知道,今日的事对自家侄女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打击。 “不能吧……”梁氏皱起眉头。 沈南葵与顾逸川对视一眼,两人也都有些忧心,不管怎么说,他们没人希望宋冬儿出事。 几人饭也没心情吃了。 顾母索性发话,“都出去找找吧,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心思又重,别真闹出什么事来。” 说罢,她还瞪了顾逸川和沈南葵两人一眼。 若不是他们都要反对,断了冬儿的念想,她又怎会一个人跑出去不肯回来? 几人正要出门,顾二婶却急匆匆过来了,一见他们就问:“你们是不是要出去找冬儿丫头?” 顾母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冬儿她在哪里?” 顾二婶走得急,喘了一口气才道:“冬儿丫头在我家。” “那就好,那就好,那她为何现在还不回来?” 顾二婶看了几人一眼,叹气道:“我从你们家走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冬儿丫头一个人跑去河边,我怕她出事,便一直暗中盯着她,到了天黑,她果然想不开跳河了,我才忙叫上我家那口子,将她捞了回来。” “这孩子,不管遇着什么事,也不能寻死啊!” 顾母听得心惊,瞬间白了脸色,忙问:“那冬儿她怎么样了?” “我们捞的及时,她倒是没事。” 顾母叹气,“这傻孩子,我去把她接回来。” 听得宋冬儿无事,众人也算松了一口气。 顾母直接不看顾逸川夫妇,只对梁氏道:“老大媳妇,你们先回去吧,你准备些饭菜送去我房中,我跟冬儿有话说。” 天黑时,顾母将人带了回来,两人一直待在房中。 顾逸川受药力影响,撑不住早早就睡了,沈南葵盥洗完,也准备入睡时,梁氏忽然过来叫她。 她轻轻开门出去,低声问道:“大嫂,什么事?” 梁氏眉间满是担忧,“不是我,是娘找你过去说话。” “好,我这就去。” 沈南葵没问为什么,有了宋冬儿寻死这一遭,她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 梁氏叹气,“只怕你过去,娘那里没什么好话,但你可千万要稳住了,毕竟二弟是一心向着你的。” 一心向着她吗? 沈南葵心里并没有答案。 一路来到顾母屋外,她在外面略站了站,才抬脚迈进门槛。 “婆母,您找我?” 第37章 你允许我娶别人? 进了屋,里面却只有顾母一人,并不见宋冬儿的身影。 顾母脸色阴沉,定定看了她半晌,才道:“坐吧。” “冬儿表妹怎么样了?”沈南葵坐下后问。 “她都伤心到要去寻死了,还能怎么样?” 沈南葵默然。 见她不吭声了,顾母冷哼一声,“直说了吧,我把冬儿看作亲女,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而不管,我欲把冬儿许配给川儿做平妻,先知会你一声。” “婆母既然做了决定,何不直接去告诉相公?” “你是正头娘子,为丈夫纳小这种事,本来就该你管。” 沈南葵缓缓道:“婆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您既然下了令,媳妇自该遵从,相公那边,我也会去劝说的,只一点,让冬儿表妹做平妻,我不同意。” 顾母睨着她,“你一时要遵从,一时又不同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道:“我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嫡妻,既然如此,妻室便只能有我一个,纳小做妾可以,平妻,恕我不能接受。” 顾母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都成,只要你愿意叫冬儿进门,做不做平妻都一样。” 沈南葵站起身,“婆母若无别的事,我便回去了。” 顾母原本以为,沈南葵上午既然表明了态度,眼下也定然不会退让,说不定还会搬出沈家来作威胁,她还当自己要费一番功夫,已做好了软硬兼施的准备,来逼迫她答应。 没想到,她竟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不同意做平妻,不是介意往丈夫身边塞人,而是不接受这个身份? 顾母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你当真赞成这事儿?” 沈南葵静默了一瞬,而后点头,“婆母和相公做主便是。” 她赞成吗? 私心里,当然不。 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在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都算寻常,她用什么理由来拒绝? 是她爱顾逸川,还是顾逸川爱她,两人相许过此心不贰? 都没有,所以她没有这个底气。 既然如此,就算今日没有宋冬儿,日后也会有旁人,她又何必跟顾母作对呢? 反正事情闹回沈家,有沈平婉在,看她笑话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反过来替她撑腰? 就当是自己日行一善,救宋冬儿一命吧。 顾母缓和了语气,“川儿媳妇,方才我也是太忧心冬儿了,说的话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回去了好生劝劝川儿。” 料想川儿媳妇都同意了,又事关冬儿性命,川儿应该也会接受。 “是。”沈南葵点头。 顾母看她这态度,一点儿也不见愤怒,更没闹起来,料想她应该不会去向沈家告状,心里便安定了下来。 沈南葵回到屋,顾逸川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上等她。 见她回来,顾逸川忙迎过来,关切地问:“娘找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是不是又为难你了?若还是因为冬儿的事,你只管告诉她,我不答应。” 沈南葵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婆母说要将冬儿表妹许配给你做平妻,我没同意。” 顾逸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又说:“但我允许冬儿表妹以妾室的身份进门。” “什么?!” 顾逸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你允许我娶别人?” 未等沈南葵回答,他又站起身道:“是不是娘逼你的?我这就跟她去说,只要我不愿意的事,还没人能强迫得了我。” 沈南葵拉住他,“婆母没逼我。” 顾逸川更想不通了,清俊的脸上满是费解的神情,“那这是为何?” 见他这副样子,沈南葵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但还是说道:“为相公纳小,本就是我这个正头娘子的职责,冬儿表妹的事虽然有些突然,但仔细想来也未为不可,况且,她为这事儿寻死觅活的,我也不能放着一条人命不管。” 顾逸川眼眸幽深,“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沈南葵错开他的目光,“冬儿表妹以前对我有敌意,但她过门之后,我会对她多加教导,与她和睦相处,必不叫相公为此忧心。” 顾逸川心中凄凉,他的娘子,竟然根本不在乎他。 不然,何以会这般大度? 他只觉得自己满腔的炙热,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 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我说过,视冬儿为亲妹,我绝不会纳她。” 听到这个回答,沈南葵思索一番后说:“既然如此,待日后遇到相公喜欢的女子,我再为你张罗。” 顾逸川神色黯然,“你就这么大方?” 看到他眼里的哀伤,沈南葵第一次怀疑,自己究竟做的对不对? 这份哀伤,是为她吗? 见她不语,顾逸川面色也变得疏离起来,他自嘲一笑。 “真没想到,我顾逸川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你这样贤惠大度的女子。” 沈南葵呆住了。 她当真没想到,顾逸川的反应会这样大,倒像是自己辜负了他似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心里的人不是沈平婉吗? 他娶自己和对自己好,都是碍于沈家的恩情,两人相敬如宾,她也扮演了一个贤惠妻子的角色,他为何却又不高兴了呢? 两人对坐桌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沈南葵打破沉默,“你…若一定不愿让冬儿表妹进门,婆母那边,该如何交代呢?” 顾逸川看了她一眼,忽然站起身,拽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竟是带着她来到了顾母屋里。 当着顾母的面,顾逸川一脸漠然地道:“冬儿,我不会纳,任谁来说都没用。” 而后,他又冷冷看向沈南葵。 “至于冬儿是否还会寻死,娘子这般聪明贤惠,定然有办法妥善解决。” 说完这话,他便撇下沈南葵,一个人先走了。 顾母错愕不已,“这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叹气,“婆母,我尽力了。” 她心中一片茫然,有些失魂落魄地从顾母屋里出来,待回到西屋,却见顾逸川并不在房中。 沈南葵若有所感,来到窗边一看,果然看到书房亮着灯。 她背靠着墙,缓缓蹲下身子。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38章 夫妻离心 书房里,顾逸川在桌前坐了好一会儿,却无心看书。 他掏出怀中随身带着的那根碧玉梅花簪,拿在手中反复地摩挲,碧玉簪子色泽莹润,触感温凉,形韵都像极了她。 他一时觉得生气,认为自己没有被真正在意,一时又有些懊悔,是不是他太苛求了? 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的确没做错任何事。 书桌上还放着昨日被她不喜的盐渍梅子,他吃了一颗,是很酸,但却酸不过他心里。 沈南葵从未想过。 因为这件事,顾逸川竟几日都没有回房睡了。 两人的交集也少了许多,除了饭桌上能说几句话,顾逸川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又去了县城。 顾母本来还怀有怨气,可看到这副情形,她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毕竟,是自家儿子太犟。 宋冬儿依旧每天寻死觅活,顾母和梁氏两个人得不错眼地盯着她,才能防止她做傻事。 这种情况,直到顾逸川走后,也没有缓解。 沈南葵想了想道:“继续让冬儿表妹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顾母这几日已经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叹气道:“那你说该如何?” “婆母和大嫂,不可能每天只盯着她一个人,任由她在外面也不安全,我看不如,就以养病为由,将她关在家里,屋子里什么绳子利器都不要放,先叫她不能再寻死。” 梁氏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这几日她已是丢下了许多活儿,再这样耗下去,日子都没法过了。 顾母有些于心不忍,“那要把她关多久,难道一直不放她出来了?” “这倒不会。” 沈南葵摇摇头道:“相公不愿纳她,让她过门已是不可能的了,我的想法是,我们一面稳住冬儿表妹,一面应当尽快给她物色一个婆家,将她嫁出去,不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心里都难堪,只怕冬儿表妹待在家里,会愈加过不去那道坎。” 顾母眉头一拧,“嫁出去?嫁到哪儿?” “冬儿表妹的婚事,当然由婆母做主,您视她为亲女,相公视她为亲妹,咱们自然要为她找一个家世清白,又能真心待她的好去处,这样,我们才都能放心。” 见她不是要赶侄女走,顾母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我会仔细留意的。” 宋冬儿被关起来之后,一开始日日都要闹腾,可过了几天,见没人理会她,她又似认命了一般,不再哭闹寻死了。 顾母和梁氏一有空就去劝她,许是两人的话起到了效果。 宋冬儿竟然妥协了。 “姑姑是我唯一的长辈,我的婚事,理应由姑姑来做主。” 听她这样说,顾母不由大喜过望,拍着腿道:“好冬儿,你能想通最好,世上不止川儿这一个男人,姑姑定会再给你寻一个好的,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当正妻,日后顾家就是你的娘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宋冬儿却只淡淡一笑,“都听姑姑的。” 她既然不再寻死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关着她。 顾母带着她去了县城,为她置办了好一身行头,新衣裳,新钗环,新的胭脂水粉…… 宋冬儿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只不过,她再没跟沈南葵说过话了。 她什么态度,沈南葵原也不在乎,反正只要她不生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顾母近日也忙了起来,她走遍了镇上几个媒人家里,托她们为宋冬儿说一门好亲事。 或许是舍不得陪伴自己多年的侄女嫁人,顾母什么活儿都不让宋冬儿干了,每日里只叫她去镇上喝茶听戏,或是出去串门找她的手帕交玩。 顾母深知,女子嫁了人,就再难有这般清净悠闲的时刻了。 所以这段时日,她很是纵着宋冬儿。 沈南葵对此倒没话说。 宋冬儿不干活,梁氏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她也没有抱怨。 一晃便到了七月下旬。 期间,顾庆荣回来过两次,他拿着厚厚一沓账本向沈南葵讨教。 “二弟妹,这是我们东家名下别的产业,他知道上次的事,是有你在背后指点,便叫我拿来问问你,看看这些上面是否有什么问题?” 沈南葵用了一日时间看完所有账本。 “有问题的,我都圈出来了,大哥拿去交差吧。” 顾庆荣满眼佩服,“不愧是二弟妹,这些账本我也看过,却什么都没发现,我们东家说了,若这次你还能帮他查出些错账,他定有重谢。” 沈南葵淡淡一笑,“能帮到大哥就行。” 顾庆荣走后,她便坐在窗口发呆。 正值傍晚,夕阳西落,夏日的晚霞总是绚丽得如同一匹华光溢彩的锦缎,想起上次携手带她去看晚霞的那个人,她心里莫名一阵空落落的。 她最近总是这样走神,梁氏见了不由叹气。 “你这又是想二弟了吧?” “哪有。” 沈南葵忙收回思绪。 梁氏端来一碟切好的甜瓜给她,“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上回的事,二弟明明是向着你的,可你偏生要听娘的话,把他往外推,要我说啊,只要你们夫妻一心,娘就算再强势,她又能奈何得了你们什么?” 她摇摇头,“现在倒好,事情没成不说,反倒害得你们夫妻离心,生了嫌隙。” 沈南葵吃着甜瓜,却有些不知滋味。 “大嫂也觉得,是我做错了?” “何止错了!简直错得厉害!” 梁氏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世间最难得的,便是夫妻之间的真心,咱们女子生来尤为不易,能得到丈夫的敬爱怜惜,日子也能好过得多,你一向聪慧过人,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那大嫂认为,我该怎么做?” 梁氏思索一番道:“以前怎样,现在就不说了,我瞧二弟待你是真心的,日后你可得主动些,像二弟这般品性的男儿,也算世间少见,你若真把他推远了,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沈南葵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他待自己当真是真心的么? 第39章 你是否心悦于我? 沈南葵愣愣的,一向淡然从容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茫然的神情。 梁氏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继续说:“大嫂我是过来人,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沈南葵点了点头,“那我试试。” 她心里正盘算着等下次顾逸川回来,自己该怎么去找他说话,天将黑时,他却真的回来了。 只是,他夜间仍旧去了书房,而没有回西屋。 梁氏怂恿沈南葵,“别怕,二弟妹,男人要靠哄的,上回你伤了他的心,这次你就放下身段,说些软话好好哄哄他,准保他乖乖跟你回房睡觉……” 沈南葵脸一红,嗔道:“大嫂胡说些什么!” “都是女人,你还害什么羞啊?”梁氏嘿嘿一笑。 沈南葵一扭身子,不理她了。 梁氏不再打趣她,把下午做好的一盘南瓜饼给了她,又朝着书房努了努嘴,示意她过去。 沈南葵端着吃食来到书房外,她想了想,还是先敲了门。 进去后,顾逸川瞧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看书。 “这书房里的东西也有你一半,你随时想进都行,娘子何必这般生分?” 沈南葵笑了笑,“我只怕会打搅到相公。” 她把南瓜饼放在书桌边,笑说:“相公用些南瓜饼吧,这是大嫂下午新做的,松软细腻,味道极好。” “好,我过会儿吃。” 看着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沈南葵一时心中忐忑,但想起梁氏说过的话,她还是鼓起勇气道:“相公,上回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个不是。” 她款款福了一礼,十足的低姿态。 见到她服软,顾逸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他又不仅仅是想叫她服软。 有些话,还是得问清楚。 “娘子,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相公问便是。” 顾逸川看着她的眼睛,“你我成亲数月,你心里可曾装着我?”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清朗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紧张和颤抖。 沈南葵愣住,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心绪翻了几番后,才说:“你是我相公,我自然要把你装在心里。” 顾逸川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想追寻一个答案,轻声道:“我是问……你是否心悦于我?” 沈南葵呼吸一滞,手指瞬间收紧,心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起来。 她到底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呢? 她不敢赌,不敢将自己弱点暴露出来,她害怕失望。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相公难道就心悦于我吗?” 问出这话后,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也在等一个答案。 顾逸川下意识想要点头,到了嘴边的话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可他却瞧见了她眼中的怀疑。 是她不信自己? 可她为什么不信他?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忍住了,只道:“是我先问娘子的,理应娘子先答。” 沈南葵身子僵了僵,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 她忽然又有些释然,展开笑颜道:“夜深了,书房的小床太硬,相公跟我回房歇息吧?” 望着她明媚的笑颜,顾逸川也假装自己刚才没提过这个问题。 摇了摇头说:“这几日尊师安排的功课太紧,我今夜还得再熬一熬,就先不回房睡了,免得扰着你休息。” 沈南葵也没坚持,只叮嘱道:“相公用功读书,也得注意身体,还是要早些休息,那我眼下就不打搅你了。”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书房。 顾逸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像是被油烹了一般的难受。 其实他何必执着这些呢? 他们是夫妻,是要天长地久在一起的人,只要日子长了,他们彼此总会敞开心扉的。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该答应她回房睡,这样,至少他还能将她抱在怀里。 有她在身边,或许他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顾逸川忽然有些气恼地将手上的书丢向一旁——他若是真的着急功课,压根没时间从县城回来,巴巴儿地跑这一趟,无非就是想回来看看她罢了。 - 第二天。 沈南葵吃完早饭去私塾,没想到宋冬儿竟也和她同路。 只不过,宋冬儿向来不理会她,所以只与两小只偶尔说几句话。 沈南葵看着她,也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从昨天晚上到今早,她似乎在刻意躲着顾逸川,甚至连早饭都没出来一起吃。 难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也好,这样大家都能好过些。 沈南葵没再多想,一路到了镇上,她和两小只进了私塾,再看宋冬儿去的方向,似乎依旧是镇上的茶馆。 整整一早上的讲学结束,沈南葵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望着学馆门口,心里不由猜测,他早上没来送自己,这会儿会来接她吗? 等到其余学生都走光了,也还是没见顾逸川的身影。 沈南葵不由有些失落。 阿巧似看出了她的不开心,上前牵着她的手道:“小婶婶,别难过,小叔没来,不是还有我和哥哥陪你回家吗?” 沈南葵笑了笑,“嗯,我们走吧。” 三人从私塾出来,走在镇上的街道中,眼下正值晌午,是太阳最晒的时候,所以街上并有没什么行人。 两小只一左一右跟着沈南葵。 阿远倒是沉稳,如同小大人似的,阿巧走着路却蹦蹦跳跳,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 阿远便是这样嘲笑她的。 “笨兔子!” “我才不是,哥哥是笨呆瓜!” 阿巧做了个鬼脸,愈加卖力地往前蹦跳而去。 沈南葵早见惯了兄妹俩斗嘴的情形,见状,也只是笑看着。 忽然,从巷口冲出来一个乞丐,他一把抄起阿巧,将她扛在了肩上。 阿巧吓得大叫,“是谁!放我下来!” 沈南葵也吓了一跳,呵斥道:“你做什么?快把孩子放下来,若要讨银子,我给你一些便是!” 乞丐却没理会她,扛起阿巧之后,转身拔腿就跑。 沈南葵急了,但她不知道这乞丐是图财还是想拐孩子,便对阿远说:“阿远,你快回去叫人,我去追阿巧!” 眼见乞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头,她忙快步追了过去。 第40章 有人做局想抓她 街上没有行人,沈南葵也无处求助,她远远跟着乞丐的背影,绕了几条街巷之后。 人忽然不见了! 面前是一左一右两条巷子,都看不到人影,沈南葵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追去。 她心急不已,加之跑了这一路,额头的汗已经滴落脸颊。 正是这时,她突然听见孩子隐约的哭声,她在两条巷口分别停留了一会儿,是右边巷子的声音更为清晰,料想那乞丐定是带着阿巧往这个方向去了。 沈南葵主意一定,顺手在巷口抄了一根木棍,忙也追了进去。 她快步追进巷子里,没想到这却是一条死胡同,远远就见阿巧蹲在墙角大哭,身边却并没有先前那个乞丐。 这乞丐难道只是戏耍他们? 沈南葵见四面无人,渐渐也放下了心,或许那乞丐只是神智有问题,但却没有恶意。 她丢下木棍,快步向阿巧走去,口中柔声哄道:“阿巧别怕,小婶婶带你回家!” 阿巧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止住了哭,抹着眼泪朝她跑来。 忽然,阿巧瞪大眼睛。 她指向沈南葵身后,大叫了一声,“小婶婶!” 沈南葵蓦然回首,只见她身后的巷子里,左侧有一道木门忽然打开,两个蒙面大汉朝她扑来。 她想躲,但已经晚了。 两人一个用抹布塞住她的嘴,一个用绳子将她捆住,三下五除二,她已经被装进麻袋扛走了。 她拼命挣扎,却什么用都没有,她的力量在两个壮汉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阿巧这下是真吓坏了! 她嚎啕大哭,跑过去抱住其中一人的腿,不让他们走。 “坏人,快放了我小婶婶!” 她明明怕得要命,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死死拖住那人的腿不肯松手,竟被带着在地上拖行了几步。 “烦人的小东西。” 沈南葵被套在麻袋里,她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只听见砰的一声,接着便是阿巧的痛呼声和哭声响起。 他们竟然对孩子下手! 沈南葵目眦欲裂,想说话说不得,想动弹动不得,只能用力挣扎以示不满,期望他们能别伤了阿巧。 好在那两人也没有过多纠缠,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自己,甩掉阿巧之后,便带着她扬长而去。 阿巧的哭声越来越远,沈南葵却渐渐平静下来。 看来,今日这一遭,是有人做局想抓她。 会是谁呢? 她毫无头绪,但也知道自己眼下没有逃走的可能,索性便保存体力,不挣扎不叫嚷。 既然已经落入他人之手,一切先静观其变。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被人丢进马车,行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似乎到了地方,她又被人从车里拽出来。 沈南葵叫人押着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个房间,那些人便都走了。 她安静待着,尽可能观察周围的环境。 从麻袋的缝隙,隐约可见脚下是木地板,房间里还熏着香,虽是夏日,这里却并不如顾家那般燥热,外面风声空旷,吹过又有回音,想必这里定是依山靠水。 如此格调,竟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别院。 可她嫁到顾家不过数月,何时又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呢? - 另一边,阿远跑回顾家报信。 众人以为阿巧被人拐了,全都吓了一跳,顾逸川担心阿巧和沈南葵出事,叮嘱梁氏去族中召集人手,而他则先行一步,匆忙赶往镇上。 在镇上挨家挨户问了许久,终于打听到有人看见她们的去向。 顾逸川一路找过去,几条巷子都寻遍了,才在一条死胡同里,找到了瘫坐在地上的阿巧。 没看到沈南葵的身影,他心里莫名慌乱,忙过去抱起阿巧。 “阿巧,小叔来了,你怎么了,你小婶婶呢?” 阿巧哭得泪都干了,看到他来,委屈地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哭道:“阿巧腿疼,走不了路,小婶婶被坏人绑走了,小叔,你快去把她救回来……” 顾逸川只听到一句她被人绑走了。 他的心顿时犹如被人揪住,一下就僵在了原地,一股懊悔涌上心头。 都怪他! 如果他今日来接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他没时间后悔。 她下落不明,安危不知,此刻还不知道有多害怕,他得赶紧找到她才行! 时间紧迫,顾逸川抱起阿巧便往回跑,半路遇上梁氏和里正带着人赶来,他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请里正叫人去县城报官,再派出人手随他去找沈南葵。 里正得知歹人是冲着沈南葵来的,心里愈加重视起来,立即点了人去报官,又带领众人跟着顾逸川找人。 毕竟,沈南葵是他为私塾寻来的夫子,在她这些天的教学下,学生们提升显着,上至父老乡亲,下至学子,都对她交口称赞,无有不服。 他可不能让她出事! - 沈南葵在房中待了不知多久,只觉得外间蝉鸣声渐渐弱了,光线也暗了下来,应该是快天黑了。 忽然,房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下一瞬,沈南葵身上的麻袋就被取走,她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外面正是傍晚,房间里点着蜡烛,所以光线并不昏暗。 眼前的人是个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白微须,衣着富丽,此刻正一脸惊艳地盯着自己。 “我竟不知道,来安镇上还有这样的绝色?” 他一双小眼睛里露出垂涎,“乖乖,这小小的乡野之地,怎么就藏了你这样一朵娇滴滴的牡丹花?” 沈南葵却只静静盯着他。 这个人,她不认识。 那人见沈南葵对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眼睛里连一丝畏惧都没有,越发感到新奇。 他拿去沈南葵口中的抹布,随手往地上一抛。 “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对待美人儿,怎能如此粗鲁呢?” 沈南葵适应了一阵,已经麻木的嘴才恢复知觉,她看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那人嘿嘿一笑,“鄙人的名字,美人不必知道,只要叫我一声哥哥便是了,至于为什么抓你……” 他摇了摇头,“这怎么能算是抓呢?应该叫作请才对。” 第41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那人虚虚拱了拱手。 “我请你来此,自然是因为听说了夫子的才名,恰巧,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所以才把夫子请过来,与我探讨一二。” 他假模假样地说着,眼神却一直黏在沈南葵脸上。 猥琐的笑容简直令人作呕。 沈南葵露出一丝冷笑,眼神扫过自己身上的绳索。 “既然是请教问题,又何需这样五花大绑将我掳来?我还当阁下是做强盗行当的。” “夫子当真是误会了。” 男人笑着,“我只是怕夫子不肯赏脸,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人已在此,你为何还不把我解开?” 男人耸了耸肩,“美人急什么?待你我二人再熟悉一阵,我自会放你归去。” 他这话似乎饱含深意。 沈南葵冷冷盯着他,“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如此对我?” 男人转身坐在她对面的一把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 “你不认识我,但我却对你早有耳闻,人人都说,来安镇的私塾来了一位女夫子,才高八斗不说,还貌比天仙。” 他一下来了劲,“你听听,女人做夫子都够稀奇的了,还是一个美人儿,来安镇有了这样的人物,我能不亲自瞧瞧吗?” “先前,我还当旁人都是吹嘘,心里并不信,可只当我见了你,才知道那些人所言不假,夫子,美人,你何以这般令人心醉呢?” 男人眯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副陶醉的神情。 沈南葵咬着牙,“所以,你掳我来,是为劫色?” “美人儿果然聪明绝顶!”男人兴然拍手。 沈南葵也不知,自己是何时被这等无赖给盯上的,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不慌那是假的。 但此时此刻,她身陷险境。 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丢了清白,甚至连性命都难保。 而她只有一个人。 她只能想法子自救,或是拖延时间,等阿远找来顾逸川救她。 眼前的男人瞧着身价富贵,不像是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同他说理。 沈南葵尽量平静地开口。 “那你可知,我是有夫之妇,本朝律法规定,劫掠妇人者,当判流放,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男人并不接这话,只道:“我以为,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怕我。” 如此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他真想看到她向自己求饶,这样他会愈加有兴致。 不过,她眼下这副带刺的模样,倒也挺勾人的。 男人看着她冷漠的神色,心里却想着,不知一会儿她在自己身下讨饶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怕的应该是你,阁下不会以为,我失踪这么久,没人来找我吧?” 男人一脸得意,“有又如何,我这里地方隐蔽,少有人知,在他们找来之前,我办完自己的事情还绰绰有余,到时人去楼空,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我劝阁下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或许,我是你根本就招惹不起的人,莫要因为一时冲动,而悔恨终身。” “不把你掳来,我才是真的会悔恨终生!” 男人盯着她,“我知道你的底气是什么,无非就是以为,你是私塾的夫子,里正会护着你,但我可不怕那个老头儿,大爷我看上的女人,就一定要到手!” “我相公是举子,身负功名。” “区区举子,又非官身,连知县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男人算老几?” 沈南葵听他口气不小,倒像是颇具背景。 她轻轻笑了笑,“阁下只知我相公是举子,却不知,他的老师乃是沧县最具盛名的胡老学士,至于我,虽然只是一个私塾夫子,但我娘家父亲是朝廷命官,我的妹妹嫁入建宁侯府,乃是堂堂世子夫人。” “你劫了我,就不怕大祸临头?” 她明明被捆缚着,可全身的气势却凛然不可侵犯。 男人被她一瞪,心里莫名就有点发怵。 半晌,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娘家若真这么有背景,你又何至于嫁到这种乡野之地?” 沈南葵冷嗤一声,并不接话,似乎他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见她这副样子,男人心里倒真有些慌了。 沈南葵道:“你若现在放我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对外只说,你是请我过来探讨学问的。” 男人面色有些迟疑。 沈南葵也不催促,她费力地往后挪了挪,身体靠在墙上,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男人脸上阴晴不定,一双小眼睛里射出危险的光芒。 “你若胆敢骗我,我杀了你。” 沈南葵没有睁眼,语带傲然道:“我为何要骗你?阁下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劫掠女子的事了吧,可你今日将我绑来,你觉得我怕了吗?” 她的确跟以往的女子都不一样,她实在太冷静了。 除了刚被抓走时像是吓着了,一路上不吵不闹,哪怕来了这里,也依旧不见有任何害怕的神色。 若非是个傻子,那么便是她有十足的底气,能叫人不敢动她。 可她是私塾的夫子,不可能是个傻子。 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当真跟侯府有关系? 男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思量再三,他忽而笑了。 “夫子莫气,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这就将你解开。” 沈南葵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遇上这种人,更像是一种博弈,你越害怕求饶,他们就越有成就感,可你若偏偏不怕,他们反而要重新掂量,看看值不值当来冒这个险。 男人赔着笑,当即给她松了绑。 沈南葵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吩咐道:“命人带路,送我回去。” 她越摆谱,男人心中倒越是信服,一一点头应下。 可当他看见沈南葵即将出门离去,心里却极为不愿放弃这近在眼前的艳福。 他自认阅女无数,可像沈南葵这样的,他还从未见过。 若就这样放她走了,实在可惜。 男人恶向胆边生,忽而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了沈南葵的手腕,“我后悔了。” 他脸上露出一抹淫笑。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我还是想做一回这风流鬼!” 第42章 跳水逃生 沈南葵被松绑后,便一直暗中防备着他,此刻见他扑来,忙侧身闪过。 男人一扑不中,却又立即缠了过来,两人力气悬殊过大,沈南葵终究还是被他擒住,挟持在怀中。 这回沈南葵的手脚是自由的,她抱住男人的胳膊,张口狠狠咬了上去。 男人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撕去一块肉,痛得慌忙松了手。 “贱妇!” 男人手腕上血流如注,看向沈南葵的目光也愈加狠戾。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他随手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将伤口缠了起来,便又向沈南葵逼来。 沈南葵被堵到墙角,退无可退,露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男人双眼嗜血,手腕上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可这种强烈的痛感,却又让他变得更加兴奋。 “你若乖乖从了我,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安然回去了,可你偏要和我作对!” 男人神情阴鸷,“我一生最爱美人,所求不过是能与佳人共度春宵,而你不但威胁我,还胆敢伤我,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作后悔!” “凭你是谁,都走不出我这座山庄。” 男人眼里杀意迸显,一把抓过沈南葵,用力甩了她两个巴掌。 沈南葵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里也嗡嗡作响,身子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 男人将她抵在墙上,“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埋在沈南葵颈边嗅了嗅,扑鼻的香气令他陶醉不已。 正是这时,沈南葵瞅准时机,将早就握在手中的发钗,朝着他脖子上刺了下去。 她拼命压制嘴里的血腥气,用力朝男人刺去。 也不知刺了几下,男人身子一软,捂着脖子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脸难以置信,“贱妇,你……” 沈南葵却没理会他,趁着他这会儿受了伤,忙大步往门口冲去。 男人看出她的意图,捂着脖子追了出来,朝着不远处大喊。 “来人,拦住她!” 屋子四面顿时涌出来五六人,呈合围之势将沈南葵圈了起来。 男人又痛又怒,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打断她的双手双脚,丢到床上!” 众人见男人浑身是血,不由都吓了一跳。 他们可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副狼狈的模样,竟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害的? “愣着做什么,抓住她呀!” 男人怒斥一声,众人这才有所行动,朝着沈南葵逼去。 沈南葵心中叹息。 看来,要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但她刚才的猜测没错,这座园子果然是傍水而建,她面前便是一个看不到边的荷塘。 眼下天色已黑,荷塘黑漆漆一片,她若跳水逃生,或有活路! 思及此,沈南葵也不再犹豫,奔到栏杆前纵身一跃。 在众人抓到她之前,先一步跳进了水中。 众人都傻眼了。 这女子,竟如此果决! 男人怒不可遏,愤怒地跺脚,“划船,去追!” 不管是这个女人今日伤了他,还是她说过的那些靠山,他都不能让她活着走出这个山庄! 众人一面给男子止血,一面又点火把下水追人。 山庄里火光隐隐,一时杂乱非凡。 - 顾逸川让人去报官的同时,还手书了一封信给知县大人。 周知县看过信,也知道了沈南葵的身份非同寻常,连忙派遣官兵来寻人。 有一位经年的老吏,办案无数,经验丰富,在来安镇一番探查,立时便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循着目击者的指证,他们来到了一处十分隐蔽的山庄之外。 “应该就是这里了。”老吏沉吟道。 里正和顾逸川也在随行之列。 时间已过了大半日,眼下天都黑了,顾逸川早已心急如焚,忙道:“还请刘捕头立即带人进去探查。” 刘捕头点头,右手一挥,一队官兵便破门而入。 山庄里的人看到来了官兵,全都慌乱不已。 刘捕头见此情形,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下令道:“全都抓起来,严加审问!” 没多久,他们便抓住了想要偷偷从后门溜走的男人。 刘捕头眼睛一眯,“吴绍,是你?” 吴绍便是先前的男人,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此刻被人发现,只能假做惊讶。 “刘捕头,你怎么来了,是来寻我喝酒的么?” 刘捕头不假辞色,“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要喝酒吗,我问你,你今日是否抓了一个女子,她人在哪里?” 吴绍满脸不解,“什么女子,我这山庄里只有男仆,刘捕头想找女人,怕是来错了地方。” “别装傻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啊……” 吴绍眼珠转了一圈,“前几日我我一时兴起,便在街上买了一条狗,原是想养着玩的,可那畜牲不听话,竟敢咬我,我便把它宰了。” “你身上有血迹,难不成是刚宰的?” “正是……”吴绍点头。 “那狗呢?” 吴绍一指荷塘,“扔水里了。” 刘捕头神情似笑非笑,“你既宰了他,炖一锅狗肉汤岂不正好,扔了做什么?” 吴绍干笑两声,“呵呵……它咬了我,我实在厌烦,索性就扔了。” 刘捕头不愿再与他周旋,忽然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从他怀里掏出了一根带血的发钗。 顾逸川瞳孔一缩,立时抢过发钗查看。 “刘捕头,这正是我娘子的发钗!” 他看向吴绍的目光直欲噬人,“说,我娘子在哪里!” 见事情败露,吴绍心中也满是慌张,他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逸川忍无可忍,猛然提起拳头向他砸去,每一下都像是要把他碾碎。 “我娘子究竟在哪!” 此人身上这么多血,他不敢想象,这里面有没有自家娘子的…… 一名捕快过来回话。 “头儿,山庄里并没发现我们要找的人。” 顾逸川一愣,心里的恨意霎时爆发,他死死掐住吴绍的脖子,“快说,她在哪儿?” 第43章 我也喜欢你 吴绍刚包好的伤口,顿时又渗出血来,鲜血浸湿了顾逸川的手背,可他也不松手。 眼见着吴绍就要喘不过气了,刘捕头拍了拍顾逸川的肩膀。 “顾举人,别脏了您的手,这种人就交给我们来对付吧,自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逸川这才松手。 吴绍拼命喘气,他听见刘捕头话中的威胁,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颤着手指了指荷塘。 “她……她跳进去了。” 刘捕头眼神一肃,急忙下令,“快去救人!” 衙门众人和里正带来帮忙的人,都纷纷行动起来,找来船只木筏下水寻人。 顾逸川心急如焚,从衙役手中抢了一个火把,跳到了最前面的船上,只身先去寻人去了。 他将火把插在船头,一面用力划桨,一面在心里祷告着。 娘子,你可一定要活着! 我还有许多话没跟你说,还有许多事没和你一起去做,你一定要等我! 荷塘又大又黑,顾逸川的船只在里面,犹如一只暗夜的萤虫。 “南葵,南葵!” 他呼唤着自家娘子的名字,祈祷能听见一丝回应。 然而,黑漆漆的荷塘里,除了虫鸣声,便再也听不见别的了。 他不知疲倦地往前划去,内心绝望而又无助。 他才刚娶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她,还没跟她生儿育女,还没向她表明心思…… 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顾逸川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连忙脱了自己的外裳,撕成布条,让其延续着火把的光亮。 “南葵,你在哪儿?” 他呼喊到嗓子都哑了,却依旧不敢停下来。 黑夜寂寂无声,就在他又要再一次陷入绝望之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几下微弱的敲击声。 他忙屏住呼吸细听。 果然是是敲击声! 顾逸川忙划桨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行去,走到近前他才隐约看见,湖面上漂着一块浮木,而浮木上趴着的人影,正是他的娘子! 他险些喜极而泣,忙跳进水中,小心地将沈南葵运上船。 她似乎累极,只上船后掀开眼皮看了顾逸川一眼,便又紧紧闭上了眼。 她浑身冰凉,顾逸川便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热她。 “南葵,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划桨回去了,便只能抱着她,跟她说说话。 沈南葵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迫有力的心跳声,身体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逸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快揉碎了。 他又痛又悔。 “南葵,别睡,跟我说说话,马上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沈南葵没有回应。 顾逸川摸摸她的脸,怎么刚才还冰凉的脸颊,现下却又变得滚烫起来? “南葵,不能睡,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他只有把脸紧贴在她的脸颊上,感受到她那微弱的呼吸,心里的慌乱才能稍稍安定一些。 沈南葵也想回应他。 可她在水里漂了两个时辰,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 脸上忽而有滚烫的水滴落下,她听见顾逸川的哽咽声。 “都怪我,不该与你置气,若今日我来接你,兴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让你如此遭罪……” “你若出事,叫我可怎么活下去……” 豆大的泪滴落在她的额上,脸颊上,嘴唇上。 沈南葵伸舌舔了一口,唔,是咸的。 她想说不怪他,今日的事是个意外,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若是被这种歹人盯上,就算不是今日,也难保明日和后日不会事发。 可她没有力气说话,便只能听着顾逸川在自己耳边忏悔。 心想,这个男人其实真的很不错。 哪怕他爱的人不是自己,就冲这份责任,她也能和他相携度过这一生。 以前,或许是她太钻牛角尖了。 正这样想着,又听顾逸川呢喃道:“我错了,南葵,那天我就应该直接告诉你,我心仪你,或许是初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怕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这些话……” 沈南葵原本昏沉的头脑,瞬间就清醒了。 她努力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问:“顾逸川,你说什么?” 火把已经彻底烧尽,在这光洁的月色下,她眼中清波粼粼。 顾逸川直视着她的眼睛,坚定而缓慢地道:“南葵,我说,我心仪你,我想与你白头到老,此心不贰。” “当真?” 顾逸川以手指天,“若有虚言,天打雷劈!” 沈南葵怔住了。 “你心里的人,不是沈平婉?” “当然不是!” “可你亲口承认过你与她之间的事。” 顾逸川摇了摇头,“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除了定过亲,不曾有半分逾矩,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沈南葵问:“你若不喜欢她,为何有她的画像,还题了那样一句话,甚至……成亲后也贴身带着。” 顾逸川愣住了,他何时贴身带过沈平婉的画像了? 他苦笑了一下,“南葵,你与我之间,是不是有着一些误会?” 沈南葵也觉得混乱得很,点了点头,“我想是的。” 顾逸川神情郑重,“那我便重头同你捋一捋吧。” 经历了今日这一遭,他真的很怕,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便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从与沈平婉的相识,到沈平婉表明心迹,再到两人定亲又换亲,直到他与沈南葵成亲,就连画像的事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隐瞒。 沈南葵听完终于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让宋冬儿烧了画像,可她却私藏着,用来挑拨你我的感情。” “想来便是如此了。” 捋清这一切后,沈南葵心中也渐渐明朗起来,一股喜悦从心底升起,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她捂着砰砰跳动的心脏,望向了顾逸川。 “你可以再说一次吗?” 顾逸川会意,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南葵,我心仪你,你愿与我相守一生,此心不贰吗?” 沈南葵仰头露出一个灿烂明艳的笑容。 “我愿意,顾逸川,我也喜欢你。” 她忽而伸出双臂,搂住顾逸川的脖子,顾逸川也紧紧拥住了她。 两人成亲这么久,却好似从未靠得这般近过。 不是身体,而是他们的心。 第44章 能够回来已是万幸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沈南葵再也支撑不住,放心地在顾逸川怀中睡去。 不多时,刘捕头和里正带人找到了他们。 看到沈南葵还活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连忙护送他们上岸。 折腾到后半夜,顾逸川才将沈南葵平安带回家。 但他还顾不得休息,沈南葵在水里泡了太久,眼下正发着高烧,刚才已请郎中过来开过药了,药是梁氏在熬,他便打来温水,亲自给沈南葵擦身子,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屋里闹腾一片,顾母也睡不着,就也过来看了一眼。 她见自家儿子事无巨细地照顾沈南葵,不由撇嘴,“你一个读书人,日后是要当官的,哪能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我不做,娘来做吗?” 顾母眼一瞪,“没天理了,世上哪有做婆婆的,来伺候媳妇?” “娘既然不帮忙,就别在这里碍事了,还是回房歇息吧,她是我娘子,我自然要把她照顾妥当。” “至于么?不就是发个烧,又死不了!” 顾母就是见不得自家的宝贝儿子,对一个女人这样好,虽然这个人是他娘子。 顾逸川忙碌的身影一顿。 压低声音道:“娘,南葵今日才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能够回来已是万幸,我希望您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不说便不说。” 儿子今日都快急疯了,顾母也不愿再去触他的霉头,索性回屋了。 反正她也来看过沈南葵了,面子上也说得过去。 回房时,宋冬儿在她门口等着,一见顾母便问:“姑姑,她怎么样?” “死不了!” 顾母说完,有些纳罕地瞅了她一眼,“你最近不是一向都不理她吗,怎么还关心起她来了?” 宋冬儿道:“刚才有官兵跟着回来,我心里害怕,自然要问一问。” 顾母搂住她,“害怕就跟我睡吧,反正她人也回来了,旁的事跟咱们都不相干。” “她今日……” 宋冬儿面露迟疑,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顾母知道她想问什么,就说:“官兵说了,她没事,就是跳水逃生的时候,险些丧了命,要我说沈氏也是命大,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反倒是那个歹人,据说脖子都快被她刺穿了,眼下性命难保……” 顾母一脸唏嘘,同时又有些佩服。 自家这个二儿媳,有才华有见识不说,没想到胆量也这般超群。 若是一般人遭受今日这种事,只怕定难保全…… 宋冬儿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顾母搂着她往屋走,“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打听这些,没得听了心里害怕。” “对了,出了这样的事,镇上也不安全了,我看你也少出去走动了吧,多在家里陪陪我,省得日后你嫁出去了,我想见你都难。” “好,都听姑姑的。”宋冬儿乖巧点头。 - 顾逸川守了沈南葵整整一夜,天将亮时,她的烧才终于退了。 他再三确认她已经退烧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逸川爬上床靠边躺下,伸手轻轻地将她搂住,而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沈南葵睡了沉沉一觉,再醒来时,是在顾逸川怀中。 她知道一定是顾逸川照顾了自己一夜,她害怕吵醒他,所以哪怕醒了也没动弹,只呆呆看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 其实这张脸,眼下也实在算不上多么俊美。 青黑的眼眶,凌乱的胡茬,干燥起皮的嘴唇,凭白给他添了几分沧桑。 沈南葵正想摸摸他的脸,顾逸川的神情忽然有了变化。 他似乎是在做梦,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嘴唇也一张一合地,像是要说些什么话。 他的面色太过着急,沈南葵不由凑近了去听。 只听他模糊不清地呓语着:“南葵,你在哪,别丢下我,你在哪……” 沈南葵心头一酸,温柔地捧住他的脸,轻唤道:“我在,逸川,我在你身边……” 听到她的声音,顾逸川在睡梦中也渐渐宁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顾逸川醒了。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许久,忽而用力地将她抱住,沈南葵本来就在假寐,见状也伸臂回应着他。 两人相拥许久,梁氏忽然在外面敲门。 “二弟妹,你醒了没有,我熬了粥,你起来吃点吧?” 沈南葵脸一红,忙推开顾逸川,“快去给大嫂开门。” 顾逸川恋恋不舍地从她身侧起来,过去开了门。 门开后,梁氏倒是没有进来,只问:“二弟妹她怎么样,烧退了没?” 顾逸川点头,“退了。” “那你把这粥拿进去,喂她吃一点,这是我特意给她熬的瘦肉粥,可怜见的,弟妹这么水灵的一个人,怎能受这种苦……” 沈南葵的声音遥遥传来,“多谢大嫂关心了!” 梁氏应道:“不妨事不妨事,二弟妹,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都给你做了来。” 她走后,顾逸川端着粥进屋。 沈南葵闻到米香和肉香,肚子也不由饿得咕咕叫了起来,她伸出手。 “我倒真有些饿了,大嫂的这一碗粥,来得真及时!” 顾逸川却没给她,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而后喂去她嘴边。 “大嫂交代了,叫我喂你。” 沈南葵翻了个白眼,“大嫂是这个意思吗?” 顾逸川点头,“我觉得是。” 沈南葵面上无奈,心里却倍觉甜蜜,就着他的手喝起了粥。 下午。 梁氏忙完手头的活儿,过来陪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她从沈南葵嘴里知道了昨日的凶险情形,吓得脸都白了。 “二弟妹啊,你可真是福大命大,一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我就害怕……” 沈南葵也怕,可没有办法。 她若不自救,就只能任人宰割,好在是她赢了。 梁氏也是这样想的,愤愤然道:“这种大恶棍,好在是被抓了,我看就该处死,再别让他祸害人间了!” 沈南葵也从顾逸川那里知道了抓她的人是谁,据说是镇上某个大员外的儿子,似乎还跟知县沾亲,他之前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说的。 若他当真与知县关系匪浅,这个案子到了县城,是否还会有什么变故呢? 第45章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沈南葵这场病时好时坏的,白天看着好好的,一到夜里就又发起了烧。 郎中说她是受了惊吓,又给她开了几服养心安神的汤药。 这几日,顾逸川也不是全陪在沈南葵身边,他隔一日便要去县城一趟。 沈南葵知道,是为了案子的事。 顾逸川说,吴家的确与周知县有亲,所以周知县得知抓来的人是吴绍时,本来有意包庇,但那老吏刘捕头却是个正直的,他断定吴绍绝不会只凭几句谣传,就会冒险对一个有夫之妇下手。 多方排查之下,才得知,这吴绍早有前科,沾染了不知数个良家女子。 只不过吴家阔绰,出手又大方,每每都用钱摆平了,所以才没闹到明面上来。 但这世上,有人愿意妥协,也有像沈南葵一般拼死抵抗的。 刘捕头凭借多年办案的敏锐经验,断定沈南葵被带去的那个山庄一定有问题,他瞒着知县,下令放干荷塘的水,命人下湖打捞。 这不捞不知道,一捞,竟然从淤泥里翻出十多具尸骨,经仵作判定,这些尸骨全都是年轻女子。 事情一经揭出,全城震惊。 这下知县再也没法帮他脱罪了,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遭到了全沧县百姓的抵制,数罪并罚,吴绍很快被判了秋后凌迟。 甚至,他在牢中不过几天,就因为行事太过令人发指,而惹了众怒,在狱中被人折磨致死,都没能挨到秋后。 吴绍一死,沈南葵也放下了心。 “总算是恶有恶报。” 但还有一件事,顾逸川没告诉她。 结案后,刘捕头曾单独找过他,告诉他说,被吴绍盯上下手的女子,不论是那些选择息事宁人的,还是湖中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出自贫苦人家。 只有这样的人家,既无力报官讨还公道,又抵抗不了钱财的诱惑,才最好下手。 而像沈南葵这种官宦之女,甚至还与侯爵有亲,在镇上也有着不小的名望,一般不会被他选中做为猎物。 吴家家大业大,他行事虽然荒唐,但也不是什么险都敢冒。 刘捕头怀疑另有隐情,但他还没查出来,吴绍就已经死了,便只好把这个猜测告诉顾逸川,也叫他心里能够有个防备。 转眼便是八月。 过了立秋,天气依旧炎热,但早晚的温度却渐渐凉了下来。 沈南葵的病也彻底好了,她开始考虑继续去私塾上课,顾逸川却不答应,仍要叫她继续养着。 就连梁氏也劝,“二弟妹,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病了这一场,瞧你人都瘦了许多,还管他们作甚?” 沈南葵不认同,“大嫂,我的病已经好了,再说了,耽误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学生们的功课是否落下了,我既答应管他们,就得负责才是。” 梁氏眼中隐有不忿,“你牵挂他们,可他们呢?这一个个的,我看都是些狼心狗肺罢了,你病了这么久,他们可有一个人来看望过你?你不去私塾上课,我瞧倒正合了他们的意,可以不受人管束,既然如此,你还去那私塾作甚?家里反正有远儿和巧儿,也够你忙了……” “大嫂!”顾逸川不愿再让她说。 沈南葵摇头,“不,他们跟了我那么久,这些孩子的心性,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们不会如此。” “我难道还会害你吗?” 梁氏见说不通,索性一扭身子就走了。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不解,“大嫂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 顾逸川宽慰她,“大嫂向来心直口快,没恶意的。” 只不知为何,他眉间也夹着一抹淡淡的忧虑,独自去了书房。 两小只在堂屋做功课,沈南葵便去看了看他们。 这几日,两小只都黏她黏得很紧,似乎生怕一转眼她又不见了,尤其是阿巧,还缠着同她一起睡过几晚,倒把她小叔撵去了书房。 小丫头上回被吴绍的手下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到现在走起路来还有些瘸着,一歪一歪的样子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不过阿远却没再嘲笑她。 只在心里默默的发誓,他一定要快些长大,好保护妹妹,保护小婶,保护娘。 又过了两日,沈南葵终于觉出点不对劲。 顾逸川和梁氏,这几日好像都在刻意拦着她,不叫她出门似的。 沈南葵满心疑惑,趁着梁氏不在,顾逸川也忙着自己的事时,她悄悄从家里出去了。 一路来到镇上。 那些原本见了她,会主动友好打招呼的人,眼下却都不再搭理她了,甚至好些还躲着她走。 到了私塾门口,她惊讶地发现,门框上竟多了两重大锁。 而原本由她掌管钥匙的那把锁,此刻已经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愣神,身后忽然有小声的议论声响起。 “咦,这不是私塾的女夫子吗,私塾关了好几日,她去哪了?” “你不知道吗?她被人掳走糟蹋了,哪还有脸再回私塾来教学生啊,看见那几把锁没,就是那些学子家里的人来锁上的。” “天呐!是谁做出了这样的事,那这女子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你看她那副样子,一看就是会勾男人的,若她只老老实实教学生,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会被人看上?” “啊,叫这样的人做夫子,岂不是带坏了学生?” “可不是嘛,听说就是她让男女坐在一起上课的,男孩女孩都在一起,这岂不是不要脸吗?” “……” 议论声一直未断,说得也越来越过分。 甚至猜测她这些天没露面,是不是一直被人凌辱折磨,直到今日才放回来。 沈南葵面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又变成了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唇角露出一抹说不出是凄然还是讥讽的笑意,难怪顾逸川和梁氏不让她出门,原来外面竟传成这个样子了。 可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 为何到了这些人嘴里,她就变得这么不堪了? 她斗智斗勇,拼尽全力才保下的一条命,却成了他们口中的一个谈资,一段笑料? 第46章 摊开说说这事儿 沈南葵身子微微颤抖着,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她握了握拳,忽然转身朝着正在议论她的人走去。 “你们说谁不要脸?” 众人见她这般明目张胆地跑过来质问,十分匪夷所思,这女子当真是脸皮厚啊,听到这些话,竟也不觉得羞愧? 有人回她,“谁不要脸,谁自己知道!” 沈南葵冷冷盯着他,“我知道什么?” 人群里忽然一阵哄笑。 “你遭受过什么,你不知道,难道我们知道?” 一群人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着,“啧啧,这脸蛋儿,这小腰,我看了都走不动道,难怪会被人盯上了……” 沈南葵忽然用力甩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怒极,更生气自己竟然当街被一个女人给打了,当即就要打回来。 “臭婊子,我打死你!” 顾逸川突然出现,一把将沈南葵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又猛地踹了那个男人一脚。 “滚!” 众人都知道顾逸川,他们可不敢招惹身有功名的人,骂骂咧咧地散开了,但那些污言秽语,却一直传进沈南葵耳中。 沈南葵面色惨白,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这样,顾逸川心头一痛,忙去捂她的耳朵。 “不要听。” 沈南葵却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喃喃问:“为什么?” 顾逸川没法回答。 他也很愤怒,他想去撕了那些人的嘴,可撕了一个人,还有无数个人会说…… 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 沈南葵忽而笑了,她摇头,“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转身往回走去。 顾逸川紧跟在她身后,望着眼前这道纤弱的背影,他心里也做好了一个决定。 回到家。 这几日一直没搭理沈南葵的顾母,见他们从外面回来,忽然沉下了脸色。 “你出去做什么?还嫌顾家不够丢人吗!” 这几天,她只要一出去,每每听到的,都是旁人议论自己家的事,她以前最在意的脸面,这几日已经一分一厘都不剩了。 现在人人都在笑话顾家,笑话自己的儿子。 亏她当时竟然还觉得沈南葵厉害,能有胆量与歹徒搏斗,死里逃生。 现在想来,还不如让她就死在那里,这样的话,顾家也就不用跟着她一起丢脸! 她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真是到哪了都臊得慌! “娘!”顾逸川沉声呵止。 顾母这些天已与他理论了多次,可自家这个傻儿子,偏生只知道护着媳妇,不肯听她的话,甚至还不让她在沈氏面前甩脸子。 若不是看在儿子的面上,她早把沈氏撵回娘家去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 自己原还以为错怪了她,看着她一心帮扶家里,原还以为,她是个宜室宜家的女子,自家娶了她是娶对了。 却没想到,仍旧是个丧门星,竟给自家招来这样的闲话! 沈南葵没理会顾母,她一到家,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顾逸川放心不下,过来看她。 沈南葵的神情却早已恢复了平静,笑着摇了摇头,“逸川,我没事,我只是想静一静,来思考一些事情。” 顾逸川欲言又止,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南葵,你在家好好休息,外面的事,就交给我去处理。” 他不敢保证所有。 但他会尽全力降低这件事对沈南葵的伤害。 “嗯。”沈南葵微笑点头。 顾逸川未再停留,他去书房待了一会儿,便出门去找里正了。 里正得知他的来意,眉间满是忧色。 沉吟半晌才道:“逸川啊,我只能帮你叫来人,至于结果如何,大家接不接受,这我也无法预料啊。” “劳烦里正了。” 里正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我是深知你娘子品性的,不然也不将她请去私塾做夫子,这次的事,我同样也是见证者,你娘子胆略过人,是个令人佩服的人,她不该遭受这样的侮辱和冤屈,到时,我会尽量帮着你去说和的。” “逸川多谢里正!”顾逸川再次郑重道谢。 下午时分,里正将镇上的父老乡亲都召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 众人来此,看到顾逸川也在,有的人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有些人好奇,有些人鄙夷,有些人则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来的。 他们都想不明白,顾逸川一个读书人,自家娘子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也不嫌丢人,不知躲起来避嫌,竟还跑到大家面前来。 是嫌这些天听到的闲话还不够吗? 人都到齐了,顾逸川站到众人面前,率先开口。 “我知道,大家明里暗里,议论过不少我家的事情,今日,我请里正帮忙,召集各家乡亲来此,就是为了摊开说说这事儿。” “摊开说什么?说你娘子是如何被欺辱的吗?” 人群里传来一声调笑。 这话太过羞辱人,而且还是当着人家的面,众人没敢跟着一起笑,但眼神的意味不言而喻。 顾逸川却没动怒,只道:“赵二,我记得,你有过偷窃被抓进牢里的前科,不知这两年,你可有再犯呢?” 先前那人不说话了,众人心中也是一凛。 这才记起顾逸川的身份,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已经是举人了,算是官身。 大家都招惹不起他的! 顾逸川继续道:“诸位传的那些话,能入耳的,不能入耳的,我都听过,我只想问一句,在你们说这些话之前,知道事实是什么样吗?” “是什么样?” 众人不敢再调笑,便老老实实顺着他的话问。 “事实上,那吴绍本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他这些年,残害女子无数,我娘子也只是受害者之一,从不存在那些蓄意勾引之说。” “况且,我家娘子有胆有谋,她被掳走之后并未认命,而是与歹人殊死搏斗,重伤歹人之后又跳湖求生,直到我和官兵们找到她。” 顾逸川神色无比凝肃,“请问诸位,以上种种,我家娘子有哪里做的不对?” 众人答不出话了。 光听这些,他娘子的经历的确是惊心动魄,令人动容。 赵二道:“你是她男人,自然要向着你家娘子说话,怎能算数?” “里正与我一同去救人,他可以作证,官府告示也是如此,你们一看便知。” 里正点头道:“正是,我以人格担保,顾举人所说绝无虚言,再说了,官府都出告示了,这还能有假吗?” “你们一个个的,不知仔细分辨,便以讹传讹,焉知这些谣言,堪比利器,是能毁了一个人的!” 众人被他一训斥,不免都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们之中少有人知道真相,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听来的话。 说不定,真是冤枉了顾举人的娘子…… 但还是有人不信。 第47章 实乃居心不良 不知是谁说道:“不对啊,那吴绍是罪大恶极没错,可除了死掉的,其余活着的女子,哪个没被他糟蹋过,顾举人他娘子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逃过吴绍的魔掌?” 人群忽然一静,大家脸上的神色又变得狐疑起来。 那人继续说道:“官府告示说,那歹人的山庄规模颇大,里面仆从众多,沈氏一个女人,当真能从那么多人手中逃脱吗,顾举人有官身,与知县相识,里正又与顾家交情匪浅,你们的说辞,焉知不是为沈氏做的掩护?” 众人纷纷面露震惊。 细想下来,这话也有些道理,尽管顾逸川和里正言之凿凿,可沈南葵到底只是个女人,她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又或者……” 提出质疑那人,忽而低低笑了两声,话中满是戏谑之意。 “听闻那吴家可是大户,有着万贯家财,又或者,沈氏与那吴绍早有苟且……” “放屁!” 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梁氏打断。 她满脸怒气地道:“是谁乱嚼这种舌根?我家二弟一表人才,二弟妹又不眼瞎,怎会看上那种歹人?” 那人冷哼一声,“吴家富裕,想来定是比顾家强个百倍,听闻那沈氏是京城来的,她兴许是吃不了你家的苦,而贪慕上了吴家的富贵呢?如此,两人有了首尾,也说得过去!” “胡说八道!” 梁氏气急了,一手叉着腰,一手拨开人群,找到了说话的人。 她狠狠瞪着那人,“你与我顾家有什么仇,竟要将我二弟妹往死路上逼?” 那人也不惧,回道:“我只是提出质疑,也不行吗?” 顾逸川冷冷盯着那人。 “说话之前,要先讲证据,没有证据便是诬赖,你既然质疑此事,可敢与我对峙公堂?” 那人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只会拿官身压人,算什么本事?” 里正忽而向他走了过去,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方才躲在人后,他还没注意到他,但眼下被梁氏一揪出来,他才发现,这人竟脸生的很,看着不像是来安镇的人。 那人嘀咕道:“我是谁,你管得着吗?” 里正面色严肃,“今日我召集大家在此议事,似乎没请过你吧,你不是来安镇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道:“我的确不是来安镇的人,我只是路过此处,听说今日这里有集会,便过来瞧瞧热闹,难道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是我们来安镇的事,不欢迎外人参与,你快走吧,否则,我便叫人打走你。” 那人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后退两步道:“哎哟,你一个里正,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扫了一眼众人。 面露嘲讽道:“我若不来,竟还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行此颠倒黑白之事,那吴绍可是个惯犯,沈氏入了那山庄,便绝不可能清清白白!” 里正眉头一沉,“胡言乱语,来人,将他撵出去!” 上来两个人将他架住,要把他带出这里。 顾逸川忽然叫停他们,他看了一眼那人,冲着里正道:“里正,此人居心不良,依我看,不如先押下他。” 里正见他面色严肃,一想也觉得奇怪,就点了点头。 两个村人便将那人用绳子捆起来了。 那人顿时慌了,大叫道:“你们做什么!我又没犯法,凭什么绑我,还有王法吗?” 里正挥了挥手,“把他拖远点儿,别误了这里的正事。” 那人被带到了一旁。 祠堂外顿时安静了下来。 顾逸川道:“若无实证,便是谣传,方才那人恶意污我娘子名声,实乃居心不良,我自会审问清楚,将他送官。” 他眼神扫了一圈众人。 “现在我们继续议事,诸位对我家娘子的事,可还有什么异议吗?” 却没有人吭声。 大家心里都有些拿不准了,顾逸川和里正说的话固然没错,可刚才那人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他们究竟该信谁呢? 赵二缩着脑袋,有些犹犹豫豫地道:“那吴绍毕竟已经死了,真相如何,又有谁说得清呢,毕竟,入了那山庄的女子,又能活着出来的,她们……” 他没说完,但众人却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 虽然没有人应声,但看神情,大家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梁氏满面愤慨,骂道:“赵二,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你侄子也在私塾念书吧,私塾荒废这么久,是我二弟妹挑起了担子,教导你们家中的孩子读书识字,她费心费力,难道就换来你们这样对她,你们还是人吗?” 乡亲们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有些中年男子说道:“顾举人和里正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们说的话,我信,但就算沈夫子是清白的,可她搅入是非,失了名声,依我看,也不适合再执掌私塾了。” 这话一出,竟有许多人附和。 “没错,教书育人的夫子,名声上哪能有污点?沈氏确实不适合再去私塾了。” “是啊,她搅进这么大一桩案子里,别吓着了孩子们。” “孩子们年纪都小,还不能明辨是非,若是知道了这些事,只怕也不能安生读书……” 中年男人是来安镇的富户,名叫王平,平日里没少捐钱修桥铺路,在镇上威望也不小。 他冲着里正和顾逸川一拱手,一脸诚恳道:“顾举人,里正,先前是我们不对在先,不明真相便以谣传谣,连累顾二夫人遭受非议,我王某代大家向你们赔个不是,若顾二夫人心里介怀,我也能当面向她致歉,但是,私塾夫子的人选,还请两位重新考虑。” 里正犯起了难。 这王平在镇上威望不小,他若开口,事情恐怕还真不太好解决。 照他所想,他也不愿将沈南葵换掉,这段时日,沈南葵在私塾授课,学生们被她教得很好,她的能力有目众睹。 若是换了她,又有谁来顶上呢? 学生们的前程难道又要被耽搁了? “我不同意。”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柔弱又坚定的声音。 第48章 食人血肉的恶虎 顾逸川听到声音,眼中涌出一股担心,忙快步迎了过去。 “娘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沈南葵。 她缓缓笑了笑,“听婆母说,你在这里和乡亲们澄清我的事,所以我过来听听。” 众人见到沈南葵过来,惊讶之下也有些好奇。 她会怎么说呢? 王平见了她,朝她拱了拱手,“顾二夫人,王某在来安镇,受大家关照,也算薄有两分名声,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叫你受了委屈,我代乡亲们向你赔个不是,还望你能够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等计较。” 沈南葵并未回礼,只道:“我记得,私塾中似乎没有王家的孩子吧?” 见她如此轻慢,王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却没表现出来。 仍旧一副和气的样子,“是没有,我们王家的后生,都在县城书院念书。” “那王老爷何以要插手私塾的事?” 王平被她清冷的目光一盯,莫名就有种被人洞察了心事的感觉,他呵呵笑道:“我不是为我,是为了乡亲们,他们不好说出来的话,王某愿意代劳。” 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乡亲们闻言,纷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事实上,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见不得沈南葵这种人。 明明只是一介女子,却非要抛头露面,在私塾里当夫子,这不是败坏风气吗? 她还撺掇女子上学,家里的几个女儿,听说了私塾的事,也都闹着要去念书,如今既不愿在铺子里打杂,也不好生照看幼弟,天天缠着他,真是叫人心烦。 而这档子事,都是这个沈氏搞出来的。 他自然不愿意再看着她继续当夫子。 沈南葵没再看他,而是望向了众人,她看着这些人眼里的好奇、怀疑、亦或是同情,缓缓开口道:“山中有虎,若一人不知山有虎,从山上路过,被虎伤了,难道你们要怪那人,活该长了一副能被虎吃的血肉?还是怪他自己不安分,非要去山上招惹老虎?老虎食人,那人又做错了什么?” 众人一时无言。 顾逸川似看出了她的意图,他眼含怜惜,上前轻轻牵住了她的手,坚定地站在她身侧。 梁氏眼中隐有泪光,也紧紧挨着她。 沈南葵继续问:“你们都知道,错的不是我,为何却要这般为难于我呢?为何女子明明无辜,却要被中伤,诋毁,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乃至于去寻死?” “如果被掳走的是你们的姐姐妹妹,妻子女儿,你们也会这般对待她们吗?” 王平不以为然道:“顾二夫人又未曾寻短见,况且事情既然澄清,我也代乡亲们向你赔过不是,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这些流言蜚语了。” 沈南葵道:“既然你们承认外面这些话都是谣传,而我又是清白的,为何却不允我继续在私塾讲学?这难道不是歧视,不是将罪责归结到我头上?” 王平撇嘴,“再怎么说,你名声有亏,怎么能再教学生?” “所以,王老爷认为,虎吃人,错的还是人喽?” 王平一噎,甩袖道:“我不与女人争论。” 沈南葵看向众人,大伙儿却都有些躲避她的目光。 知道事实之后,众人既同情她的遭遇,也感念她曾经的付出,但若要继续把孩子交在她手中,大伙儿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南葵似乎并不意外,她脸上既无伤心,也无愤怒。 “我知道,你们虽然不再用谣言中伤我,但心里却未必相信事实,我今日站在这里,便是要告诉大家,别说我与那吴绍殊死相搏,死里逃生,才保住了身为女子的清白,就算我真的遭受侮辱,我也绝不会打碎牙齿和血吞。”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面露震惊。 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吗? 沈南葵面色坚定,继续道:“我相信,每一个女子遇到这种事,都会害怕,但我们不能认命,因为错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食人血肉的恶虎,我们越软弱,旁人越会把责任推卸给我们,所以我们要坚强,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珍惜自己,在这世上,又能指望谁来替我们做主?” “我家娘子所言有理。” 顾逸川侧首凝望着她,眼中的那缕担忧终于放下。 先前他还怕,自家娘子会受到这些谣言的影响,没想到却是自己低估她了。 他的娘子,是很坚强的。 那日,他去山庄寻她,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只要她活着就好,至于别的,都没有她的安危重要。 听得此言,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女人们眼中有泪光,有理解,男人们有些不屑,有些惭愧,还有些人面带沉思。 静默中,忽然有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人群让了让,露出里面正瘫坐在地上,神情悲痛地双手捶地的老妇人。 大家都认识她,这老妇人是街头卖豆腐的李婆子。 李婆子越哭越大声,哀切的声音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说得好,说得好呀!” “当年,我孙女被地痞欺辱,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偏生有人传闲话,害得我孙女没脸做人,一气之下跳了河,他们逼死我孙女,叫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闻言,众人都面露不忍。 当年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一些,李婆子的儿子和儿媳早亡,家中就剩她和孙女相依为命,婆孙俩在镇上卖豆腐为生,日子倒也还能过得去。 可是,李婆子的孙女渐渐长大,模样也生得俊俏,便有人起了歪心思,欺负他们婆孙家中无人撑腰,趁着有一日李婆子外出,悄悄潜入婆孙俩家中,欲对孙女行不轨。 虽则李婆子及时到家,赶走了坏人,但被人看见有男人从她们家出来,便传出了各种各样难听的话。 孙女一时想不开,就投了河。 李婆子嚎啕大哭,“可怜我那乖孙女,她才十四岁啊,那么年轻,我才刚准备给她说亲,她便被人给逼死了……若我孙女当年能听见有人说这番话,说不定,她就不会寻死了……” 她脸上铺满泪痕,哀切地望向沈南葵。 第49章 吃人的是这个世道啊 听说了这样的事,沈南葵心中也隐隐作痛,为那个年轻而无辜的生命感到惋惜。 “阿婆,您节哀。” 她走到李婆子身边,将她搀扶起来。 李婆子却忽然朝她跪了下去,紧紧抓着她的手道:“顾家娘子,你不知道,老婆子我没福气,儿子儿媳都走得早,膝下唯有翠儿这一个孙女,我们祖孙俩相依为命了十几年,遇到这样的事,翠儿撒手而去,老婆子我心里恨呐!” “刚才我听你说,恶虎伤人,是虎的错,老婆子觉得很对,可若真是虎就好了,虎吃人,它也不是有意的,只是饿了要吃饭,可恨的是,吃人的是这个世道啊!” 李婆子老泪纵横,望向众人。 “你们说,顾家娘子做错了什么,我那可怜的翠儿,又做错了什么?”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控诉,众人无一敢与她对视。 沈南葵和梁氏将李婆子搀起来。 沈南葵轻声劝慰着,“阿婆,我知道你心里的苦,翠儿她不该遭受这种无妄之灾,可逝者已矣,我没法再为翠儿做些什么,但我能保证的是,只要我在一日,就会继续将今日这些话宣扬出去,让更多像翠儿一样的女子,懂得爱惜自己,懂得坚强,懂得反抗,懂得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求一分公平,而不是过错者逍遥,受害者冤苦。” 说到最后,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 “好……好!” 李婆子神情震动,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良久,她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才拉着沈南葵的手说:“顾家娘子,谢谢你,老婆子我心里的这口气,这股恨,今日总算是能消解一些了。” 她抬起袖子拭了拭泪,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家翠儿能早些遇到你,听到你说的这番话,兴许……她就不会寻死了。” 李婆子顿了顿,又道:“我定要去翠儿坟前,将这些话念给她听,也叫那傻孩子,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听到这里,祠堂外大部分女人都在抹泪,好些男人也红了眼圈。 里正神色也格外动容,他走到众人面前,缓缓道:“乡亲们,不要以为搬弄口舌是件小事,焉知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是会害得无辜者丢了性命的,难道,你们想让这样的事情,也落到自己的家人头上吗?” 众人都摇头。 里正冲着沈南葵拱了拱手。 “今日,是沈夫子教给大家这个道理,我们理应对曾经中伤过她的话,而感到羞愧,沈夫子,我带着乡亲们,给你赔不是了。” 见得里正都弓腰行礼,众人也纷纷面带诚恳地向沈南葵致歉。 “沈夫子,对不住了。” 沈南葵平和地笑了,“世道吃人,但人性本善,希望大家是真的能够理解。” 眼下误会算是都解开了。 里正又道:“私塾的情形,大家都知晓,凭这点儿微薄的束修,根本难以请来秀才或举子做夫子,沈夫子执掌私塾这段时间,家里的孩子是不是更懂事了,学问是不是长进了,我相信这些成效,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我意让沈夫子继续在私塾讲学,各位可有异议?” 一时间,倒是没人再出来反对了。 王平心里不忿,不满今日被沈南葵一个女人抢去了所有风头。 他面上挂出一副担忧之色。 “乡亲们可得仔细考虑清楚了,顾二夫人的教学虽然看起来没出过错,但你们可知,沧县书院的夫子,知道来安镇私塾请了女人来当夫子讲学,是如何说的吗?” 他语气暗含讥讽。 “他们说,女人当夫子,本就是荒谬之谈,且不说能不能教好,以女子的妇人心性,如何能教男儿举家立业,成就科考仕途,别看你们送去私塾念书的孩子年纪都不大,但这个阶段,也正是定性打基础的时候,一帮孩子跟着一个女人做学问,跟孩童过家家有何异,岂不是误人子弟?” “再说了,顾二夫人纵然无辜,可她卷进这么大一桩案子的是非,学生们会如何想呢,难道他们就愿意吗?” 众人一时又沉默了。 说到底,在私塾念书的孩子年纪都小,沈南葵与这么大一桩命案有关,孩子们见了她,会不会害怕呢? 王平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心里不免得意。 “顾二夫人受了惊吓,还有这些日子的委屈,依我看,不如就在家好生歇息一段时间吧,至于私塾学生们的前程,自会有合适的人来接管,王某仰仗乡亲们的支持,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端起胳膊朝众人拱手,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我们不同意!” 众人还未答话,忽然有一群少年人的声音传来。 大伙儿抬头看去,只见来的却是私塾里的学生,他们身穿儒衫,头戴幞巾,正大步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是杨泽,他一见沈南葵便长鞠一躬行礼。 “听闻夫子患病,请问如今可大好了?学生因某些缘故,未能前来探望,还请夫子见谅。” 杨泽的双亲也在场,两人听他这样说,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不止杨家夫妇,其余在场的学生亲属,也都有些赧颜。 其实,学生们这些天都闹着要去探望夫子,可他们嫌弃沈南葵名声坏了,不愿学生们再与她有所牵连,便商量好了,一齐把在私塾念书的孩子,全都锁在了家里。 却没想到,他们这会儿竟然都来了。 沈南葵看着杨泽,眼里略带些骄傲和欣慰,缓缓一笑道:“我已经好了。” 杨泽松了一口气,才又对着众人说:“大家不必疑惑,是我把学生们都放出来的,今日里正召集大家在此议事,事关夫子和私塾,我们身为学生,理应也有话语权。” 他目光坚定地高声说道:“书中有云,师之所以为师,言必出于道,行必由于道,教必本于道,沈夫子亦是如此,她虽为女子,但言谈、行为、教学无一有亏,我是拜入过赵夫子门下的,就算与曾经的赵夫子相比,沈夫子也不遑多让,所以,我代表私塾所有学生,不同意换夫子一事。” “善师者,学逸而功倍,我们不愿错过沈夫子这样好老师。” “还请里正三思,请乡亲们三思!” 学生们齐齐弯下腰,向着众人行礼。 第50章 我是说,你真的很优秀 看着眼前的场景,沈南葵忍不住眼眶微湿。 顾逸川求学多年,从一个稚子成为如今的举人,他十分清楚,能得到学生们这样一份情谊,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这说明,沈南葵的付出被学生们尊重且认可。 所以他们才甘愿与父母作对,也要倾力维护自己的夫子。 他心中有自豪,也替自家娘子感到欣慰,不由低声说道:“南葵,你看,学生们都明白你的苦心。” 沈南葵弯唇一笑,“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这些孩子们,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顾逸川凝望着她,“我有预感,你的天地,绝不只是来安镇这一方小小的私塾,南葵,你会走得更远。” 沈南葵被这个说辞逗乐,扑哧一笑。 “要举家立业的人可是你,我还等着当状元夫人呢,怎么听你这话,却像是指着我去出人头地?” 顾逸川也笑,一双含着柔情的眸子里,盛满了那道温婉的身影。 “我是说,你真的很优秀。” 两人的手暗自相牵,心意在指尖流动。 今日学生们的这一举动,也使得众人感慨万千。 杨泽的双亲虽然懊恼自家儿子偷偷跑出来,还联动学生们来到这里意图搅乱议事,但看到自家儿子敢为人先,且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事理说的条条是道,有理有据,身上当真有那么一丝读书人的风骨了,两人心里又有些骄傲。 其实,他们都感觉到了,自家儿子重新去私塾念书之后,变化可谓是不小。 相比于之前来说,在内,他愈加地孝敬双亲,友爱弟妹,积极地教导弟妹们读书明理,在外,他也不似以往那般淘气,变得大方稳重,处事得当。 而且,他读书也更加用功了,两人时常能看到他挑灯夜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南葵的教导。 杨泽的双亲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升起一股深深的感激,同时又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感到羞愧。 杨泽父亲冲着里正和乡亲们拱手。 “我家泽儿说得有理,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听说过,良师难求这句话,里正,大伙儿,请你们三思!” 不多时,附和的声音纷纷响起。 “我支持沈夫子继续在私塾讲学!” “我也是!” “我家大孙在私塾念书之后,变得孝顺懂事了许多,还有我家孙女,先前闹着要去上学,我还不同意,后来叫她去了之后,眼下能写会算,绣的花儿也好看,比我强多了,沈夫子是真正为了孩子们好。” “沈夫子尽心尽力,是我们先前做错事了,不该锁上私塾。” …… 乡亲们越说越热切。 若说是顾逸川和里正澄清了谣言,叫他们知道了真相如何,后来沈南葵的自辩,便是让他们见识到了她身为女子的坚韧,以及李婆子孙女的事,让他们也不禁开始反思,为何这个世道,要对女子如此苛刻? 再到学生们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众人心里的担忧。 他们头一次对一个女人感到无比的佩服。 如此有能力有魄力的一个女子,把自家孩子交到她手上,他们放心! 王平听着耳边的话,面色不由变得铁青。 他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女子,为何却能这般蛊惑人心,叫大家都偏向着她? 里正是,学生们是。 就连乡亲们也从最初的厌弃反对,变成了信服。 看着众人这副样子,里正面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抬起双手往下按了按,大伙儿的声音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乡亲们,既然大伙儿都没有意见,那我宣布,私塾继续由沈夫子接管,再次开课之日,由沈夫子自行定夺。”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学生们也欢呼声一片,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太好了,太好了!” 祠堂前气氛和悦,王平心中不满,只与里正打了个招呼,便先行离去。 他刚走,方才看管那个外乡人的乡汉便来回话。 “里正,顾举人,那人逃跑了!” 里正眉头一竖,“怎么回事?” 两人面露惭愧,“我们将他带到一边,本来是盯得很紧的,可……我们听到祠堂外面说得热闹,便也想知道大家讲了什么,就走近了些来听,结果一时不防,叫那人挣脱绳索给跑了,我们想追也没追上……” 里正无奈叹了口气,“罢了,他本来就不是来安镇的人,咱们也管不到他头上去,跑就跑了吧。” 顾逸川却皱起眉头,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便说:“里正,我觉得那人有问题,可否派人去将他抓回来?” 里正见他面色严肃,就点了点头。 “那人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个路过听闲话的外乡人,倒像是有意给沈夫子泼脏水似的,这种居心不良的人,是该抓来好好审一审。” 他点了几个人去抓捕那人。 祠堂这边,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里正便让大伙儿都散了。 梁氏和顾逸川夫妇一同回家,她十分自觉,一个人快步在前面走着,给小两口留下个说话的空间。 两人手牵着手,沈南葵叶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她笑着看向顾逸川,柔声道:“逸川,多谢你今日为我做的这些。” 顾逸川摇摇头,“我只是澄清了事实,并没能改变大家的想法,是你靠自己赢得了他们真正的尊重。” “反正,若不是你费心谋划,我也没法一次就获得大家的理解。” “你可是我娘子,我做这些难道不是应该的,何需言谢?” 沈南葵含嫣一笑,心中满是甜蜜。 望着她绽开的笑颜,顾逸川脚步忽而一顿,说道:“南葵,有一件东西,我还是想送给你。” “什么?”沈南葵问。 顾逸川手伸进怀中,掏出了那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碧玉梅花簪。 他有些遗憾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它,可我看到这支簪子,却总能想起你的模样,你能戴上它,给我瞧一眼吗?一眼就好,日后,我定会为你寻来更喜欢的……” 第51章 你敢忤逆我? 再见到碧玉梅花簪,沈南葵眼中有一刹的错愕。 她又惊又喜,“这支碧玉簪,不是在冬儿那吗?” 虽然后来没怎么看到她戴过,但沈南葵一直以为,是被她收起来了,没想到竟然在顾逸川这里? 顾逸川指尖摩挲着碧玉簪,笑了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东西,看到在她那里,我便要了回来。” 沈南葵从他手上接过碧玉簪,脸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双手捂着碧玉簪,忽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望向顾逸川。 “谁说我不喜欢!” 她打开锦盒,第一眼看到这个簪子时,就很喜欢。 只是,那时她不明白顾逸川的心意,所以不想给自己留念想,便转手把簪子送给了宋冬儿。 沈南葵将碧玉簪递给顾逸川,“帮我簪上它,可好?” “娘子有令,自当从命。” 顾逸川欣然应允,亲手将碧玉梅花簪戴在了她的头上。 沈南葵抬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摸着那温润的触感,笑着说:“我会一直戴着它的。” 顾逸川眉目含笑,眼中如有星光。 两人回到家,顾母正气冲冲地坐在堂屋,与梁氏理论。 顾母气得拍桌,“川儿是嫌咱家还不够丢人吗,搞出这样一副阵仗做什么?” 梁氏解释道:“娘,二弟妹本来就是无辜的,凭什么不能去澄清?再说了,二弟和二弟妹已经将麻烦全都解决了,相信今日过后,便再没人敢说顾家的闲话了。” 顾母却不肯信。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让说,别人明着答应,难道暗地里就不会谈论了?” 宋冬儿在家陪着顾母,也没去祠堂外面。 她还没看到从外面归来的顾逸川和沈南葵,只当梁氏如今是一心向着沈氏,所以才会处处维护她。 不由暗讽出声,“大表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得了那沈氏的好处,才会处处帮她,可你也没必要这般糊弄姑姑吧,说到底,顾家是跟着沈氏才一起丢了人。” 顾母敏锐地听到了话里的重点,“什么好处?” 梁氏有些心虚,“娘,二弟妹帮我教导远儿和巧儿,我自然要感激她呀。” 宋冬儿轻哼一声,“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以往我可是瞧见过,沈氏偷偷给你塞钱。” 听得此话,顾母顿时勃然大怒。 “好啊,你们都不把我这个当家人放在眼里是吧,一个二个的都偷偷藏银子?” 她怒瞪着梁氏,“她给了你多少,还不快交出来!” 梁氏没想到是宋冬儿出卖了自己,她满眼失望,“冬儿,我可是拿你当亲妹子的……” “亲妹子又如何,还不是比不得你那一口一个的二弟妹亲热?” 宋冬儿避开梁氏的目光,面上一片冰冷。 “我说大表嫂,家中是姑姑管家,向来也没短过谁的吃穿,你跟沈氏暗中搞小动作,岂不是没把姑姑当回事?这本就不对,我看你还是快些把银子交出来,再跟姑姑好好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她恨沈氏,也恨梁氏。 明明之前梁氏口口声声说会帮她,结果还是被那沈氏收买了,那她又有什么好念旧情的? 梁氏无奈,低头道:“娘,您消消气,我去取银子便是。” “慢着!” 沈南葵跨进门槛,挡住了梁氏。 “大嫂,那些是我给你的体己,你不用交出来。” 顾母听了这话,更是怒上加怒,斥道:“大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沈南葵欠了欠身,“婆母息怒,我给大嫂这些钱,也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我看你就是想收买了梁氏,好叫她帮你跟我对着干!” “当然不是。” 沈南葵淡然道:“我给大嫂体己银子,原因有二,一则,是因为大嫂是家中最操劳的人,里里外外的事,大多全靠她一个人忙活,如此辛苦,得些补贴也是应该的。” “二则,你们也看到了,我在顾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都是仰仗大嫂对我的照顾,所以我怎能不感恩?因而,只要我有,就一定不会少了大嫂的这份儿。” 听到她这样说,梁氏满脸感动。 虽然很高兴她能站出来帮自己说话,可梁氏素来知道自家婆婆的性子,她也不愿看到沈南葵因为自己再得罪了婆婆,连忙去拉她。 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算了,二弟妹,你的心意我全明白,可娘眼下本就对你不满,你犯不着再为了我去得罪她。” 沈南葵摇了摇头,“大嫂,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 顾母冷冷道:“我算是明白了,你敢这么跟我叫板,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银子,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开了这个先例。” 她狠狠剜了沈南葵一眼。 “从今往后,你赚的钱,都得如数交上来,不得私留,至于川儿和两个孩子读书的花费,自有我来安排,用不着你操心。” 顾逸川皱眉,“娘……” 刚一开口,便被顾母打断,“住嘴,这家里总归是我做主。” 沈南葵拽了拽顾逸川的袖子,示意她自己可以。 顾逸川这才没再说话,携着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沈南葵道:“婆母,该交给公中的钱,我自是一分都不会少,但我手上也不能缺了银子。” “你敢忤逆我?” 眼见着顾母又要发火,沈南葵忙接着说:“我留钱在手中,不为别的,也是想攒一笔本金,让钱生钱,在我眼中,做绣活赚的银子以及学生们交上来的束修,这些都是小钱,只有找一门长久的营生,才能真正使顾家发达起来。” 她看向顾母,“婆母,就看您是想要眼前的这三瓜两枣,还是尊享日后的富贵了?” 除了顾逸川,顾母等人都是头一回听见她这样说,不由都愣住了。 虽然听着倒是十分叫人心动,但顾母还是一脸怀疑。 “什么长久的营生,你难道还会做生意不成?” 沈南葵从容一笑,“我既能做夫子讲学,为何不能会做生意?” 第52章 沈家来信 顾逸川含笑应声,“我相信南葵。” 顾母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做夫子?他们不是都锁上私塾,要撵她走了吗?” 顾逸川道:“娘,方才大嫂都与您说了,事情已经全部解决,可您非是不信。” “当真没事了?”顾母一脸不可思议。 “没事了,往后,您不会再听到有人传顾家的闲话,南葵也会继续在私塾授课,您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顾家老夫人,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 顾母老脸带臊,“我可没脸出去招摇……” 就算眼下大家都不议论了,可前些日子听到的那些闲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可不好意思出门。 不过,顾母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向沈南葵的目光,倒也不那么刻薄了。 “川儿媳妇,你倒说说,你想如何叫钱生钱?” 沈南葵道:“法子我早已想好,但本金还没凑齐……” 正说着话,院里忽然传来顾庆荣的声音。 “二弟妹,沈家来信了!” 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堂屋,缓了一口气,才道:“方才回家路上,我正巧在山脚下,碰见了来咱家送信的人,我便叫他将信给了我,二弟妹,这是你娘家的来信,你快打开看看吧。” 顾庆荣将一个信封递给了沈南葵。 沈南葵有些意外,接过了信,信封上的字迹像是贺氏的,她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便拆开信来瞧。 她一看完信,顾母率先问道:“沈家来信,是为何事?” 沈南葵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笑着说:“也没什么,中秋将至,先前回门之日,我没有归家,几个月过去,父亲和母亲都思念的紧,想让我与相公趁着中秋佳节,回沈家一聚。” 信上虽是这样写的,但沈南葵却知道,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如今的沈父和贺氏,对她早没有昔日的情分了,他们此番来信叫自己回去,难道是有别的事?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阶段,建宁侯世子的伤势也差不多养好了,莫非是沈平婉察觉真相了? 顾母听完不由撇嘴,“中秋可是大节气,忙完了秋收,向来都是我们全家人一起行祭月礼团圆过节,这么重要的日子,怎能让川儿跟你去娘家过?” 顾逸川无奈摇了摇头,“娘,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本来回门之日,娘子便因路途遥远没有回去,这么久过去,岳父岳母想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又特意传信过来,我理应陪南葵回去一趟。” “你倒积极,颠颠儿地就要去。” 看到儿子这般向着岳家,顾母不由心里泛酸。 “论情,沈家是我岳家,身为女婿,我自当常去走动探望,论理,岳父对我有提携之恩,半师之谊,无论如何都是该去的,便是没有这信,我也想着等着天气凉一点,带南葵回娘家看看,让她在家中小住几日。” 顾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她是拿自家这个二儿子没办法了。 “罢了,就你道理多,你们要去便去吧。” 顾逸川笑着作揖,“多谢娘能体谅。” 顾母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她又望向沈南葵,眼中略带了些热切,“对了,你刚才还没说完,是什么赚钱的法子?” “钱?” 顾庆荣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光记得给弟妹捎信,差点忘了正事!” 见他这般一惊一乍的,还打断了自己说话,顾母不由皱起了眉。 “老大啊,你都一把年纪,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能不能稳重些?” 顾庆荣有些脸热,讪讪道:“方才被这封信一打岔,我也是没记起来……” “到底什么事儿?” 顾庆荣眉开眼笑地从袖中掏出两张薄薄的纸,小心地将其展开,递给了沈南葵。 “这是……二百两银票?” 沈南葵拿在手里,不由愣住了。 顾庆荣笑道:“二弟妹,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帮我查的账本吗?” “我带回去交差之后,东家顺着你指出来的方向,抓了几个常年在账目上作假的人,牵扯出数千两银子的数额呢,账目一肃清,该赔的赔,该送官的送官,这二百两银子,是东家特意让我给你的,说是谢你帮了他一个大忙。” “还有这等好事?”梁氏喜道。 顾母也一脸欣喜,“庆荣,你们东家出手也真是大方,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竟然说给就给了?” “要我说啊,还得是二弟妹本事大,帮东家查出了这些烂账,比起东家止住的损失,这二百两银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顾庆荣面色得意。 因着沈南葵的面子,东家近日待他也格外客气,甚至还给他把工钱翻了一番,如今他一个月能拿到五两银子。 比之前足足多了一倍呢! 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大哥,你们东家属实太客气了,我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去查那些账的,他要谢也该谢你。” 顾庆荣摆手,“一码归一码,二弟妹,这份功劳本就是你的,况且,东家已经给我涨过工钱了。” 几人说得火热,顾逸川却听得云里雾里。 “你们在说什么账目?” 见他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沈南葵颇觉好笑,便把之前帮顾庆荣看账本的事同他说了。 顾逸川这才了然,与有荣焉地道:“不愧是我家娘子!” 顾母看着沈南葵手里的银票,眼睛像是黏在了上面。 她忽然站起身,向沈南葵走去。 “老二媳妇,按照规矩,这二百两银子,理应交给我保管。” 她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拿银票,不料却扑了个空。 顾母见沈南葵居然敢躲,霎时就黑了脸,“你还敢将这么多钱私吞不成?” 沈南葵指尖夹着银票,将手背在身后,端庄又和气地笑了笑。 “婆母,适才我刚说了,缺些做生意的本金,眼下这钱不就有了?” “您若想让钱生钱,把二百两变成二千两,还是让它在我手里比较好。” 顾母愣住,“你说什么,二千两……银子?莫不是唬人吧!” “说到做到。”沈南葵答得干脆。 其实二千两银子,她都算说得有些保守了,只要有本金去运作,她想赚多少个二千两,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她说得这般笃定,倒轮到顾母惊讶了。 她真能赚来二千两银子吗? 自己这辈子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若当真如此,顾家岂不是要发了? 第53章 下一趟江南谈笔买卖 大房夫妇也一脸惊愕。 梁氏的神情像是在梦里,喃喃道:“二……二弟妹,你刚才说,多少银子?” 见几人都直愣愣盯着自己,沈南葵眼角盈笑,举起了手里的银票。 “你们没听错,我说要让钱生钱,把二百两银子翻十倍,变成二千两银子!” “这么多钱!”顾庆荣面色惊叹。 他下意识是不信的,可说出这话的人是沈南葵,自家这个二弟妹虽然是个女子,但她带给大家的惊喜实在太多了,不由得他不信。 顾母渐渐缓过神,她不看沈南葵,反倒去问顾逸川。 “川儿……我没听错吧?” 顾逸川目光从沈南葵身上移开,笑着看向自家娘。 “您应该相信南葵的本事,她说过的话,又有哪件没做到呢?” 顾母咂了下嘴,脑海里一点一滴回想起来。 沈氏刚嫁到顾家时,自己嫌弃她是个养女,又没有真金白银的嫁妆,所以对她格外不满。 但她却承诺会赚钱补贴家用,她做到了,卖绣活和收束修得来的银子,供养全家人的吃喝绰绰有余。 她说要教导两个孩子,也做到了,甚至还当上了私塾的女夫子。 以及,在她看来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从恶棍手里逃生,这件事前后的影响先不提,可沈南葵竟然真的都办成了。 那她说的两千两银子的事,应该就不是空穴来风了吧? 如果真能赚来这么多钱,沈南葵就是自家的财神娘娘,自己哪还有讨厌她的理由? 顾母一时又是兴奋,一时又有些拉不下来脸,毕竟,方才她还对着沈氏疾言厉色的。 她克制着激动,尽量和蔼地笑了笑,“好事儿,这是好事儿!” “川儿媳妇,你若真能赚来大钱,我自然不会同你计较本金,不过这赚钱的法子,你能不能先说给我们听听?” 沈南葵在顾逸川身边坐下,点头道:“当然可以,不过,这也要看大哥肯不肯帮忙?” “我?” 骤然被点名的顾庆荣一脸不解。 “二弟妹,我虽会算账,可并不通晓经营之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沈南葵问:“适才,大哥说涨了工钱,不知到手是多少银子?” 顾庆荣挠了挠头,“一月五两,虽然跟二弟妹没法比,但我也知足了。” 五两银子的工钱,在县城不算低了,许多干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可能都拿不到这个数。 “大哥难道就不想赚更多?” 顾庆荣当然也想,可他除了会算账,身上又没有别的本事,以往也就只敢在梦里发一笔横财。 眼下被沈南葵一问,心里不由也生出一丝火热。 “二弟妹,你就直说了吧,要我去做什么?” 沈南葵缓缓道:“江南永州有一个地方叫作云溪古镇,那里盛产鲜花,有位姑娘用各色花瓣调制出了一种胭脂,名为赤霞胭脂,这种胭脂不仅色泽鲜艳,质地滋润,还带着十分浓郁的香气,指尖沾一点,在面上揉开,能留色留香一整天。” 梁氏听得都不禁心动,“世上竟有这等好东西?” 沈南葵笑着点头,“我初听闻时,也觉得没这么神奇,可当真正用过,才知晓妙处,这赤霞胭脂,我敢打赌只要是个女子,她就拒绝不了。” 前世她嫁进侯府两年后,才见过这种胭脂。 那时,赤霞胭脂已经风靡京城,女子手中若没有这样一盒胭脂,出了门都怕被人笑话。 建宁侯夫人看外面传得火热,便买来一些给她,让她留着用。 沈南葵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后面她接管了侯府的生意,才听说了赤霞胭脂的来由。 云溪古镇盛产鲜花香料,所以向来胭脂盛行,做出赤霞胭脂的那位姑娘,一开始并没获得多少关注,甚至因为她容貌丑陋,旁人都嫌弃她做的东西,常常贬低欺辱她。 那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家中母亲患病卧床,她做胭脂来卖,是为了给母亲赚买药的钱,可她的收入却十分微薄,无法支撑家中用度。 直到有一日,一位京城来的行商,用过她的胭脂之后颇觉惊艳,他与姑娘说,要订一批赤霞胭脂到京城去卖,接到这么大一笔订单,姑娘很高兴,没日没夜地帮他做胭脂,可行商知道姑娘的家境之后,忽然又反悔不要了。 姑娘做这批胭脂是借钱买的原料,成品卖不出去,没钱还账,便被人逼债上门,把姑娘家里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洗劫一空,她的母亲也因此气死了。 姑娘走投无路,只能卖身葬母。 这时,先前那位行商又出现了,要花钱买下姑娘做奴婢。 姑娘知道是他搞的鬼,可镇上的人嫌她晦气,没人愿意帮她,母亲还需入土为安,她无奈只能签下了卖身契,安葬了母亲之后,便帮行商做胭脂。 只可惜,不论后来赤霞胭脂卖得多好,她都只能做行商手中一个永远无法翻身的女奴。 初听这个故事,沈南葵十分唏嘘。 上一世,她无法帮到那个姑娘,这一世她想改变姑娘的命运,当然,她也有私心,那便是抢先拿下赤霞胭脂这桩买卖。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这种赤霞胭脂,现在还少有人知道,若能在沧县或京城售卖,必定能大赚一笔,可我担任私塾夫子,无法离开太久,逸川科考在即,也不能被杂事所扰。” “所以,大哥,我欲请你下一趟江南,去谈笔买卖。” 顾庆荣一愣,“二弟妹,你的意思是,叫我去那什么镇上,买了这个胭脂拿回来卖?” 沈南葵眸光闪了闪,“算是吧。” 顾庆荣点头道:“若这个胭脂,当真有你说得那么好,的确也不愁卖,我相信二弟妹的本事,你既信得过我,我便替你走这一趟!” 梁氏虽不通买卖,可心里却想着,胭脂水粉是热销货,若真有门路买到好东西,必定是不愁卖的。 所以,她不但没反对,反而还隐隐期待。 至于顾母,她一面想看到自家赚钱,一面又害怕做生意的风险,面上便有些犹疑不定。 顾庆荣搓了搓手,“二弟妹,既然要去,何日动身为好?” 沈南葵给了顾逸川一个眼神。 顾逸川会意,笑着道:“下江南这一趟,还有许多生意上的细节需要商议,娘,大嫂,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他在屋里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宋冬儿,不知她是何时走的。 第54章 恩情在前,利益在后 顾逸川目光略有无奈。 出了上次的事之后,这丫头便开始避着自己,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彼此之间尴尬,只盼着,她能早日想通才是。 梁氏没有多想,笑呵呵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聊,我去做饭,今日二弟妹澄清谣言,又给家里寻了这样一笔营生,算是双喜临门,我给大家做些好吃的。” 顾母有些不情愿离开,但两个儿子都一脸怕她操劳的神色,她也不好硬留下来,便回房歇息了。 她们走后,屋里就只剩下顾庆荣和小两口。 顾逸川给三人都倒了一碗茶。 顾庆荣喝着茶,兴奋地说:“若我要下江南,这账房的差事是不是得先辞了?胭脂的买卖咱也没做过,是把所有钱都拿去买货,还是先买一点儿试试水……” 他一句接一句地问着,似乎已经看见了赚银子的画面。 顾逸川拍了拍他,“大哥,先听南葵说。” 他直觉里,自家娘子兴许并不是只从江南进货,再拿回来售卖这么简单。 顾庆荣这才停下话头,问道:“是啊,二弟妹,你得和我细说说,那云溪古镇到底在哪,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卖赤霞胭脂的人?” 沈南葵摇了摇头,“大哥,这二百两银子的本金,不是叫你去买胭脂的。” “啊?不买胭脂,那做什么?” 顾庆荣怔住了。 沈南葵解释道:“方才婆母和大嫂在,我怕她们担心,便没有说清缘由。” “其实,做出赤霞胭脂的那个姑娘,眼下正处于困境之中,这也是赤霞胭脂无人知晓的原因,大哥,你此番下江南,最首要的目的不是买胭脂,而是帮助这位姑娘摆脱困局,余下的钱,便全都充作她买原料做胭脂的本钱。” 眼下这个时候,那姑娘应该才做出来赤霞胭脂,还处于无人问津的阶段,顾庆荣此时过去,也算刚好。 既能救姑娘于危难,又能拿下赤霞胭脂这笔势头大好的生意。 顾庆荣瞪大眼,十分不解。 “钱全给了她,那咱们怎么赚钱?” “当然不是白给。” 沈南葵笑了笑,“若姑娘愿意,我们便与她签订契约,所有原料花费以及运输和售卖,这些成本都由我们来出,姑娘只负责做胭脂,卖了胭脂赚的钱,她与我们三七分,如此,买卖就能长久做下去了。” 顾庆荣听完一脸震惊,他可没想得这么深! 他只当沈南葵是想效仿那些南北货郎,南边买货北边卖,只是从中赚一个差价。 却不料,她竟是想把这门生意,长久地握在自己手中? 顾庆荣有些迟疑,“单次买卖也就罢了,二弟妹,你怎么能保证,那姑娘一定肯同我们签下契约?” 沈南葵笑而不语,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顾逸川却已全然明白过来,笑道:“大哥,你想啊,你下江南首要是做什么?” 想起沈南葵方才说过的话,顾庆荣顺口答道:“帮那姑娘?” “没错,”顾逸川扬眉,“若姑娘真的身陷困顿,我们施以援手,便是于她有恩。” 他接着道:“再者,原料、运输、售卖全由我们来做,姑娘只需要付出手艺,而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就能拿到三成利润,这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恩情在前,利益在后,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顾庆荣听完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高,这一招实在是高,如此前后夹击,我想任谁也无法拒绝!” 沈南葵摇了摇头,“事无绝对,大哥若无异议,就先按这样行事便是。” 顾庆荣却没了先前的担忧,自信地拍了拍胸口。 “二弟妹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成,我若帮了那姑娘,又许给她这么一个不吃亏的条件,难道她还敢拒绝我不成?” 沈南葵无奈一笑,“大哥,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我帮她,固然有想促成买卖的想法,但最主要的,是我不愿看到一个心思如此奇巧的姑娘被人残害,所以,我们不可挟恩相迫,既是谈生意,就要带着诚意去谈。” “我也希望,她是因为我们给出的条件而心动,而不单单只是为了报恩,这样签订下的契约,双方才算平等,心中无怨,两利俱存,生意也能做得稳当长久。” 顾逸川含笑凝望着她,“娘子所言甚是。” 顾庆荣听完这番话,也一脸若有所思,片刻才有些汗颜地说:“还是二弟妹心胸宽阔。” 沈南葵但笑不语。 其实也不算她心胸宽阔,而是她十分清楚,这个赤霞胭脂日后所能占领的市场。 这不是一笔小买卖,所以她一开始就要立得住道理,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心,双方才能将买卖平平稳稳地做下去。 “大哥,这里面的缘故有些复杂,事成之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婆母和大嫂,以免她们忧心。” 梁氏倒罢了。 顾母若知道了,定然会害怕这二百两银子打了水漂,若再出来阻拦,也算一桩麻烦,索性还是等赚了钱,将白花花的银子拿回来,再告诉她真相,才比较稳妥。 “没问题。” 顾庆荣知道自家娘的性子,当即答应了下来。 事情说定,沈南葵铺开纸笔,将一应事宜都写在纸上,交给了顾庆荣。 顾逸川将契书写好,也一同给了他。 - 两日后,顾庆荣辞去了酒楼账房的差事,准备启程前往江南永州。 顾逸川与沈南葵也将行李收拾妥当,预备回京城。 兄弟俩在家门口告别,一个北上京城,一个南下江南。 沈南葵雇了马车和车夫,嫁人时走了三日的路程,眼下只用两日便能到达。 顾逸川与她坐在车里,却见她脸上并无女子要回娘家那种开心的神色,不由问道:“南葵,你怎么了?” 第55章 永远都低她一头 沈南葵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微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此去京城,少说也要耽搁六七日,我是怕误了孩子们的学业。” 顾逸川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用担心,学生们都很懂事,你这两日已经布置好了功课,他们一定会认真完成的,只等咱们从京城回来,你就能如常去私塾授课了。” “嗯。”沈南葵轻轻点头。 “娘子,路途劳顿,不如你靠在我肩上休息一会儿?” “也好。” 沈南葵将头靠在顾逸川肩上,闭着眼睛假寐。 其实她大可不必思虑过多,这一世换了亲,她与前世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木已成舟,沈平婉就算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出发那日已是八月十三,一路乘坐马车,若无意外,十四日傍晚便可抵达沈家。 可十四日下了雨,道路泥泞难行不说,时辰也耽搁晚了。 天都黑了,沈南葵和顾逸川才走到距京城二十里地的镇子上,两人无奈只得在镇上投宿一晚,第二天再行进城。 翌日上午。 两人刚到沈家门外,正巧侯府的马车也驶了进来。 建宁侯府的马车制式宽敞,沈家门前的小巷本就狭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竟将巷口给堵死了。 “怎么回事儿?” 车上传来一道问询声。 下一瞬,一双纤纤素手掀起车帘,从车上探出头来,正是沈平婉。 她看到沈南葵时,表情微微一愣,目光又在顾逸川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掀唇一笑说:“哟,原来是姐姐和姐夫到了,那咱们今日还真是赶巧。” 顾逸川施礼,“见过世子夫人。” 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沈平婉眸中神色略有些复杂。 毕竟做了一世夫妻,再次相见,她心里竟也难免恍惚起来,可一想到,自己上一世悲惨的结局,她眼中便只剩下恨意。 “姐夫多礼了,一家人何需这般客气?” 沈平婉由婢女扶着,款款从车上下来,走到沈南葵面前站定。 沈南葵浅笑问候,“一别数月,妹妹可还安好?” 沈平婉没有立即接话,只细细打量着她。 他们两人从城外过来,奔波赶路不说,好似还淋了雨,沈南葵的裙摆沾满污泥,看着颇显狼狈,顾逸川的鞋面上也一片脏污。 两人站在一起,连带着那辆老旧的马车,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灰头土脸。 反观自己,一袭石榴红的百褶如意裙曳地,织锦绣花鞋上干干净净的,连一丝灰尘都没沾染,身后的马车宽敞华丽,还有数位男女仆从跟随。 两相对比之下,她心里愈加得意。 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将亲事换了过来,简直是个无比正确的抉择。 沈平婉状似不经意地,用手扶了扶鬓边的金丝嵌红宝石步摇。 “姐姐,我自是好得很,可你嘛——” 轻蔑的目光从沈南葵和顾逸川身上扫过,“似乎看起来不是太好。” “哦?” 沈南葵等着她的后文。 沈平婉嘴角一撇,嫌弃道:“明知要回娘家,你也不好生妆扮一番,瞧你这副样子,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婆家的日子有多过不下去呢。” 这话里讥讽的意味太浓,顾逸川听了也不由皱眉。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我与娘子衣衫不洁,虽则有些失礼,可我们也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早上天气恶劣,雨中赶路,便总会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 听他这样说,沈平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我不过是与姐姐说几句玩笑话,姐夫也太较真了吧?” 看到顾逸川竟然这般护着沈南葵,她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明明上一世,这些体贴还是全部属于她的。 沈南葵听出她语气变了,身子往左一移,挡住了她的视线,微笑说:“妹妹是堂堂世子夫人,在京城中身份显赫,我怎能与妹妹相比?” 沈平婉轻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沈南葵面颊带笑,“妹妹,咱们姐妹许久未见,一见面就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这巷口狭窄,咱们的车挡了路,旁人也没法通行,不如,我们先进门拜见父亲母亲,过后再好好叙话。” 见她姿态放得谦卑,沈平婉心里畅快了许多,方才的那点儿郁气也不由散去。 顾逸川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个穷书生。 前世自己嫁给他,被顾家连累了一辈子,最后还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这一世,她已是堂堂世子夫人,再也不似前世那般窝囊。 也就沈南葵这个冒牌货,同顾逸川才是天生一对,他们两人在自己的身份面前,永远都低她一头。 想明白这一点,沈平婉愈加趾高气扬,下巴微微一抬。 “你倒乖觉,那便先进屋吧。” 话一说完,她便先进了门,身后的婢女怀中抱着各色礼品跟上。 顾家的车夫是雇的,沈南葵和顾逸川将东西拿下来,又给了车夫一些钱,叫他自行去安置,两人才进了门。 沈父与贺氏在正厅坐着,当中的桌子上已堆满各式礼品,都是沈平婉带来的。 沈南葵与顾逸川一同见完礼,也将自己带来的礼品奉上。 相较于桌子上那些形形色色的礼品,沈南葵递上去的两个包裹,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果然,贺氏迟迟没有去接,喝了一会儿茶,才似突然想起来这一茬似的,让下人拿来给她。 贺氏摸着包裹里面轻飘飘的,不由问道:“南葵啊,你这孩子,回娘家来还拘什么礼,这岂不见外?” 明明她手边就摆着一大桌礼物,却只对着沈南葵这样说,愈加叫人注意到了,沈家两个女儿回娘家送礼的不同。 沈平婉面上也挂着一丝嘲讽。 故意说道:“娘这话就不对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表表孝心,姐姐这包裹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不如打开让我们一起瞧瞧?” 这两个包裹一看就不值钱,贺氏压根没什么兴趣,不过听女儿这样说了,她就点了点头,将包裹打开。 第56章 凭你也敢取笑我? 只见这里面,竟然各装了一套男款和女款的衣裳。 沈平婉凑近看了看,脸上的神情更为不屑,“这衣裳的绣样嘛,倒还算精致,不过姐姐,你出嫁后头一次回娘家,竟然就只带了这点东西,怕是有点不合规矩吧?” 贺氏假意皱眉,“婉儿,你怎能这样说南葵?”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的,就差直接说沈南葵的东西拿不出手。 沈南葵也没指望她们能说什么好话,只笑着说:“入秋了,天气渐凉,我想着京城的气候要更冷一些,便亲手做了两套衣裳给父亲和母亲。” 贺氏略感惊讶,“这是你自己做的?” 她拿起衣裳仔细看了看针脚,的确像是沈南葵的手艺,可这衣裳上的绣工却更为精湛,难怪第一眼她没有认出来。 “没错,只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喜欢。” 时间仓促,她根本来不及给沈父和贺氏做新衣,这两件衣裳原是她做了一半,预备绣好之后拿去县城卖的,正巧要回沈家,她便改了改大小,用在了这里。 其实,知道要回沈家,顾逸川一早就要去置办各色礼品。 是沈南葵自己拒绝了。 顾家现在虽说有点余钱,但若花在置办礼品上,沈南葵觉得有些不值。 一来,自己在沈家的身份尴尬,又有沈平婉做对比,她就算把事情办得再妥帖,在沈父和贺氏眼里,也讨不到什么好。 二来,顾庆荣去江南谈买卖是大事,沈南葵让顾逸川帮忙,已经说动顾母,将顾家几乎所有的钱,连带沈南葵身上那些私留的,全都交给了顾庆荣。 所以,她眼下也是真拿不出银子。 不如就干脆叫他们以为,是自己在顾家过得拮据,如了他们的愿,最好能让他们看在自己这份上,这几日少给她生事,让她安安稳稳地在沈家待两日。 可顾逸川却不知道她心里的念头,只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让娘子被沈家看轻,情绪不由也低落起来,连沈父两次同他说话,竟然都没有听见。 沈父见他走神,不由也注意到了贺氏手中的衣裳。 他接过来看了两眼,笑了笑说:“南葵的手艺向来是好的,天凉了,这衣裳我改日便穿。” 他都这样说了,贺氏就也夸了沈南葵两句。 “难为你了,做衣裳费时费力的,也就你有这样的孝心。” 沈南葵笑着摇头,“都是女儿的一点心意,父亲和母亲不嫌弃就好。” 沈父方才正与顾逸川说到兴头上,不愿再被旁人搅扰,站起身说:“你们母女三人说话,我同逸川去书房探讨些学问。” 说完便带着顾逸川走了。 两人走后,沈平婉有些不忿地扯了扯手绢,瞪了沈南葵一眼。 “这衣裳的做工也不怎么样嘛!没想到竟入了爹爹的眼。” 她身后还站着侯府的嬷嬷,所以不敢说太多,但她脸上却写满了不悦。 她这么生气不为别的。 自从嫁入侯府,婆婆建宁侯夫人虽然对她的容貌和家世都还算满意,却唯独不喜她性子散漫,既不识字,也不擅女红,兴许是嫌她这个儿媳太过一无是处,便特意给她请了一个严厉的教导嬷嬷放在身边,指点她一切事务。 因着绣工做的不好,她都挨过几次骂了。 没想到今日回娘家,竟然又被沈南葵这个冒牌货给比下去了,方才孙嬷嬷看到沈南葵的手艺,眼神也隐隐嫌弃自己。 好似在说,都是沈家的女儿,怎么就她那么差劲? 若非害怕得罪了婆婆,沈平婉简直都想骂人了。 有外人在场,她想说的话不能说,心里不由十分烦躁,便只能拼命给贺氏使眼色。 贺氏不愧是她的亲娘,只一眼就明白她的心思。 笑着对侯府的几个下人道:“孙嬷嬷,您照料我家婉儿一向辛苦,这里没有外人,我已命人在厢房备下茶点,你也带着几位姑娘下去歇歇吧。” 孙嬷嬷知道这是她们想说体己话,不方便自己在场。 她倒也是识趣,道过声谢,便带着两个侯府的丫鬟退出了屋子。 人走后,沈平婉便没了顾忌,冷冷瞪了沈南葵一眼。 “什么姐姐妹妹,要我同你演这样的戏,还真是累人!” 看到女儿向沈南葵发难,贺氏也不理会,只自己喝自己茶。 沈南葵浅浅一笑,“妹妹何须勉强,知道我养女身份的人不少,妹妹大可不必瞒着侯府。” “我哪是瞒着你冒牌货的身份?明明是……” 沈平婉话音一顿。 她巴不得看到沈南葵被人唾弃,巴不得将她踩在脚下,可是…… 沈南葵替她说道:“明明我只是养女,可我们都姓沈,都是从沈家嫁出去的,若叫别人看到我们姐妹不合,还以为沈家的女儿没有教养,会影响你的名声,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沈平婉冷哼一声,“所以你在外切莫丢了沈家的脸!” 沈南葵吹了吹茶沫,笑说:“放心吧,我远居乡野,相隔数百里,轻易也丢不了沈家的脸面,倒是妹妹你——嫁进侯府却好似不怎么自在,不知方才那位嬷嬷是何人,妹妹竟这样怕她?”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平婉顿时火冒三丈。 “侯府这样的高门显贵,自然有许多规矩要学,哪是你这个乡野妇人能懂的,凭你也敢取笑我?” 沈南葵摊手,“妹妹急什么?我也是关心你。” “你会有什么好心!” 贺氏轻斥道:“行了,别吵了,像什么样子?” 论私心,她当然是站在自己亲闺女这一边的,可婉儿也性子也太沉不住气了,被沈南葵轻描淡写的两三句话,就撩拨得动了这样大的肝火。 反观沈南葵,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她暗自叹了口气,索性转移了话题,问道:“婉儿,往日听你说,世子的身子不是好起来了吗,今日怎么还是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见过自家这个侯门女婿。 沈平婉剜了沈南葵一眼,才回道:“世子好多了,婆婆昨日带他去寺里还愿,要住个几日才回来,就没能同我一起来看娘。” 她神色得意,仿佛炫耀似的。 “婆婆还说,世子能好起来,都是我悉心照料的功劳,所以特意嘱咐我在娘家多住几日,等世子回京了来接我!” 第57章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阿弥陀佛!” 听到这样说,从不信佛的贺氏不由也念了句佛号。 “世子的病能好起来,真是佛祖保佑,婉儿,你也算苦尽甘来了,我这个做娘的,终于能放下心了!” 她脸上写满高兴,是打心眼儿里为沈平婉感到欣慰。 当初女儿要换嫁,她和丈夫原是不肯同意的,怕的就是齐世子的病好不了,会耽搁女儿一辈子。 幸而苍天有眼,让齐世子病愈。 自家闺女日后便能稳坐世子夫人的位置,等到世子袭了爵,她更是能做侯爵夫人,成为统管全家的侯府主母。 此时此刻,贺氏才深深觉得,自家女儿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若当初没有换嫁,眼下享福的人就成了沈南葵,而自己的亲骨肉却要嫁去乡野顾家。 想到这里,贺氏忙摇了摇头。 这等天大的福气,当然只配自己的女儿拥有! 相比于她脸上高兴的神色,沈平婉眼中却带着几分迟疑,她目光微沉,视线不自觉瞟向沈南葵,好似有许多疑问,但却没有说话。 贺氏也察觉出她的沉默,关切地问:“婉儿,你怎么了,莫不是在侯府受了气?” 沈平婉先是摇头,又点头。 贺氏急了,“到底怎么了?” 沈平婉叹气,“娘,侯府什么都好,可就是规矩大了些,总叫人觉得拘束。” 贺氏心疼地将她拉进怀里搂着。 开解道:“婉儿,勋爵人家自是与常人不同,娘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孙嬷嬷,但你婆婆这样做,也是为了能将你培养成才,以后好能承继侯府,不然你以为,齐家那么大的家业,是能轻易打理好的吗?” “也是!” 沈平婉转忧为喜,从贺氏怀里抬起头,指着头上的步摇给她看。 “娘,这个金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是婆婆知道我今日要回来,特意从她的嫁妆中挑来给我的,好看吗?” 贺氏笑着点头,“好看,我还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红宝石呢!” 沈平婉一脸得意,“娘,你说得对,世子好了,我也有了指望,一个步摇算什么,建宁侯府的一切,日后总归都会是我的!” 贺氏嘴角也压着喜意,含笑嗔她一眼。 “这话以后还是要少说,你啊,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拢住世子的心,侍奉好公婆。” “我知道。” 母女俩说得其乐融融,倒把沈南葵给遗忘在了一边。 不过,沈南葵前后两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心里早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只安静地自己喝茶。 良久,贺氏才注意到她。 想着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随口问道:“南葵,你出嫁这么久,今日是头一次回来,快给母亲说说,你在顾家过得怎么样?” 沈南葵放下茶盏,“多谢母亲挂念,女儿在顾家一切都好。” “那就行。” 贺氏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 毕竟,当初沈南葵出嫁时,他们一分嫁妆没给不说,除了几箱书和一些衣裳,什么都没让她从沈家带走。 她去了顾家,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 若沈南葵今日在娘家向她诉苦,她倒还真有些懒于应对。 好在沈南葵识相,并没说那些不知趣的话,思及这些年的母女情分,贺氏心里对她还算满意。 沈平婉却是笑了。 “沈南葵,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没将那些烂糟事,说出来惹得我娘心烦,不过,你就算说了,沈家也不会帮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尤其你还是一个冒牌货,沈家更没有必要理会你!记住了吗?” 上一世,沈平婉刚回到沈家,两人身份澄清,沈南葵最初感觉到这种落差时,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儿。 但后来经受得多了,她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内心便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澜了。 尤其两世为人,她早已看清太多世事。 这点儿言语上的刺激,并不能叫她放在心上。 沈南葵微笑着点头,“妹妹的话,我一定谨记。” 沈平婉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最讨厌沈南葵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冲着贺氏道:“娘,你还不知道吧,她到顾家那日,竟叫人给拦在外面了,顾老太婆还说要休了她呢,也不知她是怎么惹得人家这般厌恶,若真是还没进门,就被人休回来,岂不是害得沈家丢脸?” 贺氏的确不知道这些,如今听来,也不由惊讶。 不过却不是关心沈南葵,而是像沈平婉说的那样,担心丢了沈家的脸面。 她一脸不悦道:“南葵,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家里说呢?那顾逸川也真是的,当面一套,暗地里却这样打沈家的脸,枉费你父亲对他的一番栽培!” 看到自家娘发火,沈平婉不由偷笑。 当时知道沈南葵出嫁,她也是一时好奇,才叫人暗中去打听,听说了这冒牌货被顾母刁难的事,她可是幸灾乐祸了好几日。 沈南葵站起身,“母亲息怒,相公对父亲一向尊敬,并不敢如此。” “那你说说,顾家为何要在成亲当日悔婚,岂非没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 沈南葵解释道:“我今日能与相公一起回来,便说明不存在顾家悔婚一事,先前只是产生了一些误会罢了。” 贺氏冷哼一声,“量他们也没胆子得罪沈家!” 顾家针对沈南葵可以,但婚事是沈家定的,他们若是对婚事不满,那就是在打沈家的脸,所以她才会这般生气。 “误会?” 沈平婉嘲笑出声,“你倒是说得轻巧,什么样的误会,能叫人家要休了你?” 沈南葵也笑。 望着她道:“什么样的误会,妹妹不知道么?” 沈平婉当然知道。 顾家那个老太婆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定然是因为嫁妆,才会这般对沈南葵,可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你该不会是在说嫁妆吧?” 沈平婉傲然看着她,“这倒也是,出嫁怎么能没有嫁妆呢,不过,你又不是我娘生的,你想要嫁妆,跟沈家有什么关系,你该去找你乡下的那个死鬼娘啊!” 提到生母,沈南葵面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第58章 你最好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她眼底黑沉沉的,像是积着一片阴云。 “她都死了,妹妹积点口德吧。” “让我积德?” 沈平婉忽而冷笑起来,“我看该积德的是你们,一个偷梁换柱,一个鸠占鹊巢,好一对黑心肝的母女!” 她在侯府要学的东西不少,如今也能一口气说几个成语了。 她说的都是事实,沈南葵无言辩解,只能沉默。 沈平婉却还没有出够气,继续骂道:“若不是因为你们,我怎会受这么多年的苦?” 若没有沈南葵,前世她就能嫁进侯府,也不用惨死收场。 “我恨不得将你们母女千刀万剐,是,你那死鬼娘已经死了,还是被我亲手送走的,但那是她罪有应得,还有你,别以为是沈家欺负你,你今日所遭受的种种,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越说越激动。 贺氏忙打断道:“婉儿,够了!” 家里还有侯府的人,这些事可不能叫外人听见了。 她皱着眉头,“你爹不是叮嘱过你,叫你不要再提这些往事了吗?” 虽然是沈南葵的生母罪有应得,可婉儿断了她的汤药,放任她不管,手上终究还是沾了点关系,落在有心人眼里,这便是实打实的罪名。 正因如此,沈家才会接着收留沈南葵,怕的就是她会怀恨报复,所以要将她捏在自己手里。 沈平婉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警告地瞪了一眼沈南葵。 “你最好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知道了。”一句极低的叹息,从沈南葵喉间飘了出来。 当年,沈平婉来京城寻亲时,沈南葵的生母断药许久,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沈平婉一走,她更是只能等死,也不知过了多久,尸体都臭了才被邻居发现,后来是村上的人将她安葬了。 沈南葵知道这个消息后,本想去祭拜一番,可沈家说什么也不同意,坚决不告诉她生母的所在之地。 还是她嫁进侯府数年,经过多方打听,才终于去了一次生母的村庄,在她坟前上了柱香。 沈南葵眉目低垂,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却不似刚才那般若无其事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沈平婉心里却得意起来。 她还当这冒牌货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真就什么都不在乎呢! 沈平婉气顺了,便不再理会沈南葵,转而抱着贺氏的胳膊撒娇。 “娘,我饿了!” 贺氏略有些担忧的瞥了一眼沈南葵,压低声音道:“南葵,你是个聪明人,有些往事就该揭过,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是,母亲说得对。”沈南葵点头。 她不揭过又能怎么样呢? 是她生母犯错在先,沈家将她养大,也的确对她有恩。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份恩情裹挟,在侯府蹉跎了一辈子,保住了沈家的一世荣华。 这一世,她也听从安排换了亲。 但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不会对沈家恩将仇报,同样,她也不会再把沈家当作自己的家。 听到她的回答,贺氏满意一笑,“这就对了。” 解决了沈南葵这个麻烦,贺氏这才拍了拍沈平婉的手,宠溺地道:“知道你要回来,我早就叫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既然这么猴急,不如跟我去看看菜都做好了没?” “好,那我们去瞧瞧吧。” 母女俩有说有笑地走了。 沈南葵仍坐在椅子里,可不知怎的,她的身影莫名有几分孤寂。 呆坐了许久,她终于站起身,往自己未出阁前的闺房走去。 路经走廊时,却忽然被人叫住。 “顾夫人,”孙嬷嬷微笑向她走来,行礼之后说道,“您的女红做得真好,老奴见了都不由喜欢。” 其实,她身为侯府的掌事嬷嬷,实在没必要向一个穷举子的夫人示好,但她见了沈南葵做的那两身衣裳,上面的针脚,与她自己的手艺竟十分相似,所以便起了爱才之意,这才来搭话。 沈南葵看着孙嬷嬷,却并不觉得陌生。 上一世在侯府,孙嬷嬷同样被建宁侯夫人指给了她。 孙嬷嬷是建宁侯夫人的陪房,更是她的心腹,不管是前世的自己,还是今世的沈平婉,建宁侯夫人将她安排在她们身边,都只有一个目的——一为看管,防着她们知道了世子的事会闹起来,二为辅佐,沈南葵身上的许多本事,都是跟孙嬷嬷学会的,比如针黹。 她在闺阁学的那些女红,实在不够格拿去卖钱,是后来在侯府无事可做,她才跟着孙嬷嬷学刺绣,将她的针黹功夫学去了大半,不然,方才贺氏也不会认不出来。 只是,与沈平婉不同的是,上一世她并不惧怕孙嬷嬷,两人关系极好,孙嬷嬷像个长辈一般,时常开解她劝导她。 沈南葵收起回忆。 再见到孙嬷嬷,她语气里不由自带了三分亲近。 “孙嬷嬷谬赞了,听闻嬷嬷也是个针黹高手,与嬷嬷相比,我这点功夫恐怕还不够看。” 孙嬷嬷虽不知,她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客气谦和,但是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夸的。 她笑弯了眼,“夫人可真会哄人开心,若有机会,改日老奴定要向夫人讨教一番。” “那我便恭候嬷嬷了。” 两人说笑几句便各自离开。 沈南葵来到自己屋外,推门进去,却见沈平婉竟坐在里面。 “妹妹走错屋了吧?” 沈平婉冷哼,“我在等你。” “妹妹寻我有何事?”沈南葵问。 沈平婉看向她的目光中带有几分妒意,问道:“你刚才在外面与孙嬷嬷说了什么?” 她嫁到侯府几个月了,从不知道,那老贱人竟是会冲着人笑的? “没什么,讨教针线活儿而已。” 沈平婉神色不屑,“有钱什么买不到,你做针线活倒是不稀罕,但以我的身份,又何需自降身价?偏她们要拿这种事来难为我!” “妹妹受委屈了。” 沈南葵不痛不痒的安慰道。 沈平婉瞪她一眼,“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她死死盯着沈南葵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你可知,世子其实没病,而是受了重伤?” 第59章 恕我无能为力 “啊——怎会如此?” 沈南葵面露惊讶,“世子为何会受伤呢,既是受伤,侯府对外怎么却又称病?” 她眼中盛满疑惑,似乎十分不能理解。 沈平婉见她像是真的不知情,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咦,你没听说么?” 沈南葵摇头,“妹妹这话问的怪,我远在来安镇,今日才刚来京城,如何能知道侯府的事?” 况且上一世,侯府把齐世子受伤的消息捂得很紧,除了府中几个主子,外人根本无从知情。 料想这一世也是如此,所以,沈平婉是在诈她。 果然,沈平婉又问:“那你猜猜,世子是怎么受的伤?” 沈南葵一脸茫然地摇头。 “我又不是神仙。” 沈平婉望着她,缓缓道:“那我告诉你吧,世子之所以身受重伤,险些丧命,是因为……被他爹,也就是建宁侯给打的。” “被建宁侯打的?” 沈南葵眉头一跳,神色万分惊讶。 “这是为何!世子犯了多大的过错,竟叫建宁侯险些将亲儿子打死?” 见她目光中满是惊骇,沈平婉终于相信,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也对。 像重生这种得上天眷顾之事,也就自己配承接这份好运,至于那个冒牌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福气? 但是,相比于沈南葵此刻的震惊,沈平婉心里的惶惑也不少。 嫁进侯府之前,她一直以为,世子是得了病,想着上一世都无大碍,这一世定然也没什么风险,然而,等她真正到了世子身边伺候才发现,世子身上遍布伤痕,没有一块好肉,这情形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被人打成了重伤! 她满心惶恐,却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侯府的人口风都很紧,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明明世子换药时,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出去,可人人都说他这是生病。 沈平婉忍着惊疑,照料了世子两个月,他的伤也终于有所好转,侯府防她没那么严了,她花重金收买了一个丫鬟,这才终于知道,世子竟是被建宁侯打成这样的。 她吓坏了。 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险些活生生打死自己的儿子? 她想知道原因,可这回无论怎么打听,都没有人肯告诉她真相。 她隐约觉得,事实一定很可怕,可她却猜不出缘由。 直到如今,世子渐渐康复,侯府所有人都像是忘了这一茬似的,更加对过往的事闭口不谈。 独留她满心的疑惧。 思及上一世,沈南葵回娘家时,从未提过这件事半句,沈平婉心里这才对她生出怀疑。 不过到底还是她多想了。 沈平婉眼睫轻垂,遮住眸中情绪,“我也不知道,你不是一向聪明么,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沈南葵无奈道:“这我也帮不了你,妹妹既然已经嫁进侯府,何不去问问建宁侯夫人?” 沈平婉目光一沉,“婆婆若想告诉我,何需等我去问?” “那不然,你问问世子?” 沈平婉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帮我出主意,你就只会说这些?” 沈南葵叹气,“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我也是昏了头,竟然会来同你说这些话!” 沈平婉忽然无比后悔来找沈南葵,问题没解决不说,还平添了几分糟心。 她没再停留,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屋子。 沈南葵望着她的背影,浅浅喟叹出声,目光中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别的。 这是她自己强行要种的因,怪不得旁人。 上一世,侯府也是如此,极力瞒着沈南葵世子挨打的原因,甚至后来世子病好了,却仍以养身子为由,长达两年之久迟迟不与她圆房。 她查过,自然也闹过。 建宁侯夫人为了平息风波,这才告诉她,是因为齐世子落下病根,不能人道了。 沈南葵从震惊到接受用了很久,从难过到平静,也用了很久。 甚至后来,知道了齐世子是断袖,心里竟然都不觉得有什么了,反正都是守活寡,对她而言都一样,无非是知情的人看她的目光,又多出几分怜悯罢了。 - 正逢中秋佳节,两个出嫁的女儿也都回来了,沈父十分高兴。 今日他与顾逸川相谈甚欢,吃饭时便频频拉着他饮酒。 贺氏不禁笑道:“难得你岳父这般有兴致,逸川,你好好陪他喝几杯。” “是。”顾逸川笑着应了。 沈南葵见他几杯酒下肚,脸颊已经红了,不由有些担心,暗中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逸川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娘子放心,我没事。” 酒过几巡,沈父忽然端起酒杯,来到顾逸川身旁。 他拍了拍顾逸川的肩膀,大笑着道:“逸川啊,我可就等着你来年高中状元了!” 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论他对沈南葵态度如何,顾逸川这个女婿,总归都是他亲自挑中的,人品、才华样样都合他的心意,所以,他也是真心看重他。 “小婿一定尽力。”顾逸川陪饮一杯。 沈平婉听到这话,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嘀咕道:“上辈子都没能中状元,这辈子还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一个寒门的穷书生,也就只配做一个小小的都事……” 贺氏没听清,问道:“婉儿,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娘,我说还是家里的菜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侯府的东西再金贵,总不如家里吃得习惯。” 旁人没听见,可沈南葵就坐在沈平婉旁边,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却丝毫不急。 尽管这些都是事实,可上一世,顾家被沈平婉闹得家宅不宁,顾逸川也受到影响,虽然榜上有名,名次却十分靠后,无缘留京做官,最终只能外放为布政使司的一个从七品都事。 然而这一世,家中除了她发生过那一次意外,其余都还算和谐,顾逸川也早早地拜入了胡老学士门下,一直专心读书。 沈南葵相信他,一定能比上一世取得更好的成果。 沈平婉重生后嫁到侯府,便见不得自家爹爹再对顾逸川那般亲厚,忍不住道:“爹,来时公公托我问候你,问你何日有空去侯府坐坐?” 第60章 连累你也遭人白眼 听到这样说,沈父有些受宠若惊。 忙撇下顾逸川,点头道:“我自是有空,就是不知,你公公事务繁忙,何时才能得闲?” 他脸上难掩喜色,“说起来,为父能够升任礼部主事,还是多亏了你公公帮忙,我也应当上门致谢。” 沈平婉笑道:“爹,这算什么?” “公公说了,以您的才能,别说是礼部一个主事,便是正五品的郎中都做得,只不过因为您常年都在翰林院,外面衙门里的实务,还得做一段时日了才能上手,所以才先从主事做起,日后啊,公公都会帮您安排的。” 沈父也不知是酒醉还是兴奋,满面红光地道:“侯爷也太客气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沈平婉嫣然一笑,“谁叫我嫁进了侯府,世子是您女婿,公公他不关照您,还能关照谁?” “哈哈哈哈!” 沈父畅快笑道:“说得对!婉儿啊,我们沈家也算是托了你的福,日后你在侯府,更要小心侍奉公婆,体贴世子,知道吗?” “女儿明白。” 沈平婉满脸自得,她瞟了一眼沈南葵和顾逸川,语带轻讽地道:“所以啊,爹爹,您更要知道孰轻孰重了。” “建宁侯府是京中显贵,沈家有侯府做依靠,不愁没有好日子,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爹爹若是在他们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 她虽没言明,但众人都听得出来她说的是谁。 沈父面色有些尴尬。 同为文人,遇到顾逸川这样的好苗子,他的确生了惜才之心,而且上次沈南葵的劝说,他也听进去了。 若顾逸川真能有出息,沈家就多了一门助力,日后何愁不能在京城站住脚? 但,若要与侯府相比,如今的顾逸川,还是有些微不足道…… 贺氏看出他的为难,忙岔开话题,“婉儿,你说的有理,改日娘便上门去拜访你婆婆,只望她别嫌弃我们粗鄙才好。” 这样一说,沈平婉果然高兴。 “怎么会呢?齐家是武将世家,婆婆说了,她平日里最是敬服像沈家这样的文官清流,你能去走动,她定然高兴!” 沈平婉在侯府里处处受拘束,她也希望能有娘家人去看她。 话题一转,饭桌上的气氛又缓和起来。 沈南葵想了想,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还未恭贺父亲晋职,女儿敬您一杯。” “小婿也敬岳父。”顾逸川也站了起来。 看到他们如此懂事,沈父心里略感欣慰,笑着与两人同饮了一杯,但态度却不复刚才对顾逸川那般亲热了。 敬完酒,顾逸川看了沈南葵一眼,眸中思绪不明。 沈南葵感受到了,但却未作回应,只安静地坐下吃菜。 其实,对于沈父升官一事,她并不意外,毕竟上辈子也是如此,她在侯府守活寡熬年华,沈家却个个官运亨达。 只不过这一世换了人选,就是不知道,沈平婉能不能像她上辈子一样熬得住? 下午,沈南葵和顾逸川在客房休息。 顾逸川今日陪着沈父喝了不少,离席时身子打晃,俨然已是醉了,沈南葵便问厨房要了一碗解酒汤。 婢女端来解酒汤,想要进屋伺候,却被沈南葵遣走。 “我自己来吧。” 在顾家待了几个月,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她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给顾逸川喂解酒汤。 顾逸川醉酒后双颊酡红,眼睛却澄澈如清溪,清凌凌将她望着,顺从地喝下解酒汤。 “娘子,刚才那个姑娘,是你以前的婢女吗?” 兴许是醉了,他说话尾调上扬,带着一丝仿若孩童般的纯真。 沈南葵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不是。” “那以前照顾你的人呢?” 沈南葵默了一瞬,才道:“出嫁之前,我让她回家了。” 她有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名叫荷华,上一世沈平婉回来,荷华被她要了去,后来又跟着她嫁去顾家,在顾家,荷华不止要听命于沈平婉,还总被顾母指使做这做那,没多久就累病了,可却没人为她请大夫,害得她年纪轻轻就走了…… 这一世,是她嫁去顾家。 沈家不让她带走一个家仆,荷华原本还是要跟着沈平婉的,但沈南葵深知侯府是个什么地方,更清楚沈平婉的性子,她不愿荷华再经历上一世的惨痛,便将自己以往存的私房钱全都拿出来,让荷华的家人出面为她赎了身,离开了沈家。 顾逸川拉着她的手,“娘子,是我委屈你了……你的婢女走了,日后,我会为你寻一个更妥帖的……” 他话音含糊不清,沈南葵只听见什么委屈了自己,后面便不知说的什么了。 “醉了吧你?” 她笑着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顾逸川的额头。 起身去放个空碗的功夫,再回来时,顾逸川已经闭上双眼,似乎是睡着了。 沈南葵静静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 “委屈的人应该是你,今日你也看见了,我在沈家并不受欢迎,连累你也遭人白眼,娶了我,你后悔吗?” “不后悔,是他们不懂娘子的好……” 沈南葵没想到他睡梦中竟还有回应,心中一暖,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睡吧,如今你后悔也晚了,我们已经许诺要相守一生。” 直到傍晚,顾逸川方醒。 沈南葵笑吟吟走过来,“厨房送了莲子粥过来,相公喝一碗吗?” 顾逸川正觉得有些口干,就点了点头。 沈南葵一边给他盛粥,一边说:“沈家几个兄弟也回来了,晚上祭月结束,会有一场家宴,相公今日醉了酒,若身子不舒服的话,咱们就不去了。” 顾逸川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神色淡淡,便应道:“好,不去了。” 沈南葵望向他,“相公不问问为什么?” 顾逸川含着笑,神情却格外坚定。 “南葵,以前我或许不知道,但今日我也明白了,既然旁人不欢迎,我们又何必自讨无趣?你不必忧心我,我只知道,我的娘子是你,今日他们看轻你我,来日,为夫定要把这些面子给你挣回来。” 第61章 我早就不会在乎了 沈南葵端着莲子粥过来,将碗递给顾逸川之后,在床边坐下。 “逸川,以前我总是极力证明,即便我是养女,也与沈家同气连枝,但其实,我只是不想由人轻贱而已,今日你也看见了,沈家对我,实在没什么情分。” 她声音低柔,“我不想骗你,于沈家而言,我只是一个被他们扫地出门的垃圾,我跟沈平婉,也是面和心不和,有她从中阻拦,父亲可能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扶持你了,也就是说……” “沈家这门亲事,于你助益甚微。” 顾逸川将碗放在一边,拉起沈南葵的手,“南葵,你可是在为这些事自责?” “本就是我牵连了你。” “傻话!” 顾逸川捏了捏她的手,一脸不赞成地摇头。 “不管岳父还愿不愿意帮我,他都对我有恩,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想要功成名就,会自己去挣,凭自己的努力博得一切,南葵,你不欠我什么,相反,能娶到你,才是我天大的福分。” 沈南葵撞进他灼亮的眸子里,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丝丝暖意。 “逸川,你当真这么以为?” “当然是真的。” 顾逸川笑起来,眸中清辉如星光落于湖面。 “以前,刚娶到你时,我虽然是因为沈家的恩情,才对你处处维护,但朝夕相处之下,我的心也不知不觉装满了你,我很庆幸,能有你做我的妻子。” 纵然两人早已交心,可每次听到这种情话,沈南葵欢喜之余,还是会羞红了脸。 “我也很庆幸,此生能嫁给你。” 两人十指相握,顾逸川像是要把眼中的柔情,也映进她的眼里。 “南葵,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是。” - 早上虽然落了雨,但自中午开始,天色又再度晴好,空中连一片云朵都见不着,料想晚间的月色定是极好。 天黑之后,果然月明如昼。 对着一轮圆月,沈家热热闹闹地举行了祭月礼。 期间,贺氏也派人来请过沈南葵,但她以顾逸川酒醉未醒需要人照顾婉拒了,贺氏也没强求,甚至说,如果身体不适,也不必勉强去参加家宴,晚饭她会派人送到他们屋里来。 沈南葵正要同她说不去家宴的事,眼下贺氏提及,便一口应下。 贺氏见她实在懂事,心也软了几分,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兰芳斋的月饼,今日家中备了许多,稍后我叫人每种口味都给你送些来。” “多谢母亲。” 贺氏又道:“虽然你不去家宴,但你几个兄弟难得一同在家,明日待逸川缓过来,你二人还是都去见见为好。” 总归名份上她还是沈家的人,顾逸川身为沈家的女婿,来日若能出人头地,自家几个儿子同他走近些,也没坏处。 沈南葵微笑应道:“是,明日我与相公一定去。” 贺氏点了点头,“好了,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同你多说了,你屋子东边那个阁楼,我叫人收拾出来了,你若想上去坐坐赏月,亦是可行。” 沈南葵有些意外地抬头。 屋子东边那个阁楼,是她自幼就爱去的地方,在那里,她可以藏起来看一下午的书,又或者晚上睡不着了,便爬上去看星星看月亮,父亲和母亲找不到她时,经常会无奈地去阁楼上捉她下来。 但自从沈平婉回来,她没了任性的资格,便再也没上去过了。 没想到,母亲竟然还记得? 但下一瞬,贺氏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婉儿前些年在外面受罪,她就算记恨你,也是情有可原,但你要记得你姓什么,是谁将你养大,凡事多让着她些,不要同她计较,更不要心生埋怨。” 沈南葵低头掩去眸中的一丝波澜,平静地道:“南葵明白。” 贺氏走后,她一进门,顾逸川便迎了上来。 沈南葵笑问:“你都听见了?晚上咱们去阁楼赏月,那里可是个宝地,不止能看到夜空,还能看到别人家的院子。” 顾逸川眼含担忧地望着她。 沈南葵莞尔一笑,“放心吧,我早就不会在乎了。” - 古来中秋,月色为佳。 贺氏便把家宴安排在了前院的八角亭里,凉亭四面都点了灯笼,晚风习习,送来阵阵凉意,众人推杯换盏间,仰头又能得见一轮玉盘,皓月千里,当真好不自在。 吃饭时,沈平婉没见到沈南葵,不由问道:“娘,他们人呢?” 贺氏解释了缘由。 沈平婉冷嗤一声,“不来也好,省得败坏了咱们的兴致,中秋是团圆之节,我们一家子骨肉团聚,他们两个外人本就不该来凑热闹,没得惹人嫌。” 贺氏无奈摇头,“可让我写信叫他们回来的人,不是你吗?” 她有些好奇地问:“婉儿,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为着什么事,才一定要见南葵?” 沈平婉不愿多说,只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件事,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说着话,沈家长子沈临忽然叫她。 “婉儿,你难得回来一趟,今日高兴,来同大哥喝一杯!” 次子沈良也端起酒杯,“婉儿妹妹,还有我。” 沈平婉笑了,举着酒杯道:“好,婉儿敬大哥二哥一杯。” 喝完酒,沈临笑着问道:“听说世子已经大好了,说来你嫁人至今,我都还没见过这个妹夫,不知世子何日有空?我请他去天香楼吃酒。” “是啊,待见了世子妹夫,我可得当面提点他几句,叫他好生对我妹妹,莫要欺负了我家婉儿。”沈良附和道。 沈临嗤笑道:“就你这个胆子,你敢这么跟世子说话吗?” “他再是世子,那也是我妹夫,我有什么不敢的?” 沈平婉极为享受这种亲人之间的恭维,笑着答应了下来。 “大哥二哥,等世子回来,我会同他说的,不过,你们去天香楼可以,却不能饮酒,世子身子才刚好,公公严令他半年不许沾酒。” “啊?那也太可惜了……”沈良面露遗憾。 沈父瞪了两人一眼,沉声道:“世子是你们妹夫,你们想与人家结交,这也没错,但要交往,就要往好的方面学,多跟人家探讨仕途经济,学学高门里做事的规矩,别整日只想着饮酒作乐!” “你们另一个妹夫顾逸川,十七岁便已中举,明年春闱若能再中一榜,那便是不足弱冠的进士,放眼整个天晟都找不出几个,看看人家,你们何日才能让我也这般省心?” 兄弟二人被他一骂,有些悻悻不敢说话。 沈平婉见状,忙替两个哥哥求情。 第62章 如此良夜,不可辜负 “爹,顾逸川再好,却不是您正经的女婿,日后未必能关照到沈家,侯府跟沈家才是真正的姻亲,哥哥们同世子结交,也是为了沈家好,您怎么还向着外人呢?” 她话里话外,都是要撇清沈南葵和顾逸川。 沈父有些无奈,但碍于侯府,倒也不好反驳,只道:“婉儿,为父不是向着外人,我只是想叫他们都学些好,日后才能撑起沈家的门户。” “我相信两位哥哥一定没问题的。” 听到这样说,沈临和沈良都向她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贺氏也道:“好了好了,今日过节,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总说这些做什么?” 说罢,又忙给两个儿子使眼色。 沈临和沈良会意,都端起酒杯,“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儿子恭贺父亲升官,祝父亲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沈父被两人哄得喜笑颜开。 摆手道:“为父老了,沈家的将来还得看你们,来,咱们父子共饮一杯。” 星月皎洁,席间的气氛总算缓和起来。 沈家另一边。 沈南葵捞起裙摆,踩着竹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她到阁楼之后,又放下一个用绳子系住的竹篮,顾逸川将月饼、酒菜都放进去,等她把竹篮拉上去,自己也爬上竹梯。 最后两步,沈南葵拉了他一把,却不料用力过重,两人一起摔倒在了阁楼的地板上。 倒下去的顷刻,顾逸川眼疾手快地用手掌护住了沈南葵的后脑勺,才使得她没磕到头,但他自己却被砸得闷哼了一声。 沈南葵忙抽出他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还疼吗?” “不疼了。” 阁楼位置偏僻,四下无人,顾逸川压在她身上便有些不想起来。 沈南葵却一把推开他,指着夜空给他看。 “皓月当空,你莫要不解风情。” 顾逸川侧头瞅着她,“在下以为,有姑娘在,这月亮不看也罢。” “怎么,难道我比月亮还好看么?” “当然,琉璃万顷,不抵姑娘眉目含情,月华如水,不及姑娘顾盼生辉。” 沈南葵霎时又红了脸,但这回她却不躲,睁着眼睛瞪了回来,凶巴巴地将一块月饼塞进顾逸川嘴里。 “巧言令色,还是吃月饼吧!” 顾逸川拿出嘴里的月饼,笑着说:“明月在上,我所说句句属实,娘子不爱听吗?” 沈南葵爱听,却又不愿承认。 红着脸嗔了句“登徒子!” 顾逸川最喜爱看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身,离她近了些。 “娘子这就是冤枉我了,你我夫妻,我觉得你千般好万般好,这都是应该的,再说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一切合理合规,便是天上明月,地面清风,都说不出句不是……” 他的嘴忽然被堵住。 沈南葵有些气恼地咬了他的下唇一口,“你读圣贤书,就是为了说这些话,来哄女人开心吗?” “没有女人,只有你,我只哄你开心。”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沈南葵羞得耳尖滚烫,不解气地又凑上去咬了他的下巴一口。 顾逸川“哎哟”一声,终于讨饶,“娘子饶了我罢!” “知道怕就好,这里可是沈家,你说这些话,也不担心被人听见了笑话!” “为夫错了。” 沈南葵俏目瞪他一眼,命令道:“倒酒。” 顾逸川殷勤地将吃食从竹篮里拿出来,一一摆在地板上,又给两人斟上酒。 杯子一碰,两人各自将酒饮尽。 顾逸川忽问:“娘子心里那口气,可发出去一些了?” “嗯?” “自从回到沈家,你便一直不开心,我知道你心里压着许多事。” 沈南葵这才恍然,原来他一直逗自己,竟是为了哄着她高兴一点? 她心中一软,笑着点了点头,“都过去了。” 和沈家的恩怨,上一世她便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再让自己徒增困扰。 顾逸川侧头看了一眼她,又望向天上。 “昨日之日不可留,但眼下,我们却可以拥有这一轮明月,不管前路如何,我希望此刻的你,是快乐的。” 沈南葵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涓涓暖流,上辈子加这辈子,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在意她的感受。 “谢谢你,逸川。” “怎么谢我?”顾逸川问。 未等她回答,他忽然凑上前去,在她唇角浅浅啄了一口,“那这便是给我的谢礼。” 明明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他凑过来的时候,沈南葵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 顾逸川总算心满意足,与她并肩而坐,望着天空。 “秋空月圆,如此良夜,不可辜负,我与娘子把酒赏月。” 沈南葵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席地而坐,虽不端庄娴雅,却好似卸去了一身的担子。 她仰头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沐浴着皎洁清辉,心里也仿佛更宁静了。 - 第二天。 沈南葵和顾逸川见过了沈临与沈良之后,便去同贺氏告辞。 贺氏客气了两句,就没再挽留,反倒是沈父知道了以后,把沈南葵单独叫去了书房。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多住两日?” 沈父捧着一本书,没有抬头问道。 沈南葵沉默片刻,如实说道:“父亲,女儿在镇上的私塾里授课,怕耽搁久了,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业。” 沈父却像是并不意外的样子。 “原来传言里说的,沧县出了一位女夫子,竟然就是你?” “是我。” 沈父忽然把手中的书狠狠往桌上一摔。 “胡闹!学业大事,岂能儿戏,你这是在误人前程,顾逸川怎么也不拦着你?” 第63章 女儿所求不过如此 “父亲息怒。”沈南葵屈了屈膝。 “你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来,叫我怎么能不生气?” 沈南葵缓缓道:“女儿觉得,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事。” “并未做错什么事?” 沈父冷哼一声,“你身为女子,既然嫁了人,就该在家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可你放着正事不做,却要去当什么女夫子,我问你,你有何资格教授学生?” “我的资格,便是我腹中的学问。” “笑话!识得几个字,会念几句诗词,难道就能开堂讲学吗,你把那些身负功名的读书人置于何地?” “所谓读书人,研习的也不外乎四书五经,孔孟经典,而这些我都学过,为何不能教导学生?” “歪理邪说!” 沈父沉着脸看向她,“你既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不见你去参加科考?” “父亲说笑了,本朝规定女子不能科举。” “既然知道,何以要反其道而行之,你想叫沈家被人耻笑吗?” 沈南葵抬起头直视着沈父,“父亲,律法是规定了女子不能科考,却没说不能当夫子,况且这世间的女夫子又不是只我一个,满京城多少权贵,他们的家学、女学,请的女夫子还少了吗?” 沈父气笑了,“你也说了是家学和女学,里面要么全是女子,要么皆为同族,可你呢?” 他一脸鄙夷,“听闻你还让男女同堂,这更是荒谬!” “父亲,这虽然是有不妥,可我让女孩念书又有何错,我小时候,不也是您亲自教导的吗?” 沈父冷冷道:“我教你读书,可不是让你如今在外丢人现眼!” “父亲,”沈南葵平静的眼神中夹着一丝倔强,“我知道您一定觉得,是我不自量力,可起初,私塾难以为继时,您口中的那些读书人,没有一个站出来,我若不应下,难道是要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吗?” 沈父一掌拍在桌上。 “好大的口气,你既愿为人师,那你又能给他们带去什么?” 沈南葵沉默片刻,才回答道:“其实我没有多大的野心,我也知道,凭我一介闺阁女儿,不可能像那些名师大儒一样,能够斩获桃李馨香。” “女儿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之所以接手私塾,只是想把自己所学,尽数教给孩子们,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把他们送去更远的地方,至少,叫他们得以通过书院的入门考,有学可上,有前程可谋,女儿所求不过如此。” 见她神情坚定,沈父心里不由也有些动容,却还是叹了一口气。 “可你这样的做法,到底是为世人所不容!” 沈南葵忽而浅浅一笑,“父亲是在意沈家的名声吧?” 沈父没有反驳,皱眉道:“不管是做官还是做人,名声都不容有失,即便你已外嫁,可你还挂着沈家的姓氏,那便也要为沈家着想才对,岂能这般不管不顾?” 沈南葵道:“您既然听说了传言,但女儿猜想,这传言必定有坏有好,如若有人说我不务正业,误人子弟,那么定然也有像逸川一样支持我的文人,论语里说,学无常师,即便我是女子,可我带着乡里的孩童们发蒙启蔽,授业解惑,不也是善事一桩么?” 沈父瞥她一眼,“难怪顾逸川不拦着你,你们夫妻俩倒是沆瀣一气。” “并非因为我们是夫妻,逸川才支持我的,父亲,您没有反驳,是不是传言中还是有人认同我的做法?眼下虽然众说纷纭,但只要我立身正,相信假以时日,世人会明白我做这件事的意义,到时名声上受益的,不还是沈家吗?” 沈父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复杂。 这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女儿,她说出来的这些话,连他从最初的反对,都渐渐被说服了,他忍不住隐隐骄傲。 可这又不是他的女儿。 她占了原属于自己女儿的宠爱和教养,想到婉儿如今的性子,沈父不由叹息。 “你这般巧言善辩,倒是没把我教你的东西忘了。”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脸色仍不算太好看。 沈南葵知道他这是准许了,笑了笑道:“父亲的教诲,女儿绝不敢忘,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能博喻然后能为师,女儿教导学生时,一直以此为鉴。” “也罢。” 沈父叹了口气,目光中略带着一丝欣慰。 “你不忘本就好,不过——若事情并不能如你所说,往好的方向发展,一旦影响到了沈家的名声,我便绝不留情!” “女儿遵命。”沈南葵点头。 沈父将方才丢掉的书捡回来,“你愿意做夫子,那就做吧,不过也别忘了好好辅佐逸川,打理家事,只有他好了,以后你的日子才会好过。” “是。” “罢了,你去吧。” 沈父将书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又继续看起了书。 沈南葵款款行了一礼,“父亲保重,女儿告退。” 辞别了沈父,沈南葵和顾逸川便离开沈家,临出城前,沈南葵本想让车夫绕道去兰芳斋一趟。 来京城之前,她答应了阿远和阿巧,要给他们带好吃的点心。 可车夫接上他们,眼见着就快到兰芳斋所在的那条巷子了,忽然说肚子疼,告了声罪便着急忙慌地去找茅房了。 人有三急,沈南葵虽无奈但也没办法,便和顾逸川在车里等着。 好一会儿却还没见人回来。 顾逸川便说:“南葵,车夫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若出城迟了,晚上错过投宿就不好了,不如你在这里守着马车,我去兰芳斋买点心,料想我回来时,那车夫也差不多完事了,如此,也不耽误时间。” 沈南葵笑着点头,“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顾逸川无奈,“何必这么惯着他们?要我说,即便是在路上随便买的点心,他们也吃不出来。” 闻言,沈南葵白了他一眼。 “有你这么做小叔的吗,怎能这样糊弄人,再说了,我既是他们的小婶,也是夫子,哪能轻易食言?” “你啊,就快去吧。” 沈南葵笑着推了他一把。 顾逸川也笑,拱了拱手道:“好,娘子稍坐,为夫去去就来。” 可他这一去,竟是小半个时辰都没回来。 第64章 不长眼的小畜生 沈南葵对京城极为熟悉,此处距兰芳斋只隔了一条街巷,就算是走路过去,半个时辰也够跑两趟来回了,不知顾逸川是不是被什么绊住了脚,不然怎会迟迟不归? 她想过去瞧瞧,可车夫也久不回来,她也不能把马车撂在这里不管,便只能原地等待。 却说顾逸川在兰芳斋买了点心,正要返回,路口忽然冲出来一辆疾驰的马车,沿途撞倒了几个小摊不说,还险些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卷进马蹄之下。 若非那车夫技艺不错,及时勒马,那孩子定是要血溅当场。 街上众人都看得心惊,纷纷往一旁退让。 那车夫虽然避开了孩子,没有伤到人,却仍不由怒骂。 “不长眼的小畜生,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往马车前面冲,若是惊扰到了车里的贵人,你这一条贱命还不够赔的!” 他说话极其嚣张,但这一辆马车看着就非富即贵,里面的人想必是什么大人物,众人也不敢随意帮腔,只想着,等他出完气走了,再去看看那孩子有没有事。 那孩子父母也不在跟前,方才他在马肚子下滚了一圈,原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更是害怕得蹲在地上大哭。 车夫出完气,本要继续驾车离开。 从车里忽然探出一张年轻女子娇俏的脸,她先是扫了一眼外面,随即便骂那车夫,“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赶的车,险些磕到了郡主的脸,仔细回去挨板子!” 她伸手一指地上哭闹的孩子。 “还有他,害得郡主受了惊不说,如今又在这里吵闹,惹得郡主心烦,你还不快给我拿鞭子抽他?” 众人听到说车里的人竟然是郡主,即便是心疼那孩子,也没人敢出言帮他说话。 那可是郡主娘娘,谁有胆子敢上去得罪啊? 看来这孩子只能自认倒霉了…… 车夫忙不迭赔不是,得了吩咐,便卷起马鞭下了车,朝着那孩子走来。 “小畜生,要怪就怪你自己不长眼!” 车夫一抖马鞭,恶狠狠地就要朝着那孩子抽下。 “住手!” 一声低喝传来,是顾逸川挡在了孩子身前。 车夫眉头一皱,“你是谁,快滚开,别挡着我教训不长眼的人!” 顾逸川将孩子护在身后,冲着车里的人说道:“这孩子也不是有意的,还请郡主娘娘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于他。” 清朗的声音响起,街上众人都面带佩服。 这个年轻人,就不怕得罪人吗? “我为何要饶恕他,年纪小,就可以不分对错么?”一道略显轻傲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顾逸川躬身行了一礼,“我代这孩子向郡主赔个不是,望郡主网开一面。” “呵。”车里的人轻笑一声。 “你凭什么代替得了别人,他刚才惊了马,害我撞到头,还险些破相,本郡主难道不该罚他么,你既不愿看他受罚,那不如你来替他挨了这顿打?” 话音刚落,方才探出头的那个婢女从车上下来了,和她一起下来的,还有另一个年轻姑娘。 两人安置好脚凳,一人掀起车帘,一人躬身侍立在车门旁。 片刻,一双纤纤玉手伸出,一道满身贵气的纤细人影扶着婢女从车上下来,于马车旁站定。 其实,永嘉郡主大可不必下车,但她就是好奇,想看看究竟是谁,在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还有胆子敢出来,在她面前玩路见不平的招数? 可她没想到,出言说话的,竟是一个如此俊美的少年郎…… “你……” 她一时都有些看呆了。 顾逸川见她下车,先是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又说道:“方才郡主说到对错,那么在下倒是要同郡主辩一辩,到底孰对孰错。” 永嘉郡主痴痴望着他的脸,心中不觉感叹,怎么会有人生的这样好看?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说的不就是他吗? 她一时走了神,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还是婢女提醒,她才回过神。 永嘉郡主压下惊艳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惊扰了本郡主,这难道不是错?” “是,但总有因果先后,若非郡主当街纵马,这孩子又怎会惊扰到郡主车驾?” “如此说来,倒是本郡主的不对了?” 顾逸川神情肃然,“本朝律法,不得无故于闹市中驾车疾行,郡主方才已然违律,沿途撞倒了摊贩不说,还险些伤人,这难道不是过错吗?” “哦?那你怎知,我没有急事?” 顾逸川问:“敢问郡主,可有急令公文需要递送?” “没有。”永嘉郡主摇头。 “再问郡主,家中可有人急病求医?” “那倒也没有。” “既然如此,无视律法当街纵马,岂能无错?” 永嘉郡主对他愈发好奇,问道:“可我向来如此,从未有人敢言半句不是,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个读书人吧,你可清楚得罪本郡主的下场?” 顾逸川依旧不卑不亢,“在下据理而论,无心与郡主做对,只是想请求郡主,能放这个孩子一马。” “若我偏不呢?” 顾逸川眉头微沉,朗声道:“那在下定会将今日郡主的言行,如实状告到有司衙门,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读书人,但料想朝中的御史言官,定然能够仗义执言,主持公道,郡主即便身份贵重,也不能不听百官之言吧?” 永嘉郡主忽然笑了,“有胆气,你是第一个敢当街威胁我的人。” “在下不敢。” 永嘉郡主扫了那孩子一眼,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罢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今日就放过他吧。” 她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丢到那孩子脚边。 “别哭了,郡主娘娘赏你的,拿去买糖吃吧!” 永嘉郡主再度看向顾逸川,“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 第65章 云泥之别 顾逸川却已转过身,去哄那孩子。 那孩子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看着和阿远阿巧一般大,此刻哭得涕泗横流,瞧着可怜极了。 顾逸川捡起地上的银子,塞到那孩子手里,温言道:“别怕,没事了。” 那孩子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是顾逸川帮了他,抽抽噎噎地道谢。 “……谢谢大哥哥!” 顾逸川摸了摸他的头,“快回家去吧。” 那孩子点了点头,有些惧怕地瞅了一眼马车的方向,才连忙往家中跑去。 看着他离开之后,顾逸川冲着永嘉郡主拱了拱手。 “郡主通情达理,令人佩服,今日多有打扰,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永嘉郡主身旁的婢女面色不忿,“这人怎么回事,郡主问话,他竟敢无视?” 见他就这样走了,永嘉郡主也有些发愣,抬脚便想追上去。 却被另一个婢女拉住了。 “郡主,您要去哪儿?” 永嘉郡主回过神,“乔月,你不觉得这人还有点意思吗?” 名叫乔月的婢女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惊之余,不由压低声音问道:“郡主,您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先前出声的那个婢女,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什么!可他只是一个穷酸的书生,哪里配得上郡主?” 永嘉郡主怅然叹了口气,“是啊,只是一个穷书生,同我有云泥之别,罢了……” 她强行将顾逸川的影子从脑海中移除,转过身吩咐道:“青絮,乔月,上车吧。” 闻言,乔月松了一口气,连忙搀扶着她上车。 青絮冲着顾逸川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这等无理之人,哪配入咱们郡主的眼!” - 顾逸川走至半途,路上却遇到了沈南葵,心知她定是来找自己的,不由快步迎了上去。 “南葵,让你久等了。” 沈南葵面带担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逸川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说,沈南葵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就猜到一定有事发生,车夫一回来,我便立刻过来找你,你无事就好。” 顾逸川牵起她的手,“让你担心了。” 沈南葵笑着摇头,“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城去吧。” 两人走在路上,沈南葵心里却总像是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却没有抓住。 她摇了摇头,没有深想。 自从回到沈家,她便一直多思多想,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出京城之后,马车一路往沧县行去。 临近下午,几人在途中休整,车夫牵着马去喂水喂食,沈南葵和顾逸川也来到一棵大树下休息。 两人吃了些干粮,又见车夫还在忙着,便不急于走。 沈南葵索性从车上取了一个条形的木盒下来,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形制古朴的短笛,笛身为紫竹所做,上面不带一丝花纹,只在首端系了一条小巧的青色穗子。 沈南葵抚摸着短笛,眼中暗含追思。 她叹了一口气道:“这原是我儿时的爱物,我小时候除了读书,便唯爱吹笛,父亲和母亲不善音律,没法教我,我的笛子是堂姐教的,堂姐精通乐器,我们时常一同合奏,但在我及笄之前,堂姐就嫁人了,过了没多久,沈平婉也回来了,我便再也没碰过这笛子。” 哪怕她已不再吹奏,只偶尔拿出来擦拭一番,但沈平婉知道这支短笛是她喜欢的东西之后,便悄悄给她藏起来了。 前世,沈南葵多番寻找而不得,后面再买的笛子,却总没有这支短笛带给她的感觉。 昨日她在屋中收拾以前的东西,偶然从柜子顶发现了这个木盒,这才找到了短笛,临行时,她便将其带了出来。 顾逸川展眉一笑,“不知为夫可有耳福,听娘子吹奏一曲?” 沈南葵目光一滞,随即摇了摇头。 “久未吹奏,只怕都生疏了。” 加上前世,她已有十多年没碰过笛子了。 顾逸川接过短笛,用手帕仔细地擦拭干净之后,双手递还给沈南葵,眼含鼓励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沈南葵指尖抚过笛身上面青色的穗子——幼时,知道她要学吹笛,短笛是沈父送的,而这根穗子是贺氏亲手为她做的。 她小的时候,是真正被爹娘宠爱着长大的。 正是因为这份情分,不论后来沈父与贺氏如何薄待苛刻她,她都不曾真正恨过。 沈南葵扭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眼中有泪光闪过。 片刻,她将短笛凑到唇边,轻缓的乐声随之传出。 一开始,笛声略带凝滞,闻之有些生涩,但随着吹奏,笛声也越来越娴熟悠扬,清越婉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令来往行人不由也为之驻足。 顾逸川听得兴起,捡起一根树枝,以树枝击石合奏。 虽然只是简单的节拍,但两相融合之后,竟意外地为柔缓的乐曲添了一丝厚重。 朗朗天地间,风声萧萧,笛声袅袅,心境也不由更为开阔。 一曲毕,沈南葵收了短笛,仰头笑问道:“如何,可还能入耳?” 顾逸川看着她因笑意而舒展开的眉目,眸中也溢满柔情。 “余音绕梁,清耳悦心。” 沈南葵双颊含嫣,轻咳一声道:“顾公子赞誉过高,妾愧不敢受!” 她遥见车夫已经套好了马车,便站了起来,“要出发了,咱们走吧。” 两人回到车里,复又继续赶路。 返程不像来时那么着急,一路慢悠悠走着,到了十八日下午,他们才抵达顾家。 刚一到家没多久,里正忽然匆匆上门,叫走了顾逸川。 沈南葵整理着从京城带来的东西,除了她那支短笛,从沈家带走的,就只有贺氏为他们准备一些干粮,余下这些,都是她用仅剩的钱,在京中为大家购置的礼物。 怎么说也是回娘家了一趟,即便沈家没有为她准备什么,但她空手回来也是不好。 沈南葵先是把兰芳斋的点心,分给了两小只,又把梁氏叫来,将一个莲花形的女子发冠送给了她,这是当下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以莲花为形,盘发冠于头顶,就像是顶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梁氏头一回见这种东西,既高兴又好奇,恨不得立即就去试试。 西屋里热热闹闹的,顾母也坐不住了,领着宋冬儿过来。 第66章 你还配要她的东西吗? 一进西屋,就见桌子上摆了一大堆东西。 她忍不住问:“川儿媳妇,这都是你从娘家带来的吗?” 顾母瞥了一眼梁氏正在摆弄的发冠,有些不满地道:“俗话说,孝道为先,你知道给你大嫂带东西,怎么却不记得我这个长辈?” 沈南葵见她进来,忙请了她坐下。 “婆母这就是错怪我了,儿媳一直把您挂在心里,正要给您送东西过去呢。” 她拿出一匹蓝缎掐花的料子,笑说:“您瞧瞧,这个料子极衬您的气色,拿来给您做一身秋衣正好。” 顾母摸着料子的质感,满意地笑了。 “是个懂事的。” 她目光瞟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宋冬儿,又道:“川儿媳妇,你一向懂事识大体,冬儿虽说与你有些误会,可你究竟她表嫂,此番回娘家一趟,你给大家都带了东西,可有冬儿的那份?” 梁氏面色隐有不满。 自家这个婆婆,也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窝了,自从那次的事过后,冬儿便再未给过二弟妹一个好脸色,平日见面更是连话都不说一句,也就自家二弟妹心胸豁达,不与她计较。 就这,还妄图让别人给她带礼物,凭什么啊? 她想说话,却被沈南葵一个眼神阻住。 沈南葵淡淡笑了笑,“婆母说的是,我既然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又怎会厚此薄彼?”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她尽量给每个人都挑了礼物。 只不过,给梁氏和两小只的,是她特意选的。 而给顾母和宋冬儿的,则是她在布庄随便拿的,反正料子都不差,随她们做衣裳做手绢都行。 她重新拿出一匹烟霞色的料子,递给宋冬儿。 “我知道冬儿表妹正在与媒婆相看,一应穿戴也不可马虎了才好,这匹料子颜色娇艳,便送给冬儿表妹做衣裳用吧,就当是我这个做表嫂的,该尽的一点心意。” 宋冬儿听到这话,瞬间就变了脸。 “你就这么急着撵我走?” 沈南葵挑眉,“冬儿表妹何出此言?” 她看向梁氏与顾母,“冬儿表妹难道没在相看婆家吗,我好心送料子让她裁新衣,这也有错么?” 梁氏忙道:“二弟妹,你一片好心,哪有什么错?” 说罢,她又冲着宋冬儿摇了摇头,“冬儿,这么好看的妆花料子,是二弟妹特地从京城给你带回来的,你怎么不领情呢?” “我才不稀罕她的东西!”宋冬儿冷冷撇下这句话。 见她这副态度,梁氏也恼了。 “娘,你看她!” 顾母有些无奈。 她想帮着自家侄女,但今日这事,的确是宋冬儿不对,可若是要对她出言责备,顾母又有些舍不得。 只好哄道:“冬儿,别闹脾气,你瞧这料子多好看,过来,我给你比划一下试试,你就知道了。” “姑姑!”宋冬儿有些不情愿。 “过来!” 顾母加重了些语气。 这傻孩子,究竟在闹什么别扭,这么好的料子,她难道还看不上吗? 想是自己素日里把她宠坏了。 今日沈氏又没得罪她,她这般扭扭捏捏的,岂不是叫自己下不来台? 宋冬儿满心不愿地过来了。 顾母抖开料子,在她身上比划起来,“你二表嫂是个有眼光的,这颜色穿在身上多鲜嫩!” 宋冬儿本来不想要沈南葵的东西,可她看着这个料子,心里忽然有了一计。 她露出一副满意的神色,“二表嫂,对不住,是我眼拙了,不过,这么好看的料子,拿去裁缝铺子也是可惜,碰见那些个手笨的,没得叫人糟蹋了,要我说,二表嫂的针线功夫一向无人能比,不如就由二表嫂来给我做身衣裳,如何?” 说完,她便等着沈南葵的答案。 做一身衣裳耗时可不短,她若答应,自己倒也乐得看她卖力,她若不应,那不就有理由让姑姑挑她的错了? 反正不管她应不应,自己都不吃亏。 沈南葵也没想到,她收了料子,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让自己帮她做衣裳? 哪来的底气呢? 沈南葵险些气笑了,正要找理由婉拒,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忽然从院外传来。 “你怎么还有脸,让她给你做衣裳?” 顾逸川从外面大步进来,径直走到宋冬儿面前停下,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便把宋冬儿怀里的料子一把夺走,扔在了椅子上。 “你还配要她的东西吗?” 他语气格外严厉,众人都有些搞不急这个变故。 顾母皱眉斥道:“川儿,好端端的,你这么凶你妹妹做什么?” 顾逸川没理会她,对着两小只道:“阿远,阿巧,你们先出去。” 两小只走后,顾逸川才说:“娘,冬儿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千般宠着,万般护着,也从没有人敢说过什么,因着您的缘故,上次她做出那样的错事,我与南葵也未同她计较,反而处处替她考虑,那您可知,她又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顾母一面问,一面看向宋冬儿。 宋冬儿接触到她询问的目光,神色却有些躲闪。 顾逸川冷冷道:“上次南葵遇险,并非意外,而是冬儿勾结歹人,故意坑害了南葵,还有事后漫天传播的谣言,也有她的手笔。” “这、这怎么可能……” 顾母和梁氏大惊,两人都十分难以置信。 沈南葵回想起当时吴绍说过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冬儿,吴绍说过,他是因为传言,才会对自己感兴趣,可什么样的传言,会引得他对一个陌生女子下手呢? 仅凭街头巷尾的几句传闻,只怕还达不到让他知法犯法的效果,想必是有人特意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宋冬儿面色惨白,却还是摇头,“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顾逸川眼中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第67章 你竟然狠毒至此!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冷漠,宋冬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川、川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那吴绍死了,便没人能知道你做过的事?” 顾逸川紧盯着她,“不妨告诉你吧,结案之后,刘捕头曾提醒过我,我早知道事有蹊跷,便一直暗中留意着,也不是没怀疑过你,可却没有证据,直到那日在祠堂前,那个外乡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南葵身上泼污水,行迹实在可疑,我本想抓住他审问一番,没想到被他跑了。” “好在,方才里正过来找我,便是告诉我,这人已经抓到了,你知道是谁指使他这样做的吗?” “是谁……”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宋冬儿所有的心思仿佛都无处遁形。 她大喘了一口气,“是我又如何,几句谣言而已,又没真的把她怎么样!” “仅仅如此吗?” 顾逸川黑眸深沉,里面夹杂着失望、愤怒、嫌恶……种种情绪。 嫌恶? 宋冬儿看到他的神情,心中狠狠一震。 不,他怎么能嫌恶自己?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啊,哪怕上次,他对自己也只有失望而已…… 顾逸川接着道:“那个外乡人,说是在镇上的茶馆与你相识,你出钱收买他,让他散布谣言把事情闹大,我记得,南葵出事那一段时间,你几乎日日都去茶馆,所以我便又去打听了,你猜,我问出了什么?” 宋冬儿嘴唇阖动了两下,想要辩解几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逸川逼视着她,“镇上这家茶馆,是吴家的产业,吴绍每月有两日会在茶馆核账,听伙计说,那吴绍曾与你搭过话,还被你怒骂了一顿,但不知为何,你们忽然又相谈甚欢,你成了他雅间里的座上宾,这又是为什么呢?” 他一问接着一问。 宋冬儿身子摇摇欲坠,直有些站不稳。 沈南葵沉声道:“吴绍此人,残害女子无数,最是好色风流,他与你搭话,无非是对你生出了垂涎之意,但他却没有对你做什么,反倒与你相谈甚欢,只能说明,你转移了吴绍的目标,让他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人,而那个人便是我,对吗?”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 宋冬儿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那一日,她在茶馆听书,遭到吴绍缠过来调戏,她性子刚烈,将其大骂了一顿,吴绍原本不肯罢休,却忽然听到茶馆里有人谈论沈南葵,便被勾去了注意力。 众人都说,沈南葵出自京城书香门第,不止模样一等一的标致,气质也端庄娴雅,更是通晓学问,所以,才能做了来安镇的头一位女夫子。 大家说起她时都满怀景仰,言语间无不佩服。 吴绍听了却很不屑,认为是众人夸大其词,他才不信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他原本没把沈南葵放在心上,要继续去招惹宋冬儿。 可宋冬儿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却有了主意。 她故意将沈南葵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容貌才华性情无人能比,见吴绍动了心思,却又忌惮沈南葵有一个举子相公时,她故意激将,说他是个怂包,只敢寻她们这些普通女子的晦气,遇上个真正的佳人,却畏首畏尾,不敢行动。 吴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个女人指着鼻子数落。 他哪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当即撂下狠话,一定要拿下沈南葵,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后来,他便真的动手了。 宋冬儿既紧张又兴奋,巴不得沈南葵栽在吴绍手里,只要没有了她,就没人再和自己抢川哥哥了,可她没想到的是,沈南葵竟然还能逃出来,甚至连吴绍也被抓了。 一开始,她很害怕,可没多久就听说吴绍死在了牢里。 她也放下了心,毕竟这些事情,她都做得极为隐蔽,吴绍已经死了,她自信自己做过的事情不会被人发觉。 可沈南葵还在,她不仅逃出魔爪,还保住了清白,川哥哥不但没有厌弃她,反而对她更加维护,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宋冬儿嫉妒得都要疯了。 她不甘心又落于失败,于是,便想方设法地传播谣言,她要毁了沈南葵,让川哥哥没法再接纳她。 可是…… 一切都没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她想不明白,明明沈南葵也只是一个女子,接二连三地遭遇惨事,可为什么无论是被歹人劫掠,还是身陷流言受人唾弃,却都没能摧毁她? 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什么在沈南葵身上,却总是受阻? 她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南葵眼中充满憎恶,“宋冬儿,我原以为,你只是被爱意蒙蔽了双眼,所以才铤而走险,做出上次那样的错事,念在你年幼失亲的份上,我没有同你计较,只让婆母帮你张罗一个好婆家,想着等你嫁出去了,断了对逸川的念头,大家还是能像亲戚一般相处,可我没想到,你竟然狠毒至此!” “还不是因为你!”宋冬儿忽然嘶吼出声。 她目光环视了一圈。 顾逸川和沈南葵神情一样的冷漠,梁氏满脸震惊与后怕,就连一向疼爱自己的顾母,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带了一丝惊惧。 他们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 宋冬儿脸上缓缓滑下泪来,喃喃着说:“我狠毒?” 她望向顾母,“姑姑,你不是一向说我孝顺体贴吗?” 顾母避开了她的目光。 宋冬儿又看向梁氏,“大表嫂,往日你与我最为亲近,家里的事,都是我帮着你做的,你难道忘了吗?” 梁氏神色复杂,轻声道:“我们没忘,可是冬儿,你仅仅因为不能嫁给二弟,便对二弟妹怀恨在心,想出这等毒计来害她,如若哪一天,我和娘也违了你的意,让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对我们?” 宋冬儿一愣,忙摇头,“不会的!你们是我的家人……” 可却没人再信她的话了。 “家人?”梁氏摇了摇头,“二弟妹不是你的家人么,自她进门,可有半分对不住你,但你对她又做了什么?还有我,呵呵……冬儿,我只是没有帮着你对付二弟妹,可你上次在娘面前,是怎么说我的?” 上一次,宋冬儿撺掇顾母,要夺走沈南葵给梁氏的体己银子。 “冬儿,你真是太令我们失望了。” 梁氏疏远的语气回荡在耳边,宋冬儿瘫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第68章 兄妹情分已绝 顾母似乎也被宋冬儿所做的事惊住了,一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梁氏看了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沈南葵与顾逸川。 “二弟,二弟妹,你们准备怎么办?” 自家二弟和二弟妹都是有主意的人,眼下既然真相大白,他们必然会对宋冬儿做出处置,就算自家婆婆想拦,只怕也是拦不住的。 沈南葵抬头看向顾逸川,“逸川,你来决定吧。” 她相信他会给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结果。 顾逸川点了点头,睨着地上的宋冬儿,“冬儿,你做出这样的事,你我兄妹情分已绝,顾家不会再留你了。” 宋冬儿心里陡然恐惧起来。 “川哥哥,你要赶我走?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便只有你们了……” 她扑过来拽住顾逸川的衣角,哭叫道:“我错了,川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撵我走好不好?” 顾逸川没有理会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在世间没有别的亲人,所以我不是赶你走。” 宋冬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他后面的话,顿时又如遭雷击。 “回来时,我去了镇上王媒婆家里,以娘的名义,为你定下了和冯家的亲事,月底便成亲。” “冯家,哪个冯家?”宋冬儿瞪大眼问。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对这个冯家有点印象,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姑姑为我相看的人家有镇上的李公子,县城里开绸缎庄的郑家,隔壁村的富户邱家,冯家……是阳平关的冯家!” 她惊叫出声,“阳平关距此有千里之远,这门亲事一早就被姑姑否决了,川哥哥,你竟然要让我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顾母也像是回过神一般,摇头说:“冯家不行,太远了!” 顾逸川却只看着宋冬儿,“原来你知道,娘对你的事情有多上心,她给你挑的人家个个门户清白,家底殷实,为的就是不让你嫁了人受苦受委屈,可你呢,王媒婆说你左一个瞧不上,右一个不喜欢,你拖着亲事赖在家里,就是为了要害我的娘子?” “让你选时你不选,如今你再想后悔,已经晚了。” 顾逸川冷然道:“冯家虽然远,可在阳平关也算大户,求亲的又是家中幼子,你嫁过去只要不生事,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宋冬儿哭叫起来,“阳平关气候严寒,一年有半年都在飘雪,你怎能让我去那种地方受罪?” “不受罪的选项也有,镇上李家,县城郑家,富户邱家,可他们不都被你回绝了吗?” 见他如此冷酷无情,宋冬儿的心也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泪眼朦胧地看了顾逸川一眼,忽然爬起来朝顾母奔去,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姑姑,姑姑,我错了,你帮帮冬儿吧,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也不想离开姑姑……” 顾母对她虽也十分惊怒,但听她哭得这么悲恸,还是不由心软了。 “川儿,阳平关太远了,冬儿若是嫁过去,只怕便再难与我们相见,要不,你还是为她重新安排一门亲事吧?” “相见?她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脸再来见我们?” 顾母一愣,“所以,你是故意要把冬儿远远地嫁出去?” “不错。” 顾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拍着大腿叹息,“阳平关寒风凛冽,冬儿这样娇弱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 顾逸川道:“冯家实力不俗,她吃不了苦头。” “可你也太狠心了,冬儿到底是你表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呐,她爹娘都不在世了,你……” 顾逸川打断顾母的话,“娘,你若还要求情,那咱们便请来里正,开祠堂,当着乡亲们的面来理论,亦或者,你想把冬儿送上公堂?” 闻言,顾母的嘴一下闭住。 冬儿犯下的错事,别说上公堂了,哪怕是让里正来处置,只怕都会落得个不轻的罪名…… 自家二儿子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有时候只认死理,是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不顾念情分的事。 她长叹了一口气,“冬儿,这一回,姑姑也帮不了你了。” 宋冬儿泪如雨下,紧紧抓着她的手。 “姑姑,不去阳平关,就换成镇上的李家,或者随便哪家呢?” 顾母一点点掰开她的手,“冬儿,我说了,我也没办法!” 宋冬儿不可置信地道:“姑姑,你说你视我为亲女,原来都是骗我的,若我真是你女儿,你可还会这般狠心?” 顾母心里酸苦交加,可儿子心意已决,她也没有了办法。 她不忍看到宋冬儿这副模样,便扭过头去。 宋冬儿更加伤怒,大叫道:“骗子!你们都是虚情假意的骗子,一个个的,都说将我当做家人,也不过是看在我听话懂事的份上,才哄我一哄,眼下我稍犯些错误,你就要一脚踢开我!” “啪!”一声响起。 顾母的巴掌重重甩在她脸上。 “冬儿,你失心疯了!” 顾母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痛的,只觉得扣心泣血般难受。 “你来顾家之前,你亲爹亲娘尚且嫌弃你是女儿,对你动辄打骂,可你来顾家这些年,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怎么样?我动过你一根指头吗,家里的好东西,什么不是先紧着你?” “我对你掏心掏肺,百般疼爱,却换来你……你这般不领情!” 顾母怒咳了几声,喘着气道:“我看梁氏说得对,你今日能这般对沈氏,哪日我惹你不高兴了,只怕也会一包毒药送走了我!” 第69章 宋冬儿出嫁 “我不会的!” 宋冬儿用力摇头,“姑姑,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会这样对你?” 顾母一脸伤心失望,“川儿是你表哥,也是你的亲人,还不是被你一包迷药放倒了?” “那不一样,姑姑,是你说的,要将我许配给川哥哥!” 顾母叹气,“我是说过这话,而且事情发生,我也尽力成全你了,可牛不喝水强按头,川儿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 宋冬儿忽然伸手一指沈南葵。 “姑姑,你不是一向总说,自从沈氏来到顾家,川哥哥便没有往日那般听你的话了,你也很讨厌她对吗?只要没了她,咱们便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顾母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好半晌才开口。 “无论我喜欢沈氏与否,她都是顾家娶进门的媳妇。”她瞥了沈南葵一眼,面色略有几分不自然,“以前,我是总想着磋磨她,可不管怎么说,我从没想过要害她的命啊!” 梁氏鄙夷道:“冬儿,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顾家好,但你可考虑过,如果这次的事不是被二弟发现,而是叫旁人知道,要治你的罪,日后我们出了顾家的门,还如何做人?” 宋冬儿虽然姓宋,可她是顾家养大的,向来被人看作是顾家的一份子,如若事情传扬开来,顾家又能落到什么好名声? 顾母原本还没想到这层,经梁氏一提醒,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人要脸,树要皮。 她一把年纪了,最看重的就是这张脸面。 顾母目光沉了下去,看了看宋冬儿,叹气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就按照川儿说的办吧。” “姑姑……”宋冬儿目光满是乞求。 顾母别过头不去看她,“阳平关虽远,但冯家财力丰厚,想必不会苦着你,你嫁过去,我也放心。” “我头疼犯了,余下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撇下这句话之后,她便出了屋子。 宋冬儿见她离开,眼里残存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灭,连姑姑都不再帮她,看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一一扫过梁氏、沈南葵,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顾逸川身上。 “川哥哥,你变了。” 顾逸川却不愿再看她一眼,“是你变了。” 他转头对这梁氏道:“大嫂,这些日子,劳烦你先把手头上事放一放,好生看着冬儿,在她月底出嫁之前,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 梁氏神情凝重地点头,“好,我晓得轻重。” 她将宋冬儿从地上拉起来,“冬儿,你就认了吧,二弟到底是念着情分的,去了冯家之后,你好好同夫婿过日子。” 宋冬儿表情呆愣,不发一言。 梁氏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房歇息。” 说是让她回屋歇息,但宋冬儿进屋之后,梁氏便把门锁上了,不过,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屋里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梁氏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西屋,人都走了之后,便只有顾逸川和沈南葵在桌边相对而坐。 顾逸川沉默片刻,忽说:“南葵,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沈南葵笑了,“怎么还怪到自己头上去了?” 顾逸川自责道:“说到底,冬儿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对你,所以上次你遭难,也有我的原因。” 沈南葵扑哧一笑,故作严肃道:“好,都赖你,既然如此,你还不好好补偿我?” 她指了指自己的腰,“坐了两日马车,腰酸背痛,你给我捏捏吧。” “好。”顾逸川含笑向她走来。 他一边给沈南葵按揉肩膀,一边问:“力度如何,疼吗?” “疼,轻些。” “那我慢点。” 好一阵子,沈南葵才按住顾逸川的手,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她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别想了,是宋冬儿生出了害人的心思,怎能怪到你头上?况且,眼下她也已经受到了惩罚。” “南葵,委屈你了。” “事情都过去了,你也莫要再多想。” “好,不想了。” 顾逸川眉间的愁绪,最终化作了一汪柔情,将沈南葵的身影深深映照在其中。 - 在家休息了两日之后,沈南葵如常来到私塾讲学,虽然阔别数日,学生们却都没有懈怠,经历了一次波折之后,他们都更加珍惜沈南葵的教学,上课时,一个比一个听得更认真。 转眼便到了月底,宋冬儿的出嫁之日。 顾母虽说和宋冬儿起了隔阂,但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侄女,如今要从顾家嫁出去了,她心里也十分不舍,成亲时间仓促,顾母这些日子一直未曾闲着,亲力亲为地宋冬儿置办嫁妆。 以顾家的家底,这些嫁妆不可谓不丰厚,但却没人说什么。 唯一遗憾的便是,顾庆荣还在永州没有回来,赶不及送宋冬儿出嫁。 他待宋冬儿一向很好,宋冬儿也很亲近他,两人之间是真正的兄妹情。 梁氏正在给宋冬儿梳妆,却听她忽然叹了口气。 “大表嫂,你说大表哥若是知道了我做的事,是不是也会讨厌我?” 梁氏没接话,笑着说:“今日你出阁,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宋冬儿兀自点了点头,“大表哥不在也好,至少眼下,只有他心里是真正挂念着我的。” 梁氏叹了口气,转身从桌上拿了一个木盒过来。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些钗环首饰。 “其实,你大表哥一早就在为你攒嫁妆了,他虽然没说,但我晓得这些都是给你的。” 摸着盒子里的首饰,宋冬儿再也绷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大表嫂,是我对不住你……” 梁氏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别哭花了妆,以后去了冯家,要敛敛脾气,真心对待夫君,同公婆妯娌和睦相处。” 宋冬儿扑在梁氏怀里,哽咽着点头。 “冬儿记住了……” 正午时分,冯家迎亲的车架到了,梁氏扶着宋冬儿,将她交到了喜娘手中。 一应礼仪结束,宋冬儿便要随着迎亲队伍出门了。 见此情景,顾母忍不住潸然泪下,扑过来抓着宋冬儿的手叮嘱道:“冬儿,往后好好过日子,到了那边,要时常给姑姑来信,知道吗?” 第70章 不辱使命 “冬儿记住了,姑姑,我走之后,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下次若再犯头疼,就叫大表嫂用酒把掌心搓热,再给你揉穴位,比直接服药见效快……” 毕竟是出嫁,宋冬儿也哭成了泪人。 顾母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在喜娘的一声声催促下,才终于松了手。 宋冬儿上了马车,鼓乐响起,迎亲队伍也渐行渐远。 顾家众人心情各异,不过,随着宋冬儿的出嫁,被她闹出来的那些事情,也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正轨,顾逸川依旧去了县城求学,沈南葵每日从私塾回来,得闲便做做针线活儿,又或是同梁氏在一起说话,倒也过得平静而祥和。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瞬已是九月底。 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来,顾庆荣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传消息回家,梁氏忍不住着急起来。 “二弟妹,庆荣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大嫂,再等等兴许就有消息了。” 梁氏却还是放心不下,“庆荣他从未出过远门,如今又去了江南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真怕他遇到什么事……” 沈南葵宽慰道:“大哥做了多年账房,处事圆滑,一般事情都应付得过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大嫂,你要相信他才是。” “我也想相信,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沈南葵想了想说:“再等一等,出月底之前,如若大哥还没有传信过来,我便请人去打探消息。” 梁氏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她对着天空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让我们家庆荣顺利完成二弟妹交代的事情,平安从江南回来。” “阿嚏!阿嚏!” 院外一连传来两声喷嚏。 一道声音响起,“啧!咱们沧县果然还是更冷些,一回来就着了凉,永州这个时候还温暖如春呢,一点儿也不像是要入冬了的样子,早知道临行时,我就该多带两套厚衣裳……阿嚏!”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梁氏瞬间转忧为喜。 果然,下一瞬,顾庆荣的身影便出现在顾家院门口。 梁氏喜上心头,连忙快步迎了过去,上上下下将顾庆荣看了个遍,才道:“真是个经不起念叨的人,我正和二弟妹说起你,你就回来了!” 许久未曾归家,见到妻子,顾庆荣也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是你在背后说我,我还当才刚一回来,就叫我受了风寒!” 梁氏见他衣衫单薄,心疼道:“先进屋添件衣裳吧,可别真染上风寒,我去给你熬碗姜汤暖身子。” “辛苦你了,春兰。” 梁氏面颊一红,睇了他一眼,“说这些做什么!” 顾庆荣冲着沈南葵拱了拱手,便先进屋穿衣裳,再出来时,才对着她笑道:“二弟妹久等了,你大嫂这人啊,最爱念叨,我若不听她的,只怕还有的是话来烦咱们的耳朵。” 虽是埋怨的话,可他脸上却挂着笑,眼神一直没离开那道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沈南葵了然笑道:“大嫂也是心疼大哥。” 顾庆荣眷恋地看了梁氏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二弟妹,还是说说正事吧,”他面色隐隐兴奋,“此番下江南,我总算不辱使命,把这笔生意办成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瞧瞧,这是契书。” 契书上的内容,沈南葵早已熟知在心,她眼神扫向最左端的名款,喃喃念道:“陶茹?” “正是陶姑娘亲手签的字,二弟妹,你可真乃神人也!我去了云溪古镇之后,几番打听找到了陶姑娘,她与你所说的一样,正身处困境,家里母亲卧病在床,无钱医治,她做出了赤霞胭脂,却又卖不出去,我刚找到她时,她卖胭脂的摊子都被人给掀了。” “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也是因为她母亲的病一直不好,最后是我去永州城请来郎中,才稳住她母亲的病情,后来我同她谈生意,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 沈南葵问:“她什么也没说吗?” 顾庆荣挠了挠头,“生意上的事,她的确是一口应下的,不过却问了我两个问题,她问,我们同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样帮她,我便说,是我家弟妹知道了她的事,不忍她明珠暗投,才让我来这里找她。” “一开始她还不信,摸着脸上的胎记问我,她这样的也算明珠吗,我便把你说的话告诉了她,我照着你的话说,外形上的美丑是最浅显的一层,她容貌虽有缺陷,但却做出了独具一格的赤霞胭脂,让这个胭脂给无数女子带去舒心和美丽,所有喜欢赤霞胭脂的女子,都会真心感谢她。” 顾庆荣笑着道:“这姑娘也是个心直的,听完这话竟哭了好半晌,弄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容易等她安静下来,她却又说想见见你。” 沈南葵也笑了,“日后会有机会的,我也挺想见见这位陶姑娘。” “对!我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此去江南,真是辛苦你了。” 顾庆荣笑着摆手,“不辛苦,二弟妹,不瞒你说,若不是你让我去江南谈生意,我竟不知,我还能做成这样的大事?” “大哥本就精明强干,这些事自然难不倒你。” 顾庆荣嘿嘿一笑,心里忍不住有点飘。 梁氏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甩了一记白眼。 “二弟妹同你客套,你可别真以为是自己本事通天,日后做事,要更小心谨慎些才行,别坏了二弟妹的主意。” “知道,知道。” 顾庆荣大口喝完姜汤,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盒,递给梁氏后催促道:“二弟妹眼光独具,这赤霞胭脂当真好看极了,春兰,你快去试试!” 梁氏又羞又喜,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二弟妹还在呢!我瞧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你放着正事不说,倒来打趣我了?” 第71章 别委屈自己 沈南葵笑道:“不急,总归大哥已经回来了,正事可以慢慢谈,不过大哥对大嫂的这番心意,却是等不得,大嫂,你就快去试试吧,我也想看看这赤霞胭脂的效果。” 梁氏含羞瞪她一眼,“二弟妹,怎么连你也跟着一道起哄?” 沈南葵眨了眨眼,“我可没有。” 顾庆荣推着她往房间走,“去吧,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扭捏起来?你去试胭脂,正好我也该去拜见娘了。” 把梁氏送进屋,顾庆荣又去了顾母房里。 顾母早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见他们说得热闹,便没有出来,看着大儿子平平安安回来,她也算是放下了心,同顾庆荣说了两句话,才跟着他一起来到外面。 没多久,梁氏也妆扮好出来了。 她重新梳了发髻,戴上了沈南葵送给她的莲花冠,脸上的妆容浓淡得宜,眉细而纤长,唇上胭脂娇艳欲滴,两颊却阴影浅淡,对比下来,愈发衬得她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平白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顾庆荣都看呆了,喃喃道:“孩他娘,你这样子,倒像是咱们刚成亲还没生孩子那会儿……” 沈南葵也赞道:“大嫂真好看。” 梁氏的五官其实并不怎么出众,但胜在清秀端正,如今这样一打扮,倒别有一番风韵。 听见两人夸自己,梁氏心里高兴,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就有你们说的这样夸张?快别拿我逗趣儿了,我是为了给二弟妹试胭脂,才打扮成这样的,你们别光看我,倒说说这赤霞胭脂究竟好不好?” 沈南葵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胭脂好,人更好,大嫂,你就算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也不过二十几岁,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日后你可要抽空多打扮打扮自己,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顾母插话道:“成过亲的人了,又不是姑娘家,打扮得妖妖娆娆做什么,岂不是耽误干活?” 梁氏神色黯了下去,她就知道,婆婆定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 沈南葵道:“婆母,话也不是这样说的,难道女子只要一嫁人,就不兴再打扮自己了吗?” “都做人媳妇了,还打扮给谁看?” “给我看啊!”顾庆荣接话道,“春兰是我媳妇,当然是给我看的!” 顾母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员外老爷,娶了媳妇,就只为摆在家里好看?” 梁氏叹气道:“罢了,你们别争了,以后我不这样打扮就行了。” “大嫂,别委屈自己。” 沈南葵握了握她的手,“咱们打扮梳妆,最主要的不是为了给旁人看,而是要让自己觉得高兴,况且,就算涂脂抹粉,也不会耽误干活吧?” “是不耽误,那买这些东西不烧钱吗?” 顾母心疼的是银子。 沈南葵微微一笑,“江南的买卖已经谈成,日后咱们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胭脂水粉,所以,婆母完全不必担心。” 顾母无言反驳,未置可否。 沈南葵看向顾庆荣,“大哥,你此番回来,带了多少赤霞胭脂?” 顾庆荣指着外面,“你们随我去看。” 来到门外,顾庆荣拍了拍马车上被油布包裹住的货物,兴然道:“这是第一批赤霞胭脂,一共有五箱,每箱一百盒,原本没这么多的,是陶姑娘拿了剩下的钱,又连夜赶制出来了一批。” 沈南葵点了点头,“是比我预期的要多一些。” 顾庆荣问:“二弟妹,如今货物有了,那咱们怎么卖出去呢?” “先把货物拉进去,我们再细商这件事。” 众人一通忙活,把所有货物全搬进了屋,才都齐聚在堂屋里。 顾庆荣道:“二弟妹,我有一个主意,我做账房时的东家,他名下就有一间脂粉铺,赤霞胭脂质地不俗,东家不是不识货的人,咱们若是卖给他,想必他不会拒绝。” 顾母附和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要老大的东家肯收购,这五箱胭脂,岂不是立即就卖出去了?” 不但能够马上回本,还能大赚一笔。 这样一看,顾庆荣下了一趟江南回来,收获还真是不小。 梁氏也满脸喜意,几人都在为即将要赚到的钱而高兴。 沈南葵却是摇了摇头,“不,我们不把赤霞胭脂卖给别人。” 众人一愣。 顾庆荣问:“二弟妹,你是说,只凭咱们自己来卖吗?” “正是。”沈南葵点头。 顾庆荣问:“那咱们从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门路,该怎么把东西卖出去呢?” 沈南葵道:“就以最简单的方式,做一个货架,沿街售卖。” “街边的卖货郎?” 顾母皱起眉头,十分不理解地瞟了沈南葵一眼,“明明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要这般费劲,亏得大家都说你聪明,怎么连我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却不懂?” 若老大的前东家能收下这些赤霞胭脂,那么一次性就可以售空所有货物,如此简便的方法,不比把货物压在手中,再费人费力一个一个往出去卖强的多? 顾庆荣和梁氏也同样不明白,都一脸疑惑地望向她。 沈南葵迎着他们的目光,缓缓道:“这个法子是便利,但我们把货物卖给店家,相当于是把最终的定价权交到了他们手里,这与二道贩子又有何异?” “赤霞胭脂未来的市场,必定相当庞大,我想要的,是把赤霞胭脂的利润,全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你们想想,不管是大哥的前东家,亦或是日后别的人想来收购,他们想要卖上更高的利润,势必就要在咱们这里压价,如此一来,岂非受制于人?” “而若是我们从头做起,哪怕一开始只有一张桌子当货摊,在街上去叫卖,但渐渐的,当我们攒够了本钱,就可以拿来买铺子开店,只要源源不断地有进项,生意就能越做越大,一家铺子,两家铺子……甚至说将产业做到遍布全城,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产业,不比什么都没有,只一次次向别人兜售强?” 几人都听愣住了。 将产业遍布全城? 这是仅靠他们就能做到的事吗? 第72章 属实是天价了 可沈南葵神情笃定,似乎并不觉得她所说出来的事,对顾家来说有多么可望不可及。 顾庆荣率先发话,“二弟妹向来有先见之明,我听她的。” 不论是以前账目的事,还是此次让他下江南谈生意,自家这个二弟妹所显露出来的智慧,无不让他心生佩服。 所以,他相信她的决策。 梁氏也点了点头,“我也听二弟妹的。” 顾母紧锁着眉头,定定看了沈南葵好一会儿,才说:“生意的事我不懂,你们看着来就行,果真能赚到钱,我就没意见。” 沈南葵笑着说:“我会尽我所能,不叫大家失望。” 她看向顾庆荣与梁氏,“大哥大嫂,卖货的事,只怕还得劳烦你们。” 顾庆荣拍了拍胸膛,“二弟妹,需要我去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早在我辞去账房差事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听你的差遣。” 梁氏也笑道:“眼下也快入冬了,地里没什么好忙活的,我这辈子除了干活,还从没正经做过什么买卖,二弟妹,只要你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也随你使唤。” 见他们这般信任自己,沈南葵面色也颇为动容。 “好,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事情便一定能办成。” 梁氏神情略有一丝恍惚,笑看着她道:“好似自从二弟妹进门,咱们家的日子,便越过越好了。” “是这样吗?”顾母狐疑道。 顾庆荣笑了笑,“怎么不是?我瞧二弟妹就是咱家的福星,私塾、账本、买卖,哪样不是因为她才好起来的?” 顾母缓缓叹了口气,眼中逐渐露出一丝佩服。 “这话倒也没错,川儿媳妇,是个有能耐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承认,顾母此生头一回觉得,自家这个儿媳妇,算是娶对了。 众人各自感叹了一会儿。 顾庆荣又问:“二弟妹,咱们自己卖胭脂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可这一盒胭脂的定价,又该如何来算呢?” 沈南葵道:“一盒赤霞胭脂,卖价为三两银。” 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多少!三两银子,就买一盒胭脂?”顾母满脸不可置信。 梁氏哆嗦着嘴唇道:“这这这……是不是也太贵了些?” 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品质中等的,售价约为几百文一盒,大多不会越过一两银子去,只有那种上等的胭脂,才会卖到一两银子往上的高价。 赤霞胭脂虽好,可卖到三两银子一盒,属实是天价了! 顾庆荣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小声道:“二弟妹,赤霞胭脂再好,也只不过是一个胭脂,当真能卖到这么贵的价钱么?” 几人都满脸不相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似的。 沈南葵点头,“就卖三两。” 上一世,京城脂粉铺子里售卖的赤霞胭脂,甚至都炒到了十两银子一盒,与前世相比,三两银子属实不算贵了。 她将价格定在三两,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所谓树大招风,若像前世一样定价太高,这门买卖必定会遭人眼红,如若没有一定的实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各大势力蚕食瓜分。 但若定价太低,又体现不出赤霞胭脂的珍贵。 三两银子,恰好卡在一个中间值,对于那些权贵富户来说,这点小钱自然不算什么,而对于那些普通人家,也属于是咬咬牙尚且还能接受的地步,如此一来,便不会太过引人注目,生意也能稳稳当当地做下去。 几人听她说出这些理由,虽还是有些咋舌,但也认可了她的道理。 沈南葵道:“大哥才从江南回来,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待歇上两日了,再去忙买卖的事也不迟。” 顾庆荣满心兴奋,却是丝毫等不得了。 摆手道:“不必,缓个一日也就足够了,忙活了近两个月,我也想早日赚到钱,二弟妹,你可别笑话我,只有真正把银子拿到手里了,我这心里也踏实呀!” 沈南葵笑着点头,“那就辛苦大哥了。” 事情都已说定,顾母却犹如置身于梦中,她心中暗自盘算着这笔账,可却怎么也算不清楚…… 一盒胭脂三两银子,五百盒就是一千五百两,刨去要分给陶姑娘的那三成,自家赚到手的还有一千多两银子。 一千多两啊……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万一事情真叫沈南葵给做成了,那顾家岂不是就可以一飞冲天了? 她心里既兴奋又期待,不但没有反对,还暗暗祈祷着事情能够顺利。 …… 大家的行动力都很高,事情分工下去,顾庆荣夫妇立即忙碌起来。 两人先是在镇上买了一个半旧的货柜,便直奔县城而去。 第一天,效果并不如意,一整日只卖了十几盒胭脂出去,一连五日,货摊的生意都格外惨淡。 顾庆荣夫妇有些泄气。 沈南葵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只需保持平常心,便不愁遇不到识货的人。” 有她这话,顾庆荣夫妇才继续安心在县城做买卖。 一连半个月过去,原本无人问津的赤霞胭脂,终于渐渐有了些名气,好些买主都是回头客,用过一次之后,都发觉出赤霞胭脂的妙处,故而再来购买。 到了十月底,五百盒赤霞胭脂便全部售空。 经顾家众人一致决定,赤霞胭脂的账目交由沈南葵来掌管,这日,众人齐聚堂屋,沈南葵理清账目之后,把银子分成了好几份。 “这四百五十两银子,是属于陶姑娘的分成,这一百二十两,是大哥下江南以及卖胭脂的工钱和分红,这八十两是大嫂的,还有这一百两,是交由婆母支配的,属于公中的花费……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都没有接话。 顾庆荣和梁氏已被怔住了。 他们夫妇俩一共到手二百两银子,沈南葵竟然就这样给他们了? 梁氏既高兴,又满心不可思议,她还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能赚到这么多钱的一天? 顾母神色也极为兴奋,可她却压下激动,摆出一副冷脸。 第73章 她不会退让 “川儿媳妇,你让老大两口子帮你做事,还给了他们这么丰厚的酬金,我也没同你分辨什么,可到底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的,咱们赚了一千多两银子,你给了老大两口子二百两,怎么到我这个当家人这里,却只有一百两,难道你想把剩下的钱都吞了不成?” 顾母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一百两银子,这虽然也超出了她的预期,可与沈南葵手里剩下的钱相比,她哪里还按捺得住?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希望越多越好呢? 沈南葵问:“婆母,您是觉得,这一百两银子不够您花吗?” “花……?” 顾母轻咳一声,“那倒是够了,但我是当家人,家里的钱财,不是都应当交由我来保管吗?” 沈南葵微笑道:“可咱们不是说好了,生意上的事,由我做主。” 顾母瞪眼,“我管钱,你做生意,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有,凡是经商,手里怎么能没有可供调动的现银,况且,我早说过,我们存够了本钱之后,是要置办产业的,婆母将钱要过去,莫非是想自己去做这些事?” 顾母一噎,她一个乡下妇人,哪里懂什么生意上的事? “那你用钱时,告诉我一声,从我这里支取不就行了?” 沈南葵略一挑眉,“婆母这是信不过我?” 自家婆母一向贪财,她是知道的,该交到公中的那一份,她绝不少给一分,可若是顾母贪得无厌,想从她手中夺去所有,那她必然不能答应。 不管是之前做绣活还是收束修,亦或是现在这门赤霞胭脂的买卖,都是她一力促成的,这是凭她自己努力才有的成果,上一世在侯府,她便深深体会到了,只有手里掌钱,才能获得更大的权力和自由,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所以,该是自己的,她不会退让。 沈南葵面上挂着笑,还是一向温柔从容的样子,可不知为何,几人从她身上,竟感受到了一种略带压迫的威严。 顾母心里一怵,“我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只是……” 她一时倒不知道该找个什么理由了。 顾庆荣站起身道:“娘,依我说,所谓能者居上,二弟妹通晓经商之道,您就别在这些事上同她争了,她交到公中的银子,您再怎么花都是够的,况且日后若能赚得更多,二弟妹交给您的,不也就随之增加了吗?” 梁氏虽惧怕顾母,但也点头道:“是啊娘,来日方长。” 顾母见他们都向着沈南葵,心里总算体会到了宋冬儿的滋味,她反驳不过,不由十分不甘。 “哼,你们一个二个的,就知道唬我!” 顾庆荣赔着笑,“娘,咱家赚了钱,您该高兴才是啊?” 顾母沉着脸不理他。 顾庆荣又道:“我知晓娘心里不痛快了,可二弟妹的做法,的确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做错了的人,是儿。” 顾母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又错了什么?” 顾庆荣把自己的那一份银子数了数,取了六十两出来,恭敬地递给顾母。 “之前是我预支了工钱,几个月没有进项,才导致家里生计困顿,不得以让二弟妹挑起了担子,来赚钱养家,但我是顾家长子,哪能一直靠弟媳养着?” 他笑着说:“儿子跟着弟妹,如今也算是赚了大钱,公中的开支,没道理让二弟妹一个人全出了,所以,日后大房赚的钱,会抽三成补到公中,来孝敬娘,您看这样可好?” 听到这样说,顾母忍不住高兴起来。 “好啊,庆荣,娘没有白疼你,这才有做长子的样子嘛!” 她在沈南葵那里吃了瘪,不曾想自家大儿子倒是个体贴她的,如今又多得了六十两银子在手里,她心中自然高兴。 如此一来,顾母也不再有异议。 反正不管是谁赚了钱,都少不了她的这一份就是了。 - 第一批赤霞胭脂已经卖完了,顾庆荣便又准备着下江南,除了要去给陶姑娘送分红,以及再次取货之外,沈南葵又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大哥,此去江南,你还是不必急着回来,现在咱们手上已经有了本钱,货物运送一事,你可以找个可靠的商队或是镖局,请他们代为押运,此番最要紧的,是帮着陶姑娘把作坊建立起来。” 第一批赤霞胭脂初入市场,反响很是不错。 若仅凭陶姑娘一人之力,定然是无法供应上这么大的市场,所以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建立起一个能够规模产出的作坊。 而陶姑娘在云溪古镇向来受人排斥,凭她一个人,恐怕难以将这件事做成,所以,还是需要顾庆荣先留在那里帮她。 顾庆荣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肃容应道:“放心吧,二弟妹,我一定把作坊办起来,让赤霞胭脂再无后顾之忧。” 沈南葵交代给他的任务,一次比一次更具挑战性。 办作坊这事儿,听着简单,可涉及到的人力物力,远比先前下江南谈一场买卖复杂得多,首先便是需要一个稳妥的场地,其次是各类原料的供应,还有人手雇用,陶家只有陶姑娘和她抱病的母亲,母女俩在镇上受人排挤多年,若要雇佣人手,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些人需得被陶姑娘镇得住,不然若是大家不服管教,作坊里岂非都乱了套? 一应事项,难度可谓不小,顾庆荣简直想起来就要头疼。 甚至,他有无数次想开口,让沈南葵亲自下江南处理作坊的事,可面对自家弟媳满是信任的目光,他又有些难以启齿,便只能咬牙苦思对策。 其实,沈南葵也知道他的为难,但却没有点破。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独木难支,一个人的力量不论做什么,都是有限的,所以,她需要帮手。 而眼下她身边能用的人,便只有大房夫妇。 顾庆荣虽然精明不足,憨厚有余,但他有着多年做账房的经验,对钱数最为敏锐,慢慢历练下来,也能独当一面。 好在,顾庆荣没有让人失望。 他虽然苦恼,却并未轻言放弃,为着要去江南办作坊这事儿,他一面事无巨细地向沈南葵讨教了许多,把要点仔细记在了纸上,又带着厚礼回去拜访了前东家,向其取经。 准备充足之后,他这才有了底气,再下江南。 第74章 真像做梦啊 顾庆荣走了之后,梁氏一下闲了起来,她忍不住又惦记起了家里的那几亩田地。 可她来到田间,竟然惊讶地发现,地里已经有人在翻土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想大叫,问这些人为什么闯进自家地里来,沈南葵忽然过来了。 “大嫂。” 梁氏惊讶问道:“二弟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她来不及和沈南葵多说,扛着锄头就要往地里冲,“你先等等,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竟跑到咱们地里撒野,看我去赶走他们!” 沈南葵一把拉住她,有些好笑地说:“大嫂,你先听我跟你解释。” 她瞅了瞅地里正在劳作的几人,思索道:“我猜测,这些人应该是二婶找来的吧?” “二婶要抢咱们的地?”梁氏脑子里一下冒出这个想法。 看她一脸紧张,沈南葵忍不住笑出了声,“自然不是,大嫂,你瞧——” 她伸长手臂绕了一圈,“你眼前的这几十亩地,都被我买下来了。” 梁氏一呆,有些结巴道:“这……这么多,那我哪忙得过来?” “当然不是叫你来种这么多地。”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嫂,买卖的事,还需你继续出力,我自然不能让你再被旁的事所扰。” “除开办作坊所需的花费,我手里还有点余钱,这些钱虽不够拿去买商铺,但买下这些地倒也绰绰有余,反正不管是田产还是房产,拿到手里的才踏实,我买完地便去找了二婶,问她愿不愿意包揽咱家这些地,每亩我给她两成的收成,她一听便应下了,所以我猜,这些人应该是她找来的。” 她望着这片土地,眼中带笑。 “今冬翻了地,来年春天便能耕种,到时候,这些地里都会长满庄稼,而这些,都是咱们的。” 梁氏这才醒过神。 是啊,沈南葵已经带着他们赚到钱了。 连她自己手中都握着一大笔私房钱,而且这些钱,是她自己赚来的,就连顾母也不能从她手中夺去。 她不禁笑起来,“二弟妹,老实跟你讲,自从我嫁到顾家来,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咱们家有这么多地,而我却什么都不用做,便自有人把地耕种好,这简直就是地主太太才有的神仙日子!” 沈南葵打趣道:“就算不种地,也还有买卖要做,大嫂可别高兴得太早。” “做买卖多轻省?还能赚钱,一点儿都不累人。” 一开始,梁氏在街上卖货时,的确有些畏手畏脚,但在自家丈夫和沈南葵的鼓励之下,她也渐渐摸到了做买卖的路数,尤其买胭脂水粉的大多都是女子,因而,她比顾庆荣一个男人更具说服力。 后来也渐渐证明,她才是卖赤霞胭脂的主力,而顾庆荣专攻收钱和包货,两人配合得极好。 思及这些,她才恍然惊醒。 没想到,她一个只知种地和打理家事的乡下妇人,如今也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况且听沈南葵的口气,似乎日后还要让她接着参与生意上的事。 梁氏心情复杂,定定看着沈南葵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二弟妹,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沈南葵笑意融融。 梁氏看着她的笑脸,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二弟妹,没有人这般肯定过我,谢谢你信任我,不然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可以做成一些我之前从未敢想过的事。” “别这么说,你就当是我爱躲懒,所以才把什么事都丢给你和大哥。” 梁氏扑哧一下笑了,“是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懒的人,每晨卯时就得去私塾,回来了还要为生意的大小事情费神。” 沈南葵有些无奈,其实按她所想,她只想有了钱之后悠闲度日的。 梁氏喃喃道:“真像做梦啊……” 沈南葵也无声一叹,重活一世,她又何尝不像是在梦里? - 入冬,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顾庆荣去江南半个月之后,由商队运回来了第二批赤霞胭脂,足足有八箱之数,因着只有梁氏一个人卖货,沈南葵便叫她每日只带半箱去,一是怕累着她,二也是担心胭脂太快卖完,后续又有好长一段时间供不上货。 十一月底,八箱胭脂也卖了一半,沈南葵手上又回了一些本钱,便着手开始在城里物色合适的铺子了。 这日上午,顾逸川从胡府出来,一眼就看见沈南葵等在门口。 他快步走过去,先是帮她紧了紧兜帽的带子,才说:“南葵,你怎么在冷风里站着,今日天色阴沉,怕要落雪,冻着你可怎么好?” 沈南葵冲他舒眉一笑,“你数日未归家,我想早些见到你。” 顾逸川会心一笑,牵着她上了马车。 ——自家如今并不缺钱,为着往来出行方便,沈南葵也为家里购置了一辆马车。 “你下午有空吗?”沈南葵问。 顾逸川道:“下午老师并未做什么安排,我有空的。” 沈南葵笑了笑说:“这些日子,我在城中牙行看了几家商铺,选来选去,倒有一家还算中意的,我准备今日就将其定下来,你陪我一起去可好?” “当然可以。” 顾逸川笑吟吟看着她,忽道:“娘子,你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能将生意做到这般规模,与你相比,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沈南葵当然无法跟他解释,她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着前世的经历和见识,只得含嫣一笑说:“我也是运气好罢了。” “我的运气也很好。”顾逸川握了握她的手。 到了牙行,里面的管事早就备好了契书,恭敬地拿给顾逸川过目。 顾逸川自然而然地将其递给了沈南葵,牙行管事神色略有些尴尬,赔着笑问道:“这间铺子乃是个双层小楼,还带一个后院,里面有三间厢房,诚惠五百两银子,定金五成,公子与夫人意下如何?” 第75章 一起前行 前几日下午,沈南葵抽空去看过这间铺子,也觉得符合期望,便点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一次将钱付清。” 听到这话,牙行管事眼中难掩喜色。 “这样自然最好,夫人请看契书,若无异议,咱们便画押吧。” 沈南葵看向顾逸川,“逸川,你我一起。” 她眼中带笑,温柔而又坚定。 前世,哪怕最后她接掌侯府,做了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侯门主母,却从没有真正高兴过,以致于不到四十就郁郁而终。 这辈子,她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再捡起这些生意上的事来,仿佛都让她更有了动力,她想让她和他的家,变得越来越好,而且,她也有这个信心。 顾逸川定定看着她,眼中如有墨色化开,深沉而又浓郁。 片刻,才含笑点头,“好,我们一起。” 买卖双方在契书上画押,当面付清钱款之后,牙行管事立即捧出一个木匣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夫人,公子,这间铺子的地契和钥匙,眼下便归二位所有了。” 地契到手,沈南葵抱着盒子,心里也更踏实了几分。 她仰头笑着说:“逸川,我们去看看这个地方。” 两人来到新买的铺子,铺子所在的地方名叫红石街,离主街只隔了两条巷子,位置不偏不倚,前一任买主也才刚将这里出手不久,所以铺子里面还算整洁,灰尘并不多厚。 沈南葵拉着顾逸川,直奔后院而去。 指着那几间厢房道:“这是咱们自己的产业,明日我就叫人把这里收拾出来,这个院子还算安静,日后你便搬来这里,在此安心读书,大哥大嫂在铺子里做事,也能与你互相照看,如此可好?” 顾逸川微笑点头,“都听你安排。” 两人在铺子里逛了一圈,沈南葵有些累了,便掏出手绢,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和顾逸川一起坐下。 才刚坐定,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细长的盒子,恭敬地朝两人弯腰,“两位贵客,小人将您要的‘会棋图’已经送到,还请查收。” 顾逸川仍在疑惑,沈南葵却已打开盒子,将画轴拿了出来,她展开看了一眼之后,又把它递给了顾逸川。 “前朝周矩所作的会棋图,你看看可有误?” 顾逸川细细看了几眼,是周矩的会棋图没错,便点了点头。 见状,沈南葵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银票,给了那小厮,“辛苦你跑一趟了。” 小厮收好银票,笑着摆手,“夫人客气,若下次还有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便是。” 他走后,顾逸川拿着会棋图,仍有些不解其意。 “南葵,这?” 沈南葵上前将画卷收好,放回盒子里,才说:“我打听过了,胡老学士虽则不喜弟子门生送礼,但他痴迷于画作,犹爱前朝周矩笔下的工画人物,眼下已是腊月,春闱之期越来越近,你将此画送去,若能合了胡老学士的意,他对你也会更加上心。” 见她这般替自己谋划,顾逸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未等他开口,门口又有人进来,来人手里拎着两个食盒,笑着打躬说:“两位客人,这是您要的饭菜。” 沈南葵问:“另一个地方的吃食送到了吗?” 她问的是梁氏那边。 伙计笑着点头,“来时顺路,小人先送去了那边,才来了这里。” 沈南葵等伙计把东西都摆好,付过钱打发人走之后,笑着说:“我都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顾逸川见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忽而觉得自己有些无用。 沈南葵笑着给他夹菜,“多吃点,吃完你还得陪我去城中转转,铺子已经买了,我想赶在年关之前开张。” 装潢、人手,都得快点搞定才行。 吃了两口之后,她见顾逸川一直不曾言语,不由放下了筷子。 “逸川,你有心事吗?” 顾逸川目光幽沉,叹了口气说:“南葵,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帮到你。” “你怎能这样想?”沈南葵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夫妻,这不是我该做的事吗?” “可我还是觉得,对你亏欠良多。” “你是认为,如今只有我在付出?” 顾逸川点头,“顾家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沈南葵看着他的眼睛,“可我愿意做这些事,而且,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我并不觉得,顾家对我是负累,我、大哥大嫂,我们是一起在努力,还有你,逸川,不要觉得你没有帮到我,如若没有举人娘子这个身份,我如何能顺利地在城中置下产业?” “所以,在世人消除对女子的偏见之前,你就是我能大胆做这些事的底气,你我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若你日后高中,我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你说是不是呢?” 看着她的笑脸绽开在眼前,顾逸川惭愧地摇了摇头。 “是我着相了。” 沈南葵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别想了,家里的事有我,你只管大胆去搏前程,以往你对我说过很多次,我很优秀,但在我眼里,你也一样出色,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崭露头角的一天,而我,愿意与你一起同行。” 顾逸川不是自怨自艾、拘泥于细枝末节的人。 想通之后,就也恢复了往常的优游自如,“娘子说得对,我们一起前行。” - 腊月十三,铺子全部整顿完毕,只待两日后的吉日便能开张,沈南葵带着梁氏来做最后的检查。 店铺被沈南葵取名为烟霞阁,重新修整之后,格调清新雅致,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让这些新雇来的伙计,不要出什么差错。 铺子除了顾庆荣和梁氏之外,现有伙计两名,账房一名。 沈南葵把几人叫至大堂,交代着一些开张的注意事项。 梁氏等她训完话,才小声问:“二弟妹,庆荣原就是做账房的,你何不等他回来之后,让他接了这个差事?” 第76章 再去沈家 沈南葵笑着摇头,“大哥在江南历练了一番,回来只做个账房,实在有些屈才了,我准备,让大哥来做烟霞阁的掌柜。” 前几日,顾庆荣传信说,作坊已经差不多办成,他再守一段时间便返程,应当能赶在过年前回来。 “啊?” 梁氏十分惊讶,“二弟妹,烟霞阁是你一手办起来的,合该你来做掌柜才是!” 沈南葵促狭一笑,“做掌柜太累人,我啊,还是只当个幕后东家就行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 前世她管着侯府那么多产业,哪有精力挨个去打理? 与经商一样重要的,还有用人,只要能识人善任,把控好大方向,肯放权,严查算,基本上不会出大问题,况且,日后也未必只有这一门买卖需要她来操心,只要生意步入正轨,没必要把心思全花在上面,更别说,她手里还管着私塾的学生们。 梁氏却只以为是她不肯居功。 毕竟能在城中做掌柜,也算是一件风光的事,二弟妹怎么可能不动心? 她这样说,定然是因为无法撇下私塾,所以才把铺子交给他们。 梁氏都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原以为,大房到最后能过上好日子,一定是因为沾了小叔的光,却没想到,他们两口子,竟是被自家妯娌一步步给提拔上来的。 梁氏郑重道:“等庆荣回来,我一定督促他好好干,不叫你失望。” 沈南葵笑说:“虽然是大哥先做了这个掌柜,但我希望,大嫂你也能多学学算账,把薄弱的方面的补一补,日后若有机会,你也是可以去独当一面的。” 现今她说的话,梁氏再无不信的了。 “好,二弟妹,我一定多学。” 到了腊月十五,烟霞阁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顾逸川并没有瞒着自家娘子做生意的事,所以胡老学士,以及他的一些同窗好友,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都派人送了贺礼来。 临近年关,私塾的学生们也已放假归家。 顾庆荣还未回来,沈南葵便一直在铺子里帮忙,大冷天来回跑也麻烦,况且顾逸川也住在烟霞阁后院,所以她干脆住了下来,里面三间厢房,她跟顾逸川住一间,梁氏夫妇一间,还能留一间做库房。 只留顾母和两小只在家,她原本颇有微词。 不过沈南葵早有准备,托牙行管事帮她挑选了一对老实本分的母女,买回家伺候顾母,如今顾母在家有人使唤,又能摆当家太太的威风,想必就不会再埋怨他们。 日子一晃就到了小年,顾庆荣终于回来了。 他刚在烟霞阁熟悉了几日,年节也到了,铺子暂且歇业,一家人带着置办的年货,齐整整地回到顾家。 买来伺候顾母的那对母女,母亲姓刘,女儿叫芳草。 顾母已经很快进入到自己的身份,看到他们回来,十分自如地指使道:“刘妈妈,你去泡茶,芳草,把前日我在镇上买的那些点心,拿出来给两位公子吃。” “公子,我吗?” 顾庆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想笑又不敢笑。 顾母眼神扫过梁氏和沈南葵,轻哼一声道:“哼,你们这两个做媳妇的,倒是过得自在,怕是都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个人了吧?” 梁氏虽则在外面练出了一身与人打交道的胆气,可面对这个常年压在自己头上的婆婆,她还是有些畏惧,一时不敢接话。 沈南葵温婉一笑,缓声道:“媳妇要在外面张罗生意,没能侍奉婆母左右,是我们的错,不过,我们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您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人回来照顾您和两个孩子,婆母这样说,莫非是嫌刘妈妈和芳草伺候得不好?” 刘妈妈和芳草闻言,全都一脸惶恐地垂首站着。 刘妈妈躬身行礼道:“全都是奴婢的错,惹得老夫人不喜,还请老夫人责罚。” 顾母有些发愣,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们有错? 刘妈妈勤快能干,时常与她说话作伴,她心里很满意,还有芳草,如今也才十四岁,性子乖巧听话,倒与冬儿有些相似,自从冬儿出嫁,顾母身边没有了可心的人,其实很有些寂寞,刘妈妈和芳草来了之后,恰好填补了她的这份空虚。 而且,她们说的话,向来都是自己爱听的,顾母对她们从无不满,怎么就把她们吓成这样了? 沈南葵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你们惹了婆母不高兴,那便下去吧,日后更要小心服侍,知道吗?” “是。”两人恭敬应声。 她们心里很清楚,自己该听从的主子究竟是谁。 顾母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自己先前是想说什么来着,摆了摆手道:“罢了,回来就好,咱家的日子能过得这般红火,都是你们的功劳,今年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好好过个年。” 或许是因为节气,顾母脸上也挂起了和蔼的笑容。 - 过完除夕,才大年初二,沈家又有信来。 是沈父的字迹。 信上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说辞,说是思女心切,让沈南葵和姑爷趁年节闲暇之际,得空回沈家一聚,除此之外,沈父还着重问了顾逸川的安排,让他早日进京,准备春闱事宜。 沈父竟然亲自写信叫他们回去? 沈南葵直觉不简单,沈父和贺氏态度在前,不会无故叫她回去,难道又是为了沈平婉? 她发现真相了? 可就算她知道了,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上次她屡次试探,自己的回答应该已经打消了她的怀疑才对,怎么她还要缠着自己? 沈南葵不想再扯上这些事,可沈父信中一连用了好几个务必,根本就是不容她拒绝的意思,看来还是得回沈家一趟。 顾逸川似也知道她心中所想,温言道:“南葵,岳父信中对我关怀备至,又逢年节,我身为女婿,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访一番,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挡在你前面,别怕。” 沈南葵点了点头,“好。” 正月初四,两人出发去往京城,启程那日恰逢大雪,一路走走停停,在路上耽搁了四日,才终于到达沈家。 一进门,沈南葵便察觉出一丝不同。 明明是新年,可沈家来迎接他们的下人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77章 你有什么资格挑剔 两人刚进院子,贺氏竟罕见地从屋里迎了出来,拉着沈南葵的手道:“你们怎么来得这样迟?” 或许是这话里责备的意味太重,忙又笑了笑说:“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们盼来。” 顾逸川拱手道:“这两日下大雪,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故而来得晚了,还望岳母见谅。” 贺氏摆手,“来了就行,我啊,是想早日见到你们。” 沈南葵这回来京城把芳草也带上了,此刻她正跟在两人身后,恭敬地捧了一堆礼品站着。 贺氏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有些疑惑地问:“这位是?” 沈南葵笑了笑说:“她叫芳草,是我家的婢女。” 贺氏愣了一下,眼中略有一丝讶然,顾家那么穷,如今竟然都添置下人了? 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原来如此,这姑娘年纪虽小,看着倒稳重,不错。” 沈南葵接过芳草手上的礼盒,奉给贺氏,“母亲,这些是我和逸川的一点心意。” 她这回带来的东西,个个包装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中秋回沈家时,她没有认真备礼,一是因为手头不宽松,二是想叫他们放松警惕,觉得自己果真如他们所想一般过得不好,但沈父既然能知道她在私塾当夫子的事,京城与沧县又隔得不远,自然也不难打听到她在做生意,与其受人指摘,这回她便要把礼数做足。 贺氏脸上意外之色更浓,暗自打量了沈南葵与顾逸川一眼,这小两口,如今从穿着到排场,竟然都没了上次那样的穷酸味,顾家难道是发了一笔横财吗? 不过她也没心思深想这些,笑说:“回自己家还带什么礼物?” 一挥手,身边的下人忙把东西接了。 贺氏仍旧拉着沈南葵的手,“数月未见,我们进屋好好说话。” 她又看向顾逸川,“逸川啊,我们女人家闲聊,你听着也无趣,不必拘什么虚礼了,你岳父早就念叨着要同你手谈几局,你快去书房寻他吧。” 顾逸川看了一眼沈南葵,见她冲他点了点头,才应道:“那小婿先去拜见岳父了。” 他走后,贺氏脚步一拐,拉着沈南葵进了自己屋里。 沈南葵进门后环视一圈,发觉里面竟然没人,不由问道:“母亲,妹妹没回来吗?” 沈平婉都不在,贺氏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贺氏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指了指矮榻另一边,“先坐,我慢慢同你说。” 沈南葵依言坐下。 贺氏道:“婉儿也在,但她在房里不肯出来,这次急着叫你回来……也是有事让你帮忙。” “母亲请说。” “我想叫你去劝劝婉儿。” “妹妹怎么了?”沈南葵不动声色地问。 贺氏叹了口气,“她……她跟侯府有了些龃龉,一气之下便回了家里,年前就回来了,侯府几度派人来请,她也不肯回去。” “这是为何?”沈南葵面露惊讶。 贺氏既担忧又着急,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其中的缘故,我也不好同你说,你自去问她就是了。” 一想起这个,贺氏心里就来气,万没想到,侯府这门煊赫荣耀的亲事,竟然是个骗局? 她那世子女婿,居然是个不中用的! 婉儿嫁入侯府大半年,一直都被瞒着,若不是她自己留了心眼,只怕还不会发现真相。 她一面恼恨女儿遭遇这种事,一面又害怕得罪侯府,会让女儿和自家都受到迁怒。 沈南葵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也有底了,看来的确是沈平婉知道了些什么,又闹了起来。 “母亲,让我去劝说妹妹,倒是没有问题,可您也知道,妹妹素来与我不合,只怕我说的话,她会更加听不进去。” 话刚说完,贺氏忽然一记冷眼扫过来。 “侯府的婚事原是你的,如今婉儿受难,算是替你挡了灾,让你去劝劝她,你这么推三阻四做什么?” 沈南葵垂下眼,“可这门亲事,不是妹妹执意要换的吗?” 正因为如此,贺氏心里才油烹一样难受。 她瞪了一眼沈南葵,“婚姻之事,本就由父母做主,你有什么资格挑剔?让你去你就去,婉儿这些日子,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贺氏面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这几日,女儿每日都要大骂沈南葵几句,但她也能理解,谁叫沈南葵才是最初被侯府定下来的人呢?沈平婉如今对婚事生出悔意,把错处都怪到沈南葵头上,这也无可厚非。 事情已经这样了,贺氏只期盼着,沈平婉见到沈南葵,冲她撒完了气,能够好生坐下来商议事情该如何解决,而不是只一味地跟侯府做对。 要是真惹急了侯府,岂非大家都要跟着遭殃? 沈南葵站起身,“气大伤身,母亲还是保重身体吧,我去看看妹妹。” 她来到沈平婉房间外,敲门却不见人回应,便说:“妹妹,你在吗?” 下一瞬,房门打开了。 开门的婢女略略冲她行了个礼,便又回到沈平婉身旁。 沈南葵认得她,她把荷华放出府之后,这个婢女是重新被贺氏挑给沈平婉的,好像叫作书桃。 “你个贱婢,竟还有脸来见我?” 沈平婉双眼直欲冒火,抓起身后的靠枕就朝她丢了过去。 沈南葵闪身躲开了,可她依旧不依不饶,一连将桌上的杯盏瓷碟都砸了过来。 沈南葵好险才躲开,面色也冷了起来,“我道妹妹怎么敢如此发疯,原来是孙嬷嬷和侯府的人不在这,怎么,难道他们都被你赶出沈家了?” 连砸了几下没中,沈平婉也泄了力,怒而坐下。 “哼,在侯府里看管我也就算了,这里可是沈家,难道我在自己家里还要受这种窝囊气,我便是把他们赶走了又如何?” 沈南葵轻笑一声,“我瞧那位孙嬷嬷,像是侯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听说她还是齐侯夫人派给你的,你把她赶走,岂不是没把齐侯夫人放在眼里,难道就不怕她会找你算账?” 第78章 我杀了你 “你!” 沈平婉气得拍桌。 这话算是戳到她的痛处了,她把孙嬷嬷等人赶走之后,婆婆建宁侯夫人虽然并未说什么,但却一直派人叫她回去,她心里有怨气,故意没有理会。 可今晨来的人竟然说,若她再不回去,建宁侯夫人就要亲自登门来沈家。 沈平婉非常清楚,这可不是婆婆纡尊降贵来沈家接她回去,而是自己真的惹恼了她,婆婆若是来了,只怕自己和沈家都不会好过。 可是,世子是个那样的,她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忽然,她怒瞪着沈南葵。 “你都知道是不是,你知道世子不能人道,所以你才会过继嗣子到膝下,但你却故意骗我,依着我换了这门亲,你是故意想要害我,是与不是!” 沈平婉的目光直欲噬人,“我就说呢,当初我要换亲,你连争都没争一句,放着侯府这样大好的亲事不要,原来你都算计好了,是想叫我替你跳了这个火坑!” 沈南葵大惊失色,“你在胡说些什么?” “世子不能人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嗣子,我压根不知道,你说这些话,难道是失心疯了不成?” “你还在装!” 沈平婉一步步逼近她,“那你为何要与我换亲?” 沈南葵苦笑,“那你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不信!为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为什么和我知道的不一样,一定是你故意算计我,你害了我上辈子还不够,还要接着害我这辈子,你就是我命里的灾星,我杀了你!” 沈平婉状若癫狂,忽然举起一个花盆就要去砸沈南葵。 书桃忙去拦她,“少夫人,您别冲动呀!” 沈南葵忙退到门口,一脸受到惊吓的样子,皱眉看向沈平婉。 “妹妹莫不是中邪了?这可不好,别给家里招了灾才是,我看不如去请几位道长法师来给你驱驱邪,你说的这些话,我竟一句都听不懂。” 沈平婉咬牙切齿地道:“贱婢,你为何从未说起过侯府的事,你骗得我好苦!” 沈南葵满脸无可奈何,摇了摇头说:“真是中邪了,我还是去告诉母亲吧。” 她转身便去了贺氏屋里。 贺氏听了她的话赶过来,看到女儿这副样子,顿时心疼不已。 正要出言责怪沈南葵几句,沈南葵却先开口了。 “母亲,方才我过来看望妹妹,可妹妹也不知怎么了,总说一些什么前世今生的话,还说是我不告诉她侯府里的事,是我骗了她,我听不懂这些,她就想用花盆砸死我。” 她颤抖着嘴唇,一脸惊惶害怕的样子。 “这……妹妹究竟是怎么了呀?” 贺氏闻言也吓了一跳,凌厉的眼神扫向书桃。 书桃吓得连忙跪下,夹着哭腔道:“夫人,大姑娘说的没错,刚才大姑娘一进来,二姑娘便开始说这些话,最后也的确拿花盆要砸大姑娘……” 屋里一地的狼藉碎片,贺氏一看也明白过来。 “婉儿,你究竟怎么了?” 沈平婉直勾勾瞪着沈南葵,指着她道:“娘,她抢了我的人生,害了我一世不够,如今还要再害我一世!” 她哭叫起来,“娘,女儿上辈子是被人乱棍打死的,这辈子难道还要守活寡不成?” 这些话听得贺氏心惊肉跳,“我的儿,你可别吓娘!好端端的,你浑说些什么?” 难道自家女儿真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贺氏也没功夫理会沈南葵了,挥了挥手道:“婉儿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婉儿这副样子,若是被侯府的人看到了,指不定还得生出什么事端,孙嬷嬷一干人被婉儿赶走了也好,趁着侯府不知,她得快些请人来做一场法事驱邪才是。 沈南葵和顾逸川被留住在沈家,但往后这两日,沈父和贺氏忙着替沈平婉驱邪的事,一直没功夫搭理他们。 沈南葵也乐得清闲,带着顾逸川去了城南青雨巷的一处院子。 “逸川,春闱将近,你定然要提前进京,父亲虽然也会留你,但我想着,住哪都不如住自己的地头好,便买了这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胜在清净。” 这处小院隔壁的三进大宅子,是她前世的私产,所以她才会知道这个地方。 推门进去,立时便有一个十五六岁小厮打扮的少年迎了过来,一见两人就下跪。 “小人钟山,给公子、夫人请安。”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沈南葵笑问:“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这个钟山是侯府的小厮,因被管事诬陷偷拿了财物,所以被赶出府,上一世,沈南葵见他聪明伶俐,办事稳妥,便把他安排在了手底下的铺子里做事,如今她想着自家相公在京中读书,身边也需得有人照顾,所以又把他找来了。 钟山回道:“禀夫人,都收拾好了,你和公子随时可以入住。” “办得不错,下去吧,我们自己转转。” 打发走了他,沈南葵才说:“逸川,以后你在这里,就由钟山照料你。” 顾逸川点头,“好。” 两人进了院子,这里地方虽然不大,但挨着墙种了一大片翠竹,连日晴天,竹叶上落的雪已经化了,或许是经过了雪水的浸染,衬得那竹叶愈发青翠欲滴。 顾逸川驻足看了好一会儿,唇边衔着笑说:“南葵,真想听你在这片竹林下吹笛。” 沈南葵会心一笑,“等再次下雪,我们就来这里,你调琴来我吹笛,再煮上一壶热热的岁寒三友茶,想想便觉妙极。” “一言为定。”顾逸川冲她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 沈南葵笑着将自己的手掌也覆了上去。 顾逸川顺势握住她的手,两人继续在院子里闲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虽只是一方小院落,但一应房屋马舍全都齐备,也算是个清净舒适之地。 “是个好地方。”顾逸川道。 “你喜欢就好。” 见他满意这里,沈南葵心里也不由开心起来。 两人只在这里稍坐了片刻,就返回沈家,一到门口,却见外面停着一辆侯府的马车。 第79章 但她也是有苦衷的 沈南葵心知,这定是侯府又派人来接沈平婉了。 她没有多看,与顾逸川正要进门,贺氏身边的黄妈妈忽然迎了过来,“大姑娘,别走前厅,我领你从侧门进去。” 沈南葵有些不解,“黄妈妈,这是为何?” 黄妈妈一脸凝重,压低声音道:“大姑娘,夫人请的道长,今日正在给二姑娘做第三场法事,也是最后一场,谁料建宁侯夫人忽然造访,夫人不欲让建宁侯夫人知道这些事,便假说是你最近神魂不宁,所以才请道长做法事祈平安的,建宁侯夫人听闻后,却说要观看法事,如今道长还在院里等着,一直拖着时辰。” “大姑娘,事急从权,你快些随我从侧门进去吧!” 说罢,她便要拽着沈南葵往侧门去。 顾逸川拦住她,皱眉道:“这是驱邪除祟的法事,我娘子好端端的,岳母怎能让她去顶替?” 黄妈妈面色着急,匆匆行了个礼。 “姑爷莫恼,夫人知道这样是委屈了大姑娘,事过之后,她自会有补偿,眼下当真是等不得了,难道你们想看到二姑娘回侯府后遭人非议吗?” “况且,”她抬眸瞟了沈南葵一眼,“二姑娘原本不这样的,是大姑娘同她说过话之后,才被气成这般,所以,这事儿也有大姑娘的责任,还请不要再推脱了,不然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沈南葵神情清冷,“看来,我非去不可了?” “没错。”黄妈妈点头。 顾逸川沉声道:“南葵,你不要去,我去跟岳父说。” 沈南葵摇了摇头,“罢了,先去看看吧,一场法事而已,有则驱祟,无则保安康,也妨碍不到我什么。” 黄妈妈催促说:“正是这个道理,快别耽误了,咱们先进去吧。” 她急急拉着沈南葵走了,顾逸川忙也追上。 院子里早已布置好了法坛,正当中,有一名青衣道人闭目而立,口中念念有词。 贺氏等人都站在廊下,齐侯夫人见一直没有动静,不由问道:“怎么还不开始?” 贺氏赔着笑说:“快了快了,吉时一到,才能开坛做法。” 沈平婉神情也有些紧张,低声咒骂道:“这个沈南葵,若是出了纰漏,我定饶不了她!” 众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齐侯夫人却扭头向她看去,贺氏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平婉一对上自家婆婆,心里便有些发怵,忙低下头站好。 院子有脚步声响起,是沈南葵走了出来,她身上挂着好些符包符纸,来到法坛前站定。 青衣道人也有了行动,一手持铃,一手举着桃木剑,围绕着沈南葵开始做起法来。 末了,他用水化了一碗烧尽的符纸,给了沈南葵。 到此法事也就算结束了。 贺氏如释重负,笑着对齐侯夫人说:“法事结束了,外边天冷,咱们还是别站在风口里了,齐侯夫人,还请移步前厅。” 按理,齐家与沈家是姻亲关系,贺氏该叫一声亲家的,可看着对方高高在上的态度,她总有些喊不出口。 齐侯夫人看着院中的沈南葵,“听闻府上二姑娘,并非亲家夫人所出?” “没错,这丫头的母亲原是婉儿奶母,与我极为投缘,她生母又去得早,所以我便将她留在了膝下。” 这是沈家对外的统一说辞,贺氏应付起来倒也自如。 齐侯夫人点了点头,“亲家是个疼女儿的,听闻我这媳妇自小体弱,一直养在乡下庄子里,如今我看着,也觉得调理得不错。” 贺氏勉强笑着,“我与她父亲怜惜婉儿自小多病,没怎么约束过她,倒叫她养出了一身骄纵性子,给侯府添麻烦了……” 齐侯夫人淡淡摆手,“谈不上,性子骄纵可以磨练,见识浅薄可以多学,无非费些功夫罢了,不算难事。”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贺氏脸上。 齐侯夫人就差明着说,沈平婉不合她意了。 贺氏神色尴尬,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好在齐侯夫人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转身离开的同时说道:“听说沈家大姑娘嫁了一个外地的举子,她难得回来,也叫她一同来说话吧。” 贺氏松了一口气,应道:“好,稍后我便叫她过来。” 前厅里烧着暖暖的炭炉,沈南葵一进门,先解了斗篷,才去给齐侯夫人见礼。 “见过齐侯夫人。” 她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姿势端庄典雅,竟叫齐侯夫人眼前一亮。 这个沈家养女,虽然出身不算太好,却难得有着这样从容不迫的气质,颇具大家风范,难怪自己当初一眼就相中了她。 “不必多礼,大姑娘坐吧。” 沈南葵在角落里坐下,安静地喝着茶,除了有人问话,她便没有主动开过口。 齐侯夫人同贺氏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 “亲家,平婉既已嫁进侯府,便是我齐家的人,可她却一直住在娘家不回去,岂非是叫外人耻笑我们侯府没有规矩?” 齐侯夫人身为侯门主母,说起话来自带三分威严,贺氏心里不由有些发慌。 “齐侯夫人,婉儿这样做,确实有失礼数,我已经说过她了,但……但她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齐侯夫人略一挑眉,“亲家倒是说说,有什么苦衷?” 贺氏心里发苦,齐侯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叫她犯起了难。 这种事情,她怎么拿到明面上来说? 况且,一旦说出来了,岂不是更叫侯府没脸,齐家若是开罪起来,自己又如何应对? 贺氏迟疑着没有应声,沈平婉忽然站起身道:“婆母,不是我不肯回去,可世子那样,难道要我在侯府守一辈子活寡吗?” 贺氏闻言大惊,有些气恼女儿的冲动,忙把下人都清退出去。 “齐侯夫人,婉儿年幼不懂事,一时口不择言,您莫要怪罪……” 齐侯夫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沫,抿了一口茶,才道:“她也没说错,世子是有些不足之症,不过,我倒有一句话想问你们。” 见她没有生气,贺氏心下稍安,“不知齐侯夫人想问什么?” 第80章 索性把话说开 齐侯夫人面色淡淡,“当初世子重病求亲,外间都知道,这门亲事是为了冲喜的,不然,以沈家这样门户,何以有资格将女儿嫁进侯府?你们既然应了亲事,那便应当清楚,冲喜要面对的风险,最坏的可能,便是世子没有好起来,新妇要在侯府为他守节,如今世子痊愈,新妇不必做寡妇,你们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又翻脸不认了呢?” 这倒也是事实,贺氏一时语塞,无言反驳。 当初的确是他们看中了侯府的显赫,才冒险结了这门亲,如今是没有资格再来挑侯府的不是。 可自家女儿还年轻,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世子那样,她膝下也不会有孩子傍身,她怎么舍得女儿受这样的苦? “齐侯夫人……” 刚要开口,却被齐侯夫人打断,“亲家夫人心中不平?” 她面上还是客气的笑容,眼神却冷了起来,“我们齐家堂堂正正求娶,婚事也是你们亲自应下的,怎么如今却像是,我们侯府欺着你们了?” 她冷笑一声,“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难道我会不知道?无非就是想以姻亲关系,靠着侯府一飞冲天,这我也可以理解,我念在你们肯将女儿许嫁的这份情,就连你们临时反悔,要将亲事换人,这般没规矩的事情我都答应了。” “再者,沈氏自进了侯府,我给了她世子夫人的尊贵体面,亲家老爷十多年未曾有过变动的官职,也往上升了两阶,我倒想知道,齐家这般诚意,沈家还待如何?” 贺氏额上渗出冷汗,她慌忙擦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侯爵夫人的怒火,不由有些无措。 沈平婉也有些吓着了,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站在一旁,她自小在乡野长大,没规没矩惯了,最怕的就是自家婆婆这种满身威严的人。 “齐、齐侯夫人……” 贺氏强行挂起笑脸,“我们也不是要如何,只是,婉儿今后若无子嗣傍身,下半辈子又该怎么办呢?您也是母亲,应当能体会我的心情……” “这就要看她想要什么了。” 齐侯夫人面色冰冷,“我膝下就瑞儿一个独苗,侯府的爵位不可能无人承继,瑞儿若无所出,必定是要从族中选继一名嗣子到膝下的,你这女儿若能熬出头,日后的身份便如同我一般,何愁没有倚仗?” 她瞥了沈平婉一眼,神情略带一丝不屑。 “沈氏虽说骄蛮愚笨了些,但好好教导一番,勉强也能掌事,她是世子的嫡妻,这一点我们不会不认,只要她能过了我这关,侯府还是会慢慢交到她手上的。” 贺氏听得动容,“您……早已计划好了?” 齐侯夫人瞥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凝肃,“你们既然知道了世子的事,那我也就直言了,世子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不为他谋划,沈氏若能想通,日后我的位置就是她的了,若她还是不愿——” “侯府也可以一纸休书,还了她的自由身。”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惊。 齐侯夫人面上衔着一抹冷意,“世子如今已经痊愈,即便身子有恙,想进侯府的人也还是不少,齐家可不止你们一个选择,我耐心有限,今日索性把话说开,该如何抉择,你们自己想吧。” 众人都沉默着。 听到齐侯夫人给出的明确答复,贺氏也心动了,若能过继个孩子养在身边,再继承侯府,倒不愁日子过不下去,只是,婉儿的终身就耽误了…… 可若接了休书,婉儿成了二嫁妇,还能不能寻到亲事都难说,而且,万一侯府因此记恨沈家,要对沈家下手,犹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到时自家又有什么招架之力? 贺氏只觉得心里很乱,她既不想得罪侯府,也不想女儿受罪,无奈之下,便看向了沈平婉。 沈平婉面上也满是纠结。 前世,她嫁进寒门,卑微过活了一辈子,听到沈南葵做了风光无限的侯爵夫人,她心里又妒又恨,当她被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欺压致死时,唯一的念头便是,她也想做一回威风八面的当家主母,掌管别人的生杀,而不是只能受人欺负。 可如今,若真选了这条路,代价却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她不想守活寡,但要是离开了侯府,不做世子夫人,她又能再嫁去什么样的人家? 只怕到时候留给她的选择,连顾家也不如,那她这一世,岂不是仍旧要被沈南葵给比了下去? 这叫她怎么甘心! 沈平婉越想越气,阴毒的目光瞪向沈南葵,都怪她上辈子什么都没说! 贺氏迟疑片刻,起身走到了沈平婉面前,对着她耳语道:“婉儿,此番事情,若叫你父亲来定夺,他必然会叫你留在侯府,娘虽则也知道,你留在侯府是最好的选择,但娘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所以,这一次你自己来选,无论如何,娘都支持你。” 到底是爱女心切,贺氏舍不得自己的亲骨肉吃亏。 不管如何,总要婉儿愿意才好。 沈南葵坐在角落,看似面色平静,端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微微发颤。 其实她一直默默关注着,贺氏会如何说,虽然听不到说了什么,可她看着贺氏慈爱关切又一脸豁出去的神情,也猜到了内容。 她无声苦笑了一下。 上一世,她什么都没有向沈家说,并非故意隐瞒。 虽然侯府严令五申,不准她向外透露一个字,可若向沈平婉这般不管不顾,将事情抖露出来,除了会受罚吃一些苦头,也没有什么大碍。 前世她无依无靠,遇到这种事,也想向娘家倾诉寻求帮助,可她就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与世子不合,就遭到了沈父和贺氏的严厉斥责,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好好服侍世子? 无论大小事,无论她说了还是没说,沈家都不会为她撑腰。 所以后来,她干脆什么也不提了。 今世,到了沈平婉这里,果然还是与自己不同呀。 不过好在她早已认清现实,不会再对沈家抱有什么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今日在这里,她只是个瞧热闹的罢了。 沈平婉听完贺氏的话,母女俩抱头流泪。 一旁的齐侯夫人有些不耐,皱眉道:“我说了,侯府没有欺压你们,不要做出这副姿态,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 第81章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沈平婉秀眉紧蹙,颇有些进退两难。 她看向贺氏,后者眼含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无论怎么选,都有自己这个娘替她兜着。 “休书……”沈平婉试探着开口。 齐侯夫人有些意外,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愿意放弃侯府的荣华富贵?这可不像她平日里爱慕虚荣的性子。 沈南葵听到这个回答,眼中也浮出一丝惊讶,不过随即又想通了,就算沈平婉被侯府休回家,只要沈家肯接纳她,她就永远有依靠,想必这也是她敢做出这个决定的底气。 她轻撇茶沫,抿了一口茶,继续安静地当着看客。 齐侯夫人嘴角挂起一丝轻嘲,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平婉一眼,“沈氏,你我做婆媳这么久,直到今日,你终于叫我高看了一眼,你既然肯舍侯府而要休书,那我便成全你,不过,你嫁入侯府不足一年,对公婆不知贤德恭敬,也未给世子开枝散叶,按理你离开侯府,嫁妆无需奉还,不过,我们齐家不是这般小气的人,嫁妆你带来多少,便带回多少,但齐家给的聘礼,需一文不少地退回。” 沈平婉面色一白,“分明是世子不行!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齐侯夫人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地看向她,“世子怎么了?你这般造谣中伤,是不想要这条小命了吗?” 贺氏心头一颤,忙一把按住沈平婉。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齐侯夫人一眼,难怪她能若无其事地跟众人说起世子的事,原来根本就没把沈家所有人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如此颠倒黑白。 料想今日过后,若是从沈家传出去一句关于齐世子的不是,只怕沈家立马就要大难临头。 齐侯夫人见她们吓成这样,轻轻笑了笑,说出来的话却更叫人生出一身冷汗。 “噢,对了,听闻亲家老爷在礼部当差,曾出过两回差错,行事如此不稳妥,恐怕也是难以胜任礼部的要职,正巧我听侯爷说了,塞北阳平关有一个县丞的职位还空缺着,我瞧亲家老爷就十分合适,你们沈家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怕也住腻了,正好去领会一下塞北的大好风光。” 阳平关,那可是边疆苦寒之地…… 而且听她这口气,不止是要将沈父贬官,甚至还要将他们一家全都流配过去。 贺氏牙关打颤,头一回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 若沈家真被撵去那种不毛之地,这一辈子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沈父、几个儿子,还有她,所有人都完了…… 她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让沈平婉自己做决定,这个选择一旦做下,毁的不止是女儿一个,更是沈氏满门。 沈平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叫道:“婆母,您误会了!” “我……我刚才的意思,不是问您要休书,我是想说,休书……我定然是不会要的,我知道您对我的厚爱,愿意教导我、扶植我,甚至还派了您身边最得力的孙嬷嬷来帮我,我不想离开侯府!” 她满面哀求,说得无比诚恳。 阳平关那种鬼地方,她才不要去,况且沈家若是倒了,她又如何能寻到更好的下家,如此一来,岂非更叫沈南葵那个贱婢看了笑话? 不,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一定要选,她还是想做威风凛凛的侯爵夫人,那种手握钱权,掌管别人生死的滋味,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哪怕如今她只是一个世子夫人,可体会过这种高人一等的滋味,她便再也不想做回一个普通人了。 齐侯夫人淡淡看着她,“想戏弄我?你似乎还不够火候。” 沈平婉摇头道:“我是真心的,婆母,您就看在我入侯府之后,一直尽心尽力照料世子的份上,再信我一次吧……”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况且,我刚才说了,想进侯府的人多的是,齐家不是非你不可,我已然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齐侯夫人目光从她面上扫过,语带不屑。 “你除了这张脸稍有姿色,其他根本不够格做我的儿媳,我愿意同你说这么多,而非直接一纸休书给你,已然是看在你照料世子数月的情分,路是你自己选的,话既出口,焉有收回的道理?劝你莫要不知好歹。” “婆母……我不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任凭沈平婉如何哭求,齐侯夫人也无动于衷。 贺氏也急了,慌乱之余扫到沈南葵坐在一旁,忙朝她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南葵,你一向聪明,快想想办法,沈家如若真的被贬官流放,日后又如何能再照拂你和逸川?” 沈南葵身姿坐得笔直,却没有看她。 “母亲,沈家无事时,您巴不得我远远的不来惹您烦,沈家一旦有事,无论大小,您都会推到我头上,难道我生来就是替沈家挡灾的吗?” 换亲、嫁妆,甚至沈平婉一句话,沈家一封信,就能让她奔波数日回来,备受羞辱和刁难,还有顶替沈平婉做法事…… 一桩桩,一件件。 好似对沈家而言,她只是一条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听话的狗。 前世,她一辈子顺从沈家,为了保住沈家的荣华,硬是忍着所有委屈,在侯府蹉跎了一生,这已经是还完了所有的恩情。 她也累了。 这一世,她要为自己而活。 贺氏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些,有些恼怒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莫非你是在怪我叫你去替了这场法事?我都说了会补偿你的,行了,快些想办法吧!” 她眼睛一边扫着齐侯夫人那边,一边快速而低声地说出这些话。 沈南葵叹了口气,“母亲,让我帮忙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贺氏又急又怒,瞪着她的目光直欲喷火。 “沈家都要大难临头了,你还在与我讨价还价?” 第82章 怎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沈南葵目光轻垂,轻声而又坚定地说:“沈家养大我,该我孝敬的,我不会失一分礼数,但我希望,您不要动不动就叫我回来了,我知您其实不想看到我,而我,也不愿无端受气,所以,若非必要,咱们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说完她抬头看向贺氏,“我就这一个条件,母亲可愿答应?” 贺氏有些想怒斥她不识好歹,但眼下事情紧急,自己实在没了法子,便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沈南葵身上。 她忍下恼怒,咬牙看着她,“你若真能解决沈家今日之难,让齐侯夫人改变主意,保住婉儿世子夫人的身份,我就应了你的条件,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沈家绝不再作难你。” 贺氏说完还不忘威胁一句,“可你若是办不到,解不了今日之危,也别怪我到时候翻脸无情,毕竟,你也姓沈,沈家满门遭逢变故,你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她这是怕沈南葵不肯尽心,要将她和沈家绑在一起。 沈南葵微微一笑,“母亲放心,我自当尽力。” 两人说话声音虽小,旁人听不见说了什么,但她们密谈的时间不短,齐侯夫人不由嗤笑出声。 “沈家真是好规矩啊,客人还坐着,你这主母倒去与两个女儿说起悄悄话来了,亲家,你适才同她们说了什么,何不叫我也听听?” 贺氏神色尴尬,“没什么……是我这大姑娘,有话想同齐侯夫人说。” “哦?” 齐侯夫人讶异地瞥了沈南葵一眼,“有话就直说吧,过了今日,只怕咱们两家便再也见不到面了。” 沈南葵缓缓走上前,在齐侯夫人面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 她款款行了个礼,说道:“齐侯夫人,晚辈以为,齐家此时不宜休妻。” 齐侯夫人面色瞬时一冷,“你是沈氏的姐姐,在我面前,倒也算是个晚辈,可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妄议侯府的事,就连沈家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定,你一个外嫁之女,怎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她真是看走了眼,亏她先前还道这位沈家大姑娘性情稳重,有大家风范,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轻狂之人。 她满面怒气,贺氏和沈平婉都吓了一跳。 沈南葵却依旧泰然自若,“齐侯夫人息怒,我这样说也是为了齐家好,您不妨听听我的原因。” 齐侯夫人冷哼一声,“好,我倒要听听,你要如何说!” 沈南葵道:“齐家贵为勋爵,门庭赫奕,齐侯在朝中又颇受皇恩眷顾,身兼要职,沈家同侯府相比自是微不足道,有云泥之别,侯府想要对付沈家简直易如反掌,沈家当然无力反抗。”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口出狂言?” 沈南葵唇边勾出一丝笑意,“齐侯夫人,或许在您眼中,休掉一个不合心意的儿媳只是一件小事,可您想过没有,这样做会对侯府造成什么影响?” “是她自己要走,与侯府何干?”齐侯夫人挑眉。 “我家妹妹若好端端做着世子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走,齐侯夫人难道想叫外人知道世子的不足?” 齐侯夫人目光一沉,“谁敢传出去,我要他好看!” 沈南葵接着道:“齐侯夫人放心,沈家自然没胆子与侯府做对,今日这里的话,我们不会传出去一句,可我们不传,旁人难道就不会猜吗?沈氏之女高嫁侯府,本就受人瞩目,如今世子痊愈,人人都道我妹妹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若此时却传出休妻之事,您猜,世人会以为是谁的缘故?” “旁人定会觉得,我妹妹熬到今日,自然不会放着世子夫人的尊荣不要,所以这一切,都是侯府的主意,世子病重之时,侯府迎娶我妹妹冲喜,世子病愈,侯府却又嫌弃沈家门第低微,因而要过河拆桥,罔顾我妹妹冲喜的功劳,想要休妻另娶……方才我也说了,齐侯在朝中身负要职,那么朝中盯着他的人定是不少,建宁侯府做出这样卸磨杀驴的事来,不知是否能经得起言官们的口诛笔伐?” 齐侯夫人原本心有不屑,可听完这一番话,面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是她疏忽了。 她确实只想着,区区沈家,对侯府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而且这次是沈平婉自己要走,侯府就算休妻也名正言顺,正好她也想趁此机会,把这个根本不合自己心意的儿媳换掉,可她却忽视了外界的言论。 此事若是被侯爷的政敌知道,定会紧抓不放,对侯府来说的确是个麻烦。 齐侯夫人再看向沈南葵,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你倒是个聪明人,不过,这到底是我侯府的家事,就算受到弹劾,顶多也只是被申饬几句,动摇不了侯府的根基,仅凭这些话,你还吓不退我。” 沈南葵抬眸直视着她,缓声道:“侯府的名声,此为其一,至于第二点,则是与齐世子有关……只是……” 她面上露出一丝迟疑。 齐侯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定定看着她道:“但说无妨,只要今日这些话,不会传出这间屋子,我便一律不追究。” 沈南葵点了点头,说道:“您方才说,即便世子有恙,也有的是人想进侯府,这话很对,世子如今已无疾病困扰,若想再寻一门亲事,自然能找到比沈家更为门当户对的人家,可沈家有一点,却是旁人都比不了的。” “什么?”齐侯夫人也来了好奇心。 “情分,”沈南葵道,“与别人相比,我家妹妹与世子有情分,世子病重垂危之际,是家妹不顾己身,进侯府冲喜令他好转,后又精心照顾世子数月,才使得世子能够痊愈,这其中的情分,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了的,而且……” 她垂下眼眸道:“世子身体有恙,但以侯府的实力,未必不能寻到名医疗治,若是世子能够好起来,有与家妹的这段情分在,他也未必肯接纳旁人。” “齐侯夫人,您说是吗?” 齐世子根本不喜欢女人,他不喜欢沈平婉,自然也不会喜欢旁人,但若与旁人相比,自然是沈平婉更具优势。 所谓世子能够好起来,便是说万一齐世子哪一天回心转意了。 那么,他未必不会考虑,与自己更有情分的沈平婉。 第83章 劳烦沈大姑娘送我出府 齐侯夫人愣住了。 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样子,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自从养好伤之后,哪还有什么病? 所谓的不足之症,根本就是他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正因如此,先前才会气坏了侯爷,用家法将他打得半死,侯府瞒得了外人,却瞒不了沈平婉这个儿媳,所以才只能用世子不能人道这样的理由来搪塞她。 齐侯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家儿子能够做回正常人,因此,听完沈南葵这一番话,倒真还犹豫了。 她虽然想要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儿媳,但她更想让儿子回心转意,做一个不被侯爷厌弃的好儿子,日后接掌侯府事务,与新妇繁衍子嗣,给齐家开枝散叶,将建宁侯府的百年荣耀继续传承下去。 良久,齐侯夫人才开口。 “沈大姑娘,说得也有理。” 沈平婉这个儿媳再不好,但也确实有着冲喜的功劳,再加上数月以来对世子的精心照顾,或许在自家儿子心里,她真的与旁的女子不同,能够占有一席之位。 只要有这个情分在,世子便有一分回头的可能,所以,还真不能轻易让沈平婉离开侯府。 她看向贺氏与沈平婉,两人也都一脸期盼地盯着她。 沈平婉甚至还抹了一把眼泪,“婆母……” 齐侯夫人轻叹一声,“罢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母女俩顿时喜上眉梢,贺氏顾及面子,不好表露出什么,便冲沈平婉使了个眼色,后者忙走到齐侯夫人面前,对她弯腰行礼。 “多谢婆母!” 齐侯夫人淡淡瞟了一眼她,“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有个好姐姐吧,是她叫我改变主意的。” 沈平婉咬着牙,端起笑容,看向沈南葵道:“今日真是多亏了姐姐。” 沈南葵回之一个微笑,并未接话。 齐侯夫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接着,她又语气严厉地说:“不过你们需得明白,我同意不休妻,可不是怕了沈家,像今日这样的事,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沈氏,如若你还像这般不懂事,我便不会再留情,到时,你们就算说破天也没用,建宁侯府可不会由着谁,一而再地坏了规矩。” 贺氏心里一凛,忙道:“不会了,齐侯夫人放心,婉儿定会吸取教训,日后好好跟在您身边学做事……” 齐侯夫人扫她一眼,她便立即住了嘴。 沈平婉战战兢兢道:“婆母放心,儿媳再也不敢了……” “记住你说的话。” 齐侯夫人冲身后挥了挥手,“孙嬷嬷,带少夫人上马车。” “是。” 孙嬷嬷立即走上前,对着沈平婉伸手一引,“请吧,少夫人。” 贺氏挽留道:“齐侯夫人,您难得来一趟,何必急着走,不如留下来吃过晚饭了,再回侯府也不迟?” “不必了,我还有几句话同你们说,交代完了便走。” 闻言,贺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孙嬷嬷拉走。 人走后,她讨好地笑了笑,“齐侯夫人,不知您有何见教?” 齐侯夫人淡淡一笑,“亲家夫人莫怕,既然侯府没有休妻,那咱们两家便还是姻亲,自当互相帮衬,我听侯爷说,亲家老爷这几个月在礼部将差事办得不错,也该升一升了,回去我就告诉侯爷,让他看着把这事儿办了。” 才一会儿功夫,她就换了两套说辞。 贺氏心里不觉得高兴,反倒充满恐惧,这才晓得了与侯府结亲的利弊。 沈家攀上侯府,的确是沾了侯府的光,一家子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名声地位都与日俱增,可同样的,自家的生杀予夺,也全掌握在了侯府手中,侯府想让他们好,他们就好,侯府若想收回一切,他们也根本无力抗争。 齐侯夫人见她不说话,轻蔑一笑后问道:“亲家夫人,如此可好?” “好,好好!” 贺氏回过神,连忙点头,“我代我家老爷,先谢过侯爷与夫人!” 罢了,只要婉儿那边不出事,沈家便能一直保住这份荣华,也算是好事! 齐侯夫人站起身,“那今日便告辞了,亲家夫人若是有空,可得多来侯府坐坐。” “一定,一定!”贺氏笑着附和,“我送您出去。” “不必了。” 齐侯夫人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沈南葵身上,“亲家夫人今日忙了一天,只怕也累了,就劳烦沈大姑娘送我出府吧。” “也好,”贺氏转头看向沈南葵,“那你就替我好生送送齐侯夫人。” 沈南葵颔首应道:“是。” 贺氏站在原地,目送着人都远去之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她扶着门框,不由自主地捶了两下胸口,今日的阵仗,可当真是吓死人了。 缓过一阵后,又连忙快步往书房走去。 沈南葵送客出门,经过游廊时,齐侯夫人却忽然停下了,她望向园中的景致,问道:“听闻大姑娘嫁去了外地,不知是何处?” “沧县来安镇。” 齐侯夫人眉头蹙起,“是在乡下?” 沈南葵点了点头。 齐侯夫人道:“这样的夫家,也真是委屈你了。” 沈南葵浅浅一笑,“不委屈,顾家虽是寒门,但相公志存高远,抱负不凡,我相信他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齐侯夫人也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子,能得你这番评价,你那位举子相公,想必未来可期。” “借齐侯夫人吉言。”沈南葵略一福身。 齐侯夫人看着她,眼中略有一丝遗憾惋惜之色,温和道:“侯府同沈家是姻亲,你若到了京城,有空也可去侯府坐坐,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沈南葵柔婉一笑,“齐侯夫人说笑了,您雍容华贵,怎能算老?若您不弃,晚辈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两人继续往外走去。 到了门口,沈南葵看着齐侯夫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齐侯夫人坐在车里,忍不住将头探出车窗,又往后看了一眼,叹道:“可惜了,若当时没有换人,以这位大姑娘的脾性,只怕也闹不出今日这档子事。” 第84章 你当然是你 沈平婉在另外一辆车,这辆车里只有齐侯夫人和孙嬷嬷。 孙嬷嬷接话道:“不瞒夫人,奴婢上回在沈家见到这位大姑娘,也觉得极合眼缘,她那一手针黹功夫,和我的手艺竟有七八分相似。” “还有这回事?” 齐侯夫人也有些惊讶。 回想起沈南葵今日的言行,面对尊者时不卑不亢,言语间有理有据,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一番论调叫她也不禁信服,如此做派,倒是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模样。 孙嬷嬷笑道:“我知道夫人的想法,您向来喜欢聪明人,若当时没有换人,是这位大姑娘进了侯府,以她这样的性子,更适合让您放心把侯府交到她手中。” 齐侯夫人摇了摇头,“罢了,我又怎知,沈家一个养女,竟比嫡女更有派头?” 既然已经错过,纠结往事也无益。 她只希望,沈平婉吃了今日的教训,往后便能安安分分地在侯府做她的世子夫人。 - 沈南葵送走齐侯夫人,心里也颇有感慨。 她看得出来,方才齐侯夫人眼中对她的欣赏,只是,齐侯夫人又岂会知道,上一世她们已经做过婆媳,甚至自己如今的这一身本事,也都是齐侯夫人亲自传授。 前世今生的记忆,一一浮现眼前,让她不禁也有些怅然。 她没有去见贺氏,也没有回房,而是独自爬上阁楼,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阁楼并不避风,寒风凛凛,吹得她脸颊生疼。 沈南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戴上兜帽,裹紧了斗篷,看着外边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过了不久,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沫子。 渐渐地,雪沫子越来越大,越下越急,恍如一朵朵洁白的鹅毛落下来。 “南葵,你在这里?” 阁楼边缘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是顾逸川。 他两步爬了上来,先是定定看了沈南葵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敞开自己的斗篷将她裹了进去。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就这样静静拥着她,陪她看漫天纷飞的落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远处的屋顶也变得一片白茫茫。 沈南葵终于抬起头,“你怎么什么也不问我?” 顾逸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你若想说,会告诉我的,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沈南葵微微一笑,“逸川,你好像并不以为,是我今日受到了什么委屈。” “先前我是这么想的,可我看到你时,又觉得不像。” 顾逸川听说沈南葵去送客了,一直在屋中等她,可过了许久却不见人来,贺氏那里也说没见过她,他便猜想,她是来了这里。 他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刚才他在阁楼看到的沈南葵,和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个她,好似完全不一样,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忧伤的神色,仿佛这茫茫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敢上去碰她,生怕一碰她就会碎了。 沈南葵笑笑说:“人嘛,难免会伤春悲秋,你看这雪,今日落下,明日化去,今日洁白,明日污浊,还是一种东西吗?” “是。” 顾逸川语气坚定,“即便雪化成水,可也无法否认这水曾经是雪,即便这雪落入污泥,染上秽浊,降落时也还是一身白,不能因为它昨日和今日的不同,就否定了它是雪的本质。” 沈南葵凝望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像一颗挂霜的柿子。 “那我也一直是我,对吗?” 顾逸川搓热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点头说:“你当然是你。” 沈南葵忽然痴痴笑起来,她将头埋进顾逸川怀里。 “我想好了,我们今日便搬去青雨巷吧,我想在那片竹林下吹笛给你听。” 顾逸川摸着她的鬓发,笑着应道:“好,我们一起赏雪品茶,调琴吹笛。” 两人从阁楼下来,黄妈妈早已等在这里,一见他们,便把两个手炉递了过去。 “大姑娘,姑爷,你们真是好兴致,也不怕挨冻,竟跑到阁楼上去赏雪,夫人叫我来请,又不叫我惊动你们,我便只好等在这里。” 沈南葵接过手炉紧紧抱在怀里,才问:“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夫人说了,今日的事多亏大姑娘帮忙,她要好好谢谢你呢!” 黄妈妈的态度再不似先前那般傲慢,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 “大姑娘,大姑爷,快别在冷风里站着了,仔细着凉,赶紧去屋里暖暖,老爷夫人都等着你们呢!”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便没再耽搁,和顾逸川一起去了贺氏屋里。 一进门,贺氏也没急着要和她说话,反倒极为体贴地叫小两口先在炭火旁烤暖和身子,又让黄妈妈端来姜汤给两人祛寒。 等他们缓过来,贺氏才笑着开口。 “南葵,先前让你顶替婉儿做法事,叫你受委屈了,还有今日在齐侯夫人面前,也多亏了你巧妙化解。” 她打开桌上的一个雕花锦盒,“咱们做女子的,身上需得有几件像样的首饰才行,我瞧你头上常戴着的那个碧玉簪子,水头倒是不错,可究竟太素了些,这里面是一对翡翠镯子,原是我出嫁时的嫁妆,今日就给了你,来,过来戴上叫我看看。” 贺氏冲她招了招手。 沈南葵见那对翡翠镯子不是俗物,并不愿意收下,婉言道:“这也太贵重了,母亲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父插话道:“你母亲给你,你就拿着吧,当日你出阁,我们本就没给过你什么,如今也算是补上了。” 齐侯夫人走了之后,贺氏来书房找他,他才知道沈家今日险些要面临多大的劫难,沈家若真被流配去了阳平关,只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到时他还谈何复兴沈家,顶立门户? 而这一切能够得以化解,都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养女。 他其实也很意外,沈南葵虽然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他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可印象中那个女儿,除了知书达礼、乖巧听话,也未曾显现出多大的胆气。 怎么如今她却敢勇为人先,做了那饱受争论的女夫子? 今日面临齐侯夫人也怡然不惧,有胆子当面驳斥她,后又说服。 如此种种,竟叫他这个为官多年的人,也不得不生出一丝佩服,他不禁想着,若她真是自己的女儿,那该有多好啊…… 第85章 都是天意 听到这样说,沈南葵没再拒绝,她走上前伸出双手,贺氏亲自将翡翠镯子戴进了她的手腕。 镯子晶莹剔透,一抹幽幽碧色冰洁渊清,仿若一汪清泉,将那一双皓腕衬得愈发光洁润泽。 贺氏细细观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赞道:“真好看,南葵,这对镯子果然衬你。” 这声夸赞是真心实意的。 这双镯子算是她压箱底的宝贝,沈平婉之前也很喜爱,可试过之后,又觉得翡翠老气,如今看来,倒是婉儿撑不起翡翠的气度,现下戴在沈南葵手上就刚刚好。 沈南葵微笑着收回手,盈盈行礼,“多谢母亲了。” 她走回顾逸川身旁坐下。 沈父又道:“你的条件,我已经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你帮沈家挡下一次劫难,也算是抵消了这些年沈家对你的养育之恩,那便依你所言,除婚丧嫁娶一应不得不出席的大事,你若不想来,我们不会再勉强你。” 沈南葵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体谅。” 顾逸川也与她一同见礼。 沈父摆了摆手,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如今是顾家妇,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管如何,你我父女一场,为父还是期盼你能事事顺遂。” 沈南葵趁势提出,“我已在青雨巷置了一处小院,我想今日便搬过去住,还请父亲和母亲恩准。” 贺氏面露讶然,“你才回来几日,何时又去置的宅子,竟连我都不知道?” 说完这话她便后悔了。 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都在婉儿身上,哪里又注意过沈南葵做了什么? 只不过,听到她竟然有实力在京城置宅子,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顾家难道真的发财了? 沈南葵道:“逸川年后在京中备考,也需得有个安静的住所,宅子是我以前就留意过的,此番回来,正好将其定下,所以并不麻烦。” 贺氏想了想说:“其实,逸川要准备春闱,沈家也有许多空屋,你父亲对此早有安排,你又何必耗费钱财另置宅子,以顾家的情形,这些钱你们应当花在刀刃上才是。” 沈南葵笑了笑说:“不瞒母亲,我与顾家大哥大嫂正一同做着买卖,运气好小赚了一笔,所以家中的日子,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原来如此。” 贺氏心下了然,敢情是顾家做买卖赚了钱,难怪如今又是添置下人,又是置办宅子。 沈父静静听着她们说话,再一次觉得,是他低估了这个养女。 “你既已做好决定,我与你母亲便不再多说什么,但有一点,只要你还姓沈,咱们就永远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日后,你若是想回来看看,沈家也永远欢迎你。” 沈南葵恭敬行礼,“女儿明白。” 话说开之后,双方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沈南葵不必再担心,不知哪日就会收到沈家来信,无谓大小事,都要让她奔波而来,受气而归。 贺氏也没了将养女扫地出门之后,还要防着她上门打秋风的烦恼,不过,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管她对沈南葵如何苛责刻薄,可从始至终,她到底也没开口求过自己一句。 沈南葵与顾逸川已经告退出去了,贺氏和沈父却还呆呆坐着,两人神色都是一样的怅惘。 良久,贺氏叹道:“唉,若没有当初那样阴差阳错的事就好了。” 这样,她的女儿便一直是她的女儿。 不会让她倾注感情将女儿养大之后,才发现是错付了,一面亏欠亲骨肉,一面厌憎曾经捧在手上的珍宝。 沈父摇了摇头,“不提了,都是天意。” 说到底,沈南葵又没有做错什么,相反,她却一直在为这件事情赎罪,如今恩情还完,就由她吧。 - 收拾完东西,沈南葵和顾逸川便带着芳草,离开了沈家。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青雨巷,敲门声响,钟山立即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阵仗,眼前一亮道:“公子,夫人,你们这是要搬过来了?” 沈南葵莞尔,“怎么,你不乐意?” “不不不,小人当然乐意,小人得夫人垂怜,得以在这里做事,巴不得叫您看到小人的忠心和本事呢!” 他极有眼力见地跟芳草一起往里搬着东西。 顾逸川想要搭手,也被他一把拦住,“公子,夫人,这里有我们便是,天还在下雪,屋里烧着炭火,你们快进屋去吧,如若冻着了,那便是小人的罪过了。” 沈南葵和顾逸川一同进屋,笑着问道:“如何,可还算伶俐?” 顾逸川笑道:“你的眼光,自然不差。” 今日前前后后折腾了大半天,刚把东西在青雨巷安置好没多久,天就黑了,沈南葵与顾逸川便也早早就寝。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天放晴了。 墙边那一片竹林,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太阳光照在上面,竟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 吃过早饭后,沈南葵和顾逸川相携在竹林下散步,她望着头顶堆满雪的翠竹,忽而玩心大起,叫了一声“逸川!” 顾逸川疑惑看向她。 她却一下撒开他的手,转而重重拽了一把头顶的竹枝,而后便一溜烟跑了,独留顾逸川淋了满头满身的雪,落雪钻入领口,顾逸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蛰’得险些跳起来,慌乱拍着衣领里的雪。 顾逸川一向沉稳自持,颇具读书人的儒雅风范,何曾像个抓跳蚤的猴一般,在原地跳来跳去? 看着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沈南葵愈发觉得有趣,笑声回荡在小院中。 “傻子,你怎么不躲?” 顾逸川拍掉身上的雪,才走上前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无奈道:“我又怎知,我家端庄娴雅的娘子,竟也是个会捉弄人的促狭鬼?” “你生气了?” 顾逸川笑着摇头,“当然没有。” “果真?” “果真。” 忽然,沈南葵手一扬,一个小小的雪球又在顾逸川鬓边碎开。 “既然不生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86章 只有你和我 顾逸川再度受袭,心里不禁也有些意外。 因为他从未想过,以自家娘子的性子,竟然也会一而再地捉弄于他? 不过,看到沈南葵脸上明艳犹如春花一般的笑容,他又觉得惊喜,不由呆呆看了好一会儿。 “傻子,发什么愣?” 又是一个雪球飞来。 顾逸川生生被戏弄了三回,他笑意染上眉梢,却故作恼怒说:“三次了,我可要还手了。” 他随手团起一个雪球,怕砸到沈南葵,并不将其压实,松松散散就扔了出去。 他一扔一个准。 而且,由于雪球压得不实,还没砸到人便已经散开,碎沫掉入领口,却更让沈南葵难受,她想扒拉也扒拉不尽,便冲着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钟山和芳草求援,“你们谁来帮我?”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哪有不爱玩的? 芳草笑嘻嘻跑过来,“我帮夫人!” 钟山也坐不住了,忙道:“那可不行,你们这是以多对少,公子吃亏了,我去帮公子!” 四人很快分成两组阵营。 顾逸川和钟山顾及对方都是女子,并不敢下重手,边丢雪球边躲。 沈南葵则是和芳草分工,她只顾团雪球,芳草负责往外丢。 四人玩得极为尽兴。 忽然,芳草扔雪球时一个没注意,打中了顾逸川的眼睛,他“哎哟”一声捂住眼。 芳草吓得连忙赔罪,“公子,我不是有意的!” 沈南葵也赶紧上前查看,只见顾逸川眼睛倒是没什么事儿,眼眶却红红的。 芳草满脸愧疚,“都怪奴婢下手没轻重……” 沈南葵拍了拍她,“不怪你,是我叫你来玩雪的,他要怪罪,有我顶着呢!” 顾逸川问:“那这么说,娘子要对我负责咯?” 沈南葵点头,“嗯,你说吧,想叫我如何赎罪?” 顾逸川笑了,“那便罚你吹笛给我听。” 沈南葵优雅地一颔首,“愿为公子效劳。” 她扭头吩咐道:“钟山,摆桌案烹茶。” 钟山闻言立即去张罗了,芳草也连忙去屋中取了两个手炉出来。 沈南葵暖了会儿手,便拿出短笛,面对着竹林缓缓吹奏起来。 太阳移至头顶,慵懒和暖的光芒洒下,照着这一方小院,落在那一片翠竹雪顶之上,最后又勾勒出站在光里的那一道人影。 清越的笛声响起,这首曲谱并不复杂,简洁的曲调清新自然,如一湾淙淙溪流,轻吟浅唱间,无端叫人摒去心里的许多杂念,只余恬淡和从容。 一曲毕,顾逸川毫不吝言地赞赏,“聊将横吹笛,一写山水音,今日得闻姑娘一曲,也是值了。” 沈南葵浅浅一笑,“一首小调而已,公子未免夸张了。” 顾逸川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虽是小调,可曲意难得,所谓听曲识人,便是如此,姑娘何须自谦?” 沈南葵笑着抿了一口茶,又一指身后的竹林。 “好曲,好茶,好景,公子可还满意?” “满意至极。” 顾逸川眉目间也是散不开的笑意,问道:“南葵,你今日仿佛格外高兴?” 沈南葵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我心里就十分轻松。” 顾逸川道:“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小院里,只有你和我。” 沈南葵笑着抚掌,“没错,正是如此,在这里,我不用管沈家如何,也不用在意顾家如何,这里只有你和我,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这辈子,上辈子,她好像都没有这么轻松过。 昨日踏进青雨巷小院的一瞬间,她便仿佛卸下了一身的枷锁,她不是那个要统御侯府的主母,也不是顾家的贤惠儿媳,更不是要舍己顾人的沈家养女,在这个小院里,她就只是她自己,她身边,便只有要与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笑过一阵后,她忽又叹了口气,“这样一说,我都不想回去了。”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你若喜欢这里,我们便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 他也从未有过这样轻松愉快的时刻。 打雪仗,品茶听曲,赏雪闲谈,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没有外界纷扰,没有诸多规矩,不论做什么,都叫他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沈南葵思索片刻,应道:“好,逸川,我便在京城多待一段时日,等到私塾开学了再回去,而你就留在京城待考,如何?” 顾逸川摇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我送你,耽搁不了几日。” 沈南葵拍了拍他的手,“怕什么,我还有芳草陪我呢,到时再让钟山送我回去便是了,来回少说也要五日,路上颠簸,你也无法安心读书,还是留在京中吧。” 事情说定,顾逸川便提笔给顾庆荣写信,将安排告知于他们。 写完后他问:“南葵,烟霞阁才刚开业不久,大哥大嫂一向都是找你拿主意,你这么久不回去,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沈南葵笑了笑说:“我迟早要放手的,如今货源和售卖已成规模,我相信大哥大嫂能应付得来。” 顾逸川不由叹道:“我家娘子还真是运筹帷幄。” 沈南葵一脸谦虚,“过奖,过奖。” 两人安心在青雨巷住了下来,正月里的京城最为热闹,上午顾逸川读完书,下午得空,或是陪沈南葵去逛集市庙会,或是两人流连于茶馆酒肆中听评书、探美食。 沈南葵在京城待了两辈子,到处都无比熟悉,她带着顾逸川,两人成双成对出入于各处,落在旁人眼中,他们便是一对让人倍受艳羡的恩爱眷侣。 或也有不想出门的时候。 两人便窝在小院,郎抚琴来妾吹笛,院门一关,再无暇理会外界的风雨。 沈南葵觉得院子里除了这一片竹林,景致有些过于单调,顾逸川便带她去逛集市,买了小贩说的,能够随栽随开的几棵花树,有梅花、桃花和海棠。 他亲手把几棵花树种在南墙下,笑着同她说:“你瞧这枝头梅花未落,如今正正应景,待你春日再来,桃花也就开了,桃花谢了还有海棠,只要有我在,必不叫你觉得枯乏。” 沈南葵笑他,“那你可得好生侍弄它们,若我来时看不见花开,我可不依。” …… 快活的时光总是短暂,一转眼半个月过去,沈南葵也该走了。 第87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是夜,正房熄了灯。 顾逸川侧过身子,一把将沈南葵揽入怀里,脸埋进她脖颈,下巴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 “南葵,真不想和你分开。” 他低沉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暗哑。 沈南葵心中也满是不舍,半个月的时光仿佛一眨眼就过完了,在这青雨巷小院里,她无需管家、无需理账、无需教学,每日就只守着顾逸川,做自己想做的事,虽然时间短暂,却是她前后两世过得最为轻松自在的日子。 她抱住顾逸川的背脊轻轻拍了拍,“只是暂时分开,我若得空,就来京城看你可好?” “当然好,可我还是舍不得你。” 沈南葵笑了,“以往你在县城求学,我们不也常常分开吗?” 顾逸川的唇紧贴着她的脖子,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不一样,南葵,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和你待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南葵轻轻叹气,“我知道,你我心意相通,我又怎会不知你的感受?不若……” 她顿了顿说:“不若我不走了,留下来陪着你?反正生意上的事有大哥和大嫂,若有什么不能抉择的难事,我再回去盯着也行。” 顾逸川一下抬起头,“那私塾呢?” 沈南葵沉默片刻后道:“这是我唯一不放心的地方,我既接手了私塾,就要对孩子们负责,而且我……” 私塾于她,并非只是一门可以糊口的生计,她这个夫子身份,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这世间的女子,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所以,她并不想轻易放手。 其实,以她如今的财力,大可以花重金聘请那些饱学之士来私塾授课,这般做法,也算是不负学生们对她的一番信赖,可是她无法保证,那些饱学之士,是否能一视同仁地对待私塾里的女学生? 旁的学生都还好说,只要有学可上,无非就是换了一个夫子。 可那些姑娘,是她带去私塾的,她不能撇下她们不顾。 顾逸川指尖轻抚过她的脸,“南葵,顺从你的意愿就好,我纵然想和你相守,但我也不愿让你,为了我违背自己的本心。” 沈南葵摇了摇头,“可我们是夫妻,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如若你高中做了官,留在京城,我们也还是这样分居两地吗?” “当然不!” 顾逸川手指一僵,下意识反驳道。 “是呀,世间安得双全法?” 黑暗中,顾逸川似是叹了口气,“可我怎能让你因为我,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不是放弃。” 沈南葵坐起身子,缓缓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以后的事,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来安镇的私塾,所以离开私塾,也只是迟早的事,但我不会随随便便离开,我会安顿好一切,让私塾不论有没有我在,学生们都能像之前一样安心读书,汲取知识,如此,私塾方能长以为继,而我也就放心了。” 她笑了笑,“再说我,那就更无妨了,不论是到了哪里,我都依然是我,经商赚钱,开堂授课,这些我想做的事,难道不能换一个地方继续做吗?” 顾逸川看不清楚她的脸,朦胧夜色中,只能模糊瞧见她的轮廓。 但他知道,这张脸上此刻的笑容一定比星辉更绚烂,比日光更耀眼,正如他爱的那般。 顾逸川喉结滚动,把她轻轻拥进怀里,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南葵,你怎么这样好?” 沈南葵轻笑着从他怀中伸出双手,摸着他的脸道:“你也很好啊。” “有道是商贾低贱,女人做夫子更是离经叛道之举,你身为读书人,又要走科举入仕的路子,应当最是爱惜名声,可你却从未对我有过丝毫阻拦,甚至还一直支持我,不是吗?” 顾逸川闷声笑起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难道像那些酸腐的老学究一样,指着你的鼻头骂,亦或是,日日规劝你在家相夫教子?” 沈南葵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还真想象不出,你说这些话的样子。” 顾逸川脸埋在她发丝中低笑,“放心,我不会,永远都不会。” 他笑声久久不停。 沈南葵狐疑道:“有这么好笑么?” 顾逸川摇了摇头,叹道:“我家娘子能力出众,合该大放异彩,我拦你做什么?再说了,你经商赚的钱,也成了我碗里的饭,你难道要我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没个正行,我可不是你娘!”沈南葵推了他一把。 “你是我娘子。” 顾逸川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啄了一口。 沈南葵脸色烧红,“原来你是在笑这个,还有没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 “没有,也不想有了。” 沈南葵还没理解出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就被压倒在了床上。 滚烫的吻落了下来,额头,眉梢,眼角,鼻梁,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 他像是在品茶一般,细细品尝着她。 外面天寒地冻,沈南葵被压在床榻上,却仿佛三伏天一般燥热。 她一时觉得自己是在海里,如同一叶扁舟般飘荡无依,一时又觉得是在沙漠,被火辣辣的烈阳炙烤着,叫她躲无可躲,干哑的喉咙缺极了水,她本能地低吟,却愈发遭到捕食,她便只能在那人的口中,短暂地汲取一些水分,但也仍不解渴……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继续了几次。 只闻远处响了几声鸡鸣,顾逸川搂着怀里的人,又要去吻她。 却被无情推开。 沈南葵声音沙哑,哀求道:“都四更天了,好相公,咱们睡觉吧?” “娘子,为夫一点都不困。” 顾逸川仍旧俯身去吻她的脖颈,只要一想到天亮后她就要离开,他便舍不得睡去。 沈南葵双眼一闭,干脆装死。 见她一点回应都不肯再给自己,顾逸川既觉得心疼,又感到好笑,轻轻将她拢在怀里,笑说:“不闹你了,那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说什么?” 沈南葵在他怀中拱了拱。 第88章 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你总说城外的白马峰景色绝佳,我也想去看看,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再去一次,如何?” “好……” “春闱之后正当暮春,那时山花也都开了,我想与你一同漫步山间,攀登而上,看山花,赏云海。” “……” 说着话,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声音。 顾逸川不由失笑,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也含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 原定的一早就启程回来安镇,可沈南葵夜里被折腾了太久,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而且,更不巧的是,上午竟然又下起了雪。 沈南葵一身酸痛,索性没有下床,连早饭都是在床上吃的,当然,她也没有理会顾逸川。 顾逸川见她没走成,欣喜之余,笑得一脸无害。 “是老天爷要留你,南葵,如若你一早便走了,遇上了大雪,岂非更难赶路?” 沈南葵气哼哼道:“别得意,这雪不会下太久。” 果然,她一语成谶,雪只下了两个时辰便停了,地面的积雪只有薄薄一层,还化了好些,并不妨碍赶路。 见顾逸川神色又黯淡下去,沈南葵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柔声安慰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现今先做好各自的事,一定会有不再分开的时候。” “下一次,便永不分开。”顾逸川直视着她,眼神坚定。 收拾行囊的时候,钟山忽然来传话,“夫人,门外有人找您。” “是谁找我?”沈南葵疑惑问道。 钟山挠了挠头,“是个年轻姑娘,叫什么荷华来着,还说是您的旧仆。” “荷华?” 沈南葵一愣,停下手上的活,“快叫她进来。” “好嘞!”钟山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便领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进来,那女子一见沈南葵,就扑通一下拜倒在地。 “姑娘,荷华给您磕头了!” 沈南葵忙叫芳草把她拉起来,笑着说:“荷华,你我已经不是主仆,你无需再跪我。” 荷华摇了摇头,“不,在荷华心里,姑娘永远是姑娘。” 沈南葵望着面前鲜活的女子,实在难以想象前世她遭遇的惨事,不过好在,这一世她还好好地活着,看见她好,也算是全了自己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荷华,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荷华看着沈南葵,激动得双眼蓄泪,擦了擦眼角才说:“我原先不知道姑娘回来了,想着正月都快过了,姑娘也总该回沈家一趟才是,便着意去打听了,才知道姑娘和姑爷如今住在这里,我就寻了过来。” 沈南葵让芳草奉上茶,笑着问:“你找我有事吗?” “有……” 荷华垂着头,忽然又一下跪在地上,“我是来谢过姑娘的。” “谢我什么?”沈南葵有些疑惑,“若是因为当初我帮你赎身的事,你已经给我磕过头了,如今便无需再言谢。” “不是这个……”荷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南葵挥了挥手,让芳草退下,屋子里就只剩她们两人,荷华才哭着说:“荷华是要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当日您不让我随二姑娘入侯府,以家中安排了婚事为由,悄悄赎我出沈家,所以,夫人便让书桃和书杏两人,跟着二姑娘进了侯府,您或许还不知……书杏已经没了。” “没了?”沈南葵面露震惊。 她知道是书桃和书杏跟着沈平婉去了侯府,在沈家见到书桃好好的,她便以为书杏也没什么事,之所以没跟着一起回来,或许是在侯府接了别的差事。 却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然就没了? “是因为……沈平婉?”沈南葵只想到了这个可能。 荷华点头说:“正是,我与书桃和书杏交好,年前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书桃,她便同我说了一些侯府的事,二姑娘她……不知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把气都撒在了书桃和书杏身上,书杏有一次不小心打翻茶杯,便被二姑娘罚在雪地里跪了一晚,冻病了之后,还不让人请郎中为她医治,书杏没能熬过去,便走了……” 沈南葵眉头深深蹙起,“她怎能如此轻视一条人命!” “所以奴婢才后怕啊!” 荷华抹着泪,又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您或许还不知道,当时您要送我出府,我心里虽然感激,但暗中也是埋怨过您的,毕竟,若能在侯府里待个一年半载再出去,前程定是会比现在好上许多,如今想来,我真是糊涂啊,竟不知姑娘这样做,是救了我一条命。” “二姑娘与您不合,所以向来看我也百般不顺眼,若是我随她去了侯府,只怕我也……” 她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所以,我才一定要来亲自向姑娘磕头道谢。” 沈南葵扶起她,“都过去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书桃她……” 毕竟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她不由也担心起来。 荷华笑了笑道:“姑娘不必担心,那儿毕竟是侯府,出了人命之后,听闻建宁侯夫人已经狠狠教训过二姑娘了,严令她不准再闹出人命,书桃应当不会有事。” “那就好。”沈南葵轻轻一叹。 齐侯夫人眼里向来不揉沙子,这大抵也是让她想要休了沈平婉的原因之一。 两人复又坐下,沈南葵笑问道:“荷华,你回家这么久,如今可还好?” “我……”荷华面色迟疑。 沈南葵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荷华犹豫了一会儿,面上划过一抹坚决,跪下说:“荷华想求姑娘带我走!” “这是为何?” 荷华红着眼,却没有再落泪,她昂着头,面上说不清是悲还是恨。 “姑娘待我好,荷华都知道,可我那对兄嫂却是黑了心肝儿的,他们为了钱,如今竟想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做妾,那老鳏夫虽然死了老婆,可收的姬妾都不下十房,更有三个儿子日日抢夺家产,进了这样的人家,只怕到时我连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沈南葵听完也怒了,“混账!他们怎能这样对你?” 第89章 便别再卖身为奴了 荷华双眼通红,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当年二姑娘回府,姑娘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那时您在沈家的处境,并不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好多少,荷华都看在眼里,可您还是拿出了体己,放我归家,当日您对我说,回去之后要好好过日子,奴婢一直铭记在心。” “回家后,我帮着兄嫂做营生,照看孩子,也想着能遇一良人与之成亲,如此,才算不负姑娘对我的一片苦心,可……谁知我的兄嫂竟然这般无耻,要卖我去做妾!” 她脸上还是滑下泪来,但神情依旧倔强。 “我的自由身,是姑娘帮我换来的,当初姑娘让我回去,为的是叫我好好过日子,我岂能由着他们随意糟践?所以,这些日子,我假意顺从,其实一直在谋划逃出京城,知道了姑娘在青雨巷,我便斗胆找上门来,求姑娘带我走,无论姑娘去哪,荷华都甘愿追随!” 话说完,她再度重重磕下头去。 “荷华,你先起来。” 沈南葵扶起她,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你的家人竟这般不顾念血肉亲情。” 荷华眼神悲绝,“在他们要将我卖给老鳏夫做妾的时候,就已经不是我的家人了!” 沈南葵轻拍了下她的肩,默然片刻后才问:“荷华,你果真愿意跟着我?” 荷华坚定点头,“若姑娘不弃,荷华愿意一辈子侍奉姑娘,报答恩情!” 见她如此忠心,沈南葵不由也被这片情义打动了。 “既如此,那我此番回沧县,便带上你一起。” 闻言,荷华顿时喜极而泣,“荷华能再回到姑娘身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南葵问:“你兄嫂将你卖了多少银两?” “五十两银子。” 荷华眼中染上一抹屈辱。 沈南葵点头道:“好,离京之后,我会命人将这五十两银子送去你家,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至此以后,你便不必再受兄嫂的挟制。” 荷华没想到,姑娘竟然这么快就为她解决了后顾之忧,惊喜之余,更是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抹着泪道:“荷华谢姑娘大恩,今后一定好好伺候姑娘,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为奴为婢,听候姑娘使唤!” 沈南葵笑笑说:“你早已出府,既然已经销了奴籍,便别再卖身为奴了,日后,你跟在我身边做事即可。”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情谊非凡,加之荷华对她忠心耿耿,所以,有没有这一纸奴契,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荷华怔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眼泪啪嗒往下掉。 “姑娘……” 见她又要跪,沈南葵忙一把拉住她,无奈道:“别跪了,马上就要出发,还是留着点力气赶路吧。” 说罢,她先便先出了屋子,去看钟山那边有没有准备妥当。 荷华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任由脸上泪水肆意。 好半晌,她才像是醒过神一般,抬起袖子拭去泪痕,眼中划过一抹坚定。 她绝不能辜负姑娘对她的看重。 一切都准备妥当,沈南葵便出发了,顾逸川将她送到城外,目送着马车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才独自一人返回。 沈南葵从车窗看着他的身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明明他们夫妻,之前也有过许多次分别,可为何这一次,却叫她也感到愁肠难解…… 荷华见她闷闷不乐,便想逗她开心,问道:“姑娘,姑爷待您一定很好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唇边不自觉溢出笑,“没错,他待我极好。” “我瞧咱们姑爷一表人才,春闱必能高中,到时也给姑娘挣回一个状元夫人当当!” 沈南葵想着顾逸川的样子,眉目一片缱绻。 “我相信他。” 她看向荷华,温言道:“我们已离了沈家,以后还是叫我夫人吧。” “好,荷华记住了。” 荷华是知道当初换亲之事的,原本心中一直担忧,如今见到姑娘与姑爷感情和睦,她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天冷路滑,马车在路上走了三日,才回到顾家。 离家这么久,沈南葵原以为,顾母定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可谁知回来后,顾母竟只撂下一句‘哟,还舍得回来啊?’便没有后文了。 她不禁纳罕,自家婆母何时变得这么好脾气了? 原已准备好一番说辞应付她,如今看来,倒是都省去麻烦了。 顾庆荣和梁氏都在烟霞阁做事,眼下并不在家,倒是两小只,看到沈南葵回来,将她缠了许久。 阿巧贼兮兮地问她,“小婶婶,你是不是也觉得奶奶变了?” “为何这样说?” 阿巧道:“你不知道,当时小叔写信回来,奶奶知道你们不回家,在家生了几天的气,还说了你许多坏话呢!” “后来呢?”沈南葵问。 “咳咳!” 却是阿远在给阿巧使眼色。 但阿巧并未意识到,撇了撇嘴道:“哥哥,你吓唬我做什么?我可是小婶婶这边的,她许久不在家,我自然要把家里的事说给小婶婶知道。” 沈南葵微笑,“好,你继续说。” “后来嘛,爹爹和娘在城里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他们便买了许多好东西给奶奶,还说若不是你,家里便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他们叫奶奶莫要骂你,若是惹得你生了气,你不愿再管家里,那咱家就又要挨穷了,还有刘妈妈,也日日这样劝奶奶,奶奶抱着爹爹和娘给她买的好东西,渐渐就不生小婶婶的气了。” 阿巧说得起劲,小脸上眉飞色舞。 阿远却已经在捂脸哀叹了,“快别说了呀,笨蛋!” 阿巧恍若未觉,一脸不忿地继续说道:“哼,奶奶真是见钱眼开,明明小婶婶这么好,她却只认钱,不认人,一点都不公正,还得全家人来哄着她,小婶婶,我都替你委屈!” 沈南葵问:“说完了?” 阿巧下巴一点,咧出两排白白的牙齿,“说完了!” 阿远见她还一副想邀功的样子,极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面带同情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啧啧!” 这个小笨蛋,难道忘了,自家小婶的另一个身份了吗? 第90章 借一借别人的势 果然,阿巧笑得正开心,还一脸欢喜地问沈南葵,“小婶婶,阿巧想吃兰芳斋的点心,你这次回来,有没有给阿巧带好吃的呀?” “当然带了,但是……你不能吃。” “啊?为什么!”小丫头睁圆了眼,满脸不解。 沈南葵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笑容分外亲切,可说出来的话落在阿巧耳中,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顾文巧妄议长辈,罚不许吃京城带回来的点心,外加抄孝经十篇。” 阿远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笨蛋,让你口无遮拦!” 阿巧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小婶婶,阿巧说的都是事实,又没有乱讲,难道你不想知道家里的事吗?” 沈南葵道:“我若想知道,自会去问刘妈妈,或是你爹娘,当然,你也可以向我陈述事实,但不可妄自非议长辈,你若觉得长辈不对,可以规劝改正,但私下里这样说,既不能改变什么,亦是对长者的不尊,你明白了吗?” 阿巧扁着嘴,点了点头,“阿巧知错了。” “去吧,先去抄书。” 沈南葵已经发话,阿巧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求情,委屈巴巴地进了堂屋。 阿远捂嘴偷笑,冷不丁一个回头,却撞上了沈南葵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忙说:“小婶,我……我去看书!” 沈南葵拦住他,“我不在的这半个多月,功课都落下了吧?” “没、没有!”他忙摇头。 沈南葵淡淡瞥他一眼,“明知妹妹说错了话,你却不出言提醒,看她受罚还如此幸灾乐祸,行了,你也进去陪阿巧抄书,晚上将功课一并交予我检查,若叫我发现你们偷懒,仔细挨手板。” 阿远再也笑不出来了,鹌鹑似的也进了堂屋。 兄妹俩你瞅我,我瞅你,脸上的表情都比哭还难看。 “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传来,却是顾庆荣回来了,看到一双儿女这个样子,他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还得是二弟妹,将他们治理得服服帖帖!” 让他这个做爹的,都不用再费心管孩子了,而且以沈南葵的手段,不愁孩子将来不成才。 “大哥回来了?” 双方见了礼,也到了堂屋坐下。 沈南葵看着另一边安静抄书的兄妹俩,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院子,沉吟道:“或许,是时候盖一座新宅子了。” 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总在堂屋学习容易被人分心,这样也不是办法。 顾庆荣也压低了声音,“这倒不难,如今家里不缺钱,二弟妹若有此想法,待我与娘和二弟商议过后,便能找泥瓦班子动土。” 沈南葵想了想说:“原先只咱们自家人,住着这个院子倒也合适,可如今家里添了不少人,一则住处不够,二则还有马厩需要新建,倒不如重新起一座宅子。” 不管以后顾逸川会去哪做官,翻新老宅都合情合理。 “也对,”顾庆荣一拍大腿,“既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我。” 他说完忙又补充道:“还有盖房子的钱,二弟妹你可别想着自己来出,这是顾家的事,只要娘同意,这钱理应由大房二房,还有公中各出一份。” 沈南葵笑了笑,“好,听大哥的。” 顾庆荣满意一笑,这才说起了正事,“二弟妹,我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所以特地来跟你说说买卖的事。” 他将烟霞阁近些日子的经营状况,账目出入,都细细说与了沈南葵知道,末了问道:“二弟妹,可有不妥?” 顾庆荣掌管烟霞阁这么久,也算是得心应手了,可这些日子沈南葵不在,他总像是没了主心骨,做决定时瞻前顾后,并不自信,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对,会对烟霞阁造成不利影响。 沈南葵摇了摇头,笑说:“大哥,你与大嫂做得很好,烟霞阁目前的情形,没有任何问题。” 听得此话,顾庆荣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总算放了下去。 “那就好,那就好!” 见他这样,沈南葵不由失笑,过了一阵,才又问:“大哥,方才你说,那些重金来寻求合作的同行,都被你婉拒了对吗?” 顾庆荣点头,“我记得你的吩咐,咱们烟霞阁是稳打稳扎,一步步做起来的,并不需要假手于他人,所以这些上门想分一杯羹的,我一概没有理会。” 他说这话时气势十足,跟先前做账房时相比,俨然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面貌。 沈南葵笑着赞道:“大哥如今颇具掌柜风范。” 顾庆荣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二弟妹,你就别取笑我了,若不是你,哪有我顾庆荣的今日?……对了,你问起这事,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南葵摇头说:“倒也没有,大哥,我记得烟霞阁开张之时,胡老学士曾送了一副他的亲笔字画过来,可还在店里?” “在的,还有逸川那些同窗送来的礼物,都在铺子里放着呢。” 沈南葵道:“大哥,你回去后,记得将胡老学士的亲笔字画挂在烟霞阁前堂正中,旁人送的礼物,若有带署名的字画,也可一同挂出来。” 烟霞阁想要稳立城中,光凭顾逸川的举子身份,或许还不太够,也需得借一借别人的势,不过,待到顾逸川高中,想必便无需有此担忧了。 听得这样说,顾庆荣大约也明白了,应道:“二弟妹放心,我一定记得。” 商谈完事情,顾庆荣没有多留,又急着赶回了县城。 烟霞阁年后在城中已小有名气,如今生意大好,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当真一刻也离不得人,他得赶紧回去盯着才行。 过了两日,正月结束,二月初一这天,是私塾开学的日子。 沈南葵又忙了起来,她一面讲学,一面又做出一个决定——出钱扩建私塾,改私塾为‘来安书院’。 扩建书院是件大好事,里正自然同意,一力将事情揽了下来。 沈南葵原本是想自己出钱的,可镇上大家得知她要扩建书院,竟然自发捐款,筹集了一笔钱,折合下来之后,她只需再补一小部分就够了。 第91章 学生从未有此想法 这日下学之后,她让两小只先行回家,自己却在学堂迟迟未走。 沈南葵心情颇为复杂。 犹记得当初刚来私塾,满镇子的人,除了里正愿意信任她,将私塾委任于她,大家对她并不看好,各处皆有质疑之声,毕竟在世俗眼中,一个女子,怎么能当好夫子呢? 后来,她虽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可吴绍之案过后,谣言四起,她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声名狼藉,成为众矢之的,最后是她以理服人,再有学生们的拥护爱戴,才能度过了那一难关。 直到今天,镇上大家知道她要扩建书院,自发募集钱款,这何尝不是对她的肯定和信任? 她的努力和付出,大家都看见了。 沈南葵的手轻轻划过她讲学时所用的那一方书桌,忽而缓缓笑了,眼中又渐渐透出一丝坚定。 “咦,夫子,您怎么还没走?” 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竟是杨泽。 沈南葵微微一笑,“正待要走,你又为何去而复返?” 杨泽挠了挠头,指向自己的书桌,“学生有一本书落下了,所以回来取走。” 沈南葵点头,“快拿上回家去吧。” 杨泽搭臂行礼,取完书要离开学堂之时,忽然又回头看了沈南葵一眼,“夫子,学子都已散尽,炭火也灭了,这里四处透风,您还是快些离去吧,若冻着了倒不好了。” “也好。”沈南葵抬脚迈出门外。 荷华早已等候在此,看到她出来,忙拿了斗篷给她披上。 杨泽想了想,忽然说:“夫子,学生送您一程可好?” 私塾到顾家并不远,沈南葵见他一脸真切,便没有拒绝。 走在路上,杨泽问道:“夫子今日愁眉不展,难道是因为扩建书院的事?” 沈南葵侧头看他一眼,“扩建书院是好事,如今钱款募集完毕,已经由里正牵头,在选址动工了,可以说一切顺利,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可愁的?” “就算不是愁,您也是思虑过度,为书院,也为我们。” “哦?” 杨泽正色道:“师丈顾举人已经入京,他是我们来安镇最厉害的读书人,春闱一定榜上有名,到时若被委派为官,夫子与他情深义重,必会跟随,学生知道您迟早是要走的,可……学生想不通,您为何要在此时扩建书院,您若走了,这书院建得再好,也岂非一座空壳?” “怎么,难道除了我,就没人能掌管这个书院了?” 沈南葵有些好笑,“你不好好研习学问,成日里倒琢磨起这些事来了?” 杨泽低垂着头,“事实摆在眼前,学生不由得不想……这么说,您扩建书院,当真是为了离开做准备?书院建好,您是不是就要为我们另请夫子来讲学了?” “我确实会离开,我若离开,也势必要请新夫子来教导你们,不过,你无需担心,我不会轻易把你们丢下,总要安顿好一切了,我才能放手。” “新夫子再好,哪有您好……”杨泽小声嘀咕道。 “杨泽,你说什么?”沈南葵问。 杨泽叹了口气,恭敬答道:“没什么,我知道此番夫子为了我们,耗费不少苦心,按理您没必要做这些事的,但您还是做了,私塾也好,书院也好,您是在为我们安排后路,学生心里都明白,只是……学生实在舍不得您。” 说都说了,他索性一股脑将心里话全倒了出来。 “私塾之中,属我年纪最大,他们不知道您的打算,我却能猜出一两分,夫子,杨泽此生能遇您点拨,得您教诲,如今又领受您的恩情,是杨泽之幸!”他郑重地弯腰作揖。 沈南葵扶起他,“说我思虑过多,我瞧倒是你,不好好用功读书,耗费心神来想这些,该罚。” “夫子要罚什么,杨泽都认。”杨泽一脸视死如归。 沈南葵笑了笑,“不逗你了,杨泽,你天资聪颖,又重情义,这是好事儿,今日你既来送我,正巧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说。” “夫子要说何事?” 沈南葵道:“县城华庭书院,年初招募学生,我已替你报了名,再过半个月便是书院入门考,你需尽力而为。” “华庭书院?” 杨泽惊呼一声,好半晌才说:“华庭书院是沧县最好的书院,招收学生的门槛非童生不可入内,甚至还要求年龄不能超过十五岁,且只认才学,若不通过考试,就连有钱也进不了,夫子,您替我报了名?” “这……没搞错吧?” 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我还未考取童生呢,又怎能通过华庭书院的入门考?” 沈南葵拍了拍他的肩,“你往常不是总问我,为何你的功课比旁人多,比旁人难,就连受罚,也比旁人更重些?杨泽,你是私塾学生之首,又曾跟随赵秀才念书,比别人更多几年底子,所以我自然更器重你,莫非你以为,是我故意刁难于你?” “学生不敢,学生从未有此想法。” 沈南葵单独给他布置的功课,比其余学生的更为深奥,涉及的知识也更庞杂,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沈南葵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既然如此,你又怕什么?” 沈南葵停住脚,直视着他,“你在我手底下也这么久了,你的资质如何,我很清楚,我是相信以你的实力,能够通过华庭书院一个小小的入门考,才会为你报名,难道你自己没有这份魄力吗?” 杨泽听完这番话,心中也满是激动,但却还是有些犹豫。 “可是夫子,我并不是童生……” 沈南葵抬头打断,“区区童生而已,今年的童试,我相信你一定能过,至于华庭书院所言,非童生不可入内,也并非绝对,你就算是童生,过不了入门考,也还是进不去,可若能通过入门考,哪怕还未考取童生,华庭书院又有什么理由将你拒之门外?” 杨泽平复了好一阵,才压下兴奋,郑重地作揖说:“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夫子厚望!” 第92章 招募夫子 沈南葵点了点头,“记住,不论何时,既不可妄自菲薄,也要戒骄戒躁,华庭书院是你顾师丈曾经求学的地方,那里有全沧县最博学的夫子,最上进的氛围,最重要的,是华庭书院只以才取人,从不低视寒门,你在那里,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的蜕变。” 杨泽听她说话,神情中满是坚毅,可忽然眼眶却红了。 “夫子,我若真去了书院,就不能再跟着您了……” 沈南葵轻轻一笑,“跟着我有什么好的?我身无功名,于文坛之中,也只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你现在觉得我好,只是因为还未去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而如今我所能做的,就是把你们送去更远的地方,叫你们不必受困于来安镇这一方天地。” 杨泽心中震动,忍不住抹起了泪。 “夫子,您为何要待我们这样好?” 他再怎么早熟稳重,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沈南葵心中一软,柔声道:“人与人之间的情分,都是相互的,当初我身陷谣言,你们不也挺身而出为我正名了吗?况且,我做这些事,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并不全是因为你们。” 她笑了笑说:“还记得我初进私塾,你是最质疑我的人,不仅反对我在私塾讲学,更不满我让女子进学堂,到如今,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杨泽抹干眼泪,锵声道:“当然有,变的不止是我,还有来安镇的大家,学生对您,早已心悦诚服,乡亲们也是因为信任,才会把家中儿女送来您手下念书,乃至于如今,大家愿意自发捐钱盖书院。” “是啊,”沈南葵遥看远方,“只要这一团火烧得足够大,就不怕照不亮前行的路。” 一己之力带来的改变还是太少。 所以,她不止要自己做夫子,更要扩建书院,招募更多人才。 所谓星火燎原,前世她浑浑噩噩,活得毫无意义,而这一世,她也想为这世间做些什么。 杨泽似懂非懂,隐约觉得像是参透了什么,但又无法言说。 眼见已经到了顾家院外,沈南葵道:“华庭书院的入门考在即,时间宝贵,今日我就不留你了,我瞧你也满腹心事,你回去好生平静一番吧,记着,不要再为琐事扰了心神,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 杨泽心中一凛,应道:“学生遵命。” 他走后,荷华忍不住叹道:“夫人,您比之前更有气度了,我嘴笨,也不知怎么说……就是看着您,不由便心生景仰,只要待在你身边,我这心里就安定。” 她总觉得,如今的姑娘,和之前好似变了一个人,模样性格虽还一样,可谈吐气度却不知高了几个层级。 也难怪了,沈南葵刚一重生,便把荷华送出了沈家,如今两人再度相遇,她自然会感觉到许多不同。 沈南葵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说:“这么会夸人,哪里还像是嘴笨?我饿了,今日想吃你做的山笋炖鸡。” 看着面前这个爱说笑的姑娘,荷华心里的那点距离感顿时又散去,忙应道:“好嘞,奴婢这就回去给您做!” 她三步并两步地进了院子,沈南葵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摇头。 - 如今的私塾地方狭小,不适合再改建,所以新书院选址在来安镇南边的空地,一则地方宽敞,二则离镇子稍稍空开一段距离,也足够清净。 沈南葵画了书院的图纸,按她所想,既然要扩建书院,那便刚好分设出男女学堂,如此,也可免去一条被人诟病的理由。 她与里正交涉完书院的诸多细节,一切无误后,便可动土开工。 建造的事不用沈南葵管,她仍旧每日在私塾讲学。 二月底,书院已初具模型,沈南葵去信给顾庆荣,托他在县城放出消息,说来安书院招募夫子,男女不限。 近一年以来,沈南葵在来安镇做女夫子的事,在沧县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得知她要为新书院招募夫子,且男女不限,一时间不由议论纷纷,她再度成了沧县百姓茶余饭后的一道谈资,甚至,就连县城的茶馆中,都有说书先生讲述她的事迹。 不过,众人对她的看法,仍旧是褒贬不一。 有迂腐守旧的文人痛斥她,也有感念她德行的文人拥戴她……当然,除开这些闲话和议论,沈南葵所在的私塾,也渐渐热闹起来。 有一见她就横眉竖眼的人。 “你就是那沈氏?” “我是。” “你可知牝鸡司晨,有违正道?” “阁下言重了,妾以女子之身做夫子,行教化之德,从未有不轨之事,敢问有何不妥?” “女人做夫子就是不妥!书院重地,由你一小小女子把控,叫我等情何以堪?劝你速速归家,相夫教子去吧!” “哦?不知阁下可有功名,可有着作言论传世?我若退去,阁下能否接替妾身之职?” 一群学生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人,“教不好,没束修!” “粗鄙妇人,果然无知!你看看这些学生,被你荼毒成什么样子了?就你的斤两,还配在这里当夫子,也不知这些学生的家人,是怎么被你骗了的?莫不是你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哄得大家为你所惑吧?” 那人在私塾门口大骂沈南葵,却被扔了一身的烂菜叶、臭鸡蛋。 镇上之人义愤填膺。 “呸,哪来的狂徒,竟敢辱骂我们沈夫子?” “就这还读书人呢,我看毫无素养!” “咱们把他赶走,别叫他扰了沈夫子的正事!” “就是,沈夫子扩建书院,又自掏腰包招募夫子,为的是什么,不都是为了咱们来安镇孩子们的前程?我们可不能不领情啊!” 来人被扔了一身的秽物,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来安镇。 有了这个先例,再来找沈南葵的人,就安分了许多,没再说那些难以入耳的话,且大多都是为聘选来安书院的夫子而来。 毕竟沈南葵给出的报酬不低,每月除学生所供束修之外,她还另给三两银子的俸银。 这般待遇,比之沧县一些书院也不差了。 第93章 本公子只是容貌俊俏 这些天,沈南葵上午讲学,下午便在私塾会见来参选夫子的人。 形形色色的人中,除了像之前那人一样,被招募夫子的噱头吸引而来,想看热闹,或是要嘲讽沈南葵的之外,也不乏一些真心想做夫子传授学业的人。 沈南葵与之相谈后,倒也觉得有两个不错的。 一位是从城中书院退下来的老举子,一身才华,博学多识,在沧县德高望重,颇有几分名气,他虽对沈南葵做女夫子没有意见,却坚决反对书院接收女学生,他的原话是,他传道授业解惑,是为教授学生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女子又不能科考,识些字就罢了,没必要让他耗费心力去教。 另一位是个落第的年轻秀才,因出身寒门,多年来读书用尽家财,却屡试不中,因而心灰意冷,想谋一份生计养家,沈南葵问了他对书院招收女夫子和女学生的看法,他倒是持保留意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除了这两人,别的来应选之人,没一个能叫她看入眼的。 而且,最为古怪的是,沈南葵放话出去,来安书院招募夫子男女不限,可至今为止,仍没有一个女子来参选夫子,她不免有些失望。 但她也明白,她之所以做了夫子,是里正别无所选才押中了她。 旁的女子,尤其是身负才学的女子,出身都不会太差,那么家中的管教自然也极为严厉,哪怕有人想来,或是家中不允,也未可知。 三月,天气渐渐回暖。 私塾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那桃树的位置比较刁钻,不长在空地,反倒紧紧依着墙角,长出的树根将墙下的砖头都顶松了几分,料想这定然不是人刻意种的,而是不知是谁,哪日吃了桃子,将桃核随手一丢,竟就这样在墙根长出了一棵桃树。 这棵树应有些年头了,初春之际,桃枝上也渐渐冒出一些细小的花骨朵,沈南葵不禁想到青雨巷小院那棵刚栽下不久的桃树,如今也是否也缀满花苞,欲将盛开呢? 算算日子,月中便是春闱之期了,到时她还来得及去看那桃花吗? 不过,就算桃花谢了,也还有海棠。 他说了,不会叫她失望的。 下午无事,沈南葵除了在私塾等着会见客人,索性搬了把椅子在院里晒太阳,她不归家,两小只也没有回去,也搬了一张桌子出来,在院中做功课。 沈南葵晒着太阳,脑子里胡乱想着一些杂事,竟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荷华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拎着个食盒,一脸兴冲冲的模样。 被她一打岔,沈南葵困意尽无,坐起身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听到有好吃的,两小只也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荷华笑着将食盒打开,却又叹了口气,“夫人,你最近忙书院的事,胃口都变差了,我瞧您这几日,竟都消瘦了一些,刘妈妈今日一早去山上挖了些野菜,我便挑了些最嫩的马兰头,和剁成泥的鱼糜混在一起,做了这道野菜鱼饼,听闻最是鲜香开胃,您尝尝如何?” 食盒盖子刚一打开,便有一股鲜香扑鼻而来,碟子里的野菜鱼饼煎得两面焦黄,看起来就格外诱人。 沈南葵笑了笑,“正好我有些饿了,那我尝尝。” 她拿起一块鱼饼往口中喂去,却在到了唇边时,又忽然停下,有些不适地掩住口鼻,“这是什么鱼?闻着有些腥。” 荷华道:“就是普通的河鱼啊,莫非是凉了才会腥?” 可她就是因为怕凉了,鱼饼刚出锅,就一路小跑着送过来,没想到还是不行。 她有些愧疚,“夫人再等等,我回去重新给你做点别的吃食来。” 沈南葵把鱼饼放了回去,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再过一会儿,等太阳下山,我们便一道回家,我也不是很饿。” 尤其闻了这个腥味之后,她胃里也有些翻涌,忙灌了口茶,才将这股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沈南葵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荷华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说:“夫人,离太阳下山也没多久了,看这样子,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了,不若咱们先回去吧?” 沈南葵不知为何,头也开始有些微微晕眩,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也好,那咱们回去吧。” 荷华和两小只正在收拾东西,私塾的院门忽然被人推开。 “现在还没到酉时末,怎么你们却要走了?看样子,这所谓的招募夫子,你们也并不尽心嘛!” 来人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一身读书人的扮相,昂头挺胸,器宇不凡,但身量却略有些瘦小,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似的。 荷华先问:“阁下是来参选夫子的,敢问年岁几何,如今作何营生,是否考取了功名?” 少年郎负手站于门前,“来这里的人,不是参选夫子,还能为何?至于年岁,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一。” 荷华看了他几眼,狐疑道:“你果真有二十?” 眼前的少年郎瘦瘦小小的,别说二十一了,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 少年郎怒哼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没看见我已束冠吗?本公子只是容貌俊俏,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 他说完这话,脸上疑似升起两片红晕,怕被人看见,忙左顾右盼四处打量起来。 荷华点了点头,又问:“那敢问公子,而今是何营生,可有功名?” 少年郎没有回答,忽然扭头看向沈南葵。 “你就是沈夫子?” 沈南葵点了点头,“正是。” 少年郎面上露出一丝讥笑,“你这婢女所问之话,皆是出自你的授意吧,真是可笑,来这参选夫子的,哪个不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既是读书人,自然以研习学问为正事,又谈何营生?莫非只要是识字的人,凭他是商人走卒,难道都能来应选?至于你问我是否考取功名,这更是可笑!” 沈南葵诚恳发问:“有何可笑之处,还请阁下赐教?” 第94章 沈夫子何苦为难人? 少年郎环臂而立,居高临下地睨着沈南葵。 “据我所知,沈夫子身为女子,一无言论学说立世,二不能考取功名,你照样什么都没有,却依然做着私塾的夫子,怎么到了别人这里,就要受你这些条件限制?”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沈夫子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却对旁人屡设阻碍,我看这招募夫子一事,根本就是名不符实吧,亦或者说,沈夫子如今掌管私塾,当然也想来日能把持书院,所以,你怕别人抢了你的风头,压根就没打算真正招募夫子,是与不是?” 沈南葵忍下身体的不适,笑着伸出双手鼓掌。 “真是一个好故事,若非我是当事人,定然就信以为真了。” 少年郎昂着头,似乎根本不屑看她。 “本公子慧眼如炬,看人准着呢!” 沈南葵问:“所以在公子眼中,我便是一个利益熏心的小人?” 少年郎轻哼一声,“不然你为何不考问我的才学,却要追着人打听有没有功名,你所做和你所说,根本大相庭径,怎能让人不怀疑?” 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公子误会了,这只是例行询问,要做夫子,自然需得德才兼备,学问和人品才是第一等重要的,至于功名,有我这个白身女子做先例,来安书院只以才取人,并不看重虚名。” 少年郎闻言眼神一亮,却忙压制下去,狐疑问道:“果真?” “自然是真的。” 少年郎轻咳一声,这才拱手见礼,“在下胡问雁,见过沈夫子,不知沈夫子打算如何考教我?” 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沈南葵向他走进了两步,“胡公子,在考教之前,不知你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胡问雁颔首同意。 沈南葵问:“听闻胡公子今年二十有一,又是读书人,如此年华,正是奔前程的大好时光,我观公子气度卓然,想必定是一位饱学之士,有此潜力和才能,日后必能有所作为,敢问公子为何却要弃前途于不顾,反倒要在这来安镇偏僻之地,应选一个区区夫子?” 胡问雁被她一顿吹捧,心里正有些飘飘然,可听到后面的问题,不由又有些为难。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夫子教授知识,受人爱戴,我觉得亦是一门好出路!” 他盯住沈南葵,“你也是夫子,岂能妄自菲薄,问出这样的话?” 沈南葵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以胡公子的年岁,还有更好的出路可谋,做夫子可惜了。” “我就觉得做夫子好,况且你开的报酬不低,还能养家不是?” 沈南葵看着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衣料,并没有接话。 胡问雁也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沈夫子好意,在下心领了,还请快些开始正事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两小只。 “胡公子,现有学生两名,他们手中各有无法解答的课题一份,还请你履行师者之责,教会他们,限时半个时辰。” “就这?”胡问雁面露诧然。 沈南葵道:“师也者,导之学,而造其所以为人者也,夫子要做的事,就是传授知识,引导学生学习,胡公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她说完便又回到原位坐下。 胡问雁愣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忙向两小只走去。 看到题目的一瞬间,他只想发笑,因为这些题目也太简单了吧? 他自认要不了一刻钟,就能解答全部题目,并教会这两个孩子,可当他试着把题目讲解出来时,两个孩子却都一脸茫然,显然是听不懂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只能换着法子来讲,可这些题目,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几句可解释的话,他也是按照常理所讲,两个孩子觉得晦涩难懂,他又能怎么办? 胡问雁自认才学过人,从小便没有弄不懂的学问,可到今日,轮到他去教别人了,才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望着课题,忽而恼怒地瞪向沈南葵。 “沈夫子何苦为难人?这些题目,根本就不是他们俩能答出来的!” 沈南葵闲适地喝着茶,笑说:“这不是还有胡公子你吗?” 胡问雁气得咬牙,“你故意的!” 沈南葵语气平淡,“胡公子别急,时间还够,你不妨想一想,在你十岁之前,夫子是如何教你的?” 胡问雁脑海中划过祖父的脸,他的学问都是祖父教的,幼时祖父为他启蒙,教他读书,谆谆教诲言犹在耳…… 时间缓缓过去。 快到时限时,胡问雁忽然站起身,得意道:“本公子完成了。” 他拍了拍两小只的脑袋,“去告诉沈夫子,你们方才学到了什么?” 阿远和阿巧乖巧地捧着书去复命。 沈南葵听完,满意点了点头,“不错,都理解得很透彻,胡公子之才学,令人佩服。” 胡问雁却是叹了口气,“我看要当夫子,除了有才学,怎么教学生才是最难的。” 他现在总算理解了,哥哥在书院读书时,总说一位夫子教学不好,课上所教内容晦涩难懂,令人生畏,可那位夫子在书院乃至于县城都颇具名声,他先前还以为,是哥哥不思进取,所以才寻了一个这样的理由做借口,现在看来,倒并非是那位夫子才学低劣,或许只是他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讲学方式,让学生来接受。 胡问雁软坐在椅子上,嘀咕道:“才忙了这么一会儿,我都累了。” 一侧眼看到桌子上摆的有吃食,便伸手去拿。 “咦?这是什么饼子,看着怪好吃的,沈夫子,我就不客气了!” 他抓起一个鱼饼就往嘴里塞。 沈南葵忙说:“这鱼饼凉了,有腥味,胡公子若是饿了,我叫婢女去镇上给你买些吃食可好?” 胡问雁吃了一口鱼饼,却是双眼放光。 “这饼子也太好吃了,鲜香酥嫩,哪有什么腥味!沈夫子莫不是舍不得给我吃,才故意用了这样的借口?” 他撇了撇嘴,掏出一块银子摆在桌上。 “不白吃,我给钱!” 第95章 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见他这模样,沈南葵有些错愕,“当真不腥吗?” 为何她闻了这鱼饼的味道,一直到现在都隐隐难受。 胡问雁吃得开怀,把装鱼饼的碟子推向她,“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沈南葵忙摆手,“胡公子觉得好吃,尽管吃就是,给钱就见外了。” 胡问雁吃了半碟鱼饼,笑嘻嘻将银子又拿回去,啧啧叹道:“沈夫子,这鱼饼是谁做的,竟这样美味?” “是我做的。”荷华应道。 胡问雁随手将手里的银子抛给她,“本公子赏你的,你告诉我,这鱼饼是用什么做的?” 荷华道:“没什么特别的,就用了河鱼、野菜,还有鸡蛋和面粉。” 胡问雁点了点头,“原来是野菜啊,难怪味道如此独特鲜香。” 他又向荷华问了一些做鱼饼的法子,而后拱手说:“多谢姑娘了,我家祖父喜食鱼肉,可我们家却还从见过这样的吃法,待我回去了,也叫家中厨娘做一道鱼饼出来,给祖父尝尝!” 荷华客气回礼,“胡公子年纪轻轻,却极有孝心。” 胡问雁摆了摆手,这才看向沈南葵。 “沈夫子,我是不是已经通过了考核?” “没错。”沈南葵点头。 胡问雁眼中尽是喜意,“那这么说,我能在来安书院做夫子了?” 沈南葵看了他一眼,“按理说是能。” 听得这话,胡问雁顿时不乐意了,挑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葵远眺天边的夕阳,轻轻叹道:“只怕胡公子的家人会反对。”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是吗,那你为何要乔装打扮了才敢来此?” 胡问雁瞪大眼,“什、什么乔装打扮,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南葵望向门口,“适才有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已在门口探了三次头,我没猜错的话,她是在等胡公子吧?” 胡问雁扭头看过去,却不见有人,冷哼一声道:“是等我的又如何?” “胡公子一介书生,出门在外应是带男仆,你却带了一个婢女,这不奇怪吗?” “这又怎么了,我读书时,就喜欢婢女在我身边红袖添香,出门也愿与之同行,你倒说说,有何不可?” 沈南葵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让婢女进来,独留她暗中窥探?” “这……” 胡问雁被她连连逼问,不免有些恼羞成怒,“沈夫子既说我通过考核,眼下又屡屡为难,这究竟是何意!” 沈南葵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胡姑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我不得不怀疑,莫非你是瞒着家里偷偷来的这里,若真是这样,我又如何敢用你?” 胡问雁愣住了,好半晌才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沈南葵笑而不语。 荷华接话道:“胡姑娘年纪不大,却敢扮作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你觉得这像吗?” 胡问雁有些不服,“可我在街上问过旁人,没人将我认出来!” 沈南葵笑着说:“料想胡姑娘定然不是头一次女扮男装,细心到连束胸都带了,除了身量有些娇小,一打眼倒也看不出破绽。” 胡问雁面上略显得意,“那是!所以,你是如何将我识破的?” 沈南葵莞尔一笑,“试问有哪个男子,会留有耳洞呢?” 胡问雁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懊恼地摸向自己的耳朵,“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 沈南葵又道:“而且,若我所料不错,胡姑娘是出自沧县胡家吧,不知胡老学士是你什么人?” “是我祖父!” 胡问雁傲然一抬下巴,随即有些惊奇地看向沈南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南葵笑了笑,“胡姑娘以女子之身,却如此贯通学问,本就难得,再加上你又姓胡,便很难不让人将你与胡家联系到一起,不过最终让我确定你身份的,还是这道野菜鱼饼,胡姑娘,你既然知道我,那便也应该知晓,我家相公是胡老学士门生,常在胡家走动,他又如何会不知胡老学士的喜好呢?” 胡老学士不喜金银器物,所以沈南葵为其备礼,除了会物色一些文玩字画,便是在吃食上下功夫。 “原来如此,罢了,既然被你看出来,那我就不装了。” 胡问雁卸去脸上的骄矜,转而严肃地说:“沈夫子,我在县城听了不少你的事迹,对你颇为敬仰,想我等女子,虽然不能考取功名,但除了嫁人,我也想在这世上能有所建树,祖父是天晟朝一等一的大儒,而我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问雁自认,学问不比家中兄弟差多少,只苦于无处施展,如今有沈夫子为榜样,我也想像你一样,一则传授知识,教导学业,二则是为天下女子立身,若有更多像沈夫子一样的人以身作则,叫她们看着我们,便也能勇于冲破偏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那时候,这世道或许就会对咱们女子,更宽待一些了。” 她一番话说完,沈南葵心中也颇为动容,站起身郑重向她施礼。 “胡姑娘此言,算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一直以来,她做的事情,也有不少人支持她,比如顾逸川,比如大房夫妇。 可顾逸川就算再理解她,却到底不是女子,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顾庆荣也是如此。 至于梁氏,她虽然也觉得沈南葵做的对,可她并没深想过未来。 到如今,听了胡问雁的一番话,沈南葵才终于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胡问雁忙也回礼,“沈夫子,先前我扮作男子,不敬之处,还望你见谅。” 两人复又坐下,沈南葵了然一笑,“我知道,胡姑娘是想试试我,看我究竟是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人。” “姐姐果然聪慧。”胡问雁欣然一笑。 沈南葵眼神诚挚,看着她道:“不瞒胡姑娘,在你说这番话之前,我并不欲留你在来安书院做夫子。” 胡问雁面上露出一抹了然,“莫非是因为我祖父?” 第96章 人尽皆知的才女 沈南葵点了点头,“来安书院如今最缺资质出众的女夫子,而你的才能也已经过关,但你乔装来此,想必定是因为家里有人反对,才会出此下策,你也知道,我家相公是你祖父门生,所以,我并不愿意因为接纳你做夫子,而得罪了胡老学士。” “你这样想也没错……” 胡问雁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私塾,“若祖父生气,不止顾举人难做,只怕就连书院,也会受到影响。” 祖父是退下来的翰林学士,在沧县文人心中声望极高,若他开口说了沈南葵的不是,恐怕日后也难有人将孩子送来这里读书,到时这间书院,也等同于荒废了。 “是我没考虑周全就任性而为,若连累了书院,岂不是叫你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沈夫子,我看做夫子的事就先算了,待我回去说服祖父,再来见你。” 胡问雁神情低落,起身行了一礼,便要出门而去。 沈南葵忙拦住她,“胡姑娘且慢,我还未说完,听你说了那番话后,我已改变了主意。” 胡问雁回头看向她,脸色略有迟疑,“可我祖父那里……” 沈南葵将她按在椅子上,“先坐下,听我慢慢同你说。” “胡姑娘,胡老学士曾是我父亲的上司,我相公如今也拜入他老人家门下,因而我对令祖父的为人,也算知道一些,其实,我在来安镇做夫子的事,胡老学士一早便知道了,可他却从未有过反对之语,由此可见,胡老学士并不是一个迂腐之人。” 胡问雁点了点头,“没错,我家祖父博学仁厚,最为开明,有一次,我还听见他跟顾举人说,你行事多有不易,叫他多体谅你,所以我更不明白了,祖父明明是看好你做夫子的,可为何我想来,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 “敢问胡姑娘,胡老学士说这话时,是不是在我掌管私塾数月之后?” 胡问雁思索一番,答道:“没错,应该是在年前吧。” “这就对了,胡老学士一开始对我不置可否,是因为他并不知我是否有能力做好夫子,他对我的溢美和体谅之词,也都是在私塾初见成效之后才有的,那么我想,胡老学士反对你做夫子,并非是不喜女子做夫子,或许是他觉得,你不能胜任这一职责,所以才会拦着你。” 胡问雁听完愣住了,皱眉道:“我不能胜任?” 她有些不可置信,“可,我的才学皆是祖父亲传,他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我胡问雁在别的地方不知如何,但在沧县,那也是人尽皆知的才女,祖父一向对我赞誉有加,为何却不肯信我?” 沈南葵开解道:“也有可能是旁的原因,比如来安镇地处偏僻,胡老学士不忍看你来回奔忙,又或者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些都是理由,你毕竟出身高贵,来安镇鱼龙混杂,就比如我,也曾出过一次意外,胡老学士担心孙女,也在情理之中。” “是这样吗?”胡问雁喃喃着说。 忽然,她侧头看向沈南葵,“沈夫子,你刚才说改变主意了,莫非是有法子,能帮我说服祖父?” 沈南葵摇了摇头。 胡问雁正感失望,却又听她说道:“胡姑娘或许不知,去年里正任命我为私塾夫子,也是遭到过镇上众人反对的,可你看如今,先前有人假借应选夫子之名,来这里对我出言不逊,立时就被乡亲们赶出了镇子。” 胡问雁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你是如何说服大家的?” “不,我没有说服任何人,我只是决定接下差事之后,就来做了夫子,一开始,别说乡亲们不信我,就连学生们对我也多有抵触,最初的半个月,我一文束修也没收,后来是大家认可了我,才决定补交束修,让孩子们继续跟着我念书。” “竟还有这样的事?”胡问雁一脸震惊。 她想过沈南葵以女子之身,走到今日会很艰难,却不知道,她从一开头竟然就经历了这么多挫折。 沈南葵微笑着看她,“如今不都也过去了?” 胡问雁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眼神一亮,面带兴奋地说:“我明白了,沈夫子,你是想告诉我,与其花心思想着如何费口舌说服祖父,不如就做给他看,用行动证明自己,若我能够胜任夫子一职,他便没有理由再反对我!” “正是如此。”沈南葵笑道。 胡问雁主意一定,心中立时明朗起来,不由就有些着急。 “既然如此,那我何时能来就职?唉不对……书院似乎还没建好。” 沈南葵失笑道:“胡姑娘,你若愿意,即便来安书院还未建成,但这私塾,随时欢迎你来。” “那真是太好了!” 胡问雁高兴得险些跳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在门口探进头来,满脸着急地冲胡问雁使眼色。 胡问雁歉然道:“沈夫子,今日我与你相谈甚欢,我还有许多问题想向你请教,可眼下天色渐晚,婢女已经在催我回去了,我恐怕不能久留了……” 沈南葵冲她挤了挤眼,“你我即将成为同仁,何愁不能来日方长?” “也对,也对!” 胡问雁笑出了声,行礼道:“那问雁今日便告辞了。” 沈南葵起身回礼,“后会有期,下次再见,我会先备好文书,以待胡夫子。” 听到这个称呼,胡问雁忍不住心神一荡,朗声道:“一定会的!” 送走胡问雁,天也快黑了,沈南葵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见她这样,荷华心疼道:“夫人若是不舒服,我回去套车来接您,也省得路上再折腾了。” “算了,这就走吧。” 过了这么久,沈南葵已经不难受了,只是觉得有些累。 一到家,她便回房歇息了。 荷华做好晚饭端过来,沈南葵却也没有胃口吃,便放在了一旁。 第二天早上,她刚睡醒,一睁眼就见梁氏坐在自己身旁,正一脸担忧地瞧着她。 第97章 静等郎中的喜讯 “二弟妹,你醒了?”梁氏笑着问道。 沈南葵刚醒,神情带着一丝愕然,“大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就回来了,听说你已经睡下,便没来找你。”梁氏返身,从桌上端起一个碗过来,“我听荷华说,你近日胃口不好,昨日更是连晚饭都没吃,这怎么行,若是熬坏了身子,你叫我们如何跟二弟交代?” “我记得,你往常最爱吃我做的咸骨粥,配上腌菜,每每你都夸好吃,所以晨起我就去熬了一锅,刚给你端来,正正热着呢,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沈南葵接过碗,笑着说:“大嫂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梁氏摇头,“你啊,一会儿还要去私塾,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去训诫那群不听话的混小子?” 沈南葵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粥,抬头温婉一笑。 “让大嫂费心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要起这么早为我做饭。” “你这说的是哪的话?”梁氏摆摆手,“咱们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再说了,你待我这样好,我愿意为你做这些事,只是可惜……” 她叹了口气道:“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如今也不缺婢女仆从,但我能帮上你的,却是越来越少了……” “大嫂,”沈南葵摇了摇头,温声说,“你和大哥一同打理好烟霞阁,就是在帮我的忙,对了,我还没问,大嫂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梁氏面露惭色,“唉,其实没事……就是昨日我跟伙计一同搬货时,不小心被箱子砸到脚,原本也只有一点肿罢了,可你大哥非要我回来歇几天,我一想,反正也有许久没见远儿和巧儿,正好也想他们,索性便回来了。” “你受伤了?” 沈南葵立即放下碗,想要起来看她,却被梁氏按住。 “不必担心,我真没事儿,”她在屋里走了几步,“你看,我既不瘸来也不拐,一点点淤肿,擦些药过两天便好了。” 沈南葵这才放下心,“没事就好,大嫂,你这几日好好在家歇着,切莫操劳,像为我做饭这种事,有荷华和刘妈妈她们呢,决计饿不着我。” 被她这般关切,梁氏心中倍觉温暖,笑着应道:“好好好,二弟妹,我听你的便是,快别说我了,你若再不喝粥,可就凉了。” 沈南葵复又端起碗,才刚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喉中便涌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反胃感,她一时没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呕……咳咳咳……” 她又是呛,又是咳,梁氏也吓了一跳,忙去倒了茶水给她。 待沈南葵缓过来,漱过口后才问:“二弟妹,你这是怎么了,什么都还没吃,竟吐成这样,若是身子不舒服,可得早些请郎中来看过才好!” 梁氏站起身,正要叫荷华去请郎中,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回身问道:“二弟妹,你这些日子常常干呕吗?” 沈南葵摇了摇头,“也没有,就是胃口不大好,想是近日忙书院的事,太累了所致。” “不对劲……” 梁氏折返回来,握住沈南葵的手问:“二弟妹,告诉我,你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上次?” 沈南葵回想了一番,喃喃道:“上月好似没来,那便是正月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大,面上的神情更是无比惊讶。 “大嫂,你的意思是,难道我……有了?” 梁氏一脸喜色,“若你二月当真没来癸水,那八成便是有了!你年轻不知道,我却是个过来人,这女人怀孕啊,前期就是会反胃想吐,啥都不想吃,这么重要的事,你那丫头荷华竟然都没发现,也太粗心了!唉,罢了,她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也不怪她……” 她握着沈南葵的手,自说自话了半晌,忽站起身来。 “不成不成,还是得赶紧请个郎中来瞧瞧,如此方能安心!” 沈南葵拉住她,“大嫂,我还得去私塾,怕是来不及了。” 梁氏摇头,“二弟妹,旁的都能依你,这件事却不行,女人怀孕,身子可娇贵着呢,得赶紧找郎中确定一下才好,况且你昨日到今早什么都没吃,体虚身弱,哪还有力气去讲学,你就听我的,先在家休息,让刘妈妈另给你做些爽口的吃食,待郎中来看过后,再决定去私塾也不迟。” 沈南葵仍有些迟疑,“可我若迟迟不去,私塾岂不生乱?” 梁氏突然笑起来,“二弟妹,都说女人怀孕会变傻,这话倒是真的,不然以你的聪慧,眼下怎么却又不知变通了?那个自小就伺候你的丫头荷华,自从来了咱们家,不是日日都跟你去私塾吗,稍后你叫她领着远儿和巧儿去上学,再顺带跟学生们说,你有事耽搁了,让他们先自己看书,如此不就行了?” “如此也好。” 沈南葵接手私塾后从未迟到过,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梁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你先歇着,静等郎中的喜讯!” 说罢她便出了屋子,一连串地将事情张罗下去。 沈南葵独自坐在床上,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心砰砰跳着,头也昏沉沉的,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果真怀孕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是在青雨巷小院的日子怀上的吧…… 一想到那些画面,她脸颊便腾地一下烧红。 …… 没多久,刘妈妈重新做了些清淡的吃食送过来,沈南葵勉强吃下去一些,刚吃完饭,郎中就来了。 郎中把完脉,笑呵呵地抱拳向众人道喜。 “恭喜恭喜,顾二夫人已经有孕两个月了,稍后我会开一副调养的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每日清晨服过药,应当就能缓解顾二夫人的不适之症了。” 顾母闻言大喜,“太好了!” 她一脸关切地望向沈南葵,“好媳妇,这是川儿的第一个孩子,你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千万别劳累,我看那个私塾夫子,不如你就先别去了,养胎要紧!” 第98章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南葵摇头道:“讲学无非就是耗费些口舌,累不着我,更何况,我也不能因为怀孕,就撇下孩子们不管。” 顾母极不赞成地瞥了她一眼。 “如今家里做着生意,已不缺钱,无需靠你收的那点束修贴补,你何不就安心待在家里,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顺利生下孩子才是要紧,川儿马上就高中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万分重要,怎能出差错?” 沈南葵仍旧摇头,“婆母不必再劝,我自有分寸。” 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顾母一下来了气。 “我好心为你着想,你别不识好歹,你大嫂以往怀孕时,照样得做饭打扫家里,胎稳了更要照常下地干活,如今我让你享福,你都不享,偏要去找罪受,累着你不要紧,若是累着了我小孙儿,岂不是叫我这心里剜着疼?” 沈南葵没理会她,只问郎中:“田郎中,我若仍旧去私塾讲学,是否对腹中孩子有影响?” 田郎中身为来安镇人氏,是亲眼见证着沈南葵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这样一个坚韧聪慧的女子,让他也十分欣赏,尤其当下,看到她怀有身孕,却仍不忘职责,他心中更是敬佩。 十分中肯地说:“讲学不耗体力而费心神,对胎儿倒是没多大影响,沈夫子尽职尽责,自然可以继续讲学,但切记不可操劳过度,能够劳逸结合,对胎儿的成长便是最好。” “多谢田郎中,我一定谨记。” 沈南葵看向顾母,“婆母,郎中都说了无碍,您该放心了吧?” 顾母怒目看了她一会儿,才冷哼一声道:“罢,你要怎样都随你吧,老婆子我是管不了了!” 唉,自家这个二儿媳,以往虽也不够听话,但到底还算恭敬。 如今倒好,顾家人人都向着她,她手中更是掌着生意大权,自己说的话,在她这里是一点儿也不管用了。 可叹呀! 她这个婆婆当得窝囊! 刘妈妈见她面色不虞,十分机灵地跟了上去,一大通好话哄着,才叫顾母心里好受了许多。 送走郎中后,梁氏留在屋里陪沈南葵说话。 “二弟妹,我说的不错吧,果然是有喜了,你这个孩子是正月里怀上的,日后必定也是个安乐富贵命!” 沈南葵手抚着小腹,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安乐富贵,这几个字当真再好不过,我也盼着这个孩子能像大嫂说的一样。” 前世,她生父早亡,身份揭开之后,生母也已经病故,她甚至都没机会去看他们一眼。 在沈家,她是个让人嫌恶的外人,去了侯府之后,她亦是茕茕孑立,没有夫君相濡以沫,更没有骨肉承欢膝下,临终时,身边便只有几名侯府的忠仆。 哦对,她还有一个养子。 那养子是两岁时来的侯府,一开始倒也听她的话,对她格外亲近,外人见了都要赞一声母慈子孝,可后来,养子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她与齐世子成亲的真相,心里对他们这对养父母嗤之以鼻,从那以后便只是明面上恭敬,背地里却亲近着自己的亲生爹娘。 那时,沈南葵曾把这个养子当做自己后半生的指望,原本还为此事伤怀了许久,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染病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而这一世,她遇见顾逸川,如今更是有了这个孩子。 顾逸川是她的夫君,他们许诺要相守一生,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二弟妹,你怎么哭了?”梁氏惊讶地问道。 沈南葵回过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一片水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何时竟落泪了。 梁氏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这是大喜的事,你该高兴才对,怎么倒伤心起来了?我知道了,你年纪小,如今第一次怀孕,定是心里害怕对不对?” 梁氏细声宽慰道:“莫怕,二弟妹,有大嫂在呢,一应事情,你但凡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若我不在,那还有刘妈妈,她也是过来人,我会叫她细心照看你……快别哭了,你可是有身子的人,若不顾惜自己,到时生出来一个爱哭包,我可不帮你哄!” 沈南葵破涕为笑,“大嫂不哄,我腹中孩子自有一对兄姐来哄,我可丝毫不担心。” 梁氏笑着摇头,“那两个小崽子,只怕别欺负了小的!” 两人都笑起来。 沈南葵用手绢抹干泪,“大嫂说得对,这是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要立即给逸川去信一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对……” 她刚站起来,却又定在原地。 “过两日便是春闱,这个时候给他写信,万一影响到他发挥就不好了,不若等放榜之后,我再将此事告知于他,给他一个惊喜?” “这样也好。” 梁氏点头笑道:“你若现在告诉二弟,只怕他就等不及要拍马赶回来了!” 沈南葵缓缓吐了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绪。 “罢了,那就先等等。” 梁氏见她仍旧往外走去,便问:“咦,不是说不寄信了吗,你去哪?” 沈南葵回头一笑,“大嫂忘了,荷华还在私塾帮我盯着孩子们呢,我也该过去了。” 梁氏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你可得当心身子,正好我也去一趟新宅瞧瞧,我这次回来,除了休养之外,一为看看孩子,二则,庆荣嘱咐过我,叫我顺带看看宅子动工的情况。” 顾家新宅已经在动工了,位置离这不远,是顾庆荣新买的一片宅地。 沈南葵来到私塾,原以为孩子们都在安静看书,没想到还未踏进门,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她进去一看,只见是胡问雁在里面,正带着学生们读书。 胡问雁今日已换回姑娘装扮,手持书卷的模样文雅天成,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才女一般。 沈南葵听她在里面讲学,并未进去打扰,只等她讲完了,才站在门口鼓掌,随即望向学生们。 “你们可拜见了胡夫子?” 第99章 赫赫有名的大画师 胡问雁看到她来了,忙走出来,压低声音说:“文书还没签,我现在算不上是他们的夫子,只是今日我来了,见你没在,便自作主张进去讲学,还请沈夫子莫怪。” 沈南葵笑说:“你本就是我新请的夫子,我因何要怪你?一纸文书而已,无妨的,只要你来了,他们便得对你行师礼。” 说完她看向学生们,“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 竹帘两侧的男女学生们一同站起身,齐刷刷深揖行礼。 “学生参见胡夫子。” 看到这个场景,胡问雁眼中竟隐隐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她抬眼望向沈南葵,后者冲她鼓励地一点头。 她目光一定,嘴角噙着傲然的微笑,说道:“诸位免礼。” 学生们直起身,却没有坐下。 胡问雁走到学堂正中,朗声道:“我姓胡,是新来的夫子,以后我会与沈夫子一起在这里授课,我是第一次做夫子,讲学的方法或许有所欠缺,但我自认,学问不会比你们沈夫子差,此后我会尽我所能,教授你们读书,传习知识,盼你们日后都能有所成就。” “多谢胡夫子。”学生们再度鞠躬。 胡问雁一挥手道:“好了,你们把方才学的文章再温习一遍。” 安排好学生,她才又走出来。 沈南葵笑着说:“胡夫子,不错嘛,很快就进入到了状态。” 胡问雁俏皮一笑,拱手作揖道:“这才是刚开始呢,日后就劳沈夫子多多指教了!” 沈南葵扶起她,“能与胡姑娘切磋学问,实乃荣幸之至。” 两人说笑着去签立了文书,胡问雁捧着文书,喃喃道:“我竟也能自己赚钱了?” 沈南葵眉目含笑,“只怕与胡姑娘平日的用度相比,这些钱只是九牛一毛。” “可这是我靠自己获得的,跟家里给的到底不一样。” 胡问雁将文书仔细收好,笑着说:“沈夫子不必见外,顾举人是我祖父门生,我们两家本就有旧,况且如今你我已成同仁,又年岁相当,私底下不如就姐妹相称如何?” “胡姑娘若不嫌弃我粗鄙,那自然再好不过。” “什么话!” 胡问雁瞪大眼,“你若粗鄙,那我岂非成了烧火丫头?不瞒你说,我出身书香门第,自认才貌双全,少有人及,可自从昨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何为秀外慧中,何为通文达理。” “胡姑娘谬赞了。”沈南葵谦逊一笑。 “别姑娘姑娘的了,沈姐姐,问雁这厢有礼了。”胡问雁落落大方地朝她福了福身。 沈南葵笑着回礼,“问雁妹妹。” “对了,”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雁妹妹,你来私塾是瞒着家里的,可每日都得这般时辰早早过来,不知你用了什么理由?” 胡问雁狡黠一笑,“沈姐姐有所不知,我虽精通诗书,可却不擅丹青,祖父一直为此感到惋惜,近日沧县恰好来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画师,我就骗祖父说,每晨要去学画,祖父一听不但没阻止,反倒还很支持呢!” 沈南葵恍然道:“原来如此,胡老学士是喜画之人,这样倒也能暂且瞒住他,可你难道就不怕,他哪日要考验你的画技是否有进益,或亲自去拜访那位画师,如此不就露馅儿了?” 胡问雁摇头道:“不怕,我画技平平,祖父若问起,我就说我实在没有资质,至于那位画师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位大画师生性不羁,早就放出话来,不与官家人打交道,祖父倒是想去拜访,只可惜却压根没有机会!” 沈南葵略一沉吟,问道:“你说的这位大画师,莫非是蔡岭?” 前世,她也认识有着相同性格的一位画师,这位画师出身绿林,是个江湖侠客,更兼画得一手绝妙丹青,向来狂傲不羁,对官宦权贵不屑一顾,从不与之结交,如此个性虽引得贵族不喜,但在民间却颇有声望,极得人心。 “沈姐姐也知道他?”胡问雁纳罕道。 “果真是他。”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 说起来,她与这位蔡岭曾经有过一段故交。 沈南葵前世身为侯府主母,按理根本不在蔡岭的结交之列,可这蔡岭过于目空一切,竟然拒绝了乐康公主邀他作画的请求,因而惹恼了公主,乐康公主一气之下,以不敬公主为罪名,派府兵围攻他,打断他的四肢,将其丢到了长街上,那日沈南葵坐车从长街路过,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蔡岭,心里动了恻隐之心,便命人把他搬回侯府救治。 这蔡岭倒也是个记恩的,伤好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远离公门,待沈南葵毕恭毕敬,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可沈南葵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去做的事,索性就让他走了,蔡岭离开之前,还留了一个信物,是一个镌刻着雪松的玉牌,他让沈南葵若有吩咐,就用这块玉牌去寻他,不论天涯海角,他必来报恩。 虽然沈南葵一生都没有用到这个玉牌,如今想来,这蔡岭倒也不失为一个性情中人。 胡问雁笑道:“蔡先生名扬四海,沈姐姐是京城人氏,知道他也不足为其,只是可惜呀,以我的资质,别说是拜蔡先生为师了,就连想瞻仰一番其画作都难,不然,我还真想购得一副蔡先生真迹,好送给祖父当寿礼……” “此话怎讲?” 沈南葵倒真还不清楚,就算蔡岭不与公门结交,可从民间买他的一幅画,应该不难吧? 胡问雁叹了口气,“沈姐姐有所不知,蔡先生的画作,或卖或送,都只有他挑选的有缘人才有资格获取,而这个所谓的有缘人,首先便是要精于画道,这一门槛可不低呢,而且,就算想从民间收购蔡先生的画,那价格也令人望而却步,祖父虽痴迷丹青,却不喜铺张,若知道我高价购画,只怕不但不能令其高兴,反倒还有好一顿训斥等着我。” 沈南葵喃喃叹道:“这蔡岭,倒也当真是一奇人。” “谁说不是呢?” 胡问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可若他不是这般性情,只怕也不能年少成名,如此受人追捧了,我虽没见过他面貌,但也听闻,此人貌比潘安,乃是一个玉面侠客,更兼有着一手绝妙丹青,简直令天下女子痴迷!” 沈南葵笑问:“莫非,问雁妹妹也在其中?” 第100章 古怪 胡问雁脸一红,摇头说:“当然不是,他就算再有名气,终归出自江湖,我祖父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他的!” 说完这话,她站起身道:“沈姐姐,咱们在这边说得兴起,却忘了学生们还在等着,我先去了,劳沈姐姐在一旁帮我把把关,若有不妥,还请事后告知于我,我必精益求精,加以改进!” 沈南葵郑重点头,“好,有劳妹妹。” 自此以后,胡问雁便每日来私塾报到,原本由沈南葵一人所担的课程,由她分去了一半,倒也大大减轻了沈南葵的压力,叫她能够更加放松地养胎。 转眼便到了三月底,放榜之期也将至。 沈南葵一直未曾给顾逸川去信,起初是怕他科考时分心,最后是相信他能中榜,想要等放榜之后,再将这一好消息告知于他,让他喜上加喜。 这期间,杨泽曾来探望过她一次。 杨泽已经顺利通过华庭书院的入门考,进了华庭书院读书,沈南葵甚感欣慰,对他说了许多勉励之词。 而且,有他做榜样,私塾学子们也更加勤勉,就连胡问雁也不止一次地赞叹说,来安镇的孩子们,比城中那些出身好的学子更有魄力,日后必然都能有出息。 将近两个月过去,招募夫子的事也告一段落,沈南葵心中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但她却仍未闲着,又去了县城最有名的绣楼,从那里聘请了两位绣娘,等来安书院建成后,让她们每月隔一日来给女学生们上针黹课,教授女工技艺。 私塾的这些孩子,男孩可以博取功名,而女孩就算有学问,要讨生计也并不容易,沈南葵没有忘记当初她承诺过的,要教授女孩们算账女工,让她们有一门能够自立的本事,如此方能不被人看轻。 所以,就算她日后要离开,孩子们该学的,也一样都不能落下。 忙忙碌碌多日,沈南葵一算日子,三月二十八便是张贴皇榜的时候,她心中一直有预感,顾逸川此番必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也就是说,用不了两日,顾家必有喜讯传来。 她平日里沉稳惯了,尤其在学生面前,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放榜这一天,她仍旧忍不住欣然自喜。 胡问雁极有眼力见地带着学生们向她道贺,沈南葵虽谦虚回应,但心里也忍不住乐开了花。 下学后,她和荷华兴冲冲地往家走。 可刚一出私塾,沈南葵莫名便觉得有几分古怪,不由驻足原地。 荷华问:“夫人,怎么了?” 沈南葵眼神望向街边的烧饼摊,皱眉道:“你瞧那打烧饼的货郎,是不是有些眼生?” 荷华看过之后点了点头,“不错,我记得之前卖烧饼的人是个老汉,如今怎么成了一个年轻人了?” 沈南葵也不知如何形容,心里始终有一股不安的感觉盘旋不去,想了想说:“你去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荷华应声而去,片刻后回来说道:“夫人,那货郎说,先前的老汉是他爹,如今身体有恙,回家养病去了,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南葵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烧饼摊。 那个卖烧饼的老汉,已经在镇上做了十余年买卖,大家只知道他有两个闺女,却从未听闻他有儿子,若真有,那他看着老汉打烧饼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为何技艺却如此生疏? 光站着这么一会儿,沈南葵就看见,他悄悄扔掉了两个烤焦的烧饼。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南葵总觉得,那人也在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瞟着自己。 “荷华,咱们快走。”沈南葵压低声音说道。 两小只已经先她们一步回家了,主仆俩快步在路上走着,途径一个小茶摊,沈南葵忽又顿住脚。 原本生意戚戚的路边小茶摊,两张桌子今日竟坐满了人,且不知为何,大家共聚一桌,却不见交谈喧闹,都只安静地喝茶,看到沈南葵驻足观察他们,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沈南葵心中不安的感觉愈浓,忙抓着荷华的手疾步离开。 走出好一段距离,她才站在原地喘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今日镇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生面孔?” 荷华也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说:“或许是往来的客商?” 沈南葵摇了摇头,“不像。” 那些往来的客商最是精明,又长袖善舞,在茶摊喝茶时一向爱打探消息,又或是吹嘘自己,岂会如今日一般安静? 而且,那些人目光冷峻,看着不像是普通人。 他们到来安镇来做什么? 一路上,沈南葵在顾家院门口也看到了一张生面孔,荷华见她担忧,便上前去询问了,那人只说是来此地收购药材的,说完便往后山有人家的方向去了。 荷华不解道:“奇怪,这人听着像是京城口音,是怎么找到来安镇这个地方的?” 京城口音? 沈南葵心里顿时警觉起来,就连放榜之日的喜悦都冲淡了几分,一日之间,这么多人涌入来安镇,莫非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心里想着这些事,晚饭她也吃得极少,早早就睡下了。 后半夜,她忽然惊醒,脑海中闪过去年她被绑走的画面,她终于想明白了,今日白天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感觉,只因是她察觉到了危险,故而才会从心底里觉得不安。 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又说不清楚。 “荷华,荷华!”她连声叫道。 荷华为了照看她,便睡在了屋内的矮榻上,听到她的呼喊,忙起身过来查看,见到沈南葵神情恍惚,一头大汗,关切问道:“夫人,你可是梦魇了?” 沈南葵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荷华,准备纸笔。” 第101章 莫非是家里进贼了 荷华听她语气肃然,也没问她大半夜了要纸笔做什么,连忙就去铺纸研墨,收拾妥当后,轻声唤道:“夫人,好了。” 沈南葵披衣起身,来到桌边坐下,她一手执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烛火飘摇,把屋内的影子照得影影绰绰。 沈南葵目光盯着火苗,却似在发呆,连笔尖一滴墨汁落在纸上,竟都未曾察觉。 “夫人?”荷华疑惑叫道。 “没事。” 沈南葵回过神,开始落笔,她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一笔一划描摹起来,约莫一炷香功夫,她才搁下笔。 荷华凑上前去,看到纸上的内容,惊奇道:“夫人深夜惊醒,竟是为了画这一幅画?” 画上似乎是一个什么牌子,上面一棵雪松独立于山巅,姿态出尘。 沈南葵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又提笔在这张纸上写了几句话,随后吹干墨迹,将其交给了荷华。 “荷华,明日一早,你便带着这封信去县城,把它交给一个叫做蔡岭的画师。” 荷华心知此事定是十分重要,不然自家主子不会夜半如此,郑重点了点头,“荷华遵命。” 交代完事情,沈南葵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深夜醒来,她眼下竟然再无睡意,便叫荷华自去休息,她将烛台放在床头,拿出一本书开始翻看。 荷华不放心她,回到矮榻上并未立即睡去,而是拿出针线篓子,整理起了绣线。 主仆俩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屋中烛火亮堂,但却格外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沈南葵手中书本滑落,竟是靠着床头睡着了,再一看荷华亦是,手里还抱着针线篓,人却已经歪倒在榻上。 翌日清晨。 芳草过来给沈南葵送梳洗用的水,推门一见两人的样子,不由惊讶地叫道:“夫人,荷华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南葵被她吵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慢慢坐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掉落在一旁的书本,大约也明白,是自己昨晚看书困了,便就这般姿势睡了过去,难怪会一身酸痛。 荷华揉着肩膀走过来,嘀咕道:“我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她见沈南葵面色不佳,顿时一脸惭愧,“夫人,都怪我,我是想守着你入睡的,谁知我竟也睡了过去,害你怀着身子难受了一夜……” 沈南葵摇摇头说:“那会儿已经夜深,你我都困倦也是常理,再说我早叫你去休息了,又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她站起身,扭了扭肩膀。 “无妨的,活动几下便好了,快些替我梳洗吧,吃完早饭,我还得去私塾。” 沈南葵如常盥洗,荷华帮她梳好头,在妆奁里找来找去,却都没有看见自家夫人最常戴的那一支簪子。 见她面露急色,沈南葵不由问道:“怎么了,荷华?” “夫人,我记得昨日睡前,您把常戴的那根碧玉簪放在了桌上,可我眼下各处都翻了,却怎么也找不见它!” “怎么会?” 沈南葵眉头一沉,也开始翻找起来。 两人几乎翻遍了屋子,却都没有发现碧玉梅花簪的踪影,沈南葵心头诧异,她昨日亲手将簪子放在桌上,怎会突然寻不到了? 荷华知道那根簪子的过往,也明白它对沈南葵来说有多重要,情急之下,不由脱口而出。 “莫非是家里进贼了?” “不得胡说,”沈南葵眉心蹙起,“妆奁里更值钱的首饰都在,如若进贼,那贼人又岂会只偷一根簪子?” 荷华一想也是,叹气道:“那兴许,是落在哪个地方了?” “也许吧……” 沈南葵目光沉凝,“荷华,我会叫刘妈妈和芳草帮我找簪子,你立即去县城送信,不得耽搁。” “好,我这就去!” 荷华走后,沈南葵在桌边独坐了一会儿,吃完早饭,便去了私塾。 一直到下学,她与胡问雁结伴离开,两人正要在镇子口分别,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忽然走过来,扯了扯沈南葵的裙角。 “大姐姐,我的头绳丢了,你能帮我去找找吗?” 胡问雁见那小女孩长得玉雪可爱,停下了正要上马车的动作,走过来轻轻掐了掐她的脸,“你丢哪儿了?” 小女孩指向旁边屋后面的一片草地,“我刚才在那里玩了!” 胡问雁抬头看去,见那草地并不平整,便说:“这位大姐姐身子不方便,那边草深树茂,也不一定找得到,不如这样,我送你一个新的头绳可好?” 小女孩摇头,扁着嘴道:“不行,那头绳是阿娘刚给我买的,若弄丢了,回去阿娘会打我的……” 胡问雁无奈,招手唤来婢女,“鱼雯,你过去帮她找找。” 小女孩却不依,指着沈南葵道:“镇上的人都说,夫子姐姐是好人,我要夫子姐姐帮我去找!” 胡问雁顿时笑了,回头望向沈南葵,“沈姐姐,看来你在镇上深受人们爱戴呀!” 沈南葵微微一笑,轻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真是个精怪的小丫头!”胡问雁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也是夫子,那我帮你去找吧?走!” 她拉着小女孩的手,就要往草地去。 小女孩却用力挣脱,“我不认识你,我不和你去!” 随即用祈求的目光盯着沈南葵,小脸上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极招人稀罕。 “你这孩子,真难伺候!”胡问雁气愤地一甩手。 沈南葵看了那小女孩一眼,却并未理会,只对着胡问雁说:“妹妹,我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见她转身就走,胡问雁也有些错愕,喃喃道:“沈姐姐怎么怪怪的……” 当街撇下一个小姑娘不管,这可不像是她的性子呀? 小女孩顿时大哭起来,“坏人,夫子姐姐是坏人!呜呜呜呜……” 胡问雁顿感头疼,忙说:“别哭别哭,那位夫子姐姐家里有事,这样好不好,我跟我的婢女,一起去陪你找头绳,如何?” 小女孩哭哭啼啼地领着胡问雁过去了。 沈南葵走出很远,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她不由心生烦躁,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沈夫子怎么毫无怜悯之心啊?” 突然,一道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102章 绝非常人 果然来了。 沈南葵心头一凛,下意识往后退去。 “沈夫子要去哪?”身后也有一道声音响起。 沈南葵看了看两人,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凝神思索了一阵,终于想了起来,指着一人道:“是你,你是那个打烧饼的货郎!” 她又看向另一人,“你是药商?” 两人都笑起来,“沈夫子好记性。”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所图何事,拦住我有什么目的?”沈南葵沉声问道。 今日荷华不在身边,她只有一个人,此处是半山腰的道路,转过弯再走百余步便是顾家院外,她若冲过去,或许就能叫来帮手。 两人似看出她的意图。 挡在她身前那人道:“别费心思了,我们就是专程为你而来的,沈夫子还是束手就擒,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如此也能少受些罪。” “你们究竟是何人?光天化日劫掠妇女,可知这是重罪!” 两人对视一眼,轻蔑笑道:“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这两人气势沉厚,眼神稳练,与去年绑走自己的歹人相比,压根不在一个层级。 而且,两人是京城口音,可她想不起,自己得罪过京城的哪号人物,竟让对方不远奔袭,也要来对付自己? 难道是沈平婉? 只有她对自己满心恨意。 可沈南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年初才帮了她,况且,她如今在侯府,有齐侯夫人严加管教,决计没有这般本事和手段才对。 但若不是她,又能是谁? 沈南葵边退边说:“刚才那个小女孩,也是你们安排的?” 两人有些纳罕。 “我说呢,在来安镇这几天,人人都夸沈夫子心慈好善,怎么你却对一个向你求助小女孩置之不理?原来不是你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识破了我们的计谋!” 沈南葵冷哼一声,“招式用老。” 她可没忘记,自己去年便是这般被人用阿巧引诱上钩的。 两人不解其意,“哼,废话少说,今日你无处可逃!” 沈南葵背已经抵在了山坡上,她前后一打量,两人把她的退路皆已堵死,她确实逃不出去了。 她索性放弃抵抗,问道:“你们是要将我带去京城?” 两人有些诧异,“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南葵冷笑一声,“如此说来,那便是了,指使你们来抓我的人,可说了要取我性命,这个总可以回答吧?” 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这倒没说。” 沈南葵暂且松了一口气,立于山坡前整理了一番衣袖,而后将手伸出,“既然不要我的命,我跟你们去便是,但我这人身娇体弱,最忌折腾,此去京城最少两日,你们若不想路上出什么差错,就对我客气点!” “你既这般识相,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两人掏出绳索捆住她的手,指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请吧,沈夫子。” 沈南葵顺从地往那边走去,两人见她如此,果真信守承诺,只一左一右围着她,并未对她动粗。 一坐上马车,两人便扬鞭赶路。 沈南葵靠在车窗,从缝隙里看着外面,眼见着马车从山路拐进镇子口的大路,马上就要出镇子了,她心头诧异,忙问:“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还有的人呢?” 昨日她可见到许多生面孔,应该都跟这两人是一伙儿的才对,为何今日离开,竟然只有他们两个? “不该你管的,就少打听!” 马车一路疾行,途中沈南葵看到另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她认出是胡问雁坐的那辆,正要呼救,一把长刀突然自门帘刺进车内,抵在她脖颈一寸处。 “我劝你最好别出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沈南葵的心仿佛都停跳了几拍,但她面色不改,抬起被捆住的手将刀刃拨开,冷声道:“你若吓到我,我才真的会叫出声。” “你这女子,胆量倒不错。” 外面的人叹了一声,将长刀收回,只是这一耽搁,胡家的马车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沈南葵略感不对劲,忽问:“你们知道她是胡家的人?”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更像是默认了。 沈南葵心头一沉,缓缓靠在车壁上,脑中快速思量起来。 从京城来的人,短短两日就摸清了她在来安镇的状况,而他们这般目标明确地将她劫走,显然是并不惧怕顾家和沈家,且又知晓胡家势力,不与之纠葛…… 能做到这些的绝非常人,可究竟是谁,要如此针对她? …… 马车行进得很快,第二日天刚黑,就已到达了京郊。 他们急于赶路,错过了投宿,眼下城门已经关闭,也无法进城,两名绑匪便在一处山崖下生了火做营地,他们给沈南葵扔了一些干粮在车里,就没有再理会她。 夜里,两人分工明确,一人坐在车门口守夜,一人在篝火旁睡觉。 山风凄凄,虫鸣戚戚。 营地里的这一处篝火,在浓郁夜色中显得格外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灭似的。 篝火旁的绑匪已经睡熟,鼾声在这旷野里响起,有如远古巨兽,在他的鼾声下,连虫鸣都弱了几分。 不过这鼾声虽然吵闹,却极有节奏,细听之下,那坐在车门口的绑匪也不由打起了瞌睡,他困乏难舒,心中多有不耐,起身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车内的沈南葵也睡得正酣。 两日赶路期间,这女子一直乖觉,不曾闹事。 明日一早就进城了,料想她也逃不出他们的手心,绑匪遂靠在车门口,打了个呵欠,放心地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再度掀开。 沈南葵瞬间睁眼,借着月色,她看清了来人,顿时眼前一亮。 “蔡岭,你来了?” 蔡岭逆着月光,一身白衣,墨发披散在肩头,衬着他那张俊冷的脸,恍如神仙中人。 他皱眉看着马车里这张陌生的面孔,冷冷问:“你是谁?” 第103章 岂非羊入虎口 沈南葵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先带我出去。” 蔡岭明白她的意思,斜眼扫了一眼外面,薄唇冷然一哂。 “他们姑且醒不来。” 他就挡在马车门口,一副她若不解释清楚,就别想离开的架势。 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咳,我姓沈,是京城人氏,去年嫁到来安镇顾家……” 还未说完,就被蔡岭沉着脸打断,“我不是在查你的来历,我是问你,如何能知晓我贴身之物的模样?” 沈南葵低头摸了摸下巴。 其实,她也是因为察觉到了异常,所以才临时起意写信给蔡岭,并没想好该怎么圆过去,毕竟两人是前世的交情,这一世并未相遇,她贸贸然去信,的确是会吓人一跳。 可如今的她,又不是前世手掌权柄的侯爵主母,只需一声令下,就有用不尽的人手,她也是实在想不到招了,恰好又知道蔡岭在沧县,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咳……你有所不知,其实你我也算是故人。” “故人?” 蔡岭将车帘掀得更开了些,又侧过身,让月光照进去,锐利的眼神再度从她脸上扫过,随即十分肯定地摇头。 “我并不认识你。” 沈南葵指尖轻敲膝盖,略一沉吟道:“可我认得你,你自小跟着师父在瀑云岭修行,武艺与画艺双修,在你十七岁那年,你师父仙逝,你先去了江湖闯荡,虽然武艺高超,可因你从不拉帮结派,受到绿林排挤,一年多时间都籍籍无名,偶然间,你因展露画艺一举成名,仅仅只用了三年,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大画师,而后你退出江湖,投身民间,在各地寻山问水,探奇访胜,故而此后的画工更加精绝高妙,饱含灵韵,又因你性格高傲,对公门权贵不屑一顾,如此放荡不羁的个性倍受民间追捧,所以世人奉你为天晟朝第一画师。” “而你如今,也才二十有四,实乃年轻有为,令人佩服!” 说到最后,沈南葵一脸赞叹。 蔡岭听她说完这番话,面色未有丝毫动容,“无需假言奉承,我笔下所作丹青,从不是为了博取虚名。” “是是是。” 沈南葵诚恳点头,“蔡先生英风亮节,犹如那琼枝玉树。” 蔡岭皱眉打量着她,冷声道:“你说的这些,只需稍加打听便能知晓,所以,你并未回答我刚才的话。” 见他眼中已有不耐,沈南葵知道不好轻易糊弄过去,叹了口气说:“你左臂手背上方一寸处有一颗痣,右脚踝有一块青色胎记。” 听到这话,蔡岭神情剧变,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说了是故人,你又不信。” 前世他被乐康公主打断四肢,沈南葵将他带回侯府,让郎中为他治伤时,曾去瞧过一眼,所以便记下了。 沈南葵探头出去,看了一眼两个昏睡不醒的刺客,有些担忧道:“他们不知何时就醒了,你从沧县一路跟到这里,必然是想解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不如先带我从这里离开,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也好。” 蔡岭略一沉吟,便同意了。 反正,若不能解开这些疑惑,他绝不会放她离开。 蔡岭给她松绑,带着她离开了营地,两人来到路边,蔡岭问道:“你想去哪,沧县亦或京城?” “京城。” 沈南葵斩钉截铁地答道。 她既然被人盯上了,就算逃回来安镇,也难保不会再次遭人暗算,更何况,她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要费这般功夫对付自己? 蔡岭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抓你的人就是京城来的,你再入城,岂非羊入虎口?” 沈南葵却笑了笑,“连你都这样说,只怕他们也会认为,我即便逃走,也定是没胆子进城,如此倒更安全些。” “随你吧。”蔡岭不置可否。 他走出两步后,却见沈南葵没动,不由攒眉,“天色将明,此地距京城不过十里,再走一个时辰便可到达,正好能赶上第一批入城,为何不走?” 沈南葵一手捂着肚子,有些疲倦地说:“奔波两日,我已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不如我们先在近处寻一个民宅借住,傍晚再进城如何?” “你疯了?绑匪还在附近,你还敢留在这里?” “他们就只有两人,又不会挨家挨户去搜。” 蔡岭定定看着她,“此举过于冒险,在你未解开我的疑问之前,我不能让你又被人抓住。” 他一指不远处的草地,“我的马在那边,我载你走,不会叫你受累。” 沈南葵无奈,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据实相告。 “实不相瞒,我的身子,不容我受马背颠簸。” 蔡岭明白过来,神色却更为诧异,“你一个有身孕的人,何以会得罪京城里的人物?” “谁知道呢?” 沈南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在附近住下,也并非是身子不适的莽撞之举,那两名绑匪醒来之后,见我不在,定会再去寻我,他们虽然以为我不会进城,但此地离京城不远,难保他们醒来后,不会快马去城门前查看,到时若城门未开,我们岂非又落入贼人之手?” “而他们又如何能想到,我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待着,所以,这附近的民宅,他们绝不会费功夫去查,待到傍晚,天色模糊之时,我们再进城,便无顾虑。” 一番安排,不可谓不周全,蔡岭也不禁感叹这女子的聪慧。 他目光闪了闪,“好,听你的。” 两人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一所民宅前敲门,过了半晌,才有位老妇人过来开门,警惕地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找谁?” 沈南葵笑容和气,“阿婆,深夜搅扰,实乃抱歉,不过,我们不找人,我们是赶路的行人,错过了投宿,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想在您家借宿休息一晚,再买些热汤水填肚子,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借宿?” 老妇人眉头拧起,“天都快亮了,这里离京城不远,你们不进城,倒敲了我家的门,我看古怪的紧。” “哼,我家住不下,你们去别处吧!” 第104章 你敢耍我? 老妇人冷哼一声,便要关门。 蔡岭眼疾手快,忙一把挡住门框,老妇人瞪他一眼,“公子这是要干嘛,莫非要对我这个老婆子动粗?” 蔡岭一改方才对待沈南葵的那副冷傲面孔,眉眼衔着温和的笑意,“阿婆,小子哪敢对老人家不敬,不是我们不进城,我们深夜赶路,就是为了能早些进京,可我家娘子怀有身孕,走到这里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劳阿婆行行好,好歹收留我们一晚,价钱都好说……” 沈南葵还在为那句娘子吃惊,蔡岭却已推了推她的胳膊,示意她给钱。 老妇人听完,这才又细细看了沈南葵一眼。 只见她虽然小腹平坦,看不出来什么,但脸上却隐约有些肿胀,果然有两分孕相。 沈南葵适时露出几分孱弱,“阿婆,都说头三个月忌折腾,我怕伤着胎儿,所以才冒昧来敲门,还请阿婆行个方便。” 说着话,她塞了一串铜钱到老妇人手里。 老妇人收了钱,又看了一眼两人,把门打开说:“我瞧你们小两口面善,不像是坏人,那便进来吧。” 听到这话,沈南葵神色有些尴尬,蔡岭却面色如常,与那老妇人说笑着进了门。 老妇人把他们送到房间,便去生火为两人做吃食了。 沈南葵有些不悦地看向蔡岭,“我已嫁人,你怎能与我扮作夫妇?” 蔡岭声音又恢复了冷漠,“若非如此,我们两人结伴夜行,不是更叫人怀疑,那阿婆又怎会同意让我们进门?” 沈南葵轻哼一声,“多给些银钱便是了。” 蔡岭神色不屑,“与你给的那些钱相比,老百姓更不愿招惹是非,再说了,你若当真许以重金,只怕她前脚收留你,后脚就要去官府告你,别忘了这里是京城辖地,全天晟治安最好的地方,任何可疑的人,都有可能被举报去受官府盘查。” “我堂堂正正的,怕人查吗?” “是你说的,借宿的目的是掩人耳目,你想闹得人尽皆知?那也随意,反正那些人抓的不是我,大不了,我这就告诉阿婆,你我并非夫妻,然后让她将我们撵出去。” 沈南葵:“……” 好罢,这人还是一如既往不讲情面,她活了两世,不与他争辩。 只是…… 她面上涌现出一丝难为情,“可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究竟有些不妥吧?” 蔡岭已经怡然坐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难道你还怕我对你一个有孕之人做什么?” 沈南葵虽觉得于礼不合,可她也知道蔡岭的磊落性子,出了这里,从他口中绝不会传出两人的闲话,倒也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一会儿,老妇人做好两碗面片汤,端了过来。 这面片汤未加多少佐料,扑鼻尽是小麦的香气,沈南葵两日未进热汤水,眼下闻到这股香气,不由食指大动,捧着碗埋头苦吃。 她虽吃得急,姿态却不见狼狈,依旧从容有度。 蔡岭慢慢喝着面片汤,眼中对她的好奇之色却愈加浓厚。 吃饱喝足,老妇人还贴心地送来热水,让沈南葵泡了脚再睡,如此也能减轻些浮肿。 沈南葵舒舒服服地泡完脚,正待倒头睡下,蔡岭冷冰冰的声音却在房中响起,“你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无奈坐起身,忽然故作神秘地说:“好罢,那我告诉你了,你可别觉得惊讶,因为我所说句句属实。” 蔡岭静等着她的后文。 沈南葵道:“其实,我是在梦里与你相识的。” 蔡岭闻言愤然站起,“你敢耍我?” 沈南葵一脸无辜,“我说了是真的,你怎么非不信,那你倒是说,若不是梦里见过,我为何识得你,还知晓你这么多私事?” “你究竟是谁?” “京城沈氏,如今是来安镇顾沈氏,你大可去打听,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但我还知道,你那玉牌为你亲手所刻,上面是瀑云岭绝壁上的一棵雪松,你可承认?” 蔡岭怔在原地,眼中是深深的震惊。 那玉牌的确是他亲手所刻,且从未示人,所以在收到沈南葵来信的时候,他才会那么骇异,马不停蹄去顾家找人,发现情况不对,又连忙一路跟了过来。 而且,他身上这些隐秘的胎记和痣,只有已经故去的师父知道,这女子与他从未相见,何以能这般清楚? 难道真是梦境?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荒诞之事,但这女子言之凿凿,又叫他不得不信,不然如何解释这一切? 沈南葵见他已经动摇,缓声道:“蔡先生,我知你心中还是存疑,可你早年间混迹江湖,一定听说过许多怪诞诡奇,或许这就是你我的造化呢?” “造化?” 蔡岭轻嗤一声,“你知我甚多,我却对你一无所闻,这算什么造化?” “所谓造化,不一定是互相知之多少,兴许是你帮我脱离虎口,而我又救你一命呢?” “此话怎讲?” 沈南葵问:“蔡先生,不知乐康公主府的人可否有找过你?” 蔡岭皱眉回忆了一番,点头道:“年前好像是有一个什么公主府的人给我递帖子,请我去作画,我回绝之后便没再理会,怎么了?” “今年之内,公主府必定会再度请你,可这次若你还不领情,只怕会有灭顶之灾。” 蔡岭对这话嗤之以鼻,“我不为权贵执笔作画,难道犯法?” “不敬皇室,便为罪名。”沈南葵神情凝肃。 蔡岭一愣,沉默片刻说:“你知我出自江湖,我亦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是,阁下武艺高强,睥睨江湖,可朝堂与江湖能一样吗,公主府按规制有府兵五百,因乐康公主是圣上胞妹,额外又添三百,若这八百全副武装的卫兵群起围攻,你可还有法子应对?这么多人,只凭射箭远攻,就能将你逼入绝境,你当真不要命了?” 第105章 不得已的理由 蔡岭见她神色认真,不像是说笑,一时也握紧了拳头。 “可我无错,即便是皇家公主,又怎能如此罔顾法度?” 沈南葵叹了口气,“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你若一而再拒绝公主邀你作画的请求,便是藐视天威,挑衅皇家威严,仅凭这一条,你便罪责难逃。” 天边泛起鱼肚白,屋中的光线也渐渐亮堂起来。 蔡岭眸中却依旧暗沉如夜,半晌才道:“我定下不为公门作画的规矩,便是不愿受强权裹挟。”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丹青应是自由的,我画这世间山水,用手中画笔记录鸢飞鱼跃,柳媚花明,我也画妇孺孩童,画这世间可喜可爱的一切,我的笔,只画心中所喜,绝不沦为他人追名逐利的工具,所以,就算公主的人仍来找我,我的答复也依旧一样。” 沈南葵眼中露出钦佩之色,站起身道:“蔡先生之风骨,有前贤遗风,世间得一蔡先生,乃是幸事,您和您的画作都将流芳百世,被后人所铭记。” 蔡岭也站起来,拱手道:“蔡某只怕当不起你这样的夸赞,况且,若真如你所说,我也即将大祸临头……” 到时他若遭遇不幸,又如何再拿起笔,绘出可供流传的画作? 沈南葵笑问:“既知大祸临头,何不预先避祸?” 蔡岭一愣,随即直直看向沈南葵,“你知晓我这么多事,还能预测出有关于我的未来,莫非,你已经有了法子?” 沈南葵又坐回床上,“这最好的法子,便是接受公主之邀,如此,算是化灾祸于无形,可此举又违背了你的意愿。” 她忽然抬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蔡先生名声在外,乐康公主邀你,是因为她知晓你就在京城附近,若让她找不到你,或许她就不会有此执念,你可愿远赴他乡,避开京城纷扰?”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蔡岭却还是摇了摇头,“丹青自由,我亦是,我非作奸犯科之人,朗朗乾坤,何需躲躲藏藏做个鼠辈,若是这般,我又如何能心无旁念地作画?” 沈南葵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沉吟片刻道:“那便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蔡岭也有些好奇。 “请罪。” “请罪?” 沈南葵道:“乐康公主之所以要与你过不去,是因为你拂了她的面子,有损公主威仪,既然如此,那你便抢在她动怒之前请罪,叫世人知道,并非是你不敬公主,而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蔡岭忙问:“何谓不得已的理由?” 沈南葵微微一笑,“你就说,你不为公门作画,并非是你性子狂傲,目中无人,而是你早年间立下的誓言,既已立誓,如何能违?但公主邀约,乃是天大的幸事,你不敢不从,两难之下,便只能自请问罪,以求两全。” 蔡岭喃喃道:“我若做足对公主的恭敬,如此一来,她倒不好真的拿我治罪了……是个好法子!” 他冷峻的面庞上也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目光熠熠地看向沈南葵。 “沈姑娘若真解了在下此劫,便是蔡某的恩人。” “哪来的姑娘?”沈南葵挑眉。 蔡岭视线落在她用手捧着的小腹上,这才改口,“情急之下,失言了,还请顾夫人见谅。” 沈南葵笑着一摆手,“无妨无妨,你帮了我,我再助你渡过此劫,也算扯平。” 蔡岭摇了摇头,“不一样,抓你的人不曾对你动粗,也未必会危急你的性命,但我得罪的是公主,蔡某生性桀骜,不愿折腰,若没有你的这条计策,只怕难以在公主手下得到保全,蔡某恩怨分明,当记此恩。” 他忽然抬臂行礼,“顾夫人,请受在下一拜。” “蔡先生不必如此。” 沈南葵虚虚扶起他,笑着说:“乐康公主性情如何,我们并不清楚,她若执意为难,这条计策也就无用了,所以还是有风险在其中,不过,若顺利渡过此关,有乐康公主在前,想必日后便不会再有公门中人,敢于难为蔡先生,蔡先生也算心愿可偿。” “那蔡某就更要多谢顾夫人了。” 他收起冷酷时,也不失为一个温润君子。 蔡岭诚恳说道:“顾夫人以梦境与我结缘,我虽不知其中端由,但我信顾夫人今日的话,是为蔡某着想,夫人既说你我是故人,在此之前,我不识得夫人,但在此之后,夫人亦为蔡某故交。” 沈南葵笑了笑说:“能与蔡先生结为故交,亦是妾之幸事。” 蔡岭见她面有疲色,便说:“天色已经亮了,顾夫人这两日担惊受怕,恐是没休息好,你快睡吧,有蔡某在此为你护法,就算他们找来,我也绝不叫其扰了夫人的安宁。” “有劳了。” 沈南葵奔袭两日,又说了这半夜的话,也确实支撑不住了,道了声谢,便解开床帐躺下睡了。 她一觉睡到了晌午,阿婆来送饭时,见她还睡着,便把蔡岭拉到一旁,悄悄叮嘱道:“你这后生,我瞧也是个会疼人的,怎么却如此不顾惜自己的娘子?你瞧她都累成了这样,为何还要连夜赶路,有什么急事不能先缓一缓,孕妇受罪,便是腹中的胎儿受罪,你这相公和爹,可都有些当得不称职……” 阿婆絮絮叨叨许久,蔡岭一一笑着应下。 “是是是,阿婆教训的对,我都记住了。” 沈南葵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醒来后连精神都好多了,她看着窗外的天色,也知道自己睡了许久,可她在屋中环视一圈,却没看到蔡岭。 她有些渴,起身来桌边倒水喝,蔡岭忽然推门进来。 “我猜你也该醒了,”他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这是阿婆专程为你包的馄饨,趁热吃。” 沈南葵正饿了,慢慢吃着馄饨。 蔡岭坐在一旁,忽问:“你既已嫁人,那此番你被人劫走,你的夫君在哪里,为何不想法子施救?” 第106章 是谁要毁了我们的家 沈南葵摇头,“他不在我身边,我猜,他应该还不知道这次的事。” “莫非他在京城?” “没错。” 蔡岭眉头皱起,“抓你的人也是从京城来的,你一个女子,没道理会得罪这样的人物,难道也是因为他?” 沈南葵叹了口气,“现在还不清楚,但我想应该不会,相公一介新科进士,无官无职,能劳动谁这般针对于他?” “新科进士?” 蔡岭对这话略感新奇,“春闱虽说已经放榜,可等消息传回沧县,至少要得四五日,你尚未进城,怎么就知他中了进士?” “我相信他。”沈南葵敛目一笑,眉眼间尽是柔情。 “好罢,”蔡岭轻叹一声,“既然你相公也在京城,我看事情多半与他有关联,蔡某会送你入城,尽力护你周全。” “多谢蔡先生。” “故交之间,无需言谢。” 两人在阿婆家待到半下午,才动身赶路,沈南葵不方便骑马,蔡岭便在阿婆家借了一个板车,套在马儿身上,以此来驼她进城,抵达城外时,城门正好还有一刻钟关闭。 暮色四合,两人顺利进了城。 蔡岭将沈南葵送到青雨巷小院外,“顾夫人,你们夫妇团聚,我就不进去打搅了,若有需要,便来朝云观寻我。” 他走后,沈南葵也敲响了小院的门。 钟山开门看到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结巴道:“夫……夫人?” “怎么,数月不见,不认识了?” “不、不是……” 钟山忙开门请她进去,“小人只是没想到,夫人会这个时候过来。” 沈南葵笑了笑,“公子可在?” “在。” 虽然历经劫难,但一想到马上能见到逸川,沈南葵心里还是忍不住欣喜,可她刚一进院子,便怔在原地。 入门右手边,原本茂密繁盛的一片竹林,如今竟然杳无踪影,只剩下砍伐过后低矮杂乱的竹桩。 她惊得声音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钟山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答话。 沈南葵忙又快步走向南边墙角,如今正值桃花盛开之际,若那桃树存活,现已应该满枝芬芳。 可她到了墙边,不但未见桃树,连梅花树和海棠树都不在了,同样是三根木桩,凄然立在墙角。 沈南葵身子一晃,“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山一头的汗,“夫、夫人……小人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要不您还是去问公子吧!” 沈南葵点了点头,双脚沉重地往屋中走去,正巧顾逸川听到动静,也从里面迎了出来。 “南葵!” 他急忙迎过来,上上下下将沈南葵看了个遍,“你怎么来了,可有遇到危险?” 沈南葵反问:“你知道我会遇险?” “我……” 没等他回答,沈南葵又指向那一片早已不复存在的竹林,“这里是我们的家,你怎么会让它变成这个样子?” 看着如今面目全非的小院,她终于忍不住心酸,脸上滑下泪来。 “南葵,对不起,是我不好……” 顾逸川颤着手为她擦泪,黑眸中亦是深深的沉痛。 沈南葵眼中忽而燃起一簇愤怒,握住他的手问:“逸川,告诉我,这究竟是谁做的?” 顾逸川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南葵,见到你我很高兴,先让我就这样抱你一会儿,好吗?” 沈南葵在他怀中安静下来,也静静回拥着他。 两人分别数月,再度重逢当是满心欢喜,可此时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竟只剩浓浓的压抑和悲凉。 天彻底黑了下来,顾逸川拉着沈南葵进屋,屋中亮着烛火,沈南葵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顾逸川发髻歪斜,眼圈青黑,胡茬凌乱,眼中也无一丝光亮,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之态。 沈南葵下意识问道:“逸川,你怎么了,难道是春闱失利了?” 她顾不得心里的疑惑,柔声劝解道:“若真如此,也无妨的,你还年少,三年之后也才二十出头,我们重头再来便是,何苦折磨自己?” 顾逸川摇了摇头,“南葵,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廷试已被陛下点了头甲。” 沈南葵面色一喜,“状元?你中了状元!” 可随即她又冷静下来,“既是喜事,又为何会成这般样子,逸川,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要毁了我们的家?” “……是永嘉郡主。” “永嘉郡主?”沈南葵眉头蹙起,“怎么会是她?” 顾逸川苦笑了一下,“廷试之前,永嘉郡主便来找过我,说心仪于我,愿下嫁为妻。” 沈南葵愣住了,“难道她不知道,你已有妻室吗?” “只怕她来找我之前,便做过调查,早已知晓我成亲的事实,可她却不以为然,竟然劝我休妻另娶,我当然不愿,拒绝之后便不予理会,她邀我去赴宴游玩,我也一概不接,可她竟然来了青雨巷小院……” 顾逸川拳头握紧,“那日,我见京中桃花大多盛开,可家里的这棵桃树,却连花苞都没有长大,我以为是缺肥了,买了肥料在家侍弄花树,想着等你来了,便能与你一同在家赏花,永嘉郡主登门小院,我知她心思,只见了礼就忙自己的了,本想这样叫她知难而退,可她竟动了怒,下令让人砍了花树还有那一片竹林。” 沈南葵气愤不已,“她怎能如此蛮横,逼人休妻另娶不成,便强行毁人宅院?还有没有王法了!” 顾逸川黑眸冷然,“这般做法令人发指,我亦忍无可忍,便去衙门伸冤,官衙的人见我是会试头甲,一开始对我很客气,可知道我告的是郡主,他们便不敢受理,又将我逐了出来。” 沈南葵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所以你便猜到,她有可能会对我下手?” “前日,我收到了这根簪子……” 顾逸川从怀中掏出梅花碧玉簪,脸上神情悲楚,“我知道是你出了事,我想回去寻你,可我出不去,这个小院,已经被人盯起来了。” 沈南葵心中一凛。 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自己这一次的劫难,竟然是因为顾逸川? 第107章 我毁了它便是! “南葵,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会突然进京,是不是他们真的对你做什么了?” 顾逸川忽而紧紧握住她的手,面上尽是担忧。 沈南葵点了点头,“没错,你此时见到我,并非偶然,两日前我从私塾回家,被人一路劫持到了京郊,只不过,我逃走了。” 随即她面露苦笑,“只是可惜,原来事情真的与你有关,你说永嘉郡主已经盯上这个小院,那么,恐怕从我刚进门时,她就得到了消息。” 顾逸川心生悲凉,垂头道:“是我无用,才害了你。” 沈南葵叹了一口气,也握了握他的手,“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万幸我们如今在一起,便可一同想法子解决当前的困境,我知你曾与永嘉郡主有过一面之缘,可你与她究竟身份悬殊,况且你早已娶妻,她为何对你如此执着?” 顾逸川茫然摇头,“我亦不知,上回我与她在兰芳斋外相遇,是因为一个孩子,我当街违逆甚至还威胁了她,我这般得罪她,按理她就算记下我,也该是厌憎才对,又怎会想嫁给我?” 对于这件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沈南葵眉头紧皱,问道:“除过这一次,在她向你表明心迹之前,你们还见过面吗?” “倒还真有一次,”顾逸川点头说,“会试之后,我高中榜首,几位交好的同窗在慕英楼为我摆酒庆祝,离开时恰好遇到了永嘉郡主,她一眼认出我,又听到同窗们对我的恭贺之词,知晓我是本届春闱的会元,她似乎很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可这过后,她便频频邀我赴宴,见我不应,更是直接表明心迹,最后又毁了小院,如今甚至还想对你下手……真是胆大妄为!” 沈南葵听他这样说,心中渐渐明了。 似叹似悲道:“古往今来,廷试中由陛下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有的甚至还能被皇帝瞧上,得以尚公主,做天子女婿,你才貌不凡,在同辈中更为翘楚,永嘉郡主会对你动心,倒也并不出人意料。” 顾逸川摇头说:“可我早已成亲,与你两心相许,此生只愿一世相守,绝不相负,不管她是郡主还是公主,我都并无此意啊!” 沈南葵微微笑了笑,“逸川,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心意,我只是不解,永嘉郡主也知道你的态度,为何还要这般强人所难,按理她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又何必夺人之夫,难道……这其中另有深意?” 这件事情听着就很不合理。 前世她虽然是内宅妇人,不涉政事,可毕竟身在侯府,对朝堂上的动向也知道不少。 永嘉郡主是景王之女,景王一向深得陛下看中,在朝堂声望不浅,民间更是给他安了一个贤王的称号,所以,即便永嘉郡主对顾逸川有意,可她监视青雨巷小院不说,还派人去来安镇劫走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景王府难道都不管吗? 顾逸川是陛下钦点的状元,更是天子门生,永嘉郡主却逼迫其休妻另娶,事情一旦传开,必定天怒人怨,景王府难道丝毫不在意名声? “……你是说景王府?”顾逸川立马会意。 沈南葵点了点头,“永嘉郡主敢这么肆无忌惮,一定是仗着背后有王府撑腰,可景王一向有贤王之称,怎会愿意背此骂名?” “的确不对劲。” 顾逸川回忆着近期发生的事,喃喃道:“而且,我心里厌烦永嘉郡主以强权相逼,曾说过许多重话,她明明动怒离去,过后却又仍旧对我百般示好,细想下来,堂堂天之骄女,即便对我有意,可我一介寒门书生,哪怕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也是毫无根基,哪里值当她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 顾逸川定了定神,将碧玉梅花簪重新插回沈南葵发间,沉声道:“永嘉郡主能困得住我一时,却困不住我一世,过几日陛下召见,她难道还敢不放我去?到时我便陈情阶前,求陛下为我做主!” “也只有此办法了。”沈南葵叹了口气。 她心中无不悲凉,难怪人人都贪恋权势,普通人与强权对上,根本毫无话语权,更别说能够与之反抗,上一世,蔡岭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虽然顾逸川说要在陛下面前陈情,可此事涉及皇家颜面,即便过错方是永嘉郡主,可万一陛下迁怒于他,认为事情皆是因他而起,他日后可还能再得到重用? 十年寒窗,明明中了状元走上仕途,正该风光无限,他若因此遭到冷待,何时能有出头之日? 顾逸川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忽然愤而起身,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匕首就往脸上划去,“若是我这副皮囊惹的祸,我毁了它便是!” “逸川,不要冲动!” 沈南葵吓了一跳,忙大声阻止。 顾逸川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向沈南葵,歉然一笑道:“我丑一些不要紧,只是要委屈娘子了。” 随即他便将匕首往脸上划去。 “你若胆敢自伤,我立时便取了来安镇顾家五口人的性命!” 一声厉喝从院中传来,片刻,永嘉郡主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刀尖已经划破脸颊,可顾逸川却生生停住了,他眼中似有血丝,咬着牙道:“郡主身为皇室中人,受天下百姓供养,应当忧国爱民,可你竟敢草菅人命?” 永嘉郡主径直上前,一把夺了他手中的匕首,随即轻笑着说:“顾郎别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是怕你做傻事,故而吓唬你的,当然,就算本郡主不要他们的命,可你若敢自伤,我也一定不会叫他们好过,为了你的家人着想,顾郎还是忍一忍吧。” 她见顾逸川脸上破口处,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不由有些心疼,拿出手绢想要替他擦去。 “如此风姿卓绝的一张脸,顾郎毁了岂不可惜?” 顾逸川侧身躲开她的手,冷冷道:“毁了它,也好免了郡主的惦记。” 永嘉郡主见他这般,倒也不恼,转过身在主位坐下。 “顾郎以为,本郡主只是看上你的容貌?” 第108章 这也不劳郡主操心 顾逸川面容冰冷,“不然,顾某一介寒门,何以能入郡主的眼?” 永嘉郡主故作伤心,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本郡主初见你时,便对你一见倾心?犹记得那时,你虽是白衣之身,却对我不卑不惧,慷慨陈词,据理力争,满身正义地护着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孩子,那时我便觉得你极有胆魄,更兼生得如此一副俊俏的皮囊,只可惜是个寒门,身份的确配不上本郡主。”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你已高中状元,连尚公主的资格都有,本郡主嫁给你也不算辱没,你可知我与你重逢后,心里的欢喜?而且,本郡主如今要的就是寒门,自然更是非你不可……”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极轻,顾逸川和沈南葵并未听见。 “顾某已经娶亲,当不起郡主厚爱,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放过我。” 顾逸川依旧不假辞色。 永嘉郡主不以为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时时提醒我,娶妻了还可以休妻,本郡主都不嫌弃,怎么你还扭扭捏捏的?” 顾逸川一脸怒意,“郡主何必强人所难!” “你这股子倔劲儿,倒是愈叫本郡主喜欢了。” 永嘉郡主说完这话,忽然看向沈南葵。 “你便是顾郎前头的娘子吧?按理本郡主也该叫你一声姐姐,沈氏姐姐,本郡主这厢有礼了。” 说是见礼,却连头都没点一下。 沈南葵忍下心中不平,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说:“我与逸川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敢问郡主,何来前头娘子一说?” “我要嫁给顾郎,你自该让位,莫非你还想与本郡主共侍一夫?” 未等沈南葵接话,她又讥笑出声,“可你配吗?” 沈南葵深吸了一口气,“郡主毁人姻缘,逼迫天子门生休妻另娶,如此行径,若传扬出去,不知景王可还能继续顶着贤王这一称号?” 永嘉郡主眸光闪了闪,却是笑了出来。 “我父王的名声,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沈南葵面前,略带惊奇地将她打量了几眼。 “本郡主更好奇的是,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从我的人手中逃脱,还让他们遍寻你而不得?” 沈南葵用她的原话回她,“这也不劳郡主操心。” 听得这话,永嘉郡主不怒反笑,“行,不愧是顾郎瞧上的人,也不是个俗物,我叫人去沧县请你,本就是要将你带来这间小院,如今你自己来了,倒还省去我一番麻烦。” 沈南葵唇角暗含一丝讥诮,“郡主要见我,难道是看打动不了我家相公,便想从我身上寻求突破?那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绝无可能妥协!” 永嘉郡主面色骤然一冷,“人是聪明人,可说的话,却让人讨厌!” 她拂袖而去,又坐回主位上,脸色阴沉地瞪了两人好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你们这般夫妻同心,倒真叫本郡主有些感动了,可本郡主想得到的东西,绝无放手的道理,我今日来这里,是和你们谈条件的,两位不妨先听一听呢?” 她挥了挥手,“乔月,把我从慕英楼打包回来的点心,给沈氏姐姐拿过来。” 乔月恭敬走上前,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在沈南葵面前。 永嘉郡主笑着说:“我知姐姐这两日在路上,定是没吃什么好东西,听说你来了这里,便叫人去慕英楼给你带了这些点心,就当做是给你赔罪了,还望你能喜欢,姐姐快尝尝吧?” 沈南葵却没动,“妾身何德何能,竟叫郡主这般前倨后恭,软硬兼施?” 永嘉郡主淡淡一笑,“谁叫本郡主有求于你?” 沈南葵目光沉静,摇了摇头说:“只可惜,我与相公早已相约此心不贰,他若不负我,我也绝不会负他,不管郡主开出什么条件,恐怕妾身也难以成全。” “放肆!” 永嘉郡主勃然色变,忽然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你怎敢与我这般说话?” 顾逸川忙挡在沈南葵身前,“永嘉郡主,这里是我家,郡主不请自来,毁我宅院在先,又屡屡出言逼迫,难道你身为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永嘉郡主面色阴冷,缓缓说:“顾逸川,顾家另外五口人的性命,你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吗,本郡主可听说,你那一双侄儿侄女如今才八岁,生得聪明伶俐,若是出个什么意外,那可多叫人惋惜?” 顾逸川瞳孔一缩,“你说过不会草菅人命!” 永嘉郡主笑得张扬,“我是说过这话不假,我堂堂郡主,怎么可能去做这等触犯律法的事?但谁也不能保证,你的家人不会出意外呀,你说是不是?” “你!你怎么敢!”顾逸川双眼赤红,愤怒不已。 “顾郎,”永嘉郡主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指甲上新涂的蔻丹,“我对你用情至深,以往你对我的不敬,本郡主便都不计较了,可这一次,是我最后给你的选择,若你答应娶我,本郡主保证不会动顾家任何一个人,甚至就连沈氏,我也愿意许之重金,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至于你,只要有景王府,便能让你在仕途上青云直上,这到底有何不好?” “可你若还是不答应……” 永嘉郡主扫了一眼沈南葵,又看向顾逸川,“你在意的东西,本郡主都会将其摧毁!” 她绝不能忍受,自己身为郡主的尊严,一次次地被一个男人践踏。 顾逸川惊怒交加,“你简直心思歹毒!你……” 永嘉郡主不耐烦地打断道:“顾逸川,有功夫说这些话,我劝你还是好生考虑一番,本郡主给你三日期限,不急这一时。” 说完,她再度看向沈南葵。 “现在,我该跟你算一算,不敬本郡主是何下场了!” 顾逸川护在沈南葵身前,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第109章 我倒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永嘉郡主柔柔一笑,“顾郎别担心,本郡主不做什么,只是这慕英楼的点心,向来供不应求,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买到的,沈氏姐姐若不吃一些,岂非不给本郡主面子?” 说完话,她眸中闪过一道冷意,“葛大葛二,把状元郎拉开。” 两名武夫扮相的男子从屋外进来,正是劫持沈南葵那两人! 顾逸川一介书生,如何能与两名精壮的武夫抗衡,两人扣住他的肩膀,将其硬拖到一旁。 “永嘉郡主,请你自重,你身份再尊贵,这世间也还是有王法在的,过几日陛下召见,你难道就不怕,我在陛下面前参景王府一本?” 听了这话,永嘉郡主当真停下了。 她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逸川一眼,“顾郎有什么想不开,要与王府做对?” 随即便没再理会他,吩咐道:“乔月,青絮,请沈氏姐姐用点心。” 她姿态昂然,说完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这些可都是本郡主的一片心意,沈氏姐姐要全部吃光才好。” 乔月端起点心碟子,恭敬递向沈南葵,“顾夫人,请吧。” 青絮的态度就没这么好了,瞪着眼睛直直看向她,“什么顾夫人,过两日就不是了,沈娘子还是快些请吧,若等我们动手,那就不太好看了!” 屋里气氛剑拔弩张,沈南葵心知,今日自己不低头恐怕是不行了,她沉默接过点心,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下午刚吃过一碗阿婆做的馄饨,她其实一点儿也不饿,但还是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一碟点心。 永嘉郡主笑着拍了拍手,“这就对了嘛,本郡主好心好意,沈氏姐姐合该领情才是,这枣泥糕味道不错吧?还有呢,青絮,把另一盘蟹粉酥也拿过来。” 沈南葵道:“郡主好意,我已领受,这蟹粉酥就留着明日再吃吧?” “那可不成,天气热了,点心放到明日,味道就变了。” 永嘉郡主未有丝毫动容。 青絮捧着点心,“沈娘子,没听到郡主的话吗,还不快吃?” 沈南葵太阳穴隐忍地跳动了两下,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拈起一块蟹粉酥,可她刚喂到嘴边,还未入口,便有一股咸腥的味道钻进鼻子,她胃里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呕得剧烈,刚吃下去的东西,也全被她吐了出来。 永嘉郡主面露嫌恶,站得远了些,用手绢掩着鼻子道:“青絮,待沈氏姐姐吐完了,你喂她吃!” 沈南葵一吐就停不下来,额头青筋暴起,面色更是赤红一片,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最后,呕出来的只有酸水,她也几近脱力,瘫软在椅子上。 青絮谨记主子的命令,上前说道:“沈娘子吐干净了,正好腾出胃口吃蟹粉酥,请吧,奴婢伺候你吃!” 见到沈南葵这副样子,顾逸川心如刀割,他挣脱不开,忙乞求道:“郡主,我吃,我愿意吃郡主买的点心,还请郡主将这蟹粉酥赏赐于我!” 永嘉郡主满脸惊喜地看向他,“顾郎,这还是你第一次向我服软,以往你总不肯理我,也不愿领受我的东西,今日倒是转了性,竟肯主动向我要点心吃?” 顾逸川勉强一笑,“我……我今日未用晚膳,眼下正饿得紧,听闻慕英楼的蟹粉酥乃是京城一绝,还请郡主赏脸让我也尝尝,至于我家……至于沈氏,我瞧她也吃不下了,这蟹粉酥给她也是浪费,就别糟蹋这好东西了吧?” “哎呀,顾郎饿了呀,光吃点心怎么行?” “有点心裹腹,已经足矣。” “不行,”永嘉郡主摇了摇头,“有本郡主在,怎能看着你受这样的委屈?” 她挥了挥手,“乔月,你立刻去慕英楼,将店里的招牌菜都要一份,送来这个小院。” 顾逸川有些急,“郡主何必麻烦?我吃些点心便够了!” 永嘉郡主微笑摇头,“不成呢,点心甜腻,我怕顾郎吃多了夜里睡不好,再说了,这些点心,是本郡主特意为沈氏姐姐准备的,顾郎就别横刀夺爱了吧?” “青絮,动手!” 青絮抓着一块点心,就要往沈南葵嘴里塞。 顾逸川急得一头汗,“住手!混账,你给我住手!” 沈南葵歇了一阵,恢复了一些体力,她挡住青絮的手,“我自己来,我虽非出身名门,可到底也是官宦之女,用不着你们这般待我。” 她又看向顾逸川,冲他摇了摇头。 “逸川,不必担心,永嘉郡主让我吃,那我吃便是了,总归这点心又没有下毒。” 她虽身处弱势,却一直镇定自若,既没有开口求饶,也没有哭闹不休,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管水面如何翻涌,也不改渊渟岳峙。 永嘉郡主听了这话,忽然大笑起来,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沈氏姐姐,你若不是顾郎的前头娘子,你这样的性子,我倒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她叹了口气,“唉,说来也无趣,京城里的这些世家贵女,要么自视甚高,不屑与我打交道,要么便是些攀附之辈,没一个能叫我看入眼的,今日一见沈氏姐姐,才真令我开了眼界,姐姐出身虽低,可这身气度却叫人不容小觑,也是难得,可惜了……” 她连道两声可惜,仿佛真的很唏嘘似的。 “多说无益。” 沈南葵拿起蟹粉酥,咬了咬牙,将其一把塞进口中,她屏住气息,不敢细嚼,只囫囵一入口,便强行咽了下去。 自她有孕以来,便吃不下鲜咸的东西,如今强行吃了这么多蟹粉酥,仿佛是跟身体对着干一般,身体的反应也格外强烈,她吃两块,吐两块,吃完一整盘蟹粉酥,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她吃完还吐了许久,明明胃里早都没有东西了,胆汁却还是一股一股地往出涌,她弓着身子,胸背剧烈起伏的样子,像一只濒死振翅的蝴蝶。 青絮面露嫌弃,嘀咕道:“真是糟践了好东西!” 永嘉郡主见她这副惨样,心里解气多了,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像看一个物件似的看着她。 用手绢掩鼻道:“我说姐姐,你这也未免过于失态了吧?” 第110章 你舍得丢下她去死? 沈南葵仍旧干呕不止,根本没功夫理她。 顾逸川想挣脱而不能,只恨自己无法替她受这些折磨,他目眦欲裂,眸中的冷意仿佛一柄利剑。 “放开我!” 永嘉郡主被他眼中的恨意刺痛,冷哼一声,摆了摆手,“放开他吧。” 顾逸川得了自由,立即扑到沈南葵面前,一面给她拍背顺气,一面倒茶水让她漱口。 可沈南葵却始终没有缓解一点,直到她力竭,才瘫倒在椅子上,脸色更是白得不似人样。 青絮皱眉看着这一切,忽而凑到永嘉郡主身边耳语了一句。 不知说了什么,永嘉郡主骤然色变,一下站了起来。 顾逸川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将沈南葵挡得严严实实,他握起拳头,声音冷然,“郡主将我娘子逼迫至此,真当顾某是死人吗,你若再敢欺我娘子,书生之怒,亦可血溅五步!” 葛大冷笑道:“小子,就你也敢威胁郡主娘娘?不自量力!” 顾逸川眼中露出一抹破釜沉舟的决然,“郡主所做种种,无非就是为了逼我就范,只是不知道,若你面前是一具死尸,郡主还能如愿否?” “你宁死都不肯娶我?”永嘉郡主面露惊愕。 顾逸川满脸嫌恶,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愿。” 永嘉郡主静静看他一眼,勾唇一笑道:“罢了,三日期限还未到,我就当你是一时气疯了才胡言乱语,毕竟,若你当真拒绝我,你的家人如何先不说,你的娘子,我却绝不会放过,本郡主有一百种法子,能叫她生不如死,顾郎,你当真要看她受这样的罪,亦或者说,你舍得丢下她去死?” 顾逸川双拳紧握,满腔的怒火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他的娘子何其无辜,怎能被他这样连累?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死了不要紧,可若留下娘子遭受折磨,这叫他如何能安心? 恍惚间,顾逸川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沈南葵站在他身侧,虽然面色苍白,但却无比坚定地说:“逸川,我说过,只要你不负我,我绝不负你,你若一死了之,我也愿随你而去。” “南葵,你……” 顾逸川心中悲恸,红着眼想要说话,却被沈南葵打断。 “逸川,我们说好了要相守一生,此心不贰,难道你去了,却要让我一个人独活吗?况且,事情未必就到了最糟糕的地步,景王府再只手遮天,却也挡不住律法正义,世间公道,若你我二人真的被逼至死,景王府又还能笑到何时?” 看着她沉静的双眸,顾逸川的心也缓缓定了下来。 “好,我们一同面对。” 永嘉郡主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只觉十分刺眼,冷笑一声道:“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眷侣,本郡主倒要看看,三日之后,你们可还能说出这些话!” “我们走。” 她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人刚走,沈南葵就支撑不住,有些脱力地往后倒去,顾逸川忙一把揽住她。 钟山这个时候匆忙从外面进来,抹着泪道:“都怪小人没用,拦不住他们……” 沈南葵苦笑道:“对方是郡主,连我们都无力反抗,更何况是你,我累了,你把屋里收拾干净,再烧一锅热水吧。” “好,小人这就去。” 钟山看到沈南葵这般虚弱的模样,忍不住说:“夫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凡事从长计议……” 虽然不知道,从长计议到底有没有用,可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明明自家公子夫人是一对再恩爱不过的神仙眷侣,老天为何这般无眼,竟要棒打鸳鸯? 钟山满心酸楚,又要落泪,怕两位主子看了伤心,忙埋头打扫。 顾逸川扶着沈南葵坐好,歉疚和悲怒叠在心头,竟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南葵微笑握了握他的手,“没事的,逸川,只要和你在一起,这些都不算什么。” 顾逸川长叹了一口气,“南葵,终是我对不住你良多。” 沈南葵沉默片刻,问道:“陛下何日召见你们?” “……五日之后。” “五日,那岂非来不及?” 顾逸川眉间锁着愁绪,低声道:“永嘉郡主定下的三日之期,倒是能叫我们喘口气,只是这小院被人看守起来了,若能递消息出去,或许会有转机。” “我与相公想到一处去了。” 永嘉郡主这般为所欲为,必定被世人所不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向世人揭开她犯下的罪行。 沈南葵也压低了声音,“逸川,这间小院,应该有一个狗洞,只是我并不知,它的位置在哪。” 小院连着她前世的私宅,那处宅子紧靠着花园的墙边,有一个狗洞通向这里,入住青雨巷小院之后,她也找过那处狗洞,虽然没有找到,不过她记得很清楚,那个狗洞一直都在,并未被人堵上。 顾逸川眸光一亮,“我这就去写信,我在京中的人脉虽不多,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人,为我们仗义执言!” “我也去,但,要先等一等。” “为何?” 沈南葵无奈道:“你忘了,永嘉郡主让人去慕英楼给你打包饭菜,只怕不久就要来了,我们不能让她看出破绽。” 刚说完这话,乔月就走了进来。 沈南葵有些觉得可笑,在自己的家里,一个外人竟都能这般旁若无人。 “饭菜已送到,奴婢回去复命了。” 乔月将食盒搁下,行了个礼,便退出了屋子。 顾逸川冷哼一声,扬声唤道:“钟山,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沈南葵忙拦住他,“何必跟饭菜过不去?正好我也饿了,钟山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咱们就别劳动他再去生火了,先打开看看这里边有什么吧。” 听得这话,顾逸川便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 沈南葵挑了两样清淡的菜式放到自己面前,笑说:“快吃吧,吃完了还有正事要做。” 第111章 当心有诈 尽管她没有丝毫胃口,可她腹中空空,若不填些东西进去,只怕她和孩子都会承受不住。 一想到孩子,沈南葵眼中不由升起一丝忧色。 逸川还不知道自己有孕…… 片刻,她摇了摇头。 罢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此时还是别说了,没得给逸川增添压力,最要紧的是先渡过难关。 顾逸川见她神情有异,轻唤道:“南葵?” 沈南葵微微一笑,抬手为他布了些菜,“先吃饭吧。” 纵然慕英楼大厨的手艺是京城一绝,两人却都没心思细品,草草垫了几口,便都停下筷子。 顾逸川去写信了,沈南葵也没有闲着,她提笔踌躇片刻才落笔。 两人写完信对视一眼。 顾逸川道:“南葵,你去找寻狗洞,我去会会那两人。” 今日永嘉郡主留下看守院子的人是葛家兄弟,沈南葵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吃亏。 但她却摇了摇头,“不,你去找出路,我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在顾逸川开口阻止之前,她又说:“逸川,你听我的,葛大葛二一路挟持我到京郊,二人定然好奇,我是如何在他们手中逃脱的,我去能拖延更长的时间。” 顾逸川知她能力,便没再过多纠缠,转而把钟山叫了进来。 钟山听说他们要让自己出去送信,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当即郑重地应下了。 “小人流落街头,是夫人将我带回来的,夫人和气,公子宽厚,小人以往从未遇到像你们二位这样心善的主子,钟山能跟着两位主子做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今主子有难,正是钟山该报恩的时候,夫人,公子,你们尽管吩咐便是!” 沈南葵见他一脸将生死度之于外的严肃神情,不由笑了笑。 “别怕,钟山,葛大葛二盯的是我与逸川,不会刻意关注你的行踪,你只需在天亮前赶回来,此行便是安全的。” 说罢,她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她对着钟山耳语了几句,顾逸川虽然有几分诧异,但他知道自家娘子一向行事有度,就没多问。 一切安排妥当,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沈南葵率先出了屋子。 她悠然往院中踱去,快到门口时,葛家兄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墙头,葛大冷声问:“你要去哪?” “不去哪,”沈南葵抬头望天,“今日月色好,我出来赏月。” 葛二跃下墙头,挡在她身前,“你这小娘子诡计多端,休要跟我们耍花招!” 沈南葵后退了两步,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有两位大侠在此,我哪敢耍什么花招?” 许是她话里嘲讽的意味太浓,葛二怒而拔刀,刀锋指向她道:“说!上次你究竟如何逃走的?” 沈南葵毫不畏惧,“我若不说,你奈我何?” “你!” 葛二气得咬牙,“真是好狡猾的女子,一路上我们对你礼敬有加,可你却趁夜潜逃,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吃点苦头!” “礼敬有加?” 沈南葵气笑了,“葛二侠所言,险些叫我以为,我是你们请的客人,可我手上的勒痕却提醒着我,事实并非如此呢!” 葛二一噎,眼中升起一抹恼怒,“牙尖嘴利!快些回答我的问题。” 沈南葵却不说话了,一副无可奉告的神情。 “大哥,你看她!” 若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真想上去揍一顿出气。 葛大摇了摇头,“此女聪慧,我们已经栽在她手里一回,你别去招惹她了,做好本分才是要紧,这一回,绝不能再让她从我们手中逃脱。” 葛二心中一凛,应道:“是,大哥。” 沈南葵却嘲笑出声,“我能逃走一次,自然就能逃走第二次,你们不是想知道上回我逃走的原因吗?那我便告诉你们吧,自然是因为……你二人酣睡如猪,所以我才能趁机逃脱。” “哈哈哈哈……” “就你们这副样子,若是看家守院,只怕贼人卷了钱财都逃走了,你们也未必能发现,竟也学人做起了绑匪,永嘉郡主手底下是无人了吗,怎还肯重用你们?” “你!区区妇人,怎敢侮辱我们葛氏兄弟?” 葛二气得冒烟,拎着刀就要上前。 昨夜沈南葵逃脱,两人找不出原因,便只能归结是睡得太死。 可兄弟二人习武多年,十分警醒,即便睡着了,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能立刻醒来,更何况葛二亲自守着车门,怎么可能连沈南葵是何时离开的都没有察觉? 细想下来,这女人当真古怪的紧。 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葛二本就觉得丢脸,眼下又被沈南葵这般无情嘲笑,不由怒火上涌,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 葛大却将其拦住,“冷静些,当心有诈!” “她一个女人,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花样!” “不要多事,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她招惹你做什么,难道是嫌命长?若我们兄弟再次失手,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向郡主交差?” 听得这话,葛二才冷静下来。 郡主的脾气他们知道,若再将差事办砸,只怕他们也…… 葛二只觉脖子一凉,他狠狠瞪了沈南葵一眼,而后大马金刀地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还能不能逃走!” 兄弟俩守着门口,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着沈南葵。 沈南葵也不理会他们,静坐望天,仿佛真的在赏月似的。 葛二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乌云蔽月,连星星都没有几颗,哪有什么月色可赏? 他不禁信了几分大哥说的话,这女子果真古怪。 不知过了多久,正房的门忽然打开,顾逸川站在门口,笑着说:“娘子赏完月色,可否进屋就寝了?” “我这就来。” 沈南葵说着就进屋去了。 关上门后,她先看向顾逸川,后者冲她点了点头。 沈南葵稍稍松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那狗洞在哪?” 刚问完话,她便闻到一股异味,不由掩起了鼻子,随即有些愕然道:“难道是……” 顾逸川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在茅厕后面,那地方位置隐蔽,气味又难闻,所以才极难发现。” 沈南葵这才恍然。 难怪前世她的私宅里,连着狗洞的那一片花园,花草长得始终比别处更茂盛,原来是因为隔壁就是茅厕,这也怨不得后来她没在小院找到狗洞。 毕竟,谁家好人没事去茅厕后面闲逛? 第112章 人人喊打 顾逸川面含担忧,压低声音道:“南葵,既然钟山能出去,你就也能,永嘉郡主性情多变,手段残忍,谁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不妨也先从狗洞出去,到别处躲一躲,这里有我便是。” “逸川,我怎能丢下你?” “此事因我而起,永嘉郡主若真想嫁给我,未必会对我怎样,可她若是对你不利,你叫我如何能承受,南葵,我怎能连累你至此?” 顾逸川语气坚定,“为免夜长梦多,一会儿我去拖住那两人,你趁机摸到后院逃走,在京城,你比我熟,应该有地方藏身,就这么定了。” “嘘!”沈南葵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趴在门缝看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已经晚了。” 只见,葛大葛二正一左一右守在房门外。 方才她为了掩护钟山,不叫葛家兄弟发现院里少了一个人,把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眼下葛大葛二只怕会死盯着她,她再想逃出去,只怕难如登天。 顾逸川心头一沉,眉毛也拧了起来。 沈南葵安慰他道:“无妨的,先等钟山回来吧。” 等着等着,她困意涌上来,便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翌日清晨,她是被院里的响动给吵醒的。 顾逸川见她醒了,就说:“是钟山回来了,正被葛家兄弟盘问。” 沈南葵瞬间醒神,忙与他一同来到院里。 她满脸不耐道:“大早上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葛二冷嗤一声,“你不妨先问问,你这小厮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钟山一脸害怕,“夫人,我什么也没做呀,我就是上了趟茅房,便被他们捉出来了……” “上茅房?我一直守在门口,怎么没看见你是从哪间屋子出来的?” “你们一直盯着我家公子和夫人,哪顾得上我?”钟山委屈道,“再说了,我见你们拿着刀,心里害怕,故而才放轻脚步,不敢招惹到你们……” 这话倒是有些可信,葛二见他一脸怂样,正欲作罢,葛大却忽然紧盯着他问:“所以你便在茅房里待了半个时辰?” 钟山被他冷酷的眼神一盯,竟然吓得哆嗦了一下。 “怎、怎么了……我闹肚子也不行?茅房味儿那么大,你以为我愿意在里面呆吗?” 钟山几乎都要哭了,扯着袖子往两人面前送了送,“不信你们闻!” 一股臭气扑鼻而来,葛大葛二面露嫌弃,下意识后退一步。 “罢了,谅你也没胆子耍花样,赶紧回房,无事不许出来瞎逛!” 钟山如释重负,“是是是,小人遵命。” 他离开时,看了顾逸川与沈南葵一眼,给了两人一个肯定的眼神。 沈南葵心下稍安,“既然无事,那我便回去接着睡了。” 丢下这句话,她便携着顾逸川又回到了房中。 - 第二日下午。 这两日京中人人在传,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深得陛下看中的建宁侯,公然在早朝时弹劾景王教女不严,纵容永嘉郡主逼迫他人休妻另娶,既违律法,又罔顾人伦,而这个被逼迫的对象,竟然是当今新科状元郎,堂堂天子门生,却被如此对待,简直令人发指,不仅如此,就连状元郎的发妻,都被永嘉郡主劫持到了京中软禁。 事情揭开,上至朝堂,下至民间,人人都在感叹永嘉郡主胡作非为,同时也没有想到,一向有着‘贤王’之称的景王,竟然能纵容女儿做出这样的事? 且弹劾之事并非个例,除过建宁侯,还有礼部郎中沈家,也向京兆府上了状书,几位出自沧县的官员亦是联名上奏,民间同样风波涌动,一众书生聚集在京兆府前,要为状元郎夫妇讨要说法,甚至,就连一向远离公门的天晟朝第一画师蔡先生,也曾为此事打抱不平。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 仅仅两日功夫,有着贤王之称的景王,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按理说,永嘉郡主所为证据确凿,建宁侯手中更是握着状元郎夫妇的亲笔信函,事情应该立即有定论才对,可陛下却迟迟未做处置…… 当然,这些事,沈南葵与顾逸川并不知道。 建宁侯府、沈家、蔡岭手中的信,自然是沈南葵写的,其余为他们发声的官员和学子,便都是顾逸川的人脉。 今世的她,与建宁侯府并无交情,之所以敢写信过去,是因为她知道,建宁侯是淳王的人,淳王与景王互为政敌,一向意见相左,有景王这么大一个把柄送上门,她料定建宁侯不会放过。 为怕这信送不进去,她还特意告诉钟山,让他去找建宁侯夫人身边的孙嬷嬷,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沈平婉。 写信给蔡岭自不必说,沈南葵相信,他会帮自己。 倒是给沈家去信时,她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写了,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还有侯府在前,沈家若不站出来,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沈南葵与顾逸川虽不知外面情形如何,但事情若顺利,想必也都已经传开了,按理很快就能有结果,可他们等到了第三日,小院仍旧没什么动静,两人不由有些心急。 第三日傍晚,永嘉郡主来了。 她一来便问:“顾郎,三日期限已到,你可考虑好了?” 顾逸川有些不解其意,皱眉道:“郡主只怕已经自身难保,又何必再难为顾某?” 永嘉郡主敛了笑容,“本郡主没料到,你们倒是好手段,短短三日,就让本郡主成了大家口中的罪人,我倒好奇了,这小院被葛家兄弟把守得密不透风,你们是怎么传消息出去的?” 沈南葵听她所言,便知事情成了。 冷笑一声道:“郡主与其质问我们,不如反省自身,景王府虽然树大根深,但也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此横行无忌,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第113章 住口,别说了 “后果?” 永嘉郡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倒想问问,你所说是何种后果?” 沈南葵面色一沉,“你不是来放我们走的?” 永嘉郡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娥眉一挑道:“本郡主只记得和顾郎的三日之期,他若应了,你们自然可以走。” 顾逸川也有些难以置信,“事情既然已经传开,陛下难道没有下旨申饬景王府?” 为何她仍旧这般理直气壮? 永嘉郡主眨了眨眼,“我父王好端端,皇伯父申饬他做什么?” “你……” 顾逸川咬了咬牙,沉声道:“这不可能,陛下是明君,郡主所为逆道乱常,陛下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永嘉郡主道:“我虽让你休妻另娶不假,可到底与你们有商有量,万一你们都同意了,本郡主又何错之有?” “可你以顾家五口人性命威胁……” 永嘉郡主打断道:“你有证据吗?姻亲乃是结两姓之好,本郡主何曾说过这种话,再说,我虽不让你们出小院,但也只是为了保护你这位状元郎,本郡主可有伤过你们分毫?” 她悠然坐于主位,嘴角含笑,一身气势雍容端庄。 “既然都没有,皇伯父又有何理由责怪于我?” “你……你简直颠倒黑白!” 顾逸川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境地,是非对错,难道就全凭她一人所言了吗? 沈南葵静静听他们说完话,忽道:“方才郡主说,成了大家口中的罪人,料想如今,民间定也对此事议论纷纭,就算陛下未有处置,郡主又岂能挡得住悠悠众口,景王府可背得起这世间骂名?” 朝堂上或许有诸多顾忌,但在民间,大家最喜闻乐见的,便是反抗强权的故事,百姓们对弱者有天然的同情,尽管景王一向怜贫恤老,但只要他染上污点,事情一定会变成对强权者的指责,这就是人性,是他们下意识的代入和逃避。 永嘉郡主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她不是惧怕骂名,只是觉得那些话传到耳中,着实令人不快。 “旁人再闹腾又能如何,只要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事情总会过去的。” 沈南葵看向顾逸川。 后者会意,开口道:“郡主原来也怕把柄,那么,若你问我对三日之期的答复,顾某的回答仍旧是,不愿,如今满京城的目光都在我们身上,盯着景王府和郡主的眼睛,又何止千百双,郡主该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对我们夫妇以及顾家痛下杀手吧?” “你们竟敢套我的话!” 永嘉郡主愤而起身,怒气冲冲瞪着两人。 两人不避不闪,静静回望着她。 片刻,永嘉郡主又缓缓坐下,冷笑着说:“算是本郡主小瞧你们了。” 顾逸川拱手行礼,“那么,郡主现下可否高抬贵手?” 永嘉郡主挑眉一笑道:“本郡主生来要什么有什么,日子实在无趣,所以,我就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眼下这个节骨眼,我的确不能对你们做什么,但我也不会放手,顾郎,你我就这样耗着,倒也不错。” 顾逸川眸色一沉,刚要开口。 她又说:“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过两日皇伯父召见新科进士,你要陈情阶前嘛,不妨告诉你吧,建宁侯当堂弹劾我父王,皇伯父都按下不发,你以为他会听你所言?” “郡主身份尊贵,何必强人所难,此番做法,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便是,能叫我得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顾某此心已许吾妻,绝难从命!” “那便这般耗着。” 顾逸川气到无言,冷哼一声道:“陛下能容忍郡主一时,难道还能一直由着郡主逼迫臣子?” 永嘉郡主笑了笑,“没有逼迫呀,皇伯父若再次问起,我便说我倾心与你,今生非你不嫁,若能如愿,便是与沈氏姐姐共侍一夫,我也无悔,顾郎说说,我堂堂郡主,都如此做小伏低了,皇伯父还能不答应我吗?” 话虽这样说,可看她脸上的神情,显然并非这样想。 只不过,这话若当真被她说出来,世人只怕也会以为她一片痴心,转而责怪顾逸川与沈南葵不体恤…… 沈南葵愈发不解了。 前世她身为命妇,也进宫拜见过贵人,接触过不少皇亲贵族,还从未见过有谁像永嘉郡主一般,为了一个男人不管不顾,上一世,永嘉郡主似乎嫁去了外地的宗室,也并未传出什么谣言,怎么今世到自己这里,就成了一个如此大的阻碍? 沈南葵越想越头疼,总觉得隐约像是漏掉了什么。 她还在想着,却听顾逸川忽然开口了,冷静的声音回荡在房中。 “我与郡主不过数面之缘,谈何倾心?况且,以郡主的尊贵身份,顾某也不信,你会对一个不喜甚至厌憎你的人动心,我原以为,只要事情公之于众,郡主便会收手,可看来还是我想错了,思及近日种种,好似一直是郡主对我步步紧逼,细想下来,你的种种作为,不像是对男子求爱,倒像是带着某种目的似的,郡主做这些得到了什么?自毁清誉,背负骂名,连带最得人心的景王府也遭人唾弃?还是说……” 他越说,永嘉郡主便越是心惊,忙打断道:“住口,别说了!” 她有些惊异地看了顾逸川一眼。 这才想起,此人乃是从本届科举中脱颖而出的状元郎,原先她见他年轻,便以为他虽然高中榜首,但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而已,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工于计谋,险些道破景王府一些不为人知的谋划。 她笑了笑,目光中露出一抹柔弱和委屈。 “顾郎何必这般猜忌于我?” “那日兰芳斋外初遇,我当真是被你的风姿折服,故而倾心于你……你若想知道我为何对你如此执着,那我告诉你便是,父王他早就有意让我在新科进士中择婿,你又中了榜首,对我而言,这岂非是天赐的缘分,你说我怎能不牢牢把握住?” 第114章 果然不该拆散你们 顾逸川却听到了话里的重点,皱眉问:“郡主身份贵重,景王殿下为何要在新科进士中择婿?” 见他仍旧生疑,永嘉郡主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说这么多。 叹了口气道:“正因本郡主身份贵重,因而眼高于顶,京中那些世家纨绔子,我一个也瞧不上,所以父王才把眼光放到了新科进士身上,科举以才取士,许多读书人虽则出身不如世家,但才华横溢,风骨凛然……一如顾郎。” 她放下傲气时,眼中柔情深许,倒真像爱而不得似的。 顾逸川沉眸看了她许久,不知在思索什么,半晌才道:“只可惜,强扭的瓜,不甜,还望郡主明白这个道理。” 听得此言,永嘉郡主神色黯然,片刻,似做出了决定。 “罢了,我做了这么多事,你始终软硬不吃,对我不假辞色,本郡主也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看此事,还是作罢。” 听得此言,顾逸川与沈南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松了口气。 还未来得及高兴,却又听永嘉郡主话锋一转。 “但……”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顾郎需得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顾逸川急忙问道。 永嘉郡主不答话,举起手拍了拍,屋外有脚步声响起,青絮领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永嘉郡主目光落在沈南葵小腹,“上次相见,我见沈氏姐姐似乎身体不适,今日特意请了郎中来给她把脉。” 她下巴一指,“去吧,李郎中。” 顾逸川不解其意,沈南葵却有些警觉地皱起眉头,躬身行礼道:“多谢郡主关怀,我的身子很好,无需郎中把脉。” “郎中都来了,沈氏姐姐安坐便是,只把把脉,又不劳动你什么。” 沈南葵拒绝不了,只能听从。 李郎中搭腕诊断片刻,回话道:“启禀郡主,这位夫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顾逸川怔在原地,有些呆愣地问道:“你说什么?” 李郎中诊完脉便出去了,永嘉郡主见他这样,有些好笑地问:“这么大的事情,顾郎莫非不知?” 顾逸川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南葵,“南葵,你……” 沈南葵笑了笑,“之前怕影响你发挥,便想等放榜之后告诉你,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就一直未曾提起。” 顾逸川又惊又喜,竟像个孩子一般傻笑出声。 “我们有孩子了?” “哈哈哈哈……” “南葵,苦了你了,你怀有身孕还被我连累,跟着我担惊受怕,我真是个混账……” 他一时高兴,一时愧疚,竟完全忘了屋里还有旁人。 沈南葵轻咳一声提醒,“逸川,郡主还在。” 顾逸川这才回过神,他半步也不肯离开沈南葵身前,问道:“郡主还未说,究竟要我做什么?” 永嘉郡主的脸色早已黑如锅底,咬着牙,勉强笑道:“你二人如此恩爱,看来本郡主果然不该拆散你们。” “青絮,拿上来。” 话语刚落,青絮便用托盘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 永嘉郡主笑说:“沈氏姐姐这两日担惊受怕,恐也对腹中胎儿不好,这是我命郎中熬的安胎药,状元郎,你快些趁热喂沈氏姐姐服下吧,这便是我要让你做的事。” “安胎药?” 她前后态度转变得太快,顾逸川显然不信她会这般好心。 永嘉郡主笑容温和,“你放心,李郎中的医术在京城有口皆碑,所用药材皆为上品,这服安胎药,就当是软禁你们了三日,本郡主的赔罪。” 顾逸川却迟迟未动。 沈南葵望着那碗药汁,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忽然问道:“敢问郡主,这究竟是安胎药,还是索我腹中胎儿性命的落胎药?” 永嘉郡主面色一沉,“本郡主好心好意,岂容你这般恶意揣测?” 顾逸川拱手道:“郡主恕罪,既是安胎药,我喂娘子服下便是。” “逸川……” 沈南葵叫了他一声,却见顾逸川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永嘉郡主神色满意,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微笑。 顾逸川端起药碗朝沈南葵走去,可他忽然脚下一崴,险些摔倒在地,那药汁也被尽数洒在了地上。 顾逸川连忙请罪,“都怪我乐昏了头,一时没站稳,竟辜负了郡主的好意,还请郡主宽恕,不过,我观内子面色红润,不像有事,郡主诸事烦劳,亦可无需挂怀。” “你!” 永嘉郡主恨恨盯着他,眼中怒火腾腾燃烧。 这个顾逸川,竟敢戏耍于她,她此生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 她不说话,顾逸川便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态度恭谨异常,仿佛先前一次次拒绝自己的人,不是他似的。 永嘉郡主气笑了,“顾公子,这药没喂进沈氏腹中,可不算是完成了我的条件,那么,本郡主便不能放过你们。” 顾逸川皱眉,“这不是安胎药。” 是肯定的语气。 “这就是安胎药,你洒了这一碗,还有第二碗第三碗,你没得选。” 顾逸川脸色沉了下来,“你想害我的孩子?” 永嘉郡主向他走近,贴着他的面颊,低声道:“你们这般待我,难道不该付出什么代价吗?本郡主很想知道,你害沈氏失去孩子之后,你们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同心同德?” 顾逸川后退一步,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我绝不会这样做!” “由不得你。” 永嘉郡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看了一眼叹道:“啧啧,这孩子是叫文远吧,写的字真端正,莫不是顾公子亲自教的?” 她又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囊,“还有这丫头,小小年纪,女工倒是做得不错,啧啧啧……” 顾逸川一眼认出,那是阿远的字迹和阿巧绣的荷包。 他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摇头喃喃道:“不,你没胆子对他们下手……” “来安镇还藏着我不少人手,制造些许意外,又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不过,若这两个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也只能怪你这个叔叔狠心,你说是不是?” “且让你再高兴一晚,”永嘉郡主边说边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吩咐道,“葛大葛二,守好这间屋子,别让他们出房门一步!” 第115章 阶下囚 她走后,门砰地一声关上。 顾逸川有些失魂落魄地踉跄了两步,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看沈南葵的眼睛。 半晌,房中响起沈南葵幽幽的叹息声,“我都听见了。” 顾逸川沉默着走到她身边,“我绝不会让人伤害你和孩子。” 沈南葵手抚向小腹,眸中染上一丝酸楚,这是她的骨肉,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她同样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可…… 阿远和阿巧又何其无辜? 他们兄妹乖巧聪慧,曾给她带来无数乐趣,若她强迫顾逸川选择自己腹中胎儿,又置两小只于何种境地? 兄妹俩还都只是天真烂漫的孩子,他们如何能承受得住永嘉郡主的狠辣手段? 若阿远和阿巧出了意外,她回去又该怎么面对梁氏和顾庆荣? 毕竟,自己腹中只是一个尚未出世的胎儿,而阿远和阿巧却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要让她放弃自己的孩子,也绝不可能。 不仅仅是做母亲的天性,还有……除了顾逸川,她在这世上再无亲眷,腹中的孩子,是唯一一个同她血脉相连的人,前世她孤寂而死,这一世修得福分,有了这个孩子,叫她怎么能够忍心舍弃? 她做不到! 她要保护这个孩子。 顾逸川似也知道她的顾虑,俯下身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南葵,这个孩子于我也一样重要,这是我们的骨肉,我就算拼死,也会护着你们母子。” “那阿远和阿巧呢?”沈南葵语气悲凉。 “天无绝人之路,”顾逸川目光坚定,“一定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但愿如此。” 顾逸川侧过身,缓声说道:“南葵,你怀着身孕,又累了这么久,不如先躺下歇息一阵?等钟山过来送晚饭,我再叫你。” 沈南葵其实不累,但见他满目担忧,便应下了。 她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心里思索着应对之策,再让钟山出去送信? 好似行不通。 该知会的人,她都已经送过信了,但既然连陛下对此事都未做处置,其他人又怎么敢强出头呢? 更何况,建宁侯府和沈家为她发声,也只是有利可图,她又能指望得上谁? 若说此事还能有谁能帮自己,蔡岭倒是算一个。 他虽性情桀骜,但却有着江湖儿女的侠骨柔肠,平生最重一个义字,他既认了自己这个故交,若求到他门上去,他必会奋力相帮。 可是,蔡岭最不喜与公门打交道,尤其这次面对的还是永嘉郡主以及景王府,他前世已经历过一劫,自己又怎能再将他拖入这趟浑水中? 沈南葵心中叹了一口气,也觉得无解。 不多时,房门打开了。 葛大端着托盘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吃饭吧。” 说完他便要走,顾逸川眉头一皱,问道:“钟山呢?” 葛大冷哼一声,“郡主说了,你二人诡计多端,叫你们尽量少见人,那小厮自然也不可进到房中来。” “哦?” 顾逸川长眉一挑,面上带了几分寒意,“钟山是我家的下人,葛大侠不让他进来,莫非是要亲自伺候我?” “饭菜都给你送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顾逸川神色傲然,“我今日未出门走动,一身筋骨正酸痛的紧,原是想叫钟山来给我按按,既然他不能进来,就劳烦葛大侠代劳吧。” 葛大怒目道:“你一个阶下囚,怎敢如此嚣张?” “阶下囚?” 顾逸川冷冷注视着他,“葛大侠还是注意些言辞,我虽还未有实职,但也是当今新科状元,天子门生,你将我称之阶下囚,恐怕不妥,再说,你家郡主倾心于我,若我改变心意,便是你主子的夫婿,得罪了我,你可考虑过后果?” 他说这话也不假,葛大神色变幻一番,最终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哼,在下是个莽夫,手劲大,状元郎可忍着些!” 葛大双手在顾逸川肩头按着,掌中暗劲仿佛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 顾逸川咬牙忍着,冷笑着说:“葛大侠一身力气,尽管使出来,我正愁没有永嘉郡主的把柄,有你帮忙,事情倒能简单得多。” 葛大心一惊,忙收回手。 郡主交代过,暂时不能动他们,自己被他一激,险些坏事,若顾逸川真将一身伤痕赖到郡主头上,只怕自己也难逃处置。 见他停下不动了,顾逸川十分不满,“我说过让你停吗?” 葛大恨恨瞪他一眼,只得继续。 顾逸川仿佛一个挑剔的贵公子,一会儿嫌重,一会儿嫌轻,葛大的眉头挤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他满心不耐地应付着顾逸川,却没注意到,后侧一个身影已悄悄向他靠近。 沈南葵只穿着袜子,轻轻踩在地上,放轻脚步来到葛大身后,忽然,她猛地拔出葛大放在桌上的刀,将其架在他脖子上,顾逸川也瞬间回身,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葛大眼中露出震惊,这女子不是一直在睡觉吗,竟是装睡? 他又恨又悔。 都怪他被顾逸川闹得心烦,竟连有人靠近自己都没察觉! 他见是沈南葵拿着刀,心思一动,正要想办法夺兵器,脖子忽然一痛,刀刃已入肉一分,温热的血迹顺着衣领往下渗去。 “不想死,就别动。”沈南葵眸光冰寒。 这柄刀乃是精钢所制,有数十斤重,她双手举着这刀明显吃力,但眼神却格外森冷,仿佛只要自己再动,她真的会毫不留情抹掉自己脖子似的。 葛大心里一惊,当真停下了。 顾逸川也趁这个功夫,连忙用布先堵住他的嘴,又找来绳索将他牢牢捆住。 沈南葵这才将刀放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夫妇俩对视一眼,略缓了缓,便又开始行动。 “葛大侠还真有伺候人的天分,若加以调教,必能成为一个称心合意的好奴才!” 门外的葛二听到这话,不由怒从心起。 他对顾逸川使唤自家大哥按摩一事,本就耿耿于怀,眼下又听他将他们比作奴才,一股火气从脚下直冲头顶,他当真忍不住了! “哐”的一声将门踹开。 “我去你妈的奴才,你们全家都是奴才!” 第116章 阁下是何人 刚踢开门,葛二眼前寒光一闪,竟是一把刀朝自己劈了下来。 他忙侧身躲过,抽出刀挡了一下,打眼扫了一圈屋里,这才看见,自家大哥居然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葛大与他对视,觉得有些丢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些解决了他们,将我放开?” 葛二这才收起惊愕,他见顾逸川又挥刀而来,不由冷笑说:“不自量力。” 他都没动刀,只一个扫腿过去,就将顾逸川手中的刀踢掉了,沈南葵急忙大喊一声:“钟山,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钟山便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盆,狠狠对着葛二的后脑勺砸下。 葛二身子有一刹那的停顿,顾逸川和钟山忙同时朝他扑过去,两人合力抢了他的刀,死死将其拖住。 “南葵,你快走!”顾逸川催促道。 沈南葵见状也不迟疑,忙拔腿往外跑去,刚跑到院子,屋里便有顾逸川的闷哼声和钟山的惨叫声响起。 可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此番功夫就白费了。 她咬牙急奔到门口,三下五除二拉开院门,正要迈脚出去,却被一柄利剑挡了回来,利剑步步紧逼,沈南葵只能节节败退,竟一路退到了房门口。 此时葛家兄弟也已从屋里出来,看到这副场面,不由仰天大笑。 “落到郡主手中,你们逃得掉吗?” 持剑的人嘲讽道:“若不是你们曾失过一次手,郡主又怎会派我守在门外,行了,收拾残局吧。” 说完他便转身出去。 沈南葵见出逃无望,便急忙冲进屋里,只见顾逸川和钟山都倒在了地上,钟山身下还有一大滩血迹。 她先看了看顾逸川,见他没受重伤,又赶忙去查看钟山的情况。 钟山的伤势不容乐观,除了脸上的一些拳脚淤伤,最严重的便是腹部一道皮肉翻卷的刀痕,正潺潺往外冒着血。 沈南葵忙用手按住伤口,向着葛氏兄弟恳求道:“他受了重伤,需要立即找郎中过来医治!” 葛二漠然道:“自作孽,不可活,你不闹这一出,他会受伤?” 两人显然不予理会。 沈南葵心急如焚,便只能从房中翻出布条,先简单为他包扎止血。 钟山虚弱地笑了笑,“夫人不必为我担心,小人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没能救出夫人……” “别说胡话!” 沈南葵肃目打断,“你的心愿是做生意,我还等着你日后帮我管事,大事未成,说什么死?咬牙撑着,我一定会让人治好你!” 钟山面色苍白,眼里却闪着泪花,“那小人听夫人的……” 正说着话,葛家兄弟忽然进来把钟山拖走,将他绑在了屋外廊下的柱子上。 沈南葵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没理会她,又将顾逸川也拖去了另一个房间。 “放开他!”沈南葵又急又气。 葛大沉声道:“在郡主来临之前,你们三人,需得分开关押!” 说完便将门关住上了锁。 夜色降临,小院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钟山身受重伤,又被捆缚在柱子上,早已昏迷过去,而沈南葵与顾逸川在各自的屋中枯坐,亦是一个难眠之夜。 翌日清晨。 天色刚刚破晓,顾逸川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进来的人是葛大,可让顾逸川惊奇的是,他面色中竟透露着一股经历了恐惧过后才有的灰败之色。 顾逸川仍感到不解,从他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 是张陌生的面孔,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眼尾狭长,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但这笑容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切,反倒无端渗着一丝冷意。 他一进来,葛大便弓着腰,沉默地带上门退下了。 这副姿态,竟比他面对永嘉郡主时还要恭敬两分! 来人先开口了,声音略显尖细,“状元郎昨夜怕是睡得不好吧?” “阁下是何人,你不是永嘉郡主派来的?” 顾逸川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可他却不敢相信。 来人淡淡一笑,“状元郎睿智过人,定然已有分辨,鄙人此番前来,正是襄助状元郎解除眼前困境,你可想保住你夫人腹中孩子的同时,又不令顾家堕入危难?” “当然想!” “那么,你只需照我说的去做。” …… 一炷香后,来人转身欲走。 临出门前,又回过头道:“此间的话,不可传于第三人知道,哪怕是你的夫人也不行,否则,便是杀头之罪。” 顾逸川心中一凛,抬手行礼道:“在下一定谨记!” 人走后,他在椅子上静静坐了许久,直到院中响起一阵喧哗。 他知道,是永嘉郡主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又被打开,葛大押着他来到正堂。 永嘉郡主笑说:“哎呀,一日不见,顾夫人怎生如此憔悴,这对腹中胎儿可不好,今日本郡主又带了李郎中过来,沈氏姐姐还是把安胎药喝了吧,如此,也就皆大欢喜。” 她看向顾逸川,“你说是不是呢,顾郎?”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顾逸川竟然点头了,“一切如郡主所言。” “逸川?”沈南葵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永嘉郡主盯着他,狐疑道:“你该不会又是耍我?” “一切尽在郡主掌握之中,我戏弄得了郡主一次,难道还能戏弄第二次,第三次?” “这倒也是,你没得选!” 永嘉郡主一挥手,“呈上来!” 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再度被端到顾逸川面前,顾逸川默站片刻,忽然看向李郎中。 “李郎中,这当真是安胎药?” “是。”李郎中静静垂眸而立,神情不明。 永嘉郡主唇角勾起一丝讥笑,“顾郎,我还能骗你不成?” 顾逸川似下定决心一般,端着那碗药,一步步向沈南葵走去。 沈南葵见他当真如此,眼中先是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又变成惊恐,不住地往后退去。 “逸川,你说过,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 第117章 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孩子 “南葵,这是安胎药,喝了它吧。”顾逸川柔声哄道。 “不!”沈南葵摇着头,“不可能,逸川,莫非你真信了这种鬼话?” 顾逸川端着碗,舀起一勺药汁吹了吹,往她唇边喂去,“我喂你。” 沈南葵一把将他的手挡开,连带药碗也被她打翻在地。 “你明知这碗里是什么东西,却还要叫我喝,昨日你说过的话,难道转眼就忘了吗?” 药汁又洒了。 永嘉郡主脸色一沉,以为这仍是顾逸川的把戏,正要发怒,却听他语气平静地说道:“药洒了,劳烦郡主再命人熬一碗来。” “好,本郡主早有准备,这安胎药,可还多着呢!”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南葵听到这话,却愣了许久,她定定望着顾逸川,神情中满是疑惑与失望,“相公,我腹中是咱们的孩子,你怎能亲手毒害他?” 昨日他亲口所说,会拼死保护她和腹中的孩子,这才过了一夜,他连句解释都没有,就要逼她喝下这碗不知道是什么的脏药? “南葵,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不!我绝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沈南葵怒目圆睁瞪着他,头一次在他面前做出防备的姿态。 见她这样,顾逸川心中一痛,目光里满是不忍,他几次张口,都未能说出话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说:“可他毕竟只是一个还未出世的胎儿,阿远正直仁孝,阿巧天真烂漫,他们叫你小婶婶,你又是他们的夫子,难道你忍心看他们失了性命?” 沈南葵紧紧抿着唇,眸中闪过挣扎。 阿远和阿巧都是好孩子,她不论是身为长辈,还是身为师长,都不想看到他们出事。 沈南葵抓住顾逸川的衣袖,“你不是说,会想别的办法吗?” 顾逸川不忍面对她眼中的希冀,别过眼,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了。” 沈南葵一下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所以,这便是你的选择?” 顾逸川眸中也噙着浓浓的悲伤,“南葵,保住阿远和阿巧,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这是眼下最万全的办法……” “可错又不在我,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孩子!” 沈南葵脸上滑下泪来。 道理她都明白,可从顾逸川口中听到这些话,仍旧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她不愿意相信,是顾逸川放弃了他们的骨肉…… 腹中这个胎儿,是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是她自知道有孕之后,就期待了无数次与之相见的孩子,她曾幻想过,若是个男孩,就让顾逸川带着他读书,日后考取功名,辅佐社稷,若是个女孩,自己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教她识字作画。 为什么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要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 沈南葵泪水浸湿了半张脸,她还陷入在自责和无力中不能自拔,第二碗药又送来了。 她惊惧地瞪了一眼那碗药,坚决摇头,“我是不会喝的!” 永嘉郡主冷哼一声,略一挥手,葛大便上前反剪着沈南葵的双臂,擒住她不让其再动弹,沈南葵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逸川向她靠近,再一次把药喂来自己唇边。 沈南葵紧闭着嘴,并不理会。 顾逸川静静看着她,眸中似有千万万语,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永嘉郡主皱眉道:“本郡主耐心有限,还墨迹什么?” 沈南葵脸上泪痕半干,含怨瞪了一眼顾逸川,问:“你当真要让我喝?” 顾逸川点了点头。 沈南葵露出一丝报复性的笑容,“好,你喂我。” “南葵,别这样……” 沈南葵却不再理他。 顾逸川颤抖着手,一勺一勺给她喂药,沈南葵也顺从喝了,但她每咽下去一口,都直直盯着顾逸川的眼睛。 在她的目光下,顾逸川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卑劣小人,他心痛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坚持喂完了药。 他又端来一杯清水,关切地说:“很苦是吗?先漱漱口。” 沈南葵冷笑着别过头去。 苦? 嘴里的苦能比得过心里的苦吗?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她不配做母亲,也不配有亲人…… 泪水一滴一滴滑落。 顾逸川想伸手为她擦去,却被沈南葵一脸厌恶地躲开。 她知道这件事不怪他,但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怎能如此平静,亲手断送了她腹中的孩子? 原本恩爱的夫妻俩,此刻正一人无声垂泪,一人愧悔无措。 永嘉郡主看到他们这样,唇角不由勾起一丝笑容。 便是再伉俪情深又如何,一旦生了嫌隙,情分还不是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忽然,沈南葵的小腹隐隐开始疼痛,她眼神慌乱,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和失去感。 那股疼痛过于剧烈,她一个没站住,猛地跌坐在椅子里。 顾逸川忙抱起她放在床上,大声叫道:“郎中,李郎中!” 李郎中快步过来,挤开床边几人,抓住沈南葵的手腕把脉,永嘉郡主凑过来问:“如何,可是这安胎药的药效太猛了?” 李郎中道:“药是好药,只可惜顾夫人虚不受补,怕是保不住胎儿。” 永嘉郡主掩住嘴,故作惊讶道:“啊,那岂非是本郡主之过了?” 李郎中摇头说:“不怪郡主,顾夫人此胎乃是先天不足,就算没有这服药,只怕也留不长久。” 永嘉郡主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李郎中好生照看顾夫人。” 说完这话,她便回到主位上坐好,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 沈南葵痛失腹中骨肉,已经够伤心愤怒的了,还要听他们在自己耳边做戏,不由怒道:“滚!都滚!” 顾逸川握住她的手,一脸着急地问:“南葵,你怎么样?” 沈南葵痛得出了一头汗,却还是甩开他的手,噙着泪道:“不用你管!顾逸川,此时此刻,我倒宁愿是你变心。” 她看过来的目光比冰雪还冷,冻得顾逸川心肝都颤了颤。 李郎中忽然上前,拱了拱手道:“顾状元,这里还是交给老朽吧。” 两人对视一眼,顾逸川缓缓从床边让开,静静守在李郎中身后。 第118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郎中取出针灸包,快速为沈南葵施针。 慢慢地,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传开。 过了约一炷香功夫,沈南葵昏然睡去,李郎中也收了手,恭敬回话道:“启禀郡主,顾夫人的情形已经稳住了,只需疗养一段时间,身体便可恢复。” 永嘉郡主站起来远远看了一眼,只见沈南葵面色惨白地昏睡着,虽然盖着被子,但仍从她身下洇出一大片血迹。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顾郎,你做到了我交代的事,本郡主一言九鼎,自此以后,便与你恩怨两清。” 顾逸川冷冷道:“后日面圣,顾某定要求陛下做主!” “随你。” 永嘉郡主无所谓地笑了笑,慢悠悠往外踱去,“本郡主告辞了,顾郎可得好好照看你夫人,只是不知道,她醒来后,还肯不肯见你呢?” 顾逸川面色一沉,“不劳郡主操心!” 永嘉郡主临出门时,见李郎中袖管上也浸了一大片血迹,甚至都滴到了地板上,惊讶问道:“李郎中,你这是?” 李郎中笑了笑,不介怀地摊了摊手,“身为郎中,为病患处理大小伤势,衣袍难免也会染上脏污,都是常事,让郡主见笑了。” 屋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永嘉郡主没再多问,抬脚迈出屋子。 人都走后,床上忽然有了动静。 “郎……郎中,劳烦你……再给钟山也看看……” 沈南葵悠悠醒来,她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下身一片冰凉濡湿,她眼角又浸出泪,心里却还惦记着重伤的钟山。 “这……” 不知为何,李郎中的面色也有些苍白,听到这个请求,神色略带迟疑。 顾逸川道:“南葵,李郎中兴许还有事,你别担心,我再去请别的郎中便是。” 沈南葵语气冷漠,“顾逸川,我不明白,你为何总要舍近求远,钟山跟了你数月,如今重伤未醒,多拖一时,便多一分的危险,现下郎中就在眼前,你怎么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 “李郎中,”她缓了缓,又说,“你受永嘉郡主胁迫,这次的事,我……我不怨你,但恳请你念在医者仁心的份上,能不能、把别的事先放一放,救一救钟山的性命?” 钟山是为了她才会受伤,她不能不管。 李郎中叹了口气,“罢了,本就是顺手的事,老朽这就去看看那孩子。” 顾逸川面露忧色,“李郎中,您……” 李郎中摆了摆手,“无妨,还请顾状元过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把钟山解下来,顾逸川将他背到房中,李郎中为他处理好伤势,又开了药方,才告辞离去。 临出院子时,他的步履竟有些飘浮。 顾逸川看着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郑重的躬下身,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 李郎中出了青雨巷小院,过了两道巷口,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他恭敬地行礼说:“小老儿不辱使命。” 里面的人声音尖细,笑着说:“让李郎中这么大年纪,还受这样的罪,鄙人于心难安,这两锭金子你收着,医馆的事先放一放,好生将养身体,再有便是,顾状元夫人的身子,仍旧要麻烦李郎中去照料。” 车帘撩起,一只手伸了出来,手中是用帕子裹起来的黄金。 李郎中惶恐道:“小老儿一生行医,救人无数,从不害人,是我该谢大人帮小老儿守住了医心,怎敢再收您的钱财?” “拿着吧,李郎中,这是你该得的。”是不容拒绝的威严语气。 “那小老儿谢过大人!” 李郎中收了金子,正要跪下,却被阻住,车里的人又说:“不必多礼,大街上人来人往,没得惹人议论,李郎中还是快些回去处理伤势吧。” 那人从车窗探出脑袋瞅了他一眼,摇头说:“你对自己下手也太狠了些。” 马车渐渐驶离,李郎中也一脸疲惫地离开。 青雨巷小院。 顾逸川守着两个炉子熬药,一个是沈南葵的,一个是钟山的。 钟山经过李郎中的救治,已经醒了过来,顾逸川把药盛给他,让他自己喝,忙完又去给沈南葵送药。 沈南葵喝药时倒很顺从,但却一直不说话,喝完便闭上眼睛。 顾逸川心中伤痛,轻声说:“南葵,你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南葵不答。 她现在心里很乱,她失去了孩子,又是顾逸川亲手给她喂的落胎药,她没法不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顾逸川。 于是便只能沉默。 顾逸川轻叹一声,给她掖了掖被角,嘱咐了一声‘安心休息’,便出了屋子。 第二天,荷华竟然来了青雨巷小院。 沈南葵意外之下,忙问她顾家的情形,荷华说:“那日,蔡先生发现不对,循迹去追夫人了,而我则想回去报信,哪知顾家院门竟守着两个生人,我见情形不对,就没回去,阿远和阿巧是照常去私塾念书的,我找机会暗中向他们一打听,这才知晓,夫人失踪这么大的事,镇上却没传出风波,竟是因为,他们说你有急事回娘家了,守着顾家的那些生人,也都自称是夫人娘家的手下,我心里着急,想着向公子报信,便来了京城。” 她眼眶通红,“夫人,奴婢来晚了……” 沈南葵勉强笑道:“你来得正好,正巧我身上不方便,需得有人近身照料。” 顾逸川听到这话,忽然有些不安,“南葵,有我在,我……” 沈南葵打断道:“逸川,我知道,把恨意强加给你,对你不公,你的选择没错,但我也确实失去了自己的孩儿,我没办法立即同你和好,总要有人记得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不是吗?” “所以……你想如何做?” 顾逸川只觉得,这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沈南葵轻声道:“我们冷静一下吧,在此期间,我不想见到你。” 第119章 简直是自毁前程 顾逸川眸色深幽如夜,许久才点了点头,“好,南葵,我答应你,等你想见我的时候,再出现于你面前,但你也要应允我,好生将养身子,不要忧思多想,一切都会好的。” 他眼中夹着细碎的微光,像有许多话要说似的。 沈南葵却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我知晓了。” 顾逸川静静凝望了她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没多久,就离开了青雨巷小院。 他走后,小院愈发清静了。 院中有两个伤患,沈南葵倒好些,养了两日之后,便能下床走动,钟山却一直重伤卧床,是荷华每日照料着他。 小院原先的竹林,以及后来栽种的花树,都被永嘉郡主所毁,如今院里杂乱一片,到处都光秃秃的,也无甚景致可看,沈南葵这几日便连屋也不愿意出,喝过药就只待在房中看书。 李郎中每日会来给她把脉,但也只说一样的话,让她好生将养。 不过,令沈南葵有些意外的是,李郎中不知道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妥,短短几日,瞧着竟比以往憔悴了许多。 她倒也无心打听,只觉得李郎中的医术果然不错。 犹记得,小产那日她腹中痛如刀绞,可自服药过后,竟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痛了,甚至,她的身子也没有想象中小产过后的虚弱,只除了情绪低沉、食欲不佳之外,便没再有别的不适。 可她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理应受到惩罚,如果就这样轻易地揭过了,且不说孩子能不能原谅她这个母亲,她自己也无法释怀…… 李郎中把完脉,交代完注意事项,见她神色黯然,似又被悲伤的情绪裹挟,他眼中略有不忍,但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提着药箱又去了钟山房里。 钟山的伤势更麻烦些,需要每日换药。 李郎中忙完,额上出了一层汗珠,脸色也更苍白了几分,去提药箱时,身形都止不住晃了两晃。 荷华忙走过去接过药箱,“李郎中,我送送你。” 一路到了院外,荷华忽然问道:“敢问李郎中,我家夫人此次小产,对身子可有影响?” “夫人年轻,好生将养,不会留下病根。”李郎中对答如流。 “那夫人的胎,当真落干净了吗?” 李郎中眉头一沉,有些不悦地说:“姑娘何故有此一问,是不信老朽的医术吗?” “不,我并非质疑李郎中,只是……” 她面上涌起一丝疑惑,不解道:“我嫂嫂也曾不慎小产过,坐小月子时,我照看过她几日,按理说,女子小产之后,都会有几日下红,郎中也说,要将残血流干净才妥当,可我家夫人的衣物,除了头一日,过后便再无血迹,我怕惹得夫人伤心,不敢去问她,故而才来问您,若这胎当真落得干净,便也无碍,若是身子里有残血没清出去,岂不留下隐患?” 李郎中微微笑道:“姑娘当真心细,一般的未嫁女子,是从不留意这些事的,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老夫用药自有分寸,说了不会有损夫人的身子,便决计不会出错,若老夫所料不错,你嫂嫂定是过了前三个月,胎稳之后才小产的,那么体中污血自然更多,但你家夫人有孕还不足三月,是以并没有那么大的损伤,你可能明白?” 听到这样说,荷华松了一口气,福了福身道:“多谢李郎中解惑,知道夫人无碍,我便放心了。” 说完,她走了两步到巷口,招手唤来两个轿夫,摸出几枚铜板给了他们,笑说:“劳烦把李郎中送回家。” 李郎中一愣,忙推辞,“这怎么使得?” 荷华笑了笑说:“李郎中,您就上轿吧,我家夫人昨日就吩咐了,说您年纪大了,让我往后每日都安排软轿送您回去。” 李郎中心中动容,回头望了一眼小院。 他都坐进轿子了,忽然又探头出来叫住荷华,“姑娘,请回去转告你家夫人,让她切勿忧思,只消放宽心态,失去的孩子,说不定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她身边。” 荷华愣愣点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反复琢磨这段话。 “以另一种形式,再回到我身边?” 沈南葵喃喃说完,似有感触地道:“李郎中慈悲心肠,是个好人。” 尽管是他配的落胎药,才让自己小产,但沈南葵能看得出来,李郎中不是那种无德庸医,他行此事,也是被永嘉郡主所迫。 - 且说顾逸川离开青雨巷小院之后,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进宫面圣那天,他在圣上面前指控永嘉郡主谋害自家娘子,并求陛下做主,陛下虽然应承了此事,但却迟迟没有动作,甚至,面圣那一日,一甲另外两人都授了官职,唯独顾逸川被搁置了。 按理说他身为新科状元,循旧例应直接入翰林。 可陛下却未有旨意,倒是把另外的榜眼和探花,一个点了检讨,一个点了编修。 顾逸川就这样被无视了。 朝中人人都道,顾逸川面圣时说错话,惹了陛下恼,所以遭到厌弃,只怕也不会得到重用了。 还有人嘲笑他,明知陛下连建宁侯的弹劾都压下了,他一届新晋进士,倒有胆量再提此事,陛下动不了建宁侯,难道还不能惩治一个小小的寒门书生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却气性大到连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在陛下面前如此锋芒毕露,简直是自毁前程! 原先想要去巴结拉拢他的人,如今都已退避三舍,就连他住的那家客栈,也开始有了一些闲言碎语。 顾逸川一概没有理会。 没有官职,他仍是一介书生,每日除了去青雨巷小院看望沈南葵,就只待在房中看书。 这日,他正坐在窗边捧书阅读,房门忽然被打开。 他以为是送餐的伙计,便说:“先放桌上就是。” 一道含娇而笑的女子声音传来,“顾郎怎么知道,我给你带了吃食?好罢,那本郡主就听你差遣,把这些先放在桌上。” 顾逸川回头看到她,瞳孔猛然一缩。 “怎么是你?” 第120章 你的目光竟如此短浅 “不是我,还能有谁敢不避嫌,在此刻来看望你?” 永嘉郡主笑意盈盈,十分自然地在桌边坐下,招呼道:“慕英楼的新菜式,还热着,顾郎快过来尝尝?” 顾逸川合上书,冷冷道:“不必了,我这里不欢迎郡主,还请离开。” “哦?可我没记错的话,此处似乎是客栈吧,顾郎能来,为何我不能来?” 顾逸川却不再看她,仿佛打定了主意,不会再与她多说一句。 永嘉郡主不以为忤,笑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十年寒窗,才得以高中状元,正该是一展宏图的时候,如今仕途遇阻,你难道就甘心看着别人一个个授官入朝,而你却被搁置?” 听完这番话,顾逸川虽未应声,手指却已紧握成拳。 永嘉郡主笑了笑,又道:“顾郎,在我看来,你的才华和能力,比榜上其余人都强,我知晓你有一身治国抱负,所以,你不该遭受这般冷待。” 顾逸川叹了口气,“我在御前言行无状,惹了陛下生气,有此下场,也是活该。” “那你被搁置下去,再次任用将遥遥无期,如今你有何打算呢?”永嘉郡主问完,便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顾逸川沉默片刻,才说:“若当真不能入朝为官,我也还有一身学问在,大不了……就回到沧县,做一个书院的夫子,也算出路。” “开什么玩笑!” 永嘉郡主皱起眉头,“你堂堂状元,哪有弃仕途而做夫子的?” 顾逸川不答话,似乎已经认命了。 永嘉郡主忽然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夙愿吗?更何况,当喜报传到顾家那一刻,你的家人,来安镇的父老乡亲,他们知道你中了状元,人人都想看你光宗耀祖,你此时若灰溜溜地回去了,有何颜面去面对他们?” 半晌,屋里才响起顾逸川的声音。 “我也……没有办法。” 永嘉郡主挑眉一笑道:“你没有法子,但本郡主有啊,本郡主今日来,便是替你解忧的。” 顾逸川却并不信她的话,只沉眸看着窗外。 永嘉郡主今日脾气格外仿佛格外好,自顾自解释道:“先有建宁侯与一众官员弹劾我父王,再有你御前告状,陛下却一直未对景王府及我下达处置,你可知为何?” 她自傲一笑,“你应当知道,陛下并非太后所出,而是从宫女那里抱养过去的,后来太后又生了我父王,陛下是看着他长大的,所有手足中,陛下与我父王最为兄弟情深,父王膝下只得我一女,可以说,我是太后唯一的嫡亲孙女,皇伯父一向偏宠于我,又怎会因为一些小事,降罪于我?” 顾逸川眼神中透着寒意,“你胁迫谋害我的家人,这叫小事?” 永嘉郡主淡淡道:“今日不说这些,本郡主要告诉你的是,陛下看重父王,又一向宠爱我,既然可以因为你对我的冒犯,将你搁置,那么,就也能因为我父王的一句话,而重新启用于你!” 闻言,顾逸川神色似有松动,却仍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承仇人的恩惠!” “仇人?” 永嘉郡主取笑道:“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让你失了一个孩子,可那又不怪本郡主,是那孩子先天胎弱,沈氏无用,没能将其保住,与我何干?” 她抢顾逸川动怒之前,又开口说道:“你堂堂男儿,能不能别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是前程重要,还是眼前的这点小小恩怨重要?你拒绝我的亲事,叫我成为满京城的笑柄,本郡主尚且都能不计前嫌,只因一片惜才之心,不辞辛劳地过来帮你出主意,你还要如何?” 顾逸川冷声道:“顾某的事,不劳郡主操心。” 永嘉郡主面色冷了下来。 “好!就当是本郡主看走眼了,原以为你一身抱负,日后定能做个兴国利民的好官,可我没想到,你的目光竟如此短浅!” “你既然不愿领情,本郡主也无话可说,我知你心高气傲,可机会难得,若错过了,你便一辈子去做那书院夫子,跟那些秀才举子为伍吧!”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 顾逸川面色略有迟疑,犹豫片刻,还是叫道:“郡主且慢!” 永嘉郡主回过头,面上略带一丝嘲讽地望向他,并未说话。 好半晌,顾逸川才问:“……郡主当真能帮我?” 永嘉郡主见他眼中含着期冀,心知他已经动摇,点头笑了笑说:“本郡主的话,何曾有假,只不过我父王觉得,以你的资质,入翰林熬资历倒是有些浪费,不如学着去做些实事。” 在天晟朝堂,向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入阁。 那些内阁学士,才是天晟朝真正的权力中心。 若顾逸川没有惹得圣怒,原本是能顺利进翰林院这等清要之地的,如今若靠景王举荐,那后者的话,他也不得不听从…… 他一时没有接话,永嘉郡主也未催促,安静等着。 半晌,顾逸川似终于下定决心,弯腰拱手一揖:“那便有劳郡主安排。” 永嘉郡主满意一笑,“你若能想通,一切都好说,不过在此之前,我父王想先见见你,他知你才华,早已备好了古籍雅乐,等你一同鉴赏。” 顾逸川有些受宠若惊,“顾某一介书生,怎敢当王爷如此厚爱?” 永嘉郡主又抬头看了一眼这间屋子,摇了摇头,“客栈嘈杂,怎么说,你都是当今新科状元郎,一直住在这里,可不是办法,沈氏沉溺于失子之痛中,怕也一时顾不上你,王府名下恰有一座别院,倒还算小巧精致,顾郎不妨先在别院落脚?” “这……” “就这样定了!” 永嘉郡主一锤定音,“我还要回去向父王回话,今日就不叨扰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入住别院,晚些时候,我会叫人来接你。” 她走到门口,忽又回头俏皮一笑。 “顾郎,你娘子都不肯要你了,狠心将你赶来客栈,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本郡主?” 第121章 风雨欲来 顾逸川面色略有些不自然,“此乃顾某家事,还请郡主勿要玩笑。” “哎呀,别生气呀!” 永嘉郡主娇然侧首,“我是说真的,沈氏今日能将你赶来客栈,来日未必还肯接纳你,倒是本郡主对你真心一片,你我若能……” “郡主!” 顾逸川皱眉打断,“我能放下仇怨,不代表仇怨就消失了,王爷愿意提携顾某,我感激不尽,但郡主若要旧事重提,顾某宁可放弃仕途,回乡耕读,也绝不会妥协。” 永嘉郡主无奈摆手,“行了,本郡主不逗你便是,我先走了。” 人走后,顾逸川静静坐在窗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又过了几天,朝中传出消息,被搁置了一段时日的顾逸川,竟被陛下授予了国子监司业的职位。 一时间,满朝文武皆惊。 按照旧例,新科状元入翰林,最高可授从六品的修撰一职,而国子监司业则为正六品,比原职足足高了一阶,这可是天晟开朝以来亘古未有的事。 而且,顾逸川被陛下授官,还是受景王举荐的,这其中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朝臣们都是人精,表面未说什么,却在心里暗自琢磨这些事。 国子监司业,虽然听起来只是太学里的闲散职位,没什么实权,但身为国子监的二把手,这个位置直达天听,祭酒与司业二人,向来是由陛下亲自任命,却不曾想,顾逸川竟是通过景王的关系,才登上这个位置。 能入国子监的学生,有半数都为官宦之后,身后联系着大大小小的家族势力,余下也都是全天晟各阶层的佼佼者,可以说,太学里的这些学生,便是天晟朝堂的未来,因而,司业这个位置,才显得更为重要,而陛下竟然把它交给了景王的人。 朝臣一面觉得看不懂,一面又暗含担忧,只觉得似乎风雨欲来。 …… 顾逸川从被冷待搁置,到如今成了炙手可热,且是天晟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六品司业,民间同样议论纷纷,百姓们不知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只晓得当今状元郎果然厉害。 年纪轻轻不足弱冠,便已官居六品,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更兼他容貌出众,仙姿卓绝,众人倒也理解了永嘉郡主之前为何偏偏痴缠于他,遗憾的是,顾司业已有妻室,不然上门来提亲的媒人,只怕要将顾家门槛都踏破。 也有那不死心的,竟想给顾逸川塞姬妾美婢,都一概被他回绝。 顾逸川所住的王府别院,名叫陶然居,自他被授官开始,每日登门的人便络绎不绝,有些交际他能推掉,有些他则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对。 陶然居离青雨巷小院很远,但他每日忙完,仍会去看望沈南葵,虽然见不到她的面,但哪怕就只是向荷华打听,她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顾逸川也觉得心安。 转眼半个月过去,也到了顾逸川的就任之期。 忙了这些天,他好不容易得闲,一早便来到青雨巷小院,敲开门后,荷华见是他,却不肯放他进去。 “顾大人来这做什么?”她语气不善。 顾逸川默了默,才问:“你们都知道了?” 荷华冷笑一声,“满京城都传遍了,谁人不知,顾司业、顾大人如今可正春风得意,乃是景王府的座上宾!” “荷华,别这样说话。” “那我还该怎样说?我家姑娘受人欺辱,而你身为她的相公,连姑娘的小月子都没过完,一转眼就投入仇人阵营,我原先还当,您对我家姑娘情深义重,如今看来,也只是徒令人唏嘘,可见这世间,一旦牵扯上功名利禄,还是虚情假意之人更多!” 荷华竖着眉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我倒也奇了,顾大人既然抱上王府的大腿,又怎有闲心来我们这青雨巷小院?先前,永嘉郡主逼你休妻,你不肯答应,却害得我们姑娘小产,如今倒又巴结上人家,啧啧……何必呢!何不早早一封休书给了我家姑娘,也免得她失了孩子,日日为此伤心!” 顾逸川沉默听完,只说:“我要见南葵。” “背信弃义之人,怎配再见我家姑娘?” 荷华气势汹汹挡在门口,一步也不肯退让。 “这是南葵的意思?”顾逸川问。 荷华冷哼一声,“是与不是又能怎样,我只知道,姑娘不想见你!” “让开,我有话同她说。” “不让!” 荷华昂着脖子道:“青雨巷小院,是我家姑娘名下的产业,顾大人若要摆架子发官威,还请去别处!今日我是不会让的,要么你就发落了我,要么,还请顾大人离开!” 她态度坚决,顾逸川一时也觉得棘手,可他又不愿就这样离开,正左右为难时,钟山的声音忽然从院里传来。 “荷华姑娘,夫人说了,让公子进来。” 荷华回头怒道:“钟山,你可别忘了,你是姑娘的人,怎能向着旁人说话?” 钟山养了半月,伤已好了许多,但仍十分虚弱,他缓缓走过来说:“荷华姑娘,你照料我多日,对我有恩,我怎敢骗你?真是夫人说的,她在屋中听见外面的动静,特来让我传话,请公子进去一叙。” “果真如此?” 钟山点了点头,“公子和夫人之间,有些话,也该说开才是。” 荷华这才将门打开,但语气仍旧不算多好,“顾大人,请吧!” 顾逸川冲她略一点头,便抬脚迈进院子。 进屋后,只见沈南葵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脸望向窗外。 那是她最常待的位置,以往,顾逸川在屋中读书,她便也常常捧着一卷野记杂谈,倚在罗汉床上翻看,窗外正对着竹林,她总说这间小院,是因为有这一片竹林,才会韵味不俗,所以她最喜欢从窗户看向那一片竹林。 那会儿是正月,时不时落雪。 每当这时,她都会邀请顾逸川和她一同品茗赏雪,有时顾逸川看书累了,她也会拿出心爱的短笛,为他吹奏一曲解乏。 屋中暖炉香茗,窗外雪顶翠竹,笛琴合奏,如闻仙乐。 那时的两人,当真如同神仙眷侣一般。 如今这个小院,却已物是人非了。 此时此刻,沈南葵仍望着窗外,可窗外绿荫如盖的竹林早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矮又杂乱的竹桩。 顾逸川远远凝望着她的侧脸,竟然不敢出言惊动她。 许久,还是沈南葵回过头,问候道:“你来了,逸川。” 第122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唇边带笑,仍是从前那个端庄柔婉的样子,可顾逸川却高兴不起来。 他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低声道:“南葵,我情愿你冲我发火,质问我,斥责我……” 沈南葵笑了笑,“你看,你也知道,你的行为会让我愤怒、不解,但你还是做了,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那么,我又何必再做那些徒劳之举?” “南葵,是我让你伤心了,我也不愿这样的,我……” 沈南葵打断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已经赌上自己的前途,在御前为我出过头了,我也知道你十年寒窗,一朝得中状元,如若就此埋没,过往的艰辛便都白费了,所以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难理解,我该恭喜你啊,顾司业,你身为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业,必能平步青云。” 她嘴角忽又噙着一抹嘲讽,“可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站队亲王可是大忌,你博古通今,不会不知,如今景王在陛下面前得势,是能许给你高官厚禄,但这江山终究归于正统,他日若一朝翻船,你可还能独善其身?” 前世,她抱病卧床之时,京中曾乱过一阵子。 一向受陛下倚重的景王忽然被褫夺了所有职位,贬去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那时她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就也未曾关注过此事。 如今想来,景王被贬,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罗列的几项不轻不重的罪名那么简单。 但她不知道的是,前世她死后第二年,太后薨逝,同年冬天,又传出景王在封地病逝的消息,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顾逸川听她说完这些,眸光闪了一下,轻声道:“南葵,你一向聪慧,既能看透这些,又如何猜不到我的心思,我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向你解释这一切,但我对你之心从未变过,哪怕一丝一毫,南葵,你可愿再信我一回?” “信你?” 沈南葵忽然摇头冷笑起来,“你弃我腹中胎儿,保全阿远阿巧,我可以信你是无奈之举,信你没有伤我的心思,信你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所以,我不恨你。” “这些日子,我把自己封闭起来,只是在为那个孩子服丧,我抄了很多卷经文烧给他,祈盼他来世能顺利降生,不再受被母亲遗弃之苦,逸川,他也是你的骨肉,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顾逸川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低下头去。 “如今的你,可是景王府的娇客,我早就听说陶然居景致怡人,你在那里,一定要比在这空荡荡的小院更舒适吧?” “南葵,我没有……” “你做的这些事,叫我如何再信你?我只看到,你离开青雨巷之后,转头便与我的仇人为伍,而你所谓的那些,不能向我解释清楚的苦衷,我看,是你不知如何面对我,而为自己找的借口吧!” 说完,她似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炕几上一个盒子推向他。 “人生而不同,你的选择,我不干涉,但我也不会原谅。” 顾逸川颤着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信上压着他曾送给她的那只碧玉梅花簪。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南葵,你,你是想……” 沈南葵点头,“没错,这是和离书和定情信物,如今都交还于你。” 被迫落胎的事,她不怪他,可她无法原谅,他身为自己的丈夫,身为孩子的父亲,竟然不顾杀子之仇,投身王府阵营。 他做这些事,都没有顾及过自己,那她又何必再留恋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葵,别离开我!”顾逸川眼眶蓦地红了,低声恳求道。 沈南葵却不看他,只说:“我意已决,还望成全。” 原以为是上天眷顾,才叫她此生能够遇见一个相许终生的良人,还让她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骨肉,可孩子没了,良人负她,到头来终究只是黄粱一梦。 许久,顾逸川才道:“南葵,你是我的结发妻子,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这和离书,我不会签的。” 他面色浸满忧伤,但眼神却格外坚定。 沈南葵也不意外他会这样说,淡淡道:“随你,我身子也养好了,不日即将离京,在我心里,已与你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这四个字一出来,顾逸川心跳都仿佛停滞了。 缓了缓,才勉强说道:“……离京也好,你先回家待一阵子,待我得空,就回来看你。” 家? 沈南葵想说,她已经没有家了,沈家不是她的家,顾家更不是。 “和离书我已立好,你就算此时不签,也先留着它,待到哪日你要与景王府修秦晋之好,没这一张纸,恐怕还不行。” “绝没有那一日!” 沈南葵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南葵,我……” 沈南葵摆了摆手,“该说的话我已说完,荷华,送客。” 荷华冷着脸走上前,“顾大人,我家姑娘要休息,请你离开!” 顾逸川抱着盒子起身,迟迟不愿迈脚,直到荷华催了数遍,他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去。 钟山等在门外,将一个包袱交给他,“公子,这是您的东西,夫……姑娘让我收拾出来,交由您带走。” 顾逸川神色黯然,默默接过,嘱咐了一句让他好好养伤。 他还想再看看这个院子,荷华却不肯多留他,一句逼一句地催着他走。 顾逸川只得无奈离开。 他走后,钟山忽抹起了泪,“公子和夫人原是最恩爱的,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般……” 荷华压低声音道:“哭什么!不怕姑娘听见了伤心?” 钟山小声地抽泣道:“荷华姑娘,主子是不是做的太绝了些,万一公子真是有什么苦衷呢?” 荷华眉毛一竖,“从被掳掠,被害小产,到如今顾逸川的背叛,咱们姑娘多无辜?一句苦衷,就能抵得过姑娘遭的罪吗?” 正说着话,两人忽然听见屋中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两人面色同时一变,急忙冲进屋。 第123章 你可听说过药能医心 只见,原本好好坐在罗汉床上的沈南葵,此刻却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看着竟是昏过去了。 “姑娘!” 荷华急得大叫了一声,忙过去唤她,可却怎么都没有反应。 她迅速挪开罗汉床上的东西,和钟山一起把沈南葵安置好,交代道:“钟山,你守着姑娘,我去请李郎中!” 说完,她便一溜烟小跑出去。 不多时,荷华带着李郎中赶来,沈南葵仍旧未醒。 李郎中诊过脉,叹了口气道:“唉,夫人这是急怒攻心,情志失调,一时缓不过来,伤及了心脉,才会昏迷过去,待老朽用银针刺激她的穴位,便能醒来。” “只是……” 他有些疑惑,“前几日老夫过来把脉,夫人的脉象早已平稳,今日这般,不知可是被什么事所扰?” 他眼中夹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忧色,沈南葵的身子,最忌忧思。 之前那些天,他尽力调理,数日来明明已经好了许多,怎么眼下的情形,倒比之先前更差了? 这样下去,一切的辛苦不就当真白费了? 荷华疑惑道:“您没听说吗?” 李郎中问:“听说什么?” 荷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夫人了,我家姑娘已与那位顾司业和离。” “和离?”李郎中一愣,“前些日子老朽过来,无意间听到你们谈话,说要将状元郎请回来,料想顾状元和夫人定是要重归于好,短短几日,怎会如此?” 荷华点了点头,“您忙着治病救人,不知京城里的热闻也正常。” 她冷笑着说:“您也清楚我家姑娘和永嘉郡主之间的恩怨,可笑那位顾司业,为了前途,竟然不顾辱妻之恨,杀子之仇,投入了景王府的阵营,姑娘真心待他,可他这般行径,将我家姑娘置于何地?” 一说起这个,荷华就来气。 “如此轻诺寡信,又怎配再做姑娘的良人?” 知晓真相的李郎中,一时也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那倒也难怪了,罢了,容老朽先行施针吧。” 行针过后,李郎中又开了一副方子交给荷华,“老朽已为沈姑娘以银针刺穴,再消盏茶功夫,她便能醒来,往后三日,都让她按照这个方子服药,荷华姑娘,切记,一定要多多规劝沈姑娘,最好不要总闷在屋子里,可以带她出去散散心,舒缓心境,避免让她一直沉溺于悲愁中,否则,当真会伤及了……根本。” 说这话时,他面色十分严肃,荷华不由也将心提了起来。 她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沈南葵,郑重点头道:“李郎中,我记下了!” - 刚失去孩子的时候,沈南葵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但如今,哪怕是和离了,她也没掉一滴眼泪,仿佛一点儿也不伤心似的。 可若当真不伤心,又怎会情志失调,伤及心脉,以致于昏厥? 看着她像没事人一般的样子,荷华和钟山都从心底里觉得酸楚。 有好几次,荷华劝她想开一点,沈南葵却都说:“和离而已,不算什么,在我心里,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怎会惧怕这点影响?更何况,你家姑娘本事大着呢,又不是非得靠着男人才能活下去,放心吧,就算我一个人过活,养活你们也绰绰有余。” 明明是说笑的语气,可荷华听了,却总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见规劝无用,就依着李郎中的吩咐,日日都要拉着沈南葵出去逛一遭。 沈南葵也不拒绝,甚至还会主动提出去集市,或去庙里拜拜。 三日下来,她没表现出任何难过。 钟山喜滋滋道:“荷华,我瞧咱们姑娘像是好了,你看,姑娘今日都有兴致练字了!” 荷华远远望着沈南葵专注写字的身影,却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像。” 钟山疑惑,“这难道还能有假,许是李郎中的药起了效果呢?” 荷华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憨的,我都不知,你怎么有胆子开口,让姑娘教你做生意?” 钟山赧然挠了挠头,拱手道:“还请荷华姑娘赐教。” 荷华叹了口气,眼中盛着忧色,“向来只听说药能医病,你可听说过药能医心的?” “我来得晚,未曾见过姑娘和顾司业以前琴瑟和鸣的样子,只从姑娘时不时提起才知道,二人感情和睦,情深意笃,可你却是亲眼见过的,姑娘是个重情之人,一朝决裂,又岂会真的毫不在意,你难道忘了李郎中的话?” 钟山心里一凛,苦着脸道:“真是造化弄人,姑娘这般好,怎么就非得受这种罪?要我说,姑娘把事情都压在心里,反倒不好,合该把郁气发泄出来才是!” “若真如此,倒也好了……” 荷华幽幽叹气。 两人在院中做事,也时刻关注着沈南葵的动向,只见她停笔之后,在窗边呆坐了许久,忽然招手把他们叫过去。 “姑娘,怎么了?”荷华问。 沈南葵微笑着说:“荷华,你去找些人手来,将院子里的这些竹桩树根,全部铲了填平。” 说着便取了一锭银子给她。 荷华扫了一眼院子,点头道:“院子里这样,的确不好看,奴婢这就去找人,等清理干净,回头再种上各色草木,院子里就有新的景致可看了。” 沈南葵摇头道:“我们就要离京了,只铲了便是,不必麻烦。” “也好。” 荷华打小就在京城长大,办事效率很快,当日就雇来一帮工匠,把枯木杂桩铲除,又填上了沙土。 院子里一下整洁了许多,再无先前的寥落荒芜之感,但同样的,也显得更空旷了,钟山在青雨巷小院住了数月,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院子其实还挺大。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沈南葵坐在窗边,唇边衔笑地看着外面,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可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 这几日荷华都很惊醒,夜里习惯性的去给沈南葵掖被角,一摸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骇得她连夜让钟山去请李郎中。 李郎中诊过脉后,表情沉重,不发一言。 半晌才说:“沈姑娘心气郁结,经脉瘀阻,才导致一遭风邪侵体,病势便爆发出来,这对她而言是好事,可对……唉,只能下剂猛药了,一切都看她的造化吧……” 第124章 病来如山倒 沈南葵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说的便是她这般。 前一天还好端端的人,忽然病得连床都下不来,连日高烧不退,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时,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仿佛永远不会干涸似的,旁人劝她,她也不听,既不哭出声,也不开口说话,就只默默淌着泪。 糊涂时一般都在梦里,她会说一些梦话。 有时是叫‘娘亲,爹爹’,有时是说‘养恩还尽,再不相欠’,有时是“庭院深深,锁我年华,纵有声名,孤寂无依”,有时说‘君心变,妾心残,白首之约成谬言’,有时还会说一些荷华听不懂的句子,比如‘一了百了,又何必重来再走一遭’,比如‘阴差阳错环环报,可笑,可笑’,但更多的,还是思念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沈南葵在梦里恸哭。 荷华唤不醒她,便能守在她身旁,一边抹眼泪,一边重复叫着:“姑娘,姑娘……” 钟山也急,他学着猫儿狗儿的叫声,试图让沈南葵能笑一笑,可却依旧没有见效。 沈南葵的这副状态,两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只盼着她能早些好起来。 两人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李郎中每日也都会过来为她把脉,以便随时调整药方。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南葵的状况渐渐好转。 烧退了下去,白日里不再流泪,夜里也不会一直梦魇说胡话了。 这日,沈南葵喝了药,这药有安眠的效果,往日她服药后总要睡上一个时辰,荷华便照常将她扶着躺下,整理床铺。 沈南葵却忽然说:“这几日躺久了,骨头疼,荷华,我想去外面坐坐。” 这是几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荷华险些喜极而泣,连忙点头,“好,姑娘,我这就去安排!” 四月底的天气,太阳也毒辣了起来,院子里没有树荫可以遮阳,荷华便和钟山把罗汉床摆在廊下,又布置好了茶水和点心,才叫沈南葵出来。 钟山见她难得有兴致,铆足了劲想逗她一笑,竟在院里翻起了跟头。 沈南葵摇头说:“你的伤才好,也不怕扯着伤口疼?” 钟山嘿嘿一笑,“姑娘放心,小人一点儿也不疼!” “当真不疼?” 荷华忽然伸手按了按他的伤处。 钟山疼得“哎哟”一声,“荷华,我哄姑娘开心,你这是做什么?” 荷华道:“姑娘担心你的伤势,我是帮姑娘看看,你到底好了没有,来,再让我检查检查!” “揭人不揭短,你怎能这样?” “是你说不疼的!” 两人在院子里追着跑,沈南葵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日头晒,你们别累着。” 钟山看见沈南葵的笑容,高兴地道:“姑娘终于笑了!” 时隔多日,荷华再看见她的笑容,也没忍住心中一酸,喃喃道:“太好了。” 下午李郎中过来,把完脉后,这几日一直未曾解开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了。 他眼神中难掩喜色,“太好了,沈姑娘这是熬过去了,都好好的,也不枉这一番周密的安排……” “都好好的?”荷华有些疑惑。 “哦,没事,总之如今已无大碍了。”李郎中打了个哈哈圆过去。 随即他看向沈南葵,对她这些天所遭受的无妄之灾感到于心不忍,他思虑再三,还是开口问道:“沈姑娘,你以往可曾遭遇过什么重大变故?” “您为何这样问?”沈南葵面露不解。 李郎中笑了笑,“沈姑娘,你这回病势凶险,可原因却并不只在这一次,也就是说,单是小产与和离,不足以让你病得如此险象环生,几欲不治。” 沈南葵心下了然。 是了,她两世的经历,前世的悲和苦,今生的愿与愁,这一次生病全都积压在了一起,确实也令人难以承受。 她正想说话,却见李郎中面上有些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李老,您究竟想说什么?” 李郎中呵呵笑了两声,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唉,人老了,便总想操些闲心,管些闲事,沈姑娘,这些日子,老朽常过来为你诊治,你的为人,我也算知道一些,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更不能白白钻了牛角尖。” “钻牛角尖?” “没错,你已知晓此番大病的原因,那么,便不能把罪责全归于一人。” 沈南葵瞬时明白过来,“您是说……顾逸川?” 李郎中缓缓点了下头,“顾大人和你一样,都是真性情之人,老朽年近花甲,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外界传言再真,也未必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沈姑娘,你曾是顾大人的枕边人,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心?” 沈南葵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我也想信他,可他行事实在迷惑,又不肯同我解释,岂非有鬼?” “姑娘可曾去爬过山?高山之巅,常年都盘踞着云雾,云雾不散,总像是藏着什么仙魔精怪,可等风吹云散,阳光照下,你会发现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山还是山,天还是天……” 沈南葵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忽然问:“李老,您为何这般维护他?” 李郎中道:“老朽并非有意维护,我行医多年,也算见惯了人间离合,这世道向来是男子寡情,女子卑弱,难得见到像你二人这般,不畏强权,心系彼此的人,实在不忍看你被迷雾遮眼,从而错失姻缘,抱憾终身,单就只说一点,顾大人若真是趋炎附势之辈,当初又何必惹怒圣颜?沈姑娘应该比老朽,更了解他才是。” 沈南葵沉思片刻,“李老认为,是他有苦衷?” 李郎中摇了摇头,“是非公道,但凭人心,老朽今日多嘴说这些话,更是因为,我也曾身在局中。”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沈南葵却有些参不透。 这句身在局中,究竟是指永嘉郡主陷害她小产,还是别的? 第125章 出城一趟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他有难言之隐也好,是真变心了也罢,我只相信看到的事实,既为夫妻,他对我都不再坦诚,又怎能要求我一如既往地去信任?隔着这么多事,我已无法与他安然共处,此时分开,彼此倒还体面些,就算真的有什么误会,也该是他来向我解释,而非让我坐立难安、忧思满怀地等待。” “唉,你……”李郎中叹息。 沈南葵笑了笑说:“您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会把责任全部归咎于他,但我也无法轻易原谅,况且,病了这么多日,我也想通了,与其私心妄念,不如把一切都交给天意,倘若我们真的缘分未尽,自会再续。” 听到这,李郎中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捋了捋须。 “姑娘心灵性慧,定有福缘。” 沈南葵诚恳道:“还得多谢李老今日出言开解。” 李郎中摆了摆手,“哪里是老朽的功劳,我也只是怕姑娘钻了牛角尖,留下遗憾,如今看来,姑娘着实是个通透之人。” …… 临近傍晚,沈南葵忽说想去街上走走。 她病后一直未曾出过门,荷华闻言连声应好,和钟山一左一右跟着她,同她说话逗趣。 立夏已过,早春的樱桃也上市了,红彤彤的颜色看着喜人极了。 沈南葵在小贩摊前驻足,笑说:“这樱桃如此水灵,想必极甜,咱们买一些回去尝尝?” 卖樱桃的老妪听到她的话,笑着说:“娘子好眼光呐,我这樱桃,可不是自家栽种的,而是从那城外的白马峰采摘,别看果实不大,可这滋味却极是水润甜蜜,您先尝尝再买也不迟!” 说罢,便抓起一把樱桃放在沈南葵手里。 沈南葵给荷华和钟山都分了些,自己也尝了一颗,果然如那老妪所说,这樱桃果肉软嫩,汁水清甜,味道好极了。 她笑着让荷华多买些。 又问:“阿婆,那白马峰山高陡峭,您这么大年纪,还要上山摘樱桃吗?” 老妪笑说:“不妨事的,我们祖祖辈辈都在白马峰山脚下住着,除了料理农田,每年春夏,家中老小都会上山采些野果,卖钱补贴家用,白马峰除了这山樱桃,过些时日还有山桃和山杏,娘子若是喜欢吃,可以给老婆子留个地址,到时老婆子摘了新鲜果子,就能直接送去您家!” 似乎是看沈南葵面善和气,老妪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眼中也隐隐含着期待。 沈南葵摇了摇头,“多谢阿婆好意,但我们不日就要离京了。” 她给了荷华一个眼神,后者立即心领神会,多数了几枚铜板给了那老妪。 沈南葵三人都走了,老妪才发现他们多给了钱,忙高声叫着谢谢。 钟山笑说:“这阿婆倒是个实诚人。” 荷华点了点头,“是啊,樱桃也好吃,姑娘,你喝了这么久的药,嘴里定是没味儿,这应季的果子倒是可以多吃一点。” 天色将黑,三人回到小院。 荷华将刚买的山樱桃洗净,装在白瓷小碟里,沈南葵看着喜欢,便拿过来吃,不知是不是自己当真喝久了药,吃了几颗樱桃,竟觉得开胃了,有些无奈道:“出门前才刚吃过晚饭,怎么这会儿,我却又饿了?” 她前些日子小产,这几天又生病,一直吃得少,人都瘦了一圈。 荷华听到她喊饿,高兴地说:“姑娘等等,我这就去给你煮宵夜!” 不多时,她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金丝鸡汤面过来。 沈南葵慢慢吃着面,忽说:“明日咱们出城一趟吧。” “姑娘想去哪?”荷华问。 “白马峰。” 荷华点了点头说:“白马峰倒是离得不远,可要去白马峰赏玩,向来是春秋二季最佳,听说暮春时节的白马峰上,山花烂漫,犹如仙境,而到了秋天,又可看遍山的红叶,现已入夏,咱们连樱桃都吃上了,只怕山花也已落尽,还有什么景致可赏呢?” 沈南葵微微一笑,“纵然过了时节,我也还是想去看看。” 今日买樱桃时,在老妪那里听见白马峰三个字,她不由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要和她一同去白马峰登山游玩。 纵然是那个人失信了,但既然记起了这一遭,在离开京城之前,她还是想完成这个约定。 荷华有些担忧,“姑娘,可白马峰山势险峻,车马只能到达山脚,你大病初愈,身子才刚好,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沈南葵道:“放心吧,李郎中都说了,我的身子已经无碍,再说我们量力而行就是,只在山间逛逛,并不一定非要登顶。” 闻言,荷华笑着点头,“好,那我这就和钟山去准备明日的出行。” 她走后,沈南葵还在吃面,不知不觉竟把一大碗鸡汤面吃完了,可她仍旧有些还未饱腹的感觉。 不禁纳罕起来,自己的食量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是病中食欲减退,病好了又开始反扑? 沈南葵定了定神,压下了想要再吃点儿什么的念头。 …… 翌日。 为怕中午的日头晒人,因而一早,沈南葵三人便出发了。 荷华准备了许多吃食,蜜饯果子、茶水点心都有,出城时,又在街边给沈南葵买了她以往爱吃的薄皮豆腐包子。 钟山驾着车,嘴里也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这白马峰我熟,山上有一座少有人知的道观,虽没什么香火,但却极为灵验,姑娘经逢劫难,一会儿我带姑娘去拜拜,也求个平安顺遂!” 荷华探出头问:“既然都没什么香火,你又怎知是真的灵验?” 钟山故作神秘地晃了晃脑袋,“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个孤儿,在我卖身为奴之前,一直四处流浪,有次无意间摸进了这家道观,偷了观里的贡品吃,里面的道长非但没有责罚我,还收留了我一年,给我吃喝,教我识字,最后还说要将我收入门下,我嫌当道士寂寞,就没有答应,谁知最后却被人牙子抓去,稀里糊涂签了卖身契……” 荷华感慨道:“照你所说,这位道长果然是个好人,又隐居深山,搞不好真是什么高人,可惜你却不领情,听闻你遇到姑娘之前,在街上连顿饭都吃不上,若你当初做了道士,又何必受这些苦?” 钟山嘿嘿一笑,“做道士不能娶媳妇,一辈子求仙问卜,有什么意思?” “呸!成天把这些事挂在嘴边,不害臊!” “荷华姐姐,分明是你先问的,怎么又赖我?” 沈南葵坐在车里,含笑听着两人拌嘴,从车窗望向沿途风景,只觉心境也轻快了不少。 第126章 白马峰道观 路上用了一个时辰,到达白马峰山脚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此时进山,正正合宜。 主仆三人沿着林间小道,慢慢向上攀登,山花虽然都已谢了,但小路两旁碧草如茵,绿意盎然,林间树木苍翠欲滴,今日又晴得极好,远山轮廓清晰可见,连云叠嶂,如同一幅山水画卷。 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沈南葵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块石头上坐下歇脚。 荷华拿出水壶倒水给她喝。 钟山在四处看了看,笑着说:“从这里绕到背面,便是那座道观了,姑娘可愿过去拜拜?” 沈南葵笑了笑,“来都来了,去上柱香也好,正好你可以去看看,曾对你有恩的那位道长。” 歇了一阵,三人便又启程了。 约过了两刻钟,才来到钟山所说的那座道观,这道观虽然建在半山腰,但却不好找,两人跟着钟山七拐八绕,甚至还走错了一次方向,才终于找对地方。 钟山惭愧道:“时隔太久,我也有些记不清路了,倒害得姑娘受累……” 沈南葵摆了摆手,“无妨,这片地人烟少,景致倒比别处更好些。” 眼前的道观并不大,四方院,青瓦泥墙,看着倒像是民舍一般。 “这是道观?”荷华有些不信。 钟山挠头说:“我没骗人,这里真是道观,只不过因为地方偏僻,来此地的都是一些白马峰山脚下的百姓,所以香火也不旺,自然道观也就盖得不气派……” 沈南葵笑说:“世间不乏山中高人,咱们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抬脚入内,刚到门口,却听见一阵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荷华面色一变,忙拉住沈南葵,“姑娘,此地不安生,咱们还是走吧!” 钟山也一脸悔意,挡在沈南葵身前,“都怪小人,惦记着来看道长,竟没有提前探探路!” 多年过去,谁知道观会有什么变化? 如若因为自己的提议,害得沈南葵涉险,那他还不如一刀戳死自己算了! 两人正要护着沈南葵离开,却听道观里的打斗声竟然停了。 一人笑说:“不打了,别吓走了我的香客,今日算我输!” 钟山听到这个声音,面色一喜说:“是道长!”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一人白衣胜雪,墨发披肩,立于这深山小院中,恍如神仙中人。 另一人身穿半旧的青衣道袍,胡须洒然,笑着向几人见了个礼,“几位既然到了这里,若过门不入,祖师爷可是会怪罪的,何不里面请?” 白衣男子嘲讽道:“邱道长,今日你算赚了,这几位可是有钱的主,不似寻常村民,凭你使出浑身解数,也骗不来几个铜板。” 邱道长一吹胡子,气鼓鼓道:“少拆我台!这几年观里无甚香火,你每次一来,又大嚼大喝,连我攒的过冬粮食都不放过,若非实在过不下去,你当我想这般粗俗市侩地招揽香客吗?” 白衣男子没理会他,身子一侧将他挤开,又伸手一引道:“里边请吧。” 沈南葵同他对视一眼,微笑颔首。 两人走在前面,她问:“你怎么在这儿?” 白衣男子正是蔡岭,笑了笑说:“邱道长与我师父有旧,我与他也颇有几分交情,是以每年都会来此小住几日。” “原来如此。” 见两人这般熟稔,邱道长傻眼了。 “你们……这是认识?” 他一跺脚,忙想追上去,“小蔡啊小蔡,你何时结交了这般美丽的女子,竟都不告诉我这个长辈一声,若要合婚测运,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我,来来来,让我测测你二人的姻缘……” 蔡岭脸色一黑,“别胡说,这位姑娘……嫁过人!” 姑娘?嫁过人? 邱道长再度傻眼了。 既是姑娘,又怎能嫁过人,既然嫁过人,又怎能称作姑娘? 钟山见状,忙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道长,您还活着啊道长,我想死你了!” 邱道长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扑,这才没追过去,只见钟山哭得涕泪横流,险些弄脏自己的衣裳。 这可是他最好的一身道袍了,还是因为蔡岭这臭小子来了,为了不被他数落,他才特意换上的,怎能被人脏了? 他有些嫌弃地把钟山拨开,问:“小哥,你谁?” 钟山一愣,“道长,是我啊,小山,你曾经还说要收我为徒,继承这间道观,您都忘了?” 邱道长嘴角抽了抽,他确实忘了。 这些年他收留过不少无家可归的人,每一个有资质的,他都说要收其为徒,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答应。 难道都嫌这道观不好? 他环顾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啊。 这里有山有水,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饿了山上有野果,运气好还能打到野鸡,日子逍遥自在,他们怎么都不愿意呢? 钟山还在等他的回答。 邱道长和蔼笑了笑,“哦!是你啊,小山,你离开道观后,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钟山指了指沈南葵,“道长,如今我是姑娘身边的仆从。” “仆从啊?” 邱道长心里一哂,宁做仆从都不来道观,这人是傻了么? 他又细细看了沈南葵一眼,眉头忽皱了起来,下意识拈指运算。 片刻,他眼中露出惊异,喃喃说:“此女好罕见的命数……能跟着她做事,也算你的造化。” 钟山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深意,只笑着点头,“没错,能跟着姑娘,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蔡岭的声音忽又传过来,“邱道长,观里来了客人,我看不如把你养的那只鸡,宰了待客。” “不行!” 邱道长面色一变,忙火急火燎地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