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花芷》 第一章 清贵花家 正值盛夏,太阳才斜斜的挂在天边便热得让人稍一动就一身的汗。 占据花林巷半边巷子的花家一如往常般安静,丫鬟仆妇裙摆轻摇行走在各处,没有一点声音,小厮进进出出的忙活,再着急也只敢快步的走,一步不敢跑。 花家百年清贵世家,规矩大,对下人要求出了名的严,但也因为花家素有清名,每年依旧有无数的人盼着花家收人,比起那些腌渍事不知凡几的高门大户,花家只是规矩严一点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花家的下人可是有机会识字的,可惜花家并不常买人进府。 太阳渐渐升高,知了叫声加剧,无端让人心里更多出来几分躁热。 南边的一座院落里,花家大姑娘花芷看书看得有点累了,放下书轻轻揉了揉眼睛,回头看向给她摇扇子的丫鬟,“坐着不动也没那么热,你歇一歇。” 丫鬟抿着嘴笑,“婢子不累。” 在一边做女红的丫鬟连忙去洗了手,把冰镇着的绿豆汤端过来,看着自家小姐一口口慢慢喝了就转到身后给自家小姐按压颈椎。 门帘轻轻响了响,穿一身桃红衣裳的丫鬟撩起门帘,另一个满身碧绿的丫鬟 端着水进来,两人配合着给花芷净了手,拿出瓶瓶罐罐给自家小姐的手做保养。 十指纤纤指头圆润,指关节几等于没有,皮肤莹润白皙,只看这双手就知道这定然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 花芷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在一片静谧声中问,“怎么样?你们四个有相中的人吗?” 四人各做各的事,都不说话。 “迎春,你先说。” 按摩的动作顿了顿,马上又继续力度适中的按揉,“婢子听小姐的,您说让婢子嫁谁婢子就嫁谁。”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出花芷意料,“抱夏你呢?” 正在给她手指按摩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忙活,“婢子说了不嫁人,一辈子跟着侍候您。” 给另一只手按摩的念秋不用花芷问就点头附和,“婢子的想法和抱夏一样。” 剩下最后一个拂冬都不用再问了,她胆子小,又听话,向来以三个姐姐为首是从。 花芷有些无奈,“两口子日子能不能过到一起去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不是我说谁好就行的,你们自己过了眼总好过以后日子过得不顺畅。” “您自己还是未嫁的姑娘呢 ,说得好像过来人一样。”抱夏嘟囔,“反正婢子不嫁,您也别想把我们扔在花家,您去哪婢子就跟去哪。” “跟着我嫁人有什么好,沈家再好能有熟悉的花家好?我要是可以选择,倒是宁愿在花家做个老姑子。” 念秋挖了一坨香膏抹在花芷手背上,边笑道:“夫人要是听了您这话指定得和您哭一个。” 还真是,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在她娘身上能得到最充份的说明,那眼泪说来就来,柔柔弱弱样子让花芷每每看到她娘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词没用好就戳到了她娘的心肝上,她又得哄上好半天。 这也是她在嫁人这一点上没有表达过一点点不愿意的原因,她娘那一关就过不去。 “要跟着我去沈家可以,谁给自己找好了对象我带谁,你们要是做为我的陪嫁丫鬟嫁过去,到时候我那未来相公要是看中了你们谁你们怎么办?真就半推半就了和我做姐妹?” 四人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在花芷面前跪成一排,最稳重的迎春代替姐妹们说出她们的打算,“婢子们死都不会起那个心思,只是这些年来您一直都只有婢子们几个侍候,这要 是婢子们都成亲了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您到了沈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您不要说成亲了就带我们去,婢子信不过自个儿,成了亲生了孩子,婢子怕到时候什么力气都往自家里使,哪里还能尽心侍候您,婢子们都决定了,您成亲的时候我们就都做妇人装扮,让沈家人都知道我们没有那个心思,想来他们府里也不差我们几个人,请小姐允了婢子们。” “反正不管您同不同意婢子们都会这么做的。”抱夏眼睛发红,她们刚进府的时候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一开口就是一嘴家乡话,是小姐把她们要到身边,给她们取名,教她们识字算数,指点她们为人处世,哪家的丫鬟有她们命好,让她们把命给小姐她们都不会皱一下眉,离开绝对不可能。 “沈家也不是龙潭虎穴……”花芷突然停了话头,“抱夏,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抱夏起身就快步往外去,花芷又叫住她,“不要和人打了照面。” “是。”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让花芷心里有点不安,花家安静惯了,对这种大家族来说,反常不一定是好事。 看三人还跪着,花芷 示意她们起身,自个儿往门口走去。 还没到门口抱夏就跑了进来,真的是用跑的,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让迎春吞下了要训斥的话。 “小姐,有官差,来了好多官差……” 花芷心下一沉,以祖父从二品的官职,等闲官差谁敢往她花家来,怕是…… 听着外面的动静,花芷当机立断,“抱夏去门口看着,别露面,迎春,把我的银票捡出来一半,金条全部拿上,明面上的东西不要动,念秋,拂冬,你们俩把那口箱子移开,起开砖头把东西放进去,要快。” “是。”三人本来心跳得厉害,可看到小姐这么镇定,她们也跟着稳下心绪,各自忙活。 花芷无比庆幸自己就是再活一世危机感也没有丢掉,早早就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做了个暗格,地方不大,也就够放一些金银之类的,可只要把砖头放回去,外面就一点看不出来那块砖头是活动的。 几人又迅速把弄乱的地方规整好,然后齐齐看向小姐,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花芷坐回软榻上伸出手,“继续。” 三人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只是到底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手都在微微打着颤。 第二章 大厦将倾 抱夏把平时的规矩教养全丢了,飞快的跑了回来,“小姐,他们往这边来了。” 听着动静是离得近了,花芷抬头,“继续去门口守着,这回要让他们看到,然后惊慌的往回跑。” 抱夏咽了口口水,跑了出去。 “一会你们也要慌,不要压着心里的害怕。” “……是。” 动静已经近在咫尺,抱夏跑了回来,聪明的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小姐,有官差,好多官差。” 花芷踢翻放着瓶瓶罐罐的小几往外迎,“什么官差?家里怎么会来官差?” 而此时官差只比抱夏慢一步的大步跟了进来,为首一身盔甲的高大男人手一举手里的令牌,“奉旨抄家,女眷请规避。” 这不是普通官差!花芷瞳孔紧缩,这是禁卫军! 四个丫鬟害怕得直抖,还是努力的站直了将小姐团团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一屋子的男人。 男人对她们这护主的举动倒是挺赞赏,口气听起来变好了一点,“请规避,免得坏了花小姐名声。” 花芷一脸的紧张,点点头就往后退,男人突然又道:“等等。” 四个丫鬟心都提了起来。 男人指了指花芷头上,“留下身上所有首饰。” 是了,这是抄家,只让她取下首 饰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就她知道的一次抄家,全家男女老少只准穿着一身中衣离开,什么都不准带走。 迎春将小姐身上所有能取下的首饰都取下放到一边,又将自己头上手上的都取下来,然后立刻护着小姐退到院子里。 拂冬怕得牙齿磕得直响,还是猛着胆子去旁边的杂物间抱了张四脚凳出来扶着小姐坐下,四人团团护着,让花芷连脸都不露。 大概一刻钟后,里面的人便撤了出来,穿着盔甲的男人看到她们如此心里暗赞了一句,看仆知其主,花家家风确实好,可惜了。 直到所有人都退去,抱夏踮着脚摸到门边看人确实都走了立刻将门关上,然后腿一软靠着门滑坐在地,试了几次都没能站得起来。 念秋过去扶着人站起来,虽然她也腿软,可这会不是腿软的时候。 回到屋内,看着被翻得一团遭的房间拂冬捂着嘴直抹泪,其他几人也都红了眼眶。 这是花芷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照着她的心意布置的,在这里她安安稳稳的当了十五年的花家大小姐,可现在,庇护她得到十五年安稳的花家怕是……大厦将倾。 花芷转身往外走去,她不放心她那个哭包娘和家里最得 她亲近的弟弟。 “小姐,您现在不能出去……”迎春抱住她,“他们还没有离开,您不能出去。” “我得去看看我娘和柏林。” “我去,小姐,婢子去,您在这里等消息。”说着也不等花芷同意,脸一抹就跑。 “抱春,你去公子那里,我去大夫人那。”念秋边说边跟了出去,花芷嘴唇动了动,到底是没有再做什么增加她们的负担。 “迎春,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出来,这里怕是不能住了。”她没有说出更不堪的结局,抄家向来和流放斩首连在一起,而女眷通常会更惨,能成为官婢都是最好的结局,运气更差点,贬去乐仿都有可能。 花芷一时也有些盲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使力,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女人没有任何话语权,她一直都守着这里的规矩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连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婚约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安于这样看似没有自由但是安稳的生活,不想有任何改变。 可现在已经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祖母会每人给一条白绫,大家一起上路也不孤单。 门外又传来动静,门被人一脚踢开,看到迎春和拂冬把花芷往里藏的情景嗤笑 了一声,扬声道:“圣旨到,请花大小姐去前边领旨吧。” 先抄家后有圣旨,花芷无法想像皇上当时是有多震怒。 这是耽误不得的大事,主仆三人快步往前院走去,她们已经是到得迟的了,花芷一抬眼就看到祖母神情镇定身体板直的站在最前边,花家其他人虽然惊慌却也没有失态,她们自小受的教养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祖父不在的时候祖母就是定海神针,只要她不倒,花家就暂时乱不起来。 花芷走到死死咬着唇忍着没哭的娘亲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支撑,另一只手则拉着弟弟花柏林到身边。 大夫人看她一眼,紧紧回握住,花柏林更是下意识的靠紧姐姐,眼下难掩惊惶。 “圣旨下,跪。” 花家从主到仆尽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翰林院掌院学士花屹正不思为君分忧反挑起皇子之争,酌情夺其官职,判抄家,花家十岁以上男丁尽数流放北地,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芷紧绷的心就是一松,十岁,幸好柏林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岁! 来宣旨的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来福,平素有些贪财,但是人还算不错,看花家人还一副不清楚情况的模 样就主动说明道:“太后及时陈情保下尔等,若有机会还得向她老人家谢恩才好。” 祖母二话不说,对着皇宫的方向又是一拜,花家其他人自是跟着下拜,花芷也拜得心甘情愿。 然后祖母对着来福福了一福,“多谢来福公公。” 来福暗暗叹了口气,“皇上有旨,花家十岁以上男丁立刻动身。” 花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回头看向这满室花家儿孙,声音略有些不稳,“除老三平阳不在,其他儿孙皆在此,请……公公清点。” 来福展开绢帛,一一点名对照,确实只有花家么子花平阳不在。 “老夫人可知平阳公子去了哪?” “城外别庄。” “多谢老夫人告知。”来福向禁卫首领点了下头,禁卫首领冲着属下们打了个手势,一众禁卫军目标明确的走向花家每一个花家十岁以上男丁。 三房次子刚满十岁不久,平日有些娇惯,这会便拉着母亲不放手,二夫人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引得其他本就忍着眼泪的女人都哭了起来。 花老夫人闭上眼转过身去,只当看不到眼前这一切。 花芷紧紧拉着弟弟花柏林的手,心底有些不合时宜的庆幸,至于另一个被带走的庶弟,她无能为力。 第三章 交给我吧! 该带的人带走了,人呼啦啦的退了出去,来福公公留在最后:“老夫人,您只有一个时辰收拾东西,这已经是皇上额外开恩,请您早做准备。” “是,老身谢皇上恩典,一定在时辰内带着老小离开。” 等来福也走了,花老夫人再也撑不住软倒了身体,身边的人手忙脚乱的扶住她,跟随老夫人几十年的苏嬷嬷用力掐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悠悠转醒。 看着一屋子神情惶然的女人孩子,老夫人惨笑,眼角滑下泪来,要么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要么是只知计较眼前得失的眼浅妇人,花家这一劫,可要怎么跨过去。 花芷看着泪流不止的祖母心下酸涩不已,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祖母流泪,不管什么时候祖母都是从容的,好像只要她在那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而现在祖母也被这巨大的变故冲垮了,花家彻底没了可庇护的人。 环顾四周,花家四房夫人里大夫人出了名的柔弱多愁善感,看着满地的枯叶都要哭一场的人,这种时候压根不能指望她。 二房因为是庶出,在家没有话语权,就是有心出这个头祖母也绝不会同意,其他几 房也不会让一个庶出的压到她们头上。 三夫人是花家几个媳妇里出身最低的,她的出身也决定了她的眼界不可能撑得起如今风雨飘摇的花家,更何况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被带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缓得过来。 四夫人花芷其实很看好,不论出身还是眼界都够,只是…… 看着她已经显怀的肚子花芷苦笑,要是平时还可以拼一拼,最多她在背后出出主意便是,但如今怎么能让一个孕妇来承受这些压力。 偌大个百年世家,临到头来却没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人,可见花家的男人并没有坠了祖宗威名,可这一代的女眷却着实差得太远。 花芷心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曾经被逼得心硬如铁,原以为这辈子可以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如今却又被逼得要走上女强人的路子,还是大环境如此的情况下,但愿她的下场不会下惨。 把弟弟拉到母亲身边扶着她,花芷松开手上前,花柏林心头一跳,轻声喊了声,“长姐!” 花芷回头笑了笑,满眼无奈,“照看好娘。” 花柏林现在还不懂这个眼神里包含了什么情绪,只觉得心里难受得 不行,当他渐渐长大后他才知道当时姐姐是抱着付出什么代价去出的那个头,也才知道自己那时的难受其实是因为心疼。 花芷挤开人群上前几步蹲到祖母跟前,迎着祖母的视线温声问,“祖母,您信我吗?” 信吗?老夫人抬手摸摸大孙女的脸,“你是我花家的子孙。” 因为你是我花家子孙,我当然信你! 花芷点头,“那您暂时把管家权交给我吧。” 老夫人静静的看她片刻,惊喜的发现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其他人身上显而易见的害怕惊慌,是了,这是老太爷亲手教导出来的孙女。 “好,花家这一屋子老弱妇孺都交给你。” 花芷笑了笑,站起来面对众人,“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现在请所有人回去把你们认为应该带上的东西尽可能的带上,我们先离开这里。” 二夫人迟疑了一下,问,“离开这里……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得先离开。”花芷毫不迟疑的回复她,也是回复所有人,“这是从二品大员的官邸,祖父被夺职,我们自然没了住在这里的资格。” “去城南的宅子。”老夫人接过话,“那里不 会被封。” 没人问为什么那里不会被封,有人拿了主意,已经被吓破胆的女人们只求有个安稳去处。 “记得把祖父父亲他们冬日里用的护膝护腕带上,速度要快。” 谁也没敢在这事上犯迷糊,就是大夫人也都紧紧牵着差一点就被带走的儿子回去收拾了。 花芷回头要说什么,老夫人就先发话了,那神情看起来尽然松快了些,“你也快去收拾吧,就是为了花家我也会撑住。” “留着人才能图以后,祖母,这一局并非就此定乾坤,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花芷福了一福,带着几个丫鬟快步离开,一个时辰,真的不多。 老夫人捂着眼睛突然笑了,“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老太爷为什么放着家里其他优秀的孙辈不教导却那么疼爱芷儿,不就是乖了点吗?哪家这样的姑娘也不少,现在才算是明白了,老太爷没有走眼,是我走眼了。” “可不,婢子之前也没瞧出来大姑娘有这魄力。” “走吧,扶我回去,时间不多了。” 花芷一进自己的院子就连声吩咐,“东西都掏出来,分成五份,我们一人身上放一份,四季衣服尽 量多带上一些,其他东西你们看着能用得上的都带上。” 进了屋,各人分别去忙活,念秋边打包边问,“我们出去会不会被搜身?” “应该不会,已经抄过一次家了,那些人认为就算我们藏下了一些东西也不会有多少,没人会为了这么点东西引来太后的不满。” 抱春恍然,“是了,花府女眷可是太后保下来的,如果他们要搜我们的身那不是不给太后脸面吗?” 花芷走到拔步床里边,柜子是打开的,一柜子的书也有翻动的痕迹,大概是看里边有没有夹的银票,地上还掉了两本。 她从里面找出三本放进包袱里,然后也不再收拾东西,坐到一边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祖父和父亲同朝同官,肯定是当场就被扒了官服立刻流放上路,同时禁卫出发前来花府抄家,抄家的时间加起来有一个时辰左右,前前后后的时间都算上,祖父上路应该有两个时辰了,她得做点准备,祖父不能就这么走,北地冷得早,等他们到那里估计就冷起来了,而现在祖父穿的还是薄衫…… 揉了揉额头,花芷闭着眼睛一一盘算,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第四章 搬离老宅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花芷睁开眼,看屋里只有五个不大的包裹,疑惑的看向四人。 迎春扶着她往外走,边细声解释道:“大件的东西都先拿出去了。” 花芷不再多问,直接往她娘院子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从里走出来的花柏林。 “长姐。”花柏林三步并两步过来眼巴巴的看着她,眼底的不安让花芷心疼不已,柏林是长房嫡子,蜜罐里长大,遇上这样的事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大哭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之前在面对娘的眼泪时怕是还好生安慰了一顿,要在往日她必定好好夸上一夸,让孩子别成长得太快,可现在,她不能。 花芷摸摸他的头,“不能慌,不能乱,花家如今最年长的男丁就是你,你慌了乱了弟弟们要怎么办?我接下来会很忙,照顾弟妹的事就交给你了,花家的将来还得落在你们身上,知道吗?” 花柏林吸吸鼻子,用力点头,“我听长姐的。” “走吧,时间快到了。” 坏事传千里,就这么一会的时间花家被一撸到底的事就满城皆知了,看热闹的围在巷口说什么话的都有,但花家平时到底也不是讨人嫌的人家,私下 里说上几句也就算了,看到人出来并没有大声嚷嚷让人难堪的话。 马全被牵走了,马车却也被利用起来,一左一右两个小厮架着,马车上堆得满满的东西。 其中一辆马车格外不同一些,不止抬的人有四个,左右还围着好些个丫鬟仆妇,车里挤着坐的是花家未出阁的五位小姐,最小的才三岁,就算到了这个时候,老夫人也没忘了要保住孙女们的名声。 花家十岁以下的男丁共有七人,有一个还抱在手里,花家的夫人妾室脸上皆覆着面巾,一行人一起跟在马车后面,从没被这般明目张胆注视过的夫人们红着脸低着头,只恨不得下一步就到了地方。 和她们相比,老夫人显得尤其从容,她也不让人扶,拄着杖抬头挺胸独自一个人走在前边,就像是要凭一己之力为家人开辟出一条路一般。 议论纷纷的人看着这样的老夫人也不由得停了话头,静静的注视着长长的队伍从面前经过,走远,看着花家大门关上,贴上封条。 被人围观一路,所有人都是靠一股气撑着,等到了城南门户大开处处凌乱的宅子,一坐下就都起不来了。 花芷其实也没了力气, 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对的力气也不足,不过她现在不敢耽搁。 把自己的小包袱打开,又要了拂冬的,把里面的银票和金银点了点,在众人讶异的眼神下道:“听到动静我就叫她们藏起来了一点,很幸运没有被找到。” 众人都理解的点头,她们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谁也不是会把所有钱都摆到明面上来的人,哪一房手里都多多少少余了点,只是没有花芷这么多。 “娘,二婶,三婶,四婶,你们带着人做几件衣服,要厚实一点,摸上去不会一下就摸出来里面藏了东西的那种,听得明白吗?” 几个妇人对看一眼,点头。 “立刻就做,多叫些人分着做,最多只有一个时辰。” 几人赶紧忙活开了,有了事情做她们也不再那么慌。 “拂冬,你去找几张油纸,把银票包严实,等会要缝到衣服里面去的,银裸子也都清出来,全缝进衣角里。” “是。” “抱夏,你去一趟楚家医馆找楚大夫,从他那买一些药丸药膏,具体要买些什么你和楚大夫商量着来,只有冻疮膏一定要记得多备一点。” “是。” 花芷回头看向祖母,“祖 母,您写封信给祖父,您最了解他知道该怎么劝,不能让祖父泄了劲。” 老夫人眼神紧紧的盯着她,“你打算让谁去?” “我去,其他人去我不放心,得让花家的男人们知道我们都好,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徐管家,我需要一匹马。” “大姑娘放心,小的能弄来。” 花柏林抓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去,我骑术比你好。” “我得去一趟。”花芷并不多做解释,“你照顾好家里。” 花柏林从小粘着姐姐,听过姐姐无数的故事,偷偷翻过姐姐写的手札,见过姐姐带着四个大丫鬟做各种好吃的,教她们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也见过姐姐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端庄,自在悠闲的模样,他信任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姐姐,也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所以他问出了心里最大的担心,“姐姐,父亲……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咱们花家的男人都回得来。” 掷地有声的回答让花柏林心安,也给了其他人力量,祖母让苏嬷嬷扶着她起身,“我就这去写。” 花家正是惹恼君王的时候,花芷不敢再多做什么,其他人也说要写信的时候她都否决了, 只是送点衣物之类的想来皇上就是知道了也交待得过去,信给多了惹眼,她也担心妇道人家写了不该写的东西落到有心人手里,那才是花家的灭顶之灾,现在的花家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徐管家牵着马等在后门。 大夫人看着穿着利索的长女嘴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让她去?怎么能不让她去,夫君走得匆忙,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更不用说厚实的衣裳,就穿着那一身单薄的夏衣只怕人刚到那就得病倒。 可让她去……芷儿的骑术就是在自家庄园里学的,平时单独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说走远路,这要是走错了路或者遇上什么歹人…… 花芷这会也顾不上宽慰她娘,指挥人把东西分开打包,平摊了份量也就不重。 身上背了好几个包裹,马背上又安放了不少,花芷翻身上马,看着下面殷殷看着她的数双眼睛道:“等我回来,柏林,如今家里你是长兄,要照看好长辈和弟妹。” “我会的,长姐。” 大夫人终是忍不住上前一前,“芷儿……” “娘,我会尽快回来,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五章 追上送行 看了眼天色,她不再废话,抓紧缰绳打马离开,不能再耽搁了,在城门关闭之前还得赶回来。 花柏林追出去几步,手紧紧握成拳,心里全是对长姐的担心,平时连去趟胭脂铺子都不愿意的姐姐真的可以追上父亲他们吗? 大庆国民风不算开放,大户人家的姑娘也有会骑马的,可在路上打马飞奔的姑娘从没有过。 路边一辆马车停下,马夫打起帘子,马车上大步下来一个个子极高长相俊俏的男人,听着‘哒哒哒’疾驰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侧头,露出右颊上一条从耳畔到嘴角的疤痕,可这道疤痕落在他脸上却并不难看,反倒让他过于俊俏的长相多了几分男人味。 看清了骑马的人后他挑了挑眉。 “主子,可要去寻摸此人身份?” “京中治安不归我管。”看那女子转上正街前便降了速度,男人便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不会让人寻着错处。 城中主街道人来车往,花芷心下再着急也得夹紧马腹控制速度,能在这条路上飞奔的只有战马,其他人不管是王公还是权贵都没有特权,更不用说她一个刚刚才被抄家的花家女眷。 耐着 性子被人看了一眼又一眼的终于出了城,花芷打马飞奔。 如果是真正的大家小姐出了门自然是害怕的,但她内里早在十五年前装着的就是个来自异世界的成年灵魂,虽然这些年一门心思做个大家闺秀,可她也不止是做做女红学学琴棋书画,各类杂书没少看,地理志凡是市面上有的都翻遍了,就连大庆国的地域图也从祖父那里看过许多回,知道要去往北地有几条路,但流放犯人只会走官道,顺着这条路走就能追上。 疾驰了大概两刻钟,花芷就看到了前边乌泱泱的一群人,穿着中衣的犯人和穿着统一服饰的官差一目了然。 大庆朝开国太祖皇帝本是平民出身,因为前朝压迫太过才揭竿而起,后来定下的诸般律法也远不如前朝严苛,最得人心的便是划去了诛连九族这一条,一旦有官员犯事,受牵连的只得官员本身一族,且罪不及出嫁女。 就比如花家这次一起被流放的就只有花姓嫡支和旁系三支,一为花几屹正亲弟,一为庶弟,一为堂弟,四家加起来共五十四人被流放,另有一些忠仆主动跟随。 走得近了,看到祖父等人皆上着 手铐脚镣,花芷心里难受得不行,她那个平时衣服有了点折痕都要立刻换了的祖父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马蹄声也让前边的人注意过来,领头的差爷扬手让队伍停下,打马上前,“来者何人。” 官差这也是装迷糊,其实早在看到她身上和马背上的包袱就明白了对方是什么人,一般这种时候官差都是有油水可捞的,哪家的家人不希望犯人在路上能得个照顾,别说抄家,烂船还有三千钉呐,更何况花家这样的百年世家。 花芷下马福了福身,取下一个包袱送上前,“民女来自花家,差爷一路辛苦,一点吃食给诸位解解乏。” 官爷拿在手里捏了捏,满意的点头,“那我就笑纳了,给你一柱香时间,长话短说。” “民女谢过。” 花芷牵着马来到花家人面前,花家众人也都看着她,他们都盼着家中来人,却谁都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个平时并不打眼的长房长孙女。 花父花平宇轻咳一声松了松嗓子,“芷儿,你怎么来了。” “总要有人来。”花芷把包袱一一递过去,嫡支这边被流放的一共十人,在给三叔的时候抓着他的手抓了下包 袱的某个地方,三叔会意的点头。 十五年,足够她摸透家里人的性格,父亲和三叔都随祖父,是典型的文人性格,二叔因为是庶子,既不能入仕本身也不是多出色的人,表现向来平平,就算心里有些计较也在祖父允许的范围内。 只有四叔是个异类,可要论聪明急智父亲和三叔都不如他,到了北地那边,花芷最指望的就是他。 “那边冷,我把护膝护腕都带着了,厚衣服也都带了一身,娘和二婶三婶赶着做的,过了水就没那么暖和了,久穿一穿,别急着洗。” 花家没有蠢人,都明白过来,点头应下。 “太后保下了我们,家里其他人都没事,不过老宅不能住了,我们搬去了城南的宅子。”花芷看了不远处的官差一眼,压低声音问,“祖父,我想知道您是因什么事获罪。” “芷儿,朝堂上的事你别胡乱打听……” “芷儿想知道我便告知于你。”花屹正打断长子的话,同样低声道:“皇上迟迟不立太子,两王相争殃及池渔,我没忍住多说了几句撞在了风口上引得皇上震怒,就是如此而已。” 花芷松了口气,“无碍,祖父 您只是被迁怒,过了就有挽回的机会,到了那边银钱该用的地方就用,不用担心不够,我会赚到钱,但是人一定要保重,祖父,您得答应我。” 明明是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花屹正却笑了,“祖父的眼光从来没有差过,是与不是?” 花芷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祖父独独将她从小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手把手的教自己写字,琴棋书画亲自指点,她自认一直以来都把自己藏得很好,没有露出一点狐狸尾巴,不懂祖父为什么对她另眼相待。 现在她明白了,她表现得再像个孩子,可一个成人的灵魂是无法真正变成孩子思维的,该怕的时候她没有怕,该惊的时候她没有惊,该喜的时候她又没有喜,睿智如祖父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不同。 “祖父,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花屹正拍拍她的肩,“照顾好家里人,你祖母怕是不好受。” “我知道,您放心。” 看了眼旁边和他隔着距离的几家人,花屹正叹了口气,“那几家的人能帮扶一把就帮扶一把吧,总归是受了我的连累。” “是。” 花屹正踱开了步子,不再多说。 第六章 花家女 花平宇拍拍女儿的手臂,“芷儿,你……受累。” 花芷摇头,“身为花家人,自当享得起富贵担得起责任,爹,您注意身体,照顾好祖父,有什么要出面的事让四叔去,他比您擅长这些。” “放心,我不逞强。” 花芷又看向四叔,“四叔,要辛苦你了。” 花平阳历来和这个只差了他九岁的侄女亲近,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也都收了起来,“我省得,你不用挂心,你四婶还有着身孕,你平时多看着些。” “人素来共得起患难,都会好的。” “你向来比常人看得透。”花平阳笑了,“城外那个庄子被封了没有?” “目前我只知道城南的宅子没有封。” “那城外那个也不会封,有时间了去看看,我每年都会给那棵大槐树松松土。” 花芷瞬间想到许多,点头应下,又向同辈的几个弟弟交待了几句,看那边的人已经吃完了东西,该收到口袋里的东西也都收好了,花芷不再多说,在长辈面前跪下拜别,“万望一路保重,祖父您教过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花屹正将人搀起来,“这点事打不倒我,家里就交给你了。” “是。 ” 花芷牵着马来到官差头领面前,“差爷,祖父年迈,这一路山高路远还请多照顾一二,花家定有重谢。” 花芷回头看了一眼花家众人,“祖父并非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皇上这一时恼他,说不得什么又会想起他的好,山不转水转,未尝没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您说是不是?” 当差的哪个不是人精,自然听得出花芷这话中未尽的意思,要说听了这隐带威胁的话高兴是不可能的,可细一想却也知道这是事实,要花大人犯的是谋逆罪,那没说的,再往下数几代都别想翻身,他们怎么可着心来都翻不了船。 可花大人不是,他不过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以他从二品的官职,历经两朝又是皇上用惯的老人,说不定气消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起复不过是一转眼的事。 摸摸腰间刚捂热的金条,啧,这还是抄家了呢! “花家小姐的意思我理会得,只管放心,不说别的,花大人可是为咱们大庆朝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大人,我们就是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他老人家开涮,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这点也请花家小姐体谅。” “不敢让差爷为难,小女 代花家众人谢过。” 花芷回头一一看过自己的亲人,挥了挥手,利落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开,一次都没有回头。 花家老三花平彦低喃:“怪不得爹独独对芷儿特殊,现在才算看明白了,不要说女子,就是男丁在这个年纪也不会比芷儿做得更好。” 花平宇一脸愧疚,“我以前都没有发现,还因为柏林总喜欢粘着她这个长姐对她发过脾气。” “你没发现的事多了,我这大侄女可惜生了个女儿身。”花平阳看那边官差准备动身了便把包袱背上,又将老父亲手里的包袱拿了过来一并背着。 路上比预料的顺利,到家时时辰还早。 念秋等在后门,听到马蹄声就打开了门缝瞧了瞧,确定是小姐后忙迎了过去扶着小姐下马。 “小姐,那几家都来人了。” “态度怎么样?有没有闹?” “二叔太太说话夹枪带棒的,四叔太太一直哭,三叔太太直接就怪上了,老夫人让其他人都在屋里不准出来,就她一个人在应付。” 花芷皱眉,“就没一个人去帮着祖母点?” 念秋苦笑,“大家都很听话。”就是听话得过了头。 花芷其实有点累,这具身体没有 锻炼过,她骑马来回跑这一趟身体颠得快散架了,听念秋这么说满嘴都是酸涩的味道。 比起别的高门大户来花家内宅确实算得上安宁,虽然妻妾之间也有相争的时候,几房媳妇为了自己的小家庭各有各的计较,平时妯娌之间也会话里话外的打机锋,但是大体来说个个都还算本份听话,花家的男人也很满意。 可这次花家一倒下她们的短板就显露出来了,三房媳妇竟然没一个是能挑得起事的,眼下这种情况她们真就听话的全都躲开了,让祖母一个人面对别人的讨伐,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拍了拍一身风尘,花芷快步往正屋走去,徐管家就在门口守着,看到她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拔高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也穿透力十足,“大嫂你告诉我,这一家老小以后要怎么活下去?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我家不也是一样,家里值钱的全被抄没了,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 花芷不知道祖母这段时间听了多少这样的话,光想想就难受得慌。 示意念秋打起门帘,花芷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先向祖母请了安,又团团向一众长辈行礼。 看 到大孙女老夫人才有了点精神,“见着人了?都还好吗?” “孙女见着都好,就是担心家里,不过见着我去就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这边祖孙话还没说完,长相富态的三叔太太就问,“大姑娘这是去了哪里?” “去给家人送点东西,三叔奶奶没让人送东西去?北地可冷得很,就他们穿的那点衣裳可不够。” “我倒是想送,可男人都被抓走了,还能谁去送?” “三叔奶奶这话说的,这世间不止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就算女人送不了,家里就没得力的下人了?”花芷一句接一句的顶回去,不等她说话又道:“您刚才说的话我在外边也听着了,也幸亏这家里暂时没有谁会来,要是被外人听了去,那可是花家的大祸。” “休得吓我,什么大祸,犯下大祸的可不是我。” 花芷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的,端起来喂祖母喝了几口,看也不看她们,话却是半点不客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皆是君恩,如今皇上发作了祖父,花家抄家流放,这同样是皇上的恩泽,您说要逼死你们,是在怪罪皇上吗?还是说被抄了家心生不满?” 第七章 要还的福份 三叔太太脸都白了,一直哭的四叔太太也止了哭,二叔太太揪着帕子,显然也是生了惧意。 “这样的话三叔奶奶以后还是不要再说的好,免得惹祸上身,几位叔奶奶的担心祖母也是知道的,放心,只要我们有一口干的吃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的,祖母,您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花家同气连枝,如今出了这等事自然更应该互相扶持,不要让人说我花家没了男人撑着就连脸面也都跟着丢了,今天大家都不好过,我也不留你们,回去好好安抚家人吧,也需得安排人给当家的送些衣裳去,北地冷得早,别让他们到那边就冻着,其他的待我们这边定下章程会让人告知你们。” 几人被花芷吓得魂都飞了,这会也没了心思再歪缠,告了声罪就一起离开了。 苏嬷嬷眼睛红着,脸上却带着笑意,怪不得老话都说患难时更见人心,这些人平时得了好处怎么不说?出了事就知道来找嚎,眼睛瞎了似的装看不到老夫人连坐都快坐不稳了。 幸好大姑娘回来了,几句话就连消带打的把人吓了个够呛,她们大姑娘可真是能干! 老夫人握着花芷的手拍了拍,“ 别和她们计较,出了这样的事谁不心慌,她们也是怕日子过不下去。” “听您的。”花芷示意苏嬷嬷和她一起将人扶起来,“今天大家都受了惊吓,先缓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如晚饭就在各自屋里解决了?” “你做决定便好,忘了掌家权已经交给你了?” “不问问祖母总觉着心里没底。” 哪是心里没底啊,分明事事条理分明没有一处不妥,老夫人心头宽慰,天不绝她花家,就算她哪天没撑住也不怕花家散了架。 送了祖母回屋,花芷又马上去了她娘屋里,她那个爱哭的娘怕是眼睛都哭肿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本来止了的眼泪在看到她来后又掉得跟豆子似的,花芷叹了口气,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要给她拭泪,可摸着湿得都能挤出水来了,只得让丫鬟重新拿一方来。 “爹很好,您就是为了爹这眼泪也要省着点流,别等到见着面的时候没眼泪掉了。” “说的什么话。”大夫人被逗笑了,眼泪却没有止住,“娘真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要你来安慰我。” “您只要好好的呆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我也心里安稳,您是我娘,您 就是我的底气。”花芷轻轻给她娘擦泪,她的母亲是不能干,但对丈夫对儿女是真的好,温柔贤惠,轻声细语,她永远都记得她初来月信的时候她怕自己害怕来陪着自己睡,和自己说小话,搂着她教她女儿家的事情,那是她两辈子觉得最温暖的时刻。 “娘,我一点也不害怕,花家会好的。” “对,会好,会好。”大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用力点头,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爹……真的能回来吗?” “能,祖父犯的并不是死罪,一定能回来。”就是不能,她也会拼尽全力让他们回来。 大夫人立刻被女儿的话安了心,连连点头,“对,能回来,一定能回来,我不哭,芷儿,娘不哭,你不用担心我,只管去做你自己的事,我不给你添乱。” “这不叫添乱,是让我安心,有事还是要和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大夫人摸摸女儿虽然笑着却难掩疲惫的脸心疼得眼泪掉得更急了,她娇养在深闺平时连门都不出的女儿现在却要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奔波,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有她的婚事…… 把这事压到心底 ,大夫人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回屋去吧,好好歇一歇,念秋,给你们小姐好好按一按,不然明天怕是会一身都疼。” “是,夫人。” “那女儿回屋了,晚饭您多少吃一些,身体要紧。” “娘知道,快去吧。” 花芷往自己的院子走了几步,突然想到怀孕的四婶不知道有多担心,只得拐了个方向,她得对得起四叔的托付。 念秋心疼小姐忙了半天连口水都没顾上,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闭紧了,她家小姐现在是当家人,要顾大局。 花家四夫人出自京中吴家,闺名海棠,脸圆圆的生就一脸福相,其父是大理院少卿吴真,和花家比虽然差了一些,家世却也不差,自然教养也是好的,不然也入了不老夫人的眼。 花平阳虽然风流对自家夫人也是真好,在外边再怎么玩乐也没把家里的正妻抛到脑后去,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是歇在正妻屋里的,夫妻感情非常好。 吴氏进门三年,第一年就生下了长子,现在肚子里又惴着一个,大概是为母则强,出了这么大的事硬是撑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很安稳。 花芷来的时候她正一口一口逼着自己 喝汤,见到她忙放下碗要站起来,两人年岁差得不多,再加上夫君又疼爱这个侄女,她爱屋及乌两人向来处得极好。 花芷快走两步扶着人坐下,“身体怎么样?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都好,孩子疼我,很安稳。”三夫人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你四叔他……怎么样?” “您放心,以四叔的本事,他会比花家任何人都适应得快。”花芷苦笑,“上有年迈的老父,不通庶务的兄长,下有从没吃过苦头的晚辈,他不敢不好。” 吴氏自然是相信自家夫君的,要不是花家一门双翰林,还有一个国子监祭酒已经够打眼,以她夫君的本事什么官当不得。 握住花芷的手,吴氏轻轻捏了捏,“这一大家子人,都要靠你了。” “自己的家人当然要好好护着,四婶,您什么都不要多想,每天吃好喝好,做做小衣服,养好身体等孩子出生,花家垮不了。” 陪着四婶吃了点东西,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想着这漫长的一天花芷在心底叹了口气,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事,享了花家十五年的福份,到她回报的时候了。 不过现在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第八章 老夫人病倒 可花芷到底是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 因着这一天的变故她睡得惊醒,一听到外边有人说话就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不一会听到开门声,念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老夫人有些不好……” 花芷瞬间清醒,猛的坐起来边掀被子下床边问,“来报信的是谁?快把人叫进来。” 念秋这边给她穿衣服,迎春就领着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进来了,一见着她就像见着了主心骨,急声道:“大姑娘,您快去看看老夫人,一直说糊话,全身烫得厉害……” “现在什么时辰?” “丑时一刻了。” 才丑时,花芷皱着眉头往外走,“刘香在不在?” 刘香从门外应声,“小姐,婢子在。” “你去二门等着,天一亮就让二门提前开锁,叫你爹去把楚大夫请来。” “是。” 刘香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外院,还有一个八岁的弟弟是花柏林身边的书童,她自己则是大姑娘屋里的二等丫鬟,平时大多跟在抱春手底下做事,这种时候用她最合适。 老夫人院里处处亮着灯,丫鬟婆子来来去去,个个都是满脸急色。 花芷快步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探祖 母的脖侧大动脉,手底下的温度热得吓人,估摸着怕是差不多有四十度了,这样不行,老人这样烧一晚怕拖出大病来。 把老人身上压着的两床被子掀了,花芷让开位置,“把被子抱走,拿一床薄点的毯子来。” “大姑娘……” “照我说的做。”这样捂汗都捂不出来,再这么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苏嬷嬷牙一咬,真就把被子都抱开,陈嬷嬷赶紧拿了平日里盖的毯子过来给老夫人盖上。 “去找点烧酒来,后宅实在没有就去外边找。” “可是大姑娘,现在这个时辰……” “性命要紧。”看其他人都是一脸不赞同的神情,花芷也不勉强,在这个名节比命重要的年代,就是祖母醒着怕是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去四夫人院里找,四叔在这边住过。” “对对对,四爷往日好这黄汤,定然是有的。”陈嬷嬷一拍大腿,前脚打后脚的走了。 “打几盆温水来,细软的帕子也拿几条,把祖母的衣服全脱了。” 花芷的镇定影响了所有人,有了事做大家也不再绕圈子干着急,动作麻利的都忙活开了。 等一切准备妥当,花芷把毯子上上下 下的扯了扯盖住重点部位,挽起袖子道,“看着我的动作。” 颈部、胸部、腋下、手臂、手心、脚心,花芷拿着细软的布巾把每个位置都轻揉的推拿一遍,“记住了吗?” 看着的丫鬟都点头,苏嬷嬷道:“动作倒是不难,只是力度要怎么用?” “轻揉一点,什么时候退烧什么时候停下来。” “明白了。”苏嬷嬷二话不说,点了几个丫头接了大姑娘手里的活,那动作比花芷要细致多了。 “黄汤找着了。”陈嬷嬷抱着个酒坛子快步进来,“要怎么用?” 这是一坛还没有开封的酒,花芷拍了封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她拿手指蘸了点放进嘴里,估摸着有个四十度,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高的度数了,虽然没达到要求,多倒一些就是。 她往各个盆里各自倒了些,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酒香。 “娘怎么样了?”吴氏被丫鬟扶着进来,她本就没睡沉,陈嬷嬷问丫鬟要酒她就知道事有异常,这满宅子的女人谁能用得上酒? 一问知道是老夫人病了她哪里还睡得着,忙披了衣服过来。 “四婶,您回去歇着,别过了病气。” 看这屋 里虽然人多却不乱,吴氏捂着狂跳的胸口松了口气,花家可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她也不在这添乱,去了外面等着,怕酒不够,又让丫鬟回去取了一坛过来,明知道婆婆病了却自个儿去睡,吴家不是这么教女儿的。 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半宿忙下来温度好歹是降下来了,天亮没多会楚大夫就被请进了府,由管家和几个管事婆子陪着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的衣衫已经穿好,帐子也放了下来,楚大夫嗅了嗅,这酒味儿可有点重。 花芷福了一福,“楚大夫,麻烦您了。” “大姑娘有礼。” 楚世堂是楚家药堂的东家,楚家世代行医,从他爹那一代起就给花家看诊,一听说是老夫人病了忙不迭的便赶了过来,就怕老夫人再有个好歹让花家雪上添霜。 号脉半晌,楚世堂开口问老夫人的情况。 苏嬷嬷一一答了,听到楚世堂问她们做了些什么处理,她看花芷点头后才把这半宿做的事详细说明。 楚世堂看了看平时名声不显的花家大姑娘,“敢问大姑娘,用酒擦拭那些地方是个什么道理?” 花芷自然不会说酒精的挥发能带走热度, 只是道:“我素来爱看闲书,恍惚记得在哪本书上有记载,当时祖母烧得人事不知又无法去请大夫,我便壮着胆子冒险一用,没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楚世堂也不再追问,只把这些都记下来想着回去后再研究。 “楚大夫,我祖母病情如何?” “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一病起来便来势汹汹,幸亏你使了这么个法子,不然能不能挨到我来还说不好,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老夫瞧着暂时已经稳定下来,接下来便好好将养吧。” “是,一大早的多谢您跑这一遭。” “应当的。” 楚世堂开了个方子递给管家,收拾好药箱后迟疑了下,道:“若是老夫把大姑娘这个法子教给别人不知是否使得,许多人家请不起大夫,这法子花费小,说不得便能救人一命。” “这法子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没有我用得别人用不得的道理,楚大夫尽管用。” “大姑娘心善,定有好报。” “承您吉言。” 看着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花家大姑娘,楚世堂也替花家高兴,由着徐管家接过药箱背着,他徐徐行了一礼往外走去。 花芷回头看了一眼,跟了出去。 第九章 病情 “楚大夫。” 院子里,楚世堂站定转过身来。 花芷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门外。 “楚大夫,我祖母的身体可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 楚世堂并不意外花芷会这么问,在他说老夫人暂时稳定其他人都放下心来的时候,只有她皱了眉。 “不瞒大姑娘,老夫人如果放下心事好好将养未必就养不回来,只是要让老夫人放下心事怕是不易,心病还需心药医,老夫也只能暂时稳住,以后还是要多劝老夫人放下心中郁结才好。” 花芷闻言苦笑,让祖母放下心事,除非祖父现在就回来了。 “大姑娘也勿需如此忧心,事情总会过去,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承您吉言,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楚大夫帮忙。” “大姑娘请说。” “我想在您那订一些药丸药膏之类,药材需得用好的,还需用腊封好,我一个月来和您结算一次,您看可好?” “敢问大姑娘一句,可是想要送到北地去?” “是,那边天冷,就医怕是也不方便,我想多备一些送过去。” “大姑娘有心,老夫也当尽力。” “多谢您,徐管家,送 楚大夫回医馆。” 徐管家连忙应下,对大姑娘态度更恭敬了些,就是老夫人都还没有想到北地的寒冬有多难熬,大姑娘就已经在做准备了,甚至在昨天就已经想到了那一步,万幸。 目送人走远,花芷掩嘴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一夜的忙活,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回转屋内,坐到床沿又摸了摸祖母的额头,花芷轻声道,“大家都忙了半宿,苏嬷嬷你安排大家轮流休息,要是少了人侍候先从别的地方调几个过来。” “是,奴婢这就安排,大姑娘辛苦一晚上,快回去歇歇吧。” 花芷也不逞强,要不是规矩摆在那,她都想就近爬到祖母床上躺下,“多喂祖母喝水,要是温度又往上窜还得用之前的法子,并且立刻告诉我知道。” “是,奴婢都记下了。” 平时从没操劳过,以至于四肢不勤的花芷几乎是被两丫鬟半抱半扶着弄回屋的,一挨着床就睡得人事不知。 而那边老夫人却在她走后就睁开了眼睛,苏嬷嬷高兴得立刻就要派人去追回大姑娘,老夫人拦着不许,“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咱们花家现在谁倒了都没事,她不行。” 看老夫 人躺得不舒服,苏嬷嬷连忙扶着她坐起来一些,陈嬷嬷往她后面塞了床褥子。 “您是不知道昨晚有多吓人。”苏嬷嬷说着话就哽咽上了,“一直说胡话,脸烧得烫手,怎么叫都叫不醒,要不是大姑娘的法子好使……” “挨过来就没事了,我的身体我知道,要一直撑着不病才糟糕。”老夫人语带感慨的安慰跟着自己几十年的忠仆,“去往各房说一声,今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都在自己院里歇着吧,我这里也不需要她们过来侍候,对了,叫她们也别去扰芷儿,让她睡个安稳觉。” “是。” 花芷醒来就看到四个丫鬟无声的各自忙活,睡得发懵的脑子一时间都忘了今夕何夕。 迎春一个回头对上自家小姐的视线忙放下针线抱着衣服走了过来,“小姐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了,您这一觉睡得连个身都没翻。” “身体累了。”彻底醒过来的花芷伸手让迎春替她更衣,“祖母怎么样了?那边有没有过来人?” “知道您惦记,苏嬷嬷之前亲自过来了一趟,说老夫人醒了,情况一切都好,让您不要着急。” 洗漱完吃 了东西,花芷又往祖母院里走去,在院里就听到软绵绵的孩子声音从里屋传来,外屋里坐着各房的人。 “睡好了?”大夫人看她精神好也放下心来,昨晚虽然听到一点动静,但也没想到是老太太病倒了,还那么凶险,幸好她家女儿能干。 “睡好了,二婶,三婶,四婶,你们都来了。” 二婶温声道:“理应侍疾的,晚上就累着你一个人了,怎么也不派人来通知一声。” “是我想得不周全。” “不是怪你,就是没有累着你一个人的道理。” 这就是花家的女人,温温婉婉,绵里藏针,花芷应付的同时也叹气,她不是男人,受用不起这种温柔,相比起来更喜欢爽朗直率的女子。 进了里屋,花柏林看到她连忙起身,“长姐。” 屋里其他人纷纷唤人。 花家嫡支的子息都在这里了,男丁六人,女子四人。 坐到床沿摸了摸祖母额头,温度还有一点偏高,不过比起昨晚那会已经好了太多。 “放心,好多了。”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叠放在一起合拢在掌心,细嫩和干枯形成鲜明对比,就像老与年轻的交接。 “您就好好将养着,其他事 情都交给我。” “好,好,享我孙女的福。”老夫人笑眯眯的,好像忘了此时自己还在病中。 花芷觉得只要祖母一直这么笑着这个家就一定会好起来,只要她坐在那里,他们便是心中惶然也不会对未来失去希望。 “祖母,都会好的。” “就盼着好起来。”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两个姑姑竟然都没有过来瞧上一眼,这么心狠也不知道随了谁。” “如果她们已经没再将自己当成花家的人,不过来也说得过去,女人一旦成亲生子总是考虑自己比较少,为子女想得比较多。”花芷笑,“大姑说不好,不过以小姑那性子怕是不知道躲起来哭了几鼻了了。” 是啊,花家能做到完全不管娘家死活的怕也只有一个花娴,四个儿女里她最偏疼长女,偏偏就女儿最伤她的心。 叹了口气,丢开那些个不值得她伤神的人,老夫人温声问,“花家的几房姻亲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可以不理会,我们花家是不是也得有个章程?” “婶婶们都是我的长辈,这事我不能越过她们做决定,我就把我的想法说一说,您姑且一听。” 第十章 该断则断 “现在是你当家,没什么说不得的,把她们都叫进来吧,翠香,把两位姨奶奶也请出来。” 翠香是苏嬷嬷的名字,她应着去了耳房,孩子们来了后老夫人就让姨奶奶去那屋里了。 等人都来齐了,花芷没有任何铺垫的直奔主题,“我的建议是最好断了和娘家的来往。” 话音刚落,屋里就躁动起来,娘家是腰杆子,是底气,也是她们落难时最有希望帮扶她们的人,更何况她们娘家身份都不低,指不定就能帮上大忙呢? 老夫人眼睛一扫,大家都老实下来,“为什么?” “断了来往对大家都好。”花芷看向一众人,“你们觉得那是你们的娘家,可对你们的娘家人来说你们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家儿孙的前程会不会因为继续和皇上厌弃的花家来往也遭到厌弃,会不会引来皇上对他们的不满,会不会影响仕途。” 看大家都听得认真,花芷把话说得更透,“并不是说父母就真的不会管你们死活,如果你们求上门去,他们心疼之下自然也会帮你们,可这心疼是有限的,谁也说不好花家需要多久才能 恢复荣光,也说不好父母的心疼能不能延续到那个时候。” 花芷笑了笑,“这时候断了来往表明的是不拖累娘家的决心,娘家会感念你们的懂事,会因为没有帮上忙而内疚,以后再恢复来往的时候心里才会没有疙瘩,人只有在拥有同等资格的时候才能平等对话,不要在落难的时候试图去考验人心,我怕大家会失望。” 如果父母兄长真的有心,明的不能来往暗的还不能了?端看有心无心罢了。 屋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孩子们像是都听明白了,也都小声的呼吸着,生怕扰了大人的事。 “我倒是想反驳大姑娘的话,不管怎么说在家中我也颇为受宠,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大姑娘的话再在理不过,在娘家千好万好出了门子也是别人家的人,荣辱与共也该是和婆家的人,娘家能帮一时又怎可能帮一世,就是爹娘愿意家里的兄嫂弟媳怕是也得跑我跟前来骂我是个祸害。”吴氏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有些庆幸没有得到婆婆允许,她还没有派人往家去。 “是啊,爹娘再疼我能有儿子孙子重要?”三夫人夏氏接过话头,嘴里直泛 苦,明明和娘家人一个姓却成了别家的人,而在这个别家人眼里媳妇也不过是个外人,女儿家太可怜。 老夫人吞下嗓子里的涩意,“那就各自送个消息回去吧,从明天起花家便闭门谢客。” “谢客可以,闭门却不行,祖母,我们要想办法弄些银子,在北地那样的地方没有银钱打点日子不好过。” 老夫人何尝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没有法子可想,现在一听孙女这话里分明是有了方向的,连忙直起身子问,“你想做什么?打点那帮子吸血虫银子少了可不管用。” “人活着便离不开衣食住行,我打算先在食上头做点文章,祖母您也知道孙女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嘴馋了点,平时没少折腾,迎春她们个个都是做吃的一把好手,拂冬的那一手厨艺我都敢和御厨叫板。” 这点老夫人当然知道,时不时能收到她使人送过来的吃食,以至于这些年她对这个孙女的印象净和吃的挂勾了,也不能怪她看走了眼,不过,“京中做这吃食买卖的可不少,能赚到银子?” “您觉得那些吃食味道如何?” “自然没说的。” “您在别地儿 可有吃过?” “……这倒没有。”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头,若是卖的是独份,确实有赚头。 “我先试试手,如果不行再想别的法子,总能赚到钱的。” “行,先试试。”老夫人看了眼苏嬷嬷,苏嬷嬷会意,从柜子最底下打开一个夹层,从里拿出一个钱匣子。 “这是祖母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一半留下备用,一半给你,不够的你们各房凑凑。” 花芷本想不要,可转念一想这是花家所有人的事,得让大家都参与进来,投了钱以后才能上心,而且钱越多她越好动作。 钱匣子里除了卷成一卷的银票外还有一些首饰,看样式都不是时兴的,估计有些年头了。 银票共有八张,二百两一张,花芷接过四张,在老夫人要分首饰时她不要了,“还没到需要典当东西的时候,这些您先收着,我要是不够用再找您。” 老夫人便又给了一张银票给她,“好好干,祖母相信你。” 不想几个婶婶心里有疙瘩,花芷道:“不管赚到多少钱,在祖父他们回来之前钱都归入公中,至于以后要怎么分,那也是由祖父祖母来决定,不过估计也余 不下什么钱,方方面面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祖父他们手里也绝对不能缺了银钱,要是可以,京中这边我也想用银钱探探路,祖父犯的不是大罪,未必就回不来。” “当……当真?能回来?”三夫人夏氏激动的站起来,“只要能让夫君回来怎么着都行。” 大夫人朱氏和四夫人吴氏齐齐点头,就连向来没什么话的二夫人齐氏也都紧紧盯着花芷,花点钱算什么,只要人能好好儿的回来。 “大姑娘你稍等。”夏氏风风火火的出了屋,那模样让老夫人都笑了,进门都多少年了,竟然也有这种急惊风的时候。 没多会夏氏就抱着个钱匣子回来了,她也不点,直接就把钱匣子塞给了她,“我留了点傍身,这些都给你。” 看夏氏这样,大夫人朱氏自然是要支持女儿的,连忙也遣了丫鬟回去拿自己的体己,她多少也是藏了点的。 吴氏和齐氏不管心里怎么想这时候都得有所表示,抱着四个钱匣子,花芷也不推拒,“我会尽力让这些银子生出银子来,婶婶们随时可以来查账。” 夏氏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连声道:“信你,我们都信你。” 第十一章 诉往事 虽然四位夫人都出了体己,各屋妾室却没有动作,她们没有夫人们的底气,钱就是她们以后安身立命的东西,她们不敢大方,有孩子的还好点,没孩子的要是手里再没点银子,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慌。 花芷本来还想说一下自己的婚事,可看到祖母面露疲色,她按下了话头,“就到这吧,这几天大家先安安心,不要多想。” 众人纷纷告退离开,花芷走在最后,“祖母,您好好休息,万事以身体为重。” 老夫人看着这个平时并没有另眼相看的孙女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帐本和几片钥匙,轻轻摸着,感慨道:“一撂的帐本,一大匣子的库房钥匙,最后也只有这么一点还有用。” 把两样东西放到花芷手里,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以前没把庄子上那点出息看在眼里,哪想着现在我们能靠的也就是那点出息了,这几片钥匙是这边库房的,虽然里面的东西没了,可地方宽敞,放点东西还是成的。” 花芷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家里所有产业都抄没了…… 看出她心里所想,老夫人轻笑道,“家里还有两个庄子没封。” “怎么 会?皇上网开一面了?” “都是太后的面子。” 要不是家里出事,花芷都不知道花家和太后有旧,只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旧是和谁的。 好在老夫人也没打算瞒她,“太后比我年长几岁,和我娘家有点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那时候她家中出事,我娘怜她一个女儿家不容易就把她带了回来,我们处得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将近两年,后来她订亲我娘还私底下给她添箱,我成亲的时候她也送了重礼。” 想到年少时的情景,老夫人低头看看自己已经不再细嫩的手,一眨眼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可那些鲜活的记忆却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这两年想起的时候反倒更多了。 “只是宫中情势复杂,花家又代代有人身居要职,为了避嫌不得不少了来往,只是情份还是在的,这次多亏有她,不然我们花家怕是……” 只要想想那个后果,老夫人就感激得无以复加。 花芷微微皱眉,“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么做等于是逆了皇上的旨意,会不会引得皇上不满?”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老夫人露出笑脸,“放心,那两个庄子是我成亲时太后送的添箱礼,就是我们现在 住的宅子和城外那个也是,负责抄没之事的官员定然早就把这些报上去了,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两处宅子没被封,知晓了其中内情,花芷心下就安稳了,还有这么两个庄子在她的压力要小上许多,至少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祖母,是哪两个庄子?” “一个在城南二十里,一个近一点,城东十里。” 是这两处!花芷心头一喜,要是没记错,其中一个庄子是连着一片林子的,里面可是有着不少的果树,她好像知道要从哪里入手了! “祖母,我想着去一趟……” 老夫人摇摇手打断她的话,“既然交给了你当家就无需事事向我请示,束手束脚做不成事,祖母只要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花家着想便好。” 这样的信任来得太过突然,花芷愣了一愣方才笑了,“我应允祖父不会让他失望,祖母,我也应允您,绝不会让您失望。” “祖母信你。” “那孙女就甩开膀子干了,还请祖母把家中所有仆从的身契给我。” 老夫人自是能猜出她的打算,她也不拦着,示意苏嬷嬷去开了箱子把装着卖身契的匣子拿出来直接给她, “全在这里了。” 花芷双手接过来,然后福了一福,“孙女告退。” 目送她离开,苏嬷嬷不无担心,“老夫人,大姑娘莫不是想……” “理应这么做,她要想不到这点才奇怪。”老夫人抿了口茶,“以花家如今的情况哪里还用得着那么多人侍候,该散的。” “是,大姑娘能干。” 既然敢挑头当了这个家,岂会这点本事都没有,怕就怕啊,年纪太轻承受不住压力。 出了院子花芷便吩咐道,“派个人去给徐管家传话,让他召集家中所有下人在前院集合,离得远的不算在内,一刻钟后我过去。” “是。” 抱春招手让刘春过来,耳语了几句后刘春快步离开。 花芷也不回屋,在一处有风的亭子里坐了,打开匣子看着厚厚一撂的卖身契。 花家规矩,各房夫人带过来的仆从卖身契需得上交给老夫人,由花家统一管理,月钱也是由公中出。 “你们来点点,告诉我数目。” “是。”迎春和抱夏把卖身契全部倒出来方便清点,当看到自己的那一份时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对她们来说,小姐要是真把卖身契给了她们她们才会哭。 “小姐 ,男丁一百七十三人,女仆一百五十一人,活契一百一十九人,死契二百零五人。” 所谓婢仆成群也不过如此了,享受着婢仆成群生活的花芷小小的感慨了一下,又问,“可知道有多少人跟去了北地?” 抱夏应声,“婢子向徐管家打听了下,去了十五个,都是各位爷身边得用的人。” 十个主子,跟去的仆人却有十五个,至少说明花家还算得人心,花芷随手拿起一份卖身契,“别人与我以善,我也愿以善报之,谁要是想走,我不为难。” 两个大丫鬟对望一眼,迎春迟疑的问,“小姐的意思是死契的人也放?” “放,生了外心的人留着对家中安稳不利。”自由身听起来好像很吸引人,可他们不是有田有地的普通百姓,与不可知的未来相比还不如留在花家,背靠大树才好乘凉,虽然这棵大树倒了却也远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相比起填饱肚子,自由身也没有那么重要。 安稳日子过久了,也不是谁都有往外闯的勇气,更何况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迎春等人对自家小姐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她们相信小姐说放肯定有放的理由,她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就是。 第十二章 放下人 城南的宅子比老宅小了近一半,主仆几百人住进来自是没有在老宅来得宽裕,把人集中到一起更显得人头攒动。 大多人都猜出来徐管家把大家集中到正院是为着什么事,以花家如今的情况散掉一些婢仆才是正常,就是不知会定个什么章程。 “大姑娘来了。”有人低呼一声,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看向从月亮门走过来的人。 谁都没想到老夫人倒下后,出面来当这个家的竟然是这个平时并不出挑本份得过了头的大姑娘,且至少到目前为止表现得很是可圈可点。 “见过大姑娘。”所有人屈身行礼。 “免礼。”迎春和抱夏两人搬了张太师椅放到台阶上,花芷坐下,姿态从容。 眼神一扫,花芷双手十指交叉放到小腹,“人都到齐了?” 徐管家欠身,“回大姑娘话,在家的全到齐了,依您的意思,城外宅子和两处庄子上的人没有通知。” “回头让人去告知一声,莫要忘了他们。” “是。” 花芷抬了抬下巴,“所有人,按活契和死契分开站。” 徐管家稍作调摆,一众人无声的分开站立。 “签了活契的去念秋那 里领这个月的月钱,花家还各位自由身。” 众人面面相觑,就这样?说放就放了?年限签得久的也放?不转手卖了她们? “签着死契的如果有心离开花家也不强留。”花芷从迎春那拿过匣子打开,随手在里面翻了翻,“诸位在花家时尽心为花家办事,花家落难亦全心护主,至今不曾生出乱子,花家记大家的好,如此这般也算全了这主仆情份。” 花芷站起身来,“不用急于做决定,明日午时之前报到徐管家那里便好。” 花芷一走,正院里便热闹开了,有激动的,有傻笑的,有皱着眉头在那苦想的,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看到有人拿回了自己卖身契泪流不已后静静转身离开。 花家放人离开自是好心,可这世道真离了花家却并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徐管家站得高看得远,将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的人生百态看在眼里,心里对大姑娘更加佩服了。 不说别的,离开的人要念花家主子一声好,而留下来的也更安心,人只要安了心那些个乱七作糟的心思就少了。 老夫人院里的人去了多少便也回了多少,苏嬷嬷快步回了屋, 把大姑娘的决定报与老夫人知道。 苏嬷嬷满心担忧,“如果大家都要趁着这个机会离开可怎么好?” “你会走吗?” “老奴怎么可能走!”苏嬷嬷便也不想的便道,说完也隐隐有些明白了。 老夫人笑,一脸感慨,“年轻虽然少了经验,可胆子却比老人要大,芷儿这一步走得好,想走的能走,想留下的也可以留下,两相欢喜。” 苏嬷嬷还要说什么,老夫人摇摇头,笑容敛了些,“以后芷儿的决定我屋里的人都该率先站到她那边,要是我都不撑她一把,她怎么当这个家?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她不行,我自然不会让她乱来。” “老奴知错。” “知道你是为花家着想,去和大家说一声吧,按大姑娘的吩咐做。” “是。” 得到消息的大小主子反应各不相同,受影响不大的人自是庆幸,也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四位夫人里二夫人摔了杯子,三夫人沉着脸咬碎了牙,大夫人虽然不能干,该拎得清的时候还是拎得清的,毫不犹豫的站到了女儿那边,四夫人则在考虑片刻后也选 择了站在大姑娘那边,有夫君的原因在里面,也因为这两天大姑娘的表现给了她信心。 *** 花芷喝着花茶等几个丫鬟盘完账。 抱夏端着一盘水果进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花芷坏心的故意不问她,屋里的丫鬟也纷纷偷笑,小姐这么收拾抱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偏偏她总记不住。 抱夏瞪了她们一眼,破罐子破摔的主动说了起来,“听说二夫人气得把碗都摔了,小姐,您就不怕她以后给您使绊子?”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她哪来的闲心使绊子。”花芷并不意外二婶的反应,二叔是庶出,娶的齐氏家门不低却也是庶出,该学的规矩都学得挺好,就是眼皮子浅了些,大概真是出身决定气度,花家四个媳妇二夫人历来最小气,把她身边的丫鬟放了她不气才奇怪,不止她,大概三婶也会有一段时间不会给她好脸色。 “小姐,点清了,老夫人八百两,大夫人二百两,二夫人六十两,三夫人一百两,四夫人也是二百两。” “记下来吧,以后等事情都了了就按她们给的多寡来分,迎春,我手里还剩了多少?” 迎春 笑着抿了抿鬓角头发,“银票二千二百两,金条二十根,还有一些首饰银锭。” 抱夏眼睛都瞪圆了,她们当时竟然藏了这么多,这还是之前已经给老太爷他们送去一些了呢! 花芷却知道其实并没有,这些年她陆陆续续的放进去了一些,本来是抱着万一的心思,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帐上记一千两即可。” 抱夏要问为什么,被拂冬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小姐,婢子去看看厨房里有没有缺什么。” 花芷好笑的看着拖拉着离开的两人,四个丫鬟里抱夏性子最直,遇上事的时候有点傻大胆,最常替她在各院之间走动,迎春谨慎稳重,由她总揽院里所有事,念秋细致,管着帐本,拂冬胆小内向,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厨房,她每天能饱口福得归功于拂冬在厨艺上的天份。 四人各有各的缺点,比如迎春谨慎得过了头,抱春总是风风火火有点鲁莽,念秋大概是管着帐的原因有点抠门,拂冬则太过胆小,动不动眼泪直流,她都一一纵容着没想过要改变她们,她不需要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四人,长成如今这般鲜活的样子,挺好。 第十三章 为今后计 迎春把银子一一捡点好,“小姐,这些银钱……” “老规矩,东西你收着,念秋管帐,念秋,公开的帐本用老法子计,我们自己的帐本照着我教你的来。” 两人齐齐应下。 花芷在房子里扫了一眼,走到一个大箱子前站定,“在这下面弄个暗格,和老宅子一样,从外边要看不出痕迹来。” “是。” “行了,各自去忙吧,我想点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进到里屋,花芷在书桌前坐定,慢条斯理的扎紧袖口,往砚台里倒了点水轻轻研墨,脑子里一刻也没闲着,做着各种思量,然后在纸上把要做的事一一列出来,再按着轻重缓急标好顺序。 别看现在手里也有不少银子,可这么一大家子要吃穿嚼用,一天的开支就不小,不说再顾着祖父那边,就是自家人用都撑不了多久。 大庆朝严禁官员经商,但是真正做到的没有,历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花家以前就有不少来钱的买卖,金楼银楼好几家,茶楼、绸缎庄也很能搂钱,可惜,现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不过这样的买卖对花家来说太打眼,她们现在最需要韬光养晦,不要再让盛怒未销 的今上注意到。 想到庄子连着的那一片林子,花芷凝眉,看样子她还是得过去亲眼看一看,从别人嘴里听来总是没那么明确,还有城外的宅子也得去瞧一瞧,不知道四叔在那里给她留了点什么,是金银最好,不过以四叔那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这个可能几乎没有。 想到四叔就不由得想到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平日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还会分个喜恶,真正分开了心里念的惦记的却是每一个人。 做为京中如今最茶余饭后的话题,花家闭门不出一点不也人意外,一屋子女人小孩,还能做什么! 京中最不缺新鲜事,渐渐的关注花家的便少了,天大的事只要与己无关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曾经一门双翰林风头无两的花家也成了过去式。 只是老夫人还是低落的,神情恹恹,精神非但没见养好,看着还差了些。 “京中啊,最不缺眼神好的人,以前有多少人想和花家拉上关系现在就有多少人恨不得从不认识花家的人,要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他陈智和余征遥能是别人吗?老太爷这辈子也就收了三个学生,哪个读书人不羡慕他们?要没有老 太爷能有他们今天?可你看看,三人里也就达义有良心,老太爷一出事就帮着奔走,还因此吃了挂落,就算这样了都还不避讳的让他夫人送银子过来,我老婆子不看中那些个钱财,就是替老太爷不值。” 苏嬷嬷顺着老夫人的话道:“谁说不是呢,老太爷对他们多好啊,说是把他们当成了半子都不为过,不过老奴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让人回了陈夫人,还让她以后不要再过来了呢?” “就因为人家好才不能害了他,咱们花家啊现在谁沾谁倒霉,达义已经吃挂落了,咱们不能再连累他。” “还是您想得透。” 小丫头在门口禀报,“大姑娘来了。” “以后大姑娘来了不用回禀,直接进来便是。” “是。” 花芷一进来就听到这句,心里一暖脸上就笑了,“孙女以后得来得勤快些才是。” “你多来祖母才高兴。” 苏嬷嬷拿了张圆凳放到床边,花芷侧身坐下,盘算着一会要说的话。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有什么事就直说,在祖母面前不用有那些个顾忌。” 花芷定定的看着这个精气神明显虚了很多的老人,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亲近。 花家她最亲近的是祖父和弟弟柏林,其他人包括父母在内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她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也觉得这样的相处在花家这样的大家族里是最合适的。 事实上十多年下来也确实相处得堪称愉快,不过以后她希望能和祖母亲近些,这个老人有着这个年代的老人少有的豁达,换成其他人未必真就敢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家。 “祖母,我想和沈家退婚。” 因为惊讶,老夫人身体都坐起来了一些,她确实是希望芷儿能留在花家,可她希望和芷儿主动提出来是两回事,“能告诉祖母为什么吗?只要沈家不退婚,你大可以离开这个泥潭,罪不及出嫁女,你早有婚约在身,谁也不能说你这样不对。” 这样的试探并不过份,却也是花芷一直无法和家人亲近的原因,她们总是想得很多,同时以为你也想了很多,一句话得绕三圈还留半句,她很烦这些,可该说的还得说。 “就算沈家重情重义还是将我迎娶过去,祖母觉得我一个娘家都垮了的人嫁过去能得着好?沈家人丁兴旺,怕是到时候我就是那个谁都能踩上两脚的可怜虫。” 老夫人就 笑,“你哪里是能被人欺负得了的。” 花芷并不反驳她的话,说起另一种可能,“沈家也未必就没有退婚的打算,就以前那点旧情还不足以让沈家冒着被今上不喜的风险来娶我一个没有多大价值的人,与其闹到两家撕破脸两败俱伤,还不如我们主动提出来保留住这点香火情,想来我们保住沈家的名声,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帮点小忙。” 条理分明,句句在理,显然是经过认真考虑的,老夫人也收了那点试探心思,握着她的手道:“芷儿,别怪祖母自私,为了花家祖母确实想留下你,这几天看下来祖母也看明白了,你以前是藏了拙的,花家需要你撑起来,只是……” 老夫人脸上满是愧疚,“芷儿,你及笄了,这时候退了婚,以如今花家的情况你想要再嫁得如意不容易,至少沈家那样的人家是不可能了的,这些你可清楚?” “那便不嫁,我在花家再差也是主子,去别家就是个外人,与其去婆家为别人操劳,还不如为生我养我的花家操劳来得让我心甘情愿。” 这想法可真是有点……大胆,老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第十四章 重请族师 花芷捧起茶喝了几口,从容的样子倒比得年纪比她大上几轮的人不够镇定。 老夫人强迫自己把那些惊色收起来,轻咳一声,道:“你做这般决定于我花家是百利无一害,于你而言却……可就算这样祖母还是要厚着脸皮应下,不过也不用急于这一时,要急也是他沈家先急。” 对花芷老夫人到底也是有几分心疼的,还是想着要拖一拖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虽然她一时也想不出这转机在哪。 花芷知好,乖声应下后就说起了别的事,“现在家里就剩两个过了明路的庄子,说不得我要在这上头做点文章。” “庄子上也就能出息点自家吃用的,还能做什么文章?” “有一处庄子是连着一片林子的,祖母可记得?” “自是记得,算着时间是快到瓜果成熟的时候了,要是卖出去确实也能换点银钱。” “我是打算卖,但不是摘下来就那么卖出去,现在正是瓜果多的时候,卖不起来价格。” “那边多是肉桃吧?”老夫人看向苏嬷嬷。 苏嬷嬷点头,“是肉桃,大姑娘,肉桃存放不了多久,就是在瓜果里也属于坏得快的 。” 花芷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有办法就好,要是能存放得久一点赚得也能多一些。”老夫人也不多打听,只是问,“之前你不是想做吃食?我倒觉得那些东西应该能卖得出去。” “都做,水果要先收进来,现在得做准备。” “你心里有数便好,想做什么就去做,要是银子不够和祖母说,祖母来想办法。” 知道祖母这是要做她的靠山,花芷软了声音,“银子我藏了一些,还有大家凑出来的一千多两,暂时应该够用,不过祖母,花家是被抄家了的,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些银钱过了明路。” 老夫人缓缓点头,“是这个理,不能再让人抓着把柄了,你打算如何做?” “孙女想把城外那个宅子或者另一个庄子沽出去,只是那是太后赏下的,孙女不知道是否动得。” 沉默了好一会,老夫人叹气,“把宅子沽了吧,咱们住这里也勉强够了,就是太后知道也当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是,孙女这两天就过去一趟,把该带的带回来。” “去吧。”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拍了拍,语气是从没有过的和蔼,“以 后家里的事你拿了主意便好,不用再来问过我,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当家,免得有人想着在这里头做文章。” 这是花芷最想要的结果,她也不扭捏,爽快应下,“祖母您放心休养,孙女绝不会乱来。” “祖母信你。”更信老太爷的眼光,要没有点特殊的本事,哪能让老太爷悉心教导这么多年。 “这些事祖母不想知道,另一件关系花家未来的事却是要与祖母说道的。” “你说。” 花芷回握住祖母的手轻轻摩挲,“族学关闭,可花家的孩子总不能就这么放任自流,我想着族学还是得重建,请先生虽然费力了些,但想想办法未必就请不来,祖父一代大儒,他老人家的子孙不说要超过祖父,可也不能连篇文章都做不出,祖父脸面何存。” 老夫人顿时红了眼眶,她这几天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花家人向来以学识见长,花家的子孙怎能在学识上差人一步! 只是以花家现在的情况,哪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敢沾边,学识差的又哪里有资格来教导花家子弟。 “祖母又何尝不想重建族学,只是芷儿啊,有些 事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 “总要试过才知道。”花芷拿出几张名帖,示意丫头拿笔墨过来,她又扶着老夫人坐起来一些,“您落个名儿便行。” 看着名帖上一个个名字,老夫人哪怕知道希望不大还是红着眼眶在落款处写上花秦氏三个字,不冷了孙女这一片热忱,要不是真心为花家着想,她想不到这上头去。 花芷却并没那么悲观,族学的先生她有几分了解,平时和祖父下棋的时候没少听祖父说那些读书人的事,入花家族学当先生只是学识好是不够的,人品秉性样样都得过关,她不信十多个先生个个都不顾念旧情。 告别祖母,花芷吩咐人去叫管家来见,她则去了东边的小跨院,那里如今被布置成了她处事的地方。 徐东进来得很快。 “大姑娘。” 花芷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示意他坐下说话,“如今家里不是女眷就是孩子,安全上要多上心些,你在之前的基础上重新做下安排,最好每晚两组人轮流巡视,遇着事的时候能示个警也是好的。” “是,小的立刻安排。”徐东进双手奉上一个册子,“新的名册 弄好了,请大姑娘过目。” 念秋拿了放到案头,花芷随手翻了翻,如今花家还有下人一百八十三人,小厮九十九人,婢仆八十四人,全是死契,之前签着死契选择离开的只有二十二人。 “徐管家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合上名册,花芷看向依旧恭敬的徐管家,“我和祖母商量过了,打算把城外那个宅子沽出去,银钱上吃点亏没关系,不用遮遮掩掩的,就让所有盯着花家的人知道花家卖了个庄子换钱,我的其他安排都得等庄子沽出去了才能动,所以速度要快。” “是,大姑娘要没有其他吩咐小的立刻就去办。” “倒也不用这么急,那里还有些东西要先拿回来。”花芷看了抱夏一眼,抱夏会意,把书桌上的名帖双手捧起来送到徐东进面前,徐东进忙站起来接了。 “你亲自把这些帖子送到他们手里,不用觉得底气不足,花家是遭了难,但是花家还没有倒。” 徐东进不自觉的把背都挺直了些,“是,小的明白。” “另外我需要几个在外行走的人,麻烦徐管家问问徐杰、左飞和刘月明是否愿意来我手底下做事。” 第十五章 花家柏林 徐杰是徐东进的长子,他该教的都教了,现在在前院做个小管事,能得到花家现任当家人任用当然再好不过。 在京中呆了一辈子,跟着老太爷看了几十年官场沉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翻身了,越是在这种时候越应该好好表现,以后主家好了自然不会忘了他。 徐东进忙得脚下生风,脸上却带着笑,忙好啊,忙就说明花家没有跌到谷底,大姑娘真是了不得,处起事来条理分明,果断有魄力,就那么不急不躁的竟然将花家给稳住了,看着,竟有些像老太爷年轻的时候。 徐东进突的停下脚步,是了,可不就是像老太爷,事情急到火烧眉毛了都还要穿得妥妥当当,说话不疾不缓,让你这个本来急得不得了的人也跟着缓了下来。 徐东进心里顿时升起满腔的希望,他得把大姑娘吩咐的事做得更好才行,还有那几个也得好好敲打敲打,可不能不尽心给大姑娘办事。 *** “小姐您歇一歇吧,忙一上午了。”迎春提着食盒进来,抱夏瞅着时机二话不说夺了小姐手里的笔,拿湿布巾给她净手,有些心疼的看着小姐的手因为握笔太久都伸不直了。 饭后四个丫鬟围着花芷好一通侍候,揉手的揉手,捏肩的捏肩,按脚的按脚,花芷浑身舒畅的小睡了片刻才接着忙。 劳逸结合嘛,这一点很重要。 要忙的事很多,好在这么多年下来四个大丫鬟也算调教得不错了,个个都能替她分忧。 念秋把做出来的大致预算给花芷看过后,花芷点头,“够用了,准备做细账吧。” “是。”念秋松了口气,以前都是学习训练,实践这还是头一回,幸好没出错。 “小姐,六公子来了。”花家的辈份是兄弟和姐妹分开排的,花柏林虽然是长房嫡子,在兄弟中却排行第六。 小丫鬟话刚落,花柏林就急匆匆的大步走了进来,“长姐。” 花芷静静的看着他,直把花柏林看得不自觉的就放慢了脚步,立直了腰,放平了肩,连心也跟着稳稳的落回原位,呼吸平缓。 花柏林惴惴不安几天的心这一刻得到安抚,往日里那个从来不管他学习,从来不在人后道人是非,却会带着他玩给他讲各种故事的姐姐稳稳的坐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让他觉得花家如今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书案前站定,看着上 面墨渍未干的字迹花柏林羞愧得红了脸,长姐当这个家何其艰难,他理应帮长姐分忧才对,怎能再拿那些小事来烦长姐。 “柏林,你是在怕吗?” 花柏林抬头,怕?心底好像并没多少惧意,他只是不安,对周遭环境改变的不安,对不清晰的未来的不安。 “我不怕,长姐,我帮你,这些庶务我虽然不擅长,但我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你要学这些我不阻止,但是柏林,你的眼光应该放得长远一些。” 花芷看了迎春一眼,迎春会意,放下手头的事领着大家离开,并将门关上,和念秋一左一右在门口守着。 看到姐姐招手,花柏林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看着并不高大却让他心安的人。 “柏林,你虽然尚未满十岁,可在家中如今却已是长男,这个家我要担着,同样,你也有你的责任。” “我……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花芷抬起手理理他的衣领,这个平日里仗着聪明学习并不算用心的孩子已经在逼迫自己面对这一切,“柏林可知道祖父是因何事被今上流放?” 花柏林急声问,“何事?长姐知道?” “今上共有六子,如今三个皇 子已成年,皇后早逝无子,今上又没再立后,所以身份上大家都相当,也便都觉得那个位置自己有资格坐,四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三皇子实力最强,也争得最厉害,二皇子实力略逊,但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之所以会闹成如今这般未尝就没有他的手笔。” 花芷顿了顿,又道:“前不久两王相争又起,把许多不相干的人牵扯了进来,祖父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为这事出了头,今上大怒,花家获罪。” 花柏林不愧是花家的子孙,一下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今上怪祖父涉党争?” “不相干的人里有四皇子。” “四皇子年岁几何?” “十五。” “所以两王这是在联手消灭一个潜在的敌人?四皇子能对他们产生威胁?” 花芷笑了,反应不错,“四皇子的母妃是贵妃。” 当朝只有一位贵妃,娘家父亲是挂印的老将,长兄是镇守边疆的威武大将军,抓着实实在在的军权,这样的人一旦长成将是最大的威胁,所以几位皇子能摒弃恩怨短暂联手。 花柏林虽然才十岁,可生于花家,他对政事的敏感像是与生俱来,“四皇子情况如何?” “昏迷不醒, 依我看四皇子未必不是主动入局,主动比被动好。” “今上圣明,岂会……” “今上未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因为知道才迁怒,因为受伤的是他儿子,让他儿子受伤的也是他儿子。” 花柏林脸涨得通红,“祖父何其无辜!我花家何其无辜!” 花芷内心叹气,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便是无辜又能如何!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这个时代的人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花家之所以能叫世家也是因为代代出高官,这些和她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从不言自由,从不搞特殊,更没想着要把那个世界的知识拿到这个世界来卖弄,要不是花家出事,她甚至是愿意过一个大家小姐该过的一生的,只要自己别贪心要得太多,那样的日子未必过不下去。 柏林从小就喜欢粘着她,她也爱护这个弟弟,更不会灌输给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三观、思想,那样水土不服的观念只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她做得最多的是把那个世界很多名人伟人的事迹改一改编一编当成故事讲给他听,开阔他的心胸眼界,让他知道世界很大很大,不要做井底之蛙。 第十六章 起步 可喜的是很成功,柏林不迂腐,思维敏捷,但又受这个世界观念的影响忠于朝廷忠于皇室,再愤怒也不过是说一声祖父何辜,花家何辜。 不像她,她对皇室是恼恨的,因为她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受的是完全不同于这里的教育,所以她才会恨。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花芷捡起之前的话题,“要说错祖父不过是错在多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今上恼怒的时候能发作他,可当事情过去了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我定会想到办法让我们的家人回来。” 花柏林用力点头,完全不觉得长姐说这种话是不自量力,“我……长姐,我要做些什么?” “你之前急匆匆的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花芷突然转了话题。 “长姐,我……” “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吞吞吐吐的说话,还是哪个先生是这么教你的?” 一听这话花柏林也顾不得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合适了,立刻梗着脖子说出自己之前的打算,“我想去书院上学!” “你想去书院我不拦你,不过不是现在。”她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被人奚落被人踩,那样磨 砺性情的方式她不喜欢,也不觉得有过那样的经历就一定是好事。 “我已经让徐管家去给族学的先生递帖子了,看到时候有几个人来,不管如何族学还是要建起来,这段时间你要带着弟弟们多看看书,不要荒废了。”顿了顿,花芷又道:“不止是我们嫡支这边的孩子,旁枝也是,姐姐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哥哥,把大家集中到一起,你们就是花家的未来,你们越有出息祖父父亲越有可能回来。” “我很愿意。”花柏林咬了咬唇,“可他们未必愿意来。” “会来的。”长辈心中再有怨恨也没人会想耽误孩子。 花柏林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看得明白如今花家是个什么情况,族学的先生就算有那念旧情的又能来几个,去请新的,怕是也没人愿意来吧。 可看着事事都得操心的长姐,他把这些担心吞回了肚子里,了不起他就自己看书自己学,家里别的抄没了书却还在,从老宅离开时祖父的书带出来了大半,他就不信学不出个名堂来! “我知道了,长姐放心,我会带好弟弟们的。” 花芷看着花柏林就像 看着一棵硬生生被催熟的小白菜,不忍是有的,可她没想过要改变,这个年代容不下太过天真的人,环境是温床,花家一朝从天上跌到地下,不用人逼着赶着他也会飞快成长。 只是,还是心疼啊! 花芷抬高手臂想摸摸他的头,在接近的时候改而落在他肩上,再心疼她也没有在嘴上露了怯,“家里事情多,有你帮姐姐分担了家里最重要的事姐姐就轻松多了,不忙的时候也要记得多去娘那里走动。” “是,长姐。”被交付了信任的花柏林站得更加笔直,一脸斗志,不就是管一帮小崽子吗?敢不听话! “长姐你忙,我这就去看书了。” “去吧,看一会记得起来走动走动。” “记得。” 目送小白杨似的弟弟步入阳光中渐渐走远,花芷嘴角勾起笑意,有这样的弟弟,有愿意把大半家当交给她的祖母,就是拼尽全力,她也会让花家好起来。 抱夏看到小姐这抹笑意也跟着笑开了,“看六公子这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去上战场呢!” “咱家的公子可用不着上战场。”迎春麻利的赶紧给小姐重新 沏了茶,又给她揉捏起手指头,“小姐,徐杰等人来了,婢子让他们先在偏厅等着。” “把人叫过来吧,已经八月了,有些事过时不候。” “是。” 徐杰因着是徐管家的儿子,之前本来也是个小管事,三人中隐隐以他为首。 “见过大姑娘。” 三人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府里,花芷便也不来那些虚的,直接道:“以后你们便在我面前听用。” “是,请大姑娘吩咐。” “徐杰,你和左飞准备一下尽快去一趟江南一地,地理志上有言那边盛产柑橘,往年也会有商人走水路贩往北方各州,你们尽可能的多买下一些,装船送来京中。” 徐杰没想到会领到这种差事,为着稳妥,他追问一句,“这个多是多少,不知道大姑娘可有个数目。” “能收多少收多少,回程的时候你们可从镖局雇一支人马护送。” 这可是大买卖!大姑娘是想做瓜果买卖不成?徐杰有心想再打听一些,可想起父亲叮嘱的话他咽下话头,朗声应是。 念秋上前递上一张银票,徐杰看着那个数目心肝直颤,竟是一千两!大姑娘竟这般信任 于他! “大姑娘放心,小的定当办好差事!” “交给你自是信你。”花芷看向刘月明,“我记得每到八月底京中就到处都有贩卖肉桃的,可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成熟?” “回大姑娘话,应该还有得七八天就能下树了。” 花芷点点头,“你去周边走访看看能不能在下树前把肉桃定下,等到下树了让他们直接送到城南的庄子,那地儿你可去过?” “是,小的曾跟着三老爷去过。” “那好,所有肉桃都送到那里去。” “是。” 念秋递给他的是两袋散银,刘月明双手接过。 “先给订金定下契约,让他们带着契约去城南的庄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约里要写明,一旦有人以次充好,我们有权不结后边的银子。” “是,小的记下了。” 花芷也没有说若是他手里的银钱不够要如何,做买卖就得会自己动脑子,不是推一下动一下的事,这三人是她想培养起来摆在明面上的,以后多的是需要他们自行拿主意的场合,她不需要提线木偶。 “尽快出发吧,徐杰,你从家里挑两个人带去,遇上事情以安全为重。” “是。” 第十七章 花家退婚 这边的动静不一会老夫人便知道了,她静静的听完,没有就这事发表任何评价,而是道:“下不为例,便是芷儿敞开了门的随各房人去打听,这种不信任的举动也会让她不舒服,不管她要做什么,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既然愿意在最难的时候出面一肩挑起所有事,她的所做所为便只会对花家有利。” 苏嬷嬷满面羞愧,喏喏应是。 老夫人也并没有如同以前一般宽慰她,今时不同往日,花家既然要靠着芷儿撑起来,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能拖她后退,翠香是她身边的人,她的言行代表的就是自己的态度,这样的事不可再有。 花芷的心思却没有这些小事上,把要安排的事都安排好后,她再次来到老夫人面前提及退婚之事。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等沈家先有了动作那沈花两家就半点香火情都留不下了。” 老夫人这次没有再拒绝她的提议,只是问,“此事你娘可知晓?” “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只要她说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父亲回来,她就算有意见也会吞下去,不是她不疼自己的女儿,而是和她的婚事比起来,显然是丈夫的归家更为重要。 老夫人自是也明白这一点,叹了口气道:“芷儿你放心,花家绝不会辜负 你。” 花芷福了一福,一切尽在不言中。 “明日我打算去一趟别院和庄子,晚上在庄子里留一晚,祖母不用挂心。” “多带些人在身边,一切以自身的安危为重。” “是。”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老夫人就不再拖延,次日一早就先派人往沈家投了拜帖,她穿着一身湛蓝衣裳,全身上下仅用了一支古朴的银簪子把头发固定住就出了门。 关门闭府好几日的花家终于有了动静,关注着花家的人在看到随在软轿旁的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仆后纷纷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待看到轿子抬进了沈府众人也不意外,看样子花家终是按捺不住出来寻找帮手了,就不知沈大人敢不敢沾手花家的事。 沈家的人同样在想这件事,沈追沈老大人今日正好休沐在家,接到拜帖那一刻起就踱着步子没有停下来。 两家相交多年,就是节气的礼物都比旁人要厚出两分,可如今这般情况两家已经门不当户不对,花家还遭了今上厌弃,沈追既便念着旧情也不敢继续把这门亲事当真,只是花家刚出事就急着撇清关系这种事他却也是不能做的,即便不失圣心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可怎么都没想到老夫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上门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 不好将人赶出去,只是怎么接待,以何种关系接待还是得琢磨一二。 沈老夫人并没有让老夫人久等,刚落座奉了茶她就由丫鬟仆妇扶着快步走了出来,边满脸笑意的告着罪,“之前在佛堂坐了会,沾着一身的檀香味儿,劳老姐姐久等了。” 虽然已经感觉到了沈家上下态度上的转变,可这话依旧让老夫人心下熨帖,尚念着旧情就好,便是人走茶凉,她也希望不要凉得太快。 “是老身打扰了才对。” 是老身,而非平素姐姐这样的自称,沈老夫人听着眼神便闪了闪,有些摸不清楚花老夫人的来意为何。 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老夫人直奔主题,“花沈两家多年交情,老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前来是为退婚。” 这话实实在在的让沈老夫人意外,也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忙追问了句,“为何突然……” “不瞒妹妹,这是我那大孙女的意思,她执意要和花家共患难,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开家中,我告诉她沈家定不会和其他人家一般因为花家落难便苛待于她,她也只说和沈家公子无缘,没有来沈家享福的福份。” 花老夫人按了按红了的眼角,“她上有软弱的娘,下边还有年幼的弟妹,不放心也是应当 ,就是我这心啊怎么想怎么难受,请妹妹看在以往的交情上莫要再多问什么了,只是花家被抄,手边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妹妹折算一下一应聘金聘礼共花费了多少银子,老身给你打张欠条,等花家缓过这口气定当如数赔给你。” 和沈家保全的名声来说银钱不叫事!沈老夫人按捺下满心高兴,一脸遗憾道:“是我们沈家没有福份娶到这么好的姑娘,打欠条的事老姐姐可千万不要再说,那是在打我的脸,打沈家的脸,没能帮上忙我家老太爷已经觉得很是对不起两家的交情了,再提银子就真的伤了两家感情。” “这是两码事,世上没有退亲不退聘的道理,我也不能让我家芷儿被人戳脊梁骨,花家是遭了难,可花家没有姓赖的人。” 推脱来推脱去,最终沈老夫人还是半推半应着当场写了一张欠条,花老夫人在欠条上按了手印。 两家算得上是好聚好散,朝着送出门来的沈老夫人欠了欠身,老夫人上了软轿,心里竟觉得有些痛快,就像芷儿说的那样两家既保下了香火情花家也保住了脸面,以后沈家不说帮上花家什么忙,至少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 那头沈老夫人匆匆回了后院,不敢有丝毫隐瞒的把花老夫人的来 意说了,末了感慨道:“花家这气度确实是让我服气。” 沈追摇摇头,“真正有气度的恐怕是提出要退婚的花家大姑娘,可惜了。” “那姑娘我见过几回,看着是不错,不过这亲事真像花老夫人说的那般是她一个小姑娘提出要退的?” “以花家如今的情况花家还是半点不纠缠的主动退这门亲只有一个可能。”沈追敲了敲桌子,“比起和我们沈家结亲,花家大姑娘留在花家对他们的作用更大。” 沈老夫人眉头微皱,“老太爷是不是太高看她了?一个姑娘家,能做什么?” 他也想看看她能做什么,沈追摇头轻叹,他倒希望她真的能做出点什么来,花家落到这个结局,花屹正那样一个正派的人被流放,实在是可惜了。 “以后多留意着点,能帮一把的时候就帮一把吧。” “我倒不是不想帮,可花家可是遭了今上厌弃的,我们沾手花家的事对沈家不会有影响吗?” “今上如果真的厌弃花家到了难以挽回的程度,太后也救不下花家女眷。”沈追看得透彻,只是就算如此,想要让今上开口让花家男丁回来却也不容易,金口玉言啊! 沈老夫人叹气,“就怕那些个和花家有旧怨的逮着机会要做妖,让花家的人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