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风云【二】》 临海风云录(二):我们要下乡(1)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今天是年三十之夜,临近黄昏,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我却没有回家,和倪康聚在市知青办,打听下乡去哪儿的消息。 因为这几天知青下乡的消息飞满天,年前消息说是。我们这届毕业生留在城市分配比例是1%。 即在城市的比例是1%,其余的都要上山下乡。 按我的家庭身份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连想也没想,自己就否定了自己。 然后的半官方的消息是到江北农村插队落户,并且发了知识青年下放农村的批准书。我接到批准书后。到派出所准备迁户口。 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我是不太理解的。我的理想是留在城市,好歹分配个工作,成为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那是多么荣光的事。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我们这里的老三届全都划被下乡。上两届的毕业生。已经全部去插队落户了。今年轮到我们这一届了。 我尽管不乐意,但还得响应号召,去报名呀!因为找不到充的理由不去。 主要是我爸因历史问题,被押在单位接受审查。如果我不主动报名,那对爸很不利。很可能会又增添一项罪名。 我妈说反正逃不了这一关,同意我去迁户口,到了派出所,办好手续。可派出所接到通知,暂停迁户口,等待通知!于是我就变成了“袋袋户口。” 过了几天,又听说可能会去川埠煤矿。不过这个消息很快被否认了。 正确的消息是要到内蒙古去插队落户,这下把知青的家长急坏了。纷纷到知青办申诉。责问为什么上两届的毕业生可以到江北农村插队,而本届生要到几千里的内蒙古去插队。 听说,由于各种原因,内蒙古不去了。我们的去向,前途未卜。 今天已经是大年夜了,知青办前聚集的许多人在打听或者说是在等待消息。 知青办的多人出来打说没消息。明天再来吧。然而大家没有死心,久久不肯散去。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面上已有一层薄薄的雪来,我的心上与身上一样冰凉冰凉的。 倪康说“看来今天打听不到什么消息,咱们回吧!” “再等一会儿,也许就有了”我还不死心了。 “那我先走了。”家里还等着我去帮忙做大年三十饭呢。 倪康走了,我仍在等待。期望这一刻,会有好消息传来。然而他并没有来。 冬天的夜早早地降临了,知青办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大伙儿都散了,我踏雪而归。在路上留下一行脚印,很快地又被新的雪盖住了。 到了家里,妈妈已将年夜饭做好。问我怎么会这么晚回来。我不想说,没有吭气。 “爸爸呢?”我问。 我爸爸住在单位,接受审查。像坐牢一样,没有自由。每逢过年过节,我将做好的饭菜带到单位门口。由门卫送进去。 今年过年,不知道会不会送进去。对门与我父亲同单位的郑姨说大夜晚饭可能回来吃。 临海风云录:我在新年里的冷清(2) 可现在已经六点多了,我爸还会回来吃饭吗?同院的小伙伴有的大夜晚饭已吃完,放起了小鞭炮。我和妹妹还守着年夜饭桌,嘴里流着口水,在期待爸爸回来吃团圆级别。 感谢老天,我爸终于回来了。消瘦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的眼镜,显得很憔悴。脸上挂着微笑,就像从万里之地赶回来似的急匆匆。 “爸爸!”妹妹惊喜地扑向爸的怀里。 “林,你好吗?”爸爸搂着妹妹问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爸爸被隔离审查后,我像变了个人,特别的自卑。不想多说话。特别是在爸面前。 妈妈皱着的眉也放了下来,默默地将已经凉了的菜放在炉子上热了一遍。又放回桌子上。 家里的年夜饭并不丰盛,除了蔬菜外,有粉蒸肉、红烧鱼、排骨、鸡汤。还有一盘白馒头。是我妈蒸的。 姐姐和哥哥都在外地工作,今年也不回来。 我和妹已经饥肠辘辘了。也不说话,埋头吃饭,夹菜。我妈是个讲规矩的人。是以丈夫为中心的人。平时吃饭,我不可以随便从荤菜碗里夹菜的。妈妈夹给我吃。可年夜饭是例外,可以随便夹菜。但夹多了,我妈会使脸色给我看。毕竟凭票买的荤菜是有限的,我妈不想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昏暗的电灯光下吃饭,一家人静静地,没有悲伤,却也没有欢乐。爸爸喝着已温好的惠泉酒。拿过酒碗让妈已眯了一口说“林下乡的事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妈妈示意我说。 我还是摇摇头不说话。 爸爸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只是说“无论到哪儿去,都不要有负担照顾好自己。” 吃过晚饭。外面是鞭炮响起,火焰齐放。按规定,爸爸要回单位了。对妈妈说了声“我走了”,头也没回地走了。 房间又恢复了平时的宁静。妈妈收拾完了桌子,摆上放着花生、糖果、瓜子的果盘。给我们换上了新衣服,用布票和钱买来的布做的,平时也不舍得穿。只有大年三十到初八才给我们穿上。表示对新年的期待。 我和妹坐在桌上,等着妈妈抓花生,瓜子给我们装在口袋里。 妹妹出去看人家放焰火去了,妈妈在包饺子,一盘盘的饺子包好后,等明天早上吃。 我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幻想着可能去的地方,可能会出现的状态,没有迎接到新年敲钟的那一刻睡着了。 初一的早上,吃了饺子。我又将用饭盒装好的热饺子。送到爸爸单位里去,值班员不让进。我将饺子托他代为转交,便回去了。 我踏进了住着十几户人家的大杂院(我的家)邻居们已将院里的积雪打扫干净。在院里互相作揖。还是那套话“新年好!”“”恭喜发财!”之类没有新意的,但不得不说的恭贺话。 我家还是十分冷清,没人到我家来拜年,谁愿意到一个有着历史问题的已被靠边站的领导家来找死呢? 临海风云录:决定了我们去农场(3) 对门阿婆送来一碗炒排骨宁波年糕。她家是宁波人。妈也回送了一碗饺子。我家是陕西人。可这并没有隔断两家的邻里情谊。 院子里,大人们穿着新衣,手拢在袖管里,晒着太阳。瓜子壳吐了一地。 吃了午饭,我说“妈,我出去玩了。” “早点回来!”妈说。 来到大街上,向着最好的同学张平家走去。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把两辆汽车都开不过的石子路上,挤得满满的。路两旁的商铺都关门打烊,也不知这些游人走来走去的图个啥。 到了张平家,气氛就是不一样。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门框上贴了迎接新年的对联,和福字。到他家来贺家年的人不少,进进出出的,我都不认识。 进了客厅,他奶奶在,见我来了。笑眯眯地说“小林,新年好,来找小龙玩了啦?”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张奶奶年轻是大美人,到如今这个年纪了,还是保持着风姿绰约的模样呢。 “他们都在后房间呢,你快去吧。”奶奶说。 张平家比我家大得多,有好几个房间,还有前后院落。住着三代人,而奶奶说他们是指张平、他哥哥和弟弟。 见我来了,张平特别高兴,说“小林,快来看,我搭的捕鸟器。” 窗户外边是隔壁人家的小院。昨晚下的雪,铺满了院子。没有一只脚印,显得洁白无瑕。 一只竹编的匾在雪地里撑起,竹匾下是扫干净的地洒了米粒。在撑起匾的小竹竿结了一根绳子。通到张平家的窗口。只要有麻雀钻到匾下吃米,一拉绳子,麻雀就会被罩在里面,从而被活捉。 张平是个乐天派。总是那样乐呵呵的。对于下乡之类的前途从来无所谓。 在他家看了半天捉麻雀,一只也没有捉到。倒是他妈问了我最近下乡的事什么程度了。 我摇摇头,她妈叹了口气,又去织她的毛线去了。 新年应该是最高兴的,而我的心情却是郁郁的一点劲都提不起来。到了初五,学校通知要开下乡动员大会,我迫不及待地去参会。 学校大礼堂里,坐满了我们这届毕业生和关心此事的家长。校革委会主任宣读了市里的文件。我们这届毕业生,主要是奔赴江北国营农场。参加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光荣工作。 听到这项决定,我的心情好了一些起来,比起年前听说的到内蒙古去插队落户的消息,这是最好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会场上沸腾了。大家议论纷纷。没人鼓掌,也没人抗议。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因为下乡是必然的,比起上两届毕业生。我们已经是好多了。国营农场是国家的单位。在那里工作是叫农业工人。尽管与农民一样,也是每天下地干活,种水稻、棉花、小麦等农作物。背朝蓝天身面土。农民挣的是工分,农场人员挣的是工资。唯一不同的是农民的工分是自己挣的,多劳多得。农场人的工资是统一的,没有个人差别,只有到农场时间长短的区分。 临海风云录:到江北农场去(4) 学校开完了动员大会,便是全市范围内的动员。由学校和街办,居委会组织的动员小组。到符合下乡条件的学生家里逐家动员。 这些人到我家来动员特别顺利。我妈不识字,典型的家庭妇女。在这些人的浮言巧语。理论滔滔中无言以对,只有点头称是。当这些人意识到这家庭妇女已被强大的语言攻势所征服,最后以结论性的口气问是否同意你儿子去国营农场务农时,我妈点头表示同意。他们高兴地说,谢谢你们全家对我们居委会工作的支持,并握了握我妈粗糙的手。 可是到了我家后面的阿五头家中做动员,都不是那样的顺利。 首先,她妈十分热情地给这些人倒水递烟,让座。其次耐心地听了这些人的动员令后,接着她妈开始讲起外面的形势。学生下乡的意义和必要,以二十多分钟的演讲,压倒了这些人五分钟的动员,使他们所感到兴奋和不想在这儿耗时间的念想。还没有继续宣传。阿伍的妈来了一个180度的大反转。 “这几天,听说国营农场正在筹建生产建设兵团呢?” “是呀!你也知道。”这些人的组长说。 “听说是部队编制,军事化管理。” “没错。” “军事化管理肯少不了持枪训练。” “这是必然的。” “那好,你们来看,我儿子阿五的手。” 阿五的右手中指已经缺了。 “你们说,没有中指的手,怎么握枪?怎么板扣机?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这些人一时无以言对。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可回答这个问题。 居委主任说“哎呀,阿五妈,你的这个问题,是挺特殊的。我们也无法回答你,只能先请示一下上级领导,再回答你,好吗?” “那太好了。真是要感谢你们。等这个问题有定论了,我们再继续聊!” 阿五妈倒是存心存意地等动员小组来继续聊,可她再也没等到。这些人不敢来,再与她斗心机了。后来阿五没下乡,派工作了。 在这几天,我将户口迁移证,粮油转证放在我口袋里焐了又人焐。犹豫了几天。最后恋恋不舍地交给学校,统一办理下乡事宜。 交完这两个本,我长叹一口气,走出学校。在路上毫无目的瞎逛。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嬉笑的路人,我感觉这已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了。这条来回走过无数次的马路,此刻显得如此陌生。路边的梧桐树已露出嫩芽。预示着春天将来了。而我却感到心中的还沉在严寒里。 走到张平家。他家还在最后的期待中,他哥哥比我们高一届,已经被指定下乡插队。但她妈说儿子身体有病,户口已迁走。人还留在城里养病。现在他也要下乡了。他爷爷的意思是老大已经下乡了。是否能让二孙子留下,照顾二位老人。 可他爸爸的处境比我家好不了多少。他爸爸在旧社会是资本家厂里的技术人员。 临海风云录:离开家乡的道别(5) 所以在这次上山下乡运动中,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来。最终老爷子的意愿也没有达成,张平和我一样。从城市学生变成了下放到农场的知青。 我妈开始给准备下乡,除了自己纳的布鞋,还凭下乡券买了一双解放牌的浅帮的球鞋。这是当时最高档的鞋了,没有票还买不到,又用家里仅有的布票,给我买了一件类似大衣的帆布的上衣。这件大衣是草黄色的,长过膝盖。妈说江北天凉,被子薄,晚上可以盖在被子上御寒。 我希望家里能给我买只木箱。但当时买木箱家里要有两人以上下乡才能发票购置。妈妈给我买了只柳条箱子。 箱子底下放了几套四季的衣服和两双鞋,洗漱用品。显得空空荡荡的。但被褥铺盖也放不下。只能另打。妈妈又给了我几斤粮票和五元钱。说“林,家里也只有这些东西,给你准备了。到了农场要好好听领导的话,与同学们搞好关系”。 我点点头,看了看妈妈,她眼角似乎有泪,但忍着。背过身去洗衣服去了。 我到了大街上,这里似乎要热闹,街道两边站满了人,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了喧天的锣鼓声。是我们这一届应征参军的学生的欢送队伍。队伍中参军人员,身穿绿色军装。胸戴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着,微笑着与欢送的亲人招呼着。我的心又重沉起来。想着自己的家庭成分。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遇上这种好事了。 历史有许多事都是惊人的相似的,在多年以后,与六二年的老知青一样,我们在同一地点坐着同样的交通工具。奔向同一边疆农场——京港农场 那天的上午去了张平家,他爸问我行李怎么运到轮船码头,我摇了摇头。这段时期,除了与我的少数几个要好的同学以外,对待其他人的交流,基本是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反而是张平替代我成了语言的延伸。张平说“林的爸还关在单位受审查,家里无男劳力帮他了”。 张平爸摸了下我的头说“可怜的孩子,我来帮你吧?” 于是我们三人骑坐着从张平爸单位借来的黄鱼车(三轮平板车),到了我家装了我的柳条箱和铺盖。在我妈的千恩万谢后,到他家门口,再装了张平的箱子和行李运到了码头指定的地点。 中午,爸爸经单位批准。回来与我吃道别的饭。妈妈做了有红烧肉和酿面筋的菜,妈妈一改往常的,不许我们做子女随意在荤菜碗里的习惯。示意我可以随便夹菜。按理说我可以任意夹着红烧肉,大吃一顿。可我觉得不想吃了,这是我全家一个月的肉票买来的。我的心沉浸在难受的苦水中。妈见我不吃,又给我夹肉,我勉强吃了两块。 而爸爸则一言未发,就着炒青菜。默默地吃饭。最后说“今后要独立生活了。自己照顾自己吧。”说完了,又按时回单位接受审查去了。 临海风云录:去了无奈只有去的路上(6) 下午,西水关的码头的石阶上,一层层地站满了人,天气阴沉沉的十分寒冷。我背着用了多年的旧书包。在小学二年级买的。现在已经很旧了。洗过几次,书包已变成浅蓝色了,我挎着它从小学读到初中,背着它去北京等地参加学生大串联,背着它下乡劳动锻炼过。上学时,我的书包里放的是书。今天里面放的是发面饼和咸菜。绿色的搪瓷缸子、毛巾和牙膏牙刷。 我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挤下石阶,踏上跳板,上了船头。 这是一艘客货两用的铁驳船。上层是客座,下层是货舱。我们班男同学被安排在货舱。 我站在船头向码头望去,只见有密密麻麻的人头在晃动、呐喊。什么也听不清楚。好像在这人群中有我妹妹的身影、妈妈似乎在向我招手。但似乎又被潮水般涌动的人群淹没。就像我要在这城市消失一般没了踪影。 我的心隐隐地酸痛,我的泪在眼睛里打转。也不知多久才能回到这里。听说起码要到来年的春节,到时我是以这城市的客人回来,而我爸是否已经恢复自由,会和我度过那宝贵的时光。 张平跟在我身后。他已经看到了岸上的亲人,高叫着他们,似乎无忧无虑。 后面的同学上来了,推着我下了底舱。我想再上船头,可是想看什么呢?除了那呼叫声,痛哭声,还能看到什么。我终于没上去。坐在船底的木板上。静静地等船开动。 而正当轮船拖着铁驳船缓缓移动时,我们一拨人都涌上了客舱,与这城市告别,这生我养我的城市。两岸的人仍然是人潮涌动,看不清谁是谁,就见一双双扬起的手在挥动。还夹杂着哭声。我们走了。不少得些亲人,跟着船在移动。直至河岸的房子挡住了船的移动。 我坐在船底,脑子变得麻木起来。什么都不想,张平问我“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感觉肚子饿了。”我拿出发面饼来,干吃着。“你想吃吗?”我掰了一块给他。 “不吃,你们北方人的饼我吃不来。”他拿出一个装着炒米粉的瓶来。“我请你吃炒米粉,我亲娘(奶奶)特地给我炒的,有芝麻。”打开瓶盖闻了闻“真香!” “我也吃不来。”我还是吃我的发面饼,就着咸菜,这是我家对门郑家外婆送的。外婆是宁波人,腌得咸菜臭烘烘的,可吃起来香喷喷的。此刻坐在我们周围的同学都捂住了鼻子。叫我别吃了。但我还是若无其事地又吃了一块,才将油纸包住。 这时,张平的炒米粉已用开水调好,几个要好同学,用自己的勺子去挖着吃,张平自己也没吃上几口,但他并不在乎,反而乐呵呵地。 轮船出了市区,天色已暗,空中飘了细细的霰来,打在河里发出沙沙的响声来。我力图想控制心中的郁闷,早早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看看身边的张平已经熟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来 临海风云录(7):分到临海一队 船舱里的大多数同学也进入梦乡,有人已经梦呓。好像在哭泣,又像是在絮叨。听不清。我爬上船头,大河两边的田野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船尾的马灯在闪着黄色的光。 船工不让在船头久待,我又下到船底躺下。翻着身睡着了。 在船与船的碰撞声中,我醒了。原来船已到江滨船闸,等待通过船闸。 我们这个船队,是由全市的这一届学生的全部知青到江北各个农场的人。而船闸每次只能过几艘船。所以停留了好久。全部十几条船过了好久,才到长江。 天上的雪暂停了,东北风呼啸,长江水自西向东滚滚来,船队在风浪中前进。先往西顶流而上,再往东顺流而下,向北岸靠去。上条船尾与下条船头相撞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把人心都揪着。船工穿着稻草绑住的套鞋在船头向船舱呼叫“各位下乡的同学们,不要到船甲板上来,这里的雪已经结冰。 不一会儿有消息传来,说是有位同学,到船头撒尿,滑入江中,连水花都没溅起,就消失了。 这时,我才觉得生命的可贵。活着,无论再糟糕总比死了好。 没多久,船工拿下来了粪桶。男生们站着方便,船底里全部是男生,倒也方便。 到了长江北岸,船队驶入内河。顿时平稳起来。大家才松快起来。 天气也大亮起来。过了江的田野荒凉起来,光秃秃的田野上被小雪笼罩,河里结了薄薄的冰。被坚固的铁驳般撞击得四分五裂。河岸上的树也是灰蒙蒙的顶着雪凝成的细凌。天气仿佛更冷了。 与江南已泛出绿色的田野、岸边爆出树芽的柳树相比,仿佛进入了又一个世界。我离开了船头,到舱底蒙头大睡,以减轻我心中的不悦。 在梦中,有人在喊“到安峰了,”我醒了。船舱的同学涌出了船舱。顺着跳板,到了岸上。 这船已拐入台东境内的支河里,留下了到京港农场的船只,船队继续向北走了。 留下来的船停在安峰河闸前面,不能往前了。只能坐拖拉机走公路了。 而河闸边的公路上则停了好多辆四轮带车厢的拖拉机。 在公路上站着农场的带队干部,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听干部宣读各生产队名单,我和几个同班同学被分配到临海一队。其他大部分同学被分到场部直属连。 我的这群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着根本不认识的农场干部,稀里糊涂地爬上了拖拉机后的车厢。沿着狭窄的公路向东边开去。一路上寒风嗖嗖地吹得我浑身打颤,只能蹲在车上御寒。在车上我发现有邻班的同学和其他学校的学生。发现这些人是技校生。按正常情况来说应该是留城的,现在也被这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入到国营农场来了。 拖拉机到了场部不到的岔路口,就转弯向北走了。一路上两边的田野虽是排列整齐,可还是光秃秃那么荒凉。好像没有长过庄稼似的。 临海风云录(8):我在这里开始了知青生活 沿着土公路一直向北,路两边种的灰色的树。田里留着残雪。过了四五里路就到了分场部,这靠南的几排是瓦顶砖房,是分场办公地,靠北有多排,是茅草顶砖房,是农工队。本以为这就到了。可车没停,转弯向东开去,便来到临海一队。 这里房子倒是排列整齐得很。也很新。有点像部队的营房似的。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破旧。 心里聊以自慰了会儿。 队舍的大道上空空的,除了我们刚下车的一百多名新知青外,看不见有人在走动。队长说都下地干活去了。 我们被安排在新建的队舍里面,里面铺了棉花秆堆成的地铺,上面再铺上芦席便可以睡人了。 我铺好了行李,一头倒在床上,望着这用毛竹做梁的屋顶,不由有点新奇,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房顶。这竹子能撑得住这房子顶吗?反过来又笑自己杞人忧天。想着总比插队落户后条件要好吧。听说他们住的是土房。用土块垒的墙,茅草盖的顶。屋里没有窗,白天也是好像是晚上。 同屋的倪康说“这条件也太差了吧,连张床都没有。这是怎么弄的,我看老知青屋里都有床铺。” “是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门口进来一位知青模样的人来,自我介绍是队里的大班长,说是睡地铺是暂时的。市里面正在做知青到农场的安置工作。紧急做床板,不出几天。就会与老知青一样睡上木板床。 大家总算有了答案,不再提什么了。 杨大班长招呼我们吃午饭,是免费的,明天会发饭菜票。一天三顿到食堂打饭吃。 到食堂吃午饭,我觉得有点奇怪,这偌大的食堂,竟然没有桌椅板凳,高低不平的砖铺地。空荡荡的地上放着一大木桶。大木桶盛着满满的玉米与大米混着烧的饭。这就是“珍珠米饭”。此时,我带来的发面饼早已啃完。一上午的折腾已经肚子空空的。饥不择食。用带来的扁扁的绿色的搪瓷盛起饭来。 我从家里来时,就带来一只旧缸子,妈说这缸子可有三用,刷牙、喝水、吃饭。 这时从食堂边门出来,出来两个男人,一个矮一些,圆圆的脸上有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新来的知青们同学们,大家好。我叫夏建国,是一队的事务长。”夏建国说。 “我旁边的这位姓蒋,是食堂的班长。” 我们这些人有的人正在盛饭。有人盛了饭正在找是否有菜。 “在那面买菜的窗口有为大家准备的红烧带鱼,和炒青菜。可到那儿每人打一份。”事务长说。 听说有带鱼,立刻把大家的胃口吊出来,许多人涌向窗口排队打菜。 能吃上带鱼,这是挺开心的事,我在家里时很少吃到这鱼。因为吃带鱼是凭票供应的。轻易是吃不到的。到农场来的头天,居然能吃到带鱼,真好。 我的缸子,底下是饭上面是鱼,我大口吃着饭。顿时觉得咽不下的感觉。 临海风云录二(9):饭难吃新生们议论纷 这珍珠米饭是用大米和碎玉米粒和成烧成。大米柔软滑润。玉米粒硬而有棱角。难以嚼细,当你咽吞下去,便有卡喉咙的感觉。 我从小到大的主食以大米为主,以面食品为辅。这是头一次吃玉米饭,便有难吃和不舒服的感觉。 看着四周站着吃新知青。大都吃着皱起眉头,有的女生,干脆把本来就盛了不多的饭,倒入一旁的泔水桶。 “请新来的同学注意。大家吃不了这饭,可以少吃,或者不吃。但不要浪费。”蒋班长说。 “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们农场是植棉区,当地不种水稻,吃大米需要国家统一调剂。今后,我们基本上是以珍珠米饭为主食。请大家知晓。”夏建国说。 “我也是从苏南来的老知青,与大家是同乡人。我们到农场来已经好几年了。也天天吃珍珠米饭。刚来时也很不适应。过个一两个星期就会好的。” 事务长说完走了。我虽感觉这饭难吃,但实在饿极了。将盛在缸子的饭全吃完了。将带鱼也全部吃完。而这女生们则吃了半饥半饱。有得边吃,还含泪嚼咽着。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唉!谁让我们命运不济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这几年养成的郁郁寡欢的心情又上心头。 尽管我来农场前四处打听过农场生活的实际情况,但我家周围没有人在农场生活。也没有一个思想准备。这来的第一天就吃上了包米饭(玉米饭)。遇上了大问题。更何况,这些二八妙龄女同学。她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出身。有些家境好的女同学。被父母当心肝宝贝,掌上明珠,连米饭也吃得很少。但身处不得不来的上山下乡运动中,面临手中的包米饭入不了口,咽不下肚。在心里感到委屈。想着去安慰一下。可自上初中后,对女生不多话,而且开口就会害羞,脸红,也不总知道如何去与女生搭腔(搭话)。 我问一边的康(倪康)“你觉得怎么样,这饭吃得惯吗?” “还行!总比饿肚子要强吧!”康说。 “这些毛丫头,装死腔,好像大人家小姐出身,娇生惯养的。有那么难吃吗?”同学薛建兴特别瞧不上那几个欲哭无泪的女生来。薛建兴是我校隔壁班的同学。家里孩子多,父亲已离世,靠母亲一人赚钱养。五个男孩间只差一两岁。定粮不够吃,常常是半饥半饱。今天玉米饭管够吃得最多,我的缸子盛四两饭,他吃了两倍还要多。 旁边的粮食技校的徐锡生,比我们大三届。已经二十岁了。特别爱与女生相处。见我们几个在对女生议论,不满地说“你们这些小男生,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说着上前与女生打招呼起来,并掏出几颗水果糖来安慰这些失落感的女同学。 我也觉得这些女生怪可怜的,因为我也是可怜人之一。但只是内心的感觉。怕被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男同学耻笑。 临海风云录:新环境第二故乡:(10) 一顿饭总算吃好了,可这种饭给本来就茫然的男女同学的心理带来一丝阴影。产生了落差。我觉得这里宽大而又空旷。四周围除了宿舍,就是留着残雪的田野。而这里的春天还是来得晚。就像走入了荒野一般让人觉得荒凉,心中不安。 吃好饭,已是下午二点了,队里说是今天休息,明天正式上工。 女生们怕冷,大部分人窝在女生宿舍在补睡坐船而来的疲劳。而男生们怀着对这片土地的新奇。去了队里的牛棚、马棚、猪圈。看见这些从未见过的活生生的牲畜,也是充满了好奇性。像是参观动物园似的,伸手去摸一下。可我不敢。 薛建兴胆子大,去摸马屁股。 “小弟弟,不要去乱摸,会被踢到的。”一旁出来个高大健壮的大汉来。后来知道,他就是队里大名鼎鼎的张一初。 果然,马见了生人摸它,长嘶一声,向后踢出一脚。 把薛建兴吓了一大跳,赶快躲到一边去了。 “白云马,不要紧张。这是刚来的新生。都是咱们一伙儿的。” 张一初抱了一下马的头,亲切地说。 “大哥,能让我骑一下吗?”薛说。 “现在还不行。你像朋友一样要对它好,亲近它,一段时间后,才能骑它。” 看了马棚,又去看牛棚。这里的牛就温顺多了。任你如何摆弄,都不理你。 而路过猪圈,则没有一个人去看了。还没有走近,就会闻到一股猪粪的臭味,让人掩住了鼻子。 在队宿转了一圈,已是晚饭时间,食堂供中午的剩饭剩菜,但已没有带鱼可吃了,有新熬的玉米糊(粥)。对我来说又是新鲜事,比中午时的玉米饭中的玉米碴轧得更细。但我觉得比玉米饭好吃一些。就粥喝的是咸菜,放在锅里炒了一下,有油炒的香味。 下午已发了饭菜票。我喝了一大缸子粥,足足有二两之多。有水饱的感觉。 夜幕降临了,大地已看不见景物,满天的星星也挡不住这幽色。使人有恐惧的感觉。时而有乌鸦哇哇哇的叫声,粗劣而嘶哑的声音从空中划过。 队里没通电,故而没有电灯。宿舍里有玻璃罩的煤油灯,过去看过“地道战”的电影。并不陌生。但灯光还是黑暗的,出了灯照射的有两三米的范围,便看不清楚书上的字了。 我们都是年轻人,有充沛的精力,使不完的劲。宿舍里打起了牌。把个煤油灯的光亮几乎全遮住了。 我想看一会儿书,从箱子里取出随身带来的书来看。这是我在学校武斗期间从图书馆窃来的。因为鲁迅先生曾说过窃书不算偷。故心安理得地带到农场来了。 可打牌的人将亮光全挡住了。一个字也看不清。同样,写日记,或者写家信也有同样的问题。 我只能躺在地铺上,看着屋顶的毛竹,和打牌人映在屋里墙上的影子发呆。 幸好,倪康就睡在我旁边,他和我一样不喜欢打牌。 临海风云录之二(11):吃不下的饭干不动的活(11) 他们在打牌、耳朵上输着纸条,看牌的人议论纷纷,乐乐呵呵。 我们俩在地铺上东一搭,西一搭地聊天,真是今日无人睡眠。是兴奋还是苦闷,无人知道。直到半夜,我们唱响了革命歌曲。传出在这夜空飘荡。 第二天一早,食堂的钟声响起,我们起了床。拿着带来的暖壶和脸盆洗漱。暖壶里的热水是昨天晚饭后去食堂灌的,食堂每天供应一次。 这里没有淡水,靠牛车到分场部洋井(地下水)拖来的。 今天天气放晴,晨曦已在东边亮起,红日即将升起,田野的轮廓已经显出,只是有些淡淡的雾气笼罩在大地。 牛车来了,拖木制的淡水箱停在队舍的主干道上。我们端着脸盆放水,然后在宿舍前刷牙洗脸。到第二车来时,再接满盆水留着晚上用。 今天还没有分班。我们新生,排着队,跟着老生去大田拔棉花秆。每人发一个拔棉花秆用的钩子。 到了田头才发现这每块田几乎看不到边,长着一排排的已经采完棉花的秆子,呈着褐色,挂着被风吹得颤抖的枯叶。 这是我头一次干农活,心里已经厌烦了。虽然有老知青指导,仍是拔不出来。当拔出第一根秆子,无奈地接下去拔第二颗。倪康掌握得很快,一会儿就拔到前面去了。我却迟迟落在后面,与女生同伍。 好不容易挨到队里的下工旗落下,我已经汗流浃背得不行了,早上吃的玉米粥已荡然无存。 拿着缸子往食堂跑,到窗口看,条条黑色的东西和米做成的饭。这就是山芋干饭。比玉米饭难吃多了。特别是这山芋干特别难嚼。还有一股霉变的味道。真是吃不下。不过我已是饥不择食。再难吃也要吃,并且吃得干净不剩,而那些女生们有的则干脆不吃饭,到分场部小店去买饼干吃。 食堂是一顿隔一顿玉米饭山芋干饭轮着吃,难得吃一顿米饭。吃了好几年才恢复天天吃大米饭。 而每天吃的菜以白菜青菜萝卜为主。像冬春两季,地里长不出蔬菜时,以吃白菜和咸菜汤为主。过了两个多月才慢慢习惯了。 过了没几天,我们又去挑河,所谓的挑河就是去开挖人工河。 这开挖的河里,密密地有好多人,有的在挖土,挑土上岸。 我们队里老生用大锹挖土,装在新生的挑筐里,挑上河岸。头一天干这活感觉还行。可第二天早上起来,肩痛腿酸。根本不想起来。在组长的再三催促下,勉强来到工地。挑一担土犹如千斤重。跌跌撞撞爬上十米的岸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了。 就这么在无奈和不顺心的情况下,我终于接受现实。面对这大田,队舍。队舍,大田的生活司空见惯了。我们分到了新宿舍。有了双人铺,我睡上铺,倪康睡下铺。两人共用一盏煤油灯。 春播结束后,我收到家里来信。说是爸爸从牛棚(审查室)出来,结束了关押。 临海风云录之二(12):半夜如厕被怀疑 这就意味我父亲已经结束了监狱式的牛棚生活,可以有正常的节假日,但仍住在厂里,外出仍要报备。在我看来,比以前要好一些。也说明我父亲的历史问题基本查清了。我的心情好了些。但仍未走出留在我心里的阴影。 在农场生活,白天干活。尽管很累,但时间过的要快些。到晚上就觉得寂寞孤独,新生们都是单身,就聚在一起打牌。我不会打,且不爱着。有时到旁边宿舍与人聊天。回来后想写日记,可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觉得无啥可写。便借来一本《唐诗三百首》看,因为自己只有初一的文化功底,就着注解,看一句就琢磨一下。也只能看懂个七七八。但借的书是要还人的,我就用钢笔抄唐诗。几天抄了一百多首就还书了。只能看笔记本了。 我是队里的一个小人物,又是不吭不声的沉默寡言的人,可我从不惹事的人,也惹人了。 那天上午,天气阴沉着,刚进入黄霉天,满天的乌云阵阵压来。 我被叫入队部。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一个人是副队长,对我说“你知道队里事务长室,昨晚被撬了吗?” “我听人说了。”我说。 “有人检举你昨晚半夜起来过,有这回事吗?”副队说 “是啊,我昨晚拉肚子,去了一趟厕所。”从宿舍到厕所和到队部的路程相差无几。 “你老实交代,有没有去撬门。” “我没有呀!”我脑子嗡了一下,不知所措起来。 “昨晚事务长室的门被撬了。饭菜票失窃不少。” “我不知道呀?” “我告诉你我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回去好好想想吧!” 从队部出来,我觉得人格上受到很大的侮辱。从小到大,各方面虽然不是很优秀。但在人品上的一致评价。都是老实而又软弱,胆小而又怕事。可如今竟被怀疑为盗室之贼。我愤慨至极,又伤心不已。回到宿舍,蒙头便睡。在被窝里偷偷落泪。 见我没吃晚饭,下铺倪康。察觉不对,便给我买了晚饭。反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我告诉诉他这事,他又也觉得这事做的有些过份。就去求助夏建国,并给我作证。 夏建国笑了.“叫小林别误会,这件事只是普通的案情调查,并没有肯定是谁。再说小林自来一队后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到的。安心上下工,生活。” 倪康告诉了我。我心里总算宽慰了一些。但还是不太痛快,常常想些这件事,希望能及早破案,以完全能澄清自己。 在这次以后的一个月后,破案了。原来是台东县下放的一个知青做的。他人长的高大。饭量也大,就在与我半夜上厕所同步。撬了事务长室。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将刚买回来的新饭菜票偷了几小捆,回去后发现这些饭菜票是全新的,而且连着号。做贼心虚,没敢拿出来用。 案子破了,调查组的人也没有给我个交待。他们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事,却给我造成了久久不散的心理阴影! 临海风云录二(13):夜半突然紧急集合 在这漫长岁月的伊始,农场从国营转轨成了半军事化的生产建设兵团。场部变成了团部,分场变成营部,生产队变成连队,我则从农场知青变成了兵团战士。没有变的是我没有穿军装,没有武器。仍然是知青,天天上工下工,还是那样的日复一日,枯燥乏味。 团里来了部队干部,团长和政委,正式的职业军人,头顶五星军帽,身穿绿军装,肩戴红领章。让我感到有军事化管理的味道。营长和教导也都是军人。连长及指导员,则是原生产队长,或是知青队长。 既然是建设兵团,就要有军事化的动作。新官上任也要三把火。最基本的就是适应战备,紧急结合,我最不愿意的是半夜的紧急结合。 当深更半夜,我们白天劳累过度,睡得酣然入梦、鼾声如雷之际。食堂的紧急集合钟声响起。我在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将被子叠成被包并背好。到中央大道排队。 这时月亮西斜,发出淡淡的光来。洒在我们乱七八糟的队形上。就像电影里的游兵散勇逃跑一样。 各班长带领本班战士站好队,可有的人没来得及带被包。有的人正在赶来,衣衫不整。终于队伍出发了。全体人员跑步行进,副连长高声喊“一、三、四、五”的口令,这声音在夜空中振荡。几里路外也能听到。路边防风林歇息的小鸟被惊飞的四处逃窜,小野兔在机耕路上穿过。唤醒了新的一天到来。 我跑着跑着,觉得脚上挺别扭,仔细一看,一只穿着球鞋,一只穿布鞋,幸亏这是在深夜。要不给人笑死了。 我想干脆把鞋脱了,光着脚跑。谁知刚蹲下身。后面的倪康闭着半睡的眼睛在跑,一下子压在了我身上,两人一摔,后面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了一大片。副连长大声说“高小林,你干吗哪?”我只能说“没啥,摔了一下。” “你看你这一跤,影响了多少人?” 我赶紧向大家道歉才算了事。 这紧急集合到营部,营长和教导员已在等候。副连长说“报告营长,一连全体战士已经集合完毕。请指示。” “各位兵团战士,这是我们组建兵团后,第一次紧急集合。大家表现的都很好,” 副连长带头说“首长辛苦!”并鼓起掌来。 “不过,还有不少地方需要改进,比如说,这背包得大小不一,背在肩上很凌乱,有的人干脆抱在手里在跑。” 我看了四周的战友,营长说得很对,各人的衣裳都不统一,个子高低大小。只有一点相同,每个人都垂头丧气。活生生的一帮乌合之众。 “目前的战备形势很紧张。我们要做好军事准备,练好军事本领,随时歼灭来犯之敌。这种紧急集合,会经常有,大家要作好思想准备。” 啊,还要啊,我们白天要上工,晚上还要军事集合,还让人睡觉不。 但营长那帽子的红五星,脖子上的红领章。让我不得不相信这是可能的。 临海风云录二(14):赶时髦的的确凉衬衫 然而更使我比较烦心的是当时流行的“早请示,晚汇报。” 在早上起床钟敲起,每排宿舍的人员,都要到屋山头的巨幅油漆画下集合,齐声高呼什么什么人万寿无疆,什么什么人身体健康、永远健康的口号。每天如此,我就穿着单衣。喊完后赶忙躲进被窝暖和一会儿才正式起床。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渐渐地消失了。我们恢复了半夜惊梦和晨呼口号前的平静。 我也习惯了农场的生活方式,早上抓紧每秒时间多睡一会儿懒觉,在上工前十分钟,迅速起床洗漱,冲到食堂拿粥并喝下,上工钟响,扛着锄头或大锹等农具,懒洋洋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中午便早早地坐在田头,看着队里旗杆的小红旗落下,急匆匆地赶回宿舍,敲着饭缸去食堂打饭。晚饭天还没黑已经吃完。期望明天的早饭快快来临。 我的肚子像大海一样永远填不满,吃不饱。有一次,我想看看我的食量是多少,在食堂打了一斤四两饭,吃完后觉得肚子胀得要爆炸似的。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到厕所手扣喉咙将吃到肚子里的饭全吐出来,方完事。 更让我难熬的是这漫长的夜,寂寞孤独占据了我的内心,渴望有人倾诉,被人关爱。有一天晚上,梦见了我理想中的美女,牵着我的手在原野上奔跑,在天空中飞翔。幸福极了。 然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美梦已经消失,心中又惆怅起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爱打扮了。第一次用自己的攒的钱买了一双尼龙袜子,这以前我穿的都是布袜子,穿不久就会袜底穿了,破了也舍不得扔掉,而袜子的存量只存一双袜子是好的。而从此我就与布袜子永远再见了。 我第一次买了一件的确凉祔衫,是那种纯化学纤维的白衬衫。不要布票,也是最时髦的衬衫。穿在身上特别挺括,每天下班时后,擦干净身子,穿上新的祔衫。去分场部小卖部去逛一趟。夜风习习,土路上不时有人三三两两地迎面走过。我期望有人注意我,但是没有。他们都在说笑。我渴望有女生注意我,可她们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别说注意到我的新衬衫了。我有点失望。但我仍旧天天穿着。星期天,我去看我的老同学张平。他笑着说“小林,你买了新衬衫啦?” 我说“这是用我攒的钱,在团部供应站买的。看看合身吗?” “我也有了,家里托人给我带来两件,一件是白色,另一件是浅蓝的。” 这时,我才发现,这市面上,在知青中穿的确凉衬衫的人也不在少数了。难怪没人注意我了。我为我的自以为是感到很尴尬。 “你知道吗,目前城里最流行的着装是什么?”张平说。 “是什么”我以前从不关心年轻人的穿着,更不懂得什么是流行。 “上身穿的确凉衬衫,下身蓝裤子。特别是这鞋特别讲究。” 临海风云录二(15):我的东京鞋 “东京鞋!” “东京来的鞋子?” “什么呀,这是鞋的样子,在上海人那里特别流行。”张平说。 “你看,我家里也给我寄来了。”张平说着拿出一双布面是黑色,鞋底是白的塑料底有宽筋带的鞋来。 “这有什么特别。”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你看,这鞋帮是卡其布的。这鞋底塑料且是白色。而且有一条突出的白色的边,与黑鞋帮相袝着,黑白分明,穿上它会觉得特别精神。”说着张平,穿上了他的东京鞋。 我低头一看,也喜欢上这款式的鞋子。 我们两人去团部供应站购买,可是没有。 “你这么喜欢,我送给你了。”张平康慨地送给我,而他又让他妈寄一双来。 拿到这双鞋,我如获至宝。因为我让家里寄来,是不可能的。我妈基本是个文盲,除了认人民币上的数字,其他认得字不多。她会认为没这个必要,只会寄一双自己纳底的布鞋来。 我每天下工后换装,上身是的确凉衬衫,下身是已略旧的蓝裤子,脚上是“东京鞋”。有时上营部兜风。有时故意在女生宿舍面前走过。可也没有引起女生关注。 只有一次,过去学校的女同学,看见了我莞尔一笑。我立即感到这温柔亲切的十分受用。涨红了脸,想开口说话。但一瞬间,她已经擦身而过了。我立刻有一种失落感。惆怅起来。 我穿的东京鞋,天天穿。在土路上走,不一会儿这白色的边就会脏,回宿舍就用刷子刷干净。 放到明天穿。天慢慢凉了,我又买了件涤卡的中山装,不要布票,还是每天到营部去迋小店。希望能碰上新生女同学。能有个交流。但没有这个可能。 而与我同宿舍的倪康,却来了桃花运。我发现在田里干活时,总有一个女孩会到我们身边,主动地与倪康说话。 倪康中等个子,国字脸。有一双明澈眼睛,特别是他在下巴留了一络胡子,就像山羊的胡子,保养得很好。他的话也不多,一说话就很幽默。招女孩子喜欢。 喜欢与他交流的姑娘叫李红。是海洲到农场的知青。长着圆脸,眼睛不大,却有光。 起先,李红有意无意地到倪的身边来聊天,倪给她讲笑话。她朗朗的笑声传到了半条田。有时笑得直不起腰来,要倪搀她。 而我本来性格就内向,不爱说话。就听他俩说得投机。我一句话都插不上。只是在默默地干活。觉得无聊,便手里抓紧一把。赶前几步。不做他俩的电灯泡。 倪见我在前面来,也赶上来,与我同步,李红也赶上来。倪说“李红,我知道你爱听我说笑话,可咱们俩不要单独在一起干活,影响多不好。” 李红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倪哥,这有啥的,咱俩合得来。” “你说哪?”她对着我说。 “我没意见呀。”我赶紧洗白自己。 “我没有说你的意思呀!”李红说。可明显是指着我来的。 临海风云录二(16):女李红倒追男倪康 “我要去方便一下。”我说。 在这广袤无垠的田野里不可能有厕所的,男生小便找个排水沟下去解决,女生则去小树林,要不就几个女生。到排水沟底后有个女生放风,其他人解决。 有一个女生,高度近视。到防风林去方便,见空地上有一堆牛粪,也没有在意。拉下裤衩蹲下来,发现那牛粪是一条盘在那儿的蛇。向她吐出长长的信子,把她吓得提着裤衩就往外跑。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结果当天就发高烧了。 我去方便,只是躲避一下这两位俊男靓女罢了。 时间长了,班里的新老生们都知道他们俩在谈恋爱了。而且是女追男。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可倪康不是这样。 我私下问倪“外面的人都说你俩在谈恋了。” “知道的。” “那你看上她啦!” “没有感觉。我只当她是小妹妹来处。” “那你给她讲明了吗?” “看着她那天真活泼的样子,我开不了口。” “那就这么处着?” “我也不知道。” 倪康说,李红家里有五个哥哥,就她这么一个小妹妹。从小就宠着她,本来家里是不会让她下乡的。可她爱上了一位男同学。非要到农场来务农。后到农场后,那位男同学遇上车祸了。她伤心欲绝,痛不欲生。要与那位心上人一同去极乐世界。五个哥哥来劝他没用。 直到遇见了倪康。发现与她前男友和相貌脾气十分相似。特别是倪的幽默风趣像磁铁般吸引她,总有事没事找他聊天。 李红单相思的感觉越来越浓。多次提出在下工后两人去河边散步。倪康总托故不去。反而激起她强烈的两人单处的欲望。 那天晚上,她居然跑到我们宿舍来了。我们一个宿舍住四个男生,都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搞得我们进退两难的,只得穿好衣服,坐或躺着。她到无所谓。还拿出花生、瓜子给我们吃。这两人聊着天。 “康,过两天我哥哥可能会来看我。” “平白无故来看你呀!” “我告诉哥哥,说我喜欢上你了。” “啊?李红,咱俩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乱讲呢。”倪说。 “谁让我喜欢你呢,实在憋不住。” “你知道我的感觉吗?” “应该也喜欢的。” “那我告诉你,我是喜欢你,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感觉。是兄妹之间的情谊。” “那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对象,我离不开你。一天不和你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李红噘起嘴说。 “那你也不能成天黏着我呀,今天下午,我和王美丽碰巧在田里锄草,没说几句话。你就有一句没一句的热嘲冷刺的,差点把人家给骂哭了。” “那不是我一时性急吗?后来还道歉了。”李红说。 “你知道,王美丽和我从上幼儿园到上小学、初中都在同一个班级,现在又在一个连队一个排。你这么一弄,现在人家都不敢接近我了。” “正因为这层关系,我才不放心。”李红说。 “你放心吧,人家王美丽已经有对象了,城里国有工厂的工人。 临海风云录二(17):一厢情愿的女孩 “知道了。”李红说。 “还有,你晚上不要到我们男宿舍来,你看今天。你来聊天,其他人多别扭。” “那谁让你不和我去外边玩。” “你想一下,咱们孤男寡女的晚上出去。给人闹笑话不是。” “但…。”李红欲言又止。在她的宿舍里,有一对恋人,每天晚上亲亲蜜蜜的,有时还搂搂抱抱的,可她与倪康连正式的拉手也没有过。由此想到已故男友对她的好,她渴望重获爱情。不禁眼泪汪汪起来。 听着两人的谈话。我翻身坐起来。“李红,我没有不容你的意思啊!” “我俩也是”其他两人也说。 见我不反对。李红破涕而笑了。 “真拿你没有办法。”倪康说“我跟你说好了,不能每天都来,逢二四六可以来。但晚上九点后就走。” “林,你同意吗?”倪问我。我内心希望李红不要到这里来。可碍着老同学的面子,不得不表示可以。 从此这就变成我们宿舍的约束,可对李红根本没用。还是想来就来。而且变成了光明正大的走。 实在没招了,倪康就去老知青江云那儿救求。可这也没用,李红说“只要倪一天不结婚,她就跟他好天。” 后来,倪每天去隔壁宿舍打牌,李红就跟着,贴在倪后背指手划脚的。 有一天,倪终于发火了。指着李红骂她是猪,不准再来找他。 李红大哭。一晚上同宿舍的女生没有睡好觉。连着好几天没上工。 我那天晚上又梦见了我的那位心上人,也不知道她是谁,叫什么,从那里来,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按奈不住了。冲上前去想紧抱她,可瞬间她消失了,从我从梦中醒来。只见自己抱了枕头,才回到现实中来。 倪康好象是我肚子的蛔虫,啥都知道,取笑说“怎么啦,想要女朋友啦!” “没有,我梦见我妹妹上初中了。” 我心想,你这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如果换成是我不知有多高兴呐! 接到家信。父亲信上说,他已被单位解放了,恢复了干部身份。也不在工厂监督劳动了。目前在家等待组织分配。不问,除非你自己说。 当然要想入团入党还是要讲家庭出身,可我从来也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不过我心里总算有一丝的宽慰。毕意父亲恢复是一件大事。 父亲的信上说,姐夫从西藏回来疗伤了。 我看了很惊讶,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夫。姐姐到西藏工作,我是知道的,姐姐早一年自愿报名去西藏工作,不知道是由于家庭出身,还是赶潮流的原因。才做出的决定。最后还是去了。 后来才知道,与姐夫相恋到结婚,那是在到西藏后的事了。婚后告诉了父母。 婚后遇上了造反派武斗。我姐夫也没有参加任何组织,莫名其妙的被打伤了,就回家疗伤来了。 收信后,就回了信,但有一个月没有收到家里来信了,心里惦记着又去了一封信。 临海风云录二(18):中秋节的思念 中秋节到了,前几天淫雨绵绵,地里收上来的黄豆玉米需要在太阳底下晒干,方能打包送到团部大仓库。所以。半干的玉米没处放,堆得食堂仓库满满的。队里请示后将放不下的粮食,运到团部大礼堂,摊在地上阴干。我与其他人,被派去翻粮食。 团部大礼堂,草顶砖墙。木窗紧闭,里面的砖地上应该有木制的长条椅子,但此刻已被靠墙堆起。队里用牛车将整麻袋的玉米运到这里,我们将麻袋里的玉米倒在地上,摊薄成片。最后连那土砖的舞台都倒满了。 因为玉米是湿的,需要半个小时就要将摊均的玉米翻一遍。 我们几个人就这么坐一会儿,干一会儿。在潮湿闷热的礼堂里坐一会儿,空气中飘浮着将会发芽的霉变味。饿着肚子度过八月十五。我心中很难受。自长这么大,家庭条件很一般。每逢八月十五。总归要比平日的菜好些。至少有一二只肉菜。记得那年,我母亲也不知用什么办法,买来一只猪头。找人用柏油将上面的猪毛烫掉,放在煤球炉上煮。煮了好长时间,我和妹妹在一旁等候出锅,那猪头肉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客堂间,我馋得口水直流。 终于滚烫的猪头肉出锅了。妈妈要将猪头上的肉剥下来另外红烧。骨头剥不尽的肉就给我们俩现啃。我接过骨头如饿狼一般啃咬,将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干净,还给妈妈明天熬汤喝。 而此刻,我坐在玉米堆上,想起那浓浓的猪头肉味,真有点百感交集的感觉。前胸贴后背的毫无办法。不由自主抓起一把生玉米粒往嘴里塞,可这玉米带着泥土味和霉变味。在嘴里就有咽不去的感觉。咽到胃里即恶心想吐。实在吃不下。一旁的倪康看见我的难受,笑着说“撑不住了吧。” “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你有吃的吗?救救我”。” 倪康从随身的布袋里。变出三块发面饼来。 “你哪儿来的?”我说。 你刚才在打盹时,李红送来的。还指定你吃一个,我吃两个。 我知道李红的家乡在南北两省的交界处,主粮以面粉为主。和面做发面饼是拿手的事。 “真是谢谢你,谢谢你那位。” “别开玩笑,我跟她根本不是那回事”倪康认真地说。 “那人家怎么平白无故给你送饼来。不送给我。”我笑着说。 “那好,我明天让李红给你做。” “算了吧,这可能吗,人家看上的是你不是我。” 倪康见说不过我,扑过来,将我摁在玉米堆上。 “我搞死你,让你吃了,你还恩将仇报。” 我连忙求饶。班长站起身来说“别闹了,起来将玉米再翻一遍。” 我吃了这个饼,觉得又恢复了体力,尽管离吃饱还差一大截。 就这么翻翻停停了好几遍。已经快到夜半了。干了整整一天。我们疲惫不堪的,终于熬不住了。都昏沉沉地睡了。可我怎么也睡不着,躺在玉米堆上,望着大礼堂屋顶上的天窗发愣。 临海风云录二(19):在国庆节的不安 此刻,外面的雨已经淅淅停止,中秋的月亮在被月光照透的白云中穿行,那柔软的光芒在天窗中照到我身上。化成了一张张幻灯片,先是妈妈和妹妹的微笑,后是又父亲那高大亲切的身影,哥哥姐姐向我问好。我在睡意朦胧中向他们致意,但在倾刻中全不见了。天窗泻下一片银色,很快又飘走,礼堂里又一片黑暗。同伴们呼增声山响。我渴望梦中的那位姑娘也没有出现,顿时心里又悲凉起来,有着无尽的思念和寂寞。 我期待的家书迟迟也没来,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不会是家中出什么事了吧。我特别担心我爸在他的一生充满了艰难和变数,他的桀骜不驯给他带来许多麻须,不会又被人揭发或检举了什么事,又被关进去了吧,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并且我哥也没有来信。有无数的假设,没有答案。 中秋节后就是国庆。食堂给每人发了两个月饼,并提供红烧肉,当然需要用饭菜票买的。这些东西对我说来只是车水杯薪,我觉的我的胃是永不填满的大海和深谷。没有满足的时候。 倪康说团部水产品门市部有刚到的海哲卖,去买了一大袋来。薛建兴买来十多个京港镇的大饼,里面是葱油的,特别好吃。我们商量聚餐,去买了二瓶高梁酒。是团部自产的,五十六度。据酒友说,味道不输茅台酒。 我们将这食品放在空床板上。杯中斟满酒,干杯庆祝国庆。 我是第一次喝白酒,没喝几囗,便觉头开始眩晕起来,身体轻轻飘了起来。似乎已升到天间,我吟起了李白的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接着又喝,直至全吐出来。 倪康也是第一喝酒,可他是天生的大酒量。喝了半瓶什么感觉也没有,脸上仅泛出些红色来。 而李红也来凑热闹,紧靠着倪康身边。还就着倪的酒杯喝上一口。倪很反感,但怎么挣脱不了。对着我眨眼晴,我摇摇头。又对着薛建兴眨眼晴, 薛还是挺有办法,他喝一口酒,便脱一件衣服。最后脱得这剩一下裤衩。说“我再喝一口,就没裤子啦。” 李红看红了脸,终于抗不住了。一溜烟地跑出宿舍。 我也半醉半醒地躺在床上,睡着了。他们俩还在把剩下的酒全喝完。横七竖八地躺在我身边睡了。 国庆三天假,我在这里无聊地和期盼中渡过。我站在窗口,吹笛子。这是我在四年级时我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没有系统地学过。自己逐磨着吹。而此时,我吹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吹南方那个大雁的歌,排解我的忧愁。用睡觉来渡过这时光。 过了节,又天天上工,拾棉花,种蚕豆等农活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已经不再想家信,想家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在浑沌中生存。 从家乡传来消息,市里开始动员学生外的城市居民下乡去。 临海风云录二(20):牛肉之祸 听家乡来的人,市里已经贴出大标语“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宣传栏里还贴出宣传画。新的一轮上山下乡的运动已经开始。主要对象是城市居民。搞得没有工作的失业人员和无业居民,人心惶惶的。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人已经在乡下(农场),到了社会最底层。没有理想和奋斗,成天混日子,吃饱饭。少干活是当前目标,年度目标是回家探亲。 可我妈是家庭妇女,没有正式工作。正好是被下乡对象。后来才知道的,我爸的单位被解散了,也成了下乡对象。正在接受密集的动员,和巨大的压力。而我却浑然不知,天天在思念的煎熬中度过。 天天傍晚,我吹着笛子,排遣心中的忧伤,上工躺在棉花叶茂密的地上,对着蓝天发呆,秋天来了。防风林绿色的树叶渐渐发黄。南飞的大雁一行空中飞行。如果我能成为其中的一只多好呀。 可能是苍天眷顾我们这些可怜的人。连里居然死了一头牛。对农场来说是一种损失,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桩喜事,我们这些连猪肉也常常吃不上的知青来说。能吃上牛肉简直是天方夜谭。至于这头牛是怎么死的。我们不会去关心的。 早上死了牛,这牛是条老牛,已经久卧不起。在等待死亡。 为了使牛减轻死亡的痛苦,给它灌了好多的烧酒。麻醉了它的神经。传说牛在临死前会流泪。而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它横卧在地上,四条腿被粗麻绳绑着。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仿佛是在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知青中有会杀猪的人,用杀猪刀结束了牛的生命。我不忍心这种悲惨的场景,离开现场回了宿舍。 直到傍晚,倪康说“牛已经杀完,并且大卸八块。正在食堂宰割”,我到食堂。厨房放了半张旧的乒乓桌。上面有一大块血淋淋的牛肉。顾班长在正在割牛肉,有人将割好的牛肉放在盘秤上称重,这是分给小家庭的。 所谓的小家庭就是六二年到六八年下放农场的知青,我们称之为老生,之后的称为新生。我属于新生。老生大部分已经结婚,组建了家庭,我们称其为小家庭。 这正在分割的牛肉除了给小家庭外,其余的则烧熟给我们这些单身汉。 这旧的乒乓桌边围着不少人在看热闹。我也挤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我感觉背着的手有人递给我一块什么东西。我想看可手已经被人按住。回头一看,按我的是连长刘青松,而我手里则是一块血淋淋的牛肉。我一下呆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好呀,你胆子真大,竟敢公开偷牛肉!” “连长,我没偷,是有人递给我的”我辩解道。 “被我当场逮住,你还赖。”刘连长说。 “不是,我”真是有口难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食堂里的几十个闲人,看着我这被现场拿住了的小毛贼。哈哈哈地嘲笑起来。 临海风云录二(21):全家下放 给人抓了正着,我满脸通红,不知如何解释。 “走,跟我去说清楚。”刘队长说。 我只能乖乖地跟他走了,原本以为是要带到连部问话。可是他却走到他家里。队长坐着,叼起他那旱烟袋,慢条斯理地说“那你说是有人递给你的,到我家里,总能说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本来就不知道我前面和两旁是什么人。我到连里已经大半年了。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不大喜欢与人接触。认识的人也不多。有面熟的也叫不出名字,再加上刚才受到惊吓,脑子里一片浆糊。 “你不交代,就是承认是你单独偷窃,是要被处理的。” 听说要被处理,我急得满头大汗。两手扭在一起,马上要哭了。 这时,倪康进门了。在我耳边说“你爸爸来了。”我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爸也跨门进来了。 爸爸高身材,平肩膀。清秀的脸上,仍然戴着他那白色的玳瑁眼镜。镜后仍然是那桀骜不驯的眼神。上身白衬衫,下身蓝裤子,一双黑色的皮鞋,一副知识分子加领导干部的风范。 刘队长见了。忙站起身来说“您是?” “我是小林的爸爸。” “你请坐。”刘队长挺客气。 “我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其实倪康已经告诉了我的情况。 “他涉嫌偷食堂的牛肉。” “我儿子偷牛肉,笑话。” “被我抓住的。” “那肯定是有人偷了转赃给他的。”我爸最了解他儿(我)子的脾气秉性的。 “你就这么肯定?” “那是自然。”父亲说。 刘连长无话可说了,沉默不语。 “好了,我还有事,你爱咋地。我们随便,走!咱们回你宿舍。”我爸爸连招呼也不打。领着我出了门。把个刘连长气得一愣一楞的。 我爸爸在原来单位就是个倔货。大学毕业,参加部队。后转到地方任职,一直是心高气傲的。恃才傲物的。因为这得罪了不少人。每逢运动。总会有人告他,诬陷他。可他从没服气过。 如果不是他的怪脾气。现在当个市里的局长是绰绰有余。 走出连长家门,爸爸生气地说“什么玩意儿!” 我问爸“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原来爸所在的单位被解散了。也成了被下放到农村的对象。单位的人绝大部分的人被动员。局里的人天天做工作。可我爸在运动中是被批判。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经历。再说单位是大部分人下放,又不是针对他一人。同时作为原单位的负责人之一。成为第一动员对象。到后来,实在顶不住了。我妈妈就提出要到离我最近的农场。前几天,刚全家搬到离我不远的邻县农村安顿下来。我妈就催着我爸来找我。 这事震惊得我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好端端的一家人,竟遭如此厄运。也许是人一生一世的命运吧。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家人总算离得近一点。也算是一桩好事吧。 临海风云二(22):父亲找上门 走出刘连长家,父亲生气地说“什么个玩意。我见多了。别害怕孩子,有爸在呢!” 自到农场以后,还没听过这么暖心的话。我的眼睛里溢含激动的泪水,就像飞散的鸟儿重新回到了鸟巢。落叶归根百川归海。 到了宿舍,倪康已将饭菜买好。每人二两玉米粥,还有馒头,一碟咸菜。 “倪康,你这馒头哪儿弄来的?”我问。 “你只管吃吧,别问是从哪儿弄来的。”倪康说。 我肚子饿了,拿起馒头三口四口就吃光了。 “你们这儿连馒头也没有。” “我们每天换着吃玉米饭和山芋干饭。一个月才吃一次馒头。”我说。 “大米饭固然好吃,但玉米饭更有营养。”父亲没吃过山芋干饭,不敢做评介。 “老伯说的有道理,你看咱连的小女生,刚来时都瘦骨伶仃的,这大半年玉米饭吃下来,都吃得红光满面,脸盘子都发圆了。” 我们三人,边吃边聊天。父亲说,新家在邻县新阳公社,他是先坐长途车到县域交界处,改乘二轮车(自行车)绕过新仓镇到农场团部,又步行到我的连。整整走了一天。 我看父亲累了,便说早点睡吧,但我睡在上浦,爸已经五十出头了,倪康就将下铺换给我们。 第二天,我也没有请假,和父亲到坐长途车到京港镇玩了一天。 京港镇临海,是个渔民镇。一走进镇里,便有浓烈的臭鱼烂虾的腥气味。街两旁的房屋很低矮。人也不多。零星有人在街边放着木盆在卖海鲜什么的。可能是心情不好,两人也没多说话。见有大饼店,买了十五只大饼回来。分了好几个给倪康。能吃上京港的大饼,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一是这大饼是葱油的,特别好吃。二是买大饼是要粮票的。连里每个月发一斤粮票,根本不够用。 这大饼是一辆粮票买只,我和倪康吃了十多个。还剩几个没啥得吃。 我爸吃了一个。微笑着看着我们吃的津津有味的。很开心。 吃了晚饭,原来以为刘连长会来找我谈昨天被寃枉的事情,可刘队长也没有来。 我爸爸说“不要指望刘连长会来找你的,咱俩明天回家去。” 在睡梦中,爸爸推醒了我。悄悄地刷牙洗脸。出了连队。 早晨,去团部的土公路上空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夜色还笼罩着大地。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我们在走在大路上,心情非常愉快,我已经好久没如此的兴奋,唱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歌。 从连里走到新仓镇要走十八里路,我一点也不累。镇上有一班直接开经过我家所在的新阳公社的长途汽车。 经过两个小时的路途,我们在新阳公社(镇)下了车,又走了四五里路终于到家了。这里是标准的农村,田连仟佰,大沟小池都是沟底朝天。田里的棉花正值吐絮之际,一帮农妇正在采棉花。 我家因刚下乡到生产队,专门给下放居民的房子还没有建好,暂时借住在大队妇女主任的家里。 这是一座砖墙瓦顶的平房。是队里最好的房子,大部分社员还住着草房,甚至住着土坯房。 临海风云录二(23):家里被下放 我进临时的新家,第一眼就看见了妈。大半年没见着了,我思念之情全化成了两个字“妈妈。” 妈妈点点头,以前一直觉得妈妈很严厉。大事小事与人发生矛盾乃至打架,无论是谁对谁错。我总是跪在床旁。跪到父亲下班,等我爸发话。尽管在生活上对我们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但还是有点怕她。可现在离开了这么久,才理解了她的苦心。今天到家,觉得妈妈好像也变了。那眼神里露出了慈祥的光芒来。让我好感动。 让我意外的是,我哥和姐夫站在妈妈后面,用微笑来欢迎我回家。让我感到了家庭的温暖。 妈妈知道我正在长身体,饭量大,特地给我煮了大米饭。住家婆婆又到自留地给我现拔的青菜。妈妈用棉籽油给我炒了一大碗。而我则像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大口吃着白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足足有七八两米饭。打着嗝还在吃青菜。 吃了饭,妈妈给我重提了下乡前的事。 中秋节前,我爸爸在厂里接受再教育,虽然是半自由状态。但也没有人来指责他,批斗他了。相对平安。那天单位来人通知他回去开会。 这是一个局里的在审查干部的平反大会,把安在他头上的帽子摘掉了。恢复了普通群众的身份。简单说就是完全结束了审查,恢复了身份。可以回原单位工作了。 可当爸爸去上班时,却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单位因为过多演出了古装戏,被认定是封建残孽的团体,被宣布解散。主要演员和导演被列为下乡的对象。留下来的是少数人及罪名在身的人。比如苏导演是右派份子。不能下放。而我爸爸作为单位的负责人之一,被列为下乡报名的带头人,参加单位的下乡对象班。 可我妈坚决不同意,我家从陕西农村迁到城里,变成了城镇户口,已经有十几年了。虽说是城里生活的不顺心,但城市毕竟有定粮、商品供应券等等,乡下没有的东西。城乡差别那么大。一下子从城市户口变成农业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我爸爸是解放的干部,虽然心里不愿意。嘴上还的溥洐。实在不行,就拿我妈做挡箭牌。 可没几天,上面领导找我爸谈话带头下乡,要不作为破坏上山下乡罪论处。这下把我爸吓傻了。这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吗。面对如此的窘境,我爸妥协了。反过来又动员我妈起来了。 妈妈为了这天壤之别,哭了好几次。最后也拗不过我爸,其实是拗不过这社会潮流。 我妈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下放到离我近一点的农村。 此时,我姐夫在西藏工作。因被人打伤,回我家里来疗养。而我哥哥也从天津赶回来帮忙搬家。 说着说着,我妈妈又忍不住要流泪。我的心情也不好,但也能安慰妈妈。 我们住在大队书记儿子的家。儿子在县城放映队上班。儿媳是大队的妇女主任。 大队书记也是外地搬迁过来的。 临海风云录二(24)又返农场 一家人终于在农村新家相遇,尽管家人没有回来齐全。 爸爸在队里干农活,但属于带薪干部。上工不记工分,但也没有具体事可做,上不上工无所谓,没有人来计较。可没几天,公社来了通知。让他到公社文化馆上班。 妹妹已经小学毕业,到了公社的中学上初中了。 我和哥哥姐夫在家陪妈妈,没多久。哥哥走了。 就这么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无所事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田里瞎转悠。 爸爸说“这么长期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还是回到农场去吧。” 不知怎么的,在农场时,老想着家里,想着亲人。可在家里时间久了,不自觉地想起了农场的一切。那朝夕相处的场友,那一望无边的棉田。尽管那是我极不情愿去的地方,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缠绕着我,我决定了,回去吧! 姐夫用父亲的永久牌自行车送我。 父亲的自行车,是在下乡前几天买的。最新款式的轻便型车。也是我爸向组织上提供的条件之一。下乡后成了我家的主要交通工具。家里走乡串街的全靠它。 为了走近路,我姐夫将我送到二十多路的轮船站。坐班船到了县城。 当天下午,我终于回到了我不想回,而不可不回的地方。 离连里越来越近,我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想着一个多月前,被诬陷偷牛肉之事,还没有个了结。还有,没有请假回家犯纪律的处理。 到了连里,发现与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进了宿舍,倪康就告诉我。那个刘连长调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真是喜出望外。看来是没有人会来过问我的事了。我问,我不在连里的时间,刘连长提到过我吗?倪康说没有,大概早把此事给忘了。 我终于放心,晚上将我从家里带来后发面饼、花生酱拿出来。 这是两个食品,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我妈最拿手的食品,我妈给我带来十几个饼,一大瓶的花生酱,这花生酱是用大葱、辣椒丁、肉丁、豆腐干丁、花生、甜面酱混着炒烧的。非常好吃。 因为有惊喜,我把这些全部拿出来,放在空床铺上,请室友和同学吃。刚吃,李红也来了,高兴极了,一下子就拿上一饼子醮着花生酱毫无顾忌地大口吃起来。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狼吞虎咽起来,不到十分钟,只剩下几个饼和一点花生酱了。倪康说,各位不要再吃了。给主人留一些吧。就这么我妈忙了一天的工夫做的东西,被我们这些饿狼们差点一扫而光。 我又回到了正常的农场生活,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这几天,新老知青,都在谈论新来的连长。 新连长叫文今山,大概有四十多岁吧。长着扁平的驴脸。小耳朵、大眼睛。薄薄的嘴唇显出他能说会道的本性。每天会穿一身藏青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两支笔。一支钢笔和原子笔。一副文人的派头。 临海风云录二(25):文连长来了 文连长的口才很好,一张口就来。但与政治相关的时毳词极多。如果你仔细查证他说过的词,到二报一刊上去准有。其次顺口溜极多,而且还押韵。比如连里的队友小王爱唱样板戏。天天晚上练嗓子。唱京剧到很晚。文连长则在大会上说“这小王是,晚上唱京戏,早上爬不起。能不能不要你那破嗓子啦。”而从这以后再也没有叫小王了,改叫早上爬不起了。搞得小王啼笑皆非。 传闻,他以前在省农垦厅工作。由于思维敏捷,能说会道。而且特别会捉摸别人的心思。l很受老科长的赏识。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他。并且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可那场运动开始了。这乘龙快婿第一个贴了他的大字报批判他。将他下放成单位里的清洁工。为了表示他的纯洁,与他划清了界限。 可让文今山没想到的是。没过几个月,他老丈人官复原职。还是他的顶头上司。这文今山懊悔无及。又去赔礼道歉。希望老丈人原谅他的过失。结果还是被老丈人赶出科里。并让媳妇跟他离了婚。 后来,省农垦厅改组为生产建设兵团。他又被贬到最下层的农场连队当了连长,才知道这世上的变化无常。但他一点没灰心,决心在基层好好努力一番,准备东山再起。 他到了连里,才知道这连里的事更复杂。这些知青都是一帮一帮的,根本不听他的话。但强烈的自尊心在他心中种下了报复的种子。 文连长开始寻找报复的猎物,以树立自己的权威。 而我们这些新知青。在连里的老知青中,显得年轻而又幼稚,我又是新知青中的无名小卒。从不引起连里有声望的大佬注意。 反而倪康,他会理发。乐于助人,业余时间给连里的男生免费理发。熟悉的人很多。 他告诉我,这连里最受人尊重的人是夏建国,文化程度高,多才多艺。从绘画、书法、体育活动总是全连最好的。你比如说连里的宿舍山墙上的宣传画都是他画的。连里自发组织的篮球队、排球队他是队长。 我到连里,第一天就知道夏建国是食堂的事务长,待人很客气。但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位文化素质高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这批老知青。在没有下乡前,以社会青年居多,即待业青年、那些没有正式工作的小商小贩,其文化程度很低。有人甚至连斗大的字也不识得几个。而我们新生,好歹也是个初中生。从学校到下乡,真正的知识青年。总有自恃才高的心理。而倪康这一陈述,颠覆了我对老知青的孤陋寡闻。 倪康又告诉”我前不假而归前,被刘队长认为是偷牛肉的小贼吗怎么不追究了呢?” 我摇摇头。 倪康又说“在你回家后的第二天,夏建国就带了顺手偷牛肉的老知青朱财宝。到刘队长家里为你洗冤。” “啊!”我说呢,怎么我的冤情就这么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临海风云录二(26):初试锋芒 听到此处,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意,夏建国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 倪康又告诉了我夏建国的好朋友张一初的事,张一初长得高大生猛。长年练武艺、拳击等。身体非常棒。队里出现肢体冲突的事,大部分都是他去协调解决。 倪康还说,以前这儿还有一位前队长叫林家福也是夏建国的好朋友。前两年,被调到省农垦局。现在叫生产建设兵团总部去了。属于职务任命,全家都迁户口过去了。林家福的过去、现在或者将来,我都不感兴趣,唯一觉得令我敬佩的只因为他是夏建国的好朋友。 我所在临海一队,已经根据部队的编制改变称谓,原来我队全称叫“京港农场临海分场一队。现在的全称叫“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区##省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十八团三营十九连。”好长的名字,每次写信封上的地址要写二行才写全。我每写信时,不厌其烦,喜欢写全称。痴想借此练习书法。而我父亲的来信仍按他那样的风格。“台东县京港农场十九连。” 奇怪的是,如此拧巴的地址。邮局照送不误。从来不少送。 这天,文连长居然要让倪康给他去理发。这是对倪的赏识和肯定。完成任务后,倪康告诉我。他在给连长理发时,夏建国被喊去谈话。 “连长,你找我?”夏建国问。 “是的,小夏同志。”连长说。 “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想找你聊聊天。了解一些情况。” “你想了解什么情况?我知道的都会向你汇报。”夏说。 “那你别站着了,坐下来聊。”连长说。 “那你们谈,我一会儿再来。”倪康说。 “没事,小倪,你继续。”连长对倪康说。 “小夏,我来到连里也快两个月了。可这连里的政治空气还是死气沉沉的。许多工作还是开展不起来。你是老知青了,没有这种感觉吗?” “抱歉,连长。可能是我的政治觉悟太低了。感觉不出来。”夏谦虚地说。 “前两天,我找了王小波谈了谈话,了解一下情况。” 王小波,大家都知道。是老红军的后代。在运动中犯了错误,是那宗枪命案中的嫌疑人之一。被关押审查两年,但由于他不是主犯。家庭出身好。北京方面又有人为他作保。 在组建设兵团的改制中。被审定无重大罪行,属胁从者。被恢复知青身份,回原连里工作。 夏建国没有吭声,因为他太了解王小波了,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好牙来。 “他告诉我,这个连里真正的领导班子已经瘫痪了。其呼风唤雨的人是一帮恶势力。”文连长话没有说透。 夏建国立马明白连长说话的意思所在。 在这个连里,夏建国是没有官衔的领导人。知青们有点什么事都来找他帮忙。夫妻吵架、战友斗殴,生活困难。都来找他诉说。上面有个什么政治任务、生产突击。连领导也有意无意地到他家闲聊。借此请他出出主意。 临海风云录二(27):祸起萧墙 “文连长,我就是一名普通的知青,噢!如今叫兵团战士。没有这么高的政治觉悟和观察力。”夏建国回答说。 “你有这水平,就是不愿意得罪人。不肯说罢了。” 夏建国不知如何来回答。 “实话告诉你,我准备在连里成立一个打击恶势力小集团的领导小组。”文连长试探性地说。 “这是您组织上的事,好像与我无关吧!”夏建国说。 “唔!与你有关!”连长咽了一下口水。“我准备任命你为这个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我是组长。” 这突如其来的所谓任命,将夏建国怔住了。 “谢谢连长抬举,这组长可能我担当不起。” “不要着急拒绝我,给你三天考虑一下,再回答我。”连长说。 讲到这儿,倪康说“看来,连里要出大事。” “这话怎么说?”我说。 “你想,这不是文连长给夏建国他们下战书了吗?” “你这话有道理。”我说。凡是在连里待过多日的人都知道,夏建国在知青们中的地位。 而现在连长放风说要成立这个小组,明摆着不是给夏建国出难题嘛!我倒替其担心起来,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或微乎其微的。像我这种可以被人一脚踩死的小蚂蚁来说。 “咱们静坐其观吧。”我说。 这两天,我特意留意起夏建国来。而他却像没人事一样,平静而又从容不迫地行走在食堂、事务长室和自己小家庭的路上,嘴里还哼起了样板戏京剧来。 眼见三天快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可是第三天早上,我去食堂打粥。看见空空荡荡的食堂墙壁上贴了好几张大字报。标题是“揭发本连反革命小集团”,篇幅还不小。列举了自农场建队以来的,好多事情。很多是我们新知青不知道的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矛头直指夏建国、张一初等人。说得有凭有据。从反革命集团的性质、纲领、组织构成。一大堆帽子,让人不明就里。 大字报前围着不少新老知青。边看边议论。一会儿有近百人在围观。 这时五大三粗的张一初进来了。拨开人群,就要撕大字报。被早在一旁王小波拦住了。 “张一初,不许你撕革命群众的大字报?” “什么革命群众,这大字报分明是捏造事实,混淆黑白的人身攻击。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大字报的内容是不是人身攻击,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谁说了算?”张一初说。 “那要组织上说了算的。”王小波说。 “你小子是不是吃了熊胆了。找挨揍吧。”张一初要打王小波。 这时文连长出现在门口。“张一初,不能动粗。要文斗不要武斗!” 张一初伸出的拳头又缩了回来。 “各排各班的战士,抓革命,为的是促生产。各位吃过早点,立马去上工。散了吧。” 我见连长说了,便知趣地去打粥。只听连长又说“五班的男生全留下,保护现场。” 我就是五班的人,也只能留下了。 临海风云录二(28):大字报事件 五班,以新知青为多数。班长徐锡生,与我们一起下放到农场,但不是同校。他是粮食技工学校的技校生。如果按学历来说,比我高三届。也就是六八届技校生。按理说要在城里分配工作的。但受大环境的影响,卷入到知识青年上下乡的运动中来了。 毕竟他文化程度比我高。脑子又活络,能说会道。刚被文连长提拔为班长,积极性很高。此时,听连长一喊,招呼五班的七八个知青,便将贴着大字报的墙挡着起来。 这一举动,将张一初唬住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动手了。 文连长说“张一初,大鸣大放大字报应该受到保护。你不要逆潮流而动,做反面教材。” “那也不能捏造事实,胡说八道。”张一初说。 “关于大字报的内容是否属实,你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组织说了算。” “你能代表组织?” “你要相信组织,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掉一个坏人。” 张一初满是不服,还要继续对峙。小腊子从门外进来。贴着张一初的耳朵说了什么。张一初走了。但事情还没完。两个小时后,营长和营教导员来了。 这两位是现役军人。穿着军装,戴着帽徽和红领章。在大字报前看了会儿,也没看明白什么。两个人都是从部队抽调过来的。对农场前前后后的事一无所知。 “这些问题都是真的吗?”营长问。 “报告首长,我也是从省农垦厅调过来的干部。”连长说。 “如果大字报上说的事情属实,那这就是一桩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必须从快从重处理。”教导员看着大字报,又掏出日记本在记着什么。 正说着,团部政治处的干事来了,还带来了照相机。将大字报全部拍了下来。 “团长、政委也都知道了此事?”教导员问。 “都知道了,特别是张政委很惊讶,因为他听原农场的老干部介绍,这个连自建立以来。一直是省知识青年的模范生产队。受到各级领导重视。突然听闻说这是一个由小撮反革命把控的反动集团,落差实在很大。” “是的,我来这儿当连长几个月来。有很深的印象。所以深入到战士中做调查研究和思想工作。终于有觉悟的群众揭露内幕和真相了。” “政委说,但这只是初步开始,这些内幕是否属实,还必须做深入细致地调查取证。才能定性。” “那这些当事人如何处理?”文连长说。 “政委说,由你来决定这些人的处理吧。”干事说。 团营干部,又看了一会儿大字报。便走了。 文连长兴奋起来。对着我们五班的人说,要24小时保护好现场的大字报,也走了。 在一旁的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觉得与自己对夏建国等人的印象连不起来。特别是夏建国那一身正气的模样。特别是我与他并不是好朋友。可两次我被人误解。差点落难。他都在背后助我,这样的人能如大字报中所说的那种人吗? 临海风云录二(29)班会发言 傍晚,班长说,今天晚上要开全连大会。会议内容很重要,不能缺席,也不可以请假。自从文连长来后。连里开大会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原来的一个月一次,逐渐变成了一周一次。这是让人感到心烦的事。 文连长来到连里,最大的改变就是开会,除了全连大会,就是开班会。每天下工晚饭后,便是各班开一小时的会。不是读报会,就是讨论会,或是学习心得交流会。而对这些强加的会议,我们很反感。但也是敢怒不敢言。起先开班读报。班长读报,底下人悄悄地聊天,说笑话,班长也不阻止。慢慢吞吞地读一会儿。借着喝水、上厕所。大家休息一会儿。后来,干脆一人读报,其他人打牌。有一次,大家玩得有趣,门口放哨地说,不要打了,文连长来了。打牌的人赶紧把牌收了,压在床褥子下。由于这事来得突然。连长进来时,大家显得很紧张。 “你们在干吗哪?”连长问。 “报告连长,我们在开学习心得交流会。”班长说。 “今晚我也参加吧!”连长坐下来说。 这下,可难倒我们这一帮人来。因为平时大家也不太关心政治。除上下工,最关心的是食堂今天做什么菜,有没有肉吃,鱼吃。而到晚上就是聚在煤油灯下,打牌下棋。现在要交流什么学习心得。一个个成了哑巴。好大一会儿,没人发言。把个连长气得要命。 “大家都难为情,不敢站出来发言。”连长巡视大家。 “那这样,从班长说起,按顺时针数起,每个人挨着谈心得。” 还好,班长手里有一张应付检查的报纸。便拿起来。照本宣科几句。然后磕磕巴巴地说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心得。算是了事。接着屋里又沉默起来。 “轮到你了。”文连长指着我说。 我一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本身我的话就少。从来没有在十多个人的场合中发言。而又被连长指名道姓要求说,更是心跳不已。 挨着我坐的倪康,赶紧为我解围,说“连长,小林胆子小,平时跟我们就话不多。当着你的面,可能有点怕说错话。” “是这样吗?”连长说。 我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文连长是个不怕你凶,就怕你太弱的人。 “那你说说吧。” 倪康是个热心肠的“理发师”。连里的男生,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给理的发。人缘好,见识也广。文连长要他发言,也不是难事。便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当前流行的政治上的话。 “倪康的发言,虽不是很精彩。但总算为大家开了个头。” “下面,我来说说”这时徐锡生主动站起来。要求发言,当时他还不是班长,能主动发言。让连长很高兴。说“让我们欢迎小徐同志发言,大家鼓掌。” 众人鼓掌为大家解围。 不愧是技校生。文化程度比我们高一截。能讲出一套符合社会上的国内外政治形势的道道,而且还能结合自己的体会讲感想。 临海风云录(30):初出茅庐 特别讲到知识青年要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等赶时毳的语句时,连长不住地点头赞扬。而我却对这种夸夸其谈,不着边际发言反感得很,盼着他早点讲完。可徐见得到连长赞许,话越来越多。以致连长也失去耐心。却发现架子床下有两张扑克牌。立马叫停“小徐,你把那床下的那二张扑克牌找来给我。” “刚才你们在打牌?” “没有,没有。”班长赶忙辩解,眼睛里都有着心虚光来。 连长几步上前,从褥子下抽出几十张牌来。 “这…”班长解释不清了。 “都有谁参加了?” 大家不吭声。“我在读报。”班长举着报纸说。 连长盯着我问。 “我没参加。”我向来对打牌不感兴趣。 连长想问倪康,可人不在了。也不知啥时候溜走了。连长又将目光转向徐锡生。 “小徐你呢?”连长说。 “我在看马列理论杂志。”小徐说。并举起一本书来。 尽管刚才班长在读报,小徐却是在看书。尽管也文不对题,可也算是被洗嫌了打牌的罪名。 这事已经很明了。连长也不想多追问。斥骂起班长来。 “五班长,你严重违反了连里的政治学习制度。并且阳奉阴违,为虎作伥。” “我没有打牌。” “但你是班长,要对全班战士的行为负责。” 班长不吭声了。 “我要你写检查,而且撤了你班长的职务。” 连长转身又对小徐说。“从现在起,你就是五班长了。带领大家读报吧。” 说着又到其他班组巡查去了。 突然被任命为班长,徐锡生有点受宠若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各位,不是我要抢班夺权的哦!”他边解释,边从原班长手里拿过报纸,读了起来。 就这么,徐锡生当上了班长,经常被连长叫去谈心。而五班受到了连长的青睐。 当天的大字报之事,搞得人心惶惶的。 第二天上工,大家都议论纷纷,有的为被撤的班长鸣不平,有的为新班长的好运而祝贺。 我虽不吭声,心里却知道。这徐锡生的两面为人的面貌。那天晚上学习,他也是打牌人之一。那副牌也是他的。但连长追问时,他却狡猾地否认。侥幸地当了班长。 晚上又被通知去开会员大会。大家心知肚明,夏建国他们那几个人开始要倒霉走厄运了。 晚上,食堂里挂着汽油灯在咝咝作响。参会的人坐得满满的。不少人在窃窃私语。预判着可能出现的情况。而夏建国,张一初也坐在后排灯光较暗的地方。 大会开始了,没有想到徐锡生居然走到最前面,开口说话“各位新老战士们,受连长委托,由我来主持会议。” “你是谁呀,我们不认识你,是某些人的哈巴狗不是,”队里的老油条小猎子,站在一张小橙子上调侃说。 “吁!”底下起哄声音响起。 “滚下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有人喊道。 徐班长被人要赶下台。顿时十分尴尬,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是好 临海风云录二(31)被寃枉处理 “都给我止住。”文连长从食堂门外走进来,厉声说。 “现在是什么年代?我们连队是什么?告诉每位兵团战士,我们现在都是解放军战士,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军人的天职。” “谁要是不听命令,是要受军事法庭处理的。” 这番上纲上线的言论,把大家都吓住了。虽然大家都是知青,但现在又变成了解放军编制的兵团战士,知道着部队纪律的威严。一下子会场静了下来。 “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是有重要的决定要宣布。”连长说。 “王小波,由你来代我宣读。” “是,连首长同志。”王小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台来。 这又把大家惊的一愣一楞的。这王小波前些年,因为一系列的犯错,差点坐监狱。一直被关在场部保卫科审查,最近才被定性放了出来。没想到又被文连长启用。 “我代表文连长来读呈批报告” “营、团各位首长:我连今天出现了,革命战士揭发检举大字报。矛头直指连里长期以来,被恶势力把控。以致连干部的权力被架空。政治生活和生产不能正常进行。”说到这儿,王小波咳嗽了两声。又继续念。 “为了查明真相,进一步深入揭发这些人的罪行。请示你们,暂时撤销涉事人的职务,集中审查,白天参加劳动,晚上接受审查。特此报告请示。” 下面是首长的批示:营教导员批示:报团首长批准。团政治处长批示:同意。团政委批示:尽快查清事实真相,但不得实行刑讯逼供的非法手段。 读完了呈批件。连长亲自宣布处理人员的名单。 撤销夏建国司务长职务。其妻金少凤副连长职务。 撤销张秀娟连队会计职务,其夫张一初马车驾驶员职务,调离马房。 同时受审查处理的还有小腊子,张秀芬等几人。 这些受审查人员,自明日起到五班报到。白天随五班参加生产劳动。晚上六点到连部办公室集中接受审查,其中金少凤因腿疾。白天可到食堂干活。 这一决定,震惊了全连。人们一片哗然。但文连长手里有着呈批件的上方宝剑。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坐在后排的受审查人员,也都不服。特别是张一初,火爆脾气就要爆炸。但夏建国对其摇摇头,又坐下了。 文连长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这几个不服反抗。或带头闹事。已经在团军务处备案,随时将他们抓捕,判罪。 会议散了。五班的人还在做准备工作,徐班长要大家与这些人划清界限,不要随便接触他们。随便与他们交谈。 倪康说“这是他们与文连长之间的恩怨,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何相关?”又指着我说“你说呢?”我也附和着说。 “我也想不明白呀,但这也是为你们着想。”班长说。 “文连长说,这是交给我五班光荣的政治任务。不可随随便便的。”班长说。 班里的人分为六个人一组,三个组一班。共计十八人,其中八个女的,十个男的。 临海风云录二(32):大田秋播 现在再加上几个临时人员,有二十多人。在全连排名第一。 倪康家庭出身好,苗红根正。说话也直爽,没啥顾忌的。而我却是不敢多说话,尽管我父亲已经被解放,但属于那种可以改造好的干部,并下了乡。自己觉得还是背景不硬。 第二天,上工时间到。那几个人到五班来集中,随大家一起到大田干活。 此时,已是深秋,棉花已基本采完。棉枝上的叶子也已枯萎。我们干的活是种蚕豆,即把蚕豆种子,种在两行棉花间。蚕豆生根发芽,到明年春天长势茂盛后。拖拉机将其作为绿肥翻入地里。 种蚕豆需要三人合作,一个人在前,用锄头尖将地刨出一个小坑。第二个人将蚕豆种放在坑里,用磷肥盖住,第三个人将坑盖上土踏实,就算完成,就这么一个坑,一个坑地种蚕豆。 班长将人分配好,到最后还剩两人。我就和夏建国组成一个组。 夏建国在前面刨坑,我在后面放种子磷肥和盖土。 两人各想着心事,也没说几句话。我看夏建国的表情很平静坦然,不卑不亢的,似乎并不在意连里对他的处理决定。而我心里却有些为他担心和鸣不平。怎么看他也不像大字报中所说的那种人。想安慰他,却说不出来。 “谢谢你。”想了半天,只蹦出这三个字来。 “谢谢我?”夏建国笑了起来。 “谢谢你两次帮我洗脱罪名”我说。 “不用谢,小老弟。”夏建国想起我说的事来。 我俩又继续一前一后,不说什么话。 我又想起他前两天,还在当事务长。人们遇见都很尊敬他。称其为夏事务长。可一夜之间又被贬到大田来,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真是世事多变,谁也无法预料。 在我们农业生产连队,虽同是知青。或者用赶时髦的话都是兵团战士。但在具体分工上还是有等级之分的。也就是多数人向往的。 当然用干部级别来分,是连级干部。他们是领导,不需要参加直接的有定额的劳动。有时跟班参加劳动。随时可以走掉。还有就是连里的事务长、会计、仓库保管员。他们不参加大田劳动,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雨雪与他们无关。在我看来,他们是连里的上层社会。我们只有羡慕的份。 但这些人还是少数。 其中连级干部需千锤百炼,并且有上级领导选中。 而事务长、会计等人也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需要有机会或者有背景的人才会被选中。 像这些岗位是我们可想而不可求的。 而后勤班组,比如炊事班、菜园班、实验班等班。这些班组是我们想去的地方。 我最想去的地方是炊事班,即食堂。食堂的人饭菜不限量,管够管饱。对于我们这种经常吃个半饱的人来说。特别有大吃一顿的感觉。每当食堂有红烧肉供应,还有没有开饭,而他们在碗里夹了几大块肥肉。吃得很香时,也是我得直流口水的时候。老觉得如果天降我到食堂。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最大的梦想。 临海风云录二(33):连长指派的任务 菜园班,也是我们想去的地方。这个班主要是为供全连食堂及小家庭每天的蔬菜的种植园。 这里就在队舍旁边。干的活儿,比较有规律,虽然也是靠天吃饭。但与连队生产的大部分的种植不一样。对个人干活也没有什么考核。全由班长决定。还有最大的好处,就是在种瓜果的季节里。可以享受比其他人优待的便利。 不过这是我在短时间内的一种幻想。能到这种地方去的人,在几百个人中还是少数。也只能想想而已。 我俩在沉默中干着活。深秋的阳光,变得微弱起来。阵西北风吹来。满田的败落后棉叶索索直响。 “你看了食堂的大字报了吗?”夏建国轻轻地说了声。 “看了。”我回答。 “有什么想法?”夏建国又问。 “我不太信上面的内容是真的。” “为什么不信?” “不知道,我凭直觉。” “你的直觉是对的,上面的内容全是无中生有,歪曲事实的。”夏建国说。 “那我看你还是那样沉着自如,像没事似的。”我说。 “假的就是假的,假事真不了。我,包括我们几个根本没当回事。” “我知道了!”我笑了笑。 就这样,白天夏建国白天在我们五班干活,晚上到连部写检讨,交代问题。半夜回小家庭休息。整个连队风平浪静。 不过,这天下工回来。班长对布置我要写大批判稿子,还要参加三天后的针对夏建国他们的批判会发言。这不是笑话吗?让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角色。写什么批判稿。 我说“班长大人,你有没有搞错。我啥都不知道。怎么写。” “这不容易?你到食堂去看看大字报,抄几条下来。再找张报纸,找几句时毳的词,拼上去,就成啦!”徐锡生说得很容易。但我却做不来。 从小到大,我就不会写这种文章,而且是这种凭空捏造,与我的感觉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 “你说容易,那就你写吧!” “我也要写一篇呢?” “反正我不写。” “这是连长亲自布置的。”班长说。 “那其他人怎么都不写?” “连长说,你思想觉悟不高,容易被他们拉拢进去。” 我想起这两天在田里干活,与夏建国的谈话。但也没谈什么实质性东西。而且这是零星的交谈,基本上是以闷头干活为主。 我突然记起,在这简单的对话中,似乎发现一旁的排水沟里,有人头冒过一下,我也没有在意。想不到,竟有人在监视我。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劝你,还是写吧,不要去搅这趟浑水。别到时给你戴个帽子,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我不吭声了,想起了父亲的一生,就是脾气冷僻孤傲,不肯轻易顺着领导的意思行事。处处受领导打压。 见我态度软了。班长说“不吭气了?我就当你同意啦。”说着去向连长汇报工作去了。 我的软弱与我的内心的真实想法反其道而行之。我立马陷入了痛苦之中。 临海风云录二(34):不自愿的稿子 在写与不写里纠缠,如果写,按班长说法。只要抄抄大字报。找报纸上的社论找点依据喊喊口号,一篇批判文章就写好了。然后在上大批判台时,照本宣科就是了。但读完了,就可能被人指责或嘲笑。背后被人指点,称为文连长的小爬虫。 如果不写,首先班长那儿就通不过。他会不厌其烦地唠叨这事,抬出连长来压我。甚至在干活时给我小鞋穿。找一些体力消耗比较大的活让我干。还有,连长那儿也通不过,指不定会给我戴上一顶政治帽子,让我承受不了。 这一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最后,我想问问夏建国的意见,尽管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 第二天,上工了。我仍和夏建国一个劳动小组,种蚕豆。 与昨天一样,我俩还是默默地干活。我几次想将这事讲出来,但又不敢讲出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还是夏建国看出来了,轻轻地说“你是否要对我说什么?” 我点点头。 “是不是有关我的事?” 我又点点头。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 看着夏建国那真诚的目光,我一口气将批判稿讲了出来。道出了自己的迫不得已。 “好呀。没有想到他竟然毫不在乎。”笑着说。 这两字让我很惊讶。连忙说“对不起,夏哥。我实在没主意了,才来请教你。” “你别误会,我说的是实话。”夏哥说。 “既然是连里交给你的任务。就必须完成。”夏哥又说。 “那,我如果这么做了,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 “没事,我充分理解你的处境和无奈。” “那我该怎么写?” “你放大胆写,随便写。我不会在意的,我心中有数。” 就这样,我和他就算是达成了一种默契。这是一种非常奇怪和不自愿的默契。 下工回到宿舍,我开始了我的写作。酝酿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写,写什么。我泡了一杯浓浓的红茶。喝了两开。才写了几十个字。班长走过来,看见了说“真是难为你了。” “班长,我实在不会写。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不行。这是连长布置的任务。怎么可以随便换人呢。” “那我写不出来,怎么办?” 班长歪了歪头,拿出一张纸来说“看你怎么难,就拿我写好稿子作为参考吧!” “那谢谢你啦!”我感激地说。 “那你别全抄我的啊。”说着又拿出一沓报纸递给我做参考。 幸亏有班长助力。我又弄到下半夜。总算写好了。 这篇文章,基本上是照抄班长的原稿,对着报告。修改了一些。还是觉得别别扭扭的。 应该说,我是有一些写作的功底的,从上学识字。看儿童文学开始,到长篇小说。到后来喜欢诗歌。并经常模仿一些古诗的韵律写了一些只有自己看的诗来抒发心情。自认为有一定的写作水平。但要写这些政论性的文章,却一筹莫展,无从下手。看来,是平常报纸看得太少。对政治时事知道得少之又少。 临海风云录二(35):批判会笑话 稿子写完了,又看了好几遍。总觉得这不是我写的,字字句句,非常勉强和别扭。想着明天要上台发言。可能会有的战战兢兢。如果真的人会起哄,我会很窘迫。会有少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心里压抑极了。 此时,已经是深夜。我感觉要想释放,发泄。 窗外,秋天的夜,居然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要下雷雨了,我觉得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突发念想,脱掉衣裤。只穿短裤,端起脸盆。跑到食堂后的水塘边。打了水从头到脚往自己身上浇下去。 没有浇两盆。大雨来了。黄豆大的雨珠裹着雷电、飓风。旋转着向我袭来,将我击倒,我又爬起来,又被击倒。我在雷声中嘶喊,发泄着心中的不快。 终于,暴风雨停了,四周恢复了夜的宁静。我疲惫的身躯。被雨水浸得透凉透凉,颤抖着回了宿舍。 倪康正好要解手。撞上了我进了门。奇怪地说“你上哪儿去了?弄得像落汤鸡一样。” “我在池塘边洗了个澡。”我应付道。 “半夜还洗澡,你真是走火入魔了”他嘟囔着上厕所去了。 我立马钻进被窝。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心情平复了许多。可一觉醒来,觉得全身酸痛,发软。起不了床了。倪康叫来班长,又叫来卫生员给我量体温。卫生员说我发高烧了,给我配了退烧药。说不行的话,得到营部卫生所挂盐水。 可我又不想马上退烧。想去卫生所挂水,所以当班里的人都去上班了。我没有吃那退烧药。 下午,卫生员又来量了我的体温。不降反升。问我吃了退烧药没有。我回答吃了。卫生员赶紧叫了一辆牛车。将我拖到卫生所挂盐水。 躺在病床上,吊着盐水瓶。我心里却轻松不少。因为今晚连里要开批判会,我可以不用去上台发言了。傍晚,班长和倪康来看我,还带来一盆子鸡蛋烂糊面。这是发烧病人才能享用的好饭。 班长说“你看你,连长这么看好你,关键时刻又掉链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想这样。”我说。 “这样吧,你把稿子给倪康,让他晚上上台替你发言。”班长说。 我将放稿子的地方告诉了倪康。 倪康晚上果然上台发了言。但他再三声明,这是代我写的。尽管,我不在现场,仍被人起哄。 我的发言,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写的。但还是受到连长的批评。说我写的空洞无力,拼拼凑凑。一看就抄人家的。我听到这批评,却很高兴。 倪康告诉我,昨晚的批判大会开得很不成功。先是小腊子没洗脚。在会上光脚扣脚趾。臭气熏天。坐在他旁边的姑娘捂着鼻子数落他。搞得连长要先他回去洗干净脚再来。结果有几个小伙子都要求回去洗脚。 后来,上面发言口号山响,底下坐的人背上被贴上了纸条。站起来,要去发言。后面的人坐在那儿哄堂大笑。原来那纸条上,写着“我是哈吧狗”的字。 临海风云录二(36):倪康找我 那背着纸条上台发言的人,就是替我发言的倪康。他本来就不太愿意代我。现在看见众人都对着他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头看脚,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还是班长反应机敏,上去把背上的纸条给撕下来。连长大发雷霆,说是有阶级敌人在搞破坏,企图混淆斗争大方向。这事要一查到底。 台下的群众,一听连长上纲上线,也都不作声了。 倪康却是满脸通红,十分尴尬。替我背了个大黑锅,还没有发言,就做自我解释。说是代我来的。稿子也是我写的,他只是代读一下。 我写的稿子本来就水平差。字迹潦草,也只有我能全部读出来,他读错了好几个字。有人纠正喊是错别字,大声纠正。有的地方,他也看不懂。便说大家等一分钟,我仔细辨认一下再读。连长见倪康这亦真亦假地发言。实在难受,便不让读下去了。换其他的人继续发言。 接着发言的人,是王小波组织人,都是他的党羽。虽然也是东拉西扯,无限上纲的那套。但在文连长铁青着脸的监视下,倒是没人公开捣乱。 文连长可能累了,竟然也打了一小会儿盹来,可当他睁开眼来时,发现开会的人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在打瞌睡。就问还有几个人没发言。王小波说是最后一个了。 连长打起精神,站起来做总结。他发言时喜欢翻着白眼向上看,嘴里说得一套又一套。几个月来,人们都习惯了。都是从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从来不放在心上。 批判会草草收场了。我在营部卫生所挂完了盐水,睡得特别香。第二天早上,神奇地退烧了。连医生都觉得奇怪。 可其他麻烦来了,倪康早早地到卫生所来,把我从病床上拽了起来。要打我。我知道不妙,连忙求饶。 “你小子是不是算计我?” “那你为什么装病。” “我没装呀。发高烧是真的呀!” “我说你前天晚上装神弄鬼的。原来你是有预谋的。” “没有呀,我晚上睡不着,去洗个冷水澡,谁会想到发高烧了呀!” 我开头确实没想到要制造发烧来躲避上批判会发言。可第二天,不吃退烧药是有意的。但这事不能给倪康说。否则准挨揍。 倪康信了我,把昨天上台发言的出洋相,添油加醋地述说了一遍。把在一旁想劝架的医生和卫生员,也逗乐了。 “你说,我为你丢尽了脸。你该怎么补偿我?”倪康说。 “我请你吃红烧肉!”我说。 “不行!” “我请你和李红吃大饼油条。” “还是不行。” “那你说个办法吧,我掏钱。” “休息日到新仓饭店请我们班里的男生吃饭。” “啊!”我吓了一跳,这么多人吃饭,要花费十几元。我的月工资才十五元,去掉饭菜票,才剩几元钱。我哪请得起呀。 “兄弟,你饶了我吧。我哪来那么多钱。” “没钱是嘛,我借给你!你慢慢还。” 我还是不太愿意请。 临海风云录二(37):高手消息 可倪康也不愿意放过我,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我只能破财免灾了。 自从第一次批判会开过后,好像风平浪静了几天。文连长又组织的次漫画展,主要也是针对夏建国等人,除了丑化人物和老调重弹。也没有什么新意,人们关注的重点,则是这十多张漫画是出自谁之手,虽然画技不怎么样,但也是有头有脸的。可以看得懂。这神秘的漫画家终究也没有露面,而这之后。文连长天天忙着外出开会学习什么的。大家也不清楚他葫芦里埋着什么药。 不过,天底下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又过了几天,大家又开始了新的传闻,说是在揪出所谓夏建国的***小集团的事上。文连长受到团部领导的批评。 晚上闲来无事。连里的男士们主要分为这么几档。少数的去女生宿舍聊天,试图得到青春烈火般的激情的释放。当然其中有人是针对已爱慕的人去打基础的。 有一部分是用打牌下棋来消磨时间的。用打牌来赌钱的人是没有的。当时严格的纪律红线是没人敢跨越的。打牌的输赢用夹衣夹或贴纸条来较高低。 还有不少的人,吃过晚饭,就聚在一起聊天。也就是所谓的讲老空。七八十来个人聚在宿舍,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暗暗的屋里只点一盏煤油灯。这么多人,都抽烟。当时香烟属计划供应,在农场的兵团战士是没有计划的。于是各显神通去搞香烟。谁身上有一包廉价烟是很有面子的事。加工牌的烟是八分钱一盒,还有白壳烟更便宜。但尽管如此,还是买不到烟。有些人就买旱烟丝来抽。实在没法买的,就用白纸卷枯萎的棉花碾碎了,卷着抽。那烟是没有烟味的,尽吃到了烧焦的味。班长有办法,能搞到好烟。但不发给其他人吃。对自己也很吝啬。比如早上起来,点着一支烟,吸几口便掐灭了。放在烟盒。中午吃过午饭,将早上掐灭的烟取出来。抽上几口,还念念有词“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就这么一支烟可抽整整一天。班长特别愿意连长找他谈话。因为连长也是瘾君子,每次见他,总是给他递一支烟。 倪康也抽烟,但他常抽旱烟,而烟丝则是准女朋友,从老家给他捎过来。 我不抽烟,不吃也不想吃。而是我自小病多。气管炎是常发,一抽烟会喘不上气来。 每天晚上,大伙儿扎堆讲老空,灯太暗。互相也看不到脸,但能看到口中的烟头冒出的红色的光来。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眨一眨的。风景这里独好。 这两天晚上,大伙就在探索文连长近来好像销声匿迹一般。不见在连里的政治运动中有动作。 首先透露这秘密的技校生张达。 张达在我们这批到农场的知青中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不仅长得高大威猛,英俊漂亮。特别是他的围棋下得特别好。曾经在市青年围棋赛获得冠军。从此名声大震。 临海风云录二(38):政委谈话 自然,随着他与大家一样,下放到农场。但其名声也带到了农场。大家都知道我连有个围棋高手。 而团里最高首长张政委也是个围棋爱好者,听闻张达也是下棋高手,便邀请他去家里下棋。这张达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按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胜过首长。他却手下留情,一盘赢一盘输得让着,棋逢对手。搞得政委如痴如醉的。三天二天找他下棋比试。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这层关系。只要他请假,准放行。但政委做事是有原则的,绝不占用工作时间,一般都是晚上去。有时来了兴趣,便在招待所凑合一晚。 连里搞揪夏建国等人的政治运动。政委是知道的。但具体情况还是不太了解。但总觉得现在是建设兵团,不是社会上的政治运动。应着重搞好连队建设。抓好生产才是正事。 那天在与张达下棋时,提了这事。 张达一心在下棋上,漫不经心地应付政委。而且说这所谓“***小集团是不存在的。” 所谓的搞独立王国是张冠李戴。实际上只是夏建国他们喜欢打篮球,打排球。组建了连里的篮球队排球队。经常组织训练和比赛。而文连长则误解为是要联合起来和连里对着干。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政委觉得这不是好事吗?最近师里开会,正要解决基层连队,战士对兵团的文体活动枯燥的问题。怎么就与政治挂上钩了呢。政委准备找连长了解情况。可第二天就去师里开会。回来就找文连长谈话。 文连长接到通知,很兴奋。以为是要表扬他,早早地来到政委办公室等候。可政委因有事,等了好长时间才来。 政委问了连里的近况。连长一一汇报后。政委说,你上次报告的那个什么小集团的审查斗争如今到什么地步了。文连长已经料到会问这事。忙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套材料递给首长,说“政委,这是最新的资料。请你审阅。” 政委说“上次,你不是递给我一份了吗?”首长没接。 “如果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就不必重复了。”政委接着说。 “那就请首长就这件事做指示。”连长说。 “我基本上看了一下。这正是我找你来谈话的目的。”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连长喜从心来。 “你上报的这些材料,思路清晰。指向明确,目的性很强。文笔很好,值得表扬。” 连长的文笔,以前在省厅就是公认的,原丈人科长的发言都由他代笔。深得丈人喜欢。 没想到政委爱才如渴。竟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 “可是我看了材料中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建立兵团以前的事。”政委说。 “是的!”连长说。 “且不谈这些事的真伪,但我了解到,这原来的临海一直都是省里知识青年的典型和标杆。” “这…!”一下把连长给问住了。他确实从没有想过这前因后果。 “兵团组建才一年多。我们都是新体制下的军人干部。”政委补充说。 临海风云录二(39):请客吃饭 “你也是兵团组建后来的吧!”政委说。 “是的。” “你想想,组建前,国营农场发生的种种是非或是问题,我们都不清楚。现在旧案重起,有这个必要吗?”政委说。 “再说,以前的干部,有的调走了,有的退休了,调查得清楚吗?” 连长终于明白了政委找他谈话的目的了。他无法理解首长为什么这样说。 “那这事就这么停止了?”连长说。 “暂时告一段落吧。”政委说。 “那对那些勇于揭发的群众如何交代。” “这些是你的职责范围内的事了。还要我来教你。”政委说。 …。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黑暗中有人质疑。 “这是张达亲口说的,不会有错。”消息提供者说。 “我说,这几天,这事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倪康说。 “那夏建国他们的职务应该恢复啦?” “那不可能。”又有人接话说。当时撤职务时是经过组织批准的。” “据说营教导员是支持文连长的,又找团政委申诉。结果被政委批评了一气。” 政委批评他们是目光短浅,并告诉他们目前国内外备战备荒的形势很严峻。白极熊国,可能会大规模侵略我国。而我建设兵团刚刚列入部队编制,知识青年转为兵团战士。而且这些战士们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战士队伍也不稳定。目前的主要任务安定人心。不要搞前两年运动中所谓的人与人的斗争。 营级干部与团里的主要负责人都是军人。服从上级指挥是最基本的职能。 说到这儿,消息提供者说,这是政委的警卫员透露出来的,绝对正确。 “好啦,不要在这儿捕风捉影,瞎传小道消息。”不知什么时候,班长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从连长那儿,还是从女生宿舍回来的。 “时间不早了,大家回去歇着吧。” 在场闲聊的人都没有手表。只有倪康下乡时将家里的闹钟带来了,平时看时间都靠这只闹钟。 倪康一看钟已经快12点了。 一场有开头,无下文的所谓的***小集团的政治运动,就这么偃旗息鼓了。过了几天,这些人员的每晚的检查认罪会也停止了。白天在五班的集中人员,被分配到其他班。 这场风波来无影,去无踪。但我欠倪康的一顿饭,他却没有忘记,催了我几次,甚至把钱硬塞到我手里,实在过不去了。便答应星期天到新仓镇饭店搓顿。还这人情。 我们所称的星期天,与日历上的星期日不是一个概念。我们是十天一个星期日,即每月的十号、二十号、三十号是星期日。 新仓镇,是离我们团部十几里路,属当地县域街镇。也是台东县最大的街镇之一。我们经常去逛街。 这天,又逢休息日。我们几个早早地出门。徒步去新仓镇。 已是初夏,大田的棉花苗已长过膝盖。放眼远去,在一片郁郁葱葱中还露着一块一块寸草不长的光板田。 刚下过雨,没有了飞扬的尘土,大路两边的洋槐树枝叶茂盛。 临海风云录二(40):巧遇文连长 这是一条土路,从十几里开辟过来的机耕路。雨天泥泞不堪,仿佛再蹚过一条小河似的。旱天尘土有几寸厚,车辆一过就会飞扬起半天的尘埃。但这也是连接十几个连队的主干道。连接到场部的必经之路。 这条南北的机耕路最终接上京港镇到台东县城的唯一公路,每天有上午和下午两班长途车客车到县城。 因为时间不对,我们一般不坐长途车到新仓镇。都是骑自行车去,但连里有自行车的人寥寥无几。还有坐当时流行的二轮车去,也就是有人专送的自行车。但我们嫌花钱太多。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步行去。凭着年轻力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镇上。 镇上有早市。我们到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路旁的店铺也都开张了。离吃饭还早,我们买了大饼油条当早饭。倪康让我买,我没有那么多粮票,请不起。最后大家商议各买各的。 我买了二个大饼和一根油条夹着吃。边吃边一家家逛商店,消磨时光。 我吃着吃着,就感觉没水喝,这大饼油条特别干咽不下。而他们都觉得还行。 我们便分散行动。约好到十一点在新仓饭店集中吃饭。 我便顺着大街找水喝。问了几家都不愿意给我水喝。我想实在找不到水喝,就到新仓大桥下的河边捧点河水喝得了。 正当此时,我无意一看。对面全镇最大的百货商店的窗户上,贴着一告示,上面写着,方便顾客,本店有开水供应。 这事太凑巧了,我走进商店,果然在墙角有一保温茶桶。旁边的小桌子上还有玻璃杯。 我赶紧拿杯子放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件衣服挺合身的。”这不是文连长的声音吗? 文连长是从外省调来建设兵团的,说话带有很浓的地方口音。我第一次听他讲话时,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后来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我们在一起讲老空时,大家一致认为。全农场恐怕只有他能讲这种普通话。 我回头一看,居然真是文连长,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梳着三七分的头发。亮亮的好像还抹了头油。而紧挨着他站着的竟是连里的副连长陈丽丽。 这陈丽丽原本是外连队调来的。因前两月因金少凤被撤职查办后。连里缺少一位主管妇女工作的副连长,于是陈丽丽就来补缺了。但是只是宣布职责,而没有宣布职务。正在试用期。 陈丽丽外貌很漂亮。虽算不长得天姿国色。却也是如花似玉的出众。特别是凹凸有致的身材,特别引人注目。她个子较高,与文连长并肩站着。 幸巧他们两人都面对营业员,背对着我。要不我将会很尴尬。 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两人肩并肩地挨得很近。文连长的手不断地在碰着她的手。似乎想拉手,可被她甩开了。这种动作在重复着。 这不是男女恋爱时才有的举动吗?我虽然没有谈恋爱,但对恋爱的基本知识还是懂得。 临海风云录二(41)流行歌曲 看到这种似是而非的情景,我本能地感觉立马要溜走,可还没有走。连长已看到我,并叫我的名字。我只能停下来点头称是。反观陈丽丽倒是有点吃惊,涨红了脸。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连五班的战士小林。”文连长对着陈丽丽说。 “小林,这是咱连新来的副连长陈丽丽。你们恐怕还不熟吧?” 文连长说得没错,咱连新老知青好几百人,而我则是其中的无名小卒。陈连长不认识我是很正常的事。 陈丽丽用她那柔软雪白的手与我握手,我顿时感到舒服和心跳。 “今天,小陈想买一件袝衫。她不会骑自行车。我就带她到这里来了。”连长有点不打自招地说。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你不要有什么误会,我们是正常的革命友谊。同志之间的互相帮助。”这不是在画蛇添足吗? “我明白。”我说。 “你看见了就别给连里的人去说。免得有人趁机造谣攻击我。” 连长这么对我说,也是对我的警告。我隐约地领会了。 我点点头,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逃到大桥底下无人处,坐在河边心跳不停。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回到约定的饭店门前,他们几个已经等候多时了。倪康一把揪着我说,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让我们好等。 我说我在大桥底躺了会,没想到睡着了。 今天我请客。磨磨蹭蹭的,赖了一个多月,终究还是没赖掉, 没想到,这饭店中午的生意好得很,基本上都坐满了。 我点了红烧肉、狮子头、红烧鸡块、红烧鲤鱼、鸡蛋韭菜等,花了我近二十元钱,心里真舍不得。 小东带来了两瓶团加工厂自制的粮食白酒,开瓶给各人倒满。我不喝酒,再三推辞下。给我倒了一点点,大概有半两酒。 菜来了,大家干杯,谢谢我的慷慨。小东说,你们知道。坐在我们四周的饭桌,都是些什么人吗? 我看了一下,那些人年龄与我们相仿,穿的都是中山装、学生装、军装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知青。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十分热闹。 小东喝了一口酒说“这些人有些是我们团的,还有些是我们团北边十五团的。听说都是省城的知青。其中有不少是省厅高级干部子弟。层次高,见识广。对知青的命运不满。你们知道歌名为《知青之歌》的吗?” “知道呀!”我们附和着说。 这不是最近在连队悄悄流传的歌吗?那天倪康从外连带回来的有这首歌的手抄词曲。我俩觉得这歌词写得很好。但我们不识曲谱,还特地去请教了连里的高材生夏建国。 他表示可以教我们唱,但只能在好朋友之间唱。千万不能让文连长知道。否则麻烦就大了。 我说“我怎么觉得没什么问题呢。” 夏建国指着手抄的歌词说你俩看,这歌中写的“告别了妈妈,再见了家乡,金色的学生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沉重的绣地球是我的命运。”这是严重的对上山下乡运动不满。” 临海风云录二(42):理想与现实 夏是我们连里的大哥级的人物,不仅是他的学历高(大学肄业)而且文化素养高。从绘画、书法、二胡、写作等许多方面在连里是独树一帜的。最主要的是他比我们新生早了五六年到了农场。而且经历了农场****运动的考验。政治嗅觉比我们高了许多。 经过他一番提醒,我俩恍然大悟。但那歌中悲伤的曲调和歌词。却刻在了心上。我们在好同学,好战友中间轻轻地唱。 此刻小东又提起这事。我们都摇摇头。 “这写这歌,并传播的人就是十五团的知青。” “是吗?”这首歌的创作者就在我们北边的地方。大家都很惊讶。 “小东,咱们有空去拜访一下这位作者。你领头怎么样?” “已经没有可能了,据说前些日子,词作者已经被逮捕了。并被定为全国最大的***政治案。押回原籍关押。” “这么严重?”有人问。 “听说,这人会被枪毙。” 不就写了一首歌嘛。我听了头皮发麻。为这位写歌人心中不满。但也是想想罢了。 大家在噤声中默默地喝酒吃菜,好大一会儿才有了新的话题。说的是咱们这辈子就这么混混沌沌,稀里糊涂地混下去啦。 “那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要回到城里去工作,做城里人,可比登天都难啦。”薛建兴叹了口气说。 “想当初,我们的理想是多么高大。想读大学,当科学家。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小五说。 “那是你的理想。我的理想很简单。上完初中考技校,毕业后进厂拜师学艺。拿工资补贴家用。”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谈过去的理想如今变成了梦想,感叹不已。 我的理想与他们的又不同,我的父亲是时代的产物。解放前曾在上海税务局上班,而在那个里被人设陷阱迫害。后买通了狱警。从下水道中爬出。后被迫向北逃跑。在徐州加入解放军,任文化教员。随大军路解放到城市。后留在地方,负责当时的戏曲改革工作。后又转岗做了剧团的编剧和导演。在我懂事识字起,成天就是到剧团看演员们排戏,在办公室看油印的剧本。到小学四年级,开始看长篇小说。当然是看国内作家出的小说。非常佩服这些作家的水平。立志将来理想的工作是当编剧、诗人或小说家。 当他们问我的理想时,我觉得也说不出来。给他们说了会变成笑柄。因为我们的那些同学,连初中也没有读完。文化层次太低了。当个作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便说“我的理想跟你们一样,能早日回城,进工厂当工人。” 薛建兴说“我妈妈说了,只要我能回到城里,哪怕是拖粪车,扫大街也愿意。” 就这么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中,我们的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本来,大家是兴致勃勃,高高兴兴地来吃饭的。,喝了点酒吐出的真言,反而使大家情绪低落下来,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准备回家。 临海风云录二(43):知青之歌 就在我去服务台结账时,饭店大门外怱怱进来了一男女两个人。那女的是李红,男的却不认识,比起来是年龄大了些,但身体魁梧,十分强壮。 “好个倪康,你来这儿吃饭,却不带我来。你好意思吗?”说着就上来扯倪康。倪只能躲在我身后,说“这是小林请客,得他来定。” 李红看着我求证,我顺水推舟地说“是是是,我想到你是个姑娘,混在我们几个男知青中,怕印象不好。所以就没请你。” “这位就是你说的男朋友?”旁边的壮汉插话。 “这是我大哥,来县里出差,特地来看我!”李红赶紧介绍。 “这位大哥,李红和我只是普通的战友关系。不象你所说的男朋友关系。”倪康澄清自己。 “那我妹,非要说你是呢?”李红哥说。 “哥,他就是我男朋友,他耍赖!”李红委屈地说。 “这是我的要好同学,他可以证明。”倪康搬我做救兵。 我支支吾地说不清楚。只能摇着头说“从我的观察来看,我也看不清楚。” 李红哥倒看出来了,李红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大方地说“各位兄弟,不管我妹和倪康是否会发展到处男女朋友的地步,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只是奉父母之命,顺便来了解一下情况而已。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再请大家次。” 李红哥又要了酒菜。与我们敬酒猜拳,十分热闹。 我实在喝不了酒,另坐一旁等候。李红搬了条凳子与倪康坐在了一起。对着说“你可见到我哥了。你还想赖也没门啦。” 这次聚会,有点怪异,第一是,我碰到了也许是不该碰到不该碰到的事。不该碰到不该碰到的人。我尽量想把这事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但那两立若即若离的手时时在我脑海里浮现。晚上,我梦见了这两双手紧紧握住。展而变成了拥抱接吻。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把这疑虑告许倪康。却总觉得有点庸人自扰。便没说。 第二是知青之歌在我心中的震撼,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我本是一个沉默寡言,情绪低沉的年轻人。务农的艰辛,对弱不禁风的我总是那样的不适应。我想念能继续上学,坐在课堂里聆听老师对文化的传承。想到了能否回到城市的可能。尽管我家已经下放到农村,但总觉的那是临时的栖身之地。我与这首歌有了强烈的共鸣,甚至在梦里也会唱着那悲怆的声音来。 终于,文连长也知道这首歌在知青中传唱。也不知谁说是我从外面抄来传唱的。立刻把我叫到队部办公室。让我交代这首歌的来胧去脉。而我早就听过夏建国的预警。心想死不承认知青们在传诵这首歌。就矢口否认我知道此事,也没有什么歌曲的手抄本。文连长大怒。说要公开整我。这时陈丽丽进来了,见我紧张胆怯的神情,说“连长,你看你,把他吓成啥样了。” 连长一见她那娇嗔的样子,立马心软了。说“我没吓他,只是他态度太不诚恳。” 临海风云录二(44):家中受灾 “连长,我劝你连里唱这些歌的事,嘴上说说也就罢了,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这歌是省城的一个知青写的,听说已经抓起来了。” “但这歌已经流唱起来了,这么多人在唱,你管得住吗?”陈丽丽接着说。 听陈丽丽这么一说,文连长可能被说动了。对着我说“你不唱这歌是对的。希望你们这些新知青,要正确理解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要有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坚定信念。” 我舒了口气。走出办公室,又想起那天在新仓饭店情景,心想这次文连长饶了我,是不是与上次我看到的事有关。 果然,在全连大会上,文连长表扬我的立场坚定。又宣布全连禁唱这首歌。并自觉销毁手抄本,今后如被查出,定会严惩不贷。 会后,我们几个同学都笑我快要成文连长的红人了。但我说我没有出卖任何一个人。 没过几天,我收到家信。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我家的房顶被突来的飓风给掀掉了。 我父亲是下放干部,按规定在农村建安置房,由公家出资。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盖的房顶是茅草顶,墙壁是芦苇编的。可这芦苇墙远不如砖墙,甚至不如土砖墙。这墙是漏风的,外面刮大风,屋里刮小风。到冬天特别冷,当西北风呼啸而来,屋里点的煤油灯忽闪忽闪,忽明忽暗的,象会随时会被吹灭一般。 我家人在屋里,蜷缩在被子里,早早吹灯睡觉。期望明天这风能停下来。 收信后,已经是家中受灾的第三天,尽管我离我家只有一百多里路。但属两个县,兜兜转转的要两天多。 我心急火燎,即刻写了请假条。班长倒是爽快,立马签字同意。可到文连长那儿却不批准。理由是马上到三忙季节,一律不准请假。我解释半天也没用。把我急得晚饭也没吃。 倪康知道,连里不批准是没法外出的,因为需带“兵团战士探假通行证。”否则无法在旅馆登记住宿。而到我家没有直达的长途汽车。只能到台东县长途客运站后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去换乘到我家县的客运站再转乘县内长途到我家公社,然后步行四里路到家。这样到家的路程要两百多里路。 倪康知道这里面的过节。便给我出主意,说我团的最北端,过了新堡河。有小路到邻县交界处的公社。再从那儿坐邻县的长途车,可以一天到家。不用住宿。 这一下提醒了我,上次我爸来看我就是走的这条路线。不过上次又坐二轮车绕道新仓镇,多走了几十里路。 倪康说“从农场北边走,斜穿到曹镇,要近几十里路。到了那里如能坐上当天早上的汽车,到我家只需八十多里。顺利的话,中午就能到家了。” 但这条路线有一些难度,要穿过八里大洼。这是农场北边的一大芦苇荡。没有路可以通过。很少有人到芦苇荡深处去。更别说要穿过去了。听说有一条小径可以穿过,但只是听说。 临海风云录二(45):硬闯八里洼 我说“家里的事比较紧,只要不开证明可以到家。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好,明天一早天麻麻亮你就出发,到芦苇荡有十几里路,你穿过芦苇荡,跨河再步行十多里,就可赶到汽车站,也许就能搭上长途车了。” 有好同学的支持,本来还在犹豫中的我信心百倍。一晚上没有合眼,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悄悄地爬出来,宿舍里的人还在酣睡。我背上了我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倪康塞给我的两只大饼,溜出连里。一路小跑,先是向西到营部的大路,又折向北跑去。渐渐地感觉体力不支,只能步行向前。 这时的天渐渐地放亮。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大路两边高耸的洋槐树垂满了串串白色的花。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路的田野里棉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泛着露的闪光来。树上的鸟儿在声声叫唤。仿佛在歌唱新的一天到来。 大路上空空荡,少了来往的行人,偶尔有其他连队的牛倌在放牛,骑着牛过大路。看见我觉得很奇怪。朝我挥挥手,又下大田去了。 这世界上好像除了大自然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感到了自由,兴奋。 越往前走,越是荒凉。大路到了头,再往前走就是那无边的茅草地。在这广袤的天地中,我又感到孤独和无助。 幸亏走了没几里路,就看见那大片的芦苇荡了。这荡里长满了二个人高的芦苇,向两边看去连绵不断。看不到头。向前也不知有多远才可以穿过去。 而此时,西北面有大片的乌云向这边滚来,还没进芦苇荡,这云已经从头顶上掠过,天色顿时又暗了下来。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硬着头皮,见有条崎岖小道,便闯了进去。 这条路有一米多宽。弯弯曲曲的时隐时现。两边的芦苇将小道上空遮得严严实实。偶有光线泄下,方显出小道路况。芦苇深处,有鸟儿的鸣唱声,和扑扑的翅膀穿过声。风不大,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叶枝摇曳声。 这是一条很窄的土路,高低不平。时而在低洼处的水中穿过。依稀可见有小鱼小虾跳过。 走着走着,发现前面好像有蛇卧在土路上,但我并没有惊慌。因为他们说,这芦苇荡里以水蛇居多。即使给咬了也没毒。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我折了两枝长芦苇,一路敲打过去。这蛇游走了。 据说这芦苇荡里还有狗獾出没。我没有过此动物,也不知这狗獾是否会咬人。但还是很紧张,不知道如何来应对。 走着走道,来到分岔路口。就选一条走,错了回过头再走。反反复复,曲曲折折地在芦苇荡中前进。此时的我好像迷途了,失去了意识,整个人迷迷糊糊、浑浑噩噩地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走出芦苇荡就是胜利。 这芦苇荡有八里长,简称八里涯。但要在这里面前进很曲折,要穿行而过则要走更长的路。遇到更多的风险。但菩萨保佑,除了心焦和害怕。没有遇到心惊肉跳的风险。 临海风云录二(46):我在路上 终于,在胆战心惊中走出芦苇荡,面前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公路。在路北围墙中有十多幢平房。看上去不像是民宅,与我们农场的宿舍差不多。走近一看,这是县里办的五七干校。 上前问门卫。 正在值班是一位壮汉,他倒是问了我从哪儿来,到哪里去。我一一回答后,他表示很惊讶我的胆量,说是在初夏能穿过这八里大洼的人,是头一次见过。前些日子,有河西的社员来这芦苇荡里摸鱼虾,被毒蛇咬了,来不及救治死了。被壮汉这么一说,我后怕起来,全身都起:h鸡皮疙瘩。 壮汉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曹镇,他又很吃惊。说这里离镇上有十多里,没有路可走的。我说有人告诉我,曾经徒步去过,他说不知道。并告诉我,从这儿朝西走,到新堡河边,有一摆渡口,可到了那儿去问问。 此时,天已大亮。可能是黄梅季节到了吧。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天上驰过。一会儿初升的阳光照亮大地。一会儿又是乌云阵阵,飘起了细雨来。我出来匆忙,没带伞。在这半荒芜之地。短袖衬衫被淋得通湿。我想起了那曹镇九点的公交车。而没有条件买手表。也不知现在是几点了,心里有点发急。又是一溜小跑。 到了河边,翻过长满树木的堤岸。到水边一看,正如五七干校的壮汉所说的是一个摆渡口,不过这摆渡船停在对面。我用手围成喇叭状,用半生不熟的当地话喊“过河了” 见没人应。又喊“有人吗?”这喊声,在宽阔的河面上回荡,发出阵阵回响。 又过了一会儿。从对面河岸上下来一位老汉,见我频频向他招手,慢腾腾地摇橹过了河。还没有到岸,我一步跳上了渡船。老汉问“过河吗?”我回答是。老汉说这摆渡是要收费的。 原来,这摆渡船是河西生产队的,因为在河东有队里的茅草地。故本生产队到对岸干活,坐船是免费的,其他路人摆渡过河要付费。每人单趟五分钱。 我从书包里掏钱,却是找不到五分的零钱。便掏出一张壹毛的纸币。大方地说“给你一角,不用再找了。” 老汉见我出手大方,便热情起来。他告诉我,来这儿摆渡过河的人,除了本队的人,外人来摆渡的人很少。已经几天没收到钱了。 我见机便问了他去曹镇的路线。他说去镇上是可以的。但没有直接的路。需要在农舍与田野中穿梭而过,像我要去,则比较难。 这下,我犯愁起来。这路怎么走,心里没有底。就如骑虎难下了。 老汉见我很迷茫的眼神,说看在我是很诚实的人,就教了我怎么不迷路。从河岸上去,到镇上要经过五个生产队。你到一个生产队,就问下一个生产队怎么走。然后走到下一个生产队的队部,生产队部的晒场上都竖有上下工的旗杆,很远就能看到。 老汉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农家人。有这么独特认路的方法,真让我受益匪浅。 临海风云录二(47):奔向曹镇 别了老汉,我从河西堤岸下去。感觉这里与河东的风景有天壤之别。河东是一片荒凉,放眼望去,全都是茅草地,仿佛置身内蒙古草原一般。而河西则是一派田荒风光,高低错落的田中麦浪的绿滚滚。壤嵌的一片片菜花地金黄灿灿。喜鹊在低空滑翔。停留在树上鸣唱。天空时而云雨飘过,时而晨阳洒辉。 老汉告诉了我生产队的排序,特别好记。从四到一队,同属一个大队名。同一方向,朝西北方走。 然而,在路程中却状况不断。我尽量绕过农舍走,因为怕受农舍前狗的骚扰。可遇到绕不过的地方。只能捡根树枝,时刻与狗较量。最吓人的是在一小河边遇到一条大黄狗,竟然不怕我手中的粗树枝,咬住了我的裤腿。眼看要惨遭撕咬,站在门口端着碗吃早饭的农夫大喝着,狗乖乖地跑回去了。 还有在离曹镇最近的生产队部晒场上。却被以为是偷鸡贼挡住不让走。我猛然想起,在摆渡口问过老汉的名字。便报出来,没想到这人居然是老汉的女婿。听我报出名字来,态度来了180度大转弯。解释说,最近发现有知青偷鸡。与他老丈人认识的肯定是好人。 我又感觉到乐于助人的力量。这不是我给了老汉五分钱的效用所在吗。 让人感到温暖的是,老汉的女婿居然用自行车将我驮到离曹镇不远的公路上。 到了这里,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又想起烦请他送我到镇上,要不然赶不上长途汽车了。回头一看,这人已经走远了。 天气又下起了毛毛雨。我心急起来,一路飞跑,终于到了曹镇汽车站。 车站很小,一个简易的砖棚供等车的旅客坐。而此刻一个人也没有。旁边一个摆水果萝卜的妇人也在收摊。我问了一下,原来一天一班的长途客运车,刚刚开走。 而在不远处,一辆客运车正在离去。我立马跑去。嘴里大呼着,还拼命地挥手。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客运车风驰电掣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早上四点多出发,一路上坎坎坷坷。困难多多,就为的是赶上这班车。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我沮丧地在棚子里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感觉肚子饿了。买了两根水果萝卜,就着带来的两个大饼。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下面怎么办?开弓已无回头箭。而这里离家里还是不近。我以前查过地图,从这儿到家里起码有八十里路,又没有长途车。看来只能步行回家了。 从曹镇沿着公路向北走。要过三个公社的镇。第一个镇竹桥镇,离这儿有二十里。 打定主意,我开始沿着公路向北走去。 这是一条浇浆路,很狭。两车对开,只能有一辆靠边才能通过。 而此刻,天上下着雨,时大时小,时下时停。公路上行走的人很少。就我一个急急匆匆在赶路。在阳光下过,在细雨中穿。偶尔有一两个农民挑担路过。用奇异的目光扫着我。 临海风云录二(48):镇上饭店 他们看着我,可能是在想,这位长得瘦瘦长长个子知青模样的人,穿着的确凉祔衫,蓝色布裤。脚蹬着的绿色解放球鞋上沾满了泥巴。走在这路静人稀的公路上。去哪里,干什么去? 而我见那神情,觉得是否我脚上的泥巴太多,影响美观。我赶紧脱下鞋子,在路边的草丛里蹭干净。但泥没了,鞋全湿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没见有一辆机动车驰过,哪怕是一辆手扶拖拉机。却来了一辆二轮车(自行车),在我前面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问价钱。说是到镇上要两元钱。我舍不得花这钱。我一天的伙食费才三毛钱,这车钱也太贵了。我与其讨价还价。终究未成。而其走了。嘴里还用当地话“穷知青!”数落我。 我在公路上孤单地行走有十多里路,来到一条三岔口。站在路中央,企图识别哪条路可以到竹桥镇。可始终辨别不出来。我索性一屁股坐在路上,试图等一下是否有人路过,可以问一下。可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踪影。我又想出一个方法来,掏出贰分的硬币来,往空中一投。待落在地上辨正反。正面向东北走,反面朝西南走。 连投三次,我向西南走。一路上路越走越窄。树木却高大茂盛起来。我疑惑起来,发现这是一条断头路,原来误入歧途了。今天真是不凑巧加不凑巧。倒霉上再倒霉了。 阻断路的是一条河,在河上架着的桥上有铁栅栏和木头的小岗亭。有一穿着警服的中年人在站岗。 我上了桥,那站岗人向我挥了挥手,示意赶快离开这里。我表示是来问路的,这是什么地方? 站岗人回答此路不通。里面是麻风病医院,与外界隔离的。 听说是这等医院。我心里发怵起来,可怕的病。听说病者发病了,全身的肉会烂掉,十分惨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道谢后,赶紧下桥。但好奇心又使我停下来,回头向河对岸看去。 河对岸与平常的农村没有两样,树荫丛丛,桃红柳绿的。那草房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凳子上,除了有人脸上贴膏药。其他看不到有啥不同。可能他们也看到我,向我招手。似乎在向我喊什么,可我听不清。但觉得有点可怕。便快速离了。 回到正路上,很快地就到了竹桥镇。 这镇很小,一条五十多米的小街,两边分散着十多家店铺。路上行人也不多。我进了这家镇上唯一的吃食店。要了一碗面条。吃了起来,店里一个吃饭的人也没有。 店里的服务员是个姑娘,与我年纪差不多。见我是知青模样,以为我是这里公社的,主动坐到桌子对面来,问我是哪个大队的。当我说是南边农场的,她兴趣来了,问东问西的。而我急着要赶路,又不好意思回绝她。 姑娘说,她特别喜欢城里来的知识青年。有文化,人又长得帅。她的理想是嫁给知青。 想不到的是,她竟然问我有女朋友了吗? 临海风云录二(49):搭车成功 哇,这穷乡僻壤的姑娘竟是如此开放和直接呀!我说你问我这干吗? 姑娘回答说我长得挺秀气的,一副有知识的模样。见我有点发呆,便自我介绍是大队支书记的小女儿。大伯是县上副县长。如果我有意,可以给她联络方式,先通信联系着。 我起先看见她那调皮活泼的样,以为是与我闹着玩。就随意说了咱俩离得这么远,不太合适。谁知道她认真地说。没关系的,如果两人的事谈定了,她可以嫁到农场去。我一下子慌了神,赶紧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谁知她并不介意。硬要联系方式,并说给了他联系方式,马上让他爸开手扶拖拉机送我回家去。 从小到大,我一直未与同龄女孩认认真真地交流过。乃至我认为长得漂亮的女孩,两人相见就会羞红脸。心跳不已。 而现在从天上掉下个小妹妹。虽然人长得不是那样的漂亮。但她那娇柔大胆且主动的姿态吓坏了我。 我慌忙起身背上我的旧书包,嘴上说着不用了,不用了。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逃出店门而去。 逃出百多米,我停下来回头看,那姑娘还在向我招手再见呢。 我一路走来,顺着公路向东北走。到了竹桥镇,又拐弯向西北方向走。 这从一早出来走了这么多的路,我也搞不清楚了,此时再也跑不动了,连快走也不行了。丶走一会儿,便要歇一会儿。太阳也已西斜了,估摸着是下午两点多了。真不知道到天黑之时,是否能顺利到家。 这儿往前的路好像要宽些,但两旁的树好像也矮了些。雨云彻底远处去,但天气还算凉爽,但我就算是被逼上梁山吧。无奈地向前走。 我期望有车可搭,边走边前后张望。偶尔开过一辆卡车,我试图站在中间拦车,但那车像没看见似的,向我猛冲过来。在离我十多米的地方,我胆怯了。跳回路边。那汽车司机朝我做了个鬼脸,嘲笑我的失败。 来了一辆手扶拉机,速度不快。被我拦下来了,谁知这家伙豹头环眼,杀气腾腾的。拿起拖拉机摇手柄就要打我。我赶忙转身就跑,逃到离他有近百米的地方。那家伙见追不上,便开着拖拉机扬长而去。 我筋疲力尽,却还不死心。没过久,又有一手扶拖拉机开过来了。这次,我等拖拉机开过我身边。又拼命追上去,在车斗后面跳了上去,成功了。 那拖拉机隆隆地向前开去。驾驶员也没有发现这车上多了个人,我庆幸自己终于来了运气。但没开多少路,驾驶员就发现了我,车停了下来,责问我。 我谄媚地看着他,讨好地乞求他。并承诺给他两元钱的酬劳。这可是不少钱呀,终于打动了他。答应带我,但不能是全程。在离我家公社有十里路的丁字路口,拐弯向北去。 我答应后,便给了钱,尽管心里十分不舍。 手扶拖开动了,我还是坐在后车厢上,心情开始好起来。在隆隆的柴油机声中,做简单的沟通。 临海风云录二(50)终于到家 但拖拉机声音大,其又操着浓浓的地方口音,我只听懂一半。大概意思也是问我是不是知青,怎么会行走在这人流稀疏的公路上等等。 很快,到了大路的分岔口,我下了车,他告诉我向西走五分钟,到了大商口。再往前走十里路就到了我家公社的镇子。 果不其然,我快走了几分钟就到了。可又遇上了新情况。 在离大商口公社,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宽阔的河有一百多米,叫大商口河。前几日的飓风,竟把大商口大桥给变成了一座危桥,已经给封掉。旁边搭建的临时便桥,只能通过被查过的车辆。行人只能通过船摆渡过河。由于这里是通向必经之路,过河人挤满了渡口,摆渡船又小,每次只能载十多个人。我排在队伍中归家心切,却又百般无奈。也不想着与路人说话。又想起了那位不漂亮,却又活泼率真的姑娘来,懊悔没有给她我的通讯地址。要不然我早就到家了。转而又想,这女孩确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的梦中情人,是个美若天仙,温柔含蓄的姑娘,还是别去想那竹桥姑娘吧。就在我胡思乱想中,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看,原来我前面空出了好几个人。我赶紧跟上了队伍。 摆个度,用了一个小时。过了河天已经黑了。 这里的天空是晴朗的,布满了星星。而这里的地是黑黝黝,因为月亮还没有升空。笔直的公路在夜色照耀下泛着白色。两边的草丛,已有夏日的虫儿在鸣叫。河沟里的青蛙和癞蛤蟆正在长大,偶尔传来它们不同的叫声。 胜利到家的兴奋促使我加快了步伐,终于到我家所在的镇子。我从静静的镇旁路过。拐入直通我家的土路,坑洼不平。紧挨着河蜿蜒而去。此时月亮已经升空,路面上还是模模糊糊的。 空无一人。突然我发现前面有个人急匆匆地走来。我想起以前倪康提醒我的话,说是近来安全不好,特别是不要走夜路。我心里有点发虚。怎么对付前面走过来的人。我从书包里取出把自备的小水果刀来,紧握在手。以防不测。 没想到,对面走过来的竟竟是我认识的人,是大队的代课老师。正赶往公社去办什么事? 两人相见,紧紧握手。寒暄数句就分手了。 终于穿过棉花田和大队部,到我家门口了,却见我家那芦苇墙上已换上了又新又厚的茅草一顶了,我的心也放松了。三步并两步敲家门,却见门虚掩着,便推了进去。 “妈!爸!”我重重地叫了声。 我家进门就是厨房兼会客厅。而桌子前,我爸爸和哥哥正在煤油灯下聊天,听见我的叫喊声都吃惊地望着我。 “哥,你也回来了啦!”我哥居然比我提前回了家。 因为我临时决定回家,也没有告诉爸妈。这晚上突然而归。让家里人措手不及,感到突然。 我妈妈也从里屋出来了。泪水盈盈的,家里遭了难。两儿子居然都迅速地赶回来了。老妈百感交集得很。 临海风云录二(51):亲人相聚 妈妈好像有预感似的,中午多烙了我爱吃的发面饼又做了花生酱。我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好几个。又喝了鸡蛋汤,肚子饱得像要爆炸的。打着饱嗝问了家里的情况。 原来,那天傍晚就刮起了大风,并下起了大雨。而且是越来越大。整个房子都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而我爸在不久前已经被调到县文化馆工作,刚好不在家。我妹妹从学校到家里来拿换洗衣服,准备回校。但被风雨阻回不去了。母女两人从没见过如此恶劣的天气,既担心又害怕。早早地躲在床上听天由命了。到了半夜,大风转为飓风。旋转着在田野向房舍袭来。一路上,羊圈、猪舍通通被转翻,有些房屋被旋塌了,而在经过我家时,将茅草顶卷入半空,落在小诃中。倾盆暴雨从天上,倒入了没有房顶的我家。顷刻间家具物品里像从水中捞出一般。妈妈和妹妹相拥而泣,不知所措。此时,我家曾住她家的妇女主任带着几个人赶过来,将妈妈和妹妹接到大队小学教室安顿住下来。当晚就给我爸打电话通报了情况。我爸爸很着急,但又回不去。便到邮局去给我哥拍了电报。 第二天,全县动员,给受灾群众从生活上和物质支持。特别是上山下乡的居民家里的首批支持对象。第二天,大队的泥木工就开始为我家的房子修缮,并盖屋顶。当天晚上,我哥赶回家,参加了第二天的盖屋顶的工作。第二天晚上基本完工,我家就搬回修好的屋里住下了。 而到我回了家,所有一切都恢复正常。 亲人见面,十分喜欢。一家人坐在方桌前聊天,喝茶。哥知道爸喜欢喝红茶。特地买了红茶给沏上。 家里妈妈最关心的是我。因为姐姐哥哥都组建了新的家庭。而且都在城市工作,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但维持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妹妹在公社学校上学。平时生活起居由父母亲多为照顾。只有我一个人孤身在外。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妈妈说有一次半夜摸摸我,发现我没有呼吸了,叫上父亲赶忙上医院接氧气。所以,从小就不做家务。别说烧饭了,就是连一条短裤,一双袜子都不洗。都是我妈妈全部搅下。 尔今到了农场,如何料理个人卫生。她既担心,又不放心。看着我的一身打扮。觉得还干净。岂不知我真正地下地干活的衣服,都没带来。塞在床下面的脸盆里了,那衣服一二个月才洗一次。汗出的背部都泛盐霜了。 父亲关心的是我的思想状况,在我叙说干农活的不习惯和艰辛时那神情时,爸叹了口气说,做什么事都要随遇而安。莫要牢骚怪话一大堆。要正确理解上山下乡的伟大意义。成天混日子,要学点技术,或学个手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又批评我写的字歪歪扭扭的,空下来好好练写钢笔字。我妈插话说孩子他爸,你一见儿子。就是空话一大堆。你还让儿子活不活了。 临海风云录二(52):父亲的变化 我哥坐一边,喝着茶。笑眯眯地听爸爸妈妈的絮絮叨叨。十分开心。 第二天早上,我—觉醒来。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折了一样,生疼生疼地走不了路了。我妈妈不知原因叫了大队的老医生来。 老医生原来是县医院的老中医,在全县有一定的名气。退休后,主动要求回乡下老家陪老伴生活。与我家关系很好。 老医生来我家,搭了脉。捏了我的脚腿,说是一切很正常,没有毛病。是由于昨天走了一天的路,而导致的肌肉酸痛。休息一二天就好了。 真是有点得不偿失。为了赶时间,反而浪费了帮家里的机会。需要妈妈来伺候我。真是不好意思。 爸爸回文化馆上班,妹妹回学校读书。哥哥在家将家里的洋机(缝纫机)、闹钟拆洗、上油一遍。哥是学机械出身。鼓捣这些东西是他的长项。只要回到家里,定要将这些机械玩意儿拆洗一遍。而我因下不了床。实在无聊,捧着半导体收音机听样板戏,听交响曲“黄河大哈唱”。 我家的收音机是海河牌的。还是在我家没有全家下放到农村前两年,我哥哥买回来的。当时收音机以交流收音机为主。家中有半导体收音机的少之又少。当时,听说我家有不用电线的收音机。觉得很新鲜,老老少少都上我家来看稀奇。如今又带到农村来了。 妈妈则给我们兄弟俩变着花样,做老家陕西的饭菜。蒸包子、韭菜合子、biangbiang面、油泼辣子等。这些都是我在农场吃不到的。真是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 我的腿还是酸疼,不太能走路。哥哥却因单位有事,提前走了。 这次回家,最大的感受是对爸爸的认知有了很大的改变,通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爸爸变得很左派起来。我在家的时候,爸爸居然要我读他的笔记本。而那笔记本里都是他抄录的“老三篇”“新三篇”“***语录”等等政治性的片断。并说要熟读这些东西,好好改造思想,做跟上时代的新先锋。刚开始,我还能接受。到后来,我就反感了。借故不读。 而且,我爸爸有好几本类似的笔记本。他告诉我这是他在被关在牛棚里,除了写检查,就是抄录这些东西,改造思想。与时代同步。 而我则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所以觉得与父亲没什么话可说,但在心底里还是挺尊重他的。爸爸出生在农村的一个上中农家里,从小就到外面读书闯荡。后又到大上海去谋生。结果被人陷害。后逃出监狱,被逼上梁山。参加解放军。随大军进城,又留在地方工作。一路上风风雨雨,经历过多少次政治运动的磨炼。变成如今这种在政治上胆小谨慎。甚至对自己的孩子也是讲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也是怕我年轻气盛。讲错话,做错事。重蹈覆辙他的老路。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他如今还戴着下放干部的帽子。尽管这类干部无职无权。 临海风云录二(53)班长异常 在家里待了好几天,总觉得不踏实。父亲说年轻人也不能老待在家里。农场生活虽然艰苦,却总归是我该生活的地方。不用老惦着家里,回去吧,好好地锻炼自己。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尽管总觉得父亲的话不中听,但老待在家吃吃喝,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 我要回农场了。为了安全。还是从县城坐长途车,再绕道回到农场吧。 妈妈依然舍不得我走,又给我做了花生辣子酱,炒了花生,烙了发面饼。够我吃个十多天的。 爸爸骑自行车,送我去县城汽车站。 爸爸的自行车是永久牌轻便自行车。是在下乡前买的。这车成了我父亲在县城与家中来回往返的主要交通工具。每星期六下午,便骑行二十多里路回家。星期一清晨,便骑车到县文化馆上班。今天,又带着我到了县城他的住处。然后又到县汽车站买到台东县的汽车票。第二天,我便踏上了新的里程。按父亲的经验,又将给我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放在衬衫口袋里,一份放在裤子口袋里。另一份发在我的挎包里。说是为了以防万一。多年来,他的零用钱一直是这么放的。到了车站,又是语重心长,但在我听来是喋喋不休的关照。在农场不要虚度光阴,学门技术。说完爸爸就去上班了。 在无奈中,我又回到我已经熟悉的农场,我不想多待,却不能不待的地方。天天在大田进进出,看着日头升起与下落日复一日,过着毫无生气的生活。 回到宿舍,已是下午。应该还没到下工时间,都发现班长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我与他打招呼像是没听见似的。我原以为,他见到我会责怪我一番。骂我不假而归,害他受连长批评。而现实却是如此,我觉得很奇怪,又大声叫他。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来。 见他答应,我便开始整理床铺。后又到食堂池塘边,将没有回家前的脏衣服洗了一遍。下工的时间到了,伙伴们三三两两都回来,见着我很高兴。我明白他们高兴的原因,又是可以吃到我妈做的发面饼夹花生酱了。说重了是能抢到了,所以我已经藏了一半。 果然,没过多少时间。倪康就嬉皮笑脸地开口要了。 “要什么?”我假装不明白。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没有带发面饼!”我其实已经将分好的放在我的床位上了。 “好呀,你还不老实。战友们,搜!”倪康下命令。 没有化时间,他们轻易地拿到饼和酱,蘸着吃来。吃的是那样香,我称之为恶狼一般。 “倪,今天班长咋啦!”班长居然还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一动也不动。 “到隔壁宿舍去。”倪示意我到隔壁再告诉我。 倪吃着告诉了我,班长遇上了大麻烦事。而且有可能是政治性错误。 事情是这样的。 前两天早上,后勤班的人去男厕所打扫卫生。发现有一张已用过的报纸。上面竟是一张***亲切会见外国友人的照片被人擦了屁股。 临海风云录二(54):报纸风波 扫地的人大惊失色,就如遇见洪水猛兽一般,跑到连部办公室汇报。文连长也大吃一惊,说这是一桩严重的***事件。让人马上封侯厕所。召开了连部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专案组。调查这是谁干了这事。 首先,要确定用报纸当草纸事件发生的时间点。专案组逐个班地对每个人进行了盘问。确定时间的发生点应该是晚上12点过后,因为在12点前,文连长打着电筒去小便。还没有发现有报纸的痕迹。 其次,这个作案人的性别是谁?这是毫无疑问的,肯定是男生,而且是单身男生。因为队舍分两大区域,中央道的西边是小家庭区。都是已婚家庭。不可能舍近求远去上厕所。而大道的东边是单身男女生宿舍区。包括队部,会计室等。而事件的发生地是在东部区域的男厕所。 我们都是单身男性内急要大小便,白天上东厕所。天黑后小便在宿舍山墙边解决。半夜则在宿舍门缝往外解决。没人上厕所去的。而大便只能上东厕所。要不然太丢人了,当然也有个别人在山墙也解决。第二天早上,那臭气熏天。招得众人大骂,时间久了,也没人这么干了。 还有事件的物证,那印有大人物影像的报纸是从哪儿来的。 自连队改为生产建设兵团后,对征订报纸是十分重视的,这是人们了解国内外大事的渠道 之一。每个连会订中央级、省级、地区日报各一份。供全连人阅读学习。包括各班组学习读报会。平时,报纸放在队部的报架上,队里的人可到队部翻开。 我与很多人一样,是不看书不读报纸的政治文盲。用文连长的话说是政治上的落后分子。但也有人喜欢到队部的报架上拿报纸看,浏览一下最新的国内外大事。班长就是其中之一,有事没事爱往队部跑,美其名曰“看报。”实际上是等连长回来,因为文连长要进他的卧室,必需先穿过队部。 专案组经过调查,确定了在案发时间段有三个可疑人,班长徐锡生就是其中之一。 文连长得知后大为吃惊,因为在他心目中,徐锡生是一个在工作中积极肯干,在政治上努力进步的好战士。 前段时间,团里根据兵团统一部署,在基层连队增设排一级别。文连长在考虑将徐锡生由班长提升为排长这一职务。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个事。连长一声叹息,找班长谈话。 连长虽然平时很欣赏徐班长,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还是立场坚定的。很严肃地指出这件事情后果的严重性。 班长事先已经感觉可能会卷进这事件中,原以为连长会相信他不会做此事的。可连长都没有一点庇护他们意思。 “连长,冤枉呀,我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班长说了那天的详细经过。 那天是星期天,班长几个人又去新仓镇喝酒,可能是吃了没洗干净的小龙虾。 临海风云录二(55)张木匠事件 回到连里已经很晚,食堂开饭的钟点已过。几个人便打起牌来。一直到十点钟多钟,班长觉得胃不舒服。就散了伙。也没有洗漱,便睡了。 到半夜,突然肚子剧痛,好大一会儿,想大便。实在忍不住了,就爬起来找不到大便纸。 在连队里,男生大便一般不用草纸,用旧报纸较多。班长在黑暗中找纸,摸了一会儿找了张旧报纸,便冲进厕所。因半夜的天气较凉。班长一阵投弹轰炸后,便又跑回宿舍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连里在查这事。忐忑不安起来。 “你怎么来证明不是你干的?”连长问。 “我用的旧报纸是经过我裁过的,而且叠整齐的。而在厕所发现的是整张报纸撕碎的。” “你这说明不了什么?”连长觉得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那其他的,我只能用我的良心来向你保证了。” “小徐班长,你是这事件的重要嫌疑人之一。你应该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 “但连长。我没有做此事呀?” “做没有做,不是你或者我说了算,是专案组经过调查之后才算。” 这下,班长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那我该怎么办”班长可怜巴巴起来。 “这几天,你就不用带班了。待在宿舍反省自己吧。”就这么班长被封在宿舍不得出去了。 我回来了,倪康告诉了我这事的原委。我听后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用报纸擦了屁股吗!何必如此小题大做。无限上纲嘛。” 倪康立刻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老兄,别瞎说,当心隔墙有耳。” 我看了一下。我们在隔壁宿舍,也没人呀? “你回家十几天。连里发生了重大的政治事件。” “你认识张木匠嘛!”倪康说。 “认识呀,怎么啦?”我说。 张木匠是我连里的专职木匠。连里的木质农器具由他修理,装配。比如镰刀、锄头、大锹等手工农具,还有队里耕地用的木犁、牛车、马车等等。由于工作的特殊性要求,他单独住在队舍前隔着机耕路的大仓库里。 也是这个原因,我平时也不太接触张木匠。但对他的总体印象还不错。胖胖的脸上有着大大的眼睛。常常看着我们扛着锄头或大锹在仓库前走过。笑眯眯的很和蔼可亲。 倪康告诉我前几天刚发生过的事。 前几天的深夜。大家都已进入梦乡,团部民兵连的人悄悄地进入连队,并包围了大仓库。连里所有的连级干部也都起来,做着准备。 这一切,在夜半中倪康起来解手,发现前面仓库前,有手电筒在晃动。起了疑心,就悄悄地向前走去。可到了队部门口,被人拦住。说是前面是团部的人在执行任务。倪康说什么任务。那人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可能是准备工作做好了。仓库的门被敲响。就听张木匠在说“半夜三更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睡啦!”就听见开门声。张木匠还没有反过来,几个人冲进来。把他摁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临海风云录二(56)全连夜起 “你们凭什么抓我?”就听张木匠大喊着。 “你心里清楚。”按着张的民兵说。 “我没犯罪,你们抓错人了。”张木匠仍在喊冤。声音带着凄凉地在夜空旋转。把全连的人都惊醒,纷纷到连部前观看。但都被拦在早已布置好警戒线(草绳)后。 “把他的嘴堵上!”文连长站在离张木匠几米远的地方喊道。 按着张的民兵醒悟过来,拉下一条干毛巾,塞在张的嘴巴。他仍在哼哼唧唧地说什么话。但已是发不出声音来, 将张押到大路上,上了已经停靠在一边的拖拉机后的车厢上。就听司机按了两声喇叭。拖拉机即刻消失在夜幕中。 我们这一大拨子人,站在中央大道上。看到这突发状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仍议论纷纷地不想离去。 文连长大声说“各位战友们,都别议论了,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了明天上工。” 小腊子提问“连长,张木匠因何事被抓了?” 文连长说“就你事多。今天已快天亮了,明天我会给大家解释的。”见大家没有散的意思,又说“各位班排长带头回去。” 大家带着疑惑和困倦散了。 第二天,这事成了全连的舆论中心话题。平时分散的活儿,都聚在一起干了。 到了晚上,文连长开全连大会,讲清了张木匠事件的缘由,真相基本上都清楚了。 原来张木匠犯的是收听敌台,现行***罪。 连里的人都紧张起来,谁也不相信,平时随和友善的张木匠。竟收听敌台,犯了这等罪。 据连里与张木匠走得比较近的人说。张木匠有一台日本进口的半导体收音机,不但可收中文波段,还可以收好多短波段。 张木匠这台收音机,已经有一年多了。我到木匠间去换锄头柄,曾看见过这台收音机,放着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京戏。声音特别响,音质也很好。 “那怎么会有人知道他收听了敌台了呢?”我问。 “听说是有人举报了他。”倪康悄悄地说。 “举报人说,他每天深夜一点多,就开始收听“**之音”,“台湾**电台”等广播。” “他都是半夜里听,谁知道呀。”我边说,心里也有点发虚。我也有收音机,可带耳塞的那种,每到心情不好时,也是半夜躺在床上听收音机。晚上到十二点过后,中波段的各个城市电台都已停播休息。于是那些外国频道的声音就响起来了。里面有讲英语的,日语的。我都听不懂,但我喜欢听日语歌曲,声音特别柔美。但意思都听不懂。其中台湾对大陆普通话广播,**之音的普通话广播,有时也听得到。但杂音很大,还没听出个道道来,就被淹没在巨大干扰声中。这算收听电台吗,我有做贼心虚之感觉。 “你不感觉到张木匠知道的事,特别是各地知青的动态很多吗?”倪康说。 “我不知道,我难得才跟他说上一两句话。”我说。 “前些日子,黑龙江五个男女知青跳江的事,你也听说了。” 临海风云录二(57)出手准备 我点点头。 还有云南的插队知青越境跑到了缅甸那边,加入台湾**组织。你也听说了吧?” 我又点点头。 “据说都是从张木匠那先说出来的。”倪康说。 “你查过吗?”我说。 “不是我查过,是团部保卫处的人暗中调查的。” “那又没有抓住现行的,有什么用。”我说。 “可这张木匠自以为是,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又怎么说。”我问。 “几个月前,与几个所谓的朋友喝酒,当大家一致夸他,消息灵通。见识面广,什么事情都知道时,他白酒喝多了。居然说这些消息都是从海外的中文电台偷听来的。而且说得有头有尾的。” 我们两人在隔壁宿舍谈完话,又回到自己宿舍。此时的班长已从坐姿变为躺姿,但还是双眉紧锁,想着心事。 班长比我俩大三岁,技校生。本来是要留在城里找工作,但遇上了这场运动。和我们一起下了乡,即到农场后又改为兵团进行农业生产劳动。 他文化程度比我们高,脑子活络,能说会道。在领导面前常替我们这一帮懒鬼的消极怠工,不肯好好干活说说好话,与我们之间关系不错。前些日子,传闻说他要升排长,我挺高兴。可是就因为用一张旧报纸擦了屁股。影响了他的政治前途,别说他本人了。就是连我们几个班员,也为他喊寃。 今天晚上,团部礼堂前放电影《地道战》。天还没黑,连里的人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到团部去。 李红来了,硬要拉着倪康去看电影。倪却要让我当“电灯炮”。我知道其中的意思,便说今天坐了一天的车,累得不行,不想去。 这时薛建兴进门了,嬉皮笑脸地对李红说“我陪你去,咱们俩也好发展一下关系。” “谁说要跟你发展关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红翘起嘴巴说。 “好啦,你这只黑天鹅也只有我喜欢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李红,今儿你就一个人去吧。我们几个想聊聊天呢?”班长几天没有好好开口了。突然开口说话。李红也没有回驳。气呼呼地走了。 夜来了,今天也没有点煤油灯。我们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各人的床上。漫无边际地瞎聊天。 薛建兴开口对班长说“老徐,你这样天天关在宿舍,也没有个说法,几时算个头呀?” “那有什么办法,看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班长绝望地说。 “那旧报纸是不是在你那儿用的。” “绝对不是,我用的全是裁过的。”班长说。 “那你给文连长解释了吗?” “他不信。”班长说。 薛建兴是我们这帮人中最有主意的人,都称他为“祝枝山”。 “如果说,你能拿出与那张报纸一样的报纸来。”是否会摆脱嫌疑。 “不知道,有这个可能吧!”班长说。 “我刚才路过连部,好像看见文连长的宿舍有灯。你去盯一下。” 薛指着我吩咐。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这文连长鬼得很。” 临海风云录二(58)又见艳事 “别我们在这儿聊得起劲,他又偷听。岂不知偷鸡蚀了把米?”薛建兴又说。 我想想也是,这次不假而归。这文连长的气量这么小,正愁抓不住什么把柄呢! 出了宿舍门,前面便是连部办公室和文连长宿舍。我快走到时便蹑手蹑脚起来。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连长宿舍的灯还亮着,只是被窗帘给拉住了。为了探看清楚,我跑潜到窗下,那窗帘居然没拉严实。露出一条缝隙。我沿着缝隙看进去。又看到了吃惊的一幕。 连长睡得床沿前,竟然双双对对地坐着连长和陈丽丽。 两人保持着有六七厘米的距离,连长直勾勾地望着陈丽丽,陈的眼睛却盯在地上,好像很害羞的样子。 “这几天考虑得怎么样?”文连长问。 “我想来想去,觉得咱俩还是不合适。”陈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俩都是单身,孤男寡女的。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离了婚,还有孩子。” “这有什么?我是净身出户。条件是从此与那孩子脱离父子关系。” 文连长把与前妻和孩子的关系撇干净,陈丽丽还是不同意。 “文连长,你放了我吧,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人,而且是现役军人。如果咱俩发展下去。破坏军婚的罪名,你是担不起的。” “这点担心你大可不必。你们只要没有结婚登记。咱俩什么事都没有。”说着,文连长又将身体向陈丽丽身边靠。陈丽丽侧向另一边躲。 见陈没有反抗的意思,文连长又说“我是省农垦(兵团)来锻炼的,早晚要回到省城去。不知要比你那军人男朋友强多少倍。”说着又要去拉陈丽丽的手。 陈丽丽挣脱了连长的手,虽然没话可说,却依旧不答应。 可连长仍不放手。见陈丽丽那羞羞答答的样子,心里的情火熊燃烧起来,实在憋不住了。一把抱住了陈丽丽说“丽丽,你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等。自我向你表白以来,咱俩拉一次手的机会都没有给我过。我想吻你一下。” 陈丽丽已经被文连长挤到墙边上,想挣脱也难了。 我一个单身汉,从来没见过男女情爱的童男子,看得面红耳赤,心跳不已。 这时,想不到的情况突发了,我脚下站着的一摞瓦片塌了,弄出很大的响声来。 我想,这下把文连长的好事给黄了,快紧跑。 我跑到转角处,不放心。在暗处向连长窗户看了一下,只见连长正推开窗子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一只野猫在窗户下,对他发出绿色的眼光来,连长关上了窗。陈丽丽的人影从前面的路上闪过,大概是回女生宿舍去了。 见没什么事了,我又溜回了自己的宿舍。里面的小伙伴正在等我的消息呢。薛建兴急切地说“什么个情况,连长还在自己宿舍吗。” 我想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但又不敢说。像薛建兴,这种嘴巴极不严实的人。肯定会添油添醋,四处都说。给连长知道了有好果子吃吗? 临海风云录二(59)拯救班长 “在他自己的宿舍呢,没发生啥事”我随口应付道。 “好,我有个主意,咱们可以救老徐。”薛说。 “狸猫换太子的典故各位知道吧。” “知道。”倪康说。 “这与班长的事有啥关系?” “你想,如果老徐能拿张出事的整张报纸给连长,不就证明他没有用那张报纸擦屁股了吗?” “那报纸上有盖连里报纸收讫的章。” “这些小事都不在话下,大家说干不干吧。” “干什么呀?”文连长居然从外面走进来问。 这突然的声音,把我们吓得半死。都像老鼠见到猫那样十分害怕和紧张。 还是倪康比较老到“连长,我们在聊天,说明天干活的事呢!” “怎么没去看电影?” “嗨,这电影我都看过好多遍了,不想看了。”倪康说。 “刚才,没有人跑到连部去吧。” “没有呀,”薛建兴装得若无其事地说 我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是不是发现我了。如果问到我怎么办?是不是坦白交代? “连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啦?”薛说。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连长说。 班长始终低着头,一副无辜的表情,也不说话。 “小徐,我们只是怀疑你,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还未定,你要正确对待。” “连长,我真的很冤枉,我怎么会干这种事。”班长说。 “清者自清,你也不要过分自责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连长似乎已经知道是我偷看的。走出了宿舍门前瞥了我一眼。 我真的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心跳不已。 连长这莫名其妙地询问,大家都觉得很奇怪,又问我。我坚持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连长走了,大家来了兴趣,急着问薛建兴下文是啥,可他却摆起架子来,不说怎么办,把个班长急得恨不得要求他似的,这个“祝枝山”,一会儿说口渴了,班长急忙给他沏了自己终于也舍不得喝的“碧螺春”茶。还没喝上一口,又说没烟抽了,动不出脑子来,班长又贡上了“飞马烟”。抽上烟,才慢腾腾地说出他的全部计划。 他在新仓镇小学交了个女朋友,是个插队知青。被公社抽调上来当代课老师。而新仓邮电所的营业员,是她的干妹妹,两人很合得来。薛建兴想找邮局妹妹找一张与厕所事件里同样的报纸来,只是这是张整版的,而案发的那张是撕碎的。然后盖上连里的报刊收讫章。全部搞齐后,交给连长。证明自己不是涉案人。当然,这件事最后还是由我出面去圆这个谎。 我不解地问他我能干吗?“祝技山”说,刚好这件事发生时,你回家了。而你回来后,听说了此事,才想起来有张报纸是走前问班长借的,忘了还了。所以拿这报纸递交给连长,证明这事与班长毫无关系。 薛建兴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大家都觉得可行。班长更是来了劲头。表示洗脱嫌疑后,不会忘记兄弟们。并且记上一辈子。 大家一致决定,立马就干。 临海风云录二(60)我送报纸 连队逢十就是休息日,薛建兴跑到街上找到女朋友,又去了邮局找干妹妹张霞。听说是找一张过期的报纸。就带他俩去了库房找,这库房存了很多没有卖出去的旧报纸。 找了半天,每天的报纸都有剩余。单独少了薛建兴需要的那张。这下恐怕这计划要落空了。薛有点沮丧起来。在女朋友的斡旋下,张红打电话到县总局,说是公社书记要这份报纸。 没多久回应来了,有这张报纸。明天早上随邮车捎过来。到此刻,事情总算有了眉目,为了感谢,薛建兴特地到供销社买了一盒百雀灵(护肤霜)送给张霞。 此事办好,要找报纸收讫章的刻章人,薛建兴己打听好,以前连里来刻章店的地址。巧了,这店答应给刻一枚同样的。 没几天,一切准备好了。班长拿着复制品,去找连长。说是想起来了,他是拿过报纸。后又给我借去看了,现在被我找到了,故来澄清事实。 我被叫到连长办公室。 “这报纸是怎么回事?”连长问。 按我们商量好的口径,我说“当时班长布置在班会上我读完报,我顺手压在枕头底下了。第二天,我就回家了。” “好你个*小林,目无组织无纪律的人。”说到这儿,连长的气不打一处来。 “我家里房顶塌了,我请假你又没批。我就…!”我申辩说。 “你以为兵团就像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回去写份保证书给我。”连长算是饶了我,我赶紧想走。 “慢点走。”连长突然叫住了我。指着我脚上穿的蓝的短帮球鞋说“这是你的鞋?” “是呀。”我随口应声道。 “你把鞋脱下来给我看看。”连长说。 我心中有了疑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脱下来给了他。 连长拿出几卷尺量了一下,然后居然拿出一张照片来。说“这是你的鞋吗?” 我以为他是在怀疑我的鞋来路不正,连忙解释“这真是我的鞋,还是我下乡的时候,我妈妈给我买的,上海产的前进牌。连里独一双。” 这时,连长的脸突然沉了下来,说几天前的晚上,你是不是到我宿舍来偷看什么了。 “没什么,我没来过。”我说。 “这不是真话。”连长说。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我们五班的人。” “不要再否认了,这是我在屋后面的窗户底下拍到的照片,这鞋底上有前进鞋厂的图案。 我做贼心虚。在这强大的物证前,哑口无言起来,不知如何应答。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了吗?”连长问。 “没,没什么。”我慌乱地说。 “不管你看到或者没有看到什么,希望你能把你所看到的烂在肚子里,否则后果很严重。” “我知道。请连长放心。” “你那天晚上回去,有没有跟其他人说过。” “绝对没有,我保证。”我说。 “那就好。回去写份检查给我。” 回到宿舍,同伴们都问我,连长还满意吗?我说“不清楚。”。 临海风云录二(61)流行甲肝 过了一天,文连长亲自通知班长,解除对他的审查。恢复了班长之职。我连忙将我的检查书递上去说连长这是我的检查书,连长什么话也没说。将叠好的检查书往裤兜里一塞。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没想到班长的事,在我们几个人的努力下就这么化解了,我们高兴得差点儿要拥抱。我说上次是我请客,这次该是你了。”他们不知道,这次班长复职,是我与文连长妥协的结果。不是我发现了文连长的秘密。也许班长不会恢复得这样快。 “你还得请,要不是上次班长为你在连长那儿求情,你写多张检查都通不过。”倪康说。 最后商定由我和班长各出一半钱,在新仓饭店搓了一顿,当然还请了薛建兴的女朋友和邮局妹妹。但她俩始终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高兴了几天吧。又沉浸在无所事事,寂寞无聊中。班长下工后,依然去女生宿舍猎艳。倪康有李红陪伴聊天解闷。薛建兴三天两头去会女朋友。我们几个在相貌和风度上平平的小男生,挺羡慕的。但有此心,却无此胆。特别是我,不知咋的,遇见女生会脸红心跳,有立马逃走的想法。于是每天下工,除了连里开会,班里学习外。都是几个人躺在床上,天文地理,鸡毛蒜皮瞎扯一番。直至睡意来了,散伙睡觉。 倪康与李红的恋爱关系,还是那样没有丝毫进展。李红爱的情意绵绵,倪康总是躲躲闪闪,不明不白的。 这天夜里,我们几个人按惯例,仍躺着或坐着讲山海经,薛建兴又讲了起了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新鲜事。 “你们知道不,团部医院这两天人满为患的,挤都挤不进去。”薛说。 “看病的人这么多,是不是又有什么流行病发作了。” 前两天,营部卫生所来通知了,说是近月来,甲肝病在团里流行。要大家注意饮食,发现在吃肥肉时有恶心呕吐感觉的人,要及时到卫生所报告。并到团部医院验血,如果得了甲肝病。要马上隔离治疗。我连已有几个被检查出得了甲肝,到医院去隔离治疗去了。 紧接着,团部组织的化验检查组,到连里来给每个人抽血化验。 听说人血液的谷丙指数超过40的人,得甲肝的可能就会大。到一定程度,就需马上治疗。 还有人说,这种病毒是从上海那边传过来的,上海人吃了海里毛蚶。发生了大面积的甲肝,后由我团北边的几个上海知青农场带入我们这一带生产建设兵团的基层单位引发的。 最离谱的是说这是台湾那边通过台风将病毒传过来的。 对于我们来说,虽说有点紧。却并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谷丙高点反而好。这次检查后,有几个谷丙高,但还没有到隔离治疗的人,得到允许。可在宿舍自我调理休息十天,通过吃药。直到重新恢复正常,才上工。 可我们几个人,都没有这个福气。检查下来各项指标全部正常,非常羡慕他们。 临海风云录二(62)美女家事 “什么流行病,甲肝病的,都不是!” “那会是什么事,都到医院去?”我说。 “那你们今晚上,就定下心来,听我讲故事吧。”薛建兴洋洋得意起来。 我们连是十九连,旁边是二十连。在我们后面隔着一条田是二十一连。这一条田是一千米长,一南一北是两4米,有4里地。同样他们连队东边是二十二连。 这个连是姑州市的知青占了一大半。很早就听说有一个女知青长得非常漂亮,犹如天仙下凡一般,她姓过,有人觉得她比古代美人西施还要美,就叫她过西施,意思是赛过西施。 过西施的父母,出身名门贵族。是姑州市里有名的大户人家。解放后,家中的产业被公私合营了,赎卖给了公家。由于他爸爸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带头将自家的企业与公家合作,被评为爱国资本家。原住的洋房,花园依然归她家。每个月吃公私合营企业分的股息,吃用开销绰绰有余。她父亲有大小两个老婆,她妈妈是小老婆。后新婚姻法颁布。他父亲与大老婆离婚,分了些钱财,出户另住。没两年又重新嫁人,从此与她家再无往来。 过西施的母亲在旧社会是十里洋场的歌女,长得十分美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舞台的首席歌女。后与他父亲相识,情投意合。嫁到姑州为小。过先生十分宠爱她母亲。 进入新社会,她父亲与大老婆离婚没两年,与小老婆就生了过西施。老年得女,过先生大喜过望。如获至宝一样,百般疼爱、千般呵护。 过母(过西施的母亲),集琴棋书画一身,三岁开始教过西施认字读诗。唐诗宋词背得滚瓜烂熟。四岁开始教其弹琵琶、古筝、古箫。五岁开始教其唱歌跳舞。多年的熏陶,使其知书达理 蕙质兰心。七岁上学,勤奋好学。成绩优秀,出类拔萃。妥妥的一个学霸,校花。被多家艺术学校看中,皆因家庭出身问题被搁置。 随着年龄的增长,过西施长得愈发美丽。明眸皓齿、千娇百媚,犹如出水芙蓉般娇嫩可爱。身边少不了许多追随她的少男少女。 然而,那场灾难来了。她的父母亲被卷入政治运动的旋涡里。父亲被原单位审查关押,游街示众。母亲被剪发,剪裤腿。脖子上挂着高跟鞋在居委会扫厕所。而她则整日倦宿在家里以泪洗面。不敢外出见人。家里的佣人阿姨也走了,她饱一顿,饿一顿的,全靠昔日的同学和爱慕她才貌的大龄青年的接济。 然而,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的同父异母哥哥,戴着红卫兵袖章。带着一帮人,又来她家打砸抢。将古董瓷器敲得粉碎。名画古籍扔到院子付诸一炬。把过先生疼得昏死过去。 更要命的是,她哥哥竟以造反派的名义,勒令他家三人七日内搬出洋房。让过先生前妻亲和后老公鸠占鹊巢。 这等遭难,等于断了过先生家的生路。夫妻俩在自己的房间,痛心疾首,抱头痛哭。 临海风云录二(63):悲惨离世 为了不让女儿,看到他俩撕心裂肺地受人揪斗欺凌,只能联系远在上海当教师的过西施的表哥暂时收留过西施。得到回应后,悄悄地让女儿坐车去上海。 此时的过先生,已经打定主意,要用结束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在自己家里用心爱的照相机,在屋里,院前。拍了一胶卷三个人的照片。将相机给女儿带走。 过先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和绝望,泪水汪汪地说“女儿,我最最亲的人,到上海你表哥那儿去躲躲吧,爸爸已经表哥汇过你的生活费了,够你花几年的。要好好活着,听表哥的话”。 “爸爸,我只是出去躲几天,我就会回来的。”女儿说。 “女儿,千怪万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生在咱这样的家庭。今后,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指望不上我们了。” “爸爸,做你们的女儿我很幸福。女儿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好好地孝敬你俩。” 妈妈给女儿装完行李,抱着女儿久久不放。母女俩抱头痛哭,悲恸欲绝。 这时,过家以前的三轮车夫老王来了,说过先生,小姐要走了,不然赶不上火车了。 “那快走吧。”过先生说。 女儿走了,两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仅剩的两把好椅子上,从半夜坐到天亮。默默无言,泪水已经哭完。 早上,过太太要起大早,去扫厕所。过先生要去单位门前挂低头认罪的牌子,去迎接工人上班。 此刻,过先生的心里放下了许多,情绪有点恢复,女儿出去避难去了,心中已无后顾之忧。 新的批判浪潮又来了。市里许多与他类似的“资本家”集合在一起。在闹市区游街示众,挂着木制的写着反动资本家的牌子,姗姗行走马路上,想起当年作为爱国资本家,戴着大红花,被工人簇拥着。敲锣打鼓地走在这条马路上的景象,过先生万念俱灰,潸然泪下,当他看见前妻站在大街旁,与现任丈夫兴奋地对他比画着什么,他的心碎了。 当天深夜,与仿佛已经熟睡的夫人告别,到客厅找了张椅子,悬梁自尽了。夫人缓缓起床,到客厅,已没有了惊嗟,将先生的遗体放平在地板上。平静地服了“老鼠药”,躺在先生身边。在痛苦中随先生的灵魂而去。 过西施到了上海表哥处。因为表哥还没有结婚,只能与未来的嫂子共处一床。没过两天的清晨,表哥突闯进女生宿舍,让起快起床。说是有急事要赶回姑州。三人跑着到火车站,买票往回赶。到家前已是中午。 只见家门口,围着不少的街坊和邻居。大门已被民警守住。 过西施介绍了自己和表哥,问出了什么事。民警没有解答,说自己去看吧。 过西施走到客厅,被眼前的悲惨景象惊呆了,母亲紧抱着父亲。旁边的血迹和呕吐物,流了一地。公安局人员正在拍照留证。 过西施悲伤从天而降。张开嘴巴,惊呆了有一分钟。 临海风云录(64)西施坠落 随即,她像疯了一样,不顾不管地扑到父母身上,吻着他们的脸。悲惨地叫喊“爸,妈。你们怎么啦,丢下女儿而去啦。你们怎么没带上我呀!女儿离不开你们呀!”她仰天嘶喊“老天 呀,你怎么会这样对待我家呀。”说着就晕了过去。 哥嫂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围着她失声痛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救护人员来了,紧急为她做人工呼吸。过了不久,她醒了。为了防止再次昏厥,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哭不出来,表情痛苦地呆坐在地板上,无言以对。 表哥表嫂问在场的公安人员,是不是发现有什么遗物或遗嘱什么的。公安摇了摇头。 第二天,过先生夫妻在火葬场火化,送行的亲属只有三人和黄包车老王。骨灰盒被放在安息堂。表哥要回单位上班,提出要带她走。可说什么她也不走,说是要在这儿守着父母。倔不过她。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老王照顾她。 过西施在安息堂父母骨灰的放置处,坐了三天三夜。老王给她买了祭祠用品,按老规矩上香磕头拜过。就回家了。可到家一看,洋房被过先生的前妻及儿子占居了。并且有 公安和房管所的证明,连一间空房也没有留给她。 此时的她不哭不闹。将父母的日常衣物送给了收垃圾的人,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到了老王家里。 老王家里破旧的不行。她毫不在乎。成天在外也不回去。她的美貌自然吸引着不少着社会上的三教九流花花公子。他们轮流掏腰包让她住高档饭店,请她吃饭喝酒。听她唱歌弹琴,吟诗作对。鞍前马后,众星拱月,她也乐在其中。风流倜傥不在话下。与这些人觥筹交错,夜夜笙歌。而且是这些人对她像菩萨一样轮流供奉。虽然居无定所,却也活的宵遥自在,醉死梦生的。 如此的生活方式,自然也逃不过当地派出所的监视,一个畏罪自杀资本家的女儿。居然整天在社会上与一帮不三不四的小混混为伍。搞封资修那一套,完全可以抓捕他。可是又不敢抓她,因为那一群狐朋狗友中,竟有一位是公安局长的公子。痴迷她到难以言表的地步。每一次传唤过西施,总是他出面要求放人。局长对派出所请示的回话也是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的。后来干脆就睁眼闭眼,不管了。 其实最心有余悸的是过先生的前妻。因为过先生夫妻双亡,但这洋房的财产权还是没变。只是因为情况特殊,公安部门委托房管所暂时管理。而这前妻通过不正常的手段,强行住了进去,当然也包括了与过先生无任何关系的住房困难户。只是公安部门在重新分房时,给过西施一间小房间。这前妻隐满了这一环节,使过西施无家可归。 这时候市里的上山下乡运动来了。所有的应届毕业生全部要上到农村或者农场去插队(场)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海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