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情敌》 第1章 妖艳贱货(一) 我的邻居是个妖艳贱货。 妖艳贱货曾经高谈阔论斩钉截铁的说过,这世上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 妖艳贱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一直都在用生命证明在这世上她是多么倾国倾城世无其双。 在十万年前,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红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本战神老子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美若幻境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风情万种的看着本战神,温柔而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温柔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五万年七千四百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第2章 妖艳贱货(二) 我在辛夷山沉睡了许多个年头。 并非我想来辛夷山,并非我想沉睡,而是在我入魔那一天,魔神来了。魔神对我说,说辛夷山是他的地盘,看我一双眼分外泛红,想必是许久未睡过,我若是困了,可以在此小憩片刻。 我确乎很累,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魔神风度翩翩,魔神风轻云淡,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不,本魔尊记得,还是上一次魔神涅盘,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魔神,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他这模样,他这架势,说不出的妖冶邪魅,一举一动,才是魔神的风范。 神仙堕魔的,历来还是听说过那么些个,但魔修炼之后升仙的,倒也不少。以往我总是禁不住猜想,是不是他们魔族伙食太差,才逼得这些魔另寻出路,投奔天庭。 仙有仙根,魔有魔煞,仙入魔道,同时拥有仙根魔煞,道行更进一步,更是呼风唤雨非比寻常。以往听说许多因情而成魔的神仙,像我这样,因为情敌而堕魔的,还是头一遭。 只是直到这一刻,亲身落入魔道的我才无奈的发现,仙魔两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讲究其根本,只在一念之间。 本魔尊撑着额头,沉沉的闭上眼去。魔神又伸手轻薄了一把本魔尊的小手:“九薇薇,这世上没有比你这天界第一战神堕成的魔更适合做魔后的人。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吧,。” 是,本魔尊有一个听起来就傻乎乎的名字,叫九薇薇。 叫九薇就九薇吧,偏偏我那老爹说九薇不够柔情,喜欢连带着把后面两个字重起来叫,颤着尾声肉麻的叫九薇薇。都说字如其人,尽管爹千盼万盼本尊出落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可惜到最后,本尊却还是成了一方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这名字,本魔尊先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而后便心生愤怒,谁准许别人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名字了? 为了摆脱这个弱鸡的名字,本魔尊在成为战神之后,特地求天帝给我赐了个封号,叫重华。 如今我成了魔,我就该叫重华女帝。 于是乎,本魔尊睁了眼,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从魔神的手里抽了出来,只字正腔圆的说道:“本尊名重华,不叫什么九薇薇。” 真是可笑。 我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出愿意娶我这种话,还是个以往势不两立的魔头。 管它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这都是破天荒。 可我似乎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感什么兴趣了。 我恹恹的撑着身子,侧躺在那柔软细腻的绒毛上,挥退了魔神:“等我醒来再说吧。” 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会重拾对男人的兴趣。毕竟魔神他是个俊美的神,配我,不算亏。 本魔尊醒来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天摇地动,没有什么人仰马翻,没有什么魔尊出世,海水倒灌三千里,西北大旱漫天飞蝗的异相。 本魔尊只是醒了,一睁眼,这辛夷山的宫殿顶上堆着各色珍珠宝石璎珞,四周结着万年不灭的鲛珠火,光芒闪闪,差点闪瞎本魔尊一双血红的眼。 本尊晕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确实是辛夷山,不是什么爱好珍宝的女妖怪的藏宝洞。 大概是魔神为了让本尊醒来时让本尊看到他对本尊的看重,给本尊一个惊喜。 可惜本尊生平不喜朱钗宝饰,这惊是惊着了,喜倒没发觉。 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本尊便非常不幸的发现,腿麻了。 毕竟摆着这分外妖娆的姿势,腿要齐齐的并在一起才好看。四周每个人看管着,连根魔的毛都找不着。 本尊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略略回忆了些过去的事情,坦荡荡的接受了自己重华魔女的身份。 将支撑着头的手也拿下来,甩了甩,拿着旁边金玉堆里险些被淹没的冲天戟,拿它做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殿。 本尊记得在睡前,魔神轻薄了本尊的小手,还说要娶本尊,本尊得去找他问问,这句话还算数不算数。 本尊一本正经的想,要是这话不算数,本尊必定得把那被轻薄的亏轻薄回来。 第3章 妖艳贱货(三) 四周连根魔的毛都没有。 本魔尊杵着冲天戟,一瘸一拐的便出了这宫殿。来时行色匆匆,身后跟了一片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也没怎么注意这四周的环境。 等现在得了空,远远看去,辛夷山四面成环形状,远处垂瀑如九天落银河,七色彩虹悬挂其间。四周奇花异草,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是块好地方。 看来魔神不仅风度翩翩,心也细致,还知道挑青山傍绿水,没整一堆白骨累累煞风景。 身后宫殿拔地而起,飞檐累兽,宏伟端庄。本魔尊四下望了望,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落寞感,除了啾啾的鸟叫声,这四周竟然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好的千军万马,说好的魔族浩浩,说好的万里红妆娶本魔尊为后,人呢? 本魔尊茫然无措的四处望望,继而定下心神,这些人总该不是改国迁都,把魔宫修到别的地方去了吧?这万里八方的,总归该是有一两个人影的。 就这么随意用心术听了一听,本魔尊便听到那不远处山头上人声鼎沸。 看样子有门道。 本魔尊脚底生风,本着凑热闹的心思,连忙挪了过去。 那山头上绿林葱葱郁郁,一众小妖都聚着,里三层,外三层,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里面一个扛着斧头的魔族还在叽里呱啦的喊:“找到了,全都有赏!”“找不到,全都陪葬!” 本魔尊一缕青烟落了地,转瞬显出个形来。诸多小妖也没管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精怪,旁边一个蝎子精紫溜溜的脸上长着三只眼,三只眼一起转向我,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杵着拐杖,还没等我开口,只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哪里蹦出来个瘸子?” 这句话让本魔尊很尴尬。 本魔尊挪了脚,给蝎子精大爷让道。这四周树木葱葱郁郁,灌木草丛长得快有人高。我这稍微落了个外圈的位置,只好站在一片草垛里,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林子里的热闹。 可偏一挪脚,脚上就踩了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额,总不该是? 本魔尊尴尬的低头,所幸踩着的是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仔细一观察,倒像是一条尾巴。 沿着尾巴看去,一条红了眼的狐狸正在冲本魔尊龇牙咧嘴,她红着一双媚态天成的狐狸眼,见本尊误打误撞的踩上了她的狐狸尾巴,其他八条尾巴一起狂舞,扭过身子便要来咬本尊的脚。 本尊连忙抬脚:“啊对不住了,大兄弟,我这可不是故意的。” 本尊一放过她的狐狸尾巴,那红眼狐狸便往旁边轻盈的一跳,一脸痛不欲生的舔着自己那根刚被我踩在脚下的尾巴,一脸哀哀的表情。 舔了没两下,红眼狐狸又抬起头,恨恨的盯着本尊,本魔尊心想这狐狸估计也是众小妖里的一员,只低下头朝她友好的问道:“你们这都是在找什么东西?兴师动众,难道是魔神掉了什么宝物在这里?” 本魔尊看了眼那山头各自忙碌搜寻着地下的众妖,看他们大有将整个山头翻过来寻找的意思,心下一阵纳闷。 红眼狐狸显然一愣。 她九根毛绒绒的大尾巴一阵摇来晃去,只眨巴了下自己的红眼睛,示意我蹲下听她说话。 本魔尊蹲下,红眼狐狸凑过来,舔了舔本尊的手心,用细腻的绒毛蹭着本尊的手背,使劲浑身解数的向本尊展示她的狐狸毛有多软,粉红色小舌头有多可爱。 ??? 什么意思? 红眼小狐狸眼里蓄着泪,舔一下,泪就吧嗒一滴,从她那细腻的白色皮毛上滑落下来,淌到本尊的手上。 既是本尊在驽钝,也猜得出这狐狸是有求于我。看来这还是只未成人形的九尾狐妖,连话都不会说。本尊不动声色的将她捡起来,只抱在怀里,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苦力了?” 看这架势,这些小妖肯定都是被捉来给魔族当苦力的,本尊理当不管这事,可偏就踩着了这只小狐狸的尾巴,既然犯下错,自然也该还她一个情来弥补。 红眼狐狸拼命点头。 她九根尾巴收的紧紧的,缠作一团,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本尊的怀里,一个劲的瑟缩着。 本尊在她身上撸了一把毛,细腻爽滑,手感棒极了。可再一摸,这狐狸瘦得可怜,胸腹处的肋骨高低不平,她哀哀的窝在我怀里,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有些后悔入魔了,看来这地方伙食不怎么好啊。 本尊一手抱着红眼狐狸,一手拔起冲天戟,只往外走去。旁边刚刚脸色紫溜溜的蝎子精正巧抬起头来,看到本尊怀里抱着的红眼狐狸,脸色一僵,说不出来是喜是惊,一脸怪异,直勾勾的看着它。 红眼狐狸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白团,害怕的窝在本尊怀里。我又将冲天戟背在背上,腾出手里又撸了一把毛,对旁边那个表情活像是噎住了似得蝎子精点点头,语气肯定道:“毛色不错,是只好狐狸。” 红眼狐狸缩的更小了。 那个蝎子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手指朝本尊兴奋至极的大喊道:“娘娘,娘娘在她那儿!” 四周的人呼啦一声全站起来,一脸欢呼雀跃的朝本尊涌来,大有见血蚂蟥的势头。红眼狐狸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本尊低头道:“他们在叫你?” 红眼狐狸果断摇摇头,顺带还甩了甩其中一条白绒绒长尾巴。 前面数人拦住我,只欢天喜地的看着本尊手里的狐狸,前面那个发号施令的魔族也朝本尊狂奔而来,欢喜的如同见了亲生爹娘,一面喊:“诶呀那个瘸子给我站住!还不快把娘娘送过来!” 本尊拂开面前一个碍事的精怪,只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见四下人太多,本尊抬了手,脚底生风往空中飞去。那个首领一般的魔族继续喊道:“瘸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魔尊的命令!这是哪族的瘸子!” 升的渐渐高了,地下的喧嚣也渐渐褪去。红眼狐狸从我怀里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得意的朝下面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一脸嚣张。 飞至一处,上空却像是被下了禁锢一般,再飞不动。本尊眯起眼,伸出手,缓慢的摸了摸这块无形的墙。 该是有法力滔天的魔族在这里下了禁锢,将这整座山头都用法术隔绝了,外面的人可以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是出不去。 能拦住本魔尊的禁锢,想那也只有一个,必是魔神了。 红眼狐狸看我不飞了,收起了嚣张的气焰,疑惑的转过头来,在本尊怀里扭来扭去,也伸了脑袋去顶那无形的禁锢。 等到她脑袋上的绒毛都被那无形的透明禁锢挤在了一块,她像是不死心似得,从我怀里一跃而起,跳到我的肩膀上,抬起白绒毛覆盖的肉嘟嘟粉色前爪,去触了触那禁锢。 等到确认无疑,知道出不去的九尾狐狸顿时伤心欲绝的垂下了头,和本尊一起大眼瞪小眼。 地下十丈处,星星点点的妖怪已经御空飞了上来,为首的魔族还在苦口婆心:“娘娘你就回宫吧!魔神大人要是知道你又逃了,怕是会把小的们全部丢进魇池里!” 本尊大概也听出个明白来,敢情这狐狸是他们魔神的宠妾,怪不得这一众小妖跟没命了似得在这山头上翻翻翻找找找。 不过这魔神口味也太重了吧,一条没成形的狐狸,他这兴趣爱好真是广泛。 看来这魔界伙食真不是怎么好,连个后妃都能饿成这弱柳扶风之姿,本魔尊还真的要考虑下是否要入主魔宫了。 本尊和红眼狐狸对视一秒,红眼狐狸红着眼眶,她舔了舔了本尊的脸,一脸抱歉的看着我,然后前脚抬起,猛然的朝那无形的禁锢撞过去。 用这样的小小头颅去撞固若金汤的禁锢,无疑是以卵击石。被她舔过的脸上有着温柔细腻的触感,本尊心神微动,一把抓住红眼狐狸的尾巴,拽住了她前弹的身体。 红眼狐狸吃痛下蜷缩回来,眼里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她看着我,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的紧。 本尊本欲与魔神和平共处,安分守己,执掌魔族半壁江山。 若是破了魔神的禁锢,做出惹恼魔神的事情,日后的安定可实在难说。可如今眼看着这只红眼小狐狸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本尊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缓缓下定了决心。 做魔不过就是图个快活。 本尊单手拔出背后上古龙骨所化的冲天戟,这睡了一觉,手脚生疏了许多。龙吟声从天际划过,本尊单手持着那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冲天戟,猛地朝前一劈! 一道金光划过,千军万马铁戈交响之声,禁锢应声而碎。红眼狐狸站在我的肩膀上,两只白色的大尾巴一左一右替她自己捂住了耳朵,她又抬起两只粉色肉垫的毛茸茸前爪,替我捂住了耳朵,剩下的几条尾巴一个劲的乱颤,不知道是惊吓,还是高兴的。 不过一条尾巴挡住了我的视线,确实有点煞风景。 狐狸大妹子,请你把这四处乱窜的尾巴收一收好嘛?都挥到我的脸上来啦! 四周的妖怪们想必是惊呆了,他们犹如中了定身咒一般,除了个个都是指着我的手在风中颤抖以外,嘴皮子嗫嚅了半天,硬是没掀出一句话来。 第4章 妖艳贱货(四) 众妖抽风般颤抖的颤着嘴皮子,呼啦一声全朝天际那边跪下。本尊嗅到空气中那越来越浓的魔煞之气,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 大人物来了。 本尊单手抄起狐狸,空出来的右手单持银光闪闪的冲天戟,静静的盯着远方那团汹涌而来的黑云。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面上一阵凝重,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魔神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魔神温柔款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魔神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她似乎十分受用,大敌当前,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魔神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魔神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魔神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魔神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魔神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魔神一块厮杀。 魔神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魔神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魔神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魔神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魔神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魔神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魔神。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魔神。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魔神,她似乎不明白,我和魔神到底是什么关系。魔神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魔神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魔神,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魔尊心神微动。 魔神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魔神收敛起笑容,只沉吟道:“赤炎狡猾异常,若非我给她戴了镣铐,当初兴许还捉不住她。两三万年对我们魔族并非漫长,带回宫去,也好□□。” 说到底,还是不肯放人。 原来这只红眼的白毛狐狸的名字叫赤炎。 红眼狐狸害怕起来,哀哀的在本尊怀里拱,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抱着她,不动声色道:“天下的狐狸多了去,你为何又非只要这一只?” 魔神微微一笑:“那本神也不知,重华你今日为何就非得替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狐狸说话?” 这句话让本尊犯了难,我总不该说本尊今日心血来潮,就非得管一管你的家事? 本尊慢悠悠开口道:“她既然没过你的门,就不算你的门。何况你看这只狐狸宁肯自毁道行也不愿意嫁给你,你又何苦强人所难?” 魔神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本尊半响,慢慢道:“重华,你睡了四万年,有许多事情,你都是不知道的。” 他的目光落在红眼狐狸的身上,只森寒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还是打算护着这只狐狸吗?” 其实本尊现在已经后悔了,可狐狸死抓着本尊的衣裳,本尊实在丢不开,做不出那么伤狐狸心的事情。 本尊真心不该管这事情,魔神这样子,已经是准备撕开脸皮的形容。 想到一醒来就要打一场惊天动地的架,本尊心里愁眉苦脸,但面上却还是笑吟吟道:“当然。” 魔神一抬手,一柄长剑落入他的掌心,上面赤红的剑锋闪烁着妖冶的红光,如血的红纹慢慢的爬上魔神的手背。 本尊单手抄起冲天戟,将狐狸塞进怀里。红眼狐狸担心的从本尊的衣襟处弹出半个脑袋,舔了舔本尊的锁骨。本尊低头看她,只朝她浅浅一笑,以示安慰。 龙吟声从天际划过,兴许是久了未尝鲜血,手中的冲天戟都在兴奋的颤抖。 魔神看着我,眸光闪烁,最后终于冷冷恨声道:“你和这只狐狸没什么差别,都是野性难训!” 第5章 妖艳贱货(五) 本尊已许久没有想起过妖艳贱货。 她的确是个美人,的确是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所有男人拜倒在她的九条狐狸尾巴下。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魔神说我睡了四万年,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魔神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魔神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泽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魔神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本尊寻思着,这一觉睡了四万年,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来魔神自本尊醒来后,便一直在同本尊说,这世道变了,可离去的太匆匆,这外面有个什么变化,他也没同我多讲清。 若是唬我,那也不必真的告诉我本尊睡了四万年。只是本尊与魔神一战,各自染血之际,魔神竟然还粗着嗓子朝本尊咆哮外面世道变了。 本尊这下可真是好奇了,这外面的世道,到底是该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第6章 妖艳贱货(六) 料想天色将晚,本尊寻思着,干脆就在那树枝上躺着对付过一夜。 兴许是在辛夷山躺的久了,这一躺下,本尊睡意全无。记得来时看到旁边有个水潭,本尊翻下身,往那水潭走去。 如今我与魔神翻了脸,暂时是回不了辛夷山当魔宫后主了。月光凄凄,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我一双因为入魔而火红的眼睛,本尊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触一触那双火红的眼睛,可手一触到水面,指尖处的水面便泛起小小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去。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愿,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远远见了集市,本尊布衣荆钗,只闲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清亮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白珏说人间缤纷多彩,人间千奇百怪,暮暮朝朝各有不同。她说她偷偷去过好几次人间,人间有糖人,有炸鱼,有糍粑,有清茶,有华丽的酒楼和穷苦的人家。她还说她在人间当了很久的无名女侠,专门惩奸除恶,将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不义之财散给遭了饥荒的穷苦人家。 这些听得本神兽很向往,本神兽忘了前仇旧耻,横刀夺爱之痛,满脸渴望的盯着妖艳贱货眉飞色舞的小脸。 本神兽也想当人间的女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后来我偷偷去了人间,跟着妖艳贱货一起。她化作了狐狸的原形,溜出了青尢山,本神兽在天上飞,她就在地上跑,九条尾巴甩的簌簌作响。 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她化作人形,将我揣在怀里,带我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尝遍世间百味酸辣辛甜。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京都画舫,看天上夜幕降临,看十里烟花绚烂齐放,漆黑的夜幕上,烟花照亮一方光明,五彩斑斓,美若织女在天边夜幕处织出的层层彩霞。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烟花下的美人,比烟花更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会爱上她,就像烟花一般,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为了她点燃了全城所有的烟花。 那个人不过是求妖艳贱货对他回眸一笑。 可妖艳贱货没有,她只对我巧笑倩兮,美目流连。本神兽心里很自豪,甚至是很满足。 我想,妖艳贱货抢我一个心上人,其实也没什么的。 第7章 妖艳贱货(七) 可终究只是一场说不得的笑话。 集市上甚热闹,来来往往,天南地北。 我落地的地方正不巧,也偏紧于一片修真的地盘。青尢山钟灵毓秀,灵气旺盛,坐落在地盘上的九岭派的开山师祖鸿雁,本尊以往也见过,还稍稍提点过他两次,想想过了四万年,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修的仙阶,位列仙班,亦或是依旧轮回百世。 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岭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云雾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头,心下感慨万千。 不仅如此,本尊还时常看到有穿着蓝白衣裳的道门修士从旁经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讨论着什么事情。旁的人一脸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给那些道士们让道,身边还跟着许多衣着华丽的人,看样子身份不低。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本尊哦了一声,只说道:“是什么样的妖狐?” 店小二郁闷道:“那个我也不清楚。道长他们设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狸。听说那狐狸野性难训,凶恶异常,还咬伤了一个小道长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气只有那么一个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壮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头,怎么可能挖心剖肚? 想来这几个道士必然是抓错人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来除妖,实在是可笑。 本尊转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刚得了一锭金子,美滋滋的说道:“想倒是想,但掌柜说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刚刚还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楼,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现在还是来得及。就往城西走,不过小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饭菜热水也都是备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点头,下了楼。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但多数布衣的百姓却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个没人的地方,单手捏了个决,化作了一缕青烟,落到了城西的巷子里。 巷子前面有人跑过,想来都是去看热闹的。本尊慢条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粗布麻衣,一个个表情生动,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个稍微站的高点的位置,站在旁边一条船上卸下的货物上,想了想,还挑了个分外舒服的看热闹姿势,优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中心里,燃着一堆架起来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叠的极高,几乎高出围观的人群半个头。一个银质的囚笼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里面盘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闭着眼,四只爪子鲜血淋漓。她似乎累极了,只一动不动的躺在笼子里,条条银质的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狸雪白的皮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怕是连本尊都以为这只是一只拿来滥竽充数的死狐狸。 她雪白的绒毛上染了鲜血,优美的后脊梁尾骨处分了九条美丽而纤细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与普通狐狸不同,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没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长出九条尾巴来。 旁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妇人捂着帕子哭断了肠,嘴里喊着什么我可怜的壮儿,旁边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声劝慰。旁边一个少女则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烧死这只妖物,为她的二哥偿命。 几个穿着蓝白色相间道袍的道士里,有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领头者。他年纪稍长,朝前走了一步,朝那个哭的断肠的妇人一拱手,只说道:“夫人,小姐,节哀。” 那个妇人的哭声更大了,需要好几个人来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让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声更大了,声声泣血,字字都在喊还他的二哥回来。 旁的围观群众们都群情激昂,说起这狐狸的滔天罪行。一个说狐狸害人不浅,一个说狐狸杀了她的丈夫,一个又说狐狸偷了他家的鸡,总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袖袍,露出手臂上一块血肉淋漓的伤口,只闷声道:“这只狐狸有万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没有吃她多少亏。若是她修得人形,再来危害人间,这古青城定是要生灵涂炭!” 这场上的千百来号人连忙感恩戴德,一叠声的喊着道长辛苦。道士淡淡的应了,他单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银色囚笼里的狐狸稍稍叹了口气:“九尾狐一族,本是灵兽,修行之路得天独厚。奈何你这畜生,生了邪门歪道的心思,竟打了为祸人间的心思。如今这番除去你,也是顺应天理,因果报应。” 那银质囚笼里的狐狸稍微睁开一丝眼缝,红彤彤的眼睛里一片慵懒。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挑衅的看着那年纪稍大的领头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认狐狸,从来都是看眼睛。刚刚那狐狸闭着眼,倒一时半会没看出来,这被抓住的狐狸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认出来了,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叹。 看来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懒的看着他,那道士皱了皱眉头,只道:“还未修的人形,媚术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后化作了人形,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一方!孽畜,早早认命吧!” 赤炎挑衅的看着他,嘴里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又沉又哑。那道士面露愠色,抬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围一片伸长了脑袋准备看妖怪到底是怎么个死法的看客。 “且慢!” 这一语既出,四座自然是惊的回了头。 本尊从旁边的货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场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动的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还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欢被人用某些诡异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前面几个道士一脸凝重,目光带剑,一脸警惕。尤其是笼子里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弹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浑身过了电一般,连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眼睛里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拨那些锁链,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来到我旁边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为首的道士旁边,朝他稍微点点头:“在下有一事不明,愿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旁边的道士嘴里估计正在酝酿一句你是何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连曾经天庭第一战神的一丝气魄都察觉不出来,那他这个道算是白修了。 那个为首的中年道士虽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来头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阁下这么问,便是折煞明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问?” 旁边赤炎还在拼命的挣脱锁链,跟刚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完全是两幅面孔。 本尊眼角余光瞥见赤炎泪光盈盈,张了嘴就要去咬那锁链,心里一动,朝中年道士道:“钥匙呢?” 姓明的为首道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朝本尊恭敬道:“这只妖狐为非作歹,若是阁下放了她,日后怕是祸事难平........” 本尊看他一眼,只重复道:“钥匙。” 明道士也并非冥顽不灵之辈,他看了旁边的一个道士一眼,那个道士则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逃出一把银质的钥匙,去到旁边,开了囚笼。 周围的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几个素来被人供奉的道长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个寻常不已的素衣女子毕恭毕敬,还放了这只为非作歹为害一方的妖狐。 无知者无畏,凡人也有做凡人的好处,这不就是了么? 赤炎从囚笼里一跃而下,轻盈的身子三两下就弹了过来,跃进我的怀里,伸出舌头胡乱的舔我的手,九条尾巴一个劲的胡乱甩,看样子欣喜若狂。 这也该欣喜若狂,若不是本尊一时起了好奇和伸张正义的心来凑这个热闹,她今日怕就做了这道士手下的一缕幽魂。 我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顶,狐狸红彤彤的眼里水光盈盈,只抬着血肉模糊的小爪子,在我的手心里写到:“你为什么每次都恰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本尊低头朝她笑了笑,心道:“兴许是孽缘吧?” 她舔了舔我的脖子,使劲的乱蹭我,又掂起小爪子,在我手心里酥酥麻麻的写到:“你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本尊手一抖,差点就把怀里这狐狸给摔了。 道长,我觉得,你还是把这狐狸给收了吧。 第8章 妖艳贱货(八) 道长,我觉得,你还是把这狐狸给收了吧。 本尊面皮上抖了一抖,只朝赤炎低低的说道:“你又不是狗,别舔了。” 赤炎弹着尾巴在我怀里撒欢,一副劫后余惊又逃出生天的欢喜模样。本尊腾出一只手来撸了她的白毛,手掌过去,伤口自动愈合,模糊的血肉全凝成了原本完好无损的模样。 周围眼尖的群众们都看见了本尊使用“仙法”,虽然这种生死人肉白骨违背阎罗簿的事情本尊做不了,但是这些让凡人望尘莫及的事情,本尊还是会的。 那几个道士显然也是看见了本尊使用道法,让白狐的伤口不药而愈。他们恭敬的看向我,只朝我鞠躬道:“不知阁下是哪方仙尊,来此人间又有何事?这只狐狸是我们在古青城布下仙网抓住的,相比仙尊也听说过,最近古青城..........” 本尊闲闲招手:“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散仙罢了,不必提什么名讳。古青城的事情,我也是听说了一二。不过,我有一句话要问几位道长。” 为首的中年人道长面色和缓,穿着白蓝色道袍朝我一拱手:“道长一词,不敢当!” 周围的凡人们大抵看出我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也都不在窃窃私语,只紧盯着本尊和那道长,一副静候下文的模样。 本尊缓缓开口道:“我听说城中那几个死去的青年,都是剖肚挖心死相凄惨。本尊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道长,道长可知道,狐妖杀人,该是用什么法子?” 那为首的中年道长目光坚定:“若是普通的狐妖杀人,自然是先用魅术勾引青壮男子,再与人交合,吸其精气,使其精血干枯而暴毙,死相干瘪枯老,犹如九十老汉,而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伤痕。” 本尊点点头,只说道:“古青城那几个人,明明是挖心剖肚而死,这显然是其他的妖物所为,又不知道道长你为什么非抓了一只狐妖来作替死鬼?” 赤炎在我怀里猛点头,本尊善解人意,眉梢一抬,只凉凉笑道:“可是那万两香火钱,就能让你们这些不世出的仙家道门,滥杀无辜?” 话音刚落地,那为首的中年道士已经冷汗涔涔的跪了下去,他身后四个小道士也跟着跪了下去。本尊好整以暇的抱着狐狸,只悠然自得的看着他。 本尊以为他这是认罪,认下这滥杀无辜找狐妖作替死鬼的罪,可那为首的道士却抬起头来,只朝本尊声色诚恳道:“仙尊不明白,在下刚说的是普通的狐妖,可是您怀里这只狐妖,哪里能按常理揣测?” 本尊哑然,哦了一声,只看了看怀里的赤炎。 红彤彤的眼睛,雪白细腻的容貌,九条纤细而美丽的尾巴,瘦弱的身体,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她与其他的九尾狐,哪里有什么不同么? 我和赤炎大眼瞪小眼一阵,那中年道士跪在地上,只朝我诚恳道:“仙尊您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不是只普通的妖物。他们魔族行事素来捉摸不定,若是一只魔狐,那她杀人用什么法子都不稀奇了。” 的确,魔族为人行事素来潇洒,从不按常理杀人。 本尊掀起眼皮看着中年道士:“那你刚刚跪下作何?” 本尊倒是还以为他是自知有错跪下磕头认罪呢! 那道士苦不堪言:“仙尊的威压太盛,刚刚一挑眉,在下这就情不自禁了。” 本尊恍然大悟。 敢情是本尊虽然堕了魔,但是作为女战神的威压还在。以前阿爹说得对,气派和贵气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而当年我在仙界叱咤风云那么多年,已经无形的累积了浑身的气势,一旦有发威的兆头,他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修者,怎么可能扛得住。 本尊连忙招手:“起来吧,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层。” 几个道士连忙站起来,理清自己的袖袍上沾染的灰尘,一脸敬畏的看着我。 我把鼻子稍微凑近了赤炎一些,嗅了嗅,有晨起露水和花朵的清香,还有青草与松叶的味道,那道士所说的魔煞之气,也确乎有点。 本尊昨日离开辛夷山之时,为了避免招惹上其他的麻烦,自然而然的将魔煞之气内敛。而赤炎当初自废道行,肯定不会隐匿魔煞之气的法子,她如今只是一只身无缚鸡之力的狐狸,被抓住也是正常。 本尊心想,这魔煞之气,兴许是昨天她在我怀里呆久了,一时不察而沾染上的。 本尊朝几个道士和蔼的微笑了片刻,道士受宠若惊。我思定,缓缓开口道:“这只狐狸,不会是凶手。” 道士迟疑片刻,问道:“仙尊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这魔物性情诡谲狡猾多端,仙尊莫要受了她的蒙骗!” 本尊抚了狐狸的毛,只缓缓道:“这狐狸,前几日一直随我在一处。” 道长依然进退有度:“可这古青城挖心剖肚的案子,自月前便已有了。最近的一起凶案,还是半月前的。狐妖多诡计,她与仙使在一起几日,并不代表她就能洗清嫌疑。” 本尊不由得撇了这道士一眼,没想到这凡间的道士还真够较真,本尊都把仙使的身份亮出来了,他没有放赤炎一马的意思。 本尊继续道:“这狐狸是我养的,自小拘在宫里养着,昨晚她溜出来玩,这才被你抓着。想来是场误会,道长觉得如何?” 道长表情十分为难:“并非在下不通人情,而是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正邪不两立,仙尊也该明白。” 本尊不禁哑然,朝怀里的赤炎笑笑:“倒是不知道,为何一个二个都把你看的紧,不肯放行。” 赤炎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可怜表情,红彤彤的眼里泛着汪汪的水光。 本尊看的很头痛,只得朝那道士说道:“你们这九岭神山一派,开山的祖师是叫鸿雁的,是吧?” 那道士一惊,只朝我惊疑不定道:“仙尊竟然知道开山道祖的名讳?” 本尊朝他不咸不淡道:“本尊当年在天庭任职的时候,你们九岭神山的道祖鸿雁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本尊不过是脾气好,不想惊着你们凡人,但凡遇事是想要说个理来。若是真论资格,就算你们师祖鸿雁在这里,本尊说的话,他都不敢反驳一句。” 这下这个道士倒是真的惊呆了。其他四个小道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表情分外倾慕。毕竟在凡间能看到比他们师祖还厉害的仙界人物,很是难得。 周围的凡人也惊呆了,声音吵杂起来。他们望向我的目光,有钦佩,有怀疑,有憧憬,还有狂热。 本尊不禁有些纳闷。这几个小道士吃惊那是因为我比鸿雁厉害。可在这周遭一圈的凡人不过只听了个大概,仅仅知道我是仙使。想我在天庭的时候,这世间还有许多被派下仙界的神仙在人间主持道义,这一趟来,怎么感觉人间的凡人们像是许久没有见过神仙似得,都朝本尊激动不已指指点点。 那个道士这下总算是认了输,知道再与我争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他朝我恭敬道:“虽然不知道仙尊的名讳,但是既然仙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是相信仙尊的。只是师祖早已飞升多年,近乎万年没有再回九岭神山。在下斗胆一个请求,若是仙尊有一日见得了师祖,请向师祖替我们捎一句好。” 本尊撸着狐狸毛,只寡淡笑道:“无妨。” 我此生再回不了仙界,这句好怕是再也捎不到了。 周遭的凡人已然跪下,开始狂热的朝本尊磕头,其中不乏一些复活我哥哥,让我儿子回来的话语,本尊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笑话,人死不能复生,乾坤不可逆行,阎罗生死簿上的东西,纵使本尊权势滔天声名显赫,依然是没有那个能力。 本尊抱了狐狸,朝他们点了点头。为首道士似乎依依不舍,很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斟酌开口道:“古青城的妖物不除,我们是不会回九岭神山的。不知道仙尊在这城中住在何处,可否有空?若是仙尊能赏脸在旁指点一二,成了一桩善事,也对仙尊的修行大有裨益。” 本尊寡淡笑道:“不必了。” 本尊已然成魔,怎么可能去做善事?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魔尊的身份了? 第9章 妖艳贱货(九) 本尊怀揣着白毛绒狐狸,又回了客栈。 门口那店小二依然站在柜台后面,只是这次没有打瞌睡,眉梢眼角喜气洋洋。见我抱着一只狐狸回来了,他欢天喜地引出来,只朝本尊点头哈腰笑:“客官,饭菜热水都备好了,咦,客官,您怀里这只白毛狐狸哪来的?” 赤炎在怀里竖着耳朵看他,那店小二也看着她,半响才乐呵呵笑:“客官,您这只狐狸可真够漂亮的。” 本尊看了一眼赤炎,再看他,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赤炎不扭了,她在我怀里想了想,似乎觉得真是那么个理,便不再置气。 狐狸是只善解人意的狐狸,本尊倒觉得很欣慰。若是当年的妖艳贱货,听到别人说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毛领,晚上指不定要怎么去折腾人,害的城头又平白挂出狐妖魅人莫走夜路的告示。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外面天气也不错。这客栈酒家后院有个小石院子,上面还长了一棵巨大的桑树,挂满了紫彤彤的桑葚,嫩绿的新芽,深绿的枝叶,看上去春意盎然。 本尊坐在桌几前,只把狐狸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狐狸坐的端庄矜持,九条尾巴盘在她的身下,活像一个白色坐垫。 她前脚抬起来,搭在桌几上,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本尊想了想,伸手一抬,把她后脚也挪上了饭桌。 她伸出两只白绒绒的前爪,想要试试拿筷子,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看着我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夹着筷子夹菜,自己也不管不顾,只低下头伸了粉色的舌头去舔那盘素藕鸡肉汤。 她的小舌头济水时分外可爱,露出一分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憨态。本尊的筷子本来是要伸向那碗素藕鸡肉汤里最大的一块鸡腿肉,一看她这幅模样,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本尊扣下筷子,抬着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赤炎。赤炎伸着舌头,看见本尊不吃了,自己也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本尊看见她嘴上那一圈细白绒毛上沾染了一点金黄色的鸡汤,蹭了点油水,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 可本尊在手抬上桌面后,立刻反应过来,装作无意的收了手。 我与青尢的狐狸,牵扯还是不要太深的好。 赤炎却并未在意,她伸出舌头,把自己嘴边的一圈绒毛上附着的油水添了个干净。本尊依旧斜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慢道:“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蠢,那几个道士也说过,他们是在古青城外补下了天罗地网,那青尢山就是古青城的外邻,昨晚我放生了赤炎,逮住她也算凑巧而已。 本尊看着赤炎,她似乎正要抬爪写什么。本尊慢声道:“我明日送你回青尢。” 赤炎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亮,殷切的望着我。本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露面,将你送至青尢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便自己回家吧。” 赤炎顿时失望的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耳朵,跳回了凳子上,又跳到了床上,用小爪子把被子一拉,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本尊继续慢声道:“好生休息,明天好上路。” 赤炎的耳朵尖抖了一抖,朝里面翻了个身,蜷成一圈,把被子拉的盖过了耳朵尖。 本尊看着她那副模样,心想本尊好歹也是一代女战神,总不可能跟一个狐狸争被窝吧? 我站起身来,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桑树。紫彤彤的桑葚果藏在绿叶中,分外诱人。 本尊记得,我们北陵,最盛产的,就是这种桑葚果。 在那十万年里,每到春夏交接之际,我与二哥都会去到我们北陵的山上采那些熟透了的桑葚。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鲜少回来。但是每一年的夏至,我和二哥都要把采回来洗干净的桑葚托人送到天庭,送给阿爹尝鲜。 我记得我未成人形之前,每次都是二哥背着个小背篓,把我放在里面带上后山。后来,我成了人形,还是个小小的女童的时候,二哥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让我像个小将军似得威风凛凛的从北陵山一路指挥他走去桑葚林。 阿爹说,他吃过九霄银河里养出的白鲤,吃过西天佛祖的长生果,吃过天后在蟠桃园里亲手栽下的蟠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和二哥亲手为他采摘的桑葚。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无论是九霄银河里的白鲤,还是西天佛祖的长生果,甚至是天后蟠桃园里进贡天阶的蟠桃,都是世间绝物。我以为天上的东西,总是要比地上的好。 直到后来,成为了女战神的我转遍了北陵,发现再没有可以摘下送给阿爹的桑葚,我才明白阿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棵桑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都已经蔓延到二楼的窗台来了。若是没有个七八十年,料想它不会生的这么繁盛。 上面茂密的枝叶里,有几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本尊看着那几只对我啾啾叫着的灰毛小鸟,不由得一时感慨万千。 身后床榻上赤炎呼吸匀净,想必是真睡着了。本尊从窗台前离开,坐在赤炎的窗边,看着那素色被子下面小小起伏的一团。 虽然不知道她与魔神到底是有什么过节,这青尢的狐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上了魔神,但本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送她回青尢,了却这些是非吧。 第10章 惊鸿掠影(一) 本尊坐在床边和衣而眠。 虽是睡着,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沉香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第11章 惊鸿掠影(二) 三公主缙云和那个木偶死了之后,天庭很快又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金乌从东海扶桑树上升起,展翅飞入天阳星宫。夜幕降临,广寒玉蟾就抱着她的玉兔,坐在清冷的广寒宫与伐木的吴刚小酌一杯。 听说三公主的死对白珏触动很大,但具体是个什么触动法本战神也不得而知。听说她整日都是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谢绝访客,一副心事揣的紧的模样。 旁里的仙君们一看到他们的心上人整日闭门不出,全都挤着堆排着队来找本战神,要我上门慰问一声,看看白珏仙子到底为何闷闷不乐。 这里面,又尤其是以居住在徼幸星宫和文才星宫的两位星君来的最为勤快。徼幸星君整日里一没事就找到我,愁眉不展,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本战神对这些神仙的小九九看的厌烦,于是也对徼幸星君说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和白珏在仙界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往日里与我有仇,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还是一个一个来找我,就真这么想让我去吃瘪?” 徼幸星君一脸讨好,只对我说道:“哪里哪里,重华,你可别不承认,我可是听好多人说过,你和白珏仙子是自小一块长大,你们北陵和那九尾狐窝青尢不就隔着几个山头吗?这青梅竹马啊,白珏仙子这么终日愁眉不展,你总该担心担心啊,啊,若是愁出个病来,那可怎么了得哦!” 谈话间,我们已走到一处天池。芙蕖在碧池中摇曳,微风阵阵,带来莲叶的清香。本战神一听他这话,拉下脸来:“你们那么多人都想要关心关心白珏,这不就是机会么?反正你有这心思已经许久了。” 徼幸星君嘿嘿一笑,笑了之后又愁眉苦脸起来:“说是那样,天庭里哪个人不想得白珏仙子的一眼青睐,可是你不知道,连天庭的二皇子上次去玉瑕宫请白珏仙子赏花,可那白珏仙子硬是让下人回话将他婉拒了,二皇子连大门都没进去成!说起来,我记得重华你的兄长.......” 本战神白他一眼,只说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白珏会让我进去?她勾引了我看上的好几个意中人,你赔?” 徼幸星君脸一僵,只小声道:“白珏仙子又不是赔不起。” 本战神眯了眼,只朝他哼道:“她赔得起?她把自己赔给我?” 徼幸星君笑一笑,正要开口说我随口胡诌不像话,旁边已经走过一队身着银甲的天兵,个个手持战戟,装束严谨,朝着一边去了。 本战神倒是有些诧异,天庭里的天兵素来是住在七重天的昆嵛山,如今怎么跑到天庭的芙蕖园里来了。 几个小将神穿银甲,朝本战神和徼幸星君点一点头,恭敬道:“见过两位仙君。” 说罢,便要穿过曲折的芙蕖池走廊,往旁去过。 本战神略一思索,慢声道:“且慢,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天庭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个为首的小将停步,对我一躬身,恭敬道:“仙子,是这样的,末将刚刚接到一个命令,要去伐掉天宫里的一棵树。” 本战神已经大概猜想到了那是哪一棵树,想来想去,前段日子里只有三公主为一个木偶跳诛仙台一事能与此有关。 但是本战神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三公主已然魂飞魄散,那个最后成灵的木偶也终成了半截枯木,天帝又为何下令要伐掉思过宫里的那棵梧桐呢? 枯木成灵,点石成金,此事乃飘忽之神迹,超脱六道生死,可遇不可求。她们游离于生死之外,宛若一缕天地间的幽魂,在天命簿上没有名字,在阎罗册上也不会有往生。 本战神问道:“三公主既是已经死了,为何还要伐掉那棵梧桐?草木皆有灵,总得是有个说法吧?” 那小将一脸尴尬,只说道:“仙子莫要问了,这末将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上面传令的人说,那棵树留不得,必须用金乌烈焰焚烧殆尽,连根须都得一丝不留的全部销毁,这才能让那邪祟彻底消失。” 本战神刚要开口,前面百亩芙蕖突然齐齐绽放,漂浮在白雾缭绕里的莲香涌动,那个小将的眼神顿时一片惊艳,一副如痴如醉快要说不出话的表情。 本战神看见这几个小将全部屏息凝神惊艳万分的眼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本战神转身,徼幸星君在旁边扯我袖角,本战神尴尬又故作清高的朝面前的绝色美人道:“哦,好巧哦,白珏仙子。” 白珏站在我的面前,百亩的芙蕖齐齐绽放,洁白无瑕,美若幻境,但这一切都不及白珏的一个小动作动人。 她慢慢的抬起柔若无骨细腻白皙的手,将耳鬓旁一缕青丝放在耳后,脸上浮现一丝醉人的笑意,朝我温柔笑道:“重华好兴致,竟然还在这里赏莲。” 本战神冷冷道:“瞧你这话说的,芙蕖园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我来不得?” 白珏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深切的望着我,旁边的徼幸星君连忙道:“白珏仙子莫怪,仙友她脾气今天脾气不好,不知道白珏仙子来此处做什么?这芙蕖开的正好........” 芙蕖也应景,一看到美人来了,立刻灼灼绽放,好似表达对白珏的喜爱。美人繁花,交相映衬,看的几个小将都傻了。 听到徼幸星君这样说,白珏也收敛起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又朝徼幸星君点头,面色浅淡的说道:“我听说今日里天帝要派人去伐了思过宫的梧桐木,白珏一时好奇,想要随同过去看一看。” 说罢,她朝旁边几个目光惊艳一脸倾慕的小将们看过去。 那一眼,风情万种,那一眼,我见犹怜。本战神恶毒的猜想,刚徼幸星君还说白珏整日愁眉不展,如今这才多久没见,她就活蹦乱跳风姿卓绝的出来欠风流债了?说好的闭门谢客,说好的感触颇深呢? 她就是一只劣迹斑斑的可恶狐狸,改不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魅性。 旁边几个小将被她迷得晕晕乎乎的,听到白珏这样说,连忙只一个劲的点头。徼幸星君连忙道:“既然如此,正巧本仙君现下有空,不如同去,也去看个热闹。” 顺带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挤眉弄眼。 旁边的一个小将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姿态高雅眉眼温温的白珏,再看看徼幸星君,似乎有些郁闷的开口道:“可是上头下令时说过,这思过宫已经不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 白珏轻声道:“这还不简单?” 她转了个身,化作了个颜色普通个子稍矮的小将,低眉顺眼的站进那几个小将中,竟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徼幸星君连忙也化作了一个普通小将,还故意挨在了白珏稍近些的位置。他朝本战神道:“这可有趣,重华,你也快来!” 本战神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是看到白珏殷切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我,眼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去。本战神顿时勃然大怒,只道:“好,我也去。” 说完便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裳化作了战甲,威风凛凛的挤进白珏和徼幸星君中间。 第12章 惊鸿掠影(三) 白珏的心思素来难以捉摸。 她端端的揣着袖子,战甲下的容颜素净恬淡,低眉顺眼。前面几个小将兴许是为了和白珏多说说话,为首那个天将转过头来,朝白珏开口道:“不知道几位仙子和仙君知不知道,思过宫里前几日发生的事。” 白珏还未开口,她的心思似乎根本没在这里,一副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模样。倒是徼幸星君这双耳朵一听八卦就灵敏,他连忙急急追问道:“思过宫里发生了事情?什么事?” 前面那个小将看着白珏,似乎对白珏冷淡的反应有些失望。他朝徼幸星君点头道:“是这样的,前几日里,听说那巡逻思过宫一带的天兵说,他们有一晚在思过宫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翻上了思过宫里的梧桐树。那个影子快的像是鬼魅一般,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天兵们将此事上报,前去查看思过宫的二皇子发现,那思过宫的梧桐树上竟然有了一块来历不明的血迹。” 看那天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本战神嗤笑了一声,开口道:“怪力乱神之谈,天界何来鬼魅?只需凭了那抹血迹,用天罗追踪之法,便可以查出那晚思过宫的白衣人,照例罚了她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去伐了那棵树?” 那天将看向我,略作思忖,点头道:“说是如此,可是听说二皇子也用那血迹做了天罗追踪之法,可最后结果,大家却是意想不到——那血竟然是早已跳下诛仙台的三公主的。” 徼幸星君这下一脸吃惊,嘴巴张的能塞进个拳头。白珏在旁依旧心不在焉,本战神却是心头一跳,只说道:“难道三公主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从诛仙台回来?” 那天将似乎不想再隐瞒什么,反正思过宫梧桐木一伐下,此事就作完结。他即使此刻对我们多说什么,也不会遭到责怪。天将朝我们心思各异神情不同的几人说道:“上头说,这棵梧桐木定然是邪祟。虽然不知道诛仙台有没有将三公主挫骨扬灰,但它招来了三公主的怨念,这是必定留不得的。” 天将说完这些,前面却已经到了三公主的思过宫。 御云而行,日行千里。天宫浩瀚,宫殿楼宇不计其数。这三公主的思过宫就坐落在最偏西的云上。这里不像其他宫殿一样,靠近金乌的正阳宫,所以才会如此阴冷。 几个天将朝旁边看守的天兵们亮了牌子,一行人进了思过宫。 本战神也跟在几人后面,我本与白珏,徼幸星君各自保持着一尺余的距离,没想到进了宫殿大门,白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我,挨在我的旁边,差点就没挂在我的身上。 等到本战神发觉她与本战神靠的太近的时候,我稍微一侧头,便看到她丝滑细腻的脖子上,竟然不知怎么的,有一道显然经过处理的伤口。 伤口微微呈现粉色,或许是伤的太深,天界的伤药也没有彻底的将它愈合。那伤口呈现出一种缓慢愈合的模样,看上去,这伤口至少是伤到骨头了。 本战神恍然大悟,难怪妖艳贱货前几天要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敢情是脖子有伤,怕损了自己完美无缺的形象。 本战神记得,以前妖艳贱货也为我受过伤。 我和她纠缠了近乎十万年,其间爱恨情仇别离苦样样都俱尝了个遍。 当年我和妖艳贱货一样都没有成形,那是我才几千岁来着? 好像是,一千岁吧。 我第一次遇到妖艳贱货的时候,妖艳贱货正在被人打。 她真是很可怜的一只小野狐,哭的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雪白的皮毛上净是她们同族同年纪的狐狸踩的五瓣脚印子,黑漆漆的。 那时我才多大,或许是一两岁吧。我记得,我连最基本的朱雀鸟之间的语言都没有完全学会。 我还没有修道,我不会说话。白珏是族里一只没父没母的狐狸,她从小便是个弃儿,也不知道哪个山头的野狐狸苟合了,生下来抛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 隔壁山头九尾狐一族对我也算和蔼可亲。毕竟战神一族的幺女,走到哪里,谁都会对我恭恭敬敬。 妖艳贱货没有九尾。 她只有一尾,她是只最低贱最普通,没有一点根基的普通狐狸。 像她这种狐狸,活在青尢这种天地灵气孕育的九尾圣地,自然是受尽了欺负。隔壁的青尢九尾狐族没有人肯收留她,在九尾灵狐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根基的基础上,谁会收留这么一只死了也无人问津的普通狐狸? 妖艳贱货就窝在我们北陵和青尢山的交界处哭。 我听说妖艳贱货生下来还没断奶就被扔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她也顽强,无父无母,硬是强撑着活到了现在。 我不能想象那么一只小奶狐,在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被扔进了青尢山的密林里,迷迷糊糊哭泣着用嘴去拱露水的模样。 妖艳贱货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可是青尢山的九尾狐们却看她不顺眼,长辈们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是那些九尾小辈们却觉得妖艳贱货丢了他们青尢的脸,在九尾灵狐一族里混进一只普通的狐狸,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尽管妖艳贱货的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漂亮,眼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清亮漆黑,但那些小辈们就觉得她是低贱的下等狐狸,就要把她从青尢驱赶出去。 那时候我就恰好遇到了她。 二哥已经四万岁了,我一生下来就没了娘,阿爹又在天庭任职。二哥整日里做了个小背篓,将我背在后面,带我四处去逛。 那天我们去了后山,真就恰好遇到了一团白毛,窝在一棵桑葚树下哭。 二哥捡起了那只狐狸,他显然是知道隔壁山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妖艳贱货才一两岁,可当她抬起头来看我二哥的时候,那水汪汪的眼睛里蕴含的沧桑,瞬间就打动了我的二哥。 二哥将她身上的灰尘脚印给擦干净,习惯性的放在他背后的背篓里。我在背篓里正躺得惬意,旁边霎时间挤进来一团白毛,顿时就抓着爪子朝那白毛啄了一下。 妖艳贱货抬起一只前爪遮住自己刚挨了一啄的脑袋,我把翅膀叉在腰上,气势汹汹的看着她。她低低的轻叫了一声,声音又低又轻又可怜。 我抬了翅膀,看见白毛露出两只眼睛,顿时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妖艳贱货本来就是小小一团,她这下缩的更小了,害怕的缩在旁边,朝我手足无措的低低叫着。 前面二哥的声音清亮:“阿九,这狐狸是我放进去的,你也这么大了,该让让她。” 第13章 惊鸿掠影(四) 在二哥的心里,我就是北陵的山大王。落在我身边的同龄鸟崽子,没有一个人啄得过我。 我好奇的把脑袋凑到那团白毛前面拱了拱,面前的狐狸抖了抖,眼睛像是一汪春水,哭的眼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眼睛外一圈红彤彤,瞅着越发可怜。 我一看她身上还有些被踩过的五瓣梅花黑脚印子,顿时就明白她是一只受了欺负的狐狸。 阿爹历来在天庭任职,我素来是由二哥一把手拉扯大,这世间的事情也都由二哥亲自与我说。作为挨着九尾狐一族老家的北陵山小霸王,狐狸,我见过不少,但是可以挤在二哥亲手为我做的小背篓里的狐狸,我还是头一次见。 白毛狐狸在我面前,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扑簌簌的落着泪。我左左右右歪着脑袋看着她,看着她半天,才昂首挺胸气势汹汹的说道:“啾啾啾!” 狐狸显然不懂我是说的什么话。她只有一条尾巴,瑟缩的躲在背篓的角落里,那条单尾缩的紧紧的,一副生怕我看出来她只有一尾的模样。 奈何背篓里就只有那么巴掌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二哥还在往山上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头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走到一处,他抬手折了一支树枝,摘了桑葚,扔进背篓里,只一边摘着桑果,一边朝我略带责备的说道:“阿九,你别凶她。二哥只是看这小狐狸怪可怜,给她涂上些伤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她,等她在北陵休息几天,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着狐狸,狐狸白毛一阵抖,两只眼睛一闭,淌下两道清亮的泪来。 二哥背着我们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际,远远便有昆嵛山天兵处的仙使候着我们。他拎着一个乾坤袋,将二哥递给他的桑葚装进去,再递交给去往天庭的仙使,几经周转才能递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对二哥一点头,看着背篓里和白毛狐狸挤成一团的我,朝二哥微笑问道:“仙君好雅兴,竟有兴致养这种寻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兴许是累了,早就蜷缩在一团,睡着了。她闭着的眼睛一圈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二哥也并未有收留她的打算。毕竟这么一只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紧挨着传说中天地灵气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里,真是再低贱不过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只摇头说道:“仙使笑话了,这狐狸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看她身上有伤,所以替她上些药。等几天,该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朝二哥继续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实在是难上加难。若是仙君收养了这么一只狐狸,养在府里,没个道行,怕是活不了几年。” 二哥似乎思虑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风道:“仙使说得对,我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偏又是只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尽了欺辱。但这一切皆是命数,也由不得他人罢了。” 我看着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着,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像个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却缓慢的淌出一滴泪来。 我有些诧异,诧异狐狸怎么睡着了还在掉眼泪。正在诧异间,头顶就伸了一只手,掀开了背篓上半遮的藤条盖子。 仙使低头,只温和的看着我,看都没有看旁边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的头,言语间还带着笑意:“重帝将军在天庭老是对仙友谈起他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过几年,重华将军将是要把她送到哪个仙座派下修习历练?” 这个仙使生了一张好脸蛋,轮廓柔和而带了一丝悲天悯人的郁色,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往旁边缩了一缩,还理直气壮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这样,浑不怕的,惹是生非,见谁啄谁。” 那仙使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如今听到二哥这样说,倒也放松下来,只说道:“性子活泼也算好事。” 我朝他竖了竖头顶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条盖子,只朝那仙使说道:“那可就有劳仙使了。” 狐狸在我们青尢只不过呆了三四天。 二哥当初一时冲动,管了这等闲事,捡了这只狐狸回来,如今清醒过来,自觉天命有数,将她托付给了府上的婢女们不再过问,自己先出了远门。 狐狸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闲耍,去啄石头玩,听到旁的婢女偶尔私下里谈起那只狐狸,说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里的狐狸,真是不一样。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仪态端庄,而这只狐狸生的只有单单一尾,是只再低贱不过的普通畜生。 往日里这种狐狸,可是连北陵的山门都进不得的。 一群婢女凑在一块闲言碎语嚼舌根,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狐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细腻,我实在看不出来她与青尢那些九尾狐有个什么不同,莫非就只因为她少了八条尾巴,所以大家都这么看不起她么? 我觉得不能理解。 狐狸只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后腿还有些瘸,却还是甩着那条白色的尾巴,踏着步子离开了北陵山的山门。 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我一时所想,对于一个一两岁的小朱雀来说,连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况是一只旁的不相干的狐狸? 那时我正偷偷从北陵山门溜出去玩乐,恰巧与狐狸擦肩而过。我用爪子踢着地上的石头,看着狐狸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她耷拉着小脑袋,黑漆漆的鼻子湿漉漉的,尾巴微微颤着,往青尢山那边走去。 府上的婢女们是不敢赶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厌。她是有骨气的狐狸,从那北陵山门一路走出来,直到这看不到山门的地方,都没有回一下头。 我站在地上,从草丛里的枝叶间窥探着狐狸的一举一动。 再过几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盘。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着,她的步子很轻很低,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一步,她停了下来。面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狐狸迟疑的站在那里,一只前爪抬着,犹豫不定。等了一会热,她终于慢慢的回了头。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跃进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见。 第14章 惊鸿掠影(五) 我本该与这只单尾的白毛狐狸没什么交集的。 青尢与北陵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互为近邻,但是我们朱雀一族是为战神,日后自该是叱咤风云。而青尢的狐族们纵使成了仙,也只能是个闲散人物,算不得什么仙君。 朱雀一族与青尢九尾虽然和平共处,但内里却是互相看不顺眼。两族长辈们来往和气,可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可就不那样了。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个麻烦,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第15章 惊鸿掠影(六) 我曾为了白珏脸上的一道伤痕费尽心思。我自以为亏欠了她,待她义气,好吃的分她一半,好玩的也少不了给她捎上一份。 阿爹在天庭里任职,听说了这码事,似乎也惊吓着了。他一心想着幸好那巡山的仙使经过,无意捞了我一条小命,这才让我有幸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告状。许久未曾回过的阿爹立刻收拾了点东西,回了北陵,气得对二哥一顿骂。 二哥耸着肩膀,一脸无辜。那仙使跪在旁边,就朝阿爹禀告实情。单尾狐狸脸上贴着一块白色的药膏,低眉顺眼的蜷在一旁,说是伤口见不得风,不然日后要留疤。 二哥刚从北陵山出去办事没多久,如今就让我差点命丧旁里青尢九尾狐小辈们的手下。阿爹先是怕,劫后余惊又将我抱在怀里,左右瞅着那只狐狸,只朝她威严而不失亲和的问道:“我听阿九说,你替阿九挡了一刀。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只要我重帝仙君办得到的,都允你。”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显威压的眉一皱,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狐狸也很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阿爹还问狐狸,她叫什么名字。 狐狸说,她叫白珏。 白珏,珏者,美玉也。洁白无瑕的美玉,我想这就是之后在白珏修的人形后所有男人为她疯狂的原因。 美玉微瑕,这已是万中求一。而白珏,却是美玉无缺。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白珏紧挨着我,本战神已经不知何时和其他几个天将走散了,四下张望片刻,连徼幸星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四周宫殿富丽堂皇,即便是最不受天帝宠爱的三公主缙云,居住在这与主殿偏离十万八千里的冷宫里,也算得上是金装玉裹。当年我领兵出征,三公主缙云就站在云端,流云鬓,粉黛钗,明明是一张青春艳丽的眼,却是一脸怯容,小心翼翼的缩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天兵天将从她面前策马而过。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第16章 惊鸿掠影(七)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儿时她唤我阿九,不过是孩童间嬉闹,算不得什么忌讳。但如今我与她已然反目,她再拿这昔日的小名来称呼我,我自然是不悦。 阿九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本战神冷声道:“本君名为重华,望白珏仙子莫要忘了。” 我虽然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可余光却扫了一眼白珏的表情。白珏滞了一下,幻化出来的脸上五官素雅平淡,是个俊俏的小兵。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 我想了一想,觉得三公主倒也可怜,和白珏一样,都是个从小吃苦的人。如今她们同病相怜,白珏想要替她做些什么,都是自然的。 只是做归做,那天庭里的二皇子可是一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主,他若是说了那血迹是三公主的,就真该是三公主的。 三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不知道白珏是从哪里弄出了她的血来。 见我目光疑惑,白珏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枯木,只淡淡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另一个事情了。”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三公主之所以跳了诛仙台,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咒。那咒的名字,叫做缠心。” “纠缠的缠,心意的心。”白珏紧盯着我,半响才说道,“这种咒,很奇特。我也是从缙云公主口里得知,这种咒的存在。” 缠心咒,纠缠的缠,心意的心。我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见遍天底各种邪门歪道正经道统,可这缠心咒,却是前所未闻。 白珏慢慢的说道:“这一截枯木,是三公主的心意所化。缙云公主来找我讨要一缕仙丝,我本是不愿意见她的,但是回禀的宫人告诉我,缙云公主说,她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我的愿望。”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第17章 惊鸿掠影(八)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道:“蛇蝎妇人心,何况三公主的母亲本性善妒。她嫉妒别的妃子得了宠爱,下了杀手,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摇摇头,只说道:“不,不只是那个原因。受宠的妃子那么多,她为何就找了惊鸿下手?不过是天帝宠爱她,自己的亲女儿又整日往朝雾宫跑,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爱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亲女儿,不亲近自己,却在整日和一个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觉得惊鸿抢走了她的一切,连女儿都没有留给她。所以三公主的母亲起了杀心,她将那碧水青天交给缙云公主,让她送给惊鸿,请她品一品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尝到的极品。”白珏有条不絮的说道,“凡人之躯,怎么承受得起蛇族剧毒之地所一脉产出的茶叶?三公主亲手将惊鸿送上了死路,还有她腹中刚满三月的孩子。” 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录上可真是没有写。本战神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听到白珏与我讲起这种事情,自然全神贯注。 我点点头,朝她说道:“然后呢?缙云公主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白珏往旁边走了走,只择了一处院子里露天的石椅坐下来,朝我说道:“三公主一心以为那个梧桐树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诚意所动,才让惊鸿得以转生。” 我也坐在白珏对面,看着她撑起一截细白的手臂,如云丝绸广袖滑落,露出白腻丝滑肌肤。 她撑着头,朝我带了丝低嘲,道:“惊鸿早就死了,入了轮回,哪里来的什么转生?惊鸿便是惊鸿,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灵,点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将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对我说道:“我当初与缙云见了一面,听她说了这些事情,便察觉她与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质温润,却是毫无生机之物。 我不知道这死物之中有什么蹊跷。白珏朝我低声说道:“这半截枯木,便是那缠心咒。” 我握住它,翻来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珏嘴角挂了一丝笑,朝我说道:“我听缙云说,只要像这样,两个人同时握住这半截枯木的两边——” 她伸了一只细白的手,垂了广袖,轻轻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带了一丝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我吃了一惊,掀了掀眉,没有放开握住枯木的那只手,只好奇而诧异问道:“当真?” 这世上若是真有这般宝物.......等等,这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好像拿来形容相爱之人的吧? 白珏脸上一阵得逞的笑,我连忙摸着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撤开,她脸上挂着一幅镇定的模样,耳根却泛了红,只说道:“逗你玩的,你还是这么好骗。” 第18章 惊鸿掠影来(九) 眼看着我像摸了烫手山芋一样撤了手里的枯木,还往后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 白珏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她抬起半截细长的手臂,将那半截枯木握住手中,只说到:“枯木成灵。乃天地之间的灵气造化。三公主对着梧桐木日夜思过,忏悔于九霄神明漫天神佛之前,这才感动了上苍,于冥冥之中生出掠影的神识来。可偏偏三公主不明白,她至始至终都一心想要惊鸿回来,把这个上苍送给她的灵物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盯着那截枯木,树皮干枯,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白珏压低了声音,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第19章 惊鸿掠影来(十) 本尊眉眼沉沉,把这段往事挑拣了些,讲于怀里的赤炎听了。 赤炎窝在我怀里,尾巴尖一颤一颤的。她温顺的抬着头,目光灼灼,盯着我,在我手心一字一句写道:“你讨厌那个白珏吗?” 我抚着她的毛,一顿,稍停滞了片刻,寡淡道:“大抵,是吧。”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我去指点一二,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我刚要开口,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白珏的遗物,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莫要讲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为首那个道士见我对昨日的事不甚在意,这才道:“仙君可知,这古青城,半年前来了一个船娘?” 他一脸凝重,只严肃道:“昨日我们自仙君提点后,回去又重新思虑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极像是妖物作祟。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临近青尢一带的密林中,却不想,昨日回去后,又琢磨出一个蹊跷的地方。” 第20章 暖日玉生烟(一) 听他这样一说,本尊一伸手,抱过狐狸,寡淡道:“我原与道长说过,我与这小东西都不过昨日才来这镇上。虽说是听说过挖心妖怪的传闻,但几个月前来的船娘之类的,却是不知的。” 道长老脸一红。他明显还是对本尊带了一丝怀疑,才会说出这种试探的话来。如今见我神色坦荡,怀疑尽消。 道长起身,一弓腰,朝本尊行了个大礼,只情真意切的说道:“本道名为一嵋,这几位弟子都是我派下的小辈,名为一谨,一德,一行,一云。” 本尊 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目光扫了过去,稍微在那个眉清目秀一脸恭敬的小弟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有些疑惑的朝一嵋道长抬了下巴,问道:“你们九岭可是只收男儿的么?” 本尊记得,当初那鸿雁创立九岭深山一派的时候,可是立下过门规,只收男儿,不收女子的啊。 一嵋道长一愣,忙点头道:“师祖立下的规矩,我们九岭神山一派自然是只有男徒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云,朝我温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一云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岭门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身体又羸弱,仙君将他认作女子,也是自然的。不过我们九岭神山入门之时须得验身,他的身份,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动,怀里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她抬起眼看着那个名唤一云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见我目光落到他面上,那个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脸蛋,头上束着木冠,被偌大的帽子盖着,也不知道下面该是怎么一头乌黑油亮瀑布般的发。 趁着一嵋还没有顺着本尊的目光看到一云的面门上,本尊装作无意的挪开目光,重新看着一嵋,问道:“话说那个船娘,是怎么一回事?” 本尊不想多管闲事,去拆穿这个女扮男装混入九岭的女徒弟。反正看一嵋道人对这个弟子十分信任,估计她自有什么蒙混过去的伎俩。 有些障眼法,骗骗凡人也就还行,要知道,天庭的白珏可曾是九重云霄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幻术第一人, 可她的幻术却从来困不住我。 赤炎在我怀里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水灵灵黑溜溜的眼睛把一嵋道长望着,一副摆好了姿势就等听戏的架势。 一嵋道长没注意狐狸,只朝我说道:“差不多是四个月前,碧连天渡口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船娘。” 一嵋道长绘声绘色的讲着,本尊与狐狸各自摆好姿势,都一脸认真的听着。 碧连天,碧叶连天。这个渡口之所以叫碧连天,正是因为出了渡口三里外,是一片荷叶连天的偌大湖泊。 根据道长的描述,这个湖本来有个名字叫做镜湖,周遭全是一人多高的青蒿。湖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卵石遍地。这个湖是去往对岸天羽城的捷径,有不少渔家靠划船渡客和捕捞鱼虾为生,那时候的古青城可比现在繁华的多,街头巷尾,渔贩商家叫卖鲜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不知多少年前,镜湖里突然出现了莲藕。那些莲藕在此处落地生根,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湖泊。起初,古青城的鱼贩船夫们还从湖里打捞莲藕来售卖,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打捞莲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荷叶生长的速度。 巨大的莲叶遮住了湖泊下的光线,湖水里碧绿的水草开始疯长,整个湖都呈现一种鲜郁的绿色。附近有胆大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划船去摘荷花莲蓬,彻夜未归。第二天,他们的父母托水性好的小伙子们结队去寻找自己的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被荷叶莲藕的根须缠在水中,已经泡的发白了。 渔家们再也不敢去湖中打捞鱼虾,孩子们被告诫远离这片吃人的湖泊,原本沿着渡口开设的驿站全部关门,因为没有人再敢走水路捷径去往天羽城。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才发觉这些莲藕的恐怖之处。它们疯狂的生长速度已经超出一般的草禽。起初镇上的百姓们愤怒不已,由官府领头,他们将自己家用的蜡油全部倒入湖中,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头里,不惜一切代价的点燃了整个湖泊。 火焰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些疯狂生长的莲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湖面上都是黑色的灰烬,没有任何莲叶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坚持不倒。 但是,当第二天黎明破晓,居住在渡口岸边的百姓们一早起床时,他们便再次望见了昨日那在大火中化作灰烬的连天碧叶,重新生机盎然的占据满了整个湖泊。 湖面上还残留着昨日燃烧后的灰烬,这些新长出的荷叶有着偌大的圆盘,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各色尽有,在那素枝上还有不少新生的菡萏。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下对镜湖彻底死了心。他们废弃了渡口,去往天羽城的路只剩下旁边的车马道。鱼贩船家们准备将渔船售卖,可这种情况下,在他们还没得来及将告示张贴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小船就已经成了那些被莲藕根须缠绕拽入水中的沉船。 自此,镜湖改名为碧连天,里面的莲藕虽然疯狂生长,却没有长到岸上来。古青城的百姓们惊恐愤怒了好几年,但之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再踏入碧连天的生活。 碧连天是一片吃人的湖泊,到如今,它里面得荷叶已经茂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大家都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平安的从碧连天里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本尊略一沉吟,只问道:“事物反常必有妖,你们九岭神山一派,就没有派人来看过吗?” 一嵋道长正讲到兴头上,听我这么一问,只说道:“自然是有的。虽说碧连天的出现是在百来年之前,但是那时候我们九岭一派的师叔师兄们,都是去看过的。可惜那偌大一个碧连天,从这头渡口到对岸得天羽城近乎三百里,没有妖气,他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告诫了附近的百姓们莫要轻易下湖之后,只得作罢。” 本尊点点头,怀里得赤炎一副听八卦饥渴难耐得表情,用毛茸茸得小爪子撑起半个脑袋,听得聚精会神。 一嵋道长继续道:“但是就在数月之前,这个碧连天的渡口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位船娘。” 那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赤着一双白生生的玉足,用竹篙拨开两边茂密的莲花,点一点水面,站在船上,就跟碧连天里百里莲花养育出来的妖精一般。 是个摄人心魄风情万种的小妖精。 起初岸边的百姓们都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她从碧连天里密不透风的莲花中拨着竹篙,点一点水面,拨开两边荷叶,将那一叶轻舟停在岸边。 百姓们可真是吓坏了,那船娘却不在乎,她用手指绕了一缕发,白腻的指尖缠着黑发,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说她是从对岸过来的船娘,自小就生活在在这条船上。 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古青城的百姓们又不是傻子,这吃人湖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娇滴滴的船娘,不是妖精就是鬼魅。面对百姓们的惊恐和质疑,船娘倒也不放在心上,日日就呆在她那小船上,只是偶尔会在船头烧一壶小酒,温一温凉菜,悠然自得的在那碧连天里撑着船来,撑着船去。 后来,那个船娘消失了几天。镇上的人以为她走了,可没过几天,她又回来了。船上还载了个客人。那个客人是古青城的一位书生,他的妻子因为疫病殁了。 他有急事赶去天羽城。这个书生倒也是不怕死的主,他于夜深时来这渡口,找到这位船娘,求她载一载他,去见妻子最后一面。 那书生下了船,平平安安的回了古青城。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有胆大的汉子们坐上了这船娘的船,那个船娘也不以为意,只笑笑,拿手指将散乱的发丝拨在耳后,一点竹篙,一划水面,稳稳的就没进碧连天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里。 船娘一点竹篙,小船在密集的荷花下七歪八拐,还真的游到了天羽城对面的渡口。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钦慕船娘貌美如花,时常找些新鲜玩意送与她,那船娘但笑不语,她说,她生来便是五行木丰,兴许是与这片荷莲投缘,所以碧连天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第21章 暖日玉生烟(二) 古青城的百姓们都说,很邪门。 船娘虽然风情万种,但她是个安分守己的船娘。碧连天吞噬了不少两岸居民的性命,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往来自如的撑船人,旁的人自然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船娘一点竹篙,片叶轻舟漫天碧叶中来去自如,如同一尾鳞片爽利的活鱼,左拐右拐没入碧连天深处。旁的人看的啧啧称奇,赤足站在船上的女子却面色淡然毫无异色。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第22章 暖日玉生烟(三) 我放了狐狸,任她自己去玩耍。 客房里干净整洁,本尊坐在床上,把玩着一串桑枝,半响才朝那个拘谨站在门边的弟子问道:“九岭神山是不收女弟子的。” 那个名唤一云的弟子显然明白我这番将她留下是没什么好事。她抿了唇,露出一点倔强的神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道:“一云知晓的。” 本尊上下打量她几眼,不得不说,这一云的确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少女,但她腰板挺得直,眉眼间也有一丝男儿般的勇敢之色,不见半分女子娇憨之态。若加以道法辅助,九岭上的道人们以为她只是个稍微羸弱些的少年,也是正常的。 本尊继续问道:“那你且与我说说,你为何拜上师门?”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碧绿的叶,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叫她别乱跑,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啾啾啾的比划着,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我气鼓鼓的吃完了刚刚想要送给白珏的桑果,然后抬头看向高处的桑葚,可平时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么会飞。我趾高气扬的站在地上指挥白珏爬上去,去摘那最高处的桑葚。 白珏去了。 她轻的像一片树叶一般,轻盈的跃上了树干,朝上面爬去。层层的碧绿叶子染着寒霜,她伸着爪子,去拨最顶端上,藏在碧叶中的红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面定定的看,我眼看着白珏身体晃了一晃,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么可能接得住这么大一只狐狸。 我被她的身体压在下面,两爪朝天,压得我一边乱叫一边去拨白珏的身体。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柔软绵厚。我一边啾啾叫,一边想要从她身下爬出来。 白珏虽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只狐狸。我不过是一只弱龄的小朱雀鸟,连她身体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这么一压,嗓子里都涌上一股铁锈之味。 我觉得我几乎被她压扁了。 可我更担心白珏会不会摔死了。我艰难的在白珏的身下挣扎,白珏却是动了,她稍微动了一下,便翻了个身,将我从她身下拎了出来。 我用翅膀捧了白珏的脸,左右的看。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却匀净。我拿脸凑了凑她的鼻子,她这才微微睁开眼。 她真的是累极了。 尚且是狐狸的时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长,颤一颤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扑闪着,望着我。 我被她压得流鼻血,白珏抬起爪子,想要来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脸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珏缓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将脑袋拱进我的翅膀蓬松的羽毛里,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珏是在哭什么,我想她或许是摔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会委屈而伤心的哭起来。我听着她哭的这样伤心,这样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我吓坏了,我对她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还是在哭。我从未见过一只狐狸有那么多辛酸,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皮毛,润湿了我的翅膀。 我看着她,扁扁嘴,吸了吸鼻血,也跟着她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过白珏落泪。 本尊起身,出了房门。房外的院子里,一云正在逗弄赤炎,手里捏了个白色的绒毛线团,朝她喜笑颜开道:“过来,喵喵,快过来。” 本尊不禁哑然,她以为是在逗猫么? 一云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道袍下的身体纤细,脸上浮现少女的神态。她单手捏着那个绒毛线团,朝那蹲在桌子下面顺毛的赤炎小心翼翼的唤道:“快过来喵喵,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把那毛绒线团往地下一丢,线团顺势在青石板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往赤炎的方向滚过去了。赤炎正慵懒的窝在地上舔自己的前爪,见那线团滚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九条尾巴拧在了一块。 那线团慢悠悠的滚在了赤炎的面前,她低头看了看线团,又看了看一云。后者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爱。 本尊表示理解,这世上嘛,又有哪个少女不喜欢这种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呢? 赤炎抬脚,一只前爪稳稳的踩住了滚到自己面前的毛绒线团。她高傲的抬头,把那个毛绒线团给收进了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后又开始舔自己的前爪。 一云顿时焉了。 她不过是泄气了片刻,又鼓起信心,继续讨好的朝这边走过来,人故意蹲的低低的,怕吓到赤炎的模样,朝这边摸过来,一边嘴上还温柔唤着:“喵喵~” 本尊觉得很好笑,也很想看看赤炎的反应。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对谁都爱答不理。就像,以前的白珏一样。 赤炎歪着脑袋看着她,一云嘴巴上一边哄着她,一边朝她摸过去,等到距离够近了,一云这才满脸讨好的看着她,朝她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小狐狸,过来让我抱抱?” 赤炎没有动,任一云的那只手摸到了她的头顶。一云果然兴奋的不行,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的欢喜,将她抱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说道:“好乖好可爱。” 赤炎似乎非常受用,窝在她怀里,一副祖宗的模样,矜持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表达对这句话的认同。 一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又把那个地上的毛团摸出来,递在赤炎手里,笑眯眯道:“送给你的。” 赤炎爪子挪到毛团上,一脸这本来就是我的的表情。 本尊站在窗旁,看这一人一兽和谐相处。 她到底,和白珏还是不同的。 本尊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四万年沧海桑田,我还在期许着些什么呢? 第23章 暖日玉生烟(四) 古青城地方不大,旁边的九岭神山上有鸿雁开山的一道修仙神派,旁边又紧挨着灵兽圣地青尢山,一般的邪祟妖魔都不敢来这香火脉门旁的山城里为非作歹。何况京都离这里又十万八千里远,既无妖患,又没有繁复的税收,是以,古青城的百姓们生活得都算是悠闲。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第24章 暖日玉生烟(五) 前路漫漫,艰险不可知,可赤炎还是义无反顾的从一云的怀里跃下,选择与我同行。 狐狸尾巴颤了个尖,本尊抱着她,半响才道:“我不会有事,你本不必跟下来的。” 她在我怀里,泪光盈盈,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第25章 暖日玉生烟(六) 黑暗中,隐隐有幽泣之声。 我抱着狐狸,站在黑暗中,用法术将自身气息屏蔽,连带着怀里的赤炎都屏住了呼吸。 前面渐渐出现一抹光亮。前面一个偌大的石室房间内,青色的奇异的火焰在两边的柱子上浮动,本尊稍微定神看了看,竟然是鲛火。 鲛火,缥缈之火,燃于鲛人油。 鲛人油是鲛人身上提炼出来的油脂,仙界人大多不屑于如此,他们惯常使用夜明珠来作灯火。而凡人是没能力捕捉到海底三千里下的鲛人作灯油的。 简而言之,这鲛人油除了魔族外,就没有人会再使用了。 本尊在辛夷山的宫殿里睡了四万年,那四周珠宝上点燃的鲛火有宁神安息之能,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清冷蜡香味。 这种只存在魔族皇宫里万年不灭的火焰,绝不会认错。 两旁的柱子被雕刻成了奇异的形状,缥缈的灯火下,有两个人影。 我抱着赤炎躲在旁边,悄无声息的将视线投到那两个人影面前去看。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屋里摆着一张结着垂幔的床,黑色的绸缎从床榻上流淌而下,宛若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夜幕,一旦陷入其中便无法解脱。 一个赤着玉足的女子就悄生生的坐在那床榻旁,黑色的长发宛若瀑布般流淌而下,她有一张美艳妩媚的脸,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朝面前的那个女子轻声笑:“想开了?” 声音里带着怨恨。 她明明是在笑,眼里的怨毒却像是无尽的碧连天一般,望不到尽头。 我知道,她肯定是那个船娘,那般容貌妍丽,那般漫不经心,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化不开的妩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她面前这个人。 她面前跪着一个人,头伏得低低的,几乎要低进尘埃里去。她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背对着我和赤炎,痛苦的声音几乎扭曲变形:“别再杀人了.......我跟你走........我求求你了.........阿错,别再错下去了。” 竟然是一云。 本尊顿时和赤炎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个跪在船娘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一云。刚刚她不是还好好的呆在渡口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这碧连天之下?还和船娘在一起? 看样子,她们认识。 本尊默不出声,赤炎抬着脑袋望望我,那边名唤阿错的船娘却突然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眉一沉,凛声道:“谁?!” 本尊屏息凝神,跪在地上的一云也抬起头,朝身后回了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悲戚。这边黑暗悄然无声,凭船娘的本事,她是不可能看破本尊的障眼法的,她不过是本能的觉得不对罢了。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喊一句妖孽束手就擒。船娘的目光如刀如剑,半响还是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一云面上。 一云没有看着她,她逃避似得将头埋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船娘赤着脚,那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她俯下身,拧住一云的下巴,冷淡的笑道:“不是逃了那么多年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回来俯首认错?” 一云被她强行拧住下巴,抬起头对视她的眼睛。本尊隔得远,却也看得到船娘的眉心突然跳了一跳,像是慌了一霎,猛地将一云推开,像是要掩饰自己心慌似得,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一切,你要的一切...........” 一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落寞的响起来,悲哀而绝望,似乎笑了起来:“我要的一切?你从小将我养大,将我带在身边,我以为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仰慕你,我从小就爱你敬你,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那么依赖你.......可你不过是想要我这副躯壳,去唤醒另一个死去的人罢了!” 一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面色渐冷的船娘,咬牙切齿道:“错掠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爱着那个死人,她就不过是一个死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没有良心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痛吗?你杀了我的父母宗亲,你骗我说你是捡到的我,你一直都在杀人,就为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心上人,她只是个死人!你别想复活她,哪怕是一天,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本尊心里咯噔一下。 掠影,掠影,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那个跳了诛仙台的木偶,难不成还死里逃生成了面前这个船娘? 错掠影猛地顿住,她直着身子,站在一云的面前。她脸上笑容泛着寒意,只朝一云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强硬的拉起来,将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云,怨毒的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错掠影吗?” 我和狐狸一起瞪大眼,看着一云脸上两道泪痕唰的落下,她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只颤抖着唇,低声道:“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错掠影的眉眼沉的像是黑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凉薄寡淡的扫视着面前一云的眉眼,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错了,我不该将你带在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抱着我睡觉,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怨恨我,看着你为了摆脱我而混进九岭神山——你以为你逃进九岭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知道吗,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他们的——一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一云颤着唇,只绝望的说道:“停手吧,我跟你走,你要怎样都好,别再杀人了。”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她用手指描着一云的眉眼,用那根细白的手指上下描摹着一云的唇瓣,寡淡而嘲笑的说道:“太迟了,一云,你总是这么自认为善良仁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你的同门去抓那只狐狸,是因为舍不得看我死吗?你昨天跑来通风报信,又是爱上我了吗?你既不想别人死,又不想我死,一云啊,你总该是要选一个的啊?” 错掠影的呼吸几乎浮动一云腮边的鬓发,一云颤抖着,闭着眼,淌着泪,怨恨的说道:“你这个怪物。”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只无情的说道:“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我可真伤心。我的一云,你这幅躯壳不过是我拿来献祭的工具,枉费我教养你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脆弱不堪,不思悔改。” 一云闭着眼睛,泪流无声无息,她颤了颤嘴唇,似乎要开口。 本尊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悄声对狐狸说道:“你猜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炎也非常紧张,看着这房里一对小怨偶,在我手掌中写道:“看来这个掠影想要复活缙云公主,她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来当献祭的工具。可惜养了这么多年,这个工具想要逃跑,她一路追到了这里。看这个样子,一云应该是爱上了她,不然也不会选择包庇她,所以,我认为,下面一云肯定要问她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爱过吗?” 本尊非常认真的点头,悄声道:“我也觉得。” 赤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认真的抹了抹脸,又在我手心写道:“这个一云真是狠心,为了包庇她的心尖尖,宁愿屈打成招把我抓了。枉费我昨天还觉得她不错来着。” 本尊再次点头:“她俩既生了磨镜之情,一时为情爱所迷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里,一云颤了唇,半响才叹息似得,慢慢道:“掠影,你会后悔吗?” 本尊和狐狸大失所望,她竟然没有问是否爱过。 错掠影漫不经心的笑起来,只说道:“后悔?那是什么东西。” 一云的眼神终于落寞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对着错掠影哀莫大于心死的说道:“阿错,我知道你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好几万年,她那一缕残魂也该修养好了,你动手吧。” 本尊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了。 想想看,虽然我不知道错掠影应该是怎样逃过诛仙台的,但面前这个人就该是当年的木偶没错。听她这样说,缙云当初应该是身形俱散,但不知怎的留下了一缕残魂,休养了几万年,兴许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这个一云,应该就是错掠影为缙云的一丝残魂寻找的容器。若是想要缙云重新现世,那她的残魂自然就会将一云的魂魄吞噬殆尽。 错掠影养了一云十几年,等着的估计也就是这一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了错掠影的计划,逃出了她的控制,还混进了九岭神山。错掠影一路追踪而来,杀人无数,就是为了将她逼下山来。 一云倒也真是可怜,错掠影为了收养她,杀光了她的宗亲父母,还一路杀人到古青城。自己朝夕相处曾经无比倾慕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任谁都会痛苦万分吧。 已经到了本尊出手的时候了。 我与狐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于心不忍。 错掠影抚着一云的眉眼,朝她温柔的说道:“动手?傻一云,你还不知道吗,我把缙云的残魂养在你的身体里,一旦时日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吞噬掉你的精魄,占据你的躯壳——用不着我动手的。” 一云的如遭重击,错掠影松了手,她泪如雨下,却悄然无声的滑落在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任那泪水滚滚而下,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掠影,其实我,其实我........” 她已说不出话来。 本尊与狐狸一同愤怒起来,赤炎呲牙炸毛,在我手心愤愤:“这个禽兽!” 本尊也心底生凉,从旁边踏出一步。 背后一个高大的影子突然伸手抱住我,从背后轻轻的笑了一声:“原是你在这里,重华?” 第26章 日暖玉生烟(七) 本尊和狐狸一起僵硬了身子。 我之所以僵硬了身子,是因为不大习惯背后突然有人出现,或者是有人用这么一种亲昵的姿势想要将我拥入怀中。 赤炎僵硬,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冤家债主的声音。她为了逃离这个债主的婚事,自废了两万年的道行,差点还丢了小命。 想想也是,除了魔神樊篱外,还能有谁这么不动声色就能靠近我三丈之内。 本尊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樊篱怎么会在这里的。他如今不该是好好的躺在魔宫里养伤么,这样跑到碧连天又是作何? 旁边的船娘和一云显然是听到了樊篱这句含情脉脉的招呼,全都不约而同的朝这边望了过来。一云犹自流着泪,看见是我们,却立刻将头深深埋着。 本尊和狐狸各自一抖,我向前三步,离了樊篱的怀抱,狐狸埋着脑袋,从我怀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望着樊篱。 樊篱站在我刚刚站的位置上,眉眼风流倜傥,身形高大俊雅,他看我闪开,手放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只说道:“重华,何必那么戒备我。” 他踏着九蟠纹璃鞋,从黑暗中姿态自如的走出来,言笑晏晏,一分不见当日离别时的剑□□张。本尊再一细看,他神态之中还带了一丝欣喜,不知是为何。 旁边的错惊鸿微微眯了眼睛。她本来是站在一云旁边,如今见我出现,下意识的站在了一云面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整个偌大的房间里暗流涌动,本尊实在好奇樊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船娘又搞不明白我们是何时藏在这里,一时间,三方势力各自沉默。 樊篱望着我,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狐狸,眸光沉了一沉,只说道:“你还将她带在身边吗?” 我不知道樊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赤炎在我怀里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我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耳朵,慢声说道:“不劳樊篱殿下费心,本尊一个人刚出世,对这世间不怎么熟悉,身边正巧缺个伴,就把她留下了。” 我不过是想膈应樊篱,想告诉他你这小老婆是要不回去了。可樊篱的眸色却沉了沉,定定的望着我,半响才扯出一个笑来:“是吗?” 他看了一眼赤炎,带了丝怜悯:“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后悔今日里说出的这番话。” 本尊情不自禁的郁闷了起来,樊篱这幅模样,明明就是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愿意告诉我的形容。要知道,本尊可是最讨厌那种有事藏着掖着就是不告诉你的人。 樊篱看我脸色不好,也不再纠结于赤炎的事情,他撇了一眼船娘,只朝我问道:“重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抱着狐狸,呵呵一笑:“来看场热闹。” 他十分自然的朝船娘走过去,停在船娘面前,朝旁边的一云看了看,又回头看我。 一云跪在地上,低着头落泪。事已至此,她已不在乎被我们发现与船娘有私情有干系的秘密。樊篱看着她,朝旁边的错掠影冷淡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本尊这下倒是有些稍稍惊讶了,原来这个错掠影竟然和樊篱有所来往。 错掠影的表情漫不经心,但她却站在一云面前,挡住了樊篱望向一云的视线,回道:“是。” 说罢,也向我和赤炎望了一眼。 本尊这下倒是知道,为什么错掠影能躲过九岭神山这么多年的排查。那个证实错掠影身份为人而非妖的云游道人,指不定早就驾鹤西游,那个出现在船娘船上的人,应该是魔尊或者某个魔族所化的傀儡。 樊篱走到错掠影面前,朝她淡淡的伸手。错掠影似乎犹豫了一霎,却还是动了动唇,将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从身体里吐了出来,放在了樊篱的手心。 樊篱情不自禁的弯了唇角,完全不在意旁边站着的我和赤炎,只略挑了眉梢,朝樊篱笑道:“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你。” 见错掠影的目光望向我,樊篱朝我心领神会的一笑,只朝错掠影说道:“不必在意,错掠影,这位便是重华魔尊,你们之前天庭的女战神。不过,现在她是我的魔宫之主。” 他说的这般亲昵,几乎让我以为错掠影又是他的下一任心爱小妾。但错掠影的模样显然不是,她的整个心思都放在面前的一云身上,或者说是,一云身上养着的残魂身上。 听到樊篱这样说,本尊连忙受宠若惊的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入主魔宫之事,还是过几万年再提吧。” 赤炎也窝在我怀里,警惕的盯着樊篱。樊篱没有看赤炎,但错掠影的神色却有些惊讶,她的面色沉稳,此刻却出现了一丝破裂的缝隙,朝我说道:“重华殿下?你是白珏恩人的那位故人?” 我不想与白珏再扯上任何瓜葛。她这话,我很不爱听。 本尊春风一笑,朝她说道:“错掠影,你杀人无数,犯下滔天大罪,今日本尊受九岭之托,便是来捉拿你归案的。” 错掠影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她有些摸不清头脑的望向樊篱。樊篱手里翻出一颗碧绿的珠子,只朝错掠影寡淡笑道:“重华说什么,那便是是什么。本尊今日也是偶遇她,眼下她要抓你,本尊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错掠影看着他,美目流转,半响才笑起来:“看来樊篱殿下真是公私分明,你帮我混过九岭的考察,我替你摘下碧连天底下的莲魂,一报还一报,再没有其他的牵扯。” 她看向我,目光徘徊不定,只朝我漫不经心的笑道:“重华殿下,我本以为你是白珏恩人的故人,就也当是错掠影的朋友,当年白珏恩人怜惜掠影,给了掠影一线生机,你却要来亲手掐断掠影的生路,重华殿下果然是狠心的主。” 本尊冷淡道:“此事与白珏无关。你虽为天界遗物,逃过诛仙台也是你自己的姻缘造化。可惜你不珍惜这第二条性命,四处为非作歹杀人行凶,你可知道,你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这样闯入他人的命数里来,扰乱天规生死簿,本尊今日不得不将你捉拿归案,交予九岭神山处置。” 错掠影嘲讽的笑道:“不知重华殿下与九岭神山派又是什么关系,替天行道?重华殿下,你莫忘了,你可是天界里人人所不齿的魔头啊!” 这一说着,本尊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个女战神了。于是本尊麻利改口道:“本尊既然受了九岭神山的托付,自然是要将你捉拿归案的。” 我看了看旁边蜷缩着默默垂泪的一云,道:“错掠影,你已逃不掉了。” 樊篱一直在旁观,他似乎对我的话饶有兴趣。樊篱手里的圆珠鸡蛋大小,碧绿光芒流转,一看便是极上等的宝物。他把玩着那颗珠子,绿光盈盈里,樊篱朝着她身后的一云温温笑道:“掠影,你可知道,若是那个仙界公主的魂魄将你面前这个女子的魂魄给吞噬了,她可就相当于魂飞魄散再回不来了。” 错掠影神色冷淡:“我知道。” 樊篱继续朝她笑容款款:“即使吞了她的魂魄,那个仙界公主的魂魄可能只出现一刹那,一天,或者一息,就只是为了这么一瞬,你也甘愿牺牲她吗?” 错掠影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她的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怒气,像是恼羞成怒,抬起头冷漠的说道:“这些不需要殿下您来提醒我。” 樊篱看她一眼,手里的珠子绿光盈盈,他的神态极其怜悯,像是在可怜她一般,朝她说道:“世间情爱,真是蒙了人的眼睛。” 本尊看着樊篱手里的珠子,樊篱从错掠影身边擦肩而过,往我这边走来。 那颗珠子光芒流转,一看便是世间极品。可饶是我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来这颗珠子到底是何来头。 生在碧连天之下的莲魂,这样一颗珠子,大概就是那让整个镜湖里莲花疯长的原因。想也知道该是多么无上的宝物。 若我还是天界的女战神,要是遇上樊篱手里拿这么颗珠子,定然是要一言不合动手开抢的。可惜如今我已是魔界的魔尊,和樊篱沆瀣一气,实在没有动手抢的理由。 樊篱走到我旁侧来,看我一眼,意是请便。 错掠影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办法从我手里逃脱。他们最初的交易里,樊篱替她蒙过九岭的道法,她替樊篱摘下碧连天下的莲魂。如今两清,樊篱不会再帮她,凭她的本事,根本就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 可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慌不忙。本尊看着她从容不迫的低下头,在一云的耳朵旁边说了句什么。一云闭着眼,泪流满面。 赤炎从我怀里跃上我的肩头,期间一直小心翼翼的警惕着旁边的樊篱。 樊篱手里握着那颗碧蓝的莲魂,神色寻常,犹如旁观。我走上前去,只道:“别耍花样。” 错掠影朝我冷淡一笑,手指绕着一缕黑发,白腻肌肤黑色眸,她撇了一眼魔神,说道:“我自然是不敢在重华殿下前造次,大不了再过一次诛仙台便是了。” 本尊对她怎么逃过诛仙台的的确非常好奇。可想到这旁边还有一个樊篱虎视眈眈,我只得压下心头好奇,将错掠影收入袖中。 我很想问问一云,刚刚错掠影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可看她的样子痛苦万分,本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樊篱看着我将一云也收入袖中,他倚在玉甬道的玉璧上,半响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人间情爱,确实如饮鸠毒。重华,装神仙确实快活,但你却要记得,你终究是魔。” 他看着我,目光微带怜悯:“只有魔宫,才是你唯一的去处。” 本尊不悦,心想好不容易出来游历天下,还能在这里遇到老冤家,实为不易。樊篱倚在玉璧上,手里莲魂捏着,悄无声息便融入了他的手心中。他看着我怀里的狐狸,笑一笑,慢慢道:“你怀里这狐狸,不过也只能活个半年。留着她徒添伤心,不如将她放了,任她回归山林罢。” 第27章 暖日玉生烟(八) 本尊左手袖中揣着一云, 右手袖中揣着错掠影,抱着狐狸回到了渡口之上。 一嵋道长正目瞪口呆的站在渡口上, 他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湖泊, 那片疯狂生长的碧连天竟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浮在上面的些许黑色灰烬能证明它的存在。 湖水里, 莲藕的根须也渐渐消失, 整个湖泊宛若一块半透明的镜子, 映出天光云色,分外好看。镜湖一望无际, 再看不到一片荷叶莲花。 一嵋道长目光呆滞, 本尊化作一抹流光落在他旁侧,显出人形来, 拍了拍他的肩,慢慢道:“道长。” 剩下的两个小道士也是惊得如同石化,一嵋道长颤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抖着手朝我道:“竟不知道仙君有如此通天之能!” 本尊矜持微笑道:“举手之劳。” 其实这碧连天的消失并不是本尊一把丹青火就能烧尽的, 真正的原因大概就是魔神取走了莲魂, 所以这片碧连天失去了根基魂魄, 才会顷刻间尽数消失。 本尊越发觉得没有把莲魂抢过来真是可惜了,那可真是连本尊都没听说过的好宝贝啊。 那一嵋道长刚刚被碧连天的消失震惊了一把,回过神来才拽住我的袖子,急急道:“那船娘呢?刚刚起了迷雾, 待雾散了, 一云却也不见了, 她莫不是被船娘抓走了?” 本尊觉得这个真是不好说。我抱着赤炎,慢慢说道:“船娘此事非同小可,但是请道长放心,一云不会有事,船娘已经在我手里,只是她并非凡人,与天庭有些瓜葛,所以我想请道长将处置她的权利交给我,本尊自然会给道长一个交代。” 一嵋道长听到我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他蹙起眉,朝我感激的说道:“一云没事便好,他年纪还小却执意跟着我们下山,若是出了事,也不知道该怎样向他父母交代。” 本尊心神微动,问道:“一云还有父母?” 她的父母不是早被错掠影杀光了吗? 一嵋道长似乎对我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他说道:“仙君莫非不知道?九岭神山素来只招身家清白的弟子,一云上山之前,我们自然是派人查过他的身世的。他的父母乃是天羽城的富贵人家,本是要将他送去京都考学的,只是不知怎的,又将他送来了九岭神山。” 这个不知怎的,大抵就是一云用了什么小法术,让那家富贵人家把他认作了自己家去考学的儿子。 我点了点头,赤炎我怀里老老实实的躺着,一言不发。一嵋道长看着我,继续诚恳道:“仙君要处置这个船娘,在下并没有异议。只是这在下必须带着这船娘回去复命,过了三司审判之后,仙君再要处置她也是不迟的。” 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这船娘在他们九岭神山走一遭。 本尊考虑到还有许多话要问这个错掠影,不由得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九岭神山可以提供水牢刑房,还能查派人手来看管她,本尊也乐得捡便宜,省了逼问她的功夫。 不过是小半天的功夫,本尊便御云上了九岭神山。 九岭神山,山高逾千丈。云雾缭缭里,万阶石梯连绵至云端,山顶便是他们修建的九岭神山主宫。 九岭神山是鸿雁亲创的门派。本尊曾与鸿雁是同门师兄弟,斗鸡走狗什么都要掺一脚的好兄弟。 他与我不同,我在天庭任作战神,除了偶尔打仗外便是日日潇洒快活,他却是一心想要入世,拯救凡人于水火之中,任劳任怨,呕心沥血。 九岭神山奉行的宗旨是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九岭也是为数不多不以成仙为目的,而是为了入世保卫人间一方安宁的门派。 九岭神宫修得倒是气派,十八方主宫殿宏伟巍峨,飞檐走兽勾心斗角,屋檐下白蓝色道服的小道士们正在杵着扫帚扫夜里风吹而落下的树叶。 一嵋道长和其余一个叫一行的小道士御剑而来。本尊落在九岭神宫的正门前,看那白玉石的巨大石狮子立在九岭神山的正门前,一只踏着玉球怒视前方,一只闭目养神作慵懒状,加上它脚底的基座,两只石狮子近乎三丈高。 本尊站在它面前,不外乎参天大树旁的蝼蚁。宫门巍峨,朱红色的门柱上雕刻着盘龙,一嵋道长走到我旁边,朝本尊微微笑着,一副欢迎客人的热情模样:“仙君,这幅盘龙图据说是开山师祖亲自刻上去的。” 本尊还是第一次来到鸿雁创立的九岭神山派,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多看了那副盘龙一眼。看样子,的确是鸿雁的手笔,那盘龙画的惟妙惟肖,过了这么多年,沧海成了桑田,那盘龙还是栩栩如生。 本尊记得,以往和鸿雁在天庭的时候,他老是拿他那不成器的丹青来找我点评。本尊虽然整日舞刀弄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是也会装模作样的点评一二,大抵就是你这画的太烂了,还不如回去折了你的笔杆撕了你的画纸别再来糟蹋我的眼睛。 鸿雁每次听了都很受伤,他一边嘀咕着真有那么差么一边灰溜溜的去找白珏学画。白珏不会舞刀弄枪,但她会琴棋书画,她的一手好丹青连我这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人都要情不自禁的心底暗自震撼一把。 但震撼归震撼,本尊嘴皮子上却从来不会多说一个好字。每次看着白珏作画,我就在旁边故作敷衍,心中虽然羡慕,嘴上却说不稀罕。 也不知道鸿雁在白珏手下到底学了几万年的画。过了这么多年,物是人非,本尊站在他当年雕刻出的盘龙前,终于可以点一点头,道一声名师出高徒。 何等悲凉。 一嵋道长引我入了正殿,旁边路过遇见的弟子都朝一嵋道长点一点头,恭敬的退下。看样子一嵋道长在九岭神山地位不低,至少也是个小长老的身份。 见随我们来的一嵋道长身后只跟了一行一个人,本尊撇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一个弟子呢?” 一嵋道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仙君是说一谨吗?他奉命留在了古青城,毕竟得留下一个人来对古青城的百姓们说明情况,而且那个小二的后事,也需要人手——他那母亲几乎哭瞎了眼睛,若是她一个人主持后事实在为难,留下个人帮忙打点也好的。” 本尊微点头,九岭神山的确是思虑周全的大门派,看样子鸿雁当初创立九岭的初衷并没有被违背。 过了三座宫殿,便到了九岭的正殿。本尊随着一嵋道长进了鎏金的宫殿,一行早在过第二道宫门的时候便不得再进入,如今旁边打扫着的弟子也都不见了,两边花坛中栽种着奇花异草,廊桥走势弯曲回转,几乎看不见人影。 本尊进了殿门,赤炎哆嗦了一下,许是被屋内浩然正气给惊着了。 她现在毕竟是没成仙的神兽,被这里的十方浩气所震慑,有些反应也难免。 本尊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但如今却还是觉得先将手头的错掠影一事了结了才好。也不知道樊篱是躲到哪里去了,这九岭神山上入山门的柱子旁放置有驱魔镜,不过我既然装的过去,那对樊篱来说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 大殿前的座上坐了几个人,两个是白发森森的老者。旁边还有一个眉眼沉沉的年轻人,面容儒雅,却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本尊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人两眼。如此年轻便坐上如此高位,自然是有他自己的手段和能力。 一嵋道长将本尊和古青城发生的事情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前面坐着的三司皆是对本尊行一行礼,道一声谢。 旁边侍立的一排大弟子们恭敬的候着,整个大殿里都没什么声音。为首的那个黑发青年名叫傅山,是三司之首,也就是整个九岭神山派的尊者。 他听了本尊提出来的要求,略作思忖,便答应了。只要过了三司会审,这个错掠影便交给我处置。 想来傅山该是以为我会将错掠影带回天界处置,毕竟错掠影的身份微妙,她是天界从诛仙台下逃脱一命的木偶,她的性命,自然是不由得凡人做决定的。 草草走了个过场,本尊漫不经心的想着事情。傅山派人将错掠影给锁进了水牢,又派人将一云送往药阁修养。 第28章 暖日玉生烟(九) 傅山客气的让一嵋道长将本尊带去客房, 一嵋道长陪我出了门,转左侧回廊, 峰回路转, 经过假山画舫, 云雾缭缭间鸟语花香。这修建在山巅的九岭神宫里高耸入云, 后面更高的云上峰修建有浮云阁, 常年白雪覆盖, 远远望去一片冰雪皑皑。 本尊抱着赤炎,一派从容的进了厢房。一嵋道长挑了两间上等的厢房, 旁边附带了一间书房, 他朝本尊恭敬道:“之前水镜里传音有些匆忙,九岭上下准备不周, 往仙君多包涵。” 本尊矜持一点头,又问道:“三司会审,大概是多久?” 本尊还要带着赤炎回青尢一趟。做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 若是真要看着赤炎这么条活蹦乱跳的九尾狐狸半年后就香消玉殒, 本尊觉得可惜。 对魔神的话, 本尊尚且还带着些怀疑。一嵋道长听我这样问,略微思忖片刻,诚恳答道:“若是些不起眼的小案子,三司会审一般都是要准备个十来日。但若是大些的案子, 像船娘这种连杀数十人已经判定的凶案, 约莫只需要四五日。” 本尊点一点头, 夜长梦多,错掠影的事情还是早解决的好。 只是一云该是救不回来了。错掠影既然胸有成竹的把缙云公主的魂魄放进了她这么一个凡人的身体,自然是有让我们取不出来的法子。凡人身躯承受不了仙人魂魄,缙云迟早会将一云的精魄吞噬殆尽,缙云的意识出现,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将此事与一嵋道长简单的言明了,大意便是一云身体里寄存着另一个魂魄,一云命不久矣之类的话。一嵋道长愣了半响,叹了口气,只低低的说道:“不过是造化罢了,依仙君所说,一云与那船娘有所来往,却一直知情不报,还误导我们抓了仙君的灵狐,这也是她应得的报应。” 本尊见他看得开,便也不再言语。 进了门,赤炎还窝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房里却早已有人候着,樊篱倚在窗旁,开了一面的窗台外放着白净瓷坛,里面素色白兰碧绿青叶,房间里布置清雅。 樊篱倒是跑得快,估计听说我要去九岭,早就在这仙家圣地候着了。 从窗台望出去,下面悬崖万丈,悬崖峭壁缥缈云上。这九岭神宫修在高山之巅,连个客房下面都是刀劈险峰万丈深渊。 本尊在紫檀木椅中坐定,旁边樊篱倚在窗台旁,伸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去拂那白兰花的枝结,言语带着笑意:“舍不得这只狐狸?” 赤炎窝在我怀里,竖起脑袋,颇有些做错事知道害怕模样,伸了爪子去握住我的手,一副哀哀的模样。 我看着她那水汪汪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面一阵波光粼粼,好似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湖。樊篱站在窗台旁,朝本尊挑了挑嘴角,手里捏了朵刚摘下来的白兰花,言语快活:“你若是不相信我的话,问赤炎便是了。” 赤炎抬起小爪子,握住本尊的手。绒毛细腻,光滑如羽织,本尊拧了眉,只朝她问道:“果真如此?” 赤炎一脸无辜表情,看着我拧了眉,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嗯。” 本尊眉心一跳,樊篱依靠在窗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似得添油加醋道:“重华,你想想也该是知道的,赤炎自废两万年道行从那花轿里逃出来,她现在道行全无,无疑就只是一只山野野狐,道行全废之后,九尾狐的性命可都是不过是两三千年,你问问赤炎她活了多少年?剩下的时间,兴许够重华你在人间打个盹吧。” 本尊眉一沉,赤炎却朝樊篱瞪眼,一副龇牙咧嘴,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的模样。且不说赤炎还有多少年可活,至少樊篱就是这让她自废道行的罪魁祸首。 樊篱看着赤炎那炸毛的模样,看着原本该是自己小妾的狐狸怒火冲天的模样却毫无异色,他朝赤炎微微一笑,只慢声道:“你宁愿自毁两万年道行摆脱本尊,想来这样的代价也是早就想到了。怎么,事到如今,还后悔了吗?” 赤炎用毛茸茸的肉垫爪子握住我的手,诚恳的摇了摇,慢慢的在我手心里写道:“我没有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不愿意嫁给他。” 我蹙眉,问道:“那你也是早就知道了?既然有性命之忧,为何不与我说?” 赤炎眨巴眼睛,半响才慢慢写道:“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当初就想过了,哪怕朝生夕死做条短命的狐狸,我也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而且你也没有问过我。” 她难得的倔强起来,瞪了眼旁边的樊篱,又回过头来朝我甩甩尾巴,写道:“你能救下我,我便很开心了,若是那天没有遇到你,我也不会让这个人碰我的。” 本尊沉了眉眼,朝旁边一脸不相干的樊篱寡淡的笑笑:“樊篱,这世上终归是有人不爱慕你那些魔宫后位的,你如今可看清了?赤炎是不会随你回辛夷山的,若是你来这里就为了将赤炎带回去,我劝你省省,这九岭神山是仙家地盘,虽然没怎么厉害,和我打起来你也是吃不消的。” 樊篱一笑,他的神情风轻云淡,倚在窗边,风姿卓绝。玄色衣裳随着窗台外的风飘扬起伏,好端端的一位绝色男子。 本尊回想了自己这将近十四万年的前半生,的确,想要找出一个能同樊篱容色不相上下的男子出来,除了天庭的里那居于东海扶桑的东乌帝君外,也只有那不世出的天庭二皇子了。 这些人可都曾是本尊犯过花痴的对象,如今这么一想,其实他们也不过尔尔。就像面前这个凭栏而立风姿卓绝的魔神,看多了几遍,也不过如此。 本尊好像真就失了和这些绝色男儿们风花雪月的心。要知道,若是往日里哪个好男儿对本尊温声细语片刻,本尊可都要开始肖想如何去他家提亲了。 兴许是本尊老了,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本尊抱紧狐狸,朝旁边樊篱笑一笑:“你这么大老远来九岭一趟,总归不是就想告诉我这么一件事吧?” 樊篱蹙了眉,但转瞬他又笑起来,像是嘲讽一般朝我温温道:“重华,你该不会以为,只需要给她分几万年的道行,赤炎就能重新塑造仙缘重登仙界吗?那可真是太天真了。赤炎这道行已然全废,但根基还在。修道之时,半途而废,重新修炼的难度无异于登天,你若是强行将你的仙元分她一半,她受不了你的精元,怕是会当场毙命。” 看来樊篱很了解本尊,本尊的确是这么一个行事干脆的人,既然没有仙元所以阳寿太短,那便分她一半仙元助她成仙不就得了。 但听到樊篱这么说,本尊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仙元这个事情说来微妙,将仙元分给他人的例子,倒也不是没有。 那是本尊从徼幸星君嘴里听来的故事。说是仙界曾有一琼花仙子,因在凡间百花节时化作凡人下凡,在人间云城的花会上巧遇了一个小花奴。 那小花奴出身寒苦,替给富贵人家裁剪花枝为生。那小花奴爱花怜花,院门前栽有一棵琼花树,时常替它精心裁剪枝叶,甚至在花落之时会葬花落泪。那琼花树感其深情厚爱,日日繁花异香,花开时如同白雪纷纷,枝繁叶茂,一时引为奇观。 那小花奴孤苦伶仃,却也爱花。她怜惜琼花树,不愿做出一点伤害琼花树的事,连参加百花大会的琼花都是她于风起时分从树下摘捡的。那日小花奴捧出琼花,异香浮动,满座皆惊,一时琼花之名名动云城。 但好景不长,云城中的王亲贵族也听闻了这棵异香琼花,花开胜雪,异香扑鼻。那权宦人家对这棵琼花树也起了兴趣,三番五次派人来寻这小花奴,让她开个价钱,将这棵琼花树移植到他们府上。 小花奴自是不肯。她自小父母双亡,寄居姨娘篱下,小时候没有少挨打。那时候她每每觉得害怕委屈,便窝在那尚且稚嫩的琼花树下哭。有一日她挨打挨的狠了,在琼花树下哭着哭着便睡着了,而后小花奴便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团子头,腮边别着一朵雪白的琼花,好奇的问她为何而哭。小花奴将她的委屈全与那梦中的小丫头说了,而后小丫头便说,她是琼花树变的灵,以后她会守着她,她不算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小琼花树会永远在这里等着她,陪着她。 只是小花奴醒来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梦。之后小花奴时常跑来琼花树下同琼花树说话,但那个梦中别着琼花树的小丫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小花奴自始至终都相信那晚梦见的小丫头就是这棵树,对琼花树精心照顾,如今让她将琼花树卖去高府大院之中,她自然是不肯的。 那家王权贵胄见买不通这小花奴,只得花钱买通了官府,将小花奴挑了个名头送进了监牢里。小花奴在监狱里被打的奄奄一息,迷迷糊糊的便见到一个白发老妇站在自己的面前。 白发老妇的鬓发边别着一朵琼花,她对小花奴说,她本是琼花树之灵,那日偶入小花奴的梦中,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凡人到底何思何虑,之后出了她的梦境,便没有再理会小花奴。只是小花奴却认定了琼花树,对琼花树百般悉心照顾,琼花树之灵本来不想招惹小花奴,可终究还是动了情。她本有百年寿命,却为了让小花奴开心,强行将百年的寿命缩短到二十年,来开出世上最绮丽娇艳的花朵。 她本与小花奴一般都是二十芳龄,如今已然百岁模样苍老不堪。如今来便是同小花奴告别,琼花树已然枯萎,那富贵人家再没有为难小花奴的理由。 小花奴伤心欲绝,那白发老妇将耳边琼花摘下,放于小花奴手中,自此烟消云散。小花奴伤心欲绝,被官府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晚,从家中摘了三尺白绫自缢于那枯萎的琼花树下。 琼花仙子正巧在凡间游玩,听说了此事。她感动于小花奴的情深,在那晚小花奴自缢后出现在云城,将自己的仙元分了一半给小花奴,将她的性命救了回来。 徼幸星君当日同我讲的故事便是如此,在徼幸星君的口中,小花奴得了琼花仙子一半的仙元,虽然未有成仙,但也救回了一条性命,隐居于云城外的庞廷山上,百年种花而不息,成了云城一代花母。 仙元确实可以分给他人,但那都是些身无缚鸡之力全然不懂修道的凡人。若是赤炎这种已经有所根基的人,只怕我的精元与她原本的精元有所冲突,最后还是害了她。 樊篱看着我怀里的赤炎,半是感慨半是惊叹的朝本尊说道:“重华,倒不知道你这般好心,不过是见过两三面,处过两三日,你便愿意将自己的道行分她一半。呵,凭你这道行,若是与本尊联手,这天庭还能有谁与我匹敌?” 说到后面,他的言语之间已有惋惜之意。本尊素来知道,魔神就是魔神,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看重的从来都不是本尊是谁,想要的,都是本尊这手握冲天戟的滔天神力。 第29章 暖日玉生烟(十) 本尊朝他凉凉一笑, 揽紧狐狸,慢慢道:“樊篱, 你这话可真教人伤心。” 樊篱一脸漫不经心, 还冲本尊和蔼微笑。本尊顺了顺赤炎脑袋上刚刚被我揉乱的白色绒毛, 问道:“你既然跑了这么大老远, 肯定也不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说吧, 要怎么做, 才能让赤炎重回仙道?” 赤炎一听,当即不乐意了, 她认定樊篱是个披着好皮囊的十恶不赦大魔头, 如今他跑来找本尊,定然是找了个什么灭绝人性的坏事让本尊做, 作为交换的条件。 赤炎抬着脑袋,眼睛亮的像黑色夜幕里挂着的星星,她着急的支起上半身趴在我的肩头, 摇了摇头, 写道:“不要听他的, 他会骗你, 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即使半年也是好的。” 本尊看着她的眼睛,就是为了这双眼睛里情真意切的信赖与感动,就算樊篱真要我去做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来交换救赤炎的法子, 本尊也会去做。 本尊在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亲近之人, 阿爹和二哥已经死了, 白珏死了,北陵山也再回不去了。我自沉睡四万年,头一次被人如此信赖,如此珍重。 我怎能不报之以同等情意。 樊篱看着赤炎那一脸焦急的样子,抱着胳膊倚在窗边,朝本尊弯了嘴角笑:“重华,不过两三日赤炎便对你死心塌地,你可真是好本事。想想本尊在辛夷山里好吃好喝金玉珍宝的将她供着,她却宁死都要从花轿里逃出来。” 他定定的看着我,慢慢才道:“你若是真想给这条狐狸续命,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好法子,只是你大概是不愿去做的。” 本尊抬头看着樊篱,他也望着我,嘴角扯了一抹笑,慢慢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样宝物,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逆转乾坤也不为过。” 本尊心头一跳。 他抱着胳膊,慢慢道:“不用我细说了吧,重华,你之前为了那个东西叛出天庭,它的名字你也该知道。” 是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它的名字。 轮回珠。 世上的至宝,无上的圣物。牵引世间万物的魂魄,去往下一个轮回的渡魂宝物。 相传那是凤神涅盘时从眼中落下的一滴血,凤凰一族的古神邸涅盘万年终究化为飞灰,只有那一滴血流落在了世间,成为了扶桑树下的一颗宝珠。 凤凰一族和扶桑金乌是为近邻,若是真说起来,他们之间兴许还有些血缘关系。凤凰一族素来都是天后之族,历代的女君在成年之后都会嫁给下一任的天君。凤凰一族涅盘素来都是在金乌赤炎之中,而且扶桑金乌每每出现都是浴火金羽,凤凰一族亮出真身也是如此。 龙凤一族的人形素来是靓男俊女,扶桑金乌居于东海,东乌帝君也是金乌一族,他居于扶桑之上,掌管一方天庭,与天地同寿,与金乌齐平,是世上为数不多尚还在世的一位远古神邸。 远古凤神与东乌帝君关系要好,他们两族世代交好,而那颗凤神陨落前淌下的血泪,自然而然是托付给了最亲近的人。 轮回珠,就在东乌帝君的手上。 本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樊篱是哪里来的信心,觉得本尊有那滔天的本事,从东乌帝君手里把那珠子骗过来。 且不说别的,就说本尊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东乌帝君面前,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全天庭,我重华女帝又回来了,让他们倾巢而出绞杀我这个女魔头? 若是寻个别的由头,本尊不出面,托人去找东乌帝君说情要这颗珠子,那东乌帝君又有多大可能会把昔日好友的遗物交付给他人?就怕是天帝亲自来了,东乌帝君都不会多看他一眼,遑论旁人了。 樊篱依旧抱着胳膊,一脸淡然的看着我。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本尊不由得稍微沉了眉眼:“你对我就那么有信心?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从东乌帝君手里把那轮回珠拿到手?” 说到最后,本尊笑了笑,若是真的动手,本尊兴许真能闯进他东乌帝君的天宫里,可是到时候要如何全身而退,还真是问题。 饶是本尊在天庭做了几万年战神,我也有那自知之明。闯进去容易,可是想要杀出来,可就难了。 樊篱朝我笑一笑,微抬了下巴,朝着赤炎示意:“办法我不知道,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反正赤炎在你手里,她能活多久也是看你的心意。” 赤炎虽然不懂轮回珠是什么,但是她知道东乌帝君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听到樊篱这样唆使本尊动手去夺那轮回珠为她续命,她连忙立起身子,把前爪放在我的肩上,看着我坚定的摇头,急急写道:“不要,不要听他的话,我不需要,半年够了,重华,我带你回青尢,我还有那么久的性命,已经够了。你莫要去冒险,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你不必的。” 她写着写着,眼里眨巴出一阵泪光,慢慢写道:“我从那花轿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想过后果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抉择,你能救我,我很高兴,这半年我陪着你,给你解闷,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他在害你。” 本尊很少看到能将生死看得如此开的狐狸,我揽住狐狸,慢声道:“你给我解闷,我替你续命,一报还一报,不为过。” 赤炎的眼睛一下瞪大了,她泪汪汪的看着我,半响才倔强的挪开脑袋,在我手心写道:“我不要,你已经救过我两次,我欠你许多,我不要你为我冒险,不要,不要。” 本尊也沉了眉,声色冷漠:“不要也得要,做好人就要做到底,我既救了你,自然要将你救到底。若是我救了你,你活不过半年便死了,那我这些举动岂不是毫无意义?那我和樊篱这一架岂不是白打了?” 樊篱在旁抱着胳膊,漫不经心的笑。他似乎对我的话毫无感觉,自我堕魔,我与他之间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明明互相提防互相猜忌,却从来不会撕破,两个人都默认着这种互相利用互相压制的相处。 我与樊篱各自心怀鬼胎各自提防,却又相处融洽,甚至是一团和气。 赤炎听着我说这一通歪理,只拧着脑袋看着我,一脸倔强。本尊知道狐狸性子看上去天真活泼,可认定了一个事情,骨子就犟得狠。 果不其然,赤炎听着我这般徐徐善诱,眼睛里却凶狠的狠,她回头瞪了一眼樊篱,跳下我的膝头,一副生气的模样,甩着尾巴往外跑了。 樊篱依旧风轻云淡,笑容款款:“狐狸野性难训,你若是要将她带在身边,迟早会被她咬一口。” 我看向樊篱,皮笑肉不笑:“反正闲来无事,把她养在身边也无妨。这游历人间也无事,倒不如找个人做个伴。” 樊篱看着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响他才慢慢道:“我倒是知道个好法子,只要你肯舍得。我听说东乌那老东西对昔日的玉瑕仙子动过情,你若是肯拉下面子来用玉瑕仙子的名号..........” 玉瑕仙子是白珏的封号。 听到樊篱叫东乌帝君老东西,本尊差点笑出声。这世上论俊美飘逸,还真是没人比得过东乌帝君。东乌帝君是远古神邸,比樊篱都要大几十万岁,樊篱这样叫他,在仙魔不两立的条件下,还真是确切。 可听到樊篱提起用白珏来引出东乌帝君,本尊的脸立刻冷淡了下来。我抬头看他,漠然嘲讽道:“白珏已经死了四万年,灰飞烟灭,你还想要用什么打动东乌帝君?” 樊篱冷艳一笑,嘴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重华,你到底还是舍不得。若是我今日里说,要将白珏的骨灰拿来做诱饵.........” 冲天戟应声而出,低低的龙吟声在房间里回荡,那白色的龙骨上挂着一片衣角,玄色,破碎不堪。 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房屋里的空气撕裂。本尊温和笑着,将冲天戟从樊篱的衣诀上拔出来,樊篱好整以暇的看着我,他不愧是魔神,一刹那便躲开了冲天戟致命的一击。 樊篱静静的看着我拔出冲天戟,将那化作的玉簪别回黑发上。我坐回紫檀木椅中,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鬓发:“樊篱,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事你也该清楚。这世上,能动白珏的只有我一个人。即使是死,白珏也只能死在我手上,以前,现在,以后,我都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她的名字。” 那一缕黑发从鬓角滑落,本尊温和的看着他,和蔼微笑。樊篱挑了挑眉,半响才笑道:“原来如此。” 他看着我,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微笑。袖角被冲天戟刺破了一块,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袖角,朝着本尊慢慢道:“重华,赤炎如今虽然道行全无,却也是可以变作人形的。你给她一口仙气便成,维持个人形费不了多大周折。” 他看着我,目光明锐而深寒,笑容款款:“就怕你不想见到赤炎的人形。” 第30章 君生我未生(一) 赤炎去了许久也没见回来。 樊篱在这里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作为魔神,他对这些仙家道法分外感兴趣, 他低头看了看那窗外的万丈悬崖, 又转回头朝我笑道:“真不知道这些朝仙供奉的凡人们,自以为楼宇修得高便可离得道飞升更进一步么?” 他微抬着眉梢,俊丽无双的脸上一阵怜悯:“成仙入魔皆是不易,不知成仙到底有什么快活, 凡世这么多人都想着成仙。” 我抬头看他,他神色冷淡,眉宇微微皱起,一副颇为不悦的样子。注意到我在看他, 樊篱转过头来,朝我一笑:“重华,不如我们一起携手毁了仙界,教这世上再无人敢挡住本尊一统三界的道,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凡人知晓我们魔族的厉害, 心甘情愿的臣服与我们脚下。” 他的神情三分殷切, 三分试探,还有四分玩笑。本尊笑了笑:“樊篱, 凡人之所以惧怕魔族,远离魔族, 对魔族深恶痛绝, 就是因为魔族整日里都想着统治奴役他们凡人, 吃人伤人之事不在少。再说, 天界是那么好惹的么?你这当上魔神多少万年,日日率兵前来攻打南天门,你又占了天界几寸地方?” 樊篱看着我,目光无畏:“那不过是因为有你这女战神守在南天门罢了。如今天界新封的战神是个面若敷粉的毛头小子,被本尊打的节节败退,渭水之滨可都已经是本尊的地盘了。” 本尊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轻皱了一下眉,问道:“渭水之滨都已经被你收入囊中了?” 渭水之滨是琼,碧,青,萝四位仙子的居所,琼,碧,青,萝四位仙子居于南屿,掌管世间四季潮汐,是天界与魔族交接处的一处仙宇。 想本尊在时,魔族秋毫不敢犯,如今本尊入魔道,沉睡四万年,连渭水之滨都已经成了魔族的地盘。 魔神的野心似乎更大,从那一日见我堕魔起,他便有了这心思。想来渭水之滨对他来说不过是开胃的小菜,本尊冷淡的看着他,慢慢道:“既然那么急着攻打天界,你还在这里与我闲扯些什么?还不回去排兵布阵运筹帷幄?” 魔神看着我,微微一笑:“重华,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战神的人,你若是肯,天下都在我们手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散了开去,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了,我知道你是不肯的,从你抱了赤炎从辛夷山离开,本尊便知道,你这种人,即使折了你的骨头,你不愿做的事情,终究还是不会做。” 他这话说的确乎对。 樊篱呆了不一会儿,便走了。本尊也是个闲不住的主,赤炎一溜烟跑出去了,半天不见影回来,本尊思虑再三,还是推门出去寻她了。 东乌帝君并不是好惹的,可若是要本尊眼睁睁的看着赤炎这么英年早逝,我也余心不忍。 一面走着,旁边的弟子们皆是一脸恭敬的给本尊让道。走过卵石小路,前面绿荫凉意逼人,我随手拎了一个低着头,匆忙从我旁边走过的弟子,慢声道:“你可见到一只白色九尾狐狸?” 这话戛然而止,面前被我一把逮住的小弟子抬起头,脸上一阵慌乱之色。一云惊慌的往后退一步,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她吓得几乎结巴,朝本尊骇然的退后两步,带着慌乱无措,道:“仙君,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我.......” 她一看便是从药阁里溜出来的。 本尊看她身子虚弱近乎摇摇欲坠,却还穿着九岭神山弟子的衣裳,想来是女子身份还未被戳破,也不知道是药师眼瞎还是她有这瞒天过海的能力。不知道她这般虚弱还溜出药阁是要做什么,本尊微抬了眉梢,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可看见赤炎了?” 眼瞅着旁边几个谈论着事情的白蓝色衣裳弟子过来了,一云脸上惊慌不已,她几乎顾不得,见本尊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急匆匆的说道:“仙君救命之恩一云没齿难忘,我刚刚看到赤炎往天水池去了,一云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低着头,从本尊身边匆匆跑开了。 本尊看着她那慌乱失措匆匆跑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她是在躲什么。总归不是像偷溜出来去水牢里看那错掠影吧? 本尊也不知道天水池在哪里,随口问了一问,那迎面而来的三个弟子朝本尊行礼,其中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朝本尊笑的春风拂面,只指了指东南方:“仙君朝着这条小石径走下去,到旁边有棵结了菩提果的树下再往右走,便是天水池了。” 本尊点头,旁边又有一个弟子说道:“如今这时候,尊者必然是在天水池静修,若是仙君去了,该是刚好遇见的。” 九岭神山修的极为气派,亭台楼阁交错,因为修的极高,这里也有几分仙界的味道,白雪皑皑,望不到尽头的楼宇花园在云雾缭绕之间。 本尊顺着那弟子所说的曲折幽径往下走,往来的弟子渐渐稀少了,周围繁花异树,亭台楼宇。前面隐隐的出现了一个湖,平静的水面无波无澜,光滑平亮,如同广寒仙子梳妆时,失手不小心落入凡间的仙镜。 按照那弟子所说,本尊该是会遇到他们九岭神山的尊者傅山。本尊默默思索着,若是遇到了傅山,要不要告诉他一声,本该在药阁里好好躺着的一云偷溜了出来。 前面碧湖平静无波,水面上云雾缭缭,美若幻境。旁边修着一个亭子,红色的柱子,暗黄琥珀色的屋檐,一砖一瓦,恬静素雅。 里面似乎站着两个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裳。 风略起,满池碧波摇曳生波,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碎了无数的星辰。 我站在那风口,听到里面傅山的声音温和沉静,一字一句,缓慢而和蔼:“这不必忧愁,她既然救了你两次,心中自然是有你的。” 白裳的女子黑发如流云,背对着我,纤细的腰肢在白衣下柔弱的不堪隐隐一握,她比傅山矮了许多,因此说话时不由自主的上仰着头,流露出一分天真而忧伤的神态,绞着手,慢慢道:“可是我长得像那个叫白珏的人,重华她说她讨厌那个白珏,我怕她也会讨厌我。” 第31章 君生我未生(二) 本尊静静的站在原地。 先是有鲜血齐齐涌上头顶, 继而像是有人当头一盆极寒之地的冰水当头倾泻而下, 将那全身的鲜血尽数冻结。 这云雾缭缭的仙境里, 像是有一道极细的雷霆从天灵盖里劈进我的三魂六魄里, 让本尊生平以来, 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本尊觉得冷。 如同二哥在本尊怀里灰飞烟灭时,那彻骨的冷。 怎会是像她。 果然是像她。 前面微风拂动花香, 在那繁花里,凉亭里赤炎站在傅山的旁边, 俨然是一副天真而忧愁的模样,她绞着手, 低下头, 慢慢的说道:“我不敢让重华看到我的人形, 我怕她赶我走。” 她低着头,看着傅山, 朝他感激的弯了弯嘴角:“尊者怜爱苍生, 如今给了赤炎一分仙元让赤炎成人形, 赤炎感激不尽。” 我站在那繁花之中, 眼睁睁的看着赤炎,看着那与白珏一模一样的女子, 素手,玉面。 她像是白珏,却又不是白珏。往昔的白珏, 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天生媚态世间尤物, 引得所有男人为她疯狂,可赤炎却不一样。 她的脸上,她的形态,都只有打心眼里子的天真无邪,她有白珏一样惊为天人的绝世容貌,可她的一举一动,都找不出半点白珏昔日的影子 傅山低头看着她,他与赤炎并排站着,望着那一池风乍起而吹皱的春水,语气悲天悯人而温和:“不必感激我,一嵋他们下山误抓了你,还让你受了伤,这点补偿是应该的。” 赤炎低着头一言不发,傅山穿着青衣,又朝她开口问道:“你所说的重华仙君,她为何要叫做重华?” 他负着手,似乎有些犹豫,慢而迟疑的说道:“我也曾在古籍上看到一个名为重华的战神,但她曾是一个叛出天庭的魔头,按理来说,这等魔头,她的名号自然是忌讳,怎会还有仙君取这个名字做封号?” 赤炎望着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尊者多虑了,重华她不忌讳这些,那个重华,并非这个重华。她们是不一样的。” 尊者目视前方,音色淡淡:“兴许是我想多了。不过按你所说,你还有半年寿命可活,你就不准备用人形去面对她了么?” 赤炎忧愁的垂着两道眉眼,杏眼里一汪泪,宛若面前这浩瀚的碧湖,波光粼粼碎成了一潭光影。她犹豫的说道:“等到错掠影这事完结之后,重华便要送我回青尢,我想着,她若是肯的话,在青尢留个半年,我带她去看遍青尢,人形不人形的我都无所谓,我只剩下这么半年了,当个解闷的狐狸,陪着她也算好的。” 傅山看她一眼,眸色淡淡,神色怜爱:“你年纪还小,涉世未深,能有如此纯真心性,也算难得。我看你那位仙君虽然举止散漫,道行却是深不可测,想来在天界也是一方人物。若是你有心,去求她,她总该是有替你延长寿命的法子。” 赤炎站在湖边,白衣翩翩,翩若惊鸿,她望着水面上那张白玉无瑕的脸,语气虽然有些遗憾,却还是释然:“以前我在青尢的时候,阿娘曾经说过,我若是做了一个决定,就要承担这个决定的后果。我挣脱那囚牢逃出来,就是不愿意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这个后果是道行全无,命不久矣,我都已经想好了。我也想活下去,可是与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比起来,我宁愿像蜉蝣一般,活不过朝夕。” 她回头,微微抬头看着傅山,眼里欢喜骤放,如万千烟花齐齐绽放,灼然的美几乎让这云雾缭缭的仙境都光艳几分:“这世上最让我欢喜的事,是我没有做错选择,因为即使耗尽道行朝生夕死,但至少我遇到了我喜欢的人。” 本尊静静的站在那繁花之中。 浑身像是被极寒之地的冰水浇灌,从头到脚都冻僵了一般。我遥遥的望着那不远处站在湖边的绝色白衣,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风轻起,旁边繁密的花枝上,桃花纷纷扬扬落下,飘落至我的肩头,却又在顷刻间化为青色灰烬。 冲天戟低低的龙吟声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丹青火燃尽了所有飘落的桃花花瓣,不过是刹那间,本尊睁了眼睛,刚刚的一切似乎从未发生,我垂了眸,慢慢的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身后桃花尽数成灰。 本尊回了客房,那一路的弟子们见了本尊皆是恭敬退让,本尊心里似乎在想什么,却又是一片空白,白珏和赤炎的模样在心里不停的交替。 白珏是白珏,风情万种,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媚态天成,而赤炎却不一样,她们虽然生的一模一样,但明眼人一望过去,就知道她们并不同。 可她怎会与白珏生的一模一样。 若非转世,若非有所关联,她们怎么会生的一模一样? 本尊和衣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的开了。声音轻微细小,我听到那几乎轻微不可辨的脚步声,四只柔软肉垫踩着木板,赤炎顺着推开的门缝里溜了进来,灵活的跃了几下,跳到了本尊的床上。 本尊依旧闭目沉眠。 赤炎趴在我的身上,隔着一层被子仔仔细细的看着我。本尊神识感官,虽是闭着眼睛,却能清清脆脆的看到她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里面溢着失望,似乎在伤心本尊没有去找她。 她看了我许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夜幕的繁星,里面微妙的情感如同即将溢出来的湖水,悄无声息的流淌。 在这样无声无息的凝视我许久后,她终于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慢慢说道:“重华,你真好。” 她从我的身上小心翼翼的下来,钻进被子里,也钻进本尊的怀里,用爪子紧紧的抓着本尊的衣襟,脑袋拱在我的脖子处,白腻的绒毛光滑细腻,紧紧的窝在我的怀里。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便匀净了下来。 本尊睁了眼。 丹青火悄无声息,照亮了一方黑暗。 青色的火焰燃尽一切,是为本尊在天庭时震慑一方的无上之法。我微起身,撑着手看着旁边睡的香甜的赤炎。 她已悄无声息的变回了人形。 她想瞒我,却不知道在沉睡时,这些空有人形而无仙基的山精水怪,一旦失了智,她的人形和兽形就会不稳定。 就像赤炎此刻,睡着了,五感尽失,自然就控制不住自己变回人形。 我俯身看她。 赤炎睡得很沉稳,很香甜。她闭着眼,一双细净的柔荑紧紧的抓着我的衣襟,胸口一起一伏,犹如凝脂般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一阵红晕。 我看着她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那白腻宛若凝脂的肌肤,柳眉杏眼,黝黑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随着她的呼吸而细微的扑闪。 连睡着时都是毫无防备的天真模样。 她似乎感觉我有所动作,不安的又往我怀里凑了凑,手也挂的紧,几乎要将我的衣襟扯下来。 这张让人午夜梦回魂牵梦绕的脸。 这个让我恨意滔天备受煎熬的人。 二哥已经死了。 本尊抬了手,慢慢的放在了她细净的脖子上面。 纤细的脖子上,有淡青色的血管在她白皙几乎透明的肌肤下慢慢起伏。赤炎轻轻的哼了一声,像是不满的哼哼,抬手紧紧的抱住了我。 她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哼哼,下意识的抱住我,往我怀里凑过来,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委屈的哼了两声。 就像是一只小奶狐受了冷落,受了欺负,下意识躲进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又害怕又委屈的拱着我。 她满头青丝垂着,流淌在我的手中。那光滑细腻的青丝宛若最上好的绸缎,在丹青火的映照下,有着隐隐的反光。 本尊看着她。 她是赤炎,不是白珏。 凝视了许久,本尊终于还是撤回了手。丹青火漂浮在空中,慢慢熄灭。满屋归于寂静,只有那窗台外洒下的皎洁月光,将房里盛放的白兰花镀上一层莹白的光,洁白无瑕,如雪如霜。 第32章 君生我未生(三) 此为防盗章 金乌从东海扶桑树上升起, 展翅飞入天阳星宫。夜幕降临,广寒玉蟾就抱着她的玉兔,坐在清冷的广寒宫与伐木的吴刚小酌一杯。 听说三公主的死对白珏触动很大,但具体是个什么触动法本战神也不得而知。听说她整日都是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谢绝访客, 一副心事揣的紧的模样。 旁里的仙君们一看到他们的心上人整日闭门不出,全都挤着堆排着队来找本战神,要我上门慰问一声, 看看白珏仙子到底为何闷闷不乐。 这里面,又尤其是以居住在徼幸星宫和文才星宫的两位星君来的最为勤快。徼幸星君整日里一没事就找到我, 愁眉不展, 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本战神对这些神仙的小九九看的厌烦,于是也对徼幸星君说道:“我倒是不明白了, 我和白珏在仙界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往日里与我有仇,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为何还是一个一个来找我, 就真这么想让我去吃瘪?” 徼幸星君一脸讨好,只对我说道:“哪里哪里, 重华,你可别不承认, 我可是听好多人说过,你和白珏仙子是自小一块长大, 你们北陵和那九尾狐窝青尢不就隔着几个山头吗?这青梅竹马啊, 白珏仙子这么终日愁眉不展, 你总该担心担心啊,啊,若是愁出个病来,那可怎么了得哦!” 谈话间,我们已走到一处天池。芙蕖在碧池中摇曳,微风阵阵,带来莲叶的清香。本战神一听他这话,拉下脸来:“你们那么多人都想要关心关心白珏,这不就是机会么?反正你有这心思已经许久了。” 徼幸星君嘿嘿一笑,笑了之后又愁眉苦脸起来:“说是那样,天庭里哪个人不想得白珏仙子的一眼青睐,可是你不知道,连天庭的二皇子上次去玉瑕宫请白珏仙子赏花,可那白珏仙子硬是让下人回话将他婉拒了,二皇子连大门都没进去成!说起来,我记得重华你的兄长.......” 本战神白他一眼,只说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白珏会让我进去?她勾引了我看上的好几个意中人,你赔?” 徼幸星君脸一僵,只小声道:“白珏仙子又不是赔不起。” 本战神眯了眼,只朝他哼道:“她赔得起?她把自己赔给我?” 徼幸星君笑一笑,正要开口说我随口胡诌不像话,旁边已经走过一队身着银甲的天兵,个个手持战戟,装束严谨,朝着一边去了。 本战神倒是有些诧异,天庭里的天兵素来是住在七重天的昆嵛山,如今怎么跑到天庭的芙蕖园里来了。 几个小将神穿银甲,朝本战神和徼幸星君点一点头,恭敬道:“见过两位仙君。” 说罢,便要穿过曲折的芙蕖池走廊,往旁去过。 本战神略一思索,慢声道:“且慢,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天庭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个为首的小将停步,对我一躬身,恭敬道:“仙子,是这样的,末将刚刚接到一个命令,要去伐掉天宫里的一棵树。” 本战神已经大概猜想到了那是哪一棵树,想来想去,前段日子里只有三公主为一个木偶跳诛仙台一事能与此有关。 但是本战神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三公主已然魂飞魄散,那个最后成灵的木偶也终成了半截枯木,天帝又为何下令要伐掉思过宫里的那棵梧桐呢? 枯木成灵,点石成金,此事乃飘忽之神迹,超脱六道生死,可遇不可求。她们游离于生死之外,宛若一缕天地间的幽魂,在天命簿上没有名字,在阎罗册上也不会有往生。 本战神问道:“三公主既是已经死了,为何还要伐掉那棵梧桐?草木皆有灵,总得是有个说法吧?” 那小将一脸尴尬,只说道:“仙子莫要问了,这末将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上面传令的人说,那棵树留不得,必须用金乌烈焰焚烧殆尽,连根须都得一丝不留的全部销毁,这才能让那邪祟彻底消失。” 本战神刚要开口,前面百亩芙蕖突然齐齐绽放,漂浮在白雾缭绕里的莲香涌动,那个小将的眼神顿时一片惊艳,一副如痴如醉快要说不出话的表情。 本战神看见这几个小将全部屏息凝神惊艳万分的眼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本战神转身,徼幸星君在旁边扯我袖角,本战神尴尬又故作清高的朝面前的绝色美人道:“哦,好巧哦,白珏仙子。” 白珏站在我的面前,百亩的芙蕖齐齐绽放,洁白无瑕,美若幻境,但这一切都不及白珏的一个小动作动人。 她慢慢的抬起柔若无骨细腻白皙的手,将耳鬓旁一缕青丝放在耳后,脸上浮现一丝醉人的笑意,朝我温柔笑道:“重华好兴致,竟然还在这里赏莲。” 本战神冷冷道:“瞧你这话说的,芙蕖园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我来不得?” 白珏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深切的望着我,旁边的徼幸星君连忙道:“白珏仙子莫怪,仙友她脾气今天脾气不好,不知道白珏仙子来此处做什么?这芙蕖开的正好........” 芙蕖也应景,一看到美人来了,立刻灼灼绽放,好似表达对白珏的喜爱。美人繁花,交相映衬,看的几个小将都傻了。 听到徼幸星君这样说,白珏也收敛起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又朝徼幸星君点头,面色浅淡的说道:“我听说今日里天帝要派人去伐了思过宫的梧桐木,白珏一时好奇,想要随同过去看一看。” 说罢,她朝旁边几个目光惊艳一脸倾慕的小将们看过去。 那一眼,风情万种,那一眼,我见犹怜。本战神恶毒的猜想,刚徼幸星君还说白珏整日愁眉不展,如今这才多久没见,她就活蹦乱跳风姿卓绝的出来欠风流债了?说好的闭门谢客,说好的感触颇深呢? 她就是一只劣迹斑斑的可恶狐狸,改不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魅性。 旁边几个小将被她迷得晕晕乎乎的,听到白珏这样说,连忙只一个劲的点头。徼幸星君连忙道:“既然如此,正巧本仙君现下有空,不如同去,也去看个热闹。” 顺带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挤眉弄眼。 旁边的一个小将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姿态高雅眉眼温温的白珏,再看看徼幸星君,似乎有些郁闷的开口道:“可是上头下令时说过,这思过宫已经不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 白珏轻声道:“这还不简单?” 她转了个身,化作了个颜色普通个子稍矮的小将,低眉顺眼的站进那几个小将中,竟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徼幸星君连忙也化作了一个普通小将,还故意挨在了白珏稍近些的位置。他朝本战神道:“这可有趣,重华,你也快来!” 本战神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是看到白珏殷切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我,眼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去。本战神顿时勃然大怒,只道:“好,我也去。” 说完便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裳化作了战甲,威风凛凛的挤进白珏和徼幸星君中间。 第33章 君生我未生(四) 此为防盗章  阿九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本战神冷声道:“本君名为重华, 望白珏仙子莫要忘了。” 我虽然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可余光却扫了一眼白珏的表情。白珏滞了一下,幻化出来的脸上五官素雅平淡, 是个俊俏的小兵。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 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 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 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 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 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 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 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 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 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 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 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 我想了一想,觉得三公主倒也可怜,和白珏一样,都是个从小吃苦的人。如今她们同病相怜,白珏想要替她做些什么,都是自然的。 只是做归做,那天庭里的二皇子可是一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主,他若是说了那血迹是三公主的,就真该是三公主的。 三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不知道白珏是从哪里弄出了她的血来。 见我目光疑惑,白珏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枯木,只淡淡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另一个事情了。”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三公主之所以跳了诛仙台,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咒。那咒的名字,叫做缠心。” “纠缠的缠,心意的心。”白珏紧盯着我,半响才说道,“这种咒,很奇特。我也是从缙云公主口里得知,这种咒的存在。” 缠心咒,纠缠的缠,心意的心。我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见遍天底各种邪门歪道正经道统,可这缠心咒,却是前所未闻。 白珏慢慢的说道:“这一截枯木,是三公主的心意所化。缙云公主来找我讨要一缕仙丝,我本是不愿意见她的,但是回禀的宫人告诉我,缙云公主说,她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我的愿望。”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第34章 君生我未生(五) 防盗比例是80%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 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魔神站在风中, 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 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 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魔神温柔款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 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 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 能让魔神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 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 她似乎十分受用, 大敌当前, 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魔神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 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 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 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 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魔神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魔神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魔神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魔神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魔神一块厮杀。 魔神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魔神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魔神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魔神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魔神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魔神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魔神。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魔神。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魔神,她似乎不明白,我和魔神到底是什么关系。魔神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魔神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魔神,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魔尊心神微动。 魔神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魔神收敛起笑容,只沉吟道:“赤炎狡猾异常,若非我给她戴了镣铐,当初兴许还捉不住她。两三万年对我们魔族并非漫长,带回宫去,也好□□。” 第35章 君生我未生(六) 本尊坐在床沿上, 静静的听跪在面前的一云绝望甚至到平静的说完了这一切。 在毁灭了那一个曾经真心实意爱戴错掠影将她视作圣人的村庄后, 错掠影带着一云离开了天羽城。 她带着一云隐居在天羽城附近的山林中, 抛开杀害一云父母和村民的罪行, 错掠影也算是个心灵手巧的美妙人儿, 她一本正经的扮演着药娘的角色, 每日教一云辨识草药, 闲暇的时候, 还会手把手的教她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比如怎么用法术蛊惑山野里奔逃的野兔, 又比如在一云的腮边凭空变出一朵娇艳的玫瑰。 一云依赖着她,依赖着这个美若惊鸿温柔缱眷的美人, 她会在打雷的雨天抱住一云, 哼起家乡的小调,哄她入睡, 也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带她出门打猎, 带着一云骑上豢养在小竹楼下马厩里的两匹小红枣马, 在山林里快活的穿梭。 错掠影有个规矩,她不许一云见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错掠影说,这是因为要成为药娘, 不可有杂心,不可为外物所扰。一云每每问起她家乡的事情, 错掠影便会安慰她, 只要她学成了, 日后必然送她回家去看一看分离多年日渐年迈的爹娘。 错掠影说的话在一云的心里如同天谕,她没有不信的道理。 一切的终止,都在那一天。雷雨的夜里,错掠影披了斗笠,冒着倾盆的大雨推开虚掩的柴门而去。那如盆泼的大雨里,一云守在门口,她听错掠影说,她要去山下救一个人,那个人重病缠身奄奄一息,若是她再晚去一步,这个素未相识的人,那条命便要没了。 一云乖巧的守在窗扉前,瓢泼的大雨里,雷电交加。她看着那漆黑一片宛若天穹撕裂的夜幕,听着那雷霆如同万钧战车轰隆驶过九霄,划过天边的惊雷如同九转银蛇链,银光骤然一闪,雨点落在屋顶,噼啪作响。 她抱成一团,守在窗前。漆黑的夜幕里,豆大的雨点猛烈的敲击着窗扉,屋顶的瓦石几乎要碎裂开去。一云抱着膝盖,坐在窗台前,百无聊赖的用银簪挑着灯花,可待她转头望向那暴雨淋漓的黑夜里时,一云突然睁大了眼睛。 在那漆黑的几乎化不开的夜幕里,狂风骤雨里,突然跌跌撞撞的跑出一个人来。风雨更甚,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在风雨里宛若一抹幽蓝色的影子,在深夜里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他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人的追杀,身上不知是负了伤还是因为疲倦而虚弱,步伐摇晃,摇摇欲坠。 他朝着这一方灯火跌跌撞撞的跑来,佝偻着腰扶着自己的腹部。一云看着他渐渐奔近,在竹楼下,天上惊雷滚过,雷霆炸响,那炙热的白光里,映出一张苍白几乎透明的脸来,那是一个好看的蓝衣男子,身上湿漉漉的衣裳紧贴在精瘦的身躯上,他捂着血肉模糊的腹部,额头上有隐隐的青筋,既是警惕又是紧张的抬头望着在窗台旁掌着灯火的一云。 一云紧张的从窗扉旁离开,她许久没有见过生人,更何况是一个盛年男子。她害怕而又好奇的等了一会儿,再从窗台那里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她看到那个男子在倾盆大雨里倒在了泥泞的地上,鲜血从他的腹部喷涌而出,将他蓝色的衣裳染成了暗色。 一云救了那个人,她犹豫了片刻,出于善心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男子拖回了竹楼。她为他褪去已经全是鲜血的衣裳,将他放在床上,替他熬了草药,从错掠影的药箱里拿出金疮药涂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个男子发了一夜的高烧,一云手脚无措的将白色的手帕浸入水中,拧干搭在他的额头上。那个男子有着一张好看的眉眼,剑眉星目,坚毅的轮廓上眉头紧锁,他似乎十分紧张,这一夜高烧不退,即使是迷糊之间也紧紧的拽着自己别在腰间的除妖杵。 这是一个除妖道人。 一云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她可怜这个雨夜里闯入竹林的除妖道人,也想等错掠影回来了,告诉她,自己用她教的法子救回了一个路人的一条命。 那个除妖道人在一天一夜的高烧后醒来了,他吃力的坐起身,环顾四周听完一云的话后朝旁边守在床侧的她道谢,解下自己腰间别着的一块玉佩送给她当谢礼。一云坐在床侧,捧着脸,天真的问他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除妖道人朝一云一躬身,他抱着那柄除妖杵,告诉一云他是从天羽城来的,他还有一个师傅,他们一同上山除妖,结果那妖物法力高深,伤了他和他的师傅,最后在关键时刻,他师傅为了让他逃出一命去仙家道门告知情况,舍命挡下了那个妖物。 他如今就要赶路赶回天羽城,他的师傅至今生死未卜,就算身上有伤也不能久留。一云天真的看着他,半响才想起一事似得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洛霞的小村子,它就在天羽城东南方的边上,村子很小,有四十来户人家.......你从天羽城来,你应该知道的吧?” 一云已经离开了村子五年,她满心期待的盼望着这个除妖道人能告诉她家乡的近况。平常错掠影从不轻易对一云讲起家乡的事情,只有被她缠得紧了才会说出三言两语。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生人,一云满是期待的看着他苍白却恢复了一点血气的脸,后者表情微微呆滞,望着她,重复道:“洛霞村?” 一云满脸期待的看着他,除妖道人的神色渐渐变得微妙,他紧紧的盯着一云的脸,语气迟疑道:“我听师傅说,我们所追的那个妖物在五年前曾经在洛霞村出现过,在她走后,洛霞村第二天突然爆发瘟疫,整个村子都暴毙而亡。” 他看着她,神色奇异,慢慢问道:“你没有听说吗?那个村子一夜之间尽数暴毙,百多条怨灵都徘徊在坟地上,那个洛霞村早就成了一片乱葬岗。你怎么会问起这个村子,它早就不在了啊。” 一云看着他,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微微张大了嘴,心跳的紧,却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不敢置信的反驳道:“怎么会,姐姐说过,爹和娘还生活的好好的,隔壁三娘的媳妇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说,她说等我回去的时候,胖小子肯定都会喊姐姐了。你肯定是说错了,洛霞村,那个天羽城最东南方的村子,村子里有一条小溪,旁边有竹林,夏天的时候还有萤火虫,你想想,你一定是想错了。” 除妖道人皱起眉,他紧紧的盯着一云的脸,摇了摇头:“整个天羽城只有一个名叫洛霞的村子,村子里一共一百零八口人,在五年前的一日尽数暴毙。” 他慢慢的吁了一口气,叹息般的说道:“女妖狡猾异常,她过往之处,但凡久留的地方,见过她的人,皆会被她剜心破肚,或是用邪术召来瘟疫,杀人灭口,所以我和师傅追踪她许久,也没有找到她的蛛丝马迹。近来我与师傅到了天羽城,偶尔见到了街上卖画的字画摊,看见上面有她的画像,这才知道她竟然躲在了天羽城里。” 一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她定定的看着一脸愁容脸色苍白的除妖道人,心尖发颤,手脚麻痹,慢慢道:“你一定是骗我的。” 除妖道人掀了被子起身,他朝一云温和道:“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是你该是要知道,刚刚所说,句句属实。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下山去问。” 一云慢慢的抬头看他,半响才说道:“你们所追的那个女妖,叫什么名字?” 她的面容极其平静,几乎是濒死的绝望。那个除妖道人略一思索,慢声道:“师傅说女妖怪谲,外貌变化千万,名字也变化多端。但我曾听师傅说过,那个女妖,曾经叫做.......掠影。” 一云静静的送走了除妖道人,她缓慢而镇定的收拾了东西,从马厩里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冷静甚至淡漠的下了山去。 下山的小路有数条,竹林潇潇,风掠过,竹叶纷纷。她在路上看到了除妖道人的尸体,除妖道人不过是早一云半个时辰出发,如今便已经横躺在这里,暴尸荒野。 一云站在除妖道人的尸体旁,神情恍惚,她脑袋有些昏沉,又似乎头痛欲裂。她定定的看着除妖道人瞪大的眼睛和凝固在脸上愤怒的神情,寂静无声的握紧了手里刻着明字的双龙诀环玉佩。 错掠影一定是惊慌失措,她不知道自己布置了这么多年的局在一日疏忽下便出了差错,让那落网之鱼逃进了她为一云布置下的金丝囚笼,告诉困于其中还自以为快活的金丝雀,她错掠影是怎样一个人。 她一定是慌极了,才会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掩藏,便去往了那竹林。 一云站在那尸体旁边,寂静无声的蹲下,替他合上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冷静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她没有大哭,没有崩溃,她只是觉得疲倦,骑上马,沿着下山的小道回到了天羽城。 直到她真的去到了记忆里的那个洛霞村。她束起头发,戴上玉冠,一路打听着回到了落霞村,她望着那已经成为乱葬岗杂草丛生的洛霞村,沿着儿时的记忆,牵着小红枣马,慢慢的走到了溪边,在竹林下面,听着风掠过竹林时潇潇的风声,悄无声息的笑了起来。 她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云了,可片刻后,她却跪在地上,手指紧紧的抓着那松软细净的砂石,失声痛哭起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的浑身发抖,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指抽搐,几乎扭曲。她捂着胸口,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裳,在那心口留下了几道淌血的抓痕,似乎要把那颗心剜出来,才能纾解自己胸腔里的痛苦。 染了瘟疫的村子是没有药师敢进去的,整个村子里的人,她所熟悉的父母,她隔壁爱笑的三娘,还有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三虎,他们在受尽折磨后同一天里接连死去。蚕吐丝时的沙沙声,梭织穿过踞织机时轻柔的声音,母亲哼唱的童谣,父亲放在一云头顶温暖而粗糙的手,一同被错掠影带来的瘟疫埋葬在了这片野鬼哭号风声凄厉的乱葬岗。 后来的事情,便是本尊和赤炎所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了。一云用那块刻着明字的双龙诀环玉佩冒充了那个除妖的年轻道人,认祖归宗回到了明府,之后借着这层身份拜入了九岭神山,逃避错掠影的追踪。 本尊和怀里的赤炎听完了一云的话,都是一脸唏嘘。一云跪在地上,肩膀抽动,声音压抑,她低着头,本尊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泪落在地上,渗入暗红色的木板之中。 我低头看了看赤炎,她眼里也有些黯然,兴许是替一云往日里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儿感到惋惜。似乎察觉到我在偷偷看她,赤炎抬起头,湿漉漉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我,在我手心里写道:“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老是在偷偷看我?” 我咳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挪开眼睛,重新将目光挪回到一云身上:“那是错觉。” 面前一云还兀自跪着,见赤炎两只大眼睛朝我眨巴,投之以你在偷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的眼神,本尊连忙挪开眼,朝一云冷淡道:“本尊对你和那错掠影的恩怨情仇没什么稀奇的,我只是想知道,当年错掠影是如何逃过诛仙台一跳,活到如今的?” 这世上,没有比诛仙台更难熬的刑罚。本尊想知道,她错掠影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在诛仙台之罚下,还能保得缙云公主一魂一魄。 第36章 君生我未生 防盗比例是80%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 从未想过, 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 四万年前,青尢山里, 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 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 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 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 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 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 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愿,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 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 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 远远见了集市, 本尊布衣荆钗, 只闲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白珏说人间缤纷多彩,人间千奇百怪,暮暮朝朝各有不同。她说她偷偷去过好几次人间,人间有糖人,有炸鱼,有糍粑,有清茶,有华丽的酒楼和穷苦的人家。她还说她在人间当了很久的无名女侠,专门惩奸除恶,将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不义之财散给遭了饥荒的穷苦人家。 这些听得本神兽很向往,本神兽忘了前仇旧耻,横刀夺爱之痛,满脸渴望的盯着妖艳贱货眉飞色舞的小脸。 本神兽也想当人间的女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后来我偷偷去了人间,跟着妖艳贱货一起。她化作了狐狸的原形,溜出了青尢山,本神兽在天上飞,她就在地上跑,九条尾巴甩的簌簌作响。 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她化作人形,将我揣在怀里,带我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尝遍世间百味酸辣辛甜。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京都画舫,看天上夜幕降临,看十里烟花绚烂齐放,漆黑的夜幕上,烟花照亮一方光明,五彩斑斓,美若织女在天边夜幕处织出的层层彩霞。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烟花下的美人,比烟花更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会爱上她,就像烟花一般,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为了她点燃了全城所有的烟花。 那个人不过是求妖艳贱货对他回眸一笑。 可妖艳贱货没有,她只对我巧笑倩兮,美目流连。本神兽心里很自豪,甚至是很满足。 我想,妖艳贱货抢我一个心上人,其实也没什么的。 赤炎在怀里竖着耳朵看他,那店小二也看着她,半响才乐呵呵笑:“客官,您这只狐狸可真够漂亮的。” 本尊看了一眼赤炎,再看他,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第37章 君生我未生(八) 防盗比例是80%  正对着下面, 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 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 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 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 还不用向掌柜说明, 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 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 往旁边挪了挪, 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 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 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 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 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本尊单手抄起狐狸,空出来的右手单持银光闪闪的冲天戟,静静的盯着远方那团汹涌而来的黑云。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面上一阵凝重,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樊篱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樊篱温柔款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樊篱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她似乎十分受用,大敌当前,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篱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樊篱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篱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第38章 君生我未生(九) 防盗比例是80% 那个名唤一云的弟子显然明白我这番将她留下是没什么好事。她抿了唇, 露出一点倔强的神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道:“一云知晓的。” 本尊上下打量她几眼, 不得不说,这一云的确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少女,但她腰板挺得直,眉眼间也有一丝男儿般的勇敢之色, 不见半分女子娇憨之态。若加以道法辅助,九岭上的道人们以为她只是个稍微羸弱些的少年, 也是正常的。 本尊继续问道:“那你且与我说说, 你为何拜上师门?”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 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 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 碧绿的叶, 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 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 叫她别乱跑, 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 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 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 啾啾啾的比划着, 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我气鼓鼓的吃完了刚刚想要送给白珏的桑果,然后抬头看向高处的桑葚,可平时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么会飞。我趾高气扬的站在地上指挥白珏爬上去,去摘那最高处的桑葚。 白珏去了。 她轻的像一片树叶一般,轻盈的跃上了树干,朝上面爬去。层层的碧绿叶子染着寒霜,她伸着爪子,去拨最顶端上,藏在碧叶中的红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面定定的看,我眼看着白珏身体晃了一晃,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么可能接得住这么大一只狐狸。 我被她的身体压在下面,两爪朝天,压得我一边乱叫一边去拨白珏的身体。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柔软绵厚。我一边啾啾叫,一边想要从她身下爬出来。 白珏虽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只狐狸。我不过是一只弱龄的小朱雀鸟,连她身体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这么一压,嗓子里都涌上一股铁锈之味。 我觉得我几乎被她压扁了。 可我更担心白珏会不会摔死了。我艰难的在白珏的身下挣扎,白珏却是动了,她稍微动了一下,便翻了个身,将我从她身下拎了出来。 我用翅膀捧了白珏的脸,左右的看。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却匀净。我拿脸凑了凑她的鼻子,她这才微微睁开眼。 她真的是累极了。 尚且是狐狸的时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长,颤一颤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扑闪着,望着我。 我被她压得流鼻血,白珏抬起爪子,想要来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脸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珏缓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将脑袋拱进我的翅膀蓬松的羽毛里,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珏是在哭什么,我想她或许是摔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会委屈而伤心的哭起来。我听着她哭的这样伤心,这样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我吓坏了,我对她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还是在哭。我从未见过一只狐狸有那么多辛酸,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皮毛,润湿了我的翅膀。 我看着她,扁扁嘴,吸了吸鼻血,也跟着她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过白珏落泪。 本尊起身,出了房门。房外的院子里,一云正在逗弄赤炎,手里捏了个白色的绒毛线团,朝她喜笑颜开道:“过来,喵喵,快过来。” 本尊不禁哑然,她以为是在逗猫么? 一云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道袍下的身体纤细,脸上浮现少女的神态。她单手捏着那个绒毛线团,朝那蹲在桌子下面顺毛的赤炎小心翼翼的唤道:“快过来喵喵,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把那毛绒线团往地下一丢,线团顺势在青石板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往赤炎的方向滚过去了。赤炎正慵懒的窝在地上舔自己的前爪,见那线团滚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九条尾巴拧在了一块。 那线团慢悠悠的滚在了赤炎的面前,她低头看了看线团,又看了看一云。后者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爱。 本尊表示理解,这世上嘛,又有哪个少女不喜欢这种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呢? 赤炎抬脚,一只前爪稳稳的踩住了滚到自己面前的毛绒线团。她高傲的抬头,把那个毛绒线团给收进了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后又开始舔自己的前爪。 一云顿时焉了。 她不过是泄气了片刻,又鼓起信心,继续讨好的朝这边走过来,人故意蹲的低低的,怕吓到赤炎的模样,朝这边摸过来,一边嘴上还温柔唤着:“喵喵~” 本尊觉得很好笑,也很想看看赤炎的反应。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对谁都爱答不理。就像,以前的白珏一样。 赤炎歪着脑袋看着她,一云嘴巴上一边哄着她,一边朝她摸过去,等到距离够近了,一云这才满脸讨好的看着她,朝她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小狐狸,过来让我抱抱?” 赤炎没有动,任一云的那只手摸到了她的头顶。一云果然兴奋的不行,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的欢喜,将她抱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说道:“好乖好可爱。” 赤炎似乎非常受用,窝在她怀里,一副祖宗的模样,矜持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表达对这句话的认同。 一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又把那个地上的毛团摸出来,递在赤炎手里,笑眯眯道:“送给你的。” 赤炎爪子挪到毛团上,一脸这本来就是我的的表情。 本尊站在窗旁,看这一人一兽和谐相处。 她到底,和白珏还是不同的。 本尊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四万年沧海桑田,我还在期许着些什么呢? 第39章 君生我未生(十) 防盗比例是80%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 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 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 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 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 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 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 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 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 站在我的肩膀上, 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本魔尊杵着冲天戟,一瘸一拐的便出了这宫殿。来时行色匆匆,身后跟了一片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也没怎么注意这四周的环境。 等现在得了空,远远看去,辛夷山四面成环形状,远处垂瀑如九天落银河,七色彩虹悬挂其间。四周奇花异草,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是块好地方。 看来魔神不仅风度翩翩,心也细致,还知道挑青山傍绿水,没整一堆白骨累累煞风景。 身后宫殿拔地而起,飞檐累兽,宏伟端庄。本魔尊四下望了望,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落寞感,除了啾啾的鸟叫声,这四周竟然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好的千军万马,说好的魔族浩浩,说好的万里红妆娶本魔尊为后,人呢? 本魔尊茫然无措的四处望望,继而定下心神,这些人总该不是改国迁都,把魔宫修到别的地方去了吧?这万里八方的,总归该是有一两个人影的。 就这么随意用心术听了一听,本魔尊便听到那不远处山头上人声鼎沸。 第40章 小洲颦莲晚(一) 防盗比例是80% 她的确是个美人, 的确是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所有男人拜倒在她的九条狐狸尾巴下。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 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 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 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 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 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 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 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 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 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 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 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 直到阿爹闭了眼, 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第41章 小洲颦莲晚(二) 防盗比例是80%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 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 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 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 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 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 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 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 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 可以不劳而获, 只要今日里救了我, 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 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 阿爹蹙了蹙眉, 略显威压的眉一皱, 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狐狸也很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阿爹还问狐狸,她叫什么名字。 狐狸说,她叫白珏。 白珏,珏者,美玉也。洁白无瑕的美玉,我想这就是之后在白珏修的人形后所有男人为她疯狂的原因。 美玉微瑕,这已是万中求一。而白珏,却是美玉无缺。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白珏紧挨着我,本战神已经不知何时和其他几个天将走散了,四下张望片刻,连徼幸星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四周宫殿富丽堂皇,即便是最不受天帝宠爱的三公主缙云,居住在这与主殿偏离十万八千里的冷宫里,也算得上是金装玉裹。当年我领兵出征,三公主缙云就站在云端,流云鬓,粉黛钗,明明是一张青春艳丽的眼,却是一脸怯容,小心翼翼的缩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天兵天将从她面前策马而过。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第42章 小洲颦莲晚(三)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 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 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 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 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 直到阿爹闭了眼, 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 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 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 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 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 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 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本尊寻思着,这一觉睡了四万年,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来樊篱自本尊醒来后,便一直在同本尊说,这世道变了,可离去的太匆匆,这外面有个什么变化,他也没同我多讲清。 若是唬我,那也不必真的告诉我本尊睡了四万年。只是本尊与樊篱一战,各自染血之际,樊篱竟然还粗着嗓子朝本尊咆哮外面世道变了。 本尊这下可真是好奇了,这外面的世道,到底是该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我去指点一二,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我刚要开口,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白珏的遗物,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第43章 小洲颦莲晚(四) 防盗比例是80%  我本该与这只单尾的白毛狐狸没什么交集的。 青尢与北陵虽然只有一山之隔, 互为近邻, 但是我们朱雀一族是为战神,日后自该是叱咤风云。而青尢的狐族们纵使成了仙, 也只能是个闲散人物,算不得什么仙君。 朱雀一族与青尢九尾虽然和平共处,但内里却是互相看不顺眼。两族长辈们来往和气,可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 可就不那样了。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 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 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 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 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 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 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 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 直到有一次, 我找了个麻烦, 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我确乎很累,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樊篱风度翩翩,樊篱风轻云淡,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不,本魔尊记得,还是上一次樊篱涅盘,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樊篱,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樊篱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他这模样,他这架势,说不出的妖冶邪魅,一举一动,才是樊篱的风范。 神仙堕魔的,历来还是听说过那么些个,但魔修炼之后升仙的,倒也不少。以往我总是禁不住猜想,是不是他们魔族伙食太差,才逼得这些魔另寻出路,投奔天庭。 仙有仙根,魔有魔煞,仙入魔道,同时拥有仙根魔煞,道行更进一步,更是呼风唤雨非比寻常。以往听说许多因情而成魔的神仙,像我这样,因为情敌而堕魔的,还是头一遭。 只是直到这一刻,亲身落入魔道的我才无奈的发现,仙魔两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讲究其根本,只在一念之间。 本魔尊撑着额头,沉沉的闭上眼去。樊篱又伸手轻薄了一把本魔尊的小手:“九薇薇,这世上没有比你这天界第一战神堕成的魔更适合做魔后的人。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吧,。” 是,本魔尊有一个听起来就傻乎乎的名字,叫九薇薇。 叫九薇就九薇吧,偏偏我那老爹说九薇不够柔情,喜欢连带着把后面两个字重起来叫,颤着尾声肉麻的叫九薇薇。都说字如其人,尽管爹千盼万盼本尊出落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可惜到最后,本尊却还是成了一方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这名字,本魔尊先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而后便心生愤怒,谁准许别人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名字了? 为了摆脱这个弱鸡的名字,本魔尊在成为战神之后,特地求天帝给我赐了个封号,叫重华。 如今我成了魔,我就该叫重华女帝。 于是乎,本魔尊睁了眼,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从樊篱的手里抽了出来,只字正腔圆的说道:“本尊名重华,不叫什么九薇薇。” 真是可笑。 我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出愿意娶我这种话,还是个以往势不两立的魔头。 管它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这都是破天荒。 可我似乎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感什么兴趣了。 我恹恹的撑着身子,侧躺在那柔软细腻的绒毛上,挥退了樊篱:“等我醒来再说吧。” 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会重拾对男人的兴趣。毕竟樊篱他是个俊美的神,配我,不算亏。 本魔尊醒来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天摇地动,没有什么人仰马翻,没有什么魔尊出世,海水倒灌三千里,西北大旱漫天飞蝗的异相。 本魔尊只是醒了,一睁眼,这辛夷山的宫殿顶上堆着各色珍珠宝石璎珞,四周结着万年不灭的鲛珠火,光芒闪闪,差点闪瞎本魔尊一双血红的眼。 本尊晕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确实是辛夷山,不是什么爱好珍宝的女妖怪的藏宝洞。 大概是樊篱为了让本尊醒来时让本尊看到他对本尊的看重,给本尊一个惊喜。 可惜本尊生平不喜朱钗宝饰,这惊是惊着了,喜倒没发觉。 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本尊便非常不幸的发现,腿麻了。 毕竟摆着这分外妖娆的姿势,腿要齐齐的并在一起才好看。四周每个人看管着,连根魔的毛都找不着。 本尊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略略回忆了些过去的事情,坦荡荡的接受了自己重华魔女的身份。 将支撑着头的手也拿下来,甩了甩,拿着旁边金玉堆里险些被淹没的冲天戟,拿它做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殿。 本尊记得在睡前,樊篱轻薄了本尊的小手,还说要娶本尊,本尊得去找他问问,这句话还算数不算数。 本尊一本正经的想,要是这话不算数,本尊必定得把那被轻薄的亏轻薄回来。 儿时她唤我阿九,不过是孩童间嬉闹,算不得什么忌讳。但如今我与她已然反目,她再拿这昔日的小名来称呼我,我自然是不悦。 阿九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本战神冷声道:“本君名为重华,望白珏仙子莫要忘了。” 我虽然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可余光却扫了一眼白珏的表情。白珏滞了一下,幻化出来的脸上五官素雅平淡,是个俊俏的小兵。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 第44章 小洲颦莲晚(五) 防盗比例是80%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 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 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 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 我去指点一二, 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我刚要开口,她就甩甩尾巴, 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 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 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 白珏的遗物, 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莫要讲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为首那个道士见我对昨日的事不甚在意,这才道:“仙君可知,这古青城,半年前来了一个船娘?” 他一脸凝重,只严肃道:“昨日我们自仙君提点后,回去又重新思虑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极像是妖物作祟。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临近青尢一带的密林中,却不想,昨日回去后,又琢磨出一个蹊跷的地方。” 我确乎很累,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樊篱风度翩翩,樊篱风轻云淡,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不,本魔尊记得,还是上一次樊篱涅盘,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樊篱,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樊篱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第45章 小洲颦莲晚(六) 防盗比例是80%  赤炎僵硬, 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冤家债主的声音。她为了逃离这个债主的婚事, 自废了两万年的道行,差点还丢了小命。 想想也是, 除了魔神樊篱外,还能有谁这么不动声色就能靠近我三丈之内。 本尊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樊篱怎么会在这里的。他如今不该是好好的躺在魔宫里养伤么,这样跑到碧连天又是作何? 旁边的船娘和一云显然是听到了樊篱这句含情脉脉的招呼, 全都不约而同的朝这边望了过来。一云犹自流着泪, 看见是我们,却立刻将头深深埋着。 本尊和狐狸各自一抖, 我向前三步, 离了樊篱的怀抱, 狐狸埋着脑袋, 从我怀里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望着樊篱。 樊篱站在我刚刚站的位置上,眉眼风流倜傥, 身形高大俊雅,他看我闪开,手放下来,眉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只说道:“重华,何必那么戒备我。” 他踏着九蟠纹璃鞋, 从黑暗中姿态自如的走出来, 言笑晏晏, 一分不见当日离别时的剑□□张。本尊再一细看,他神态之中还带了一丝欣喜,不知是为何。 旁边的错惊鸿微微眯了眼睛。她本来是站在一云旁边,如今见我出现,下意识的站在了一云面前,将她挡在了身后。 整个偌大的房间里暗流涌动,本尊实在好奇樊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船娘又搞不明白我们是何时藏在这里,一时间,三方势力各自沉默。 樊篱望着我,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狐狸,眸光沉了一沉,只说道:“你还将她带在身边吗?” 我不知道樊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赤炎在我怀里龇牙咧嘴,一副要咬人的模样。我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耳朵,慢声说道:“不劳樊篱殿下费心,本尊一个人刚出世,对这世间不怎么熟悉,身边正巧缺个伴,就把她留下了。” 我不过是想膈应樊篱,想告诉他你这小老婆是要不回去了。可樊篱的眸色却沉了沉,定定的望着我,半响才扯出一个笑来:“是吗?” 他看了一眼赤炎,带了丝怜悯:“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后悔今日里说出的这番话。” 本尊情不自禁的郁闷了起来,樊篱这幅模样,明明就是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愿意告诉我的形容。要知道,本尊可是最讨厌那种有事藏着掖着就是不告诉你的人。 樊篱看我脸色不好,也不再纠结于赤炎的事情,他撇了一眼船娘,只朝我问道:“重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抱着狐狸,呵呵一笑:“来看场热闹。” 他十分自然的朝船娘走过去,停在船娘面前,朝旁边的一云看了看,又回头看我。 一云跪在地上,低着头落泪。事已至此,她已不在乎被我们发现与船娘有私情有干系的秘密。樊篱看着她,朝旁边的错掠影冷淡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吗?” 本尊这下倒是有些稍稍惊讶了,原来这个错掠影竟然和樊篱有所来往。 错掠影的表情漫不经心,但她却站在一云面前,挡住了樊篱望向一云的视线,回道:“是。” 说罢,也向我和赤炎望了一眼。 本尊这下倒是知道,为什么错掠影能躲过九岭神山这么多年的排查。那个证实错掠影身份为人而非妖的云游道人,指不定早就驾鹤西游,那个出现在船娘船上的人,应该是魔尊或者某个魔族所化的傀儡。 樊篱走到错掠影面前,朝她淡淡的伸手。错掠影似乎犹豫了一霎,却还是动了动唇,将一颗通体碧绿的珠子从身体里吐了出来,放在了樊篱的手心。 樊篱情不自禁的弯了唇角,完全不在意旁边站着的我和赤炎,只略挑了眉梢,朝樊篱笑道:“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你。” 见错掠影的目光望向我,樊篱朝我心领神会的一笑,只朝错掠影说道:“不必在意,错掠影,这位便是重华魔尊,你们之前天庭的女战神。不过,现在她是我的魔宫之主。” 他说的这般亲昵,几乎让我以为错掠影又是他的下一任心爱小妾。但错掠影的模样显然不是,她的整个心思都放在面前的一云身上,或者说是,一云身上养着的残魂身上。 听到樊篱这样说,本尊连忙受宠若惊的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这入主魔宫之事,还是过几万年再提吧。” 赤炎也窝在我怀里,警惕的盯着樊篱。樊篱没有看赤炎,但错掠影的神色却有些惊讶,她的面色沉稳,此刻却出现了一丝破裂的缝隙,朝我说道:“重华殿下?你是白珏恩人的那位故人?” 我不想与白珏再扯上任何瓜葛。她这话,我很不爱听。 本尊春风一笑,朝她说道:“错掠影,你杀人无数,犯下滔天大罪,今日本尊受九岭之托,便是来捉拿你归案的。” 错掠影的表情呆滞了一瞬,她有些摸不清头脑的望向樊篱。樊篱手里翻出一颗碧绿的珠子,只朝错掠影寡淡笑道:“重华说什么,那便是是什么。本尊今日也是偶遇她,眼下她要抓你,本尊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错掠影看着他,美目流转,半响才笑起来:“看来樊篱殿下真是公私分明,你帮我混过九岭的考察,我替你摘下碧连天底下的莲魂,一报还一报,再没有其他的牵扯。” 她看向我,目光徘徊不定,只朝我漫不经心的笑道:“重华殿下,我本以为你是白珏恩人的故人,就也当是错掠影的朋友,当年白珏恩人怜惜掠影,给了掠影一线生机,你却要来亲手掐断掠影的生路,重华殿下果然是狠心的主。” 本尊冷淡道:“此事与白珏无关。你虽为天界遗物,逃过诛仙台也是你自己的姻缘造化。可惜你不珍惜这第二条性命,四处为非作歹杀人行凶,你可知道,你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这样闯入他人的命数里来,扰乱天规生死簿,本尊今日不得不将你捉拿归案,交予九岭神山处置。” 错掠影嘲讽的笑道:“不知重华殿下与九岭神山派又是什么关系,替天行道?重华殿下,你莫忘了,你可是天界里人人所不齿的魔头啊!” 这一说着,本尊猛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个女战神了。于是本尊麻利改口道:“本尊既然受了九岭神山的托付,自然是要将你捉拿归案的。” 我看了看旁边蜷缩着默默垂泪的一云,道:“错掠影,你已逃不掉了。” 樊篱一直在旁观,他似乎对我的话饶有兴趣。樊篱手里的圆珠鸡蛋大小,碧绿光芒流转,一看便是极上等的宝物。他把玩着那颗珠子,绿光盈盈里,樊篱朝着她身后的一云温温笑道:“掠影,你可知道,若是那个仙界公主的魂魄将你面前这个女子的魂魄给吞噬了,她可就相当于魂飞魄散再回不来了。” 错掠影神色冷淡:“我知道。” 樊篱继续朝她笑容款款:“即使吞了她的魂魄,那个仙界公主的魂魄可能只出现一刹那,一天,或者一息,就只是为了这么一瞬,你也甘愿牺牲她吗?” 错掠影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她的面上出现一瞬间的怒气,像是恼羞成怒,抬起头冷漠的说道:“这些不需要殿下您来提醒我。” 樊篱看她一眼,手里的珠子绿光盈盈,他的神态极其怜悯,像是在可怜她一般,朝她说道:“世间情爱,真是蒙了人的眼睛。” 本尊看着樊篱手里的珠子,樊篱从错掠影身边擦肩而过,往我这边走来。 那颗珠子光芒流转,一看便是世间极品。可饶是我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来这颗珠子到底是何来头。 生在碧连天之下的莲魂,这样一颗珠子,大概就是那让整个镜湖里莲花疯长的原因。想也知道该是多么无上的宝物。 若我还是天界的女战神,要是遇上樊篱手里拿这么颗珠子,定然是要一言不合动手开抢的。可惜如今我已是魔界的魔尊,和樊篱沆瀣一气,实在没有动手抢的理由。 樊篱走到我旁侧来,看我一眼,意是请便。 错掠影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没有办法从我手里逃脱。他们最初的交易里,樊篱替她蒙过九岭的道法,她替樊篱摘下碧连天下的莲魂。如今两清,樊篱不会再帮她,凭她的本事,根本就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 可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慌不忙。本尊看着她从容不迫的低下头,在一云的耳朵旁边说了句什么。一云闭着眼,泪流满面。 赤炎从我怀里跃上我的肩头,期间一直小心翼翼的警惕着旁边的樊篱。 樊篱手里握着那颗碧蓝的莲魂,神色寻常,犹如旁观。我走上前去,只道:“别耍花样。” 错掠影朝我冷淡一笑,手指绕着一缕黑发,白腻肌肤黑色眸,她撇了一眼魔神,说道:“我自然是不敢在重华殿下前造次,大不了再过一次诛仙台便是了。” 本尊对她怎么逃过诛仙台的的确非常好奇。可想到这旁边还有一个樊篱虎视眈眈,我只得压下心头好奇,将错掠影收入袖中。 我很想问问一云,刚刚错掠影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可看她的样子痛苦万分,本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樊篱看着我将一云也收入袖中,他倚在玉甬道的玉璧上,半响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人间情爱,确实如饮鸠毒。重华,装神仙确实快活,但你却要记得,你终究是魔。” 他看着我,目光微带怜悯:“只有魔宫,才是你唯一的去处。” 本尊不悦,心想好不容易出来游历天下,还能在这里遇到老冤家,实为不易。樊篱倚在玉璧上,手里莲魂捏着,悄无声息便融入了他的手心中。他看着我怀里的狐狸,笑一笑,慢慢道:“你怀里这狐狸,不过也只能活个半年。留着她徒添伤心,不如将她放了,任她回归山林罢。”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我去指点一二,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我刚要开口,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白珏的遗物,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第46章 小洲颦莲晚(七) 防盗比例是80%  这里面,又尤其是以居住在徼幸星宫和瑶光星宫的两位星君来的最为勤快。徼幸星君整日里一没事就找到我, 愁眉不展, 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本战神对这些神仙的小九九看的厌烦, 于是也对徼幸星君说道:“我倒是不明白了,我和白珏在仙界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往日里与我有仇,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还是一个一个来找我, 就真这么想让我去吃瘪?” 徼幸星君一脸讨好, 只对我说道:“哪里哪里, 重华, 你可别不承认, 我可是听好多人说过, 你和白珏仙子是自小一块长大,你们北陵和那九尾狐窝青尢不就隔着几个山头吗?这青梅竹马啊,白珏仙子这么终日愁眉不展, 你总该担心担心啊, 啊, 若是愁出个病来,那可怎么了得哦!” 谈话间, 我们已走到一处天池。芙蕖在碧池中摇曳, 微风阵阵, 带来莲叶的清香。本战神一听他这话, 拉下脸来:“你们那么多人都想要关心关心白珏, 这不就是机会么?反正你有这心思已经许久了。” 徼幸星君嘿嘿一笑,笑了之后又愁眉苦脸起来:“说是那样,天庭里哪个人不想得白珏仙子的一眼青睐,可是你不知道,连天庭的二皇子扶音上次去玉瑕宫请白珏仙子赏花,可那白珏仙子硬是让下人回话将他婉拒了,扶音连大门都没进去成!说起来,我记得重华你的兄长.......” 本战神白他一眼,只说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白珏会让我进去?她勾引了我看上的好几个意中人,你赔?” 徼幸星君脸一僵,只小声道:“白珏仙子又不是赔不起。” 本战神眯了眼,只朝他哼道:“她赔得起?她把自己赔给我?” 徼幸星君笑一笑,正要开口说我随口胡诌不像话,旁边已经走过一队身着银甲的天兵,个个手持战戟,装束严谨,朝着一边去了。 本战神倒是有些诧异,天庭里的天兵素来是住在七重天的昆嵛山,如今怎么跑到天庭的芙蕖园里来了。 几个小将神穿银甲,朝本战神和徼幸星君点一点头,恭敬道:“见过两位仙君。” 说罢,便要穿过曲折的芙蕖池走廊,往旁去过。 本战神略一思索,慢声道:“且慢,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天庭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个为首的小将停步,对我一躬身,恭敬道:“仙子,是这样的,末将刚刚接到一个命令,要去伐掉天宫里的一棵树。” 本战神已经大概猜想到了那是哪一棵树,想来想去,前段日子里只有三公主为一个木偶跳诛仙台一事能与此有关。 但是本战神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三公主已然魂飞魄散,那个最后成灵的木偶也终成了半截枯木,天帝又为何下令要伐掉思过宫里的那棵梧桐呢? 枯木成灵,点石成金,此事乃飘忽之神迹,超脱六道生死,可遇不可求。她们游离于生死之外,宛若一缕天地间的幽魂,在天命簿上没有名字,在阎罗册上也不会有往生。 本战神问道:“三公主既是已经死了,为何还要伐掉那棵梧桐?草木皆有灵,总得是有个说法吧?” 那小将一脸尴尬,只说道:“仙子莫要问了,这末将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上面传令的人说,那棵树留不得,必须用金乌烈焰焚烧殆尽,连根须都得一丝不留的全部销毁,这才能让那邪祟彻底消失。” 本战神刚要开口,前面百亩芙蕖突然齐齐绽放,漂浮在白雾缭绕里的莲香涌动,那个小将的眼神顿时一片惊艳,一副如痴如醉快要说不出话的表情。 本战神看见这几个小将全部屏息凝神惊艳万分的眼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本战神转身,徼幸星君在旁边扯我袖角,本战神尴尬又故作清高的朝面前的绝色美人道:“哦,好巧哦,白珏仙子。” 白珏站在我的面前,百亩的芙蕖齐齐绽放,洁白无瑕,美若幻境,但这一切都不及白珏的一个小动作动人。 她慢慢的抬起柔若无骨细腻白皙的手,将耳鬓旁一缕青丝放在耳后,脸上浮现一丝醉人的笑意,朝我温柔笑道:“重华好兴致,竟然还在这里赏莲。” 本战神冷冷道:“瞧你这话说的,芙蕖园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我来不得?” 白珏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深切的望着我,旁边的徼幸星君连忙道:“白珏仙子莫怪,仙友她脾气今天脾气不好,不知道白珏仙子来此处做什么?这芙蕖开的正好........” 芙蕖也应景,一看到美人来了,立刻灼灼绽放,好似表达对白珏的喜爱。美人繁花,交相映衬,看的几个小将都傻了。 听到徼幸星君这样说,白珏也收敛起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又朝徼幸星君点头,面色浅淡的说道:“我听说今日里天帝要派人去伐了思过宫的梧桐木,白珏一时好奇,想要随同过去看一看。” 说罢,她朝旁边几个目光惊艳一脸倾慕的小将们看过去。 那一眼,风情万种,那一眼,我见犹怜。本战神恶毒的猜想,刚徼幸星君还说白珏整日愁眉不展,如今这才多久没见,她就活蹦乱跳风姿卓绝的出来欠风流债了?说好的闭门谢客,说好的感触颇深呢? 她就是一只劣迹斑斑的可恶狐狸,改不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魅性。 旁边几个小将被她迷得晕晕乎乎的,听到白珏这样说,连忙只一个劲的点头。徼幸星君连忙道:“既然如此,正巧本仙君现下有空,不如同去,也去看个热闹。” 顺带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挤眉弄眼。 旁边的一个小将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姿态高雅眉眼温温的白珏,再看看徼幸星君,似乎有些郁闷的开口道:“可是上头下令时说过,这思过宫已经不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 白珏轻声道:“这还不简单?” 她转了个身,化作了个颜色普通个子稍矮的小将,低眉顺眼的站进那几个小将中,竟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徼幸星君连忙也化作了一个普通小将,还故意挨在了白珏稍近些的位置。他朝本战神道:“这可有趣,重华,你也快来!” 本战神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是看到白珏殷切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我,眼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去。本战神顿时勃然大怒,只道:“好,我也去。” 说完便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裳化作了战甲,威风凛凛的挤进白珏和徼幸星君中间。 虽是睡着,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第47章 小洲颦莲晚(八) 防盗比例是80%  道长老脸一红。他明显还是对本尊带了一丝怀疑,才会说出这种试探的话来。如今见我神色坦荡, 怀疑尽消。 道长起身, 一弓腰,朝本尊行了个大礼, 只情真意切的说道:“本道名为一嵋,这几位弟子都是我派下的小辈, 名为一谨,一德, 一行, 一云。” 本尊 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目光扫了过去,稍微在那个眉清目秀一脸恭敬的小弟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有些疑惑的朝一嵋道长抬了下巴,问道:“你们九岭可是只收男儿的么?” 本尊记得,当初那鸿雁创立九岭深山一派的时候,可是立下过门规,只收男儿,不收女子的啊。 一嵋道长一愣,忙点头道:“师祖立下的规矩,我们九岭神山一派自然是只有男徒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云, 朝我温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 一云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岭门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 身体又羸弱, 仙君将他认作女子, 也是自然的。不过我们九岭神山入门之时须得验身,他的身份,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动,怀里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她抬起眼看着那个名唤一云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见我目光落到他面上,那个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脸蛋,头上束着木冠,被偌大的帽子盖着,也不知道下面该是怎么一头乌黑油亮瀑布般的发。 趁着一嵋还没有顺着本尊的目光看到一云的面门上,本尊装作无意的挪开目光,重新看着一嵋,问道:“话说那个船娘,是怎么一回事?” 本尊不想多管闲事,去拆穿这个女扮男装混入九岭的女徒弟。反正看一嵋道人对这个弟子十分信任,估计她自有什么蒙混过去的伎俩。 有些障眼法,骗骗凡人也就还行,要知道,天庭的白珏可曾是九重云霄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幻术第一人, 可她的幻术却从来困不住我。 赤炎在我怀里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水灵灵黑溜溜的眼睛把一嵋道长望着,一副摆好了姿势就等听戏的架势。 一嵋道长没注意狐狸,只朝我说道:“差不多是四个月前,碧连天渡口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船娘。” 一嵋道长绘声绘色的讲着,本尊与狐狸各自摆好姿势,都一脸认真的听着。 碧连天,碧叶连天。这个渡口之所以叫碧连天,正是因为出了渡口三里外,是一片荷叶连天的偌大湖泊。 根据道长的描述,这个湖本来有个名字叫做镜湖,周遭全是一人多高的青蒿。湖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卵石遍地。这个湖是去往对岸天羽城的捷径,有不少渔家靠划船渡客和捕捞鱼虾为生,那时候的古青城可比现在繁华的多,街头巷尾,渔贩商家叫卖鲜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不知多少年前,镜湖里突然出现了莲藕。那些莲藕在此处落地生根,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湖泊。起初,古青城的鱼贩船夫们还从湖里打捞莲藕来售卖,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打捞莲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荷叶生长的速度。 巨大的莲叶遮住了湖泊下的光线,湖水里碧绿的水草开始疯长,整个湖都呈现一种鲜郁的绿色。附近有胆大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划船去摘荷花莲蓬,彻夜未归。第二天,他们的父母托水性好的小伙子们结队去寻找自己的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被荷叶莲藕的根须缠在水中,已经泡的发白了。 渔家们再也不敢去湖中打捞鱼虾,孩子们被告诫远离这片吃人的湖泊,原本沿着渡口开设的驿站全部关门,因为没有人再敢走水路捷径去往天羽城。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才发觉这些莲藕的恐怖之处。它们疯狂的生长速度已经超出一般的草禽。起初镇上的百姓们愤怒不已,由官府领头,他们将自己家用的蜡油全部倒入湖中,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头里,不惜一切代价的点燃了整个湖泊。 火焰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些疯狂生长的莲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湖面上都是黑色的灰烬,没有任何莲叶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坚持不倒。 但是,当第二天黎明破晓,居住在渡口岸边的百姓们一早起床时,他们便再次望见了昨日那在大火中化作灰烬的连天碧叶,重新生机盎然的占据满了整个湖泊。 湖面上还残留着昨日燃烧后的灰烬,这些新长出的荷叶有着偌大的圆盘,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各色尽有,在那素枝上还有不少新生的菡萏。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下对镜湖彻底死了心。他们废弃了渡口,去往天羽城的路只剩下旁边的车马道。鱼贩船家们准备将渔船售卖,可这种情况下,在他们还没得来及将告示张贴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小船就已经成了那些被莲藕根须缠绕拽入水中的沉船。 自此,镜湖改名为碧连天,里面的莲藕虽然疯狂生长,却没有长到岸上来。古青城的百姓们惊恐愤怒了好几年,但之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再踏入碧连天的生活。 碧连天是一片吃人的湖泊,到如今,它里面得荷叶已经茂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大家都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平安的从碧连天里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本尊略一沉吟,只问道:“事物反常必有妖,你们九岭神山一派,就没有派人来看过吗?” 一嵋道长正讲到兴头上,听我这么一问,只说道:“自然是有的。虽说碧连天的出现是在百来年之前,但是那时候我们九岭一派的师叔师兄们,都是去看过的。可惜那偌大一个碧连天,从这头渡口到对岸得天羽城近乎三百里,没有妖气,他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告诫了附近的百姓们莫要轻易下湖之后,只得作罢。” 本尊点点头,怀里得赤炎一副听八卦饥渴难耐得表情,用毛茸茸得小爪子撑起半个脑袋,听得聚精会神。 一嵋道长继续道:“但是就在数月之前,这个碧连天的渡口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位船娘。” 那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赤着一双白生生的玉足,用竹篙拨开两边茂密的莲花,点一点水面,站在船上,就跟碧连天里百里莲花养育出来的妖精一般。 是个摄人心魄风情万种的小妖精。 起初岸边的百姓们都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她从碧连天里密不透风的莲花中拨着竹篙,点一点水面,拨开两边荷叶,将那一叶轻舟停在岸边。 百姓们可真是吓坏了,那船娘却不在乎,她用手指绕了一缕发,白腻的指尖缠着黑发,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说她是从对岸过来的船娘,自小就生活在在这条船上。 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古青城的百姓们又不是傻子,这吃人湖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娇滴滴的船娘,不是妖精就是鬼魅。面对百姓们的惊恐和质疑,船娘倒也不放在心上,日日就呆在她那小船上,只是偶尔会在船头烧一壶小酒,温一温凉菜,悠然自得的在那碧连天里撑着船来,撑着船去。 后来,那个船娘消失了几天。镇上的人以为她走了,可没过几天,她又回来了。船上还载了个客人。那个客人是古青城的一位书生,他的妻子因为疫病殁了。 他有急事赶去天羽城。这个书生倒也是不怕死的主,他于夜深时来这渡口,找到这位船娘,求她载一载他,去见妻子最后一面。 那书生下了船,平平安安的回了古青城。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有胆大的汉子们坐上了这船娘的船,那个船娘也不以为意,只笑笑,拿手指将散乱的发丝拨在耳后,一点竹篙,一划水面,稳稳的就没进碧连天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里。 船娘一点竹篙,小船在密集的荷花下七歪八拐,还真的游到了天羽城对面的渡口。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钦慕船娘貌美如花,时常找些新鲜玩意送与她,那船娘但笑不语,她说,她生来便是五行木丰,兴许是与这片荷莲投缘,所以碧连天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二哥刚从北陵山出去办事没多久,如今就让我差点命丧旁里青尢九尾狐小辈们的手下。阿爹先是怕,劫后余惊又将我抱在怀里,左右瞅着那只狐狸,只朝她威严而不失亲和的问道:“我听阿九说,你替阿九挡了一刀。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只要我重帝仙君办得到的,都允你。”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第48章 小洲颦莲晚(九) 防盗比例是80%  我本该与这只单尾的白毛狐狸没什么交集的。 青尢与北陵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互为近邻, 但是我们朱雀一族是为战神, 日后自该是叱咤风云。而青尢的狐族们纵使成了仙, 也只能是个闲散人物, 算不得什么仙君。 朱雀一族与青尢九尾虽然和平共处,但内里却是互相看不顺眼。两族长辈们来往和气,可在我们这些小辈眼里,可就不那样了。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 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 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 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 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 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 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 直到有一次, 我找了个麻烦, 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显威压的眉一皱,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第49章 小洲颦莲晚(十) 防盗比例是80%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白珏看着我, 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 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 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 可如今, 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 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 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 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 满堂倾慕之色, 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 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 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 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 如今平步青云, 得道飞升, 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道:“蛇蝎妇人心,何况三公主的母亲本性善妒。她嫉妒别的妃子得了宠爱,下了杀手,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摇摇头,只说道:“不,不只是那个原因。受宠的妃子那么多,她为何就找了惊鸿下手?不过是天帝宠爱她,自己的亲女儿又整日往朝雾宫跑,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爱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亲女儿,不亲近自己,却在整日和一个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觉得惊鸿抢走了她的一切,连女儿都没有留给她。所以三公主的母亲起了杀心,她将那碧水青天交给缙云公主,让她送给惊鸿,请她品一品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尝到的极品。”白珏有条不絮的说道,“凡人之躯,怎么承受得起蛇族剧毒之地所一脉产出的茶叶?三公主亲手将惊鸿送上了死路,还有她腹中刚满三月的孩子。” 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录上可真是没有写。本战神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听到白珏与我讲起这种事情,自然全神贯注。 我点点头,朝她说道:“然后呢?缙云公主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白珏往旁边走了走,只择了一处院子里露天的石椅坐下来,朝我说道:“三公主一心以为那个梧桐树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诚意所动,才让惊鸿得以转生。” 我也坐在白珏对面,看着她撑起一截细白的手臂,如云丝绸广袖滑落,露出白腻丝滑肌肤。 她撑着头,朝我带了丝低嘲,道:“惊鸿早就死了,入了轮回,哪里来的什么转生?惊鸿便是惊鸿,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灵,点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将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对我说道:“我当初与缙云见了一面,听她说了这些事情,便察觉她与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质温润,却是毫无生机之物。 我不知道这死物之中有什么蹊跷。白珏朝我低声说道:“这半截枯木,便是那缠心咒。” 我握住它,翻来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珏嘴角挂了一丝笑,朝我说道:“我听缙云说,只要像这样,两个人同时握住这半截枯木的两边——” 她伸了一只细白的手,垂了广袖,轻轻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带了一丝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我吃了一惊,掀了掀眉,没有放开握住枯木的那只手,只好奇而诧异问道:“当真?” 这世上若是真有这般宝物.......等等,这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好像拿来形容相爱之人的吧? 白珏脸上一阵得逞的笑,我连忙摸着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撤开,她脸上挂着一幅镇定的模样,耳根却泛了红,只说道:“逗你玩的,你还是这么好骗。”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神的名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神的名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第50章 玉阶生白露(一) 防盗比例是80%  前面渐渐出现一抹光亮。前面一个偌大的石室房间内, 青色的奇异的火焰在两边的柱子上浮动, 本尊稍微定神看了看, 竟然是鲛火。 鲛火, 缥缈之火, 燃于鲛人油。 鲛人油是鲛人身上提炼出来的油脂, 仙界人大多不屑于如此,他们惯常使用夜明珠来作灯火。而凡人是没能力捕捉到海底三千里下的鲛人作灯油的。 简而言之, 这鲛人油除了魔族外,就没有人会再使用了。 本尊在辛夷山的宫殿里睡了四万年, 那四周珠宝上点燃的鲛火有宁神安息之能, 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清冷蜡香味。 这种只存在魔族皇宫里万年不灭的火焰,绝不会认错。 两旁的柱子被雕刻成了奇异的形状,缥缈的灯火下, 有两个人影。 我抱着赤炎躲在旁边,悄无声息的将视线投到那两个人影面前去看。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 屋里摆着一张结着垂幔的床,黑色的绸缎从床榻上流淌而下,宛若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夜幕,一旦陷入其中便无法解脱。 一个赤着玉足的女子就悄生生的坐在那床榻旁, 黑色的长发宛若瀑布般流淌而下,她有一张美艳妩媚的脸,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 朝面前的那个女子轻声笑:“想开了?” 声音里带着怨恨。 她明明是在笑, 眼里的怨毒却像是无尽的碧连天一般, 望不到尽头。 我知道,她肯定是那个船娘,那般容貌妍丽,那般漫不经心,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化不开的妩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她面前这个人。 她面前跪着一个人,头伏得低低的,几乎要低进尘埃里去。她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背对着我和赤炎,痛苦的声音几乎扭曲变形:“别再杀人了.......我跟你走........我求求你了.........阿错,别再错下去了。” 竟然是一云。 本尊顿时和赤炎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个跪在船娘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一云。刚刚她不是还好好的呆在渡口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这碧连天之下?还和船娘在一起? 看样子,她们认识。 本尊默不出声,赤炎抬着脑袋望望我,那边名唤阿错的船娘却突然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眉一沉,凛声道:“谁?!” 本尊屏息凝神,跪在地上的一云也抬起头,朝身后回了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悲戚。这边黑暗悄然无声,凭船娘的本事,她是不可能看破本尊的障眼法的,她不过是本能的觉得不对罢了。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喊一句妖孽束手就擒。船娘的目光如刀如剑,半响还是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一云面上。 一云没有看着她,她逃避似得将头埋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船娘赤着脚,那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她俯下身,拧住一云的下巴,冷淡的笑道:“不是逃了那么多年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回来俯首认错?” 一云被她强行拧住下巴,抬起头对视她的眼睛。本尊隔得远,却也看得到船娘的眉心突然跳了一跳,像是慌了一霎,猛地将一云推开,像是要掩饰自己心慌似得,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一切,你要的一切...........” 一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落寞的响起来,悲哀而绝望,似乎笑了起来:“我要的一切?你从小将我养大,将我带在身边,我以为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仰慕你,我从小就爱你敬你,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那么依赖你.......可你不过是想要我这副躯壳,去唤醒另一个死去的人罢了!” 一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面色渐冷的船娘,咬牙切齿道:“错掠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爱着那个死人,她就不过是一个死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没有良心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痛吗?你杀了我的父母宗亲,你骗我说你是捡到的我,你一直都在杀人,就为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心上人,她只是个死人!你别想复活她,哪怕是一天,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本尊心里咯噔一下。 掠影,掠影,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那个跳了诛仙台的木偶,难不成还死里逃生成了面前这个船娘? 错掠影猛地顿住,她直着身子,站在一云的面前。她脸上笑容泛着寒意,只朝一云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强硬的拉起来,将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云,怨毒的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错掠影吗?” 我和狐狸一起瞪大眼,看着一云脸上两道泪痕唰的落下,她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只颤抖着唇,低声道:“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错掠影的眉眼沉的像是黑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凉薄寡淡的扫视着面前一云的眉眼,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错了,我不该将你带在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抱着我睡觉,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怨恨我,看着你为了摆脱我而混进九岭神山——你以为你逃进九岭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知道吗,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他们的——一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一云颤着唇,只绝望的说道:“停手吧,我跟你走,你要怎样都好,别再杀人了。”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她用手指描着一云的眉眼,用那根细白的手指上下描摹着一云的唇瓣,寡淡而嘲笑的说道:“太迟了,一云,你总是这么自认为善良仁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你的同门去抓那只狐狸,是因为舍不得看我死吗?你昨天跑来通风报信,又是爱上我了吗?你既不想别人死,又不想我死,一云啊,你总该是要选一个的啊?” 错掠影的呼吸几乎浮动一云腮边的鬓发,一云颤抖着,闭着眼,淌着泪,怨恨的说道:“你这个怪物。”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只无情的说道:“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我可真伤心。我的一云,你这幅躯壳不过是我拿来献祭的工具,枉费我教养你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脆弱不堪,不思悔改。” 一云闭着眼睛,泪流无声无息,她颤了颤嘴唇,似乎要开口。 本尊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悄声对狐狸说道:“你猜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炎也非常紧张,看着这房里一对小怨偶,在我手掌中写道:“看来这个掠影想要复活缙云公主,她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来当献祭的工具。可惜养了这么多年,这个工具想要逃跑,她一路追到了这里。看这个样子,一云应该是爱上了她,不然也不会选择包庇她,所以,我认为,下面一云肯定要问她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爱过吗?” 本尊非常认真的点头,悄声道:“我也觉得。” 赤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认真的抹了抹脸,又在我手心写道:“这个一云真是狠心,为了包庇她的心尖尖,宁愿屈打成招把我抓了。枉费我昨天还觉得她不错来着。” 本尊再次点头:“她俩既生了磨镜之情,一时为情爱所迷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里,一云颤了唇,半响才叹息似得,慢慢道:“掠影,你会后悔吗?” 本尊和狐狸大失所望,她竟然没有问是否爱过。 错掠影漫不经心的笑起来,只说道:“后悔?那是什么东西。” 一云的眼神终于落寞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对着错掠影哀莫大于心死的说道:“阿错,我知道你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好几万年,她那一缕残魂也该修养好了,你动手吧。” 本尊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了。 想想看,虽然我不知道错掠影应该是怎样逃过诛仙台的,但面前这个人就该是当年的木偶没错。听她这样说,缙云当初应该是身形俱散,但不知怎的留下了一缕残魂,休养了几万年,兴许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这个一云,应该就是错掠影为缙云的一丝残魂寻找的容器。若是想要缙云重新现世,那她的残魂自然就会将一云的魂魄吞噬殆尽。 错掠影养了一云十几年,等着的估计也就是这一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了错掠影的计划,逃出了她的控制,还混进了九岭神山。错掠影一路追踪而来,杀人无数,就是为了将她逼下山来。 一云倒也真是可怜,错掠影为了收养她,杀光了她的宗亲父母,还一路杀人到古青城。自己朝夕相处曾经无比倾慕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任谁都会痛苦万分吧。 已经到了本尊出手的时候了。 我与狐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于心不忍。 错掠影抚着一云的眉眼,朝她温柔的说道:“动手?傻一云,你还不知道吗,我把缙云的残魂养在你的身体里,一旦时日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吞噬掉你的精魄,占据你的躯壳——用不着我动手的。” 一云的如遭重击,错掠影松了手,她泪如雨下,却悄然无声的滑落在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任那泪水滚滚而下,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掠影,其实我,其实我........” 第51章 玉阶生白露(二) 防盗比例是80% 周围眼尖的群众们都看见了本尊使用“仙法”, 虽然这种生死人肉白骨违背阎罗簿的事情本尊做不了,但是这些让凡人望尘莫及的事情, 本尊还是会的。 那几个道士显然也是看见了本尊使用道法, 让白狐的伤口不药而愈。他们恭敬的看向我, 只朝我鞠躬道:“不知阁下是哪方仙尊,来此人间又有何事?这只狐狸是我们在古青城布下仙网抓住的, 相比仙尊也听说过, 最近古青城..........” 本尊闲闲招手:“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散仙罢了,不必提什么名讳。古青城的事情, 我也是听说了一二。不过,我有一句话要问几位道长。” 为首的中年人道长面色和缓, 穿着白蓝色道袍朝我一拱手:“道长一词,不敢当!” 周围的凡人们大抵看出我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 也都不在窃窃私语, 只紧盯着本尊和那道长, 一副静候下文的模样。 本尊缓缓开口道:“我听说城中那几个死去的青年,都是剖肚挖心死相凄惨。本尊有一事不明, 想要问问道长,道长可知道,狐妖杀人, 该是用什么法子?” 那为首的中年道长目光坚定:“若是普通的狐妖杀人, 自然是先用魅术勾引青壮男子, 再与人交合, 吸其精气, 使其精血干枯而暴毙,死相干瘪枯老,犹如九十老汉,而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伤痕。” 本尊点点头,只说道:“古青城那几个人,明明是挖心剖肚而死,这显然是其他的妖物所为,又不知道道长你为什么非抓了一只狐妖来作替死鬼?” 赤炎在我怀里猛点头,本尊善解人意,眉梢一抬,只凉凉笑道:“可是那万两香火钱,就能让你们这些不世出的仙家道门,滥杀无辜?” 话音刚落地,那为首的中年道士已经冷汗涔涔的跪了下去,他身后三个小道士也跟着跪了下去。本尊好整以暇的抱着狐狸,只悠然自得的看着他。 本尊以为他这是认罪,认下这滥杀无辜找狐妖作替死鬼的罪,可那为首的道士却抬起头来,只朝本尊声色诚恳道:“仙尊不明白,在下刚说的是普通的狐妖,可是您怀里这只狐妖,哪里能按常理揣测?” 本尊哑然,哦了一声,只看了看怀里的赤炎。 红彤彤的眼睛,雪白细腻的容貌,九条纤细而美丽的尾巴,瘦弱的身体,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她与其他的九尾狐,哪里有什么不同么? 我和赤炎大眼瞪小眼一阵,那中年道士跪在地上,只朝我诚恳道:“仙尊您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不是只普通的妖物。他们魔族行事素来捉摸不定,若是一只魔狐,那她杀人用什么法子都不稀奇了。” 的确,魔族为人行事素来潇洒,从不按常理杀人。 本尊掀起眼皮看着中年道士:“那你刚刚跪下作何?” 本尊倒是还以为他是自知有错跪下磕头认罪呢! 那道士苦不堪言:“仙尊的威压太盛,刚刚一挑眉,在下这就情不自禁了。” 本尊恍然大悟。 敢情是本尊虽然堕了魔,但是作为女战神的威压还在。以前阿爹说得对,气派和贵气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而当年我在仙界叱咤风云那么多年,已经无形的累积了浑身的气势,一旦有发威的兆头,他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修者,怎么可能扛得住。 本尊连忙招手:“起来吧,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层。” 几个道士连忙站起来,理清自己的袖袍上沾染的灰尘,一脸敬畏的看着我。 我把鼻子稍微凑近了赤炎一些,嗅了嗅,有晨起露水和花朵的清香,还有青草与松叶的味道,那道士所说的魔煞之气,也确乎有点。 本尊昨日离开辛夷山之时,为了避免招惹上其他的麻烦,自然而然的将魔煞之气内敛。而赤炎当初自废道行,肯定不会隐匿魔煞之气的法子,她如今只是一只身无缚鸡之力的狐狸,被抓住也是正常。 本尊心想,这魔煞之气,兴许是昨天她在我怀里呆久了,一时不察而沾染上的。 本尊朝几个道士和蔼的微笑了片刻,道士受宠若惊。我思定,缓缓开口道:“这只狐狸,不会是凶手。” 道士迟疑片刻,问道:“仙尊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这魔物性情诡谲狡猾多端,仙尊莫要受了她的蒙骗!” 本尊抚了狐狸的毛,只缓缓道:“这狐狸,前几日一直随我在一处。” 道长依然进退有度:“可这古青城挖心剖肚的案子,自月前便已有了。最近的一起凶案,还是半月前的。狐妖多诡计,她与仙使在一起几日,并不代表她就能洗清嫌疑。” 本尊不由得撇了这道士一眼,没想到这凡间的道士还真够较真,本尊都把仙使的身份亮出来了,他没有放赤炎一马的意思。 本尊继续道:“这狐狸是我养的,自小拘在宫里养着,昨晚她溜出来玩,这才被你抓着。想来是场误会,道长觉得如何?” 道长表情十分为难:“并非在下不通人情,而是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正邪不两立,仙尊也该明白。” 本尊不禁哑然,朝怀里的赤炎笑笑:“倒是不知道,为何一个二个都把你看的紧,不肯放行。” 赤炎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可怜表情,红彤彤的眼里泛着汪汪的水光。 本尊看的很头痛,只得朝那道士说道:“你们这九岭神山一派,开山的祖师是叫鸿雁的,是吧?” 那道士一惊,只朝我惊疑不定道:“仙尊竟然知道开山道祖的名讳?” 本尊朝他不咸不淡道:“本尊当年在天庭任职的时候,你们九岭神山的道祖鸿雁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本尊不过是脾气好,不想惊着你们凡人,但凡遇事是想要说个理来。若是真论资格,就算你们师祖鸿雁在这里,本尊说的话,他都不敢反驳一句。” 这下这个道士倒是真的惊呆了。其他四个小道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表情分外倾慕。毕竟在凡间能看到比他们师祖还厉害的仙界人物,很是难得。 周围的凡人也惊呆了,声音吵杂起来。他们望向我的目光,有钦佩,有怀疑,有憧憬,还有狂热。 本尊不禁有些纳闷。这几个小道士吃惊那是因为我比鸿雁厉害。可在这周遭一圈的凡人不过只听了个大概,仅仅知道我是仙使。想我在天庭的时候,这世间还有许多被派下仙界的神仙在人间主持道义,这一趟来,怎么感觉人间的凡人们像是许久没有见过神仙似得,都朝本尊激动不已指指点点。 那个道士这下总算是认了输,知道再与我争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他朝我恭敬道:“虽然不知道仙尊的名讳,但是既然仙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是相信仙尊的。只是师祖早已飞升多年,近乎万年没有再回九岭神山。在下斗胆一个请求,若是仙尊有一日见得了师祖,请向师祖替我们捎一句好。” 本尊撸着狐狸毛,只寡淡笑道:“无妨。” 我此生再回不了仙界,这句好怕是再也捎不到了。 周遭的凡人已然跪下,开始狂热的朝本尊磕头,其中不乏一些复活我哥哥,让我儿子回来的话语,本尊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笑话,人死不能复生,乾坤不可逆行,阎罗生死簿上的东西,纵使本尊权势滔天声名显赫,依然是没有那个能力。 本尊抱了狐狸,朝他们点了点头。为首道士似乎依依不舍,很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斟酌开口道:“古青城的妖物不除,我们是不会回九岭神山的。不知道仙尊在这城中住在何处,可否有空?若是仙尊能赏脸在旁指点一二,成了一桩善事,也对仙尊的修行大有裨益。” 本尊寡淡笑道:“不必了。” 本尊已然成魔,怎么可能去做善事?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魔尊的身份了? 本尊看了一眼赤炎,再看他,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赤炎不扭了,她在我怀里想了想,似乎觉得真是那么个理,便不再置气。 狐狸是只善解人意的狐狸,本尊倒觉得很欣慰。若是当年的妖艳贱货,听到别人说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毛领,晚上指不定要怎么去折腾人,害的城头又平白挂出狐妖魅人莫走夜路的告示。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外面天气也不错。这客栈酒家后院有个小石院子,上面还长了一棵巨大的桑树,挂满了紫彤彤的桑葚,嫩绿的新芽,深绿的枝叶,看上去春意盎然。 本尊坐在桌几前,只把狐狸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狐狸坐的端庄矜持,九条尾巴盘在她的身下,活像一个白色坐垫。 她前脚抬起来,搭在桌几上,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本尊想了想,伸手一抬,把她后脚也挪上了饭桌。 她伸出两只白绒绒的前爪,想要试试拿筷子,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看着我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夹着筷子夹菜,自己也不管不顾,只低下头伸了粉色的舌头去舔那盘素藕鸡肉汤。 她的小舌头济水时分外可爱,露出一分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憨态。本尊的筷子本来是要伸向那碗素藕鸡肉汤里最大的一块鸡腿肉,一看她这幅模样,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本尊扣下筷子,抬着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赤炎。赤炎伸着舌头,看见本尊不吃了,自己也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本尊看见她嘴上那一圈细白绒毛上沾染了一点金黄色的鸡汤,蹭了点油水,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 可本尊在手抬上桌面后,立刻反应过来,装作无意的收了手。 我与青尢的狐狸,牵扯还是不要太深的好。 赤炎却并未在意,她伸出舌头,把自己嘴边的一圈绒毛上附着的油水添了个干净。本尊依旧斜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慢道:“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蠢,那几个道士也说过,他们是在古青城外补下了天罗地网,那青尢山就是古青城的外邻,昨晚我放生了赤炎,逮住她也算凑巧而已。 本尊看着赤炎,她似乎正要抬爪写什么。本尊慢声道:“我明日送你回青尢。” 赤炎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亮,殷切的望着我。本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露面,将你送至青尢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便自己回家吧。” 赤炎顿时失望的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耳朵,跳回了凳子上,又跳到了床上,用小爪子把被子一拉,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本尊继续慢声道:“好生休息,明天好上路。” 赤炎的耳朵尖抖了一抖,朝里面翻了个身,蜷成一圈,把被子拉的盖过了耳朵尖。 本尊看着她那副模样,心想本尊好歹也是一代女战神,总不可能跟一个狐狸争被窝吧? 我站起身来,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桑树。紫彤彤的桑葚果藏在绿叶中,分外诱人。 本尊记得,我们北陵,最盛产的,就是这种桑葚果。 在那十万年里,每到春夏交接之际,我与二哥都会去到我们北陵的山上采那些熟透了的桑葚。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鲜少回来。但是每一年的夏至,我和二哥都要把采回来洗干净的桑葚托人送到天庭,送给阿爹尝鲜。 我记得我未成人形之前,每次都是二哥背着个小背篓,把我放在里面带上后山。后来,我成了人形,还是个小小的女童的时候,二哥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让我像个小将军似得威风凛凛的从北陵山一路指挥他走去桑葚林。 阿爹说,他吃过九霄银河里养出的白鲤,吃过西天佛祖的长生果,吃过天后在蟠桃园里亲手栽下的蟠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和二哥亲手为他采摘的桑葚。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无论是九霄银河里的白鲤,还是西天佛祖的长生果,甚至是天后蟠桃园里进贡天阶的蟠桃,都是世间绝物。我以为天上的东西,总是要比地上的好。 直到后来,成为了女战神的我转遍了北陵,发现再没有可以摘下送给阿爹的桑葚,我才明白阿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棵桑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都已经蔓延到二楼的窗台来了。若是没有个七八十年,料想它不会生的这么繁盛。 上面茂密的枝叶里,有几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本尊看着那几只对我啾啾叫着的灰毛小鸟,不由得一时感慨万千。 身后床榻上赤炎呼吸匀净,想必是真睡着了。本尊从窗台前离开,坐在赤炎的窗边,看着那素色被子下面小小起伏的一团。 虽然不知道她与魔神到底是有什么过节,这青尢的狐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上了魔神,但本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送她回青尢,了却这些是非吧。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第52章 玉阶生白露(三) 防盗比例是80%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 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 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 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 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 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 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 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 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 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 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 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 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 阿爹蹙了蹙眉, 略显威压的眉一皱, 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狐狸也很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阿爹还问狐狸,她叫什么名字。 狐狸说,她叫白珏。 白珏,珏者,美玉也。洁白无瑕的美玉,我想这就是之后在白珏修的人形后所有男人为她疯狂的原因。 美玉微瑕,这已是万中求一。而白珏,却是美玉无缺。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白珏紧挨着我,本战神已经不知何时和其他几个天将走散了,四下张望片刻,连徼幸星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四周宫殿富丽堂皇,即便是最不受天帝宠爱的三公主缙云,居住在这与主殿偏离十万八千里的冷宫里,也算得上是金装玉裹。当年我领兵出征,三公主缙云就站在云端,流云鬓,粉黛钗,明明是一张青春艳丽的眼,却是一脸怯容,小心翼翼的缩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天兵天将从她面前策马而过。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第53章 玉阶生白露(四) 到了溪边的时候, 已是天将破晓。 赤炎拉着我, 往那早起挑担摆摊的人流里挤。这些五更时便收拾东西出门谋求生计的人, 各自有各自的活路, 懒一时便要饿一天, 丝毫怠慢不得。 反观两旁的商家酒楼,却都是还未开门。赤炎在一个挑着担卖包子的老人家面前站住了脚, 麻利的让他挑拣了十个刚出炉还滚烫着的肉包,用纸袋包了, 递了一袋给我。 那老人家手里接过买包子的钱, 满是粗糙老茧和油腻痕迹的手摸了摸铜板真假,收进兜里。他打量了赤炎几眼,笑眯眯道:“今天刚开张就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真是好兆头咧!” 赤炎拿了肉包, 转回头来挂在我身上蹭着我, 骄傲的朝我亲昵说道:“你看, 这老人家夸我漂亮呢!” 她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纸袋, 小心翼翼的吹凉了, 再咬了一口肉包。金黄色的肉汤和剁碎的蒸肉吃了一嘴,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几口下去, 眨眼间一个包子见了底, 朝我满脸幸福的说道:“我现在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就是每天可以和重华一起吃包子, 嗯, 好吃的包子。” 我抬手揩掉了她嘴边的油,不动声色道:“明明过了辟谷,怎么还是留恋这些凡尘之物?” 尽管她道行全废,但是辟谷之后的身躯依然不需要任何进食。像我这般的天庭战神,除了饮一饮天庭的各色果酿或是尝尝一些新鲜的山珍海味外,鲜少碰人间的东西。 对于最平凡的神兽来说,吸风饮露集天气之精华便足以果腹。而非依肉身而在的神仙在接受人间香火和食物供养时,,而是吸取香火味和食物其精华味,就是吞食服用供养。 凡间香火和物味极浊而秽,难以受纳。这些吃食对于我们脱离六道轮回的神佛魔尊来说,只不过是不利于修行的凡物。 赤炎一只手拿着包子,朝我极其认真的说道:“并不是所有神兽都想要清心寡欲的过日子。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烟火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是想呆在这人间做个一事无成的狐妖,才不去九重天那个管束森严的地方做神仙。” 我回想了一下在九重天的日子,平常就悠闲的和徼幸星君闲聊八卦,或是去玉瑕宫看白珏织晚霞,若是遇到战事,便忙得不可开交。至于规矩,我并没有察觉到多少。 兴许是因为我是为天庭不二战神,天帝也没有那让我因为闲杂规矩费时的心思。 仙魔之战争论不休,大敌当前,谁会用一把杀敌的刀剑去砍树呢? 我点了点赤炎的脑门,朝她不咸不淡的说道:“你以后就不当神仙了?” 赤炎咬着包子,从我手里拿过剩下的包子,咬着包子闷闷道:“当神仙还早呢!我得先带你回青尢,去找找我的阿娘她们。” 她嘀咕了两声,显然是有些郁闷为何大家都悄无声息的搬了家。我朝她轻声安慰道:“无妨,总该找到的。” 正在这时,旁边两个人影掠过,往河边跑去。这两个年轻的男子一边跑着一边说着,声音带了点焦急,声音不自觉有些大:“跳进河里啦?” “是啊!是个年轻女人,一转眼就没影了!” 那个男子一脸焦急的和同伴说这话,冲的快,几乎要撞到赤炎身上。我手疾眼快的抱住了赤炎的腰,让她脚尖一转,挪到了我的面前,咬了一口的包子从她手里滑落,我在它落地之间一只手用纸袋装住,慢慢的递给赤炎道:“还能吃。” 赤炎吓了一跳,继而伸了头好奇的往这两个人看。那个年轻男子朝赤炎不住低头道歉,等看清了赤炎的面容,又是呆了半响,话都说不连续了:“姑娘........姑娘.........” 旁边那个人拉了他一下,那个人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朝赤炎陈恳的道歉:“姑娘,对不住啦!一时心急没看路,真对不住!” 我扶着赤炎的腰,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赤炎朝河边看去,青青的堤岸上,天色渐亮,下面似乎聚了十来个人,有两三个妇人手里扛着菜篮子,神色惊恐害怕,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还有几个人跳进河里摸索着,那河似乎并不深,刚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几个年轻的男人弯着腰,似乎在河里找寻着什么。 天光乍破,赤炎低呼了一声,朝那边指着道:“错掠影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手看去,错掠影被几个年轻的男子围了一圈,他们挽着袖子,显然是同仇敌忾的模样。 错掠影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神情像是坏掉了的木偶,低着头,空洞的神情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水。 一云并不在。 面前这个差点撞到赤炎的男子还在发呆,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这才恍然大悟的朝他的同伴急急忙忙道:“对,快去救人!” 我看了看出赤炎,又朝这个准备拔腿跑的年轻男子出声问道:“救人?救什么人?” 那个年轻男子稍微停了一下,快速而神色焦急的说道:“姑娘家,你们这是要去河边洗漱的吗?那可就别去啦!刚刚这里死了一个人!那个在碧连天害人的船娘又出来了。刚刚我也是听到我们邻家的老李说的,说亲眼看到那个害人的船娘将一个年轻的姑娘给推进了河里,这早上来河边洗菜的人家去了多,大家可都是亲眼看到的。那姑娘被推下去之后,连个呼救声都没有,转眼就沉下去了,当即有人跳下去捞,可连个水影都没有啊!” 我挑挑眉,朝他问道:“被推下去的?是不是穿着白色衣裳,系着红绳的一个姑娘?” 那年轻男人呆滞了一下,回想了片刻,挠头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听说那姑娘沉了一个半时辰了,说是救人,估计也没指望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说到最后,他神色惋惜,又偷偷的看了一眼赤炎。 赤炎朝我看,神色有些迟疑:“是一云?” 我嗯了一声。那年轻男子又朝我说道:“两位姑娘,这镇上临着水的地方,最近都邪乎的紧,你们还是回镇里去,别去河口了,沉了人,怪晦气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谢过他的好意。那年轻男子点点头,便跟着同伴一同向河口跑了去。 赤炎看着我,皱着眉,轻声迟疑道:“错掠影把一云给推下河了?不会吧?就算她认出来一云是假扮着缙云,也不该这样发火。毕竟一云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 我单手将装着肉包子的纸袋放在手上,平摊在手上,看她一眼:“还吃不吃?” 赤炎不明所以,将里面最后的一个包子和刚刚的半个包子拿出来,三两口咬了下肚。 青色的火焰在我的手心猛然燃起,不过是天边掠光的一刹那,那燃尽世间一切的无上火焰便将这个纸袋给燃尽成了一缕无形的青烟,随风而散。 我放下手,赤炎的脸呆滞了一瞬,继而朝我诧异道:“这古籍上燃尽一切让千万阴兵魔族哭嚎成灰的丹青火,至高无上的绝世秘技,还能拿来这么用?” 我拉住她的手,脸色依然平淡:“不然呢?” 赤炎顿时瞪大眼,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重华,你总是这样出人意料,让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般肉麻的情话,说的我脊梁骨都酥酥麻麻的发了颤。我斜了她一眼,眉梢轻扬:“那可要保持下去。” 下了柳岸草地,下面河堤上已经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我与赤炎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其他人的议论。 为了避人耳目引起麻烦,赤炎已经从怀中掏出白纱,将脸遮了起来。 今日这些人的愤怒,显然是比那一日我救下赤炎的时候更加炙热。 外面一圈提着菜篮子的农妇人家显然是又恨又怕,嘴里议论纷纷:“害人精!” “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重新出来了!又在害人咧!” “那么个小丫头呢!听说被推下去的时候还在哭呢!” “造孽啊!” .............. 周围有胆大的壮年男子,挽了袖子,气势汹汹的围着错掠影。那河里摸索的人三三两两的上了岸,弯着腰拧着裤脚上的水,朝这边喊:“找遍了,没人。” 周围的人又大声议论起来,愤愤不平的大吼道:“谁知道她又是施了什么妖法!这次可别让这妖孽逃了!” 那些人蠢蠢欲动。 但最终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没有动手。旁的一个妇人高声道:“哪里知道这妖怪还有什么本事,还是去请九岭上的道长吧!咱们这么贸然上去,指不定遭了她的阴招!” 旁的人呼应着,一圈人依然围了错掠影,另外几个人小跑着往古青城去了。 错掠影一直站在那里,她好像神魂分离,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尽管这些人是商量着要如何处死她,可她还是这般漠不关心的站着。 她的魂魄似乎已经不在这躯壳之内,随着那落入水中的影子消逝了。 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 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去九岭少说也是一日路程。 旁边有人经过。 一个扶着岣嵝老婆子的年轻妇人从赤炎旁边经过,朝那老婆婆轻声道:“婆婆您慢点,可别摔着了。” 周围的妇人们看到了她,也连忙给让开一条道。那老婆婆眼睛睁着,里面却是一片浑浊,犹如琉璃状的眼珠一片灰白。她岣嵝着身躯,穿着普通的黑色衣裳,全白了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白花。 周围几人都不忍再看。 她生的那般矮,那般苍老,却还是颤巍巍的被人搀扶着走进了人群里。 错掠影依旧低着头,神色空洞。面前有人小声议论:“这妖女怎么跟傻了一样?” “什么傻了啊!肯定是她装作这样骗人的,等你走过去,她就吃了你!” 眼看着这婆子要走近错掠影,旁的一个妇人连忙拉住她道:“老婆子,别去了,这可是吃人的妖怪!” 那老婆子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将生生的甩开了妇人的手。她颤巍巍的走近错掠影,伸出的两只手干枯粗糙,上面全是新泥。 等触到错掠影的那一刻,她颤了一颤,顺着错掠影的胳膊往上摸去,摸到错掠影的脸,她一下跪倒在地,抓着错掠影的衣袖,流着泪哀求起来:“姑娘,姑娘,我老婆子求你了,让我家仔子回来吧!你要心也好,要命也好,你来拿我的啊!我好不容易看到仔要成家,喉咙里这口气才下得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抓着错掠影的衣袖,跪在她的面前,嚎啕大哭苦苦哀求,哭瞎了的眼睛里琉璃状浑浊苍白的眼珠空洞的盯着前方,眼泪却顺着苍老的脸颊一直往下流淌:“今早是仔儿的头七,我不让他们把仔儿埋进他爹旁边的棺材里。我说那可是为我准备的,他爹要在下面知道先去的是仔儿,我做梦都不得安生啊!她们都说我哭糊涂了,哭瞎了眼睛,可是我心里还亮堂,我求求你了,姑娘,你把我这条命拿去,把仔儿换回来,求求你,我给你磕头,我把命给你,姑娘,求求你啊!” 她摇晃着错掠影的袖子,跪在地上给她不住的磕头,流着泪苦苦的哀求着,苍老佝偻的身影像是枯掉的松。 错掠影的神情一点点复苏,瞳孔一点点的聚了焦。 她低头看着这个老人家,这个哭瞎了眼睛的老人家,突然抬了一只手掩了面,绝望的泪水从她指缝流淌而下,低低的呜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绝望的连说了三声对不起,在这三声之后,她放下手,脸上又变成了一副冷淡的模样,似乎那三声对不起都只是周围一圈人的错觉。 老婆婆依然给她磕着头,河堤上生长的青色草柔软多汁,很快,她的额头上便烙上了许多泥土。 错掠影看着她,终于神经质的一笑,朝她轻轻说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那老婆婆僵住了。 半响之后,她哭号着,朝错掠影冲过去。但已经有人拉住了她,周遭的年轻人更是气血上涌,不知是谁第一个动手,错掠影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周身全是无数的拳脚。有怒火朝天的妇人,遭了菜篮子,挽了袖子也冲了进去。 赤炎别过脸,不忍再看。 作为旁观者的我俩根本不需要加入这战局之中。何况这并不算战局,不过是群殴罢了。 锋利的锄头将错掠影的额头挂出一道深深的划痕,血肉翻卷,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面容全部染上一层鲜血。 她浑身是血,隔着这么远,依然可以听到锋利的锋刃切入她身体时那发出的令人牙齿发麻的声音。 错掠影倒在地上,染了血的脸对着我们,依然表情空洞的朝着这边看。 她看的是这条吞噬了一云的河。 我走到小河边,河水清澈,青草莹莹,如果真的有人沉进了这水中,不可能找不到影子。 除非在那一刻她便化作了虚无。 我心念一动,河中清澈的流水之中渐渐的升起一个青色的小火苗,盈盈的一点火从水面上浮起,落入我的手中,融进了我的手心。 丹青火。 赤炎看着那点火从水面上跃起,落入我的手心,朝我道:“丹青火?怎么会在这里?” 我低声道:“这是一云朝我许的最后一个愿望。” 她从我这里借了丹青火,藏在自己的心脏之中。 丹青火是无上神火,除了不会灼伤燃尽自己的主人外,其他任何人触到,轻则烧伤,重则被火吞噬,必死无疑。 一云将这我给她的一点丹青火吞下,藏在自己的心脏之中,便是有了必死的念头。我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让这丹青火燃烧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或者说,让这丹青火稍微听一听一云的话,让它莫要折磨她太多。 我不知道一云在五脏六腑都被丹青火燃烧煎熬的时候,怎么还能维持那般怯生生的笑容。 丹青火融入我的身体,同时也将一云最后的场景呈现给了我。 月色朦胧里,一云站在溪边,错掠影看着旁边的萤火虫,朝她微笑道:“缙云,人世美景,便是如此。” 错掠影的目光真是温柔如水。 一云站在溪边,朝错掠影慢慢的问道:“掠影,你告诉我,你对我是感恩之意,还是爱意?” 错掠影呆住了。 四周寂静无声,蟋蟀的轻语声在这寂静美好的夜晚里显得更外寂寥。 漫天萤火里,青光盈盈的草地上,一云回身,白衣红绳,红唇娇艳如花。她笑意盈盈,目光带了一丝期待。 可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半响之后,错掠影蹙起眉,神色慢慢的冷下去,朝她声音低且硬的咬牙切齿道:“骗我?” 一云的目光慢慢失落下来,她看着错掠影,依然笑靥如花,朝她说道:“真让你失望,掠影,我本想骗你一辈子的,可我装不下去了。”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她本不该有期望。 豁出一切想让错掠影亲口承认,哪怕是对自己有一分一意的情意。可到最后,她还是失望了。 一云站在溪边,轻轻的笑起来,朝错掠影说道:“恨我吧?怨我吧?巴不得我现在就死掉,让缙云出现吧?” 错掠影冷淡而仇恨的盯着她,半响才道:“是。” 可在她说是的那一刹那,她的手指颤了颤。 一云看着她,慢慢的温柔道:“可我爱你啊,掠影。” 错掠影的神色滞住了。 一云站在溪边,依然笑靥如花:“爱我,恨我,我都不在乎了。掠影,我给你变个法术,哄你开心。” 你要我死,我便成全你,让你开心。 她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湿软的草地上青草打湿了她的白色罗袜,染上暗色的水泽。 错掠影压低声音,几乎是命令道:“给我过来!” 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惊恐。 一云张开双臂,依然朝错掠影笑着,笑容怨毒而扭曲:“我爱你,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一云也好,缙云也罢,你都得不到!” 她张开双臂,直直的朝后面的溪流中倒下去。 在那一瞬间,丹青火从她的胸腔里猛然燃起,将那五脏六腑燃烧殆尽后的火焰一刹那便将她吞噬。 不过是一眨眼,灰飞烟灭。 她死了,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给她留下。 这般惨烈的死亡,若是我这样的冷血无情的战神瞅见了,也难得会动容一番。 更何况她是死在错掠影面前。 无论是缙云的魂魄也好,一云的往昔也好,对错掠影来说,都无非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我挑了些词,简单的同赤炎说了一云死前的场景。赤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朝我闷闷道:“重华,我们以后,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怨偶。” 我嗯了一声。 赤炎又是难过,胸口闷得紧,抬了我一只手替她顺气揉胸口:“一云那样,必然是为了死的惨烈,让错掠影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爱恨只在一念间,她原本想要错掠影完成心愿,到最后却还是改了主意,怨恨还是占了上风。” 我手下没轻没重的捏着,赤炎却突然惊叫了一声,捂着胸口红彤彤的脸蛋只望着我,小声的喘了口气,恨恨道:“让你揉我心口,你在捏哪里啊?” 她又羞又愤,脸蛋通红。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情不自禁的偷偷回味着刚刚的手感,脸上依然一本正经:“你心口肉那么厚,我肯定要用力才能揉的到啊?!” 赤炎顿时脸上飞霞,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愤愤的走了两步,又回头朝我喊道:“我回去了,不要和我说话!” 她走了两步,看我没有追上来,显然更气了,一溜烟跑了。 旁边殴打着错掠影的人群里依然骂声起伏,我们这两个旁观着的人也没什么影响。我估摸着赤炎应该是去了客栈,等她跑没影了,再慢慢悠悠的朝这边人群走去。 错掠影仰着脸,脸上全是鲜血。她浑身都被锋利的钝器划开了无数的口子,鲜血外涌。 还有些许零星的菜叶和狼藉的泥土,在她脸上,和鲜血一起,形成了一副难以形容的模样。 真是狼狈。 我打了个响指,那个最里面挥着拳头的年轻人顿时顿住了身影。他们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一般,僵硬的维持着刚刚的动作,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分。 错掠影依然看着那条河流,一云消失的地方。 她的眼睛里被鲜血染得通红,瞳孔一片空洞的黑。 不过是一眨眼,四周的人便消失不见。错掠影依然一动不动的躺着,浑身血泊,目光空洞。 我站在她的面前,蹲下去将她用一只手拎起来,平视着她的眼神,神色冷淡:“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可不是为了和一个尸体说话。” 见她还是没有说话,我不耐烦的松了手,将她摔回地上,站起身,抬起脚,踩在她的左边腿上的膝盖,眸色冷淡:“我讨厌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你若是不说。” 我不过是稍稍用了一点力,便听到咔擦一声,她的膝盖骨已经在我脚下碎成了粉末,整个关节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有锐利的骨渣碎片从皮肉中穿出。 我抬起脚,冷眼看着她:“下一个碎的,就该是你的脑袋。” 当战神的时候,我便是如此审讯犯人。如今成了魔,若是她再不识抬举,我自然可以将她的脑袋捣碎,再用些残忍邪祟的法子把她的记忆给撬出来。 错掠影的瞳孔终于动了动。 她朝我看了一眼,艰难的爬起来。她额头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往外流着血,满脸都是鲜血。 她吃力的爬起来,神色平静的跪在我面前。她似乎没察觉到膝盖被踩碎的痛楚,只是跪着,将头伏在地上,朝我声音嘶哑而平静的说道:“掠影但求一死,重华殿下,你有什么想问的,掠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的头靠在青草地上,我冷冷的问道:“第一个,你和缙云是怎么逃过诛仙台的?” 错掠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声音苍老:“是白珏仙子救了我们。” 在她们跳下诛仙台之后,白珏偷偷的将那截滴了缙云鲜血的枯木缠心咒,也就是梧桐树的一部分给偷偷的扔下了凡间。 错掠影本是梧桐树的一部分所化,只要梧桐木还在,她便能活。而缙云的一滴血中含了她一缕精魄,若是错掠影愿意,养个千万年,将她被诛仙台劈成千丝万缕的魂魄给养回来,指不定哪天还能重见天日。 白珏也是偷偷行事,藏起被天帝下令焚烧的木头,将跳下诛仙台的三公主的一缕精魄扔下凡间,这都是死罪。 我看着她,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白珏有没有告诉过你,世上能有从我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 错掠影慢慢的抬起头,她的目光黯然犹如死灰,轻而嘶哑的笑了起来:“重华殿下自己的事情,自己还不清楚吗?” 近十万年前,我被阿爹带着去往虚寒谷,选中那上古龙神骸骨的一截龙骨打造成为冲天戟时,那锻造上古神兵的玄武神便朝我笑眯眯的说,他手中的兵器都是至宝,没有失手的道理。昆仑山神力道无穷,他们手中的斧子可以劈开山岳大地,是取自盘古的开天斧散落的陨铁。 阿爹的虚寒柱用北边极寒之地的玄冰铸成,历来都是将就一击毙命,死去的人会被虚寒柱里的玄冰冻成冰雕,杀的人越多,上面凝结的冰霜就越多。 我到现在还记得,阿爹还曾在夏日炎炎的时候,用虚寒柱上凝结的冰霜来给房间里降温,还给我冻桑葚,说是凉的最好吃。到后来才发现,阿爹整天对我笑吟吟,不过是在苦中作乐。 但这历代神兵也有个特性,那便是认主。之前的一代战神战死,他的开山斧从九重天落下,直直的劈开了昆仑山沉进了地底,没有人再拿得动他。而后爹死了,虚寒柱被摆放在北陵神府中的灵堂之中,将那一整间房舍都冻成了坚不可摧的冰块。 当年玄武神将锻造好的冲天戟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言辞慎重,他告诉我和阿爹,这把龙骨所锻造的冲天戟,他选用的龙骨是龙腹玄骨。当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世间一片混沌,妖魔横行,神族与人族都不甘为其敌。上古龙神当初与魔族厮杀之战,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活活吞噬了百万魔族精兵,创下天谴之罪孽。而后所熔铸的冤魂们集中在它的魂魄中日夜不息的厮杀。而后上古龙神为了困住那些妄图重现天日的魔族魂魄,自己坐化肉身,它的骸骨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城,便是虚寒谷。 它杀意最重罪孽最深的那截骨头,便是玄骨。 冲天戟认了主之后,便只能为我一人所用。玄武神对我说,冲天戟威力无穷,只有我这样的战神才配得上它。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希望我不要轻易动用,除了在神魔战场上。 因为一旦它刀锋挥动,不见血不肯入鞘。 而死在它手下的人,则会魂飞魄散永远不会有来生。 当年我残留了一丝理智,面对着那群跪在青尢秘境外求我停手的狐族长老们,我只是用了冲天戟的戟尾。 而面对着白珏的时候,我是满怀恨意的挥出了冲天戟。 白光,寒刃,我看着冲天戟没入她的身躯,我看着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扑进我的怀里,然后笑着化作飞灰。 我要她死,我要她为二哥陪葬,我要她随着被害死的二哥一起,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可如果她真的死了,真的魂飞魄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如果赤炎是白珏。 我冷冷的看着错掠影。错掠影额角淌血,抬起头看我,声音平静:“重华殿下是想要杀了赤炎吗?” 我没有作答。 我想杀了她吗,我是想杀了这个与白珏一模一样,必然有所联系的赤炎吗? 我看着她,错掠影闭了闭眼,声音轻飘飘的:“若是我告诉重华殿下,白珏知道从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你便要回去杀了赤炎吗?” 如果白珏知道从冲天戟下逃脱的法子,她这样长久以来,都不过是躲在这个相同的新生的躯壳里,想戏耍一个傻子一样戏耍着我的感情,看我为二哥之死发狂,看我为她堕入魔道,看我为她提起冲天戟杀进青尢,看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拖入编制好的幻境之中。 如果白珏没死,那我在她眼里,必然只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我看着她,心中终于有根弦慢慢绷紧,冷静的开口道:“赤炎是赤炎,白珏是白珏。” 面容会一样,可她并不是白珏。 她并不会骗我。 错掠影抬起眼来看我,唇角竟然扯出一抹染着血的讥讽笑意:“重华殿下自己知道的事情,为何还要来问我呢?你喜欢赤炎,却又怕她像当年的白珏仙子与你一般不得善终,或是心里又有对白珏的感情,恨也好,爱也好,你都放不下。你这样,最后只会害苦了赤炎。” 我冷笑道:“你倒是有闲心,还能来讥讽我。” 错掠影的笑容在她的唇角慢慢绽放,笑的极为悲凉:“重华殿下,你曾为天庭不败战神,如今又是至高魔尊,却始终在情爱二字上后知后觉。你若是觉得是讥讽,那便是讥讽吧。” 我看着她,终于吐了口气,镇定道:“第三个问题。” ........... 错掠影跪在地上,只朝我哑然道:“这个我并不清楚。重华殿下,你该知道,我被白珏仙子扔下凡间的时候,便已经注定回不了天庭。天庭的事,我又能知道多少呢?你与白珏仙子的事情,不过是白珏仙子告诉我的。而后你成魔,也不过是听了魔神的话而已。” 据错掠影所说,樊天似乎一直在找寻一个什么东西。 当年错掠影养着缙云的一缕魂魄,寻找着下一个完好宿主的时候,在昆仑山附近的小荒村遇到了樊天。 魔神风流倜傥,举止翩翩。他立在错掠影即将经过的荒村路口,一只腿悠闲的斜靠在另一只腿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盏杯,在错掠影孤身经过的时候,将那金盏杯扔到了错掠影的脚下。 他朝错掠影微微一笑,风流雅韵:“姑娘,这个金盏杯拿来盛魂魄是为最好,若是你拿自己的躯壳养着,指不定哪天就被你自己吞噬了,那可多划不来。” 而后一拍两合。 而后她找到了一云,将她养在山野。那两个道士所见的卖画郎,其实就是樊天所化。他们循着踪迹找到了错掠影,其中有一个逃往了一云的住所。 在那一两个时辰里,错掠影有无数种方法追上那个逃走的年轻道士。但是樊天困住了她,让一云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而后樊天告诉她一云的行踪,并且答应护她周全。而代价则是错掠影替他下去碧连天,取到那颗让莲花繁盛生长的莲魂。 错掠影没办法摆脱樊天的监视和要挟,最后她还是取了莲魂,将那颗碧绿浑圆鸡蛋大小的明珠交给了樊天。 碧连天上的莲花疯狂生长,纵使魔神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而错掠影不一样,她本生便是一截梧桐木所化,纵使下了湖,挨着碧连天,也不会有荷叶将她视为敌人缠绕上来。 不过是那莲魂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倒是很好奇。 错掠影摇摇头:“我不知道。樊天说,这个莲魂是一个无上法器,但之前它并不存在。在四万年前,仙魔一战之后,它是从一个东西上掉落下来的碎片。” 我思考了片刻,这般的东西,我还真未见过。不过既然樊天知道,改日遇到了,问问他便是。 错掠影依然跪在地上。我看着她的膝盖,冷淡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错掠影依然看着我,目光犹如死灰,黯然无光。她一只手抬起,从自己的胸腔里伸进去,丛鲜血淋漓里掏出一截枯木。 就是那个时候白珏给我看的枯木缠心咒。 她将那截枯木拿着,慢慢的想要递给我,声音平静道:“只要毁了这截枯木,我便能形神俱散。错掠影但求一死,请殿下成全。” 我慢慢道:“算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冷淡道:“我将你挪来的这个地方,估摸着也没有人再认识你。船娘也好,药娘也罢,你若是有兴趣,做个什么医娘,茶娘,反正做些好事,偿还你在这世上犯下的罪孽便够了。” 错掠影怔怔的看着我,我站起身,垂了袖,声音冷淡:“杀你实在脏了我的手,不过苟延残喘下去吧。” 背后传来错掠影的声音,低哑沙沉:“是一云让你同我说这些的吗?” 一云说,活着便是希望。往日她和错掠影在村子里,错掠影做药娘的那段时间,笑的分外开心。她不觉得错掠影那些日子里是在强颜欢笑。她觉得,错掠影心里其实也是想这样安定的活下去,做个普通的救死扶伤的药娘,受人敬仰被人爱戴的活着。 可惜她背负的枷锁太多。 我没有作答。 赤炎还在等着我道歉哄她。 客栈里静悄悄的。 我推开房门进去,赤炎却并没有在房间里。 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东西,我抬起脚,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花在脚下静静的绽放,暗红色的花瓣上,滴了一滴猩红的鲜血,犹如昨日我将它从赤炎耳后变出来时,她欢天喜地的收进袖中时,上面犹沾着的一滴露水。 晶莹剔透,猩红如血。 第54章 玉阶生白露(五) 防盗比例是80% 她顿了顿, 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 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 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 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 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 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 他走时, 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 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 本尊单手抱着狐狸, 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 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 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 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 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 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 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二哥刚从北陵山出去办事没多久,如今就让我差点命丧旁里青尢九尾狐小辈们的手下。阿爹先是怕,劫后余惊又将我抱在怀里,左右瞅着那只狐狸,只朝她威严而不失亲和的问道:“我听阿九说,你替阿九挡了一刀。你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只要我重帝仙君办得到的,都允你。”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显威压的眉一皱,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狐狸也很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阿爹还问狐狸,她叫什么名字。 狐狸说,她叫白珏。 白珏,珏者,美玉也。洁白无瑕的美玉,我想这就是之后在白珏修的人形后所有男人为她疯狂的原因。 美玉微瑕,这已是万中求一。而白珏,却是美玉无缺。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白珏紧挨着我,本战神已经不知何时和其他几个天将走散了,四下张望片刻,连徼幸星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四周宫殿富丽堂皇,即便是最不受天帝宠爱的三公主缙云,居住在这与主殿偏离十万八千里的冷宫里,也算得上是金装玉裹。当年我领兵出征,三公主缙云就站在云端,流云鬓,粉黛钗,明明是一张青春艳丽的眼,却是一脸怯容,小心翼翼的缩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天兵天将从她面前策马而过。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第55章 玉阶生白露(六) 防盗比例是80% 身后宫殿拔地而起, 飞檐累兽, 宏伟端庄。本魔尊四下望了望,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落寞感, 除了啾啾的鸟叫声, 这四周竟然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好的千军万马, 说好的魔族浩浩, 说好的万里红妆娶本魔尊为后,人呢? 本魔尊茫然无措的四处望望, 继而定下心神, 这些人总该不是改国迁都,把魔宫修到别的地方去了吧?这万里八方的, 总归该是有一两个人影的。 就这么随意用心术听了一听,本魔尊便听到那不远处山头上人声鼎沸。 看样子有门道。 本魔尊脚底生风, 本着凑热闹的心思,连忙挪了过去。 那山头上绿林葱葱郁郁, 一众小妖都聚着,里三层,外三层,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里面一个扛着斧头的魔族还在叽里呱啦的喊:“找到了, 全都有赏!”“找不到, 全都陪葬!” 本魔尊一缕青烟落了地, 转瞬显出个形来。诸多小妖也没管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精怪, 旁边一个蝎子精紫溜溜的脸上长着三只眼, 三只眼一起转向我, 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杵着拐杖,还没等我开口,只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哪里蹦出来个瘸子?” 这句话让本魔尊很尴尬。 本魔尊挪了脚,给蝎子精大爷让道。这四周树木葱葱郁郁,灌木草丛长得快有人高。我这稍微落了个外圈的位置,只好站在一片草垛里,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林子里的热闹。 可偏一挪脚,脚上就踩了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额,总不该是? 本魔尊尴尬的低头,所幸踩着的是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仔细一观察,倒像是一条尾巴。 沿着尾巴看去,一条红了眼的狐狸正在冲本魔尊龇牙咧嘴,她红着一双媚态天成的狐狸眼,见本尊误打误撞的踩上了她的狐狸尾巴,其他八条尾巴一起狂舞,扭过身子便要来咬本尊的脚。 本尊连忙抬脚:“啊对不住了,大兄弟,我这可不是故意的。” 本尊一放过她的狐狸尾巴,那红眼狐狸便往旁边轻盈的一跳,一脸痛不欲生的舔着自己那根刚被我踩在脚下的尾巴,一脸哀哀的表情。 舔了没两下,红眼狐狸又抬起头,恨恨的盯着本尊,本魔尊心想这狐狸估计也是众小妖里的一员,只低下头朝她友好的问道:“你们这都是在找什么东西?兴师动众,难道是樊篱掉了什么宝物在这里?” 本魔尊看了眼那山头各自忙碌搜寻着地下的众妖,看他们大有将整个山头翻过来寻找的意思,心下一阵纳闷。 红眼狐狸显然一愣。 她九根毛绒绒的大尾巴一阵摇来晃去,只眨巴了下自己的红眼睛,示意我蹲下听她说话。 本魔尊蹲下,红眼狐狸凑过来,舔了舔本尊的手心,用细腻的绒毛蹭着本尊的手背,使劲浑身解数的向本尊展示她的狐狸毛有多软,粉红色小舌头有多可爱。 ??? 什么意思? 红眼小狐狸眼里蓄着泪,舔一下,泪就吧嗒一滴,从她那细腻的白色皮毛上滑落下来,淌到本尊的手上。 既是本尊在驽钝,也猜得出这狐狸是有求于我。看来这还是只未成人形的九尾狐妖,连话都不会说。本尊不动声色的将她捡起来,只抱在怀里,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苦力了?” 看这架势,这些小妖肯定都是被捉来给魔族当苦力的,本尊理当不管这事,可偏就踩着了这只小狐狸的尾巴,既然犯下错,自然也该还她一个情来弥补。 红眼狐狸拼命点头。 她九根尾巴收的紧紧的,缠作一团,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本尊的怀里,一个劲的瑟缩着。 本尊在她身上撸了一把毛,细腻爽滑,手感棒极了。可再一摸,这狐狸瘦得可怜,胸腹处的肋骨高低不平,她哀哀的窝在我怀里,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有些后悔入魔了,看来这地方伙食不怎么好啊。 本尊一手抱着红眼狐狸,一手拔起冲天戟,只往外走去。旁边刚刚脸色紫溜溜的蝎子精正巧抬起头来,看到本尊怀里抱着的红眼狐狸,脸色一僵,说不出来是喜是惊,一脸怪异,直勾勾的看着它。 红眼狐狸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白团,害怕的窝在本尊怀里。我又将冲天戟背在背上,腾出手里又撸了一把毛,对旁边那个表情活像是噎住了似得蝎子精点点头,语气肯定道:“毛色不错,是只好狐狸。” 红眼狐狸缩的更小了。 那个蝎子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手指朝本尊兴奋至极的大喊道:“娘娘,娘娘在她那儿!” 四周的人呼啦一声全站起来,一脸欢呼雀跃的朝本尊涌来,大有见血蚂蟥的势头。红眼狐狸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本尊低头道:“他们在叫你?” 红眼狐狸果断摇摇头,顺带还甩了甩其中一条白绒绒长尾巴。 前面数人拦住我,只欢天喜地的看着本尊手里的狐狸,前面那个发号施令的魔族也朝本尊狂奔而来,欢喜的如同见了亲生爹娘,一面喊:“诶呀那个瘸子给我站住!还不快把娘娘送过来!” 本尊拂开面前一个碍事的精怪,只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见四下人太多,本尊抬了手,脚底生风往空中飞去。那个首领一般的魔族继续喊道:“瘸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魔尊的命令!这是哪族的瘸子!” 升的渐渐高了,地下的喧嚣也渐渐褪去。红眼狐狸从我怀里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得意的朝下面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一脸嚣张。 飞至一处,上空却像是被下了禁锢一般,再飞不动。本尊眯起眼,伸出手,缓慢的摸了摸这块无形的墙。 该是有法力滔天的魔族在这里下了禁锢,将这整座山头都用法术隔绝了,外面的人可以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是出不去。 能拦住本魔尊的禁锢,想那也只有一个,必是魔神了。 红眼狐狸看我不飞了,收起了嚣张的气焰,疑惑的转过头来,在本尊怀里扭来扭去,也伸了脑袋去顶那无形的禁锢。 等到她脑袋上的绒毛都被那无形的透明禁锢挤在了一块,她像是不死心似得,从我怀里一跃而起,跳到我的肩膀上,抬起白绒毛覆盖的肉嘟嘟粉色前爪,去触了触那禁锢。 等到确认无疑,知道出不去的九尾狐狸顿时伤心欲绝的垂下了头,和本尊一起大眼瞪小眼。 地下十丈处,星星点点的妖怪已经御空飞了上来,为首的魔族还在苦口婆心:“娘娘你就回宫吧!魔神大人要是知道你又逃了,怕是会把小的们全部丢进魇池里!” 本尊大概也听出个明白来,敢情这狐狸是他们魔神的宠妾,怪不得这一众小妖跟没命了似得在这山头上翻翻翻找找找。 不过这魔神口味也太重了吧,一条没成形的狐狸,他这兴趣爱好真是广泛。 看来这魔界伙食真不是怎么好,连个后妃都能饿成这弱柳扶风之姿,本魔尊还真的要考虑下是否要入主魔宫了。 本尊和红眼狐狸对视一秒,红眼狐狸红着眼眶,她舔了舔了本尊的脸,一脸抱歉的看着我,然后前脚抬起,猛然的朝那无形的禁锢撞过去。 用这样的小小头颅去撞固若金汤的禁锢,无疑是以卵击石。被她舔过的脸上有着温柔细腻的触感,本尊心神微动,一把抓住红眼狐狸的尾巴,拽住了她前弹的身体。 红眼狐狸吃痛下蜷缩回来,眼里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她看着我,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的紧。 本尊本欲与魔神和平共处,安分守己,执掌魔族半壁江山。 若是破了魔神的禁锢,做出惹恼魔神的事情,日后的安定可实在难说。可如今眼看着这只红眼小狐狸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本尊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缓缓下定了决心。 做魔不过就是图个快活。 本尊单手拔出背后上古龙骨所化的冲天戟,这睡了一觉,手脚生疏了许多。龙吟声从天际划过,本尊单手持着那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冲天戟,轻轻朝前一划。 一道金光划过,千军万马铁戈交响之声,禁锢应声而碎。红眼狐狸站在我的肩膀上,两只白色的大尾巴一左一右替她自己捂住了耳朵,她又抬起两只粉色肉垫的毛茸茸前爪,替我捂住了耳朵,剩下的几条尾巴一个劲的乱颤,不知道是惊吓,还是高兴的。 不过一条尾巴挡住了我的视线,确实有点煞风景。 狐狸大妹子,请你把这四处乱窜的尾巴收一收好嘛?都挥到我的脸上来啦! 四周的妖怪们想必是惊呆了,他们犹如中了定身咒一般,除了个个都是指着我的手在风中颤抖以外,嘴皮子嗫嚅了半天,硬是没掀出一句话来。 集市上甚热闹,来来往往,天南地北。 我落地的地方正不巧,也偏紧于一片修真的地盘。青尢山钟灵毓秀,灵气旺盛,坐落在地盘上的九岭派的开山师祖鸿雁,本尊以往也见过,还稍稍提点过他两次,想想过了四万年,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修的仙阶,位列仙班,亦或是依旧轮回百世。 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岭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云雾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头,心下感慨万千。 不仅如此,本尊还时常看到有穿着蓝白衣裳的道门修士从旁经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讨论着什么事情。旁的人一脸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给那些道士们让道,身边还跟着许多衣着华丽的人,看样子身份不低。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本尊哦了一声,只说道:“是什么样的妖狐?” 店小二郁闷道:“那个我也不清楚。道长他们设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狸。听说那狐狸野性难训,凶恶异常,还咬伤了一个小道长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气只有那么一个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壮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头,怎么可能挖心剖肚? 想来这几个道士必然是抓错人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来除妖,实在是可笑。 本尊转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刚得了一锭金子,美滋滋的说道:“想倒是想,但掌柜说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刚刚还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楼,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现在还是来得及。就往城西走,不过小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饭菜热水也都是备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点头,下了楼。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但多数布衣的百姓却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个没人的地方,单手捏了个决,化作了一缕青烟,落到了城西的巷子里。 巷子前面有人跑过,想来都是去看热闹的。本尊慢条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粗布麻衣,一个个表情生动,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个稍微站的高点的位置,站在旁边一条船上卸下的货物上,想了想,还挑了个分外舒服的看热闹姿势,优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中心里,燃着一堆架起来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叠的极高,几乎高出围观的人群半个头。一个银质的囚笼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里面盘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闭着眼,四只爪子鲜血淋漓。她似乎累极了,只一动不动的躺在笼子里,条条银质的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狸雪白的皮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怕是连本尊都以为这只是一只拿来滥竽充数的死狐狸。 她雪白的绒毛上染了鲜血,优美的后脊梁尾骨处分了九条美丽而纤细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与普通狐狸不同,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没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长出九条尾巴来。 旁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妇人捂着帕子哭断了肠,嘴里喊着什么我可怜的壮儿,旁边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声劝慰。旁边一个少女则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烧死这只妖物,为她的二哥偿命。 几个穿着蓝白色相间道袍的道士里,有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领头者。他年纪稍长,朝前走了一步,朝那个哭的断肠的妇人一拱手,只说道:“夫人,小姐,节哀。” 那个妇人的哭声更大了,需要好几个人来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让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声更大了,声声泣血,字字都在喊还他的二哥回来。 旁的围观群众们都群情激昂,说起这狐狸的滔天罪行。一个说狐狸害人不浅,一个说狐狸杀了她的丈夫,一个又说狐狸偷了他家的鸡,总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旁边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徒弟袖袍,露出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伤口,上面渗了一抹鲜红的血色。为首道士年纪较大,他只闷声道:“这只狐狸有万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没有吃她多少亏。若是她修得人形,再来危害人间,这古青城定是要生灵涂炭!” 这场上的千百来号人连忙感恩戴德,一叠声的喊着道长辛苦。道士淡淡的应了,他单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银色囚笼里的狐狸稍稍叹了口气:“九尾狐一族,本是灵兽,修行之路得天独厚。奈何你这畜生,生了邪门歪道的心思,竟打了为祸人间的心思。如今这番除去你,也是顺应天理,因果报应。” 那银质囚笼里的狐狸稍微睁开一丝眼缝,红彤彤的眼睛里一片慵懒。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挑衅的看着那年纪稍大的领头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认狐狸,从来都是看眼睛。刚刚那狐狸闭着眼,倒一时半会没看出来,这被抓住的狐狸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认出来了,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叹。 看来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懒的看着他,那道士皱了皱眉头,只道:“还未修的人形,媚术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后化作了人形,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一方!孽畜,早早认命吧!” 赤炎挑衅的看着他,嘴里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又沉又哑。那道士面露愠色,抬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围一片伸长了脑袋准备看妖怪到底是怎么个死法的看客。 “且慢!” 这一语既出,四座自然是惊的回了头。 本尊从旁边的货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场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动的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还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欢被人用某些诡异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前面几个道士一脸凝重,目光带剑,一脸警惕。尤其是笼子里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弹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浑身过了电一般,连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眼睛里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拨那些锁链,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来到我旁边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为首的道士旁边,朝他稍微点点头:“在下有一事不明,愿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旁边的道士嘴里估计正在酝酿一句你是何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连曾经天庭第一战神的一丝气魄都察觉不出来,那他这个道算是白修了。 那个为首的中年道士虽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来头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阁下这么问,便是折煞一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问?” 旁边赤炎还在拼命的挣脱锁链,跟刚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完全是两幅面孔。 本尊眼角余光瞥见赤炎泪光盈盈,张了嘴就要去咬那锁链,心里一动,朝中年道士道:“钥匙呢?” 姓一的为首道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朝本尊恭敬道:“这只妖狐为非作歹,若是阁下放了她,日后怕是祸事难平........” 本尊看他一眼,只重复道:“钥匙。” 一道士也并非冥顽不灵之辈,他看了旁边的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弟子一眼,那个弟子则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逃出一把银质的钥匙,去到旁边,开了囚笼。 周围的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几个素来被人供奉的道长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个寻常不已的素衣女子毕恭毕敬,还放了这只为非作歹为害一方的妖狐。 无知者无畏,凡人也有做凡人的好处,这不就是了么? 赤炎从囚笼里一跃而下,轻盈的身子三两下就弹了过来,跃进我的怀里,伸出舌头胡乱的舔我的手,九条尾巴一个劲的胡乱甩,看样子欣喜若狂。 这也该欣喜若狂,若不是本尊一时起了好奇和伸张正义的心来凑这个热闹,她今日怕就做了这道士手下的一缕幽魂。 我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顶,狐狸红彤彤的眼里水光盈盈,只抬着血肉模糊的小爪子,在我的手心里写到:“你为什么每次都恰好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本尊低头朝她笑了笑,心道:“兴许是孽缘吧?” 她舔了舔我的脖子,使劲的乱蹭我,又掂起小爪子,在我手心里酥酥麻麻的写到:“你这样,我会爱上你的。” 本尊手一抖,差点就把怀里这狐狸给摔了。 道长,我觉得,你还是把这狐狸给收了吧。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第56章 玉阶生白露(七) 防盗比例是80% 并非我想来辛夷山, 并非我想沉睡,而是在我入魔那一天,魔神来了。这一代的魔神名叫樊篱, 生的俊美异常。他对我说,说辛夷山是他的地盘,看我一双眼分外泛红,想必是许久未睡过, 我若是困了, 可以在此小憩片刻。 我确乎很累,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樊篱风度翩翩,樊篱风轻云淡, 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 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 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 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不, 本魔尊记得, 还是上一次樊篱涅盘, 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樊篱,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樊篱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他这模样,他这架势,说不出的妖冶邪魅,一举一动,才是樊篱的风范。 神仙堕魔的,历来还是听说过那么些个,但魔修炼之后升仙的,倒也不少。以往我总是禁不住猜想,是不是他们魔族伙食太差,才逼得这些魔另寻出路,投奔天庭。 仙有仙根,魔有魔煞,仙入魔道,同时拥有仙根魔煞,道行更进一步,更是呼风唤雨非比寻常。以往听说许多因情而成魔的神仙,像我这样,因为情敌而堕魔的,还是头一遭。 只是直到这一刻,亲身落入魔道的我才无奈的发现,仙魔两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讲究其根本,只在一念之间。 本魔尊撑着额头,沉沉的闭上眼去。樊篱又伸手轻薄了一把本魔尊的小手:“九薇薇,这世上没有比你这天界第一战神堕成的魔更适合做魔后的人。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吧,。” 是,本魔尊有一个听起来就傻乎乎的名字,叫九薇薇。 叫九薇就九薇吧,偏偏我那老爹说九薇不够柔情,喜欢连带着把后面两个字重起来叫,颤着尾声肉麻的叫九薇薇。都说字如其人,尽管爹千盼万盼本尊出落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可惜到最后,本尊却还是成了一方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这名字,本魔尊先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而后便心生愤怒,谁准许别人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名字了? 为了摆脱这个弱鸡的名字,本魔尊在成为战神之后,特地求天帝给我赐了个封号,叫重华。 如今我成了魔,我就该叫重华女帝。 于是乎,本魔尊睁了眼,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从樊篱的手里抽了出来,只字正腔圆的说道:“本尊名重华,不叫什么九薇薇。” 真是可笑。 我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出愿意娶我这种话,还是个以往势不两立的魔头。 管它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这都是破天荒。 可我似乎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感什么兴趣了。 我恹恹的撑着身子,侧躺在那柔软细腻的绒毛上,挥退了樊篱:“等我醒来再说吧。” 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会重拾对男人的兴趣。毕竟樊篱他是个俊美的神,配我,不算亏。 本魔尊醒来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天摇地动,没有什么人仰马翻,没有什么魔尊出世,海水倒灌三千里,西北大旱漫天飞蝗的异相。 本魔尊只是醒了,一睁眼,这辛夷山的宫殿顶上堆着各色珍珠宝石璎珞,四周结着万年不灭的鲛珠火,光芒闪闪,差点闪瞎本魔尊一双血红的眼。 本尊晕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确实是辛夷山,不是什么爱好珍宝的女妖怪的藏宝洞。 大概是樊篱为了让本尊醒来时让本尊看到他对本尊的看重,给本尊一个惊喜。 可惜本尊生平不喜朱钗宝饰,这惊是惊着了,喜倒没发觉。 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本尊便非常不幸的发现,腿麻了。 毕竟摆着这分外妖娆的姿势,腿要齐齐的并在一起才好看。四周每个人看管着,连根魔的毛都找不着。 本尊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略略回忆了些过去的事情,坦荡荡的接受了自己重华魔女的身份。 将支撑着头的手也拿下来,甩了甩,拿着旁边金玉堆里险些被淹没的冲天戟,拿它做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殿。 本尊记得在睡前,樊篱轻薄了本尊的小手,还说要娶本尊,本尊得去找他问问,这句话还算数不算数。 本尊一本正经的想,要是这话不算数,本尊必定得把那被轻薄的亏轻薄回来。 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岭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云雾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头,心下感慨万千。 不仅如此,本尊还时常看到有穿着蓝白衣裳的道门修士从旁经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讨论着什么事情。旁的人一脸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给那些道士们让道,身边还跟着许多衣着华丽的人,看样子身份不低。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本尊哦了一声,只说道:“是什么样的妖狐?” 店小二郁闷道:“那个我也不清楚。道长他们设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狸。听说那狐狸野性难训,凶恶异常,还咬伤了一个小道长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气只有那么一个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壮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头,怎么可能挖心剖肚? 想来这几个道士必然是抓错人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来除妖,实在是可笑。 本尊转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刚得了一锭金子,美滋滋的说道:“想倒是想,但掌柜说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刚刚还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楼,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现在还是来得及。就往城西走,不过小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饭菜热水也都是备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点头,下了楼。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但多数布衣的百姓却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个没人的地方,单手捏了个决,化作了一缕青烟,落到了城西的巷子里。 巷子前面有人跑过,想来都是去看热闹的。本尊慢条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粗布麻衣,一个个表情生动,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个稍微站的高点的位置,站在旁边一条船上卸下的货物上,想了想,还挑了个分外舒服的看热闹姿势,优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中心里,燃着一堆架起来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叠的极高,几乎高出围观的人群半个头。一个银质的囚笼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里面盘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闭着眼,四只爪子鲜血淋漓。她似乎累极了,只一动不动的躺在笼子里,条条银质的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狸雪白的皮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怕是连本尊都以为这只是一只拿来滥竽充数的死狐狸。 她雪白的绒毛上染了鲜血,优美的后脊梁尾骨处分了九条美丽而纤细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与普通狐狸不同,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没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长出九条尾巴来。 旁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妇人捂着帕子哭断了肠,嘴里喊着什么我可怜的壮儿,旁边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声劝慰。旁边一个少女则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烧死这只妖物,为她的二哥偿命。 几个穿着蓝白色相间道袍的道士里,有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领头者。他年纪稍长,朝前走了一步,朝那个哭的断肠的妇人一拱手,只说道:“夫人,小姐,节哀。” 那个妇人的哭声更大了,需要好几个人来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让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声更大了,声声泣血,字字都在喊还他的二哥回来。 旁的围观群众们都群情激昂,说起这狐狸的滔天罪行。一个说狐狸害人不浅,一个说狐狸杀了她的丈夫,一个又说狐狸偷了他家的鸡,总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旁边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徒弟袖袍,露出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伤口,上面渗了一抹鲜红的血色。为首道士年纪较大,他只闷声道:“这只狐狸有万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没有吃她多少亏。若是她修得人形,再来危害人间,这古青城定是要生灵涂炭!” 这场上的千百来号人连忙感恩戴德,一叠声的喊着道长辛苦。道士淡淡的应了,他单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银色囚笼里的狐狸稍稍叹了口气:“九尾狐一族,本是灵兽,修行之路得天独厚。奈何你这畜生,生了邪门歪道的心思,竟打了为祸人间的心思。如今这番除去你,也是顺应天理,因果报应。” 那银质囚笼里的狐狸稍微睁开一丝眼缝,红彤彤的眼睛里一片慵懒。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挑衅的看着那年纪稍大的领头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认狐狸,从来都是看眼睛。刚刚那狐狸闭着眼,倒一时半会没看出来,这被抓住的狐狸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认出来了,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叹。 看来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懒的看着他,那道士皱了皱眉头,只道:“还未修的人形,媚术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后化作了人形,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一方!孽畜,早早认命吧!” 赤炎挑衅的看着他,嘴里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又沉又哑。那道士面露愠色,抬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围一片伸长了脑袋准备看妖怪到底是怎么个死法的看客。 “且慢!” 这一语既出,四座自然是惊的回了头。 本尊从旁边的货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场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动的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还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欢被人用某些诡异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前面几个道士一脸凝重,目光带剑,一脸警惕。尤其是笼子里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弹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浑身过了电一般,连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眼睛里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拨那些锁链,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来到我旁边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为首的道士旁边,朝他稍微点点头:“在下有一事不明,愿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旁边的道士嘴里估计正在酝酿一句你是何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连曾经天庭第一战神的一丝气魄都察觉不出来,那他这个道算是白修了。 那个为首的中年道士虽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来头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阁下这么问,便是折煞一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问?” 第57章 番外:君生我未生 防盗比例是80% 妖艳贱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她一直都在用生命证明在这世上她是多么倾国倾城世无其双。 在十万年前,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 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 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 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 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 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 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 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 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 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 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 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五万年七千四百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道:“蛇蝎妇人心,何况三公主的母亲本性善妒。她嫉妒别的妃子得了宠爱,下了杀手,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摇摇头,只说道:“不,不只是那个原因。受宠的妃子那么多,她为何就找了惊鸿下手?不过是天帝宠爱她,自己的亲女儿又整日往朝雾宫跑,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爱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亲女儿,不亲近自己,却在整日和一个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第58章 涉江采芙蓉(一) 防盗比例是80%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 可如今, 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 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 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 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 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 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 如今平步青云, 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 还打着执念的旗号, 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 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道:“蛇蝎妇人心,何况三公主的母亲本性善妒。她嫉妒别的妃子得了宠爱,下了杀手,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摇摇头,只说道:“不,不只是那个原因。受宠的妃子那么多,她为何就找了惊鸿下手?不过是天帝宠爱她,自己的亲女儿又整日往朝雾宫跑,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爱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亲女儿,不亲近自己,却在整日和一个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觉得惊鸿抢走了她的一切,连女儿都没有留给她。所以三公主的母亲起了杀心,她将那碧水青天交给缙云公主,让她送给惊鸿,请她品一品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尝到的极品。”白珏有条不絮的说道,“凡人之躯,怎么承受得起蛇族剧毒之地所一脉产出的茶叶?三公主亲手将惊鸿送上了死路,还有她腹中刚满三月的孩子。” 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录上可真是没有写。本战神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听到白珏与我讲起这种事情,自然全神贯注。 我点点头,朝她说道:“然后呢?缙云公主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白珏往旁边走了走,只择了一处院子里露天的石椅坐下来,朝我说道:“三公主一心以为那个梧桐树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诚意所动,才让惊鸿得以转生。” 我也坐在白珏对面,看着她撑起一截细白的手臂,如云丝绸广袖滑落,露出白腻丝滑肌肤。 她撑着头,朝我带了丝低嘲,道:“惊鸿早就死了,入了轮回,哪里来的什么转生?惊鸿便是惊鸿,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灵,点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将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对我说道:“我当初与缙云见了一面,听她说了这些事情,便察觉她与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质温润,却是毫无生机之物。 我不知道这死物之中有什么蹊跷。白珏朝我低声说道:“这半截枯木,便是那缠心咒。” 我握住它,翻来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珏嘴角挂了一丝笑,朝我说道:“我听缙云说,只要像这样,两个人同时握住这半截枯木的两边——” 她伸了一只细白的手,垂了广袖,轻轻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带了一丝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我吃了一惊,掀了掀眉,没有放开握住枯木的那只手,只好奇而诧异问道:“当真?” 这世上若是真有这般宝物.......等等,这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好像拿来形容相爱之人的吧? 白珏脸上一阵得逞的笑,我连忙摸着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撤开,她脸上挂着一幅镇定的模样,耳根却泛了红,只说道:“逗你玩的,你还是这么好骗。” 二哥在旁边冷淡的瞅着狐狸,若不是她在青尢与北陵的交界处挨了打,我也不至于见义勇为身陷险境。在二哥的心里,他觉得这狐狸来头不善,不像是被动挨打那么单纯的事情。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显威压的眉一皱,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第59章 涉江采芙蓉(二) 防盗比例是80%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 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 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 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 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 收了银钱, 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 撑着一支竹篙, 闲吊着一串青鲤, 备着一户佳酿, 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 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 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 撑着一叶竹篙来, 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 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第60章 涉江采芙蓉(三) 防盗比例是80%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 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 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 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 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 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 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 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 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 本神兽伤心欲绝, 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 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 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 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 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 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五万年七千四百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碧绿的叶,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叫她别乱跑,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啾啾啾的比划着,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我气鼓鼓的吃完了刚刚想要送给白珏的桑果,然后抬头看向高处的桑葚,可平时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么会飞。我趾高气扬的站在地上指挥白珏爬上去,去摘那最高处的桑葚。 白珏去了。 她轻的像一片树叶一般,轻盈的跃上了树干,朝上面爬去。层层的碧绿叶子染着寒霜,她伸着爪子,去拨最顶端上,藏在碧叶中的红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面定定的看,我眼看着白珏身体晃了一晃,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么可能接得住这么大一只狐狸。 我被她的身体压在下面,两爪朝天,压得我一边乱叫一边去拨白珏的身体。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柔软绵厚。我一边啾啾叫,一边想要从她身下爬出来。 白珏虽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只狐狸。我不过是一只弱龄的小朱雀鸟,连她身体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这么一压,嗓子里都涌上一股铁锈之味。 我觉得我几乎被她压扁了。 可我更担心白珏会不会摔死了。我艰难的在白珏的身下挣扎,白珏却是动了,她稍微动了一下,便翻了个身,将我从她身下拎了出来。 我用翅膀捧了白珏的脸,左右的看。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却匀净。我拿脸凑了凑她的鼻子,她这才微微睁开眼。 她真的是累极了。 尚且是狐狸的时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长,颤一颤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扑闪着,望着我。 我被她压得流鼻血,白珏抬起爪子,想要来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脸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珏缓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将脑袋拱进我的翅膀蓬松的羽毛里,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珏是在哭什么,我想她或许是摔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会委屈而伤心的哭起来。我听着她哭的这样伤心,这样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我吓坏了,我对她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还是在哭。我从未见过一只狐狸有那么多辛酸,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皮毛,润湿了我的翅膀。 我看着她,扁扁嘴,吸了吸鼻血,也跟着她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过白珏落泪。 本尊起身,出了房门。房外的院子里,一云正在逗弄赤炎,手里捏了个白色的绒毛线团,朝她喜笑颜开道:“过来,喵喵,快过来。” 本尊不禁哑然,她以为是在逗猫么? 一云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道袍下的身体纤细,脸上浮现少女的神态。她单手捏着那个绒毛线团,朝那蹲在桌子下面顺毛的赤炎小心翼翼的唤道:“快过来喵喵,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把那毛绒线团往地下一丢,线团顺势在青石板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往赤炎的方向滚过去了。赤炎正慵懒的窝在地上舔自己的前爪,见那线团滚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九条尾巴拧在了一块。 那线团慢悠悠的滚在了赤炎的面前,她低头看了看线团,又看了看一云。后者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爱。 本尊表示理解,这世上嘛,又有哪个少女不喜欢这种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呢? 赤炎抬脚,一只前爪稳稳的踩住了滚到自己面前的毛绒线团。她高傲的抬头,把那个毛绒线团给收进了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后又开始舔自己的前爪。 一云顿时焉了。 她不过是泄气了片刻,又鼓起信心,继续讨好的朝这边走过来,人故意蹲的低低的,怕吓到赤炎的模样,朝这边摸过来,一边嘴上还温柔唤着:“喵喵~” 本尊觉得很好笑,也很想看看赤炎的反应。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对谁都爱答不理。就像,以前的白珏一样。 赤炎歪着脑袋看着她,一云嘴巴上一边哄着她,一边朝她摸过去,等到距离够近了,一云这才满脸讨好的看着她,朝她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小狐狸,过来让我抱抱?” 赤炎没有动,任一云的那只手摸到了她的头顶。一云果然兴奋的不行,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的欢喜,将她抱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说道:“好乖好可爱。” 赤炎似乎非常受用,窝在她怀里,一副祖宗的模样,矜持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表达对这句话的认同。 一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又把那个地上的毛团摸出来,递在赤炎手里,笑眯眯道:“送给你的。” 赤炎爪子挪到毛团上,一脸这本来就是我的的表情。 本尊站在窗旁,看这一人一兽和谐相处。 她到底,和白珏还是不同的。 本尊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四万年沧海桑田,我还在期许着些什么呢?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第61章 涉江采芙蓉(四)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 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 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 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 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 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 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 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 若是真能如愿, 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 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 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 远远见了集市, 本尊布衣荆钗, 只闲抄了手, 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白珏说人间缤纷多彩,人间千奇百怪,暮暮朝朝各有不同。她说她偷偷去过好几次人间,人间有糖人,有炸鱼,有糍粑,有清茶,有华丽的酒楼和穷苦的人家。她还说她在人间当了很久的无名女侠,专门惩奸除恶,将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不义之财散给遭了饥荒的穷苦人家。 这些听得本神兽很向往,本神兽忘了前仇旧耻,横刀夺爱之痛,满脸渴望的盯着妖艳贱货眉飞色舞的小脸。 本神兽也想当人间的女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后来我偷偷去了人间,跟着妖艳贱货一起。她化作了狐狸的原形,溜出了青尢山,本神兽在天上飞,她就在地上跑,九条尾巴甩的簌簌作响。 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她化作人形,将我揣在怀里,带我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尝遍世间百味酸辣辛甜。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京都画舫,看天上夜幕降临,看十里烟花绚烂齐放,漆黑的夜幕上,烟花照亮一方光明,五彩斑斓,美若织女在天边夜幕处织出的层层彩霞。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烟花下的美人,比烟花更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会爱上她,就像烟花一般,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为了她点燃了全城所有的烟花。 那个人不过是求妖艳贱货对他回眸一笑。 可妖艳贱货没有,她只对我巧笑倩兮,美目流连。本神兽心里很自豪,甚至是很满足。 我想,妖艳贱货抢我一个心上人,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放了狐狸,任她自己去玩耍。 客房里干净整洁,本尊坐在床上,把玩着一串桑枝,半响才朝那个拘谨站在门边的弟子问道:“九岭神山是不收女弟子的。” 那个名唤一云的弟子显然明白我这番将她留下是没什么好事。她抿了唇,露出一点倔强的神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道:“一云知晓的。” 本尊上下打量她几眼,不得不说,这一云的确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弱少女,但她腰板挺得直,眉眼间也有一丝男儿般的勇敢之色,不见半分女子娇憨之态。若加以道法辅助,九岭上的道人们以为她只是个稍微羸弱些的少年,也是正常的。 本尊继续问道:“那你且与我说说,你为何拜上师门?”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碧绿的叶,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叫她别乱跑,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啾啾啾的比划着,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第62章 涉江采芙蓉(五) 防盗比例是80%  白毛狐狸在我面前, 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扑簌簌的落着泪。我左左右右歪着脑袋看着她,看着她半天,才昂首挺胸气势汹汹的说道:“啾啾啾!” 狐狸显然不懂我是说的什么话。她只有一条尾巴, 瑟缩的躲在背篓的角落里,那条单尾缩的紧紧的, 一副生怕我看出来她只有一尾的模样。 奈何背篓里就只有那么巴掌大, 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二哥还在往山上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 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 头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走到一处, 他抬手折了一支树枝, 摘了桑葚,扔进背篓里,只一边摘着桑果, 一边朝我略带责备的说道:“阿九,你别凶她。二哥只是看这小狐狸怪可怜, 给她涂上些伤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她, 等她在北陵休息几天, 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着狐狸,狐狸白毛一阵抖,两只眼睛一闭, 淌下两道清亮的泪来。 二哥背着我们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际, 远远便有昆嵛山天兵处的仙使候着我们。他拎着一个乾坤袋, 将二哥递给他的桑葚装进去, 再递交给去往天庭的仙使,几经周转才能递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对二哥一点头,看着背篓里和白毛狐狸挤成一团的我,朝二哥微笑问道:“仙君好雅兴,竟有兴致养这种寻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兴许是累了,早就蜷缩在一团,睡着了。她闭着的眼睛一圈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二哥也并未有收留她的打算。毕竟这么一只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紧挨着传说中天地灵气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里,真是再低贱不过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只摇头说道:“仙使笑话了,这狐狸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看她身上有伤,所以替她上些药。等几天,该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朝二哥继续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实在是难上加难。若是仙君收养了这么一只狐狸,养在府里,没个道行,怕是活不了几年。” 二哥似乎思虑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风道:“仙使说得对,我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偏又是只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尽了欺辱。但这一切皆是命数,也由不得他人罢了。” 我看着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着,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像个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却缓慢的淌出一滴泪来。 我有些诧异,诧异狐狸怎么睡着了还在掉眼泪。正在诧异间,头顶就伸了一只手,掀开了背篓上半遮的藤条盖子。 仙使低头,只温和的看着我,看都没有看旁边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的头,言语间还带着笑意:“重帝将军在天庭老是对仙友谈起他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过几年,重华将军将是要把她送到哪个仙座派下修习历练?” 这个仙使生了一张好脸蛋,轮廓柔和而带了一丝悲天悯人的郁色,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往旁边缩了一缩,还理直气壮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这样,浑不怕的,惹是生非,见谁啄谁。” 那仙使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如今听到二哥这样说,倒也放松下来,只说道:“性子活泼也算好事。” 我朝他竖了竖头顶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条盖子,只朝那仙使说道:“那可就有劳仙使了。” 狐狸在我们青尢只不过呆了三四天。 二哥当初一时冲动,管了这等闲事,捡了这只狐狸回来,如今清醒过来,自觉天命有数,将她托付给了府上的婢女们不再过问,自己先出了远门。 狐狸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闲耍,去啄石头玩,听到旁的婢女偶尔私下里谈起那只狐狸,说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里的狐狸,真是不一样。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仪态端庄,而这只狐狸生的只有单单一尾,是只再低贱不过的普通畜生。 往日里这种狐狸,可是连北陵的山门都进不得的。 一群婢女凑在一块闲言碎语嚼舌根,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狐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细腻,我实在看不出来她与青尢那些九尾狐有个什么不同,莫非就只因为她少了八条尾巴,所以大家都这么看不起她么? 我觉得不能理解。 狐狸只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后腿还有些瘸,却还是甩着那条白色的尾巴,踏着步子离开了北陵山的山门。 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我一时所想,对于一个一两岁的小朱雀来说,连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况是一只旁的不相干的狐狸? 那时我正偷偷从北陵山门溜出去玩乐,恰巧与狐狸擦肩而过。我用爪子踢着地上的石头,看着狐狸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她耷拉着小脑袋,黑漆漆的鼻子湿漉漉的,尾巴微微颤着,往青尢山那边走去。 府上的婢女们是不敢赶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厌。她是有骨气的狐狸,从那北陵山门一路走出来,直到这看不到山门的地方,都没有回一下头。 我站在地上,从草丛里的枝叶间窥探着狐狸的一举一动。 再过几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盘。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着,她的步子很轻很低,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一步,她停了下来。面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狐狸迟疑的站在那里,一只前爪抬着,犹豫不定。等了一会热,她终于慢慢的回了头。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跃进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见。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第63章 涉江采芙蓉(六) 防盗比例是80%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 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 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 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 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 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 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 像是天边的繁星, 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 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 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 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 对她戒备异常, 奈何我和她玩的好, 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可她只要看到我, 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 我想了一想,觉得三公主倒也可怜,和白珏一样,都是个从小吃苦的人。如今她们同病相怜,白珏想要替她做些什么,都是自然的。 只是做归做,那天庭里的二皇子可是一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主,他若是说了那血迹是三公主的,就真该是三公主的。 三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不知道白珏是从哪里弄出了她的血来。 见我目光疑惑,白珏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枯木,只淡淡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另一个事情了。”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三公主之所以跳了诛仙台,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咒。那咒的名字,叫做缠心。” “纠缠的缠,心意的心。”白珏紧盯着我,半响才说道,“这种咒,很奇特。我也是从缙云公主口里得知,这种咒的存在。” 缠心咒,纠缠的缠,心意的心。我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见遍天底各种邪门歪道正经道统,可这缠心咒,却是前所未闻。 白珏慢慢的说道:“这一截枯木,是三公主的心意所化。缙云公主来找我讨要一缕仙丝,我本是不愿意见她的,但是回禀的宫人告诉我,缙云公主说,她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我的愿望。”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白珏压低了声音,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个麻烦,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第64章 涉江采芙蓉(七) 防盗比例是80%  妖艳贱货曾经高谈阔论斩钉截铁的说过,这世上没有她勾引不到的男人。 妖艳贱货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她一直都在用生命证明在这世上她是多么倾国倾城世无其双。 在十万年前, 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 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 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 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 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 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 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 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 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 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 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 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七千四百六十二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她在我怀里,泪光盈盈,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狐狸显然不懂我是说的什么话。她只有一条尾巴,瑟缩的躲在背篓的角落里,那条单尾缩的紧紧的,一副生怕我看出来她只有一尾的模样。 奈何背篓里就只有那么巴掌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二哥还在往山上走,他穿着寻常的布衣,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头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走到一处,他抬手折了一支树枝,摘了桑葚,扔进背篓里,只一边摘着桑果,一边朝我略带责备的说道:“阿九,你别凶她。二哥只是看这小狐狸怪可怜,给她涂上些伤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她,等她在北陵休息几天,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着狐狸,狐狸白毛一阵抖,两只眼睛一闭,淌下两道清亮的泪来。 二哥背着我们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际,远远便有昆嵛山天兵处的仙使候着我们。他拎着一个乾坤袋,将二哥递给他的桑葚装进去,再递交给去往天庭的仙使,几经周转才能递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对二哥一点头,看着背篓里和白毛狐狸挤成一团的我,朝二哥微笑问道:“仙君好雅兴,竟有兴致养这种寻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兴许是累了,早就蜷缩在一团,睡着了。她闭着的眼睛一圈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二哥也并未有收留她的打算。毕竟这么一只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紧挨着传说中天地灵气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里,真是再低贱不过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只摇头说道:“仙使笑话了,这狐狸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看她身上有伤,所以替她上些药。等几天,该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朝二哥继续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实在是难上加难。若是仙君收养了这么一只狐狸,养在府里,没个道行,怕是活不了几年。” 二哥似乎思虑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风道:“仙使说得对,我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偏又是只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尽了欺辱。但这一切皆是命数,也由不得他人罢了。” 我看着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着,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像个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却缓慢的淌出一滴泪来。 我有些诧异,诧异狐狸怎么睡着了还在掉眼泪。正在诧异间,头顶就伸了一只手,掀开了背篓上半遮的藤条盖子。 仙使低头,只温和的看着我,看都没有看旁边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的头,言语间还带着笑意:“重帝将军在天庭老是对仙友谈起他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过几年,重华将军将是要把她送到哪个仙座派下修习历练?” 这个仙使生了一张好脸蛋,轮廓柔和而带了一丝悲天悯人的郁色,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往旁边缩了一缩,还理直气壮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这样,浑不怕的,惹是生非,见谁啄谁。” 那仙使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如今听到二哥这样说,倒也放松下来,只说道:“性子活泼也算好事。” 我朝他竖了竖头顶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条盖子,只朝那仙使说道:“那可就有劳仙使了。” 狐狸在我们青尢只不过呆了三四天。 二哥当初一时冲动,管了这等闲事,捡了这只狐狸回来,如今清醒过来,自觉天命有数,将她托付给了府上的婢女们不再过问,自己先出了远门。 狐狸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闲耍,去啄石头玩,听到旁的婢女偶尔私下里谈起那只狐狸,说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里的狐狸,真是不一样。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仪态端庄,而这只狐狸生的只有单单一尾,是只再低贱不过的普通畜生。 往日里这种狐狸,可是连北陵的山门都进不得的。 一群婢女凑在一块闲言碎语嚼舌根,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狐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细腻,我实在看不出来她与青尢那些九尾狐有个什么不同,莫非就只因为她少了八条尾巴,所以大家都这么看不起她么? 我觉得不能理解。 狐狸只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后腿还有些瘸,却还是甩着那条白色的尾巴,踏着步子离开了北陵山的山门。 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我一时所想,对于一个一两岁的小朱雀来说,连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况是一只旁的不相干的狐狸? 那时我正偷偷从北陵山门溜出去玩乐,恰巧与狐狸擦肩而过。我用爪子踢着地上的石头,看着狐狸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她耷拉着小脑袋,黑漆漆的鼻子湿漉漉的,尾巴微微颤着,往青尢山那边走去。 府上的婢女们是不敢赶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厌。她是有骨气的狐狸,从那北陵山门一路走出来,直到这看不到山门的地方,都没有回一下头。 我站在地上,从草丛里的枝叶间窥探着狐狸的一举一动。 再过几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盘。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着,她的步子很轻很低,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一步,她停了下来。面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狐狸迟疑的站在那里,一只前爪抬着,犹豫不定。等了一会热,她终于慢慢的回了头。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跃进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见。 我落地的地方正不巧,也偏紧于一片修真的地盘。青尢山钟灵毓秀,灵气旺盛,坐落在地盘上的九岭派的开山师祖鸿雁,本尊以往也见过,还稍稍提点过他两次,想想过了四万年,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修的仙阶,位列仙班,亦或是依旧轮回百世。 这一望,本尊便悠悠的想起些往事。九岭派所坐落的山峰隐逸在云雾中,高不可攀。本尊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头,心下感慨万千。 不仅如此,本尊还时常看到有穿着蓝白衣裳的道门修士从旁经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嘴里还讨论着什么事情。旁的人一脸恭敬,全都不由自主的给那些道士们让道,身边还跟着许多衣着华丽的人,看样子身份不低。 就着旧情,本尊尖着耳朵听了听,大抵是妖物,成形,吸人精气什么的话。本尊边踱步,边寻思着,这地盘按道理来说,是归在青尢九尾狐族的麾下的。莫不是她们族里哪头狐狸不知深浅,想了什么不正经的修仙法子,来了这人间尝新鲜? 这些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修得了个精怪的形,急于求成背道而驰,不知道这样害人谋命会有损阴德,日后成仙艰难,反倒容易沦为魔物。 本尊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玉簪挽着黑发,便进了一家客栈。那店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柜台上有一点没一点的打瞌睡,脑袋起落的像是蜻蜓点水。本尊往前一走,随手变出一枚金子,放在他的面前:“一间房。” 本尊在凡间的时候,都是妖艳贱货带我四下游玩,我虽然知道住店是得用银两,但具体是要多少,我却是不清楚的。、 那店小二被这声音一惊,猛然吓跑了瞌睡,下意识的把笑脸摆出来:“客官.........” 他一看面前这一锭金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先是哆嗦着手去拿那金子,再者抬眼看着我,脸上有一种惶恐的表情:“客官真是折煞小的了!这么大一锭金子!小店是小本生意,掌柜的又不在,这让小的怎么找的开?” 这下轮到本尊诧异了。本尊故作镇定,只说道:“不用找,多的当是赏钱。好酒好菜,热水供着便行。” 店小二这下真是被吓着了,他傻笑了笑,吞了口唾沫,只颤着手将那一锭金子收进怀里,说道:“一定的一定的!客官往楼上雅间请,不瞒客官说,咱们福字楼的酒家,饭菜那都是最好的!客官你稍稍等会儿,小的立刻叫后院里的大厨给客官送上饭菜!” 这客栈一楼便是饭馆,十几张桌子凳子整整齐齐的摆着,上面擦得也干净。本尊左右看了半响,这偌大一个店里,除了店小二,竟然还真没有别的人。 眼看着也到人间的午时了,这过路来往的人这么多,本尊倒纳了闷,这些人莫不是不吃饭么? 若是这里的人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那这个客栈岂不是早就开垮了? 店小二傻呵呵的笑着,将本尊送上二楼。本尊回头看他,只问道:“奇了怪哉,你们这店里,素来都是这么冷清么?” 店小二还在傻笑,但嘴上还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客官您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不知道,这一两个人月前,古青城就频频的死人,死的都是些精壮年的男子,个个都是死相凄惨,开肠破肚,听说全都是被妖怪活活的剜出了心。这段时间啊,古青城里面妖怪吃心的案子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几个大家族出了钱,派人上九岭神山求了许久,供了万两香火钱。这不,昨天晚上,九岭神山派的道长们,就下来除妖咧!” 本尊笑道:“莫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他们除妖去了?” 店小二抽抽眉尖,只说道:“道长们说妖物感官异于常人,不让我们这些俗人跟着,怕打草惊蛇。只是他们也说了,今日会在水泽岸处决那只妖狐。” 本尊心头跳了一跳,只稍微有些在意道:“妖狐?” 店小二一脸向往和郁闷,满脸都写着遗憾,朝我说道:“客官你若是要去看,兴许还来得及。掌柜的他们早早都去了,就剩下我和后厨老张在这里看店。” 本尊哦了一声,只说道:“是什么样的妖狐?” 店小二郁闷道:“那个我也不清楚。道长他们设了一夜的法,今早才逮到那只狐狸。听说那狐狸野性难训,凶恶异常,还咬伤了一个小道长的手。” 本尊心中暗自思忖,九尾狐一族吸人精气只有那么一个法子,若古青城作祟的妖物真是一只九尾狐,死去的精壮男子也必然只是形容枯槁,皮包骨头,怎么可能挖心剖肚? 想来这几个道士必然是抓错人了。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就来除妖,实在是可笑。 本尊转了身,朝他道:“你很想去看那些道士除妖?” 店小二刚得了一锭金子,美滋滋的说道:“想倒是想,但掌柜说了我要看店,那就得看好店了。” 本尊心道你嘴上这么说,刚刚还不是在打瞌睡。 他引我又下了楼,只道:“客官要是去看,现在还是来得及。就往城西走,不过小半柱香的时辰就到了。房我替客官收拾好,饭菜热水也都是备着的。小的等着客官。” 本尊点头,下了楼。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但多数布衣的百姓却都是往着城西去了。 本尊左右看了看,溜到个没人的地方,单手捏了个决,化作了一缕青烟,落到了城西的巷子里。 巷子前面有人跑过,想来都是去看热闹的。本尊慢条斯理的往人群多的地方走去,前面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百姓,粗布麻衣,一个个表情生动,既有好奇,又有害怕。 本尊悄悄的挑了个稍微站的高点的位置,站在旁边一条船上卸下的货物上,想了想,还挑了个分外舒服的看热闹姿势,优哉游哉的坐下了。 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中心里,燃着一堆架起来的柴火。那柴火架子堆叠的极高,几乎高出围观的人群半个头。一个银质的囚笼就被放在那木材架子最上面,里面盘着一只白毛的九尾狐狸,闭着眼,四只爪子鲜血淋漓。她似乎累极了,只一动不动的躺在笼子里,条条银质的锁链将她的四肢禁锢住。 若非那狐狸雪白的皮毛还有些许微弱的起伏,怕是连本尊都以为这只是一只拿来滥竽充数的死狐狸。 她雪白的绒毛上染了鲜血,优美的后脊梁尾骨处分了九条美丽而纤细的白色尾巴。 倒的确与普通狐狸不同,这世上除了青尢的九尾狐,没有哪一族的白狐能长出九条尾巴来。 旁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一个妇人捂着帕子哭断了肠,嘴里喊着什么我可怜的壮儿,旁边的人将她扶起,都在小声劝慰。旁边一个少女则是怒火滔天,不停的哭喊着烧死这只妖物,为她的二哥偿命。 几个穿着蓝白色相间道袍的道士里,有一个似乎是为首的领头者。他年纪稍长,朝前走了一步,朝那个哭的断肠的妇人一拱手,只说道:“夫人,小姐,节哀。” 那个妇人的哭声更大了,需要好几个人来扶着她的肩膀,才能让她不摔落在地。少女的喊声更大了,声声泣血,字字都在喊还他的二哥回来。 旁的围观群众们都群情激昂,说起这狐狸的滔天罪行。一个说狐狸害人不浅,一个说狐狸杀了她的丈夫,一个又说狐狸偷了他家的鸡,总之,罪行滔天,罪不可赦。 那道士一拱手,揭了旁边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徒弟袖袍,露出手臂上包扎着白布的伤口,上面渗了一抹鲜红的血色。为首道士年纪较大,他只闷声道:“这只狐狸有万年道行,所幸未能成形,此番才没有吃她多少亏。若是她修得人形,再来危害人间,这古青城定是要生灵涂炭!” 这场上的千百来号人连忙感恩戴德,一叠声的喊着道长辛苦。道士淡淡的应了,他单手持着火把,只走到那木材架前,朝那银色囚笼里的狐狸稍稍叹了口气:“九尾狐一族,本是灵兽,修行之路得天独厚。奈何你这畜生,生了邪门歪道的心思,竟打了为祸人间的心思。如今这番除去你,也是顺应天理,因果报应。” 那银质囚笼里的狐狸稍微睁开一丝眼缝,红彤彤的眼睛里一片慵懒。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处鲜血淋漓的伤口,挑衅的看着那年纪稍大的领头道士。 本尊愣住了。 本尊认狐狸,从来都是看眼睛。刚刚那狐狸闭着眼,倒一时半会没看出来,这被抓住的狐狸竟然是昨晚我放生的赤炎。如今认出来了,倒有些阴差阳错的感叹。 看来是老天逼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赤炎慵懒的看着他,那道士皱了皱眉头,只道:“还未修的人形,媚术便如此了得!若是以后化作了人形,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一方!孽畜,早早认命吧!” 赤炎挑衅的看着他,嘴里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又沉又哑。那道士面露愠色,抬起手中的火把,眨眼便要往那柴火架上丢去。 周围一片伸长了脑袋准备看妖怪到底是怎么个死法的看客。 “且慢!” 这一语既出,四座自然是惊的回了头。 本尊从旁边的货物上起身,慢慢走近场中。不知怎的,旁的人都自动的给我让出一条道来,还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 可惜本尊不是很喜欢被人用某些诡异的眼神看着的感觉。前面几个道士一脸凝重,目光带剑,一脸警惕。尤其是笼子里的赤炎,她似乎很不可置信,弹起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像是浑身过了电一般,连耷拉下去的耳朵尖都立了起来,眼睛里像是亮了光,殷殷的看着我。 本尊看着她用血肉模糊的爪子去拨那些锁链,目光似乎燃着火,一副急不可耐要来到我旁边的形容。 本尊走近那为首的道士旁边,朝他稍微点点头:“在下有一事不明,愿道长为我指点迷津。” 旁边的道士嘴里估计正在酝酿一句你是何人,听到我这么一说,竟然鬼斧神差的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去。 好歹是修道中人,若是连曾经天庭第一战神的一丝气魄都察觉不出来,那他这个道算是白修了。 那个为首的中年道士虽然不知道我是何身份,但是也知道我来头不小。他恭敬的朝我回了个大礼,毕恭毕敬道:“阁下这么问,便是折煞一某了。不知道道友是有何要问?” 旁边赤炎还在拼命的挣脱锁链,跟刚刚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完全是两幅面孔。 本尊眼角余光瞥见赤炎泪光盈盈,张了嘴就要去咬那锁链,心里一动,朝中年道士道:“钥匙呢?” 姓一的为首道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只朝本尊恭敬道:“这只妖狐为非作歹,若是阁下放了她,日后怕是祸事难平........” 本尊看他一眼,只重复道:“钥匙。” 一道士也并非冥顽不灵之辈,他看了旁边的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弟子一眼,那个弟子则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逃出一把银质的钥匙,去到旁边,开了囚笼。 周围的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他们显然不知道这几个素来被人供奉的道长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个寻常不已的素衣女子毕恭毕敬,还放了这只为非作歹为害一方的妖狐。 无知者无畏,凡人也有做凡人的好处,这不就是了么? 赤炎从囚笼里一跃而下,轻盈的身子三两下就弹了过来,跃进我的怀里,伸出舌头胡乱的舔我的手,九条尾巴一个劲的胡乱甩,看样子欣喜若狂。 第65章 涉江采芙蓉(八) 防盗比例是80%  虽是睡着, 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 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 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 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 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 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 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 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 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 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 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 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 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一嵋道长一愣,忙点头道:“师祖立下的规矩,我们九岭神山一派自然是只有男徒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云,朝我温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一云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岭门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身体又羸弱,仙君将他认作女子,也是自然的。不过我们九岭神山入门之时须得验身,他的身份,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动,怀里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她抬起眼看着那个名唤一云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见我目光落到他面上,那个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脸蛋,头上束着木冠,被偌大的帽子盖着,也不知道下面该是怎么一头乌黑油亮瀑布般的发。 趁着一嵋还没有顺着本尊的目光看到一云的面门上,本尊装作无意的挪开目光,重新看着一嵋,问道:“话说那个船娘,是怎么一回事?” 本尊不想多管闲事,去拆穿这个女扮男装混入九岭的女徒弟。反正看一嵋道人对这个弟子十分信任,估计她自有什么蒙混过去的伎俩。 有些障眼法,骗骗凡人也就还行,要知道,天庭的白珏可曾是九重云霄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幻术第一人, 可她的幻术却从来困不住我。 赤炎在我怀里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水灵灵黑溜溜的眼睛把一嵋道长望着,一副摆好了姿势就等听戏的架势。 一嵋道长没注意狐狸,只朝我说道:“差不多是四个月前,碧连天渡口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船娘。” 一嵋道长绘声绘色的讲着,本尊与狐狸各自摆好姿势,都一脸认真的听着。 碧连天,碧叶连天。这个渡口之所以叫碧连天,正是因为出了渡口三里外,是一片荷叶连天的偌大湖泊。 根据道长的描述,这个湖本来有个名字叫做镜湖,周遭全是一人多高的青蒿。湖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卵石遍地。这个湖是去往对岸天羽城的捷径,有不少渔家靠划船渡客和捕捞鱼虾为生,那时候的古青城可比现在繁华的多,街头巷尾,渔贩商家叫卖鲜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不知多少年前,镜湖里突然出现了莲藕。那些莲藕在此处落地生根,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湖泊。起初,古青城的鱼贩船夫们还从湖里打捞莲藕来售卖,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打捞莲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荷叶生长的速度。 巨大的莲叶遮住了湖泊下的光线,湖水里碧绿的水草开始疯长,整个湖都呈现一种鲜郁的绿色。附近有胆大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划船去摘荷花莲蓬,彻夜未归。第二天,他们的父母托水性好的小伙子们结队去寻找自己的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被荷叶莲藕的根须缠在水中,已经泡的发白了。 渔家们再也不敢去湖中打捞鱼虾,孩子们被告诫远离这片吃人的湖泊,原本沿着渡口开设的驿站全部关门,因为没有人再敢走水路捷径去往天羽城。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才发觉这些莲藕的恐怖之处。它们疯狂的生长速度已经超出一般的草禽。起初镇上的百姓们愤怒不已,由官府领头,他们将自己家用的蜡油全部倒入湖中,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头里,不惜一切代价的点燃了整个湖泊。 火焰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些疯狂生长的莲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湖面上都是黑色的灰烬,没有任何莲叶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坚持不倒。 但是,当第二天黎明破晓,居住在渡口岸边的百姓们一早起床时,他们便再次望见了昨日那在大火中化作灰烬的连天碧叶,重新生机盎然的占据满了整个湖泊。 湖面上还残留着昨日燃烧后的灰烬,这些新长出的荷叶有着偌大的圆盘,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各色尽有,在那素枝上还有不少新生的菡萏。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下对镜湖彻底死了心。他们废弃了渡口,去往天羽城的路只剩下旁边的车马道。鱼贩船家们准备将渔船售卖,可这种情况下,在他们还没得来及将告示张贴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小船就已经成了那些被莲藕根须缠绕拽入水中的沉船。 自此,镜湖改名为碧连天,里面的莲藕虽然疯狂生长,却没有长到岸上来。古青城的百姓们惊恐愤怒了好几年,但之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再踏入碧连天的生活。 碧连天是一片吃人的湖泊,到如今,它里面得荷叶已经茂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大家都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平安的从碧连天里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本尊略一沉吟,只问道:“事物反常必有妖,你们九岭神山一派,就没有派人来看过吗?” 一嵋道长正讲到兴头上,听我这么一问,只说道:“自然是有的。虽说碧连天的出现是在百来年之前,但是那时候我们九岭一派的师叔师兄们,都是去看过的。可惜那偌大一个碧连天,从这头渡口到对岸得天羽城近乎三百里,没有妖气,他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告诫了附近的百姓们莫要轻易下湖之后,只得作罢。” 本尊点点头,怀里得赤炎一副听八卦饥渴难耐得表情,用毛茸茸得小爪子撑起半个脑袋,听得聚精会神。 一嵋道长继续道:“但是就在数月之前,这个碧连天的渡口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位船娘。” 那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赤着一双白生生的玉足,用竹篙拨开两边茂密的莲花,点一点水面,站在船上,就跟碧连天里百里莲花养育出来的妖精一般。 是个摄人心魄风情万种的小妖精。 起初岸边的百姓们都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她从碧连天里密不透风的莲花中拨着竹篙,点一点水面,拨开两边荷叶,将那一叶轻舟停在岸边。 百姓们可真是吓坏了,那船娘却不在乎,她用手指绕了一缕发,白腻的指尖缠着黑发,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说她是从对岸过来的船娘,自小就生活在在这条船上。 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古青城的百姓们又不是傻子,这吃人湖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娇滴滴的船娘,不是妖精就是鬼魅。面对百姓们的惊恐和质疑,船娘倒也不放在心上,日日就呆在她那小船上,只是偶尔会在船头烧一壶小酒,温一温凉菜,悠然自得的在那碧连天里撑着船来,撑着船去。 后来,那个船娘消失了几天。镇上的人以为她走了,可没过几天,她又回来了。船上还载了个客人。那个客人是古青城的一位书生,他的妻子因为疫病殁了。 他有急事赶去天羽城。这个书生倒也是不怕死的主,他于夜深时来这渡口,找到这位船娘,求她载一载他,去见妻子最后一面。 那书生下了船,平平安安的回了古青城。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有胆大的汉子们坐上了这船娘的船,那个船娘也不以为意,只笑笑,拿手指将散乱的发丝拨在耳后,一点竹篙,一划水面,稳稳的就没进碧连天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里。 船娘一点竹篙,小船在密集的荷花下七歪八拐,还真的游到了天羽城对面的渡口。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钦慕船娘貌美如花,时常找些新鲜玩意送与她,那船娘但笑不语,她说,她生来便是五行木丰,兴许是与这片荷莲投缘,所以碧连天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前路漫漫,艰险不可知,可赤炎还是义无反顾的从一云的怀里跃下,选择与我同行。 狐狸尾巴颤了个尖,本尊抱着她,半响才道:“我不会有事,你本不必跟下来的。” 她在我怀里,泪光盈盈,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第66章 涉江采芙蓉(九) 防盗比例是80% 那几个道士显然也是看见了本尊使用道法, 让白狐的伤口不药而愈。他们恭敬的看向我,只朝我鞠躬道:“不知阁下是哪方仙尊, 来此人间又有何事?这只狐狸是我们在古青城布下仙网抓住的, 相比仙尊也听说过,最近古青城..........” 本尊闲闲招手:“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散仙罢了,不必提什么名讳。古青城的事情,我也是听说了一二。不过, 我有一句话要问几位道长。” 为首的中年人道长面色和缓,穿着白蓝色道袍朝我一拱手:“道长一词,不敢当!” 周围的凡人们大抵看出我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也都不在窃窃私语,只紧盯着本尊和那道长,一副静候下文的模样。 本尊缓缓开口道:“我听说城中那几个死去的青年,都是剖肚挖心死相凄惨。本尊有一事不明,想要问问道长,道长可知道,狐妖杀人, 该是用什么法子?” 那为首的中年道长目光坚定:“若是普通的狐妖杀人, 自然是先用魅术勾引青壮男子,再与人交合, 吸其精气, 使其精血干枯而暴毙, 死相干瘪枯老, 犹如九十老汉, 而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伤痕。” 本尊点点头,只说道:“古青城那几个人,明明是挖心剖肚而死,这显然是其他的妖物所为,又不知道道长你为什么非抓了一只狐妖来作替死鬼?” 赤炎在我怀里猛点头,本尊善解人意,眉梢一抬,只凉凉笑道:“可是那万两香火钱,就能让你们这些不世出的仙家道门,滥杀无辜?” 话音刚落地,那为首的中年道士已经冷汗涔涔的跪了下去,他身后三个小道士也跟着跪了下去。本尊好整以暇的抱着狐狸,只悠然自得的看着他。 本尊以为他这是认罪,认下这滥杀无辜找狐妖作替死鬼的罪,可那为首的道士却抬起头来,只朝本尊声色诚恳道:“仙尊不明白,在下刚说的是普通的狐妖,可是您怀里这只狐妖,哪里能按常理揣测?” 本尊哑然,哦了一声,只看了看怀里的赤炎。 红彤彤的眼睛,雪白细腻的容貌,九条纤细而美丽的尾巴,瘦弱的身体,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她与其他的九尾狐,哪里有什么不同么? 我和赤炎大眼瞪小眼一阵,那中年道士跪在地上,只朝我诚恳道:“仙尊您难道没有发现吗?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不是只普通的妖物。他们魔族行事素来捉摸不定,若是一只魔狐,那她杀人用什么法子都不稀奇了。” 的确,魔族为人行事素来潇洒,从不按常理杀人。 本尊掀起眼皮看着中年道士:“那你刚刚跪下作何?” 本尊倒是还以为他是自知有错跪下磕头认罪呢! 那道士苦不堪言:“仙尊的威压太盛,刚刚一挑眉,在下这就情不自禁了。” 本尊恍然大悟。 敢情是本尊虽然堕了魔,但是作为女战神的威压还在。以前阿爹说得对,气派和贵气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而当年我在仙界叱咤风云那么多年,已经无形的累积了浑身的气势,一旦有发威的兆头,他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修者,怎么可能扛得住。 本尊连忙招手:“起来吧,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层。” 几个道士连忙站起来,理清自己的袖袍上沾染的灰尘,一脸敬畏的看着我。 我把鼻子稍微凑近了赤炎一些,嗅了嗅,有晨起露水和花朵的清香,还有青草与松叶的味道,那道士所说的魔煞之气,也确乎有点。 本尊昨日离开辛夷山之时,为了避免招惹上其他的麻烦,自然而然的将魔煞之气内敛。而赤炎当初自废道行,肯定不会隐匿魔煞之气的法子,她如今只是一只身无缚鸡之力的狐狸,被抓住也是正常。 本尊心想,这魔煞之气,兴许是昨天她在我怀里呆久了,一时不察而沾染上的。 本尊朝几个道士和蔼的微笑了片刻,道士受宠若惊。我思定,缓缓开口道:“这只狐狸,不会是凶手。” 道士迟疑片刻,问道:“仙尊何以如此肯定?要知道,这魔物性情诡谲狡猾多端,仙尊莫要受了她的蒙骗!” 本尊抚了狐狸的毛,只缓缓道:“这狐狸,前几日一直随我在一处。” 道长依然进退有度:“可这古青城挖心剖肚的案子,自月前便已有了。最近的一起凶案,还是半月前的。狐妖多诡计,她与仙使在一起几日,并不代表她就能洗清嫌疑。” 本尊不由得撇了这道士一眼,没想到这凡间的道士还真够较真,本尊都把仙使的身份亮出来了,他没有放赤炎一马的意思。 本尊继续道:“这狐狸是我养的,自小拘在宫里养着,昨晚她溜出来玩,这才被你抓着。想来是场误会,道长觉得如何?” 道长表情十分为难:“并非在下不通人情,而是这只狐妖身上有魔煞之气,正邪不两立,仙尊也该明白。” 本尊不禁哑然,朝怀里的赤炎笑笑:“倒是不知道,为何一个二个都把你看的紧,不肯放行。” 赤炎一脸“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可怜表情,红彤彤的眼里泛着汪汪的水光。 本尊看的很头痛,只得朝那道士说道:“你们这九岭神山一派,开山的祖师是叫鸿雁的,是吧?” 那道士一惊,只朝我惊疑不定道:“仙尊竟然知道开山道祖的名讳?” 本尊朝他不咸不淡道:“本尊当年在天庭任职的时候,你们九岭神山的道祖鸿雁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本尊不过是脾气好,不想惊着你们凡人,但凡遇事是想要说个理来。若是真论资格,就算你们师祖鸿雁在这里,本尊说的话,他都不敢反驳一句。” 这下这个道士倒是真的惊呆了。其他四个小道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表情分外倾慕。毕竟在凡间能看到比他们师祖还厉害的仙界人物,很是难得。 周围的凡人也惊呆了,声音吵杂起来。他们望向我的目光,有钦佩,有怀疑,有憧憬,还有狂热。 本尊不禁有些纳闷。这几个小道士吃惊那是因为我比鸿雁厉害。可在这周遭一圈的凡人不过只听了个大概,仅仅知道我是仙使。想我在天庭的时候,这世间还有许多被派下仙界的神仙在人间主持道义,这一趟来,怎么感觉人间的凡人们像是许久没有见过神仙似得,都朝本尊激动不已指指点点。 那个道士这下总算是认了输,知道再与我争下去没有好果子吃。他朝我恭敬道:“虽然不知道仙尊的名讳,但是既然仙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是相信仙尊的。只是师祖早已飞升多年,近乎万年没有再回九岭神山。在下斗胆一个请求,若是仙尊有一日见得了师祖,请向师祖替我们捎一句好。” 本尊撸着狐狸毛,只寡淡笑道:“无妨。” 我此生再回不了仙界,这句好怕是再也捎不到了。 周遭的凡人已然跪下,开始狂热的朝本尊磕头,其中不乏一些复活我哥哥,让我儿子回来的话语,本尊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笑话,人死不能复生,乾坤不可逆行,阎罗生死簿上的东西,纵使本尊权势滔天声名显赫,依然是没有那个能力。 本尊抱了狐狸,朝他们点了点头。为首道士似乎依依不舍,很希望我能留下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斟酌开口道:“古青城的妖物不除,我们是不会回九岭神山的。不知道仙尊在这城中住在何处,可否有空?若是仙尊能赏脸在旁指点一二,成了一桩善事,也对仙尊的修行大有裨益。” 本尊寡淡笑道:“不必了。” 本尊已然成魔,怎么可能去做善事?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魔尊的身份了? 如今我与魔神翻了脸,暂时是回不了辛夷山当魔宫后主了。月光凄凄,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我一双因为入魔而火红的眼睛,本尊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触一触那双火红的眼睛,可手一触到水面,指尖处的水面便泛起小小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去。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第67章 涉江采芙蓉(十) 防盗比例是80% 阿九是你想叫就能叫的? 本战神冷声道:“本君名为重华, 望白珏仙子莫要忘了。” 我虽然目不斜视看向前方,可余光却扫了一眼白珏的表情。白珏滞了一下, 幻化出来的脸上五官素雅平淡,是个俊俏的小兵。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 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 朝我说道:“重华, 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 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 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 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 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 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 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 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 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 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我心里虽然略带惊讶,却也没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来。我朝她手里那一截已经枯干的木头看了眼,只蹙了蹙眉,冷淡的说道:“你与那三公主,当真有那么深的交情?” 白珏望着我,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涌动。半响,她才轻轻道:“没有,我只是与她,同病相怜罢了。” 这倒也是,白珏小的时候受尽了青尢里九尾狐族小辈们的欺凌,就如同这个在天宫不受宠的三公主一般,旁人顺着天帝的意思,都当她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眼色。这思来想去,白珏同情她,也是因为自小经历感同身受。 我想了一想,觉得三公主倒也可怜,和白珏一样,都是个从小吃苦的人。如今她们同病相怜,白珏想要替她做些什么,都是自然的。 只是做归做,那天庭里的二皇子可是一个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主,他若是说了那血迹是三公主的,就真该是三公主的。 三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也不知道白珏是从哪里弄出了她的血来。 见我目光疑惑,白珏握紧了手里的半截枯木,只淡淡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另一个事情了。”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三公主之所以跳了诛仙台,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咒。那咒的名字,叫做缠心。” “纠缠的缠,心意的心。”白珏紧盯着我,半响才说道,“这种咒,很奇特。我也是从缙云公主口里得知,这种咒的存在。” 缠心咒,纠缠的缠,心意的心。我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见遍天底各种邪门歪道正经道统,可这缠心咒,却是前所未闻。 白珏慢慢的说道:“这一截枯木,是三公主的心意所化。缙云公主来找我讨要一缕仙丝,我本是不愿意见她的,但是回禀的宫人告诉我,缙云公主说,她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我的愿望。”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本尊已许久没有想起过妖艳贱货。 她的确是个美人,的确是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所有男人拜倒在她的九条狐狸尾巴下。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第68章 磐石无转移(一) 防盗比例是80% 我好奇的把脑袋凑到那团白毛前面拱了拱, 面前的狐狸抖了抖,眼睛像是一汪春水, 哭的眼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眼睛外一圈红彤彤,瞅着越发可怜。 我一看她身上还有些被踩过的五瓣梅花黑脚印子, 顿时就明白她是一只受了欺负的狐狸。 阿爹历来在天庭任职,我素来是由二哥一把手拉扯大, 这世间的事情也都由二哥亲自与我说。作为挨着九尾狐一族老家的北陵山小霸王, 狐狸,我见过不少,但是可以挤在二哥亲手为我做的小背篓里的狐狸,我还是头一次见。 白毛狐狸在我面前, 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扑簌簌的落着泪。我左左右右歪着脑袋看着她,看着她半天, 才昂首挺胸气势汹汹的说道:“啾啾啾!” 狐狸显然不懂我是说的什么话。她只有一条尾巴, 瑟缩的躲在背篓的角落里,那条单尾缩的紧紧的,一副生怕我看出来她只有一尾的模样。 奈何背篓里就只有那么巴掌大, 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二哥还在往山上走, 他穿着寻常的布衣, 完全一副普通凡人的打扮,头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走到一处, 他抬手折了一支树枝, 摘了桑葚, 扔进背篓里,只一边摘着桑果,一边朝我略带责备的说道:“阿九,你别凶她。二哥只是看这小狐狸怪可怜,给她涂上些伤药罢了。你若是不喜欢她,等她在北陵休息几天,送她回青尢便是了。” 我看着狐狸,狐狸白毛一阵抖,两只眼睛一闭,淌下两道清亮的泪来。 二哥背着我们回了北陵山。 在下山之际,远远便有昆嵛山天兵处的仙使候着我们。他拎着一个乾坤袋,将二哥递给他的桑葚装进去,再递交给去往天庭的仙使,几经周转才能递到阿爹手上。 那仙使对二哥一点头,看着背篓里和白毛狐狸挤成一团的我,朝二哥微笑问道:“仙君好雅兴,竟有兴致养这种寻常狐狸。” 狐狸哭的久了,兴许是累了,早就蜷缩在一团,睡着了。她闭着的眼睛一圈红彤彤的,睫毛上还是湿漉漉的。 二哥也并未有收留她的打算。毕竟这么一只遍地跑的普通狐狸,要在紧挨着传说中天地灵气孕育的青尢山九尾狐一族的朱雀心里,真是再低贱不过了。 二哥朝他拱手一笑,只摇头说道:“仙使笑话了,这狐狸不过是我随手捡的,看她身上有伤,所以替她上些药。等几天,该是要放回去青尢的。” 那五官明雅的仙使了然的一笑,嗯了一声,朝二哥继续点头,微笑着说道:“那倒也是了。普通的狐狸比不得九尾天狐一族,若想要修得天道,实在是难上加难。若是仙君收养了这么一只狐狸,养在府里,没个道行,怕是活不了几年。” 二哥似乎思虑了片刻,他朝仙使笑了笑,如沐春风道:“仙使说得对,我不过是可怜她无父无母,偏又是只生在青尢的普通狐狸,受尽了欺辱。但这一切皆是命数,也由不得他人罢了。” 我看着狐狸。 狐狸明明是睡着,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像个毛球,可她藏在前爪下的眼角却缓慢的淌出一滴泪来。 我有些诧异,诧异狐狸怎么睡着了还在掉眼泪。正在诧异间,头顶就伸了一只手,掀开了背篓上半遮的藤条盖子。 仙使低头,只温和的看着我,看都没有看旁边的狐狸一眼,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摸摸我的头,言语间还带着笑意:“重帝将军在天庭老是对仙友谈起他这个小女儿,也不知道过几年,重华将军将是要把她送到哪个仙座派下修习历练?” 这个仙使生了一张好脸蛋,轮廓柔和而带了一丝悲天悯人的郁色,说话声音也轻轻的。 我往旁边缩了一缩,还理直气壮的啄了啄他的手。 仙使愣了片刻,二哥朝他笑道:“阿九就是这样,浑不怕的,惹是生非,见谁啄谁。” 那仙使的表情刚刚还有些僵硬,如今听到二哥这样说,倒也放松下来,只说道:“性子活泼也算好事。” 我朝他竖了竖头顶上的白色翎毛,二哥伸手合上藤条盖子,只朝那仙使说道:“那可就有劳仙使了。” 狐狸在我们青尢只不过呆了三四天。 二哥当初一时冲动,管了这等闲事,捡了这只狐狸回来,如今清醒过来,自觉天命有数,将她托付给了府上的婢女们不再过问,自己先出了远门。 狐狸又瘦又小,一双眼睛时刻闪烁着小心翼翼的光芒。我在府上闲耍,去啄石头玩,听到旁的婢女偶尔私下里谈起那只狐狸,说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狐狸,跟旁的青尢山里的狐狸,真是不一样。 人家青尢的狐狸天生九尾,矜持高雅,仪态端庄,而这只狐狸生的只有单单一尾,是只再低贱不过的普通畜生。 往日里这种狐狸,可是连北陵的山门都进不得的。 一群婢女凑在一块闲言碎语嚼舌根,我听了很不高兴。我觉得狐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皮毛也是光滑细腻,我实在看不出来她与青尢那些九尾狐有个什么不同,莫非就只因为她少了八条尾巴,所以大家都这么看不起她么? 我觉得不能理解。 狐狸只在府上呆了三天。第三天的中午,她的后腿还有些瘸,却还是甩着那条白色的尾巴,踏着步子离开了北陵山的山门。 那些想法不过都是我一时所想,对于一个一两岁的小朱雀来说,连二哥的去向我也不甚在意,何况是一只旁的不相干的狐狸? 那时我正偷偷从北陵山门溜出去玩乐,恰巧与狐狸擦肩而过。我用爪子踢着地上的石头,看着狐狸从我旁边走了过去。她耷拉着小脑袋,黑漆漆的鼻子湿漉漉的,尾巴微微颤着,往青尢山那边走去。 府上的婢女们是不敢赶狐狸走的,可是狐狸明白自己不能留太久,惹人厌。她是有骨气的狐狸,从那北陵山门一路走出来,直到这看不到山门的地方,都没有回一下头。 我站在地上,从草丛里的枝叶间窥探着狐狸的一举一动。 再过几步,就到了青尢山的地盘。 狐狸朝青尢山慢慢的走着,她的步子很轻很低,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最后一步,她停了下来。面前便是青尢山的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狐狸迟疑的站在那里,一只前爪抬着,犹豫不定。等了一会热,她终于慢慢的回了头。 她望了一望,低下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跃进了青尢的山林,再也不见。 古青城地方不大,旁边的九岭神山上有鸿雁开山的一道修仙神派,旁边又紧挨着灵兽圣地青尢山,一般的邪祟妖魔都不敢来这香火脉门旁的山城里为非作歹。何况京都离这里又十万八千里远,既无妖患,又没有繁复的税收,是以,古青城的百姓们生活得都算是悠闲。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简而言之,这鲛人油除了魔族外,就没有人会再使用了。 本尊在辛夷山的宫殿里睡了四万年,那四周珠宝上点燃的鲛火有宁神安息之能,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清冷蜡香味。 这种只存在魔族皇宫里万年不灭的火焰,绝不会认错。 两旁的柱子被雕刻成了奇异的形状,缥缈的灯火下,有两个人影。 我抱着赤炎躲在旁边,悄无声息的将视线投到那两个人影面前去看。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屋里摆着一张结着垂幔的床,黑色的绸缎从床榻上流淌而下,宛若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夜幕,一旦陷入其中便无法解脱。 一个赤着玉足的女子就悄生生的坐在那床榻旁,黑色的长发宛若瀑布般流淌而下,她有一张美艳妩媚的脸,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朝面前的那个女子轻声笑:“想开了?” 声音里带着怨恨。 她明明是在笑,眼里的怨毒却像是无尽的碧连天一般,望不到尽头。 我知道,她肯定是那个船娘,那般容貌妍丽,那般漫不经心,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化不开的妩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她面前这个人。 她面前跪着一个人,头伏得低低的,几乎要低进尘埃里去。她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背对着我和赤炎,痛苦的声音几乎扭曲变形:“别再杀人了.......我跟你走........我求求你了.........阿错,别再错下去了。” 竟然是一云。 本尊顿时和赤炎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个跪在船娘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一云。刚刚她不是还好好的呆在渡口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这碧连天之下?还和船娘在一起? 看样子,她们认识。 本尊默不出声,赤炎抬着脑袋望望我,那边名唤阿错的船娘却突然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眉一沉,凛声道:“谁?!” 本尊屏息凝神,跪在地上的一云也抬起头,朝身后回了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悲戚。这边黑暗悄然无声,凭船娘的本事,她是不可能看破本尊的障眼法的,她不过是本能的觉得不对罢了。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喊一句妖孽束手就擒。船娘的目光如刀如剑,半响还是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一云面上。 一云没有看着她,她逃避似得将头埋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船娘赤着脚,那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她俯下身,拧住一云的下巴,冷淡的笑道:“不是逃了那么多年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回来俯首认错?” 一云被她强行拧住下巴,抬起头对视她的眼睛。本尊隔得远,却也看得到船娘的眉心突然跳了一跳,像是慌了一霎,猛地将一云推开,像是要掩饰自己心慌似得,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一切,你要的一切...........” 一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落寞的响起来,悲哀而绝望,似乎笑了起来:“我要的一切?你从小将我养大,将我带在身边,我以为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仰慕你,我从小就爱你敬你,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那么依赖你.......可你不过是想要我这副躯壳,去唤醒另一个死去的人罢了!” 一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面色渐冷的船娘,咬牙切齿道:“错掠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爱着那个死人,她就不过是一个死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没有良心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痛吗?你杀了我的父母宗亲,你骗我说你是捡到的我,你一直都在杀人,就为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心上人,她只是个死人!你别想复活她,哪怕是一天,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本尊心里咯噔一下。 掠影,掠影,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那个跳了诛仙台的木偶,难不成还死里逃生成了面前这个船娘? 错掠影猛地顿住,她直着身子,站在一云的面前。她脸上笑容泛着寒意,只朝一云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强硬的拉起来,将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云,怨毒的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错掠影吗?” 我和狐狸一起瞪大眼,看着一云脸上两道泪痕唰的落下,她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只颤抖着唇,低声道:“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错掠影的眉眼沉的像是黑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凉薄寡淡的扫视着面前一云的眉眼,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错了,我不该将你带在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抱着我睡觉,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怨恨我,看着你为了摆脱我而混进九岭神山——你以为你逃进九岭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知道吗,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他们的——一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一云颤着唇,只绝望的说道:“停手吧,我跟你走,你要怎样都好,别再杀人了。”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她用手指描着一云的眉眼,用那根细白的手指上下描摹着一云的唇瓣,寡淡而嘲笑的说道:“太迟了,一云,你总是这么自认为善良仁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你的同门去抓那只狐狸,是因为舍不得看我死吗?你昨天跑来通风报信,又是爱上我了吗?你既不想别人死,又不想我死,一云啊,你总该是要选一个的啊?” 错掠影的呼吸几乎浮动一云腮边的鬓发,一云颤抖着,闭着眼,淌着泪,怨恨的说道:“你这个怪物。”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只无情的说道:“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我可真伤心。我的一云,你这幅躯壳不过是我拿来献祭的工具,枉费我教养你那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脆弱不堪,不思悔改。” 一云闭着眼睛,泪流无声无息,她颤了颤嘴唇,似乎要开口。 本尊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悄声对狐狸说道:“你猜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炎也非常紧张,看着这房里一对小怨偶,在我手掌中写道:“看来这个掠影想要复活缙云公主,她找到了一个最适合的人选来当献祭的工具。可惜养了这么多年,这个工具想要逃跑,她一路追到了这里。看这个样子,一云应该是爱上了她,不然也不会选择包庇她,所以,我认为,下面一云肯定要问她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爱过吗?” 本尊非常认真的点头,悄声道:“我也觉得。” 赤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认真的抹了抹脸,又在我手心写道:“这个一云真是狠心,为了包庇她的心尖尖,宁愿屈打成招把我抓了。枉费我昨天还觉得她不错来着。” 本尊再次点头:“她俩既生了磨镜之情,一时为情爱所迷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里,一云颤了唇,半响才叹息似得,慢慢道:“掠影,你会后悔吗?” 本尊和狐狸大失所望,她竟然没有问是否爱过。 错掠影漫不经心的笑起来,只说道:“后悔?那是什么东西。” 一云的眼神终于落寞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却艰难的扯出一个笑来,对着错掠影哀莫大于心死的说道:“阿错,我知道你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好几万年,她那一缕残魂也该修养好了,你动手吧。” 本尊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于心不忍了。 想想看,虽然我不知道错掠影应该是怎样逃过诛仙台的,但面前这个人就该是当年的木偶没错。听她这样说,缙云当初应该是身形俱散,但不知怎的留下了一缕残魂,休养了几万年,兴许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而这个一云,应该就是错掠影为缙云的一丝残魂寻找的容器。若是想要缙云重新现世,那她的残魂自然就会将一云的魂魄吞噬殆尽。 错掠影养了一云十几年,等着的估计也就是这一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知道了错掠影的计划,逃出了她的控制,还混进了九岭神山。错掠影一路追踪而来,杀人无数,就是为了将她逼下山来。 一云倒也真是可怜,错掠影为了收养她,杀光了她的宗亲父母,还一路杀人到古青城。自己朝夕相处曾经无比倾慕的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任谁都会痛苦万分吧。 已经到了本尊出手的时候了。 我与狐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于心不忍。 错掠影抚着一云的眉眼,朝她温柔的说道:“动手?傻一云,你还不知道吗,我把缙云的残魂养在你的身体里,一旦时日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吞噬掉你的精魄,占据你的躯壳——用不着我动手的。” 一云的如遭重击,错掠影松了手,她泪如雨下,却悄然无声的滑落在地,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任那泪水滚滚而下,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掠影,其实我,其实我........” 她已说不出话来。 本尊与狐狸一同愤怒起来,赤炎呲牙炸毛,在我手心愤愤:“这个禽兽!” 本尊也心底生凉,从旁边踏出一步。 背后一个高大的影子突然伸手抱住我,从背后轻轻的笑了一声:“原是你在这里,重华?”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第69章 磐石无转移(二) 防盗比例是80% 在十万年前, 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 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 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 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 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 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 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 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 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 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 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 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 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第70章 磐石无转移(三)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 听到一云来敲门, 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 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 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 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 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 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 本尊也没见过, 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 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 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 一番嘘寒问暖, 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 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古青城地方不大,旁边的九岭神山上有鸿雁开山的一道修仙神派,旁边又紧挨着灵兽圣地青尢山,一般的邪祟妖魔都不敢来这香火脉门旁的山城里为非作歹。何况京都离这里又十万八千里远,既无妖患,又没有繁复的税收,是以,古青城的百姓们生活得都算是悠闲。 第71章 磐石无转移(四) 防盗比例是80% 前面渐渐出现一抹光亮。前面一个偌大的石室房间内, 青色的奇异的火焰在两边的柱子上浮动, 本尊稍微定神看了看, 竟然是鲛火。 鲛火,缥缈之火, 燃于鲛人油。 鲛人油是鲛人身上提炼出来的油脂,仙界人大多不屑于如此,他们惯常使用夜明珠来作灯火。而凡人是没能力捕捉到海底三千里下的鲛人作灯油的。 简而言之, 这鲛人油除了魔族外, 就没有人会再使用了。 本尊在辛夷山的宫殿里睡了四万年,那四周珠宝上点燃的鲛火有宁神安息之能, 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清冷蜡香味。 这种只存在魔族皇宫里万年不灭的火焰,绝不会认错。 两旁的柱子被雕刻成了奇异的形状,缥缈的灯火下, 有两个人影。 我抱着赤炎躲在旁边,悄无声息的将视线投到那两个人影面前去看。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 屋里摆着一张结着垂幔的床, 黑色的绸缎从床榻上流淌而下,宛若暗夜里摄人心魄的夜幕,一旦陷入其中便无法解脱。 一个赤着玉足的女子就悄生生的坐在那床榻旁, 黑色的长发宛若瀑布般流淌而下, 她有一张美艳妩媚的脸,带着丝漫不经心的笑, 朝面前的那个女子轻声笑:“想开了?” 声音里带着怨恨。 她明明是在笑, 眼里的怨毒却像是无尽的碧连天一般, 望不到尽头。 我知道,她肯定是那个船娘,那般容貌妍丽,那般漫不经心,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化不开的妩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她面前这个人。 她面前跪着一个人,头伏得低低的,几乎要低进尘埃里去。她跪在冰凉的玉石地面上,背对着我和赤炎,痛苦的声音几乎扭曲变形:“别再杀人了.......我跟你走........我求求你了.........阿错,别再错下去了。” 竟然是一云。 本尊顿时和赤炎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这个跪在船娘面前的人竟然会是一云。刚刚她不是还好好的呆在渡口的么?怎么一转眼就落到了这碧连天之下?还和船娘在一起? 看样子,她们认识。 本尊默不出声,赤炎抬着脑袋望望我,那边名唤阿错的船娘却突然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眉一沉,凛声道:“谁?!” 本尊屏息凝神,跪在地上的一云也抬起头,朝身后回了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悲戚。这边黑暗悄然无声,凭船娘的本事,她是不可能看破本尊的障眼法的,她不过是本能的觉得不对罢了。 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喊一句妖孽束手就擒。船娘的目光如刀如剑,半响还是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一云面上。 一云没有看着她,她逃避似得将头埋下,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 船娘赤着脚,那一双玉足浑然天成。她俯下身,拧住一云的下巴,冷淡的笑道:“不是逃了那么多年吗?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回来俯首认错?” 一云被她强行拧住下巴,抬起头对视她的眼睛。本尊隔得远,却也看得到船娘的眉心突然跳了一跳,像是慌了一霎,猛地将一云推开,像是要掩饰自己心慌似得,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要什么我没有给你?你要的一切,你要的一切...........” 一云背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落寞的响起来,悲哀而绝望,似乎笑了起来:“我要的一切?你从小将我养大,将我带在身边,我以为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从小就仰慕你,我从小就爱你敬你,我一直以为你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那么依赖你.......可你不过是想要我这副躯壳,去唤醒另一个死去的人罢了!” 一云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面色渐冷的船娘,咬牙切齿道:“错掠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心里爱着那个死人,她就不过是一个死人!我是活生生的人,你以为我没有良心吗?你以为我不会知道痛吗?你杀了我的父母宗亲,你骗我说你是捡到的我,你一直都在杀人,就为了你那个死去了的心上人,她只是个死人!你别想复活她,哪怕是一天,她不会喜欢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本尊心里咯噔一下。 掠影,掠影,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那个跳了诛仙台的木偶,难不成还死里逃生成了面前这个船娘? 错掠影猛地顿住,她直着身子,站在一云的面前。她脸上笑容泛着寒意,只朝一云俯下身,捉住她的手,将她强硬的拉起来,将她抵在旁边的柱子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一云,怨毒的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错掠影吗?” 我和狐狸一起瞪大眼,看着一云脸上两道泪痕唰的落下,她认命似得闭上了眼睛,只颤抖着唇,低声道:“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错掠影的眉眼沉的像是黑夜里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她凉薄寡淡的扫视着面前一云的眉眼,呼吸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一字一句的说道:“因为我错了,我不该将你带在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笑,看着你哭,看着你抱着我睡觉,看着你离我而去,看着你怨恨我,看着你为了摆脱我而混进九岭神山——你以为你逃进九岭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知道吗,我杀的每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是你害死他们的——一云,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一云颤着唇,只绝望的说道:“停手吧,我跟你走,你要怎样都好,别再杀人了。” 错掠影轻轻的笑起来,她用手指描着一云的眉眼,用那根细白的手指上下描摹着一云的唇瓣,寡淡而嘲笑的说道:“太迟了,一云,你总是这么自认为善良仁慈。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误导你的同门去抓那只狐狸,是因为舍不得看我死吗?你昨天跑来通风报信,又是爱上我了吗?你既不想别人死,又不想我死,一云啊,你总该是要选一个的啊?” 第72章 磐石无转移(五) 防盗比例是80% 大人物来了。 本尊单手抄起狐狸, 空出来的右手单持银光闪闪的冲天戟,静静的盯着远方那团汹涌而来的黑云。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 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 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 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面上一阵凝重, 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 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樊篱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樊篱温柔款款, 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樊篱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 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 她似乎十分受用, 大敌当前, 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篱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樊篱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篱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樊篱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樊篱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樊篱一块厮杀。 樊篱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樊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樊篱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樊篱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樊篱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樊篱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樊篱。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樊篱。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樊篱,她似乎不明白,我和樊篱到底是什么关系。樊篱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樊篱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樊篱,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尊心神微动。 樊篱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樊篱收敛起笑容,只沉吟道:“赤炎狡猾异常,若非我给她戴了镣铐,当初兴许还捉不住她。两三万年对我们魔族并非漫长,带回宫去,也好驯养。” 说到底,还是不肯放人。 原来这只红眼的白毛狐狸的名字叫赤炎。 红眼狐狸害怕起来,哀哀的在本尊怀里拱,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抱着她,不动声色道:“天下的狐狸多了去,你为何又非只要这一只?” 樊篱微微一笑:“那本神也不知,重华你今日为何就非得替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狐狸说话?” 这句话让本尊犯了难,我总不该说本尊今日心血来潮,就非得管一管你的家事? 本尊慢悠悠开口道:“她既然没过你的门,就不算你的门。何况你看这只狐狸宁肯自毁道行也不愿意嫁给你,你又何苦强人所难?” 樊篱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本尊半响,慢慢道:“重华,你睡了四万年,有许多事情,你都是不知道的。” 他的目光落在红眼狐狸的身上,只森寒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还是打算护着这只狐狸吗?” 其实本尊现在已经后悔了,可狐狸死抓着本尊的衣裳,本尊实在丢不开,做不出那么伤狐狸心的事情。 第73章 磐石无转移(六) 防盗比例是80%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 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 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 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 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 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 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 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 就如同掠影也相信, 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 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 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如今这容颜俊俏的小兵脸上显露出一丝落魄来,只静静的将目光投向前面一片空地,越过飞燕累兽的宫殿屋檐,朝我说道:“重华,你可知道三公主是为什么跳了诛仙台?” 我不知道她今日对这思过宫的梧桐为何感了兴趣,再一想之前徼幸星君对我所曾说过的话,只稍微将这两件事联系了一下,慢慢开口答道:“总该不是你与那三公主有什么交情,我记得你素来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怎肯轻易的将仙丝给了她?” 纵使我答非所问,但白珏的脸却稍稍有了些神采,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像是天边的繁星,满池的碧波潋滟其中。她的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个梨涡,只朝我轻轻的弯了弯嘴角,像是放下一口气一般,道:“你终于肯好好与我说话了。” 我确实是不想原谅她的。 白珏让我们北陵战神一族丢尽了脸面,堂堂一个北陵神族的仙君,想娶一只修仙寡道的狐狸,偏偏这狐狸还不知趣。 白珏初来我们北陵,算是一波三折。二哥不喜欢她,对她戒备异常,奈何我和她玩的好,日日同吃同睡。虽然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她只要看到我,眼里就会亮起璀璨的光芒,亮晶晶的,让人心动不已。 阿爹知道白珏只能让我快活一时,她终究是只山野白狐,活不长岁数。他偶尔回到北陵,见我与狐狸玩的那么开心,一时不忍,还是动用了手头的权利,让生死簿上延后了白珏的名字,让她在北陵多陪我一段时日。 只是阿爹和二哥都没想到,白珏竟然凭借自己的刻苦修炼,修炼出了九条尾巴。 我每日醒来的时候,都看得到白珏吸风饮露,苦修道法。她不像青尢里的九尾狐,天生便过了辟谷。我看她饿的前胸贴后背,我看她饿的奄奄一息,我看她饿的几乎没力气走路。 可即使如此,我将盘子里香喷喷的红烧鸡腿推到她的面前,她还是用虚弱无力的爪子推了回来。 在眼看着狐狸修炼出人形之后,二哥也慢慢接受了白珏。 她是世上最努力最有恒心毅力的狐狸,在北陵的千万年里,所有的北陵神府众人都把她的努力亲眼看在眼里。二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惜才,也没有理由再刁难她。 我希望白珏能永远留在北陵,能和我在一起,日日嬉笑玩耍。 可惜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北陵,回到了青尢,就在她修得人形之后。 北陵神府里的仙婢们都说白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如今一朝得到修得人形,便立刻离开了北陵,回到了她的青尢扬眉吐气,荣归故里。 把北陵的小女君伤心的整天在后山院子里哭。 当然,这话我是不服的。作为北陵女君,天庭战神的我哪里有功夫伤春悲秋?白珏离开了,也不过失了一个玩伴,如此而已。 白珏脖子上的伤痕有些刺目,我虽然心里不满,但语气却还是稍微缓了一缓,问道:“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白珏下意思的抬了藕臂,细净的手腕往后顺了一顺,将一缕发丝绕在前面,遮住了伤口,眼眸低垂,道:“不妨事的。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三公主的事情,有何看法?” 我再一次撇了她的脖子一眼,只慢慢说道:“你用障眼法把我带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说那三公主的事情?” 白珏深深的望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半响之后,她才伸了一只手,手里握着半截枯木,静静道:“前几日里,那个在思过宫的影子便是我。” 第74章 磐石无转移(七) 防盗比例是80%  赤炎窝在我怀里, 尾巴尖一颤一颤的。她温顺的抬着头, 目光灼灼,盯着我, 在我手心一字一句写道:“你讨厌那个白珏吗?” 我抚着她的毛,一顿,稍停滞了片刻, 寡淡道:“大抵,是吧。”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 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 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 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 我去指点一二, 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 我刚要开口, 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白珏的遗物,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莫要讲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为首那个道士见我对昨日的事不甚在意,这才道:“仙君可知,这古青城,半年前来了一个船娘?” 他一脸凝重,只严肃道:“昨日我们自仙君提点后,回去又重新思虑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极像是妖物作祟。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临近青尢一带的密林中,却不想,昨日回去后,又琢磨出一个蹊跷的地方。”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个麻烦,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少则数百年,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第75章 磐石无转移(八) 防盗比例是80% 一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片刻, 半响才坚定道:“修仙问道,惩奸除恶。” 本尊眯着眼看着她,半响才扯出一抹笑道:“好志向。” 她看着本尊的神色有所和缓, 自己也小心翼翼的候在旁边。本尊手里握着桑枝,碧绿的叶, 深紫的果。我低头看了看那桑枝,半响才对那一云道:“刚刚那只狐狸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替我好生看着她, 叫她别乱跑, 又落入了这周遭的陷阱里。” 有些事我并不想想起来。 可我偏还记得。 在十万年前,当我和白珏还未成形的时候,我们爬去后山摘桑枝。那时白珏还没修得九尾, 就是那么只单尾的狐狸。我从打坐修仙的洞里将她硬拖出来,啾啾啾的比划着, 叫她一同去陪我摘后山的桑葚。 白珏正在强行闯过辟谷,饿的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瘦的连皮毛都失了水泽,看上去憔悴不堪,没有往日里的一点白腻可爱。唯有那双眼睛, 依旧是又大又亮,黑溜溜的将我望着, 宛若天上夜幕垂挂的星辰。 我拖着她去了后山。那时的我自然是不懂她为什么要自己渡过辟谷这一关,我们这种得天独厚的神兽, 等到了时候, 自然而然就过了辟谷, 只等着雷劫罢了。 白珏饿的连爪子都抬不起来了。她蜷缩成一团,看见我来了,却是高兴的连眼睛都亮了。我拖着她的爪子比划着后山,她明明累得都没力气了,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我去了后山。 为了闯过辟谷,她连桑葚都不吃的。我很生气,我想我拉着她来后山摘桑葚她竟然都不带尝一口的。我捧着桑葚往她面前拱,她却一次又一次用爪子把它拨开,只神色柔软的盯着我看。 我气鼓鼓的吃完了刚刚想要送给白珏的桑果,然后抬头看向高处的桑葚,可平时吃太胖的朱雀崽子不怎么会飞。我趾高气扬的站在地上指挥白珏爬上去,去摘那最高处的桑葚。 白珏去了。 她轻的像一片树叶一般,轻盈的跃上了树干,朝上面爬去。层层的碧绿叶子染着寒霜,她伸着爪子,去拨最顶端上,藏在碧叶中的红紫桑果。 我就站在下面定定的看,我眼看着白珏身体晃了一晃,摔了下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伸了翅膀去接。 我怎么可能接得住这么大一只狐狸。 我被她的身体压在下面,两爪朝天,压得我一边乱叫一边去拨白珏的身体。地上是厚厚的落叶,柔软绵厚。我一边啾啾叫,一边想要从她身下爬出来。 白珏虽然瘦弱,但她好歹是一只狐狸。我不过是一只弱龄的小朱雀鸟,连她身体的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如今被这么一压,嗓子里都涌上一股铁锈之味。 我觉得我几乎被她压扁了。 可我更担心白珏会不会摔死了。我艰难的在白珏的身下挣扎,白珏却是动了,她稍微动了一下,便翻了个身,将我从她身下拎了出来。 我用翅膀捧了白珏的脸,左右的看。她闭着眼,气息微弱却匀净。我拿脸凑了凑她的鼻子,她这才微微睁开眼。 她真的是累极了。 尚且是狐狸的时候,她的睫毛便是又黑又长,颤一颤的,如同蝴蝶的羽翼,扑闪着,望着我。 我被她压得流鼻血,白珏抬起爪子,想要来替我擦一擦。她皮毛上沾了血,脸上有抱歉的神情,白珏缓慢的伸了前爪抱住我,将脑袋拱进我的翅膀蓬松的羽毛里,轻轻的呜咽了起来。 她在哭。 我不知道白珏是在哭什么,我想她或许是摔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会委屈而伤心的哭起来。我听着她哭的这样伤心,这样委屈,像是要把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我吓坏了,我对她磕磕绊绊的说道:“不摘.......不摘果子了,啾,回家,回家!” 可她还是在哭。我从未见过一只狐狸有那么多辛酸,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化作滔滔的眼泪,打湿了她的皮毛,润湿了我的翅膀。 我看着她,扁扁嘴,吸了吸鼻血,也跟着她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看到过白珏落泪。 本尊起身,出了房门。房外的院子里,一云正在逗弄赤炎,手里捏了个白色的绒毛线团,朝她喜笑颜开道:“过来,喵喵,快过来。” 本尊不禁哑然,她以为是在逗猫么? 一云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道袍下的身体纤细,脸上浮现少女的神态。她单手捏着那个绒毛线团,朝那蹲在桌子下面顺毛的赤炎小心翼翼的唤道:“快过来喵喵,我给你吃好吃的。” 她把那毛绒线团往地下一丢,线团顺势在青石板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往赤炎的方向滚过去了。赤炎正慵懒的窝在地上舔自己的前爪,见那线团滚了过来,竖起了耳朵,九条尾巴拧在了一块。 那线团慢悠悠的滚在了赤炎的面前,她低头看了看线团,又看了看一云。后者正一脸殷勤的望着她,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爱。 本尊表示理解,这世上嘛,又有哪个少女不喜欢这种白色的毛茸茸的可爱生物呢? 赤炎抬脚,一只前爪稳稳的踩住了滚到自己面前的毛绒线团。她高傲的抬头,把那个毛绒线团给收进了自己的屁股底下,然后又开始舔自己的前爪。 一云顿时焉了。 她不过是泄气了片刻,又鼓起信心,继续讨好的朝这边走过来,人故意蹲的低低的,怕吓到赤炎的模样,朝这边摸过来,一边嘴上还温柔唤着:“喵喵~” 本尊觉得很好笑,也很想看看赤炎的反应。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对谁都爱答不理。就像,以前的白珏一样。 赤炎歪着脑袋看着她,一云嘴巴上一边哄着她,一边朝她摸过去,等到距离够近了,一云这才满脸讨好的看着她,朝她试探的伸出一只手去:“小狐狸,过来让我抱抱?” 赤炎没有动,任一云的那只手摸到了她的头顶。一云果然兴奋的不行,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的欢喜,将她抱了起来,欢天喜地的说道:“好乖好可爱。” 赤炎似乎非常受用,窝在她怀里,一副祖宗的模样,矜持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表达对这句话的认同。 一云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又把那个地上的毛团摸出来,递在赤炎手里,笑眯眯道:“送给你的。” 赤炎爪子挪到毛团上,一脸这本来就是我的的表情。 本尊站在窗旁,看这一人一兽和谐相处。 她到底,和白珏还是不同的。 本尊情不自禁的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四万年沧海桑田,我还在期许着些什么呢? 本尊 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目光扫了过去,稍微在那个眉清目秀一脸恭敬的小弟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有些疑惑的朝一嵋道长抬了下巴,问道:“你们九岭可是只收男儿的么?” 本尊记得,当初那鸿雁创立九岭深山一派的时候,可是立下过门规,只收男儿,不收女子的啊。 第76章 磐石无转移(九) 防盗比例是80%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 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 那散仙都毫不在意, 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 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 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 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 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 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 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 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 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 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 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 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神的名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神的名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七千四百六十二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在十万年前,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神的名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神的名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她对本战神轻启檀口,从镜子里,温柔的看着本战神,带着少女般的羞怯,轻轻的说:“你来啦。”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从镜子里看着我,那铜镜不如水镜清晰,可即便铜镜里她五官略带模糊,那也是一张美的惊为天人的一张脸,带着细腻的娇羞,仿佛是少女在等待自己心爱已久的情郎。 ——那个情郎,是谁? 是我还是神兽时救下我的散仙,是我在万顷雷霆下渡劫时不苟言笑的司命,是我满心期待着会踩着麒麟踏着天雷来娶我的东乌帝君? 血溅上铜镜。 血染芳菲,那真的很美。妖艳贱货依旧稳稳的端坐在镜子前,偌大一面铜镜,映出我发红着魔的眼。 我堕魔了,为了所谓的情爱,终究还是万劫不复。 妖艳贱货的眉眼染上了斑斑血迹,可她依旧从容不迫。她从镜子里看着我成魔的眼睛,轻轻的温柔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终于来找我了。” 顿了顿,她的嘴角淌出一丝血,却还是略带甜蜜的轻声道:“你以前说要来找我,小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着呢。” 小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本战神血红的眼睛往她的身上挪去,面前染血的美人,凤冠,比东海珍珠还要璀璨,霞帔,比天边彩霞还要美艳。 她对着镜子冲我微笑,和着鲜血,甜蜜的说道:“你忘啦?你说过,有一天,你会来青尢山,娶我。” 那只是童言无忌。 那只是少不经事。 那只是............ 事到如今,有何意义呢? 她终于流失了力气,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只有点遗憾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记得,毕竟这只是玩笑话。我也知道这只是玩笑话,你已经很久没有同我好好说过话了。你从来不肯见我,如果这次不是激怒了你,你也是不会见我的。” 满室寂静里,她轻轻的咳出血来,只带了一份嗔怪,像是自嘲似得,轻轻的说道:“我有七千四百六十二年没有见过你了。” 外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黑云乌压压的涌了过来。本战神知道,天庭肯定已经看到属于本战神的星辰陨落,魔星缓缓升起。他们派来抓我回去的人,该又是谁领兵呢? 是七十二位太白星开道,十八头白虎神兽拖动战车,还是六翼凤凰挥动天焰烈翅,千军万马紧跟其后? 我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面前的美人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她展开双臂,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展示给我看。 她看着我,在渐渐消逝的气力里,温柔而甜蜜,带着近乎疼痛的柔情,朝着我,一脸期待的说道:“好看吗?” 那淌血的美人,那媚态风姿的眉眼,满心满意的情意,她轻轻的,张开手朝我的冲天戟温柔的扑过来。 冲天戟没身而入,她抱住我,在我的耳边轻呵道:“只给你看的。” 客房里干净整洁,本尊坐在床上,把玩着一串桑枝,半响才朝那个拘谨站在门边的弟子问道:“九岭神山是不收女弟子的。” 那个名唤一云的弟子显然明白我这番将她留下是没什么好事。她抿了唇,露出一点倔强的神态,打定主意装傻到底道:“一云知晓的。” 第77章 磐石无转移(十)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坐在床边和衣而眠。 虽是睡着, 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 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 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 呼吸匀净, 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 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 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 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 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 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 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显赫一方。二哥虽然心性散漫不喜欢被天条拘着,但也是天庭里挂了名号的斗珏星君。有这样一位父亲和兄长,九尾一族的长辈们,见了我大抵也是要行礼的。 二哥曾跟我说过,莫要去招惹青尢的狐狸,因为按照青尢一族打架的招数,我这只尚且一两岁的朱雀怕是会吃不消。 当时我很不服气,虽然我对二哥的说一知半解,但自小啄遍北陵无敌手的北陵小霸王显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退缩。 只是那帮九尾狐小辈们都被父母嘱咐的紧,不敢来北陵山作威作福。偶尔在路上遇到了,他们也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与我打照面。 我每天都要去巡视北陵山的边界,挺着灰色羽毛覆盖的小胸脯,趾高气扬的在北陵山作威作福。我从未与那些九尾狐族的小辈们起过冲突,直到有一次,我找了个麻烦,非要管一个闲事,被九尾狐一族的小辈们以多欺少暴揍了一顿。 因为我又遇到了那只狐狸。 狐狸被二哥放回去之后,府里也不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毕竟一只单尾的普通狐狸,能在北陵山的仙府呆几天,已经算是偌大恩宠了。 我倒没有想过,我会再遇到她,更没想到,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 我眼看着那群九尾狐狸尾巴甩的快上了天,围殴一个单尾的白毛狐狸。狐狸本就瘦弱,脏兮兮的身上全都是那群九尾小辈们踩的五瓣梅花脚印子。 一个为首的小辈气势汹汹,甩了自己的九条尾巴,朝蜷缩在地的狐狸高傲的哼道:“切,以为自己去过了北陵仙山,就能得道修仙了?最后还不是被赶出来了?你这种低贱的狐狸,怎么可能妄想得了仙缘?你简直是丢了我们青尢的脸,我们怎么会跟你这种低贱的种一起修道?” 狐狸蜷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声的啜泣着。 她闭着眼,咬着牙承受着那些拳脚。她的尾巴蜷缩的紧紧的,似乎要将自己的尾巴藏起来,不在这些狐族小辈面前露出这种耻辱的证明。 作为北陵小霸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我站在北陵与青尢交界的地方,捏紧了翅膀,气势汹汹的立起了头顶上的白色羽冠,冲了出去。 然后我就被九尾狐族的小辈们暴揍了一顿。毕竟赤手空拳难敌一群猛牙利爪。当时情况十分混乱,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先揍了我这个强出头的北陵小朱雀,再一看我羽毛凌乱的模样,认出我是谁,吓了一跳。 旁边的白毛狐狸吓呆了,蒙着一双泪汪汪的眼把我望着。 若今日里冲出来的是其他朱雀还好,可我却是北陵的女君。打了我肯定不能善终,为首那个九尾狐小辈故作镇定,他朝旁里的几个小狐狸崽子们说。这里是青尢山的地盘,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的。 要是放我回去告了状,他们说不定还要挨一顿胖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彻底闭嘴。反正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谁都不会找到他们的脑袋上。如果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把罪状推到旁边的单尾狐狸的身上。 反正狐狸没有成形,她连话都不会说。所有人都会相信这群小辈统一了的口径,而不是去相信一只低贱的单尾狐狸。 被打趴在地上的我一边愤怒的朝他们啾啾叫,一边看着他们不知从哪里捞出一把刀子来,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任是个朱雀,我也知道他们心怀不轨。 我是不怕死的朱雀,可是我要是死了,可就再见不到阿爹和二哥,再也不能喝二哥一起到后山去摘桑葚给阿爹尝,更不能挺着胸脯四处作威作福了。 寒光白刃,我一边愤怒,一边想挣扎着起身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这样想着,只要我能回到北陵,我一定要把这群九尾狐小辈子们的毛扒下来做绒垫。 一只九尾狐伸出前爪踩住我的尾巴,另一个手里捏着白刃,向我刺来。 寒光一闪,我却没有感到痛。一个白色的影子扑过来,挡住了刺向我的的寒刃。 单尾狐狸趴在我的身上,绒毛细腻的脸上挨了一刀,鲜血从她脏兮兮的皮毛上淌下,滴在我的羽毛上。旁边几个九尾狐似乎有些惊吓,却还是没有放弃让我彻底闭嘴的念头,掀开狐狸就要继续往我这儿来。 单尾狐狸被他们粗暴的踢到一边,脸上的鲜血将她的眼睛染得一片血红。我吃惊的看着她,只心慌意乱。二哥说过,九尾狐一族最珍惜的就是他们的皮毛他们的脸蛋,要是一个九尾狐毁了容,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好。 二哥还说过,若是让别人为你受了伤,让别人放弃了最珍贵的东西来救你,那你一定要回报给她最珍贵的东西,这样才算得上是一只好朱雀。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过去看看她的脸到底伤的如何。旁边几个九尾狐看着我,面面相觑,终于还是狠下心想来捅我一刀。 旁边虹光一现,一个北陵山巡山的仙使赫然在旁出现。他吃惊的看着我,脸上震惊不已,看了一眼面前尚且未成形的九尾狐小崽们,再一看他们手里的刀,旋即明白了面前这种情况。 仙使当即愤怒的蹙起了眉,只一边心疼的把我捡起来,一边厉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袭击女君!” 九尾狐们当即吓得腿软,作鸟兽一哄而散。 仙使将我捡起来,看都没有看旁边脸上流血的单尾狐狸一眼。我愤怒的啄了啄他的手,让他把我放下去。仙使这才看了一眼旁边的单尾狐狸,将我放了下去。 我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的跃到单尾狐狸旁边。狐狸眼睛红彤彤的,全是脸上流下来的血。她呜咽了一声,抬起前爪,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 我一看她那伤口那么深,恰好又在脸上,顿时心下惊慌失措狂跳不已。 我朝旁边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听着,面上浮现一阵吃惊,看着我瞪着他,他只得朝那个在旁边蜷着的单尾狐狸按着原话说道:“女君问你,你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北陵。” 狐狸呜咽了两声,低且缓慢的摇了摇头。我看着她脸上鲜血直流,急的跳脚,只得下定决心朝旁边作传达的仙使说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仙使这下脸上更吃惊了,他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却不得不朝狐狸传达着我的话:“女君说,你莫要伤心了。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女君会娶你,她会对你负责。” 旁边的狐狸愕然抬头,泪眼迷茫的眼睛一片震惊。 我啾啾啾的叫着,伸了翅膀,去扯她的前爪,一边朝她点头。旁边的仙使差点没笑出声,忍着笑朝旁边的单尾狐狸说道:“女君说她不会亏待你的,她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都分你一半。” 我狂点头,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梳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羽毛,一本正经的去牵狐狸的手。 在一两岁的朱雀眼里,与人成亲,同人婚娶,不过就是和她一起玩耍。以前我还想着,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二哥,与他一同玩耍。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为我而毁了容的狐狸,我不得不割舍嫁给二哥的想法,而娶了面前这只单尾狐狸。 我去牵狐狸的手,狐狸盯着我,泪光盈盈,半响才轻轻的低叫了一声。 她回握住了我的翅膀,小心翼翼,却又认真无比。 我盯着那截枯木,树皮干枯,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第78章 感时花溅泪(一) 防盗比例是80%  眼看着我像摸了烫手山芋一样撤了手里的枯木, 还往后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 白珏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她抬起半截细长的手臂, 将那半截枯木握住手中,只说到:“枯木成灵。乃天地之间的灵气造化。三公主对着梧桐木日夜思过,忏悔于九霄神明漫天神佛之前, 这才感动了上苍, 于冥冥之中生出掠影的神识来。可偏偏三公主不明白,她至始至终都一心想要惊鸿回来, 把这个上苍送给她的灵物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盯着那截枯木,树皮干枯, 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白珏压低了声音, 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 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 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 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 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 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 只抿了唇道:“阿九, 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大人物来了。 本尊单手抄起狐狸,空出来的右手单持银光闪闪的冲天戟,静静的盯着远方那团汹涌而来的黑云。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面上一阵凝重,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樊篱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樊篱温柔款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樊篱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她似乎十分受用,大敌当前,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篱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樊篱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篱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樊篱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樊篱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樊篱一块厮杀。 樊篱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樊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樊篱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樊篱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樊篱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樊篱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樊篱。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樊篱。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樊篱,她似乎不明白,我和樊篱到底是什么关系。樊篱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樊篱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樊篱,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尊心神微动。 樊篱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樊篱收敛起笑容,只沉吟道:“赤炎狡猾异常,若非我给她戴了镣铐,当初兴许还捉不住她。两三万年对我们魔族并非漫长,带回宫去,也好驯养。” 说到底,还是不肯放人。 原来这只红眼的白毛狐狸的名字叫赤炎。 红眼狐狸害怕起来,哀哀的在本尊怀里拱,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抱着她,不动声色道:“天下的狐狸多了去,你为何又非只要这一只?” 樊篱微微一笑:“那本神也不知,重华你今日为何就非得替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狐狸说话?” 这句话让本尊犯了难,我总不该说本尊今日心血来潮,就非得管一管你的家事? 本尊慢悠悠开口道:“她既然没过你的门,就不算你的门。何况你看这只狐狸宁肯自毁道行也不愿意嫁给你,你又何苦强人所难?” 樊篱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本尊半响,慢慢道:“重华,你睡了四万年,有许多事情,你都是不知道的。” 他的目光落在红眼狐狸的身上,只森寒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还是打算护着这只狐狸吗?” 其实本尊现在已经后悔了,可狐狸死抓着本尊的衣裳,本尊实在丢不开,做不出那么伤狐狸心的事情。 本尊真心不该管这事情,樊篱这样子,已经是准备撕开脸皮的形容。 想到一醒来就要打一场惊天动地的架,本尊心里愁眉苦脸,但面上却还是笑吟吟道:“当然。” 樊篱一抬手,一柄长剑落入他的掌心,上面赤红的剑锋闪烁着妖冶的红光,如血的红纹慢慢的爬上樊篱的手背。 本尊单手抄起冲天戟,将狐狸塞进怀里。红眼狐狸担心的从本尊的衣襟处弹出半个脑袋,舔了舔本尊的锁骨。本尊低头看她,只朝她浅浅一笑,以示安慰。 龙吟声从天际划过,兴许是久了未尝鲜血,手中的冲天戟都在兴奋的颤抖。 樊篱看着我,眸光闪烁,最后终于冷冷恨声道:“你和这只狐狸没什么差别,都是野性难训!” 本尊怀揣着白毛绒狐狸,又回了客栈。 门口那店小二依然站在柜台后面,只是这次没有打瞌睡,眉梢眼角喜气洋洋。见我抱着一只狐狸回来了,他欢天喜地引出来,只朝本尊点头哈腰笑:“客官,饭菜热水都备好了,咦,客官,您怀里这只白毛狐狸哪来的?” 赤炎在怀里竖着耳朵看他,那店小二也看着她,半响才乐呵呵笑:“客官,您这只狐狸可真够漂亮的。” 本尊看了一眼赤炎,再看他,问道:“怎么个漂亮法?”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赤炎不扭了,她在我怀里想了想,似乎觉得真是那么个理,便不再置气。 狐狸是只善解人意的狐狸,本尊倒觉得很欣慰。若是当年的妖艳贱货,听到别人说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毛领,晚上指不定要怎么去折腾人,害的城头又平白挂出狐妖魅人莫走夜路的告示。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外面天气也不错。这客栈酒家后院有个小石院子,上面还长了一棵巨大的桑树,挂满了紫彤彤的桑葚,嫩绿的新芽,深绿的枝叶,看上去春意盎然。 本尊坐在桌几前,只把狐狸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狐狸坐的端庄矜持,九条尾巴盘在她的身下,活像一个白色坐垫。 她前脚抬起来,搭在桌几上,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本尊想了想,伸手一抬,把她后脚也挪上了饭桌。 她伸出两只白绒绒的前爪,想要试试拿筷子,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看着我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夹着筷子夹菜,自己也不管不顾,只低下头伸了粉色的舌头去舔那盘素藕鸡肉汤。 她的小舌头济水时分外可爱,露出一分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憨态。本尊的筷子本来是要伸向那碗素藕鸡肉汤里最大的一块鸡腿肉,一看她这幅模样,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本尊扣下筷子,抬着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赤炎。赤炎伸着舌头,看见本尊不吃了,自己也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本尊看见她嘴上那一圈细白绒毛上沾染了一点金黄色的鸡汤,蹭了点油水,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 可本尊在手抬上桌面后,立刻反应过来,装作无意的收了手。 我与青尢的狐狸,牵扯还是不要太深的好。 赤炎却并未在意,她伸出舌头,把自己嘴边的一圈绒毛上附着的油水添了个干净。本尊依旧斜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慢道:“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蠢,那几个道士也说过,他们是在古青城外补下了天罗地网,那青尢山就是古青城的外邻,昨晚我放生了赤炎,逮住她也算凑巧而已。 本尊看着赤炎,她似乎正要抬爪写什么。本尊慢声道:“我明日送你回青尢。” 赤炎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亮,殷切的望着我。本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露面,将你送至青尢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便自己回家吧。” 赤炎顿时失望的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耳朵,跳回了凳子上,又跳到了床上,用小爪子把被子一拉,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本尊继续慢声道:“好生休息,明天好上路。” 赤炎的耳朵尖抖了一抖,朝里面翻了个身,蜷成一圈,把被子拉的盖过了耳朵尖。 本尊看着她那副模样,心想本尊好歹也是一代女战神,总不可能跟一个狐狸争被窝吧? 我站起身来,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桑树。紫彤彤的桑葚果藏在绿叶中,分外诱人。 本尊记得,我们北陵,最盛产的,就是这种桑葚果。 在那十万年里,每到春夏交接之际,我与二哥都会去到我们北陵的山上采那些熟透了的桑葚。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鲜少回来。但是每一年的夏至,我和二哥都要把采回来洗干净的桑葚托人送到天庭,送给阿爹尝鲜。 我记得我未成人形之前,每次都是二哥背着个小背篓,把我放在里面带上后山。后来,我成了人形,还是个小小的女童的时候,二哥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让我像个小将军似得威风凛凛的从北陵山一路指挥他走去桑葚林。 阿爹说,他吃过九霄银河里养出的白鲤,吃过西天佛祖的长生果,吃过天后在蟠桃园里亲手栽下的蟠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和二哥亲手为他采摘的桑葚。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无论是九霄银河里的白鲤,还是西天佛祖的长生果,甚至是天后蟠桃园里进贡天阶的蟠桃,都是世间绝物。我以为天上的东西,总是要比地上的好。 直到后来,成为了女战神的我转遍了北陵,发现再没有可以摘下送给阿爹的桑葚,我才明白阿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棵桑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都已经蔓延到二楼的窗台来了。若是没有个七八十年,料想它不会生的这么繁盛。 上面茂密的枝叶里,有几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本尊看着那几只对我啾啾叫着的灰毛小鸟,不由得一时感慨万千。 身后床榻上赤炎呼吸匀净,想必是真睡着了。本尊从窗台前离开,坐在赤炎的窗边,看着那素色被子下面小小起伏的一团。 虽然不知道她与魔神到底是有什么过节,这青尢的狐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上了魔神,但本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送她回青尢,了却这些是非吧。 天下狐狸都一家,若非成个人形,他一个凡人怎么看得出美丑来? 店小二搓了搓手,乐呵呵道:“不是小的说,客官你这只狐狸,你看这狐狸毛油光水亮,毛色又不错,若是扒了皮作件毛领子,得多暖和?” 赤炎起先还受用,一听这话,顿时就要炸毛。本尊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故作斟酌道:“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赤炎这下有些惊疑不定了,她从我怀里跳出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一溜烟跑上了二楼,九条尾巴甩的像是发脾气。 本尊笑了一声,那店小二却看见了那狐狸的九条尾巴,大惊失色:“客官你这狐狸怎么有九条尾巴?” 本尊往楼上走去,只笑道:“些许是你眼花了。” 这狐狸一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本尊刚推开半掩的门,迎面便弹过来一团白毛。 本尊伸手接了,赤炎窝在我怀里,愤怒的在我怀里拱来拱去。本尊只得好生温颜细语安抚她:“那个店小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说出这番话来也是合情合理。这天底下,但凡没成精的飞禽走兽,有几个落在凡人手里不是做了羽衣毛领?” 赤炎不扭了,她在我怀里想了想,似乎觉得真是那么个理,便不再置气。 狐狸是只善解人意的狐狸,本尊倒觉得很欣慰。若是当年的妖艳贱货,听到别人说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毛领,晚上指不定要怎么去折腾人,害的城头又平白挂出狐妖魅人莫走夜路的告示。 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此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外面天气也不错。这客栈酒家后院有个小石院子,上面还长了一棵巨大的桑树,挂满了紫彤彤的桑葚,嫩绿的新芽,深绿的枝叶,看上去春意盎然。 本尊坐在桌几前,只把狐狸放在旁边一张凳子上。狐狸坐的端庄矜持,九条尾巴盘在她的身下,活像一个白色坐垫。 她前脚抬起来,搭在桌几上,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本尊想了想,伸手一抬,把她后脚也挪上了饭桌。 她伸出两只白绒绒的前爪,想要试试拿筷子,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她看着我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夹着筷子夹菜,自己也不管不顾,只低下头伸了粉色的舌头去舔那盘素藕鸡肉汤。 她的小舌头济水时分外可爱,露出一分不由自主小心翼翼的憨态。本尊的筷子本来是要伸向那碗素藕鸡肉汤里最大的一块鸡腿肉,一看她这幅模样,竟然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本尊扣下筷子,抬着一只胳膊放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赤炎。赤炎伸着舌头,看见本尊不吃了,自己也停下来,歪着脑袋看我。 本尊看见她嘴上那一圈细白绒毛上沾染了一点金黄色的鸡汤,蹭了点油水,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擦。 可本尊在手抬上桌面后,立刻反应过来,装作无意的收了手。 我与青尢的狐狸,牵扯还是不要太深的好。 赤炎却并未在意,她伸出舌头,把自己嘴边的一圈绒毛上附着的油水添了个干净。本尊依旧斜撑着脑袋,看着她,慢慢道:“你是怎么会被他们抓住的?” 想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蠢,那几个道士也说过,他们是在古青城外补下了天罗地网,那青尢山就是古青城的外邻,昨晚我放生了赤炎,逮住她也算凑巧而已。 本尊看着赤炎,她似乎正要抬爪写什么。本尊慢声道:“我明日送你回青尢。” 赤炎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亮,殷切的望着我。本尊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露面,将你送至青尢一个没人的地方,你便自己回家吧。” 赤炎顿时失望的垂下了毛茸茸的小耳朵,跳回了凳子上,又跳到了床上,用小爪子把被子一拉,闭上眼,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本尊继续慢声道:“好生休息,明天好上路。” 赤炎的耳朵尖抖了一抖,朝里面翻了个身,蜷成一圈,把被子拉的盖过了耳朵尖。 本尊看着她那副模样,心想本尊好歹也是一代女战神,总不可能跟一个狐狸争被窝吧? 我站起身来,站在窗台前,看着外面的桑树。紫彤彤的桑葚果藏在绿叶中,分外诱人。 本尊记得,我们北陵,最盛产的,就是这种桑葚果。 在那十万年里,每到春夏交接之际,我与二哥都会去到我们北陵的山上采那些熟透了的桑葚。阿爹在天庭任职战神,鲜少回来。但是每一年的夏至,我和二哥都要把采回来洗干净的桑葚托人送到天庭,送给阿爹尝鲜。 我记得我未成人形之前,每次都是二哥背着个小背篓,把我放在里面带上后山。后来,我成了人形,还是个小小的女童的时候,二哥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让我像个小将军似得威风凛凛的从北陵山一路指挥他走去桑葚林。 阿爹说,他吃过九霄银河里养出的白鲤,吃过西天佛祖的长生果,吃过天后在蟠桃园里亲手栽下的蟠桃,可这一切,都比不上我和二哥亲手为他采摘的桑葚。 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无论是九霄银河里的白鲤,还是西天佛祖的长生果,甚至是天后蟠桃园里进贡天阶的蟠桃,都是世间绝物。我以为天上的东西,总是要比地上的好。 直到后来,成为了女战神的我转遍了北陵,发现再没有可以摘下送给阿爹的桑葚,我才明白阿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棵桑树长得极高极壮,枝叶都已经蔓延到二楼的窗台来了。若是没有个七八十年,料想它不会生的这么繁盛。 上面茂密的枝叶里,有几只小鸟正在探头探脑。本尊看着那几只对我啾啾叫着的灰毛小鸟,不由得一时感慨万千。 身后床榻上赤炎呼吸匀净,想必是真睡着了。本尊从窗台前离开,坐在赤炎的窗边,看着那素色被子下面小小起伏的一团。 虽然不知道她与魔神到底是有什么过节,这青尢的狐狸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招惹上了魔神,但本尊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送她回青尢,了却这些是非吧。 她端端的揣着袖子,战甲下的容颜素净恬淡,低眉顺眼。前面几个小将兴许是为了和白珏多说说话,为首那个天将转过头来,朝白珏开口道:“不知道几位仙子和仙君知不知道,思过宫里前几日发生的事。” 白珏还未开口,她的心思似乎根本没在这里,一副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模样。倒是徼幸星君这双耳朵一听八卦就灵敏,他连忙急急追问道:“思过宫里发生了事情?什么事?” 前面那个小将看着白珏,似乎对白珏冷淡的反应有些失望。他朝徼幸星君点头道:“是这样的,前几日里,听说那巡逻思过宫一带的天兵说,他们有一晚在思过宫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翻上了思过宫里的梧桐树。那个影子快的像是鬼魅一般,一眨眼就不见了。” “第二天,天兵们将此事上报,前去查看思过宫的二皇子发现,那思过宫的梧桐树上竟然有了一块来历不明的血迹。” 看那天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本战神嗤笑了一声,开口道:“怪力乱神之谈,天界何来鬼魅?只需凭了那抹血迹,用天罗追踪之法,便可以查出那晚思过宫的白衣人,照例罚了她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去伐了那棵树?” 那天将看向我,略作思忖,点头道:“说是如此,可是听说扶音殿下也用那血迹做了天罗追踪之法,可最后结果,大家却是意想不到——那血竟然是早已跳下诛仙台的三公主的。” 徼幸星君这下一脸吃惊,嘴巴张的能塞进个拳头。白珏在旁依旧心不在焉,本战神却是心头一跳,只说道:“难道三公主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从诛仙台回来?” 那天将似乎不想再隐瞒什么,反正思过宫梧桐木一伐下,此事就作完结。他即使此刻对我们多说什么,也不会遭到责怪。天将朝我们心思各异神情不同的几人说道:“上头说,这棵梧桐木定然是邪祟。虽然不知道诛仙台有没有将三公主挫骨扬灰,但它招来了三公主的怨念,这是必定留不得的。” 天将说完这些,前面却已经到了三公主的思过宫。 御云而行,日行千里。天宫浩瀚,宫殿楼宇不计其数。这三公主的思过宫就坐落在最偏西的云上。这里不像其他宫殿一样,靠近金乌的正阳宫,所以才会如此阴冷。 几个天将朝旁边看守的天兵们亮了牌子,一行人进了思过宫。 本战神也跟在几人后面,我本与白珏,徼幸星君各自保持着一尺余的距离,没想到进了宫殿大门,白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我,挨在我的旁边,差点就没挂在我的身上。 等到本战神发觉她与本战神靠的太近的时候,我稍微一侧头,便看到她丝滑细腻的脖子上,竟然不知怎么的,有一道显然经过处理的伤口。 伤口微微呈现粉色,或许是伤的太深,天界的伤药也没有彻底的将它愈合。那伤口呈现出一种缓慢愈合的模样,看上去,这伤口至少是伤到骨头了。 本战神恍然大悟,难怪白珏前几天要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敢情是脖子有伤,怕损了自己完美无缺的形象。 本战神记得,以前白珏也为我受过伤。 我和她纠缠了近乎十万年,其间爱恨情仇别离苦样样都俱尝了个遍。 当年我和白珏一样都没有成形,那是我才几千岁来着? 好像是,一两岁吧。 我第一次遇到白珏的时候,白珏正在被人打。 她真是很可怜的一只小野狐,哭的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雪白的皮毛上净是她们同族同年纪的狐狸踩的五瓣脚印子,黑漆漆的。 那时我不过是才刚从蛋壳里孵出来几年的小鸟崽子,我连最基本的朱雀鸟之间的语言都没有完全学会。 我还没有修道,我也不怎么会说话。白珏是族里一只没父没母的狐狸,她从小便是个弃儿,也不知道哪个山头的野狐狸苟合了,生下来抛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 隔壁山头九尾狐一族对我也算和蔼可亲。毕竟战神一族的幺女,走到哪里,谁都会对我恭恭敬敬。 白珏没有九尾。 她只有一尾,她是只最低贱最普通,没有一点根基的普通狐狸。 像她这种狐狸,活在青尢这种天地灵气孕育的九尾圣地,自然是受尽了欺负。隔壁的青尢九尾狐族没有人肯收留她,在九尾灵狐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根基的基础上,谁会收留这么一只死了也无人问津的普通狐狸? 白珏就窝在我们北陵和青尢山的交界处哭。 我听说白珏生下来还没断奶就被扔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她也顽强,无父无母,硬是强撑着活到了现在。 我不能想象那么一只小奶狐,在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被扔进了青尢山的密林里,迷迷糊糊哭泣着用嘴去拱露水的模样。 白珏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可是青尢山的九尾狐们却看她不顺眼,长辈们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是那些九尾小辈们却觉得白珏丢了他们青尢的脸,在九尾灵狐一族里混进一只普通的狐狸,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尽管白珏的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漂亮,眼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清亮漆黑,但那些小辈们就觉得她是低贱的下等狐狸,就要把她从青尢驱赶出去。 那时候我就恰好遇到了她。 二哥已经四万岁了,我一生下来就没了娘,阿爹又在天庭任职。二哥整日里做了个小背篓,将我背在后面,带我四处去逛。 那天我们去了后山,真就恰好遇到了一团白毛,窝在一棵桑葚树下哭。 二哥捡起了那只狐狸,他显然是知道隔壁山头最近发生的事情。白珏才一两岁,可当她抬起头来看我二哥的时候,那水汪汪的眼睛里蕴含的沧桑,瞬间就打动了我的二哥。 第79章 替换了一半,剩余明天替换 防盗比例是80% 道长起身, 一弓腰,朝本尊行了个大礼, 只情真意切的说道:“本道名为一嵋,这几位弟子都是我派下的小辈,名为一谨,一德,一行,一云。” 本尊 不咸不淡的点点头, 目光扫了过去,稍微在那个眉清目秀一脸恭敬的小弟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稍微有些疑惑的朝一嵋道长抬了下巴, 问道:“你们九岭可是只收男儿的么?” 本尊记得, 当初那鸿雁创立九岭深山一派的时候, 可是立下过门规, 只收男儿,不收女子的啊。 一嵋道长一愣, 忙点头道:“师祖立下的规矩,我们九岭神山一派自然是只有男徒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云, 朝我温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一云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岭门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 身体又羸弱, 仙君将他认作女子, 也是自然的。不过我们九岭神山入门之时须得验身, 他的身份, 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动,怀里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她抬起眼看着那个名唤一云的小徒弟,眨了眨眼睛。 见我目光落到他面上,那个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脸蛋,头上束着木冠,被偌大的帽子盖着,也不知道下面该是怎么一头乌黑油亮瀑布般的发。 趁着一嵋还没有顺着本尊的目光看到一云的面门上,本尊装作无意的挪开目光,重新看着一嵋,问道:“话说那个船娘,是怎么一回事?” 本尊不想多管闲事,去拆穿这个女扮男装混入九岭的女徒弟。反正看一嵋道人对这个弟子十分信任,估计她自有什么蒙混过去的伎俩。 有些障眼法,骗骗凡人也就还行,要知道,天庭的白珏可曾是九重云霄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古幻术第一人, 可她的幻术却从来困不住我。 赤炎在我怀里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眨巴着眼,水灵灵黑溜溜的眼睛把一嵋道长望着,一副摆好了姿势就等听戏的架势。 一嵋道长没注意狐狸,只朝我说道:“差不多是四个月前,碧连天渡口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船娘。” 一嵋道长绘声绘色的讲着,本尊与狐狸各自摆好姿势,都一脸认真的听着。 碧连天,碧叶连天。这个渡口之所以叫碧连天,正是因为出了渡口三里外,是一片荷叶连天的偌大湖泊。 根据道长的描述,这个湖本来有个名字叫做镜湖,周遭全是一人多高的青蒿。湖水清澈见底,鱼虾嬉戏,卵石遍地。这个湖是去往对岸天羽城的捷径,有不少渔家靠划船渡客和捕捞鱼虾为生,那时候的古青城可比现在繁华的多,街头巷尾,渔贩商家叫卖鲜货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不知多少年前,镜湖里突然出现了莲藕。那些莲藕在此处落地生根,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湖泊。起初,古青城的鱼贩船夫们还从湖里打捞莲藕来售卖,但后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打捞莲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荷叶生长的速度。 巨大的莲叶遮住了湖泊下的光线,湖水里碧绿的水草开始疯长,整个湖都呈现一种鲜郁的绿色。附近有胆大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划船去摘荷花莲蓬,彻夜未归。第二天,他们的父母托水性好的小伙子们结队去寻找自己的孩子,才发现自己的孩子被荷叶莲藕的根须缠在水中,已经泡的发白了。 渔家们再也不敢去湖中打捞鱼虾,孩子们被告诫远离这片吃人的湖泊,原本沿着渡口开设的驿站全部关门,因为没有人再敢走水路捷径去往天羽城。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才发觉这些莲藕的恐怖之处。它们疯狂的生长速度已经超出一般的草禽。起初镇上的百姓们愤怒不已,由官府领头,他们将自己家用的蜡油全部倒入湖中,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日头里,不惜一切代价的点燃了整个湖泊。 火焰席卷了一切,包括那些疯狂生长的莲藕。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湖面上都是黑色的灰烬,没有任何莲叶能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大火面前坚持不倒。 但是,当第二天黎明破晓,居住在渡口岸边的百姓们一早起床时,他们便再次望见了昨日那在大火中化作灰烬的连天碧叶,重新生机盎然的占据满了整个湖泊。 湖面上还残留着昨日燃烧后的灰烬,这些新长出的荷叶有着偌大的圆盘,粉色红色白色的荷花各色尽有,在那素枝上还有不少新生的菡萏。 古青城的百姓们这下对镜湖彻底死了心。他们废弃了渡口,去往天羽城的路只剩下旁边的车马道。鱼贩船家们准备将渔船售卖,可这种情况下,在他们还没得来及将告示张贴出去的时候,他们的小船就已经成了那些被莲藕根须缠绕拽入水中的沉船。 自此,镜湖改名为碧连天,里面的莲藕虽然疯狂生长,却没有长到岸上来。古青城的百姓们惊恐愤怒了好几年,但之后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不再踏入碧连天的生活。 碧连天是一片吃人的湖泊,到如今,它里面得荷叶已经茂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大家都相信,没有一个人能平安的从碧连天里全身而退。 听到这里,本尊略一沉吟,只问道:“事物反常必有妖,你们九岭神山一派,就没有派人来看过吗?” 一嵋道长正讲到兴头上,听我这么一问,只说道:“自然是有的。虽说碧连天的出现是在百来年之前,但是那时候我们九岭一派的师叔师兄们,都是去看过的。可惜那偌大一个碧连天,从这头渡口到对岸得天羽城近乎三百里,没有妖气,他们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告诫了附近的百姓们莫要轻易下湖之后,只得作罢。” 本尊点点头,怀里得赤炎一副听八卦饥渴难耐得表情,用毛茸茸得小爪子撑起半个脑袋,听得聚精会神。 一嵋道长继续道:“但是就在数月之前,这个碧连天的渡口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位船娘。” 那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赤着一双白生生的玉足,用竹篙拨开两边茂密的莲花,点一点水面,站在船上,就跟碧连天里百里莲花养育出来的妖精一般。 是个摄人心魄风情万种的小妖精。 起初岸边的百姓们都吓了一大跳,眼看着她从碧连天里密不透风的莲花中拨着竹篙,点一点水面,拨开两边荷叶,将那一叶轻舟停在岸边。 百姓们可真是吓坏了,那船娘却不在乎,她用手指绕了一缕发,白腻的指尖缠着黑发,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她说她是从对岸过来的船娘,自小就生活在在这条船上。 她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 古青城的百姓们又不是傻子,这吃人湖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娇滴滴的船娘,不是妖精就是鬼魅。面对百姓们的惊恐和质疑,船娘倒也不放在心上,日日就呆在她那小船上,只是偶尔会在船头烧一壶小酒,温一温凉菜,悠然自得的在那碧连天里撑着船来,撑着船去。 后来,那个船娘消失了几天。镇上的人以为她走了,可没过几天,她又回来了。船上还载了个客人。那个客人是古青城的一位书生,他的妻子因为疫病殁了。 他有急事赶去天羽城。这个书生倒也是不怕死的主,他于夜深时来这渡口,找到这位船娘,求她载一载他,去见妻子最后一面。 那书生下了船,平平安安的回了古青城。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有胆大的汉子们坐上了这船娘的船,那个船娘也不以为意,只笑笑,拿手指将散乱的发丝拨在耳后,一点竹篙,一划水面,稳稳的就没进碧连天无穷无尽的接天莲叶里。 船娘一点竹篙,小船在密集的荷花下七歪八拐,还真的游到了天羽城对面的渡口。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钦慕船娘貌美如花,时常找些新鲜玩意送与她,那船娘但笑不语,她说,她生来便是五行木丰,兴许是与这片荷莲投缘,所以碧连天才放了她一条生路。 狐狸尾巴颤了个尖,本尊抱着她,半响才道:“我不会有事,你本不必跟下来的。” 她在我怀里,泪光盈盈,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他走时,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单手抄起狐狸,空出来的右手单持银光闪闪的冲天戟,静静的盯着远方那团汹涌而来的黑云。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面上一阵凝重,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樊篱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天际九霄,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樊篱温柔款款,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樊篱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她似乎十分受用,大敌当前,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篱的眼眸紧了紧,但却还是温柔款款,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樊篱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篱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樊篱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樊篱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樊篱一块厮杀。 樊篱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樊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樊篱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樊篱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樊篱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樊篱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樊篱。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樊篱。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樊篱,她似乎不明白,我和樊篱到底是什么关系。樊篱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樊篱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樊篱,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尊心神微动。 樊篱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第80章 替换了一半 防盗比例是80% 我盯着那截枯木,树皮干枯, 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 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 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白珏压低了声音, 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 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 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 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 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 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 也许惊鸿活着, 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何况那群九尾狐手里不可能平白捞出把刀子来,二哥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只是如今狐狸救了我实为事实,二哥也言语不得。 狐狸颤了颤,小心翼翼的看着旁边周遭一圈的仙人们,走到殿前跪下。二哥目光冷淡,阿爹眼神犀利而带了丝怜悯,旁边的仙使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 我殷切的看着狐狸,用眼神示意。 既然青尢山里,旁的九尾天狐都这么看不起她这么一只单尾的狐狸,那她就该向阿爹求一个九尾天狐的身份,一跃仙阶。阿爹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点拨凡物提拔狐狸成仙,那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旁边的仙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他们认定了狐狸是有条好命,可以不劳而获,只要今日里救了我,就可以一步登天跻身仙阶。 阿爹抚着我的羽毛,只温和而疼爱的看着我,半响没有得到狐狸的回答,阿爹蹙了蹙眉,略显威压的眉一皱,如同万斤重压十万大山倾倒下来,让满屋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阿爹略略抬了眉梢,声音有些不悦:“莫不是连成仙你都不满足?” 二哥内敛了眉眼,阿爹抱着我,目光之中尽显鄙夷,只寡淡的说道:“你虽救了阿九,却也只是只山野白狐,日后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助你修仙已是破例,你难道还妄想有着些个什么别的念头吗?” 他抚着我的羽毛,又朝旁边候着的仙使寡淡道:“门外跪着的青尢九尾一族的长老,让他们回去,别碍了本尊的眼。此番没有将他们的皮扒下来给阿九做绒垫已是仁至义尽,三百年的面壁思过又算得了什么?” 仙使点头,转身离去。阿爹继续抱着我,朝殿下跪着的狐狸道:“咱们北陵神府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凡物的,若是你愿意,本尊便助你成仙,让你褪去凡身位列仙班,也省的活在青尢受尽欺凌。你说,如何?” 阿爹言语间越加冷冽,满室寒冰凝结,连狐狸压抑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我侧耳倾听着狐狸的呼吸,只用翅膀推了推阿爹的手,朝他不满的叫了两声。 阿爹脸色一变,二哥在旁也只说道:“阿九,别胡闹,她这样的狐狸,不知道轮回几世才能修的出第二条狐尾,留在北陵又有何用?” 阿爹蹙眉,我从阿爹怀里跳出来,只朝他郁闷的踢了踢爪子,踹了他的袖子一脚,跃下金座,跑到狐狸的面前。 狐狸抬头看我,眼睛亮的像是丝绒夜幕里上闪烁的星星。她看着我朝她伸出的翅膀,小心翼翼却欢喜万分的回握住了我的手。 我朝阿爹昂首挺胸,磕磕绊绊的学着人世间的话,道:“娶她,啾啾啾,我要娶她,啾啾啾。” 阿爹顿时眉头一沉:“回来!小小年纪什么娶不娶的?上次惹的祸还没完呢!” 说完,他表情一冷,起身拽了我就要开揍。二哥自小将我拉扯大,感情异常深厚,自然看不得我挨揍。眼看阿爹就要拽住我的尾巴,二哥在旁边连忙劝阿爹道:“阿九还小,童言无忌,她尚且不懂世间情爱男女之别,这样说也算正常。” 我气势汹汹的挺起胸脯,阿爹刚要捞我,揪着我的羽毛给我抓回来,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狐狸却突然轻轻的叫了一声。 旁边的二哥听到她说话,还真有些诧异。阿爹停住手,没有来揪我的羽毛,只稍微沉了沉眉眼,似乎对狐狸有了全新的认知,神色稍微变了变,只沉吟说道:“留在北陵你也活不了几年,你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纵使天地灵气旺盛,也不过十来年的寿命。” 也不知道狐狸是说了什么,二哥竟然也微微动容。他在旁也开口道:“且不论起因如何,你救了阿九,只要你想成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你想留在北陵,不就是为了修道吗?” 狐狸垂着眉眼,她抬起眼睛看我一样,水汪汪的眼睛黑亮的像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她轻轻的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翅膀,抬起前爪,捂着眼睛,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转过脑袋看她,阿爹站在金座上,朝下走了一步,只略微思考片刻,说道:“你说你不愿意离开青尢,是因为你出生之时曾听到有人说,会来找你,让你这那里等她?你觉得那是你的父母?” 狐狸垂着脑袋,眼里淌着泪。那一串串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我笨拙的伸了翅膀,去擦拭她的眼泪。 狐狸哀哀的蹭了蹭我的翅膀,往阿爹的方向抬了头。阿爹看着她,似乎有些犹豫。 二哥却是被狐狸的悲戚之态打动了,在旁边替狐狸说情道:“阿九正好也缺个玩伴,若是这狐狸留下,倒是可以给阿九做个伴。” 阿爹略微思考,却有些不依不饶,只朝狐狸威严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留在北陵?若是想要成仙,本尊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你又何必入在我们北陵神府,费这些周折呢?” 狐狸朝阿爹轻轻的叫了一声,又低垂下眉眼。我听不懂狐狸在说些什么,只转着圈子看着狐狸,再看看阿爹。 旁边的二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阿爹爱怜的看了我一眼,又叹了口气,朝狐狸说道:“既然如此,也是天注定的缘分。日后你与阿九好生相处,纵使成不了仙,本尊也会托人给你个好造化。” 他弯下腰来,抱起我。我听到阿爹同意让狐狸留下来,顿时避开了阿爹的手,活蹦乱跳欢天喜地的蹦到了狐狸面前,去用脑袋蹭她的下巴。 狐狸也很高兴,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阿爹还问狐狸,她叫什么名字。 狐狸说,她叫白珏。 白珏,珏者,美玉也。洁白无瑕的美玉,我想这就是之后在白珏修的人形后所有男人为她疯狂的原因。 美玉微瑕,这已是万中求一。而白珏,却是美玉无缺。 我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白珏紧挨着我,本战神已经不知何时和其他几个天将走散了,四下张望片刻,连徼幸星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四周宫殿富丽堂皇,即便是最不受天帝宠爱的三公主缙云,居住在这与主殿偏离十万八千里的冷宫里,也算得上是金装玉裹。当年我领兵出征,三公主缙云就站在云端,流云鬓,粉黛钗,明明是一张青春艳丽的眼,却是一脸怯容,小心翼翼的缩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天兵天将从她面前策马而过。 旁边白珏的脸上似乎有微微的倦容。我们走到了一处宫殿的前院,芳草萋萋,宫殿冷清。白珏低垂着眼眸,却突然开口唤我道:“阿九。” 白珏压低了声音,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第二天,天兵们将此事上报,前去查看思过宫的二皇子发现,那思过宫的梧桐树上竟然有了一块来历不明的血迹。” 看那天将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本战神嗤笑了一声,开口道:“怪力乱神之谈,天界何来鬼魅?只需凭了那抹血迹,用天罗追踪之法,便可以查出那晚思过宫的白衣人,照例罚了她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去伐了那棵树?” 那天将看向我,略作思忖,点头道:“说是如此,可是听说扶音殿下也用那血迹做了天罗追踪之法,可最后结果,大家却是意想不到——那血竟然是早已跳下诛仙台的三公主的。” 徼幸星君这下一脸吃惊,嘴巴张的能塞进个拳头。白珏在旁依旧心不在焉,本战神却是心头一跳,只说道:“难道三公主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从诛仙台回来?” 那天将似乎不想再隐瞒什么,反正思过宫梧桐木一伐下,此事就作完结。他即使此刻对我们多说什么,也不会遭到责怪。天将朝我们心思各异神情不同的几人说道:“上头说,这棵梧桐木定然是邪祟。虽然不知道诛仙台有没有将三公主挫骨扬灰,但它招来了三公主的怨念,这是必定留不得的。” 天将说完这些,前面却已经到了三公主的思过宫。 御云而行,日行千里。天宫浩瀚,宫殿楼宇不计其数。这三公主的思过宫就坐落在最偏西的云上。这里不像其他宫殿一样,靠近金乌的正阳宫,所以才会如此阴冷。 几个天将朝旁边看守的天兵们亮了牌子,一行人进了思过宫。 本战神也跟在几人后面,我本与白珏,徼幸星君各自保持着一尺余的距离,没想到进了宫殿大门,白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我,挨在我的旁边,差点就没挂在我的身上。 等到本战神发觉她与本战神靠的太近的时候,我稍微一侧头,便看到她丝滑细腻的脖子上,竟然不知怎么的,有一道显然经过处理的伤口。 伤口微微呈现粉色,或许是伤的太深,天界的伤药也没有彻底的将它愈合。那伤口呈现出一种缓慢愈合的模样,看上去,这伤口至少是伤到骨头了。 本战神恍然大悟,难怪白珏前几天要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敢情是脖子有伤,怕损了自己完美无缺的形象。 本战神记得,以前白珏也为我受过伤。 我和她纠缠了近乎十万年,其间爱恨情仇别离苦样样都俱尝了个遍。 当年我和白珏一样都没有成形,那是我才几千岁来着? 好像是,一两岁吧。 我第一次遇到白珏的时候,白珏正在被人打。 她真是很可怜的一只小野狐,哭的红彤彤水汪汪的眼睛,雪白的皮毛上净是她们同族同年纪的狐狸踩的五瓣脚印子,黑漆漆的。 那时我不过是才刚从蛋壳里孵出来几年的小鸟崽子,我连最基本的朱雀鸟之间的语言都没有完全学会。 我还没有修道,我也不怎么会说话。白珏是族里一只没父没母的狐狸,她从小便是个弃儿,也不知道哪个山头的野狐狸苟合了,生下来抛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 隔壁山头九尾狐一族对我也算和蔼可亲。毕竟战神一族的幺女,走到哪里,谁都会对我恭恭敬敬。 白珏没有九尾。 她只有一尾,她是只最低贱最普通,没有一点根基的普通狐狸。 像她这种狐狸,活在青尢这种天地灵气孕育的九尾圣地,自然是受尽了欺负。隔壁的青尢九尾狐族没有人肯收留她,在九尾灵狐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根基的基础上,谁会收留这么一只死了也无人问津的普通狐狸? 白珏就窝在我们北陵和青尢山的交界处哭。 我听说白珏生下来还没断奶就被扔进了青尢山自生自灭,她也顽强,无父无母,硬是强撑着活到了现在。 我不能想象那么一只小奶狐,在尚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被扔进了青尢山的密林里,迷迷糊糊哭泣着用嘴去拱露水的模样。 白珏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可是青尢山的九尾狐们却看她不顺眼,长辈们倒是没觉得什么,但是那些九尾小辈们却觉得白珏丢了他们青尢的脸,在九尾灵狐一族里混进一只普通的狐狸,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尽管白珏的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漂亮,眼睛比他们所有人的都清亮漆黑,但那些小辈们就觉得她是低贱的下等狐狸,就要把她从青尢驱赶出去。 那时候我就恰好遇到了她。 二哥已经四万岁了,我一生下来就没了娘,阿爹又在天庭任职。二哥整日里做了个小背篓,将我背在后面,带我四处去逛。 那天我们去了后山,真就恰好遇到了一团白毛,窝在一棵桑葚树下哭。 二哥捡起了那只狐狸,他显然是知道隔壁山头最近发生的事情。白珏才一两岁,可当她抬起头来看我二哥的时候,那水汪汪的眼睛里蕴含的沧桑,瞬间就打动了我的二哥。 二哥将她身上的灰尘脚印给擦干净,习惯性的放在他背后的背篓里。我在背篓里正躺得惬意,旁边霎时间挤进来一团白毛,顿时就抓着爪子朝那白毛啄了一下。 白珏抬起一只前爪遮住自己刚挨了一啄的脑袋,我把翅膀叉在腰上,气势汹汹的看着她。她低低的轻叫了一声,声音又低又轻又可怜。 我抬了翅膀,看见白毛露出两只眼睛,顿时露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 白珏本来就是小小一团,她这下缩的更小了,害怕的缩在旁边,朝我手足无措的低低叫着。 前面二哥的声音清亮:“阿九,这狐狸是我放进去的,你也这么大了,该让让她。” 等现在得了空,远远看去,辛夷山四面成环形状,远处垂瀑如九天落银河,七色彩虹悬挂其间。四周奇花异草,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是块好地方。 看来魔神不仅风度翩翩,心也细致,还知道挑青山傍绿水,没整一堆白骨累累煞风景。 身后宫殿拔地而起,飞檐累兽,宏伟端庄。本魔尊四下望了望,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落寞感,除了啾啾的鸟叫声,这四周竟然是一个鬼影都没有。 说好的千军万马,说好的魔族浩浩,说好的万里红妆娶本魔尊为后,人呢? 本魔尊茫然无措的四处望望,继而定下心神,这些人总该不是改国迁都,把魔宫修到别的地方去了吧?这万里八方的,总归该是有一两个人影的。 就这么随意用心术听了一听,本魔尊便听到那不远处山头上人声鼎沸。 看样子有门道。 本魔尊脚底生风,本着凑热闹的心思,连忙挪了过去。 那山头上绿林葱葱郁郁,一众小妖都聚着,里三层,外三层,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里面一个扛着斧头的魔族还在叽里呱啦的喊:“找到了,全都有赏!”“找不到,全都陪葬!” 本魔尊一缕青烟落了地,转瞬显出个形来。诸多小妖也没管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精怪,旁边一个蝎子精紫溜溜的脸上长着三只眼,三只眼一起转向我,漠然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杵着拐杖,还没等我开口,只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哪里蹦出来个瘸子?” 这句话让本魔尊很尴尬。 本魔尊挪了脚,给蝎子精大爷让道。这四周树木葱葱郁郁,灌木草丛长得快有人高。我这稍微落了个外圈的位置,只好站在一片草垛里,伸长了脖子去看那林子里的热闹。 可偏一挪脚,脚上就踩了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额,总不该是? 本魔尊尴尬的低头,所幸踩着的是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仔细一观察,倒像是一条尾巴。 沿着尾巴看去,一条红了眼的狐狸正在冲本魔尊龇牙咧嘴,她红着一双媚态天成的狐狸眼,见本尊误打误撞的踩上了她的狐狸尾巴,其他八条尾巴一起狂舞,扭过身子便要来咬本尊的脚。 本尊连忙抬脚:“啊对不住了,大兄弟,我这可不是故意的。” 本尊一放过她的狐狸尾巴,那红眼狐狸便往旁边轻盈的一跳,一脸痛不欲生的舔着自己那根刚被我踩在脚下的尾巴,一脸哀哀的表情。 舔了没两下,红眼狐狸又抬起头,恨恨的盯着本尊,本魔尊心想这狐狸估计也是众小妖里的一员,只低下头朝她友好的问道:“你们这都是在找什么东西?兴师动众,难道是樊篱掉了什么宝物在这里?” 本魔尊看了眼那山头各自忙碌搜寻着地下的众妖,看他们大有将整个山头翻过来寻找的意思,心下一阵纳闷。 红眼狐狸显然一愣。 她九根毛绒绒的大尾巴一阵摇来晃去,只眨巴了下自己的红眼睛,示意我蹲下听她说话。 本魔尊蹲下,红眼狐狸凑过来,舔了舔本尊的手心,用细腻的绒毛蹭着本尊的手背,使劲浑身解数的向本尊展示她的狐狸毛有多软,粉红色小舌头有多可爱。 ??? 什么意思? 红眼小狐狸眼里蓄着泪,舔一下,泪就吧嗒一滴,从她那细腻的白色皮毛上滑落下来,淌到本尊的手上。 既是本尊在驽钝,也猜得出这狐狸是有求于我。看来这还是只未成人形的九尾狐妖,连话都不会说。本尊不动声色的将她捡起来,只抱在怀里,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做苦力了?” 看这架势,这些小妖肯定都是被捉来给魔族当苦力的,本尊理当不管这事,可偏就踩着了这只小狐狸的尾巴,既然犯下错,自然也该还她一个情来弥补。 红眼狐狸拼命点头。 她九根尾巴收的紧紧的,缠作一团,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本尊的怀里,一个劲的瑟缩着。 本尊在她身上撸了一把毛,细腻爽滑,手感棒极了。可再一摸,这狐狸瘦得可怜,胸腹处的肋骨高低不平,她哀哀的窝在我怀里,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有些后悔入魔了,看来这地方伙食不怎么好啊。 本尊一手抱着红眼狐狸,一手拔起冲天戟,只往外走去。旁边刚刚脸色紫溜溜的蝎子精正巧抬起头来,看到本尊怀里抱着的红眼狐狸,脸色一僵,说不出来是喜是惊,一脸怪异,直勾勾的看着它。 红眼狐狸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白团,害怕的窝在本尊怀里。我又将冲天戟背在背上,腾出手里又撸了一把毛,对旁边那个表情活像是噎住了似得蝎子精点点头,语气肯定道:“毛色不错,是只好狐狸。” 红眼狐狸缩的更小了。 那个蝎子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手指朝本尊兴奋至极的大喊道:“娘娘,娘娘在她那儿!” 四周的人呼啦一声全站起来,一脸欢呼雀跃的朝本尊涌来,大有见血蚂蟥的势头。红眼狐狸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本尊低头道:“他们在叫你?” 红眼狐狸果断摇摇头,顺带还甩了甩其中一条白绒绒长尾巴。 前面数人拦住我,只欢天喜地的看着本尊手里的狐狸,前面那个发号施令的魔族也朝本尊狂奔而来,欢喜的如同见了亲生爹娘,一面喊:“诶呀那个瘸子给我站住!还不快把娘娘送过来!” 本尊拂开面前一个碍事的精怪,只继续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见四下人太多,本尊抬了手,脚底生风往空中飞去。那个首领一般的魔族继续喊道:“瘸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魔尊的命令!这是哪族的瘸子!” 升的渐渐高了,地下的喧嚣也渐渐褪去。红眼狐狸从我怀里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得意的朝下面吐了吐粉红色的小舌头,一脸嚣张。 飞至一处,上空却像是被下了禁锢一般,再飞不动。本尊眯起眼,伸出手,缓慢的摸了摸这块无形的墙。 该是有法力滔天的魔族在这里下了禁锢,将这整座山头都用法术隔绝了,外面的人可以进去,但里面的人却是出不去。 能拦住本魔尊的禁锢,想那也只有一个,必是魔神了。 红眼狐狸看我不飞了,收起了嚣张的气焰,疑惑的转过头来,在本尊怀里扭来扭去,也伸了脑袋去顶那无形的禁锢。 等到她脑袋上的绒毛都被那无形的透明禁锢挤在了一块,她像是不死心似得,从我怀里一跃而起,跳到我的肩膀上,抬起白绒毛覆盖的肉嘟嘟粉色前爪,去触了触那禁锢。 等到确认无疑,知道出不去的九尾狐狸顿时伤心欲绝的垂下了头,和本尊一起大眼瞪小眼。 地下十丈处,星星点点的妖怪已经御空飞了上来,为首的魔族还在苦口婆心:“娘娘你就回宫吧!魔神大人要是知道你又逃了,怕是会把小的们全部丢进魇池里!” 本尊大概也听出个明白来,敢情这狐狸是他们魔神的宠妾,怪不得这一众小妖跟没命了似得在这山头上翻翻翻找找找。 不过这魔神口味也太重了吧,一条没成形的狐狸,他这兴趣爱好真是广泛。 看来这魔界伙食真不是怎么好,连个后妃都能饿成这弱柳扶风之姿,本魔尊还真的要考虑下是否要入主魔宫了。 本尊和红眼狐狸对视一秒,红眼狐狸红着眼眶,她舔了舔了本尊的脸,一脸抱歉的看着我,然后前脚抬起,猛然的朝那无形的禁锢撞过去。 用这样的小小头颅去撞固若金汤的禁锢,无疑是以卵击石。被她舔过的脸上有着温柔细腻的触感,本尊心神微动,一把抓住红眼狐狸的尾巴,拽住了她前弹的身体。 红眼狐狸吃痛下蜷缩回来,眼里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她看着我,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的紧。 本尊本欲与魔神和平共处,安分守己,执掌魔族半壁江山。 若是破了魔神的禁锢,做出惹恼魔神的事情,日后的安定可实在难说。可如今眼看着这只红眼小狐狸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本尊终于还是长叹一声,缓缓下定了决心。 做魔不过就是图个快活。 本尊单手拔出背后上古龙骨所化的冲天戟,这睡了一觉,手脚生疏了许多。龙吟声从天际划过,本尊单手持着那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冲天戟,轻轻朝前一划。 一道金光划过,千军万马铁戈交响之声,禁锢应声而碎。红眼狐狸站在我的肩膀上,两只白色的大尾巴一左一右替她自己捂住了耳朵,她又抬起两只粉色肉垫的毛茸茸前爪,替我捂住了耳朵,剩下的几条尾巴一个劲的乱颤,不知道是惊吓,还是高兴的。 不过一条尾巴挡住了我的视线,确实有点煞风景。 狐狸大妹子,请你把这四处乱窜的尾巴收一收好嘛?都挥到我的脸上来啦! 四周的妖怪们想必是惊呆了,他们犹如中了定身咒一般,除了个个都是指着我的手在风中颤抖以外,嘴皮子嗫嚅了半天,硬是没掀出一句话来。 白珏看着我,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可如今,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满堂倾慕之色,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如今平步青云,得道飞升,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第81章 感时花溅泪(四) 防盗比例是80% 正对着下面, 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 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 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 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 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 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 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 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 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 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 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 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 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第82章 感时花溅泪(五) 防盗比例是80% 我盯着那截枯木, 树皮干枯,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 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 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白珏压低了声音,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 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 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 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 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 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 只抿了唇道:“阿九, 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 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 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 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 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 也许惊鸿活着, 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第83章 感时花溅泪(六) 防盗比例是80%  狐狸尾巴颤了个尖, 本尊抱着她,半响才道:“我不会有事,你本不必跟下来的。” 她在我怀里, 泪光盈盈, 抬起头来,眼神真挚温存, 半响才抬了爪子,继续缓慢的写道:“你也本不必救我的, 在辛夷山,在古青城。” 她顿了顿, 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这条命是你的。” 本尊哑然, 不觉撸了她一把毛。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约莫三丈高,三丈宽,房间中的正中央放着一方石桌,其余的地方皆是空无一物。 本尊粗略抬头算了算, 我闭眼了三息,石室约莫是在碧连天下三百尺处, 应该是原来的水君住处。至于水君住处为何空无一物,我想应该是之前的碧连天太过强盛,已经将这里原本的水君赶走, 他走时, 该是搬走了这水君居里所有的东西。 前面有一扇门, 黑漆漆的洞口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我在这石室里左右看了半天,理所当然的就顺着那扇门往前走去。 通道里寒气逼人,本尊单手抱着狐狸,另一只手手指上燃起一团丹青火,将四下都照亮起来。这是一条见不到尽头的暗道,光滑的四壁似乎用奇特的玉石打造,质地光滑细腻。 我想无论是哪一方的水君,可能都没有那么好的闲心,来在自己的水君居后面修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玉甬道。 而且还是不点灯的玉甬道。 丹青火燃尽世间万物,如今这一道丹青火被我拿来照亮前路,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狐狸跃上我的肩头,站在我的肩膀上,伸了爪子,好奇的去扇风,想试试能不能将它吹熄。 眼前玉甬道漫漫不见尽头,我也就由着赤炎去了。她站在我的肩头,细腻的白色狐狸绒毛在我的发丝旁蹭来蹭来,弄得怪痒。 她自己倒是没发觉,还乐呵呵的去用爪子扇风,闲来无事,这玉甬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本尊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这修建在碧连天水底的通道远远的看不到尽头,倒不如和赤炎聊会儿天打发时间。赤炎愣了一下,缩了前爪,伸出四个爪子,想了想,又缩了一根。 我心下了然,说道:“那我是要比你大十来万岁,我已经十四万岁了。” 赤炎看着我,看着自己的爪子,再看看我的脸,一脸呆滞。狐族本就不长寿,至多不过六七万岁的寿命,我这十四万的年纪,在她们族里,怕比起最老的老人都是两倍长。本尊继续开口问道:“你们青尢一族,这些年可好?” 我想我一个青尢的罪人,在天命录上都写着的魔头,来问这句话实在有些欠妥。但赤炎却毫无异色,她点点头,在我手心写道:“很好。”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又写道:“青尢山里,立了白珏先祖的玉石像。” 本尊心里一动,脸上却波澜不惊,问道:“立了她的玉石像?所为何?” 这世上能立像雕庙的神仙,一只手都能数过来,青尢会立白珏的玉石像,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她虽然是青尢里一代风姿卓绝不世出的美人,替青尢挣尽了脸面,可她到底出身是山野白狐,青尢里那么些愚昧的老古董们怎么可能同意给她立像? 赤炎仔细的观察着我的表情,她看我面色冷淡,这才放下心来,在我手心里慢慢写道:“东乌帝君心悦白珏仙子,在她死后便为她在青尢山里立了玉石像,以作思念。” 原来是只手遮天的东乌帝君,他若是提了为白珏立像这件事,这世上还有谁敢不允呢? 我不由得冷淡道:“他若是思念白珏,为何不将那玉石像立在他的东乌天宫里,反倒立在青尢山?他怕是痴情痴错了地方,倒让整个青尢都得替他作那榜样。” 赤炎继续写道:“并非东乌帝君刻意将白珏仙子的石像立在青尢,而是白珏仙子的所有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就会碎裂。我听族里的长老说,当初东乌帝君百思不得其解,他召来了天庭最巧妙的巧匠,照着白珏仙子的画像雕刻出玉石像,可那玉石像一旦离开了青尢,便会莫名其妙的碎裂。到最后东乌帝君也叹息了,他说定然是白珏死后依然记挂着青尢的万千狐族同胞,舍不得离开青尢。所以到最后,东乌帝君便不再强行挪动那玉石像的位置,将它留在了青尢。” 我想起白珏的模样,她微笑的时候是一种模样,她颦眉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风情,一言一动,风情万种仪态万千,我知道这世上是不会有人能将她的风韵神情描摹下一分一毫的,与其说是白珏思念青尢不愿离开,还不如说是白珏怕那工匠雕刻的玉石像太粗糙,怕搬出去露于世人面前会毁了她的绝世传说。 赤炎听我这么说了,不由得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甩着尾巴,兴奋写道:“真的吗?不知道那个白珏该是怎么一个美人,能把东乌帝君都迷得神魂颠倒,我听说当初东乌帝君为了娶白珏仙子,还拒了上一代天界战神的婚事呢!” 本尊顿时老脸一黑,咳了一声,脸一拉,说道:“上一代战神就是我。” 赤炎眼睛圆溜溜的,吐了吐粉色的舌头,狡黠的甩着尾巴,写道:“原来是真的啊?以往我还不相信呢!” 看着赤炎同情的小眼神,本尊瞬间被万箭穿心,胸口一阵绞痛,赤炎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里面全是黑的,被她这么一套话,本尊觉得当年丢人的事都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丹青火火焰呈现淡青色,不然她又要看到本尊的脸色更黑了一点。赤炎听了这劲爆八卦,一脸心满意足,趴在我的肩头上,伸了粉嫩的小舌头,得意洋洋的安慰我:“没事,东乌帝君看不上你,我看得上你。” 本尊觉得自己脸应该和人间烧饭的锅底一个色了。 她这番话说的我与那没人要的弃妇一个德行,寻死觅活哭哭啼啼的求人婚娶,本尊是那么不成器的人么? 赤炎写字的时候,小爪子挠动我的手心,毛茸茸的绒毛划过我的肌肤,嫩呼呼的肉垫触感十足。本尊朝她一望,又问道:“你为何会被魔神抓住?” 赤炎的爪子凝固了一下,她慢条斯理的写道:“魔神说我像一个人。” 我继续问道:“魔神说你像一个人?像谁?” 赤炎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一样忽闪,尚且还是狐狸形态,她便是已经是个出类拔萃美貌出众的狐狸了。 她才抬了爪子,准备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缥缈的歌声。 歌声虚无缥缈,声音柔嫩温柔,像是一个满怀心意柔情蜜意的少女在思念心中的恋人,低声婉转的述说着思念之情。 本尊手上的丹青火悄无声息的熄灭,抱着狐狸隐入了黑暗中。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第84章 感时花溅泪(七) 防盗比例是80% 本战神不由得掀了掀眉毛, 诧异道:“愿望?你的愿望莫不是也做出一个人偶来?” 白珏看着我, 慢慢道:“我的愿望与什么人偶无关。那只是我的一个执念罢了。” 本战神哦了一声, 白珏见我没有追问下去, 继续朝我解释着缙云的事情。 以前白珏是个很好懂的人, 可如今, 我却是看她不透。 在天宫装神弄鬼,若是被天帝知晓了,自然是要贬下凡间受三世轮回之苦。纵然天帝也曾因白珏美色而动心,但白珏当年得道升仙接受天帝觐见的时候,就已经表了自己一心修道, 不染姻缘的决心。 当年我看白珏一袭白衣缓步走上凝霄殿, 满堂倾慕之色, 天后的眼神可真是裹着刀子的棉糖, 落在白珏身上的时候是冷厉无比的刀, 落在天帝面前的时候是柔情蜜意的糖。 能让坐拥天界母仪天下的天后都嫉妒的一个女人,一笑倾天宫, 这世上也只有白珏能做到了。 可惜白珏对天帝不感兴趣, 三番两次拒了天帝赏赐, 惹得天帝十分不快。若是白珏犯了错,天帝对于这么一个注定得不到的美人, 自然也是狠得下心把她打落凡间。 不过与白珏相处了好几万年, 我倒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执念。 她以往总是一心修道, 如今平步青云, 得道飞升, 按理来说,就该功德圆满快活自在的做她的神仙。可无缘无故掺和进三公主的事情里来,还打着执念的旗号,这不由得让我好奇。 白珏说,三公主曾爱过一个死去的美人。 那个美人,是天帝的一个宠妾。说宠妾,也不大准确。那是几万年前的旧事,天帝尚且从上一任老天帝那里接过天庭的帝位,根基未稳,神仙们都有些忙活,忽略了凡间的事情。 风雨雷电四神也是在天帝登基的大典上作风雨雷电来昭显天威。凡间失了雨水,失了晨阳,失了春风,失了夏雷,一旱三年,又逢上一代魔君去往人间建造宫殿,内忧外患之下,百姓苦不堪言。 于是,凡人们为了祈求上苍的怜悯,在穷天台进献了一个人间的绝色美人。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拥有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为民献身的勇气。她在穷天台这个离九重天最近的祭祀台上,告别自己的亲生父母,义无反顾的拔剑自刎。 此举自然惊动了在水镜中窥探人间常态的司命。司命被少女献身的勇气所震惊折服,不惜违背天条,使用仙法,在千钧一刻之际夺下少女手中的刀剑,将她带回了天庭。 没有任何意外,事情就这样顺利的发展了下去。天庭当时已经稳固下来,司命带着少女跪在凝霄殿认罪,天帝从通天镜中看到了人间的惨状,深感愧疚。他免去了司命的罪责,听从了凡间少女的请求,降下风雨雷电,让人间百年风调雨顺。 那个少女是个红衣的美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有着风姿卓绝的一张脸,活泼而勇敢的性子。 天帝很喜欢她。 天帝娶了她,用八头神兽狻猊拉载着那个凡人女子,踏过万里红霞,入主天宫。他在天宫修建了一处朝雾宫,把这个美人安置在朝雾宫中,待她万般好。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像一朵在朝阳下初开的玫瑰,上面还带着晶莹剔透的朝露。 可后来她死了,连带着腹中怀胎三月的孩子,都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因是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碧水青天,茶叶细长,在冲入银霄泉水所煮的沸水后,茶水先是呈现淡青色,继而变成五彩缤纷的奇异之色。这是下界蛇族紫林山才会有的一种茶。万年以来,蛇族看管着紫林山,她们将此茶供奉于天界的凝霄殿,还有她们送入天界为宠妃的少君。 白珏慢慢的说着,我却挑了挑眉,只说道:“怎会?这些事情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白珏静静的看着我,坚定的说道:“这是三公主亲口告诉我的,她的母亲杀了那个从人间而来的宠妃,就用她们蛇族独有的碧水青天。” 我摇了摇头,又失笑道:“你莫要再胡编乱造些理由了。三公主可是个女子,那个美人也是个女子,你要说她们两个女子之间有情,岂不是贻笑大方?再说,你我不过活了三四万岁,那三公主的母亲被抓去幽冥无尽岛的时候,你我才不过出生,三公主也年幼,怎么会知道情爱?” 白珏的眼神十分认真,她静静的盯着我,一言不发。我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一个不可能的事实,只有些诧异道:“这三公主不会真和那个宠妃生了磨镜之情吧?这三公主的母亲可是害死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儿啊!” 白珏见我神色诧异,只低声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言语间有些苦涩。 我皱眉,只问道:“那木偶,和那个死去的宠妃有什么关系吗?” 磨镜之情,在天庭也是有的。只可惜,那两个曾经相爱的女子犯了天庭的忌讳,被打下凡间受了百世轮回,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猪狗还是蝼蚁。 我在修道之时,也曾在天庭的司命簿上看过这两个人的反面教材。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些见不得台面的情爱,终究是不为天理所容。轮到我这些后人看来,不过是提醒我莫要犯那些不可说的忌讳。 我将目光投向白珏,白珏恰好也在看我,视线相撞之时,她竟躲闪了一下,朝我说道:“那个宠妃,叫做惊鸿。”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白珏慢声道:“而那个木偶,叫做掠影。” 三公主爱上了那个曾经的宠妃,惊鸿。 在自己的母亲毒杀了惊鸿之后,三公主成为了天庭里一个活着的死人,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对着思过宫的梧桐木忏悔。 “惊鸿曾和缙云有过一面之缘,她美艳而明丽,亲易近人,善良温柔,总之,惊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三公主很喜欢呆在惊鸿的朝雾宫。三公主的母亲忙着争宠,忙着去围着天帝打转,惊鸿却不一样。她对名利看得寡淡,只喜欢在朝雾宫看芙蕖。天帝欣赏她的这份淡薄,时常来找朝雾宫看望她。” 我嗯了一声,白珏叹息了一声,只慢慢道:“若是缙云公主没有那么依赖惊鸿的话,惊鸿也许就不会死了。” 我道:“蛇蝎妇人心,何况三公主的母亲本性善妒。她嫉妒别的妃子得了宠爱,下了杀手,这也不怪三公主吧?” 白珏摇摇头,只说道:“不,不只是那个原因。受宠的妃子那么多,她为何就找了惊鸿下手?不过是天帝宠爱她,自己的亲女儿又整日往朝雾宫跑,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天帝,兼爱天下雨露均沾,那是不得已。可自己的亲女儿,不亲近自己,却在整日和一个妃子在一起。她嫉妒了。” “她觉得惊鸿抢走了她的一切,连女儿都没有留给她。所以三公主的母亲起了杀心,她将那碧水青天交给缙云公主,让她送给惊鸿,请她品一品这唯有凝霄殿和蛇族少君才能尝到的极品。”白珏有条不絮的说道,“凡人之躯,怎么承受得起蛇族剧毒之地所一脉产出的茶叶?三公主亲手将惊鸿送上了死路,还有她腹中刚满三月的孩子。” 这段故事,以往的天命录上可真是没有写。本战神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听到白珏与我讲起这种事情,自然全神贯注。 我点点头,朝她说道:“然后呢?缙云公主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白珏往旁边走了走,只择了一处院子里露天的石椅坐下来,朝我说道:“三公主一心以为那个梧桐树掉落的半截枯木便是上天受她诚意所动,才让惊鸿得以转生。” 我也坐在白珏对面,看着她撑起一截细白的手臂,如云丝绸广袖滑落,露出白腻丝滑肌肤。 她撑着头,朝我带了丝低嘲,道:“惊鸿早就死了,入了轮回,哪里来的什么转生?惊鸿便是惊鸿,掠影便是掠影。枯木成灵,点石成金,皆是可遇不可得。” 她将那半截枯木放在石桌上,对我说道:“我当初与缙云见了一面,听她说了这些事情,便察觉她与普通仙人有些不同。” 我伸手握了那半截枯木,木质温润,却是毫无生机之物。 我不知道这死物之中有什么蹊跷。白珏朝我低声说道:“这半截枯木,便是那缠心咒。” 我握住它,翻来覆去的看,左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珏嘴角挂了一丝笑,朝我说道:“我听缙云说,只要像这样,两个人同时握住这半截枯木的两边——” 她伸了一只细白的手,垂了广袖,轻轻的握住了那梧桐木的另一端,带了一丝狎昵的笑,朝我笑道:“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我吃了一惊,掀了掀眉,没有放开握住枯木的那只手,只好奇而诧异问道:“当真?” 这世上若是真有这般宝物.......等等,这心意相通生死与共,好像拿来形容相爱之人的吧? 白珏脸上一阵得逞的笑,我连忙摸着烫手山芋一般把手撤开,她脸上挂着一幅镇定的模样,耳根却泛了红,只说道:“逗你玩的,你还是这么好骗。”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天刚亮,一云便敲了本尊的房门,在外温声细语的请本尊起床洗漱准备同她候在外的几位师门出发。 昨晚狐狸也不知道被一云抱到哪里野去了,半夜里从门缝里溜回来,鬼鬼祟祟的含了颗糖葫芦,硬要往我嘴里塞。本尊猜想她多半是从一云那里捞的油水,嫌她含在嘴里半天净是口水,往床里翻了个身,抿了唇,不接。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第85章 红星乱紫烟(一) 防盗比例是80%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 将她从怀里放出来, 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 一副巴巴的模样, 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 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 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 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 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 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 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直到阿爹闭了眼, 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 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 我阿爹是越看越急, 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 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本尊寻思着,这一觉睡了四万年,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来樊篱自本尊醒来后,便一直在同本尊说,这世道变了,可离去的太匆匆,这外面有个什么变化,他也没同我多讲清。 若是唬我,那也不必真的告诉我本尊睡了四万年。只是本尊与樊篱一战,各自染血之际,樊篱竟然还粗着嗓子朝本尊咆哮外面世道变了。 本尊这下可真是好奇了,这外面的世道,到底是该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本尊醒的也还算早,听到一云来敲门,当即起身开了房门。门外一云一脸恭敬,朝我一侧身,让出身后几个人,只道:“师叔们就在外面等候着。”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第86章 红星乱紫烟(二) 防盗比例是80% 金乌从东海扶桑树上升起, 展翅飞入天阳星宫。夜幕降临,广寒玉蟾就抱着她的玉兔,坐在清冷的广寒宫与伐木的吴刚小酌一杯。 听说三公主的死对白珏触动很大, 但具体是个什么触动法本战神也不得而知。听说她整日都是在她的玉瑕宫闭门不出谢绝访客, 一副心事揣的紧的模样。 旁里的仙君们一看到他们的心上人整日闭门不出, 全都挤着堆排着队来找本战神,要我上门慰问一声,看看白珏仙子到底为何闷闷不乐。 这里面, 又尤其是以居住在徼幸星宫和瑶光星宫的两位星君来的最为勤快。徼幸星君整日里一没事就找到我, 愁眉不展, 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 本战神对这些神仙的小九九看的厌烦,于是也对徼幸星君说道:“我倒是不明白了, 我和白珏在仙界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她往日里与我有仇,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为何还是一个一个来找我,就真这么想让我去吃瘪?” 徼幸星君一脸讨好, 只对我说道:“哪里哪里,重华, 你可别不承认, 我可是听好多人说过, 你和白珏仙子是自小一块长大, 你们北陵和那九尾狐窝青尢不就隔着几个山头吗?这青梅竹马啊, 白珏仙子这么终日愁眉不展, 你总该担心担心啊,啊,若是愁出个病来,那可怎么了得哦!” 谈话间,我们已走到一处天池。芙蕖在碧池中摇曳,微风阵阵,带来莲叶的清香。本战神一听他这话,拉下脸来:“你们那么多人都想要关心关心白珏,这不就是机会么?反正你有这心思已经许久了。” 徼幸星君嘿嘿一笑,笑了之后又愁眉苦脸起来:“说是那样,天庭里哪个人不想得白珏仙子的一眼青睐,可是你不知道,连天庭的二皇子扶音上次去玉瑕宫请白珏仙子赏花,可那白珏仙子硬是让下人回话将他婉拒了,扶音连大门都没进去成!说起来,我记得重华你的兄长.......” 本战神白他一眼,只说道:“那你又为什么会觉得白珏会让我进去?她勾引了我看上的好几个意中人,你赔?” 徼幸星君脸一僵,只小声道:“白珏仙子又不是赔不起。” 本战神眯了眼,只朝他哼道:“她赔得起?她把自己赔给我?” 徼幸星君笑一笑,正要开口说我随口胡诌不像话,旁边已经走过一队身着银甲的天兵,个个手持战戟,装束严谨,朝着一边去了。 本战神倒是有些诧异,天庭里的天兵素来是住在七重天的昆嵛山,如今怎么跑到天庭的芙蕖园里来了。 几个小将神穿银甲,朝本战神和徼幸星君点一点头,恭敬道:“见过两位仙君。” 说罢,便要穿过曲折的芙蕖池走廊,往旁去过。 本战神略一思索,慢声道:“且慢,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天庭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个为首的小将停步,对我一躬身,恭敬道:“仙子,是这样的,末将刚刚接到一个命令,要去伐掉天宫里的一棵树。” 本战神已经大概猜想到了那是哪一棵树,想来想去,前段日子里只有三公主为一个木偶跳诛仙台一事能与此有关。 但是本战神还是想不明白,既然三公主已然魂飞魄散,那个最后成灵的木偶也终成了半截枯木,天帝又为何下令要伐掉思过宫里的那棵梧桐呢? 枯木成灵,点石成金,此事乃飘忽之神迹,超脱六道生死,可遇不可求。她们游离于生死之外,宛若一缕天地间的幽魂,在天命簿上没有名字,在阎罗册上也不会有往生。 本战神问道:“三公主既是已经死了,为何还要伐掉那棵梧桐?草木皆有灵,总得是有个说法吧?” 那小将一脸尴尬,只说道:“仙子莫要问了,这末将也不知道原因,只是听上面传令的人说,那棵树留不得,必须用金乌烈焰焚烧殆尽,连根须都得一丝不留的全部销毁,这才能让那邪祟彻底消失。” 本战神刚要开口,前面百亩芙蕖突然齐齐绽放,漂浮在白雾缭绕里的莲香涌动,那个小将的眼神顿时一片惊艳,一副如痴如醉快要说不出话的表情。 本战神看见这几个小将全部屏息凝神惊艳万分的眼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 本战神转身,徼幸星君在旁边扯我袖角,本战神尴尬又故作清高的朝面前的绝色美人道:“哦,好巧哦,白珏仙子。” 白珏站在我的面前,百亩的芙蕖齐齐绽放,洁白无瑕,美若幻境,但这一切都不及白珏的一个小动作动人。 她慢慢的抬起柔若无骨细腻白皙的手,将耳鬓旁一缕青丝放在耳后,脸上浮现一丝醉人的笑意,朝我温柔笑道:“重华好兴致,竟然还在这里赏莲。” 本战神冷冷道:“瞧你这话说的,芙蕖园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我来不得?” 白珏的笑容淡了一些,她深切的望着我,旁边的徼幸星君连忙道:“白珏仙子莫怪,仙友她脾气今天脾气不好,不知道白珏仙子来此处做什么?这芙蕖开的正好........” 芙蕖也应景,一看到美人来了,立刻灼灼绽放,好似表达对白珏的喜爱。美人繁花,交相映衬,看的几个小将都傻了。 听到徼幸星君这样说,白珏也收敛起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眼神。她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又朝徼幸星君点头,面色浅淡的说道:“我听说今日里天帝要派人去伐了思过宫的梧桐木,白珏一时好奇,想要随同过去看一看。” 说罢,她朝旁边几个目光惊艳一脸倾慕的小将们看过去。 那一眼,风情万种,那一眼,我见犹怜。本战神恶毒的猜想,刚徼幸星君还说白珏整日愁眉不展,如今这才多久没见,她就活蹦乱跳风姿卓绝的出来欠风流债了?说好的闭门谢客,说好的感触颇深呢? 她就是一只劣迹斑斑的可恶狐狸,改不了她们九尾狐一族的魅性。 旁边几个小将被她迷得晕晕乎乎的,听到白珏这样说,连忙只一个劲的点头。徼幸星君连忙道:“既然如此,正巧本仙君现下有空,不如同去,也去看个热闹。” 顺带扯了扯我的袖子,朝我挤眉弄眼。 旁边的一个小将这才回过神来,看看姿态高雅眉眼温温的白珏,再看看徼幸星君,似乎有些郁闷的开口道:“可是上头下令时说过,这思过宫已经不再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 白珏轻声道:“这还不简单?” 她转了个身,化作了个颜色普通个子稍矮的小将,低眉顺眼的站进那几个小将中,竟真看不出一丝破绽。 徼幸星君连忙也化作了一个普通小将,还故意挨在了白珏稍近些的位置。他朝本战神道:“这可有趣,重华,你也快来!” 本战神刚想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是看到白珏殷切的眼神状似无意的扫过我,眼里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不想让我去。本战神顿时勃然大怒,只道:“好,我也去。” 说完便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裳化作了战甲,威风凛凛的挤进白珏和徼幸星君中间。 本尊点头,往楼下走。赤炎从床上翻个身,一溜就跳下床,跟在我脚边也溜出来,白绒绒的嘴边还有点点红色的糖砂。 店小二已经不见了,估计是一嵋道长把这个店给包了下来,作为本尊与他们降妖除魔的营地。本尊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实在不必,但一嵋道长坚决认为有这个必要,他怕店里有客人刚好就赶着船娘那班船,若是从我们这里听了些口风去,再与那船娘一说,打了草惊了蛇,那就功亏一篑了。 本尊还惦记着那店小二身上的枯木缠心咒。但再一想,这缠心咒要怎样施展,本尊也没见过,惦记也是白惦记。 一嵋道长正和他的其余两个小道士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严肃。看到我下楼,几个人皆是一番起身,一番嘘寒问暖,大抵就是昨夜睡好否,昨夜修道否,昨夜可感妖气否。 本尊不咸不淡的答了,坐在一方椅子上。赤炎倒是动作快,我这屁股才刚落座,她便跃了上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了。 一嵋道长听到我的回答,表示很欣慰。他表示古青城穷乡僻壤,客栈又小,原想莫要亏待了仙君我才好。 一云又来到身后站立,一副尽心侍奉我的模样。一嵋道长朝本尊恭敬笑道:“那就有劳仙君了。” 本尊矜持笑笑,官话说的一溜一溜的:“除妖降魔,本就天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本尊和众人便来到了渡口边。 之所以走得这样快,是因为一嵋道长早就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本尊抱着狐狸,一云跟在身后上了一辆马车,其余的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赤炎快活的很,也不知道昨天是跑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今天活泼异常,一会儿去拽我的袖子,一会儿又去跟一云摇线团。本尊眯着眼假寐,其实却是在偷偷的观察着面前这个一云。 本尊总觉得这个一云不简单,就像一嵋道长嘴里那个船娘一样,来头不小。 我想知道,她这么费尽心思藏着女儿身,混进九岭神山,到底是图什么。 若是想要摧毁鸿雁当年费尽心血建立的九岭神山一派,本尊闲来无事,也乐呵看这个热闹。反正当年我欠鸿雁一个人情,若是要替他的门派挡下这一劫,也当是还九岭这个情。 本尊可最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一会儿便到了。碧连天不愧是碧连天,远远看去,荒废的渡口四周的民居大多都破败了,周围的人家估计都在镜湖成为莲藕乡之后陆陆续续搬走了。 木质的桥岸渡口从岸边延伸,桥岸约莫三丈长,青白色的木质竹板已经有些颓败的痕迹。两边修着围栏,旁边的扶栏上生着些青苔。 碧连天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莲藕水乡,如今时辰还早,薄雾未散尽,莲花的清香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分外清甜。碧绿的圆盘叶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硕大肥美的莲蓬在流转的露珠里,从莲叶间露出半个头,引得人喉头耸动。 真是人间美景。本尊看过万里浮霞百世风光,这般美景已算不胜收。 可谁又知道,这是片吃人的湖呢? 本尊上前往桥岸渡口走,一行人紧随其后。狐狸在本尊怀里,抬着头看那美景,她兴许是有话要说,爪子指了指那莲蓬,一双水眸汪汪的就把我殷切的盯着了。 本尊擦了她嘴边的红色砂糖,往前两步,薄雾中,突然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来,不高不矮,看上去约莫是个男子。 似乎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其他人应该是也看见了那个薄雾里的影子来。一嵋道长与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抬眼看我。本尊淡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凡人,兴许是来搭船的百姓。” 往前走了两三步,那个薄雾里的影子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客官?你们怎么在这里?” 本尊一时哑然。竟然是店里的小二。 他如今就站在那渡口的最边上,身后就是繁密的连天碧叶。繁花清香,一嵋道长也有些惊讶,只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今日换了身衣服,青蓝色的长衫,穿在身上还有几分俊俏。他朝我客气的笑笑,只说道:“几位客官,你们是来等船的么?” 本尊不动神色的看了看他身上的缠心咒,只点头道:“怎么,你也来乘船?” 店小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表情分外淳朴。他朝我不好意思道:“我,我倒不是来等船的。只是我与错姑娘有个约定,今日早晨要在这里等她。” 本尊的眉心跳了跳,本能的察觉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朝他说道:“错姑娘?你说的可是那个船娘么?” 店小二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他朝我羞涩的一笑,答非所问,只说道:“说来也是小的遇了客官您这个贵人,小的是个没出息的人,手里也没有什么银两,以前总想着,怕错姑娘跟了我,让她受了委屈,但现在小的有了些小钱,就想着带错姑娘回小的老家,带去给我母亲看看,也不知道错姑娘愿意不愿意。” 身后一嵋道长听了他这番话,放下心来,似乎在和一云说着什么。本尊朝他走近一步,两人相隔不过七八步,他却仿佛置身于一层迷雾之间,恍恍惚惚看不清人的面容。 本尊微微挑了眉梢,道:“你先过来再说。” 店小二朝本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只说道:“客官,谢谢你的金子,我该和错姑娘回家见我母亲了。” 本尊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身影似乎真如同风中的飞沙一样消散了。本尊飞身掠步,往前五步,空气中虽有雾气缭绕,但地上却已经明明显显的摆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本尊一时凛然。 那就是店小二的尸体,他躺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尚未凝固的笑意,眼里的惊骇就停留在未曾消散的瞳孔之中。 开肠破肚,血流遍地,那原本该好端端躺在胸腔的一颗温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那原本在心脏处的缠心咒也跟着那颗心脏不见了。 尸体还是热的,这颗心出来的时间至多不该超过十息。 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也凑了过来,面色惊讶。本尊单手将狐狸递给了一云,抬眼望向这一整片碧连天。 碧叶摇晃,莲花生香。这世上兴许有障眼法能挡住本尊的神识一时,但再怎样,也别想挡住本尊一世。 一嵋道长一脸凝重,只说道:“该是在我们踏上渡口那一刹那,那个船娘便挖了他的心脏,我们所见,不过是他的残魂——那船娘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就潜入了这碧连天。仙君,你意下如何?” 他有些焦急的看向那一片碧连天,就算能确定船娘挖心凶手的身份,但是她如今逃入了这碧连天,就算告诫了两岸百姓莫在相信这个船娘搭乘她的船,可是又怎么保证她不会去下一处河岸害人呢? 一云也半跪在那个死去的店小二身边,她抱着狐狸,望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脸色苍白,眼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痛苦的眸色。静默了半响,她只默默的将那店小二的眼睛合上,退到了旁边。 本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碧连天,终于轻轻道:“你可知碧连天有多深?” 湖过三百尺,自当有水君。可惜这里占满湖水的碧连天根叶繁密,怕是连湖底的水君都已经被它们给逼走了。 本尊倒是好奇,这些碧连天下面,到底是什么。它们这么不分日夜生生不息的生长着,不惜裹住两岸百姓的累累白骨,它们到底在掩藏着什么? 本尊走到了渡口边缘,抬手,顷刻间,面前的数亩莲叶繁花在青色的火焰中渐渐化作飞灰。那青色至纯的火焰四下燃烧,遇风则燃,遇水则燃,遇气则燃,如同一滴水滴入平静的水面,火焰像波纹一样向四面扩散开去,焚烧尽一切它所触碰到的生命。 身后的一嵋道长和几个道士目瞪口呆,他们似乎被眼前这这一幕给震惊着了,直勾勾的看着那青色无声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将湖面上的一切生命燃烧殆尽,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凡人毕竟是凡人,亲眼见到这样威力巨大的法术,有这般反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本尊也不是会轻易用这一招的。 数万年前,天界重华女战神成名一战,一手丹青火燃尽魔族千百魔兽,那火实在是太具有辨认性。 青色,无声,燃尽天地间一切。 但是我想,这些凡人,这些九岭神山的弟子们,就算是听说过本尊的传说,但是也不会轻易就把本尊认出来。毕竟赤炎说过,在仙界的司命簿上,本尊已经是天地间的一缕残魂了。 风起,吹散面前数里迷雾。淡青色的火焰往远处蔓延开去,一云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赤炎从她怀里,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本尊没有看到那个船娘的身影,她兴许是逃到了水面之下。水下别有洞天,碧连天兴许对旁人,甚至是神仙来说,都是有去无回的险恶魔窟,但对本尊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本尊拂了衣摆,往水面沉下去。 赤炎挣脱了一云的怀抱,她冲了过来,跃入我的怀中。本尊还未说话,她便伸了爪子,在我心口,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轻轻写道:“同生共死。” 本尊闭着眼沉入水中,睁开眼时,已经落入一方石窟之中。 赤炎窝在我的怀里,抬起眼来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泪光。本尊低下头,看着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似乎以为这碧连天是有去无回的地方,就像这阴森森的石窟一般,都是去了再没有命回来的无底洞。 她很小看我,小看这世间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九霄的女战神,可她还是跟着我,义无反顾的下了这碧连天。 赤炎水汪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半响才咬了咬唇,狐狸形态,小心翼翼的抬了爪子,在我心口,一字一句写道:“同生,共死。” 赤炎也是个认真的主,她也折腾,翻来覆去硬要怼进本尊的嘴。本尊寻思半天,用手捂住嘴,摆明了嫌弃。她一脸伤心欲绝好久,半响自己吞了糖葫芦,趴在我怀睡了。 第87章 绿丁丁 防盗比例是80%  并非我想来辛夷山, 并非我想沉睡,而是在我入魔那一天, 魔神来了。这一代的魔神名叫樊篱,生的俊美异常。他对我说, 说辛夷山是他的地盘,看我一双眼分外泛红, 想必是许久未睡过,我若是困了, 可以在此小憩片刻。 我确乎很累, 手中龙骨化作的冲天戟沾了鲜血, 滑腻沉重的让人险些抓不住。樊篱风度翩翩, 樊篱风轻云淡,看上去是个美妙人儿。 若是放在往常,面对如厮美色我必然是要心动一番。可如今我累极了,早已失去了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是合了个眼的功夫,这沧海就成了桑田,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万年。 在妖艳贱货的三魂六魄皆化作青烟的那一刻,天空中七十二位太白星拂尘抽丝结成恢恢天网,白虎星宿化作猛兽拖动雷霆战车, 六翼凤凰挥动天炎烈翅,千万兵甲紧跟其后。 本战神, 不, 本魔尊记得, 还是上一次樊篱涅盘, 十方天庭,六重云霄的天兵倾巢而出,才有这么大排场。 天庭用了这么大的排场对付我,待遇形同当年的樊篱,受此殊荣,本魔尊很受用。 这世上原本一片混沌,而后远古神邸盘古,用劈天斧开天辟地,并将四肢化作九重云霄的天之柱。身为古神的女娲伏羲造万物,将天地分为仙,人,魔三界。 仙有仙的活法,魔有魔的活法,这些年来仙魔两家打了不少次架,人间不堪其害。久而久之,自诩有怜爱苍生之心的仙界听多了下界的抱怨,送了不少神仙下去把持人间秩序。魔界也不甘落后,唆使妖物窜入人间,四处作乱。 仙魔两家万年争斗,本魔尊作为当年显赫一方战无不胜的红衣将军,自然是手中沾了不少的魔族的鲜血。 本魔尊终究是一方声名显赫的不败战神。纵使十万天兵天将围堵,纵使天煞星宿凤凰劫道,我还是单手持着那根龙骨做成的冲天戟,杀出了重围。 可我已不能再回北陵山。 成了魔,自然就该去魔的去处。 在沉睡之前,本魔尊红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魔神樊篱就坐在我的床头前,摸了摸我身下垫着的那圈白腻细绒,沾了沾上面染着的斑斑鲜血,抹在自己唇边轻尝了一口,说不出的风姿卓绝,妖冶诡异:“倒不知道你这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血竟然还是红的。” 他这模样,他这架势,说不出的妖冶邪魅,一举一动,才是樊篱的风范。 神仙堕魔的,历来还是听说过那么些个,但魔修炼之后升仙的,倒也不少。以往我总是禁不住猜想,是不是他们魔族伙食太差,才逼得这些魔另寻出路,投奔天庭。 仙有仙根,魔有魔煞,仙入魔道,同时拥有仙根魔煞,道行更进一步,更是呼风唤雨非比寻常。以往听说许多因情而成魔的神仙,像我这样,因为情敌而堕魔的,还是头一遭。 只是直到这一刻,亲身落入魔道的我才无奈的发现,仙魔两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讲究其根本,只在一念之间。 本魔尊撑着额头,沉沉的闭上眼去。樊篱又伸手轻薄了一把本魔尊的小手:“九薇薇,这世上没有比你这天界第一战神堕成的魔更适合做魔后的人。等你醒来,我们便成亲吧,。” 是,本魔尊有一个听起来就傻乎乎的名字,叫九薇薇。 叫九薇就九薇吧,偏偏我那老爹说九薇不够柔情,喜欢连带着把后面两个字重起来叫,颤着尾声肉麻的叫九薇薇。都说字如其人,尽管爹千盼万盼本尊出落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可惜到最后,本尊却还是成了一方铁骨铮铮,让人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每次听到有人叫我这名字,本魔尊先是鸡皮疙瘩掉满地,而后便心生愤怒,谁准许别人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名字了? 为了摆脱这个弱鸡的名字,本魔尊在成为战神之后,特地求天帝给我赐了个封号,叫重华。 如今我成了魔,我就该叫重华女帝。 于是乎,本魔尊睁了眼,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从樊篱的手里抽了出来,只字正腔圆的说道:“本尊名重华,不叫什么九薇薇。” 真是可笑。 我自打从娘胎里生下来,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出愿意娶我这种话,还是个以往势不两立的魔头。 管它是情真意切还是虚情假意,这都是破天荒。 可我似乎对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感什么兴趣了。 我恹恹的撑着身子,侧躺在那柔软细腻的绒毛上,挥退了樊篱:“等我醒来再说吧。” 说不定一觉醒来,我会重拾对男人的兴趣。毕竟樊篱他是个俊美的神,配我,不算亏。 本魔尊醒来的那一天,没有什么天摇地动,没有什么人仰马翻,没有什么魔尊出世,海水倒灌三千里,西北大旱漫天飞蝗的异相。 本魔尊只是醒了,一睁眼,这辛夷山的宫殿顶上堆着各色珍珠宝石璎珞,四周结着万年不灭的鲛珠火,光芒闪闪,差点闪瞎本魔尊一双血红的眼。 本尊晕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确实是辛夷山,不是什么爱好珍宝的女妖怪的藏宝洞。 大概是樊篱为了让本尊醒来时让本尊看到他对本尊的看重,给本尊一个惊喜。 可惜本尊生平不喜朱钗宝饰,这惊是惊着了,喜倒没发觉。 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本尊便非常不幸的发现,腿麻了。 毕竟摆着这分外妖娆的姿势,腿要齐齐的并在一起才好看。四周每个人看管着,连根魔的毛都找不着。 本尊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略略回忆了些过去的事情,坦荡荡的接受了自己重华魔女的身份。 将支撑着头的手也拿下来,甩了甩,拿着旁边金玉堆里险些被淹没的冲天戟,拿它做了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宫殿。 本尊记得在睡前,樊篱轻薄了本尊的小手,还说要娶本尊,本尊得去找他问问,这句话还算数不算数。 本尊一本正经的想,要是这话不算数,本尊必定得把那被轻薄的亏轻薄回来。 船娘虽然风情万种,但她是个安分守己的船娘。碧连天吞噬了不少两岸居民的性命,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往来自如的撑船人,旁的人自然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船娘一点竹篙,片叶轻舟漫天碧叶中来去自如,如同一尾鳞片爽利的活鱼,左拐右拐没入碧连天深处。旁的人看的啧啧称奇,赤足站在船上的女子却面色淡然毫无异色。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我盯着那截枯木,树皮干枯,上面有淡青色的指甲轮廓,也不知道是哪个仙人对这个枯木起了琢磨的心思,情不自禁的在上面留了些指甲的划痕。 白珏压低了声音,只看着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模样,嘴角噙一丝捉弄的笑,装模作样的说道:“你莫要再看了,再看也不会盯出一朵花来。” 我不由得撇了撇嘴,郁闷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 白珏略带遗憾的叹息了一声,只说道:“这个缠心咒确乎邪魅,我也不知道三公主是由何因缘际会得了这么个东西,竟然能吞噬人的心智灵魄,将另一个魂魄给硬生生的塞进那躯壳里。” 我嗯了一声,半响才问道:“别说那么复杂。” 白珏看我脸色一沉,只抿了唇道:“阿九,缠心咒,就是借助这根枯木的力量,将一个人的魂魄移到旁的躯壳里去。三公主当初做出那个木偶来的时候,不只是朝梧桐许了造出掠影的愿望。她许的,是让惊鸿重生,听一听她的忏悔。” 我瞅了瞅那根枯木,问道:“这截木头真有那么厉害?” 白珏摇头:“这些事都是我翻阅古籍而查到的。而三公主显然是失败了,也许惊鸿活着,把她的魂魄挪到掠影的壳子里倒还有可能。可如今惊鸿已死,生死人肉白骨的事情,就算是西天的佛祖也是做不到。那木头虽然有灵,超脱三界之外,但旁的事情确实无能为力的。缙云公主相信缠心咒会让惊鸿重生在掠影的壳子里,就如同掠影也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惊鸿的替代品。最后的结果,不过就是掠影发现自己没有形神溃散,惊鸿也没有出现。她怕缙云伤心,就想要模仿惊鸿的一举一动,翻进雨穹楼查找关于天界往事的书籍,可惜,她被逮住了。” 白珏仔细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懂吗,阿九,掠影早已有了神识,明明一直都会说话,在缙云带着我去求取仙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听着缙云说,要将它做成一个空的壳子,容纳另一个早已死去的故人。她一直没跟缙云说,这件事成不了,因为她怕缙云伤心,只好从一开始就装作只是个毫无生机的木偶,直到缙云跳下诛仙台-她都不愿意让缙云看出破绽,看出惊鸿没有重生在她壳子里。” 她伸手将枯木揣进了袖中,朝我歉意一笑,只说道:“前几日在这里取回掠影埋在梧桐树下的缠心咒,平白挨了一刀,所幸三公主当初施法的时候,这缠心咒里面都该是她的血。卿昆虽然怀疑,但却不想惹恼我。毕竟,这一整个天宫,几万年里,唯一和她说过话的,便只有我了。” 我蹙蹙眉,又问道:“你要那个缠心咒做什么?” 白珏显然怔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我,只说道:“阿九,若刚刚我一个人来了这边,难免不招人怀疑。但你不同,你是天界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战神,你同我来这里,自然能证明我的清白。” 我顿时脸黑,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还敢带我一起来这里偷走.....木头?”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叫它缠心咒还是梧桐枯木,便含糊叫了它木头。白珏朝我嫣然一笑:“阿九,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从小到大,你总是护着我的那一个。” 听到这里,本战神受宠若惊,被她一个马屁拍的美滋滋,不由得哼了一声,只说道:“少拍我马屁,二哥的事你要是不解决了......话说你拿着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处吗?” 白珏朝我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万般柔情不自已:“如今是没什么可用的地方,可若是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到他的地方。” 那一日,白珏随我离开了思过宫。高楼宫殿后火焰席卷,火舌沿着梧桐木爬上去,一路肆意舔舐。 我与白珏站在一旁,眼看着她眉头紧随,手放在袖里,握得越发紧。 已经是隔了几万年的事情,可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同昨日一般的清晰。 缠心咒,不过就是一段邪祟的木头,心意至诚,施之以自身灵血为祭,把一个人的三魂六魄遣散,再把另一个人的魂魄放进这个已经是活死人的躯壳里。 此等邪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城之中,这让本尊不得不意外起来。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第88章 红星乱紫烟 防盗比例是80%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 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 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 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我撸着她的毛,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 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 我去指点一二,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我刚要开口, 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 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 只要执念至深, 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 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 白珏的遗物, 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莫要讲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为首那个道士见我对昨日的事不甚在意,这才道:“仙君可知,这古青城,半年前来了一个船娘?” 他一脸凝重,只严肃道:“昨日我们自仙君提点后,回去又重新思虑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极像是妖物作祟。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临近青尢一带的密林中,却不想,昨日回去后,又琢磨出一个蹊跷的地方。”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本尊把花瓶放下,弯腰抱起赤炎,赤炎窝在我怀里,一脸认错的可怜表情。 本尊抱着狐狸,朝旁边的店小二说道:“你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可疑的人?” 店小二一脸懵懂,他看了我和怀里的狐狸一眼,只有些后惊后怕的说道:“若是说行踪可疑,您和您怀里这只狐狸,小的都觉得不大像普通人。” 本尊淡淡的哦了一声,只朝他寡淡笑笑:“那就好。你记得,这几天晚上,莫要出门,记得在房间里不要点梧桐木屑的烛灯。” 店小二似乎心里有万千疑问,但是他看看我,又看看我怀里的狐狸,点了点头又说道:“客官您说的真邪乎.....这大晚上,听着怪渗人的。” 本尊朝他高深莫测的说道:“你只需记着便是了。” 店小二一连串记下了,本尊抱了狐狸便往回走,上了二楼,推了门,关上门,将狐狸放在床上。 狐狸跳进我的怀里,似乎不理解我刚刚为何出手,又为何对店小二说那番话。 本尊抱着狐狸,她盘成一团,坐在我的膝盖上,抬着脑袋看我。 烛火盈盈,本尊朝狐狸道:“那个店小二身上,被下了缠心咒。” 狐狸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独特的法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 本尊这才发现,兴许是睡好了,狐狸的眼睛不再是红彤彤一片,而是黑溜溜亮晶晶的一潭湖水,漂亮的不像话。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我,明明只是一抹憨态,在她这狐狸脸上做出来,真是媚态天成风情万种。 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本尊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只淡淡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咒,我以往在天庭呆了七万年,就只有一次见过这种咒。” 那曾是天庭里三公主的私事,距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万年。 真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会再一次出现在人间的古青城里。 天庭里的三公主名叫缙云,是个不受宠爱的公主。 她是个苦情的人,她那娘亲当初是个桀骜不训的蛇女,生的容貌至美,但性情乖张毒辣。天帝当初贪图一时新鲜,从下界的黄金蛇族里娶了她做第一千八百房小妾。没想到蛇蝎美人心这句话真在她身上应了验,这蛇女生了三公主没多久,见不得天帝还有其他的宠妾,偷偷在一个怀了孕的嫔妾茶水下下毒,害的母子两命俱陨。 事情暴露之后,天帝震怒,要把这蛇女贬谪西海幽冥无名山。结果这蛇女不思悔改,反倒把三公主偷偷带走,说是要带三公主回老家,结果却是想要拿三公主的命来威胁天帝,让自己继续留在天庭。 本尊听说,当时天帝就对下界的天兵天将们传了话,若是那蛇女真拿三公主的命来做要挟,那就告诉她,她这个嫔妾的命他都可以不在乎,这个女儿就当没生过。 若是三公主真的香消玉殒,天帝一定会亲自主持操办她的丧事,为她风光大葬。 听说蛇女当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痴傻了,被送去幽冥无名岛的时候,像是老了好几万岁。她原本想要恃宠而骄,却没想到帝王家竟然如此薄情,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最后一丝生的念头。 那三公主被救了回来,可整个天庭都知道天帝说过的话,知道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便真的就只把她当个死人看。 她一个人居住在思过宫,常年都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婢女都没有。 本尊曾经与她见过几面,她遗传了她母亲的样貌,生的也是个绝色的美人。可她的性格却完全不似蛇族泼辣,反而是胆小,懦弱,说话都是口齿不清,一被人看着就要吓得掉眼泪。 当时我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美貌婢女,莫说公主了,就是天后身边那些端茶倒水的宫娥们都比这三公主更有气派些。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她容貌艳丽,真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印象深刻。 说起貌美,天庭还有一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绝色美人白珏,光凭样貌,她缙云在天庭的确是根本讨不了任何好。 能让本尊记得她,是因为之后天庭出了一件事,而这事,让本尊触动颇深。 本尊还在天庭的时候,听说三公主缙云自己跳了诛仙台。 诛仙,诛仙,自然诛的是这世间的一切神仙。 诛仙台有太古洪荒诸神所铸造,白玉石下虚无缥缈,只要任何仙魔跳下去,都会形神俱散灰飞烟灭。 就连我这样的由仙入魔只手遮天的魔尊,跳下去估计也讨不了半分好处。本尊当初很惊讶,我甚至是想,那三公主那么胆小的人,若非天帝逼她,派人将她强押着推下去,她自己是万万不肯跳诛仙台的。 但惊讶过去,本尊又分外疑惑。当初三公主的母亲蛇女毒害天帝宠妾,让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同丧命,天帝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也不知道这仙道万年才出一个被罚下诛仙台的人,缙云她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那与本尊谈八卦的徼幸星君是个闲散人,他在天庭是个闲职,不过是每年立春后寅卯日去下界巡游寺庙,参问禅礼,游于酒肆自饮,教些凡人播种之术。他倒是与其他一本正经的星君不同,就爱好八卦这一口。 本尊虽然是个战神,但也是个爱好八卦之人。由此,我与徼幸星君交情甚好。 当初本战神对花饮酒,旁边徼幸星君过来和本尊一同分享八卦。 那时本战神刚浴血征战归来,天庭的事情不大清楚。本战神问起三公主到底犯了何错,会被逼得跳了诛仙台。徼幸星君一脸神秘,朝本战神笑道:“你不知道,那个三公主啊,她在她的思过宫捡到一截木头。” 本战神当时甚是稀奇:“捡到一截木头?捡到木头就得跳诛仙台啦?” 那这要当初在北陵山天天挑拣树枝做窝的本战神情何以堪?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微笑,摆手:“哪里那么简单?这三公主也是苦命人,听说她日日对着她宫里那棵梧桐树说话,那一天天的,过了一两万年,那梧桐树上就掉了一截木头下来,正巧落在三公主面前。” 他叹了口气,只朝本战神说道:“那三公主心灵手巧,一个人寂寞的紧,就做了个木偶出来。三公主啊,和这个木偶说话,教这个木偶跳舞,还和她喝酒嘞!” 本战神连忙抬手:“停!木偶可不是死的么?要随便捡根木头削个木偶,她就活了,那岂不是天下都要乱套了?” 徼幸星君朝本战神一脸神秘的微笑道:“这就是那木偶的稀奇之处了。三公主对那木偶依赖异常,时常对着她说话。本君还听说,那木偶生的一副好皮囊,美貌的打紧,三公主甚至大着胆子去求了白珏仙子的仙丝,拿来给她做头发!” 本战神这下倒是有些稀奇了,只搓了搓手问道:“白珏那么酸唧唧的性子,还真应了那三公主的请求?” 徼幸星君朝我翻了个白眼,只说道:“白珏仙子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不许她?也就你这人对白珏仙子有成见,若是你这话被天庭里爱慕白珏仙子的仙君听到了,可都是排着队找你麻烦呢!” 本战神当时心想是是是,天下所有人都爱白珏,只有我知道白珏暗地里其实是个又别扭又过分的妖艳贱货,最爱勾引本战神看上的男人。 徼幸星君回想了一下白珏的美貌,只一脸浮想联翩的朝本战神说道:“若是能与白珏仙子说上一两句话.......” 本战神当即不耐烦:“别扯别的,先说说那个三公主和那木偶的事情,我最讨厌别人八卦说一半了!” 徼幸星君回过神,朝我道:“我听说,三公主摘了自己的蛇鳞做了她的衣裳,用白珏仙子的仙丝做了她的头发,用珍珠做了她的肌肤。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本战神聚精会神的点点头,表示在听。 徼幸星君道:“而后那三公主更是对那个木偶投入了万般心血,整日茶饭不思,只和木偶说话。只是此事不知道怎么的,被传到了天帝耳朵里。天帝觉得这木偶必然是个邪祟,就下令天将把那木偶从思过宫里带出来,用金乌赤炎烧了它,将灰烬撒下诛仙台。” 本战神啊了一声,只说道:“三公主那么喜欢那个木偶,若是要烧了它,再扔下诛仙台,岂不是就是要了她的命?” 徼幸星君点点头,又继续道:“三公主自然是不肯的,听说那一向懦弱胆小的三公主第一次闯入了凝霄殿,跪在天帝天后面前,说是愿意以命换命,只要天帝放过那木偶,她就替它跳下诛仙台。” 本战神啧啧了一声,只说道:“虽说三公主一个人在宫里寂寞的紧,但木偶终究是死物,她为了一个死物也愿意割舍性命跳下诛仙台,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徼幸星君高深莫测的微笑道:“你是不知道,那三公主说跳就跳,半点没有含糊的,转身就去了诛仙台,在那个被押着的木偶面前,跳了下去。” 本战神愣了愣,只说道:“难道就没有人为她求情么?” 徼幸星君叹口气,道:“她不过是一位不受宠的苦命人。这三公主在天帝心里已经死了,旁的人自然也当她是死了。我听说,那一日,在凝霄殿的百来位仙君里,只有白珏仙子挺身而出,为三公主求了情。” 本战神叹了口气,徼幸星君又说道:“最奇的事情,可不是三公主为了一个木偶跳了诛仙台。而是在三公主跳下诛仙台后,那木偶竟然活了。” 本战神大惊失色,道:“活了?” 徼幸星君点点头,眉飞色舞:“听说三公主跳下去之后,那木偶竟然活了,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天将,也跟着三公主,从诛仙台跳了下去。” 在十万年前,我还只是一只萌萌哒小神兽的时候,本神兽遇见一个俊美出尘的散仙。 那时本神兽形容窘迫,本神兽羽毛上染了鲜血,那散仙都毫不在意,他只将那兽夹从本神兽的腿上褪下,为本神兽悉心包扎,还放了本神兽的生。 本神兽果断看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白衣散仙。本神兽三步一回头五步一不舍,那散仙笑容款款目送本神兽远去,那面容披云戴雾飘渺华美,真真是好看极了。 等到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散仙的名讳和住处,本神兽一溜烟下了山。可惜在那桃花林外边,本神兽只看到本神兽初恋那个心尖尖上,日思夜想的谪仙人儿,只痴痴的望着妖艳贱货的小脸蛋,为她温柔的拂开腮边一朵灼灼其华的粉红桃花。 那个谪仙人儿的目光,本神兽见过。那眼神,就跟本神兽想着散仙思春伤情照镜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本神兽痛不欲生,本神兽伤心欲绝,本神兽在北陵山里嚎啕大哭了三天三夜,用以祭奠本神兽尚未绽放便已经被妖艳贱货活活剜掉的第一朵初恋小桃花——花骨朵。 修仙三万年,本神兽好不容易渡劫,即将要成为小仙女。 看管我们北陵朱雀族和隔壁山头青尢山的九尾狐族,奉命引渡我们成仙的是同一个司命。小神兽我在苦修了三万年之后总算是要成仙,成为一代风华绝世小仙女。 升仙五百年,雷劫渡了一场又一场。我的老子也是天庭一方赫赫有名的朱雀神将,他还特意托了司命特意来给我放水。 最后一场雷,那可真是天雷地动万顷而下。本小仙女和隔壁山头一起渡劫的妖艳贱货一起迎接天雷的洗礼,两人身上血迹斑斑都是惨不忍睹。可那把我迷得晕晕乎乎的俊俏司命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反倒一脸紧张的抱起了旁边西子捧心的妖艳贱货慌张离去,留下本仙捂着胸口气的吐血。 那个时候,捂着胸口吐血的本小仙女就非常不情不愿的望着妖艳贱货那梨花带雨的笑容,心不甘情不愿的发现了一个真理,这年头颜值即正义。但本仙不泄气,本仙很努力!如果没有靠脸打败妖艳贱货的可能,那就用武力值暴力碾压! 五万年后,本小仙女就成了一代战神。十方天庭,至少有九重云霄响彻过本战□□字。本战神所向披靡,本战神战无不胜,所有听过本战神成名之战的仙人们提起本战□□讳都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 那时本战神鲜衣怒马,一杆冲天戟使的出神入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本战神真真是威风极了。 可再威风能有什么用。 在此之前,妖艳贱货已经抢走了本战神从小到大看上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男人。 本战神伤春悲秋,本战神怒火滔天,整个天庭都在传本战神是个笑话,是个蛮力大过美貌的母老虎。天帝和诸多尊者都看不下去了。他们为本战神在全天庭面前定下了婚事,要将我嫁给四海八荒第一美男的东乌帝君。 东乌帝君居于扶桑树,与烈焰金乌同为天地孕育,是一方天庭的主神,与天帝平起平坐。只是近来几年不怎么出来活动,听说是在府里捡了只白毛小兽,贴心养着。 天帝一边说东乌帝君好兴趣,一面又赐了我无数海上仙山仙草灵药。那时我刚从战场上征战回来,浑身浴血,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便跪在大殿里听天帝给我主持婚事。 本战神见过东乌帝君,那真真是世上最美丽最飘逸的帝君。他与天地同寿,与烈焰金乌齐平,是让我唤声祖宗都不为过的远古神邸。 本战神心里美滋滋,美滋滋的看彩凤扯天边云霞为我裁做嫁衣,美滋滋的看东海锦鲤吐海底珍珠为我缀上凤冠,美滋滋的披上凤冠霞帔,美滋滋的听东乌帝君回信说,他贴身养着一只毛色白腻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何时走丢了,他挺喜欢那只小狐狸,希望天帝替他找一找。 还有,小狐狸怕生,若是我去了,怕是会惊着她。 本战神当然知道那是哪只狐狸。 本战神怔怔的捏碎凤冠,撕下霞帔,身着战衣,手持一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冲天戟,冲进了青尢山。 那银光过去之处,灭的一方腥风血雨,剿的一方鸡犬不宁。不过片刻,天沉沉的压下来,仿佛有万千天兵天将守在高空,准备将本战神捉拿回去。 本战神杀进已经数万年没有来过的青尢山。 妖艳贱货端正的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回头看我。她遇事素来从容,在我手持冲天戟冲进来的时候也一点也不慌张,她从镜子里回头看我,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眉,层层叠叠宛若流光湖泊的眼,她真不愧是个会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美人。 第89章 今晚替换或者明天上午12点替换 防盗比例是80%  黑云瞬息万变,黑云来势汹汹, 眨眼即到眼前。 本尊屏息凝神, 如临大敌。红眼狐狸蜷缩在我怀里, 原本的得意洋洋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它紧盯着那方黑云, 面上一阵凝重,还流露出一份害怕的神情来。 那铺天盖地的黑云里, 猛然的踏出一只黑色蟠缡纹的战靴。樊篱站在风中,轻轻的挥了挥手, 将那周围旋转咆哮的黑云尽数挥散。 动作潇洒, 举止优美。 背后十万山河, 天际九霄, 都衬不出他的英姿飒爽来。 本尊醉心美色,但尚且还有那么分理智。樊篱温柔款款, 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我怀里抱着的红眼白毛狐狸, 只朝我关切问道:“九........重华,你醒啦?” 红眼狐狸偷偷摸摸的从我的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显然,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能让樊篱如此毕恭毕敬的问好。 本尊将冲天戟稍微放了放,腾出一只手来抚了抚小狐狸的脊背, 她似乎十分受用, 大敌当前, 还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本尊的手。 樊篱的眼眸紧了紧, 但却还是温柔款款, 只看了眼我怀里自动卖乖的红眼小狐狸,朝我笑道:“找了许久未曾找见,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本尊背后跪了齐刷刷一片的众妖,只挑了挑眉,朝那些脊背发寒额头滴汗的妖怪们说道:“在这俊疾山找了这么半天,一只狐狸都找不到。还是劳烦重华殿下来替你们动手,你们好能耐。” 带头的那个背阔斧的妖怪连忙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我们也不知道这位殿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抱了娘娘便走,属下们一时不察,心里发急,才会冒犯了重华殿下。” 说着,他又偷偷抬起一分头来,偷偷摸摸的看本尊,似乎在回想我到底是什么身份。 哟嚯,三言两语,本尊就变成替他找狐狸的下手了,这场子倒是圆的快。 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本尊若是再不把狐狸拱手让他,实在有些不识抬举。我抱着狐狸,只朝他回了个笑,悠闲道:“这是你的妃子?” 樊篱点点头,笑的风流倜傥。红眼狐狸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又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本尊的袖子,一双眼泛红,似乎又要滴下泪来的形容。 本尊继续悠闲道:“她这样子,怕是不怎么想要跟你一起啊?” 樊篱笑容凝固了,阴沉沉的盯着狐狸看。红眼狐狸虽然怕他,但是身后有我撑腰,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些狐假虎威的模样,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本尊心里撸着红眼狐狸的白毛,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在我叛出天庭成为一方魔尊之前,我曾与樊篱有过一场大战。 我记得,那时樊篱才刚刚涅盘,本战神率领千军万马,将他围在其中好一阵围殴。这边七十二位太白星助阵,风雨雷电四位天神为本战神擂动战鼓,下面的虾兵蟹将们全都缠斗在了一块,就剩下本战神和樊篱一块厮杀。 樊篱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在一块,从九重天上打到人间,再从人间打到东海,痛快淋漓,好不舒坦。双方回去之后,我断了一边琵琶骨,躺了近乎两万年。 樊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厮骨头硬,人也硬,被冲天戟砍了一刀还不声不响,只朝本战神吐出一口血,兀自仰天狂妄大笑。 后来听说,樊篱连回魔宫都没了力气,还是下人给扶进去的。 何等的风流人物。 何等的宿命纠葛。 那个时候,樊篱还未曾娶妻,身边连一方小妾都没有。在临睡前,樊篱情意绵绵的轻薄着本尊的小手,本尊也是生平头一次听人说出要娶我这种话。 可惜睡了一觉,他便有了个宠妃。 还是个带毛的畜生。 本尊撸着红眼狐狸的毛,心里十分不痛快。红眼狐狸受宠若惊,看我手上毛撸的这么快,还以为我有了什么脱身的对策,一个劲惊喜的拱我的手。 本尊思定,缓缓开口道:“这红眼狐狸还是个没化作人形的,你这口味,真就这么重?” 樊篱听了这句话,顿时身形僵硬,脸上五彩缤纷。他压了压嗓子,只说道:“你才刚醒来,有许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本尊呵呵一笑,单手抄起冲天戟,只笑眯眯道:“确乎,本尊一觉醒来,你便有了宠妾,又不知道那日在我面前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不过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本尊实在接受不了这昔日刚轻薄过本尊的人转眼就娶了一方小妾。更让本尊接受不了的是,他竟然是个偏好带毛畜生的樊篱。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樊篱。 本尊很失望。 红眼狐狸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樊篱,她似乎不明白,我和樊篱到底是什么关系。樊篱看本尊脸上写明了的怒火,连忙道:“重华,你不知道,你已经睡了四万年,而且,我今日才去娶的赤炎,她并非兽形.........她只是从我的花轿里逃脱,用了两万年的道行才打破了我的禁锢,逃到了这山里。” 本尊被这四万年给惊吓了片刻,又被他后面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只问道:“逃了出来?她不愿意嫁给你?” 红眼狐狸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扯着我的袖子一个劲的抽鼻子,九条尾巴一个劲摇晃。 樊篱见本尊抓住了话里的重点,阴测测的盯着狐狸说道:“怎么不愿意?这可都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话。” 九尾狐一族素来妖魅,媚态天成,勾引个男人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九尾狐一族,只要拥有万年道行便能化作人形,这狐狸为了摆脱樊篱,不惜自毁两万年道行逃出花轿,又落魄的成了个兽形,看来她的岁数不大,至多不过只有那么两万零几千年,还不知道往日里本尊和她们狐族的恩怨。 本尊心神微动。 樊篱还在阴测测的盯着红眼狐狸,看本尊要开口,脸上又换上了恰当的温和笑容。 本尊只清了清嗓子道:“你也说了,这狐狸没个两三万年,是成不了形的,你现在把她带回去,也只能当做新鲜玩意养。还不如放她归山,日后再找。” 樊篱收敛起笑容,只沉吟道:“赤炎狡猾异常,若非我给她戴了镣铐,当初兴许还捉不住她。两三万年对我们魔族并非漫长,带回宫去,也好驯养。” 说到底,还是不肯放人。 原来这只红眼的白毛狐狸的名字叫赤炎。 红眼狐狸害怕起来,哀哀的在本尊怀里拱,舔了舔本尊的手。 本尊抱着她,不动声色道:“天下的狐狸多了去,你为何又非只要这一只?” 樊篱微微一笑:“那本神也不知,重华你今日为何就非得替这么一只素不相识的狐狸说话?” 这句话让本尊犯了难,我总不该说本尊今日心血来潮,就非得管一管你的家事? 本尊慢悠悠开口道:“她既然没过你的门,就不算你的门。何况你看这只狐狸宁肯自毁道行也不愿意嫁给你,你又何苦强人所难?” 樊篱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看本尊半响,慢慢道:“重华,你睡了四万年,有许多事情,你都是不知道的。” 他的目光落在红眼狐狸的身上,只森寒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还是打算护着这只狐狸吗?” 其实本尊现在已经后悔了,可狐狸死抓着本尊的衣裳,本尊实在丢不开,做不出那么伤狐狸心的事情。 本尊真心不该管这事情,樊篱这样子,已经是准备撕开脸皮的形容。 想到一醒来就要打一场惊天动地的架,本尊心里愁眉苦脸,但面上却还是笑吟吟道:“当然。” 樊篱一抬手,一柄长剑落入他的掌心,上面赤红的剑锋闪烁着妖冶的红光,如血的红纹慢慢的爬上樊篱的手背。 本尊单手抄起冲天戟,将狐狸塞进怀里。红眼狐狸担心的从本尊的衣襟处弹出半个脑袋,舔了舔本尊的锁骨。本尊低头看她,只朝她浅浅一笑,以示安慰。 龙吟声从天际划过,兴许是久了未尝鲜血,手中的冲天戟都在兴奋的颤抖。 樊篱看着我,眸光闪烁,最后终于冷冷恨声道:“你和这只狐狸没什么差别,都是野性难训!” 船娘虽然风情万种,但她是个安分守己的船娘。碧连天吞噬了不少两岸居民的性命,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往来自如的撑船人,旁的人自然也是不怎么相信的。 船娘一点竹篙,片叶轻舟漫天碧叶中来去自如,如同一尾鳞片爽利的活鱼,左拐右拐没入碧连天深处。旁的人看的啧啧称奇,赤足站在船上的女子却面色淡然毫无异色。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第90章 红星乱紫烟(五) 防盗比例是80% 赤炎窝在我怀里, 尾巴尖一颤一颤的。她温顺的抬着头,目光灼灼,盯着我, 在我手心一字一句写道:“你讨厌那个白珏吗?” 我抚着她的毛,一顿,稍停滞了片刻, 寡淡道:“大抵,是吧。” 赤炎在我怀里拱了个圈,想想本尊已经沉睡了将近四万年,我在她这等小辈心里, 想来就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传说。 如今我这样从传说里走出的人物抚着她的毛,不咸不淡的同她讲起那些往昔的时候,竟也不怎么有违和感。 赤炎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我撸着她的毛, 只说道:“这个缠心咒历来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天界里那东西最后还是落到了白珏手里, 如今再在凡间出现,自然是有些蹊跷。”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管闲事的理由找的有些好。再说鸿雁当年也是我的故人,曾受过我的一二指点, 如今他的门人出了事情, 我去指点一二, 也是应该的。 赤炎把我殷切的盯着, 我刚要开口, 她就甩甩尾巴,用两毛茸茸的前爪情真意切的捉起我的手,一脸可怜的将我望着。 本尊不用看就知道,她脸上肯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缠心咒确乎是个邪乎的东西,只要执念至深,甚至能转移魂魄。虽然不知道如今这个持有缠心咒的人是谁,但想必这人与白珏脱不了干系。 话说,白珏的遗物,不该都是由着青尢九尾狐族们的长辈们所看管着的么?如今这白珏所私藏的东西露了世,这青尢里的狐族是做什么吃饭的? 赤炎窝在我怀里,半响才伸了爪子,握住我的手,用爪子轻轻的在我手心写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似乎看出我的所想,只抬头望我。我抱着她站在窗边,只说道:“店小二身上的咒,上面是枯木拾音印,并非其他的什么法术,与当年白珏给我看的那截枯木上,一模一样。” 赤炎点头,一副纯真状。她问我道:“若是这世上只有白珏有那缠心咒,那在这小镇上放出这咒残害无辜的人多半便是白珏了。你找到她之后,要杀了她吗?” 狐狸的眼睛黑漆漆,又亮又黑,活像镶嵌在碧穷海底的黑珍珠。 四万年的时间,真是恍若前世。沧海桑田,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抱着她,慢慢说道:“她若是还活着,我不过想问她一句话罢了。” 我看向赤炎亮晶晶的眼睛,自嘲的一笑:“不过我觉得,没这个机会了。” 自盘古开天以来,历代的天界战神都陪有一把绝世的好兵器。我尚还记得,第一代战神尺枝手里的斧子有开天之巨力,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在尺枝死后,他的斧子落入昆仑山,硬生生的将昆仑山原本浑然一体的主峰劈成了两座对称的镜面山。 每一代的战神,手里的兵器都是不世出的宝物。就如我手里这把龙骨所化的冲天戟,它除了无比锐利无比流畅外,还有一个特点。 死在它刀下的人,都不会再有来生。 那一日我挥动冲天戟,便是挥动了我所有的恨意,斩断了白珏的姻缘,斩断了她的所有生机。 如今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谁得了她手头里的东西,还这么出来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不过休息了一夜,赤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我正欲开门去看看那小二的情况,外面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噔,噔,噔”的三声,不紧不慢,一听便是有备而来。 她眨巴眼睛,在被子里拱了拱,盯着门口。 我自然而然的伸手开了门。外头阳光明媚,门外几个道一脸恭敬的立在门口,朝本尊点头道:“仙君打扰了。我们是想来求仙君一件事的。” 他们想来摸了一晚才摸到我入住的客栈,毕竟古青城还算个大城镇,虽说比不上京都繁华,但也算个好地方。 本尊寡淡一点头,只说道:“举手之劳,几位道长便直说吧。” 我侧了身让几个道士入屋。为首的道长中年年纪,眉目恭敬,带着些严肃,坐在狐狸昨天坐的位置上。几个小道士低眉顺眼,全都站在了首领道士的身后。 本尊不动声色的往楼下撇了一眼,店小二还坐在昨天那个数账的位置上,不过他这会没打瞌睡,只时不时的抬起头,往这二楼偷偷看一眼。 兴许是不知道这几个在古青城受人敬仰的九岭道士都跑到了这个店里。 本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缠心咒,转身进房,顺手关了门。 赤炎从被子里翻出来,三下五除二跳进我怀里。本尊接了,几个道士左右看一眼,为首那个中年道士一脸恭敬的开口道:“昨日无意冒犯,请仙君莫要放在心上。” 本尊点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莫要讲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为首那个道士见我对昨日的事不甚在意,这才道:“仙君可知,这古青城,半年前来了一个船娘?” 他一脸凝重,只严肃道:“昨日我们自仙君提点后,回去又重新思虑了一番。古青城之前的案子都是挖心剖腹而死,极像是妖物作祟。我们将注意力放在了古青城临近青尢一带的密林中,却不想,昨日回去后,又琢磨出一个蹊跷的地方。”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愿,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远远见了集市,本尊布衣荆钗,只闲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第91章 红星乱紫烟(六)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已许久没有想起过妖艳贱货。 她的确是个美人, 的确是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一颦一笑, 一举一动, 都足以让所有男人拜倒在她的九条狐狸尾巴下。 不然与天地同寿的东乌帝君也不会就在那短短的数月里便爱上这么只白毛狐狸, 还为她生出重修姻缘的念头。 樊篱说我睡了四万年, 我确乎是不信的。往昔当我累极,也是曾倚花而眠, 少则数百年, 至多不过五千年。 怀里的白毛狐狸还伸着粉嫩的小舌头舔着我的下巴。本尊落了地,将她从怀里放出来,那白毛狐狸原地甩了个尾巴转了个圈,一副巴巴的模样, 委实让人中意的紧。 本尊抖了抖衣襟上的血, 重紫色的衣裳上染了些血, 所幸并没有淌在内衬里的白色亵衣上, 不然平白又要显现出几分落魄来。 本尊将冲天戟虚虚一抛, 它落入本尊的手中,化作一只素净的白玉簪子。 本尊素来是不喜欢这些胭脂啊金饰什么的, 只是当年我阿爹一心盼望我成为一个头戴白玉簪子布衣衩裙的妇人, 去虚寒谷讨要上古龙神指骨时,特意的让那天上的锻师给我的冲天戟打造了个簪形, 说是战场即可持龙骨杀敌, 情场又可挽发显柔情。 本尊将玉簪插在头上, 当初阿爹美滋滋的觉得我有挽上头发出嫁的那一天。只可惜了, 直到阿爹闭了眼, 我都是四海八荒第一老姑娘。 想想看,我都十几万岁了,隔壁山头的比翼鸟一族们,一万来岁都是子孙满堂膝下承欢。以前我还在天庭任职的时候,每每看到隔壁山头曾与我小时交好的玩伴们带着七八个孙子孙女来北陵山游玩,阿爹就要偷偷抹眼泪。 后来,我阿爹是越看越急,隔三差五就逮住我逼我说最近又看上了谁。知道全天下我曾多看了一眼的男人都被妖艳贱货抢走后,阿爹也没了法。 阿爹说,咱们战神一族的人,总不能跟一只娇滴滴的小狐狸较真吧?再说,那些人争先恐后爱上妖艳贱货,这也怪不着她。后来,他下定决定,在四海八荒给我下了婚帖,要替我招亲。 阿爹是替我招亲了,可招亲的要求实在太高——他非常天真的以为既然是比武招亲,那这个招亲的对象,首先都要打得过我。这可都是北陵朱雀一族招亲最基本的规矩。 我当时非常的恨自己为什么会是天界第一战神。 那些事情不过都是过往。 小狐狸甩着尾巴,本尊蹲下身来,撸了一把她的毛。一撸之下,小狐狸似乎非常受用,一边被顺着毛,一边又立起半边身子,前爪搭在我的衣襟上,似乎想扒拉开我的衣裳,看看里面到底伤的如何。 本尊受宠若惊,本尊心想这只狐狸很懂知恩图报,是只好狐狸。 本尊将她的爪子拨开,将她的前爪放在地上,只说道:“回家吧,狐狸。” 狐狸疑惑的甩了甩尾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本尊站起身来,只朝她风轻云淡的一笑:“我们已经离开了辛夷山,想来离你们青尢山也是不远了。你若是有这自由的心思,便自个回去吧。” 本尊看看天际,天色将晚,这已经到了人间的地盘。本尊望望她,狐狸依依不舍,一直朝我甩尾巴。本尊颔首:“照这个样子,樊篱不会再派人追你了。” 与本尊大战一场,他不好好的休息一阵回复魔煞,估计马上就要被人篡位了。毕竟魔族内部斗争激烈,想要涅盘的魔多了去。 狐狸神色苦恼,红着眼睛看着我,半响之后,她似乎灵机一动,眼睛一亮,抬起了白嫩嫩的小爪子,开始在沙土上写起字来。 本尊歪头看了看,狐狸的字写得倒还挺不错,即使是用爪子写得,也是这么飘逸。 “我叫赤炎,你叫什么名字?” 本尊看着这只小狐狸,她的眸光清澈,里面有奇异的神情涌动。 其实我不想吓着她,可鬼斧神差的,本尊还是开口道:“重华。” 本尊想,若是我没有睡四万年,这世间只是过了这么几千年,那本尊这个名字在天庭人间,一定都是响彻云霄如雷贯耳。 重华魔女,这世间最厉害的魔,以天庭第一战神的身份叛出天庭,屠戮四方,终成一代魔尊。 而且我和她们青尢狐狸一族,还有那么多理不清剪不断的牵扯。 赤炎真挚的看着我,一双狐狸眼似乎是连天没有休息好,充了血,红彤彤的望着我。 她的前爪舞的飞起:“重华,谢谢你救了我。跟我去青尢山吧,我们族人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本尊歪着脑袋看她写字,半响才说道:“你可知道我是魔?” 想来樊篱没有骗我,本尊真是睡了四万年,所以这只新生的小狐狸,还没有听说过本尊的陈年旧事,才能这么对本尊不设防。 邀请重华魔女去青尢山,这世上无知者无畏,怕也只有面前这只小狐狸才写得出爪了。 赤炎的爪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她抬头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本尊看着她的眼睛,是一双漂亮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又清又亮。 我想这只小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定然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就如同当年的妖艳贱货一般。 赤炎看着我,爪子缓慢的移动着:“我听过重华这个名字。” 这下本尊倒是有些惊讶了。 赤炎继续写着:“你救了我,便是我的恩人,赤炎不计较恩人是魔是人是仙是妖,赤炎只知道,恩人便是恩人,重华便只是重华。” 这么一说,本尊就有些感动了。本尊朝她友好的一笑,只说道:“我在你们青尢山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屠戮族中百来人,这也不怪我?你不怕我再去你们青尢山,毁了你们狐狸洞?” 字词森寒,冻得赤炎的尾巴尖儿抖了一抖。她定定的看着我,半响才写道:“族中长老说过,当年青尢一战,重华魔女为情堕魔,可青尢只死了一只九尾的狐狸,叫白珏。” 白珏,白珏,那是妖艳贱货的名字。 四万年前,我虽然已下定决心要堕入魔道,屠戮青尢百位拦路的狐族长老,可到最后,我到底还是住了手。 并非我下不去手,我只需将眼一闭,心一横,冲天戟一挥,他们那些弱不禁风的狐族长老们便会化作一缕飞烟。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悲哀的发现,仙门同道的鲜血,与魔族敌将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白珏劝住了我,她站在我身后,穿着大红的嫁衣,看着我的冲天戟即将挥下,轻声唤我:“阿九。” 她说:“冤有头,债有主。” 所以我一次将所有的冤,所有的债,全算了个清楚。自从天地间再没有名唤白珏的九尾白狐,北陵的朱雀战神堕入魔道。本尊与她,的确两清。 面前小狐狸坚定的看着我,爪子下的话慷锵有力,容不得本尊拒绝。本尊笑吟吟的看着她,只说道:“那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呢?” 小狐狸尾巴尖颤了一颤,只眨巴了红彤彤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真诚的把我望着:“你不知道,重华魔女在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死了四万年了。若非我见了你那与天书上一模一样的冲天戟,还有樊篱见你的那态度,我倒是也不信你是重华的。” 小狐狸并不怕我,即使是在知道我是重华魔女之后,也没有生出一分一毫的怯意。她望着我,目光清澈灵动,仿佛是遇见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人,本尊甚是喜欢。 可本尊自己还是个知分寸的,哪里是听了这狐狸三言两语,就能被她带去青尢山。 本尊站起身,抖了抖袖袍,朝她温温笑道:“不必了,小狐狸。你我仙魔殊途,日后怕是没机会再相见。所以——这番也不劳烦你了。” 小狐狸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尾巴也不甩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本尊自认为善解人意,只朝她指了指通往青尢的路,温声道:“这已经是仙界和人间的交界处,本尊记得青尢山是在人间的边境上,你若是此刻出发,日夜兼程,大抵两日就可到了。” 小狐狸看着我,似乎已经明白本尊决心已定,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前走了两步。她一步一回头,待走到了草垛旁,终于跃入了灌木丛中,再望不见身影。 本尊寻思着,这一觉睡了四万年,外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想来樊篱自本尊醒来后,便一直在同本尊说,这世道变了,可离去的太匆匆,这外面有个什么变化,他也没同我多讲清。 若是唬我,那也不必真的告诉我本尊睡了四万年。只是本尊与樊篱一战,各自染血之际,樊篱竟然还粗着嗓子朝本尊咆哮外面世道变了。 本尊这下可真是好奇了,这外面的世道,到底是该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如今我与魔神翻了脸,暂时是回不了辛夷山当魔宫后主了。月光凄凄,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我一双因为入魔而火红的眼睛,本尊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去触一触那双火红的眼睛,可手一触到水面,指尖处的水面便泛起小小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去。 那双火红的眼睛,也碎成了一潭波光粼粼。 本尊曾在仙界叱咤风云,从未想过,今日也有这般落魄的形容。 堕魔只是一念之间,四万年前,青尢山里,冲天戟挥下。我从未想过日后是否会后悔,也从未想过日后该是何去何从。唯一庆幸的只是阿爹早已辞世,没有看到他唯一的亲女儿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此时此刻,本尊却突然生出一股失落感。这天地间,魔是该有魔的去处,可我离了那辛夷山的魔宫,又该去往哪里呢? 看赤炎写的,天庭的司命薄上已经将本尊的存在抹去了。若是本尊再贸然出现,指不定还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本尊已经累极,不想再与那十万天兵天将再战一场。 本尊想,若是真能如愿,本尊只想云游四海,泛舟碧湖罢了。 第二日,本尊简单的化了个形,用白玉簪挽着发,化作最平淡朴素的女子,往人间去。 掀开了旁边的掩着的树,远远见了集市,本尊布衣荆钗,只闲抄了手,理了理衣襟,往那边人群的地方去。 人间,我倒也来过。 本尊记得七万年前,在妖艳贱货折下我第一朵初恋小花骨朵之后,本尊在北陵山嚎啕大哭了好几天。 阿爹也没有办法,本神兽抽抽搭搭的伏在阿爹的膝盖上哭,阿爹将我提起来,看着我抽抽搭搭的样子,朝我义正言辞:“哭什么哭,咱们战神一族的人,不需要什么情情爱爱!” 本神兽哭的更凶了,一边哭,一边用翅膀去搽眼泪。阿爹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看着我黑漆漆水汪汪的鸟眼睛,徐徐善诱道:“你还小,没有化作人形,不该去谈什么情啊爱的,莫要误了你自己的修行,以后等你渡了雷劫,有了漂亮的人形,还怕没有好男儿上门提亲么?” 本神兽抽抽噎噎,只说道:“啾啾啾,啾啾啾!” 阿爹当即板起脸来,只说道:“咱们朱雀一族,能和隔壁青尢的九尾狐比吗?咱们是神兽,没有个四五万年是化不了人形的,青尢山的九尾狐寿命短,死得早,成形自然就快,你一天到晚净说爹偏爱白珏,你才是爹的亲女儿啊!” 本神兽当即愤怒了,凭什么命短就可以成形早?本神兽一边啾啾啾,一边哭着跑了出去。 本神兽一个人偷偷躲在北陵的坤堂院哭。 我们北陵山的朱雀,别号就叫做战神一族。可想而知,我们的族人热衷于武力,他们大多也是不拘于情爱的。每次逢年过节,我这只毛都没长齐的小朱雀就要从族中的长辈手里收到一堆奇珍异宝,什么凤羽做的短匕首啊,什么昆仑山石头做的战甲啊,统统都是些用不着的东西。 本神兽不敢当着同族的面前哭,我怕他们笑话我,说我是只没用的朱雀。 坤堂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同族在这里撞见我的笑话。但是妖艳贱货却摸了进来。 妖艳贱货已经好几万岁了,她早就化作了一个行为举止都风情万种的美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是她就跪坐在我的面前,跪坐在满是碎砂石子的假山后面,朝我低低的说:“阿九,别哭了。” 本神兽一听她的声音,顿时就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阿九是阿爹才能喊的小名,她这样喊我,本神兽很不高兴。 本神兽说:“啾啾啾,啾啾啾!” 一边伸了翅膀,指着坤堂院门口的方向,让她滚。 妖艳贱货没有理会我的愤怒,她看着我,眼睛又清又亮,像是晚上丝绒夜幕上点缀的星星。她伸了一只手,全然不在意我一脸的防备和警惕,只抚了抚我的羽毛,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痕:“那个散仙配不上你。” 本神兽更愤怒了,他配不配得上本神兽,那也是该由本神兽自己定夺! 我只一边往后退,一边伸长了脑袋去啄她的手。白珏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后退,似乎有些黯然,只轻轻的说道:“我错了,阿九,我下次再不会这样了。” 她真挚的看着我,只说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想不想要随我一同去人间?人间可好玩了,我带你去散散心,你就原谅我,好嘛?” 她的眼睛清亮的像春日初解冻的湖水,美的让人挪不开眼。本神兽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小美人也会撒谎,于是本神兽信了,怀揣着一点傲娇的小心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阿爹是不会许我去人间的。他说人间鱼龙混杂,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里,有一心急于求成希望得道升仙的道士,他们会抓住我这样还未成人形的神兽,将我们炖成汤喝,可以补足基元,强身健体,有利于修行。 白珏说人间缤纷多彩,人间千奇百怪,暮暮朝朝各有不同。她说她偷偷去过好几次人间,人间有糖人,有炸鱼,有糍粑,有清茶,有华丽的酒楼和穷苦的人家。她还说她在人间当了很久的无名女侠,专门惩奸除恶,将那些富贵人家里的不义之财散给遭了饥荒的穷苦人家。 这些听得本神兽很向往,本神兽忘了前仇旧耻,横刀夺爱之痛,满脸渴望的盯着妖艳贱货眉飞色舞的小脸。 本神兽也想当人间的女侠,惩奸除恶,扬名立万。 后来我偷偷去了人间,跟着妖艳贱货一起。她化作了狐狸的原形,溜出了青尢山,本神兽在天上飞,她就在地上跑,九条尾巴甩的簌簌作响。 我不知道她怎么那么高兴,她化作人形,将我揣在怀里,带我看尽人间风花雪月,尝遍世间百味酸辣辛甜。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她带我去京都画舫,看天上夜幕降临,看十里烟花绚烂齐放,漆黑的夜幕上,烟花照亮一方光明,五彩斑斓,美若织女在天边夜幕处织出的层层彩霞。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烟花下的美人,比烟花更美。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所有男人都会爱上她,就像烟花一般,尽管转瞬即逝,可还是有人愿意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为了她点燃了全城所有的烟花。 那个人不过是求妖艳贱货对他回眸一笑。 可妖艳贱货没有,她只对我巧笑倩兮,美目流连。本神兽心里很自豪,甚至是很满足。 我想,妖艳贱货抢我一个心上人,其实也没什么的。 船娘一点竹篙,片叶轻舟漫天碧叶中来去自如,如同一尾鳞片爽利的活鱼,左拐右拐没入碧连天深处。旁的人看的啧啧称奇,赤足站在船上的女子却面色淡然毫无异色。 船娘送了数次古青城的居民去往对面天羽城的渡口。两边的渡口皆是早已废弃多年,青苔遍布,一些个小伙子跳上渡口时脚未踩稳,身后便柔柔弱弱的伸出来一只宛若无骨的手,稳稳的搭在他的手上,助他站稳。 那个船娘眉眼风情,看的那小伙子心神荡漾。可不过是片刻之后,她便抽回手,朝那小伙子躬身行个弱礼,收下二两的白银水路钱,撑着船再退进密不通风的碧连天之中。 借她的船过去对岸的人,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老态龙钟的长者,有富甲一方的商贾,有落魄潦倒的没落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会伸一伸手,在他们踩着那湿润水灵的青苔滑到之时,握住对方的手腕,就在那脉门之上。 然后再悄无声息的放开,唇角噙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收了银钱,退入碧连天之中。 这是一个从不上岸的船娘。她在船上生,在船上活,撑着一支竹篙,闲吊着一串青鲤,备着一户佳酿,对影自酌。 光是听一嵋道长这么说,本尊便能在脑海里想象出那么一个清绝出尘飘然世外的女子来,素白的手,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在这碧连天里,撑着一叶竹篙来,携着满身荷叶莲花清香去。 很美,甚至美的妖魅。 本尊开口道:“这世上奇闻异事倒也不少,你所说的碧连天便是一个例子。据我所知,五行木丰的人,落在些山精水魅手里,的确比常人多那么一分讨活路的机会,就如同天生属水的小孩,即使是第一次下水,也能游得比旁的孩子好。。不过若是怀疑,那早日里,你们九岭神山一派,总该是对这个船娘所有行动的吧? ” 九岭神山虽然是居于高山不问世事的修仙门派,但其门下的弟子大多是来自于古青城,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以古青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九岭神山不可能听不到风声。 一嵋道长点头道:“在那船娘出现后,有云游的九岭神山长者恰巧经过天羽城。那位长者听闻了船娘的传说,为了辨别那船娘是否妖物,特意在天羽城的渡口等候,乘了这船娘的船。” 赤炎听得入迷,小爪子撑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怀里一脸紧张的等着后文。 本尊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谈论过这么多话,也许久没有寻到这样同本尊一起听八卦的卦友。看着赤炎那一副认真的模样,本尊不由得心生知音情,伸手挠了挠她毛茸茸的下巴。 赤炎被我一拨动,还以为我在询问她的意见,连忙在我手里写道:“我猜那道长一定安然无恙的到了古青城,而且还告诉九岭神山的同门,这个女子并非妖物。” 道长道:“那个长者道行高深,多年云游在外,此番回了古青城也是机缘巧合。他乘了那船娘的船,破了九岭神山对船娘为妖的疑心,自此古青城就没人再提起她是妖的流言。” 本尊点点头,说道:“既然是道行高深的长者,那我也暂且相信那个船娘是人罢。可到如今,你们怎么又突然怀疑起她来了呢?” 一嵋道长长叹一声,慢慢道:“我们前几日下山时,听闻这挖心案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古青城藏有邪祟妖物。之后后来,我们误捉了仙君您的爱宠,再听了仙君的一席话,便开始有些想,也许那挖心案并非妖物作祟,而是人为呢?” 本尊道:“哦?” 一嵋道长慢慢道:“说来惭愧,细想想,其实从船娘来了古青城开始,城里的挖心案就开始了。因为那船娘身份早已得过长者亲口证实,于是我们便没有往她那边想。那样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将人的心活活挖出来..........我们都是不大相信的。” 赤炎抬头看着一嵋道长,撑着脑袋,朝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她在我手心里慢慢拨动收起爪子的毛茸茸小爪:“蛇蝎妇人心——并非是美人都狠心,并非狠心的都是美人。” 本尊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论起美人,这世上白珏敢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论起狠心,这千万年里,也没人比得过她。 一嵋道长蹙眉道:“论说一个女子也不该有那么大力气,昨日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在那几起挖心案发生的夜里,那船娘都恰好没在那渡口上,去天羽城回来的人也说,那几天等船的人,从早到晚都没有见过船娘。” 本尊点头:“你们这是有多少把握,那个船娘便是挖心的凶手?” 一嵋道长一呆,他皱了皱眉,只说道:“我们不过是怀疑猜测罢了,而且要论起来,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船娘,她若是要杀人,终究是要有一个动机的吧?” 本尊抱着狐狸,笑起来:“动机?看看她,问问她不就完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成灰的烛,就凭我一个仙君,还问不出一个小小凡人三言两语?” 若是妖物作祟,还需要费点功夫将她抓回来。可若是凡人作乱,不过是手到擒来。 这就是凡人想要修仙的原因。毕竟仙居于九霄之上,朝夕香火缭缭,在人间也是呼风唤雨,真真是比帝王还快活。 可惜想要成仙,却是比做帝王还难啊! 几个小弟子这下被本尊的霸气震撼了一把,一嵋道长深吸一口气,道:“是这样的,前几日在城南想要处决您这狐狸的时候,那船娘就消失了。” 本尊挑眉:“消失?她离开古青城了?” 一嵋道长点头,朝本尊说道:“并非离开,而是她进了那碧连天,不知为何,再也没有出来。天羽城那边的人也说,好几天没有见过那船娘了。” 本尊轻呵一声:“既然还在那碧连天里,那就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替你们去寻便罢了。” 一嵋道长连忙一扫愁容,喜笑颜开。敢情这个道长并非想要来求我做其他什么破案的事情,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替他们进那碧连天,把那个消失的船娘给找回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毕竟碧连天的险恶,的确不该是凡人能踏足的领域。 一嵋道长松了口气,跟着后面的几个小道士也是跟着面上神情一松。他们起身告退,本尊却饶有兴趣的叫住了他们,朝一嵋道长问道:“你这个小弟子,叫什么来着?” 名唤一云的小弟子一脚正跨在门槛上,一听这话,身体立刻僵硬了。 一嵋道长纳闷的看了看一云,再转头来看看我,朝我恭敬说道:“一云,一二的一,云城的云,仙君可是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 本尊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朝她道:“这个小弟子,就留在我身边伺候我罢。反正明日去了那碧连天,我该是带上她一起的。” 一嵋道长点头,那个小弟子却浑身一僵。本尊看着她,半响才微笑道:“怎了,不愿意?” 赤炎在我怀里也眨巴着眼睛望着那个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僵了片刻,这才恭敬回道:“是,谨遵仙君吩咐。” 虽是睡着,可五官六神却都是轻灵透彻,旁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避不开我的神识。 赤炎在被子里扭了扭,慢慢的从被子一角钻出个小脑袋来。她慢慢的,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从我膝盖上挪过去,轻盈的跃下了床头。 本尊闭着眼,呼吸匀净,心下却在好奇。赤炎回头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似乎是确定我已经睡着了,这才一溜烟推开了房门,留了一丝门缝,以极其柔韧的身体,活像一尾白鲤似得流利的一扭,出了门。 本尊抽了神识,尾随在她背后。赤炎轻快的跃上旁边的柱子,藏进旁边一个花瓶里。 正对着下面,店小二正在核对着账簿。此时天色已晚,他捧着脸,正拿着算盘哔哔啵啵的算着银两。 他从怀里掏出我给他的那枚金子,美滋滋的笑,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账簿上。 本尊倒是明白了,他这是把本尊住店的房费给自己付了,再把金子自己得了。反正那都是本尊给他的小费,这番算来,他既没有凭空做假账,还不用向掌柜说明,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赤炎蹲在花瓶里,歪着脑袋往下看。店小二站的位置有些偏,她稍微伸出爪子推了推花瓶,往旁边挪了挪,正对着店小二的位置。 这花瓶青瓷白底,不过是七寸高三寸底的饰品,若是从这里摔下去,虽然不会闹出头破血流的人命案,但是也够这个店小二晕乎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有点记仇心。 赤炎盯着下面,恶作剧似得想要伸出爪子去推下那支花瓶。本尊在旁,心想到底是管还是不管。赤炎自小出生青尢,头一次被人说扒皮做毛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她这样,也算无可厚非。 可就在她将花瓶推下那一刻,本尊突然显形,单手接住了那只即将落到店小二头上的花瓶。面前阴影将至,店小二浑身一抖,抬头来看着本尊,显然是吓到了:“客.......客官!你可真是吓死小的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啊?!” 他吓得浑身一抖,如今看是我,捂着胸口就道:“客官您这还举着个花瓶做什么?” 语气又气又怕。 本尊悄无声息的在他面前显出形来,淡淡道:“锻炼身体。” 想想当年,本尊可还是力能扛山的女战神,举个花瓶不算什么。 赤炎也有些懵逼了,她站在二楼,想了想还是转了下来,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我旁边来,不安的蹭了蹭我的裙摆。 第92章 送的免费番外 防盗比例是80% 本尊记得, 当初那鸿雁创立九岭深山一派的时候, 可是立下过门规,只收男儿,不收女子的啊。 一嵋道长一愣,忙点头道:“师祖立下的规矩, 我们九岭神山一派自然是只有男徒弟。”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云, 朝我温和笑道:“想必仙君是想多了,一云是半年前才拜入九岭门下的。他生的眉清目秀,身体又羸弱, 仙君将他认作女子, 也是自然的。不过我们九岭神山入门之时须得验身, 他的身份, 仙君大可相信的。” 本尊心神微动, 怀里赤炎舔了舔我的手心, 她抬起眼看着那个名唤一云的小徒弟, 眨了眨眼睛。 见我目光落到他面上,那个小弟子慌了一霎,又很快强作镇定下来。他生了一副清秀的脸蛋, 头上束着木冠,被偌大的帽子盖着, 也不知道下面该是怎么一头乌黑油亮瀑布般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