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疾雨》 第一章 庶子 要下雨了。 阿覃看了眼天,“姑娘,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冷风打了个旋跌撞在少女鲜红的裙摆上,缇春微微噘起嘴,颇为不满道:“这眼看就要到金月酒楼了,居然还要下雨。” 阿覃轻声哄道:“既然都要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唉?我看那就有一家茶肆,我们进去喝口热茶,正好暖和暖和。” 说着,阿覃便挽着她往茶肆去,谁知不等两人走到茶肆跟前,茶肆的老板便匆匆地收起外头的东西,跟着打起了烊。 阿覃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眼天确认了下时辰,“老板,这才晌午刚过,你们怎么就打烊了呢?” 老板刚巧关最后一扇门,其动作慌乱,形色慌张,口齿也不甚伶俐:“不开了,不开了,你们要想吃茶,到别处去吧!” “唉!”阿覃的声音随着茶肆最后一道门的关上而落下,她折回来,细语喃喃道:“奇怪了,大白天关门,还一关关一排。” 不止这间茶肆,茶肆挨着的布庄、粮店、蜜饯铺子等等,都在短时间内一一关上了门。 缇春将此情形尽数收进眼底,她抬手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同样疑惑道:“我这身衣裳,有何特别?” 阿覃一头雾水:“姑娘为何这么问?” 缇春又对上一双偷偷探来又转瞬避开的视线:“我看他们,似乎对我这身衣裳……很意外?” “意外?”阿覃微讶,随即重新打量起缇春的这件衣裳来,“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常服,便是颜色艳了些,料子好了些,有何意外?” 缇春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上京城喜素,崇尚素色,常饮素食。莫非,是我这身红衣太惹眼了?” “那也不必连门都关起来吧……”阿覃越想越奇怪,跟着心头便升起几分忧虑,“姑娘,我们还是直接去金月酒楼吧,行李里还有一把伞,便是下雨也不过湿些裙摆,你且忍忍。” 缇春点点头:“也好。” 两人快速往城中心而去,随着距离金月酒楼越近,沿街的两侧也逐渐热闹起来。 “我就说吗,好歹是皇城,怎会像晌午那地方那般萧条。”缇春撩起车帘向外望了望,心情似乎好了几分。 阿覃亦道:“是啊,这才有皇城的样子吗,而且话说回来,上京城可真大呀,要不是半路碰见这辆马车,恐怕这会儿我们还在城边上徘徊呢。” “比起青州城,是大了不少。” 缇春放下车帘,正待马车到达金月酒楼,不料前方忽然传来异样响动,跟着车就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阿覃问道。 车夫隔着帘子道:“前面好像是有人娶亲。” 缇春闻言又撩起车帘看了眼热闹,耳边是阿覃毫不掩饰的低呼声:“天爷,这是谁家娶亲?竟这么大排场!” 一旁围观的百姓奇道:“今日谁人娶亲,你竟不知?” 阿覃愣愣地摇头说不知。 百姓上下打量她一眼,半笑半嗤道:“还能是谁,当今圣上胞弟、豫王的庶长子,宋珩啊!” 第二章 接亲 “宋珩?” 阿覃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回头望了眼缇春,发现缇春亦是同样的神情。 “宋珩……豫王的庶长子……莫非?” “这前面一时半儿走不完呐!”车夫忽然打断缇春的思绪,他看了眼时辰,语意里道出几分不耐烦,“两位姑娘,要不你们就在这下吧,前面不远就是金月酒楼,你们走两步就到了,我这还要赶回家去,这眼看天黑,到家不定什么时候呢!” 她们刚进上京城便遇见这辆马车,马不停蹄走了一个下午才将将到这,此刻近黄昏,车夫要想赶回家也确实要半夜了。 缇春看了眼阿覃:“也罢,把银钱结给这位师傅,我们就在这下吧。” 结了钱,下了马车,两人便在浩浩荡荡行过的接亲队伍前等着。 阿覃趁着人们的注意都在队伍上,悄悄给缇春拢了拢披风。 “这幸好行李里还有一件素色披衣,要不然我们连马车都雇不上。” 缇春未语,一旁看热闹的百姓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这嫁妆,得有个百八十抬了吧!” “何止啊!我刚数了数,至少这个数!” “哦哟!不得了哦!看来荣国公是真疼他这闺女。” “唉,就是可惜了,居然嫁给了豫王的那个庶子。” “谁说不是呢,放眼整个上京城,就属荣国公府的这位嫡女顶尊贵,这样貌啊品行啊又是顶拔尖儿的一个,居然便宜给了那个庶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接亲的队伍过去,人自然也就散了。缇春的目光在那一尾红上停留片刻,跟着便向金月酒楼的方向而去。 “姑娘,他们刚刚说的那个豫王,是不是就是那个,当今圣上的双生胞弟啊?” 阿覃将“双生”二字咬得极轻,缇春闻言未动声色,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那个庶长子,岂不就是?” “嘘。”缇春微微正色,“天子脚下,岂敢妄论皇室?” 阿覃连连闭了口,过会儿,她又实在忍不住:“那那个荣国公府的嫡女,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折柳司的玄官之一,谢雪瑶啊?” 缇春想了想:“如果确认是荣国公府的嫡女,那就是了。” “啊……”阿覃颇为可惜道:“听说朝廷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位女玄官,家世又这么尊贵,怎么就嫁给一个庶子了呢,我记得那个宋珩,好像只是一个玄使来着。” 折柳司下设玄官二人,玄使一十八人,其官职品阶高低可见一斑。 缇春对这桩婚事倒没多大兴趣,她一面张望着酒楼,一面道:“兴许人家的婚事是娃娃时候就定好了的呢!咦?我找到了!” 一见金月酒楼,缇春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毕竟这可是她日夜兼程,赶了两个月的路才赶到的地方! 缇春兴冲冲地拉着阿覃来到金月酒楼店内,开口便道:“你好小二,我要一间上房!” 那店小二当即扬起一副陪笑模样:“哎哟不好意思客官,我们今儿没房间啦!” 第三章 被拒 缇春还在青州城的时候就知道,上京城有一家最大最奢华的酒楼,就是金月酒楼。此酒楼高八层,形似四合,中间还种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桂花树,每年九月,整个金月酒楼都会沉浸在桂花的香气里,那时若能来金月酒楼畅吃一顿,别提多快活了! 只是今日,缇春实在不太赶巧。 “今儿没了,那明儿呢?” “明儿也没啦!”小二语气有几分无奈,可神情却依旧欢喜,“不瞒客官说,咱们酒楼未来一个月都没有空房间啦!” 阿覃闻之讶异:“这么夸张?” 小二摆摆手笑道:“不夸张不夸张,这眼看进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到了,各州城来上京游玩的达官显贵比比皆是,这不,早早地就把所有房间都订满了!” 阿覃有些懊悔地看了眼缇春,接着问道:“既如此,雅间总还有的吧?” 小二还是摆手:“雅间也没有了,眼下就只有大堂还有一桌空位。” “这……” “大堂便大堂吧,劳烦引个路!”缇春虽有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毕竟她来金月酒楼不只是为了住店,“对了,敢问阮苍昱阮先生可在?” 小二闻言愣了下,再看缇春和阿覃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豁然,“阮先生今日当值,约摸一刻钟后到店,姑娘请稍等片刻。” 他将两人领到大堂唯一的空桌上,刚巧,与说书台还挺近。 “那便上些你们这的招牌菜,一样两份,一份加足了辣,一份不加,再来两壶好酒。” “得嘞!” 小二去了,缇春期待的目光跟着就落在说书台上。 阿覃此刻十分能理解缇春的心情,谁让她家姑娘赶了两个月的路就为了一睹这位阮先生的真容,顺道还想拐回家呢! “姑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阿覃悄声问。 缇春正色道:“我在想应该准备个什么颜色的麻袋。” “……”不愧是她,阿覃默默地想。 “可是姑娘,你这阮先生的真容还没瞧见呢,万一他长的不如传闻中那般怎么办?” “怎么会?”缇春万般笃定道,“那么多来过这儿的小姐妹都说他生得极好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上京第一美男,焉能骗我?” “也不是没可能。”阿覃哼哼唧唧地嘟囔,也不敢大声,“毕竟你那几个小姐妹,眼光也是蛮堪忧的。” 缇春拧着股劲儿道:“我不管,他要不行,我就换个别的,总之,我一定要绑一个最帅的男人回去!” 阿覃默默扶额,心里暗暗为洵野默哀了一瞬。这洵野不是别人,正是青州城鸢安山的一位私塾先生,缇春少时到鸢安山的庄子里度假,意外与洵野相识,这一相识不要紧,缇春一见钟情不说,还跟在洵野屁股后面暗恋了好多年。这不,就在两个月前,缇春刚好及笄,她便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跟洵野告了白,谁知,洵野竟拒绝了她。被拒绝的那天,缇春回到家后哭了一个晚上,醒来后第二天就发誓要找个比洵野帅一百倍的男人嫁了!于是,她不惜从青州城找到上京城,这架势,是不绑个男人回去不罢休! 阿覃摇头嗟叹正感慨,人群中扬起一道嘹亮的声音:“哎?阮先生到了!” 第四章 退婚 因着那一声响,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门口看去,却见那人一身墨绿长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一蒲扇,扇面遮着面容,步调轻缓地朝说书台走来。 “来了来了来了!” “呜呜呜,阮先生,是阮先生!” 人群泛起波澜,且以女性居多,见此状,缇春对这位“世无其右”的说书先生愈加好奇起来。 “诸位,别来无恙啊!”一道清朗的嗓音释出后,说书先生阮苍昱便跟着话音撂下蒲扇,其面容露出的那一刻,大堂登时沸腾起来。 “啊啊啊阮先生!” “阮先生好帅啊!” 在一片人声鼎沸里,唯有缇春这一桌,充斥着别样的寂静。 “这……”在长达数息的沉默里,阿覃率先打破无言的局面,“这上京城的口味,还是蛮特别的吗。” 她说完,不见缇春接话,于是偏头瞄一眼,嚯,脸都绿了! 阿覃连忙给缇春倒了一杯水,“这个这个,审美是主观的,没准她们就是觉得他帅呢,是吧?” 缇春深吸一口气,玉指在杯壁上捏了捏,隐有几丝裂纹声悄悄透出。 “审美是主观的,可美丑是客观的,就这、就这居然就是上京城第一美男?” 许是她的声音大了些,周遭投来三两目光,阿覃连忙凑到她的身边安抚道:“姑娘,虽说这位阮先生确实不太担的起这‘上京第一美男’的称呼,但也没有那么差吧,帅还是有点小帅的,就是比起洵野公子吧……啊不不,就是比起那个人吧,确实差了那么一丢丢,唉呀总之,实在不行,我们再找找呗,上京城这么大,还找不见一个俊俏郎君了?上京城找不到,我们就去扬州城、赤州城,满大兖上下十三州城,还能就一个都找不见了?” 恰巧这时候店小二上了酒,缇春气鼓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下。 “话是这么说,可我没那么多耐心了。” 从青州城到上京城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回找不到,换其他州城,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口恶气出掉? 那头阮苍昱说书说的风生水起,台下一呼百应,连阿覃都入了迷。缇春酒过三巡,忽然感到一丝闷热,她起身欲向外走,阿覃忽然叫住她:“姑娘,你去哪?” “我去门口透透气,马上回来,你听吧。” 缇春海量,连着两壶酒下肚也只是微微红了脸,阿覃深知她这一点,又确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很清醒,便让她去了。 缇春走到门口,一股独属于北方的冷风拂面而来,缇春当即打了个冷战,脑袋里的那些纷乱的思绪也随着风吹散了些。 “俊俏郎君,还有哪里有俊俏郎君呢?” 缇春自言自语,神情颇为惆怅,她呆愣的档口,街上的人倏地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一位好心的路过人,幸灾乐祸地对缇春道:“刚头成婚的那个,豫王府的庶子宋珩,教人退婚啦!” 第五章 热闹 上京城城西,宋府,无论是主街还是小巷,挨挨挤挤站满了人,干脆水泄不通。 缇春到时,放眼望去乌泱泱的黑了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哎哎哎哎,你说的可是真的?圣上真的来了?” “我骗你做什么?没看见金吾卫和玄卫吗?听说啊,连豫王妃都来了!” “豫王妃?苍天呐,这可真是,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说话的是一位大娘和一位大爷,两人手里还拿着干活的家伙什,这是活干一半,就跑来凑热闹了。 缇春的目光在大娘脸上停留一会儿,跟着开口问道:“我记得豫王妃是宋大人的母亲吧,怎么母亲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也这么稀奇?” 那大娘闻言愣了下,看缇春的模样仿佛更稀奇似的:“你不是上京城的人吧?” 缇春大大方方道:“我确实不是,我是青州城来的。” 大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倒是许久没听人管那庶子唤一声‘大人’了!”说完和旁边的大爷“咯咯”笑了会儿,复又回过头答缇春的话:“这位小娘子有所不知,你刚头说的那位‘宋大人’并非豫王妃所出,其生母是个下贱的婢子,在豫王和豫王妃成亲前一夜,给豫王下药,爬到了豫王的床上,这才有了这位‘宋大人’,不过啊好在上天有眼,那婢子生下那庶子后没几年就去了,那豫王和豫王妃本是青梅竹马,恩爱有加,自然不喜欢这下贱东西生出来的儿子,连着当今圣上也极其不待见他,大约五年前吧,那庶子就从豫王府里搬出来了,此后与豫王府再无往来,这不,要不是荣国公府当众退婚,豫王妃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豫王的这位庶长子,缇春在青州城时也略有耳闻,据她所知,豫王夫妇的确不甚喜欢这个儿子,因着豫王和当今圣上是双生子,圣上对豫王疼爱有加,又因豫王妃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这一则一则捋下来,自是没人待见他,只是令缇春没想到的是,这位庶长子和豫王府的关系竟糟糕到如此地步,加之观望这一路以来众人对此人的态度……啧,简直人人喊打啊! “来来来让让都让让!都散开!” “荣国公府到——” 这边个个翘首以盼,后头忽又来了一波人,缇春和一众吃瓜群众被推搡到一边上,人群中泛起阵阵不满的声音。 “这又是谁?”缇春的目光跟随着前面疾步而行的高大身影问。 那大娘被推搡得有些不悦,不过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还能是谁,自是荣国公本人呗!来的如此匆忙,啧啧,真是有好戏看咯!” 无论是这架势,还是大娘刚头的语气,缇春此刻对于宋府里正在发生着的事燃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别的不说,就说那当今圣上的尊容,她是真想瞧瞧啊! 摸了摸下巴,缇春脑中灵光一闪,盯着荣国公府侍卫的尾巴便跟了上去。 第六章 冲喜 “退婚,你可想好了?” “是。” “圣上,荣国公府悔婚在先,今日之事一切罪责皆在荣国公府,还请圣上责罚。” 缇春刚跟侍卫挤到最前排便看见荣国公俯首请罪的一幕,而他身边跪着一位素衣女子,想来便是那位国公府的嫡女,谢雪瑶了。 圣上位居高座,神色说不上惆怅,但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谢雪瑶:“你说你已有心上人,此话当真?” 谢雪瑶不卑不亢,声色亦有些冰冷:“臣不敢欺瞒圣上。” 圣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撇过荣国公,随后落到豫王妃的脸上,“豫王妃,此事你怎么看?” 豫王妃面无表情:“既然谢玄官不愿嫁,那强求也不是美事一桩,这婚事,就算了吧。” 此话一出,宋府门口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这这这,就这么算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就是啊!怎么说也是豫王的亲儿子成亲,既不愿意,为何早不说,偏偏娶进门了,要拜堂了才说?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欺负人呐!你没听见刚头荣国公那语气,啧啧,那哪像个做错事的?倒像是来撑腰的!” “撑腰那也是因为有撑腰的底气!你让豫王来给他儿子撑腰一个?豫王连来都不会来的!自己母亲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就这还想娶谢玄官?我呸!”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豫王府和荣国公府的亲事是二十年前就定好了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没名没分的庶子。” “所以说咯,他宋珩想娶谢玄官,本就是痴心妄想!这打一开始宋珩就应该主动提出退婚,省的谢玄官还要白费一番力气!” “就是就是!” 群情激奋的,你一言我一语,缇春倒也将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总结来说呢,就是宋珩和谢雪瑶因娃娃亲而成亲,结果临到拜堂谢雪瑶不干了,于是上至圣上下至平民百姓都开始责怪起宋珩来—— 啧,你们大州城,果然有缇春看不懂的精彩。 “婚事可以算了,但这婚礼不能停。”金吾卫呵一声“肃静”后,圣上的话又缓缓地传了出来,“荣国公,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刚毁了约,荣国公自要“将功折罪”,“回圣上,据臣所知而今朝中有不少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不若圣上再替宋玄使指一个,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圣上未答荣国公的话,而是暗暗地瞪他一眼,随后偏过头去。荣国公挨着瞪,依旧不为所动,竟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圣上若觉得来不及,从外面现挑一个适龄的女子也可,总归这门亲也是为了冲喜,新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耽误了冲喜的吉时。” 话音落地,外头又沸腾起来。 “冲喜?这婚事竟是为了冲喜??宋珩要死了???” “大惊小怪,他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好吗,哪一天要突然没了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荣国公居然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来冲喜,真是意外啊。” “可不,难怪看着这么生气,这换谁家谁不生气?那可是将死之人!” “看了这么半宋珩人呢,怎么不见他在?” “对哦,怎么一直没瞧见宋珩,不会真要没了吧?” “哎哎哎,说曹操曹操到,是宋珩!宋珩来了!” 第七章 求娶 人群嘈杂中,缇春望见一抹鲜红的身影。却见那人着一身喜服,步调平缓,款款而来。 “圣上。” “你来了。”圣上看他一眼,行止言语间都有些不耐,“起来吧。” 宋珩起身,神色异常平静。 圣上淡道:“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吉时将至,不如就按荣国公所说,你亲自选一个心仪的女子,即刻完婚吧。” 宋珩闻言面色无波,只拱手道:“但凭圣上做主。” 圣上看他一眼,一个眼色,他旁边的心腹刘总管便悄无声息地退下,而后绕至宋府大门前。 “谢玄官,起来吧。” “是。” 院内静了下来,除了宋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总管的身上。 “豫王长子宋珩,今日吉时,在此寻觅良缘,可有有缘人与宋大人结成佳话?” 刘总管细声细语,语调里还有意透出几分喜气,可偏偏就是这蜜罐式的话语,给一众吃瓜群众吓个半死—— 什么意思,宋珩这是要公然求娶了? 这这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室的脸面呢? 宋珩他自己的脸面呢? 都不要了? 都不要啦!!! “诸位,圣上说了,凡愿意嫁与宋大人者,封县主,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天啊。” “还封县主……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 “喂喂,清醒一点吧你,就是给座金山银山咱也不可能去啊,那宋珩在上京城什么地位,咱要嫁过去,那不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了吗?” “是哦……” “咳咳,肃静——” 刘总管假模假样地呵斥了一番,面带微笑地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怎么样,有没有有缘人,或者谁家有适龄的女儿愿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倏地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跳了出来:“我我我我!我家有!我家姑娘年十八,貌美如花,正待字闺中,我这就把她叫来,公公等我,公公等我啊!!” 刘总管看着那个头只到他胸口还满脸麻子痦子的男人,忍不住僵了下脸色。 “这也行?” “卖女儿呢!他那模样,女儿能生出什么花儿来?宋珩有难咯!” 周遭戏谑着,听的缇春直摇头,这宋珩未免也太惨了吧。 “这位姑娘?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静了,缇春回过神时,刘总管已走到她的身前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了。 “您唤我?”缇春愣怔地指了下自己。 刘总管笑意愈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这位姑娘,我刚头看你点头了,你可是愿意嫁与宋珩宋大人?” 哈?她点头? “这位大人,您恐怕是看错——” “是的,我的确看见你点头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宋大人的有缘人就在咱家眼皮子底下啊!” “不不不,我不是——”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刚没有——” “原来是缇姑娘。” “哎?你怎么——” “来人啊,请缇姑娘入府!” “不是等等,你们搞错了,我没有点头!你们搞错了啊!!” 第八章 周璇 嘭。 刘总管命人将宋府的大门关上了。 缇春跪在圣上跟前,心头登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叫什么名字?”圣上发问。 缇春跪地俯首,耳边是胸腔里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回圣上,草民缇春。” “缇春,‘缇’这个姓倒是不常见。”圣上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忽然善意地笑了笑,“不必跪了,起来回话。” “是。”缇春慢慢起身,这下总算看清了圣上的真容。 早在青州城时缇春便听闻,当今圣上和豫王早年间可是帅胚子,剑眉星目,风流倜傥,而今二十多年过去,风采不减当年,只是算起来圣上如今也就将将不惑,倒是比她想象中老了一些。 圣上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听口音,你不像上京人士。” 缇春道:“回圣上,草民来自青州城,此番入京是为游玩。” 圣上作恍然状:“哦?这么说那刚刚?” “刚刚是一场误会。”缇春努力陪笑道,“原是草民跟旁边的大娘说话,点头附和她的言语,不知怎的便让这位大人误会了去,还请圣上明鉴。” 圣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了一眼刘总管,刘总管笑眯眯地点点头,算是应了缇春的说法。 直至此刻,缇春才完全确认心中的那个不好的预感,原来圣上真的打算强拉个女子嫁给宋珩,不然也不会默许刘总管的行为,倘若方才她将刘总管强迫她的实情说出来,刘总管定会一口咬定她说谎,跟着她便会背上言辞无状,胆敢顶撞欺瞒圣上的罪名,现在她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便给了自己接下来回答圣上顺着她话头发问的机会。 果不其然,圣上问道:“既如此,你是不愿意嫁与宋珩了?” 缇春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跪道:“草民惶恐,宋大人乃豫王之子,又是圣上的亲侄,草民一介平民,焉敢妄想高攀,何况,草民已有婚约在身,实在不宜再许,望圣上明鉴。” 缇春将头埋得深深的,耳边只闻几道呼吸声,其中一道粗沉又微愠的声响,正是来自身前面色微怒的圣上。 圣上不满地瞪了刘总管一眼,刘总管只得认栽,他哪能想到好不容易挑个不会太有损皇家颜面模样的女子,竟还是个有婚约的?圣上烦闷地扶额,“也罢,你——” “你说,你来自青州?” 圣上刚起个话头,倏地教一道男声打断了去。 缇春趴在地上,眼珠一转,那将将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是。” “我记得青州首富也姓缇,你与他,可有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缇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一股泰山压顶般的窒息贴背而来,跟着,她挣扎着舒了口气:“这位大人好记性,缇三江,正是家父。” “缇三江之女,据我所知,并无婚配啊。” 听声音的方位,说话人应是荣国公,缇春暗暗头痛,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哪得罪他了,他竟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做拦路虎。 缇春正头脑风暴着,荣国公又抛来致命一问:“不知缇姑娘许了哪户人家,姓甚名谁呢?” 第九章 赐婚 额上冒了层细薄的汗,春夜冷风拂过,缇春忍不住轻颤。 荣国公此问,她是答也得答,不答也得答,她老家都被人挖了出来,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况且,她还不能说谎,一旦她说了慌,圣上将她一扣,再派人往青州城一去,好家伙,原本好好的缇家,转眼便成阶下囚。 缇春认命般地道:“我与他乃私定终身,尚无媒妁之言。” 话音落地,圣上笑了,“既无媒妁之言,怎可算数?婚姻大事,还得由家中长辈做主。朕记得,缇三江近些年往朝廷缴了不少税,朕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功劳,这样吧,封缇三江为青州监察御史,不日上任,至于你,县主等赏赐照旧,即刻拜堂吧。” 圣上许是耐心告罄了,说完便起身,由着刘总管扶身而去。荣国公和谢雪瑶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跟着便走了。至于豫王妃,那自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冷着脸便疾步离开。 人都走后,缇春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站起身,而是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发了会儿怔,手里捏着腰间绣有“缇”字的荷包,半晌才又气又怨地嘟囔了声:“再也不戴了。” “公子!公子!” 缇春正耷拉着脑袋,倏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游廊里跑了出来,那人面色焦灼,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缇春的脸上。 “你?你是谁!”那人凶神恶煞地问她。 缇春莫名被吼的有些恼,“你又是谁?” 那人大声道:“我乃宋大人的近身侍卫,迟鹰!” 宋大人的近身侍卫……宋大人……嚯!嚯嚯嚯嚯!这还有个人呢! 缇春偷瞄一眼一旁的黑靴和喜袍,有苦说不出地扶了扶额——怎么就把他忘了呢。 “见过宋大人。”缇春朝旁边转了个方向,顺势拜了下去。 只听那人道:“起来吧。” 声音有些冷,有点像谢雪瑶,但又不完全是冷冰冰的,低低磁磁,倒有几分无欲无求的味道。 缇春心里嘀咕着,慢吞吞站起身,刚头她看见了圣上的真容,讲道理宋珩是圣上胞弟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吧? 于是,她抬头,跟着便怔住了。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飞入鬓,凤眸冷冽,唇薄而鼻瘦,仿佛每一个五官都被偏爱过一般,如果非要用一物来形容他的话,恰似空静幽谷中一颗遗世的墨玉,幽寂清冷,而他的眼,便是那谷中的夜,沉默似死水无波。 缇春看着他,怔着,半晌才听见他发话。 “该拜堂了。” “啊、哦,拜、拜堂,对,拜堂。”缇春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暗骂自己没出息,她瞥了眼一旁圣上留下来监督他们拜堂的公公,迅速恢复常色,跟着宋珩走到了正堂。 等候多时的喜娘看见缇春,登时笑开了花:“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新娘子给盼来了!只是,新娘子你的喜服呢?” 缇春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宋珩,宋珩道:“没有喜服。” 喜娘脸色一僵,缇春无奈地低下头,恍惚间瞧见一抹披风下的红影。 “等等。”缇春开口,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一旁的婢女,众人看见她的红衣皆是一讶,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道:“开始吧。” 喜娘回神,高呼拜堂礼,缇春认认真真地拜完,总算是给这场荒唐的婚礼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第十章 宋府 “嗯……”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岁寒暗暗祈祷两女在睡过去的时候。池也冰清微微轻吟一声,然后睁开朦胧的眼睛。还有些迷糊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随后喃喃自语道:“这里是哪里,头好痛啊。”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脸色有些难看,还不由自主动动手,然后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终于,朦胧的睡意从池也冰清眼中消失。感受到自己某处传来的异样,原本恢复清明的眼神顿时瞳孔放大,然后愤怒之色瞬间闪现。接着池也冰清的眼睛投向邪恶之手的岁寒,愤怒,羞涩还有丝丝难以言明的情愫环绕。 岁寒受到池也冰清眼神的凌厉,顿时立刻准备把手抽出来。不过不知道池也冰清的该死牛仔裤岁寒怎么搞的,不管岁寒怎么往外伸,但是都拿不出来。岁寒暗暗郁闷,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进去。 岁寒的一番动作不但没能把手拿出去,反而弄得池也冰清脸色有些红晕,眼睛之中也充斥着一股异样。 “你,你住手。”池也冰清被岁寒弄得有些难受,原本的怒气稍稍被羞涩掩盖,两只手连忙死死的按住岁寒的手不让他动。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有些红润的脸蛋,顿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脸色有些不对。 仿佛感受到岁寒的怪异目光,池也冰清眼中的羞涩稍微褪去。眼神一变,一股锐利之气从中绽放出来。看着岁寒的有些招架不住,随后,池也冰清语气冰冷的问道:“我想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的话今天这事情没完。” 岁寒看着眉头抖动的小野纯子顿时心中暗暗叫苦。看来小野纯子已经醒了,不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和池也冰清,所以还在装睡。而五月和阿列克斯因为背对着自己,自己看不清楚情况,所以还不知道她们是否醒来。现在的事情让岁寒感到无比的头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哦,不说话了吗,那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池也冰清看着岁寒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禁眼中露出一丝戏虐的笑容。 岁寒看到池也冰清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一颤,然后看得见池也冰清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开小口大声尖叫道:“啊,抓淫贼啊……” 听到池也冰清的话,床上还爱‘熟睡’的三女不由得睁开眼睛,然后同时用眼睛死死的盯住岁寒。 岁寒感受到众女吃人的目光,不禁感觉到天昏地暗,然后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接着嘴中轻轻的自语道:“焚我圣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 看着岁寒神棍的样子,四女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扑向岁寒。连平时衣服柔弱模样的小野纯子都发火了,毕竟柔弱也分在什么时候。 之后,房间内传出一阵惨叫,不过不要误会,惨叫声都是来自于一个人的。 美好的一天岁寒在修养中度过,而五月四女则在雾崎那里看着众人训练,最后把明天的情况和大家说明了一下。 明天,雾崎的人真正的迎来了试刀石,他们的对手便是拥有奇迹的时代中神射手绿间真太郎的秀德。 可以说,明天的比赛,所有人都非常重视。从上到岁寒五月,下到花宫等人,大家都知道。真正检验雾崎的时候到了,所以经过了昨天的放纵,今天的众人拉开紧绷起来。毕竟,明天的对手可是相当的不好惹。 从另一方面,这场比赛如果赢了,那么就有直接晋级参加冬季杯的资格。只要赢了明天的比赛,哪怕后面的比赛都输了,那么雾崎也能晋级冬季杯的比赛。 所以说,明天的比赛不管从测恒雾崎的实力,还是从晋级冬季杯的资格,雾崎都必须胜利。 当五月四人来到雾崎篮球部的时候,发现众人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虽然明天才正式开始比赛,但是紧张的气氛从五月四人一进去就感觉到了。 看到众人积极本站的样子,五月和阿列克斯不禁满意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训练并没有白费,至少从现在的氛围上还是让两女比较满意度的。 五月四女并没有上课或者会报社,一直陪着众人训练到下午结束。 解散之前,五月把明天的作战计划详细的分析给众人。身为分析专家,五月非常明确的找出秀德的致命点。然后在结合阿列克斯的经验,详细的制定了明天的对战计划。 不过,五月最后也言明,经过夏季的训练,秀德的人肯定会增长不少。所以虽然现在制定了作战计划,但是具体的情况可能明天还会发声重大变化。 众人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狼是不会小瞧任何的猎物的。如同狮子搏兔一般,再小的猎物都会用尽全力。所以,雾崎的众人都非常认真地执行五月的计划。毕竟,秀德可不是像鸣成那样的杂鱼可比拟。 夜晚,五月和阿列克斯两女回来。看着岁寒躺在沙发上大腿翘二腿,嘴里不闲着的样子,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气来。 好嘛,自己两人辛辛苦苦的帮这家伙分析比赛,指导训练,这个家伙倒好,在家里当大爷。 “小媳妇,加西亚姐姐,你们回来了。来,来,快坐下休息休息。”岁寒看到两女气呼呼的样子,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献媚说道。 对于岁寒比较识相的表现,两女稍稍压下心中的气。随后想起明天的比赛,五月不无担心的问道:“寒哥哥,明天的比赛你怎么看。” “怎么看,呵呵,很简单,王对王尔……”岁寒眼中带着丝丝的笑容,眼中露出一道慑人的精光随后缓缓说道。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豺狼 话音落地,门外倏地刮起狂风,枯叶和碎石敲打在窗柩上,震的整排门窗铿锵作响。 “快去拿护身符!” 缇春当机立断,阿覃登时便向行李包跑去,不想刚跑两步,她的眼前便花了起来。 “姑娘……我……” 话没说完,阿覃倒了下去。 缇春反应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阿覃?阿覃?”她看了眼窗外,折回去把护身符拿出来,一个放进阿覃胸口的衣服里,另一个则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里。 缇春跑回门边,严阵以待,此时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 “奇怪,不是说上京城有天师法阵庇护,安全得很吗?怎么离皇宫这么近,还有妖出没?” 她不过走个神的功夫,外头似有庞然巨物向门冲击而来——嘭! “啊!”缇春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连忙往后退了退。 什么情况?这妖,怎么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缇春念头刚起,门外的妖仿佛就要印证她的话似的,疯狂地撞起了门。 狂风骤雨于夜色里显得格外嚣张,缇春看着渐渐裂开的门霎时白了脸色,该不会,她今夜就要命丧于此吧?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呵:“大胆豺妖,还想跑!” 话音刚落,喜房也静了下来。 妖怪不撞门了? 缇春屏气凝神,悄悄地摸回门边,她借着门上裂开的口子向外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把她的魂吓飞了去。 那是一只豺狼妖,身比屋高,宽比屋长,浑身的毛发呈灰棕色,两只绿眼睛仿佛灯笼一般,亮的惊人。 迟鹰设下天罗地网,只待今晚将这只豺狼妖捉拿归案,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豺狼妖的威力,却见其臂膀大张,仰天怒号一声,那状似蛛网的白色术法一一崩裂开来,迟鹰也因反噬口吐鲜血,倒退数步。 “公子。”迟鹰不敌,神色颇为愧疚,他一边感受着宋珩自他后背渡来的玄气,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豺狼妖。 气氛凝结,缇春的心底升起无限担忧,尤其刚头那只豺狼妖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它还真是奔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缇春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只是外面忽起的打斗声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跟着思路便断了。 缇春光知宋珩是折柳司玄使,但还没亲眼见过玄使捉妖,但她听过,凡折柳司玄者,执玉骨笔,以朱砂为墨,画符行令制妖。 果不其然,宋珩手里拿着一根尺来长的由青玉打造的软笔,自空中画符,朱砂色的痕迹便凭空而现,随后推掌而出,那道符便化作或攻击或防御的术法,向豺狼妖而去。 许是先头的天罗地网消耗了豺狼妖的一部分妖力,加之宋珩的玄力看起来又在迟鹰之上,是以不过三两下,豺狼妖便再次被擒。 那妖俯躺在地上,背上无呼吸,不知是昏厥还是断了气。宋珩上前查看,缇春忽又嗅到空气中的另一股异动。 她脸色大骇,脱口惊喊道:“不好!快逃!!” 第十二章 昏迷 一道金光似雷般劈了过来! 只一刹,将整座庭院都照亮了。 雨急匆匆地下着,混合着宋珩血溅三尺的腥气,一股恐怖的妖异登时弥漫开来。 “公子!!!” 迟鹰飞身接住宋珩,却见宋珩奄奄一息,竟只剩了一口气。 “公子?公子?快醒醒!不要睡!”迟鹰慌了,宋珩气若游丝,眼皮半垂着,仿佛下一瞬就要与世长辞,迟鹰反渡玄气给他,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夜空。 “何方妖怪,还不速速现身!” 迟鹰怒呵,然沉默了半晌,亦不见来者应答。怀中之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迟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倏地,一道新的金光渐次生成。 这是要……再来一次? 迟鹰又怒又恨,忽而又悲从中来,想他公子自幼凄苦一路艰辛走到今日,不想此刻竟要死在一只不知名的妖怪手中。 迟鹰含恨阖眸,正待以身殉主,倏地眼前破空而来一支箭羽,迟鹰飞速睁开眼睛,在箭羽射中他前紧紧将其抓住,只是不待他看清那箭身上绑着的黄色东西是什么,金光乍泄,满天星火,再无意识。 . “姑娘?姑娘?” 缇春缓缓睁开眼。 昨夜一场大雨,将整座上京城洗刷了个干净,窗外雀鸟轻啼,万物透着股新意。 “姑娘,该起来喝药了。” 缇春的脑袋有些混沌,她在阿覃的搀扶下坐起身,愣怔地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我这是怎么了?”缇春摸了摸钝痛的脑袋。 阿覃满脸忧愁:“昨夜你昏过去了,倒下的时候磕到了脑袋,不过还好大夫来瞧过了,并不严重。” “昏过去……”缇春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倏地想起了什么,阿覃看着她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脸色骤变,放下药碗就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缇春顺着游廊走,一路走一路问,颇为顺利地找到了宋珩的房间。 “宋珩呢?我要见他!” 迟鹰微微皱眉:“公子睡下了,你晚些再来吧。” 缇春看了眼紧闭的门,想起昨夜宋珩受了的那重重的一击,于情于理她的确应该晚些再来,可她太想问清心底的疑惑,着实等不及了。 “我只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不行。”迟鹰斩钉截铁,一双眼睛仿佛真如雄鹰般,一瞬不错地盯着缇春。 缇春心中郁闷,不甘地看了那门好几眼,正待她决定离开时,门里倏地传来一丝略显虚弱的声响:“让她进来吧。” 迟鹰不愿:“公子!” 门里人不语,缇春微喜,提裙便推门而入,关上门时还不忘哼迟鹰一声,把迟鹰气得不轻。 屋里,药香浓郁。 缇春寻着味道看了眼源头,竟是海碗一般的汤药,静静地搁置在窗下的桌台上。 缇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房中陈设,而后目光便落在卧床前的屏风上。 “宋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缇春开门见山,宋珩也无意遮掩:“你问吧。” 第十三章 真相 感谢天狗吞日的月票。 场中,两队登场后,场面有些紧张。双方都互相对视着对方,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战意,看起来剑拔弩张。 不过,两方的人也不尽然。比如说五月,笑眯眯的走到绿间面前,然后十分客气的打招呼道:“呐,呐,小绿绿,没想到我们今天会在不同的队伍成为对手。呐,呐,虽然平时和小绿绿的关系很好,但是为了寒哥哥,我可是不会客气的。所以,小绿绿,你要加油哟。” 绿间推推眼镜,眉头紧皱,头上冒出一个井字。然后语气十分懊恼的说道:“五月,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小绿绿。还有,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客气的。” “嗯,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小绿绿。那么,小绿绿,我先回去了。”五月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然后转身一蹦一跳的朝着雾崎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她带领的球队在比赛,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压力。 等到五月走后,高尾走过来,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绿间,随后开口调笑道:“小绿绿,嗯,嗯,很不错的昵称,比起叫的好听多了。呐,小真,商量商量,可不可以我以后也叫你小绿绿。” 绿间听到高尾的话,攥起拳头直接就是一拳,然后非常冰冷的推推眼镜道:“如果你想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高尾捂着脑袋在那里开始画圈圈:“……” 另一边,岁寒看着秀德那边的一切,不禁对五月笑道:“小媳妇,你又调皮了,好好的紧张气氛现在没有了。” “嘛,嘛,真是的,好好地搞什么紧张气氛吗。”五月撇撇嘴,然后十分不满的说道。 岁寒溺爱的摸摸五月的头,然后微微一笑。随后冲正朝这边看的绿间做出一个嘲弄的眼神,把绿间气个半死后,自己也哈哈的笑起来。 “嘟” 一声哨响后,两队的人员纷纷走上赛场,比赛终于开始了。 先来介绍一下两队的首发阵容,首先秀德的首发是:分卫绿间,控卫高尾,中锋大坪,最后是大前锋木村和小前锋宫地。 而另一边,雾崎的首发分别是:分卫山崎,控卫花宫,中锋濑户,大前锋原一哉,小前锋古桥。岁寒并没有上场,而是坐在一边当大爷,美其名曰磨砺你们的实力,考验你们的训练成果。因为岁寒没有上场,所以两队的实力还是能够看出,秀德看起来要比雾崎强上一些。无论是从锋卫身高上,还是从分卫攻击上。雾崎都出于下风,也就是控卫的花宫身上,能够压制秀德的高尾一筹,不过拥有鹰之眼的高尾并不是什么软柿子。 总体来说,两队的实力好像还有一定的差距。不过这是在岁寒没有上场的情况下,岁寒如果上场的话,那么就另说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那么悠闲……”绿间看着场内替补席上吃零食的岁寒,牙齿差点咬碎,眼中冒着汹汹烈火,如果能够喷出来,肯定瞬间把岁寒气化,绝对不会留下一点残渣。 “呐,小真,不要在意。既然他不肯上场的话,那么我们就逼他上场好了。接下来,只要我们狠狠的压制住对方,那么我想他是不会不登场的。”看到绿间有些失控,高尾立刻走过来,然后拍拍绿间说道。 原一哉也听到了高尾的话,于是略有不屑的插嘴道:“不要做梦了,头狼已经交代了,上半场他是不会上场的。等到第三节头狼会在适当的时间上场,然后带领我们结束比赛。所以,你们还是稍稍让你们的脑袋清醒些吧。” “混蛋,你可不要小瞧人,等下有你好看的。”高尾眉头紧皱,然后恼火的说道。 “哦,是吗,我等着看。”原一哉留下一句话,随后站定位置。此时,跳球已经开始准备了。 裁判把球一抛,哨音同时响起,比赛在这一刻开始。 当篮球开始下落的瞬间,濑户和大坪同时跳起来,随后两只手掌同时触碰到球,接着经过短暂的较力后。篮球最终被秀德的人拿到,随后球转到了高尾的手上。 高尾带着球快速的越过半场,然后在三分线位置停住,等到两队的人都差不多站好位置后。高尾稍微移动几步,不过防守他的原一哉死死的贴住他,让他一时并没有好机会。对此,高尾并没有较真,鹰之眼所带来的强大洞察力,让高尾瞬间找到了底线位置的绿间。 防守绿间的是花宫,毕竟现在场上也就花宫能够和绿间稍微较量较量。高尾找到绿间的同时,长时间一起训练的默契让绿间仿佛知道高尾会把球传给自己一样。之后绿间不动声色的稍微挪移几步,也就在此时,高尾直接突破,然后假动作从身后把球传给绿间。 发现高尾传球后,防守他的原一哉不禁诡异一笑。也就在此时,背对篮球防守绿间的花宫突然脚步一转,然后横插在绿间的和篮球之间。随后右手狠狠一拍,山崎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瞬间接住力道不小的篮球。随后,人带球瞬间突破还愣着的众人,快速的朝着秀德的前场杀去。 快,太快了,刚刚的一切说起来复杂,但是也就仅仅两秒钟的时间。秀德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花宫会在那种情况下把球断掉,不禁花宫可是始终背对着篮球的,而且众人也没听过花宫拥有什么鹰之眼鸠之眼之类的洞察眼。 “嘿嘿,真是可惜啊,就算你骗过我,但是最后你们还是被花宫骗了。”原一哉丢下一句话,立刻不理会高尾,迈开脚步快速的朝着山崎冲去。 于此同时,两方的人全部迈起脚步,然后快速的冲向秀德的前场。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出逃 “离开?今晚?” “是。” 阿覃呆若木鸡地看着开始收拾行李的缇春,百般不解:“你这昨夜才成婚,今夜便要离开?这、这要是让圣上知道,恐要降罪于你的!” “不会的。”缇春笃定道。 阿覃不解:“为什么?” 缇春信誓旦旦道:“你忘了圣上对宋珩的态度了?视若草芥,不值一提。” 阿覃驳道:“若真不值一提,昨夜也不会那般大费周章给他找来你这样的新娘,甚至还给你封了县主位!说明圣上还是在乎皇室颜面的!” “皇室颜面,昨夜便已给足了。再者,我已经告诉你了,昨夜的婚礼就是一场骗局,局已过,人自然是要散的,对外就说我青州城的家忽有大事,急需赶回去一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时候人就都忘了,谁还记得。” 阿覃嘟囔道:“上京百姓可记得。” 缇春手中动作一顿。 对哦,上京百姓最喜将宋珩作为饭后谈资,她这要是一走,估计三五年内少不了关于“宋珩为妻嫌恶抛弃”的佳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他了!” 说句话又不会掉块肉,但要让她为了他的那点名声留下来,门都没有! “好了,今夜子时,我们准时出发!” 缇春向来动作快,当晚她便乘着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宋府的门。 “一路向西,我们就能到达凉州城,不过这次的时间要比青州到上京久,估计三个月吧。” 阿覃驭着马车,对车里人道:“姑娘,你还不死心啊。” 缇春道:“当然,我说过的,不绑个比那个人帅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回去,我绝不罢休。而且我都想好啦,凉州城没有就继续西上到雍州城,听说那里的异族美人更多,肯定会找到哒!” 阿覃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驭着马车疾行而去。 约摸过了两刻钟,车停了。缇春睡得迷蒙,她睁开眼,撩开车帘:“嗯?该换班了吗?” 阿覃呵了两声“驾”,疑惑道:“奇怪,这马不走了。” 缇春揉了揉眼睛,迎着夜风清醒了几分,“不走了,难不成是走时没吃饱?” 阿覃否认:“不可能,我跟店家反复确认,也亲眼看见它吃完了的,怎么会?” 缇春跳下车,来到马儿跟前,摸了摸它的毛,笑问:“喂,你什么情况啊?” 话音未落,缇春脸色骤凝,小脸微侧,墨眸盯向后方。 阿覃心慌起来:“怎么了姑娘?” 缇春冷笑:“有妖来了。” 说完,寂静空旷的长街上忽然刮起诡异的风,风声敲打着房檐和墙壁,于夜色中显得格外幽然可怖。 马儿因这异样受了惊,缇春连忙将阿覃从车上接了下来,马儿感受到恐惧,拔腿便跑了,阿覃制止不及,那道熟悉的金光又一次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阁下接连两次不现真身,是觉得自己的真面目丑陋无比,不便见人吗?” 金光似乎在看着她,不说话,下一瞬,金光散出无数条金线,向缇春而去。 第十五章 金光 上京城的春夜仍有冬日的余威,房间里若是不加些碳火,漫漫长夜,总是难熬些。 “迟鹰。”宋珩唤了声,发现嗓子不知何时哑了,掀开床帘看了眼屏风后的碳火炉,果然不见了星火。 “迟鹰。”嗓子刺痛,鼻音也重,宋珩知自己这是发热了,忽又想起迟鹰被他派去保护缇春出城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脱着灌铅似的两条腿缓缓下了床。 宋珩随意披了件披风,打算去寻点新的碳火来,一出门,廊侧便闪过一抹身影,宋珩冷声:“谁?出来?” 那人磨磨唧唧现了身:“公子……” 宋珩意外地看着迟鹰:“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护送缇姑娘出城了吗?” 迟鹰支支吾吾道:“只是出个城,哪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是更担心公子的安危……” 宋珩剑眉微蹙,担忧道:“她二人到底是弱女子,夜半三更上路,总是让人不放心。” 迟鹰不以为意:“她二人都能千里迢迢从青州安全走到上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况且她们身上还有那么厉害的护身符,不会有危险的。” 宋珩仍犹豫,抬眸向缇春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迟鹰搀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屋去:“好了,你就不要担心了,经过昨夜,豺狼妖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的,就算出现,他的目标也不会是缇春,你有那操心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惩戒一下府里的下人,他们近来越发猖狂了,竟连你屋中的碳火都不放在心上了……” 迟鹰絮絮叨叨的,眼看就要把宋珩送进屋,忽然,背后不远处的天空发出一道沉闷的破空声。 宋珩迟鹰双双回首,“这是?”迟鹰问。 宋珩神色一怔:“遭了。” . 缇春这边,刚刚挣脱了金光设下的天罗地网,缇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调节气息的同时暗暗吞下喷涌的血气。 “没有玄气,你不是捉妖师。” 那金光说话了,声色雄浑暗哑,实在出乎缇春的意料。 “我的确不是捉妖师,所以,你为什么抓我?” 金光慢悠悠道:“不是捉妖师,却能挣脱我的金网,有趣。” 金光故弄玄虚,勾起缇春几分好奇,“喂,昨夜那只豺狼妖,是你什么人?” 金光似乎笑了:“你应该问,是我什么妖?” 缇春噎了瞬,“好,是你什么妖?” 金光道:“不告诉你。” 缇春无语住。 金光看她吃瘪的模样,心情像愉悦了几分,“这样吧,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晚了,我不感兴趣了。” “哦?是吗?”金光身上的光芒再次炽热起来,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缇春,笑呵呵说道:“可我对你背后手里的符纸,感兴趣得紧呐!” 说着,金光再度向缇春奔袭而来,意料之中的,缇春将刚刚他们说话功夫偷偷渡到手中的护身符抛了出去,只可惜,这次金光使了全力,符纸化为齑粉的同时,缇春口吐鲜血,摔倒在地,嗡鸣声中她似乎听见了阿覃声嘶力竭的呼唤。 金光近了,照的她睁不开眼,她听见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了,这下,可以跟我走了。” 第十六章 相救 缇春不甘地闭上眼,连对方是什么妖都没搞清楚,她也太失败了。 正思量,眼前的金光忽然暗了下去,缇春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人从天而降。 “宋大人?”缇春认出他。 宋珩将她扶起,交到阿覃的手上。 金光受了宋珩一击,默了,它看着宋珩,似乎酝酿着怒火。 宋珩淡然地望着它:“玄卫马上就到,还不束手就擒。” 金光犹豫了,若是只有宋珩一人便不足为惧,但若有玄卫在,闹大了怕是不好脱身。 “这位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金光化作残影消失于夜幕中。 “姑娘,你还好吧?”阿覃颤抖着声音关切道。 缇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头对宋珩鞠了一躬:“多谢宋大人救命之恩。” 宋珩看着她,神色淡漠,下一瞬,整个人便如一座小山般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缇春的身上。 缇春因他跌坐在地,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身体:“宋、宋大人?” 身上的人呼吸炙热,身体也如火炉一般,“他发热了。” 阿覃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宋珩从缇春身上挪开,“这怎么办,刚刚他说会有玄卫来,玄卫呢?” 说话间,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阿覃大喜,一抬头,不过是迟鹰带了几个连眼睛还没睁开的家仆。 缇春看那几个家仆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便顿时了然,所谓玄卫,只是宋珩用来骗退金光妖的假象,倘若方才金光妖不走,那么今夜,他们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缇春收整情绪,对阿覃道:“先回宋府吧。” . 缇春伤了内里,她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宋府,一只脚刚踏进宋府的大门,一口热血便喷涌而出。 “姑娘!”阿覃吓破了胆,惊慌到了极点。 缇春勉强咳嗽了两声,“别怕,先扶我回屋,你去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就好了。” 阿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但一想到缇春伤得正重,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缇春由着她扶到屋中,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缇春顿觉天昏地暗,两眼渐黑,终是晕了过去。 翌日,艳阳高照。 缇春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睁开眼坐起来,伸个懒腰,咯咯作响。 阿覃趴在缇春的床边睡着了,听见动静,扑腾一下起了身:“姑娘,你醒了,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好点?” 缇春看着她疲惫的小脸上乌青的两个黑眼圈,顺势把她拉上了床,“我好多了,都说了就是撞了下,你忘啦,我一向恢复得很快的,倒是你,昨夜一宿没睡吧?先上来补一觉,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阿覃真是困疯了,话都应不利索便呼呼睡了过去,缇春给她盖好被子,径直出了门。 游廊尽头好像出了事,缇春看那方向似乎是宋珩的房间,故揪住一个路过的家仆便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家仆稀罕地打量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咱们宋珩宋大人要不行了!你啊,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第十七章 垂危 宋珩要不行了? 缇春眉头一皱,提步就往游廊尽头去。 “什么叫请不来!这会儿日上三竿,猪都该睁眼吃饭了!他御医院怎么就一个当值的御医都没有?” “那没有就是没有吗,我骗你干什么。” 问的是迟鹰,回话的似乎是府中的一个家仆,那家仆满脸不情愿,眼皮也耷拉着,像是昨夜被迟鹰叫去充当玄卫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迟鹰吩咐一遍遍去请御医,此刻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迟鹰犹豫再三,下定决心道:“那这样,你在这里看着宋大人,我亲自去请御医,你务必牢牢地看着,宋大人若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家仆不乐意了:“唉迟大人,你要这么说,我们可不敢接这个活,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大人要……要不行了,你现在交给我,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你!”迟鹰气疯了,剑都出鞘了三分。 那家仆一见,张牙舞爪地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宋珩府上杀人啦!!!” 闻声,迟鹰当真起了杀心,缇春见状连忙开口:“迟大人,宋大人这里交给我,你亲自去御医院跑一趟吧。” 迟鹰猩红着眼,刚头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家仆身上,未曾发现缇春不知何时近了。 迟鹰一看见缇春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心知此刻绝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压着口气道:“那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派人通知我。” “好。” 迟鹰走后,缇春便进了屋。屋中门窗紧闭,血气混杂着药味,让人闻之不适,缇春遂把窗子轻轻地开出一条小缝,随后绕到那座千山仙鹤的屏风前。 宋珩伤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他面色惨白,唇色见青,若不细看,怕是看不见他近乎于无的呼吸起伏。 缇春搭了一下他的脉搏,暗道不妙,若是再不得到准确及时的救治,他怕是撑不过夜色来临。 时间一点点过去,缇春的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迟鹰方匆匆赶回。 “怎么样?”缇春见迟鹰脸上受了伤,走路也踉跄,心里登时升出不好的预感。 迟鹰平静的诡异:“御医院不放人,城中其他大夫也都忽然消失了。” 迟鹰冷笑,拳头握紧了,似要将皮肉都炸开。 缇春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她看着逐渐没了动静的宋珩,再三思量后道:“我房间行李的包裹里有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有一张符,你且拿过来。” 迟鹰迟钝的眼神一刹那回了下神,“那是什么符?” 缇春道:“你先拿过来吧。” . 迟鹰动作飞快,不过也因此惊动了正熟睡的阿覃。 阿覃跟着迟鹰一路跑到宋珩的房间,惊讶地看着缇春手里动作:“姑娘,你要干什么?” 缇春搅弄着碗中符纸:“救人要紧。” 阿覃按住缇春的手腕,郑重其事道:“姑娘,这符你可就有一张,若是给了宋大人……” 缇春看着碗中的黄符,眉头紧锁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十八章 回生 “这是什么符?”缇春喂完,迟鹰方问。 缇春收起碗和汤匙:“见血封喉符,亦是九转回生符。” “怎么说?” 缇春解释道:“健康之人食之,即见血封喉,命悬一线之人食之即起死回生,但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过来,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很关键。” 迟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宋珩,面色麻木,但眼底终究燃起一丝希望。 . 回到房间后,阿覃犹有不甘:“那保命符你就只有一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了呢?” 缇春大口喝了两杯茶道:“不算随便,他毕竟是因为我才性命垂危的。” 阿覃驳道:“那你也是因为他,才被金光妖缠上的,所有起因,都是因为他!” 缇春深吸一口气,模样很是怅然:“好啦,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希望他喝了那张保命符能好起来。对了,昨晚那只金光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覃道:“不清楚,只听说它和那只豺狼妖是一伙的,但他为什么忽然盯上你,不得而知。” 缇春回忆道:“我记得宋珩说过,豺狼妖只要成婚当夜的新嫁娘,金光妖虽然和豺狼妖是一伙的,但它的目标却不是豺狼妖想要的,而是我……我有什么特别的呢?” 阿覃极其认真地脱口而出道:“你特别美。” 缇春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是有一点小漂亮,但那金光妖那么厉害,什么漂亮的人儿没见过,非要盯上我?” 阿覃继续认真道:“ 你不一样,你是青州城第一美人,说不准这儿的妖没见过你这款?” 阿覃说的一板一眼,差点把缇春逗笑了,只是细想想,缇春仍觉得有些不对:“这样,你去打听一下豺狼妖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来告诉我。” “好。” 阿覃打听八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会儿便打听了个完全回来:“这事说起来挺大的,原来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是为了救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刚好来头不小。” “他的妻子,是谁?” “礼部尚书的女儿,袁雨薇。” “尚书之女?” “是。” “尚书之女,怎么会被妖怪扯上关系?” “说来这事也算袁雨薇倒霉,她是被豺狼妖掳去的,说是豺狼妖相中她的美貌,生生撸走,还逼着她拜了堂,成了亲,还生了一个娃娃,今年刚满三岁。” 缇春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偏不倚,正是三年前的冬天。” 缇春暗自算了下,“这么说,她被掳走后没多久就怀孕了……那当年尚书府没有派人去找吗?怎么现在才发现?” “自然找了的,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袁雨薇是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坠崖而亡,刚巧那时候又在崖下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但身形又和袁雨薇很像的女尸,那女尸身上穿着袁雨薇的衣服,所以当时人们就都认为袁雨薇已经死了,现在想来,当时的那具女尸根本不是袁雨薇。” “后来呢?” “后来,就是三个月前袁雨薇忽然出现了。” 第十九章 新娘 “袁雨薇为什么忽然出现,又怎么出现的,至今无人知晓,只说是袁雨薇的母亲,也就是尚书夫人有一天夜里忽然见到了袁雨薇,跟着就知道了袁雨薇身上发生的事,当然也有人说,是尚书夫人夜里做梦梦见了她,总之,之后第二天,礼部尚书就将此事上书圣上,请求折柳司帮忙寻女了。” “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救妻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自那不久以后,袁雨薇就忽然死了,豺狼妖为了救她,效仿一种古老的邪术,欲用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救回她,这才有了上京城短短一个月丢了十二位新嫁娘的大案,以及圣上要求宋珩一个月内将此案了结的皇令。” “一个月失踪了十二位新娘,这么大的案子,我们在来的路上竟闻所未闻。” “许是上头有令封锁消息了吧,一个月就失踪十二位新娘,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只怕百姓各个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了。” 缇春轻叹一声,面上浮现几抹愁色,这豺狼案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只怕解决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阿覃细观她的神情,一下子就猜中她心中所想:“姑娘,你该不会想帮宋珩捉住那只豺狼妖再走吧?” 缇春慢慢地摇摇头:“不,还有那只金光妖。” 阿覃心急道:“姑娘,昨夜你也看到了,连那宋珩都不是那金光妖的对手,我们留下来能帮到他什么啊?我们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啊。” 缇春支着脸道:“我当然不想凑热闹,只是眼下我们一走,那只金光妖就会找上门,我们哪能走得了?” 阿覃闻之,不免气急败坏:“还说呢,刚头我都打听到了,昨晚本来宋珩都知道我们要出城了,特意吩咐迟鹰护送我们,结果迟鹰倒好,把宋珩的话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把他们家宋大人赔进去了吧!” 缇春略有意外:“还有这回事?” “当然了。”阿覃对迟鹰意见极大,提起他脸色就差得很,“要我说,我们还是赶紧找个机会离开上京吧,那圣上不就给宋珩一月期限吗,眼看期限将至,宋珩肯定会再次设法捉妖的,到时候我们趁他们捉妖离开上京,再也不回来了。” 阿覃所言不失为一个办法,且如今宋珩生死未定,府中此刻也未必是安全之所,她走也是危险,留也是危险,还是要尽早想办法谋一条生路。 “等明天看看宋珩会不会醒吧。” 缇春以为宋珩那个模样大抵是撑不过明天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宋珩竟奇迹般地醒了。 缇春想着他还要休息,没急着去叨扰他,没想到午膳未到时,宋珩却先提出要见她。 “坐吧。” 缇春点头,坐在了窗前的凳子上。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昨夜还是个将死之人,眼下面上已有了三分血色,且还有力气坐起来说话了。 “多亏了缇姑娘的九转回生符,不然我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 缇春含蓄地笑了笑:“宋大人客气了,不知宋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宋珩平静地看着她道:“敢问缇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第二十章 银碳 “真正的……圣剑……”动手握了握此时自己那已是空空如也的双手,杰诺瓦神情略微有些恍惚,轻启双唇喃喃低语道。如此巨大的落差,让杰诺瓦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圣剑,到头来仅仅只是冷子风手中圣剑的附庸而已。 “怎么回事?!我的圣剑呢?!到底去哪里了?!”而相比于杰诺瓦和伊莉娜的神色复杂,那个白发神父弗里德则是急得当即便有些跳脚了起来。毕竟,失去了圣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说!你们几个,到底把我的圣剑藏到哪里去了!?”动手自怀中掏出了自从他有了圣剑以后从未再使用过的武器:一把枪和一支匕首,弗里德随即在喘着粗气望向冷子风这边时,大吼着出声问道。 “没可救药的疯子!”面带不屑地望着弗里德语带鄙夷地说了一声,不想再去看弗里德的这副嘴脸,冷子风遂于举起了手中的圣剑之余,朝向前方的弗里德毫不犹豫地挥手劈下!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所爆发而出的,竟是如同地动山摇一般的剧烈轰鸣!弗里德那个家伙已经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死得不能再死了,连被圣剑之威焚灭身体以后的骨灰都不可能找得到哪怕一粒。至于原本建造于弗里德身后的那个教堂,此时,在冷子风这一斩的影响下,已是从中间开始被直接劈分成了两半,而且切口光滑平整,整幢建筑物,在冷子风的圣剑之下,就仿若是被一刀切开的豆腐一般脆弱不堪。 “好……好强!”如此的结果,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纷纷张大了嘴巴。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城市之中最为庞大的教会,就在冷子风这一劈之下,直接被斩为了两半!然而,如果杰诺瓦和伊莉娜要是知道这还是冷子风刻意压制了圣剑威力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毕竟,冷子风要是放力施为的话,恐怕这整座城市,就要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断裂成为两半了。 “这是……最强状态的圣剑气息!”就在这时,伴着一阵虚无缥缈似仙音一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天际头响起,天空中,一道淡然的金光乍然显现而出,而在金光的包裹下,一名身后有着十二枚雪白羽翼的绝美女子旋即出现在了冷子风的眼前。 “加百列大人!”这名美丽天使女子的出现,让杰诺瓦和伊莉娜表情一怔之余,急忙面向那名女子单膝跪地恭敬地招呼出声。 “哦?加百列?”杰诺瓦和伊莉娜对这名女子的称呼,让冷子风当即便是来了兴趣。在上下打量了片刻那名女子的样貌之后,冷子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被称赞为天界第一美女的加百列,长相的确祸国殃民。 白净如雪般的无暇肌肤,一张柔美无比的俏脸,金色的修长秀发长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伴随着加百列身为四大天使之一而拥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么一个女人,的确可以让任何一个男子为之疯狂。但冷子风自然不会,见惯了美女的他,在看到加百列的时候,也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她并赞许出声。至于那种疯狂地想要得到加百列的想法,冷子风从未有过。 但是,冷子风能够不痴迷于加百列,并不代表加百列也不会对冷子风视若无睹。下一刻,在从半空中降下地面之后,她居然面对着冷子风,单膝盈盈跪拜了下来:“属下加百列,拜见神王大人!” “神王大人?!……”加百列的称呼,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直接石化在了原地。而冷子风,也是微微有些发怔,内心奇怪:“神王大人?加百列她是在称呼自己吗?” “大人不必奇怪,因为你有着足以驾驭最强形态圣剑的能力。而最强的圣剑,只有神才有能力驾驭。所以,自从您使用圣剑挥出以及之时,您,便是我方整个天界的神王!”并不以冷子风面带奇怪的表情为意,加百列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向着冷子风耐心地解释道。 “能够驾驭最强圣剑的,只有神王?”加百列的话,让冷子风微微皱了皱眉,同时,冷子风亦是有些明白了。恐怕这把圣剑,在之前就是由那个战死的神所使用的吧?能够将使用如此恐怖圣剑的神杀死,看来堕天使和恶魔两方,当时的实力也并不差劲。 “行了,加百列,你先起来。”动手将圣剑重新封存回异空间之中,冷子风继而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毕竟,总不能一直让人家跪在地上不是? “是,神王大人!”冷子风的吩咐,让加百列恭敬地回应了一声后,盈盈起身。 “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也起来吧。”下一刻,看到犹自还单膝跪地的伊莉娜和杰诺瓦,冷子风遂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 “好的,神王大人。”先是向着冷子风点了点头,加百列随即看向了杰诺瓦和伊莉娜,“你们两个,也都起来吧。” “是!加百列大人!”加百列的话,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亦是纷纷起身。同时两人的目光中,皆是带有极度复杂的意味。特别是伊莉娜,她这时候低垂着头,都不敢和冷子风对视了。毕竟,冷子风要是神王的话,那她今天就是对神王不敬。如此的行为,是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的伊莉娜所万万不能接受的。 “加百列,仅仅凭着我能使用尚还有三个缺口的圣剑就尊我为神王,你难道不觉得太过堂突了吗?”皱眉看向加百列,冷子风接着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神王大人,这并不堂突。因为最强圣剑,只会承认有成为神王资格的存在使用。”加百列面色恭敬地解释道,“这是天界代代相传的至高准则。而大人既然被圣剑承认了,那就相当于已成神王了。纵然大人手中的圣剑尚还有残缺,但是不要紧,仅仅三个缺口而已,属下会马上寻来剩下的三把圣剑然后使大人手中的圣剑彻底复原的。” “……”其实,冷子风这时候很想说,并不是圣剑承认他,而是他奴役了圣剑。只是,这说出来,恐怕会对加百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冷子风还是选择了隐瞒。毕竟,成为神王,百利而无一害。 “我说加百列,既然我成为了神王,那应该会有着某些特殊福利的吧?”于是下一刻,看向加百列,冷子风咧嘴一笑问道。 第二十一章 主人 缇春午后睡了个饱觉,醒来时身心舒畅,身上的不适消散了大半。 “姑娘,你醒啦。”阿覃刚巧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包裹,像是又从街上采买回来。 “我晌午买银碳的时候,发现酒楼身后就是一家成衣店,店中衣裳风格与我们青州城有七八分相似,一问果然,那老板就是青州城来的,我挑了几件你平时爱穿的颜色,这几天先将就着,等离开上京我们再好好挑几件,带上。” 阿覃将她买来的衣裳一一展示给缇春看,确为她平时爱穿的几种颜色,且款式融合了几分上京的特色,瞧着颇为新颖。 “先收起来吧。”缇春心情不错,坐到桌边慢慢地喝着茶。 阿覃那头收拾完,又给窗户开了条缝,好让屋里通风,一回头,就看见缇春穿着寝衣坐在那,阿覃不禁念叨:“姑娘,小心着凉。” 阿覃拿起一件软毯就要给缇春披,被缇春制止住了:“房间里热,我都出汗了,就免了吧!” 阿覃不应,强行给她披上:“正因出汗才要披,闪了风怎么办?乍暖还寒时,可马虎不得。” 阿覃说完又忙别的去了,缇春失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房中的火炉上,火炉的样式瞧着有些旧了,事实上整座宋府无论从外观还是到内里陈设都透着股陈旧的味道,想来宋珩自住进府中以来,就没更换过府中物件。 炉中火光星星,炉周因碳火的热气氤氲了景致,缇春盯着那火炉发了会儿呆,回神时方问:“我睡前让你去给宋珩的房中送去些银碳,你可去了?” “去啦,你刚睡下我就去了,放心吧。” “那晚上的时候你再去一趟,再送一些去,连着买回来的晚膳,一并分出一些送去。” 阿覃埋头忙活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不解地问:“晚上还要送?还要送吃的?为何?” 缇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一月期限将至,别到时候他没能把我送出城,自己先被圣上责罚了,说不准,还会连累我。” 阿覃想了想,说:“也对,那我晚些时候多买点,多分一些过去。” 缇春点点头。 转眼到了晚上,缇春面对一桌子山珍海味大快朵颐,却迟迟不见送碳的阿覃回来,缇春算了算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刚要出去寻,阿覃回来了。 阿覃低着头,神色看着很不好,缇春的心陡然停跳了一瞬,连忙凑到跟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覃咬紧牙关,细微颤抖着把手里的食盒提给缇春看。缇春这一打开不要紧,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是谁干的?” 阿覃委屈,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是府中的下人,他们看我去给宋珩送碳火和吃食,不由分说就上来抢,那盒银碳被他们抢了去,这盒吃食被我紧紧拽着,他们没抢动,就故意丢进来石子和枯枝破坏掉。” 好好的菜品汤汤水水洒了满盒,石子枯枝暂且不提,竟还有臭鸡蛋的蛋壳和蛋液,再一看阿覃的衣裙,果然,上头也飞满了蛋液和其他污渍。 缇春气到发笑:“简直岂有此理!知道的这是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强盗土匪!迟鹰呢?他怎么也不拦着点?” 阿覃努力平复着心情:“他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缇春这才想起来,上午她去见宋珩的时候,迟鹰就已经不在了,奇怪,宋珩此刻伤重成这样,迟鹰会去哪? 阿覃将食盒丢一边,深吸口气道:“姑娘,我们搬出去住吧,这府中下人如此蛮横,再住下去必生事端。” 缇春刚也萌生了这个念头,但她还是摇摇头,“如今我已嫁入宋府,名义上是宋珩的妻子,此时搬出去,只会惹来更多是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覃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缇春心思婉转,回身坐回凳子上:“既然我们出不去,就让他们出去好了。” 翌日,缇春又来看宋珩。 不得不说,九转回生符的效果好的惊人,昨天还只能卧床的重伤之人,今日竟能下床走动了。 “你好的很快吗!” 宋珩动作轻缓地给缇春倒了杯茶:“托缇姑娘的福。” 缇春顺势饮下,跟着笑意颇深地看着宋珩。 宋珩淡然视之,平静开口:“缇姑娘可是为昨日傍晚之事而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缇春笑意愈深:“正是,我的丫头受了点气,我想还回去,不知宋大人可准?” 宋珩的情绪没什么波澜:“自然是准的。” 缇春进一步试探:“我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的,如此……宋大人也准吗?” 宋珩看着她的眼睛:“准。” 缇春愣了下。 宋珩的眼睛像一块墨玉,看向别处时幽暗平静,与之对视时却像有磁力一般,沉沉的,像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缇春听见宋珩继续说道:“只要你在宋府一天,你就是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女主人想要如何处置府中下人,皆为自由。” 缇春闻言眼前一亮:“真哒?” 宋珩也怔了下,似没想到缇春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真的。” 缇春自知失礼,但架不住按捺不住欣喜,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了弯:“多谢宋大人。” 得了权,缇春的底气便更足了,她脚下生风,气势十足地回了房,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晚些的时候,迟鹰匆匆赶回。 “公子都能下床了?”迟鹰大喜,说完便把怀中一摞卷宗抱到窗下的桌台上。 宋珩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最终落到卷宗上:“事情都查清了?” 迟鹰点了点卷宗:“差不多都在这了。” 迟鹰回来的急,这会儿有些渴,待他走近宋珩才发现餐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的菜品。 “这是?” 宋珩道:“缇姑娘送来的。” “她?”迟鹰意外,“无缘无故,她送这些殷勤干什么?她又要走?” “不是。”宋珩看着那些菜,“这几日,缇姑娘确要有些动作,你且看着,不必插手。” 迟鹰来了好奇心:“她到底要干什么?” 宋珩摇摇头:“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腹泻 宋珩交代迟鹰的事办完了,迟鹰也就不必再出府,于是便安心地留在府中照看宋珩,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昨晚宋珩叮嘱他的话,一早上起来就盯着缇春的住处,只可惜一上午过去,缇春半步未出,只有阿覃早上进出过,便再没动静。 奇怪,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宋珩今早起时,身体已完全恢复了,此刻他看着迟鹰带回的卷宗,神色淡然。 “不必盯了,都说了,由她去。” 迟鹰却不,他抱着佩剑,目光执拗地盯过去:“公子放心她,我可不放心,我跟你说公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嫁给你,肯定是别有目的,你可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宋珩执卷的手一怔,随即抬起眼:“她没有处心积虑地嫁给我,那夜的婚,是圣上所赐。” 迟鹰不以为意:“公子你不必为她开脱,我都听说了,那夜是她主动应了刘总管的口谕,主动要嫁给你的,你说她一个青州首富之女,不好好在青州城待着,不远万里只身跑到上京,就为了嫁给你,这不是别有目的是什么?哦对,我还听说,她好像还有个已经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这就更有问题了!” 迟鹰说的头头是道,宋珩听着一时不知从何反驳,理了理头绪,他道:“那夜的婚,是圣上硬逼她的,她来上京,确实不是为了我。” “行,不是为了你,但那副着急嫁人的模样,绝对有问题。”迟鹰话说一半,注意力忽然被什么吸走了,他紧紧地盯着屋外的某处,忽然推门跑了出去。 宋珩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摇摇头,重新看回卷宗。 约摸过了一刻钟,迟鹰急冲冲跑回。 “公子,真出事了!” 宋珩眼色微闪,“何事?” 迟鹰道:“缇春的那个婢女阿覃,刚从外面买了午膳回来,就教府中的大丫鬟玲珑给带人拦下了,玲珑不仅让人抢了阿覃的午膳,还把阿覃给推倒了,走的时候还扬言让阿覃以后看见她都躲远点,否则她看见她一次收拾她一次。” 宋珩微微蹙眉:“玲珑,可是掌管府中大小事务的那个婢女?” 迟鹰点头:“正是,当初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这个玲珑还有府中一干人等就都在了,当时的主人说要离开上京去云游,这一干家仆就没能带的上,顺势就托付给了公子你,哪知这干人懒散怠慢,还狗眼看人低,导致公子想换都没有由头。” 迟鹰对这些人积怨已久,他顿了下继续道:“对了,那缇春的婢女缘何与玲珑起了争执?” 宋珩将昨日阿覃送碳不成反被欺负的事说了下。 迟鹰略怔:“原来是这样,这么说,缇春想要动作的对象,就是玲珑了。” 宋珩手里还捏着卷宗,眼睛却已飘向别处,迟鹰抱着佩剑冷笑一声,跟宋珩一道看向门外:“可惜啊,到底是一个小姑娘,嘴上说着想要收拾人,实际上还是只有被欺负的份,估计捅破天也就是闺阁里的小打小闹,真收拾不了什么,不然,还真想借她之手,把这些讨厌的东西给铲除了。” 迟鹰话音刚落,便有家仆匆匆来报:“迟大人,府中多数下人突发腹痛腹泻,请迟大人准许,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迟鹰一副早已预料的模样,两手一摊地看了眼宋珩:“我说什么来着?”跟着扭头对家仆道:“去吧。” 那语调微微拖长,细听还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迟鹰望了眼外面,又一次回头:“公子,我去看一眼,你且在这里等我。” 宋珩无奈,“嗯,若有其他事,记得来告诉我。” “得嘞!” 迟鹰去了。 缇春这边,门外是因腹泻跑来跑去抓耳挠腮找官方的下人们,门内是贴耳于门边细细听着外头动静的两个人。 缇春偷笑的模样像只猫,阿覃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姑娘,你这招真是高。” 缇春直起腰,漂亮的脸蛋透出几分得意:“那是,那可是喂给牲畜的泻药,他们吃了,不折腾个三天三夜不算完。” 阿覃笑意过后,又多了几分担忧:“可是姑娘,我们这样,玲珑他们会报复的吧。” 缇春泰然自若:“当然。” 阿覃道:“那我们怎么办?” 缇春徐徐道:“还是那句话,把他们赶出府,而且,我还怕他们不报复呢。” 宋珩伤愈,便立刻投身到追查豺狼妖一案中,这天他临走时,缇春正指挥着家仆在院中架秋千。 宋珩细细地看着那几个家仆的脸,奇怪地说道:“这几个人,瞧着面生。” 迟鹰懒洋洋地说道:“是嘞,这几个都是她新买的下人。” 宋珩微讶:“新买的?” “嗯。”迟鹰抬抬下巴,“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缇春新买的,据说后院还有一些,这不是府中下人突发‘恶疾’吗,府上人不能没人照顾,缇春就买了一些新的回来,听说给玲珑脸都气绿了。” 最后一句话是迟鹰悄悄说给宋珩听的,宋珩面色平静,可眼底到底生出一分忧虑:“要不今天你还是留在府里吧,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好。” “那怎么行?”迟鹰拔高音量,引的门口的守卫都扭头看了过来,“公子你就放心吧,这两个人闹不出多大动静啦,这最多你推我一下,我给你下个药,能出什么事啊?” 宋珩还是犹豫,迟鹰便拉着他往外走:“好了,距离圣上给的期限就剩十天了,到时候抓不住豺狼妖,我们可都没好果子吃,快走吧。” 宋珩和迟鹰一外出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大抵是今天一无所获,迟鹰的脸色不太好。 宋珩安慰他:“没关系,还有一半没有查完,总会查到的。” 迟鹰垂头丧气的:“但愿吧。” 两人刚走到宋府门口,发现宋府门口围满了人,迟鹰的心头猛跳了一下,推开人群便挤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迟鹰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一脸急色:“夫人她,夫人她中毒了!” 第二十三章 中毒 缇春这毒中的可不轻,这件事惊动了御医院,宋珩二人赶到的时候,御医刚从房里出来。 “杨御医,县主如何?” 杨御医脸色不甚安好,他沉叹口气道:“县主中毒颇深,若非救治及时,恐怕此刻……唉,眼下是无性命之虞了,接下来要好生修养,万不可再生差错,臣稍后会给县主开几副汤药,还请宋玄使盯紧县主,一定要按时服用。” 宋珩回礼道:“有劳了。” 杨御医跟随下人到书房开药,经过迟鹰时,挨了迟鹰狠狠的一眼刀,不过杨御医急着去开药便没瞧见,迟鹰也懒的在这时候和他起争执,便跟宋珩一道进了屋。 屋里,缇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旁的阿覃在用手绢轻轻地给缇春拭汗。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中毒?” 阿覃试汗的动作未停,只眼睛往宋珩这瞟了一瞬:“宋大人与其问奴婢,不如去问问府里的下人都做了些什么?” 宋珩闻言神色未动,迟鹰先不乐意了,他眉头一压,脱口便道:“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阿覃不理他,仿佛没听见有人说话似的。 迟鹰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前被宋珩及时地制止住了,恰此时门外两个下人押了个女子来,宋珩定睛一看,竟是玲珑。 玲珑不知缘何,看起来极为恐慌,尤其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缇春时,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玲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泪如雨下,她慌张地看着四周,待看清宋珩的面容时,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宋珩的衣角:“大人、宋大人!不,这件事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害夫人,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 她扑过来的那一瞬迟鹰就把宋珩拉开了,迟鹰冷漠地看着玲珑,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玲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泗横流道:“就在、就在昨天……夫人派阿覃姑姑给大人送去碳火和晚膳,奴婢生了歹念,想悄悄地占为己有,不想动手的时候与忽然折返的阿覃姑姑撞个正着,阿覃姑姑看见奴婢,便争抢着要把晚膳抢回去,奴婢当时太害怕了,推搡间不小心弄洒了阿覃姑姑的食盒,随后奴婢便跑了。” “因着这件事,阿覃姑姑便与奴婢生了嫌隙,今天早上,奴婢又一次碰见阿覃姑姑,本想着跟她致歉,不想阿覃姑姑上来就对奴婢痛加责骂,奴婢深知昨晚不该生出那样的腌臜心思,便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让阿覃姑姑消气,不想阿覃姑姑实在生奴婢的气,不听奴婢半字便拳脚相向,奴婢因而怀恨在心,想着在阿覃姑姑的膳食里下点东西,好让她遭回罪,不想那东西竟进了夫人的肚子里,竟还害得夫人中了毒!” “大人,请您相信奴婢,奴婢下的真的只是能让阿覃姑姑腹痛的药,绝不是御医说的砒霜!大人,您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给阿覃姑姑下砒霜啊!” “奴婢知道,奴婢从前在府中偷奸耍滑,还怂恿府中下人们不好好做事,奴婢有罪,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但就下药杀人这件事,您就是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万万做不出来的啊!!” 玲珑“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会儿额头上便渗出血来,迟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又问:“你说的能让阿覃腹痛的药,是什么药?” “黄连。”玲珑立马回道。 迟鹰思忖着,踱步道:“黄连味苦,你想着下药,缘何选择它呢,不怕被发现吗?” 玲珑抽抽搭搭道:“说来也巧,今日晌午,阿覃姑姑买回的午膳里正有一道‘苦中有甜’,即苦瓜夹蜜枣,奴婢也是看了这道菜,才生了歹心。” 迟鹰踱步不停,口中继续道:“阿覃买膳食,自是为夫人所买,你方才说是想给阿覃下药,又为何下在夫人所用的膳食里?” 玲珑欲哭无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奴婢也是听说,夫人喜辣,阿覃姑姑喜素,前几次,夫人用的都是阿覃姑姑买回的辣食,而姑姑则用的素食,但就不知怎么的,今日夫人忽然用起了素的,奴婢……奴婢也是没成想。” 玲珑说着再度放声痛哭起来,迟鹰停住脚步,示意宋珩,宋珩淡声道:“先关进柴房吧。” 先头押送玲珑来的两个下人动作麻利地把玲珑绑了出去,玲珑离开后,屋中迅速恢复了宁静。 “别装了,刚头都看见你眼珠动了。”迟鹰看着缇春忽然开口。 缇春眼睛掀开一条缝,跟着一偏头,便与宋珩的视线碰个正着。 宋珩的态度较往日柔和些:“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阿覃阴阳怪气道:“中了要命的毒,眼下刚醒,能好到哪去?” 迟鹰恨得牙痒痒:“你!” “玲珑这件事,我必会给缇姑娘一个交代。” 缇春面白气微,眸色也暗淡不少:“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宋珩言辞谨慎道:“此事尚有不明之处,待我查清,再还姑娘一个公道。” 缇春浅笑:“大人还有豺狼妖一案在身,怕是无暇顾及这些。” 缇春病弱,笑时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迟鹰看了稍怔了瞬,然后才反应过来缇春话中含义。 宋珩似并不惊讶,他只道:“也罢,倘若缇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告知于我。” 缇春道:“一定。” 回去的路上,迟鹰忍不住发问:“难不成她真的这么狠?为了惩治一个下人,自己吞砒霜?” 宋珩偏头看他一眼,眼底似有疑惑。 迟鹰振振有词道:“她刚才的话,还有昨晚前来跟公子的请示,不就是这个意思?要么是栽赃诬陷,要么是将计就计,不对吗?” 宋珩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迟鹰怀疑道。 宋珩未作解释,转而说道:“你去把玲珑的资料查一份给我,另外府中其他人,也一并给我吧。” 迟鹰不明所以,但也及时应下了:“是。” 第二十四章 寺正 宋珩二人一走,缇春便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嘶好烫好烫。” 阿覃连忙把缇春被窝里的几个汤婆子拿出来,随后立即摸了下耳朵,“姑娘,你也是真能忍,这几个汤婆子这么烫,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缇春猛喝了几口凉茶道:“汤婆子要是不烫,我哪还能出这么多汗?怎么样,我脸上的胭脂没掉下来吧?” 阿覃笑说:“没掉,遮得严严的呢,一点看不出来你肤下的血色。” “那就好。”缇春松了口气。 阿覃收起汤婆子,又给缇春的床铺收整一番方起身:“不过,就是不知宋珩信了没有,他要是不信,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呀?” 缇春想了想道:“总的来说,他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左不过我前夜已经同他说过我要动手这件事,倒也无妨他信不信,我比较在意的是,他有没有将玲珑的话听进去。” 阿覃听的一头雾水:“那玲珑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宋珩若要将她的话听了去,那还得了?” 缇春晃了晃手指,莞尔道:“听了不代表信了,听进去,才会想要判断事情的真伪。对了,昨日玲珑推你的时候,你确定看见迟鹰的身影了对吧?” “确认,确认的很!”阿覃对迟鹰的怨念更上一层楼,“那人就在廊下站着,看见玲珑欺负我连声都不吭,可恶的紧!” 阿覃每每提起迟鹰浑身就像炸毛了似的,但这也不怪阿覃,缇春每次看见他,都要再三遏止想要揍他的冲动,她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二人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竟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她们恶语相向,难不成,就因为圣上将她指婚给了宋珩? 阿覃端着茶盘打算重新沏一壶茶去,缇春眼尖地看见窗下的小桌台上还留了一只茶杯,缇春给阿覃指道:“那还有一只。” 阿覃回身:“瞧我这眼睛。” 阿覃捎上茶杯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缇春福至心灵地叫住她:“等一下。” 阿覃停住脚步:“怎么了?” 缇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缇春跟前,“这只茶杯可是刚刚用来给我拌符的那只?” 阿覃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的。” 缇春之所以能把御医都蒙混过去,正是因为她手里那些各种各样的符纸,其中就有一种能让人表现出中毒至深的砒霜符,刚头她让阿覃将其拌水饮下,阿覃随手就将喝完的茶杯放到了一边…… 缇春细细观察那茶杯,喃喃自语道:“这么小的痕迹,应该察觉不到吧?” 阿覃不懂她在说什么:“姑娘,这只茶杯怎么了?” 缇春将茶杯放了回去:“没事,不重要,你去忙你的去吧。” 阿覃耸耸肩,也没追问,乖乖地去了。 翌日一早,大理寺来了人。 寺正空嘉慕带着两名大理寺的官员,天还没亮,就站在了宋府的大堂上。 下人阿福对空嘉慕道:“寺正大人稍等,奴这就去请宋大人和县主。” 空嘉慕笑着点点头,待阿福退下后,毫不遮掩地打量起宋府上下来。 “这宋府……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寒碜吗!” 两名官员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看起来还行,还不错的吗!” 空嘉慕绕着堂中走一圈,摸摸桌沿,不会儿宋珩便到了。 宋珩来的匆匆,见到空嘉慕便道:“空大人。” 空嘉慕连忙回了个更深的礼:“哎宋大人,不敢不敢。” 论品阶,宋珩虽是玄使,但却有四品,而他只是大理寺的一名寺正,官阶七品,是万万受不得宋珩的这一揖的。 宋珩道:“这天尚未见明,空大人怎会突然前来?” 这回换空嘉慕惊讶:“不是您夫人报的官,让在下来府上调查中毒一案?”空嘉慕看宋珩和迟鹰的表情,忽然笑了:“怎么,您夫人报官,难不成您不知情?” “我……” “他确不知情。” 宋珩刚欲开口,缇春忽然出现,她由着阿覃搀着,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空嘉慕早就听闻宋珩在本该和谢玄官谢雪瑶成婚的当夜,转头娶了一位平民之女,最后还是得圣上垂怜,将此女封为县主,其父封为监察使,这才完的婚。 坊间传闻,这位青州首富之女面容极丑,成婚当夜,她着一身丧白,青面獠牙,好不可怖,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清丽动人,还腰缠万贯,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其实是个冒牌货,不仅容貌丑陋无比,听说还是和人私通怀了身孕,家中再也容不得她,将她赶出来的,总之,对于宋珩新娶的这位夫人,坊间众说纷纭,迷幻至极。 不过此刻,空嘉慕倒能确认一点,坊间所言宋珩的这位夫人丑陋无比青面獠牙,绝对是鬼话!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啊! 许是因为生病,此女脸色不太好,但肤如凝脂,眸如山水,简直是世间罕见的至纯至洁的一张脸。 只见此女先是虚弱地跟他道了声“寺正大人”,跟着转头向宋珩招了招手,宋珩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会意,上前代替阿覃扶住了她。 两手交叠,大掌收住小手,空嘉慕从上收回视线,心中暗道这两人的感情意外的好呢。 “昨日事发突然,我让阿覃报了官,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宋珩看着她,道:“无妨。” 缇春浅笑着收回视线,“寺正大人,请吧。” 空嘉慕将手背到身后:“带嫌犯。” 关了一夜柴房,玲珑此刻看起来憔悴至极,她见缇春宋珩等人皆在,目光落到空嘉慕的身上继而询问:“这位大人是?” 空嘉慕带来的官差道:“大理寺寺正,空嘉慕空大人,大胆奴婢,见到寺正,还不跪下?” 玲珑闻那名号,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个结实:“奴、奴婢玲珑,见过空大人。” 空嘉慕眸光冷冽地看着她道:“昨夜县主来报,说府上有人下毒谋害于她,杨御医的诊断本官已看过了,确认县主中了砒霜之毒,而昨夜只有你在县主所用的膳食上动过手脚,说说看,对于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第二十五章 账簿 玲珑似乎没想到大理寺的人会出现在此,愣了许久过后,方磕磕绊绊地把昨天和宋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空嘉慕闻言若有所思:“黄连,‘苦中有甜’,竟这么巧?” 空嘉慕审视玲珑的眼睛,他审的案子多了,一眼就看出她心怀鬼胎。 “那你这黄连是从何而来的呢?” 玲珑瑟缩着说道:“是奴婢让府中下人阿德去买的。” 空嘉慕又让人传了阿德。 缇春看着阿德,细看着竟有些眼熟,这不是那日迟鹰欲派去找御医但不愿去的那个下人吗? “禀大人,玲珑确在昨日让我买了黄连回来,药铺的老板可以作证。” 阿德看起来比玲珑淡定多了,但听其声音细微之处,仍有颤意。 空嘉慕带来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个在听闻阿德的话后,立刻悄身退去,大抵是要去查证。空嘉慕目不斜视:“玲珑为何让你买黄连,你可知否?” 阿德摇摇头:“奴不知。” 空嘉慕的视线在两人面上流转一圈,忽然笑了:“说起来,你二人是何关系,本官还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阿德明显颤抖了一下,倒是玲珑,猛地抬起眼镜,随后发现不对劲,又迅速垂下了头。 “奴婢、奴婢与阿德——” “本官没有问你。”空嘉慕略带笑意地道,“你说。” 阿德悄悄地看了玲珑一眼,不想玲珑竟不理他,阿德只好硬着头皮道:“奴与玲珑,均为府上下人,仅此而已。” 玲珑崩紧的背似乎松了下来,又闻空嘉慕道:“本官不是问这个,是问你们在府中的等级,玲珑能吩咐你做事,那就说明她的等级在你之上,可对否?” 阿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对还是不对,但他的嘴比脑子快:“对、对。” “对你娘个大头鬼!”阿德话音刚落,迟鹰便怒而发声,“宋大人府上下人从来都没有等级之分,空大人莫要让他给骗了。” 因着迟鹰忽然出声,空嘉慕抬眸看了他一眼,早就听闻宋珩身边跟了个二愣子玄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玲珑连忙解释道:“回大人,府中下人确无等级之分!因着宋大人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宅邸的原主人便将奴们一并卖给了宋大人,奴们在跟着原主人时便是一团和气,宋大人来了以后亦是如此,所以、所以像这种帮忙买个药材,再寻常不过。” 空嘉慕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阿覃姑姑是哪位?” 阿覃上前跪拜:“回大人,奴婢正是阿覃。” 空嘉慕目光落到她的头顶上:“关于前两日的来龙去脉,你也说说吧。” 阿覃一字一顿道:“是。前日,夫人派奴婢去给大人送碳火和膳食,奴婢在去的路上迎面撞见了玲珑阿德等人,玲珑以她是负责大人饮食起居为由问奴婢手中拿的东西是什么,奴婢未曾多想悉数告知,玲珑得知后提出要她代为送到大人房中,奴婢想着这是夫人派给奴婢的活,不想假手他人,便拒绝了,哪知玲珑不肯,当即便要阿德抢了奴婢手中装有碳火的盒子。” “玲珑抢走碳火后,还要抢奴婢手中的食盒,奴婢紧紧抱着食盒不撒手,玲珑便让人用石子和臭鸡蛋扔奴婢,随后带人离开。翌日,奴婢再度给大人送膳食,玲珑亦再度带人在半路拦下奴婢,这一次玲珑不仅扔奴婢,还动手推搡奴婢,将奴婢推倒在地,这一点,迟大人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游廊那头看着。” 忽然被叫到的迟鹰呆怔地看了眼阿覃,空嘉慕顺势问他:“迟大人,可有此事?” 迟鹰磨着牙,慢慢地将视线收回:“确有此事。” 阿覃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之后的事情大人也已经知晓了,傍晚时分奴婢从外头买了晚膳回来,本来好好的放在小厨房温着,玲珑去过以后夫人再食之便中了砒霜之毒,以上便是奴婢所述,句句为真,恳请大人明察,为奴婢和夫人讨个公道!” 阿覃说完便深深地叩了下去,空嘉慕看她字字铿锵,甭管真相如何先从心里上偏了她三分,反观玲珑,阿覃每说一句话她便抖一下,心虚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空嘉慕看着阿覃道:“你方才说,你去外买膳食回来,缘何?” 阿覃脑袋怔了下,倒是没想到空嘉慕会突然如此问:“回大人的话,是因为府上膳食不符夫人的口味,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是从青州城来,平日饮食还是更喜青州风味。” 话落,空嘉慕未及发问,迟鹰忽然插口道:“口味不符?那青州不也和上京一样同属大兖?怎么就不符夫人的口味了?明明就是你们嘴刁又矫情,少怪其他。” 阿覃听了迟鹰的话,伏在地上侧眸瞪了一眼身后的他,随后起身气鼓鼓道:“迟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的嘴真是太‘刁’了,对那些一碗米粥里找不见一粒米,一碟菜里找不见半滴油的膳食,实在难以下咽!”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鹰欲上前争个分明,教宋珩拦住了,迟鹰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愤愤不平地扭过了头。 看这情形,阿覃说的多半是真的,空嘉慕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多了几分肃穆,他转头看向玲珑:“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完全没有预料到审问会牵扯到这上面来,她斟酌着说道:“回大人,府中饮食平日里是素了些,但这些都是为了遵循圣上之言,以及……以及宋大人的月银所致……” 空嘉慕奇道:“宋大人身为折柳司正四品玄使,每月俸禄光白银就三十六两,这还不算其余粮食、布匹、土地等补贴,何况,宋大人还是豫王之子,每月俸禄较之玄使更为可观,难不成,他还能在银钱方面苛待尔等不成?” 玲珑当然知道那些钱去哪了,只是此刻她必须咬紧了牙关,不能承认半字。 “大人,奴婢——” 玲珑正欲如法炮制,许久未曾言语的缇春忽然开口:“寺正大人,银钱一事,我知晓。我与宋玄使成婚的第二日,就翻看过府中的账簿,那时我便觉得这账簿有些不对劲,如今一看,倒是不用再查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说着,缇春命人奉上了一本蓝色的账簿。 “空大人,请。” 第二十六章 证据 空嘉慕只是随意翻开一页,便发现这本账簿有大问题,他举着账簿问玲珑:“这本账簿,可是你在管?” 玲珑早就被那忽然出现的账簿吓蒙了,此刻细想想,终于明白了缇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账簿打从她进府,就一直在玲珑这里放着,别说缇春没问她要过,就连宋珩也从未过问过账簿一事!这分明是缇春趁她被关柴房的功夫,暗中查了她的账簿!只可惜她一心都扑在如何逃脱下毒案上,全然忘了还有账簿一说,缇春她,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一瞬间,玲珑脑中闪过无数中说法,只是眼前证据确凿,她怕是生出百张口,也难以撇清关系。 玲珑呜呜地哭了起来,跪行至缇春跟前,磕头道:“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心生贪念,您就看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原谅奴婢吧!” 缇春看着她,吐字软绵,言语里却透着坚决:“玲珑,你可不是初犯。” 玲珑伏在地上,眼底迸射出恶毒的光,她在心底将缇春骂了千百回,面上却不得不继续扮演着悔不当初的模样:“夫人,奴婢知道,奴婢所犯之错罪大恶极,但奴婢、奴婢是因为喜欢宋大人才这样的,奴婢嫉妒夫人,才会针对夫人,但奴婢绝没有要下毒谋害夫人的意思,奴婢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的没有那么坏的心肠。” “没有那么坏的心肠?”缇春的眼底泛起一抹冷意,她直视着玲珑:“三年前春三月,府中无缘无故失踪一名婢女,名唤青桃,你可还记得?” 玲珑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由轻颤倏地变作一动不动。一旁的迟鹰疑惑道:“三年前春三月?那时我与宋大人已入住府中,并不记得府中有此号人物。” “迟大人不记得也属正常,青桃原本是她的本名,后被人改作——‘哑奴’。” 哑奴二字一出,玲珑便更镇静了,反观一旁的阿德,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迟鹰回忆了下,刚巧昨夜宋珩让他查过府中下人,一下便对上了号:“哦我想起来了,确有这号人物,不过这哑奴不是在我们刚入府不久便病故了吗?你忽然提起她作甚?” “因为她,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折磨至死。” 缇春宛若判者般徐徐说道:“九年前,你与青桃一并被卖入原府,你二人相互扶持,本该情同姐妹,关系极好,然而就在五年前,宋府旁入住了一家姓王的人家,其家有一位王姓的年轻公子,容貌昳丽、温润如玉,你二人一见便喜欢上了他。” “起初,你二人本着‘同为姐妹,何必为了个男人生了情分’的心思,于两人间开启了良性竞争,哪知那王姓公子真对你二人其中一个动了心,但却不是你,是青桃。” “你看着青桃与那王姓公子日渐亲密,你嫉妒得发狂,于是某一日,你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嫉恨心,对青桃动了手。” “你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弄的半人不鬼,你对王姓公子说青桃移情别恋,被府上老爷指给了他人为婚,谁知那王姓公子一听,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便搬走了,你因而更恨青桃,隔三差五就要到她的房中折磨她,以此泄愤。” “这么过了近两年,府上原主人突然说要远游,跟着便将你们和整座府邸卖给了宋大人,你深知宋大人乃折柳司之人,倘若让他发现青桃,必定能看出青桃身上的异样,所以只能将其毒哑,再借由当年上京的一场疫病为由,将她隔绝起来。” “后来,宋大人搬入府中,你果然用这套说辞成功地将他糊弄过去,再后来,青桃实在受不住你的折磨,去了,你便请示宋大人将其安葬,彻底了结此事。” 缇春语毕,整座厅堂只闻呼吸,断腿、囚禁、毒哑,种种恶毒行径,竟都出自一个娇弱的女子身上! 空嘉慕心头怒火渐起:“玲珑,县主所言,可为真?” 玲珑冷静的惊人,她抬起头,如恶鬼般死死地盯着缇春:“夫人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缇春道:“近些时日阿覃外出采买,出入时偶尔会碰见街坊邻里,邻里们看见阿覃总要说上一两句话,一来二去便知道了不少陈年旧事,这一件,便是其中之一。” 玲珑听着,眼珠微转,默了几息忽然冷笑起来:“我就知道,这帮长舌妇这么多年始终改不掉那碎嘴子的毛病。” 玲珑说完,身上像忽然泄了劲儿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笑着问缇春:“夫人,难为你短短时日就打听到这么多东西,只是你刚头说的那些都只是听说,并无证据啊,我大兖可是讲究律法的天下,夫人,你的证据呢?你要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呢?” 此话一出,在场除缇宋二人以外,神色均是一怔,空嘉慕眉头微微聚起,看着缇春道:“县主,此女说的不错,要想定她的罪还需关键证据,关于青桃一事,县主,你可有物证?” 缇春神色淡然,心里却是打起了鼓,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独缺了这一物证,昨日在她的房里,她故意让宋珩听见玲珑满口胡言的原因亦在此,她想让宋珩对玲珑起疑,就是不知宋珩回去后查了没有。 缇春略有期待地看着宋珩,然宋珩却没有看她,他盯着玲珑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缇春暗暗失望地收回视线,正欲开口,宋珩忽然道:“上京以北,小青山。” 空嘉慕愣了下:“这是何意?” 宋珩看了眼玲珑的眼睛:“青桃的尸体埋在那里,空大人想要物证,开棺验尸即可。” 至此,玲珑面上的最后一丝希望湮灭,连同一旁的阿德,身体一遭垮了下去。 大局已定,空嘉慕派人将玲珑和阿德即刻捉拿归案,玲珑被人押着,万般不甘地看着缇春:“缇春,这一次,算我栽了,但是砒霜一案你可至今还没拿出证据,要么,你就承认所谓砒霜是你子虚乌有,是为了将我赶出府构陷于我的手段,这样,我伏了青桃一案的法,也算遂了你的心愿,要么咱们就僵持着,你一日找不到证据我就活一日,总归大兖律法在那放着,谁也迈不过去。” 大兖确有此说法,一个案件若无确凿证据,那么这个案子永远都不会结案,直到证据出现,或状告人撤案,玲珑这般说着,在场之人除了缇春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蛇蝎心肠的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快。 缇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下:“谁说我没有证据?” 说着,她笑意愈深,抬头向玲珑的头上而去,玲珑见状拼命挣扎起来,但她那点力气哪是官差能及?不会儿,缇春便顺利地从她的头上取下一枚簪子。 “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外如是。”她说完,略一扭动就打开了玉簪,玉簪中盛着一小撮白色药粉,不是其他,正是砒霜。 第二十七章 心虚 玲珑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连同阿德一起,至于与他们一伙的其他人,也都一并被带回了大理寺审问。 案件暂且告一段落,空嘉慕自是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向二人行了个礼,缓缓道:“既已结束,在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缇宋二人颔首示意,空嘉慕经过二人时,视线在那始终未曾分开的二人的手上停留了瞬,他步履未停,快步离开。 空嘉慕走后,缇春迅速从宋珩的手上抽离开来,身体也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适才多谢宋大人了。” 阿覃跪地许久,起来后揉了揉膝盖,立即便上前扶住了缇春。 宋珩的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回了句:“无妨。” 缇春望进他的眼睛,实在有些好奇:“大人是如何知晓,青桃就葬在小青山的?” 宋珩想了想,说:“在看见玲珑的反应之前,我尚不确定,是昨夜我让迟鹰查了府中下人的来历和自我入府以来的轨迹,发现玲珑每年清明都会去小青山一趟,按理来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该有此举动,所以我便怀疑她祭拜的人,是青桃。” 缇春美眸微转,神色间透露出股疑惑:“她既是杀青桃之人,为何还会去祭拜她?” 宋珩道:“或许,她心中有愧。” 宋珩顿了顿,补充道:“据我所知,她与青桃在被卖入原府前就已相识,两人幼时共同给人牙子做事,一直到十二岁,才进到原府,其二人的情意非旁人能及,也正因如此,玲珑对青桃的爱与恨,便更加疯狂和偏执。” 缇春倏地愣住:“爱?” “由爱生恨方更恨,单纯的恨意不足以让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更不会在将其折磨至死后去给她上香祭拜,所以,她有愧。” 缇春不太能共情玲珑的情感,但她还是点点头:“行吧!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解决了,没想到这回摘下的还是颗毒瘤,不枉我废了这么一番功夫。” 缇春松了一口气,仿佛把病气都吐出去了似的,一时容光焕发,黑葡萄似的眼睛多了几分明亮的色彩。 宋珩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问道:“你好了?” 缇春得意忘形,在阿覃的提醒下立时恢复病状,“哎哟,还是……不太舒服,刚刚就是心情好了点,这会儿还是老样子。” 缇春捂着胸口,悄咪咪地瞄着宋珩,宋珩见此无波无澜,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迟鹰今日还要出门,若有急事,可来城南而寻。” “哦。”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她感觉宋珩好像生气了,但他说话的样子又实在不像生气的模样。 “姑娘,我们赶紧回房吧,天冷,待会儿没病也冻出病来了。” 缇春连连说对,抱着胳膊赶紧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缇春连忙钻了被窝,阿覃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身子才暖和了起来。 阿覃还想着刚头在大堂发生的事:“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砒霜就藏在玲珑的玉簪里的?” 缇春小小自豪道:“嗐,很简单啦,我们昨天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均未发现一丝异样,那就说明这东西很大可能在玲珑的身上,昨日玲珑被关入柴房时,头上仅有一对珠花,再有就是那支玉簪,一夜过去后,她的两只珠花都七扭八歪了,唯有那支玉簪还好好地插在原位,这说明什么?” 阿覃细细地思考了下:“说明她把那支玉簪拿下来,又重新插上去过……对哦!那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一支普通甚至有些廉价的玉簪,哪值得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这般珍视?” “然也。” 阿覃笑呵呵道:“没想到啊姑娘,你竟有几分探案的潜力。” 缇春美滋滋的,一手支起脑袋,翘了翘脚丫:“一般般啦。” 阿覃又道:“这么说来,宋珩也很厉害,仅凭玲珑近三年的行动轨迹,就推断出了青桃的埋身之地。” 提及宋珩,缇春的动作缓下来,想到他离去前的神色,缇春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刚刚说,他今天要去城南是吧?” 阿覃说是。 缇春转了转眼珠:“那我们也去好啦!” 另一边,宋珩和迟鹰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就出了门。 “今日城南有五家,城西有两家,如果这七家还不能查出什么,那么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迟鹰的语气有些沉,宋珩不言,迟鹰便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是,迟大人。” 答话的人与昨日不同,宋珩听出异样,迟鹰意会后解释:“此人名双寿,亦是缇春买回的下人之一,这不是与玲珑有关的原府下人都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吗,府上没了人,只好借她的人一用咯。” 迟鹰两手一摊,偷偷观察宋珩的神色,奈何宋珩从来都是块木头,只有他观察别人的份,别人休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任何情绪来。 “要不,我明日再去买一些下人回来?” 宋珩终于开口了:“不必。” 男人轻叹一声:“豺狼妖捉到后她自会离开,这些下人想必她是不会带走的,届时我从她那里把他们买过来即可。” 迟鹰啊了一声:“她还真要走啊。” 宋珩看了他一眼。 迟鹰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舍不得她,就是、就是到时候您怎么办啊……肯定又要遭人非议了。” 宋珩仿佛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无妨。” 迟鹰最听不得宋珩说这两个字:“无妨无妨无妨,您什么时候想想自己?要我说,她要是还有良心,就留下来好歹装一段时间,这几天您又是救她的命,又是被她利用的,她还能真就心安理得了?” 迟鹰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终是被宋珩睨了眼才消停下来:“好好好,我不说了,总之她别想那么轻易地离开!” 之后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过话,许是因为昨夜熬夜看资料的缘故,宋珩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他们要探访的第一家的门口。 双寿恭敬道:“宋大人,迟大人,周家到了。” 第二十八章 生气 缇春说要去找宋珩,但又是换身衣裳,又是用了个早午膳,等坐上马车时已然近午时了。 阿覃看了眼热闹的街道,放下车帘不解地问:“姑娘,我不明白,你既已猜到宋珩是去查豺狼妖一案了,干嘛还跟过去,不怕危险吗?” “青天白日,不会有危险的。”缇春信誓旦旦,“再说,我也想凑个热闹吗,看看折柳司的人是怎么办案的。” 阿覃犹不放心,小声道:“你上次也说没危险,结果还不是碰见金光妖了?” 缇春教人戳破,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哎哟,那次是个意外,再说那次是在晚上,本就有许多不确定,但是在白天就不会,在白天妖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阿覃对于妖相关的东西知之甚少,闻言问:“为什么?” 缇春道:“因为白天上京不仅有折柳司等一众玄卫,还有许多民间的捉妖师,那些捉妖师可都是指着捉妖献给朝廷维持生计的,但凡有点脑子的妖都不会选择在白天出现,何况据我所知,妖族的妖力在白天会比晚上弱一些,所以他们就更不可能在白天出现啦。” “原来是这样。”阿覃点点头,“那折柳司……又是怎么捉妖的呀?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玄使玄官之类的……哦对了,还有那个迟鹰,他明明只是宋珩的侍卫,为什么府中人还会称他一声‘迟大人’啊?” 缇春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吗我也是略有耳闻,折柳司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朝中任何部门管辖,其下设天师一人,即我们人人皆知的条天师,天师之下即大玄官,也是一人,不过这位大玄官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他只听命于圣上,专为圣上办差,平日里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往下便是玄官两人了,那日要与宋大人成婚的便是其中之一,名为谢雪瑶,其二便是她的哥哥,具体叫什么我也没记住,这不重要,再下就是玄使了,共十八人,从一位排到十八位,能力从高到低,至于宋大人是第几位吗,不清楚,最后就是玄卫了,玄卫不限制人数,也不限制其任职地点,可任职于朝廷,也可挂着玄卫的名头自寻出路,但有一点,凡朝廷所需时,玄卫必须毫无条件地立即回到朝廷中,我想迟鹰应当就是后者。” “这就奇怪了,既不想为朝廷效力,那还当什么玄卫呢?” “自然是为了玄卫的名头咯。”缇春道:“要知道,哪怕只是玄卫,它的官阶也有五品,比早上来的那大理寺的寺正还高上二品呢,而且身为玄卫,每月还有朝廷的俸禄可拿,何乐不为呢?” “玄卫的官阶这么高?”阿覃意外道,“难怪总听人说圣上极其重视折柳司以及民间那些捉妖师的培养,还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会儿便到了城南地界。 驾车的阿福请示缇春:“夫人,接下来该怎么走?” 宋珩只说了城南,但具体在哪儿缇春还真不知道,“就沿着街巷随意逛逛吧,注意看着点宋府的马车,要是看见大人记得告诉我。” 阿福领命。 就这么走了能有一刻钟,还真让缇春碰见了宋珩,彼时宋珩正坐在马车里,迟鹰去外面买了胡饼回来,看模样两人是要在车里解决了午膳。 缇春见状连忙跳下车,朝着正好掀开车帘的宋珩招了招手:“宋大人!” 宋珩恍惚了瞬,跟着一愣,然后便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裳的少女,步调轻盈地向他走了过来。 少女着华裳,梳双蝶髻,头戴金钗,耳坠珍珠,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极漂亮的璎珞项圈,神采奕奕地与他越靠越近。 直到,她站定:“宋大人?想什么呢?” 宋珩回神,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色彩:“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又出了急事?” 早上宋珩临走前让她有急事便来城南寻他,宋珩因而有此询问,缇春笑着说道:“没有急事,府上一切安好,我来是想和宋大人一起用膳!” 缇春自打来就笑眯眯的,此刻迟鹰听了她的话,防备心达到了顶峰,“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珩低声斥了他一声:“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哼了一声,明显不服,但到底没再继续接话。 宋珩温和地对缇春道:“午膳怕是不能一起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你——”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宋大人也没有吗?还是说……宋大人一直生我的气呢?” 宋珩仿佛知道她说的“生气”指的是什么,无奈道:“我没有生气。”说完,缇春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宋珩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好吧,你想去哪吃?” 缇春笑意愈深,指着旁边的一家酒楼道:“就那吧。” 宋珩迟疑了下,随后下了马车,与缇春一道进了酒楼。 由于缇春不愿同迟鹰一张桌用膳,宋珩也唯恐他二人再拌起嘴来,故迟鹰被迫去了另一张桌,和阿福双寿他们吃去了。 “小二!”缇春招招手,店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你们这都有什么招牌?” 店小二如数家珍地报了几样,缇春挑了几样辣的,阿覃挑了几样不辣的,随后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珩。 “你呢?”缇春问。 宋珩像是有些意外:“我都行。” 缇春却道:“那怎么行?我做东,你自然要挑几样的。” 宋珩唇角微动:“那就和她一样吧。” 缇春连忙提醒他:“我点的可都是很辣很辣的哦!” 宋珩无所在意道:“无妨。” 这家酒楼上菜速度还算快,不会儿缇春这一桌的菜便齐了,隔壁的迟鹰因着想要狠狠宰缇春一顿,故缇春这边都快吃完了,他们还在等新的。 缇春惊讶于宋珩能吃辣的程度,按理来说她已经是吃辣的个中好手了,没想到宋珩更胜她一筹。 “宋大人现在应该彻底不生我的气了吧?” 宋珩似乎有些困惑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我真的,没在生气。” 缇春道:“但我却真的利用了宋大人,宋大人,我在这里郑重地给你赔个不是。” 第二十九章 孙府(1) 宋珩怔住,斟酌了下方开口:“如果缇姑娘说的是玲珑的物证那件事,那么缇姑娘大可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知道缇姑娘是担心,贸然将我身边的婢女其实是个谋财害命之人的真相告诉我,我会不信,所以才对我有所隐瞒,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缇春坦诚道:“不瞒大人,我当时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玲珑是大人身边的人,又侍奉大人那么多年,我怕我告诉大人,大人会下意识地偏向她,尤其当时的我还没有证据,所以出此下策,不过好在,大人有大量,缇春在此谢过大人了。” 缇春以茶代之,宋珩顺势饮下,这事就算翻篇了。 “对了,不知大人今日来此可是为了金光妖一事?” 她说的金光妖,而非豺狼妖,想必已多少猜到宋珩此行的计划,“确是为了那道金光,我怀疑他与近些年上京失踪的女子案有关。” “失踪的女子……”缇春想不明白,“可是有关于它的其他线索了?为何会与那些失踪的女子联系上?” 宋珩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电光火石间,缇春福至心灵:“你是因为那夜……那夜我差点被掳走,就联想到了这个?” “当时确实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宋珩眸色沉静,徐徐地说着:“然后我让迟鹰去查,还真找到了这三年里多起拥有相同点的女子失踪案。” 两人说到案件,声音都不自觉降低了不少,缇春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兮兮地问:“什么相同点?” 宋珩的视线凝在她的眼睛上,余光里是她流光溢彩的珠钗,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如樱如血般的唇。 “她们都……特别美。”宋珩轻咬着字,如是说。 缇春似未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下,跟着转头惊奇地看向阿覃:“难不成,还真让你猜对了?” 缇春坐了回去,美眸微垂,像回忆着什么,宋珩见状道:“缇姑娘此前有过这样的猜测?” 缇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有是有,不过很快就让我否决了,但要再细想想金光当时说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调戏的意思。” 宋珩迅速捕捉信息点:“你们当时说话了?” “说了的。”缇春好好回忆了番,“不外乎就是些调侃的话,说想要带我走之类的,像极了那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富贵人家的纨绔。” 宋珩若有所思:“我记得,缇姑娘当夜也受了伤。” 缇春说是,“要不是我身上有护身符,怕是撑不到大人来相救。” 缇春身上符纸的威力自不必多说,宋珩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倒是缇春主动想起来一件:“对了,那金光与那豺狼,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珩问:“怎么说?” 缇春道:“我与那金光交谈时曾问过它与豺狼妖的关系,那金光并未直面回答,但语气轻松,听着不仅认识,还很熟稔。” “成婚那夜它能现身,也能说明几分。” 缇春恍然:“那倒也是。” 对话至此暂且告一段落,宋珩看了眼外面的天:“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上吧。” 缇春不愿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宋珩:“宋大人,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呀?” “一起什么?” “一起查案。” 宋珩可算知道了缇春来这的最终目的,他想了想,道:“缇姑娘,查案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缇春信心满满:“我知道,所以我更想看看了。” 宋珩又试着劝了劝:“可能还会有很多意外。” 缇春拍着胸脯道:“这个我也知道,大人放心,如果我不喜欢或者感到无趣的话,我会自行离开的,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宋珩看着她一双快要放光的眼睛,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缇姑娘就同我们一起吧。” 走出酒楼,宋珩同迟鹰说了这件事,迟鹰瞬间炸了毛:“什么?!她要和我们一起查案?!” 迟鹰急的原地转圈圈:“不是公子,你怎么就答应了呢,我们办的是正事,她掺和进来做什么?” 宋珩耐心解释道:“她只是跟着,不会打扰我们的。” “您就信她的鬼话!”迟鹰指着缇春,“就她,就她穿的像个金元宝似的,她能干什么啊她?” 宋珩微微变了脸色:“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有苦说不出,涨青着一张脸,恨恨地看着缇春。 上马车的时候,因着马车空间不足,坐不下四个人,迟鹰又被迫坐到另一辆马车上,临去前,他当着宋珩的面警告缇春:“不要再耍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缇春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险些没把迟鹰气昏过去。 车行起来,宋珩缓缓开口:“迟鹰刚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缇春打趣他:“我若放在心上又如何?” 她好像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似的,宋珩想了想说:“那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缇春上下打量了他下,忆起他的身世,便对迟鹰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迟鹰,是大人的什么人?” 宋珩道:“他是我的护卫,但或许是我帮助过他,所以他对我……格外关心些。” “帮助……大人所说这帮助,怕是生死攸关?” 宋珩想了想:“算是吧。” 他不提,缇春便不再深问,左不过两人的交情还没好到打探隐私的地步,话也就到此为止。 不多时,车行至他们要探访的人家门口,宋珩和缇春一前一后下了车,缇春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孙府”二字,笑道:“这还是个富贵人家。” 迟鹰上前敲门,府上守门的小厮给他们开了门:“你们找谁?” 迟鹰亮出身份:“折柳司,前来查案。” 那小厮一看是折柳司的腰牌,登时脸色一变,“诸位大人稍等,奴这就去禀告老爷!” 小厮去的快,回来时身后跟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目光先是在几位男性身上巡过一圈,最后落到缇春身上,眼睛登时眯了起来。 第三十章 孙府(2) “原来是折柳司的玄使大人,失敬失敬。”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宋珩等人往府上正堂引,待到了堂中,中年男子方又对宋珩道:“不知大人是哪一位玄使?” 宋珩自报家名:“宋珩。” 那中年男子的神情显然愣了下,跟着眼底的那几抹敬意就抹去了几分。 “原来是宋大人,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缇春县主了,见过缇春县主。”中年男子变脸极快,上一瞬还对宋珩爱答不理的,下一瞬便一脸谄媚地对缇春笑了起来。 要知道县主之位在大兖品阶至二品,与郡主之女无异,哪怕缇春身上并没有留着皇室的血,这些平头百姓乃至一些低品阶的官员的礼还是受得起的。 但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这位孙老爷即使认出她是县主,所谓的恭敬也只是表面功夫,眼底终究藏了股轻视的劲儿。 见到缇春颔首,孙老爷收了礼,转头又看见宋珩:“不知宋大人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迟鹰早就看不惯孙老爷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接了他的话头道:“宋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两年前的一桩旧案,两年前冬月你向官府报官,说府上新纳的小妾在送亲的路上失踪了,是也不是?” 孙老爷怔了下,似乎意外于他们竟是为这事而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案子悬了两年未结,我以为……哦不,草民以为那案子就那么一直放着了,怎么大人忽然提起这一桩,莫非人找到了?” “人没有找到,只是来向你确认几个问题。失踪的女子,可是叫柳三娘?” “是。” “你可还记得,她生的何种模样?” “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欺霜赛雪,模样和身段是草民纳过的小妾里最出挑的一个。” “纳妾当天,接亲的队伍可有何异常?” “没有。” “那队伍回来时,可有向你详细描述柳三娘失踪时的情况?” “就说当时回来的路上,一帮山匪忽然冲了出来,给草民的那些下人们当场迷昏了,等他们醒来时柳三娘便不见了,其余的,就没有了。” 迟鹰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看了眼宋珩,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继而又重新看向孙老爷。 “柳三娘失踪后,府上可有过什么异样?” “没有。” “柳三娘失踪,她的家人可有再来找过?” “更是没有,柳三娘当初是他们家里人卖给草民的,草民买了她,她自然也就和她家里人没什么关系了。” 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几乎能和当年官府的笔录对上,那也就说明孙老爷没有说谎。 孙老爷看这情况似乎不太对,故开口问道:“几位大人,柳三娘失踪一案不应由城南官府查办吗,为何与折柳司有了牵扯?” 众所周知折柳司是朝廷专门用来捉妖的组织,一旦与折柳司扯上关系,那离妖怪可就不远了呀!寻常百姓可没有愿意和妖怪攀扯上的,孙老爷微微变了脸色,防备和警惕油然而生。 “孙员外,你误会了。正是因为此案悬而未决,所以城南官府怀疑此案或许和妖有关,但当时你府上的下人回来时不都说了吗,是有山匪出没柳三娘才失踪的,你府上的下人总不会欺骗你,就不必理会是否与妖有关的猜测了。” 缇春适时开口,其音如泉水,言辞又看似诚恳有据,一下子便打消了孙老爷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多谢缇春县主解惑了。” 孙老爷弯着眼睛笑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缇春,在她的面上肆意打量。 缇春坦然地直视他,暗中与宋珩交换个眼色:“孙员外,不知府上近来可有什么热闹啊,我看着府上的下人似乎很忙啊。” 打他们进府起,府上下人忙进忙出,就没停过脚,缇春瞄了两眼那些人手上端着的红绸,猜测府上近来或许有喜事。 果不其然,孙老爷道:“缇春县主好眼力,草民近来确要新纳一房小妾,说来也巧,这小妾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失踪的那位柳三娘的妹妹,柳幺女。” 此言一出,缇春等人眼底皆闪过一抹异色,“竟这么巧?” 孙老爷摆摆手:“不巧不巧,这柳幺女打从草民看上她姐姐那一刻就暗中勾搭献媚于草民,只不过她生的与她姐姐差的太多了,草民一直未将她放在心上,奈何这丫头吧还挺有毅力,就这么一直在草民屁股后面追了两年,说什么非草民不嫁,草民这一看,得,那就收了吧,然后就挑了个黄道吉日,打算抬入府中。” 缇春看着孙老爷那张宽如玉盘的脸,暗中抽了抽嘴角,这柳幺女得眼瞎成什么样,追着一头猪不放? “原是这样。”缇春违心地笑了笑。 孙老爷一见缇春面上的笑意,登时喜笑颜开,这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的跟幅画儿似的,尤其是那张纯洁无瑕的脸,仿佛雨后空谷的铃兰花,惹人心生怜惜。 孙老爷见几人皆不再说话,笑着问道:“几位大人想问的都问完了吧?” 缇春不言,看向宋珩,宋珩微微颔首,缇春道:“问完了。” 孙老爷根本不看宋珩,只顾着缇春道:“那不如草民请县主和两位大人喝个喜酒吧!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今日缇春县主在,不如就为草民和那痴心的柳幺女做个见证,县主意下如何?” 这孙老爷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堂堂县主留下为他和一房小妾证婚,且说话时始终色眯眯地盯着县主,是又轻贱了缇春,又折辱了宋珩。 缇春压抑着胸腔的火气,勉强扯出一抹冷笑,说到底这帮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把宋珩当人看,哪怕他官阶再高,在这些人眼里依旧是可以随意贬低玩弄之人。 而缇春,身为他的新婚妻子,哪怕位至县主,亦无异。 “留下就不必了。”缇春面带笑意,然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宋大人还赶着查近几个月来上京发生的几起新娘失踪案呢,孙员外知道的吧,近几个月上京城频频发生新娘丢失的案件,且这几桩大概率与妖有关。” 缇春字字缓吐,其言意味深长,让孙老爷一下就联想到了柳三娘的失踪案。 “不是、这、这这,缇春县主,刚头不还说柳三娘失踪与妖无关吗?这怎么??” 孙员外唰的变了脸色,近几个月的新娘失踪案表面上是没几个人知晓,但私下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他们都知道这几桩案件和礼部尚书之女袁雨薇有关,更知道那几个被抓走的新娘其实是掳走袁雨薇的那只妖怪为了救回袁雨薇的手段,但由于受害的都是新娘,且孙老爷都是纳妾,不娶妻,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缇春告诉他,柳三娘的那桩失踪案也和那只妖有关?这这这! 孙老爷再也不只顾着看缇春了,转头求救般地看向宋珩:“宋大人,这、这不是真的吧?” 宋珩瞧出缇春的用意,配合道:“是真的。” 孙老爷一拍大腿,登时急了:“哎哟我的天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宋大人!宋大人!救救草民!草民可不想被那妖怪抓去啊!!” 第三十一章 柳家 孙老爷叫苦连天,宋珩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再淡然的面孔下终究闪过一抹无措。 缇春眼含狡黠,唇角带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宋大人还要去下一家,孙员外,到此为止吧。” 说完,缇春予了宋珩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孙府的大堂,孙老爷在他们后面跟着,嘴里滔滔不绝:“宋大人,宋大人您等等啊!您还没告诉草民,该怎么样才能不被妖怪抓去啊!宋大人!宋大人!!” 缇宋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迟鹰动作快,抢在阿覃前面跟着缇宋上了车,阿覃一见心想此刻也不是争夺这个的时候,立时上了另一辆,阿福和双寿更是有眼力见,长呵一声驾着马车就扬长而去了,徒留孙老爷一个人站在原地,焦急地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待车走远了,缇春方从车壁上撤下来坐直,视线与宋珩碰上的那一瞬,噗嗤笑出声:“没想到啊,宋大人也是会捉弄人的哦!” 迟鹰眉头一皱:“别乱说,我们公子是怕揭穿你你再尴尬,堂堂县主,面子往哪搁啊。” 缇春据理力争道:“什么揭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准二者之间就是有什么联系呢?” 迟鹰嗤她:“你快拉倒吧,你明知道那一个是豺狼一个是金光,二者之间无关!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子你看见没有,她说谎成性的!” 缇春备好了词正欲反驳,宋珩冷不防开口:“豺狼与金光有联系,也不算说谎。” 缇春有了人撑腰,瞬间得意了起来:“你看吧!” 迟鹰气到发昏,偷偷扯了扯宋珩的衣角:“公子!” 宋珩没理他。 “孙府这边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接下来就只剩下两家没有探查了,如果这两家还是一无所获,那么我们就要再从长计议了。” 宋珩同缇春说,也是同迟鹰说,迟鹰还生着闷气,扭过头没吭声,倒是缇春,想了想道:“大人,时间要是还充裕的话,我们能不能到那个柳三娘的娘家看一下?” 宋珩问:“你是想看,柳家会不会有金光的痕迹?” 缇春点头:“嗯。” 宋珩思忖道:“此事已过去两年,柳家多半不会有什么痕迹,且柳三娘失踪是在半路,柳家就更不会有了。” 迟鹰抱臂附和道:“就是,你要去柳三娘家,不如去柳三娘失踪的地方再看看,那地方留下痕迹的可能性才更大。” 缇春一字一顿道:“她失踪之地是在城东到城南的郊外,那里只有一条路,两侧又都是树林,哪怕留下痕迹也要被来往的人群妖兽覆盖掉了,倒不如去问问柳家当时送亲的人,没准能问出什么来。” “你要去问送亲的人?”迟鹰忽然坐回来,思绪一顿,又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柳三娘失踪的地方是城东到城南的那条郊外林路?” 缇春指着卷宗道:“去孙府的路上看的呀,再说柳家不就住在城东的郊区吗。” 迟鹰有些犹豫,“去也可以,但就是来回的时间较长,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在今日将余下两家探完了。” 宋珩道:“无妨,也不差这半天,就去一趟柳家吧。” 迟鹰领命,吩咐了阿福新的地址,车轮滚滚,向城东而去。 柳家住的地方可谓偏,缇春屁股都要坐痛了,这才将将看见一抹红。 “原来那姓孙的纳个妾排场竟这么大?” 迟鹰与缇春一人一边探出车帘望着,闻言讽刺:“哟,这时候不称呼人家员外了?刚不是叫的挺亲热的吗?” 缇春压了压嘴角,忍着想把他踢下车的冲动:“我那是迂回战术,那些有点钱的中年男的就喜欢被这么叫,不这么说怎么继续问出话来?” 迟鹰针锋相对:“那县主的父亲也喜欢被这么叫了?缇、员、外?” 缇春攥紧了拳头。 宋珩无可奈何,却被迟鹰接了话头:“等一下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模仿宋珩的腔调,一板一眼道:“迟鹰,不得无礼。” 宋珩愣住,缇春亦然。 迟鹰吊儿郎当地说道:“这句话我听都听腻了。行了,还剩一段路我下车走走,坐了这么久腿都要伸展不开了。” 迟鹰也不知是夺祸还是解乏,麻溜地跳下了马车。 缇春愤愤地看着那厮的背影,一本正经道:“你别说。” 宋珩呆住。 “我爹还真喜欢被人叫员外。” 宋珩慢慢地、细微地睁大了眼睛。 缇春的怒气一息即散,转头对宋珩笑眯眯地道:“不过现在他是青州监察御史啦,估计走在路上脑袋仰的更高了。” 宋珩慢慢消解她的话,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但他的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旁人也就很难窥探到什么。 不多时,柳家到了。 孙府纳妾,那阵仗和娶妻差不多,洋洋洒洒十里红妆,来看热闹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那柳家门前更是水泄不通,只是这大喜的日子,看客和主家的脸色都不太对似的,眉飞色舞有之,东张西望有之,坐立不安有之,迟鹰凭借个高的优势,一眼望过去,问一旁嗑花生的大娘:“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幸灾乐祸道:“嗐,还能什么事啊,教人退婚了呗!” 前头一个大娘闻声回头,笑嘻嘻地说:“哎!可别瞎说,人家那是婚事暂缓,才不是被人不要了呢!” 大娘咯咯笑起来,推搡了那人一下:“好好好,不是退婚,是暂缓!暂缓!哈哈哈哈!” 迟鹰听着仍有点迷糊:“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吐了口花生壳:“上京来的?” 迟鹰陪笑:“是。” 大娘嗐了声,“就是这家老幺,上赶着追着上京的一位姓孙的员外,追了两年,求着人家孙员外娶她,前两天人家孙员外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抬她进府了,谁成想临到过门,人家孙员外又反悔了,可真是笑死人啦!” 迟鹰微讶于孙老爷的动作之快,面上佯装疑惑道:“那那个孙员外为何忽然反悔啊?” 大娘白他一眼:“还能为什么,瞧不上她呗,一个小浪蹄子,自轻自贱吵着嚷着要做人家的妾,说什么到时候跟着孙员外吃香的喝辣的,好顿跟我们显摆!哈?就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资本!真当她是她姐姐柳三娘呢,生的跟朵花儿似的,那才叫美呢!可惜啊,那柳三娘没了,要不,哪有这小浪蹄子的份?” 第三十二章 姨娘 “听大娘的意思,那位柳三娘,生的极美了?” 缇春珠翠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娘一瞬不错地盯着柳家,眼睛仿佛粘在上面似的,一边说话,一边不舍地回过头:“可不,那个柳三娘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将她爹娘的那点优点通通长到自己身上去了,你是没看见,那张小脸美的哟就跟那仙女……下凡……似的。” 大娘声音小下去了,原是她回过头,看清了缇春的容貌——这这、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这才是仙女下凡呢! 大娘搓搓手,凑过去:“小娘子,你打哪儿来啊?” 缇春笑盈盈道:“大娘,我从上京而来。” 这个回答大娘倒也不意外,缇春这一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瞧瞧那衣服的料子,还有那头上的金钗,闪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大娘的笑容里添了几抹谄媚:“原来是上京来的小贵人,那不知小贵人这个时候来我们村里是要做什么啊?” 缇春道:“听闻此地冬暖夏凉,是个猫冬避暑的好去处,我想来此看看,挑一块风水宝地,买了给我做庄子。” 大娘一听眼前一亮,猛的拍了下大腿:“风水宝地!我家有啊!老大一块了!” 缇春弯着眼睛:“真的?” “真的!真真的!”大娘拍着胸脯,说着就要拉缇春去看。 缇春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一脸天真地看着柳家:“可是我看,这家就不错。” 大娘脸色一黑,“哎!这家不好,晦气!去我家,我家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呢!” 缇春佯装不解:“这家为何不好?” 大娘急得不行,低声对缇春道:“这家死过人!晦气!小贵人千万不要沾染上!” 缇春微白了脸色,朱唇微张,纤指遮口:“死……可是那种……不正当的死?” “可不!”那大娘紧贴着缇春,尽数道来:“小贵人有所不知,这家人家在两年前死过一个姑娘,且死的十分离奇,简直大大的不详啊!” 迟鹰凑过来,微微肃了神色:“如何离奇?” 大娘看他一眼,嘴唇一张一翕,似有些犹豫。 缇春宽慰道:“大娘放心,这是我府上护卫,没什么听不得的。” 话是这么说,但迟鹰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他暗瞪了眼缇春,接着听大娘说。 大娘听了缇春的话,这才放心道:“两年前,这家的三丫头柳三娘被他们家卖到上京的孙家,也就是今日要纳妾的那个孙家,可不知怎么的送亲的路上忽然出了怪事,那柳三娘被一阵邪风吹跑了,再没了踪影,后来回来的人都说,柳家是碰上了邪祟,这才将柳三娘带走的!小贵人,你就说,这被邪祟缠上的一户人家,他们的地还能是风水宝地吗?肯定不能要了对不对?” 大娘的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让缇春和迟鹰都轻轻变了脸色。 “邪祟?怎会有邪祟一说?”缇春眸含恐惧地看着大娘,眼波潋滟,颇是惹人怜惜。 大娘叹了声:“这有什么奇怪,这世上还有妖呢,怎会没有‘邪祟’一说?再说说这话的是柳三娘的亲妹妹,是她亲眼看着柳三娘消失的,怎会有假?” 缇春与迟鹰交换个眼色,看来柳三娘失踪一案中还大有文章。 大娘看他二人不说话,渐渐没了耐心:“不是我说,你们还看不看地了啊?都告诉你们这块地不吉利了,你们……该不会是借着买地之名,来套我的话呢吧?” 缇春维持着笑意,云淡风轻地从耳朵上取下一枚珍珠耳饰,随后慢条斯理地交到大娘的手上:“岂会,我既要买庄子总要都问清楚了才行,刚头多谢大娘为我答疑解惑了。” 大娘看着那珍珠,眼睛登时放了光,刚缇春一走过来她就看见她耳上的这对珍珠了,色纯形圆还有光泽,简直是佳品中的佳品,绕是大娘看不出什么名堂,也知这对珍珠品质极好,价值不菲。 大娘脸上笑出一朵花:“哎哟!小贵人真是太客气啦!小贵人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大娘我啊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地卖不出去,赚一对珍珠回去也不错!大娘美滋滋地想着,眼睛直往缇春另一枚珍珠耳饰上打转,倏地,前面一直看热闹的人忽然哗啦啦地往后退散开来,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哎呀”、“哎哟”的尖叫,缇春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柳幺女,端着盆脏水就泼出来了! “看看看!一个个脖子抻的老长!也不怕折了根!” 柳幺女大骂一声,登时引起围观村民的不满,“怎么说话呢!” “就是啊!” “柳幺女,你可不要被人退了货心里不忿,就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啊!” “我呸!”柳幺女挥着木盆,横眉倒竖,面色颇是狰狞,“什么退货?婚事暂缓!婚事暂缓懂不懂?定是孙老爷遇见什么事给耽搁了,过些时日,他定会再来抬我入府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讥笑着,惹的柳幺女火冒三丈,最后她干脆拿起笤帚,将村民赶去了大半,也正因人群散了,柳幺女一眼看见了墨发金衣的缇春。 柳幺女一看缇春那张脸,心底的警惕登时达到了顶峰,“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离的近了,缇春也就更真切地看清了柳幺女的脸,此女说不上貌美,但胜在清秀,皮肤也不错,但不知是不是性格的缘故,其面上总带着股戾气和敌意。 周遭还有零星几个看戏的村民,他们盯着缇春的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缇春不想旁人听见,故故作神秘:“我是孙员外的姨娘,孙员外让我来给姑娘捎句话。” 闻言,迟鹰脸色一变,颇为扭曲地看了眼缇春,柳幺女更是一脸不信,“孙老爷何时有过姨娘?你诓我呢吧?” 柳幺女将信将疑,正中缇春下怀:“柳姑娘既然不信,那便算了,看来孙老爷在柳姑娘心里的分量也不怎么样,我们还是走吧。” 迟鹰得了缇春的眼色,僵硬地点点头,那头柳幺女连忙道:“哎你等等!谁说我不信了?” 不管她是不是,听一下她要说什么也没什么,但若她是真的,回头告诉孙老爷她的不忠心,那可就惨了! “你真是孙老爷的姨娘?” 缇春理了理衣襟,特意将那华贵的金色展示给柳幺女看:“那还有假?” 柳幺女心底又信了几分,无他,孙老爷也喜欢金,就是他的品味和眼前这个差远了,再者孙老爷喜欢纳妾,没准他爹也喜欢纳妾,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姨娘,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这般想着,柳幺女的面上便换了一副嘴脸:“原来是姨娘来了,瞧我,有眼不识泰山,姨娘快屋里请、快屋里请吧!” 第三十三章 幺女(1) 缇春和迟鹰在柳幺女地指引下进了柳家。 期间迟鹰回头看了眼马车,低声问缇春:“公子呢?” 缇春答:“在车上。” 迟鹰又问:“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过来?” 缇春笑:“你家公子生的比我还惹眼,这里这么多人,让他来,这案子别想办下去了。” 迟鹰闻言顿了下,后挑了挑眉,心说你俩惹眼的水平不相上下呢,但面上自是向着宋珩:“说的也是。” 捉妖师的耳力眼力普遍比常人好上许多倍,若是运用玄力,佼佼者可媲美顺风耳千里眼,这点距离对宋珩来说不在话下,迟鹰也就不再计较。 到了屋里,柳幺女热情地跟柳父柳母介绍缇春:“爹、娘,这位是孙老爷的姨娘,孙老爷专门让她来给我送话来啦!” 原本那坐在高位上的柳父柳母脸色都难看的紧,一听柳幺女这话,脸色瞬间松泛开来。 “孙老爷让来的?哎哟!姨娘好!姨娘好!快请上坐!” 柳母殷勤地站起来,将位置让出,说着就要拉着缇春坐下。 缇春瞥了一眼那座位,礼貌笑道:“亲家,坐就不必了,主要是小孙他呢有几句话想让我捎给柳姑娘。” 柳母的神色看着很是微妙,许是眼前这位年轻又极其漂亮的小娘子开口叫她就是一声“亲家”让她十分不适应,又或许是她的那句“小孙”让柳母脑中瞬间联想起了孙老爷那张肥头大耳的脸,进而产生了浓浓的异样感,总之,柳母很努力地在舒展眉毛了。 “好、好,不知孙老爷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家幺女啊?” 柳母期盼地看着缇春,柳父虽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眼睛始终往缇春这瞟。 缇春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嗐,说来也是赶巧,上京发生的几桩新娘失踪案你们都知道吧?小孙啊他也是怕柳姑娘在成亲的路上有什么意外,这才决定暂缓下来,他让我告诉柳姑娘,请柳姑娘不要急,耐心等上几天,等这件事过去,届时他再亲自迎柳姑娘过门。” 一听新娘失踪几个字,柳家上下都变了脸色,这几桩案闹的满城风雨,袁雨薇和那豺狼妖的事人人皆知,要不是朝廷下令不许百姓私下谈及,这会儿估计都传了好几个版本,戏都要唱上了。 柳母念着缇春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位姨娘,这个新娘……失踪案吧,它失踪的不都是明媒正娶的新嫁娘吗……我们家幺女就是个妾,连侧室都算不上的,这怎么还能和那……那个有关系呢?” “娘!”柳幺女听不得“妾”这个字,不满地吼了柳母一嗓子。 柳母偏头瞪她一眼,眼神和话语里都带了股狠劲儿:“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说完,柳母转回头,重新扬起笑脸:“嘿嘿,姨娘,让您见笑了,我刚话没说完,就是那个……失踪案吧,真都是正妻!和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这段时间上京娶妻的是少了不少,但纳妾是一点都没耽误!跟那个没有关系的!况且,况且这个情形我们之前也和孙老爷说过的,怎么就……” 柳母眼巴巴地看着缇春,眼神还有些委屈,只不过那委屈下藏的是无限的精明与狠厉,仿佛缇春只要说出像婚不接了这样的话,她就能直接翻脸,让她和迟鹰都出不来这个门。 缇春轻轻柔柔道:“亲家放心,小孙既答应了要抬柳姑娘进门,就一定不会食言,倘若他敢食言,我来为你们做主。” 缇春看着小,但言谈举止皆是贵气,这身打扮亦做不了假,有了她这句话,柳母当即喜笑颜开:“哎哟!那我们就放心了!姨娘快别站着了,快上座,福宝!快给姨娘倒杯茶!” 缇春再三推脱,柳母再三邀请,终是让她坐到了那张黑的发亮的长凳上。 缇春忍着险些僵掉的脸色,抬眸的瞬间与迟鹰对上,迟鹰眼底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教缇春抓了包,也不知收敛,反而光明正大地给她使眼色:办正事。 缇春白他一眼,不会儿那个名叫福宝的胖胖的男孩便给缇春端来一碗茶。 “漂亮姐姐喝茶。”柳福宝害羞地看着缇春,说完话瞬间躲回柳母的身后。 绕是柳母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此刻也不由得红了下脸,“臭小子,这么叫都窜辈了!要叫姨母。” 面上是佯装呵斥,可眼底却是浓浓的爱意,说这话时始终盯着柳福宝的脸,还轻轻地捏了下。 “又让姨娘见笑了啊。”柳母笑眯眯地说,和刚头说柳幺女时的神态天差地别,其实光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和体格就能看出来,一个是福宝,一个是幺女,一个圆滚滚,一个瘦若杨柳,再想到当年柳三娘被卖给孙府后柳家的不闻不问,可见一斑。 柳幺女一见婚事确定暂缓,且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彻底垮下了脸,大刺刺地坐到椅子上唉声叹气。 柳母对于今日未送嫁成仍有怨气:“别在那坐着了,赶紧把外面收一收,待会儿天都黑了。” 柳幺女直言道:“我不收,让小弟去收。” 柳母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你个懒鬼投生的!你小弟才多大?让你收个东西都这么费劲?真以为你已经嫁到孙府了?” 柳幺女不甘示弱:“柳福宝他都十一了!怎么不能收?我十一的时候都能下地干活了,他倒好,成天在家好吃懒做,我看他才是懒鬼投生的!” “你个死丫头!”柳母抄起笤帚就要打,奈何缇春还在一旁看着,生生地忍了下来,“让你干点活话这么多!看你到了孙府孙老爷还会不会这么惯着你!” “孙老爷才不会让我干这些粗活!”柳幺女满脑子都是今夜过后村里的那些人要怎么说她的闲话,心情差得很,故不情不愿地跟缇春行了个礼,转身回了屋。 柳母恨到暗骂,面上还得装作无可奈何:“瞧我把她给惯的,姨娘莫要往心里去,她平时可勤快了!一点也不是这样的!” 缇春笑而不语,目光在不发一言的柳福宝的面上停了一会儿,随之开口:“想成的婚事没结成,柳姑娘心里有怨气在所难免,不如这样,我去开解开解她,顺便跟她嘱咐一下将来嫁入孙府要守的规矩,这样到时候她也能少吃些苦头。” 柳母才不管她吃不吃苦头,柳母只怕柳幺女到时候因为好吃懒做又不守规矩被孙府给赶出来,那孙老爷许诺她的钱又要和柳三娘的一样,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好好好,姨娘快替我好好嘱咐嘱咐她,可别像现在这样任性啦!” 缇春意味深长地笑道:“一定。” 第三十四章 幺女(2) 走出屋子,缇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无他,刚头屋中的味道是在太难闻了,无孔不入的散发着腐朽和油烟的气味,缇春换了一波又一波气,这会儿才微微缓过来。 “娇气。”刚头屋里的味道迟鹰也闻到了,不过他闻过的比这还难闻的味道多多了,可没像她这么不能忍。 缇春暗戳戳瞥他一眼,嘴上亦不留情:“你这么喜欢那味道,你留在屋里继续闻好了。” 迟鹰坚定地说:“我才不。缇姑娘,抓紧点时间吧,这天已经黑了,再不赶紧问完,怕是赶不及在宵禁前回去啊。” 缇春道:“我已经很抓紧时间了好吗迟大人,不把戏做全套怎么套出话吗?难道要亮出您堂堂玄卫的身份吗?” 那样整个柳家只会更避而不说。迟鹰后退半步,深深地鞠了一躬:“姨娘请。” 缇春压了压嘴角,向柳幺女的房间而去。 嘭嘭—— 缇春停下手,里面的人立时问道:“谁啊?” 那话里充斥着浓浓的不耐烦,缇春无甚在意:“是我。” 柳幺女一听是缇春,犹豫了下,然后打开了门。 “姨娘竟还在。”柳幺女当她替孙老爷传完话就会回去的,没想到她还在这,“姨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许是碍于缇春的身份,柳幺女再不情愿也重新挂上了一副笑脸。 缇春故意压低了音量,道:“小孙他啊,确实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柳姑娘。” 柳幺女神色一怔,缇春这般作态让她生出几分好奇:“什么话?” 缇春美眸微转,眼神向屋里点了点,柳幺女恍然,当即大打房门:“姨娘里面请。” 缇春进了屋,柳幺女便立刻关上了门,迟鹰被她关在门外,愣是怔了一瞬,跟着便握紧了拳头,生起了闷气——可恶,这个女人竟不许他进屋? 迟鹰没有办法,只好靠近门守着,耳朵竖的高高的,好听听他们屋里在讲什么。 屋里,柳幺女期盼地看着缇春:“姨娘,老爷他想问我什么?” 缇春进了屋,神态便松弛下来,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屋中的摆设,随后嗅了嗅蔻丹上的凤仙花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我问问你,两年前的送亲途中,柳三娘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地,无论是屋里的柳幺女还是屋外的迟鹰脸色均是一变。迟鹰惊讶于缇春突如其来的直白,柳幺女惊讶于缇春忽然提及此事,以及那个明晃晃的“死”字。 “姨娘……哦不,老爷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柳幺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缇春一点一滴尽数收进眼底,缓缓开口道:“这不是上京发生了几桩新娘丢失案吗,不久前折柳司为了查案,问到了孙府上,折柳司怀疑你姐姐柳三娘的死,也与豺狼妖有关。” 缇春短短几句话,不知让柳幺女联想到了什么,她两股战战,额角不断地冒出虚汗,“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缇春紧问:“怪不得什么?” 柳幺女倏地捂住嘴巴,眼睛带着丝丝缕缕的惊恐,颤巍巍地看向缇春。 缇春宽慰道:“你别紧张,小孙他让我来问清楚,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他当然知晓当年柳三娘是‘失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想再确认一下,两年前那日送亲,柳三娘到底是不是被山匪劫走?” 缇春问完,屋中落针可闻,门外的迟鹰就差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他听见柳幺女说:“不……不是。” 缇春眼眸微亮,她按捺住逐渐跳快的心脏,谨慎地问道:“那她怎么失踪的?” 柳幺女恐惧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地看着缇春:“是……是一阵邪风……不,是……是一阵带着金光的邪风。” “那股风,将所有人都吹晕了,轿子落下来,我磕了头,然后……然后那股风就缠上了我的身体,试图把我带走。” 柳幺女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缇春却听的越来越糊涂:“两年前不是柳三娘出嫁吗?你怎么坐在轿子里?” 柳幺女哭道:“我……我当时嫌路远,就和三娘换了轿子坐,她随着轿子走,那时……那时那股邪风似乎是奔着三娘来的,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就告诉它我不是三娘,它……它就离开轿子,把三娘掳走了。” 柳幺女的话云里雾里,缇春试图抽丝剥茧:“你怎么知道,它是奔着柳三娘去的?” “它当时……叫了三娘的名字。” 缇春又问:“它只知道柳三娘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柳三娘长什么模样?” 柳幺女有些嫉妒地道:“不,是因为当时我盖了三娘的盖头,我想尝尝当新娘子的滋味,就和三娘换……换了行头,所以当时,它把我误认为了三娘。” 话到此,缇春总算听明白,所谓的邪风掀开盖头发现盖头下不是它想要的柳三娘,就问柳幺女真正的柳三娘在哪,“然后你告诉它,在轿子外面跟着走的才是柳三娘,它听后就把柳三娘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柳幺女犹豫半晌点点头。 缇春隐忍着心头升起的不快:“那山匪又是怎么回事?” 柳幺女啜泣着道:“当时除了我,所有人都晕了,他们醒来后发现三娘不见,便共同想出了个由头,并发誓谁都不许对外说出去,我当时害怕极了,装着晕了还没醒,正好听到了这些,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柳幺女说完,细细观察着缇春的神情,她似乎看出缇春的不悦,略带几分讨好地问:“姨娘,三娘的失踪真的和豺狼妖有关吗?不都说……不都说豺狼妖是为了救袁……袁什么薇才掳新娘的吗?两年前那个袁……薇还没死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缇春板了板脸色,暗道柳幺女反应还挺快:“折柳司来孙府只是调查,并未有确凿证据说二者有关,不若这个时候你已经被折柳司传去问话了。” 柳幺女拍了拍胸脯:“说的也对,说的也对。” 缇春道:“看你的样子,你也觉得当年那股邪风不是豺狼妖?” 柳幺女难为情道:“其实也不是……就是我没见过豺狼妖,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但当时那邪风抓住我的时候……那种感觉……确实像某种兽类……” 柳幺女只要一回忆身体就打冷颤,她不由得抱紧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段记忆实在恐怖,她还是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了。 “姨娘,我知道的都说了,孙老爷他……” 缇春莞尔道:“放心,小孙他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你的,相反,他会好好保护你,你就时刻准备着,等新娘失踪案一解决,小孙便会再抬你入府,届时你就好好享你的福吧!” 缇春说完,推开门便走,转身之际,她的余光看见了柳幺女,她一脸期待,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幻想里,缇春冷笑,迅速避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瞬都会脏了眼睛似的,她大步向前,头也不回,扬长离开。 第三十五章 再现 马车行驶向了上京城。 迟鹰掀开车帘向外望了眼,然后靠回车壁上,长叹一声:“忙活了半天,就知道了金光可能是兽妖,这跟白忙一场有什么区别。” 迟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宋珩观之安慰道:“不算白忙,起码此行确认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以及它大概与豺狼是同类妖的可能。” “算算时间,袁雨薇已死一月有余,从豺狼妖前段时间的动作来看,它所用的古法大抵有时间限制,不外乎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天之类,所以,它应该很快就会再出现,掳走第十三位新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放弃金光这条线索,像上次一样,再扮一次假成婚,将它引过来再一网打尽。” 宋珩想了想说:“同样的错误,它不会再犯第二次。” 迟鹰却道:“但他来不及了。过,像这种古法邪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么就是白费功夫,何况袁雨薇已身死这么久,三魂七魄早就不知消散多少了,那豺狼妖见此情形,未必不愿放手一搏。” “可是,如果到时候来的是金光妖呢?”缇春开口道,“就像上次一样,你有多少把握能将它擒获?” 迟鹰愣了下,抱臂嘴硬道:“上次我们那是没有准备,金光还搞偷袭,这次好好筹备一下,肯定能抓到它。” 缇春一眼看穿他:“你说的抓到,是将它们都抓住吗?” 迟鹰略略心虚,“嗯!当然,别忘了上次豺狼妖可是负伤离去,到时候就算它出现,那点战斗力也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现在要关注的重点就是那只金光。” 圣上下旨要抓豺狼,然豺狼身边有金光,所以就要将其一网打尽,否则这条皇令根本完不成,只是眼下他们掌握的关于金光的线索太少了,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无法主动出击。 缇春绞尽脑汁,最后沉叹一声:“它们妖族就没有户籍之类的东西吗?这样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金光不出现,我们就永远束手无策。” 迟鹰嗤笑道:“妖族有户籍?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有。”宋珩冷不防开口。 迟鹰:“?” 宋珩看了眼他,随后看向缇春,缓缓解释道:“先帝在时曾与一位大妖定下过人族与妖族和谐共处的约定,那时候为了方便管理人族和妖族,上京地界是有过一本妖族户籍的,但它的名字叫做‘百妖录’。” 迟鹰惊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几十年前了。后来人族与妖族反目,这本百妖录就被折柳书院锁了起来,渐渐的,也就无人知晓了。” 缇春闻言有些激动:“那那本百妖录,我们能拿出来看看吗?” 宋珩说不能,“那本百妖录锁在折柳书院的天机阁,只有天师有钥匙,近来天师又不在上京,我们没办法看到它。” 缇春高兴的劲儿瞬间泄下去:“那怎么办啊……” 宋珩轻轻咳了咳,凤眸有些不自然:“我记得。” “?”缇春抬起头,“你看过百妖录?” 迟鹰亦是瞪大了双眼,被天机阁锁起来的东西那就代表着机密,除了天师本人没人能拿的到,宋珩怎会看过?除非…… “嗯。”宋珩淡淡地说,“少时进过一次天机阁,看过一次百妖录。” 他没说具体怎么进的,那就只能说明是偷偷进的,缇春心照不宣,接着问:“那你可记得,那百妖录上写了什么?” 宋珩一五一十道:“上京城,五百年以上之妖,三人,三百年以上之妖,十人,两百年以上之妖,二十七人,一百年以上之妖,七十九人,五十年以上之妖,一千三百六十一人,其余妖总计,两千六百八十八人。” 缇春听着一串又一串的惊人的数字,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多妖?只是上京地界?” “是。”宋珩道,“当年先帝与妖族红鸾大妖签订同盟合约后,上京便涌入了不少妖族,百妖录上记载的是当年上京妖族数量最鼎盛的时候。” “那……”缇春的眉头锁起来,“与豺狼和金光相匹配的是?” “据我们推断,豺狼妖的年岁应该在八十年左右,而那道金光,已逼近百年,倒退到先帝时期,两人均在五十年以上,两只五十年以上且相熟的妖族,其中一只还是豺狼妖,这样的情况有四种。” “竟只有四种?” “是。”宋珩解释道,“妖族非常重注血统和外貌,像豺狼这样既像狼又像狗的兽类,在妖族里通常为人不喜,所以和豺狼妖一起行事的少之又少。这四种里,有两种是夫妻,一为豺男蛇女,一为豺女猫男,这两种暂时可以排除,还有两种,一种为豺与狼,据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种是豺狼虎豹,据说是当时有名的恶妖,不过后来这四只妖被妖族自己的人清理过了,所以眼下最有可能得就是那对同父异母的狼豺兄弟。” 迟鹰激动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这不是破案了?百妖录上一定有那对狼豺兄弟的居所和经常活动的范围,我们找过去,将它们抓住不就好了?” 宋珩摇头道:“不可,且不说我们还未确认那道金光就是狼妖,那百妖录也已是三十年前的东西,三十年来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今在上京留下的妖大抵也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故不可贸然行事。” 迟鹰听完彻底崩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了?” 宋珩不语,缇春亦感到几分疲惫,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嗅到几分熟悉的味道。 不好!缇春倏地睁开眼,与宋珩同时道出:“有妖!” 迟鹰抱着佩剑,一下子弹起来,“什么?” 话音刚落,车外狂风骤起,马匹受了惊,发出惊恐的长鸣,车身晃来晃去,半晌不停歇,阿福对车中人道:“大人、夫人,外头忽然起风了!” 许是察觉出这风有异,阿福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迟鹰找准时机下了马车,看着空中卷起的翻飞的枯叶大喊:“是谁?出来!” 这时,一道阴森的笑声由远及近,在他们马车的上方盘旋:“听说,你们在找我。” “我来了。”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倏地凭空出现,其势凌厉狠辣,直奔迟鹰而去! 第三十六章 缠斗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覃原本好好地在车上坐着,谁知一阵天旋地转,车停下来,外头亦吵嚷起来。 阿覃掀开车帘,只见一道金光宛如闪电般劈了下来,熟悉的场景于脑中再现,阿覃吓得脸色发白,跳下车就向缇春跑去:“姑娘!” 缇春奔向她,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姑娘!可又是那金光妖?” 缇春紧紧盯着那道金光,边盯边退到一棵树的后面,“是,我们赶紧躲起来,让宋珩他们对付它,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好。”阿覃颤颤巍巍,她攥紧缇春的手指,一瞬不错地看着前方。 金光突如其来的出手,迟鹰措手不及,好在宋珩出现的及时,以同样凌厉之势挡下了,他站定在迟鹰身前,面色平静地看着那道金光:“何方妖怪?报上姓名。” 那金光似乎在打量他,“你,就是宋珩?” 它的声音雄厚暗哑,听之不刺耳,却有震慑心魂之力,迟鹰怒斥:“何方宵小?堂堂折柳司玄使之名,也是你能叫的?” “呵。”金光冷笑,缓慢吐字道:“折柳司玄使,能力由高到低,共计十八位,宋大人排在第几位呢?” 金光微顿,像是思考了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大人不偏不倚,正好排在第十八位吧。” 说完,金光咯咯笑起来,其笑声里充斥着轻蔑和不屑,身上的光亮也随着声音忽明忽暗。迟鹰气到发狂,拔剑便劈了出去,哪知那一剑对金光来说不疼不痒,随随便便就让他躲过去了。 金光很有耐心地对他二人说道:“我今夜来,不为你们,你们乖乖地退到一边,让我把她带走,这样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留给你们一具全尸。” 尽管金光没有指名道姓,在场之人还是听出了它所说的“她”是谁。阿覃一时紧张到了极点,心急如焚道:“姑娘!它竟还是冲着你来的!” 缇春也有些懵,难不成她真的生的那么有吸引力?让一个近百年的大妖不惜惹上折柳司,也要几次三番地掳走她? 迟鹰越发地看它不顺眼:“小小妖怪,口出狂言,拿命来!” 迟鹰一运力,剑便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拿下腰间的玉骨笔,那笔手指粗,尺来长,迟鹰在空中迅速的画下符咒,那血色一般的朱砂痕迹凭空而升,一道一道地向金光而去。 金光非本体,躲起迟鹰的长剑十分占优势,饶是迟鹰速度再快,也无法伤它半分。迟鹰见状,果断召出灵赋玄武,一时间,林间小道充满了莹莹绿光,一只巨大无比的玄龟伏在了迟鹰的身后,瞧之竟有几分要将金光掩盖的气势。 阿覃也是第一次见到捉妖师召唤灵赋,她惊讶地合不拢嘴:“这、这就是神兽玄武?” 缇春点点头,墨色的瞳眸中映出点点绿光:“嗯。” 传说中,很久以前现世只有人的存在,后来才出现的妖,妖天生拥有妖力,且修炼速度比人快上许多倍,没过多久,妖族侵犯人族,人间便成炼狱,后来,人向上苍祷告,祈求神族保佑,神族的四大神兽便向人间赐下神力,凡得神兽神力者即有机会请神兽神相庇佑,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灵赋。 灵赋于人族,可遇不可求,在人们看来,那是神赐,唯有极其幸运的人,才会得神的青睐,因而能成为玄者,也就是民间通常所说的捉妖师。 人族觉察自己有没有灵赋,通常在年少的时候,测灵赋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星盘上,星盘上的一方神兽亮起,就说明此人有神的庇佑,可以成为捉妖师,这些年,朝廷大力在民间招收拥有灵赋的人进折柳书院,几年前缇春也在家中测过,不过她并不是传说中的幸运之人,也就没有踏上这条路,如今,她误打误撞,竟亲眼看见了玄者召唤神兽是何等模样。 “原来是玄武。”金光低声似呢喃,“可惜了,兽不成型,这辈子都是个玄卫的份。” 迟鹰大怒:“不许你侮辱神兽!” 捉妖师召唤出灵赋,其战斗力便肉眼可见地强大起来,刚头只能躲避金光攻击的迟鹰,此刻已能和它打个来回,只可惜,近百年的大妖就是有近百年的威力,迟鹰在它手中没坚持几招,便有了败势,最后一次对上之后,迟鹰连连后退数步,口腔里弥漫出血气,身后的玄龟已变得明灭闪烁。 金光高高在上,语意里满是玩味:“我说过了,你们让我带她走,我给你们留个全尸,何必苦苦挣扎,浪费彼此的时间?” 宋珩将迟鹰扶到一边,眸色依旧淡然地看着金光:“你想要她,可是时间不够了?” 金光噤了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隐隐变得有些恼怒:“你管我为什么想要她?她长得美,我就想要,你管的着?” 宋珩稳如泰山,他长身鹤立,明明仰头看着对方,却丝毫不怯场,“上京已不会再出现第十四位新娘,袁雨薇的魂魄时日无多,你们不得不再次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你们想赌一把,可对?” 金光似乎真的恼了,它向宋珩冲过来,“对你个大头鬼!” 宋珩掏出青玉笔,一边后退一边画符,与金光缠斗了起来。 另一边,阿覃听了他们的对话惶恐不已:“姑娘,我们趁现在赶紧逃吧!那金光是替豺狼妖来的,被它抓回去,必死无疑啊!” 缇春死死盯着宋珩,道:“不行,倘若宋珩不敌金光,我逃也是没用的,我们现在不如期盼宋珩能制服金光,最好再问出些别的东西来。” 阿覃急的留下了眼泪:“可是、可是宋珩他根本打不过那金光啊!” 缇春看着宋珩的一招一式,想到之前和金光交手的两次,莫名地觉得宋珩的手段好像较之前狠厉不少,那动作虽看着从容不迫,但怎么越看越有几分教训、泄愤之意呢? 迟鹰似乎也看出来了,在一旁叫嚣着:“公子打他!没错!就这样!!狠狠地打!!!” 缇春瞥了眼迟鹰的脸,这一瞥不要紧——嚯,怎么鼻青脸肿伤成那样?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也正是这一眼,缇春福至心灵,原来宋珩是在给迟鹰出气。 “你就放心吧,宋珩输不了。”缇春宽心道。 阿覃瞧不出名堂:“为何?” 缇春道:“没看他连灵赋都还未召唤吗?好歹是折柳司的玄使,就算排十八位又如何?还是很能打的吗!” 阿覃依旧不懂,但她隐约从缇春的话里听出几分骄傲,也就跟着放了几分的心。 第三十七章 狼妖 金光同宋珩过了几百招,渐渐的,金光发现它有些力不从心了,到底是化形,功力只有本体的六七成,它若以本体现身,哪还能让宋珩跟它周璇这么久? 金光逐渐表现出不耐,几次攻击都冲着缇春而去,宋珩就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让它无从下手。 金光想了想,今晚确已不是抓走缇春的最佳时机,于是它找准机会,化作一瞬本体,给了宋珩致命一击,随之遁地逃走,临走前,它留下话:“宋珩,我还会再回来的!” 宋珩接了它那一招,胸腔都泛起嗡鸣,他站在原地缓了会儿,眸色恢复清晰时,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迟鹰跑过来,上上下下将宋珩检查了一圈:“公子,你没事吧?” 缇春也跑过来,美眸里映着关切,宋珩点点头,神色还算柔和,缇春放了心,道:“刚刚那一瞬,它是不是现形了?” 迟鹰肯定道:“是,我看见了它的爪子,尖锐的,很像是狼爪,公子,没准它真的是狼豺那对兄弟的狼兄,你就让我带人去它们的居所看一眼吧!” 宋珩沉默不语,俊美的脸上凝着股肃意,缇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抬脚走向刚刚金光离开的地方,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地上的枯叶,然后从其中拾起一撮毛发:“这是……狼毛?” 迟鹰心跳骤然加速:“拿来看看!” 缇春走回来,将那撮毛发展示给宋迟二人看。 迟鹰盯着它,又拿到手里仔细地辨认了下,随后激动地道:“真的是狼毛!公子!” 他殷切地看着宋珩,只待宋珩一声令下。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宋珩像在思考,半晌后回过神,“没有。”说完,他看着迟鹰,“那你就回折柳司,带上人到城东八十里外看看吧,记得小心,那里妖群不少。” “好!我这就去!” 迟鹰自领了一辆马车先他们一步回城,缇春和宋珩便上了另一辆,直到近子时,他们才回到宋府。 回到房中,阿覃连忙叫人给缇春备水,“真没想到只是出去一天就这么心惊胆战,姑娘,我们明日可不要再跟着宋大人了。” 缇春笑说:“眼下却是不跟不行了,没看那金光今日说,它已经盯上我了吗。” 阿覃忧心道:“那、那还能宋大人去哪,我们就要跟到哪吗?就没有什么术法,能让我们待在宋府不动,就不会有危险的?” 缇春摇摇头,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一一卸下,最后留了那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饰在手中把玩,“原本今日在柳家,我们已几乎能断定那道金光也是兽妖,没想到随后就确定了它的身份,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 阿覃问:“什么?” 缇春柳眉微蹙:“金光第一次来抓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是贪图我的美色,而宋珩刚好利用了这一点,从上京近几年的少女失踪案中找到了关于它的蛛丝马迹,也就有了今日探查柳家一事,可是刚刚,他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想抓我回去,给豺狼当第十三位新娘,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覃努力想了想,神色有些纠结:“或许……这二者并不冲突呢?” 缇春抬起眉毛:“为何?” 阿覃笑道:“宋大人刚不也说了吗,因为上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第十四位新娘,所以它们只能把目光落到你这位第十三位新娘上,当然,也有可能,它一开始奔你来就是为了你新娘的身份,至于从前那些少女失踪案,只是碰巧。” “碰巧?” “嗯,对。”阿覃思忖片瞬,道:“我记得姑娘以前说过,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任时间、空间再变换,都会有永远不会被抹去的一部分,所以那些失踪案能被查出来,并不奇怪,何况那日我们听它说的话,一看就是老手,所以就算知道他之前做过,也不稀奇。” 缇春听了阿覃的话,便不再钻牛角尖:“你说的对。” 阿覃得了夸,美滋滋,凑过去问缇春:“话说在柳家都发生什么事了呀,我都没听到,姑娘给我讲讲。” 缇春一提到柳家就一肚子火,“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 . 翌日,缇春还在睡梦里,就被阿覃给叫醒了。 “什么事啊?”昨夜睡得晚,此刻缇春的脑袋涨得很,眼皮更是重如千斤,睁都睁不开。 阿覃的语气有些急:“是大理寺的空寺正,昨日玲珑的案子审完了,空大人亲自登门,告知姑娘案子结果呢!” “空……哈?”缇春一是惊讶于案件审讯的速度,二是惊讶于空嘉慕竟亲自登门。 纵有百般不愿,缇春还是勉强下了床,“那走吧。” 匆匆忙忙还是用了两刻钟,缇春收拾好行头,往正堂去。 “让空大人久等了。” 缇春姗姗来迟,面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空嘉慕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缇春县主客气了,只是……宋大人没有和县主一起来吗?” 缇春也是到了才知宋珩未在正堂等候,她看了眼阿福,阿福恭敬地回道:“回寺正大人的话,宋大人早些时候出门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缇春不着痕迹道:“嗐,我说呢,怎么刚头一睁开眼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先我一步来和空大人说话来着。” 空嘉慕笑而不语。 缇春也不管他信还是没信,面子上做够于她而言就算可以了,故缇春道:“听说玲珑的案子审完了?” “正是。”空嘉慕道,“玲珑对于她谋害县主一案供认不讳,承认她是生了嫉恨心理,所以才对县主下了毒手,至于那砒霜是从何而来……” “……可是她平日里买的老鼠药,从老鼠药中提取而来?” 缇春接了他的话,空嘉慕惊讶道:“县主竟连这也知?” 缇春的笑中透着股无奈:“这也是巧了,府中近来有老鼠,我曾问玲珑他们要过老鼠药,当时阿覃看着,因府上存的老鼠药奇多,所以就跟我提了一嘴,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出现砒霜一事,用命人查了周遭近半个上京的药材铺,都没有我府中去采买砒霜的记录,这么一想,只会是那些常以砒霜用作毒死老鼠的老鼠药了。” 说到此处,缇春脸色一变:“这么说来,玲珑她恐是惯犯了。” 空嘉慕点点头:“县主猜的不错,玲珑在近几年里用相似的手法前后害死了四个人,其中就包括那日县主提到的青桃,而这四个人也都是阿德帮她收的尸,全部葬在小青山,眼下大理寺已经派人往小青山去了,大概今日仵作就能验出真相,彻底定了玲珑的罪。” 这样听起来,案件审讯的还算顺利,缇春微微笑道:“有劳空大人了。” 空嘉慕连说县主客气,“除此之外,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还提到了一些人。” 缇春的注意力放到那个“些”字上,“哦?不知她提了谁?” 空嘉慕看了眼阿覃,徐徐道:“不偏不倚,正是那日这位阿覃姑娘提到的,街坊邻里。” 第三十八章 长策 “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说,当年她确与青桃定下协议,只不过是君子协议,不论最后那位年轻的王姓公子选择了谁,都不要影响她二人之间的情意,后来如我们所知,王公子选择了青桃,玲珑虽心生嫉妒,但也尝试着遏止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要对王公子断了念想,所以为了能成功,她主动疏远了青桃和王公子,不想这一切竟叫周围这帮街坊邻里看了去。” “二女心悦王公子,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她们意图争个高低,街坊邻里亦是心里明镜,是以当青桃胜出,与王公子每每人约黄昏时,小巷里便传出了闲话,至于是什么样的闲话,在下就不转述出来污了县主的耳朵了,总之谣言愈演愈烈,最后传进玲珑的耳朵里,已是难听至极,尤其,其中一桩还是事关青桃的,他们说,是青桃告诉他们,玲珑心胸狭隘,她争夫失败就恼羞成怒,毫无君子风度,如此这般,玲珑,便起了杀心。” “时至今日,玲珑的话是真是假大理寺已无从考究,但她残害同僚,杀人泄愤,甚至还对圣上亲封的县主起了歹心,实在天理难容,在下已将此事禀告圣上,相信不日就能还县主一个公道。” 缇春一字一字听了去,莞尔道:“我知晓了,空大人有劳。” 案件转述完,空嘉慕就从宋府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他又嘱咐一遍玲珑的事,此番下毒案,玲珑是主谋,阿德是帮凶,而那些宋府的其他下人,无一不在其他时候帮着玲珑做了恶,细细算下来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回去之后你拟一份名单,将犯罪之人及其所犯罪状书写好,亲自交到县主手上。” 领命的官员说:“是。” 空嘉慕吩咐完,再度陷入沉思,官员看着他的脸色问:“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空嘉慕缓慢地摇摇头,脑中浮现的是缇春的脸:“你刚刚有没有发现,县主的脸色比昨日好上许多?” 官员回忆道:“好像……确实有,虽说县主今日的脸色仍有些差强人意,但比昨日已好上太多了,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空嘉慕徐徐说道:“中了砒霜之毒的人,短短一日,竟能好的这么快?” 经空嘉慕一提醒,官员也倏地想了起来,“对啊!那日杨御医和下官说的清清楚楚,缇春县主中的砒霜可是濒死的剂量,怎么短短一日忽然就好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杨御医在说谎?” “不可能。”空嘉慕斩钉截铁道,“就杨开俜那个榆木疙瘩,只认救人不认其他,想让他说谎,比登天都难。” 官员闻言这下犯了难:“那……这又是……” 空嘉慕想不出因果,摆摆手,“算了,就当她是好的快吧,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不提也罢!” 语毕,空嘉慕阖眸养神,再不说话。 宋府。 缇春凝望着空嘉慕离去的方向,面上无波无澜,亦不知她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阿覃,听了空嘉慕的话,再想起那些大娘大爷同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时的神态,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唾沫星子啐死人,这话还真不假。”阿覃越想越觉得那些人亦是杀死玲珑和青桃的帮凶,她搓了搓手臂,提醒着缇春:“姑娘?姑娘?” 缇春若有所思:“嗯?” 阿覃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缇春沉默了片瞬,然后笑道:“没想什么,对了,我们早上吃什么?” 缇春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眼下的乌青有些重,让她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阿覃笑着说道:“我让厨房煮了蜂蜜阿胶,还有辣子粥,蟹黄包,爆肝面。” 缇春光听着口水都要流出来,“哇!居然都是我爱吃哒!” 阿覃骄傲道:“那当然啦,现在宋府上的厨子可是我亲自挑选的,绝对符合姑娘你的口味!” 缇春口舌生津,连连说好,“那我们赶紧去吧!” 说罢,缇春脚下生风,海棠红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裙摆间随着步调翻飞起跃,恰如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明媚耀眼。 缇春欢快地走在游廊下,光影一截一截的从她身上掠过,倏地定住了。 阿覃猝不及防:“咦?怎么了姑娘?” 缇春竖起耳朵朝着宋府大门的方向:“门口好像有人说话。” 阿覃顺势踮起脚尖,一手遮挡着阳光张望着:“哎?好像是有人,看着像是宋大人回来了。” 缇春往后退了退,一眼便看见宋珩,跟着又看见了跟在宋珩身边的人:“那是谁?” 阿覃也看见了,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哎。” 缇春看那人的穿衣配饰,还有后腰间的青玉笔,一下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走,我们过去看看。” 宋府大门口,一男子与宋珩纠缠着,其人年龄看着不大,样貌也是不错,看着像家中长辈都喜欢的那一款,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腰环白玉,身量颀长,最有特色的便是他的一双极为明亮漂亮的桃花眼,让人看之,过目不忘,记忆深刻。 那人缠磨着宋珩,语意里还带着些许恳求:“宋大人,你就让我帮帮你吧,左不过近来我也闲着,你让我跟着你,你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宋珩板着脸,一言不发,那人继续缠磨:“宋大人、宋兄!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怎么这么见外?这眼看圣上给你的期限就要到了,现下连个豺狼毛都没见着,你不急我可要急死了!” 那人倒豆似的一口气说完,宋珩还是无动于衷,那人故耍起赖:“哎哟宋大人!你就行行好,让我留下来吧宋大人、宋大人!!” 宋珩无可奈何,他将那人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刚要开口,忽见一抹明艳的海棠色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这位是?”缇春发问。 宋珩正想回答,那人倏地睁圆了眼睛:“哎?这位就是弟妹了吧!” 缇春教那声“弟妹”镇住了一瞬,她打量那人,再度发问:“不知阁下是?” 那人展颜,拍着胸脯道:“弟妹好!在下姓卫,名长策!弟妹唤我卫大哥就行!” 姓卫……缇春在脑中迅速搜寻当今朝廷姓卫的达官显贵,一下便与一个人对上了号,那人正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卫青山,也就是说,眼前此人正是他的独子,折柳司第一玄使,卫长策了。 第三十九章 青楼 “卫……大哥好。” 缇春从善如流,卫长策很是欣慰,重重了应了声,随后用胳膊捅了下宋珩:“你这新夫人可比你大方多了!” 宋珩无言地看了眼缇春,对卫长策道:“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卫将军该回来了吧,他回来势必要见你,你还是赶紧回府上去吧。” 卫长策不假思索道:“我不要,他一回来定要考我功课,我才不,还是跟着你捉妖有意思,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吧,行不?” 宋珩还是那句话:“不行。” 卫长策幽怨地怼他一句犟种,转头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弟妹!哦不,阿春!你快帮我劝劝他,这圣上给的期限将至,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不是?我捉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你快帮我说说!” 折柳司第一玄使,听着就很厉害,缇春有些松动,悄悄看了眼宋珩,宋珩示意她不要答应,于是缇春狠狠地点点头:“我看行!” 宋珩:“……” 卫长策高兴地猛的一拍手:“哎!还是我们阿春上道,阿珩你学着点!一天到晚死脑筋,可急死我了!” 缇春娇俏的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试试吗,就像卫大哥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卫长策不能再同意地点点头。 宋珩看着两双无比期待的眼,终是轻叹一声:“也罢,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只是记得注意安全,一旦……” “嘘!”卫长策颇为痛苦地闭上眼,“八百遍了,宋大人,接下来的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别看宋珩平时寡言少语,唠叨起来一般人可真招架不住,卫长策对此是深有体会,连忙招呼缇春往正堂去:“阿春,我们快走,再慢一步耳朵必出茧子。” 缇春新奇地看着两人,自然地很上卫长策的步伐,她见卫长策熟门熟路的,便知卫长策不是第一次来宋府,相反,他应该经常来宋府,与宋珩的关系不菲才是。 卫长策很是自来熟道:“阿春,府上备早膳了没有?我昨夜刚回的上京,早上一睁眼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用膳。” 缇春答话道:“有的,卫大哥来的很是时机,早膳刚刚好备好,我们直接去用就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看来我与你的宋府缘分不浅吗!”卫长策说这话时回头看了眼宋珩,随后又转回头,有些遗憾道:“就是可惜,前几日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刚好有事不在上京,不然我必定登门给你们祝贺。” 说到这,他又一顿,神秘笑说:“不过你放心,红封我是准备了的,大大的,厚厚的,稍后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府上来!” 宋珩一听,连忙道:“红封就不必——” “哎你不要说话。”卫长策打断他,然后笑眯眯地看向缇春,“这种事情呢要听府上女主人的,阿春,你说收不收?” 缇春又看了眼宋珩,宋珩再度小幅度地摇摇头,缇春娇憨地笑了笑:“只是红封的话,收了也无妨,大不了等卫大哥成婚的时候,你再包个更大的还回去呗?” 卫长策对于缇春的回答满意极了,仿佛终于有人站到他那边了似的:“你看看!还得是我们阿春,多么善解人意又会来事?阿珩,不是我说你,你得学着点,知道了吗?” 宋珩僵了脸色,缇春头回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一种无辜的情绪,缇春掩唇偷笑,教宋珩抓个正着,缇春与他视线对碰,心虚地红了耳根,她赶紧回过头,唯有充血的小耳垂,彻底暴露了她此刻的窘态。 缇春今日依旧戴了一对珍珠耳饰,她好像很喜欢珍珠,打他见她第一面起,她的耳上便每天变换一副珍珠耳饰,有时是大的,有时是小的,像今日,她戴的就是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坠子,小小的珍珠嵌在鲜红欲滴的耳垂上,也不知是将珍珠衬的更白,还是珍珠将耳垂衬的更红了,宋珩看见的那一瞬,便立即挪开了眼睛,他跟在卫长策后头,直到同他们进了膳堂。 “哇,宋大人你可以啊,终于舍得换厨子了?” 今日早膳琳琅满目,卫长策观之食指大动。 宋珩淡然道:“托县主的福。” 卫长策恍然大悟,“我说呢,你怎么舍得把你那陈年老厨换了,原来是县主的威力,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长策大快朵颐,他大抵是真饿了,吃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眨眼的功夫桌上的东西便少了大半,就这样,他还不忘向宋珩打听这几日调查新娘失踪案的细节。 “还有一只妖?确定是狼妖了吗?” 宋珩道:“昨夜在它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撮狼毛,但它的本体我们并没有瞧见,眼下已经让迟鹰带人去查看了,今晚就能有结果。” 谈起案子,卫长策面上的笑意便全退去了,“如果能确认身份,今晚我们就动身,区区百年以下的妖怪,对付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但若它在百年以上,我们就要从长计议了。” 听到此,缇春不禁发问:“为何百年以上的妖怪要从长计议,超过一百岁的妖怪,很难捉到吗?” 卫长策认真解答道:“没错,妖怪每逢一百岁,会有一次天劫,这天劫可能是各种形式,最常见的便是雷劫,通常来说大部分妖怪扛不过这次天劫,但若扛过了的,其妖力会以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增加,这也是为什么现今的妖怪里,百年以上的妖少之又少的原因。” “原来如此。”缇春凝眉,想到那日的金光其妖力已然十分恐怖,倘若再翻个十倍、百倍,到那时不知要恐怖到什么地步? 还是要尽快将其抓住才是。 用过早膳,宋珩起了身:“离迟鹰回来尚早,我出去一趟,稍后回来。” 缇春卫长策双双起身:“你去哪?” 这两人同步的状态颇是让人咋舌,宋珩解释说:“有关金光的女子失踪案,还有两家没有探查完,我想趁现在去看看,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 两人又是同时说道:“我也要去!” 宋珩看看缇春,又看看卫长策,太阳穴的地方咕咕涨了起来,“只是去问个话,不需要这么多人的。” 缇卫二人默契的惊人:“我们想去!” 宋珩欲言又止,他想了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这次要去的地方,你们去不合适。” 缇春与卫长策奇怪地对望一眼:“哪里?” 宋珩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道:“青、楼。” 第四十章 男装 宋珩大抵也没想到,当他道出“青楼”二字时,眼前的两人变得更兴奋了。一个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还没去过青楼,早就想去看看长什么样了,一个立马回房换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素色的常服出来。 卫长策欣赏地看着缇春:“没想到啊,阿春扮作男子也这么俊俏!” 缇春自信满满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我是女子?” “嗯。”卫长策摇摇头,“简直不要太看的出来。” 缇春:“……” 卫长策笑的露出虎牙,安慰道:“这都是小事,就当你是去找男倌儿了吗!” 缇春一怔,暗暗觑了眼宋珩的神色。 卫长策自知失言,连忙致歉:“瞧我这张嘴,狗嘴吐不出象牙,冒犯了冒犯了!” 不知为什么,刚头宋珩的脸色明明没有变化,可卫长策就是觉得后背和脖子上都凉嗖嗖的,莫名的生出一丝恐慌感,他再三确认宋珩的表情,确定他没有生气,这才宽了心。 “那我们就出发吧。” 路上,宋珩素来少言,卫长策又因着刚头的话还在小小的尴尬中,缇春便主动提起了早上空嘉慕来告知玲珑一案的事。 “什么?你府上还有这事?”卫长策大为震惊。 宋珩也是没想到玲珑竟在这几年里戕害过这么多条性命,甚至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面上蕴了一丝怒色,更是不发一言。 “好在现在人已经定了罪,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逃不掉。” 从那些从宋府带出去的下人们再没送回来过后,缇春心里就已明白,那些人作恶已久,无一人干净,同时,她也可以预见宋珩平日里在宋府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自是由着他们明里暗里作威作福,甚少明面上敲打,以故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卫长策严肃道:“这府中下人听话与否、忠心与否,都是很重要的,若是有其中一样做不到,就要及时换掉,我从前就提醒过你,你身边那几个下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伺候人的,果然呐,还好阿春将人给揪了出来,要是有一天他们将心思打到你的身上,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宋珩始终未开口,他冷着脸,原本便自带的疏离感便又浓了几分,他的眸色幽暗,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幽怨,他总是淡淡的,但这一次,缇春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情绪,那种情绪太抽离,缇春很难形容,或许是悲伤的,又或许是委屈的,但那都只是一瞬,很快便消散了,它消散的速度让缇春恍惚地以为刚刚的瞬间是错觉,又也许,真的是错觉。 此次他们要去的青楼,名曰金月堂,又名花满堂,据说和那个金月酒楼是一个主家的,便取了同样的名字。金月堂离宋府并不遥远,他们在车上坐了约有两刻钟便到了。 下了车,三人并行往堂里去,金月堂较之金月酒楼稍微逊色了些,纵如此,它依旧是上京第一青楼,其层高五层,俯瞰呈半月状,一进去便可直接望见五层的楼顶,原是将大堂打通,留了两侧作厢房,一眼望去空旷恢弘,更是富丽堂皇。 金月堂的月妈妈正在大堂里和客人说话,转头便见门口来了三位顶漂亮的人,一位生了双明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平易近人可亲极了,一位生的明眸善睐,宛如珍珠白玉,至纯至洁,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定能将不少花娘迷了去,还有一位当属三人中生的最好,看着如空谷幽兰,实则暗含妖异,一颦一笑勾魂摄魄,怕是他自己都不知,月妈妈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招人的公子。 “哎哟!这是哪家的公子,一个个生的都这么俊俏!都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的吧?” 月妈妈热情地招呼上去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他三人身上打转,只一眼,月妈妈便料定,这三人中最有钱的当属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她身上的料子堪比金子,非顶顶富贵的人家根本穿不起,其次便是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公子,那料子也是非富即贵,错不了,最后才是那个冷面公子,身上的料子和旁边两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好在人抬衣裳,气度也绝非俗类,月妈妈心下了然,仿佛已经料到此番接客,她定要不少的赚一笔了! 月妈妈热情,卫长策也是个自来熟的,“确是第一次来,妈妈可得给我们找几个漂亮的姑娘,让我看看这名满上京的金月堂是不是名副其实?” 来的路上几人决定暗访,毕竟金月堂实在太大了,每日来往的上京人众多,一旦他们亮明身份,恐造成恐慌,说不定让圣上知道,还会遭圣上怪罪,故几人隐瞒了身份,好在此前宋珩和卫长策都没来过金月堂,缇春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只要没有熟人来捣乱,便都无妨。 月妈妈听闻,拍胸脯打包票:“这位公子放心,妈妈我敢说,金月堂的美人敢称上京第二,上京就不会再有一家花坊敢称第一,况且别说满上京,便是满大兖,你都找不出有比我们这有更多漂亮花娘的地方了!” 月妈妈说完,又问几人:“敢问三位公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卫长策率先说:“漂亮的、温婉的,最好还要知情识趣。” “知情识趣”四个字让卫长策咬的意味深长,仿佛他是逛遍青楼的人,只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罢了。 月妈妈连说好,转头问缇春:“这位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缇春压低声线,有模有样道:“我喜欢清秀的,冷着脸的,最好还是不爱跟我说话的。” 月妈妈见过的客人多了,客人们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稀奇,便笑着应下了。 “那这位公子呢?” 宋珩惜字如金:“和她一样。” 月妈妈说成,转头吆喝跑堂的带三人到最好的上房去,跑堂的将他们带到乙字房,陪笑道:“几位贵人,甲字房已经有人了,只能委屈几位贵人屈尊乙字房了,不过各位贵人放心,乙字房跟甲字房相比几乎无二致,几位贵人可尽情享用,我这就去给几位贵人拿酒。” 卫长策笑着摆摆手:“去吧。” 第四十一章 喝呀 乙字房里,三人落了座。 卫长策打量起房内陈设,感慨道:“不愧是上京第一青楼,无论是构造还是陈设,都十分别出心裁,瞧瞧这琉璃茶盏,还有这波斯地毯,就算是皇宫里,也难寻到这么大一块吧!” 乙字房是一一字型长间,中间由四折屏风折断,屏风外没两步就是门,屏风内则长长的铺着一条花样繁复的波斯地毯,地毯尽头便是席地而坐的客家,也就是缇春三人。 缇春同样好奇地环顾四周,“原来这就是青楼里的模样啊,和外面的酒楼也没什么分别吗。” 卫长策不同意道:“还是有分别的吧,外面的酒楼可不会有这么糜艳的色彩。” 卫长策随手从矮桌下方拿出一只玫红色的琉璃盏,那盏色正而清透,一股别样的异样弥漫开来。 缇春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可惜阿覃没有来,她早就想看看青楼长什么模样了,等回去,她定要央求着我给她讲讲了。” “你说的是你那个小婢女?” “嗯。” 卫长策不以为意:“嗐,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也罢,再者此行也确实是不方便,等有机会,下次、下次我一定再带你们来!” 缇春觉得卫长策有意思极了,爽朗地笑了两声,全然未觉宋珩越过她,瞥向卫长策的视线,那双眼冷冰冰又黑漆漆,卫长策当即收住了笑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不多时,花娘来了。 月妈妈果真按照他们的描述一模一样地找来了三位花娘,“这位名叫昭娘,最是温婉贤淑,她擅长抚琴,公子们若是有需要,尽管让她侍奉,这二位呢是一对双生子,姐姐叫梅娘,妹妹叫冬娘,别看她们性子冷,其实乖巧的很呢!公子们与她二人相处相处就知道啦!” “双生子……有趣。”卫长策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卫长策给月妈妈打了赏,月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扭头走了,她走时还不忘给昭娘三人使眼色,那意思是要她们小心伺候,莫出什么岔子,倘若真出什么岔子,恐怕这几人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乙字房的门开了又关,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缇春三人不说话,昭娘三人也就跟着大眼瞪小眼,小半晌过去,昭娘似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试探性地开了口:“公子们,可要听曲儿?” 卫长策友善地笑着,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不听。” 昭娘微窘,偏头看了看梅娘和冬娘,这对双生子在金月堂素来是冷傲的,别说她们一向不与外人交好,就连她们自己都互相瞧不上对方,昭娘自是不能把希望放在她们身上,故再度开口道:“那,奴家替公子斟酒?” 缇春三人要了满满一桌的好酒,看样子是要畅饮一番的,昭娘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尽兴,故立即上前,温温柔柔地给卫长策倒起酒来。 昭娘动了,梅娘和冬娘却还杵在那,缇春假意不满地扬声:“她都来倒酒了,你们还在那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来给我们也满上?” 梅娘和冬娘很不情愿,但到底听话的动作了,只是在给他二人倒酒的时候,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头颅高高的昂着,眼睛低低的垂着,仿佛只有鼻孔是看人的,缇春莫名地被此二女真的微微惹了火,她道:“别光我们喝,你们也喝。” 其中一女道:“回这位公子,奴家还有姐姐还要侍奉公子们,喝酒误事,还是先不喝了。” 原来说话的是妹妹冬娘,缇春微微勾唇:“看来两位小娘子的酒量是奇差了,只是喝酒而已,还能误事?” 梅娘见故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刚头来的路上妈妈交代我们,定要好好侍奉几位公子,奴家与妹妹确实不胜酒力,唯恐喝多了失了方寸,再完不成妈妈的话。” 缇春笑不达眼底:“可你们妈妈刚刚也说了,说你二人看着冷,实则乖巧的很,我看月妈妈这话是有意欺瞒于我呢,只是让你们喝个酒都不行,谈何乖巧?” 二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僵,尤其是妹妹冬娘,她不似梅娘那般能收住情绪,直接带有不满地开怼道:“这位公子,我们不说饮,实则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一个小娘子,青天白日逛青楼,喝醉了,传出去,对您的名声百害无利,话说到此,梅娘便斗胆再提一句,女子,当自重自洁,无论身处何种泥潭,也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如果小娘子实在不知如何做,那便效仿谢玄官,做高洁之人,行高洁之事,方为我们女子之正道也。” 冬娘不卑不亢地说完这段话,自觉有理极了,她将眉毛舒展开来,终于肯抬起眸看向缇春。 缇春从刚头冬娘开口,眉头就微微紧着,直到她说出谢玄官,缇春才明白冬娘和梅娘这对姐妹身上的自视清高的劲儿是从何而来,原是东施效颦谢雪瑶不成,就学成了这副半吊子的模样。 冬娘见缇春不语,以为她是被自己刚头的话镇住了,故颇为得意地掖了掖耳前碎发,“这位小娘子,谢玄官你总听过的吧,上京贵女排行第一,众世家女子效仿的楷模。” 冬娘那提及谢雪瑶与有荣焉的样子,更是让缇春气不打一处来,她倒不是多讨厌谢雪瑶,她是讨厌她爹荣国公!那夜若不是荣国公忽然跳出来,这会儿她都已经踏上西行的路了!何至于此刻被困在上京,还时时刻刻有着生命危险? 缇春隐忍着,玩味十足地说:“什么阿猫阿狗,没听说过。” 冬娘一下变了脸色,仿佛缇春的话淳了她心肝似的:“你?” 缇春表现出几分不耐:“说了半天,你们就是不愿陪本公子喝这个酒了,来人!” 梅娘一见缇春生了怒,连连找补:“这位小公子莫气,冬娘她就是话直了些,但心是不坏的,她绝没有怠慢小公子的意思,既然小公子想喝,奴与妹妹陪就是了,还请小公子莫气。” 梅娘说完直接饮了一杯,缇春看着她,眼底泛起冷意,这对双生子心里在想什么缇春心里明镜,无外乎是一进门就看穿她女儿家的身份,然后就打心眼里轻贱她,明明能喝但是不想喝,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为了她的名声。 “继续啊,只一杯,你想打发谁?” 梅娘难堪地看了一眼她,仿佛受了天大的折辱一般,又饮下一杯。 缇春笑着看冬娘:“你也一起,好姊妹,共患难吗。” 冬娘百般不愿,也同梅娘一样喝起来。 二女一人一杯交替地喝着,缇春不说停,她们也不敢停,期间梅娘还向卫长策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卫长策就当看不见似的,与昭娘说着小话,至于另一旁的宋珩,梅娘自打进来眼睛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转,然而他就像块木头似的,根本不看她,梅娘心如死灰,一直喝到肚子发涨,梅娘眼梢含泪,终是服了软:“小公子,奴家真的喝不下了。” 缇春不为所动:“继续,我没说停,不许停,否则我就让人告诉月妈妈,后果你们知道的。” 梅娘欲哭无泪,艰难地又饮了几杯,然后毫不意外的,她哇的一下将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都吐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明娘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几位贵人的雅兴!”月妈妈一听说梅娘在乙字房喝吐了,惊叫一声后立即赶来,她看着满桌狼藉,还有面色不霁的三人,一时惊吓地冒出一片冷汗,“你们两个小贱蹄子!先头举着手指头跟我保证今后绝对会乖乖听话!没成想,还是死性不改!来人,把她们给我拖出去!过后我要亲自收拾她们!” “是!” 冬娘闻言,当即软了腿,“月妈妈!我们知道错了!月妈妈,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都是有苦衷的!小公子、小公子你快帮我们说句话呀!不是那样的,小公子!” 缇春眉宇间萦绕着怒色,月妈妈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来,连忙让人快点把这二女拖走,随后十分讨好地陪笑道:“扰了几位贵人雅兴,真是抱歉,这样,妈妈我啊这就去再找两个姑娘来,这次绝对包君满意!” 缇春冷淡道:“不必了,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就都出去吧,这里只留下昭娘一人就好。” 闻声,昭娘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她怯怯地看了眼月妈妈,月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公子,只有昭娘一个,我担心她侍奉不过来……” “没什么侍奉不过来的,只是倒个酒而已,还能让她断了手不成?” 是真只是倒酒,还是为了别的,月妈妈此刻已然顾不上了,现下能让几位贵人消气才是最重要的,“行行行,都依小公子的,小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还有这些好酒,我再让人上一些来,小公子敞开了喝,都算妈妈我的,就当给小公子和两位贵人赔罪了!” 月妈妈摸出眼前这个坐在中间的小娘子才是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故自然而然将她当作了三人中的主家,一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带了两个模样极好的男子来逛青楼,还只点了一个花娘留在房中,饶是月妈妈见多识广,心底也不禁纳罕,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如此开放,玩的还如此花? 月妈妈脑中念叨着,催促下人赶紧收拾干净,随后便退了出去,于是屋里只剩下四人。 昭娘不知缇春想要做什么,但月妈妈想到了的,她也想到了,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会是她此生遇见过的最最最可怕的事了! 昭娘慌乱地给卫长策又倒了杯酒,“公子,喝酒。” 她声若细蚊,略显木讷地低着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三道视线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压的她喘不过气。 卫长策笑呵呵道:“只给我一个人倒哪够?那不还有两位?” 昭娘“哦”了两声,又给缇春和宋珩倒了两杯,分别放在两人的跟前。 缇春看着那因手抖撒出来的水渍,温柔笑道:“你放心,我们不吃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我们只是想来好好喝一顿酒。” 昭娘眼睫一颤,暗道你们嘴上这么说,谁知待会儿喝多了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才不信呢。 缇春看她温吞的模样,哑然失笑,心说他们还真没挑错人,这是个吓一吓哄一哄就能套出话的主儿。 缇春主动拿起酒杯,在昭娘面前晃了晃:“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就喝吧,只一点,我喝,你要陪,不陪,就和刚头那二女一样,听明白否?” 昭娘想起月妈妈的眼神,登时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听明白了!”然后,她就真的缇春一杯她一杯地跟着喝着,没一会儿便迷离了眼色。 卫长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昭娘,这是几?” 卫长策比了个“二”,昭娘抬头,看成斗鸡眼,脱口便道:“五。” 卫长策忍俊不禁:“成了,开始问吧。” 他与缇春默契地看向宋珩,宋珩久未开口,略微清了下嗓子,开门见山道:“昭娘,你可还记得一个叫明娘的人?” 昭娘仿佛被放慢的反应倏地的一怔,眼眸恢复清明的瞬间,让宋珩等人以为她恢复了清醒:“记得。”昭娘很认真地说道,“明娘,是昭娘最好的,朋友。” 这可真是巧了,宋珩又问:“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昭娘明显变得悲伤,眼泪晶莹地从眼尾流了下来,“明娘,死了。” 宋珩几人眼中皆闪过异色,一年前官府得到的报案上明明写的失踪,昭娘此刻却信誓旦旦地说明娘死了。 “怎么死的?你可知晓?” 昭娘缓慢地摇摇头,这似乎触及到了她最伤心的事,于是小声的呜呜地哭了出来。 “明娘,是待我最好的明娘,是全世界,最爱我的明娘,可是她却死了,我好难过、好难过,如果当初,我跟她一起走了,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昭娘啜泣着,情绪波动比他们想象的大,缇春心疼地看着她,绕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气,倏地就对上了昭娘的眼。 缇春暗道不好,昭娘此刻陷入回忆里,越是让她注意到现生的东西,越会让她清醒过来,待酒的迷糊劲儿一过,再想从她的嘴里套出东西,可就难了。 “昭娘,其实我……” 缇春语未尽,倏地一道白光钻进昭娘的眉心,那方向一看就是卫长策的手笔,缇春扭头:“你做了什么?” 卫长策勾勾食指,然后收回:“你别紧张,只是让她产生点幻象罢了。” 卫长策的话还没说完,昭娘忽然一把抱住了缇春,她两臂收得很紧,仿佛用尽了力气:“明娘?明娘是你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你终于舍得到我梦中来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明娘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懦弱,明娘请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吗?” 昭娘直至此刻才彻底地将感情释放出来,缇春顾不得问什么,只先一味地安抚着昭娘的情绪,轻声慢哄了小半晌,昭娘才变得没那么激动。 缇春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模仿昭娘口中仿佛是她长姐一样存在的明娘道:“好昭娘,不哭了,我早就不生昭娘的气了,昭娘怎么还放不下呢?” 缇春本是胡乱一说,谁知正戳昭娘心窝,昭娘眸中大悲,几近崩溃道:“可都是因为我,才害死明娘你的啊!” 第四十三章 龟公 昭娘紧紧地抱住缇春,耳朵贴在缇春的胸前,轻声抽噎道:“明娘,都怪我,那晚要不是我,你就不会被龟公发现,更不会失足掉进了井里,明娘,都是我不好,你走以后,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真的对不起。” 失足……缇春疑惑地看了眼宋珩,宋珩向她摇摇头,表示官府报案的卷宗上这的明娘并非失足,就是失踪。 缇春思忖着,犹豫了下说道:“昭娘,其实你不必责怪自己,我……并没有掉进井里。” 昭娘一怔,抬起头,兔子似的眼睛看着缇春:“什么?可我明明亲眼看着你掉下去了啊。” 缇春愣住,额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握住昭娘的手:“昭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掉进井里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昭娘的记忆发生错乱,一时间难以分辨回忆和现实,“不是掉进井里了吗?不对,就是掉进井里了……那夜你决定逃跑,然后带上了我,我们一起逃走的时候,因为我绊了一跤,被龟公发现了,然后你带着我继续跑,绕到了金月堂后面的假山里,当时我太害怕了,怕被月妈妈抓回去,然后……然后我就不想跑了,我决定回去,我抛下了你,然后,然后我就看着你被一群龟公追,我又害怕又担心,我怕你被龟公们追到,月妈妈肯定不会轻饶了你,于是、于是我就想办法,想帮你转移龟公们的注意力。” 昭娘微顿了下,像是脑袋刺痛了一瞬,随后接着说道:“然后……然后我就弄倒了一间厢房里的烛台,烛火顺着帘子烧了起来,我就大喊‘走水了’,没过多久,整个金月堂就乱了起来,龟公们、下人们、花娘们,因为这场走水乱成一团,我忽然就找不见你了。” “我那时又害怕又惶恐,我好希望你能顺利跑掉,可当我穿过重重人群的时候,却发现你还是被一个龟公抓住了,他要带你走,你不肯,于是你们便在井边争执了起来,可你的力量哪能敌的过龟公?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那个龟公把你推到了井里!” 昭娘恨极,身体抑制不住地因为愤怒而发抖:“我大喊‘杀人了’!然而没有人听见我说话,他们忙着救水、逃跑,没有人注意听我在说什么,我力不从心,跑过去,然后……然后我就不知怎么的,昏过去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堂里的姐妹告诉我,明娘失踪了,而我也因为前一夜受到了惊吓,所以昏迷了过去。” 昭娘说到这时,不似先前那般笃定,可能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缇春听了她的话,心里大致有了轮廓,她轻声问道:“那昭娘,你还记得当晚与我争执的龟公长什么模样吗?” 昭娘抽噎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很魁梧,个子很高的样子,后来我暗中在金月堂的龟公里找,并没有发现符合我印象的人,而且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说井下没有你,我就……我就怀疑是我自己出了幻觉,可是、可是现在,你还活着,那就证明那晚的我的确是出现幻觉了对不对?明娘,这么久以来你都去哪了?你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肯出现的?明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我保证。” 昭娘泣不成声,抓住缇春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缇春心疼地安抚着她,抬眸以眼神询问宋珩接下来怎么办。 该问的都差不多了,金月堂里大概不会有比昭娘更了解当时的情况的人,宋珩予卫长策一个眼色,卫长策便在昭娘的耳边打了个响指,昭娘瞬间昏死过去。 “你这又做什么?” “幻象结束,等她醒来,就会忘记刚刚的一切。” 缇春新奇道:“你们捉妖师,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 卫长策小小自豪道:“折柳司专用。”说完,他转头对窗外道一声:“去检查一下她刚刚说的井,还有那片假山。” 窗外无应答,但缇春隐约听见了风声:“你带了暗卫来?” 卫长策理所应当道:“当然,不然还真就我们三个来查案?” 宋珩帮缇春把昭娘放到一旁,刚头昭娘抱在缇春的身上哭了好久,她胸前的衣襟都湿了,缇春拿手帕拭了拭,然后有些沮丧道:“看来昭娘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 宋珩凤眸微垂,低语道:“到也未必。” 缇春一下猜中他的猜测:“你的意思是,昭娘刚刚说的那个魁梧的龟公,就是那金光所化?” 卫长策道:“若那龟公真的是金光,那后来发生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昭娘昏迷,明娘失踪,应该都是那金光的手笔。” 缇春想不通:“可是,金光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化身龟公去捉明娘呢,他使用点妖力,将明娘直接掳走不好吗?还偏偏,赶在明娘要逃跑的时候?” 卫长策犯了难:“这个吧……或许是因为?” 卫长策拖起长音,缇春好奇道:“因为什么?” 卫长策两手一摊:“或许是因为昭娘昏迷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明娘就是失踪了,并且实际上她和金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吗?缇春回忆了下明娘的画像,眉若远山,眼含秋波,模样有三分与柳三娘相像,多半就是金光的手笔,只是金光每次做事都谨慎至极,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他们没办法找到证据证明这两桩就是它做的。 缇春略有忧思,暗道难不成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能凭借百妖录一个个排除了? 正想着,卫长策的暗卫回来了,他不曾言语,而是用飞镖绑了一张纸飞进来。 缇春迫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卫长策眉头紧锁,转而骤喜,他将纸展示给缇春和宋珩看:“是爪印!井边和假山里都有这样的爪印!抓走明娘的,就是狼豺兄弟的狼妖!” 第四十四章 虎爪 暗卫送回来的纸上拓了在井边和假山上发现的爪印,井边的爪印并不明显,但假山处却有一只完完整整的,缇春将那爪印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终于确认了金光的身份:“原来真的是狼妖。” 缇春看过后,宋珩又看一遍,那上面确确实实是狼的爪印,卫长策当即道:“既然已经确认了那金光就是狼妖,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狼豺的老巢吧!” 宋珩不语,缇春看着他,面露犹疑:“可是哪里还有问题?” 宋珩摇摇头说:“没有了。” 他将纸折叠起来收好,然后对缇春道:“我们现在要去折柳司召人,你先回宋府,回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直到等我们回来。” 宋珩这是要去捉狼妖和豺狼妖了,缇春这时候跟在他们这边的确是麻烦,她点点头道:“好。” 事情安排完,几人便离开了金月堂,缇春乘着马车往宋府的方向去,宋卫则直奔折柳司。 缇春坐在车里,脑中浮现的是刚头宋珩踌躇时的神态,难道那张爪印真的有什么问题? “阿福,你可知道宋大人说的最后一家要探访的人家是哪里?” 缇春忽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阿福愣了下,想了下才说:“不知道,宋大人还没来得及同奴说,但双寿应该知道,那日大人本欲将要探访的几户人家都探访完的。” 缇春当即道:“走,回府叫上双寿,我要去最后一家看看。” “是。” 宋珩要探访的最后一家并不远,缇春在车上坐了没有两刻钟便到了,这是一户小巷深处的人家,家中房门紧闭,周围也不见什么人。 缇春下车后,阿福便敲响这户人家的门,然门中无响应,阿福便又敲了几下,门内还是毫无动静,缇春疑惑地上前,索性开了口:“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依旧无应答。 这时,小巷里终于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看着也是住在这里的,看见缇春的马车横在这里,又是惊疑又是嫌弃:“你们是谁?在他们家门口杵着做什么?” 缇春正愁无门路,看见男子欣喜道:“大哥您好,我找这户人家的人有点事,只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男人一见缇春是女扮男装,还生的这么俊俏,一下子态度变缓了不少:“原来是找宝儿爹娘,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吧?” 缇春的心陡然一跳,黑葡萄似的眼睛泛起浓浓的不安,“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男人说:“有一段时间了。” 他上前,看着大门紧闭的门前,倒也没露出太多担忧:“他们经常不出门的,可能这会儿在睡觉,或者不愿意开门吧。” 缇春紧着问:“他们为何经常不出门?” 男人叹了声,神色有些可惜道:“半年前,他们的女儿宝儿失踪了,向官府报了案,至今也没什么动静,老两口倾尽家产悬赏想要找回女儿,依旧杳无音信,渐渐的,就变得不爱出门,不愿意与人说话了。” 话说到这,男人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唉不是,以前就算再不愿意出门,宝儿爹娘也要出来采买一些米面或者菜类,算算日子,也该到他们再出门的时间了,现下还不见人,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缇春再犹豫不得,她一声令下:“踹门!” 阿福和双寿一人一脚便踹了上去。 “哎你干什么?!” 男人诧异万分,刚要制止,门已经被阿福和双寿踹倒了,缇春二话不说,冲了进去,男人见状也跟了上去,“哎你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缇春不听他的话,她在院中巡视一圈,发现无人,便冲进了屋里,屋里陈设如旧,除了空无一人,倒也不像有异样的模样。 “奇怪,宝儿爹娘人呢?” 男人进屋一圈没发现人,发出疑问,就这时,阿福跑了进来:“夫人,后院的一间房中的墙倒了。” 缇春道:“带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还跟着男人,匆匆地赶到阿福刚刚说的地方。 双寿对缇春道:“夫人,整个家中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宝儿爹娘的身影。” 男人蒙了,挠挠头道:“奇怪,难不成他们悄悄离开上京了?” 阿福所说的墙是一间闺房里的,看起来像是男人口中的宝儿住的地方,整面墙正中间完全空了,墙体碎成大大小小的块石,散落满地。 缇春就近拾起几块石块,放在手中反复观看,倒没发现什么异常,“阿福,把这些恢复原样。” “是。” 男人也奇怪为何单单这面墙倒了,跟着阿福一起复原墙体,缇春便在这间房里四处看了看,又摸了把桌上的灰。 “这位大哥,你刚刚口中的宝儿爹娘,应当很喜欢这个女儿吧。” 男人刚搬了几块石头,气还有些喘,“何止啊,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宝儿是宝儿爹娘的老来子,宝儿爹娘盼了大半辈子才把宝儿给盼来,平时都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的,这宝儿离奇失踪,宝儿爹娘一晚上头发全白了,半年来耗尽心血想要找到宝儿,可惜半分结果都没有,难啊。” 难怪,缇春暗道。这桌面上干干净净,仅有很少很少一点点灰尘,完全不是半年没住过人的样子,想来是宝儿爹娘日日来此打扫的缘故,只是,既然这里还这么干净,就说明宝儿爹娘近几日还是在家的,为何今日忽然消失了呢? 缇春转到床边,发现床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她无意翻乱宝儿的东西,只在床周看了看,倏地发现了一道痕迹。 这是……抓痕? 缇春赶忙连着抓痕四周瞧了瞧,然而那抓痕只有一条,看不出完整的模样,但缇春猜这应当是狼爪的抓痕之一。 缇春让双寿找来纸墨,将那印记拓在纸上收好,正当她仔细观察那拓下来的爪印时,阿福道:“夫人,墙体复原好了。” 缇春走过去,看着墙上惊现的两道模糊的、巨大的抓痕,倏地变了脸色——这不是狼爪的爪印,这是虎爪!是虎爪!! 第四十五章 虎妖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男人似乎猜到了几分那印记究竟是什么,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又联想到半年前宝儿失踪时她爹娘说的话,一时两股战战,寒意从心底里散发到四肢百骸。 阿福趴到墙体上,仔细看了看墙体裂开的纹路,“夫人,这面墙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顷刻坍塌的。” 寻常人力哪能一击就能将整面墙轰塌?其后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缇春停顿片瞬,转身就往外走。 阿福和双寿立即跟上她:“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缇春道:“阿福跟我回金月堂,双寿,你留在这里,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看看还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是。” 缇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金月堂,月妈妈正巧在大堂接客,她见缇春去而复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凑上去询问:“小公子,你回来了!可是又来找昭娘的?” 缇春不语,直奔后院假山,月妈妈看她的脸色,心底顿时升出不好的预感,她跟在缇春身后,有意阻拦:“小公子、小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再往前走就是金月堂的私地了,客人们是不能进去的呀!” 缇春停下脚步,月妈妈陪笑,“小公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不妨告诉妈妈我,我让人帮小公子去做。” 缇春含笑的眼睛看向她,一张美的像画儿似的脸,微微冷起来,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 “说起来,妈妈至今还未问过我的名字。” 月妈妈的心慌慌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不知小公子姓甚名谁?” 缇春淡道:“吾名,缇春。” 缇春……月妈妈无声地在舌尖咬了下这两个字,倏地脑中一震,缇春!那不是几日前刚嫁给豫王庶长子宋珩,又被圣上亲封县主的缇春吗! “缇缇缇——”月妈妈舌头打了结,她一是没想到原来缇春生的这么好看,前段时间外面都传她长的青面獠牙来着,再者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金月堂中看见一位贵女的身影! “您来这做什么?”意识到缇春是微服,月妈妈连忙改了口。 缇春道:“金月堂中恐有妖物出没,我要到后院一看。” 月妈妈一听妖,当即吓破了胆,又想到缇春的身份,她不可能说谎,便赶紧放缇春进到了后院。 后院不远处,果然有一处假山,缇春进去挨个假山搜寻,终于在一座假山底下发现了一处清晰的狼爪抓痕,缇春便拿出那张她刚刚拓过的爪印,将二者对比一下,发现二者并不统一,缇春蒙了,思绪一时爆炸开来——莫非这两桩案件,并非同一只妖所为? 就在这时,阿福有了新发现:“夫人你看。” 阿福将下面的杂草剥开,露出刚头被挡住的一截抓痕,阿福指着那处抓痕道:“夫人,这里的抓痕很新,与上面颇有不同。” 缇春倏地睁圆了眼睛,正如阿福所说,下面的一小截边沿清晰,像是新划上去的,反倒是上面被杂草挡住的部分,被人有意做旧,像是欲盖弥彰。 刹那间,缇春的脑中浮现很多事,一件件宛如珠子一般,渐渐的穿成了一条串。 “夫人?” 缇春猛的起身,快步往外走。 “哎?小公子?小公子!您做什么去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缇春由快步变作小跑,后又变作奔跑,阿福紧随其后,听见缇春吩咐道:“回宋府,快!” 阿福不明所以,但立即领命,两人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往宋府赶去,路上碰见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双寿。 “吁。” 双寿手脚敏捷地上了马车,“夫人快看!” 双寿递给缇春两张纸,那两张纸很是廉价,纸质粗糙,纸沿还飞着毛边,然而纸上的内容却是让缇春大吃一惊,上头画着一只站立的老虎的轮廓,画画的人显然不谙画道,寥寥几笔,似孩童之作,然缇春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只虎妖,一只强有力、凶神恶煞的虎妖! 两张纸上皆如此状,只不过一张是虎妖侧身,一张是虎妖正身,缇春心神具震,吩咐阿福道:“快回宋府,快!”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宋府,缇春下了马车直奔宋府马厩,挑了匹宋珩常驭的马便牵着往外走。 阿福见状仿佛猜到了缇春要做什么:“夫人不可!大人此去凶险,夫人不能再去冒险,还是让奴和双寿去吧!” 缇春摇头:“来不及了,我还有话要跟宋珩说,你们留在这,倘若今夜过后我们还没有回来,就向折柳司求救,明白了吗?” “是。” 缇春纵马疾行,一路向东,宋珩和卫长策出发的早,缇春用尽全力追赶,不知还能不能赶的上。 白日上京街上人群众多,缇春要想最快到达城东,只有横穿上京主街,然上京有法定,非朝廷加急召令,任何人都不得当街纵马疾行,缇春此刻的心悬的高高的,一是担心宋珩他们的安危,二是祈求此行一路顺畅,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在终于即将穿过最热闹的街区时,一辆马车忽然出现,惊到缇春的马匹,高高地扬蹄,继而放出长鸣。 “吁!”缇春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马蹄落下,她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纵马疾行?” 缇春扬声:“事急从权,还请这位兄台行个方便!” 马车里的人不语,他的侍卫看了眼马车,又打量了下缇春,还有她座下的马,“宋珩的马,你是宋珩的什么人?” 缇春眼前一亮,“你认识宋珩?你是折柳司的人?” 那侍卫又看了眼马车,随后点头:“是。” 缇春观察侍卫和马车里的人的动作和神态,心中颇为忐忑,看眼前这二人的模样,不似与宋珩相熟,但宋珩此刻又身处危机,要不要告诉他们,请求一臂之力呢? 犹豫再三,缇春还是选择隐瞒,大不了,还有阿福和双寿托底,“我是宋珩新娶的夫人,我初来上京,不懂你们这的规矩,还请见谅。” “宋珩新娶的夫人?你刚刚说,‘事急从权’,可是宋珩遇见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宋珩的名字,缇春想她大抵没有猜错,车里的人应当与宋珩是同僚,但关系必定不怎么样。 “无关他,是我的一个婢女,在庄子上挨了欺负,我要去瞧瞧,时间紧迫,这位大人,我们再会。” 缇春不愿与他再费口舌,绕过马车便继续前行,侍卫刚要阻拦,被马车里的人出声制止。 “世子。”侍卫等听吩咐。 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露出小小的一角,一双冷冽无情的眸幽幽地注视着缇春纵马离去的方向,“宋珩的新夫人。” 侍卫道:“世子,可要去查查她去做什么?” 车里的人声线低沉,好似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似的,“她要做什么,哪还用查,我没记错的话,宋珩近日在捉一只豺狼妖吧。” 侍卫回忆了下:“正是。” 男人勾了勾嘴角,眼底泛起几分玩味,“也不知他捉的怎么样了。” 放下车帘,男人长舒一口气,似叹非叹,吩咐道:“走吧,先回府。” 侍卫道是。 第四十六章 法阵 穿过繁华的街道,路便畅通起来,缇春策马一口气不停歇,直至日薄西山,才堪堪到了宋珩说的地方。 缇春下了马,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与天交界处,火红一片,近处是染上些许金色的竹林,风吹竹动,泛起一阵一阵整齐的声响,缇春便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在林间小路上走着,她宛如一只警戒性极强的猫儿,睁圆了眼睛看向四周。 然而她走了许久,也未见什么动静,缇春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隐隐有盖过恐惧的趋势。 倏地,身后的竹林动了。 缇春低呵一声:“谁?” 她出声的瞬间,手腕里藏的匕首同时飞出,缇春顺势握住了从袖口飞出的第二把匕首,正要冲出去,猛然看清了同样向她攻击而来的人。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缇春收势起身,跑上前去:“你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宋珩看着她,眼底的惊诧难以掩盖,不过很快他便恢复镇定,“我很好,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宋府?” 缇春开门见山,拿出那张纸道:“你们走后,我因着不放心,就去了你说的最后一家瞧了瞧,没想到那家没人,倒在一面坍塌的墙体中发现了类似虎的爪印,我便把爪印拓下来,拿去金月堂对比,结果意外的发现金月堂的那只爪印是新印上去,故意被人造旧的,然后我又在最后的那户人家里发现了他们屋主画下的两幅画,你看,这上面,画的分明是虎妖!也就是说,那夜的狼毛,还有假山的爪印,都是误导我们认为金光是狼妖的伪证!那夜金光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其实金光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虎妖,就是你说的,在百妖录里记载了的,曾经被妖族清理过的虎豹豺狼里的虎妖!” 缇春一口气说完,轻轻地喘着气,她看着宋珩,也不知他信了没有,“我、我也是担心,这一切都是虎妖的计谋,他故意引你来这里,其实是想害你。” 这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但缇春也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倘若是假也不过虚惊一场,但若是真,只怕宋珩不信,那便遭了。 “你推测的不错。”宋珩并不意外地说,“金光,就是虎妖。” 缇春看他的反应:“你都知道了?” 宋珩看着那两幅画,长睫半垂,半遮着霞光,“也是猜测,不过现在,我已完全确认。” 缇春稍放了心,不到一瞬,又高高的提了起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赶紧回上京吧,我们在这里势单力薄,对方有准备充足,恐怕不是对手。” 宋珩神色微肃:“来不及了。” 缇春愣住,她看了眼宋珩的身后,然后向四周看了眼,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卫长策呢?还有你带来的折柳司的人呢?” 宋珩冰冷地说道:“折柳司的人,都死了。” 缇春瞳眸骤缩,宋珩又继续说道:“卫长策也被虎妖掳去了,只怕此刻凶多吉少。” 原来宋珩在来的路上便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发生的太顺利,顺利到让宋珩不禁警觉,为何在那夜金光出现前他们还举步维艰,金光出现后一步步一桩桩都只向了一个方向?因而宋珩怀疑此间有诈,但苦于迟鹰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宋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这样,尽管他与卫长策再三小心,还是中了虎妖的陷阱,折柳司的玄卫全军覆没,卫长策也不知被吞到了什么地方去,宋珩便在此地四处寻找,没过多久,便碰见了匆匆赶来的缇春。 “卫长策被吞到什么地方去了?莫非此地有法阵?” “没错,不久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找法阵的入口,不出意外的话,迟鹰也在这个法阵里。” 缇春张望四周,口中喃喃:“入口。” “缇春。”宋珩忽然叫住她。 缇春回首,宋珩望进她的眼睛:“你该回去了。” 缇春看他,笑道:“我现在离开你,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宋大人不如暗暗卯点劲儿,届时好带着我和卫长策和迟鹰,全身而退。” 宋珩深邃的凤眸中似乎有些不解:“你好像,很信任我。” 缇春亦不知自己缘何,只知道自己一时血气上涌,一股脑跑到这里给宋珩通风报信,期间也有过后悔,但若她不来,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当然了,宋大人这么厉害,被人信任不是应该的吗?” 缇春说完,转过身,继续寻找起法阵的入口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降临,周遭陷入完全的黑暗,缇春点亮随身带的火折子,于夜色中摸索着,却始终毫无头绪。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缇春四肢酸软,忽然停住脚步,宋珩还在四周观望,她对宋珩道:“法阵当是触碰,你可记得当时卫长策被吞没时站在哪里,又或者做过些什么吗?” “就在你站的地方。”宋珩抬起头,迎着月色道,“彼时,他正与虎妖缠斗。” 缇春看了眼脚下,连忙跳出来,向宋珩靠拢一些。 “说起来,我到此地这么久,一直没看见虎妖的身影,它已经被你收服了吗?” 宋珩摇摇头:“他与卫长策一样,掉进了法阵里。” 缇春眼皮一跳,看着宋珩微昂的脸:“什么,这不就是虎妖设下的法阵,怎么它自己还会掉下去?” 说着缇春发觉了其中的不对,“等等,这法阵不是虎妖设下的,是豺狼妖设下的!” “嗯。”宋珩极为淡定地应了声,而后偏下头,于月色下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宋珩那张漂亮的惊人的脸,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温柔和妖异,缇春的心悬停了下,愣愣地问:“我……准备什么?” 话音未落,宋珩抓起缇春的手腕,倏地向卫长策消失的地方跑去,刹那间,月光凝聚,宛如万千光束汇集而来,它们照耀在缇春和宋珩的身上,下一瞬,法阵开启,巨大的光环自地上亮起而腾升,妖白的光泽下隐隐盘旋着黑气,缇春胆战心惊地看着它,恍惚间似听见了古老又陈旧的门终于被打开的声音,跟着,她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第四十七章 三魂 “缇春,缇春。” 似乎有人在叫她,缇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皮,但意识困顿,仿佛一座牢笼将她紧紧锁住,无尽的黑暗一如千百张蛛网,将她永远地禁锢在黑暗之中。 “缇春,缇春快醒醒。” “阿春,小阿春,听得见吗阿春!” “!”缇春睁开眼,宛如久离水中的鱼儿,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这是怎么了?” “你没有玄力,阵法开启时妖力太强,你承受不住,晕了。”卫长策道。 缇春此刻才意识到,她现在在宋珩的怀里,缇春赶忙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卫大哥,你果然在阵里,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卫长策满不在乎:“没事,就是肋骨断了两根,问题不大,倒是你,你怎么跟着宋珩一起进来了?” 肋、肋骨断了两根是问题不大?缇春不可思议地看着卫长策的脸,发觉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细闻其呼吸也有意放轻,像是因疼痛不得不如此,缇春一边心中感叹折柳司的人不愧都是硬骨头,一边隐隐后悔跟着来此,折柳司第一玄使的肋骨都给虎妖打断了两根,那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岂非虎妖一个手指头就能命丧于此?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与宋大人已经断定,那金光是虎妖而非狼妖,我们此行,怕是中了它们的计了。” 缇春的话卫长策并不意外,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从阵法里出去。 “这里好黑啊,卫大哥,你可有发现能破阵的线索?” 卫长策道没有,“我与虎妖进到阵法里后,它就消失了,看样子它是有意引我入阵法,而当时阿珩也差一点进来,现在想想,它是早就想把我们都弄进阵法里来了。” 阵法里是无尽的黑暗,缇春不敢走远,只好在宋珩和卫长策的身边徘徊,“虎妖妖力不低,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直接联手豺狼妖动手就好,必定是这阵中还有什么,需要你二人来完成。”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会是什么呢?” 卫长策想不出,缇春心里也打着鼓,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忽然碰到了衣服一角。 “啊!”宋珩和卫长策都在她的身后,那她刚刚在身前碰到的又是什么? 缇春的惊呼迅速引起宋珩和卫长策的注意,二人一个箭步来到缇春的身前,“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缇春心跳如擂鼓,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那里,好像有人。” 宋珩当即将缇春护在身后,卫长策则亮起火折子,在缇春指过的地方缓缓照去,这一照不要紧,只一瞬,三人的头皮都爆炸开来。 “这是……婚服?” 卫长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大着胆子将火折子慢慢地往上推,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穿着婚服的新嫁娘的脸,新娘眸如浑玉,肤如白雪,唇如朱砂,整个人散发着无尽的鬼煞和阴气,卫长策当即生出满背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这是,上京失踪的十二位新娘之一。” 卫长策道出眼前之人的身份,缇春瞬间腿都软了,她僵在原地,一只手暗中攥紧了宋珩的衣角。 “她……还活着吗?”缇春嗓子发紧,强装平静道。 卫长策此刻已缓过神来,他摇摇头,“已经死了。” 说完,他举着火折子向一旁走去,果不其然,他看见了第二位新嫁娘,以及第三位、第四位,一路走下去,呈圆弧状走了小半圈,一直到第十三位停下来,“没人了,果然是那失踪的十二个新嫁娘。” 缇春的心怦怦跳着,其声之响,仿佛世界都在耳边,一想到她就是被豺狼妖盯上的第十三位新嫁娘,缇春便止不住的发寒,但又想到这里的十二位新嫁娘何其无辜,缇春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别怕。” 似乎感受到了缇春的恐惧,宋珩悄悄地回过身,拍了拍缇春的手背。 缇春表面上嗯了一声,暗地里早已惊叫千百回,她就不该来这里,她就不该凑这个热闹,这法阵哪里是为了捉宋珩和卫长策设下的?这分明是豺狼妖为了她这第十三位新娘设下的! 然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的想法刚起,大地便开始晃动,妖异的纹路一簇一簇的自地上亮起,它们变换,明灭,眼前的十二位新娘也跟着忽明忽现,缇春心中警铃大作,然宋珩先她一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卫长策!快回来!” 宋珩出声的同时,卫长策便疾步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就是豺狼妖要用来复活袁雨薇的阵法?” “大抵如此。”宋珩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然而周遭变来变去,只有新娘的位置在变,其余并无异常,宋珩正奇怪这阵法想要做什么,缇春忽然带着一丝惶恐地说:“宋珩,我动不了了。” “什么?”卫长策惊道。 缇春的双腿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任由卫长策和宋珩拉扯也无济于事,“不好,你现在成了阵法的中心了。” 宋珩终于明白豺狼妖想要做什么了,它费尽心思把他们引入阵里,目的不是想要他和卫长策的性命,实则是想要将缇春强行归位,再强行启动阵法,以复活袁雨薇的生命。 缇春的声音里染上一抹哭腔,知道有危险是一回事,直面死亡又是一回事,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珩,有些怂怂地问:“宋珩,我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不会。”宋珩简短有力地回答她。 或许是他的肯定,让缇春有了一瞬的安慰,但也就一瞬,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灵魂往下坠,缇春瞬间有种身上的皮肤被活剥的剧痛感,“啊!!” 卫长策大惊失色:“怎么了?!” 宋珩点中缇春身上的穴道,又在她脖子上画下朱砂符,“不好,法阵在强行吸收她的三魂七魄,她的魂魄要与肉体分离了!” 卫长策心急如焚:“那怎么办?” 宋珩只犹豫了一瞬:“跟着她。” “什么?” “跟着她的魂魄!” 不等宋珩解释完,宋珩与缇春便双双倒了下去,而卫长策也在最后一瞬抓住了缇春的另一只手腕,三人倒作一团,法阵光亮消失,周遭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四十八章 七魄 周遭有些吵,轰隆隆的,地面也有些晃。 周身巨大的疼痛慢慢消散,缇春仿佛重获新生,缓缓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整洁的白色绒毯,再往前是木色的车壁,车壁上有一方四方小窗,许是外头冷着,便用棉絮封堵了起来,身下则放着一方矮桌,桌上搁置着空着的茶杯,矮桌另一侧坐着正阖眸的一个小婢女,再往前便是厚重的车帘,和隐约传来的车夫的驭马音。 缇春的脑袋有些懵,这辆马车她没坐过,眼前的婢女她也没见过,她刚刚不是掉入豺狼妖所设的阵法里了吗,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缇春缓缓地坐起来,剥开棉絮的缝隙,往窗外看了眼,此刻窗外白茫茫一片,像是下过一场大雪,车行的不算疾,但外头寒风凛冽,似正值深冬腊月。 不对,缇春明明记得眼下是春三月,北地虽还冷着,但绝不至于是眼前这样的情形,这分明是数九寒天时的北地才有的景色。 这是怎么回事?缇春心生疑惑,恰此时,婢女转醒,“姑娘,你醒了,你可还发热?” 说着,婢女就要摸缇春的额头。 缇春灵巧地避开她,眸中带了些许警惕。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烧的不认识奴婢了?” 烧?缇春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确实有些软绵,额头和脸部亦有些发烫。 婢女见状又试了下摸一摸缇春的额头,这一次,缇春没有避开,“还是有点烫,不过好在已经降温了不少,看来睡觉还是有效果的,姑娘等着,奴婢再给姑娘倒一杯热茶,姑娘喝下,再睡一觉,等回到府上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婢女高兴地给缇春倒茶,缇春紧紧地盯着她,试探性开口:“回府上,回哪个府上?” 婢女一愣,神情瞬间变得担忧:“姑娘,你别吓我,你不会真的烧迷糊了吧?” 缇春默而不语,欲以静制动。 婢女果然慌了,“尚书府、回尚书府呀!姑娘是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此番到庄子上看望祖母,现下时候已到,要归家了,我们在归家的路上呀!姑娘,可还记得?” 婢女期盼地看着她,这下轮到缇春慌了,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忽然又活了过来,她还成为了她?不对不对,袁雨薇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眼前的一切应当是法阵里的幻境,至于她怎么进来,要怎么出去,还要她再想办法才是。 “停车!停车!” 缇春叫停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车轼,她大步流星,在冰天雪地里四处张望,“虎妖!虎妖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出来说清楚!” 婢女见她发着高热还迎着风雪在雪地里奔跑,连忙抓起一件大氅便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穿上,回车里去!你发着热,还这样四处走,你不要命了!” 缇春充耳不闻,她此刻怒火攻心,一时竟将恐惧都忘却了,“虎妖!我知道你就在周围,是生是死你给个痛快,总这样捉弄人算什么本事?” 婢女只当缇春烧疯了,胡言乱语,不明所以,她拉着缇春往车里去,一边拉一边道:“姑娘!快跟奴婢回去吧,你再这样冻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缇春拗不过婢女,被她半拉半推回到了马车前,缇春不甘地看着四周,倔强地咬了咬嘴唇,正当她准备放下坚持上车的时候,车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听说有人找我。” 缇春心悬一瞬,她退下来,折回去,终于看清了虎妖的脸,“你、你就是虎妖?” 眼前的分明是一少年,他穿着白衣虎袄,蹬着墨色宝靴,一张脸唇红齿白,唯有一双眸色呈琥珀色,泛着妖冶的水泽。 少年抱臂,眉眼含笑:“我就是啊。” “你。”缇春惊讶地说不出来话,她印象里虎妖应是一个近百岁的老大哥才是,怎的他的化形这般年轻?莫非幻境中不是三年前,而是三十年前?那更不对了,三十年前,袁雨薇还在上辈子呢。 “美人不是找我吗,怎的又不说话了。”少年故作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雪,下一刻,骤然出现在缇春的眼前,“嗯?你说话呀?” 缇春心惊且茫,一旁的婢女恐惧更甚,牙齿都打了颤,“姑姑姑娘,这这、这是谁啊,你你你你认识吗?” 少年学着她的话:“我我我我们不认识,我只是、单纯的看上了你家姑娘而已。” 缇春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法阵已经开启了?” 少年微怔,随即露出一丝茫然:“袁姑娘,我还没施展任何术法呢,更没打算要你的性命,你若是乖乖的,配合我,我是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缇春闻言,心中解惑大半,原来眼前的虎妖并非他们遇见的那道金光,而是幻境中三年前将袁雨薇掳走的它。 缇春戒备地看着他,心想该怎么做才能从幻境中脱身,也正是迟疑的档口,一旁的小婢女拉起她就跑,“姑娘!快走!” 小婢女不遗余力地狂奔着,然而这一切在少年的眼里都是徒劳,缇春心中大骇:“别伤她!” “晚了。” 少年话落,勾勾手指,那婢女便腾空飞起,下一刻,手指一弹,那婢女就飞出崖端,重重地跌了下去。 万丈深渊,除去小婢女一道恐惧的惊叫在回荡,再听不见一丝声音,缇春趴在崖口,不敢相信地往下望。 “你,畜生。” 少年两手一摊,“没错,我就是畜生,现下你就要跟畜生走了,未来还会成为畜生的女人,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缇春心中的火气噌噌上窜,不知是她的,还是袁雨薇的,总之她现在的心情说要将虎妖扒皮抽筋都不为过,然后她便发现她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了,“缇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搬起崖边的一块石头就向少年奔去,口中大喊:“你去死吧!” 砰。 毫不意外的,缇春受到了少年的攻击,那熟悉的金光让缇春在心中同样怒骂该死,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又陷入了昏迷。 第四十九章 幻境 “将她洗干净,等她醒了,直接送我房里来。” “是。” 缇春将醒未醒之际,听见有人在她的床头如是说,脑海里浮现的是昏迷前,婢女坠崖的情形。 有人来扒她的衣服,将她架着送到了浴桶里,几人手脚麻利,不会儿便将她清洗干净,跟着便是擦头发。 “这就是大公子新掳来的夫人吗,瞧着模样是很不错,看这眼睫毛,弯弯翘翘,真漂亮呢。” “是啊,听说来头还不小,好像是什么尚书之女,姓袁,哎,你还记得朝中有哪个尚书姓袁吗?” “不记得了,我来这里好久了,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但听说,这是个性子烈的,昏迷前要搬石头砸大公子来着。” “啊?这么悍勇?可惜烈性子在咱们这怕是要吃苦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的缇春心痒痒,她想赶紧起来再套点话出来,然而她意识是清醒的,却怎么也睁不开这双眼皮,其实昏迷前她就发现了,她似乎只是灵魂进入到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而这里大概是袁雨薇的回忆,回忆不可逆转,碰见必然发生的事,缇春没办法替袁雨薇做出选择和改变,事情依旧会朝着历史进发,一如那突如其来地搬石砸妖,还有现在的难以转醒。 “好了,头发擦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去拿新的干净的衣裳,你在这里看着她,看紧些,注意千万别让她跑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 其中一个人轻着步调,离开了房间。缇春安然地躺在袁雨薇的身体里,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倏地,她感觉到这副身体似乎轻轻地动了下,下一刻,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似的,缇春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极为迅速地看了眼候在她床边的人。 袁雨薇醒了。 缇春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的想要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如果缇春猜的不错,袁雨薇大抵想要趁着眼前这个婢女不注意,以及那个婢女回来之前,先逃离这里。 事实证明,袁雨薇的确如缇春所料,她趁婢女不注意,抄起床头的花瓶就向婢女的脑袋砸了去,这一击,袁雨薇几乎用尽全力,那婢女当即昏死在地,而袁雨薇也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向外跑去。 此地是虎妖的老巢,布局像极了人类的寨子,袁雨薇一出屋就被巡逻的小妖盯上了,小妖一呼百应,追着袁雨薇便跑了起来,袁雨薇不得已,在茫茫雪地里用尽力气地狂奔,她跑出寨子,跑向山路,她迎着风雪,哪怕不知前路,也绝不回头。 “站住!不许再跑了!快站住!” “来人!给我抓住她!快来人!” 身后的小妖步步紧逼,袁雨薇一刻也不敢松懈,她想尽办法想要甩开那些小妖们,于是七拐八拐,还真让她误打误撞地闯入一个山洞里。 山洞一定程度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袁雨薇沿着山壁小心又胆怯地往里走着,她放缓呼吸,警惕地看着洞深之处:“有人吗?”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点星火,和隐约的柴火烧着时的“噼啪”声,袁雨薇不确定,她轻手轻脚地继续往里走着,直到看见一簇明显的亮光。 亮光源自不大不小的一个火堆,上面烤着一件男人的贴身衣物,而那火堆之后,便是这件贴身衣服的主人,一个生着茶色瞳眸,半裸着臂膀,正在给自己上药的男人。 男人看见她,很是意外,他在她的脸上凝结一瞬,转而问道:“你是谁?” 袁雨薇紧紧地靠着山壁,不敢再上前半步,“我、我是不小心,在山里迷路的人。” 男人盯着她,不知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假,还是在思考别的,总之他听完,又继续给自己上药去了。 袁雨薇盯着他,顺便打量下周围的环境,“这位……兄台,敢问你为何也在此处啊?” 男人未抬眸,语意平淡:“和你一样,迷了路。” 袁雨薇盯着那团火,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你是在等雪停吗?” 男人这次没有及时回答她,过了会儿才道:“嗯。” 袁雨薇大着胆子,又靠近火堆一点点,这次她已经能感受到火的温度了,她暗暗地舒了好几口气,“那待会儿雪停,你能不能带我一起下山啊?” 男人动作敏捷地换好药,又穿起皮袄,终于舍得抬起头,分给她一个眼神,“外面那些人,找你的?” 袁雨薇脸色骤变,她走进山洞一段距离后,除了风雪,就没再听见过外面的声音,他怎么? “实不相瞒,我是被外面那些人掳来的,我本姓袁,是朝中礼部尚书袁祈言之女,昨日我在归家的途中,遇见了这伙贼人,他们把我绑上山,要强娶我为妻,这位兄台,只要你能帮我离开此地,等到了上京,我会让我父亲允诺你一个请求,只要你开口,我袁家想尽办法都会帮你做到!” 男人闻言,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你被他们绑上山,然后,你逃了出来?” 袁雨薇说是。 男人笑了,那笑意让袁雨薇看不明白,缇春却是一瞬清醒,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在山里迷路的人,这分明是豺狼妖,他就是豺狼妖! 缇春好想告诉袁雨薇,好想让她逃,可惜袁雨薇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甚至此刻,袁雨薇还在祈祷,希望那些小妖不会找来,希望外面的雪下的再大一点,这样就能彻底掩盖住她奔跑的痕迹。 渐渐的,雪停了,外面的风也减弱了不少,袁雨薇因着烤了火,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兄台,现在外面风小雪也没了,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袁雨薇迫不及待,男人也从干草堆上站了起来,他不发一言地往外走,刚出洞口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袁雨薇唯恐那些小妖找来,跟在男人身后催促道:“兄台,快走啊,待会儿那些贼人找上来,你我就都走不成了,你也会有危险的!” 袁雨薇心急如焚,男人却是一脸淡定,直至此刻,袁雨薇才回过味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连连后退了几步,“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袁雨薇犹不敢信,但男人默不作声的做法,就已默认了他的身份,袁雨薇又惊又怒,指着男人的背影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小妖们找了过来,它们看见袁雨薇,齐齐松了口气,又看见男人,一个个扬起谄媚的笑脸,“三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问其中一个小妖:“这是大公子新娶的夫人?” 小妖道:“可不,刚头一不留神,让她跑出来了!幸好三公子在,要不小的们非得被大公子退一层皮不可!对了三公子,你此行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男人道还没有。 小妖道:“三公子莫急,人海茫茫,找起人来实属不易,但有道是心诚则灵,三公子总有一天会找到想要找的人的!” 男人低低地应了声。 “那三公子,和小的们一起回寨子吧,大公子要是知道您回来,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说着,小妖给男人让路,袁雨薇被其余小妖们按住,押着跟在男人身后,她不甘心地挣扎着,用一双恨毒了的眼睛瞪着他,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只一眼,他便将头转回去,再没向她看来。 第五十章 阿妄 袁雨薇被押回了寨子,这次她的房间里新加了四个人看着她,外面还有专门守门的小妖,这种情形,袁雨薇就是插翅也难飞。 缇春感受着袁雨薇的盛怒和悲恸,她一面无可奈何,一面忧心起自己该怎么出去,这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阵奇怪的厉害,它不直接取了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做法,竟让她们的灵魂进入到袁雨薇的回忆里来,缇春猜,她必须在袁雨薇自杀以前破阵出逃,否则她的灵魂将会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成为袁雨薇灵魂的养分,继而让袁雨薇重生,可她该怎么破阵呢? 缇春现下唯一自由的,只有她的意识,她没有本体,灵魂还被禁锢,一到关键时刻,袁雨薇还会控制身体,那么她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等她能控制身体时,尽可能地找出破阵的办法。 袁雨薇哭着哭着,缇春发现自己能动了,她一控制身体,泪止而哭声停,缇春忽又失去了控制权,难道说,只要她做出符合袁雨薇行为的动作,那么她就会一直拥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这样想着,缇春试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果然,她又能动了,缇春心下欣喜万分,面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暗中窥探着屋中的情形,忆起几日前阿覃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袁雨薇被掳走后嫁给了豺狼妖,后来没多久就怀了孕,一直到三年后才重现上京城,也就是说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嫁给豺狼妖,只是这要怎么嫁? 听那些小妖的意思,虎妖似乎才是寨子的当家主人,而豺狼妖顶多算个三当家,她又记起宋珩说过,百妖录上记载的是虎豹豺狼四恶妖,现下又只出现了两个,不知那豹妖和狼妖在不在,又或许早已被妖族清理,早就不见了。 缇春哭了半晌,终于哭累了,她感受到袁雨薇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大抵是终于接受了现状,开始预想今后的决策了。 不多时,房中来了个脸生的婢女,这婢女可比之前的凶得紧,她扔给缇春一件粉雪的衣裳,凶巴巴地道:“赶紧换好,别让大公子等急了。我警告你,别再想什么幺蛾子,这满寨的小妖崽子可不是吃素的,倘若再逃,有你好看!” 缇春满心怨愤地接过那衣裳,久不动作。那婢女便更凶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想我们亲自给你换不成?” 缇春攥紧手指,一双眼宛如啐毒的刀,狠狠地向那婢女剜过去,终于,她拿起衣裳,当着众婢女们的面换好,那婢女方解恨一般:“这还差不多,进了咱们的寨子,就别想做贞洁烈妇,你若顺从点,我们还当你识时务,就这么拧着,也不知演给谁看,礼部尚书之女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成我们大公子的暖床人。” 婢女奚落她,又冷笑:“好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大公子马上就来,记住,不要再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婢女趾高气昂地走了,缇春面上怒不可遏,心底已敲起了鼓,接下来袁雨薇会怎么做?是继续逃,还是假意顺从?思来想去,缇春决定逃,既然不知道袁雨薇最后是怎么嫁给豺狼妖的,那就主动去找它,总之历史不会变,该嫁的怎么最后也能嫁了的。 缇春心下有了决策,眼色便变得坚定起来,“我要出恭。”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尤其先头让她跑了的那个,尤为谨慎:“你真要出恭?” 缇春道:“不然?难道要等着你们大公子来,我再坏了他的雅兴?” 婢女脸色一抽,“那你等着。你们几个,看着她。” 缇春四平八稳地坐着,直到外头两个小妖搬了恭桶来,婢女对缇春道:“你就在这里用,不许动歪心思。” “好。”缇春答应地痛快,后又话锋一转,“但你们不能看着我,你们要退到屏风之后。” 婢女态度坚决:“不行,我们必须看着你。” 缇春反斥道:“你们被人看着,还能上的出来?” 婢女羞红了脸,“你堂堂尚书之女,怎的如此粗鄙?” 缇春不以为意,反而捂住了肚子,“快点吧,别一会儿你们大公子来可就难看了,再者你们六个都在屏风后面看着,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你们在害怕什么?” 婢女心里嘀咕,就怕你真有三头六臂呢。 “那你快点。”说完,六个婢女退至屏风后,一共六双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缇春,生怕她凭空消失了。 她们就这样盯啊盯,盯了好半晌,婢女看着纹丝不动的影子,忽而一丝慌乱涌上心头,“喂,你好了没有啊?” 屏风后无应答,恰此时,虎妖来了,众婢女瑟瑟发抖,齐齐跪了个全。 “怎么了?”虎妖微微紧着眉,眼底还有因豺狼妖归来未散尽的喜色。 婢女磕头道:“回大公子,刚头袁姑娘说要出恭,奴婢们便叫人端了恭桶来,可这都过去一刻钟了,里面还没有动静。” 虎妖闻言脸色一变,他不由分说,直接走到屏风后,却见那恭桶上只有衣物和棉被披出个的人形来,哪还有袁雨薇的半分影子? 虎妖怒不可遏,琥珀色的眼眸忽明忽暗:“好啊!又让她给跑了!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她给我抓回来!看我不一层一层扒了她的皮,再敲断她的腿!” “是!”众婢女趁着虎妖还未全然发怒,顷刻间作鸟兽散,虎妖也在那衣物上停留一瞬,跟着便找了出去。 夜色已深,寨子亮起一把又一把的火,缇春裹着大氅在夜色里奔跑,没一会儿便被发现了。 “她在那!抓住她!” 缇春心慌极了,她下意识地寻找豺狼妖的身影,心想袁雨薇改嫁豺狼妖的转机是否就在此,又或者她判断错了,袁雨薇是先跟了虎妖一段时间,然后才改嫁给豺狼妖的? 缇春思忖着,越发犹豫起来,她回首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一时陷入了绝望,就在这时,缇春不知撞上了什么,那似乎是个人,还是个身量颀长,健硕有力的人,缇春撞的胳膊发痛,眼前也冒出几个星星,跟着,她的胳膊就被那人钳制住了。 “又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缇春心下一喜,可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灵台恢复清明后,缇春“惊怒”地看着来人,豺狼妖茶色的瞳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寂,缇春“挣扎”着,“你放开我!” 豺狼妖的钳制宛如铁笼,缇春徒劳无功,只得一点一点看着虎妖和一众婢女小妖的靠近。 “阿妄,又亏了你了。” 虎妖暗自咬着牙,眸色凝着杀意看着缇春。 他身后的小妖见状立刻从豺狼妖的手中将缇春掳过来,缇春气喘吁吁地看着虎妖,“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不知好歹的东西,带走!” 缇春死命挣扎起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委身给虎妖一段时间,才能进入到跟豺狼妖的纠葛里吗,“放开我!放开我!!” 缇春生出一股悍劲儿,一瞬间竟将两个小妖都推开了,只是她也没好到哪去,大氅掉落,衣物撕裂,露出大半个肩膀。 好冷!缇春抱住肩头,连忙蹲身去捡大氅,也正是这个档口,豺狼妖忽然冲了过来,他掰起缇春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她肩后的印记,“你姓袁,你叫什么名字?” 缇春愣住:“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 “我叫袁雨薇,落雨的雨,蔷薇的薇!” 第五十一章 阵眼 缇春又被送回先前关着她的那间房里了,不过这次不同的是,看着她的几个婢女和小妖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虎妖和豺狼妖本人。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没错。” “可我记得你说过,她不是上京的人啊?” “这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的背上有着和我当年看见过的一样的蔷薇胎记,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这……那、那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嗐。” 虎妖讪笑道,跟着他二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缇春蹑手蹑脚地靠近窗边,将耳朵贴在窗框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虎妖还是不敢相信,他掳的是他兄弟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吗?你真的没有看错吗?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没准记错了也说不定。” 豺狼妖无比肯定:“绝不会错,世上胎记千千万,但那朵蔷薇却是独一无二的。” 虎妖自然不愿怀疑豺狼妖,只是眼下的情形颇为尴尬,他与豺狼妖多年情谊,说是亲手足都不为过,而他向来又最疼这个弟弟,是以今日这遭,虎妖前所未有的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你就把她收了吧,也不枉你这么多年找了她这么久。” 这一次,豺狼妖没有接话,虎妖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打化形以来就一直记着这么个小姑娘,又是一记记了十年,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又眼看得偿所愿,你还在犹豫什么?春宵苦短,及时行乐啊少年。” 虎妖情绪转变的快,不会儿便将刚刚的尴尬忘在脑后,他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告豺狼妖,然后知情识趣地转身离开。 豺狼妖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纠结,一想到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他就有些不敢去面对身后的屋里的人。 与此同时,屋里的缇春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合着这袁雨薇曾经还是豺狼妖的恩人,因缘巧合之下,豺狼妖发现了她的身份,然后她就被虎妖送给了豺狼妖当作妻子,可按照这个逻辑,袁雨薇不应该趁机“挟恩图报”,要求豺狼妖将她送回上京吗,怎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还一留留了三年? 缇春想不通,豺狼妖也在这时推开了门,缇春瞬间后退数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过来!” 豺狼妖这次很听话,关上门后就站在原地,茶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歉意。 缇春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心说看来豺狼妖对袁雨薇这个恩人还是很重视的,“刚刚你和那个虎妖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豺狼妖有些挫败,“你不记得了?十年前,冀州城,一饭之恩。” 缇春哪里记得,不过看袁雨薇没有抢回身体的反应,估计她也不记得。 “我不记得。” 豺狼妖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失望,“没关系,毕竟过了十年,而你那时还小,记不得也很正常。” 豺狼妖态度之转变让缇春惊讶,明明在山洞时他还眼高于顶,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此刻居然语意温和,隐隐还有顺从之意。 缇春想知道袁雨薇在豺狼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故道:“听你的意思,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豺狼妖毫不含糊:“是。” 缇春质问:“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豺狼妖显得有些无措,“抱歉,今天的事都是误会,我——” “是误会最好。”缇春不想听他废话,“那就请你念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明日放我下山,你我就算两清,可好?” 豺狼妖似有不愿,但看着缇春的“眼”,他没办法说出“不”字,“好。我明日就送你下山。” 缇春心中暗喜,看来她猜对了这一晚的两人的走向,豺狼妖因着怕虎妖问起,便同缇春商量今晚暂住在这里,缇春一想起虎妖,便知倘若让虎妖知道他二人并未结成夫妻,定要问东问西,没准最后连走都走不成,故她允许豺狼妖留下,只不过他要打地铺,还要在屏风之外。 折腾一天,屋里终于吹灭了火,缇春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呼啸的冷风,她时而抓抓手指,时而眨眨眼睛,就为了证明自己还控制着这副身体似的,她好怕明日一醒来,她又被困在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这样她就又什么都做不了了。 “该怎么破阵呢。”缇春望着房梁,念叨着,对于幻境、法阵,她是一点思路都没有,本就是不擅长的领域,那些奇奇怪怪的符纸也没能被她带入的幻境中来,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的同时,缇春也跟着翻了个身,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缇春的动作瞬间僵住,那一刻呼吸都停止了:“谁?” “是我。” 那声音有些远,但又很清晰,缇春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那屏风后,躺在地上的男人。 “宋、宋珩?” “嗯。” 他说话似乎很艰难,缇春却是兴奋极了,她还以为就她自己进到幻境中了,没想到宋珩也进来了! “真的是你?那——”缇春想再说话,喉咙便再不能发出声音了。 “缇春,听我说。”宋珩极为缓慢的,一字一顿地道:“幻境破解之法,在于阵眼,此阵堪邪,故阵眼不明,阵法开启,即袁女轮回,你要在此过程中,找出幻境中真,将真击破,即阵眼破,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袁女自刎,阵法成而阵眼灭,你与我,便,再无,生的可能。” “好,我记住了。” “还有,今后我若想和你,传递消息,或说话,或写字,或手势,还请留心。” “好。”缇春等着宋珩继续说,那细微的、错乱的呼吸却消失了,缇春知道这是豺狼妖重新夺回了身体,她便不再出声,也不再胡思乱想,安稳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