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疾雨》 第一章 庶子 要下雨了。 阿覃看了眼天,“姑娘,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冷风打了个旋跌撞在少女鲜红的裙摆上,缇春微微噘起嘴,颇为不满道:“这眼看就要到金月酒楼了,居然还要下雨。” 阿覃轻声哄道:“既然都要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唉?我看那就有一家茶肆,我们进去喝口热茶,正好暖和暖和。” 说着,阿覃便挽着她往茶肆去,谁知不等两人走到茶肆跟前,茶肆的老板便匆匆地收起外头的东西,跟着打起了烊。 阿覃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眼天确认了下时辰,“老板,这才晌午刚过,你们怎么就打烊了呢?” 老板刚巧关最后一扇门,其动作慌乱,形色慌张,口齿也不甚伶俐:“不开了,不开了,你们要想吃茶,到别处去吧!” “唉!”阿覃的声音随着茶肆最后一道门的关上而落下,她折回来,细语喃喃道:“奇怪了,大白天关门,还一关关一排。” 不止这间茶肆,茶肆挨着的布庄、粮店、蜜饯铺子等等,都在短时间内一一关上了门。 缇春将此情形尽数收进眼底,她抬手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同样疑惑道:“我这身衣裳,有何特别?” 阿覃一头雾水:“姑娘为何这么问?” 缇春又对上一双偷偷探来又转瞬避开的视线:“我看他们,似乎对我这身衣裳……很意外?” “意外?”阿覃微讶,随即重新打量起缇春的这件衣裳来,“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常服,便是颜色艳了些,料子好了些,有何意外?” 缇春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上京城喜素,崇尚素色,常饮素食。莫非,是我这身红衣太惹眼了?” “那也不必连门都关起来吧……”阿覃越想越奇怪,跟着心头便升起几分忧虑,“姑娘,我们还是直接去金月酒楼吧,行李里还有一把伞,便是下雨也不过湿些裙摆,你且忍忍。” 缇春点点头:“也好。” 两人快速往城中心而去,随着距离金月酒楼越近,沿街的两侧也逐渐热闹起来。 “我就说吗,好歹是皇城,怎会像晌午那地方那般萧条。”缇春撩起车帘向外望了望,心情似乎好了几分。 阿覃亦道:“是啊,这才有皇城的样子吗,而且话说回来,上京城可真大呀,要不是半路碰见这辆马车,恐怕这会儿我们还在城边上徘徊呢。” “比起青州城,是大了不少。” 缇春放下车帘,正待马车到达金月酒楼,不料前方忽然传来异样响动,跟着车就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阿覃问道。 车夫隔着帘子道:“前面好像是有人娶亲。” 缇春闻言又撩起车帘看了眼热闹,耳边是阿覃毫不掩饰的低呼声:“天爷,这是谁家娶亲?竟这么大排场!” 一旁围观的百姓奇道:“今日谁人娶亲,你竟不知?” 阿覃愣愣地摇头说不知。 百姓上下打量她一眼,半笑半嗤道:“还能是谁,当今圣上胞弟、豫王的庶长子,宋珩啊!” 第二章 接亲 “宋珩?” 阿覃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回头望了眼缇春,发现缇春亦是同样的神情。 “宋珩……豫王的庶长子……莫非?” “这前面一时半儿走不完呐!”车夫忽然打断缇春的思绪,他看了眼时辰,语意里道出几分不耐烦,“两位姑娘,要不你们就在这下吧,前面不远就是金月酒楼,你们走两步就到了,我这还要赶回家去,这眼看天黑,到家不定什么时候呢!” 她们刚进上京城便遇见这辆马车,马不停蹄走了一个下午才将将到这,此刻近黄昏,车夫要想赶回家也确实要半夜了。 缇春看了眼阿覃:“也罢,把银钱结给这位师傅,我们就在这下吧。” 结了钱,下了马车,两人便在浩浩荡荡行过的接亲队伍前等着。 阿覃趁着人们的注意都在队伍上,悄悄给缇春拢了拢披风。 “这幸好行李里还有一件素色披衣,要不然我们连马车都雇不上。” 缇春未语,一旁看热闹的百姓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这嫁妆,得有个百八十抬了吧!” “何止啊!我刚数了数,至少这个数!” “哦哟!不得了哦!看来荣国公是真疼他这闺女。” “唉,就是可惜了,居然嫁给了豫王的那个庶子。” “谁说不是呢,放眼整个上京城,就属荣国公府的这位嫡女顶尊贵,这样貌啊品行啊又是顶拔尖儿的一个,居然便宜给了那个庶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接亲的队伍过去,人自然也就散了。缇春的目光在那一尾红上停留片刻,跟着便向金月酒楼的方向而去。 “姑娘,他们刚刚说的那个豫王,是不是就是那个,当今圣上的双生胞弟啊?” 阿覃将“双生”二字咬得极轻,缇春闻言未动声色,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那个庶长子,岂不就是?” “嘘。”缇春微微正色,“天子脚下,岂敢妄论皇室?” 阿覃连连闭了口,过会儿,她又实在忍不住:“那那个荣国公府的嫡女,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折柳司的玄官之一,谢雪瑶啊?” 缇春想了想:“如果确认是荣国公府的嫡女,那就是了。” “啊……”阿覃颇为可惜道:“听说朝廷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位女玄官,家世又这么尊贵,怎么就嫁给一个庶子了呢,我记得那个宋珩,好像只是一个玄使来着。” 折柳司下设玄官二人,玄使一十八人,其官职品阶高低可见一斑。 缇春对这桩婚事倒没多大兴趣,她一面张望着酒楼,一面道:“兴许人家的婚事是娃娃时候就定好了的呢!咦?我找到了!” 一见金月酒楼,缇春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毕竟这可是她日夜兼程,赶了两个月的路才赶到的地方! 缇春兴冲冲地拉着阿覃来到金月酒楼店内,开口便道:“你好小二,我要一间上房!” 那店小二当即扬起一副陪笑模样:“哎哟不好意思客官,我们今儿没房间啦!” 第三章 被拒 缇春还在青州城的时候就知道,上京城有一家最大最奢华的酒楼,就是金月酒楼。此酒楼高八层,形似四合,中间还种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桂花树,每年九月,整个金月酒楼都会沉浸在桂花的香气里,那时若能来金月酒楼畅吃一顿,别提多快活了! 只是今日,缇春实在不太赶巧。 “今儿没了,那明儿呢?” “明儿也没啦!”小二语气有几分无奈,可神情却依旧欢喜,“不瞒客官说,咱们酒楼未来一个月都没有空房间啦!” 阿覃闻之讶异:“这么夸张?” 小二摆摆手笑道:“不夸张不夸张,这眼看进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到了,各州城来上京游玩的达官显贵比比皆是,这不,早早地就把所有房间都订满了!” 阿覃有些懊悔地看了眼缇春,接着问道:“既如此,雅间总还有的吧?” 小二还是摆手:“雅间也没有了,眼下就只有大堂还有一桌空位。” “这……” “大堂便大堂吧,劳烦引个路!”缇春虽有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毕竟她来金月酒楼不只是为了住店,“对了,敢问阮苍昱阮先生可在?” 小二闻言愣了下,再看缇春和阿覃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豁然,“阮先生今日当值,约摸一刻钟后到店,姑娘请稍等片刻。” 他将两人领到大堂唯一的空桌上,刚巧,与说书台还挺近。 “那便上些你们这的招牌菜,一样两份,一份加足了辣,一份不加,再来两壶好酒。” “得嘞!” 小二去了,缇春期待的目光跟着就落在说书台上。 阿覃此刻十分能理解缇春的心情,谁让她家姑娘赶了两个月的路就为了一睹这位阮先生的真容,顺道还想拐回家呢! “姑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阿覃悄声问。 缇春正色道:“我在想应该准备个什么颜色的麻袋。” “……”不愧是她,阿覃默默地想。 “可是姑娘,你这阮先生的真容还没瞧见呢,万一他长的不如传闻中那般怎么办?” “怎么会?”缇春万般笃定道,“那么多来过这儿的小姐妹都说他生得极好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上京第一美男,焉能骗我?” “也不是没可能。”阿覃哼哼唧唧地嘟囔,也不敢大声,“毕竟你那几个小姐妹,眼光也是蛮堪忧的。” 缇春拧着股劲儿道:“我不管,他要不行,我就换个别的,总之,我一定要绑一个最帅的男人回去!” 阿覃默默扶额,心里暗暗为洵野默哀了一瞬。这洵野不是别人,正是青州城鸢安山的一位私塾先生,缇春少时到鸢安山的庄子里度假,意外与洵野相识,这一相识不要紧,缇春一见钟情不说,还跟在洵野屁股后面暗恋了好多年。这不,就在两个月前,缇春刚好及笄,她便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跟洵野告了白,谁知,洵野竟拒绝了她。被拒绝的那天,缇春回到家后哭了一个晚上,醒来后第二天就发誓要找个比洵野帅一百倍的男人嫁了!于是,她不惜从青州城找到上京城,这架势,是不绑个男人回去不罢休! 阿覃摇头嗟叹正感慨,人群中扬起一道嘹亮的声音:“哎?阮先生到了!” 第四章 退婚 因着那一声响,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门口看去,却见那人一身墨绿长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一蒲扇,扇面遮着面容,步调轻缓地朝说书台走来。 “来了来了来了!” “呜呜呜,阮先生,是阮先生!” 人群泛起波澜,且以女性居多,见此状,缇春对这位“世无其右”的说书先生愈加好奇起来。 “诸位,别来无恙啊!”一道清朗的嗓音释出后,说书先生阮苍昱便跟着话音撂下蒲扇,其面容露出的那一刻,大堂登时沸腾起来。 “啊啊啊阮先生!” “阮先生好帅啊!” 在一片人声鼎沸里,唯有缇春这一桌,充斥着别样的寂静。 “这……”在长达数息的沉默里,阿覃率先打破无言的局面,“这上京城的口味,还是蛮特别的吗。” 她说完,不见缇春接话,于是偏头瞄一眼,嚯,脸都绿了! 阿覃连忙给缇春倒了一杯水,“这个这个,审美是主观的,没准她们就是觉得他帅呢,是吧?” 缇春深吸一口气,玉指在杯壁上捏了捏,隐有几丝裂纹声悄悄透出。 “审美是主观的,可美丑是客观的,就这、就这居然就是上京城第一美男?” 许是她的声音大了些,周遭投来三两目光,阿覃连忙凑到她的身边安抚道:“姑娘,虽说这位阮先生确实不太担的起这‘上京第一美男’的称呼,但也没有那么差吧,帅还是有点小帅的,就是比起洵野公子吧……啊不不,就是比起那个人吧,确实差了那么一丢丢,唉呀总之,实在不行,我们再找找呗,上京城这么大,还找不见一个俊俏郎君了?上京城找不到,我们就去扬州城、赤州城,满大兖上下十三州城,还能就一个都找不见了?” 恰巧这时候店小二上了酒,缇春气鼓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下。 “话是这么说,可我没那么多耐心了。” 从青州城到上京城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回找不到,换其他州城,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口恶气出掉? 那头阮苍昱说书说的风生水起,台下一呼百应,连阿覃都入了迷。缇春酒过三巡,忽然感到一丝闷热,她起身欲向外走,阿覃忽然叫住她:“姑娘,你去哪?” “我去门口透透气,马上回来,你听吧。” 缇春海量,连着两壶酒下肚也只是微微红了脸,阿覃深知她这一点,又确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很清醒,便让她去了。 缇春走到门口,一股独属于北方的冷风拂面而来,缇春当即打了个冷战,脑袋里的那些纷乱的思绪也随着风吹散了些。 “俊俏郎君,还有哪里有俊俏郎君呢?” 缇春自言自语,神情颇为惆怅,她呆愣的档口,街上的人倏地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一位好心的路过人,幸灾乐祸地对缇春道:“刚头成婚的那个,豫王府的庶子宋珩,教人退婚啦!” 第五章 热闹 上京城城西,宋府,无论是主街还是小巷,挨挨挤挤站满了人,干脆水泄不通。 缇春到时,放眼望去乌泱泱的黑了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哎哎哎哎,你说的可是真的?圣上真的来了?” “我骗你做什么?没看见金吾卫和玄卫吗?听说啊,连豫王妃都来了!” “豫王妃?苍天呐,这可真是,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说话的是一位大娘和一位大爷,两人手里还拿着干活的家伙什,这是活干一半,就跑来凑热闹了。 缇春的目光在大娘脸上停留一会儿,跟着开口问道:“我记得豫王妃是宋大人的母亲吧,怎么母亲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也这么稀奇?” 那大娘闻言愣了下,看缇春的模样仿佛更稀奇似的:“你不是上京城的人吧?” 缇春大大方方道:“我确实不是,我是青州城来的。” 大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倒是许久没听人管那庶子唤一声‘大人’了!”说完和旁边的大爷“咯咯”笑了会儿,复又回过头答缇春的话:“这位小娘子有所不知,你刚头说的那位‘宋大人’并非豫王妃所出,其生母是个下贱的婢子,在豫王和豫王妃成亲前一夜,给豫王下药,爬到了豫王的床上,这才有了这位‘宋大人’,不过啊好在上天有眼,那婢子生下那庶子后没几年就去了,那豫王和豫王妃本是青梅竹马,恩爱有加,自然不喜欢这下贱东西生出来的儿子,连着当今圣上也极其不待见他,大约五年前吧,那庶子就从豫王府里搬出来了,此后与豫王府再无往来,这不,要不是荣国公府当众退婚,豫王妃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豫王的这位庶长子,缇春在青州城时也略有耳闻,据她所知,豫王夫妇的确不甚喜欢这个儿子,因着豫王和当今圣上是双生子,圣上对豫王疼爱有加,又因豫王妃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这一则一则捋下来,自是没人待见他,只是令缇春没想到的是,这位庶长子和豫王府的关系竟糟糕到如此地步,加之观望这一路以来众人对此人的态度……啧,简直人人喊打啊! “来来来让让都让让!都散开!” “荣国公府到——” 这边个个翘首以盼,后头忽又来了一波人,缇春和一众吃瓜群众被推搡到一边上,人群中泛起阵阵不满的声音。 “这又是谁?”缇春的目光跟随着前面疾步而行的高大身影问。 那大娘被推搡得有些不悦,不过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还能是谁,自是荣国公本人呗!来的如此匆忙,啧啧,真是有好戏看咯!” 无论是这架势,还是大娘刚头的语气,缇春此刻对于宋府里正在发生着的事燃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别的不说,就说那当今圣上的尊容,她是真想瞧瞧啊! 摸了摸下巴,缇春脑中灵光一闪,盯着荣国公府侍卫的尾巴便跟了上去。 第六章 冲喜 “退婚,你可想好了?” “是。” “圣上,荣国公府悔婚在先,今日之事一切罪责皆在荣国公府,还请圣上责罚。” 缇春刚跟侍卫挤到最前排便看见荣国公俯首请罪的一幕,而他身边跪着一位素衣女子,想来便是那位国公府的嫡女,谢雪瑶了。 圣上位居高座,神色说不上惆怅,但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谢雪瑶:“你说你已有心上人,此话当真?” 谢雪瑶不卑不亢,声色亦有些冰冷:“臣不敢欺瞒圣上。” 圣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撇过荣国公,随后落到豫王妃的脸上,“豫王妃,此事你怎么看?” 豫王妃面无表情:“既然谢玄官不愿嫁,那强求也不是美事一桩,这婚事,就算了吧。” 此话一出,宋府门口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这这这,就这么算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就是啊!怎么说也是豫王的亲儿子成亲,既不愿意,为何早不说,偏偏娶进门了,要拜堂了才说?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欺负人呐!你没听见刚头荣国公那语气,啧啧,那哪像个做错事的?倒像是来撑腰的!” “撑腰那也是因为有撑腰的底气!你让豫王来给他儿子撑腰一个?豫王连来都不会来的!自己母亲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就这还想娶谢玄官?我呸!”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豫王府和荣国公府的亲事是二十年前就定好了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没名没分的庶子。” “所以说咯,他宋珩想娶谢玄官,本就是痴心妄想!这打一开始宋珩就应该主动提出退婚,省的谢玄官还要白费一番力气!” “就是就是!” 群情激奋的,你一言我一语,缇春倒也将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总结来说呢,就是宋珩和谢雪瑶因娃娃亲而成亲,结果临到拜堂谢雪瑶不干了,于是上至圣上下至平民百姓都开始责怪起宋珩来—— 啧,你们大州城,果然有缇春看不懂的精彩。 “婚事可以算了,但这婚礼不能停。”金吾卫呵一声“肃静”后,圣上的话又缓缓地传了出来,“荣国公,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刚毁了约,荣国公自要“将功折罪”,“回圣上,据臣所知而今朝中有不少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不若圣上再替宋玄使指一个,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圣上未答荣国公的话,而是暗暗地瞪他一眼,随后偏过头去。荣国公挨着瞪,依旧不为所动,竟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圣上若觉得来不及,从外面现挑一个适龄的女子也可,总归这门亲也是为了冲喜,新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耽误了冲喜的吉时。” 话音落地,外头又沸腾起来。 “冲喜?这婚事竟是为了冲喜??宋珩要死了???” “大惊小怪,他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好吗,哪一天要突然没了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荣国公居然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来冲喜,真是意外啊。” “可不,难怪看着这么生气,这换谁家谁不生气?那可是将死之人!” “看了这么半宋珩人呢,怎么不见他在?” “对哦,怎么一直没瞧见宋珩,不会真要没了吧?” “哎哎哎,说曹操曹操到,是宋珩!宋珩来了!” 第七章 求娶 人群嘈杂中,缇春望见一抹鲜红的身影。却见那人着一身喜服,步调平缓,款款而来。 “圣上。” “你来了。”圣上看他一眼,行止言语间都有些不耐,“起来吧。” 宋珩起身,神色异常平静。 圣上淡道:“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吉时将至,不如就按荣国公所说,你亲自选一个心仪的女子,即刻完婚吧。” 宋珩闻言面色无波,只拱手道:“但凭圣上做主。” 圣上看他一眼,一个眼色,他旁边的心腹刘总管便悄无声息地退下,而后绕至宋府大门前。 “谢玄官,起来吧。” “是。” 院内静了下来,除了宋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总管的身上。 “豫王长子宋珩,今日吉时,在此寻觅良缘,可有有缘人与宋大人结成佳话?” 刘总管细声细语,语调里还有意透出几分喜气,可偏偏就是这蜜罐式的话语,给一众吃瓜群众吓个半死—— 什么意思,宋珩这是要公然求娶了? 这这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室的脸面呢? 宋珩他自己的脸面呢? 都不要了? 都不要啦!!! “诸位,圣上说了,凡愿意嫁与宋大人者,封县主,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天啊。” “还封县主……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 “喂喂,清醒一点吧你,就是给座金山银山咱也不可能去啊,那宋珩在上京城什么地位,咱要嫁过去,那不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了吗?” “是哦……” “咳咳,肃静——” 刘总管假模假样地呵斥了一番,面带微笑地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怎么样,有没有有缘人,或者谁家有适龄的女儿愿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倏地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跳了出来:“我我我我!我家有!我家姑娘年十八,貌美如花,正待字闺中,我这就把她叫来,公公等我,公公等我啊!!” 刘总管看着那个头只到他胸口还满脸麻子痦子的男人,忍不住僵了下脸色。 “这也行?” “卖女儿呢!他那模样,女儿能生出什么花儿来?宋珩有难咯!” 周遭戏谑着,听的缇春直摇头,这宋珩未免也太惨了吧。 “这位姑娘?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静了,缇春回过神时,刘总管已走到她的身前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了。 “您唤我?”缇春愣怔地指了下自己。 刘总管笑意愈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这位姑娘,我刚头看你点头了,你可是愿意嫁与宋珩宋大人?” 哈?她点头? “这位大人,您恐怕是看错——” “是的,我的确看见你点头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宋大人的有缘人就在咱家眼皮子底下啊!” “不不不,我不是——”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刚没有——” “原来是缇姑娘。” “哎?你怎么——” “来人啊,请缇姑娘入府!” “不是等等,你们搞错了,我没有点头!你们搞错了啊!!” 第八章 周璇 嘭。 刘总管命人将宋府的大门关上了。 缇春跪在圣上跟前,心头登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叫什么名字?”圣上发问。 缇春跪地俯首,耳边是胸腔里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回圣上,草民缇春。” “缇春,‘缇’这个姓倒是不常见。”圣上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忽然善意地笑了笑,“不必跪了,起来回话。” “是。”缇春慢慢起身,这下总算看清了圣上的真容。 早在青州城时缇春便听闻,当今圣上和豫王早年间可是帅胚子,剑眉星目,风流倜傥,而今二十多年过去,风采不减当年,只是算起来圣上如今也就将将不惑,倒是比她想象中老了一些。 圣上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听口音,你不像上京人士。” 缇春道:“回圣上,草民来自青州城,此番入京是为游玩。” 圣上作恍然状:“哦?这么说那刚刚?” “刚刚是一场误会。”缇春努力陪笑道,“原是草民跟旁边的大娘说话,点头附和她的言语,不知怎的便让这位大人误会了去,还请圣上明鉴。” 圣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了一眼刘总管,刘总管笑眯眯地点点头,算是应了缇春的说法。 直至此刻,缇春才完全确认心中的那个不好的预感,原来圣上真的打算强拉个女子嫁给宋珩,不然也不会默许刘总管的行为,倘若方才她将刘总管强迫她的实情说出来,刘总管定会一口咬定她说谎,跟着她便会背上言辞无状,胆敢顶撞欺瞒圣上的罪名,现在她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便给了自己接下来回答圣上顺着她话头发问的机会。 果不其然,圣上问道:“既如此,你是不愿意嫁与宋珩了?” 缇春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跪道:“草民惶恐,宋大人乃豫王之子,又是圣上的亲侄,草民一介平民,焉敢妄想高攀,何况,草民已有婚约在身,实在不宜再许,望圣上明鉴。” 缇春将头埋得深深的,耳边只闻几道呼吸声,其中一道粗沉又微愠的声响,正是来自身前面色微怒的圣上。 圣上不满地瞪了刘总管一眼,刘总管只得认栽,他哪能想到好不容易挑个不会太有损皇家颜面模样的女子,竟还是个有婚约的?圣上烦闷地扶额,“也罢,你——” “你说,你来自青州?” 圣上刚起个话头,倏地教一道男声打断了去。 缇春趴在地上,眼珠一转,那将将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是。” “我记得青州首富也姓缇,你与他,可有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缇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一股泰山压顶般的窒息贴背而来,跟着,她挣扎着舒了口气:“这位大人好记性,缇三江,正是家父。” “缇三江之女,据我所知,并无婚配啊。” 听声音的方位,说话人应是荣国公,缇春暗暗头痛,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哪得罪他了,他竟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做拦路虎。 缇春正头脑风暴着,荣国公又抛来致命一问:“不知缇姑娘许了哪户人家,姓甚名谁呢?” 第九章 赐婚 额上冒了层细薄的汗,春夜冷风拂过,缇春忍不住轻颤。 荣国公此问,她是答也得答,不答也得答,她老家都被人挖了出来,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况且,她还不能说谎,一旦她说了慌,圣上将她一扣,再派人往青州城一去,好家伙,原本好好的缇家,转眼便成阶下囚。 缇春认命般地道:“我与他乃私定终身,尚无媒妁之言。” 话音落地,圣上笑了,“既无媒妁之言,怎可算数?婚姻大事,还得由家中长辈做主。朕记得,缇三江近些年往朝廷缴了不少税,朕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功劳,这样吧,封缇三江为青州监察御史,不日上任,至于你,县主等赏赐照旧,即刻拜堂吧。” 圣上许是耐心告罄了,说完便起身,由着刘总管扶身而去。荣国公和谢雪瑶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跟着便走了。至于豫王妃,那自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冷着脸便疾步离开。 人都走后,缇春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站起身,而是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发了会儿怔,手里捏着腰间绣有“缇”字的荷包,半晌才又气又怨地嘟囔了声:“再也不戴了。” “公子!公子!” 缇春正耷拉着脑袋,倏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游廊里跑了出来,那人面色焦灼,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缇春的脸上。 “你?你是谁!”那人凶神恶煞地问她。 缇春莫名被吼的有些恼,“你又是谁?” 那人大声道:“我乃宋大人的近身侍卫,迟鹰!” 宋大人的近身侍卫……宋大人……嚯!嚯嚯嚯嚯!这还有个人呢! 缇春偷瞄一眼一旁的黑靴和喜袍,有苦说不出地扶了扶额——怎么就把他忘了呢。 “见过宋大人。”缇春朝旁边转了个方向,顺势拜了下去。 只听那人道:“起来吧。” 声音有些冷,有点像谢雪瑶,但又不完全是冷冰冰的,低低磁磁,倒有几分无欲无求的味道。 缇春心里嘀咕着,慢吞吞站起身,刚头她看见了圣上的真容,讲道理宋珩是圣上胞弟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吧? 于是,她抬头,跟着便怔住了。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飞入鬓,凤眸冷冽,唇薄而鼻瘦,仿佛每一个五官都被偏爱过一般,如果非要用一物来形容他的话,恰似空静幽谷中一颗遗世的墨玉,幽寂清冷,而他的眼,便是那谷中的夜,沉默似死水无波。 缇春看着他,怔着,半晌才听见他发话。 “该拜堂了。” “啊、哦,拜、拜堂,对,拜堂。”缇春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暗骂自己没出息,她瞥了眼一旁圣上留下来监督他们拜堂的公公,迅速恢复常色,跟着宋珩走到了正堂。 等候多时的喜娘看见缇春,登时笑开了花:“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新娘子给盼来了!只是,新娘子你的喜服呢?” 缇春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宋珩,宋珩道:“没有喜服。” 喜娘脸色一僵,缇春无奈地低下头,恍惚间瞧见一抹披风下的红影。 “等等。”缇春开口,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一旁的婢女,众人看见她的红衣皆是一讶,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道:“开始吧。” 喜娘回神,高呼拜堂礼,缇春认认真真地拜完,总算是给这场荒唐的婚礼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第十章 宋府 “嗯……”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岁寒暗暗祈祷两女在睡过去的时候。池也冰清微微轻吟一声,然后睁开朦胧的眼睛。还有些迷糊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随后喃喃自语道:“这里是哪里,头好痛啊。”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脸色有些难看,还不由自主动动手,然后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终于,朦胧的睡意从池也冰清眼中消失。感受到自己某处传来的异样,原本恢复清明的眼神顿时瞳孔放大,然后愤怒之色瞬间闪现。接着池也冰清的眼睛投向邪恶之手的岁寒,愤怒,羞涩还有丝丝难以言明的情愫环绕。 岁寒受到池也冰清眼神的凌厉,顿时立刻准备把手抽出来。不过不知道池也冰清的该死牛仔裤岁寒怎么搞的,不管岁寒怎么往外伸,但是都拿不出来。岁寒暗暗郁闷,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进去。 岁寒的一番动作不但没能把手拿出去,反而弄得池也冰清脸色有些红晕,眼睛之中也充斥着一股异样。 “你,你住手。”池也冰清被岁寒弄得有些难受,原本的怒气稍稍被羞涩掩盖,两只手连忙死死的按住岁寒的手不让他动。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有些红润的脸蛋,顿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脸色有些不对。 仿佛感受到岁寒的怪异目光,池也冰清眼中的羞涩稍微褪去。眼神一变,一股锐利之气从中绽放出来。看着岁寒的有些招架不住,随后,池也冰清语气冰冷的问道:“我想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的话今天这事情没完。” 岁寒看着眉头抖动的小野纯子顿时心中暗暗叫苦。看来小野纯子已经醒了,不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和池也冰清,所以还在装睡。而五月和阿列克斯因为背对着自己,自己看不清楚情况,所以还不知道她们是否醒来。现在的事情让岁寒感到无比的头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哦,不说话了吗,那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池也冰清看着岁寒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禁眼中露出一丝戏虐的笑容。 岁寒看到池也冰清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一颤,然后看得见池也冰清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开小口大声尖叫道:“啊,抓淫贼啊……” 听到池也冰清的话,床上还爱‘熟睡’的三女不由得睁开眼睛,然后同时用眼睛死死的盯住岁寒。 岁寒感受到众女吃人的目光,不禁感觉到天昏地暗,然后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接着嘴中轻轻的自语道:“焚我圣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 看着岁寒神棍的样子,四女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扑向岁寒。连平时衣服柔弱模样的小野纯子都发火了,毕竟柔弱也分在什么时候。 之后,房间内传出一阵惨叫,不过不要误会,惨叫声都是来自于一个人的。 美好的一天岁寒在修养中度过,而五月四女则在雾崎那里看着众人训练,最后把明天的情况和大家说明了一下。 明天,雾崎的人真正的迎来了试刀石,他们的对手便是拥有奇迹的时代中神射手绿间真太郎的秀德。 可以说,明天的比赛,所有人都非常重视。从上到岁寒五月,下到花宫等人,大家都知道。真正检验雾崎的时候到了,所以经过了昨天的放纵,今天的众人拉开紧绷起来。毕竟,明天的对手可是相当的不好惹。 从另一方面,这场比赛如果赢了,那么就有直接晋级参加冬季杯的资格。只要赢了明天的比赛,哪怕后面的比赛都输了,那么雾崎也能晋级冬季杯的比赛。 所以说,明天的比赛不管从测恒雾崎的实力,还是从晋级冬季杯的资格,雾崎都必须胜利。 当五月四人来到雾崎篮球部的时候,发现众人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虽然明天才正式开始比赛,但是紧张的气氛从五月四人一进去就感觉到了。 看到众人积极本站的样子,五月和阿列克斯不禁满意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训练并没有白费,至少从现在的氛围上还是让两女比较满意度的。 五月四女并没有上课或者会报社,一直陪着众人训练到下午结束。 解散之前,五月把明天的作战计划详细的分析给众人。身为分析专家,五月非常明确的找出秀德的致命点。然后在结合阿列克斯的经验,详细的制定了明天的对战计划。 不过,五月最后也言明,经过夏季的训练,秀德的人肯定会增长不少。所以虽然现在制定了作战计划,但是具体的情况可能明天还会发声重大变化。 众人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狼是不会小瞧任何的猎物的。如同狮子搏兔一般,再小的猎物都会用尽全力。所以,雾崎的众人都非常认真地执行五月的计划。毕竟,秀德可不是像鸣成那样的杂鱼可比拟。 夜晚,五月和阿列克斯两女回来。看着岁寒躺在沙发上大腿翘二腿,嘴里不闲着的样子,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气来。 好嘛,自己两人辛辛苦苦的帮这家伙分析比赛,指导训练,这个家伙倒好,在家里当大爷。 “小媳妇,加西亚姐姐,你们回来了。来,来,快坐下休息休息。”岁寒看到两女气呼呼的样子,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献媚说道。 对于岁寒比较识相的表现,两女稍稍压下心中的气。随后想起明天的比赛,五月不无担心的问道:“寒哥哥,明天的比赛你怎么看。” “怎么看,呵呵,很简单,王对王尔……”岁寒眼中带着丝丝的笑容,眼中露出一道慑人的精光随后缓缓说道。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豺狼 话音落地,门外倏地刮起狂风,枯叶和碎石敲打在窗柩上,震的整排门窗铿锵作响。 “快去拿护身符!” 缇春当机立断,阿覃登时便向行李包跑去,不想刚跑两步,她的眼前便花了起来。 “姑娘……我……” 话没说完,阿覃倒了下去。 缇春反应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阿覃?阿覃?”她看了眼窗外,折回去把护身符拿出来,一个放进阿覃胸口的衣服里,另一个则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里。 缇春跑回门边,严阵以待,此时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 “奇怪,不是说上京城有天师法阵庇护,安全得很吗?怎么离皇宫这么近,还有妖出没?” 她不过走个神的功夫,外头似有庞然巨物向门冲击而来——嘭! “啊!”缇春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连忙往后退了退。 什么情况?这妖,怎么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缇春念头刚起,门外的妖仿佛就要印证她的话似的,疯狂地撞起了门。 狂风骤雨于夜色里显得格外嚣张,缇春看着渐渐裂开的门霎时白了脸色,该不会,她今夜就要命丧于此吧?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呵:“大胆豺妖,还想跑!” 话音刚落,喜房也静了下来。 妖怪不撞门了? 缇春屏气凝神,悄悄地摸回门边,她借着门上裂开的口子向外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把她的魂吓飞了去。 那是一只豺狼妖,身比屋高,宽比屋长,浑身的毛发呈灰棕色,两只绿眼睛仿佛灯笼一般,亮的惊人。 迟鹰设下天罗地网,只待今晚将这只豺狼妖捉拿归案,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豺狼妖的威力,却见其臂膀大张,仰天怒号一声,那状似蛛网的白色术法一一崩裂开来,迟鹰也因反噬口吐鲜血,倒退数步。 “公子。”迟鹰不敌,神色颇为愧疚,他一边感受着宋珩自他后背渡来的玄气,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豺狼妖。 气氛凝结,缇春的心底升起无限担忧,尤其刚头那只豺狼妖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它还真是奔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缇春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只是外面忽起的打斗声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跟着思路便断了。 缇春光知宋珩是折柳司玄使,但还没亲眼见过玄使捉妖,但她听过,凡折柳司玄者,执玉骨笔,以朱砂为墨,画符行令制妖。 果不其然,宋珩手里拿着一根尺来长的由青玉打造的软笔,自空中画符,朱砂色的痕迹便凭空而现,随后推掌而出,那道符便化作或攻击或防御的术法,向豺狼妖而去。 许是先头的天罗地网消耗了豺狼妖的一部分妖力,加之宋珩的玄力看起来又在迟鹰之上,是以不过三两下,豺狼妖便再次被擒。 那妖俯躺在地上,背上无呼吸,不知是昏厥还是断了气。宋珩上前查看,缇春忽又嗅到空气中的另一股异动。 她脸色大骇,脱口惊喊道:“不好!快逃!!” 第十二章 昏迷 一道金光似雷般劈了过来! 只一刹,将整座庭院都照亮了。 雨急匆匆地下着,混合着宋珩血溅三尺的腥气,一股恐怖的妖异登时弥漫开来。 “公子!!!” 迟鹰飞身接住宋珩,却见宋珩奄奄一息,竟只剩了一口气。 “公子?公子?快醒醒!不要睡!”迟鹰慌了,宋珩气若游丝,眼皮半垂着,仿佛下一瞬就要与世长辞,迟鹰反渡玄气给他,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夜空。 “何方妖怪,还不速速现身!” 迟鹰怒呵,然沉默了半晌,亦不见来者应答。怀中之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迟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倏地,一道新的金光渐次生成。 这是要……再来一次? 迟鹰又怒又恨,忽而又悲从中来,想他公子自幼凄苦一路艰辛走到今日,不想此刻竟要死在一只不知名的妖怪手中。 迟鹰含恨阖眸,正待以身殉主,倏地眼前破空而来一支箭羽,迟鹰飞速睁开眼睛,在箭羽射中他前紧紧将其抓住,只是不待他看清那箭身上绑着的黄色东西是什么,金光乍泄,满天星火,再无意识。 . “姑娘?姑娘?” 缇春缓缓睁开眼。 昨夜一场大雨,将整座上京城洗刷了个干净,窗外雀鸟轻啼,万物透着股新意。 “姑娘,该起来喝药了。” 缇春的脑袋有些混沌,她在阿覃的搀扶下坐起身,愣怔地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我这是怎么了?”缇春摸了摸钝痛的脑袋。 阿覃满脸忧愁:“昨夜你昏过去了,倒下的时候磕到了脑袋,不过还好大夫来瞧过了,并不严重。” “昏过去……”缇春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倏地想起了什么,阿覃看着她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脸色骤变,放下药碗就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缇春顺着游廊走,一路走一路问,颇为顺利地找到了宋珩的房间。 “宋珩呢?我要见他!” 迟鹰微微皱眉:“公子睡下了,你晚些再来吧。” 缇春看了眼紧闭的门,想起昨夜宋珩受了的那重重的一击,于情于理她的确应该晚些再来,可她太想问清心底的疑惑,着实等不及了。 “我只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不行。”迟鹰斩钉截铁,一双眼睛仿佛真如雄鹰般,一瞬不错地盯着缇春。 缇春心中郁闷,不甘地看了那门好几眼,正待她决定离开时,门里倏地传来一丝略显虚弱的声响:“让她进来吧。” 迟鹰不愿:“公子!” 门里人不语,缇春微喜,提裙便推门而入,关上门时还不忘哼迟鹰一声,把迟鹰气得不轻。 屋里,药香浓郁。 缇春寻着味道看了眼源头,竟是海碗一般的汤药,静静地搁置在窗下的桌台上。 缇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房中陈设,而后目光便落在卧床前的屏风上。 “宋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缇春开门见山,宋珩也无意遮掩:“你问吧。” 第十三章 真相 感谢天狗吞日的月票。 场中,两队登场后,场面有些紧张。双方都互相对视着对方,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战意,看起来剑拔弩张。 不过,两方的人也不尽然。比如说五月,笑眯眯的走到绿间面前,然后十分客气的打招呼道:“呐,呐,小绿绿,没想到我们今天会在不同的队伍成为对手。呐,呐,虽然平时和小绿绿的关系很好,但是为了寒哥哥,我可是不会客气的。所以,小绿绿,你要加油哟。” 绿间推推眼镜,眉头紧皱,头上冒出一个井字。然后语气十分懊恼的说道:“五月,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小绿绿。还有,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客气的。” “嗯,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小绿绿。那么,小绿绿,我先回去了。”五月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然后转身一蹦一跳的朝着雾崎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她带领的球队在比赛,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压力。 等到五月走后,高尾走过来,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绿间,随后开口调笑道:“小绿绿,嗯,嗯,很不错的昵称,比起叫的好听多了。呐,小真,商量商量,可不可以我以后也叫你小绿绿。” 绿间听到高尾的话,攥起拳头直接就是一拳,然后非常冰冷的推推眼镜道:“如果你想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高尾捂着脑袋在那里开始画圈圈:“……” 另一边,岁寒看着秀德那边的一切,不禁对五月笑道:“小媳妇,你又调皮了,好好的紧张气氛现在没有了。” “嘛,嘛,真是的,好好地搞什么紧张气氛吗。”五月撇撇嘴,然后十分不满的说道。 岁寒溺爱的摸摸五月的头,然后微微一笑。随后冲正朝这边看的绿间做出一个嘲弄的眼神,把绿间气个半死后,自己也哈哈的笑起来。 “嘟” 一声哨响后,两队的人员纷纷走上赛场,比赛终于开始了。 先来介绍一下两队的首发阵容,首先秀德的首发是:分卫绿间,控卫高尾,中锋大坪,最后是大前锋木村和小前锋宫地。 而另一边,雾崎的首发分别是:分卫山崎,控卫花宫,中锋濑户,大前锋原一哉,小前锋古桥。岁寒并没有上场,而是坐在一边当大爷,美其名曰磨砺你们的实力,考验你们的训练成果。因为岁寒没有上场,所以两队的实力还是能够看出,秀德看起来要比雾崎强上一些。无论是从锋卫身高上,还是从分卫攻击上。雾崎都出于下风,也就是控卫的花宫身上,能够压制秀德的高尾一筹,不过拥有鹰之眼的高尾并不是什么软柿子。 总体来说,两队的实力好像还有一定的差距。不过这是在岁寒没有上场的情况下,岁寒如果上场的话,那么就另说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那么悠闲……”绿间看着场内替补席上吃零食的岁寒,牙齿差点咬碎,眼中冒着汹汹烈火,如果能够喷出来,肯定瞬间把岁寒气化,绝对不会留下一点残渣。 “呐,小真,不要在意。既然他不肯上场的话,那么我们就逼他上场好了。接下来,只要我们狠狠的压制住对方,那么我想他是不会不登场的。”看到绿间有些失控,高尾立刻走过来,然后拍拍绿间说道。 原一哉也听到了高尾的话,于是略有不屑的插嘴道:“不要做梦了,头狼已经交代了,上半场他是不会上场的。等到第三节头狼会在适当的时间上场,然后带领我们结束比赛。所以,你们还是稍稍让你们的脑袋清醒些吧。” “混蛋,你可不要小瞧人,等下有你好看的。”高尾眉头紧皱,然后恼火的说道。 “哦,是吗,我等着看。”原一哉留下一句话,随后站定位置。此时,跳球已经开始准备了。 裁判把球一抛,哨音同时响起,比赛在这一刻开始。 当篮球开始下落的瞬间,濑户和大坪同时跳起来,随后两只手掌同时触碰到球,接着经过短暂的较力后。篮球最终被秀德的人拿到,随后球转到了高尾的手上。 高尾带着球快速的越过半场,然后在三分线位置停住,等到两队的人都差不多站好位置后。高尾稍微移动几步,不过防守他的原一哉死死的贴住他,让他一时并没有好机会。对此,高尾并没有较真,鹰之眼所带来的强大洞察力,让高尾瞬间找到了底线位置的绿间。 防守绿间的是花宫,毕竟现在场上也就花宫能够和绿间稍微较量较量。高尾找到绿间的同时,长时间一起训练的默契让绿间仿佛知道高尾会把球传给自己一样。之后绿间不动声色的稍微挪移几步,也就在此时,高尾直接突破,然后假动作从身后把球传给绿间。 发现高尾传球后,防守他的原一哉不禁诡异一笑。也就在此时,背对篮球防守绿间的花宫突然脚步一转,然后横插在绿间的和篮球之间。随后右手狠狠一拍,山崎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瞬间接住力道不小的篮球。随后,人带球瞬间突破还愣着的众人,快速的朝着秀德的前场杀去。 快,太快了,刚刚的一切说起来复杂,但是也就仅仅两秒钟的时间。秀德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花宫会在那种情况下把球断掉,不禁花宫可是始终背对着篮球的,而且众人也没听过花宫拥有什么鹰之眼鸠之眼之类的洞察眼。 “嘿嘿,真是可惜啊,就算你骗过我,但是最后你们还是被花宫骗了。”原一哉丢下一句话,立刻不理会高尾,迈开脚步快速的朝着山崎冲去。 于此同时,两方的人全部迈起脚步,然后快速的冲向秀德的前场。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出逃 “离开?今晚?” “是。” 阿覃呆若木鸡地看着开始收拾行李的缇春,百般不解:“你这昨夜才成婚,今夜便要离开?这、这要是让圣上知道,恐要降罪于你的!” “不会的。”缇春笃定道。 阿覃不解:“为什么?” 缇春信誓旦旦道:“你忘了圣上对宋珩的态度了?视若草芥,不值一提。” 阿覃驳道:“若真不值一提,昨夜也不会那般大费周章给他找来你这样的新娘,甚至还给你封了县主位!说明圣上还是在乎皇室颜面的!” “皇室颜面,昨夜便已给足了。再者,我已经告诉你了,昨夜的婚礼就是一场骗局,局已过,人自然是要散的,对外就说我青州城的家忽有大事,急需赶回去一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时候人就都忘了,谁还记得。” 阿覃嘟囔道:“上京百姓可记得。” 缇春手中动作一顿。 对哦,上京百姓最喜将宋珩作为饭后谈资,她这要是一走,估计三五年内少不了关于“宋珩为妻嫌恶抛弃”的佳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他了!” 说句话又不会掉块肉,但要让她为了他的那点名声留下来,门都没有! “好了,今夜子时,我们准时出发!” 缇春向来动作快,当晚她便乘着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宋府的门。 “一路向西,我们就能到达凉州城,不过这次的时间要比青州到上京久,估计三个月吧。” 阿覃驭着马车,对车里人道:“姑娘,你还不死心啊。” 缇春道:“当然,我说过的,不绑个比那个人帅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回去,我绝不罢休。而且我都想好啦,凉州城没有就继续西上到雍州城,听说那里的异族美人更多,肯定会找到哒!” 阿覃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驭着马车疾行而去。 约摸过了两刻钟,车停了。缇春睡得迷蒙,她睁开眼,撩开车帘:“嗯?该换班了吗?” 阿覃呵了两声“驾”,疑惑道:“奇怪,这马不走了。” 缇春揉了揉眼睛,迎着夜风清醒了几分,“不走了,难不成是走时没吃饱?” 阿覃否认:“不可能,我跟店家反复确认,也亲眼看见它吃完了的,怎么会?” 缇春跳下车,来到马儿跟前,摸了摸它的毛,笑问:“喂,你什么情况啊?” 话音未落,缇春脸色骤凝,小脸微侧,墨眸盯向后方。 阿覃心慌起来:“怎么了姑娘?” 缇春冷笑:“有妖来了。” 说完,寂静空旷的长街上忽然刮起诡异的风,风声敲打着房檐和墙壁,于夜色中显得格外幽然可怖。 马儿因这异样受了惊,缇春连忙将阿覃从车上接了下来,马儿感受到恐惧,拔腿便跑了,阿覃制止不及,那道熟悉的金光又一次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阁下接连两次不现真身,是觉得自己的真面目丑陋无比,不便见人吗?” 金光似乎在看着她,不说话,下一瞬,金光散出无数条金线,向缇春而去。 第十五章 金光 上京城的春夜仍有冬日的余威,房间里若是不加些碳火,漫漫长夜,总是难熬些。 “迟鹰。”宋珩唤了声,发现嗓子不知何时哑了,掀开床帘看了眼屏风后的碳火炉,果然不见了星火。 “迟鹰。”嗓子刺痛,鼻音也重,宋珩知自己这是发热了,忽又想起迟鹰被他派去保护缇春出城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脱着灌铅似的两条腿缓缓下了床。 宋珩随意披了件披风,打算去寻点新的碳火来,一出门,廊侧便闪过一抹身影,宋珩冷声:“谁?出来?” 那人磨磨唧唧现了身:“公子……” 宋珩意外地看着迟鹰:“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护送缇姑娘出城了吗?” 迟鹰支支吾吾道:“只是出个城,哪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是更担心公子的安危……” 宋珩剑眉微蹙,担忧道:“她二人到底是弱女子,夜半三更上路,总是让人不放心。” 迟鹰不以为意:“她二人都能千里迢迢从青州安全走到上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况且她们身上还有那么厉害的护身符,不会有危险的。” 宋珩仍犹豫,抬眸向缇春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迟鹰搀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屋去:“好了,你就不要担心了,经过昨夜,豺狼妖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的,就算出现,他的目标也不会是缇春,你有那操心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惩戒一下府里的下人,他们近来越发猖狂了,竟连你屋中的碳火都不放在心上了……” 迟鹰絮絮叨叨的,眼看就要把宋珩送进屋,忽然,背后不远处的天空发出一道沉闷的破空声。 宋珩迟鹰双双回首,“这是?”迟鹰问。 宋珩神色一怔:“遭了。” . 缇春这边,刚刚挣脱了金光设下的天罗地网,缇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调节气息的同时暗暗吞下喷涌的血气。 “没有玄气,你不是捉妖师。” 那金光说话了,声色雄浑暗哑,实在出乎缇春的意料。 “我的确不是捉妖师,所以,你为什么抓我?” 金光慢悠悠道:“不是捉妖师,却能挣脱我的金网,有趣。” 金光故弄玄虚,勾起缇春几分好奇,“喂,昨夜那只豺狼妖,是你什么人?” 金光似乎笑了:“你应该问,是我什么妖?” 缇春噎了瞬,“好,是你什么妖?” 金光道:“不告诉你。” 缇春无语住。 金光看她吃瘪的模样,心情像愉悦了几分,“这样吧,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晚了,我不感兴趣了。” “哦?是吗?”金光身上的光芒再次炽热起来,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缇春,笑呵呵说道:“可我对你背后手里的符纸,感兴趣得紧呐!” 说着,金光再度向缇春奔袭而来,意料之中的,缇春将刚刚他们说话功夫偷偷渡到手中的护身符抛了出去,只可惜,这次金光使了全力,符纸化为齑粉的同时,缇春口吐鲜血,摔倒在地,嗡鸣声中她似乎听见了阿覃声嘶力竭的呼唤。 金光近了,照的她睁不开眼,她听见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了,这下,可以跟我走了。” 第十六章 相救 缇春不甘地闭上眼,连对方是什么妖都没搞清楚,她也太失败了。 正思量,眼前的金光忽然暗了下去,缇春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人从天而降。 “宋大人?”缇春认出他。 宋珩将她扶起,交到阿覃的手上。 金光受了宋珩一击,默了,它看着宋珩,似乎酝酿着怒火。 宋珩淡然地望着它:“玄卫马上就到,还不束手就擒。” 金光犹豫了,若是只有宋珩一人便不足为惧,但若有玄卫在,闹大了怕是不好脱身。 “这位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金光化作残影消失于夜幕中。 “姑娘,你还好吧?”阿覃颤抖着声音关切道。 缇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头对宋珩鞠了一躬:“多谢宋大人救命之恩。” 宋珩看着她,神色淡漠,下一瞬,整个人便如一座小山般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缇春的身上。 缇春因他跌坐在地,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身体:“宋、宋大人?” 身上的人呼吸炙热,身体也如火炉一般,“他发热了。” 阿覃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宋珩从缇春身上挪开,“这怎么办,刚刚他说会有玄卫来,玄卫呢?” 说话间,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阿覃大喜,一抬头,不过是迟鹰带了几个连眼睛还没睁开的家仆。 缇春看那几个家仆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便顿时了然,所谓玄卫,只是宋珩用来骗退金光妖的假象,倘若方才金光妖不走,那么今夜,他们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缇春收整情绪,对阿覃道:“先回宋府吧。” . 缇春伤了内里,她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宋府,一只脚刚踏进宋府的大门,一口热血便喷涌而出。 “姑娘!”阿覃吓破了胆,惊慌到了极点。 缇春勉强咳嗽了两声,“别怕,先扶我回屋,你去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就好了。” 阿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但一想到缇春伤得正重,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缇春由着她扶到屋中,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缇春顿觉天昏地暗,两眼渐黑,终是晕了过去。 翌日,艳阳高照。 缇春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睁开眼坐起来,伸个懒腰,咯咯作响。 阿覃趴在缇春的床边睡着了,听见动静,扑腾一下起了身:“姑娘,你醒了,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好点?” 缇春看着她疲惫的小脸上乌青的两个黑眼圈,顺势把她拉上了床,“我好多了,都说了就是撞了下,你忘啦,我一向恢复得很快的,倒是你,昨夜一宿没睡吧?先上来补一觉,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阿覃真是困疯了,话都应不利索便呼呼睡了过去,缇春给她盖好被子,径直出了门。 游廊尽头好像出了事,缇春看那方向似乎是宋珩的房间,故揪住一个路过的家仆便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家仆稀罕地打量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咱们宋珩宋大人要不行了!你啊,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第十七章 垂危 宋珩要不行了? 缇春眉头一皱,提步就往游廊尽头去。 “什么叫请不来!这会儿日上三竿,猪都该睁眼吃饭了!他御医院怎么就一个当值的御医都没有?” “那没有就是没有吗,我骗你干什么。” 问的是迟鹰,回话的似乎是府中的一个家仆,那家仆满脸不情愿,眼皮也耷拉着,像是昨夜被迟鹰叫去充当玄卫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迟鹰吩咐一遍遍去请御医,此刻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迟鹰犹豫再三,下定决心道:“那这样,你在这里看着宋大人,我亲自去请御医,你务必牢牢地看着,宋大人若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家仆不乐意了:“唉迟大人,你要这么说,我们可不敢接这个活,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大人要……要不行了,你现在交给我,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你!”迟鹰气疯了,剑都出鞘了三分。 那家仆一见,张牙舞爪地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宋珩府上杀人啦!!!” 闻声,迟鹰当真起了杀心,缇春见状连忙开口:“迟大人,宋大人这里交给我,你亲自去御医院跑一趟吧。” 迟鹰猩红着眼,刚头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家仆身上,未曾发现缇春不知何时近了。 迟鹰一看见缇春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心知此刻绝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压着口气道:“那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派人通知我。” “好。” 迟鹰走后,缇春便进了屋。屋中门窗紧闭,血气混杂着药味,让人闻之不适,缇春遂把窗子轻轻地开出一条小缝,随后绕到那座千山仙鹤的屏风前。 宋珩伤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他面色惨白,唇色见青,若不细看,怕是看不见他近乎于无的呼吸起伏。 缇春搭了一下他的脉搏,暗道不妙,若是再不得到准确及时的救治,他怕是撑不过夜色来临。 时间一点点过去,缇春的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迟鹰方匆匆赶回。 “怎么样?”缇春见迟鹰脸上受了伤,走路也踉跄,心里登时升出不好的预感。 迟鹰平静的诡异:“御医院不放人,城中其他大夫也都忽然消失了。” 迟鹰冷笑,拳头握紧了,似要将皮肉都炸开。 缇春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她看着逐渐没了动静的宋珩,再三思量后道:“我房间行李的包裹里有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有一张符,你且拿过来。” 迟鹰迟钝的眼神一刹那回了下神,“那是什么符?” 缇春道:“你先拿过来吧。” . 迟鹰动作飞快,不过也因此惊动了正熟睡的阿覃。 阿覃跟着迟鹰一路跑到宋珩的房间,惊讶地看着缇春手里动作:“姑娘,你要干什么?” 缇春搅弄着碗中符纸:“救人要紧。” 阿覃按住缇春的手腕,郑重其事道:“姑娘,这符你可就有一张,若是给了宋大人……” 缇春看着碗中的黄符,眉头紧锁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十八章 回生 “这是什么符?”缇春喂完,迟鹰方问。 缇春收起碗和汤匙:“见血封喉符,亦是九转回生符。” “怎么说?” 缇春解释道:“健康之人食之,即见血封喉,命悬一线之人食之即起死回生,但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过来,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很关键。” 迟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宋珩,面色麻木,但眼底终究燃起一丝希望。 . 回到房间后,阿覃犹有不甘:“那保命符你就只有一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了呢?” 缇春大口喝了两杯茶道:“不算随便,他毕竟是因为我才性命垂危的。” 阿覃驳道:“那你也是因为他,才被金光妖缠上的,所有起因,都是因为他!” 缇春深吸一口气,模样很是怅然:“好啦,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希望他喝了那张保命符能好起来。对了,昨晚那只金光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覃道:“不清楚,只听说它和那只豺狼妖是一伙的,但他为什么忽然盯上你,不得而知。” 缇春回忆道:“我记得宋珩说过,豺狼妖只要成婚当夜的新嫁娘,金光妖虽然和豺狼妖是一伙的,但它的目标却不是豺狼妖想要的,而是我……我有什么特别的呢?” 阿覃极其认真地脱口而出道:“你特别美。” 缇春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是有一点小漂亮,但那金光妖那么厉害,什么漂亮的人儿没见过,非要盯上我?” 阿覃继续认真道:“ 你不一样,你是青州城第一美人,说不准这儿的妖没见过你这款?” 阿覃说的一板一眼,差点把缇春逗笑了,只是细想想,缇春仍觉得有些不对:“这样,你去打听一下豺狼妖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来告诉我。” “好。” 阿覃打听八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会儿便打听了个完全回来:“这事说起来挺大的,原来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是为了救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刚好来头不小。” “他的妻子,是谁?” “礼部尚书的女儿,袁雨薇。” “尚书之女?” “是。” “尚书之女,怎么会被妖怪扯上关系?” “说来这事也算袁雨薇倒霉,她是被豺狼妖掳去的,说是豺狼妖相中她的美貌,生生撸走,还逼着她拜了堂,成了亲,还生了一个娃娃,今年刚满三岁。” 缇春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偏不倚,正是三年前的冬天。” 缇春暗自算了下,“这么说,她被掳走后没多久就怀孕了……那当年尚书府没有派人去找吗?怎么现在才发现?” “自然找了的,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袁雨薇是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坠崖而亡,刚巧那时候又在崖下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但身形又和袁雨薇很像的女尸,那女尸身上穿着袁雨薇的衣服,所以当时人们就都认为袁雨薇已经死了,现在想来,当时的那具女尸根本不是袁雨薇。” “后来呢?” “后来,就是三个月前袁雨薇忽然出现了。” 第十九章 新娘 “袁雨薇为什么忽然出现,又怎么出现的,至今无人知晓,只说是袁雨薇的母亲,也就是尚书夫人有一天夜里忽然见到了袁雨薇,跟着就知道了袁雨薇身上发生的事,当然也有人说,是尚书夫人夜里做梦梦见了她,总之,之后第二天,礼部尚书就将此事上书圣上,请求折柳司帮忙寻女了。” “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救妻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自那不久以后,袁雨薇就忽然死了,豺狼妖为了救她,效仿一种古老的邪术,欲用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救回她,这才有了上京城短短一个月丢了十二位新嫁娘的大案,以及圣上要求宋珩一个月内将此案了结的皇令。” “一个月失踪了十二位新娘,这么大的案子,我们在来的路上竟闻所未闻。” “许是上头有令封锁消息了吧,一个月就失踪十二位新娘,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只怕百姓各个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了。” 缇春轻叹一声,面上浮现几抹愁色,这豺狼案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只怕解决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阿覃细观她的神情,一下子就猜中她心中所想:“姑娘,你该不会想帮宋珩捉住那只豺狼妖再走吧?” 缇春慢慢地摇摇头:“不,还有那只金光妖。” 阿覃心急道:“姑娘,昨夜你也看到了,连那宋珩都不是那金光妖的对手,我们留下来能帮到他什么啊?我们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啊。” 缇春支着脸道:“我当然不想凑热闹,只是眼下我们一走,那只金光妖就会找上门,我们哪能走得了?” 阿覃闻之,不免气急败坏:“还说呢,刚头我都打听到了,昨晚本来宋珩都知道我们要出城了,特意吩咐迟鹰护送我们,结果迟鹰倒好,把宋珩的话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把他们家宋大人赔进去了吧!” 缇春略有意外:“还有这回事?” “当然了。”阿覃对迟鹰意见极大,提起他脸色就差得很,“要我说,我们还是赶紧找个机会离开上京吧,那圣上不就给宋珩一月期限吗,眼看期限将至,宋珩肯定会再次设法捉妖的,到时候我们趁他们捉妖离开上京,再也不回来了。” 阿覃所言不失为一个办法,且如今宋珩生死未定,府中此刻也未必是安全之所,她走也是危险,留也是危险,还是要尽早想办法谋一条生路。 “等明天看看宋珩会不会醒吧。” 缇春以为宋珩那个模样大抵是撑不过明天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宋珩竟奇迹般地醒了。 缇春想着他还要休息,没急着去叨扰他,没想到午膳未到时,宋珩却先提出要见她。 “坐吧。” 缇春点头,坐在了窗前的凳子上。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昨夜还是个将死之人,眼下面上已有了三分血色,且还有力气坐起来说话了。 “多亏了缇姑娘的九转回生符,不然我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 缇春含蓄地笑了笑:“宋大人客气了,不知宋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宋珩平静地看着她道:“敢问缇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第二十章 银碳 “真正的……圣剑……”动手握了握此时自己那已是空空如也的双手,杰诺瓦神情略微有些恍惚,轻启双唇喃喃低语道。如此巨大的落差,让杰诺瓦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圣剑,到头来仅仅只是冷子风手中圣剑的附庸而已。 “怎么回事?!我的圣剑呢?!到底去哪里了?!”而相比于杰诺瓦和伊莉娜的神色复杂,那个白发神父弗里德则是急得当即便有些跳脚了起来。毕竟,失去了圣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说!你们几个,到底把我的圣剑藏到哪里去了!?”动手自怀中掏出了自从他有了圣剑以后从未再使用过的武器:一把枪和一支匕首,弗里德随即在喘着粗气望向冷子风这边时,大吼着出声问道。 “没可救药的疯子!”面带不屑地望着弗里德语带鄙夷地说了一声,不想再去看弗里德的这副嘴脸,冷子风遂于举起了手中的圣剑之余,朝向前方的弗里德毫不犹豫地挥手劈下!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所爆发而出的,竟是如同地动山摇一般的剧烈轰鸣!弗里德那个家伙已经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死得不能再死了,连被圣剑之威焚灭身体以后的骨灰都不可能找得到哪怕一粒。至于原本建造于弗里德身后的那个教堂,此时,在冷子风这一斩的影响下,已是从中间开始被直接劈分成了两半,而且切口光滑平整,整幢建筑物,在冷子风的圣剑之下,就仿若是被一刀切开的豆腐一般脆弱不堪。 “好……好强!”如此的结果,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纷纷张大了嘴巴。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城市之中最为庞大的教会,就在冷子风这一劈之下,直接被斩为了两半!然而,如果杰诺瓦和伊莉娜要是知道这还是冷子风刻意压制了圣剑威力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毕竟,冷子风要是放力施为的话,恐怕这整座城市,就要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断裂成为两半了。 “这是……最强状态的圣剑气息!”就在这时,伴着一阵虚无缥缈似仙音一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天际头响起,天空中,一道淡然的金光乍然显现而出,而在金光的包裹下,一名身后有着十二枚雪白羽翼的绝美女子旋即出现在了冷子风的眼前。 “加百列大人!”这名美丽天使女子的出现,让杰诺瓦和伊莉娜表情一怔之余,急忙面向那名女子单膝跪地恭敬地招呼出声。 “哦?加百列?”杰诺瓦和伊莉娜对这名女子的称呼,让冷子风当即便是来了兴趣。在上下打量了片刻那名女子的样貌之后,冷子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被称赞为天界第一美女的加百列,长相的确祸国殃民。 白净如雪般的无暇肌肤,一张柔美无比的俏脸,金色的修长秀发长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伴随着加百列身为四大天使之一而拥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么一个女人,的确可以让任何一个男子为之疯狂。但冷子风自然不会,见惯了美女的他,在看到加百列的时候,也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她并赞许出声。至于那种疯狂地想要得到加百列的想法,冷子风从未有过。 但是,冷子风能够不痴迷于加百列,并不代表加百列也不会对冷子风视若无睹。下一刻,在从半空中降下地面之后,她居然面对着冷子风,单膝盈盈跪拜了下来:“属下加百列,拜见神王大人!” “神王大人?!……”加百列的称呼,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直接石化在了原地。而冷子风,也是微微有些发怔,内心奇怪:“神王大人?加百列她是在称呼自己吗?” “大人不必奇怪,因为你有着足以驾驭最强形态圣剑的能力。而最强的圣剑,只有神才有能力驾驭。所以,自从您使用圣剑挥出以及之时,您,便是我方整个天界的神王!”并不以冷子风面带奇怪的表情为意,加百列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向着冷子风耐心地解释道。 “能够驾驭最强圣剑的,只有神王?”加百列的话,让冷子风微微皱了皱眉,同时,冷子风亦是有些明白了。恐怕这把圣剑,在之前就是由那个战死的神所使用的吧?能够将使用如此恐怖圣剑的神杀死,看来堕天使和恶魔两方,当时的实力也并不差劲。 “行了,加百列,你先起来。”动手将圣剑重新封存回异空间之中,冷子风继而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毕竟,总不能一直让人家跪在地上不是? “是,神王大人!”冷子风的吩咐,让加百列恭敬地回应了一声后,盈盈起身。 “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也起来吧。”下一刻,看到犹自还单膝跪地的伊莉娜和杰诺瓦,冷子风遂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 “好的,神王大人。”先是向着冷子风点了点头,加百列随即看向了杰诺瓦和伊莉娜,“你们两个,也都起来吧。” “是!加百列大人!”加百列的话,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亦是纷纷起身。同时两人的目光中,皆是带有极度复杂的意味。特别是伊莉娜,她这时候低垂着头,都不敢和冷子风对视了。毕竟,冷子风要是神王的话,那她今天就是对神王不敬。如此的行为,是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的伊莉娜所万万不能接受的。 “加百列,仅仅凭着我能使用尚还有三个缺口的圣剑就尊我为神王,你难道不觉得太过堂突了吗?”皱眉看向加百列,冷子风接着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神王大人,这并不堂突。因为最强圣剑,只会承认有成为神王资格的存在使用。”加百列面色恭敬地解释道,“这是天界代代相传的至高准则。而大人既然被圣剑承认了,那就相当于已成神王了。纵然大人手中的圣剑尚还有残缺,但是不要紧,仅仅三个缺口而已,属下会马上寻来剩下的三把圣剑然后使大人手中的圣剑彻底复原的。” “……”其实,冷子风这时候很想说,并不是圣剑承认他,而是他奴役了圣剑。只是,这说出来,恐怕会对加百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冷子风还是选择了隐瞒。毕竟,成为神王,百利而无一害。 “我说加百列,既然我成为了神王,那应该会有着某些特殊福利的吧?”于是下一刻,看向加百列,冷子风咧嘴一笑问道。 第二十一章 主人 缇春午后睡了个饱觉,醒来时身心舒畅,身上的不适消散了大半。 “姑娘,你醒啦。”阿覃刚巧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包裹,像是又从街上采买回来。 “我晌午买银碳的时候,发现酒楼身后就是一家成衣店,店中衣裳风格与我们青州城有七八分相似,一问果然,那老板就是青州城来的,我挑了几件你平时爱穿的颜色,这几天先将就着,等离开上京我们再好好挑几件,带上。” 阿覃将她买来的衣裳一一展示给缇春看,确为她平时爱穿的几种颜色,且款式融合了几分上京的特色,瞧着颇为新颖。 “先收起来吧。”缇春心情不错,坐到桌边慢慢地喝着茶。 阿覃那头收拾完,又给窗户开了条缝,好让屋里通风,一回头,就看见缇春穿着寝衣坐在那,阿覃不禁念叨:“姑娘,小心着凉。” 阿覃拿起一件软毯就要给缇春披,被缇春制止住了:“房间里热,我都出汗了,就免了吧!” 阿覃不应,强行给她披上:“正因出汗才要披,闪了风怎么办?乍暖还寒时,可马虎不得。” 阿覃说完又忙别的去了,缇春失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房中的火炉上,火炉的样式瞧着有些旧了,事实上整座宋府无论从外观还是到内里陈设都透着股陈旧的味道,想来宋珩自住进府中以来,就没更换过府中物件。 炉中火光星星,炉周因碳火的热气氤氲了景致,缇春盯着那火炉发了会儿呆,回神时方问:“我睡前让你去给宋珩的房中送去些银碳,你可去了?” “去啦,你刚睡下我就去了,放心吧。” “那晚上的时候你再去一趟,再送一些去,连着买回来的晚膳,一并分出一些送去。” 阿覃埋头忙活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不解地问:“晚上还要送?还要送吃的?为何?” 缇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一月期限将至,别到时候他没能把我送出城,自己先被圣上责罚了,说不准,还会连累我。” 阿覃想了想,说:“也对,那我晚些时候多买点,多分一些过去。” 缇春点点头。 转眼到了晚上,缇春面对一桌子山珍海味大快朵颐,却迟迟不见送碳的阿覃回来,缇春算了算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刚要出去寻,阿覃回来了。 阿覃低着头,神色看着很不好,缇春的心陡然停跳了一瞬,连忙凑到跟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覃咬紧牙关,细微颤抖着把手里的食盒提给缇春看。缇春这一打开不要紧,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是谁干的?” 阿覃委屈,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是府中的下人,他们看我去给宋珩送碳火和吃食,不由分说就上来抢,那盒银碳被他们抢了去,这盒吃食被我紧紧拽着,他们没抢动,就故意丢进来石子和枯枝破坏掉。” 好好的菜品汤汤水水洒了满盒,石子枯枝暂且不提,竟还有臭鸡蛋的蛋壳和蛋液,再一看阿覃的衣裙,果然,上头也飞满了蛋液和其他污渍。 缇春气到发笑:“简直岂有此理!知道的这是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强盗土匪!迟鹰呢?他怎么也不拦着点?” 阿覃努力平复着心情:“他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缇春这才想起来,上午她去见宋珩的时候,迟鹰就已经不在了,奇怪,宋珩此刻伤重成这样,迟鹰会去哪? 阿覃将食盒丢一边,深吸口气道:“姑娘,我们搬出去住吧,这府中下人如此蛮横,再住下去必生事端。” 缇春刚也萌生了这个念头,但她还是摇摇头,“如今我已嫁入宋府,名义上是宋珩的妻子,此时搬出去,只会惹来更多是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覃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缇春心思婉转,回身坐回凳子上:“既然我们出不去,就让他们出去好了。” 翌日,缇春又来看宋珩。 不得不说,九转回生符的效果好的惊人,昨天还只能卧床的重伤之人,今日竟能下床走动了。 “你好的很快吗!” 宋珩动作轻缓地给缇春倒了杯茶:“托缇姑娘的福。” 缇春顺势饮下,跟着笑意颇深地看着宋珩。 宋珩淡然视之,平静开口:“缇姑娘可是为昨日傍晚之事而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缇春笑意愈深:“正是,我的丫头受了点气,我想还回去,不知宋大人可准?” 宋珩的情绪没什么波澜:“自然是准的。” 缇春进一步试探:“我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的,如此……宋大人也准吗?” 宋珩看着她的眼睛:“准。” 缇春愣了下。 宋珩的眼睛像一块墨玉,看向别处时幽暗平静,与之对视时却像有磁力一般,沉沉的,像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缇春听见宋珩继续说道:“只要你在宋府一天,你就是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女主人想要如何处置府中下人,皆为自由。” 缇春闻言眼前一亮:“真哒?” 宋珩也怔了下,似没想到缇春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真的。” 缇春自知失礼,但架不住按捺不住欣喜,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了弯:“多谢宋大人。” 得了权,缇春的底气便更足了,她脚下生风,气势十足地回了房,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晚些的时候,迟鹰匆匆赶回。 “公子都能下床了?”迟鹰大喜,说完便把怀中一摞卷宗抱到窗下的桌台上。 宋珩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最终落到卷宗上:“事情都查清了?” 迟鹰点了点卷宗:“差不多都在这了。” 迟鹰回来的急,这会儿有些渴,待他走近宋珩才发现餐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的菜品。 “这是?” 宋珩道:“缇姑娘送来的。” “她?”迟鹰意外,“无缘无故,她送这些殷勤干什么?她又要走?” “不是。”宋珩看着那些菜,“这几日,缇姑娘确要有些动作,你且看着,不必插手。” 迟鹰来了好奇心:“她到底要干什么?” 宋珩摇摇头:“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腹泻 宋珩交代迟鹰的事办完了,迟鹰也就不必再出府,于是便安心地留在府中照看宋珩,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昨晚宋珩叮嘱他的话,一早上起来就盯着缇春的住处,只可惜一上午过去,缇春半步未出,只有阿覃早上进出过,便再没动静。 奇怪,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宋珩今早起时,身体已完全恢复了,此刻他看着迟鹰带回的卷宗,神色淡然。 “不必盯了,都说了,由她去。” 迟鹰却不,他抱着佩剑,目光执拗地盯过去:“公子放心她,我可不放心,我跟你说公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嫁给你,肯定是别有目的,你可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宋珩执卷的手一怔,随即抬起眼:“她没有处心积虑地嫁给我,那夜的婚,是圣上所赐。” 迟鹰不以为意:“公子你不必为她开脱,我都听说了,那夜是她主动应了刘总管的口谕,主动要嫁给你的,你说她一个青州首富之女,不好好在青州城待着,不远万里只身跑到上京,就为了嫁给你,这不是别有目的是什么?哦对,我还听说,她好像还有个已经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这就更有问题了!” 迟鹰说的头头是道,宋珩听着一时不知从何反驳,理了理头绪,他道:“那夜的婚,是圣上硬逼她的,她来上京,确实不是为了我。” “行,不是为了你,但那副着急嫁人的模样,绝对有问题。”迟鹰话说一半,注意力忽然被什么吸走了,他紧紧地盯着屋外的某处,忽然推门跑了出去。 宋珩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摇摇头,重新看回卷宗。 约摸过了一刻钟,迟鹰急冲冲跑回。 “公子,真出事了!” 宋珩眼色微闪,“何事?” 迟鹰道:“缇春的那个婢女阿覃,刚从外面买了午膳回来,就教府中的大丫鬟玲珑给带人拦下了,玲珑不仅让人抢了阿覃的午膳,还把阿覃给推倒了,走的时候还扬言让阿覃以后看见她都躲远点,否则她看见她一次收拾她一次。” 宋珩微微蹙眉:“玲珑,可是掌管府中大小事务的那个婢女?” 迟鹰点头:“正是,当初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这个玲珑还有府中一干人等就都在了,当时的主人说要离开上京去云游,这一干家仆就没能带的上,顺势就托付给了公子你,哪知这干人懒散怠慢,还狗眼看人低,导致公子想换都没有由头。” 迟鹰对这些人积怨已久,他顿了下继续道:“对了,那缇春的婢女缘何与玲珑起了争执?” 宋珩将昨日阿覃送碳不成反被欺负的事说了下。 迟鹰略怔:“原来是这样,这么说,缇春想要动作的对象,就是玲珑了。” 宋珩手里还捏着卷宗,眼睛却已飘向别处,迟鹰抱着佩剑冷笑一声,跟宋珩一道看向门外:“可惜啊,到底是一个小姑娘,嘴上说着想要收拾人,实际上还是只有被欺负的份,估计捅破天也就是闺阁里的小打小闹,真收拾不了什么,不然,还真想借她之手,把这些讨厌的东西给铲除了。” 迟鹰话音刚落,便有家仆匆匆来报:“迟大人,府中多数下人突发腹痛腹泻,请迟大人准许,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迟鹰一副早已预料的模样,两手一摊地看了眼宋珩:“我说什么来着?”跟着扭头对家仆道:“去吧。” 那语调微微拖长,细听还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迟鹰望了眼外面,又一次回头:“公子,我去看一眼,你且在这里等我。” 宋珩无奈,“嗯,若有其他事,记得来告诉我。” “得嘞!” 迟鹰去了。 缇春这边,门外是因腹泻跑来跑去抓耳挠腮找官方的下人们,门内是贴耳于门边细细听着外头动静的两个人。 缇春偷笑的模样像只猫,阿覃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姑娘,你这招真是高。” 缇春直起腰,漂亮的脸蛋透出几分得意:“那是,那可是喂给牲畜的泻药,他们吃了,不折腾个三天三夜不算完。” 阿覃笑意过后,又多了几分担忧:“可是姑娘,我们这样,玲珑他们会报复的吧。” 缇春泰然自若:“当然。” 阿覃道:“那我们怎么办?” 缇春徐徐道:“还是那句话,把他们赶出府,而且,我还怕他们不报复呢。” 宋珩伤愈,便立刻投身到追查豺狼妖一案中,这天他临走时,缇春正指挥着家仆在院中架秋千。 宋珩细细地看着那几个家仆的脸,奇怪地说道:“这几个人,瞧着面生。” 迟鹰懒洋洋地说道:“是嘞,这几个都是她新买的下人。” 宋珩微讶:“新买的?” “嗯。”迟鹰抬抬下巴,“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缇春新买的,据说后院还有一些,这不是府中下人突发‘恶疾’吗,府上人不能没人照顾,缇春就买了一些新的回来,听说给玲珑脸都气绿了。” 最后一句话是迟鹰悄悄说给宋珩听的,宋珩面色平静,可眼底到底生出一分忧虑:“要不今天你还是留在府里吧,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好。” “那怎么行?”迟鹰拔高音量,引的门口的守卫都扭头看了过来,“公子你就放心吧,这两个人闹不出多大动静啦,这最多你推我一下,我给你下个药,能出什么事啊?” 宋珩还是犹豫,迟鹰便拉着他往外走:“好了,距离圣上给的期限就剩十天了,到时候抓不住豺狼妖,我们可都没好果子吃,快走吧。” 宋珩和迟鹰一外出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大抵是今天一无所获,迟鹰的脸色不太好。 宋珩安慰他:“没关系,还有一半没有查完,总会查到的。” 迟鹰垂头丧气的:“但愿吧。” 两人刚走到宋府门口,发现宋府门口围满了人,迟鹰的心头猛跳了一下,推开人群便挤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迟鹰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一脸急色:“夫人她,夫人她中毒了!” 第二十三章 中毒 缇春这毒中的可不轻,这件事惊动了御医院,宋珩二人赶到的时候,御医刚从房里出来。 “杨御医,县主如何?” 杨御医脸色不甚安好,他沉叹口气道:“县主中毒颇深,若非救治及时,恐怕此刻……唉,眼下是无性命之虞了,接下来要好生修养,万不可再生差错,臣稍后会给县主开几副汤药,还请宋玄使盯紧县主,一定要按时服用。” 宋珩回礼道:“有劳了。” 杨御医跟随下人到书房开药,经过迟鹰时,挨了迟鹰狠狠的一眼刀,不过杨御医急着去开药便没瞧见,迟鹰也懒的在这时候和他起争执,便跟宋珩一道进了屋。 屋里,缇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旁的阿覃在用手绢轻轻地给缇春拭汗。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中毒?” 阿覃试汗的动作未停,只眼睛往宋珩这瞟了一瞬:“宋大人与其问奴婢,不如去问问府里的下人都做了些什么?” 宋珩闻言神色未动,迟鹰先不乐意了,他眉头一压,脱口便道:“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阿覃不理他,仿佛没听见有人说话似的。 迟鹰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前被宋珩及时地制止住了,恰此时门外两个下人押了个女子来,宋珩定睛一看,竟是玲珑。 玲珑不知缘何,看起来极为恐慌,尤其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缇春时,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玲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泪如雨下,她慌张地看着四周,待看清宋珩的面容时,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宋珩的衣角:“大人、宋大人!不,这件事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害夫人,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 她扑过来的那一瞬迟鹰就把宋珩拉开了,迟鹰冷漠地看着玲珑,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玲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泗横流道:“就在、就在昨天……夫人派阿覃姑姑给大人送去碳火和晚膳,奴婢生了歹念,想悄悄地占为己有,不想动手的时候与忽然折返的阿覃姑姑撞个正着,阿覃姑姑看见奴婢,便争抢着要把晚膳抢回去,奴婢当时太害怕了,推搡间不小心弄洒了阿覃姑姑的食盒,随后奴婢便跑了。” “因着这件事,阿覃姑姑便与奴婢生了嫌隙,今天早上,奴婢又一次碰见阿覃姑姑,本想着跟她致歉,不想阿覃姑姑上来就对奴婢痛加责骂,奴婢深知昨晚不该生出那样的腌臜心思,便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让阿覃姑姑消气,不想阿覃姑姑实在生奴婢的气,不听奴婢半字便拳脚相向,奴婢因而怀恨在心,想着在阿覃姑姑的膳食里下点东西,好让她遭回罪,不想那东西竟进了夫人的肚子里,竟还害得夫人中了毒!” “大人,请您相信奴婢,奴婢下的真的只是能让阿覃姑姑腹痛的药,绝不是御医说的砒霜!大人,您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给阿覃姑姑下砒霜啊!” “奴婢知道,奴婢从前在府中偷奸耍滑,还怂恿府中下人们不好好做事,奴婢有罪,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但就下药杀人这件事,您就是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万万做不出来的啊!!” 玲珑“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会儿额头上便渗出血来,迟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又问:“你说的能让阿覃腹痛的药,是什么药?” “黄连。”玲珑立马回道。 迟鹰思忖着,踱步道:“黄连味苦,你想着下药,缘何选择它呢,不怕被发现吗?” 玲珑抽抽搭搭道:“说来也巧,今日晌午,阿覃姑姑买回的午膳里正有一道‘苦中有甜’,即苦瓜夹蜜枣,奴婢也是看了这道菜,才生了歹心。” 迟鹰踱步不停,口中继续道:“阿覃买膳食,自是为夫人所买,你方才说是想给阿覃下药,又为何下在夫人所用的膳食里?” 玲珑欲哭无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奴婢也是听说,夫人喜辣,阿覃姑姑喜素,前几次,夫人用的都是阿覃姑姑买回的辣食,而姑姑则用的素食,但就不知怎么的,今日夫人忽然用起了素的,奴婢……奴婢也是没成想。” 玲珑说着再度放声痛哭起来,迟鹰停住脚步,示意宋珩,宋珩淡声道:“先关进柴房吧。” 先头押送玲珑来的两个下人动作麻利地把玲珑绑了出去,玲珑离开后,屋中迅速恢复了宁静。 “别装了,刚头都看见你眼珠动了。”迟鹰看着缇春忽然开口。 缇春眼睛掀开一条缝,跟着一偏头,便与宋珩的视线碰个正着。 宋珩的态度较往日柔和些:“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阿覃阴阳怪气道:“中了要命的毒,眼下刚醒,能好到哪去?” 迟鹰恨得牙痒痒:“你!” “玲珑这件事,我必会给缇姑娘一个交代。” 缇春面白气微,眸色也暗淡不少:“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宋珩言辞谨慎道:“此事尚有不明之处,待我查清,再还姑娘一个公道。” 缇春浅笑:“大人还有豺狼妖一案在身,怕是无暇顾及这些。” 缇春病弱,笑时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迟鹰看了稍怔了瞬,然后才反应过来缇春话中含义。 宋珩似并不惊讶,他只道:“也罢,倘若缇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告知于我。” 缇春道:“一定。” 回去的路上,迟鹰忍不住发问:“难不成她真的这么狠?为了惩治一个下人,自己吞砒霜?” 宋珩偏头看他一眼,眼底似有疑惑。 迟鹰振振有词道:“她刚才的话,还有昨晚前来跟公子的请示,不就是这个意思?要么是栽赃诬陷,要么是将计就计,不对吗?” 宋珩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迟鹰怀疑道。 宋珩未作解释,转而说道:“你去把玲珑的资料查一份给我,另外府中其他人,也一并给我吧。” 迟鹰不明所以,但也及时应下了:“是。” 第二十四章 寺正 宋珩二人一走,缇春便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嘶好烫好烫。” 阿覃连忙把缇春被窝里的几个汤婆子拿出来,随后立即摸了下耳朵,“姑娘,你也是真能忍,这几个汤婆子这么烫,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缇春猛喝了几口凉茶道:“汤婆子要是不烫,我哪还能出这么多汗?怎么样,我脸上的胭脂没掉下来吧?” 阿覃笑说:“没掉,遮得严严的呢,一点看不出来你肤下的血色。” “那就好。”缇春松了口气。 阿覃收起汤婆子,又给缇春的床铺收整一番方起身:“不过,就是不知宋珩信了没有,他要是不信,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呀?” 缇春想了想道:“总的来说,他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左不过我前夜已经同他说过我要动手这件事,倒也无妨他信不信,我比较在意的是,他有没有将玲珑的话听进去。” 阿覃听的一头雾水:“那玲珑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宋珩若要将她的话听了去,那还得了?” 缇春晃了晃手指,莞尔道:“听了不代表信了,听进去,才会想要判断事情的真伪。对了,昨日玲珑推你的时候,你确定看见迟鹰的身影了对吧?” “确认,确认的很!”阿覃对迟鹰的怨念更上一层楼,“那人就在廊下站着,看见玲珑欺负我连声都不吭,可恶的紧!” 阿覃每每提起迟鹰浑身就像炸毛了似的,但这也不怪阿覃,缇春每次看见他,都要再三遏止想要揍他的冲动,她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二人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竟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她们恶语相向,难不成,就因为圣上将她指婚给了宋珩? 阿覃端着茶盘打算重新沏一壶茶去,缇春眼尖地看见窗下的小桌台上还留了一只茶杯,缇春给阿覃指道:“那还有一只。” 阿覃回身:“瞧我这眼睛。” 阿覃捎上茶杯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缇春福至心灵地叫住她:“等一下。” 阿覃停住脚步:“怎么了?” 缇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缇春跟前,“这只茶杯可是刚刚用来给我拌符的那只?” 阿覃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的。” 缇春之所以能把御医都蒙混过去,正是因为她手里那些各种各样的符纸,其中就有一种能让人表现出中毒至深的砒霜符,刚头她让阿覃将其拌水饮下,阿覃随手就将喝完的茶杯放到了一边…… 缇春细细观察那茶杯,喃喃自语道:“这么小的痕迹,应该察觉不到吧?” 阿覃不懂她在说什么:“姑娘,这只茶杯怎么了?” 缇春将茶杯放了回去:“没事,不重要,你去忙你的去吧。” 阿覃耸耸肩,也没追问,乖乖地去了。 翌日一早,大理寺来了人。 寺正空嘉慕带着两名大理寺的官员,天还没亮,就站在了宋府的大堂上。 下人阿福对空嘉慕道:“寺正大人稍等,奴这就去请宋大人和县主。” 空嘉慕笑着点点头,待阿福退下后,毫不遮掩地打量起宋府上下来。 “这宋府……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寒碜吗!” 两名官员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看起来还行,还不错的吗!” 空嘉慕绕着堂中走一圈,摸摸桌沿,不会儿宋珩便到了。 宋珩来的匆匆,见到空嘉慕便道:“空大人。” 空嘉慕连忙回了个更深的礼:“哎宋大人,不敢不敢。” 论品阶,宋珩虽是玄使,但却有四品,而他只是大理寺的一名寺正,官阶七品,是万万受不得宋珩的这一揖的。 宋珩道:“这天尚未见明,空大人怎会突然前来?” 这回换空嘉慕惊讶:“不是您夫人报的官,让在下来府上调查中毒一案?”空嘉慕看宋珩和迟鹰的表情,忽然笑了:“怎么,您夫人报官,难不成您不知情?” “我……” “他确不知情。” 宋珩刚欲开口,缇春忽然出现,她由着阿覃搀着,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空嘉慕早就听闻宋珩在本该和谢玄官谢雪瑶成婚的当夜,转头娶了一位平民之女,最后还是得圣上垂怜,将此女封为县主,其父封为监察使,这才完的婚。 坊间传闻,这位青州首富之女面容极丑,成婚当夜,她着一身丧白,青面獠牙,好不可怖,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清丽动人,还腰缠万贯,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其实是个冒牌货,不仅容貌丑陋无比,听说还是和人私通怀了身孕,家中再也容不得她,将她赶出来的,总之,对于宋珩新娶的这位夫人,坊间众说纷纭,迷幻至极。 不过此刻,空嘉慕倒能确认一点,坊间所言宋珩的这位夫人丑陋无比青面獠牙,绝对是鬼话!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啊! 许是因为生病,此女脸色不太好,但肤如凝脂,眸如山水,简直是世间罕见的至纯至洁的一张脸。 只见此女先是虚弱地跟他道了声“寺正大人”,跟着转头向宋珩招了招手,宋珩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会意,上前代替阿覃扶住了她。 两手交叠,大掌收住小手,空嘉慕从上收回视线,心中暗道这两人的感情意外的好呢。 “昨日事发突然,我让阿覃报了官,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宋珩看着她,道:“无妨。” 缇春浅笑着收回视线,“寺正大人,请吧。” 空嘉慕将手背到身后:“带嫌犯。” 关了一夜柴房,玲珑此刻看起来憔悴至极,她见缇春宋珩等人皆在,目光落到空嘉慕的身上继而询问:“这位大人是?” 空嘉慕带来的官差道:“大理寺寺正,空嘉慕空大人,大胆奴婢,见到寺正,还不跪下?” 玲珑闻那名号,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个结实:“奴、奴婢玲珑,见过空大人。” 空嘉慕眸光冷冽地看着她道:“昨夜县主来报,说府上有人下毒谋害于她,杨御医的诊断本官已看过了,确认县主中了砒霜之毒,而昨夜只有你在县主所用的膳食上动过手脚,说说看,对于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第二十五章 账簿 玲珑似乎没想到大理寺的人会出现在此,愣了许久过后,方磕磕绊绊地把昨天和宋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空嘉慕闻言若有所思:“黄连,‘苦中有甜’,竟这么巧?” 空嘉慕审视玲珑的眼睛,他审的案子多了,一眼就看出她心怀鬼胎。 “那你这黄连是从何而来的呢?” 玲珑瑟缩着说道:“是奴婢让府中下人阿德去买的。” 空嘉慕又让人传了阿德。 缇春看着阿德,细看着竟有些眼熟,这不是那日迟鹰欲派去找御医但不愿去的那个下人吗? “禀大人,玲珑确在昨日让我买了黄连回来,药铺的老板可以作证。” 阿德看起来比玲珑淡定多了,但听其声音细微之处,仍有颤意。 空嘉慕带来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个在听闻阿德的话后,立刻悄身退去,大抵是要去查证。空嘉慕目不斜视:“玲珑为何让你买黄连,你可知否?” 阿德摇摇头:“奴不知。” 空嘉慕的视线在两人面上流转一圈,忽然笑了:“说起来,你二人是何关系,本官还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阿德明显颤抖了一下,倒是玲珑,猛地抬起眼镜,随后发现不对劲,又迅速垂下了头。 “奴婢、奴婢与阿德——” “本官没有问你。”空嘉慕略带笑意地道,“你说。” 阿德悄悄地看了玲珑一眼,不想玲珑竟不理他,阿德只好硬着头皮道:“奴与玲珑,均为府上下人,仅此而已。” 玲珑崩紧的背似乎松了下来,又闻空嘉慕道:“本官不是问这个,是问你们在府中的等级,玲珑能吩咐你做事,那就说明她的等级在你之上,可对否?” 阿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对还是不对,但他的嘴比脑子快:“对、对。” “对你娘个大头鬼!”阿德话音刚落,迟鹰便怒而发声,“宋大人府上下人从来都没有等级之分,空大人莫要让他给骗了。” 因着迟鹰忽然出声,空嘉慕抬眸看了他一眼,早就听闻宋珩身边跟了个二愣子玄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玲珑连忙解释道:“回大人,府中下人确无等级之分!因着宋大人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宅邸的原主人便将奴们一并卖给了宋大人,奴们在跟着原主人时便是一团和气,宋大人来了以后亦是如此,所以、所以像这种帮忙买个药材,再寻常不过。” 空嘉慕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阿覃姑姑是哪位?” 阿覃上前跪拜:“回大人,奴婢正是阿覃。” 空嘉慕目光落到她的头顶上:“关于前两日的来龙去脉,你也说说吧。” 阿覃一字一顿道:“是。前日,夫人派奴婢去给大人送碳火和膳食,奴婢在去的路上迎面撞见了玲珑阿德等人,玲珑以她是负责大人饮食起居为由问奴婢手中拿的东西是什么,奴婢未曾多想悉数告知,玲珑得知后提出要她代为送到大人房中,奴婢想着这是夫人派给奴婢的活,不想假手他人,便拒绝了,哪知玲珑不肯,当即便要阿德抢了奴婢手中装有碳火的盒子。” “玲珑抢走碳火后,还要抢奴婢手中的食盒,奴婢紧紧抱着食盒不撒手,玲珑便让人用石子和臭鸡蛋扔奴婢,随后带人离开。翌日,奴婢再度给大人送膳食,玲珑亦再度带人在半路拦下奴婢,这一次玲珑不仅扔奴婢,还动手推搡奴婢,将奴婢推倒在地,这一点,迟大人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游廊那头看着。” 忽然被叫到的迟鹰呆怔地看了眼阿覃,空嘉慕顺势问他:“迟大人,可有此事?” 迟鹰磨着牙,慢慢地将视线收回:“确有此事。” 阿覃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之后的事情大人也已经知晓了,傍晚时分奴婢从外头买了晚膳回来,本来好好的放在小厨房温着,玲珑去过以后夫人再食之便中了砒霜之毒,以上便是奴婢所述,句句为真,恳请大人明察,为奴婢和夫人讨个公道!” 阿覃说完便深深地叩了下去,空嘉慕看她字字铿锵,甭管真相如何先从心里上偏了她三分,反观玲珑,阿覃每说一句话她便抖一下,心虚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空嘉慕看着阿覃道:“你方才说,你去外买膳食回来,缘何?” 阿覃脑袋怔了下,倒是没想到空嘉慕会突然如此问:“回大人的话,是因为府上膳食不符夫人的口味,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是从青州城来,平日饮食还是更喜青州风味。” 话落,空嘉慕未及发问,迟鹰忽然插口道:“口味不符?那青州不也和上京一样同属大兖?怎么就不符夫人的口味了?明明就是你们嘴刁又矫情,少怪其他。” 阿覃听了迟鹰的话,伏在地上侧眸瞪了一眼身后的他,随后起身气鼓鼓道:“迟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的嘴真是太‘刁’了,对那些一碗米粥里找不见一粒米,一碟菜里找不见半滴油的膳食,实在难以下咽!”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鹰欲上前争个分明,教宋珩拦住了,迟鹰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愤愤不平地扭过了头。 看这情形,阿覃说的多半是真的,空嘉慕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多了几分肃穆,他转头看向玲珑:“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完全没有预料到审问会牵扯到这上面来,她斟酌着说道:“回大人,府中饮食平日里是素了些,但这些都是为了遵循圣上之言,以及……以及宋大人的月银所致……” 空嘉慕奇道:“宋大人身为折柳司正四品玄使,每月俸禄光白银就三十六两,这还不算其余粮食、布匹、土地等补贴,何况,宋大人还是豫王之子,每月俸禄较之玄使更为可观,难不成,他还能在银钱方面苛待尔等不成?” 玲珑当然知道那些钱去哪了,只是此刻她必须咬紧了牙关,不能承认半字。 “大人,奴婢——” 玲珑正欲如法炮制,许久未曾言语的缇春忽然开口:“寺正大人,银钱一事,我知晓。我与宋玄使成婚的第二日,就翻看过府中的账簿,那时我便觉得这账簿有些不对劲,如今一看,倒是不用再查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说着,缇春命人奉上了一本蓝色的账簿。 “空大人,请。” 第二十六章 证据 空嘉慕只是随意翻开一页,便发现这本账簿有大问题,他举着账簿问玲珑:“这本账簿,可是你在管?” 玲珑早就被那忽然出现的账簿吓蒙了,此刻细想想,终于明白了缇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账簿打从她进府,就一直在玲珑这里放着,别说缇春没问她要过,就连宋珩也从未过问过账簿一事!这分明是缇春趁她被关柴房的功夫,暗中查了她的账簿!只可惜她一心都扑在如何逃脱下毒案上,全然忘了还有账簿一说,缇春她,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一瞬间,玲珑脑中闪过无数中说法,只是眼前证据确凿,她怕是生出百张口,也难以撇清关系。 玲珑呜呜地哭了起来,跪行至缇春跟前,磕头道:“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心生贪念,您就看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原谅奴婢吧!” 缇春看着她,吐字软绵,言语里却透着坚决:“玲珑,你可不是初犯。” 玲珑伏在地上,眼底迸射出恶毒的光,她在心底将缇春骂了千百回,面上却不得不继续扮演着悔不当初的模样:“夫人,奴婢知道,奴婢所犯之错罪大恶极,但奴婢、奴婢是因为喜欢宋大人才这样的,奴婢嫉妒夫人,才会针对夫人,但奴婢绝没有要下毒谋害夫人的意思,奴婢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的没有那么坏的心肠。” “没有那么坏的心肠?”缇春的眼底泛起一抹冷意,她直视着玲珑:“三年前春三月,府中无缘无故失踪一名婢女,名唤青桃,你可还记得?” 玲珑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由轻颤倏地变作一动不动。一旁的迟鹰疑惑道:“三年前春三月?那时我与宋大人已入住府中,并不记得府中有此号人物。” “迟大人不记得也属正常,青桃原本是她的本名,后被人改作——‘哑奴’。” 哑奴二字一出,玲珑便更镇静了,反观一旁的阿德,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迟鹰回忆了下,刚巧昨夜宋珩让他查过府中下人,一下便对上了号:“哦我想起来了,确有这号人物,不过这哑奴不是在我们刚入府不久便病故了吗?你忽然提起她作甚?” “因为她,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折磨至死。” 缇春宛若判者般徐徐说道:“九年前,你与青桃一并被卖入原府,你二人相互扶持,本该情同姐妹,关系极好,然而就在五年前,宋府旁入住了一家姓王的人家,其家有一位王姓的年轻公子,容貌昳丽、温润如玉,你二人一见便喜欢上了他。” “起初,你二人本着‘同为姐妹,何必为了个男人生了情分’的心思,于两人间开启了良性竞争,哪知那王姓公子真对你二人其中一个动了心,但却不是你,是青桃。” “你看着青桃与那王姓公子日渐亲密,你嫉妒得发狂,于是某一日,你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嫉恨心,对青桃动了手。” “你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弄的半人不鬼,你对王姓公子说青桃移情别恋,被府上老爷指给了他人为婚,谁知那王姓公子一听,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便搬走了,你因而更恨青桃,隔三差五就要到她的房中折磨她,以此泄愤。” “这么过了近两年,府上原主人突然说要远游,跟着便将你们和整座府邸卖给了宋大人,你深知宋大人乃折柳司之人,倘若让他发现青桃,必定能看出青桃身上的异样,所以只能将其毒哑,再借由当年上京的一场疫病为由,将她隔绝起来。” “后来,宋大人搬入府中,你果然用这套说辞成功地将他糊弄过去,再后来,青桃实在受不住你的折磨,去了,你便请示宋大人将其安葬,彻底了结此事。” 缇春语毕,整座厅堂只闻呼吸,断腿、囚禁、毒哑,种种恶毒行径,竟都出自一个娇弱的女子身上! 空嘉慕心头怒火渐起:“玲珑,县主所言,可为真?” 玲珑冷静的惊人,她抬起头,如恶鬼般死死地盯着缇春:“夫人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缇春道:“近些时日阿覃外出采买,出入时偶尔会碰见街坊邻里,邻里们看见阿覃总要说上一两句话,一来二去便知道了不少陈年旧事,这一件,便是其中之一。” 玲珑听着,眼珠微转,默了几息忽然冷笑起来:“我就知道,这帮长舌妇这么多年始终改不掉那碎嘴子的毛病。” 玲珑说完,身上像忽然泄了劲儿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笑着问缇春:“夫人,难为你短短时日就打听到这么多东西,只是你刚头说的那些都只是听说,并无证据啊,我大兖可是讲究律法的天下,夫人,你的证据呢?你要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呢?” 此话一出,在场除缇宋二人以外,神色均是一怔,空嘉慕眉头微微聚起,看着缇春道:“县主,此女说的不错,要想定她的罪还需关键证据,关于青桃一事,县主,你可有物证?” 缇春神色淡然,心里却是打起了鼓,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独缺了这一物证,昨日在她的房里,她故意让宋珩听见玲珑满口胡言的原因亦在此,她想让宋珩对玲珑起疑,就是不知宋珩回去后查了没有。 缇春略有期待地看着宋珩,然宋珩却没有看她,他盯着玲珑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缇春暗暗失望地收回视线,正欲开口,宋珩忽然道:“上京以北,小青山。” 空嘉慕愣了下:“这是何意?” 宋珩看了眼玲珑的眼睛:“青桃的尸体埋在那里,空大人想要物证,开棺验尸即可。” 至此,玲珑面上的最后一丝希望湮灭,连同一旁的阿德,身体一遭垮了下去。 大局已定,空嘉慕派人将玲珑和阿德即刻捉拿归案,玲珑被人押着,万般不甘地看着缇春:“缇春,这一次,算我栽了,但是砒霜一案你可至今还没拿出证据,要么,你就承认所谓砒霜是你子虚乌有,是为了将我赶出府构陷于我的手段,这样,我伏了青桃一案的法,也算遂了你的心愿,要么咱们就僵持着,你一日找不到证据我就活一日,总归大兖律法在那放着,谁也迈不过去。” 大兖确有此说法,一个案件若无确凿证据,那么这个案子永远都不会结案,直到证据出现,或状告人撤案,玲珑这般说着,在场之人除了缇春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蛇蝎心肠的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快。 缇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下:“谁说我没有证据?” 说着,她笑意愈深,抬头向玲珑的头上而去,玲珑见状拼命挣扎起来,但她那点力气哪是官差能及?不会儿,缇春便顺利地从她的头上取下一枚簪子。 “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外如是。”她说完,略一扭动就打开了玉簪,玉簪中盛着一小撮白色药粉,不是其他,正是砒霜。 第二十七章 心虚 玲珑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连同阿德一起,至于与他们一伙的其他人,也都一并被带回了大理寺审问。 案件暂且告一段落,空嘉慕自是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向二人行了个礼,缓缓道:“既已结束,在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缇宋二人颔首示意,空嘉慕经过二人时,视线在那始终未曾分开的二人的手上停留了瞬,他步履未停,快步离开。 空嘉慕走后,缇春迅速从宋珩的手上抽离开来,身体也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适才多谢宋大人了。” 阿覃跪地许久,起来后揉了揉膝盖,立即便上前扶住了缇春。 宋珩的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回了句:“无妨。” 缇春望进他的眼睛,实在有些好奇:“大人是如何知晓,青桃就葬在小青山的?” 宋珩想了想,说:“在看见玲珑的反应之前,我尚不确定,是昨夜我让迟鹰查了府中下人的来历和自我入府以来的轨迹,发现玲珑每年清明都会去小青山一趟,按理来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该有此举动,所以我便怀疑她祭拜的人,是青桃。” 缇春美眸微转,神色间透露出股疑惑:“她既是杀青桃之人,为何还会去祭拜她?” 宋珩道:“或许,她心中有愧。” 宋珩顿了顿,补充道:“据我所知,她与青桃在被卖入原府前就已相识,两人幼时共同给人牙子做事,一直到十二岁,才进到原府,其二人的情意非旁人能及,也正因如此,玲珑对青桃的爱与恨,便更加疯狂和偏执。” 缇春倏地愣住:“爱?” “由爱生恨方更恨,单纯的恨意不足以让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更不会在将其折磨至死后去给她上香祭拜,所以,她有愧。” 缇春不太能共情玲珑的情感,但她还是点点头:“行吧!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解决了,没想到这回摘下的还是颗毒瘤,不枉我废了这么一番功夫。” 缇春松了一口气,仿佛把病气都吐出去了似的,一时容光焕发,黑葡萄似的眼睛多了几分明亮的色彩。 宋珩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问道:“你好了?” 缇春得意忘形,在阿覃的提醒下立时恢复病状,“哎哟,还是……不太舒服,刚刚就是心情好了点,这会儿还是老样子。” 缇春捂着胸口,悄咪咪地瞄着宋珩,宋珩见此无波无澜,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迟鹰今日还要出门,若有急事,可来城南而寻。” “哦。”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她感觉宋珩好像生气了,但他说话的样子又实在不像生气的模样。 “姑娘,我们赶紧回房吧,天冷,待会儿没病也冻出病来了。” 缇春连连说对,抱着胳膊赶紧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缇春连忙钻了被窝,阿覃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身子才暖和了起来。 阿覃还想着刚头在大堂发生的事:“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砒霜就藏在玲珑的玉簪里的?” 缇春小小自豪道:“嗐,很简单啦,我们昨天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均未发现一丝异样,那就说明这东西很大可能在玲珑的身上,昨日玲珑被关入柴房时,头上仅有一对珠花,再有就是那支玉簪,一夜过去后,她的两只珠花都七扭八歪了,唯有那支玉簪还好好地插在原位,这说明什么?” 阿覃细细地思考了下:“说明她把那支玉簪拿下来,又重新插上去过……对哦!那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一支普通甚至有些廉价的玉簪,哪值得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这般珍视?” “然也。” 阿覃笑呵呵道:“没想到啊姑娘,你竟有几分探案的潜力。” 缇春美滋滋的,一手支起脑袋,翘了翘脚丫:“一般般啦。” 阿覃又道:“这么说来,宋珩也很厉害,仅凭玲珑近三年的行动轨迹,就推断出了青桃的埋身之地。” 提及宋珩,缇春的动作缓下来,想到他离去前的神色,缇春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刚刚说,他今天要去城南是吧?” 阿覃说是。 缇春转了转眼珠:“那我们也去好啦!” 另一边,宋珩和迟鹰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就出了门。 “今日城南有五家,城西有两家,如果这七家还不能查出什么,那么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迟鹰的语气有些沉,宋珩不言,迟鹰便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是,迟大人。” 答话的人与昨日不同,宋珩听出异样,迟鹰意会后解释:“此人名双寿,亦是缇春买回的下人之一,这不是与玲珑有关的原府下人都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吗,府上没了人,只好借她的人一用咯。” 迟鹰两手一摊,偷偷观察宋珩的神色,奈何宋珩从来都是块木头,只有他观察别人的份,别人休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任何情绪来。 “要不,我明日再去买一些下人回来?” 宋珩终于开口了:“不必。” 男人轻叹一声:“豺狼妖捉到后她自会离开,这些下人想必她是不会带走的,届时我从她那里把他们买过来即可。” 迟鹰啊了一声:“她还真要走啊。” 宋珩看了他一眼。 迟鹰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舍不得她,就是、就是到时候您怎么办啊……肯定又要遭人非议了。” 宋珩仿佛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无妨。” 迟鹰最听不得宋珩说这两个字:“无妨无妨无妨,您什么时候想想自己?要我说,她要是还有良心,就留下来好歹装一段时间,这几天您又是救她的命,又是被她利用的,她还能真就心安理得了?” 迟鹰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终是被宋珩睨了眼才消停下来:“好好好,我不说了,总之她别想那么轻易地离开!” 之后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过话,许是因为昨夜熬夜看资料的缘故,宋珩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他们要探访的第一家的门口。 双寿恭敬道:“宋大人,迟大人,周家到了。” 第二十八章 生气 缇春说要去找宋珩,但又是换身衣裳,又是用了个早午膳,等坐上马车时已然近午时了。 阿覃看了眼热闹的街道,放下车帘不解地问:“姑娘,我不明白,你既已猜到宋珩是去查豺狼妖一案了,干嘛还跟过去,不怕危险吗?” “青天白日,不会有危险的。”缇春信誓旦旦,“再说,我也想凑个热闹吗,看看折柳司的人是怎么办案的。” 阿覃犹不放心,小声道:“你上次也说没危险,结果还不是碰见金光妖了?” 缇春教人戳破,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哎哟,那次是个意外,再说那次是在晚上,本就有许多不确定,但是在白天就不会,在白天妖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阿覃对于妖相关的东西知之甚少,闻言问:“为什么?” 缇春道:“因为白天上京不仅有折柳司等一众玄卫,还有许多民间的捉妖师,那些捉妖师可都是指着捉妖献给朝廷维持生计的,但凡有点脑子的妖都不会选择在白天出现,何况据我所知,妖族的妖力在白天会比晚上弱一些,所以他们就更不可能在白天出现啦。” “原来是这样。”阿覃点点头,“那折柳司……又是怎么捉妖的呀?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玄使玄官之类的……哦对了,还有那个迟鹰,他明明只是宋珩的侍卫,为什么府中人还会称他一声‘迟大人’啊?” 缇春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吗我也是略有耳闻,折柳司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朝中任何部门管辖,其下设天师一人,即我们人人皆知的条天师,天师之下即大玄官,也是一人,不过这位大玄官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他只听命于圣上,专为圣上办差,平日里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往下便是玄官两人了,那日要与宋大人成婚的便是其中之一,名为谢雪瑶,其二便是她的哥哥,具体叫什么我也没记住,这不重要,再下就是玄使了,共十八人,从一位排到十八位,能力从高到低,至于宋大人是第几位吗,不清楚,最后就是玄卫了,玄卫不限制人数,也不限制其任职地点,可任职于朝廷,也可挂着玄卫的名头自寻出路,但有一点,凡朝廷所需时,玄卫必须毫无条件地立即回到朝廷中,我想迟鹰应当就是后者。” “这就奇怪了,既不想为朝廷效力,那还当什么玄卫呢?” “自然是为了玄卫的名头咯。”缇春道:“要知道,哪怕只是玄卫,它的官阶也有五品,比早上来的那大理寺的寺正还高上二品呢,而且身为玄卫,每月还有朝廷的俸禄可拿,何乐不为呢?” “玄卫的官阶这么高?”阿覃意外道,“难怪总听人说圣上极其重视折柳司以及民间那些捉妖师的培养,还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会儿便到了城南地界。 驾车的阿福请示缇春:“夫人,接下来该怎么走?” 宋珩只说了城南,但具体在哪儿缇春还真不知道,“就沿着街巷随意逛逛吧,注意看着点宋府的马车,要是看见大人记得告诉我。” 阿福领命。 就这么走了能有一刻钟,还真让缇春碰见了宋珩,彼时宋珩正坐在马车里,迟鹰去外面买了胡饼回来,看模样两人是要在车里解决了午膳。 缇春见状连忙跳下车,朝着正好掀开车帘的宋珩招了招手:“宋大人!” 宋珩恍惚了瞬,跟着一愣,然后便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裳的少女,步调轻盈地向他走了过来。 少女着华裳,梳双蝶髻,头戴金钗,耳坠珍珠,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极漂亮的璎珞项圈,神采奕奕地与他越靠越近。 直到,她站定:“宋大人?想什么呢?” 宋珩回神,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色彩:“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又出了急事?” 早上宋珩临走前让她有急事便来城南寻他,宋珩因而有此询问,缇春笑着说道:“没有急事,府上一切安好,我来是想和宋大人一起用膳!” 缇春自打来就笑眯眯的,此刻迟鹰听了她的话,防备心达到了顶峰,“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珩低声斥了他一声:“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哼了一声,明显不服,但到底没再继续接话。 宋珩温和地对缇春道:“午膳怕是不能一起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你——”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宋大人也没有吗?还是说……宋大人一直生我的气呢?” 宋珩仿佛知道她说的“生气”指的是什么,无奈道:“我没有生气。”说完,缇春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宋珩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好吧,你想去哪吃?” 缇春笑意愈深,指着旁边的一家酒楼道:“就那吧。” 宋珩迟疑了下,随后下了马车,与缇春一道进了酒楼。 由于缇春不愿同迟鹰一张桌用膳,宋珩也唯恐他二人再拌起嘴来,故迟鹰被迫去了另一张桌,和阿福双寿他们吃去了。 “小二!”缇春招招手,店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你们这都有什么招牌?” 店小二如数家珍地报了几样,缇春挑了几样辣的,阿覃挑了几样不辣的,随后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珩。 “你呢?”缇春问。 宋珩像是有些意外:“我都行。” 缇春却道:“那怎么行?我做东,你自然要挑几样的。” 宋珩唇角微动:“那就和她一样吧。” 缇春连忙提醒他:“我点的可都是很辣很辣的哦!” 宋珩无所在意道:“无妨。” 这家酒楼上菜速度还算快,不会儿缇春这一桌的菜便齐了,隔壁的迟鹰因着想要狠狠宰缇春一顿,故缇春这边都快吃完了,他们还在等新的。 缇春惊讶于宋珩能吃辣的程度,按理来说她已经是吃辣的个中好手了,没想到宋珩更胜她一筹。 “宋大人现在应该彻底不生我的气了吧?” 宋珩似乎有些困惑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我真的,没在生气。” 缇春道:“但我却真的利用了宋大人,宋大人,我在这里郑重地给你赔个不是。” 第二十九章 孙府(1) 宋珩怔住,斟酌了下方开口:“如果缇姑娘说的是玲珑的物证那件事,那么缇姑娘大可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知道缇姑娘是担心,贸然将我身边的婢女其实是个谋财害命之人的真相告诉我,我会不信,所以才对我有所隐瞒,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缇春坦诚道:“不瞒大人,我当时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玲珑是大人身边的人,又侍奉大人那么多年,我怕我告诉大人,大人会下意识地偏向她,尤其当时的我还没有证据,所以出此下策,不过好在,大人有大量,缇春在此谢过大人了。” 缇春以茶代之,宋珩顺势饮下,这事就算翻篇了。 “对了,不知大人今日来此可是为了金光妖一事?” 她说的金光妖,而非豺狼妖,想必已多少猜到宋珩此行的计划,“确是为了那道金光,我怀疑他与近些年上京失踪的女子案有关。” “失踪的女子……”缇春想不明白,“可是有关于它的其他线索了?为何会与那些失踪的女子联系上?” 宋珩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电光火石间,缇春福至心灵:“你是因为那夜……那夜我差点被掳走,就联想到了这个?” “当时确实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宋珩眸色沉静,徐徐地说着:“然后我让迟鹰去查,还真找到了这三年里多起拥有相同点的女子失踪案。” 两人说到案件,声音都不自觉降低了不少,缇春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兮兮地问:“什么相同点?” 宋珩的视线凝在她的眼睛上,余光里是她流光溢彩的珠钗,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如樱如血般的唇。 “她们都……特别美。”宋珩轻咬着字,如是说。 缇春似未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下,跟着转头惊奇地看向阿覃:“难不成,还真让你猜对了?” 缇春坐了回去,美眸微垂,像回忆着什么,宋珩见状道:“缇姑娘此前有过这样的猜测?” 缇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有是有,不过很快就让我否决了,但要再细想想金光当时说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调戏的意思。” 宋珩迅速捕捉信息点:“你们当时说话了?” “说了的。”缇春好好回忆了番,“不外乎就是些调侃的话,说想要带我走之类的,像极了那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富贵人家的纨绔。” 宋珩若有所思:“我记得,缇姑娘当夜也受了伤。” 缇春说是,“要不是我身上有护身符,怕是撑不到大人来相救。” 缇春身上符纸的威力自不必多说,宋珩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倒是缇春主动想起来一件:“对了,那金光与那豺狼,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珩问:“怎么说?” 缇春道:“我与那金光交谈时曾问过它与豺狼妖的关系,那金光并未直面回答,但语气轻松,听着不仅认识,还很熟稔。” “成婚那夜它能现身,也能说明几分。” 缇春恍然:“那倒也是。” 对话至此暂且告一段落,宋珩看了眼外面的天:“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上吧。” 缇春不愿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宋珩:“宋大人,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呀?” “一起什么?” “一起查案。” 宋珩可算知道了缇春来这的最终目的,他想了想,道:“缇姑娘,查案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缇春信心满满:“我知道,所以我更想看看了。” 宋珩又试着劝了劝:“可能还会有很多意外。” 缇春拍着胸脯道:“这个我也知道,大人放心,如果我不喜欢或者感到无趣的话,我会自行离开的,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宋珩看着她一双快要放光的眼睛,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缇姑娘就同我们一起吧。” 走出酒楼,宋珩同迟鹰说了这件事,迟鹰瞬间炸了毛:“什么?!她要和我们一起查案?!” 迟鹰急的原地转圈圈:“不是公子,你怎么就答应了呢,我们办的是正事,她掺和进来做什么?” 宋珩耐心解释道:“她只是跟着,不会打扰我们的。” “您就信她的鬼话!”迟鹰指着缇春,“就她,就她穿的像个金元宝似的,她能干什么啊她?” 宋珩微微变了脸色:“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有苦说不出,涨青着一张脸,恨恨地看着缇春。 上马车的时候,因着马车空间不足,坐不下四个人,迟鹰又被迫坐到另一辆马车上,临去前,他当着宋珩的面警告缇春:“不要再耍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缇春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险些没把迟鹰气昏过去。 车行起来,宋珩缓缓开口:“迟鹰刚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缇春打趣他:“我若放在心上又如何?” 她好像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似的,宋珩想了想说:“那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缇春上下打量了他下,忆起他的身世,便对迟鹰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迟鹰,是大人的什么人?” 宋珩道:“他是我的护卫,但或许是我帮助过他,所以他对我……格外关心些。” “帮助……大人所说这帮助,怕是生死攸关?” 宋珩想了想:“算是吧。” 他不提,缇春便不再深问,左不过两人的交情还没好到打探隐私的地步,话也就到此为止。 不多时,车行至他们要探访的人家门口,宋珩和缇春一前一后下了车,缇春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孙府”二字,笑道:“这还是个富贵人家。” 迟鹰上前敲门,府上守门的小厮给他们开了门:“你们找谁?” 迟鹰亮出身份:“折柳司,前来查案。” 那小厮一看是折柳司的腰牌,登时脸色一变,“诸位大人稍等,奴这就去禀告老爷!” 小厮去的快,回来时身后跟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目光先是在几位男性身上巡过一圈,最后落到缇春身上,眼睛登时眯了起来。 第三十章 孙府(2) “原来是折柳司的玄使大人,失敬失敬。”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宋珩等人往府上正堂引,待到了堂中,中年男子方又对宋珩道:“不知大人是哪一位玄使?” 宋珩自报家名:“宋珩。” 那中年男子的神情显然愣了下,跟着眼底的那几抹敬意就抹去了几分。 “原来是宋大人,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缇春县主了,见过缇春县主。”中年男子变脸极快,上一瞬还对宋珩爱答不理的,下一瞬便一脸谄媚地对缇春笑了起来。 要知道县主之位在大兖品阶至二品,与郡主之女无异,哪怕缇春身上并没有留着皇室的血,这些平头百姓乃至一些低品阶的官员的礼还是受得起的。 但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这位孙老爷即使认出她是县主,所谓的恭敬也只是表面功夫,眼底终究藏了股轻视的劲儿。 见到缇春颔首,孙老爷收了礼,转头又看见宋珩:“不知宋大人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迟鹰早就看不惯孙老爷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接了他的话头道:“宋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两年前的一桩旧案,两年前冬月你向官府报官,说府上新纳的小妾在送亲的路上失踪了,是也不是?” 孙老爷怔了下,似乎意外于他们竟是为这事而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案子悬了两年未结,我以为……哦不,草民以为那案子就那么一直放着了,怎么大人忽然提起这一桩,莫非人找到了?” “人没有找到,只是来向你确认几个问题。失踪的女子,可是叫柳三娘?” “是。” “你可还记得,她生的何种模样?” “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欺霜赛雪,模样和身段是草民纳过的小妾里最出挑的一个。” “纳妾当天,接亲的队伍可有何异常?” “没有。” “那队伍回来时,可有向你详细描述柳三娘失踪时的情况?” “就说当时回来的路上,一帮山匪忽然冲了出来,给草民的那些下人们当场迷昏了,等他们醒来时柳三娘便不见了,其余的,就没有了。” 迟鹰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看了眼宋珩,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继而又重新看向孙老爷。 “柳三娘失踪后,府上可有过什么异样?” “没有。” “柳三娘失踪,她的家人可有再来找过?” “更是没有,柳三娘当初是他们家里人卖给草民的,草民买了她,她自然也就和她家里人没什么关系了。” 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几乎能和当年官府的笔录对上,那也就说明孙老爷没有说谎。 孙老爷看这情况似乎不太对,故开口问道:“几位大人,柳三娘失踪一案不应由城南官府查办吗,为何与折柳司有了牵扯?” 众所周知折柳司是朝廷专门用来捉妖的组织,一旦与折柳司扯上关系,那离妖怪可就不远了呀!寻常百姓可没有愿意和妖怪攀扯上的,孙老爷微微变了脸色,防备和警惕油然而生。 “孙员外,你误会了。正是因为此案悬而未决,所以城南官府怀疑此案或许和妖有关,但当时你府上的下人回来时不都说了吗,是有山匪出没柳三娘才失踪的,你府上的下人总不会欺骗你,就不必理会是否与妖有关的猜测了。” 缇春适时开口,其音如泉水,言辞又看似诚恳有据,一下子便打消了孙老爷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多谢缇春县主解惑了。” 孙老爷弯着眼睛笑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缇春,在她的面上肆意打量。 缇春坦然地直视他,暗中与宋珩交换个眼色:“孙员外,不知府上近来可有什么热闹啊,我看着府上的下人似乎很忙啊。” 打他们进府起,府上下人忙进忙出,就没停过脚,缇春瞄了两眼那些人手上端着的红绸,猜测府上近来或许有喜事。 果不其然,孙老爷道:“缇春县主好眼力,草民近来确要新纳一房小妾,说来也巧,这小妾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失踪的那位柳三娘的妹妹,柳幺女。” 此言一出,缇春等人眼底皆闪过一抹异色,“竟这么巧?” 孙老爷摆摆手:“不巧不巧,这柳幺女打从草民看上她姐姐那一刻就暗中勾搭献媚于草民,只不过她生的与她姐姐差的太多了,草民一直未将她放在心上,奈何这丫头吧还挺有毅力,就这么一直在草民屁股后面追了两年,说什么非草民不嫁,草民这一看,得,那就收了吧,然后就挑了个黄道吉日,打算抬入府中。” 缇春看着孙老爷那张宽如玉盘的脸,暗中抽了抽嘴角,这柳幺女得眼瞎成什么样,追着一头猪不放? “原是这样。”缇春违心地笑了笑。 孙老爷一见缇春面上的笑意,登时喜笑颜开,这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的跟幅画儿似的,尤其是那张纯洁无瑕的脸,仿佛雨后空谷的铃兰花,惹人心生怜惜。 孙老爷见几人皆不再说话,笑着问道:“几位大人想问的都问完了吧?” 缇春不言,看向宋珩,宋珩微微颔首,缇春道:“问完了。” 孙老爷根本不看宋珩,只顾着缇春道:“那不如草民请县主和两位大人喝个喜酒吧!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今日缇春县主在,不如就为草民和那痴心的柳幺女做个见证,县主意下如何?” 这孙老爷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堂堂县主留下为他和一房小妾证婚,且说话时始终色眯眯地盯着县主,是又轻贱了缇春,又折辱了宋珩。 缇春压抑着胸腔的火气,勉强扯出一抹冷笑,说到底这帮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把宋珩当人看,哪怕他官阶再高,在这些人眼里依旧是可以随意贬低玩弄之人。 而缇春,身为他的新婚妻子,哪怕位至县主,亦无异。 “留下就不必了。”缇春面带笑意,然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宋大人还赶着查近几个月来上京发生的几起新娘失踪案呢,孙员外知道的吧,近几个月上京城频频发生新娘丢失的案件,且这几桩大概率与妖有关。” 缇春字字缓吐,其言意味深长,让孙老爷一下就联想到了柳三娘的失踪案。 “不是、这、这这,缇春县主,刚头不还说柳三娘失踪与妖无关吗?这怎么??” 孙员外唰的变了脸色,近几个月的新娘失踪案表面上是没几个人知晓,但私下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他们都知道这几桩案件和礼部尚书之女袁雨薇有关,更知道那几个被抓走的新娘其实是掳走袁雨薇的那只妖怪为了救回袁雨薇的手段,但由于受害的都是新娘,且孙老爷都是纳妾,不娶妻,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缇春告诉他,柳三娘的那桩失踪案也和那只妖有关?这这这! 孙老爷再也不只顾着看缇春了,转头求救般地看向宋珩:“宋大人,这、这不是真的吧?” 宋珩瞧出缇春的用意,配合道:“是真的。” 孙老爷一拍大腿,登时急了:“哎哟我的天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宋大人!宋大人!救救草民!草民可不想被那妖怪抓去啊!!” 第三十一章 柳家 孙老爷叫苦连天,宋珩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再淡然的面孔下终究闪过一抹无措。 缇春眼含狡黠,唇角带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宋大人还要去下一家,孙员外,到此为止吧。” 说完,缇春予了宋珩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孙府的大堂,孙老爷在他们后面跟着,嘴里滔滔不绝:“宋大人,宋大人您等等啊!您还没告诉草民,该怎么样才能不被妖怪抓去啊!宋大人!宋大人!!” 缇宋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迟鹰动作快,抢在阿覃前面跟着缇宋上了车,阿覃一见心想此刻也不是争夺这个的时候,立时上了另一辆,阿福和双寿更是有眼力见,长呵一声驾着马车就扬长而去了,徒留孙老爷一个人站在原地,焦急地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待车走远了,缇春方从车壁上撤下来坐直,视线与宋珩碰上的那一瞬,噗嗤笑出声:“没想到啊,宋大人也是会捉弄人的哦!” 迟鹰眉头一皱:“别乱说,我们公子是怕揭穿你你再尴尬,堂堂县主,面子往哪搁啊。” 缇春据理力争道:“什么揭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准二者之间就是有什么联系呢?” 迟鹰嗤她:“你快拉倒吧,你明知道那一个是豺狼一个是金光,二者之间无关!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子你看见没有,她说谎成性的!” 缇春备好了词正欲反驳,宋珩冷不防开口:“豺狼与金光有联系,也不算说谎。” 缇春有了人撑腰,瞬间得意了起来:“你看吧!” 迟鹰气到发昏,偷偷扯了扯宋珩的衣角:“公子!” 宋珩没理他。 “孙府这边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接下来就只剩下两家没有探查了,如果这两家还是一无所获,那么我们就要再从长计议了。” 宋珩同缇春说,也是同迟鹰说,迟鹰还生着闷气,扭过头没吭声,倒是缇春,想了想道:“大人,时间要是还充裕的话,我们能不能到那个柳三娘的娘家看一下?” 宋珩问:“你是想看,柳家会不会有金光的痕迹?” 缇春点头:“嗯。” 宋珩思忖道:“此事已过去两年,柳家多半不会有什么痕迹,且柳三娘失踪是在半路,柳家就更不会有了。” 迟鹰抱臂附和道:“就是,你要去柳三娘家,不如去柳三娘失踪的地方再看看,那地方留下痕迹的可能性才更大。” 缇春一字一顿道:“她失踪之地是在城东到城南的郊外,那里只有一条路,两侧又都是树林,哪怕留下痕迹也要被来往的人群妖兽覆盖掉了,倒不如去问问柳家当时送亲的人,没准能问出什么来。” “你要去问送亲的人?”迟鹰忽然坐回来,思绪一顿,又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柳三娘失踪的地方是城东到城南的那条郊外林路?” 缇春指着卷宗道:“去孙府的路上看的呀,再说柳家不就住在城东的郊区吗。” 迟鹰有些犹豫,“去也可以,但就是来回的时间较长,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在今日将余下两家探完了。” 宋珩道:“无妨,也不差这半天,就去一趟柳家吧。” 迟鹰领命,吩咐了阿福新的地址,车轮滚滚,向城东而去。 柳家住的地方可谓偏,缇春屁股都要坐痛了,这才将将看见一抹红。 “原来那姓孙的纳个妾排场竟这么大?” 迟鹰与缇春一人一边探出车帘望着,闻言讽刺:“哟,这时候不称呼人家员外了?刚不是叫的挺亲热的吗?” 缇春压了压嘴角,忍着想把他踢下车的冲动:“我那是迂回战术,那些有点钱的中年男的就喜欢被这么叫,不这么说怎么继续问出话来?” 迟鹰针锋相对:“那县主的父亲也喜欢被这么叫了?缇、员、外?” 缇春攥紧了拳头。 宋珩无可奈何,却被迟鹰接了话头:“等一下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模仿宋珩的腔调,一板一眼道:“迟鹰,不得无礼。” 宋珩愣住,缇春亦然。 迟鹰吊儿郎当地说道:“这句话我听都听腻了。行了,还剩一段路我下车走走,坐了这么久腿都要伸展不开了。” 迟鹰也不知是夺祸还是解乏,麻溜地跳下了马车。 缇春愤愤地看着那厮的背影,一本正经道:“你别说。” 宋珩呆住。 “我爹还真喜欢被人叫员外。” 宋珩慢慢地、细微地睁大了眼睛。 缇春的怒气一息即散,转头对宋珩笑眯眯地道:“不过现在他是青州监察御史啦,估计走在路上脑袋仰的更高了。” 宋珩慢慢消解她的话,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但他的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旁人也就很难窥探到什么。 不多时,柳家到了。 孙府纳妾,那阵仗和娶妻差不多,洋洋洒洒十里红妆,来看热闹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那柳家门前更是水泄不通,只是这大喜的日子,看客和主家的脸色都不太对似的,眉飞色舞有之,东张西望有之,坐立不安有之,迟鹰凭借个高的优势,一眼望过去,问一旁嗑花生的大娘:“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幸灾乐祸道:“嗐,还能什么事啊,教人退婚了呗!” 前头一个大娘闻声回头,笑嘻嘻地说:“哎!可别瞎说,人家那是婚事暂缓,才不是被人不要了呢!” 大娘咯咯笑起来,推搡了那人一下:“好好好,不是退婚,是暂缓!暂缓!哈哈哈哈!” 迟鹰听着仍有点迷糊:“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吐了口花生壳:“上京来的?” 迟鹰陪笑:“是。” 大娘嗐了声,“就是这家老幺,上赶着追着上京的一位姓孙的员外,追了两年,求着人家孙员外娶她,前两天人家孙员外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抬她进府了,谁成想临到过门,人家孙员外又反悔了,可真是笑死人啦!” 迟鹰微讶于孙老爷的动作之快,面上佯装疑惑道:“那那个孙员外为何忽然反悔啊?” 大娘白他一眼:“还能为什么,瞧不上她呗,一个小浪蹄子,自轻自贱吵着嚷着要做人家的妾,说什么到时候跟着孙员外吃香的喝辣的,好顿跟我们显摆!哈?就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资本!真当她是她姐姐柳三娘呢,生的跟朵花儿似的,那才叫美呢!可惜啊,那柳三娘没了,要不,哪有这小浪蹄子的份?” 第三十二章 姨娘 “听大娘的意思,那位柳三娘,生的极美了?” 缇春珠翠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娘一瞬不错地盯着柳家,眼睛仿佛粘在上面似的,一边说话,一边不舍地回过头:“可不,那个柳三娘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将她爹娘的那点优点通通长到自己身上去了,你是没看见,那张小脸美的哟就跟那仙女……下凡……似的。” 大娘声音小下去了,原是她回过头,看清了缇春的容貌——这这、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这才是仙女下凡呢! 大娘搓搓手,凑过去:“小娘子,你打哪儿来啊?” 缇春笑盈盈道:“大娘,我从上京而来。” 这个回答大娘倒也不意外,缇春这一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瞧瞧那衣服的料子,还有那头上的金钗,闪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大娘的笑容里添了几抹谄媚:“原来是上京来的小贵人,那不知小贵人这个时候来我们村里是要做什么啊?” 缇春道:“听闻此地冬暖夏凉,是个猫冬避暑的好去处,我想来此看看,挑一块风水宝地,买了给我做庄子。” 大娘一听眼前一亮,猛的拍了下大腿:“风水宝地!我家有啊!老大一块了!” 缇春弯着眼睛:“真的?” “真的!真真的!”大娘拍着胸脯,说着就要拉缇春去看。 缇春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一脸天真地看着柳家:“可是我看,这家就不错。” 大娘脸色一黑,“哎!这家不好,晦气!去我家,我家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呢!” 缇春佯装不解:“这家为何不好?” 大娘急得不行,低声对缇春道:“这家死过人!晦气!小贵人千万不要沾染上!” 缇春微白了脸色,朱唇微张,纤指遮口:“死……可是那种……不正当的死?” “可不!”那大娘紧贴着缇春,尽数道来:“小贵人有所不知,这家人家在两年前死过一个姑娘,且死的十分离奇,简直大大的不详啊!” 迟鹰凑过来,微微肃了神色:“如何离奇?” 大娘看他一眼,嘴唇一张一翕,似有些犹豫。 缇春宽慰道:“大娘放心,这是我府上护卫,没什么听不得的。” 话是这么说,但迟鹰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他暗瞪了眼缇春,接着听大娘说。 大娘听了缇春的话,这才放心道:“两年前,这家的三丫头柳三娘被他们家卖到上京的孙家,也就是今日要纳妾的那个孙家,可不知怎么的送亲的路上忽然出了怪事,那柳三娘被一阵邪风吹跑了,再没了踪影,后来回来的人都说,柳家是碰上了邪祟,这才将柳三娘带走的!小贵人,你就说,这被邪祟缠上的一户人家,他们的地还能是风水宝地吗?肯定不能要了对不对?” 大娘的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让缇春和迟鹰都轻轻变了脸色。 “邪祟?怎会有邪祟一说?”缇春眸含恐惧地看着大娘,眼波潋滟,颇是惹人怜惜。 大娘叹了声:“这有什么奇怪,这世上还有妖呢,怎会没有‘邪祟’一说?再说说这话的是柳三娘的亲妹妹,是她亲眼看着柳三娘消失的,怎会有假?” 缇春与迟鹰交换个眼色,看来柳三娘失踪一案中还大有文章。 大娘看他二人不说话,渐渐没了耐心:“不是我说,你们还看不看地了啊?都告诉你们这块地不吉利了,你们……该不会是借着买地之名,来套我的话呢吧?” 缇春维持着笑意,云淡风轻地从耳朵上取下一枚珍珠耳饰,随后慢条斯理地交到大娘的手上:“岂会,我既要买庄子总要都问清楚了才行,刚头多谢大娘为我答疑解惑了。” 大娘看着那珍珠,眼睛登时放了光,刚缇春一走过来她就看见她耳上的这对珍珠了,色纯形圆还有光泽,简直是佳品中的佳品,绕是大娘看不出什么名堂,也知这对珍珠品质极好,价值不菲。 大娘脸上笑出一朵花:“哎哟!小贵人真是太客气啦!小贵人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大娘我啊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地卖不出去,赚一对珍珠回去也不错!大娘美滋滋地想着,眼睛直往缇春另一枚珍珠耳饰上打转,倏地,前面一直看热闹的人忽然哗啦啦地往后退散开来,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哎呀”、“哎哟”的尖叫,缇春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柳幺女,端着盆脏水就泼出来了! “看看看!一个个脖子抻的老长!也不怕折了根!” 柳幺女大骂一声,登时引起围观村民的不满,“怎么说话呢!” “就是啊!” “柳幺女,你可不要被人退了货心里不忿,就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啊!” “我呸!”柳幺女挥着木盆,横眉倒竖,面色颇是狰狞,“什么退货?婚事暂缓!婚事暂缓懂不懂?定是孙老爷遇见什么事给耽搁了,过些时日,他定会再来抬我入府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讥笑着,惹的柳幺女火冒三丈,最后她干脆拿起笤帚,将村民赶去了大半,也正因人群散了,柳幺女一眼看见了墨发金衣的缇春。 柳幺女一看缇春那张脸,心底的警惕登时达到了顶峰,“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离的近了,缇春也就更真切地看清了柳幺女的脸,此女说不上貌美,但胜在清秀,皮肤也不错,但不知是不是性格的缘故,其面上总带着股戾气和敌意。 周遭还有零星几个看戏的村民,他们盯着缇春的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缇春不想旁人听见,故故作神秘:“我是孙员外的姨娘,孙员外让我来给姑娘捎句话。” 闻言,迟鹰脸色一变,颇为扭曲地看了眼缇春,柳幺女更是一脸不信,“孙老爷何时有过姨娘?你诓我呢吧?” 柳幺女将信将疑,正中缇春下怀:“柳姑娘既然不信,那便算了,看来孙老爷在柳姑娘心里的分量也不怎么样,我们还是走吧。” 迟鹰得了缇春的眼色,僵硬地点点头,那头柳幺女连忙道:“哎你等等!谁说我不信了?” 不管她是不是,听一下她要说什么也没什么,但若她是真的,回头告诉孙老爷她的不忠心,那可就惨了! “你真是孙老爷的姨娘?” 缇春理了理衣襟,特意将那华贵的金色展示给柳幺女看:“那还有假?” 柳幺女心底又信了几分,无他,孙老爷也喜欢金,就是他的品味和眼前这个差远了,再者孙老爷喜欢纳妾,没准他爹也喜欢纳妾,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姨娘,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这般想着,柳幺女的面上便换了一副嘴脸:“原来是姨娘来了,瞧我,有眼不识泰山,姨娘快屋里请、快屋里请吧!” 第三十三章 幺女(1) 缇春和迟鹰在柳幺女地指引下进了柳家。 期间迟鹰回头看了眼马车,低声问缇春:“公子呢?” 缇春答:“在车上。” 迟鹰又问:“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过来?” 缇春笑:“你家公子生的比我还惹眼,这里这么多人,让他来,这案子别想办下去了。” 迟鹰闻言顿了下,后挑了挑眉,心说你俩惹眼的水平不相上下呢,但面上自是向着宋珩:“说的也是。” 捉妖师的耳力眼力普遍比常人好上许多倍,若是运用玄力,佼佼者可媲美顺风耳千里眼,这点距离对宋珩来说不在话下,迟鹰也就不再计较。 到了屋里,柳幺女热情地跟柳父柳母介绍缇春:“爹、娘,这位是孙老爷的姨娘,孙老爷专门让她来给我送话来啦!” 原本那坐在高位上的柳父柳母脸色都难看的紧,一听柳幺女这话,脸色瞬间松泛开来。 “孙老爷让来的?哎哟!姨娘好!姨娘好!快请上坐!” 柳母殷勤地站起来,将位置让出,说着就要拉着缇春坐下。 缇春瞥了一眼那座位,礼貌笑道:“亲家,坐就不必了,主要是小孙他呢有几句话想让我捎给柳姑娘。” 柳母的神色看着很是微妙,许是眼前这位年轻又极其漂亮的小娘子开口叫她就是一声“亲家”让她十分不适应,又或许是她的那句“小孙”让柳母脑中瞬间联想起了孙老爷那张肥头大耳的脸,进而产生了浓浓的异样感,总之,柳母很努力地在舒展眉毛了。 “好、好,不知孙老爷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家幺女啊?” 柳母期盼地看着缇春,柳父虽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眼睛始终往缇春这瞟。 缇春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嗐,说来也是赶巧,上京发生的几桩新娘失踪案你们都知道吧?小孙啊他也是怕柳姑娘在成亲的路上有什么意外,这才决定暂缓下来,他让我告诉柳姑娘,请柳姑娘不要急,耐心等上几天,等这件事过去,届时他再亲自迎柳姑娘过门。” 一听新娘失踪几个字,柳家上下都变了脸色,这几桩案闹的满城风雨,袁雨薇和那豺狼妖的事人人皆知,要不是朝廷下令不许百姓私下谈及,这会儿估计都传了好几个版本,戏都要唱上了。 柳母念着缇春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位姨娘,这个新娘……失踪案吧,它失踪的不都是明媒正娶的新嫁娘吗……我们家幺女就是个妾,连侧室都算不上的,这怎么还能和那……那个有关系呢?” “娘!”柳幺女听不得“妾”这个字,不满地吼了柳母一嗓子。 柳母偏头瞪她一眼,眼神和话语里都带了股狠劲儿:“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说完,柳母转回头,重新扬起笑脸:“嘿嘿,姨娘,让您见笑了,我刚话没说完,就是那个……失踪案吧,真都是正妻!和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这段时间上京娶妻的是少了不少,但纳妾是一点都没耽误!跟那个没有关系的!况且,况且这个情形我们之前也和孙老爷说过的,怎么就……” 柳母眼巴巴地看着缇春,眼神还有些委屈,只不过那委屈下藏的是无限的精明与狠厉,仿佛缇春只要说出像婚不接了这样的话,她就能直接翻脸,让她和迟鹰都出不来这个门。 缇春轻轻柔柔道:“亲家放心,小孙既答应了要抬柳姑娘进门,就一定不会食言,倘若他敢食言,我来为你们做主。” 缇春看着小,但言谈举止皆是贵气,这身打扮亦做不了假,有了她这句话,柳母当即喜笑颜开:“哎哟!那我们就放心了!姨娘快别站着了,快上座,福宝!快给姨娘倒杯茶!” 缇春再三推脱,柳母再三邀请,终是让她坐到了那张黑的发亮的长凳上。 缇春忍着险些僵掉的脸色,抬眸的瞬间与迟鹰对上,迟鹰眼底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教缇春抓了包,也不知收敛,反而光明正大地给她使眼色:办正事。 缇春白他一眼,不会儿那个名叫福宝的胖胖的男孩便给缇春端来一碗茶。 “漂亮姐姐喝茶。”柳福宝害羞地看着缇春,说完话瞬间躲回柳母的身后。 绕是柳母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此刻也不由得红了下脸,“臭小子,这么叫都窜辈了!要叫姨母。” 面上是佯装呵斥,可眼底却是浓浓的爱意,说这话时始终盯着柳福宝的脸,还轻轻地捏了下。 “又让姨娘见笑了啊。”柳母笑眯眯地说,和刚头说柳幺女时的神态天差地别,其实光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和体格就能看出来,一个是福宝,一个是幺女,一个圆滚滚,一个瘦若杨柳,再想到当年柳三娘被卖给孙府后柳家的不闻不问,可见一斑。 柳幺女一见婚事确定暂缓,且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彻底垮下了脸,大刺刺地坐到椅子上唉声叹气。 柳母对于今日未送嫁成仍有怨气:“别在那坐着了,赶紧把外面收一收,待会儿天都黑了。” 柳幺女直言道:“我不收,让小弟去收。” 柳母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你个懒鬼投生的!你小弟才多大?让你收个东西都这么费劲?真以为你已经嫁到孙府了?” 柳幺女不甘示弱:“柳福宝他都十一了!怎么不能收?我十一的时候都能下地干活了,他倒好,成天在家好吃懒做,我看他才是懒鬼投生的!” “你个死丫头!”柳母抄起笤帚就要打,奈何缇春还在一旁看着,生生地忍了下来,“让你干点活话这么多!看你到了孙府孙老爷还会不会这么惯着你!” “孙老爷才不会让我干这些粗活!”柳幺女满脑子都是今夜过后村里的那些人要怎么说她的闲话,心情差得很,故不情不愿地跟缇春行了个礼,转身回了屋。 柳母恨到暗骂,面上还得装作无可奈何:“瞧我把她给惯的,姨娘莫要往心里去,她平时可勤快了!一点也不是这样的!” 缇春笑而不语,目光在不发一言的柳福宝的面上停了一会儿,随之开口:“想成的婚事没结成,柳姑娘心里有怨气在所难免,不如这样,我去开解开解她,顺便跟她嘱咐一下将来嫁入孙府要守的规矩,这样到时候她也能少吃些苦头。” 柳母才不管她吃不吃苦头,柳母只怕柳幺女到时候因为好吃懒做又不守规矩被孙府给赶出来,那孙老爷许诺她的钱又要和柳三娘的一样,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好好好,姨娘快替我好好嘱咐嘱咐她,可别像现在这样任性啦!” 缇春意味深长地笑道:“一定。” 第三十四章 幺女(2) 走出屋子,缇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无他,刚头屋中的味道是在太难闻了,无孔不入的散发着腐朽和油烟的气味,缇春换了一波又一波气,这会儿才微微缓过来。 “娇气。”刚头屋里的味道迟鹰也闻到了,不过他闻过的比这还难闻的味道多多了,可没像她这么不能忍。 缇春暗戳戳瞥他一眼,嘴上亦不留情:“你这么喜欢那味道,你留在屋里继续闻好了。” 迟鹰坚定地说:“我才不。缇姑娘,抓紧点时间吧,这天已经黑了,再不赶紧问完,怕是赶不及在宵禁前回去啊。” 缇春道:“我已经很抓紧时间了好吗迟大人,不把戏做全套怎么套出话吗?难道要亮出您堂堂玄卫的身份吗?” 那样整个柳家只会更避而不说。迟鹰后退半步,深深地鞠了一躬:“姨娘请。” 缇春压了压嘴角,向柳幺女的房间而去。 嘭嘭—— 缇春停下手,里面的人立时问道:“谁啊?” 那话里充斥着浓浓的不耐烦,缇春无甚在意:“是我。” 柳幺女一听是缇春,犹豫了下,然后打开了门。 “姨娘竟还在。”柳幺女当她替孙老爷传完话就会回去的,没想到她还在这,“姨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许是碍于缇春的身份,柳幺女再不情愿也重新挂上了一副笑脸。 缇春故意压低了音量,道:“小孙他啊,确实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柳姑娘。” 柳幺女神色一怔,缇春这般作态让她生出几分好奇:“什么话?” 缇春美眸微转,眼神向屋里点了点,柳幺女恍然,当即大打房门:“姨娘里面请。” 缇春进了屋,柳幺女便立刻关上了门,迟鹰被她关在门外,愣是怔了一瞬,跟着便握紧了拳头,生起了闷气——可恶,这个女人竟不许他进屋? 迟鹰没有办法,只好靠近门守着,耳朵竖的高高的,好听听他们屋里在讲什么。 屋里,柳幺女期盼地看着缇春:“姨娘,老爷他想问我什么?” 缇春进了屋,神态便松弛下来,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屋中的摆设,随后嗅了嗅蔻丹上的凤仙花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我问问你,两年前的送亲途中,柳三娘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地,无论是屋里的柳幺女还是屋外的迟鹰脸色均是一变。迟鹰惊讶于缇春突如其来的直白,柳幺女惊讶于缇春忽然提及此事,以及那个明晃晃的“死”字。 “姨娘……哦不,老爷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柳幺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缇春一点一滴尽数收进眼底,缓缓开口道:“这不是上京发生了几桩新娘丢失案吗,不久前折柳司为了查案,问到了孙府上,折柳司怀疑你姐姐柳三娘的死,也与豺狼妖有关。” 缇春短短几句话,不知让柳幺女联想到了什么,她两股战战,额角不断地冒出虚汗,“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缇春紧问:“怪不得什么?” 柳幺女倏地捂住嘴巴,眼睛带着丝丝缕缕的惊恐,颤巍巍地看向缇春。 缇春宽慰道:“你别紧张,小孙他让我来问清楚,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他当然知晓当年柳三娘是‘失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想再确认一下,两年前那日送亲,柳三娘到底是不是被山匪劫走?” 缇春问完,屋中落针可闻,门外的迟鹰就差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他听见柳幺女说:“不……不是。” 缇春眼眸微亮,她按捺住逐渐跳快的心脏,谨慎地问道:“那她怎么失踪的?” 柳幺女恐惧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地看着缇春:“是……是一阵邪风……不,是……是一阵带着金光的邪风。” “那股风,将所有人都吹晕了,轿子落下来,我磕了头,然后……然后那股风就缠上了我的身体,试图把我带走。” 柳幺女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缇春却听的越来越糊涂:“两年前不是柳三娘出嫁吗?你怎么坐在轿子里?” 柳幺女哭道:“我……我当时嫌路远,就和三娘换了轿子坐,她随着轿子走,那时……那时那股邪风似乎是奔着三娘来的,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就告诉它我不是三娘,它……它就离开轿子,把三娘掳走了。” 柳幺女的话云里雾里,缇春试图抽丝剥茧:“你怎么知道,它是奔着柳三娘去的?” “它当时……叫了三娘的名字。” 缇春又问:“它只知道柳三娘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柳三娘长什么模样?” 柳幺女有些嫉妒地道:“不,是因为当时我盖了三娘的盖头,我想尝尝当新娘子的滋味,就和三娘换……换了行头,所以当时,它把我误认为了三娘。” 话到此,缇春总算听明白,所谓的邪风掀开盖头发现盖头下不是它想要的柳三娘,就问柳幺女真正的柳三娘在哪,“然后你告诉它,在轿子外面跟着走的才是柳三娘,它听后就把柳三娘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柳幺女犹豫半晌点点头。 缇春隐忍着心头升起的不快:“那山匪又是怎么回事?” 柳幺女啜泣着道:“当时除了我,所有人都晕了,他们醒来后发现三娘不见,便共同想出了个由头,并发誓谁都不许对外说出去,我当时害怕极了,装着晕了还没醒,正好听到了这些,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柳幺女说完,细细观察着缇春的神情,她似乎看出缇春的不悦,略带几分讨好地问:“姨娘,三娘的失踪真的和豺狼妖有关吗?不都说……不都说豺狼妖是为了救袁……袁什么薇才掳新娘的吗?两年前那个袁……薇还没死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缇春板了板脸色,暗道柳幺女反应还挺快:“折柳司来孙府只是调查,并未有确凿证据说二者有关,不若这个时候你已经被折柳司传去问话了。” 柳幺女拍了拍胸脯:“说的也对,说的也对。” 缇春道:“看你的样子,你也觉得当年那股邪风不是豺狼妖?” 柳幺女难为情道:“其实也不是……就是我没见过豺狼妖,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但当时那邪风抓住我的时候……那种感觉……确实像某种兽类……” 柳幺女只要一回忆身体就打冷颤,她不由得抱紧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段记忆实在恐怖,她还是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了。 “姨娘,我知道的都说了,孙老爷他……” 缇春莞尔道:“放心,小孙他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你的,相反,他会好好保护你,你就时刻准备着,等新娘失踪案一解决,小孙便会再抬你入府,届时你就好好享你的福吧!” 缇春说完,推开门便走,转身之际,她的余光看见了柳幺女,她一脸期待,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幻想里,缇春冷笑,迅速避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瞬都会脏了眼睛似的,她大步向前,头也不回,扬长离开。 第三十五章 再现 马车行驶向了上京城。 迟鹰掀开车帘向外望了眼,然后靠回车壁上,长叹一声:“忙活了半天,就知道了金光可能是兽妖,这跟白忙一场有什么区别。” 迟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宋珩观之安慰道:“不算白忙,起码此行确认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以及它大概与豺狼是同类妖的可能。” “算算时间,袁雨薇已死一月有余,从豺狼妖前段时间的动作来看,它所用的古法大抵有时间限制,不外乎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天之类,所以,它应该很快就会再出现,掳走第十三位新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放弃金光这条线索,像上次一样,再扮一次假成婚,将它引过来再一网打尽。” 宋珩想了想说:“同样的错误,它不会再犯第二次。” 迟鹰却道:“但他来不及了。过,像这种古法邪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么就是白费功夫,何况袁雨薇已身死这么久,三魂七魄早就不知消散多少了,那豺狼妖见此情形,未必不愿放手一搏。” “可是,如果到时候来的是金光妖呢?”缇春开口道,“就像上次一样,你有多少把握能将它擒获?” 迟鹰愣了下,抱臂嘴硬道:“上次我们那是没有准备,金光还搞偷袭,这次好好筹备一下,肯定能抓到它。” 缇春一眼看穿他:“你说的抓到,是将它们都抓住吗?” 迟鹰略略心虚,“嗯!当然,别忘了上次豺狼妖可是负伤离去,到时候就算它出现,那点战斗力也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现在要关注的重点就是那只金光。” 圣上下旨要抓豺狼,然豺狼身边有金光,所以就要将其一网打尽,否则这条皇令根本完不成,只是眼下他们掌握的关于金光的线索太少了,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无法主动出击。 缇春绞尽脑汁,最后沉叹一声:“它们妖族就没有户籍之类的东西吗?这样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金光不出现,我们就永远束手无策。” 迟鹰嗤笑道:“妖族有户籍?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有。”宋珩冷不防开口。 迟鹰:“?” 宋珩看了眼他,随后看向缇春,缓缓解释道:“先帝在时曾与一位大妖定下过人族与妖族和谐共处的约定,那时候为了方便管理人族和妖族,上京地界是有过一本妖族户籍的,但它的名字叫做‘百妖录’。” 迟鹰惊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几十年前了。后来人族与妖族反目,这本百妖录就被折柳书院锁了起来,渐渐的,也就无人知晓了。” 缇春闻言有些激动:“那那本百妖录,我们能拿出来看看吗?” 宋珩说不能,“那本百妖录锁在折柳书院的天机阁,只有天师有钥匙,近来天师又不在上京,我们没办法看到它。” 缇春高兴的劲儿瞬间泄下去:“那怎么办啊……” 宋珩轻轻咳了咳,凤眸有些不自然:“我记得。” “?”缇春抬起头,“你看过百妖录?” 迟鹰亦是瞪大了双眼,被天机阁锁起来的东西那就代表着机密,除了天师本人没人能拿的到,宋珩怎会看过?除非…… “嗯。”宋珩淡淡地说,“少时进过一次天机阁,看过一次百妖录。” 他没说具体怎么进的,那就只能说明是偷偷进的,缇春心照不宣,接着问:“那你可记得,那百妖录上写了什么?” 宋珩一五一十道:“上京城,五百年以上之妖,三人,三百年以上之妖,十人,两百年以上之妖,二十七人,一百年以上之妖,七十九人,五十年以上之妖,一千三百六十一人,其余妖总计,两千六百八十八人。” 缇春听着一串又一串的惊人的数字,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多妖?只是上京地界?” “是。”宋珩道,“当年先帝与妖族红鸾大妖签订同盟合约后,上京便涌入了不少妖族,百妖录上记载的是当年上京妖族数量最鼎盛的时候。” “那……”缇春的眉头锁起来,“与豺狼和金光相匹配的是?” “据我们推断,豺狼妖的年岁应该在八十年左右,而那道金光,已逼近百年,倒退到先帝时期,两人均在五十年以上,两只五十年以上且相熟的妖族,其中一只还是豺狼妖,这样的情况有四种。” “竟只有四种?” “是。”宋珩解释道,“妖族非常重注血统和外貌,像豺狼这样既像狼又像狗的兽类,在妖族里通常为人不喜,所以和豺狼妖一起行事的少之又少。这四种里,有两种是夫妻,一为豺男蛇女,一为豺女猫男,这两种暂时可以排除,还有两种,一种为豺与狼,据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种是豺狼虎豹,据说是当时有名的恶妖,不过后来这四只妖被妖族自己的人清理过了,所以眼下最有可能得就是那对同父异母的狼豺兄弟。” 迟鹰激动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这不是破案了?百妖录上一定有那对狼豺兄弟的居所和经常活动的范围,我们找过去,将它们抓住不就好了?” 宋珩摇头道:“不可,且不说我们还未确认那道金光就是狼妖,那百妖录也已是三十年前的东西,三十年来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今在上京留下的妖大抵也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故不可贸然行事。” 迟鹰听完彻底崩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了?” 宋珩不语,缇春亦感到几分疲惫,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嗅到几分熟悉的味道。 不好!缇春倏地睁开眼,与宋珩同时道出:“有妖!” 迟鹰抱着佩剑,一下子弹起来,“什么?” 话音刚落,车外狂风骤起,马匹受了惊,发出惊恐的长鸣,车身晃来晃去,半晌不停歇,阿福对车中人道:“大人、夫人,外头忽然起风了!” 许是察觉出这风有异,阿福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迟鹰找准时机下了马车,看着空中卷起的翻飞的枯叶大喊:“是谁?出来!” 这时,一道阴森的笑声由远及近,在他们马车的上方盘旋:“听说,你们在找我。” “我来了。”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倏地凭空出现,其势凌厉狠辣,直奔迟鹰而去! 第三十六章 缠斗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覃原本好好地在车上坐着,谁知一阵天旋地转,车停下来,外头亦吵嚷起来。 阿覃掀开车帘,只见一道金光宛如闪电般劈了下来,熟悉的场景于脑中再现,阿覃吓得脸色发白,跳下车就向缇春跑去:“姑娘!” 缇春奔向她,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姑娘!可又是那金光妖?” 缇春紧紧盯着那道金光,边盯边退到一棵树的后面,“是,我们赶紧躲起来,让宋珩他们对付它,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好。”阿覃颤颤巍巍,她攥紧缇春的手指,一瞬不错地看着前方。 金光突如其来的出手,迟鹰措手不及,好在宋珩出现的及时,以同样凌厉之势挡下了,他站定在迟鹰身前,面色平静地看着那道金光:“何方妖怪?报上姓名。” 那金光似乎在打量他,“你,就是宋珩?” 它的声音雄厚暗哑,听之不刺耳,却有震慑心魂之力,迟鹰怒斥:“何方宵小?堂堂折柳司玄使之名,也是你能叫的?” “呵。”金光冷笑,缓慢吐字道:“折柳司玄使,能力由高到低,共计十八位,宋大人排在第几位呢?” 金光微顿,像是思考了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大人不偏不倚,正好排在第十八位吧。” 说完,金光咯咯笑起来,其笑声里充斥着轻蔑和不屑,身上的光亮也随着声音忽明忽暗。迟鹰气到发狂,拔剑便劈了出去,哪知那一剑对金光来说不疼不痒,随随便便就让他躲过去了。 金光很有耐心地对他二人说道:“我今夜来,不为你们,你们乖乖地退到一边,让我把她带走,这样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留给你们一具全尸。” 尽管金光没有指名道姓,在场之人还是听出了它所说的“她”是谁。阿覃一时紧张到了极点,心急如焚道:“姑娘!它竟还是冲着你来的!” 缇春也有些懵,难不成她真的生的那么有吸引力?让一个近百年的大妖不惜惹上折柳司,也要几次三番地掳走她? 迟鹰越发地看它不顺眼:“小小妖怪,口出狂言,拿命来!” 迟鹰一运力,剑便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拿下腰间的玉骨笔,那笔手指粗,尺来长,迟鹰在空中迅速的画下符咒,那血色一般的朱砂痕迹凭空而升,一道一道地向金光而去。 金光非本体,躲起迟鹰的长剑十分占优势,饶是迟鹰速度再快,也无法伤它半分。迟鹰见状,果断召出灵赋玄武,一时间,林间小道充满了莹莹绿光,一只巨大无比的玄龟伏在了迟鹰的身后,瞧之竟有几分要将金光掩盖的气势。 阿覃也是第一次见到捉妖师召唤灵赋,她惊讶地合不拢嘴:“这、这就是神兽玄武?” 缇春点点头,墨色的瞳眸中映出点点绿光:“嗯。” 传说中,很久以前现世只有人的存在,后来才出现的妖,妖天生拥有妖力,且修炼速度比人快上许多倍,没过多久,妖族侵犯人族,人间便成炼狱,后来,人向上苍祷告,祈求神族保佑,神族的四大神兽便向人间赐下神力,凡得神兽神力者即有机会请神兽神相庇佑,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灵赋。 灵赋于人族,可遇不可求,在人们看来,那是神赐,唯有极其幸运的人,才会得神的青睐,因而能成为玄者,也就是民间通常所说的捉妖师。 人族觉察自己有没有灵赋,通常在年少的时候,测灵赋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星盘上,星盘上的一方神兽亮起,就说明此人有神的庇佑,可以成为捉妖师,这些年,朝廷大力在民间招收拥有灵赋的人进折柳书院,几年前缇春也在家中测过,不过她并不是传说中的幸运之人,也就没有踏上这条路,如今,她误打误撞,竟亲眼看见了玄者召唤神兽是何等模样。 “原来是玄武。”金光低声似呢喃,“可惜了,兽不成型,这辈子都是个玄卫的份。” 迟鹰大怒:“不许你侮辱神兽!” 捉妖师召唤出灵赋,其战斗力便肉眼可见地强大起来,刚头只能躲避金光攻击的迟鹰,此刻已能和它打个来回,只可惜,近百年的大妖就是有近百年的威力,迟鹰在它手中没坚持几招,便有了败势,最后一次对上之后,迟鹰连连后退数步,口腔里弥漫出血气,身后的玄龟已变得明灭闪烁。 金光高高在上,语意里满是玩味:“我说过了,你们让我带她走,我给你们留个全尸,何必苦苦挣扎,浪费彼此的时间?” 宋珩将迟鹰扶到一边,眸色依旧淡然地看着金光:“你想要她,可是时间不够了?” 金光噤了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隐隐变得有些恼怒:“你管我为什么想要她?她长得美,我就想要,你管的着?” 宋珩稳如泰山,他长身鹤立,明明仰头看着对方,却丝毫不怯场,“上京已不会再出现第十四位新娘,袁雨薇的魂魄时日无多,你们不得不再次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你们想赌一把,可对?” 金光似乎真的恼了,它向宋珩冲过来,“对你个大头鬼!” 宋珩掏出青玉笔,一边后退一边画符,与金光缠斗了起来。 另一边,阿覃听了他们的对话惶恐不已:“姑娘,我们趁现在赶紧逃吧!那金光是替豺狼妖来的,被它抓回去,必死无疑啊!” 缇春死死盯着宋珩,道:“不行,倘若宋珩不敌金光,我逃也是没用的,我们现在不如期盼宋珩能制服金光,最好再问出些别的东西来。” 阿覃急的留下了眼泪:“可是、可是宋珩他根本打不过那金光啊!” 缇春看着宋珩的一招一式,想到之前和金光交手的两次,莫名地觉得宋珩的手段好像较之前狠厉不少,那动作虽看着从容不迫,但怎么越看越有几分教训、泄愤之意呢? 迟鹰似乎也看出来了,在一旁叫嚣着:“公子打他!没错!就这样!!狠狠地打!!!” 缇春瞥了眼迟鹰的脸,这一瞥不要紧——嚯,怎么鼻青脸肿伤成那样?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也正是这一眼,缇春福至心灵,原来宋珩是在给迟鹰出气。 “你就放心吧,宋珩输不了。”缇春宽心道。 阿覃瞧不出名堂:“为何?” 缇春道:“没看他连灵赋都还未召唤吗?好歹是折柳司的玄使,就算排十八位又如何?还是很能打的吗!” 阿覃依旧不懂,但她隐约从缇春的话里听出几分骄傲,也就跟着放了几分的心。 第三十七章 狼妖 金光同宋珩过了几百招,渐渐的,金光发现它有些力不从心了,到底是化形,功力只有本体的六七成,它若以本体现身,哪还能让宋珩跟它周璇这么久? 金光逐渐表现出不耐,几次攻击都冲着缇春而去,宋珩就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让它无从下手。 金光想了想,今晚确已不是抓走缇春的最佳时机,于是它找准机会,化作一瞬本体,给了宋珩致命一击,随之遁地逃走,临走前,它留下话:“宋珩,我还会再回来的!” 宋珩接了它那一招,胸腔都泛起嗡鸣,他站在原地缓了会儿,眸色恢复清晰时,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迟鹰跑过来,上上下下将宋珩检查了一圈:“公子,你没事吧?” 缇春也跑过来,美眸里映着关切,宋珩点点头,神色还算柔和,缇春放了心,道:“刚刚那一瞬,它是不是现形了?” 迟鹰肯定道:“是,我看见了它的爪子,尖锐的,很像是狼爪,公子,没准它真的是狼豺那对兄弟的狼兄,你就让我带人去它们的居所看一眼吧!” 宋珩沉默不语,俊美的脸上凝着股肃意,缇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抬脚走向刚刚金光离开的地方,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地上的枯叶,然后从其中拾起一撮毛发:“这是……狼毛?” 迟鹰心跳骤然加速:“拿来看看!” 缇春走回来,将那撮毛发展示给宋迟二人看。 迟鹰盯着它,又拿到手里仔细地辨认了下,随后激动地道:“真的是狼毛!公子!” 他殷切地看着宋珩,只待宋珩一声令下。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宋珩像在思考,半晌后回过神,“没有。”说完,他看着迟鹰,“那你就回折柳司,带上人到城东八十里外看看吧,记得小心,那里妖群不少。” “好!我这就去!” 迟鹰自领了一辆马车先他们一步回城,缇春和宋珩便上了另一辆,直到近子时,他们才回到宋府。 回到房中,阿覃连忙叫人给缇春备水,“真没想到只是出去一天就这么心惊胆战,姑娘,我们明日可不要再跟着宋大人了。” 缇春笑说:“眼下却是不跟不行了,没看那金光今日说,它已经盯上我了吗。” 阿覃忧心道:“那、那还能宋大人去哪,我们就要跟到哪吗?就没有什么术法,能让我们待在宋府不动,就不会有危险的?” 缇春摇摇头,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一一卸下,最后留了那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饰在手中把玩,“原本今日在柳家,我们已几乎能断定那道金光也是兽妖,没想到随后就确定了它的身份,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 阿覃问:“什么?” 缇春柳眉微蹙:“金光第一次来抓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是贪图我的美色,而宋珩刚好利用了这一点,从上京近几年的少女失踪案中找到了关于它的蛛丝马迹,也就有了今日探查柳家一事,可是刚刚,他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想抓我回去,给豺狼当第十三位新娘,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覃努力想了想,神色有些纠结:“或许……这二者并不冲突呢?” 缇春抬起眉毛:“为何?” 阿覃笑道:“宋大人刚不也说了吗,因为上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第十四位新娘,所以它们只能把目光落到你这位第十三位新娘上,当然,也有可能,它一开始奔你来就是为了你新娘的身份,至于从前那些少女失踪案,只是碰巧。” “碰巧?” “嗯,对。”阿覃思忖片瞬,道:“我记得姑娘以前说过,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任时间、空间再变换,都会有永远不会被抹去的一部分,所以那些失踪案能被查出来,并不奇怪,何况那日我们听它说的话,一看就是老手,所以就算知道他之前做过,也不稀奇。” 缇春听了阿覃的话,便不再钻牛角尖:“你说的对。” 阿覃得了夸,美滋滋,凑过去问缇春:“话说在柳家都发生什么事了呀,我都没听到,姑娘给我讲讲。” 缇春一提到柳家就一肚子火,“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 . 翌日,缇春还在睡梦里,就被阿覃给叫醒了。 “什么事啊?”昨夜睡得晚,此刻缇春的脑袋涨得很,眼皮更是重如千斤,睁都睁不开。 阿覃的语气有些急:“是大理寺的空寺正,昨日玲珑的案子审完了,空大人亲自登门,告知姑娘案子结果呢!” “空……哈?”缇春一是惊讶于案件审讯的速度,二是惊讶于空嘉慕竟亲自登门。 纵有百般不愿,缇春还是勉强下了床,“那走吧。” 匆匆忙忙还是用了两刻钟,缇春收拾好行头,往正堂去。 “让空大人久等了。” 缇春姗姗来迟,面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空嘉慕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缇春县主客气了,只是……宋大人没有和县主一起来吗?” 缇春也是到了才知宋珩未在正堂等候,她看了眼阿福,阿福恭敬地回道:“回寺正大人的话,宋大人早些时候出门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缇春不着痕迹道:“嗐,我说呢,怎么刚头一睁开眼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先我一步来和空大人说话来着。” 空嘉慕笑而不语。 缇春也不管他信还是没信,面子上做够于她而言就算可以了,故缇春道:“听说玲珑的案子审完了?” “正是。”空嘉慕道,“玲珑对于她谋害县主一案供认不讳,承认她是生了嫉恨心理,所以才对县主下了毒手,至于那砒霜是从何而来……” “……可是她平日里买的老鼠药,从老鼠药中提取而来?” 缇春接了他的话,空嘉慕惊讶道:“县主竟连这也知?” 缇春的笑中透着股无奈:“这也是巧了,府中近来有老鼠,我曾问玲珑他们要过老鼠药,当时阿覃看着,因府上存的老鼠药奇多,所以就跟我提了一嘴,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出现砒霜一事,用命人查了周遭近半个上京的药材铺,都没有我府中去采买砒霜的记录,这么一想,只会是那些常以砒霜用作毒死老鼠的老鼠药了。” 说到此处,缇春脸色一变:“这么说来,玲珑她恐是惯犯了。” 空嘉慕点点头:“县主猜的不错,玲珑在近几年里用相似的手法前后害死了四个人,其中就包括那日县主提到的青桃,而这四个人也都是阿德帮她收的尸,全部葬在小青山,眼下大理寺已经派人往小青山去了,大概今日仵作就能验出真相,彻底定了玲珑的罪。” 这样听起来,案件审讯的还算顺利,缇春微微笑道:“有劳空大人了。” 空嘉慕连说县主客气,“除此之外,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还提到了一些人。” 缇春的注意力放到那个“些”字上,“哦?不知她提了谁?” 空嘉慕看了眼阿覃,徐徐道:“不偏不倚,正是那日这位阿覃姑娘提到的,街坊邻里。” 第三十八章 长策 “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说,当年她确与青桃定下协议,只不过是君子协议,不论最后那位年轻的王姓公子选择了谁,都不要影响她二人之间的情意,后来如我们所知,王公子选择了青桃,玲珑虽心生嫉妒,但也尝试着遏止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要对王公子断了念想,所以为了能成功,她主动疏远了青桃和王公子,不想这一切竟叫周围这帮街坊邻里看了去。” “二女心悦王公子,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她们意图争个高低,街坊邻里亦是心里明镜,是以当青桃胜出,与王公子每每人约黄昏时,小巷里便传出了闲话,至于是什么样的闲话,在下就不转述出来污了县主的耳朵了,总之谣言愈演愈烈,最后传进玲珑的耳朵里,已是难听至极,尤其,其中一桩还是事关青桃的,他们说,是青桃告诉他们,玲珑心胸狭隘,她争夫失败就恼羞成怒,毫无君子风度,如此这般,玲珑,便起了杀心。” “时至今日,玲珑的话是真是假大理寺已无从考究,但她残害同僚,杀人泄愤,甚至还对圣上亲封的县主起了歹心,实在天理难容,在下已将此事禀告圣上,相信不日就能还县主一个公道。” 缇春一字一字听了去,莞尔道:“我知晓了,空大人有劳。” 案件转述完,空嘉慕就从宋府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他又嘱咐一遍玲珑的事,此番下毒案,玲珑是主谋,阿德是帮凶,而那些宋府的其他下人,无一不在其他时候帮着玲珑做了恶,细细算下来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回去之后你拟一份名单,将犯罪之人及其所犯罪状书写好,亲自交到县主手上。” 领命的官员说:“是。” 空嘉慕吩咐完,再度陷入沉思,官员看着他的脸色问:“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空嘉慕缓慢地摇摇头,脑中浮现的是缇春的脸:“你刚刚有没有发现,县主的脸色比昨日好上许多?” 官员回忆道:“好像……确实有,虽说县主今日的脸色仍有些差强人意,但比昨日已好上太多了,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空嘉慕徐徐说道:“中了砒霜之毒的人,短短一日,竟能好的这么快?” 经空嘉慕一提醒,官员也倏地想了起来,“对啊!那日杨御医和下官说的清清楚楚,缇春县主中的砒霜可是濒死的剂量,怎么短短一日忽然就好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杨御医在说谎?” “不可能。”空嘉慕斩钉截铁道,“就杨开俜那个榆木疙瘩,只认救人不认其他,想让他说谎,比登天都难。” 官员闻言这下犯了难:“那……这又是……” 空嘉慕想不出因果,摆摆手,“算了,就当她是好的快吧,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不提也罢!” 语毕,空嘉慕阖眸养神,再不说话。 宋府。 缇春凝望着空嘉慕离去的方向,面上无波无澜,亦不知她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阿覃,听了空嘉慕的话,再想起那些大娘大爷同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时的神态,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唾沫星子啐死人,这话还真不假。”阿覃越想越觉得那些人亦是杀死玲珑和青桃的帮凶,她搓了搓手臂,提醒着缇春:“姑娘?姑娘?” 缇春若有所思:“嗯?” 阿覃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缇春沉默了片瞬,然后笑道:“没想什么,对了,我们早上吃什么?” 缇春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眼下的乌青有些重,让她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阿覃笑着说道:“我让厨房煮了蜂蜜阿胶,还有辣子粥,蟹黄包,爆肝面。” 缇春光听着口水都要流出来,“哇!居然都是我爱吃哒!” 阿覃骄傲道:“那当然啦,现在宋府上的厨子可是我亲自挑选的,绝对符合姑娘你的口味!” 缇春口舌生津,连连说好,“那我们赶紧去吧!” 说罢,缇春脚下生风,海棠红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裙摆间随着步调翻飞起跃,恰如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明媚耀眼。 缇春欢快地走在游廊下,光影一截一截的从她身上掠过,倏地定住了。 阿覃猝不及防:“咦?怎么了姑娘?” 缇春竖起耳朵朝着宋府大门的方向:“门口好像有人说话。” 阿覃顺势踮起脚尖,一手遮挡着阳光张望着:“哎?好像是有人,看着像是宋大人回来了。” 缇春往后退了退,一眼便看见宋珩,跟着又看见了跟在宋珩身边的人:“那是谁?” 阿覃也看见了,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哎。” 缇春看那人的穿衣配饰,还有后腰间的青玉笔,一下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走,我们过去看看。” 宋府大门口,一男子与宋珩纠缠着,其人年龄看着不大,样貌也是不错,看着像家中长辈都喜欢的那一款,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腰环白玉,身量颀长,最有特色的便是他的一双极为明亮漂亮的桃花眼,让人看之,过目不忘,记忆深刻。 那人缠磨着宋珩,语意里还带着些许恳求:“宋大人,你就让我帮帮你吧,左不过近来我也闲着,你让我跟着你,你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宋珩板着脸,一言不发,那人继续缠磨:“宋大人、宋兄!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怎么这么见外?这眼看圣上给你的期限就要到了,现下连个豺狼毛都没见着,你不急我可要急死了!” 那人倒豆似的一口气说完,宋珩还是无动于衷,那人故耍起赖:“哎哟宋大人!你就行行好,让我留下来吧宋大人、宋大人!!” 宋珩无可奈何,他将那人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刚要开口,忽见一抹明艳的海棠色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这位是?”缇春发问。 宋珩正想回答,那人倏地睁圆了眼睛:“哎?这位就是弟妹了吧!” 缇春教那声“弟妹”镇住了一瞬,她打量那人,再度发问:“不知阁下是?” 那人展颜,拍着胸脯道:“弟妹好!在下姓卫,名长策!弟妹唤我卫大哥就行!” 姓卫……缇春在脑中迅速搜寻当今朝廷姓卫的达官显贵,一下便与一个人对上了号,那人正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卫青山,也就是说,眼前此人正是他的独子,折柳司第一玄使,卫长策了。 第三十九章 青楼 “卫……大哥好。” 缇春从善如流,卫长策很是欣慰,重重了应了声,随后用胳膊捅了下宋珩:“你这新夫人可比你大方多了!” 宋珩无言地看了眼缇春,对卫长策道:“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卫将军该回来了吧,他回来势必要见你,你还是赶紧回府上去吧。” 卫长策不假思索道:“我不要,他一回来定要考我功课,我才不,还是跟着你捉妖有意思,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吧,行不?” 宋珩还是那句话:“不行。” 卫长策幽怨地怼他一句犟种,转头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弟妹!哦不,阿春!你快帮我劝劝他,这圣上给的期限将至,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不是?我捉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你快帮我说说!” 折柳司第一玄使,听着就很厉害,缇春有些松动,悄悄看了眼宋珩,宋珩示意她不要答应,于是缇春狠狠地点点头:“我看行!” 宋珩:“……” 卫长策高兴地猛的一拍手:“哎!还是我们阿春上道,阿珩你学着点!一天到晚死脑筋,可急死我了!” 缇春娇俏的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试试吗,就像卫大哥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卫长策不能再同意地点点头。 宋珩看着两双无比期待的眼,终是轻叹一声:“也罢,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只是记得注意安全,一旦……” “嘘!”卫长策颇为痛苦地闭上眼,“八百遍了,宋大人,接下来的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别看宋珩平时寡言少语,唠叨起来一般人可真招架不住,卫长策对此是深有体会,连忙招呼缇春往正堂去:“阿春,我们快走,再慢一步耳朵必出茧子。” 缇春新奇地看着两人,自然地很上卫长策的步伐,她见卫长策熟门熟路的,便知卫长策不是第一次来宋府,相反,他应该经常来宋府,与宋珩的关系不菲才是。 卫长策很是自来熟道:“阿春,府上备早膳了没有?我昨夜刚回的上京,早上一睁眼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用膳。” 缇春答话道:“有的,卫大哥来的很是时机,早膳刚刚好备好,我们直接去用就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看来我与你的宋府缘分不浅吗!”卫长策说这话时回头看了眼宋珩,随后又转回头,有些遗憾道:“就是可惜,前几日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刚好有事不在上京,不然我必定登门给你们祝贺。” 说到这,他又一顿,神秘笑说:“不过你放心,红封我是准备了的,大大的,厚厚的,稍后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府上来!” 宋珩一听,连忙道:“红封就不必——” “哎你不要说话。”卫长策打断他,然后笑眯眯地看向缇春,“这种事情呢要听府上女主人的,阿春,你说收不收?” 缇春又看了眼宋珩,宋珩再度小幅度地摇摇头,缇春娇憨地笑了笑:“只是红封的话,收了也无妨,大不了等卫大哥成婚的时候,你再包个更大的还回去呗?” 卫长策对于缇春的回答满意极了,仿佛终于有人站到他那边了似的:“你看看!还得是我们阿春,多么善解人意又会来事?阿珩,不是我说你,你得学着点,知道了吗?” 宋珩僵了脸色,缇春头回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一种无辜的情绪,缇春掩唇偷笑,教宋珩抓个正着,缇春与他视线对碰,心虚地红了耳根,她赶紧回过头,唯有充血的小耳垂,彻底暴露了她此刻的窘态。 缇春今日依旧戴了一对珍珠耳饰,她好像很喜欢珍珠,打他见她第一面起,她的耳上便每天变换一副珍珠耳饰,有时是大的,有时是小的,像今日,她戴的就是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坠子,小小的珍珠嵌在鲜红欲滴的耳垂上,也不知是将珍珠衬的更白,还是珍珠将耳垂衬的更红了,宋珩看见的那一瞬,便立即挪开了眼睛,他跟在卫长策后头,直到同他们进了膳堂。 “哇,宋大人你可以啊,终于舍得换厨子了?” 今日早膳琳琅满目,卫长策观之食指大动。 宋珩淡然道:“托县主的福。” 卫长策恍然大悟,“我说呢,你怎么舍得把你那陈年老厨换了,原来是县主的威力,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长策大快朵颐,他大抵是真饿了,吃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眨眼的功夫桌上的东西便少了大半,就这样,他还不忘向宋珩打听这几日调查新娘失踪案的细节。 “还有一只妖?确定是狼妖了吗?” 宋珩道:“昨夜在它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撮狼毛,但它的本体我们并没有瞧见,眼下已经让迟鹰带人去查看了,今晚就能有结果。” 谈起案子,卫长策面上的笑意便全退去了,“如果能确认身份,今晚我们就动身,区区百年以下的妖怪,对付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但若它在百年以上,我们就要从长计议了。” 听到此,缇春不禁发问:“为何百年以上的妖怪要从长计议,超过一百岁的妖怪,很难捉到吗?” 卫长策认真解答道:“没错,妖怪每逢一百岁,会有一次天劫,这天劫可能是各种形式,最常见的便是雷劫,通常来说大部分妖怪扛不过这次天劫,但若扛过了的,其妖力会以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增加,这也是为什么现今的妖怪里,百年以上的妖少之又少的原因。” “原来如此。”缇春凝眉,想到那日的金光其妖力已然十分恐怖,倘若再翻个十倍、百倍,到那时不知要恐怖到什么地步? 还是要尽快将其抓住才是。 用过早膳,宋珩起了身:“离迟鹰回来尚早,我出去一趟,稍后回来。” 缇春卫长策双双起身:“你去哪?” 这两人同步的状态颇是让人咋舌,宋珩解释说:“有关金光的女子失踪案,还有两家没有探查完,我想趁现在去看看,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 两人又是同时说道:“我也要去!” 宋珩看看缇春,又看看卫长策,太阳穴的地方咕咕涨了起来,“只是去问个话,不需要这么多人的。” 缇卫二人默契的惊人:“我们想去!” 宋珩欲言又止,他想了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这次要去的地方,你们去不合适。” 缇春与卫长策奇怪地对望一眼:“哪里?” 宋珩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道:“青、楼。” 第四十章 男装 宋珩大抵也没想到,当他道出“青楼”二字时,眼前的两人变得更兴奋了。一个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还没去过青楼,早就想去看看长什么样了,一个立马回房换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素色的常服出来。 卫长策欣赏地看着缇春:“没想到啊,阿春扮作男子也这么俊俏!” 缇春自信满满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我是女子?” “嗯。”卫长策摇摇头,“简直不要太看的出来。” 缇春:“……” 卫长策笑的露出虎牙,安慰道:“这都是小事,就当你是去找男倌儿了吗!” 缇春一怔,暗暗觑了眼宋珩的神色。 卫长策自知失言,连忙致歉:“瞧我这张嘴,狗嘴吐不出象牙,冒犯了冒犯了!” 不知为什么,刚头宋珩的脸色明明没有变化,可卫长策就是觉得后背和脖子上都凉嗖嗖的,莫名的生出一丝恐慌感,他再三确认宋珩的表情,确定他没有生气,这才宽了心。 “那我们就出发吧。” 路上,宋珩素来少言,卫长策又因着刚头的话还在小小的尴尬中,缇春便主动提起了早上空嘉慕来告知玲珑一案的事。 “什么?你府上还有这事?”卫长策大为震惊。 宋珩也是没想到玲珑竟在这几年里戕害过这么多条性命,甚至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面上蕴了一丝怒色,更是不发一言。 “好在现在人已经定了罪,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逃不掉。” 从那些从宋府带出去的下人们再没送回来过后,缇春心里就已明白,那些人作恶已久,无一人干净,同时,她也可以预见宋珩平日里在宋府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自是由着他们明里暗里作威作福,甚少明面上敲打,以故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卫长策严肃道:“这府中下人听话与否、忠心与否,都是很重要的,若是有其中一样做不到,就要及时换掉,我从前就提醒过你,你身边那几个下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伺候人的,果然呐,还好阿春将人给揪了出来,要是有一天他们将心思打到你的身上,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宋珩始终未开口,他冷着脸,原本便自带的疏离感便又浓了几分,他的眸色幽暗,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幽怨,他总是淡淡的,但这一次,缇春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情绪,那种情绪太抽离,缇春很难形容,或许是悲伤的,又或许是委屈的,但那都只是一瞬,很快便消散了,它消散的速度让缇春恍惚地以为刚刚的瞬间是错觉,又也许,真的是错觉。 此次他们要去的青楼,名曰金月堂,又名花满堂,据说和那个金月酒楼是一个主家的,便取了同样的名字。金月堂离宋府并不遥远,他们在车上坐了约有两刻钟便到了。 下了车,三人并行往堂里去,金月堂较之金月酒楼稍微逊色了些,纵如此,它依旧是上京第一青楼,其层高五层,俯瞰呈半月状,一进去便可直接望见五层的楼顶,原是将大堂打通,留了两侧作厢房,一眼望去空旷恢弘,更是富丽堂皇。 金月堂的月妈妈正在大堂里和客人说话,转头便见门口来了三位顶漂亮的人,一位生了双明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平易近人可亲极了,一位生的明眸善睐,宛如珍珠白玉,至纯至洁,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定能将不少花娘迷了去,还有一位当属三人中生的最好,看着如空谷幽兰,实则暗含妖异,一颦一笑勾魂摄魄,怕是他自己都不知,月妈妈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招人的公子。 “哎哟!这是哪家的公子,一个个生的都这么俊俏!都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的吧?” 月妈妈热情地招呼上去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他三人身上打转,只一眼,月妈妈便料定,这三人中最有钱的当属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她身上的料子堪比金子,非顶顶富贵的人家根本穿不起,其次便是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公子,那料子也是非富即贵,错不了,最后才是那个冷面公子,身上的料子和旁边两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好在人抬衣裳,气度也绝非俗类,月妈妈心下了然,仿佛已经料到此番接客,她定要不少的赚一笔了! 月妈妈热情,卫长策也是个自来熟的,“确是第一次来,妈妈可得给我们找几个漂亮的姑娘,让我看看这名满上京的金月堂是不是名副其实?” 来的路上几人决定暗访,毕竟金月堂实在太大了,每日来往的上京人众多,一旦他们亮明身份,恐造成恐慌,说不定让圣上知道,还会遭圣上怪罪,故几人隐瞒了身份,好在此前宋珩和卫长策都没来过金月堂,缇春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只要没有熟人来捣乱,便都无妨。 月妈妈听闻,拍胸脯打包票:“这位公子放心,妈妈我敢说,金月堂的美人敢称上京第二,上京就不会再有一家花坊敢称第一,况且别说满上京,便是满大兖,你都找不出有比我们这有更多漂亮花娘的地方了!” 月妈妈说完,又问几人:“敢问三位公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卫长策率先说:“漂亮的、温婉的,最好还要知情识趣。” “知情识趣”四个字让卫长策咬的意味深长,仿佛他是逛遍青楼的人,只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罢了。 月妈妈连说好,转头问缇春:“这位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缇春压低声线,有模有样道:“我喜欢清秀的,冷着脸的,最好还是不爱跟我说话的。” 月妈妈见过的客人多了,客人们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稀奇,便笑着应下了。 “那这位公子呢?” 宋珩惜字如金:“和她一样。” 月妈妈说成,转头吆喝跑堂的带三人到最好的上房去,跑堂的将他们带到乙字房,陪笑道:“几位贵人,甲字房已经有人了,只能委屈几位贵人屈尊乙字房了,不过各位贵人放心,乙字房跟甲字房相比几乎无二致,几位贵人可尽情享用,我这就去给几位贵人拿酒。” 卫长策笑着摆摆手:“去吧。” 第四十一章 喝呀 乙字房里,三人落了座。 卫长策打量起房内陈设,感慨道:“不愧是上京第一青楼,无论是构造还是陈设,都十分别出心裁,瞧瞧这琉璃茶盏,还有这波斯地毯,就算是皇宫里,也难寻到这么大一块吧!” 乙字房是一一字型长间,中间由四折屏风折断,屏风外没两步就是门,屏风内则长长的铺着一条花样繁复的波斯地毯,地毯尽头便是席地而坐的客家,也就是缇春三人。 缇春同样好奇地环顾四周,“原来这就是青楼里的模样啊,和外面的酒楼也没什么分别吗。” 卫长策不同意道:“还是有分别的吧,外面的酒楼可不会有这么糜艳的色彩。” 卫长策随手从矮桌下方拿出一只玫红色的琉璃盏,那盏色正而清透,一股别样的异样弥漫开来。 缇春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可惜阿覃没有来,她早就想看看青楼长什么模样了,等回去,她定要央求着我给她讲讲了。” “你说的是你那个小婢女?” “嗯。” 卫长策不以为意:“嗐,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也罢,再者此行也确实是不方便,等有机会,下次、下次我一定再带你们来!” 缇春觉得卫长策有意思极了,爽朗地笑了两声,全然未觉宋珩越过她,瞥向卫长策的视线,那双眼冷冰冰又黑漆漆,卫长策当即收住了笑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不多时,花娘来了。 月妈妈果真按照他们的描述一模一样地找来了三位花娘,“这位名叫昭娘,最是温婉贤淑,她擅长抚琴,公子们若是有需要,尽管让她侍奉,这二位呢是一对双生子,姐姐叫梅娘,妹妹叫冬娘,别看她们性子冷,其实乖巧的很呢!公子们与她二人相处相处就知道啦!” “双生子……有趣。”卫长策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卫长策给月妈妈打了赏,月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扭头走了,她走时还不忘给昭娘三人使眼色,那意思是要她们小心伺候,莫出什么岔子,倘若真出什么岔子,恐怕这几人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乙字房的门开了又关,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缇春三人不说话,昭娘三人也就跟着大眼瞪小眼,小半晌过去,昭娘似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试探性地开了口:“公子们,可要听曲儿?” 卫长策友善地笑着,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不听。” 昭娘微窘,偏头看了看梅娘和冬娘,这对双生子在金月堂素来是冷傲的,别说她们一向不与外人交好,就连她们自己都互相瞧不上对方,昭娘自是不能把希望放在她们身上,故再度开口道:“那,奴家替公子斟酒?” 缇春三人要了满满一桌的好酒,看样子是要畅饮一番的,昭娘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尽兴,故立即上前,温温柔柔地给卫长策倒起酒来。 昭娘动了,梅娘和冬娘却还杵在那,缇春假意不满地扬声:“她都来倒酒了,你们还在那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来给我们也满上?” 梅娘和冬娘很不情愿,但到底听话的动作了,只是在给他二人倒酒的时候,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头颅高高的昂着,眼睛低低的垂着,仿佛只有鼻孔是看人的,缇春莫名地被此二女真的微微惹了火,她道:“别光我们喝,你们也喝。” 其中一女道:“回这位公子,奴家还有姐姐还要侍奉公子们,喝酒误事,还是先不喝了。” 原来说话的是妹妹冬娘,缇春微微勾唇:“看来两位小娘子的酒量是奇差了,只是喝酒而已,还能误事?” 梅娘见故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刚头来的路上妈妈交代我们,定要好好侍奉几位公子,奴家与妹妹确实不胜酒力,唯恐喝多了失了方寸,再完不成妈妈的话。” 缇春笑不达眼底:“可你们妈妈刚刚也说了,说你二人看着冷,实则乖巧的很,我看月妈妈这话是有意欺瞒于我呢,只是让你们喝个酒都不行,谈何乖巧?” 二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僵,尤其是妹妹冬娘,她不似梅娘那般能收住情绪,直接带有不满地开怼道:“这位公子,我们不说饮,实则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一个小娘子,青天白日逛青楼,喝醉了,传出去,对您的名声百害无利,话说到此,梅娘便斗胆再提一句,女子,当自重自洁,无论身处何种泥潭,也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如果小娘子实在不知如何做,那便效仿谢玄官,做高洁之人,行高洁之事,方为我们女子之正道也。” 冬娘不卑不亢地说完这段话,自觉有理极了,她将眉毛舒展开来,终于肯抬起眸看向缇春。 缇春从刚头冬娘开口,眉头就微微紧着,直到她说出谢玄官,缇春才明白冬娘和梅娘这对姐妹身上的自视清高的劲儿是从何而来,原是东施效颦谢雪瑶不成,就学成了这副半吊子的模样。 冬娘见缇春不语,以为她是被自己刚头的话镇住了,故颇为得意地掖了掖耳前碎发,“这位小娘子,谢玄官你总听过的吧,上京贵女排行第一,众世家女子效仿的楷模。” 冬娘那提及谢雪瑶与有荣焉的样子,更是让缇春气不打一处来,她倒不是多讨厌谢雪瑶,她是讨厌她爹荣国公!那夜若不是荣国公忽然跳出来,这会儿她都已经踏上西行的路了!何至于此刻被困在上京,还时时刻刻有着生命危险? 缇春隐忍着,玩味十足地说:“什么阿猫阿狗,没听说过。” 冬娘一下变了脸色,仿佛缇春的话淳了她心肝似的:“你?” 缇春表现出几分不耐:“说了半天,你们就是不愿陪本公子喝这个酒了,来人!” 梅娘一见缇春生了怒,连连找补:“这位小公子莫气,冬娘她就是话直了些,但心是不坏的,她绝没有怠慢小公子的意思,既然小公子想喝,奴与妹妹陪就是了,还请小公子莫气。” 梅娘说完直接饮了一杯,缇春看着她,眼底泛起冷意,这对双生子心里在想什么缇春心里明镜,无外乎是一进门就看穿她女儿家的身份,然后就打心眼里轻贱她,明明能喝但是不想喝,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为了她的名声。 “继续啊,只一杯,你想打发谁?” 梅娘难堪地看了一眼她,仿佛受了天大的折辱一般,又饮下一杯。 缇春笑着看冬娘:“你也一起,好姊妹,共患难吗。” 冬娘百般不愿,也同梅娘一样喝起来。 二女一人一杯交替地喝着,缇春不说停,她们也不敢停,期间梅娘还向卫长策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卫长策就当看不见似的,与昭娘说着小话,至于另一旁的宋珩,梅娘自打进来眼睛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转,然而他就像块木头似的,根本不看她,梅娘心如死灰,一直喝到肚子发涨,梅娘眼梢含泪,终是服了软:“小公子,奴家真的喝不下了。” 缇春不为所动:“继续,我没说停,不许停,否则我就让人告诉月妈妈,后果你们知道的。” 梅娘欲哭无泪,艰难地又饮了几杯,然后毫不意外的,她哇的一下将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都吐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明娘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几位贵人的雅兴!”月妈妈一听说梅娘在乙字房喝吐了,惊叫一声后立即赶来,她看着满桌狼藉,还有面色不霁的三人,一时惊吓地冒出一片冷汗,“你们两个小贱蹄子!先头举着手指头跟我保证今后绝对会乖乖听话!没成想,还是死性不改!来人,把她们给我拖出去!过后我要亲自收拾她们!” “是!” 冬娘闻言,当即软了腿,“月妈妈!我们知道错了!月妈妈,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都是有苦衷的!小公子、小公子你快帮我们说句话呀!不是那样的,小公子!” 缇春眉宇间萦绕着怒色,月妈妈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来,连忙让人快点把这二女拖走,随后十分讨好地陪笑道:“扰了几位贵人雅兴,真是抱歉,这样,妈妈我啊这就去再找两个姑娘来,这次绝对包君满意!” 缇春冷淡道:“不必了,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就都出去吧,这里只留下昭娘一人就好。” 闻声,昭娘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她怯怯地看了眼月妈妈,月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公子,只有昭娘一个,我担心她侍奉不过来……” “没什么侍奉不过来的,只是倒个酒而已,还能让她断了手不成?” 是真只是倒酒,还是为了别的,月妈妈此刻已然顾不上了,现下能让几位贵人消气才是最重要的,“行行行,都依小公子的,小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还有这些好酒,我再让人上一些来,小公子敞开了喝,都算妈妈我的,就当给小公子和两位贵人赔罪了!” 月妈妈摸出眼前这个坐在中间的小娘子才是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故自然而然将她当作了三人中的主家,一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带了两个模样极好的男子来逛青楼,还只点了一个花娘留在房中,饶是月妈妈见多识广,心底也不禁纳罕,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如此开放,玩的还如此花? 月妈妈脑中念叨着,催促下人赶紧收拾干净,随后便退了出去,于是屋里只剩下四人。 昭娘不知缇春想要做什么,但月妈妈想到了的,她也想到了,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会是她此生遇见过的最最最可怕的事了! 昭娘慌乱地给卫长策又倒了杯酒,“公子,喝酒。” 她声若细蚊,略显木讷地低着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三道视线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压的她喘不过气。 卫长策笑呵呵道:“只给我一个人倒哪够?那不还有两位?” 昭娘“哦”了两声,又给缇春和宋珩倒了两杯,分别放在两人的跟前。 缇春看着那因手抖撒出来的水渍,温柔笑道:“你放心,我们不吃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我们只是想来好好喝一顿酒。” 昭娘眼睫一颤,暗道你们嘴上这么说,谁知待会儿喝多了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才不信呢。 缇春看她温吞的模样,哑然失笑,心说他们还真没挑错人,这是个吓一吓哄一哄就能套出话的主儿。 缇春主动拿起酒杯,在昭娘面前晃了晃:“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就喝吧,只一点,我喝,你要陪,不陪,就和刚头那二女一样,听明白否?” 昭娘想起月妈妈的眼神,登时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听明白了!”然后,她就真的缇春一杯她一杯地跟着喝着,没一会儿便迷离了眼色。 卫长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昭娘,这是几?” 卫长策比了个“二”,昭娘抬头,看成斗鸡眼,脱口便道:“五。” 卫长策忍俊不禁:“成了,开始问吧。” 他与缇春默契地看向宋珩,宋珩久未开口,略微清了下嗓子,开门见山道:“昭娘,你可还记得一个叫明娘的人?” 昭娘仿佛被放慢的反应倏地的一怔,眼眸恢复清明的瞬间,让宋珩等人以为她恢复了清醒:“记得。”昭娘很认真地说道,“明娘,是昭娘最好的,朋友。” 这可真是巧了,宋珩又问:“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昭娘明显变得悲伤,眼泪晶莹地从眼尾流了下来,“明娘,死了。” 宋珩几人眼中皆闪过异色,一年前官府得到的报案上明明写的失踪,昭娘此刻却信誓旦旦地说明娘死了。 “怎么死的?你可知晓?” 昭娘缓慢地摇摇头,这似乎触及到了她最伤心的事,于是小声的呜呜地哭了出来。 “明娘,是待我最好的明娘,是全世界,最爱我的明娘,可是她却死了,我好难过、好难过,如果当初,我跟她一起走了,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昭娘啜泣着,情绪波动比他们想象的大,缇春心疼地看着她,绕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气,倏地就对上了昭娘的眼。 缇春暗道不好,昭娘此刻陷入回忆里,越是让她注意到现生的东西,越会让她清醒过来,待酒的迷糊劲儿一过,再想从她的嘴里套出东西,可就难了。 “昭娘,其实我……” 缇春语未尽,倏地一道白光钻进昭娘的眉心,那方向一看就是卫长策的手笔,缇春扭头:“你做了什么?” 卫长策勾勾食指,然后收回:“你别紧张,只是让她产生点幻象罢了。” 卫长策的话还没说完,昭娘忽然一把抱住了缇春,她两臂收得很紧,仿佛用尽了力气:“明娘?明娘是你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你终于舍得到我梦中来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明娘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懦弱,明娘请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吗?” 昭娘直至此刻才彻底地将感情释放出来,缇春顾不得问什么,只先一味地安抚着昭娘的情绪,轻声慢哄了小半晌,昭娘才变得没那么激动。 缇春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模仿昭娘口中仿佛是她长姐一样存在的明娘道:“好昭娘,不哭了,我早就不生昭娘的气了,昭娘怎么还放不下呢?” 缇春本是胡乱一说,谁知正戳昭娘心窝,昭娘眸中大悲,几近崩溃道:“可都是因为我,才害死明娘你的啊!” 第四十三章 龟公 昭娘紧紧地抱住缇春,耳朵贴在缇春的胸前,轻声抽噎道:“明娘,都怪我,那晚要不是我,你就不会被龟公发现,更不会失足掉进了井里,明娘,都是我不好,你走以后,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真的对不起。” 失足……缇春疑惑地看了眼宋珩,宋珩向她摇摇头,表示官府报案的卷宗上这的明娘并非失足,就是失踪。 缇春思忖着,犹豫了下说道:“昭娘,其实你不必责怪自己,我……并没有掉进井里。” 昭娘一怔,抬起头,兔子似的眼睛看着缇春:“什么?可我明明亲眼看着你掉下去了啊。” 缇春愣住,额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握住昭娘的手:“昭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掉进井里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昭娘的记忆发生错乱,一时间难以分辨回忆和现实,“不是掉进井里了吗?不对,就是掉进井里了……那夜你决定逃跑,然后带上了我,我们一起逃走的时候,因为我绊了一跤,被龟公发现了,然后你带着我继续跑,绕到了金月堂后面的假山里,当时我太害怕了,怕被月妈妈抓回去,然后……然后我就不想跑了,我决定回去,我抛下了你,然后,然后我就看着你被一群龟公追,我又害怕又担心,我怕你被龟公们追到,月妈妈肯定不会轻饶了你,于是、于是我就想办法,想帮你转移龟公们的注意力。” 昭娘微顿了下,像是脑袋刺痛了一瞬,随后接着说道:“然后……然后我就弄倒了一间厢房里的烛台,烛火顺着帘子烧了起来,我就大喊‘走水了’,没过多久,整个金月堂就乱了起来,龟公们、下人们、花娘们,因为这场走水乱成一团,我忽然就找不见你了。” “我那时又害怕又惶恐,我好希望你能顺利跑掉,可当我穿过重重人群的时候,却发现你还是被一个龟公抓住了,他要带你走,你不肯,于是你们便在井边争执了起来,可你的力量哪能敌的过龟公?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那个龟公把你推到了井里!” 昭娘恨极,身体抑制不住地因为愤怒而发抖:“我大喊‘杀人了’!然而没有人听见我说话,他们忙着救水、逃跑,没有人注意听我在说什么,我力不从心,跑过去,然后……然后我就不知怎么的,昏过去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堂里的姐妹告诉我,明娘失踪了,而我也因为前一夜受到了惊吓,所以昏迷了过去。” 昭娘说到这时,不似先前那般笃定,可能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缇春听了她的话,心里大致有了轮廓,她轻声问道:“那昭娘,你还记得当晚与我争执的龟公长什么模样吗?” 昭娘抽噎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很魁梧,个子很高的样子,后来我暗中在金月堂的龟公里找,并没有发现符合我印象的人,而且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说井下没有你,我就……我就怀疑是我自己出了幻觉,可是、可是现在,你还活着,那就证明那晚的我的确是出现幻觉了对不对?明娘,这么久以来你都去哪了?你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肯出现的?明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我保证。” 昭娘泣不成声,抓住缇春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缇春心疼地安抚着她,抬眸以眼神询问宋珩接下来怎么办。 该问的都差不多了,金月堂里大概不会有比昭娘更了解当时的情况的人,宋珩予卫长策一个眼色,卫长策便在昭娘的耳边打了个响指,昭娘瞬间昏死过去。 “你这又做什么?” “幻象结束,等她醒来,就会忘记刚刚的一切。” 缇春新奇道:“你们捉妖师,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 卫长策小小自豪道:“折柳司专用。”说完,他转头对窗外道一声:“去检查一下她刚刚说的井,还有那片假山。” 窗外无应答,但缇春隐约听见了风声:“你带了暗卫来?” 卫长策理所应当道:“当然,不然还真就我们三个来查案?” 宋珩帮缇春把昭娘放到一旁,刚头昭娘抱在缇春的身上哭了好久,她胸前的衣襟都湿了,缇春拿手帕拭了拭,然后有些沮丧道:“看来昭娘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 宋珩凤眸微垂,低语道:“到也未必。” 缇春一下猜中他的猜测:“你的意思是,昭娘刚刚说的那个魁梧的龟公,就是那金光所化?” 卫长策道:“若那龟公真的是金光,那后来发生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昭娘昏迷,明娘失踪,应该都是那金光的手笔。” 缇春想不通:“可是,金光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化身龟公去捉明娘呢,他使用点妖力,将明娘直接掳走不好吗?还偏偏,赶在明娘要逃跑的时候?” 卫长策犯了难:“这个吧……或许是因为?” 卫长策拖起长音,缇春好奇道:“因为什么?” 卫长策两手一摊:“或许是因为昭娘昏迷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明娘就是失踪了,并且实际上她和金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吗?缇春回忆了下明娘的画像,眉若远山,眼含秋波,模样有三分与柳三娘相像,多半就是金光的手笔,只是金光每次做事都谨慎至极,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他们没办法找到证据证明这两桩就是它做的。 缇春略有忧思,暗道难不成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能凭借百妖录一个个排除了? 正想着,卫长策的暗卫回来了,他不曾言语,而是用飞镖绑了一张纸飞进来。 缇春迫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卫长策眉头紧锁,转而骤喜,他将纸展示给缇春和宋珩看:“是爪印!井边和假山里都有这样的爪印!抓走明娘的,就是狼豺兄弟的狼妖!” 第四十四章 虎爪 暗卫送回来的纸上拓了在井边和假山上发现的爪印,井边的爪印并不明显,但假山处却有一只完完整整的,缇春将那爪印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终于确认了金光的身份:“原来真的是狼妖。” 缇春看过后,宋珩又看一遍,那上面确确实实是狼的爪印,卫长策当即道:“既然已经确认了那金光就是狼妖,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狼豺的老巢吧!” 宋珩不语,缇春看着他,面露犹疑:“可是哪里还有问题?” 宋珩摇摇头说:“没有了。” 他将纸折叠起来收好,然后对缇春道:“我们现在要去折柳司召人,你先回宋府,回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直到等我们回来。” 宋珩这是要去捉狼妖和豺狼妖了,缇春这时候跟在他们这边的确是麻烦,她点点头道:“好。” 事情安排完,几人便离开了金月堂,缇春乘着马车往宋府的方向去,宋卫则直奔折柳司。 缇春坐在车里,脑中浮现的是刚头宋珩踌躇时的神态,难道那张爪印真的有什么问题? “阿福,你可知道宋大人说的最后一家要探访的人家是哪里?” 缇春忽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阿福愣了下,想了下才说:“不知道,宋大人还没来得及同奴说,但双寿应该知道,那日大人本欲将要探访的几户人家都探访完的。” 缇春当即道:“走,回府叫上双寿,我要去最后一家看看。” “是。” 宋珩要探访的最后一家并不远,缇春在车上坐了没有两刻钟便到了,这是一户小巷深处的人家,家中房门紧闭,周围也不见什么人。 缇春下车后,阿福便敲响这户人家的门,然门中无响应,阿福便又敲了几下,门内还是毫无动静,缇春疑惑地上前,索性开了口:“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依旧无应答。 这时,小巷里终于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看着也是住在这里的,看见缇春的马车横在这里,又是惊疑又是嫌弃:“你们是谁?在他们家门口杵着做什么?” 缇春正愁无门路,看见男子欣喜道:“大哥您好,我找这户人家的人有点事,只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男人一见缇春是女扮男装,还生的这么俊俏,一下子态度变缓了不少:“原来是找宝儿爹娘,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吧?” 缇春的心陡然一跳,黑葡萄似的眼睛泛起浓浓的不安,“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男人说:“有一段时间了。” 他上前,看着大门紧闭的门前,倒也没露出太多担忧:“他们经常不出门的,可能这会儿在睡觉,或者不愿意开门吧。” 缇春紧着问:“他们为何经常不出门?” 男人叹了声,神色有些可惜道:“半年前,他们的女儿宝儿失踪了,向官府报了案,至今也没什么动静,老两口倾尽家产悬赏想要找回女儿,依旧杳无音信,渐渐的,就变得不爱出门,不愿意与人说话了。” 话说到这,男人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唉不是,以前就算再不愿意出门,宝儿爹娘也要出来采买一些米面或者菜类,算算日子,也该到他们再出门的时间了,现下还不见人,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缇春再犹豫不得,她一声令下:“踹门!” 阿福和双寿一人一脚便踹了上去。 “哎你干什么?!” 男人诧异万分,刚要制止,门已经被阿福和双寿踹倒了,缇春二话不说,冲了进去,男人见状也跟了上去,“哎你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缇春不听他的话,她在院中巡视一圈,发现无人,便冲进了屋里,屋里陈设如旧,除了空无一人,倒也不像有异样的模样。 “奇怪,宝儿爹娘人呢?” 男人进屋一圈没发现人,发出疑问,就这时,阿福跑了进来:“夫人,后院的一间房中的墙倒了。” 缇春道:“带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还跟着男人,匆匆地赶到阿福刚刚说的地方。 双寿对缇春道:“夫人,整个家中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宝儿爹娘的身影。” 男人蒙了,挠挠头道:“奇怪,难不成他们悄悄离开上京了?” 阿福所说的墙是一间闺房里的,看起来像是男人口中的宝儿住的地方,整面墙正中间完全空了,墙体碎成大大小小的块石,散落满地。 缇春就近拾起几块石块,放在手中反复观看,倒没发现什么异常,“阿福,把这些恢复原样。” “是。” 男人也奇怪为何单单这面墙倒了,跟着阿福一起复原墙体,缇春便在这间房里四处看了看,又摸了把桌上的灰。 “这位大哥,你刚刚口中的宝儿爹娘,应当很喜欢这个女儿吧。” 男人刚搬了几块石头,气还有些喘,“何止啊,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宝儿是宝儿爹娘的老来子,宝儿爹娘盼了大半辈子才把宝儿给盼来,平时都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的,这宝儿离奇失踪,宝儿爹娘一晚上头发全白了,半年来耗尽心血想要找到宝儿,可惜半分结果都没有,难啊。” 难怪,缇春暗道。这桌面上干干净净,仅有很少很少一点点灰尘,完全不是半年没住过人的样子,想来是宝儿爹娘日日来此打扫的缘故,只是,既然这里还这么干净,就说明宝儿爹娘近几日还是在家的,为何今日忽然消失了呢? 缇春转到床边,发现床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她无意翻乱宝儿的东西,只在床周看了看,倏地发现了一道痕迹。 这是……抓痕? 缇春赶忙连着抓痕四周瞧了瞧,然而那抓痕只有一条,看不出完整的模样,但缇春猜这应当是狼爪的抓痕之一。 缇春让双寿找来纸墨,将那印记拓在纸上收好,正当她仔细观察那拓下来的爪印时,阿福道:“夫人,墙体复原好了。” 缇春走过去,看着墙上惊现的两道模糊的、巨大的抓痕,倏地变了脸色——这不是狼爪的爪印,这是虎爪!是虎爪!! 第四十五章 虎妖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男人似乎猜到了几分那印记究竟是什么,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又联想到半年前宝儿失踪时她爹娘说的话,一时两股战战,寒意从心底里散发到四肢百骸。 阿福趴到墙体上,仔细看了看墙体裂开的纹路,“夫人,这面墙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顷刻坍塌的。” 寻常人力哪能一击就能将整面墙轰塌?其后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缇春停顿片瞬,转身就往外走。 阿福和双寿立即跟上她:“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缇春道:“阿福跟我回金月堂,双寿,你留在这里,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看看还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是。” 缇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金月堂,月妈妈正巧在大堂接客,她见缇春去而复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凑上去询问:“小公子,你回来了!可是又来找昭娘的?” 缇春不语,直奔后院假山,月妈妈看她的脸色,心底顿时升出不好的预感,她跟在缇春身后,有意阻拦:“小公子、小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再往前走就是金月堂的私地了,客人们是不能进去的呀!” 缇春停下脚步,月妈妈陪笑,“小公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不妨告诉妈妈我,我让人帮小公子去做。” 缇春含笑的眼睛看向她,一张美的像画儿似的脸,微微冷起来,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 “说起来,妈妈至今还未问过我的名字。” 月妈妈的心慌慌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不知小公子姓甚名谁?” 缇春淡道:“吾名,缇春。” 缇春……月妈妈无声地在舌尖咬了下这两个字,倏地脑中一震,缇春!那不是几日前刚嫁给豫王庶长子宋珩,又被圣上亲封县主的缇春吗! “缇缇缇——”月妈妈舌头打了结,她一是没想到原来缇春生的这么好看,前段时间外面都传她长的青面獠牙来着,再者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金月堂中看见一位贵女的身影! “您来这做什么?”意识到缇春是微服,月妈妈连忙改了口。 缇春道:“金月堂中恐有妖物出没,我要到后院一看。” 月妈妈一听妖,当即吓破了胆,又想到缇春的身份,她不可能说谎,便赶紧放缇春进到了后院。 后院不远处,果然有一处假山,缇春进去挨个假山搜寻,终于在一座假山底下发现了一处清晰的狼爪抓痕,缇春便拿出那张她刚刚拓过的爪印,将二者对比一下,发现二者并不统一,缇春蒙了,思绪一时爆炸开来——莫非这两桩案件,并非同一只妖所为? 就在这时,阿福有了新发现:“夫人你看。” 阿福将下面的杂草剥开,露出刚头被挡住的一截抓痕,阿福指着那处抓痕道:“夫人,这里的抓痕很新,与上面颇有不同。” 缇春倏地睁圆了眼睛,正如阿福所说,下面的一小截边沿清晰,像是新划上去的,反倒是上面被杂草挡住的部分,被人有意做旧,像是欲盖弥彰。 刹那间,缇春的脑中浮现很多事,一件件宛如珠子一般,渐渐的穿成了一条串。 “夫人?” 缇春猛的起身,快步往外走。 “哎?小公子?小公子!您做什么去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缇春由快步变作小跑,后又变作奔跑,阿福紧随其后,听见缇春吩咐道:“回宋府,快!” 阿福不明所以,但立即领命,两人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往宋府赶去,路上碰见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双寿。 “吁。” 双寿手脚敏捷地上了马车,“夫人快看!” 双寿递给缇春两张纸,那两张纸很是廉价,纸质粗糙,纸沿还飞着毛边,然而纸上的内容却是让缇春大吃一惊,上头画着一只站立的老虎的轮廓,画画的人显然不谙画道,寥寥几笔,似孩童之作,然缇春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只虎妖,一只强有力、凶神恶煞的虎妖! 两张纸上皆如此状,只不过一张是虎妖侧身,一张是虎妖正身,缇春心神具震,吩咐阿福道:“快回宋府,快!”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宋府,缇春下了马车直奔宋府马厩,挑了匹宋珩常驭的马便牵着往外走。 阿福见状仿佛猜到了缇春要做什么:“夫人不可!大人此去凶险,夫人不能再去冒险,还是让奴和双寿去吧!” 缇春摇头:“来不及了,我还有话要跟宋珩说,你们留在这,倘若今夜过后我们还没有回来,就向折柳司求救,明白了吗?” “是。” 缇春纵马疾行,一路向东,宋珩和卫长策出发的早,缇春用尽全力追赶,不知还能不能赶的上。 白日上京街上人群众多,缇春要想最快到达城东,只有横穿上京主街,然上京有法定,非朝廷加急召令,任何人都不得当街纵马疾行,缇春此刻的心悬的高高的,一是担心宋珩他们的安危,二是祈求此行一路顺畅,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在终于即将穿过最热闹的街区时,一辆马车忽然出现,惊到缇春的马匹,高高地扬蹄,继而放出长鸣。 “吁!”缇春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马蹄落下,她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纵马疾行?” 缇春扬声:“事急从权,还请这位兄台行个方便!” 马车里的人不语,他的侍卫看了眼马车,又打量了下缇春,还有她座下的马,“宋珩的马,你是宋珩的什么人?” 缇春眼前一亮,“你认识宋珩?你是折柳司的人?” 那侍卫又看了眼马车,随后点头:“是。” 缇春观察侍卫和马车里的人的动作和神态,心中颇为忐忑,看眼前这二人的模样,不似与宋珩相熟,但宋珩此刻又身处危机,要不要告诉他们,请求一臂之力呢? 犹豫再三,缇春还是选择隐瞒,大不了,还有阿福和双寿托底,“我是宋珩新娶的夫人,我初来上京,不懂你们这的规矩,还请见谅。” “宋珩新娶的夫人?你刚刚说,‘事急从权’,可是宋珩遇见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宋珩的名字,缇春想她大抵没有猜错,车里的人应当与宋珩是同僚,但关系必定不怎么样。 “无关他,是我的一个婢女,在庄子上挨了欺负,我要去瞧瞧,时间紧迫,这位大人,我们再会。” 缇春不愿与他再费口舌,绕过马车便继续前行,侍卫刚要阻拦,被马车里的人出声制止。 “世子。”侍卫等听吩咐。 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露出小小的一角,一双冷冽无情的眸幽幽地注视着缇春纵马离去的方向,“宋珩的新夫人。” 侍卫道:“世子,可要去查查她去做什么?” 车里的人声线低沉,好似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似的,“她要做什么,哪还用查,我没记错的话,宋珩近日在捉一只豺狼妖吧。” 侍卫回忆了下:“正是。” 男人勾了勾嘴角,眼底泛起几分玩味,“也不知他捉的怎么样了。” 放下车帘,男人长舒一口气,似叹非叹,吩咐道:“走吧,先回府。” 侍卫道是。 第四十六章 法阵 穿过繁华的街道,路便畅通起来,缇春策马一口气不停歇,直至日薄西山,才堪堪到了宋珩说的地方。 缇春下了马,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与天交界处,火红一片,近处是染上些许金色的竹林,风吹竹动,泛起一阵一阵整齐的声响,缇春便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在林间小路上走着,她宛如一只警戒性极强的猫儿,睁圆了眼睛看向四周。 然而她走了许久,也未见什么动静,缇春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隐隐有盖过恐惧的趋势。 倏地,身后的竹林动了。 缇春低呵一声:“谁?” 她出声的瞬间,手腕里藏的匕首同时飞出,缇春顺势握住了从袖口飞出的第二把匕首,正要冲出去,猛然看清了同样向她攻击而来的人。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缇春收势起身,跑上前去:“你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宋珩看着她,眼底的惊诧难以掩盖,不过很快他便恢复镇定,“我很好,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宋府?” 缇春开门见山,拿出那张纸道:“你们走后,我因着不放心,就去了你说的最后一家瞧了瞧,没想到那家没人,倒在一面坍塌的墙体中发现了类似虎的爪印,我便把爪印拓下来,拿去金月堂对比,结果意外的发现金月堂的那只爪印是新印上去,故意被人造旧的,然后我又在最后的那户人家里发现了他们屋主画下的两幅画,你看,这上面,画的分明是虎妖!也就是说,那夜的狼毛,还有假山的爪印,都是误导我们认为金光是狼妖的伪证!那夜金光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其实金光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虎妖,就是你说的,在百妖录里记载了的,曾经被妖族清理过的虎豹豺狼里的虎妖!” 缇春一口气说完,轻轻地喘着气,她看着宋珩,也不知他信了没有,“我、我也是担心,这一切都是虎妖的计谋,他故意引你来这里,其实是想害你。” 这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但缇春也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倘若是假也不过虚惊一场,但若是真,只怕宋珩不信,那便遭了。 “你推测的不错。”宋珩并不意外地说,“金光,就是虎妖。” 缇春看他的反应:“你都知道了?” 宋珩看着那两幅画,长睫半垂,半遮着霞光,“也是猜测,不过现在,我已完全确认。” 缇春稍放了心,不到一瞬,又高高的提了起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赶紧回上京吧,我们在这里势单力薄,对方有准备充足,恐怕不是对手。” 宋珩神色微肃:“来不及了。” 缇春愣住,她看了眼宋珩的身后,然后向四周看了眼,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卫长策呢?还有你带来的折柳司的人呢?” 宋珩冰冷地说道:“折柳司的人,都死了。” 缇春瞳眸骤缩,宋珩又继续说道:“卫长策也被虎妖掳去了,只怕此刻凶多吉少。” 原来宋珩在来的路上便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发生的太顺利,顺利到让宋珩不禁警觉,为何在那夜金光出现前他们还举步维艰,金光出现后一步步一桩桩都只向了一个方向?因而宋珩怀疑此间有诈,但苦于迟鹰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宋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这样,尽管他与卫长策再三小心,还是中了虎妖的陷阱,折柳司的玄卫全军覆没,卫长策也不知被吞到了什么地方去,宋珩便在此地四处寻找,没过多久,便碰见了匆匆赶来的缇春。 “卫长策被吞到什么地方去了?莫非此地有法阵?” “没错,不久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找法阵的入口,不出意外的话,迟鹰也在这个法阵里。” 缇春张望四周,口中喃喃:“入口。” “缇春。”宋珩忽然叫住她。 缇春回首,宋珩望进她的眼睛:“你该回去了。” 缇春看他,笑道:“我现在离开你,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宋大人不如暗暗卯点劲儿,届时好带着我和卫长策和迟鹰,全身而退。” 宋珩深邃的凤眸中似乎有些不解:“你好像,很信任我。” 缇春亦不知自己缘何,只知道自己一时血气上涌,一股脑跑到这里给宋珩通风报信,期间也有过后悔,但若她不来,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当然了,宋大人这么厉害,被人信任不是应该的吗?” 缇春说完,转过身,继续寻找起法阵的入口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降临,周遭陷入完全的黑暗,缇春点亮随身带的火折子,于夜色中摸索着,却始终毫无头绪。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缇春四肢酸软,忽然停住脚步,宋珩还在四周观望,她对宋珩道:“法阵当是触碰,你可记得当时卫长策被吞没时站在哪里,又或者做过些什么吗?” “就在你站的地方。”宋珩抬起头,迎着月色道,“彼时,他正与虎妖缠斗。” 缇春看了眼脚下,连忙跳出来,向宋珩靠拢一些。 “说起来,我到此地这么久,一直没看见虎妖的身影,它已经被你收服了吗?” 宋珩摇摇头:“他与卫长策一样,掉进了法阵里。” 缇春眼皮一跳,看着宋珩微昂的脸:“什么,这不就是虎妖设下的法阵,怎么它自己还会掉下去?” 说着缇春发觉了其中的不对,“等等,这法阵不是虎妖设下的,是豺狼妖设下的!” “嗯。”宋珩极为淡定地应了声,而后偏下头,于月色下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宋珩那张漂亮的惊人的脸,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温柔和妖异,缇春的心悬停了下,愣愣地问:“我……准备什么?” 话音未落,宋珩抓起缇春的手腕,倏地向卫长策消失的地方跑去,刹那间,月光凝聚,宛如万千光束汇集而来,它们照耀在缇春和宋珩的身上,下一瞬,法阵开启,巨大的光环自地上亮起而腾升,妖白的光泽下隐隐盘旋着黑气,缇春胆战心惊地看着它,恍惚间似听见了古老又陈旧的门终于被打开的声音,跟着,她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第四十七章 三魂 “缇春,缇春。” 似乎有人在叫她,缇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皮,但意识困顿,仿佛一座牢笼将她紧紧锁住,无尽的黑暗一如千百张蛛网,将她永远地禁锢在黑暗之中。 “缇春,缇春快醒醒。” “阿春,小阿春,听得见吗阿春!” “!”缇春睁开眼,宛如久离水中的鱼儿,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这是怎么了?” “你没有玄力,阵法开启时妖力太强,你承受不住,晕了。”卫长策道。 缇春此刻才意识到,她现在在宋珩的怀里,缇春赶忙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卫大哥,你果然在阵里,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卫长策满不在乎:“没事,就是肋骨断了两根,问题不大,倒是你,你怎么跟着宋珩一起进来了?” 肋、肋骨断了两根是问题不大?缇春不可思议地看着卫长策的脸,发觉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细闻其呼吸也有意放轻,像是因疼痛不得不如此,缇春一边心中感叹折柳司的人不愧都是硬骨头,一边隐隐后悔跟着来此,折柳司第一玄使的肋骨都给虎妖打断了两根,那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岂非虎妖一个手指头就能命丧于此?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与宋大人已经断定,那金光是虎妖而非狼妖,我们此行,怕是中了它们的计了。” 缇春的话卫长策并不意外,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从阵法里出去。 “这里好黑啊,卫大哥,你可有发现能破阵的线索?” 卫长策道没有,“我与虎妖进到阵法里后,它就消失了,看样子它是有意引我入阵法,而当时阿珩也差一点进来,现在想想,它是早就想把我们都弄进阵法里来了。” 阵法里是无尽的黑暗,缇春不敢走远,只好在宋珩和卫长策的身边徘徊,“虎妖妖力不低,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直接联手豺狼妖动手就好,必定是这阵中还有什么,需要你二人来完成。”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会是什么呢?” 卫长策想不出,缇春心里也打着鼓,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忽然碰到了衣服一角。 “啊!”宋珩和卫长策都在她的身后,那她刚刚在身前碰到的又是什么? 缇春的惊呼迅速引起宋珩和卫长策的注意,二人一个箭步来到缇春的身前,“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缇春心跳如擂鼓,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那里,好像有人。” 宋珩当即将缇春护在身后,卫长策则亮起火折子,在缇春指过的地方缓缓照去,这一照不要紧,只一瞬,三人的头皮都爆炸开来。 “这是……婚服?” 卫长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大着胆子将火折子慢慢地往上推,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穿着婚服的新嫁娘的脸,新娘眸如浑玉,肤如白雪,唇如朱砂,整个人散发着无尽的鬼煞和阴气,卫长策当即生出满背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这是,上京失踪的十二位新娘之一。” 卫长策道出眼前之人的身份,缇春瞬间腿都软了,她僵在原地,一只手暗中攥紧了宋珩的衣角。 “她……还活着吗?”缇春嗓子发紧,强装平静道。 卫长策此刻已缓过神来,他摇摇头,“已经死了。” 说完,他举着火折子向一旁走去,果不其然,他看见了第二位新嫁娘,以及第三位、第四位,一路走下去,呈圆弧状走了小半圈,一直到第十三位停下来,“没人了,果然是那失踪的十二个新嫁娘。” 缇春的心怦怦跳着,其声之响,仿佛世界都在耳边,一想到她就是被豺狼妖盯上的第十三位新嫁娘,缇春便止不住的发寒,但又想到这里的十二位新嫁娘何其无辜,缇春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别怕。” 似乎感受到了缇春的恐惧,宋珩悄悄地回过身,拍了拍缇春的手背。 缇春表面上嗯了一声,暗地里早已惊叫千百回,她就不该来这里,她就不该凑这个热闹,这法阵哪里是为了捉宋珩和卫长策设下的?这分明是豺狼妖为了她这第十三位新娘设下的! 然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的想法刚起,大地便开始晃动,妖异的纹路一簇一簇的自地上亮起,它们变换,明灭,眼前的十二位新娘也跟着忽明忽现,缇春心中警铃大作,然宋珩先她一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卫长策!快回来!” 宋珩出声的同时,卫长策便疾步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就是豺狼妖要用来复活袁雨薇的阵法?” “大抵如此。”宋珩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然而周遭变来变去,只有新娘的位置在变,其余并无异常,宋珩正奇怪这阵法想要做什么,缇春忽然带着一丝惶恐地说:“宋珩,我动不了了。” “什么?”卫长策惊道。 缇春的双腿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任由卫长策和宋珩拉扯也无济于事,“不好,你现在成了阵法的中心了。” 宋珩终于明白豺狼妖想要做什么了,它费尽心思把他们引入阵里,目的不是想要他和卫长策的性命,实则是想要将缇春强行归位,再强行启动阵法,以复活袁雨薇的生命。 缇春的声音里染上一抹哭腔,知道有危险是一回事,直面死亡又是一回事,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珩,有些怂怂地问:“宋珩,我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不会。”宋珩简短有力地回答她。 或许是他的肯定,让缇春有了一瞬的安慰,但也就一瞬,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灵魂往下坠,缇春瞬间有种身上的皮肤被活剥的剧痛感,“啊!!” 卫长策大惊失色:“怎么了?!” 宋珩点中缇春身上的穴道,又在她脖子上画下朱砂符,“不好,法阵在强行吸收她的三魂七魄,她的魂魄要与肉体分离了!” 卫长策心急如焚:“那怎么办?” 宋珩只犹豫了一瞬:“跟着她。” “什么?” “跟着她的魂魄!” 不等宋珩解释完,宋珩与缇春便双双倒了下去,而卫长策也在最后一瞬抓住了缇春的另一只手腕,三人倒作一团,法阵光亮消失,周遭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四十八章 七魄 周遭有些吵,轰隆隆的,地面也有些晃。 周身巨大的疼痛慢慢消散,缇春仿佛重获新生,缓缓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整洁的白色绒毯,再往前是木色的车壁,车壁上有一方四方小窗,许是外头冷着,便用棉絮封堵了起来,身下则放着一方矮桌,桌上搁置着空着的茶杯,矮桌另一侧坐着正阖眸的一个小婢女,再往前便是厚重的车帘,和隐约传来的车夫的驭马音。 缇春的脑袋有些懵,这辆马车她没坐过,眼前的婢女她也没见过,她刚刚不是掉入豺狼妖所设的阵法里了吗,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缇春缓缓地坐起来,剥开棉絮的缝隙,往窗外看了眼,此刻窗外白茫茫一片,像是下过一场大雪,车行的不算疾,但外头寒风凛冽,似正值深冬腊月。 不对,缇春明明记得眼下是春三月,北地虽还冷着,但绝不至于是眼前这样的情形,这分明是数九寒天时的北地才有的景色。 这是怎么回事?缇春心生疑惑,恰此时,婢女转醒,“姑娘,你醒了,你可还发热?” 说着,婢女就要摸缇春的额头。 缇春灵巧地避开她,眸中带了些许警惕。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烧的不认识奴婢了?” 烧?缇春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确实有些软绵,额头和脸部亦有些发烫。 婢女见状又试了下摸一摸缇春的额头,这一次,缇春没有避开,“还是有点烫,不过好在已经降温了不少,看来睡觉还是有效果的,姑娘等着,奴婢再给姑娘倒一杯热茶,姑娘喝下,再睡一觉,等回到府上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婢女高兴地给缇春倒茶,缇春紧紧地盯着她,试探性开口:“回府上,回哪个府上?” 婢女一愣,神情瞬间变得担忧:“姑娘,你别吓我,你不会真的烧迷糊了吧?” 缇春默而不语,欲以静制动。 婢女果然慌了,“尚书府、回尚书府呀!姑娘是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此番到庄子上看望祖母,现下时候已到,要归家了,我们在归家的路上呀!姑娘,可还记得?” 婢女期盼地看着她,这下轮到缇春慌了,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忽然又活了过来,她还成为了她?不对不对,袁雨薇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眼前的一切应当是法阵里的幻境,至于她怎么进来,要怎么出去,还要她再想办法才是。 “停车!停车!” 缇春叫停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车轼,她大步流星,在冰天雪地里四处张望,“虎妖!虎妖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出来说清楚!” 婢女见她发着高热还迎着风雪在雪地里奔跑,连忙抓起一件大氅便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穿上,回车里去!你发着热,还这样四处走,你不要命了!” 缇春充耳不闻,她此刻怒火攻心,一时竟将恐惧都忘却了,“虎妖!我知道你就在周围,是生是死你给个痛快,总这样捉弄人算什么本事?” 婢女只当缇春烧疯了,胡言乱语,不明所以,她拉着缇春往车里去,一边拉一边道:“姑娘!快跟奴婢回去吧,你再这样冻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缇春拗不过婢女,被她半拉半推回到了马车前,缇春不甘地看着四周,倔强地咬了咬嘴唇,正当她准备放下坚持上车的时候,车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听说有人找我。” 缇春心悬一瞬,她退下来,折回去,终于看清了虎妖的脸,“你、你就是虎妖?” 眼前的分明是一少年,他穿着白衣虎袄,蹬着墨色宝靴,一张脸唇红齿白,唯有一双眸色呈琥珀色,泛着妖冶的水泽。 少年抱臂,眉眼含笑:“我就是啊。” “你。”缇春惊讶地说不出来话,她印象里虎妖应是一个近百岁的老大哥才是,怎的他的化形这般年轻?莫非幻境中不是三年前,而是三十年前?那更不对了,三十年前,袁雨薇还在上辈子呢。 “美人不是找我吗,怎的又不说话了。”少年故作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雪,下一刻,骤然出现在缇春的眼前,“嗯?你说话呀?” 缇春心惊且茫,一旁的婢女恐惧更甚,牙齿都打了颤,“姑姑姑娘,这这、这是谁啊,你你你你认识吗?” 少年学着她的话:“我我我我们不认识,我只是、单纯的看上了你家姑娘而已。” 缇春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法阵已经开启了?” 少年微怔,随即露出一丝茫然:“袁姑娘,我还没施展任何术法呢,更没打算要你的性命,你若是乖乖的,配合我,我是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缇春闻言,心中解惑大半,原来眼前的虎妖并非他们遇见的那道金光,而是幻境中三年前将袁雨薇掳走的它。 缇春戒备地看着他,心想该怎么做才能从幻境中脱身,也正是迟疑的档口,一旁的小婢女拉起她就跑,“姑娘!快走!” 小婢女不遗余力地狂奔着,然而这一切在少年的眼里都是徒劳,缇春心中大骇:“别伤她!” “晚了。” 少年话落,勾勾手指,那婢女便腾空飞起,下一刻,手指一弹,那婢女就飞出崖端,重重地跌了下去。 万丈深渊,除去小婢女一道恐惧的惊叫在回荡,再听不见一丝声音,缇春趴在崖口,不敢相信地往下望。 “你,畜生。” 少年两手一摊,“没错,我就是畜生,现下你就要跟畜生走了,未来还会成为畜生的女人,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缇春心中的火气噌噌上窜,不知是她的,还是袁雨薇的,总之她现在的心情说要将虎妖扒皮抽筋都不为过,然后她便发现她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了,“缇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搬起崖边的一块石头就向少年奔去,口中大喊:“你去死吧!” 砰。 毫不意外的,缇春受到了少年的攻击,那熟悉的金光让缇春在心中同样怒骂该死,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又陷入了昏迷。 第四十九章 幻境 “将她洗干净,等她醒了,直接送我房里来。” “是。” 缇春将醒未醒之际,听见有人在她的床头如是说,脑海里浮现的是昏迷前,婢女坠崖的情形。 有人来扒她的衣服,将她架着送到了浴桶里,几人手脚麻利,不会儿便将她清洗干净,跟着便是擦头发。 “这就是大公子新掳来的夫人吗,瞧着模样是很不错,看这眼睫毛,弯弯翘翘,真漂亮呢。” “是啊,听说来头还不小,好像是什么尚书之女,姓袁,哎,你还记得朝中有哪个尚书姓袁吗?” “不记得了,我来这里好久了,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但听说,这是个性子烈的,昏迷前要搬石头砸大公子来着。” “啊?这么悍勇?可惜烈性子在咱们这怕是要吃苦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的缇春心痒痒,她想赶紧起来再套点话出来,然而她意识是清醒的,却怎么也睁不开这双眼皮,其实昏迷前她就发现了,她似乎只是灵魂进入到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而这里大概是袁雨薇的回忆,回忆不可逆转,碰见必然发生的事,缇春没办法替袁雨薇做出选择和改变,事情依旧会朝着历史进发,一如那突如其来地搬石砸妖,还有现在的难以转醒。 “好了,头发擦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去拿新的干净的衣裳,你在这里看着她,看紧些,注意千万别让她跑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 其中一个人轻着步调,离开了房间。缇春安然地躺在袁雨薇的身体里,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倏地,她感觉到这副身体似乎轻轻地动了下,下一刻,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似的,缇春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极为迅速地看了眼候在她床边的人。 袁雨薇醒了。 缇春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的想要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如果缇春猜的不错,袁雨薇大抵想要趁着眼前这个婢女不注意,以及那个婢女回来之前,先逃离这里。 事实证明,袁雨薇的确如缇春所料,她趁婢女不注意,抄起床头的花瓶就向婢女的脑袋砸了去,这一击,袁雨薇几乎用尽全力,那婢女当即昏死在地,而袁雨薇也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向外跑去。 此地是虎妖的老巢,布局像极了人类的寨子,袁雨薇一出屋就被巡逻的小妖盯上了,小妖一呼百应,追着袁雨薇便跑了起来,袁雨薇不得已,在茫茫雪地里用尽力气地狂奔,她跑出寨子,跑向山路,她迎着风雪,哪怕不知前路,也绝不回头。 “站住!不许再跑了!快站住!” “来人!给我抓住她!快来人!” 身后的小妖步步紧逼,袁雨薇一刻也不敢松懈,她想尽办法想要甩开那些小妖们,于是七拐八拐,还真让她误打误撞地闯入一个山洞里。 山洞一定程度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袁雨薇沿着山壁小心又胆怯地往里走着,她放缓呼吸,警惕地看着洞深之处:“有人吗?”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点星火,和隐约的柴火烧着时的“噼啪”声,袁雨薇不确定,她轻手轻脚地继续往里走着,直到看见一簇明显的亮光。 亮光源自不大不小的一个火堆,上面烤着一件男人的贴身衣物,而那火堆之后,便是这件贴身衣服的主人,一个生着茶色瞳眸,半裸着臂膀,正在给自己上药的男人。 男人看见她,很是意外,他在她的脸上凝结一瞬,转而问道:“你是谁?” 袁雨薇紧紧地靠着山壁,不敢再上前半步,“我、我是不小心,在山里迷路的人。” 男人盯着她,不知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假,还是在思考别的,总之他听完,又继续给自己上药去了。 袁雨薇盯着他,顺便打量下周围的环境,“这位……兄台,敢问你为何也在此处啊?” 男人未抬眸,语意平淡:“和你一样,迷了路。” 袁雨薇盯着那团火,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你是在等雪停吗?” 男人这次没有及时回答她,过了会儿才道:“嗯。” 袁雨薇大着胆子,又靠近火堆一点点,这次她已经能感受到火的温度了,她暗暗地舒了好几口气,“那待会儿雪停,你能不能带我一起下山啊?” 男人动作敏捷地换好药,又穿起皮袄,终于舍得抬起头,分给她一个眼神,“外面那些人,找你的?” 袁雨薇脸色骤变,她走进山洞一段距离后,除了风雪,就没再听见过外面的声音,他怎么? “实不相瞒,我是被外面那些人掳来的,我本姓袁,是朝中礼部尚书袁祈言之女,昨日我在归家的途中,遇见了这伙贼人,他们把我绑上山,要强娶我为妻,这位兄台,只要你能帮我离开此地,等到了上京,我会让我父亲允诺你一个请求,只要你开口,我袁家想尽办法都会帮你做到!” 男人闻言,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你被他们绑上山,然后,你逃了出来?” 袁雨薇说是。 男人笑了,那笑意让袁雨薇看不明白,缇春却是一瞬清醒,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在山里迷路的人,这分明是豺狼妖,他就是豺狼妖! 缇春好想告诉袁雨薇,好想让她逃,可惜袁雨薇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甚至此刻,袁雨薇还在祈祷,希望那些小妖不会找来,希望外面的雪下的再大一点,这样就能彻底掩盖住她奔跑的痕迹。 渐渐的,雪停了,外面的风也减弱了不少,袁雨薇因着烤了火,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兄台,现在外面风小雪也没了,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袁雨薇迫不及待,男人也从干草堆上站了起来,他不发一言地往外走,刚出洞口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袁雨薇唯恐那些小妖找来,跟在男人身后催促道:“兄台,快走啊,待会儿那些贼人找上来,你我就都走不成了,你也会有危险的!” 袁雨薇心急如焚,男人却是一脸淡定,直至此刻,袁雨薇才回过味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连连后退了几步,“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袁雨薇犹不敢信,但男人默不作声的做法,就已默认了他的身份,袁雨薇又惊又怒,指着男人的背影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小妖们找了过来,它们看见袁雨薇,齐齐松了口气,又看见男人,一个个扬起谄媚的笑脸,“三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问其中一个小妖:“这是大公子新娶的夫人?” 小妖道:“可不,刚头一不留神,让她跑出来了!幸好三公子在,要不小的们非得被大公子退一层皮不可!对了三公子,你此行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男人道还没有。 小妖道:“三公子莫急,人海茫茫,找起人来实属不易,但有道是心诚则灵,三公子总有一天会找到想要找的人的!” 男人低低地应了声。 “那三公子,和小的们一起回寨子吧,大公子要是知道您回来,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说着,小妖给男人让路,袁雨薇被其余小妖们按住,押着跟在男人身后,她不甘心地挣扎着,用一双恨毒了的眼睛瞪着他,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只一眼,他便将头转回去,再没向她看来。 第五十章 阿妄 袁雨薇被押回了寨子,这次她的房间里新加了四个人看着她,外面还有专门守门的小妖,这种情形,袁雨薇就是插翅也难飞。 缇春感受着袁雨薇的盛怒和悲恸,她一面无可奈何,一面忧心起自己该怎么出去,这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阵奇怪的厉害,它不直接取了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做法,竟让她们的灵魂进入到袁雨薇的回忆里来,缇春猜,她必须在袁雨薇自杀以前破阵出逃,否则她的灵魂将会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成为袁雨薇灵魂的养分,继而让袁雨薇重生,可她该怎么破阵呢? 缇春现下唯一自由的,只有她的意识,她没有本体,灵魂还被禁锢,一到关键时刻,袁雨薇还会控制身体,那么她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等她能控制身体时,尽可能地找出破阵的办法。 袁雨薇哭着哭着,缇春发现自己能动了,她一控制身体,泪止而哭声停,缇春忽又失去了控制权,难道说,只要她做出符合袁雨薇行为的动作,那么她就会一直拥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这样想着,缇春试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果然,她又能动了,缇春心下欣喜万分,面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暗中窥探着屋中的情形,忆起几日前阿覃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袁雨薇被掳走后嫁给了豺狼妖,后来没多久就怀了孕,一直到三年后才重现上京城,也就是说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嫁给豺狼妖,只是这要怎么嫁? 听那些小妖的意思,虎妖似乎才是寨子的当家主人,而豺狼妖顶多算个三当家,她又记起宋珩说过,百妖录上记载的是虎豹豺狼四恶妖,现下又只出现了两个,不知那豹妖和狼妖在不在,又或许早已被妖族清理,早就不见了。 缇春哭了半晌,终于哭累了,她感受到袁雨薇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大抵是终于接受了现状,开始预想今后的决策了。 不多时,房中来了个脸生的婢女,这婢女可比之前的凶得紧,她扔给缇春一件粉雪的衣裳,凶巴巴地道:“赶紧换好,别让大公子等急了。我警告你,别再想什么幺蛾子,这满寨的小妖崽子可不是吃素的,倘若再逃,有你好看!” 缇春满心怨愤地接过那衣裳,久不动作。那婢女便更凶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想我们亲自给你换不成?” 缇春攥紧手指,一双眼宛如啐毒的刀,狠狠地向那婢女剜过去,终于,她拿起衣裳,当着众婢女们的面换好,那婢女方解恨一般:“这还差不多,进了咱们的寨子,就别想做贞洁烈妇,你若顺从点,我们还当你识时务,就这么拧着,也不知演给谁看,礼部尚书之女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成我们大公子的暖床人。” 婢女奚落她,又冷笑:“好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大公子马上就来,记住,不要再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婢女趾高气昂地走了,缇春面上怒不可遏,心底已敲起了鼓,接下来袁雨薇会怎么做?是继续逃,还是假意顺从?思来想去,缇春决定逃,既然不知道袁雨薇最后是怎么嫁给豺狼妖的,那就主动去找它,总之历史不会变,该嫁的怎么最后也能嫁了的。 缇春心下有了决策,眼色便变得坚定起来,“我要出恭。”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尤其先头让她跑了的那个,尤为谨慎:“你真要出恭?” 缇春道:“不然?难道要等着你们大公子来,我再坏了他的雅兴?” 婢女脸色一抽,“那你等着。你们几个,看着她。” 缇春四平八稳地坐着,直到外头两个小妖搬了恭桶来,婢女对缇春道:“你就在这里用,不许动歪心思。” “好。”缇春答应地痛快,后又话锋一转,“但你们不能看着我,你们要退到屏风之后。” 婢女态度坚决:“不行,我们必须看着你。” 缇春反斥道:“你们被人看着,还能上的出来?” 婢女羞红了脸,“你堂堂尚书之女,怎的如此粗鄙?” 缇春不以为意,反而捂住了肚子,“快点吧,别一会儿你们大公子来可就难看了,再者你们六个都在屏风后面看着,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你们在害怕什么?” 婢女心里嘀咕,就怕你真有三头六臂呢。 “那你快点。”说完,六个婢女退至屏风后,一共六双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缇春,生怕她凭空消失了。 她们就这样盯啊盯,盯了好半晌,婢女看着纹丝不动的影子,忽而一丝慌乱涌上心头,“喂,你好了没有啊?” 屏风后无应答,恰此时,虎妖来了,众婢女瑟瑟发抖,齐齐跪了个全。 “怎么了?”虎妖微微紧着眉,眼底还有因豺狼妖归来未散尽的喜色。 婢女磕头道:“回大公子,刚头袁姑娘说要出恭,奴婢们便叫人端了恭桶来,可这都过去一刻钟了,里面还没有动静。” 虎妖闻言脸色一变,他不由分说,直接走到屏风后,却见那恭桶上只有衣物和棉被披出个的人形来,哪还有袁雨薇的半分影子? 虎妖怒不可遏,琥珀色的眼眸忽明忽暗:“好啊!又让她给跑了!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她给我抓回来!看我不一层一层扒了她的皮,再敲断她的腿!” “是!”众婢女趁着虎妖还未全然发怒,顷刻间作鸟兽散,虎妖也在那衣物上停留一瞬,跟着便找了出去。 夜色已深,寨子亮起一把又一把的火,缇春裹着大氅在夜色里奔跑,没一会儿便被发现了。 “她在那!抓住她!” 缇春心慌极了,她下意识地寻找豺狼妖的身影,心想袁雨薇改嫁豺狼妖的转机是否就在此,又或者她判断错了,袁雨薇是先跟了虎妖一段时间,然后才改嫁给豺狼妖的? 缇春思忖着,越发犹豫起来,她回首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一时陷入了绝望,就在这时,缇春不知撞上了什么,那似乎是个人,还是个身量颀长,健硕有力的人,缇春撞的胳膊发痛,眼前也冒出几个星星,跟着,她的胳膊就被那人钳制住了。 “又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缇春心下一喜,可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灵台恢复清明后,缇春“惊怒”地看着来人,豺狼妖茶色的瞳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寂,缇春“挣扎”着,“你放开我!” 豺狼妖的钳制宛如铁笼,缇春徒劳无功,只得一点一点看着虎妖和一众婢女小妖的靠近。 “阿妄,又亏了你了。” 虎妖暗自咬着牙,眸色凝着杀意看着缇春。 他身后的小妖见状立刻从豺狼妖的手中将缇春掳过来,缇春气喘吁吁地看着虎妖,“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不知好歹的东西,带走!” 缇春死命挣扎起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委身给虎妖一段时间,才能进入到跟豺狼妖的纠葛里吗,“放开我!放开我!!” 缇春生出一股悍劲儿,一瞬间竟将两个小妖都推开了,只是她也没好到哪去,大氅掉落,衣物撕裂,露出大半个肩膀。 好冷!缇春抱住肩头,连忙蹲身去捡大氅,也正是这个档口,豺狼妖忽然冲了过来,他掰起缇春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她肩后的印记,“你姓袁,你叫什么名字?” 缇春愣住:“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 “我叫袁雨薇,落雨的雨,蔷薇的薇!” 第五十一章 阵眼 缇春又被送回先前关着她的那间房里了,不过这次不同的是,看着她的几个婢女和小妖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虎妖和豺狼妖本人。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没错。” “可我记得你说过,她不是上京的人啊?” “这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的背上有着和我当年看见过的一样的蔷薇胎记,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这……那、那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嗐。” 虎妖讪笑道,跟着他二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缇春蹑手蹑脚地靠近窗边,将耳朵贴在窗框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虎妖还是不敢相信,他掳的是他兄弟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吗?你真的没有看错吗?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没准记错了也说不定。” 豺狼妖无比肯定:“绝不会错,世上胎记千千万,但那朵蔷薇却是独一无二的。” 虎妖自然不愿怀疑豺狼妖,只是眼下的情形颇为尴尬,他与豺狼妖多年情谊,说是亲手足都不为过,而他向来又最疼这个弟弟,是以今日这遭,虎妖前所未有的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你就把她收了吧,也不枉你这么多年找了她这么久。” 这一次,豺狼妖没有接话,虎妖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打化形以来就一直记着这么个小姑娘,又是一记记了十年,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又眼看得偿所愿,你还在犹豫什么?春宵苦短,及时行乐啊少年。” 虎妖情绪转变的快,不会儿便将刚刚的尴尬忘在脑后,他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告豺狼妖,然后知情识趣地转身离开。 豺狼妖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纠结,一想到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他就有些不敢去面对身后的屋里的人。 与此同时,屋里的缇春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合着这袁雨薇曾经还是豺狼妖的恩人,因缘巧合之下,豺狼妖发现了她的身份,然后她就被虎妖送给了豺狼妖当作妻子,可按照这个逻辑,袁雨薇不应该趁机“挟恩图报”,要求豺狼妖将她送回上京吗,怎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还一留留了三年? 缇春想不通,豺狼妖也在这时推开了门,缇春瞬间后退数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过来!” 豺狼妖这次很听话,关上门后就站在原地,茶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歉意。 缇春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心说看来豺狼妖对袁雨薇这个恩人还是很重视的,“刚刚你和那个虎妖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豺狼妖有些挫败,“你不记得了?十年前,冀州城,一饭之恩。” 缇春哪里记得,不过看袁雨薇没有抢回身体的反应,估计她也不记得。 “我不记得。” 豺狼妖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失望,“没关系,毕竟过了十年,而你那时还小,记不得也很正常。” 豺狼妖态度之转变让缇春惊讶,明明在山洞时他还眼高于顶,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此刻居然语意温和,隐隐还有顺从之意。 缇春想知道袁雨薇在豺狼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故道:“听你的意思,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豺狼妖毫不含糊:“是。” 缇春质问:“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豺狼妖显得有些无措,“抱歉,今天的事都是误会,我——” “是误会最好。”缇春不想听他废话,“那就请你念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明日放我下山,你我就算两清,可好?” 豺狼妖似有不愿,但看着缇春的“眼”,他没办法说出“不”字,“好。我明日就送你下山。” 缇春心中暗喜,看来她猜对了这一晚的两人的走向,豺狼妖因着怕虎妖问起,便同缇春商量今晚暂住在这里,缇春一想起虎妖,便知倘若让虎妖知道他二人并未结成夫妻,定要问东问西,没准最后连走都走不成,故她允许豺狼妖留下,只不过他要打地铺,还要在屏风之外。 折腾一天,屋里终于吹灭了火,缇春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呼啸的冷风,她时而抓抓手指,时而眨眨眼睛,就为了证明自己还控制着这副身体似的,她好怕明日一醒来,她又被困在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这样她就又什么都做不了了。 “该怎么破阵呢。”缇春望着房梁,念叨着,对于幻境、法阵,她是一点思路都没有,本就是不擅长的领域,那些奇奇怪怪的符纸也没能被她带入的幻境中来,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的同时,缇春也跟着翻了个身,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缇春的动作瞬间僵住,那一刻呼吸都停止了:“谁?” “是我。” 那声音有些远,但又很清晰,缇春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那屏风后,躺在地上的男人。 “宋、宋珩?” “嗯。” 他说话似乎很艰难,缇春却是兴奋极了,她还以为就她自己进到幻境中了,没想到宋珩也进来了! “真的是你?那——”缇春想再说话,喉咙便再不能发出声音了。 “缇春,听我说。”宋珩极为缓慢的,一字一顿地道:“幻境破解之法,在于阵眼,此阵堪邪,故阵眼不明,阵法开启,即袁女轮回,你要在此过程中,找出幻境中真,将真击破,即阵眼破,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袁女自刎,阵法成而阵眼灭,你与我,便,再无,生的可能。” “好,我记住了。” “还有,今后我若想和你,传递消息,或说话,或写字,或手势,还请留心。” “好。”缇春等着宋珩继续说,那细微的、错乱的呼吸却消失了,缇春知道这是豺狼妖重新夺回了身体,她便不再出声,也不再胡思乱想,安稳地睡了过去。
来晚了,大家冬至快乐?? 第五十二章 真假 翌日。 因着有宋珩在,缇春的灵魂睡了个饱,可袁雨薇就没那么安稳了,她的身体像一夜未眠,醒来时浑身乏力,脑袋也昏昏沉沉。 “你答应过我的,今日就送我下山。” 缇春和豺狼妖保持着距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豺狼妖似乎还在后悔昨日的事,言行举止都透着股无声的言听计从,“好,我现在就送你下山。” 缇春暗中观察着豺狼妖的表情,发现一夜过去,宋珩并没有夺过豺狼妖的身体,说起来,豺狼妖和宋珩还有些相似之处,尤其眉眼之间,神态都透着股冷劲儿,但不同的是,豺狼妖是漠然的、冷绝的,宋珩是淡然的、平静的,甚至是有一些死寂的,而且豺狼妖的眼睛也不如宋珩的好看,整个样貌上来看也是天差地别。 “怎么了?” 豺狼妖注意到她的观察。 缇春连忙避开眼,“没什么。” 她语气一直凶凶的,根本处还潜藏着恨意,豺狼妖听闻莫名地神情有些暗淡,缇春不禁纳罕,当初究竟是怎样的一饭之恩,竟叫它这样的大妖念念不忘至今,甚至有些许卑微之意。 缇春的心里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这只豺狼妖,该不会自见到袁雨薇的那一刻,就喜欢上她了吧。 缇春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十年前袁雨薇还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姑娘,而豺狼妖也刚刚化形,就算比她大也大不了几岁,年少时的爱意真的可以持续这么久,哪怕对方对他已然恨之入骨,也可全不在乎? 缇春没有深想,眼下下一转变即将到来,她需全神贯注,才能保证继续拥有着袁雨薇身体的控制权。 豺狼妖带缇春出寨,今日的风雪小了,阳光也变得充足,一望无尽的雪色之上泛起碎金般的光晕,小妖们一副家常仆人的装扮,用力地扫着寨中厚厚的积雪。 “三公子。”其中一个小妖看见豺狼妖,颠颠地凑上前来,“三公子,大喜的日子,您怎的起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吩咐?” 豺狼妖道:“没什么,打算带着夫人,下山走一圈。” 小妖听那声“夫人”,当即笑开了花,“哎哟!三公子和三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只是眼下实在不巧,昨夜大公子刚封了山,要想下山,需等半个月以后了。” “封山?为何封山?” 小妖看着豺狼妖的新夫人,笑眯眯道:“三夫人有所不知,这一年之冬呢,是我们妖族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你们人族最喜欢捉妖的时候,所以为了防止寨中兄弟叫你们捉妖师捉去,大公子便封了山,这样寨中人下不去,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缇春面上生怒,心底暗道原来是这样,“他封了山,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让我下山了吗?你不是妖吗,妖不是会术法吗,你就不能动动手指,送我回京?” 豺狼妖看了眼小妖的眼色,解释道:“上京有天师法阵护城,寻常妖之术法进不得上京,你要想回家,只有我送你。” 小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倏地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三公子,这新嫁娘回门不是在明日吗,怎么今儿就要下山啊?” 豺狼妖无心回答,目光落在缇春充满怒气的脸上,他应了声“没什么”,转头就追上了缇春往回走的步伐。 “袁姑娘,袁姑娘你听我说。” “你放开我!”缇春怒而挣脱,一双清眸仿佛燃起了火,“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一点儿也不!” 缇春自顾自回了房,顺手把门反锁上,不让豺狼妖进来。豺狼妖在门口叫了半晌,无人应答,没办法,他只好先行离开。 缇春没想到袁雨薇是这样留下来的,她一面暗中看着豺狼妖离去的背影,一面思考着昨夜宋珩说的法阵的阵眼,即幻境中真,幻境中什么会是真的呢?如果找到了,她又要如何打破幻境?击碎它?还是别的什么? 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失,缇春思来想去,还是要尽快和宋珩见上一面才是。 另一边,宋珩意识清晰,但他依旧无法与豺狼妖的灵魂抢夺身体。 虎妖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豺狼妖怔了怔,说:“没有。” 他看着虎妖一脸餍足的神态,还有刚刚被抬出去的,没有呼吸了的妙龄少女,眉头微微紧道:“大哥,你答应过我的。” 虎妖满不在乎,略显不耐的敷衍道:“是个意外,你没看见,我昨晚被她挠出多少条血印子,可疼了呢。” 豺狼妖不悦地默声。 虎妖虽不乐意豺狼妖总管着他,但他还是低声哄了哄:“好了好了,大哥保证没有下次,但咱也像以前一样,说好了,只要我不闹出人命,你就不许再管我。” 虎妖给了台阶,豺狼妖便下了,虎妖看他的脸色,想起不久前有只小妖报给他的话,“怎么,你还真打算把她送回上京?” 豺狼妖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此事,他看了眼虎妖,点点头,惹得虎妖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我的好弟弟啊,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你知不知道,她在上京可是有未婚夫的?” 豺狼妖倏地抬眸过来,显然不知道此事。 “她那未婚夫,与他门当户对,姓裴,据说模样生的很不错,两人还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今年开了春,就打算完婚的。”虎妖看着豺狼妖的脸色,字字攻心,“就这种情况,你真的要送她回去?她要是回去了,你和她可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豺狼妖完全不知道未婚夫一事,他只知道自己找了她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还被她记恨了个完全,他现在只想她不再恨着他,其余的,他并没有多想,但现在虎妖告诉她,放她回去,她就会和别人完婚,他忽然又做不到完全的放手了。 “三弟,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的事而苦恼,这么多年,我也是亲眼看着你为了她找遍了大江南北,你喜欢她,念着她,现在她好不容易出现了,你就该牢牢抓紧啊,趁着现在封山,你好好表现,告诉她其实你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的,没准她发现你的好,就会慢慢地接受你,然后你们就变成了真正的夫妻,这不是很好吗?” 豺狼妖并不相信:“会这样吗?” 虎妖拍着胸脯:“当然!你看那些我抓回来的女人,最后还不是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女人啊,就是心软,你对她好点,顺着她点,她自然就不会作了,至于昨天的事,你就说都是我干的,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把自己撇干净,她肯定就不会怨恨着你了。” 豺狼妖闻言始终沉默,他的心有些松动,但一想到袁雨薇的性子,便知这是绝对不可能成的事。 “我再想想吧。” 豺狼妖走后,虎妖面上的笑意全然退去,先头给虎妖报信的小妖好奇地问:“三公子这是同意大公子的法子了?” “同意个屁,我还不知道他?”虎妖顶了顶腮帮子,“堂堂妖族,偏生出几分人族的伪善来,明明喜欢,还非要放手,做的哪门子圣人?” 小妖道:“那这,该如何是好?” 虎妖冷笑道:“既然他不愿意,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件。” 虎妖招招手,小妖附耳过来,虎妖低语几句,小妖倏地就咧嘴笑了,“还得是大公子有法子,小的这就去办。” 第五十三章 活着 缇春竟这么就在寨中住下来了,山上接连几天下了好大的雪,满山头银装素裹,寨中的人都不怎么出屋了,期间豺狼妖来找过缇春几回,缇春本欲趁机和宋珩说几句话,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袁雨薇对豺狼妖的恨意,袁雨薇重新占回身体,对豺狼妖恶语相向,豺狼妖从不吭一声,最后也渐渐的来少了缇春的住处。 半月后,寨子解封前一夜。 豺狼妖又一次来找缇春,缇春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袁雨薇的身体占据回来,这一次,她绝不能再错失机会。 “如果你还是来跟我解释,那日的事情都是误会的话,我劝你省省,我不想听。” 豺狼妖提着食盒,闻言微顿,跟着继续摆饭。 “我今日不是来说这个的,明日寨子解封,我已经同大哥说过了,带你下山。” 缇春不会再轻易信他,“你大哥会同意你带我下山?这几日他极力撮合你我,就差把你我绑在一张床上了,眼下他会那么听你的话,让我走?” 缇春夹枪带棒,就是不信任豺狼妖,豺狼妖忍了许多天,从一开始的愧疚和委屈,到了现在的微愠和隐忍,这一次,他终于反驳了一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另外大哥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缇春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没有那么不堪?那日从他房里抬出来的女子,我可是亲眼所见!还有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寨中的其他女子,又是怎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豺狼妖闻言理亏,声也小了下去,“他对人族,有恨意,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过激的事,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像你一样。” 缇春冷哼,瞬间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所以你的意思,我不能说他的不好,因为他对你有恩,但他的那些恶事却可以照常做,因为你管不着,就像那日我逃了出来,你权当看不见,任由那些人把我带回来,是这样吧。” 豺狼妖被她戳中了软处,避开视线,继而转移了话题,“先吃饭吧。” 寒冬腊月,又是山上,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果腹,缇春作为眼下寨中最尊贵的女子,能享用的就是现有的最好的东西,饶是如此,缇春亦有些难以下咽。 豺狼妖看出她的心思,出言劝道:“吃吧,吃饱了明日才好赶路,从这里要上京,要走很久。” 正因这句话,缇春才勉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豺狼妖见缇春没有像往日那样赶走他,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她的对面,“你真的不记得,你五岁那年的事了?” 那一饭之恩,豺狼妖和她提起八百回,缇春不用问也知道,与那画本子上讲的不会有太大区别,富贵千金小姐施与善意于一个落魄少年,少年铭记在心,小姐却早已忘记,不会再新鲜到哪去。 缇春不搭理他,豺狼妖竟自己说起了当年的事,那情形与缇春猜的别无二致,缇春便更显得无甚在意。 豺狼妖有些失望,又有些郁闷,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有他自己记得,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下,而后过了两息,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几丝不对劲来。 “好热啊。”缇春松了松领口,莫名地感觉眼前开始发昏,眼前的豺狼妖劈成三道影子,缇春定睛又定睛,才从他的眼里读出一丝慌乱。 跟着,缇春也慌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在菜里下药了?” 豺狼妖又惊又怒,他顾不得缇春,反手欲推开门,结果竟失败了。 “阿祺!放我出去,不要开玩笑!” 豺狼妖知道虎妖就在外面,他暴力地开着门,那门却像铜墙铁壁一样,纹丝不动。 “阿祺!快放我出去!我真的会生气!” 虎妖悠哉悠哉,“我当然知道你会生气,但比起你日后伤心难过,我还是让你恨我一点好了,哦对了,这个药可是我珍藏的宝贝,药效极强,且不及时解开的话,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她可是会有生命危险,要怎么抉择,看你了。” 虎妖说完就走了,豺狼妖大叫他的名字,手里还不停地想要劈开房门,奈何他与虎妖实力悬殊,加上药开始起作用,不多时他便力竭,倒了下去。 而一旁的缇春,早已扯开衣物,身体贴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你们……” 她哭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食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来,随后又落下去。 豺狼妖此刻根本不敢看她,“袁、袁姑娘,别害怕,我想、我想办法。” 缇春的脑袋早就打结了,这情形她是万万未曾预料过的,接下来会怎么样,袁雨薇肯定是活下去了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和豺狼妖行过夫妻之事了?那那那、那她还在袁雨薇的身体里,宋珩还在豺狼妖的身体里,这算怎么回事?这要怎么办才好啊!!! 因着缇春未及时做出反应,袁雨薇的身体渐渐的不受她的控制了,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宋珩也在豺狼妖的身体里挣扎着,然后,她听见袁雨薇问:“他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缇春和宋珩,还有豺狼妖齐齐愣住:“什么?” “不解药,我就会死,是不是真的?” 豺狼妖说:“我不知道。” 袁雨薇呜咽地哭着,脑中想起了阿爹阿娘,还有在庄子里等着的,等下次袁雨薇再去看她的祖母,悲恸过后,袁雨薇下定决心,一点一点地向豺狼妖爬去。 “你……”豺狼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袁雨薇的眼中含着恨,那恨意滔天,大有要将人湮灭之势,可那恨意之下,却是无限的求生的欲望。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豺狼妖心如刀割,袁雨薇又恨又耻,又悲又痛的神情一辈子都刻在了他的脑中,那一瞬,豺狼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好。”话音落地,豺狼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袁雨薇,向床榻而去。 第五十四章 希望 袁雨薇自幼便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当中,她爹娘恩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自己又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是以她从不缺爱,从未感受过被忽视、被冷落的滋味,阿爹阿娘对她太好了,两个哥哥也是尽情地宠着她,祖母更是不用多说,恨不得把全天下好的东西都拿给她,所以当危险来临时,她最放不下的,也最不愿丢弃的,就是他们。 袁雨薇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活着,她的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掠过了诸多与家人在一起时的记忆,那些记忆支撑着她,给了她坚持下去的信念,而缇春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些,才明白了袁雨薇一直以来没有放弃逃走的原因。 “活着就有希望。” “阿娘和阿爹将永远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是烙印在袁雨薇记忆深处的两句话。 月明星稀,天色将明,袁雨薇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合上眼眸前,她自鼻梁滑下一颗泪,她知道,她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翌日,缇春悠悠转醒,她先是短暂地忘记了睡前发生的事,而后内心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她昨晚,和宋珩的灵魂,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她和宋珩,行那个夫啊妻那个事了! 大脑停止运转片瞬后,缇春又回过味来,不对,在豺狼妖把袁雨薇抱上床之后,她好像就没什么意识了,脑中只有袁雨薇幼年直至长大和家人在一起的画面,然后就是醒来…… 那这不能算行事了吧?不过宋珩好像是有意识的,那他、那他应该能感觉到,那不是她吧? 缇春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像有蚂蚁在隔着衣服在她身上爬,总觉得莫名其妙的,缇春不愿深想,回过神时,豺狼妖已经不在屋内了,袁雨薇坐在梳妆镜前,面色发白,眼神麻木,没了一丁点昨日尚有的色彩,缇春透过镜子看着她,一股心疼涌上心头。 事已至此,接下来袁雨薇又该怎么办呢。 缇春没有着急抢占身体,她想看看袁雨薇会怎么做,不出她的所料,袁雨薇果然不再急着喊着想要下山了。 所谓下山,都是空话,虎妖下定决心要她给豺狼妖做妻子,就不会轻易放她回到上京,打一开始,她就不该轻信豺狼妖的话,她就该委曲求全,假意顺从,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逃离这里,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怀孕了。 “恭喜三公子贺喜三公子,三夫人有喜了!”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将袁雨薇劈了个粉碎。 豺狼妖得知这个消息又惊又喜,而后便是浓浓的忧思,虎妖却没想那么多,他高兴极了,比豺狼妖都要高兴,他重重赏了诊出喜脉的大夫,然后又赏了全寨上下所有人。 “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除了要离开这里。” 这是虎妖自那夜后第一次和袁雨薇说话,袁雨薇心如死灰,隐隐似要破罐子破摔:“我想搬出寨子,我不想再看见你。” 虎妖脸色一青,纵后悔发问,也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阿妄,你说呢?” 豺狼妖自那夜以后也不同虎妖说话了,这期间虎妖哄了他好久,都无疾而终,这一次,因着袁雨薇的话,豺狼妖终于应了他:“就依她吧。” 虎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行,那就听你们的。” 后来,虎妖趁豺狼妖不在,暗中警告过袁雨薇一次,他让她不要动堕胎的歪心思,她若堕胎,他不会放过袁家一家老小,袁雨薇绝望至极,终是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 怀胎至七个月的时候,缇春终于又和宋珩说上了话,她没想到宋珩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那日我昏睡了过去,醒来时豺狼妖已去找虎妖质问。” 缇春啼笑皆非,看的出来,宋珩因为这一句话,足足憋了七个月。 “嗯,我知道。” 缇春对于这件事没有过多的回应,宋珩也默契地不再深提,“幻境还在继续,也就是说,阵眼还在前方,你平日多加注意,若有异样之处,想办法及时告诉我。” “嗯。”缇春记下,又问:“对了,卫长策可有和你一样,进到幻境中来?” 宋珩说:“应当是进了的,只是不知落在何人身上。” 缇春想想也是,“希望早日相认,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个帮手。” 宋珩不语,算是默认。 又三月,袁雨薇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取名阿满,豺狼妖很喜欢这个女儿,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自那以后他待袁雨薇便比以前热忱了不少,但袁雨薇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连阿满在她眼中都没什么特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明娘的出现。 明娘同袁雨薇一样,都是虎妖掳来的,虎妖扮作金月堂的龟公,在明娘要出走的当夜将她掳到了寨中,明娘不愿屈服于虎妖,本欲自尽,是袁雨薇恰好撞见,将她救下,明娘便留在了袁雨薇身边。 两人一见如故,在互相倾诉彼此的事迹之后,更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明娘向袁雨薇保证,她一定会倾尽所有,助袁雨薇离开此地,为这份友谊,也为她的救命恩情,袁雨薇心生感动,那死寂了两年之久的心,也终于活跃了起来。 明娘给袁雨薇出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要适当顺从豺狼妖,稍微表现出她总算放下从前,愿意当他妻子,好好过日子的意愿,袁雨薇也知她该这样做,只是前两年她实在太恨,又没有希望,她便懒得做戏,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伙伴,不再是一个人,袁雨薇便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貌合神离了两年的小家,终于生出了几分温情。 当豺狼妖把袁雨薇的转变告知虎妖时,虎妖由衷地为豺狼妖感到高兴:“我就说吗,女人吗,就是心软,你和她磨一磨,耗一耗,她终有一日会乖顺下来的。” 豺狼妖不置可否,“对了,小薇她今年除夕,想要回尚书府看看,她离家三年,实在很想家里的人。” “不行。”虎妖想也没想道,“上京的阵法又多强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贸然过去,危险很大。” 虎妖生性多疑,一下便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三弟妹忽然对你好,该不会就是为了想要回家看看吧?” 豺狼妖不假思索道:“不是,她不是突然对我好的,从去年开始她对我就不似从前了,说起来这其中还有明娘的功劳,若不是她开导小薇,我和她至今还水火难融。” “明娘?”虎妖想了下才想起来豺狼妖说的是谁,“那这次要回家,可是弟妹主动提出来的?” 豺狼妖说没有,“她梦中呓语,让我听了去,况且十几年前我初见她时,她就给我一五一十地介绍过她的家里,三年来她虽始终不言,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很想很想家的。” 听豺狼妖这么说,虎妖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几分,他想了想道:“回上京可以,不过除夕是赶不上了,听闻上元之后天师条蛮要离开上京一段时间,你可以趁这个档口带三弟妹回一趟上京,切记,莫要让她与家人相认,也莫要让她认识的人发现她,否则,她一个已死之人忽然死而复生,届时我们都要有麻烦了。” 这是必然,豺狼妖闻之一喜,“那我就替小薇,谢过大哥了!” 第五十五章 苦熬 能够再见上京,袁雨薇大喜过望,连带着对豺狼妖的态度都温柔了起来。 这日正月十六,豺狼妖携袁雨薇和阿满,在天色刚暗之际,抵达朱雀街,许久未曾回到上京的袁雨薇激动极了,她与明娘一道,逛了许久,最后到达了尚书府附近的巷口。 袁雨薇坐在马车里,万般兴奋地看着袁府的大门,因着他们在此地不能停留太久,袁雨薇只匆匆看见了袁祈言和袁夫人的背影,便赶忙离开了。 又见阿爹阿娘,袁雨薇万千酸涩堵在心口,回去的路上她簌簌落着眼泪,一股无言的悲伤弥漫开来。 “阿娘,你怎么了?” 小阿满见她这个样子,也眼泪汪汪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抓住了袁雨薇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袁雨薇没有应她,明娘替她道:“阿娘是想阿娘了,阿满乖,让阿娘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话看似是在对阿满说,实则是说给豺狼妖听,豺狼妖果然听进去了,对袁雨薇道:“小薇,这次是我没想的周全,等下次,我想办法,定要让你和岳父岳母见上一面,可好?” 袁雨薇垂着眸,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很紧,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不出破绽,十分“体贴”道:“没关系,我就是触景生情罢了。阿妄,你让我下车走走吧,我想再逛逛朱雀街。” 虎妖再三强调不许袁雨薇与袁家人见面,豺狼妖做到了,但眼下袁雨薇伤了心,只是想再逛逛朱雀街,豺狼妖没什么好再阻拦的,“好,那我陪着你。” 袁雨薇道:“不,让明娘陪着我就好。” 说完,她不顾豺狼妖答不答应,径自下了马车,豺狼妖知趣地没有跟上,他抱着阿满对车夫道:“跟着夫人,别离得太远。” “是。” 袁雨薇下车后,一路与尚书府背向而行,她一面走一面与明娘低语:“怎么办,做戏扮软都进不得尚书府,我该如何自救?” 明娘安抚道:“姑娘别慌,姑娘且想想,这朱雀街上可还有姑娘信得过的人,我们待会儿想办法甩开他们,去向那些人求救。” “对,我再想想,机会难得,我绝不能轻易错失。”袁雨薇强自镇定,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想起一个人。 “裴公子!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我的未婚夫!他就住在朱雀街,且离这儿并不远。” 明娘打定主意:“好,我们现在就去。” 袁雨薇和明娘趁着前方一处杂耍的热闹之地,成功地从豺狼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袁雨薇凭借着记忆直奔裴府,或许是上天垂怜,袁雨薇正好碰见从外归来的裴如玉。 “你们是?”袁雨薇戴着帷帽,明娘又是个脸生的,裴如玉自是没认出来。 明娘将袁雨薇自幼戴在身上的玉佩示意给裴如玉看,嘴上道:“裴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裴如玉蒙了,一股巨大的惊骇自心底腾升,他木讷地跟上袁雨薇的脚步,直到袁雨薇摘下帷帽,方惊呼:“小、小、小薇,你没死?” 袁雨薇亦难掩激动,再见故人,已物是人非,诸多难言无法道尽,她只能压抑着情绪,捡着重要的说:“裴大哥,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请你一定一定要听好记牢,三年前我在归京的途中,遇见了一只虎妖,它将我掳走……” 袁雨薇言简意赅地将这三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告诉了裴如玉,裴如玉如遭雷劈,震惊的不能自已。 “……裴大哥,现下只有你能救我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阿爹阿娘,让他们请折柳司的人来救我,我真的、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裴如玉眸含水色,面容尽是不忍:“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转达的。” 袁雨薇积压了三年,终于喘过来一口气似的:“谢谢、谢谢裴大哥。” 事后,袁雨薇不敢耽搁,收整好情绪后与明娘回到了朱雀街上,果然她一出现,豺狼妖便抱着阿满找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豺狼妖急的发昏,差点就做出不可挽回之事,袁雨薇却淡定得很,“我去给阿满买糖葫芦去了。” 豺狼妖看她手上的糖葫芦,跟着微微松了口气,他抓过袁雨薇的手,心有余悸道:“下次不要走的那么快,我会看不见你。” “嗯。”袁雨薇心不在焉,她的心跳的很快,回到马车上时,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裴如玉的身影,但下一刻,他又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袁雨薇看错,但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裴如玉将这件事告诉袁祈言,袁祈言定会请折柳司来救她,到时候她就能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格外的安静,明娘抱着阿满睡着了,袁雨薇因为心里藏着事假寐,豺狼妖则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此时此刻,只有困顿于两副躯体里的缇春和宋珩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就在不久前,豺狼妖,他看见了裴如玉,只怕此刻,豺狼妖已然知晓袁雨薇此行的所有动机。 “见机行事。” 这是宋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同缇春说的话,缇春暗暗记下,她知道,阵眼快来了。 回到山上后,袁雨薇便开始了等待的日子,起初一两天,她还十分有耐心,可渐渐的,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山下依旧没什么动静,袁雨薇慌了,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如,我替姑娘去上京看一眼吧。” 面对明娘的提议,袁雨薇摇摇头,“不,要去一起去,要是被它们发现了,我还能护的下你。” 明娘犹豫道:“可是,我们哪有机会呢?” 袁雨薇道:“后日,他会和他大哥离开两日,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下山上京。” “两日……只怕以我们的脚程,未必赶得回来。” 袁雨薇心焦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等不了了,这样的日子我熬了一千多天,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明娘闻言道:“好,那后日,我便与姑娘一起,下山,上京。” 第五十六章 错杀 如缇春所料,袁雨薇下山后直奔尚书府,与阿覃说她的一样,她潜入府中,找到袁夫人,将她这三年受的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娘。 袁夫人听后大惊又大悲,母女俩抱头痛哭了许久,好半晌才缓过了神。 “好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别怕,阿娘这就告诉你阿爹去,让他请折柳司的玄官来,把害了你的两个孽畜,通通抓起来,打他个魂飞魄散!” “阿娘不可,不可轻举妄动,那二妖妖岁不低,哪怕是路玄官和谢玄官,也未必能将他二人一下子捉住,届时若让它们跑了,女儿唯恐祸及袁家,那、那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袁夫人颤抖着,心头升起无力的悲哀,“那阿娘该如何救你?” 袁雨薇道:“阿娘,你听我说,你就告诉阿爹我的处境,请折柳司事先计划好,届时我与折柳司里应外合,这样就能将他们一举抓获,我们也能一劳永逸。” 袁夫人逐渐冷静下来,道:“好,好,你说的对,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那、那接下来,你还要回到那座山上去吗?” 袁雨薇泪如雨下,“要,我不能被他们发现,不然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阿娘,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一定要计划的周全,不容有错,女儿能不能逃离魔窟,就全看这次了。” “阿娘知道,阿娘知道,我的儿,你真的好苦。” 母女俩又是一哭,明娘算算时间,该往回走了,袁雨薇依依不舍地看着袁夫人,再三叮嘱,“对了,裴大哥前段时间没有找过您吗?” 袁夫人愣住,不知袁雨薇为何忽然提起他来,“没有,自你失踪,他便很少与袁府来往,怎么忽然问起他?” 袁雨薇心生疑惑,隐隐有些不快,“一个月多以前,我曾来过上京,那时我没办法与您见面,便托了裴大哥代我向您求救,如今一看,他竟是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袁夫人脸色一变,“这个裴如玉,这么大的事,他竟说忘就忘了?等你回家,阿娘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袁夫人熟悉的话让袁雨薇的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与袁夫人再三分别后,连夜与明娘回到了山上。 说来惊险,她与明娘前脚刚到,豺狼妖后脚便回来了,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身上还挂着残留的血迹。 “你去哪儿了?”袁雨薇看着那血色,生出一丝恐慌。 豺狼妖看了眼她怀里的阿满:“去抓了只叛妖,卖了大哥的身份,还偷了大哥的东西,该死。” 豺狼妖身上的杀意还未全然退去,袁雨薇有些怕,心头因着心虚便更显得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豺狼妖问。 袁雨薇避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我癸水来了,肚子有点痛。” 豺狼妖闻言这才消散了几分身上的戾气,“最近天寒,你又受了凉吧,我去给你煮碗红糖水。” 说完,他掀开屋帘欲往外走,跟着动作一顿,“对了,这两日你没有出去过吧?” 袁雨薇骤然心跳加速,“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很好奇他为什么这样问似的,豺狼妖眸色平静,极为浅淡地笑了下:“行。” 他出屋,袁雨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真的是,太吓人了。 接下来几日袁雨薇都沉浸在高度紧张中,缇春比她好不到哪去,眼看离袁雨薇自杀的日期越来越近,缇春仍未想出阵眼会在哪个时间节点,这对她和宋珩是大大的不利的。 幻境中真即阵眼,按理来说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哪里会有什么真的呢,这里唯二的真的就只有她和宋珩的灵魂,难不成要她和宋珩自相残杀,才是破局的关键吗? 这边缇春还未想出对策,那边明娘已暗中收到了消息,明晚动手。 袁雨薇心中大喜,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但成败也在此一举,是以她万千小心,将明娘带回的下给豺狼妖和虎妖的药,悄悄地放进了它们的饮食中。 当晚,袁雨薇端坐房中,缇春找准机会占据身体,跟着她便贴着窗壁听了一耳朵。 “来人了。” 缇春话音刚落,明娘便闯了进来,“姑娘!折柳司的人来了!” 来的是谢雪瑶,她一席白衣,执白玉笔,与豺狼妖和虎妖在外面大打出手了起来。 战况焦灼,缇春看了两眼便反应过来,“药效怎的不起作用?” 明娘带回的药是能让虎妖和豺狼妖封锁妖力的药,然而现在虎妖和豺狼妖出手如常,毫无削弱之势。 “怎么会,我明明亲眼看见它们吃下去的。” 明娘也慌了,缇春却回过味来:“不,它们没有吃,它们早就发现了。” 谢雪瑶同样发觉不对劲,她召出朱雀灵赋,拼尽全力试图抵挡,同时对她带来的两个玄使道:“你们,先去救袁姑娘!” 两名玄使领命,屋里的明娘听见声音,抓住袁雨薇的胳膊便跑,“走,有人来救我们了!” 缇春跟着明娘刚走到门口,那两名玄使便闯了进来,明娘大喜过望:“你们终于来了!快带袁姑娘走!” 那两名玄使对视一眼,收起玉骨笔,拔出长剑,向缇春刺去! 明娘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杀错人了!她不是妖!她是你们要救的人!她是袁雨薇!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袁雨薇!” 玄使充耳不闻,他们不管明娘,只管刺向缇春,这一瞬,缇春的心间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只是她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向外跑去。 玄使追了上来,谢雪瑶对上虎妖,顾不上这边,豺狼妖却最先发现了缇春的情况,他趁机从谢雪瑶那里脱身,回身去救缇春。 缇春被豺狼妖抱在怀里,眼看着它三两下就杀死了玄使,缇春心惊而未回魂,下一刻便被豺狼妖当头质问:“这就是你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年的计划?” 缇春噤若寒蝉,眼神里透露着恐惧。 豺狼妖的脸色黑的厉害,尤其看见她脖子上鲜红的血痕时,那股怒和怨达到了顶峰。 “你也没想到吧,你心心念念来救你的人,其实是来杀你的。” 豺狼妖冰冷的话犹如吐信子的蛇,缠上了缇春的脊背和脖颈,“不,这其中定有误会,你骗我!” “我骗你?好,那我就带你亲眼看看,究竟是我骗你,还是你的好阿爹阿娘,他们要杀你!” 第五十七章 破境 谢雪瑶不敌虎妖,尤其两个玄使一死,她的胜算便又低了几成,“撤!” 谢雪瑶一声令下,跟随她来的玄卫还有一众尚书府的人,通通退下山去。 虎妖见状,哪能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想一走了之?门都没有!” 虎妖追上谢雪瑶,豺狼妖见此情形,没有明目张胆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绕过下山最快的那条路,从小道来到山下等着谢雪瑶凯旋的折柳司和袁府众人。 其中,便有袁雨薇的父母。 “阿娘!阿爹唔!” 缇春刚要高呼,就被豺狼妖捂住了嘴巴,他恶狠狠地看着前方,不带一丝温度地在缇春的耳边说道:“急什么,好好看着,到底是谁在骗?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你给我看清楚!” 缇春挣扎无果,眼角流下泪来,豺狼妖粗鲁地给她擦了擦,然后又重新捂上了她的嘴巴。 山上第一波玄卫退下来了,其中跑在前面的还有袁府的护卫,那护卫一见袁祈言便立刻冲了上去,袁祈言不知山上情形,连忙问道:“怎么样?” 护卫摆摆手,刺骨的风宛如刀刃一般刮过他的喉咙,他忍着血气道:“没、没杀成。” 袁祈言脸色骤变:“这、这怎么会?” 袁夫人心惊胆寒:“连谢玄官出手,都杀不了那两个孽畜吗?” 护卫脸色青白,对袁祈言道:“本来那两个玄使就要得手,谁知其中一只妖突然出现,救下了姑娘,跟着那两个玄使也教那妖斩杀,姑娘就教那妖救走了。” 袁祈言闻言神色一僵,眼色带了些恨意,“带走她的是什么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你可知晓?” 护卫回忆道:“听说是一只豺狼妖,看那模样,应当就是当初把姑娘掳走,又跟她拜了堂,成了亲的那个,哦对了,奴还看见一个小姑娘,看着两三岁大,管那豺狼妖叫爹爹,算算时间与姑娘失踪的时间正好符合,应当就是姑娘和那豺狼妖的女儿。” “孽障!孽障!” 袁祈言大骂,袁夫人更是惊怒到腿软,“我的儿啊!” 袁夫人痛苦不已,袁祈言嫌她的声音吵的人心烦,将火气通通撒到了她的身上,“都是你教的好女儿!做出如此不洁之事,竟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竟还有脸!向你我求救!何其肮脏!何其荒谬!” 袁夫人听他一席吼,霎时蒙了:“老爷,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本来可以当做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的!我本来可以就当我们的小薇已经死了!死了!可你偏偏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偏偏要我!上告折柳司!这下好了,今天过去,全天下都会知道我、袁祈言!有一个被妖怪玷污过的女儿!有一个失了贞洁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好女儿!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活着?你以为裴如玉真的没来找过我?呵,我是在守护袁家的清白,我是在守护整个袁家的清誉!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袁祈言,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一样,“你、你竟是……这么想的?” 经久的伪装一朝撕破,其里种种恶臭,通通暴露到阳光下来,袁祈言眸中依旧藏着杀意,此刻的杀意竟比刚头更重些,“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她。” 护卫领命。 接下来,余下的护卫和玄卫保护袁祈言和袁夫人撤离,纵然袁夫人哭着喊着不愿,袁祈言依旧让人将其绑走,前后不过一息的功夫,虎妖追下了山,谢雪瑶见再躲不得,与山下的玄卫摆阵施法,再度与虎妖交起了手来。 另一边,豺狼妖见袁祈言夫妇走远了,才慢慢放开了手,缇春难以抑制地抽噎,她浑身发麻,发冷,身上仿佛有千百根针在刺破皮肉一般,让她疼的喘不上气。 “呼吸。”豺狼妖捏住她的后颈,控制着不让她佝偻,以防她呼吸不够昏迷了去。 缇春泪水决堤,满脑子只剩下刚刚袁祈言说过的那几句话。 “肮脏。” “贞洁。” “玷污。” “清誉。” 一个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此刻就如千斤顶一般,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上。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原来曾经的那些话都是用来骗我的。” 什么我是家里的掌上珠,什么谁都不能欺负我,都是骗人的,这一切和袁家的清誉和他袁祈言的名声比起来,不过都是笑话! “现在你看清了?” 缇春纹丝不动,身体上的颤抖昭示着袁雨薇还不能完全接受,但缇春本人却是清醒的,袁祈言固然可恶,但她还没忘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豺狼妖,要不是他刚头的提示,她还真想不出幻境阵眼所在。 所谓幻境中真,亦可作现生中假,现生中什么是假的?那就是袁祈言口口声声的,对袁雨薇的爱,他的爱浮于表面,停于唇口,从未到达过他的心里,袁雨薇被他蒙蔽这么多年,是她在世的十八载里唯一听到过的谎言,现生中的虚情假意,却是幻境中唯一的真相,缇春心下有了答案,语气也变得平静起来,“我看清了。” “悠悠十八载,不过是大梦一场。” 阵眼现而幻境裂,冲出桎梏的那一瞬,缇春与宋珩同时执刃向袁祈言劈去,幻境碎而世界坍,缇春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缇春!” 是宋珩的声音。 缇春努力睁开眼皮,泪眼婆娑地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你还好吗?”宋珩关切地问道。 缇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那是她体验袁雨薇的人生的痕迹残留,她坐起来,踉跄地起身,“我们这是,出来了?” “嗯。”看她没事,宋珩放下担忧,同时悄悄收回了手。 他们又出现在了掉进阵法前停留的地方,只不过此刻四方不再是竹林,而是一座破败的,又十分神秘的宫殿。 缇春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石头,猜测此地大概就是虎妖和豺狼妖后来的栖身地,她与宋珩没走两步,就发现了宫殿中央,以大小不一的石头摆成的法阵,法阵的中间则正是十二位新娘的遗体。 “没想到,你竟活着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再见那张熟悉的脸,缇春刹那间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阿祺说,你很聪明,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也非如此。” 缇春因着在幻境中与它朝夕相处那么久,此刻竟没那么害怕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豺狼妖道:“意思就是,你,还是得死。” 第五十八章 瓮中 电光火石之间,豺狼妖冲了过来,宋珩一把将缇春送至两丈外,与豺狼妖斗了起来。 缇春找个巨大的石块躲了起来,她暗中观察着两人的打斗,莫名地觉得哪里不对,眼前的豺狼妖比她在幻境中看见的好像要厉害几分,且术法招数之间,竟透露出几分乖戾,还有那术法消失的瞬间,细看竟有几分黑色的气在萦绕,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豺狼妖入邪了? 邪?缇春想到这个字就忍不住打颤,妖入邪,那是很久都未曾见过的了,同时也意味着,此妖会妖力倍增,邪气侵蚀,直至失智,彻底的成为一个邪魔怪物。 豺狼妖,怎会与邪惹上关系?莫非这法阵,就是古法邪术? 正思忖着,身后也传来巨大的响动,几块巨石分炸开来,缇春脸色一白,吓得四处乱窜。 “阿春!到这边来!” 卫长策终于出现了,他和虎妖缠斗,趁机同缇春喊道。 缇春机敏的很,三两步就跑到卫长策身边,下一刻,宋珩亦与他们汇合,三人站在一处,共同看着豺狼妖和虎妖。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虎妖笑眯眯地看着缇春,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面上打量,不怪它喜欢,缇春生的真的很美,眉是远山眉,眼是葡萄眼,巴掌大的鹅蛋脸,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缇春厌恶地看着它,尤其亲眼目睹它曾对那些无辜的女孩儿做过的恶事,她的嫌恶便更不加掩饰。 “你和她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能在幻境中一遍遍地控制她的身体。”虎妖在她面上打量,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似的,“只可惜,你太聪明,倘若你没有发现幻境的关键,这个时候你早就毫无痛楚地献祭灵魂,我们也能完成阵法了。” 缇春看了眼阵法中间的新娘,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要的是新娘活着时的魂魄,只要她们进到幻境中,没有堪破幻境的本质,就会被你们生生吸走三魂七魄?” “然也。”虎妖游戏般道,“只是现在,你错失了唯一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亲自动手,来将你的魂魄,放到它该去的地方去了。” 虎妖说完,琥珀色的眸子泛出金光,整个眼眶都似充斥着金光的光晕一般,刹那间周遭妖气大增,一只巨大的金色的虎影,显现在它的身后。 与此同时,豺狼妖亦释出妖力,与那日缇春在宋府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模样一样,它的眸色与眼白变得幽绿,身后现身灰棕色的妖影。 “不好,我们预判错了,它二人的妖力远在你我之上,硬拼起来,我们恐不是对手。” 卫长策盯着那两只妖影,心下生出不安之感,明明这两只妖百岁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妖力波动?这种波动,哪怕他和宋珩用尽全力,也未必都能安然脱身。 “阿春,待会儿你找准机会,用力跑,有多远跑多远,听明白了吗?” 缇春不言,倘若真如卫长策所说,那么她跑多远,都是徒劳。缇春抬眸看了眼宋珩,见他不动声色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妖,心下突生一计。 “豺狼!你当真不愿放过袁雨薇吗!” 豺狼妖倏地一怔,虽然此刻看不见它的眼眸,但缇春知道,豺狼妖犹豫了。 “你该知道,袁雨薇她最想要的就是自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她,到死都不肯放过她,你就这么恨她吗!” 虎妖反应极快,它知道这是缇春的把戏,当即道:“阿妄!别听她废话,时间要来不及了,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真的不想弟妹她再回来了吗!” “豺狼!你仔细想想,把她害到今日这种地步的究竟是谁?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又是谁?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她,实则行的都是伤害她的事,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胡说!”豺狼罕见地情绪激动了起来,“我害的她?你要不要再问问自己的眼睛,究竟是谁害了她?是她的好阿爹!是她的好阿娘!是那个明明虚伪至极,却偏要把爱放在嘴边的袁氏夫妇!缇春,你知不知道最后她是怎么死的?自杀,不,她是教她的好阿娘活活逼死的,那次折柳司围剿寨子,她虽心灰意冷,却没有赴死的打算,因为她看见了,看见她的阿娘还在坚持着,还没有放弃她,可是她的阿娘呢?她的阿娘又是怎么做的?她同她的阿爹一样!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清誉,放弃了她!所以她选择了自尽。” 豺狼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她明明是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她明明那么想活着,到头来,竟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豺狼妖说够了,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一定要复活她,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落地,其身背后的妖影倏地撞进它的身体里,豺狼妖随之显出原形,它向众人怒吼一声,当即向缇春奔来。 “阿珩!” 卫长策低吼一声,玉骨笔召出白虎灵赋,同时施法结印,欲困住豺狼妖。 另一头,宋珩在卫长策出声的一瞬,拦起缇春的腰便跳出三丈远,他在缇春的耳边道:“贴着着那些新娘跑,看准时机与我汇合。” 缇春十分信任他,根本没去想为什么,便与他反着方向跑进了法阵里。 虎妖看见她跑进法阵,果然脸色一变,缇春猜测大抵是这些新娘的魂魄还在她们的尸身上,虎妖之所以面露异常,则是因为担心缇春会破坏新娘的尸身和魂魄。 这般想着,虎妖意料之中地向她冲来了,缇春心下一悬,一道雪白的结印倏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哼,雕虫小技。” 虎妖一只虎爪拍过来,那结印瞬间破个粉碎,虎妖勾唇一笑,再度向缇春伸出虎爪,下一刻,缇春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宋珩那张冰冷的脸,虎妖大惊失色,一股雪白的结印宛如结冰的冰花般,在它面前绽放。 “不好!” 虎妖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已经迟了,结印爆开,虎妖呕出一口鲜血飞了出去,幸而有豺狼妖,它才不至于摔的惨烈。 宋珩冷若冰霜地看着它,下一瞬,他牵了牵手腕,远在阵法另一头的缇春便如乳燕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虎妖黑青着脸,又吐了口血沫。 豺狼妖看着宋珩和缇春的手腕,“大抵是弹绳一样的灵器。” 灵器,捉妖师最喜欢用的东西,也是妖族最讨厌的东西,因为它们大多没有人族聪明,做不来这些,所以更加讨厌。 眼前的两人比它想象中难捉,虎妖来了劲儿,看了眼不远处倒地的卫长策,心下的成算便多了数倍。 “好戏要开场了,接下来一幕,我管它叫做‘瓮中捉鳖’。” 缇春顺着虎妖的目光看去,当头心下一紧,卫长策在进幻境前就伤断了两根肋骨,此刻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已是用尽了玄力和耐力,怎么办,光凭她和宋珩,还能撑到折柳司前来营救吗? “别怕。”许是察觉出缇春的担忧,宋珩出声安慰。 缇春也想应他,可是放她看见豺狼妖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时,她的一颗心霎时沉入了谷底。 第五十九章 捉鳖 豺狼妖入邪了。 宋珩凤眸微眯,视线落在它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上,神色一敛。 倏地,虎妖和豺狼妖动了,缇春默契地与宋珩再度分散开来,她凭借矫健的身姿,在石阵里来回乱窜,虎妖因着顾忌那些新娘的尸身和魂魄,还真让她逃了一阵功夫,此时此刻,缇春无比感谢她爹她娘打她小时候就放养她,要不是她当年又是上山打鹿,又是下水摸蚌的,准不能练成今日这双兔子腿。 虎妖追着她,扑了一个又一个空,终是怒了,他对另一头的豺狼妖大吼道:“阿妄!时间来不及了,不能再等了!” 豺狼妖趁着转头的间隙看了它一眼,只一瞬对视,两人便心领神会,豺狼妖退至石阵中心之外,他站定,手中施着结印,虎妖则站到他的身后,为他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妖力。 缇春见状,顿感不妙,她牵了牵手腕,示意宋珩:“宋珩!” 宋珩了然,牵起腕上之绳便将缇春送到豺狼妖和虎妖的跟前,与此同时,缇春抛出早已准备好的雷符,那符飞到虎妖的眼前,没有一丝停顿,便炸出一片金色的火花。 雷符爆炸前的一瞬,缇春回到宋珩身边,“这是什么?”宋珩问。 缇春道:“听说是妖族遭遇雷劫时的一道雷。” 宋珩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再看虎妖满脸黑焦,还有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浓浓的烤肉的味道,心下终是骇然。 她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又作用极强的符咒? “你——” “没了,就这一个,出来的急,忘记多带些了。”缇春以为他要问她还有没有,便先他一步低声说道。 宋珩噤声。 虎妖倒下,豺狼妖的结印却是画成了,阵中巨石皆为它所用,此刻巨石腾空,竟以宋珩缇春为中心,齐齐向它们冲来。 “走!” 宋珩拦起缇春的腰,以一种肉眼都要看不清的速度在石阵中躲避着,缇春耳边只闻簌簌的风声,眼前更是快的看不见几分残影,“怎么办,它好像又一次启动阵法了。” “嗯。”宋珩应声,声从胸腔而来,震在缇春的耳边。 缇春紧紧抱住他的腰,忍不住抬眸看他,这都要死了,宋珩怎么还是一副淡定无比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他到底有没有把握? 缇春心里嘀咕着,眼睛可没懈怠,周遭泛起的白光意味着宋珩再度使用他的玄力了,下一瞬,耳边响起接二连三的巨石炸开的声音,缇春下意识捂住耳朵,顺势埋头到宋珩的胸口。 砰、砰。 缇春听着宋珩的心跳,意外地发觉他竟真的丝毫激动的心情都没有,恰如秋日午后的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他居然不是装的? 缇春诧异,随后忽然想到一件事,宋珩的灵赋是什么来着?她好像从未看见他施展过,如果妖族化形才是它们实力最盛的时候,那么捉妖师是不是也是如此?那这样的话,宋珩为何不召出他的灵赋呢? 随着巨石一块块炸开,豺狼妖冲了上来,宋珩将缇春送至一旁,专心地与豺狼妖缠斗起来。 缇春趁机观察宋珩的动作,发现他的确很从容,一招一式甚至可以说优雅,但同时也能明显地看出来,宋珩玄力不够,起码对上豺狼妖,总是能堪堪抵挡,却不足以进攻。 眼看两人陷入焦灼,缇春心下焦急,却无能为力,恰此时,虎妖忽然站起来了,它直勾勾地盯着宋珩,缇春立即嗅到了危险。 “宋珩小心!” 来不及了!宋珩被豺狼妖钳制住,根本躲不开虎妖的攻击,巨大的石块朝着宋珩的身体撞了过来,宋珩眼色一暗,指尖刚刚按下欲施结印,腕骨上一道巨大的力量却将他和豺狼妖通通拽开了去! “来!” 缇春大呵一声,两手攥紧手腕上的细线,猛的一拽,宋珩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过来。 “你……”宋珩呆住了,他看看缇春的脸,再看看缇春的手,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缇春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轰—— 竟是那巨石跟了过来,缇春以赤手空拳之力抵挡,竟这么生生的挡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呀!” 一瞬间,缇春的额头和后背上出满了汗,然而宋珩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目光落在了她因为细线拉伤了的手掌上。 “宋珩,快呀!” 缇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见宋珩不动声色,手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转,那巨石便瞬间化作齑粉,连同豺狼妖也被震飞了出去。 缇春因为刚刚那股力向后飞去,宋珩手疾眼快地拉住她,这才踉跄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缇春惊讶地看着眼前那一摊齑粉,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我的力气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说话间,豺狼妖呕出一大口黑血,他本就在那日宋珩缇春成婚时受了重伤,而今还有这等力量,全靠虎妖给他的那本古籍上写的秘法。 “阿妄!” 虎妖忍着剧痛站起来,没两步又倒回了地上,它向豺狼妖伸出手,口中不停地念着豺狼妖的名字:“阿妄……阿妄……” 宋珩施以结印控制住了豺狼妖,美丽中带着一丝圣洁的结印牢牢地压住了它,它小幅度地挣扎着,眼睛不甘地看向阵法的中心,那是一副石棺,缇春猜,里面装着的多半是袁雨薇的尸体。 “小薇……小薇……” 豺狼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唤着,缇春冷眼看着,心底生不起一丝悲悯。 “都是因为你,她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缇春走近它,冰冷地说道:“你所谓的,她的阿爹阿娘造就的结果不过是表象,追本溯源,你才是她一切悲剧开始的罪魁祸首!” “不是……我……不是……” “你是!”缇春斩钉截铁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承认,你怕是也不敢想,要是有一天袁雨薇真的回来了,看见你做的这一切,她会有多恨你。豺狼,你太自私。” “不……不……” 缇春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是现在,你或许还有机会弥补。” “什……什么……” “这十二位新娘,是活着时被剥夺三魂七魄的,现下你为了法阵,也极力保留了她们的魂魄,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还有生的可能?” “生……有……生……” “什么?你说什么?” “……有……有了……” 豺狼妖的声音越来越小,缇春几乎贴到地上,“有是不是?是不是有办法?” 豺狼妖说不出来话了,缇春无奈地看了眼宋珩,倏地,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男声:“大胆妖孽,胆敢伤害圣上亲封的县主,拿命来!” 话音落地,一道雪白的光影如长枪般从上而下刺入豺狼妖的胸膛,豺狼妖当即没了气息,事发之快,缇春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谁?!”缇春怒了,她明明马上就要听见拯救这些新娘的法子了,偏偏这时有人来作乱!“谁?!出来?!” 那人从天而降,他一袭玄衣,手里还握着一支白玉笔。 “是你。”缇春认出他,他是她在离京路上碰见的那个人。 “是我。”那人看着缇春道:“白日里见的匆忙忘了自我介绍,吾名路屹安,见过缇春县主。” 这个名字缇春听着耳生,她低声问宋珩:“路屹安是谁?” 宋珩不带一丝温度道:“荣国公长子,折柳司玄官,即,路屹安。” 第六十章 玄官 路屹安……姓路,荣国公长子,还是折柳司的玄官,那不就是谢雪瑶的哥哥吗,怎么姓路? 缇春疑惑又愤怒地看着他,正对上他那双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的眼眸。 “县主不是说,是你的婢女受了欺负,才赶来京郊的庄子的吗,原来县主的婢女就是宋玄使啊。” 缇春很是反感眼前此人说话,一股子阴阳味,她低声对宋珩道:“他是不是学八卦的?” 宋珩微怔,随即明白过来缇春的意思,他极小幅度地勾勾嘴角,复看向路屹安。 “为什么杀它?” 缇春恨声。 路屹安无甚在意道:“它要杀县主,县主有危险,我也是为了保护县主的安危。” 缇春怒道:“你胡说!它刚刚明明已经被控制住了,我正要问出救活这些新娘的方法!” 路屹安盯着她,眼底露出几分轻蔑,仿佛缇春刚刚的话多么幼稚和天真,“就凭宋大人一个小小玄使的结印,你真觉得他能控制的住它?再者,于人族而言,魂魄一旦离体,就是死亡,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它跟你说的方法,不过是想要诱你过去,进而再杀了你罢了。” 缇春闻言不吭声了,毕竟她也不知豺狼妖到底有没有方法,那方法又是不是真的。 路屹安见状又施一术法,那豺狼妖的妖丹便自体中凝结,继而缓缓腾空。 “不要……不要!” 路屹安微微偏头,睨过去:“倒是忘了你这条漏网之鱼。” 路屹安一弹指,虎妖断气,死前还停留在向豺狼妖爬去的姿势,跟着,虎妖的妖丹便慢慢凝结。 豺狼妖的妖丹凝成了,路屹安向它伸出手,倏地,一道白光飞了过来,截断了路屹安的术法,路屹安像在意料之中,半分不恼道:“宋玄使,你这是何意?” 宋珩收手,“圣上说过,此案由我了结,妖丹也要由我奉上。” “哦,这件事啊,我知道。”路屹安点点头,“只是,圣上也说过,凡主动向朝廷上交妖丹者,受重赏,且妖丹妖岁越大,赏便越多,你说,我要不要错过这两个近百年的妖丹呢?” 宋珩自知与他多言无益,再出手,路屹安便下了狠手。 “宋珩!” 宋珩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缇春半个身子,“你这人,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缇春跑到宋珩身边怒而指道,路屹安不痛不痒,安安稳稳地将两枚妖丹收入囊中。 “我蛮横?县主不如说,是你的好夫君,太过无能。” 路屹安说完,现身四个玄卫将豺狼妖和虎妖的尸体抬走了,他自己则跟在玄卫的后面,目不斜视地盯着宋珩,挑衅意味甚是明显。 缇春眼看着他离开,纵心有不甘,亦爱莫能助,“你没事吧。” 宋珩擦了下嘴角的血,“没事。” 缇春扶着宋珩起来,见其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便知路屹安刚刚那击下手不轻,但奇怪的是,宋珩为何不躲开呢?若是按照他和豺狼妖缠斗时的身手来看,刚刚那一击宋珩完全可以躲开的,他为何偏要承这一下?难道就因为路屹安的官阶比他大,他不敢与之抗衡? 几人回到宋府后,天色已明,卫长策被送回卫国公府,宋珩则又躺回了他的卧床上。 “又是路屹安?”迟鹰看着宋珩的脸,咬着牙道。 宋珩不语,迟鹰只当他默认了。 “这个混蛋!我就知道是他!无论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进来,除了他,还能有谁?”迟鹰一拳锤在桌沿,几近怒不可遏,随后又慢慢反应过来,“奇怪,我们这次去城东八十里外捉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在公子身边安插奸细了?” 宋珩缓缓地摇摇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缇春,缇春讪讪地举起一只手。 迟鹰又气又意外道:“是你?” 缇春小声道:“我在宝儿家发现虎妖的踪迹的时候,就想着赶紧告诉你们去,半路上碰见了他,不过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说是去找我的婢女的,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 迟鹰冷笑道:“你那叫‘留了个心眼’吗,你就差把‘公子在捉妖’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缇春不忿道:“那我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当时神神秘秘地躲在车里,我只当是与你家公子交情不太好的同僚,谁知他竟是什么……路……” “路屹安。”宋珩轻缓得接上她的话。 “啊对,路屹安啊!”缇春瞪迟鹰一眼,扭头不想再跟他说话,“对了,他为什么姓路啊?我记得荣国公,好像是姓谢的呀。” 宋珩道:“荣国公姓路,谢雪瑶之所以姓谢,是因为她随母姓,她的母亲是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当今圣上的堂妹,听说年轻时很是跋扈,直到遇见了荣国公,两人一见如故,便成了一对跋扈,要不是圣上压着,这两人指不定能把天捅出几个窟窿来,也难怪路屹安是那副死样子,原来是有其父与母,必有其子。 缇春颇是恍然的点点头,迟鹰嫌弃地看她一眼:“行了,你在这里看着公子,我去找个大夫来。” 缇春看了眼迟鹰脑袋上鼓起的老大的包,还有眼眶上未下去的淤青,“不必了,让阿覃去吧。” 迟鹰想了想说:“也行,要不他们认出我也不出诊,换个脸生的正好。” 迟鹰说着摸了摸头上的包,疼的直抽凉气,要说那豺狼妖下手也真狠,一拳头下去他就不省人事了,但也多亏了动手的是它,不然换作虎妖,他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正嘟囔着,阿覃忽然折回来了,迟鹰眉头一拧问:“怎么了?” 阿覃不看他,对缇春道:“宫里来人了。” 迟鹰瞬间脸色一变,“这么快?” 缇春听迟鹰的话,像是早就料到宫里会来人似的,思忖的功夫,传旨的公公便到了,众人齐齐跪下,听公公道:“宣折柳司玄使宋珩,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臣,领旨。” 接了圣旨,迟鹰连忙去扶宋珩,“公子……这……” 宋珩拍了拍他的手,跟着便同公公走出了房门。 缇春看着宋珩瘦弱的背影,隐隐有些不安。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迟鹰攥紧了拳头,倏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脚便跑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青山 缇春的心慌慌的,因着宋珩迟迟不归,她觉都没睡好,午后早早地醒来,候在房中。 不多时,宋府大门处终于传来响动,缇春提裙跑了出去,便见仿佛被血水浸泡过的宋珩躺在木板上,由着阿福和双寿给抬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缇春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她此刻看见了什么。 阿覃闻着那浓重血腥味,忍着作呕的冲动,“快,快抬进屋里去。” 阿福和双寿当即听命,缇春随后便跟了上去,“把大人的衣物换下来,除了伤处以外,清理干净,阿覃,快去叫大夫。” “是!” 阿福和双寿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宋珩的伤处,缇春不便离的太近,便在房门口候着,她一边听着宋珩隐忍的呼吸声,一边惊诧于圣上竟真下如此狠手,不就是没有亲自把那两枚妖丹交到朝廷上去吗?但那妖丹也是宋珩辛辛苦苦得来的,不过是最后关头让路屹安占了便宜,怎能当作半分贡献都没有,轻易便将人打成这个样子? 再者、再者宋珩也是他的亲侄啊!难道他连半分血亲的情分都不念了吗? 缇春无法理解,惊诧之际,阿覃匆匆赶回:“不好了姑娘,附近的医馆忽然都关门了,连只卖一些药材的药材铺也通通打了烊,现下是大夫也找不到,药材也买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怎会这样?” “不好了夫人,大人忽起高热,昏过去了!” 缇春一听立马往屋里去,只见床上的宋珩双眸紧闭,肤色绯红,墨法如瀑般散在一旁,干净的寝衣因着血液透出粉红色,缇春见他呼吸愈发微弱,当即冷静下来:“阿覃,你和双寿在这看着,想办法先让宋大人降温,阿福跟我上街找大夫。” 阿福牵了马车出来,缇春上车,车立马上街而去。 缇春凭借着记忆回忆了下方圆几里拢共的医馆,她将地址告诉阿福,挨家挨户地找去,意料之中的都吃了闭门羹,缇春心知这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且此人与上次阻碍迟鹰寻医的,大抵是同一人。 阿福见哪哪都寻不到大夫,心下凉了半截:“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缇春也是办法都想尽了,无奈之下,缇春一拍板:“去豫王府。” 阿福愣了个完全:“啊?” 缇春有理有据道:“怎么,好歹宋大人是豫王的亲儿子,豫王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了,时间紧迫,现在就去。” 幸而豫王府离宋府不远,缇春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到了。 缇春下了车,直奔豫王府大门,门口的守卫看见她当即拦下了她:“何人如此大胆?青天白日擅闯豫王府?” 缇春一字一顿道:“我是缇春县主,宋玄使新娶的夫人,我来夫家见一见公婆,如何算擅闯?” 守卫愣住,看看缇春这一身,又看看缇春乘坐而来的马车,好像是宋府的,守卫稍微缓和了态度:“你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缇春候在门前,不多时,守卫出来了:“你走吧,王妃此刻不在府里,王爷今天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你就不要再叨扰他了。” 缇春急迫道:“可我真的有事!宋玄使性命垂危,需王爷和王妃伸以援手!” 守卫皱了皱眉头,态度强硬道:“王爷说不见就是不见,再者,三年前宋玄使搬出王府的时候他自己就说的很清楚,从今往后是生是死,都与豫王府没有干系,今次县主不知缘由找上门来无可厚非,但县主而今既已知,就请自觉些,回去吧。” “你们!”缇春火冒三丈,但一想到宋珩还奄奄一息地在宋府的床上躺着,她便没法再耽误下去。 “阿福!回府。” “缇春?你们怎么在这?” 缇春一回头,正是先头很早就跑出去的迟鹰,“怎么样,找到大夫了吗?” 迟鹰摇摇头,他看了眼豫王府的大门:“你来找豫王和豫王妃了?” 缇春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事,微微点点头。 迟鹰面色凌厉:“他们怎么说?” 缇春忧心道:“他们不见我。” 迟鹰哼了声:“我就知道,这天下再难找出比他们更冷血无情的爹娘了!” 缇春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尽了,看迟鹰的模样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宋珩去死吗? 两人无助地踟蹰在原地,这时,一道陌生的男声自缇春身后传来:“迟鹰?” 迟鹰回过头,见那人霎时一笑:“卫将军!” 那人佯装不满地“哎”了声,迟鹰又改口:“卫先生。” 那人遂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吗。” “您何时回来的?” “前两天。”那人说完,上下打量了下缇春,眼中带着新奇和惊喜,“这位是?” 迟鹰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公子新娶的夫人,也是圣上亲封的县主,缇春县主。夫人,这位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也是卫玄使的父亲,卫国公。” 缇春心说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卫长策的父亲,缇春行礼道:“见过卫国公。” 卫青山连说客气,“我呢还在折柳书院教书,你呀就和他一样,叫我一声‘卫先生’吧。” 缇春从善如流。 “对了,你二人怎的在此处呢,听说圣上又召阿珩进宫了?” 迟鹰连忙道:“是啊,公子伤的很重,我和夫人就出来找大夫,没成想到现在一个都没找到……”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卫青山心下了然:“行了,我猜也是这种情况,我带了大夫,就在马车上,你们先上车,等到宋府再说。” 卫青山轻车熟路的模样让缇春怀疑这种事情不是偶然,事实证明,缇春的怀疑没有错,卫青山到了宋府不用人领就直接找到宋珩的卧房,他让大夫进去瞧,不会儿便有人出来。 “还是老样子,卧床养伤即可。” 卫青山点点头,让迟鹰带着大夫去开方子,一系列动作下来,缇春终是微微傻了眼。 “看蒙了?” 缇春呆呆地点点头,谨慎着措辞问道:“圣上……经常这么……严苛地对待……宋大人吗?” 卫青山眯起眼睛想了想:“严苛是真,经常却是不那么经常,这次的豺狼新娘案圣上许给他,本就是有意锻炼他,若是成功,便将他在玄使中的名次进一位,哪知他还是失败了,因而圣上发怒,也是情理之中。” 缇春完全不能理解:“皮开肉绽,也是情理之中?” 卫青山笑了笑:“你不知道,圣上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可是他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堂堂豫王之子,至今还是个排名第十八位的玄使,圣上怎能不急呢?不过话说回来,圣上这次下手是狠了点,但是你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伤,无关内里。” 卫青山所说的每一个字缇春都能听得懂,可是将那些字连起来,缇春又听不懂了,“难道您就不觉得,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卫青山愣住:“什么?” 缇春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我说,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六十二章 千金 卫青山默然地看了她几息,忽然笑了一下:“错在哪?” 缇春心下忐忑,明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但她还是暗中握紧拳头道:“只排在玄使第十八位,不是错,用尽全力捉了两只妖,却在紧要关头让他人渔翁得利,也不是错。” 卫青山保持着微笑,倏地大笑起来:“傻姑娘,你跟皇家谈对错,本身就是错的。再者,你说的这两件,也确为阿珩能力不足之过,焉能无错?好了,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从未听过,你也记得,以后不要再对其他人说类似的话了。” 缇春的心怦怦跳,其实她刚说完就后悔了,万一卫青山生气了呢,万一他把这些话告诉圣上呢?那她岂不是会和宋珩一样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不,没准还会更惨。 缇春悻悻地笑了笑,幸好卫青山是个随和的长辈,只当她是个孩子,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缇春受教地行礼道:“我知道了。” 大夫开完方子便同迟鹰回来了,他跟缇春又叮嘱一下宋珩养伤的注意事项,缇春一一记下,再度一一谢过。 卫青山向屋里望了望,见宋珩还熟睡着,便没进去打扰:“行了,你们就在府中好好照看他吧,我先回折柳书院了。” 缇春连忙亲自相送,去往宋府大门的路上,迟鹰问起卫长策的情况,卫青山毫不在意道:“也就肋骨断了四根,余下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缇春听着暗中咋舌,也就……怪不得卫长策对于他自己断了两根肋骨的事云淡风轻,合着是随了他老子。 送走卫青山,缇春忍不住问迟鹰:“卫将军,一直都是这么,看淡一切的吗?” 缇春的用词很委婉,迟鹰也听懂了,“你懂什么,卫将军可是满大兖最悍勇的大将军,连荣国公较之他都逊色三分,当年大兖和胡族的最后一战,卫将军被胡族的妖兽撕咬下了好几块血肉,卫将军硬是忍着,露着森森白骨完成了那场战役,事后,他又亲手把他的肉捡回去缝了起来,所以,卫将军一直都是满大兖上下所有男儿心里的英雄,所谓天下第一将,当之无愧。” 迟鹰这段话,缇春光听着便汗毛倒竖,这哪是悍勇,这是不要命吧!难怪区区几根肋骨和皮开肉绽他都不放在眼里,原来都不够他瞧的。 缇春讶然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倏地为自己刚头的胡言乱语感到后怕,只是说都说了,再多想也无济于事,这般开解着,缇春回身,向来处走去。 且说卫青山,一路马不停蹄,直奔折柳书院。 下了车,书院大门口的守卫齐齐道了声“卫先生”,卫青山笑呵呵地点点头,一进去便撞见了荣国公路百川。 卫青山见他在此,十分纳罕:“荣国公,今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路百川摆摆手让他少来,他看了眼卫青山的马车,问道:“又去宋府了?” 卫青山神色上露出几分无奈,“我不去还能谁去,圣上此番下手不轻,宋珩要在床上度过些时日了。” 路百川两手一背,冷哼道:“无能之辈,下场应得。” 卫青山不甚同意他的话,“那让人关了宋府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也是他应得?” 路百川神色一顿,没接话。 卫青山趁机劝道:“让阿屹稍微收着点,闹大了,都不好看了。” 路百川才不承认路屹安做过什么,只道:“他们小孩子打打闹闹,我不插手。” 卫青山见他油盐不进,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对了,你今日来书院做什么,怎么,想开了,准备教书了?” “今年的招生开始了,这是批文。” 卫青山接过一看,意外道:“今年竟这么早?” 路百川道:“不早了,马上进四月,也该行动起来了,圣上今年让我负责此事,我还有别的事,就交给你了。” 卫青山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合着你来书院,就是为了堵我的?” 路百川又不答,他拍了拍卫青山的肩膀道:“好好招,近几年的招生人数越来越少,圣上怀疑其中或有漏网之鱼,让你务必把这些漏网之鱼找出来。” “什么让我!”卫青山浅浅地反抗了下,后又回到正题上,“圣上的意思是,近两年书院招生人数锐减,是因为有人故意躲避灵赋测试?” “嗯,听圣上的意思,人数还不少。” 卫青山摸了摸下巴道:“这不可能啊,用于灵赋测试的玄木石是神器,寻常人甚至是捉妖师,都不可能在它眼皮子底下躲过去,怎会有漏网之鱼呢?” “问题就在这。”路百川微微蹙了眉,“这其中是不是有人作祟,今年招生时一查便知,近两年书院的人数越来越少了,玄卫和折柳司的人数也就跟着减少,而且我听说,胡族又有动静了,我们需得加快速度,不然只怕战事起,我大兖军中无人。” 眼下的事态确实紧迫,卫青山闻言点点头。 路百川见他上了心,自己也就放心地去了。 卫青山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是,你就真当甩手掌柜,一点都不管了?” 路百川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走了。 卫青山暗骂一声老东西,随后进了书院里。 宋府。 大夫的问题一解决,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方子有了,可药材却没处取,要知道周遭可是医馆和药材铺都打烊了,缇春总不能再腆着脸去求卫青山再给点药材出来。 “实在不行,我就去抢!让他们这么欺负人,我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你去抢,旁人只会更加议论和指摘你们公子,于背后的人不会造成半分伤害,更别提颜色。”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得有个法子吧!” “当务之急,是先要弄到药材。”缇春冷静下来,略微想了一番,“有了,我们可以高价买。” 迟鹰不理解她的意思:“什么高价买?那些人的背后是荣国公府,他们敢得罪荣国公府卖给你药材?” 缇春两手一摊:“我又没说要从药材铺高价买。” “那你要从哪买?” “谁肯卖我就从哪儿买咯,我看过,那方子上的药材都是一些寻常药,不一定非要药材铺里才会有,所以,只要我们出高价,就一定能买的到。” 迟鹰对缇春的提议仍持怀疑态度,“你说的高价,是多高?” 缇春背过手,想了想,“既然是高价,那我们就要拿出诚意,既如此,就先来个一千金吧!” 第六十三章 求购 上京城西,也就是朱雀街的西边,此刻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就在朱雀街和通往宋府的小路的交叉口,一个简易的摊子支了出来,上面什么也不摆,只放了一个敞开的盒子,盒子里放了一堆小山似的黄金,摊子下方,则用一个木板写上了十几种再寻常不过的药材,这几样摆好后,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又在摊子后插上了一面大大的旗子,旗子上写了一个“收”字,这一系列做完,少年很是耐人寻味地对一旁穿着浅碧色衣裳的少女道:“坐吧。” 少女看看这摊子,勉强算满意,她落座后没多久,小小的摊子前便围满了人。 “收药材。” “三七、红花、黄芪、当归……” “一钱药材一两黄金,有多少收多少,上不封顶……” 围观的人一一念出木板上的字,当即嗤笑道:“一钱药材一两黄金,骗人的吧!” 少女笑而不语,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小山堆尖尖上的金元宝,那人顿时没了声。 “你那黄金,是真的?” 少女道:“如假包换。” “那一钱药材一两黄金,也是真的?” “然也。” 围观的人看了看,还是不信,“怎会有人做这么愚蠢的买卖,这附近的药材铺一个挨着一个,你去那里买不好吗?” “就是啊!” 看热闹的人们起哄,其中一个瞬间回过味来,“哎?你该不会是宋府的人吧?你是圣上新封的缇春县主?” “什么?不是吧!” “天啊,居然是县主,县主为什么要出来收药材?” “嘁,你还不知道?宋珩办事不力,没能完成好圣上交代给他的任务,被罚了,眼下许是受了伤,急需药材治病呢。” “哦!我想起来了,是豺狼妖那一案吧?听说最后还是路玄官出手救下的宋珩,顺便帮他给豺狼妖收了,怪不得,啧啧,还是这么没用。” 迟鹰本不知听缇春的法子出来收药材是对是错,不过眼下他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大错特错,且不说这样最后能不能收到药材,便是单单把宋珩受伤这事传出去,添油加醋颠倒是非,定又要好一通编排嘲讽,还不如一开始不支这个摊子! 感受到身旁的人呼吸越来越重,缇春适时开口:“不瞒各位,宋大人的确受了伤,宋府现在也的确急需药材。” 缇春说完,人群中泛出嗤笑声,迟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缇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鹰低斥完,缇春忽然抹起眼泪,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无声地落下,缇春以指拭之,微微带着哭腔道:“只是、只是非常不赶巧,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忽然都关门了,而宋大人此刻又岌岌可危,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 围观的人似乎不信缇春的话:“岌岌可危?你的意思是,宋珩他受的伤很重,只剩一口气了?” 缇春点点头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简直惨不忍睹。” “居然受这么重的罚?不至于吧。” “就是啊,我听说只打了八十大板,应该不至于伤到性命吧?” “八十大板已经足以威胁到性命了好吗,要是打板子的人下手再重些,没准能将人活活打死。” “啊……那估计就是打板子的人下手重了的吧,不然怎会就剩一口气了。” 缇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话到关键处连忙给阿覃使了个眼色,阿覃心领神会,同样面露焦急:“是啊!就这种情况,偏偏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都关门了,你说,我们宋大人是不是倒霉极了!” 阿覃说完,看热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再言语,可那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他们只当缇春和阿覃是初来乍到,尚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支支吾吾、隐隐绰绰地说:“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啊。” “是啊是啊。” “……” 缇春纵观眼下局面,知道戏已做够,再多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她收了收情绪,复抬头,亮起眸子:“所以,不知哪位好心人家里尚有多余的药材,我愿以千金购之,权当报答。” 围观的人看着那金灿灿的黄金,说不动心是假的,可一想到医馆和药材铺背后的人,他们又不敢轻易地站出来,这般僵持着,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缇春十分地有耐心,她不会儿摸摸桌沿,不会儿摸摸黄金,没过多久,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我这有一钱黄芪!” 来人是个小少年,看他的衣服略有破败,缇春便顿时了然。 阿覃接过那一包黄芪,确认无误后,便给了那小少年一两黄金。 小少年看着那黄金,眼睛都呆了:“你真的给我?” 缇春笑笑:“真的给你,当然,也谢谢你的黄芪。” 那小少年咬了咬金子,确定是真的,高兴地手舞足蹈,“那你等着,我家里还有当归和桃仁,我这就给你拿来!” 缇春看着小少年的背影,召来阿覃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覃便拿着一些碎银,悄悄地跟上了那个小少年。 迟鹰将一切看在眼里,正想问她什么,人群中又有了第二道声音:“我这有三七、还有红花!” “哎哎哎我也有!黄芪红枣黄连我都有!我都有!” “我也有!看看我!连翘丹参,还有枸杞!枸杞我也有!先看看我!” 一个声音出现后,第二个第三个声音便接连出现,很快缇春的小摊子便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一个个来,排队来,都有份,都有的!” 迟鹰立刻维持秩序,将缇春护在身后,缇春则负责查药,付钱,很快一座小山似的的黄金便花光了。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今日的药材就收到这里,再会!” 缇春的摊子简单,收起来也快,她笑看着今日收获颇丰的药材包裹,心里终是微微舒了口气。 “回府吧。” 缇春笑说,迟鹰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抱着旗子,眼睛直勾勾地斜上方某处,缇春问他怎么了,跟着回头看,便见朱雀街对面一个二层的酒楼上站着一个披着玄色滚金边的大氅的男人。 那是……路屹安。 缇春看过去,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尤其夜色笼罩之下,昏黄的灯光便更显得青黑,“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不知道。”迟鹰看似平静的话里潜藏着恨意。 缇春对上路屹安不满的、甚至是有些危险的目光,微微昂了首,她不惧他,亦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想到他的那些肮脏的手段,缇春的眼中就更是生出几分鄙夷来。 “走吧。” 缇春勾了勾嘴角,与迟鹰一道向宋府走去。 第六十四章 听书 有了药,宋珩终于可以很快的好起来。 缇春看着床上安稳睡去的宋珩,微微放了心,“行了,那就你在这看着吧,我先回去了。” 折腾一整天,缇春也有些累了,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迟鹰给叫住。 “缇姑娘。” 缇春回头:“何事?” “谢谢你的好意,但公子他并不喜欢这样做。” 迟鹰说的应是刚刚在百姓面前卖惨的事,缇春不以为意:“我的目的是要搞到药材,其余的,不重要。” 迟鹰掀了掀嘴唇,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缇春见他不语,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翌日天晴,万里无云,缇春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好啊!危机解除,自由自在的日子可真好啊!” 缇春伸了个懒腰,骨头咯吱咯吱的响,恰好阿覃走进来,模样笑呵呵地对她道:“姑娘醒了,那正好,我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缇春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了下问道:“出发?去哪?” 阿覃理所应当道:“回家啊!还能去哪?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阿覃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小包裹,兴冲冲地说道:“不是说豺狼妖捉完我们就回去吗?你看,就等你醒了。” 缇春看着那两个小包裹,犹豫了一瞬,“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现在就走,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这有什么?本来就是一开始说好的呀!”阿覃看着缇春的眼睛,忽然怀疑道:“姑娘,你该不会舍不得走了吧?” “那怎么会?”缇春立马反驳,跟着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宋珩还重伤未愈呢,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好。” 阿覃不理解:“可他的伤,又不是你造成的。” “嗯……算我间接造成的吧……哎呀总之,他受的皮外伤,好起来也快,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多在上京逛逛,听说金月堂里有几个模样很不错的男倌,我们这两日就去瞧瞧吧。” 阿覃听的眉头一紧:“男倌……姑娘,你已经把主意打到青楼里的男倌上了吗?” 她家姑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 “不是啦,就是消遣而已,消遣。” 阿覃想了想说:“那行吧,正好上次我没去成,这回可要好好长长见识。”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给定了,接下来几天,两人因着前头摆摊那一事先在府中装模了两天,等门口不再有人蹲着用黄金换药材了,缇春这才和阿覃出了门。 “姑娘,我们先去用个膳吧,你不是说想吃金月酒楼的辣子蟹膏了吗?” 缇春正好这会儿也肚子饿了:“行,那就先去金月酒楼。” 马车晃晃悠悠,不会儿便到了地方,缇春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进到了酒楼里。 “来两份辣子蟹膏,再要一份剁椒鱼头,炸春卷,阿胶乌鸡汤,另外再来两壶你们这最好的酒,什么酒都行,越辣越好。” 金月酒楼一如既往座无虚席,缇春只能同阿覃坐在了大堂里,碰巧今日阮苍昱也在,讲的还是几日前闹的满城风雨的豺狼新娘一案,缇春来了兴致,一边等菜,一边听了起来。 “……且说那宋玄使,仅凭虎妖现身那一夜的蛛丝马迹,便联想到近几年上京城貌美少女失踪的几桩案件上,他也是不含糊,当即带了迟大人去往失踪案的受害人家中挨家挨户地查了起来,这一查不要紧,嚯,这罪魁祸首,不正是当年曾祸乱上京的大名鼎鼎的虎豹豺狼四恶妖吗?咱们宋玄使发觉后当机立断,前往城东八十里处捉拿豺狼和虎妖,这才有了今日之美谈。” 有听者听闻后举手发问:“阮先生,听闻虎妖掳走的那几桩案件里,有个叫宝儿的姑娘,她的爹娘自家中失踪以后,至今未曾找到,是不是真的啊?” 阮苍昱道:“找到了,找到了,其人不在别处,还在自己的家中,只可惜,那可怜的一对老夫妻,教虎妖抹了脖子,丢进了家中的井里,于前几日才被人发现。” 缇春听着,心下道难怪,那面倒下的墙上留有那么明显的虎爪痕迹,原来是虎妖断定不会有人再来找宝儿爹娘,也很自信,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不会被人发现,因为哪怕找上,宝儿爹娘已死,这桩案只会成悬案,根本不会联想到它的身上。 “那阮先生,那些被虎妖掳走的姑娘们都救出来了吗,还有那些新娘,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新娘是彻底救不回来了,至于被虎妖掳走的那些姑娘,有极少部分活了下来,前几日已经交由官府送回到各自家中去了,余下的,死的死,没的没,只剩一声可怜了。” 缇春记得她在幻境里听到过,宝儿因为不听虎妖的话,刚到寨子里的第一晚人就没了,至于柳三娘,她胆子小,性子弱,对于虎妖言听计从,虎妖对她没兴趣后,就让她去后院做粗活去了,这会儿当是被救下,送回柳家了。 “阮先生,那袁雨薇呢,她怎么样了?” “自是仙去,一去不复返了。听闻袁姑娘的尸首已经被送往她祖母那,交由祖母好生安葬了,这下子,袁家总算是团聚了。” 缇春闻言一愣,悄悄问阿覃:“豺狼妖后来杀了袁雨薇的父母了吗?” 阿覃想了想说:“好像是的,连同她的两个哥哥,一个活口都没有留,都杀了。” 豺狼妖能做出如此举动,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可惜了那一家子人,若是没有那二妖的出现,没准能一辈子“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真是世事难料啊。 “阮先生,您再给我们讲讲路玄官是如何从天而降,从豺狼妖的手中救下宋珩和缇春的吧!” “就是啊我们想听这个!” “对对,把这个讲讲呗!路玄官有没有召出白虎灵赋,具体又是怎么救的,我们想知道!” 缇春不满地看了刚刚说话的那人一眼,怎么到路屹安那就好好地称一声“玄官”,一到她和宋珩这就直呼其名,也太差别对待了吧! 阮苍昱仿佛也等此刻多时了,他醒木一敲,当即道:“问得好!这一段,可谓此豺狼新娘案中最精彩的一幕了,诸君你可听好了!” 第六十五章 条蛮 “且说那宋玄使和缇春县主身陷巨石阵,同行的卫玄使因着重伤昏迷着,故豺狼及虎妖便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到了宋缇二人的身上,它们……宋玄使……豺狼……缇春县主……” 这般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大段连缇春都不记得的戏码后,醒木再度出场!“……只见那豺狼妖擒住缇春县主,用一把大刀生生横到了她的面前,豺狼妖以缇春县主的性命相要挟,要宋玄使放弃阻拦它,就在这个时候,虎妖也站了起来,它一点一点挪到宋玄使的身后,使出霹雳掌,千钧一发之际,路玄官从天而降,及时登场!” “他执一支白玉骨笔,着玄色劲衣,披金边大氅,这般挥毫的同时,那边独属于路玄官的结印便凭空升起,那两道结印,一道击退了豺狼妖,救出了缇春县主,一道击退了虎妖,让宋玄使免于危难,这一系列举动,均在一瞬诞生,那一刻,路玄官宛如神明降临,救宋缇二人于水火!” 阮苍昱慷慨激昂,话音落下,满堂喝彩,“好!!!” “不愧是路玄官!这才是捉妖师应该要有的样子!” “精彩、简直太精彩了!好!!!” 人声鼎沸之际,缇春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 阿覃更是直言不讳:“这个路玄官,在阮苍昱这花钱了吧,我记得阮苍昱说书的水平不是这样的啊。” 缇春揉了揉太阳穴,忽然不太想在这里用膳了,起身欲走之际,一道明显上了年纪的、但又很有精神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 “不是这样的。” 来人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看模样多半也是个修行之人,缇春心下这么猜着,下一刻大堂里的人的反应就给出了答案。 “条天师!条天师回京了!” “天师大人!天师大人您终于回京了,我们可想死你了!” 天师……缇春看着来人,渐渐愣住,此人竟就是传闻中天下第一的捉妖师,折柳司唯一的天师,条蛮条天师!这传说中的天师竟这么随和的吗?就这么毫无排场地出现在了金月酒楼里! 条蛮向众人拱拱手,毫无架子道:“阮先生,刚刚那段,你说错了。” 阮苍昱连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十分恭敬道:“条天师请。” 条蛮笑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上去,“路玄官啊的确到了城东八十里外,他也的确收了豺狼妖和虎妖,但他并没有救下宋玄使夫妇,因为彼时宋玄使夫妇并不处在危险之中。” 人群中有人大胆发问:“那天师,既然宋玄使夫妇不在危险中,为何他们不收了豺狼妖和虎妖,反而等路玄官来了,让路玄官收了它们?” 条蛮依旧笑道:“这件事说来是巧合,彼时宋玄使夫妇正打算收豺狼和虎妖,只是当时,缇春县主想问问豺狼还有没有救回那些无辜女子的性命的法子,收妖进程便拖了几分,也正是这个时候,路玄官赶到,他误以为豺狼对缇春县主不利,这才出了手。” 条蛮说完,大堂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莫非是条蛮有意给宋珩留面子,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 条蛮见他们不信,也不恼,从容地解释道:“你们想想,那豺狼妖就是为了缇春县主的性命而来,它还多此一举的用缇春县主的性命威胁宋玄使做什么呢?它要是擒住缇春县主,直接杀了她便是,无需多那一个动作。” 这样的解释倒是能让听众信服些,“说的有道理啊。” “对啊。” “……” 阮苍昱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胡说八道,谁让他收了人家的钱,而今教人当面戳穿,对方还是条天师,心下多少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条天师。”阮苍昱执意让位,条蛮笑出声:“你接着讲,我是来吃饭的。” 阮苍昱讪然一笑,当即换了个本子讲了起来。 众人又恢复沉浸听书的状态,条蛮巡视一圈,来到缇春这边,“可否与姑娘拼个桌?” 缇春上一刻还在想这个天师怎么这么好,居然会为了宋珩说话,下一刻条蛮便向她走过来了,甚至主动开口要拼桌,缇春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似的,她点点头,条蛮便坐了下来。 “你就是宋珩新娶的夫人。” 条蛮坐下后,开口就是这一句,缇春暗道果然,“我是,见过条天师。” 条蛮颇为满意地看着她,此女容貌极好,衣着金贵,谈吐间不卑不亢,不比上京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们差,看来宋珩还真是好福气,误打误撞地娶到了这么好的夫人。 “不必客气,宋珩是我的徒弟,你是他的夫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个老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缇春渐渐放下戒备,回以微笑。 “条天师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条蛮直言:“我是来看望宋珩的,这小子趁我不在,又和圣上犟了起来,听说这次受的伤很重,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条蛮虽只道了三言两语,但其中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恐说不清,且这其中,未必是缇春能知晓的。 缇春知趣地没有顺着条蛮的话头问下去,条蛮看着她笑了笑:“你知道宋珩和圣上的关系的吧。” 如果只是表面关系的话,缇春说知道。 “他二人性子很像,尤其是这个‘犟’,宋珩不随豫王,倒是像极了圣上。我找你来,其实是想让你帮帮忙,劝劝宋珩,不要总与圣上作对,这对他没有好处。” 缇春不太明白条蛮说的“作对”,“条的作对是?” 条蛮道:“他本能做到的事,因为某些原因不去做,就是忤逆,对方是当今天子,眼里是最容不得这些沙子的。” 缇春隐约好像听懂了条蛮的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条蛮说的是宋珩的实力,缇春一直觉得以他的身手较之卫长策,并不差在哪,但偏偏一个是一位玄使,一个是十八位玄使,这其中定是有说法了。 其中弯弯绕绕,缇春稍作思量心中便有了大概,她对条蛮粲然一笑:“我知道了,我会劝说宋珩的。” 条蛮满意地笑笑。 膳后,条蛮提出要去宋府看宋珩,缇春便与之一道,回了宋府。 第六十六章 择选 “我当你师父这么多年,就没见几日你身上完完全全好的时候。” 宋珩的卧房,条蛮坐在凳子上,看着趴在床上躺着的宋珩如是道。 宋珩眼睫低垂,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暗影:“对不起,让师父担心了。” “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从今以后,也莫要让你的夫人跟着担心才是。”条蛮嘱咐道。 宋珩闻言抬眸看了眼缇春,缇春也是愣了下,她本以为他们说话,她站在那里就好了,没想到还有她的事。 “我今日来,除了看你,也是想问问当日的事,路屹安说,他在石阵中发现了邪气,可有此事?” “确有邪气,无论是豺狼还是虎妖,它们身上都带着,且以豺狼妖为重。” “妖入邪是为大患,这件事要重视起来,要知道寻常妖族不会轻易入邪,就怕它们的背后有人在作祟。” 宋珩很是聪慧,当即听出条蛮的弦外之音:“师父的意思是,妖邪背后,恐是胡族之人?” “是,也不是,毕竟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条蛮略微想了一下道,“我就是怕,胡族远在大兖北边之外,可妖邪却现身上京,只怕上京有胡族的奸细啊。” 若是如此,事情便大了,大兖与胡族积怨已久,近几年胡族又虎视眈眈,若真让胡族得了手,有朝一日交起手来,大兖必有大难。 “这件事我会和圣上详说的,至于你,好好养伤,过段时日等你伤全部好了,来书院找我,我要同你细说这妖邪一事。” “是。” 来宋府的目的已达成,条蛮便不再久留,他起身,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石阵里的齑粉,可是你所为?” 宋珩眸色一怔,缇春的心霎时悬起,“不是我,是……虎妖作为。” 条蛮了然,“我说呢,你何时生出如此神力,也罢,你好好养伤,我要回书院忙招生的事了。” 缇春愣愣地看了眼宋珩,跟着像逃跑似的送条蛮离开了宋府,条蛮离开后,缇春的心打起了鼓,怎么办,她身上的这点异常都教宋珩看去了,宋珩到时候不会给她说出去吧! 阿覃看出她有心事,低声问她怎么了。 缇春如实告知,阿覃也变得紧张起来,“要不跟宋大人解释一下,请他帮忙不要说出去?” 缇春也这么想过,“可我要怎么说呢,告诉他我天生神力,还能嗅到妖气?只怕我这么说了,他会把我当妖怪抓起来。” “那怎么办。”阿覃绞了绞手指,“那不如,说你这些异常,其实都是那位蓝衣仙人教的,左不过蓝衣仙人消失很久了,宋大人他们想对证都没地方去。” “他啊。”缇春又想起那个人的模样,好几年不见,缇春都快忘了他的脸长什么样,“算了吧,他神神秘秘的,我同宋珩说了,宋珩只当我捏造呢,再者人家送了我们这么多保命的符,背后又这么编排他,怕是不太好。” 阿覃却不这么认为:“只是说说,又不会掉块肉,再者他不是对姑娘你很好吗,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谁知道呢。嗐呀,等宋珩问起再说吧,他要是不问最好,这样我也省事了。” 日子又过两天,宋珩能下床了,缇春赶忙让阿覃收拾东西翌日就走,阿覃不理解她,当初她说要走时,缇春非说再等两天,眼下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真是奇怪。 阿覃当然不知道,缇春的右眼皮跳了一整天,眼皮跳的她心烦意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不她刚下床来到桌边,想喝杯凉茶去一去身上的燥意,宋珩便来了。 “宋大人。”阿覃出声。 缇春抬眸,见宋珩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头发也披散着,手里拿着一卷黄色的绢布一样的东西,站在了缇春的房门口,他脸色苍白,但比起前几日终是多了几分血色,他的五官清俊,此刻因着微冷的春风,吹红了眼尾和鼻尖。 “你怎么来了。”缇春站起来,看着他的脸,“阿覃,取一件披风过来。” 宋珩轻轻地说了声“不用”,他看着缇春的眼睛,似有些犹豫地说道:“宫里来了旨,让你参与今年折柳书院的招生择选。” 缇春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住,后慢慢地睁圆了眼睛:“招生择选?我?没搞错吧?” 宋珩说没有,并把那折柳司的召令拿给缇春看。 召令上一笔一划,确确实实写的是缇春的名字,“这、这搞错了吧,我已经过了择选的年纪,我已经及笄了呀,再者、再者在青州城的时候,我已经检验过了,我身上没有灵赋。” 宋珩解释道:“今年的择选,年龄放宽了,女子凡十六岁以下,都要参加。” 缇春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那、那已经成婚了的呢?已经成婚了的总可以不参加吧?” 缇春是真急了,她捏着手指,脖子和耳根都泛出微微的红色,她祈求又期盼地看着宋珩,宋珩触及她水灵灵的眼睛和无法忽视的红色时,倏地避开眼:“不可以,圣上的意思是,只要年龄符合,都要参加择选。” “不是吧……”缇春绝望了,合着她跳了一天的眼皮,竟是在跳这事,跳就跳了,她还没躲过去,这也太难了吧。 宋珩见她眼眶里渐渐的包了泪,远山眉也紧紧的拧到了一起,宋珩便出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先不要急,你不是说在青州城时你没有检验出灵赋吗,那这次检验多半也是不会有的。”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要有呢,谁愿意进折柳司当玄卫呀。”一个人有没有灵赋这事,基本上在小孩子时期就能检验出来了,小孩子时没有,长大了就更没有了,诚如宋珩所说,这次缇春就算参加检验,多半结果还是一样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检验出来呢,不然那些民间的捉妖师都是哪儿来的,不就是过了朝廷强行招生的年纪检验出的灵赋,进而自修成了捉妖师的吗? 倘若这次她检验出来,就要进书院学习,从此以后离不了上京不说,她还要到折柳司当玄卫,折柳司的玄卫唉,缇春都能预想到她未来是何种下场,就像那日谢雪瑶带领众玄卫攻上寨子救袁雨薇时那样,满地的啰啰玄卫,缇春将来必是其中一个! 这不行,这决定不行,这么多年的检验她都躲过去了,绝不能栽在最后一次上。 “宋大人。”缇春泪眼汪汪,抿了抿唇道:“宋大人,我不想参加这次的择选,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我吧。”
缇春撒娇,有。 第六十六章 不愿 缇春嘟着嘴,巴掌大的小脸皱皱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宋珩看着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莫名的发烫似的挪开了目光,“你,为何不愿?按理说,不必怕的。” “我怕,我怕有万一出现,我怕我一进折柳司,随便遇见什么大妖就一命呜呼了,就像那些死在寨子里的玄卫一样。” “你是怕这个?” 缇春心里哀嚎:也不全是。 “我在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啊?”缇春愣了下,“可、可你要是不在呢,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哪一天宋珩不在她身边,她不还是个死吗,再者就宋珩在折柳司的待遇,她进去,不跟着一起受罪就怪了。 宋珩不说话了,他站在那,像一棵雪山间的松。 他不说话,缇春就不知道他的态度,不知道他的态度,那她肯定躲不过去这次的检验。 恰此时,阿覃拿了披风来,缇春殷勤地从她手里接过来,绕到宋珩的身后,微微踮起脚尖给他披上。 “我不用……” “进来坐!” 缇春将披风的带子在宋珩的脖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她忽然这么热情,宋珩就是用脚指头想,也想到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阿覃对于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因为从前她若是有什么事要求老爷和夫人,或者洵野时,她就是这副模样,笑嘻嘻的乖巧极了,生怕别人看不出她脑袋瓜里的小心思似的。 阿覃知他二人接下来有话要说,便知趣地退出房去,顺道还带上了门。 宋珩看着那门,忽又被缇春的话吸引回目光。 “宋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没有办法让我躲过这次检验,那能不能让我检验不出来呢,就是不管我有没有灵赋,都检验不出来,行不行?” 缇春亮出星星眼,宋珩不忍道:“不行。其实今年之所以放宽年龄,就是因为近两年招生的人数太少了,所以圣上怀疑是有人使用了某种方法,躲过了检验,此番招生,圣上下令让卫将军彻查,万不能冒险。” “啊……居然还能这样。”缇春露出痛苦的表情,心碎了一地,“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宋珩想了想,对缇春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缇春眼底的光死灰复燃,“什么意思,你有办法?” 宋珩看了眼她已经收好的行李道:“今晚,我送你出城,你跑的越远越好,等招生一过,你再出来,届时便不会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缇春一听,拍手叫好:“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反正我也是要走,不如趁现在就走得了,还等什么明天?” 缇春溢于言表的喜色多少有些让她忘形,尤其她要走这件事还没跟宋珩打招呼呢,眼下这种情形提出来,实在有些尴尬。 缇春眼神飘忽地摸了摸鼻头,“嗯……我是说,走也可以,那你怎么办啊,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你岂不是又要受罚?” 宋珩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无妨。” 缇春眉毛一竖:“什么无妨无妨,有妨有妨!皮开肉绽,伤痕累累,你不疼吗?嗐呀总之,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是不会让我的朋友因为我陷入危险的境地的。” 缇春放弃这个念头,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试图想个别的办法。 “不如,我们提前检验一下呢,提前检验一下,总是可以的吧?”缇春突发奇想。 要是提前检验发现没有,那再检验的时候有灵赋的可能就很低很低很低了,这下她总能彻底放心。 缇春越想这个法子越可行,她期待地看着宋珩,却发现宋珩在发呆。 “宋大人、宋大人?” 宋珩回神:“什么?” 缇春重复道:“我是说,我提前检验一次行不行,就是那个玄……玄?” “玄木石。” “对!玄木石!你们折柳司应该有的吧?我提前偷偷检验一下,确认没有灵赋,岂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宋珩想了下,点了下头。 缇春很高兴,“太好了!那你能给我弄来玄木石的对吧?” 宋珩说可以。 缇春的心落了地,距离招生还有五日的时间,五日足以让她检验完毕,届时她再安稳地离京,那是再好不过啦。 转眼到了检验前一日,宋珩迟迟没有把玄木石送来,缇春等的有些心焦,这日傍晚,她干脆在宋府大门候着。 “姑娘放心,宋大人既然答应了姑娘,就不会不守信用。” 阿覃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毕竟明日就要去折柳书院检验了,宋珩今晚要还是拿不回玄木石,那她就要另想对策了。 天渐渐黑了,小巷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车轮滚滚的声音,阿覃指着那车,高兴道:“姑娘快看!宋大人回来了!” 缇春倏地一笑,提裙便向马车跑去:“宋大人!” 宋珩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跟着下了车。 缇春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他:“拿到了吗?” 宋珩微微点头:“嗯。” “那太好了!”缇春抑制住激动,“那我们现在就去试试!” 缇春的卧房里,宋珩拿出了那个她心心念念已久的玄木石,这东西缇春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每年一见,想忘也忘不掉。 “握住它,然后微微用力,是这样的对吧?” 宋珩说是。 缇春依言而行,小小的玄木石不过一节手指头大,通体呈黑棕色,模样像木,实则是神玉,纵然缇春的手很小,但她依旧能轻松地全然握住,不多时,玄木石开始发烫,跟着缇春的手慢慢地散出金色的光芒。 缇春认真无比地盯着它,直到那股熟悉的光晕贴近里侧手腕,又过了一会儿,里侧手腕上萦绕的金色光芒渐渐变作白色,最后如烟雾一般慢慢消散,直至无影无踪。 阿覃见状终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灵赋!” 缇春比她还要高兴,她松了手,因着欢愉像个小兔子似的蹦了蹦,“喏,还给你,明天我可以放心的去参加择选啦!” “姑娘姑娘,你说上京的择选会不会与青州城的不一样啊?” “肯定不一样啊,这回可是在折柳书院,满上京的捉妖师都在那了,想必明日的场景应该很壮观吧。” “是啊是啊,那我真的很好奇了,你说明日会不会检验出青龙灵赋什么的,毕竟这几百年来,天下再没有出现过青龙灵赋了吧。” “何止啊,朱雀灵赋也很少见,我记得当今拥有朱雀灵赋的捉妖师,就只有谢雪瑶一人吧。” “竟这么稀有?” 两人叽叽喳喳的,一时像忘了宋珩似的,宋珩看着她们,几度掀了掀嘴唇,终是开口:“缇春,我有话跟你说。”
“我在的话,你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2023最后一天,携缇春宋珩祝大家跨年快乐,新年快乐,2024越来越好。 第六十八章 蓝衣 阿覃出去了,缇春看了眼关严的门,好奇地看着宋珩的眼睛:“什么话?” 宋珩也不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那日在石阵里,你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宋珩问的太过突然,缇春有些措手不及,“什么力量啊……” 缇春避开他的眼神,视线在鞋尖上飘忽着,心说宋珩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缇春,我怀疑你的力量或许与灵赋有关。” 宋珩一说这话,缇春立马不装了,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宋珩:“为什么这么说?” 宋珩道:“寻常人不该有如此神力,而且你还能精准的嗅到妖气,这是寻常玄卫,甚至是玄使都未必能做得到的。” 缇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这个、我这个其实就是天生的,它、它跟灵赋一点关系都没有,它……” 宋珩敏锐地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缇春万般纠结之下,还是选择如实告知宋珩:“你还记得那些符吗?” 宋珩一下便想到了什么:“嗯。” 缇春道:“其实那些符,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这个人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小就认识他了,是他给我的,也是他断言,我的这些异象与灵赋毫无干系,你知道的,他很厉害,所以我一直很相信他的话,所以……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缇春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有了点心虚的意思。 “你说的这个人,长的什么样?” 缇春回忆了下:“蓝衣蓝发,皮肤很白,五官周正,也很好看,嗯……再有就是,说话声音特别好听,呃……我好像说多了,总之,就是挺好看的。” 奇怪,前几日缇春还能回忆起那个人的脸,此刻宋珩问起来,她竟有些模糊了。 “蓝衣蓝发……” 宋珩低低地重复了下缇春的话,缇春看他的神情:“怎么,你见过这个人吗?” 宋珩道:“当今有名的捉妖师,我基本上都认识,但是你说的这个人,我没见过,也没有印象。” 缇春略微有些失落:“连你也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他这个人确实来无影去无踪的,连我也只是好几年才能见他一次。” “他见你,就只是给你符吗?” 缇春皱了皱眉头道:“差不多吧,他这个人很奇怪,忽然出现,忽然说要跟你玩,然后就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脑袋不太好,后来发现他就是很奇怪,哦对了,他还试图教过我画那些符,但是由于我太笨了,他怎么教也教不会我,然后他就放弃了,现在想起来,我当年要是再努力一点,学到他的那些本领就好了。” 尤其经过豺狼妖和虎妖一事之后,缇春越发认清了拥有自我保护的本领的重要性,“哦对了,我的力量该如何控制他确有提点过我,再便没什么了。” 缇春的表情甚是迷茫,迷茫之下却是无限的坦然,宋珩见此情形自是信了她的话,于是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缇春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又欲言又止地看过去。 宋珩问她怎么了,缇春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但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就是条天师来看你的那天吧,他和我在金月酒楼碰见了,然后他就让我……嗯……就让我……” 宋珩轻声问道:“就让你什么?” 触及宋珩的私事,缇春实在不好开口,但条蛮当时又那么嘱咐她,她不开口好像又不行:“他让我……劝劝你……” 缇春刚说完这几个字,宋珩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上一刻还算轻松和谐的谈话氛围,下一刻就像掉进冰窖似的,无形中结出了无数朵冰花。 缇春忽然变得有些慌乱,手心里浅浅地出了一层薄汗,“其实、其实他的本意也是想让你少吃些苦,就、就是那些没必要的苦,然后、然后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就每次受了罚,它不是疼吗,其实有时候没必要那么疼的,就、没必要的……” 想她素日伶牙俐齿,这会儿竟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甚至语意表达的十分不清晰,还云里雾里的。 话音消失的那一瞬,缇春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他说的关于这些的话,听听就行了。” 宋珩没有表现出生气,但他的言外之意却是在告诉缇春,以后这些话,不必转告他。 这句话既是解了缇春的难,同时也让缇春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的境地,“好。”缇春认真又乖巧地应了他,然后看着他拿回玄木石,离开了房间。 宋珩走后,缇春松了一口气,阿覃见她拍着胸脯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覃给缇春倒了杯茶,缇春一口气饮下道:“我好像,管了不该管的事了。” 她将刚刚他和宋珩的对话同阿覃复述了,阿覃一听眉头一紧,宽慰道:“你既是为了完成条天师的叮嘱,便不必有这么大的心理包袱,宋大人怎么想那是他的事,左不过明日过后你二人便再无交集,你又何须挂在心上?” 缇春白着小脸道:“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碰到了他的伤心事似的,惹他不快了。” 阿覃顺势说道:“所以我说,那是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他怎么想的了。”话既说到这,阿覃便将藏在心里好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姑娘,你说圣上对宋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态啊,既要他好,又不让他好,到底为什么啊?” 缇春想也不想地回答:“因为豫王殿下呗。” 阿覃十分意外:“豫王殿下?宋大人不是早就和豫王府没有关系了吗,怎的还和豫王有关?” “他是和豫王府没有关系了,可他和豫王却是有着这辈子都无法割断的关系,他是豫王的长子,任谁都无法改变,所以,圣上是既厌恶他,又不希望他太无能,因为一旦他太无能,世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豫王,他们会认为,宋珩的无能与豫王脱不了干系,然后那些编排、诽谤、嘲讽,就会通通的转移到豫王的身上。” 阿覃闻言有些不信:“真的会这样吗?” “会。”缇春甚是笃定,“别忘了,豫王可是大兖开国以来,第一位没有灵赋,还断了腿的亲王。” 第六十九章 断腿 皇室一族,为确保血脉以及灵赋天赋,通常会选择拥有灵赋的女子入宫为妃,加上本身宋家就是有灵赋的一族,因而大兖开国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每一位皇子公主都有灵赋,区别也仅在于能否修炼,以及其个人能修炼到什么程度。 但豫王是个意外,从他生下来开始,每一年的书院择选,他都有参加,但上天仿佛就想要和他开玩笑似的,从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里,玄木石在他的手上,从未有过动静,有人说,他和圣上是双生子,双生子的兄弟或者姊妹因着在一个娘胎里出来,所以只有一个能继承灵赋,又有人说,双生子本是弱肉强食,圣上天生比豫王强,所以能得到灵赋的青睐,种种说法归根结底,就是豫王太弱、不得神兽喜欢,因而毫无所长的降生。 “那豫王的腿是怎么断的啊?” 缇春不太确定道:“好像说,豫王为了救圣上,被刺客斩断的。” 阿覃忍不住唏嘘道:“堂堂亲王,没有灵赋,还断了腿,难怪圣上会如此偏疼他。” “是啊,圣上把能给豫王的都给他了,如果不是皇位不能给,估计这会儿连皇位都是豫王的。” 这话委实大逆不道,缇春说着说着便连忙噤了声,“总之,在圣上眼里,宋珩是豫王这辈子都无法洗掉的污点,所以圣上嫌弃他、厌恶他,但又碍于豫王的身份、地位,还有坊间对豫王的传闻,因而宋珩现在所谓的拥有的一切赏赐和荣誉,都是圣上看在豫王的面子上施舍来的,我猜,宋珩之所以会无形的反抗,就是因为圣上这矛盾的虚伪。” “恰如你不过平民之女,却因嫁给宋珩,得封县主?” “然也。” 阿覃沉叹一声:“那圣上可真是……” 砰砰砰。 门忽然被敲响了。 阿覃推开一看,是迟鹰:“迟大人?” 迟鹰越过她,直奔缇春来:“公子呢?双寿说他刚刚来你这里了?” 缇春道:“他刚刚是来这了,但他已经走了,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缇春略微紧张起来,迟鹰答道:“没什么大事,谢玄官来了,是她找公子有事,可我把他的卧房和书房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所以就来问问你,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迟鹰说完就走了,缇春跟了两下他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会儿:“谢玄官……谢雪瑶,这个时间,她来干什么?” 阿覃好奇地看着迟鹰的背影,看她家姑娘望的出神,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姑娘,想什么呢?” 缇春忧心道:“该不会是来问宋珩玄木石的事的吧?” 阿覃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宋大人一个折柳司玄使,还连个拿玄木石的权利都没有了?值得谢雪瑶一个玄官亲自上门问候?兴许是有别的事吧。” “兴许吧。”缇春莫名地生出一丝怅然,不知为何,她始终放不下对谢雪瑶的芥蒂,明明她已经告诉过自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放在心上了的,再者要怪也要怪荣国公路百川,都是他害的她不得不留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谢雪瑶。 阿覃见她小脸皱皱着,实在忍不住给她揉了揉:“哎呀姑娘,你到底想什么呢,我怎么觉得自打来到上京以后,你就变得格外多愁善感了呢?” “没那回事。”缇春敷衍道,后又对上阿覃“你想骗谁”的眼神,缇春连忙转移话题:“你想不想看看这上京第一美人?” 阿覃愣了下,然后连连点头:“想!都说她是上京第一贵女,各个方面都是上京最出挑的,其实我好奇极了,她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缇春却是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她和宋珩的婚礼上,一次是在幻境中,只不过这两次要么天太黑,要么距离太远,她都没太看清谢雪瑶的容貌,只依稀记得她的气质很清冷,声音也冷冷的,确有几分高岭之花的感觉。 缇春这般回忆着,心底同样催生出几分好奇来:“走,我们去看看。” 迟鹰找到了宋珩,两人一并前去正堂,那里谢雪瑶正在等候。 缇春看着他们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和阿覃来到游廊的一根柱子后,因着他们三人都是捉妖师,缇春很怕被发现,所以她特意没有靠近,只选了个颇为隐蔽,还刚好能看清谢雪瑶的脸的地方躲了起来。 阿覃躲好后,悄悄伸出脑袋,她眯了眯眼睛,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老实地说道:“原来这就是谢雪瑶啊,好像长得是挺好看。” 阿覃口里的“挺好看”,与寻常人口中的顶级美貌无异,谢雪瑶的确生的很美,被誉为上京第一美人亦当之无愧,她生了一双很漂亮又很清冷的丹凤眼,鼻子又瘦又精巧,嘴唇朱红,薄而冷情,若非要将她比作什么的话,高山之上的雪莲再合适不过,光站在那,就有种圣洁出尘之感。 “你别说,她和宋珩站在一起,是挺般配。”两人身上都有种冷然的气质,缇春再三观察后下定结论。 “好看归好看,但还是没你好看,她不耐看唉。”阿覃看看谢雪瑶,再看看缇春,眼睛里的星星都快溢了出来。 缇春笑她:“你是对我有偏爱吧。” 阿覃极为认真道:“才不是,姑娘像是开在红山茶里的珍珠,至纯至洁,又热情似火,我们青州第一美人,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缇春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青州第一美人,那都是阿覃瞎说的,可谢雪瑶的名声却是实打实的,果然有时候看美人,都是一种享受。 缇春对谢雪瑶的那点偏见此刻因着她的美貌而打破了些许,这时,阿覃忽然“咦”了声:“姑娘,你有没有感觉这位谢玄官有些眼熟啊?” 缇春疑惑道:“眼熟?” “对,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她?”阿覃拼命想回忆起什么,但脑袋里一片空白。 缇春犹豫地说道:“没有吧,我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她,你是不是记错了?” “或许吧。”阿覃道。 缇春转动着眼珠回忆道,倏地前头传来一声呵:“谁?谁在那!” 是迟鹰!迟鹰发现了她们! 缇春拉起阿覃拔腿就跑,迟鹰看清那两人的背影后,面上警惕的神色慢慢地散去,他先是不解,然后怀疑,跟着豁然开朗,迟鹰回首看了眼站在一处说话的宋珩谢雪瑶二人,轻轻地哼了声,随后他抱着臂转过身,继续看守了起来。 第七十章 商女 翌日,择选之日,缇春早早地被阿覃叫醒,梳洗装扮后来到宋府的大门口。 大门处,马车早已在等候,缇春强撑着困意,一步一艰难地上了马车。 “一定要这么早吗?”此刻天还是黑的,冷风不管不顾地钻进缇春的衣袖里,让缇春打了好几个冷颤。 宋珩温声解释道:“今日人多,满上京的适龄女子都会前往折柳书院,我们先去,也好先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缇春是真困啊,眼皮都很难掀开的那种困。 缇春听了宋珩的话本能地点点头,随后靠在阿覃的肩上沉沉地睡去。 饶是宋珩和缇春提前出发,等到折柳书院的时候还是晚了,准确来说,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去往折柳书院的青龙街上,离折柳书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居然这么多人。”阿覃掀开车帘望了眼,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前面已经排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迟鹰说着风凉话:“所以才让你们早一点啊,结果磨磨唧唧的,还是迟了吧。” 阿覃白他一眼,不欲与他计较。 缇春听见说话的声音悠悠转醒:“怎么了,到地方了吗?” 阿覃哄着她:“还没呢,到地方了我叫你,你接着睡吧。” 缇春果然接着睡去了,就这么一直等到日头出来,马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缇春终于来到了折柳书院的大门口。 “终于等到了。”她回笼觉睡得香,这会儿已恢复八九分的精气神。她跟在宋珩后面下了马车,步调款款地走进书院的大门。 折柳书院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院,其占地面积就先不说,只说这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无一不精美绝伦,许是为了符合“书院”的气质,建筑景观的每个角落都以巧思设计了书卷、笔墨的元素,其中不乏捉妖师专用的玉骨笔、朱砂墨,还有四种神兽灵赋的石雕和图腾等等,总之这座书院的用心程度的确让缇春眼前一亮。 择选等候的地方在一池春水旁,小石桥边有一棵丈来高的柳树,此时已抽了芽,可见星星点点的绿色。 缇春看见那棵柳树,忍不住问:“书院为何叫‘折柳书院’?折柳司又为何叫‘折柳司’呢?这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确实有。”宋珩回答她:“在很久以前,‘折柳’代表祈福,同时那时候的人们认为,妖族怕‘柳条’,所以人们每到春天就会将柳条折下来,一是为了祈福,二便是为了驱赶妖族。” 缇春解惑道:“原来是这样。” 等候的地方只许参与择选的人独自等候,同行人要到退至小石桥之外,缇春得知规则后很痛快地只身前往,倒是阿覃放心不下,欲言又止地看着缇春的背影。 “别看了,你家姑娘又不会教书院的人吃了,这么担心做什么?” 迟鹰十分不解阿覃的担忧,就算有什么情况还有他和宋珩在,缇春能出什么事。 阿覃抿了抿唇,又想白他一眼,迟鹰当然不懂,明日便是她和缇春离京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她们必出什么岔子,这岔子也不是一两回了,阿覃想不在乎都不行。 阿覃这边忧心忡忡,缇春倒是欢快自在的紧,她东瞧瞧,西望望,像一只愉悦的雀鸟儿。 “哎,你希望自己检验出什么灵赋啊?” “我啊,青龙?朱雀?” “你别闹,快说,你想要什么?” “如果真有幸得神兽青睐的话,我希望是白虎。” “啊呀,那倒也是,青龙和朱雀太少见了,一共四种灵赋,抛开它们俩,就只剩下白虎和玄武,虽说灵赋都是一样的好,但谁希望自己的灵赋是一只墨绿的龟呢,还是白虎好,漂亮又有力量。” “没错!不过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得朱雀神兽的青睐,那就再好不过啦!” “我也想呢,可是你也知道,朱雀灵赋是那么的难得,连谢玄官都只是拥有朱雀灵赋的虚影。” “朱雀灵赋的虚影?这话是何意?” “你不知道?谢玄官拥有的朱雀灵赋并不完整!所以她的战力远不如路玄官,甚至是一些玄使,但她却是当今唯一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捉妖师,所以圣上才破例将她任命为玄官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我说那次谢玄官率玄卫前去捉豺狼妖的时候怎么失败了,竟是她战力不够。” “对呀对呀,那豺狼妖连百岁都不到,按理来说排名靠前的几位玄使都能轻易将它拿下的,可谁让谢玄官灵赋不全,不然定能将它成功抓获。” “说起那豺狼妖,还得是咱们路玄官路大人够厉害,要不是他出手将那恶妖抓住,咱们上京的女孩子们还日日活在恐惧之中呢。” “就是,坊间还说什么,是宋玄使马上就要把那两只妖给抓了,是路玄官刚好出现,才从宋玄使的手中把妖给收了,嘁,这话谁信呢,宋玄使哪有那本事?” “就是就是,听说当时宋玄使新娶的那个夫人也在,就是那个叫什么,缇什么的,缇春!对,就是缇春,据说还是青州首富之女,是首富之女又怎样,还不是商人之后,就算被圣上封了县主,也改不了她低下的出身,这么说起来,她和宋珩倒是十分般配。” 前头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最后竟说到缇春的头上,缇春本来就是想听听八卦,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她就成了八卦的中心。怪不得,迟鹰在得知是她嫁给宋珩后那般抗拒和厌恶她,原来是因为她是商人之女的身份,上京人“士农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迟鹰这是觉得她拉低了宋珩的身价啊。 恍然大悟的缇春微微收回耳朵,她直直地站着,竟是越想越气,商人怎么了,商人怎么就天然的比其他人低一等了,总不能因为她有钱,就被人这么区别对待吧! 缇春歪着脑袋,越想越气,倏地,她从袖中翻出一颗珍珠,暗暗地向前面二女的小腿上打去。 让你说我!让你说我! 缇春默念,跟着便是前面二女的接连的痛呼:“谁啊?谁乱扔石子!” 缇春故作无辜地望着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那二女的直觉也是准,一眼就看见了缇春:“喂!是不是你?” 缇春茫然地摇摇头。 那二女见其衣着华丽,那料子甚至是她们都未曾见过的上等丝绢,其耳朵上还带着鸽子蛋大小的圆润的雪白的珍珠,而她发上的珠钗更不用提,那质地和成色,便是她们压箱底的好货都比之不及。 这样的衣着打扮,放眼满上京都挑不出几个,何况像她今日选择的明亮的鹅黄的衣裳,根本不是喜素的上京女子会穿出来的。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上京哪一家的,姓甚名谁?”那二女心里打着鼓,心说传闻中的缇春县主空有金山银山生的却丑陋无比,眼前这个花容月貌的应该不是她吧? 这般想着,缇春笑吟吟地开了口:“我呀,是青州城缇家的,我姓‘缇’,单名一个‘春’字,你们就叫我‘缇春’好啦!” 第七十一章 团子 缇春说完,那二女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下来,她们互相看看彼此,下一瞬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缇春轻轻地哼了声,随后往前挪了个位置,她抱着臂,静静地看着周围不断地向她投射来的目光。 “原来她就是缇春啊。” “是啊,居然这么好看,衣着也好华贵哦。” “你看她耳朵上的珍珠,那么大的珍珠,便是连宫里都少见吧,她竟然有一对。” “听说她父亲缇三江就是以采珠人的身份发家的,我去过青州城的表姐说,缇家有一座小山的珍珠呢。” “天呢,这么夸张,好羡慕哦。”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还不是个商女,通身华贵张扬,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 “也是,到底是外城来的,总是多了几分小家子气,不如我们上京贵女低调还有谦逊。” 缇春听着,心底有些冒火,她想着她也没惹这些人,怎么就凭空得了这么多恶意。 正阖眸想想怎么出气才好时,一道清脆的稚嫩的男音从她的右下方传来。 “你就是缇春?” 缇春睁开眼,见一个穿着百福圆领袍子的糯米团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缇春见他白白胖胖,脸颊还肉嘟嘟的,心生欢喜:“你又是谁?” 小团子口齿尚不清楚,他认真又傲娇地看着缇春:“你先告诉我。” 缇春叉着腰,同样傲娇:“我不,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不是缇春?” 小团子好像很难一下子就理解缇春的话,他反应了一会儿,微微嘟起嘴吧:“那好吧,我先告诉你,我是‘宋煜’。” 姓宋……缇春再看那小团子,惊觉他的脸竟与宋珩有几分相似,“小团子,你的爹娘呢?” 小团子指着后边说:“母妃在后面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缇春,你可不能失信。” 缇春勾了勾嘴角:“我啊——” “阿煜!谁准你乱跑的!” 缇春话未说完,倏地,身后一个女人匆匆跑了过来,她前前后后查看了一下小团子是否安好,继而抱起他,温言温语地斥道:“母妃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一个人乱跑,这里这么大,你若是跑丢了,你让母妃怎么办?” 小团子受了委屈,埋头在女人的肩窝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起母妃。” 女人一下便心软了,她抱着小团子轻轻哄了哄,安慰道:“好了,下次不许再这样吓母妃了啊。” 娘俩儿气氛缓和下来,周遭的人才敢喘气出声:“见过豫王妃,见过世子殿下。” “嗯,起来吧。”豫王妃勾勾唇角,以一种既骄傲又自豪的眼神看过众人。 原来是豫王妃,那她怀里的小团子就是宋珩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了,还别说,那小团子生的有六七分像豫王妃,尤其是那鼻子和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豫王妃看见缇春,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随即眼底的光芒就黯淡下来,“是你。” 缇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豫王妃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见她穿了一身鹅黄衣裳,头上还以金钗梳了个双蝶髻,登时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宋珩没有告诉过你,上京喜素吗?” 这话问的突然,缇春听后先是愣了下,随后不卑不亢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告诉过。” 豫王妃冷笑了下:“既然他告诉过你,那就是你不听他的话了?” 那针锋相对的意味打从豫王妃见到她第一眼起就没散去过,缇春刚头还忍着好脾气,这会儿已经忍的够多了:“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夫君他的确告知于我过此事,但对于打小在青州城生活惯了的我,夫君对于我的衣食住行等生活习性方便,并没有过多强制要求,毕竟‘上京喜素’也只是上京的一种风俗,不是吗?” 上京喜素,源于圣上,是圣上看中捉妖师的培养,所以责令折柳书院乃至折柳司上下,吃穿用度要皆以素为先,而上京百姓又极其的以捉妖师为尊,久而久之这个观念便渗透到民间,百姓争相效仿起来。 豫王妃本想借题发挥,倘若宋珩没有告诉缇春上京喜素一事,就是宋珩没有把圣上的话放在心里,倘若宋珩将此事告诉了缇春,缇春却不听他的,那便是宋珩御下不严,连自己的夫人都管教不好,但她没想到的是,缇春竟三两句话便把宋珩摘清了,还在无形间给宋珩留下了的体谅夫人的好名声。 豫王妃因自己为他人做嫁衣微微恼火,她僵了僵脸色道:“你倒是很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只是坊间还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本宫劝你,莫张扬,否则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洋洋得意,付出代价。” 缇春作洗耳恭听状,实则左耳进右耳出,那装出来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反倒让豫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她哼了声,抱着小团子就往前面去了,小团子因着感受到母亲的怒火不敢吭声,只悄咪咪地抬着头,睁着提溜圆的眼睛看着缇春。 缇春不会因为大人之间的龃龉而迁怒小孩子,她向小团子笑了笑,看着他消失在了人群中。 豫王妃走后,刚刚四散的人群才渐渐归位,不过这会儿因着刚头见识过缇春和豫王妃交谈时的威力,他们不敢再轻易靠近,一个个也收起声来。 收了声,缇春的耳边便清净不少,也算好事一桩,她安静地看向四周,时而看看前面的进度,这般等着,前头一个姑娘头上珠钗的珠子忽然掉了下来。 珍珠落在石板路上还是很清脆的,那珠子一掉,一下子就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 那姑娘意识到珠子掉了,回过头时脸色煞白,幸好缇春就在她身后,及时地帮她捡了起来。 “你的珠子。” 缇春的手刚伸出去,手里的珍珠就被那姑娘十分粗鲁地夺过去了,那姑娘的劲儿委实大,还匆匆忙忙的没有注意,当即给缇春的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来,缇春微微抽气地看了看手,那姑娘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连低头说:“对不起。” 缇春很大方地笑说:“无妨。” 那姑娘点点头,神色惶恐地转回了头,缇春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察出哪里不太对,她轻轻地吹着伤处,倏地瞥见手指骨节上的小小的珍珠贴片,缇春恍然大悟:刚刚那掉落下来的黑珍珠,竟是假的! 第七十二章 雪玉 名门贵女戴假的黑珍珠,怎么听都不大可能的样子。 缇春再三观察那姑娘的衣着,实在不像会是戴假珍珠的身份的人,莫非她是让人骗了? 心底念头一闪,队伍前方终于来人了,“择选开始,请诸位贵人按照次序,依次上前。” 可算开始了,缇春站的腿都麻了,她探出脖子看着前方,听见这一批人里的第一个检验结果:“灵赋,玄武。留牌,上名!” 第一个检验出的是个姑娘,她一听自己检验出灵赋,当即高兴地蹦起来,随后便有玄卫带着她前往下一个院子记名留牌。 然后是个公子,十分幸运的,他也检验出白虎灵赋,只是他的反应远不如先头那个姑娘那般惊喜,他大抵与缇春是一样的想法,不希望检验出灵赋,更不希望进到折柳司,只可惜,他的不希望没有任何作用,折柳司的玄卫依旧会将他带到下一个院子中去。 接连检验出两个拥有灵赋的人,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果不其然,在那之后,玄木石再未泛起别样的光芒。 就这么一一检验过去,终于到了缇春前面的那个姑娘,那姑娘依旧看起来很恐惧,等到负责检验灵赋的玄卫那里时,她整个人已抖如筛糠。 “你抖什么?” 玄卫好几次把玄木石放进她的手里,都被她碰掉了,玄卫微微恼怒,略一使劲帮助那姑娘攥紧了拳头。 不多时,玄木石泛起白色光晕,继而消散,玄卫冷冰冰地开口道:“无灵赋,离场。” 话音落地,那姑娘才像回过神似的,双腿发软地让旁边的人架走了。 “怎么就怕成这样?” 玄卫难以理解,缇春亦有些想不通,害怕归害怕,但是害怕成那个样子,就有些过了头了吧? 这般想着,缇春伸出手,那只玄木石堪堪落到缇春的手里,一旁的一个男人忽然出现,从缇春的手里把玄木石抢了过去。 “哎你干什么!要检验先排队!” 那男人不听,自顾自地检验起灵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玄木石上方泛出白色光晕,继而盛出白色的光芒。 是白虎灵赋。 玄卫见他插了先,又见缇春没说什么,便无奈地直接公布道:“灵赋,白虎。留牌,上名!” 话音刚起,就有玄卫前来领那男人,那男人看着有些疯癫,他不停地念叨着:“还是没躲过去,还是没躲过去,哈哈,天要亡我,是天要亡我!” 说完,他瞠目欲裂,挣脱开玄卫和人群,一股脑地向人群后方跑去。 “拦住他!”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似的,各个角落里的玄卫蜂拥而出,一把便将其顺利抓获,随后压到下一庭院留牌记名的地方。 那人被压走时,还挣扎着痛喊着:“我不要进折柳书院!我不要进折柳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玄卫冷哼一声,对余下的人道:“检验出灵赋,那是上苍对你们的青睐!进折柳书院、进折柳司,那是你们的福气!是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灵赋,但却究其一生无终无果!他们也想成为厉害的捉妖师,他们也想保家卫国!可是,神的恩赐是有限的!所以,凡检验出灵赋者,当倍加珍惜!而不是像刚刚那个人一样,藐视神灵,不知所谓,不成体统!” “再者,圣上有令,凡有灵赋而不入折柳书院者,受杖刑,凡有灵赋而用卑鄙的手段躲过检验的,当诛!各位,还请想清楚才是。” 玄卫高呼完,终于将玄木石放进了缇春的手里,缇春因着他刚头的话微微蹙着眉,未及反应,玄卫已公布了结果:“无灵赋,退场!” 终于结束了,缇春欣然转身,倏地被一人叫停了脚步。 “慢着。” 这道声音缇春甚是耳熟,她一回头,果然映入眼帘一张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臭脸。 路屹安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下巴微抬,似睨着缇春似的:“缇春县主,还未检验完毕呢。” 缇春不解:“他刚头已经宣布了结果,还要检验什么?” 路屹安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嘴角,随后由他的护卫拿出了一块雪白的玉石,那玉石有鹅卵石大,瞧着绝非凡物。 “这是什么?”缇春一时心底的戒备达到了顶峰。 路屹安的护卫道:“缇春县主有所不知,此乃雪玉,与玄木石一样同为神器,玄木石能检验出一个人是否有灵赋,而雪玉则能探测出一个人是否有异于常人的,异能。” 那护卫说话的调调比路屹安还妖里妖气,缇春听着很是别扭,尤其听了他的话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路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雪玉是给已经检验出灵赋的人探测的,我一个连灵赋都没有的人,你给我雪玉,不是浪费你的时间吗?” “怎么会。”路屹安道,“我看缇春县主容貌不凡,想必也是天资过人,哪怕没有灵赋,也会有一二异能。” 缇春反唇相讥:“路大人是在开我的玩笑吧,什么时候容貌如何也成了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灵赋和异能的准则了?既如此,还要这玄木石和雪玉做什么?” 缇春微微停顿,见路屹安不说话,继续说道:“路大人,没有灵赋我已经很遗憾了,现在路大人还要把专门用来检验已有灵赋的人的雪玉用来检验我,好再告诉我一次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凡人,路大人,你这伤的不止是我的心啊,还有众多想要灵赋,但却究其一生无终无果的其他人的心呢。” 缇春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可以让那些已检验无果的、正待检验期盼有个好结果的人听见,果不其然,她说完那段话,人群中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但他们看向路屹安的眼神已经变了,那是对拥有绝对灵赋还有天资的上位者的一种艳羡嫉妒和无法言说的怨意。 路屹安教缇春那一番话气的脸色铁青,他倒是没想过她这般伶牙俐齿,短短几句便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也难怪近些日子上京中关于宋珩的传言竟变得好了起来,原来都是她搞的鬼。 缇春趁他生气的功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随后打算趁机离开,只是她刚转过身,路屹安便气急败坏:“站住!” 缇春回首,但见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座白虎石像,登时向她飞来! 第七十三章 道歉 砰! 缇春躲开了,倒不是她的身手有多快,是宋珩及时出现,带着她躲开了那一白虎石像。 路屹安一见到他,近日来的火气便一下窜了上来,他不由分说,拔出身旁护卫腰上的佩剑,当即向宋珩刺去。 一切发生之快,让在场之人皆未反应过来,他们见剑光亮出的一瞬,登时吱呀作鸟兽散,而那些守卫在四周的玄卫,则默契地将在场之人护在身后,给路屹安和宋珩围出一个场地来。 路屹安出手的突然,手里还拿着佩剑,宋珩赤手空拳,一开始便落了下风,然几十招过后,路屹安依旧没能伤他半分,这让他心底多了几分急躁,同时生出几分疑惑,宋珩的身手何时变的这么好了? 一想到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路屹安心底的急迫便又多了几分,他见长剑无法伤到宋珩,索性以长剑为笔,召出白虎灵赋,白虎兽影出现在他身后的一刹那,周遭泛起接二连三的惊呼。 “原来这就是白虎灵赋。” “好逼真的白虎兽影,不愧是路玄官!当今大兖,除了白虎大将卫青山,就只有路玄官的白虎最厉害!” 缇春看着那只白虎兽影,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确实是非常直观和切实的,想到石阵那次卫长策召出的白虎兽影,二者一比,卫长策的确逊色了些。 原来这就是玄官和玄使的差距。 路屹安丢了佩剑,抓握着手指,身后的白虎兽影也跟着做着同样的动作,他挑衅地看着宋珩,讥笑道:“宋玄使,怎么,迟迟不召出你的灵赋,是怕它长的太难看,吓到在场之人吗?” 宋珩盯着他,不说话,良久,他缓缓开口:“她没有灵赋,雪玉自然也不会有动静,让她走。” 路屹安哼笑:“原来宋玄使是心疼夫人了,但倘若我偏要说,雪玉在她的手里一定会有动静呢?哪怕她,没有灵赋。” 宋珩淡漠道:“从古至今,未曾有过一人,她不会是特例。” 路屹安耐心告罄,周身玄力开始爆发:“不,她就是特例。” 路屹安再度冲上来,这次身后还跟着白虎兽影,宋珩再以敏捷的身手躲避就显得有几分吃力了,几招过后,宋珩的衣服上已有了虎爪的抓痕,但他始终没有召出自己的灵赋,还以素身死拼着。 “宋玄使为何不召出自己的灵赋啊?” “不知道啊,都已经这个地步了,再不召出,恐怕有生命危险吧?” “可能真是因为自己的灵赋太丑了吧!我听说,宋玄使的灵赋是玄武,可他的玄武长的一点都不像玄武不说,还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像只壁虎……所以就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灵赋召出来吧。” “啊……居然是这样的,那也难怪他不愿意了,换谁谁愿意呀。” 缇春听着,心下焦急万分,不管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像不像壁虎,保命要紧啊! 就在缇春打算出声劝告宋珩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又潜藏着怒火的男音如雷电般劈下:“你们都在干什么!” 来人是卫青山,他见路屹安和宋珩缠斗在一起,当即一道白光斩来,将两人分开。 “一个玄官,一个玄使,在择选当日大打出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 路屹安收了灵赋,他恶狠狠地盯着宋珩,大抵因着刚刚始终没有逼出宋珩的灵赋而恼火。 宋珩亦收了气息,他微微擦过嘴角的血,冷然地回望着路屹安的目光。 卫青山看看两人,又看了眼走到宋珩身边的缇春,开口询问:“怎么回事,为何动手?” 路屹安仍有不忿,但这会儿他也知道要收起所有的情绪,故他走到卫青山身边,好言好语道:“卫先生有所不知,学生怀疑缇春县主拥有灵赋以外的异能,所以想让缇春县主试一试雪玉,谁知学生还未等让缇春县主一试,宋玄使便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加以阻挠,这才交起了手。” “雪玉?”卫青山神色一敛,回头看向宋珩和缇春:“是这样吗?” 宋珩道:“回先生的话,缇春县主已由玄木石检验过,没有灵赋,自不必再用雪玉检验,路玄官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再验一次,县主她心里不舒服。” 而今大兖仍然十分尊崇捉妖师,大部分的人尤其是年龄偏小一些的少男少女仍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灵赋,所以卫青山自然能够明白缇春的心情。 “玄木石验过,雪玉便无需再验了,路玄官,让缇春县主离开吧。” “不可!”路屹安略显激动地拦在正欲离开的卫青山面前,“卫先生有所不知,那日在捉豺狼妖和虎妖的时候,学生曾见过石阵下有一片厚厚的齑粉,那齑粉来源于石阵里的巨石,据学生所知,宋玄使尚未有如此神力,而彼时卫玄使也在昏迷之中,思来想去,唯有缇春县主才最有可能是那个将巨石化为齑粉的人。” 卫青山动作一顿,“齑粉?” “是。” 卫青山扭头看向宋珩:“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珩面不改色道:“是学生所为。” 卫青山眼前一亮,“哦?你竟有如此进步?” 路屹安脸色一变,他看着宋珩运出玄力,将刚刚他控来的白虎石像控在手中,倏地,他一用力,那石像变轻轻松松地震裂,随即化作齑粉,落在地上,扬起半人高的白尘。 人群中泛出惊呼,路屹安一下便黑了脸,他仿佛更愿相信那齑粉是缇春做的,也不愿意相信这竟然宋珩震裂的。 卫青山惊喜地看着宋珩,大喊一声“好”!“这段时间你进步很大,回头我会跟圣上禀明,请他好好嘉奖嘉奖你。” 宋珩神色淡淡,不咸不淡地应了。 卫青山轻叹一声:“行了,现在你也看见了,将巨石震成齑粉的是宋玄使,不是缇春县主,那这雪玉就没有再验的必要了,散去吧!” “这——”路屹安有苦说不出,就在这时,缇春清脆又利落地道一句:“且慢!” 卫青山又一次停住了脚,“缇春县主又有何事?” 缇春看着路屹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事儿还没完呢,路玄官得给我和宋玄使,道歉!” 第七十四章 冲动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路屹安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缇春。 “你说什么?” 缇春不疾不徐道:“我说,路玄官得道歉。” 路屹安又怒又笑,神色透出几分狠戾,“缇春县主,我没听错吧,我为了书院的招生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对大兖有用的人,是我对书院、对折柳司尽职尽责,更是我对圣上的忠心,我缘何要向你和他道歉?” “你为了书院,就可以枉顾他人性命?”缇春字字珠玑,“卫先生,您刚头没有看见,这位路玄官仅仅因为那齑粉怀疑我,就趁我转身之际以白虎石像攻之,倘若宋玄使没有及时赶来,那么您现在看见的就是我的模样,就是尸体一具!这也是路玄官所谓的,为了书院,为了折柳司,为了圣上吗!” “你!”路屹安欲上前,教他的护卫拦了下来。 宋珩适时地把缇春护在身后,缇春有了他的庇佑,反而更有底气了似的道:“卫先生,我说的是真是假,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您大可以问问他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刚头又是不是路玄官先动的手。” 卫青山哪里用问,路屹安是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缇春说的那些事是他能干的出来的,只不过以往这些事没人提就都算了,但如今缇春将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来,就没办法那么草率的收尾了。 卫青山假模假样地咳了下,他看向路屹安,示意他这么多人看着呢,到时候如果他们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传出去,对他和整个荣国公府的名声都不好,“路玄官,你怎么说?” 路屹安自是气炸肺了,但此刻这种情形,他是把牙齿打碎了,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路屹安在身旁护卫的百般安抚下,吞着气血翻涌的怒火道:“缇春县主,对不住。” 缇春尤不解恨:“还有呢。” 路屹安差点把鼻子气歪,这么多年,他就没向宋珩低过头:“宋玄使,刚头一时情急,还望见谅。” 虽说这话他说的咬牙切齿的,但缇春听着总算舒坦了几分,“既如此,路玄官的歉意我们便收下了。” 这场闹剧总算结束,卫青山一个头两个大,匆忙离开了此地,而他走后,路屹安微微低下的头再度扬起,他看着缇春和宋珩,笑意有些瘆人,就这么无声地盯了他二人片瞬后,方缓缓离开。 随着路屹安的离去,周围的玄卫也渐渐散开,还未参与检验的人重新回复秩序,缇春则跟着宋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公子!” “姑娘!” 玄卫散去后,迟鹰和阿覃才得以上前,两人各自看着自家主子,眼底满是担忧。 “怎么样,路玄官后来没再难为你吧?” 阿覃心急如焚,缇春笑道:“没有,就是瞪了我几眼,给他瞪吧,我又没少块肉。” “那灵赋的事?” “解决了,我们可以离京咯!”缇春悄咪咪地说道。 阿覃这会儿才算终于放下了心,她笑容灿烂道:“太好了!” “笑笑笑,你们倒是轻松了,给我们公子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 阿覃不满道:“喂,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姑娘也是在为你们公子出气,你怎么非但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呢!” “要出气也不是这种方式!”迟鹰满是幽怨道,“我们公子平时面对那路屹安本就是能避则避,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你们姑娘,他才不会冲上去,原本平日里路屹安就喜欢找我们的茬,这下好了,今后等着他五次三番地找我们公子的麻烦吧!” “哎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 “阿覃。” 缇春叫住她。 她看向宋珩,敛去了眼尾的笑意:“抱歉宋大人,刚刚一时冲动,没有想过这些会给你带来的后果。” “无妨。”宋珩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他的那些手段无非就是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珩习以为常的神态让缇春生出几分好奇来,她跟在他的后面,忽然好想知道他和路屹安究竟因和这般不对付。 回到宋府后,阿覃第一时间去替缇春打听,而后便满载而归,“说是当年他二人同一时间进到折柳书院,因着宋大人的天赋比路玄官高一些,所以每每比试,宋大人都在路玄官的前头,因而路玄官一直怀恨在心。” “但是不知怎么,后来一段时间后,宋大人的修炼进度就好像停止了一样,反而是路玄官,在宋大人停滞不前的几年里玄力暴涨,一跃超过宋大人,成为了折柳书院第一人。” “再后来,宋大人就再也没有追上来。” 缇春听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宋珩曾是折柳书院天赋最好,玄力最高的人?” 阿覃眼底不敢相信但却认真地点点头:“是真的,据说宋大人五岁就验出了灵赋,然后进到折柳书院,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成绩,一直到他八岁那年,因不明原因玄力停滞,后又到十三岁时才恢复继续修炼的能力。” “八岁到十三岁,竟有五年的时间……” “说起这个,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阿覃放小音量,悄咪咪地说道,“听说当年,圣上有意杀死宋大人,是宋大人意外检验出灵赋,才救了他一命,后来那五年的停滞期里,所有人又要放弃他,是他忽然又恢复的能力,才又一次救下了他自己,然后自那不久,宋大人便从豫王府搬出来了,但实际上他还未到弱冠之年,虽不成体统,但圣上和豫王等人皆默许,文武百官对这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才有今天的局面。” 缇春听的眉头一紧:“你可有问到,那五年的停滞期是缘何?” 阿覃摇摇头说不知,“便是天师条蛮也未曾查到过原因,倒是坊间有些传闻,说……” “说什么?” “说那是宋大人的生母造的孽,她破坏豫王和豫王妃的天赐良缘,阴险又败坏,所以他的儿子才会受到上苍的如此惩罚。” “岂有此理!”缇春气不打一处来,“彼时宋珩还只是个孩童,他们焉能说出如此刺耳之言!” 阿覃同样愤慨:“这些只是这么多年后我们听见的只言片语,若是当年,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总之宋大人的童年很是不幸,好像长大后也没有好到哪去,想他人生短短十七载,竟如此坎坷与波澜,真教人唏嘘。” 缇春心下有些躁,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沿,一想到宋珩现在的处境,还有路屹安那小肚鸡肠又睚眦必报的性子,她都不敢想今日过后,路屹安又会想出多少法子来折磨宋珩,有那么一瞬间,缇春有些后悔了今日的举动。 缇春的思绪乱了,大脑有了一瞬的空白,就在这时,迟鹰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缇姑娘。” “何事?”缇春回神问道。 “折柳书院来人了,请你过去一趟。” 缇春的心倏地漏跳了一下,她不确定地又问一遍:“折柳书院?” 迟鹰催促道:“是。缇姑娘,请吧。” 第七十五章 神力 缇春未加犹豫,快步向正堂去。 书院来了许多人,以卫青山为首,身后还有许多玄卫,以及多日不见的空嘉慕。 缇春看见空嘉慕略有惊讶,心想大理寺怎的还来了人。 这般想着,身下便加快脚步,来到正堂:“卫先生。” 卫青山应声,他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里还多了几分审视,缇春暗道这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因而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卫青山也不同他们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书院有人举证,说你们在检验灵赋时有作弊的嫌疑,我们今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缇春闻言愣住,她看看宋珩,疑惑道:“作弊?我没有啊。” 卫青山看她一眼,转而看宋珩:“听说择选的前一日,有人偷拿了书院的玄木石,可是你所为?”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脸色一变,尤其迟鹰激动道:“卫先生,这绝不可能!我们公子他是最守规矩之人,玄木石此等神器,他万不会轻易触碰,更别提偷拿了!” 卫青山轻飘飘看他一眼,继而瞥了眼缇春,缇春面上故作镇定,实则那猛烈的心跳声早已出卖了她,那玄木石竟是宋珩偷拿的!他怎么一点都不跟她说? 卫青山也不追问,他此行的目的是缇春:“有没有偷拿,一验便知。” 玄卫奉上玄木石,卫青山看着缇春道:“这件事说来简单,倘若你现在检验没有灵赋,那么作弊一事便是子虚乌有,那偷拿玄木石一事我也当是空谈,但倘若你现在检验出灵赋,那这一桩桩一件件,书院和大理寺怕是要和你好好清算了。” 卫青山话音落地,缇春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只寄希望于她不要忽然出现灵赋,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缇春也不敢全然笃定。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握住了玄木石,微微用力,便有白色的光晕缓缓升起,片瞬后,光晕化作雾气散去,逐渐归于平息。 卫青山见状神色依旧,只是笑意里多了几分柔软:“看来缇春县主,确实与灵赋无缘啊。” 缇春的心突突着,面上泛白全是强撑:“有劳卫先生。” 卫青山点点头,然后玄卫又拿上一样东西:“缇春县主,这个也试一试吧。” 缇春看见那东西两眼一黑,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卫先生,这个不是说——” “我知道。”卫青山截断她的话,“无灵赋者无异能,但我又仔细想了想,难道就真的没有人没有灵赋,但是却有异能吗?若是只因为已流传多年的古话便错过对朝廷有用的人,那该多可惜?所以我就拿来给缇春县主试一试,不过县主放心,这雪玉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我已禀明圣上,今日以及之后的所有参与择选的人,都要检验两种神器,无一例外,所以缇春县主,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缇春已再想不出什么回绝的理由,她看着那块雪玉,犹豫再三,终是拿进了自己的手里。 那雪玉触感温润,看着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它在缇春的手中安静地躺着,过了许久,一缕缕雪白的光线从雪玉中散发出来,它们萦绕在缇春的手上,绕上缇春的手腕,最后一路向上,直奔缇春的眉心。 “这、这是?” “雪玉亮了!它竟亮了!” 卫青山瞳孔骤缩,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来这世上,竟真有无灵赋,却有异能之人。” 喃喃自语之后,他倏地想起路屹安的话,卫青山不动如山,一股悍然的无形的力量,却猛然像缇春推去! “姑娘!” 阿覃被困在力量之外,迟鹰亦慌了,他连忙问卫青山:“卫先生,这是何意?” 卫青山只字不言,他默默地加重手上的力量,宋珩察觉到后当即出手,却被卫青山以同样的方式困在了原地。 “卫先生!” “你莫慌,我就是想试试,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缇春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好像只是听见遥远的天际传来了一声厚重又浑浊的钟声,下一刻便被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让她不得不本能地抬起双臂阻挡。 卫青山已从一成力上到了三成力,没想到这姑娘竟还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忽然催生出更多好奇的心思来,他很想知道缇春究竟能扛下多大的力量。 卫青山慢慢地把力量提到四成,随着他的加压,屋外的天气也忽然变得糟糕了起来,呼啸而过的风仿佛要把房盖掀开似的,天色也一下子暗了下来。 “居然还能撑。”卫青山眼底的情绪已由好奇转变为惊喜。 缇春的额头渐渐地冒出冷汗,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也慢慢地凸显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青山,像只倔强的兔子:“卫先生,这就是你的全部力量了吗,不够劲儿啊。” 她这话在迟鹰等人眼中就是不要命了,在卫青山眼中却是半分挑衅的意思都没有,他心满意足地笑笑,快然道:“好,那我就给你加加劲儿。” 五成力,力量爆发的瞬间,缇春身后的那面墙瞬间爆破开来,而她自己也是后退三步,珠钗尽落,颇是狼狈。 阿覃看见这一幕魂都吓没了,她当即跪地向卫青山磕头道:“卫先生!卫将军!我们家姑娘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请您收手吧!” 卫青山充耳不闻,他兀自加重手上的力道,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逼近六成力。 与此同时,缇春心知她已经到达极限了,倘若再让卫青山加下去,她怕是要被当场炸成碎片。 凡事万物皆有弱点,缇春想着卫青山第一次袭来力量时的钟声,以及每一次加重都耳畔都传来的嗡鸣,缇春猜测眼前这个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屏障大抵是个钟,若是钟,那必有破解之法,缇春腾出一只手在钟壁上摸索着,倏地,她好像摸到了钟壁最薄之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手握成拳,凝聚浑身的力量全力一击。 砰! 钟碎而风止,跟着周围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这宁静来源于众人的瞠目结舌,阿覃更是呆呆地看了缇春好几眼才回过神爬过去:“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缇春跪在地上,摸了摸胸口,除了五脏六腑震的有些痛,她还真没哪里不舒服。 “没事。”缇春在阿覃的搀扶下站起,随后向卫青山投去幽怨的目光。 卫青山此刻哪管她怨不怨自己,他只知道折柳书院又要即将迎来一位奇才,“天赐神力,百年难遇。” 卫青山不禁感慨,而后大手一挥:“十日之后,来折柳书院报道!”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缇春看着他的背影,气愤过后终是红了眼眶,这上京,她是彻底离不了了。 第七十六章 过节 缇春一连颓了好几日,这几日她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藤椅上荡着,总之她神情恹恹,总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缇春本不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寻常,她必定打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只是这次不一样,她几次三番想要离京均以失败告终,多少有些挫败。 期间迟鹰来找过缇春一次,让阿覃给拦下了,迟鹰质问阿覃玄木石一事是不是缇春撺掇的,阿覃说缇春虽想要用却不知那是宋珩偷来的,迟鹰不信,欲找缇春亲自争论,让阿覃给轰出去了,跟着阿覃就向宋珩告了一状,迟鹰挨了训,就再也没来打扰过缇春。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宋珩忽然找上了门。这日缇春趴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披了个金丝小毯,她闭着眼,优哉游哉,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阿覃,便出声:“把那碟葡萄给我。” 宋珩动作一顿,顺手把那碟葡萄递到了缇春的跟前。 缇春嗅到葡萄的香气,也不睁眼,纤手摸索过去,摸到一颗葡萄便往嘴里丢。因着她半边脸都贴在藤椅上,所以葡萄进到口中后就自然的鼓起朝外的那半张, 她咕叽咕叽地嚼着,像只小仓鼠,随后嘟起嘴准备吐葡萄皮,然后再去摸索下一颗。 一口气吃了五六个,缇春吃够了,便向外摆摆手说:“我要酒。” 宋珩又从善如流地拿来酒。 只是这一次,缇春连手都不伸了,她把脑袋往前蹭一蹭,微微张口:“啊。” 宋珩看着她的唇,还有她唇上细微的水泽,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 “缇姑娘。” 缇春闻言,耳朵瞬间竖起来,然后她猛的睁开眼,待眼前模糊的景象恢复清晰后,炸毛似的从藤椅上爬起来。 “你你、你怎么来了?” 缇春看着他手里的那杯酒,连忙拿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宋珩,尴尬地笑了笑。 宋珩好像也有些无措,“书院送来了报道时要穿的衣裳,我来拿给你。” 缇春看了眼那寡淡的白色,伸手收了过来。 “你们在折柳书院,就穿这个?”缇春嫌弃地看着那衣裳,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工,她都没见过比这再差的。 宋珩解释说:“凡折柳书院弟子,均要统一着装,这是圣上的皇令。” 缇春虽心生不满,但也没有胆大到公然抗旨的地步,“那好吧,后日我便穿着它去书院报道。” 宋珩道:“还有一件事,报道的时间推迟了。” 缇春抬眸:“为何?” 宋珩道:“今年招生的情况很不乐观,人数只有去年的一小半,圣上不满,要求大兖上下开启第二次招生,同时还要彻查作弊一案。” 缇春听出其中关窍:“作弊一事竟是真的?” “十有八九,据卫先生说,他在择选现场探出了妖气。” 缇春眼睛一亮:“作弊竟与妖有关?” 宋珩摇摇头:“目前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但多半是真的,所以现在又要查案又要再度招生,报道便推迟了。” 这一消息于缇春而言说不上喜也说不上忧,毕竟报道再推迟她也是要去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那接下来,你就要帮着卫先生查作弊一案了?” 宋珩说不,“我另有案子要查。” “什么案子?” “那日谢玄官来找我,说起豺狼妖和虎妖入邪一事,圣上命我查清邪从何来,以及那献祭十三位新娘的古法又来源哪里。” 对哦,还有这件事,妖入邪可不是小事,是要尽快查出来,以绝后患。 “那你未来几日就都不在府中咯?” “嗯。” 缇春点点头,表示知晓。 本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没想到宋珩还杵在那,缇春便问他:“你还有别的事要嘱咐我的吗?” 宋珩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和谢玄官之前认识吗?” 这话问的没来由,缇春一头雾水:“没有啊,我和她好像都没说过话,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宋珩直言:“我偷拿玄木石一事,是她告诉的卫先生。” “?”缇春怨气陡升,后迅速回忆了从前的人生十五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珩道:“那日她来传话,试探过我,而后卫先生便知道了。” 缇春捏紧了拳头,眉头像把锁:“可恶,可恶可恶!我也没招惹过她吧,为何要针对我呢?”缇春说着,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日在你我的婚礼上,荣国公认出了我,该不会是我阿爹惹过荣国公府,又或者没做给过他们生意吧?” 宋珩闻言茫然地摇摇头,缇春亦自嘲地笑了下:“我们家的事我都不知道,怎的还问起你来了。” 缇春的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她对宋珩道:“总之我今后会小心的,多谢你的提醒。” 宋珩走后,缇春又躺回藤椅上,她的眼前浮现着谢雪瑶的脸,对着那张脸仔仔细细地在脑中回忆了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不应该没印象啊。” 阿覃这时候回来了,她问缇春嘀咕什么呢,缇春反问她:“你之前是不是说谢雪瑶长的你很眼熟?” 阿覃点头:“嗯,是很眼熟。” 缇春追问:“那你后来想起来没有,在哪见过?” 阿覃欲言又止道:“这个吧,还真没想起来,不过应该是在青州城见过的。” “青州城?” 缇春的反应有些大,阿覃立即上了心:“对,怎么了?” 缇春摸摸下巴,心想不会让她说中了吧!他们家真的得罪过荣国公府? “你快去,给我拿笔墨来,我有事要好好问一下阿爹!” . 翌日宋珩同迟鹰查妖邪一事去了,偌大个宋府只剩下缇春一人,缇春便开始了她的重造宋府计划。 阿覃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婢,心下隐隐担忧:“姑娘,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宋大人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缇春信誓旦旦道:“放心,这些我都跟他打过招呼了,他说都依我。” 饶是如此,阿覃看着那流水般的东西往府里搬,她都不敢想当宋珩和迟鹰晚上归来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当晚,宋珩和迟鹰归来,迟鹰看着那熟悉又不熟悉的牌匾还有院内焕然一新的陈设,当即不确定地发问:“双寿,我们走错了吧?” 双寿也蒙了,要不是看见熟悉的阿福,他真怀疑他走错了地方。 “阿福,这是?” 阿福对宋珩灿然一笑道:“这些都是夫人的手笔,宋大人,请吧。” 第七十七章 守株 “你回来了。” 缇春正准备回屋,刚巧就碰见查案归来的宋珩,她颇为骄傲地指着院中的新事物:“怎么样,看着不错吧。” 宋珩眼底多是意外,他慢慢走近她:“只一天时间,你就弄了这么多?” 缇春得意地说:“不止呢!我带你去瞧瞧!” 宋府不大,但胜在占地方正,且府上房间较少,所以就显得空旷,缇春一一介绍过去也没用多少时间,最后她站在宋府的东北角,指着几间房道:“唯一要大动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打算把它砸了去,挖一汪活水出来,我看过,小门外不远就是护城河的枝杈,引进来,蓄一汪小潭,刚刚好。” 一路下来宋珩的神情未变太多,迟鹰却已是惊掉下巴,“缇姑娘,你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造,不如新买一座府邸了。” 缇春道:“是这样说没错,但上京最新在售的府邸我白日都看过了,地段和格局都不错,但就是改造起来太麻烦,要比这里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我决定先改这里先住着,到时候等那边也修缮完了,我们就搬过去,这样可以吧?” 迟鹰一时有些跟不上缇春的思维:“你的意思是,新府邸你已经买完了?” “买完了买完了,就在朱雀街上,到时候领你们去看好了。” 迟鹰不吭声了,青州城首富,到底富到什么地步,连买一座朱雀街上的府邸也说的那样轻松?迟鹰忽又想起那日她千金求购药材的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会钱财这种东西在缇春眼中,真如粪土一般吧。 “怎么样,你同意吗?”缇春问宋珩。 宋珩哪会说不同意,“你喜欢就好。” 缇春跃跃欲试:“那你就等着看吧!” 缇春一连当了两日的监工,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到最后的兴致缺缺,“好无聊啊。” 阿覃笑她:“这才刚把屋子砸了开始挖土,这你就没有耐心了?” 缇春委屈地扁了扁嘴:“是啊,我没有耐心了。奇怪,以前看阿娘修缮这修缮那的,我明明很喜欢的呀。” 阿覃戳破她:“那是因为受累的都是夫人,姑娘你只要在一旁吃吃喝喝就好,现在不一样了,姑娘长大了,都要自己受累了。” 缇春仔细思考了下:“其实也不是受累,就是好无聊哦。”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眼前院,阿覃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姑娘,其实你是想和宋大人查案去吧?” 缇春愣了下,忽然回过味来:“好像是哦?我这几日总是好奇那妖邪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覃问她:“那你不害怕?” “害怕归害怕,但架不住好奇啊,而且……”缇春放低音量,“我听说这妖邪恐与胡族有关,你也知道,青州城近几年都不甚太平,我怕万一战事起,我们青州要第一个遭殃啊。” 青州城离胡部最近,阿覃闻言失色:“还有这事?那就是说,上京……有胡族的奸细了?” “嘘嘘嘘嘘。”缇春教阿覃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你小声点,小心教人听见!” 阿覃当即捂住嘴巴。 缇春悄声道:“反正这事是条天师告诉宋珩的,我猜多半差不了。” 默了默,缇春下定决心:“我现在就去找宋珩。” . 且说宋珩这边查案进度颇为受阻,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一经查证又断了,迟鹰便灰了心,躺尸一般瘫到了车壁上。 “公子,你说那妖入邪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啊?毕竟也不是没有妖怪因为修炼不当入邪入魔的时候,若是这样,我们便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吧。” 宋珩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不会,献祭新娘之法,绝非偶然。” 迟鹰欲哭无泪:“那为什么我们一点痕迹都查不到呢,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痕迹对吧?” 这是宋珩曾经说过的话,他点点头,没有接话,迟鹰却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妖邪背后之人,已经发现了我们?” 迟鹰倏地背后一凉,惊诧道:“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提前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 宋珩淡淡地“嗯”了声。 迟鹰作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可、可我们行事如此隐蔽,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珩缓缓地摇摇头,“不算隐蔽。” 他以一指撩开车帘,平静地说道:“此刻马车外的人、我们所到之处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妖邪背后之人的眼线。” “眼线……”迟鹰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看向车外的人流,倏地,他瞥见一抹熟悉的樱色身影。 “迟鹰!”缇春向他招招手,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你们公子呢?跟你在一起没有?” 迟鹰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缇……姑娘,你怎么来了?” 双寿停了马车,缇春顺势上了车去,她掀开车帘,果然看见了宋珩,“我就知道你在这!” 迟鹰下意识给缇春腾了个地方,缇春抓着宋珩伸出来的胳膊稳稳地坐下,直到此刻,迟鹰才确信眼前之人确是缇春。 迟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缇姑娘,你不在宋府挖土,怎的忽然出来了?” “挖土太无聊了,就想来找你们玩。”缇春笑嘻嘻地看着宋珩:“案子查的怎么样啦?” 宋珩刚要开口,迟鹰立刻抢话道:“不怎么样,折柳司办案,那都是朝廷机密,岂会轻易告诉你?” 缇春冲他撇撇嘴,转头看宋珩,宋珩温言道:“不算顺利,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公子!”迟鹰发出抗议。 缇春当他是空气,专注地看着宋珩的眼睛:“竟这么难查?莫非真如条,其背后与胡族有关?” 宋珩道:“尚未有相关证据。” 缇春闻言摸摸下巴,那还真是难办。 马车里短暂的寂静后,宋珩忽然想到一事:“或许,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缇春和迟鹰齐刷刷地问道:“去哪里?” 宋珩说:“金月酒楼。” 第七十八章 待兔 缇春今日还算幸运,竟在晌午的档口碰见了金月酒楼二层靠近大堂位置的席位。 “几位要点些什么?” “紧着今日的招牌上,一份要辣,一份不要,再来两壶好酒。” 金月酒楼的店小二听着这熟悉的点菜方式,加之缇春艳丽的身影还有那惹眼的珍珠耳饰,当即认出了她:“原来是缇春县主,县主大人,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 缇春笑的像朵花儿:“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县主大人口味独特,出手阔绰,小的便是想记不住都难!得,您在这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上菜去!” 金月酒楼的小二个个都是人精,每日来往酒楼的人的身份皆不可小觑,所以他们得把眼睛睁大咯,好好地一个一个地记清了,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于这些达官显贵。 迟鹰犹记初次与缇春用膳时缇春的口味,他实在忍不住问道:“青州城不该比上京饮食还要清淡些吗,怎的缇姑娘你……口味如此之……重?” 缇春认真想了下回答道:“可能因为……我是个例外?我们全家,包括我家的狗,都吃不了一点辣,但我却非常喜欢吃辣,而且越辣越好。” 迟鹰想起那些红艳艳的颜色,蹙眉道:“那你的胃,能受得了?” 缇春说:“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你们家公子,让我很是意外,你们修行之人不是常年饮素吗,怎的吃辣也这般厉害,上次我点的辣菜,你们家公子面不改色地都用了,一点被辣到的反应都没有。” 迟鹰的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偷看了眼宋珩,说道:“可能我们家公子和你一样,都是天生的吧。” 缇春勾勾唇角,信了,反正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解释。 不多时,小二将菜上齐了,临走前他特意指着一道鸡汤给缇春解释:“县主大人,这道素鲜鸡可是本店招牌中的招牌,前几回您不赶巧,都没赶上这道,这回小的让厨房给您挑了只最肥美的鸡现杀现炖,您尝尝,保准您一口下肚到了明日还在回味!” 缇春教小二夸张的说法逗笑:“这么神奇?” “自然!就我们这道素鲜鸡,那回头客是数不胜数!有不少人那是天天吃都不够的!”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金月酒楼有如此厉害的美食,他也跟着与有荣焉似的,“得,那小的就不打扰诸位贵人用膳了,有事您等再喊我。” “去吧去吧!”缇春像只兔子似的挥挥手,而后兴冲冲地想要试一试这素鲜鸡,“闻着好香哦,怪不得叫‘素鲜鸡’,原来是不加任何除鸡以外的食物,只用几味调料炖出来的。” 缇春嗅够了,便用汤匙先给宋珩盛一碗,然后再给迟鹰盛一碗,最后给自己盛了一碗。那鸡汤刚端上来时迟鹰便暗暗吞口水了,此刻汤碗到手,他便无需再忍,正待一饮而下—— “赵河澄在哪!出来!” 一道蛮横又粗鄙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随着那声质问,楼下又相继传来摔打桌椅的声音,用饭的客人当即惶恐散去,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 缇春喝汤的手亦是一顿,她稳稳地将汤放回去,伸头看了眼来人:“是折柳司的人。” 却听迟鹰咬牙切齿道:“周应淮。” 这明显带着敌意的口气引缇春生出几分好奇:“周应淮是谁?” 迟鹰冷哼道:“折柳司玄使,排位第三,上次公子命悬一线,就是他阻挠我,不许我找御医。” 迟鹰说的上次,应该就是那夜出逃,宋珩及时赶来救下她的那次,缇春记得那时迟鹰不仅找不来御医,好像还让人揍了一顿。 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缇春对此人也生出几分不喜来。 店小二见周应淮来势汹汹,甚至还吓到了在这用饭的客人,他急匆匆地上前去,陪着笑脸:“周玄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如此大动干戈?” 周应淮不屑地笑道:“折柳司办案,也是你等小人能够过问的?我只问你,有没有见过赵河澄。” “赵公子……”小二一时还真没想起来,“每日来往酒楼的客人众多,有些贵客并非由小的接待,小的可能就没什么印象,这样,小的现在就去给周玄使问,周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周应淮没那个耐心:“不必了,事态紧急,我的人会亲自去搜。” 众多玄卫鱼贯而入,店小二看着那一道道玄色的身影,心都凉了半截,“哎呀周大人,这这这、您这贸然带人闯入,会吓到我们酒楼的客人的呀!” 周应淮不以为意,眼神中还多了几分狠辣:“怎么,你们金月酒楼的客人,何时竟还比折柳司的案子更重要了?” 周应淮逼近半步,徐徐问道:“你知不知道折柳司现在在查什么案?择选作弊的大案!今年的择选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人数较往年非同寻常的少!圣上大怒,下令折柳司彻查!” 说及此,周应淮将头一转,看向众人:“正好,今日我也给你们传达一下圣上的旨意,即日起,作弊者凡主动自首,减刑,或再主动提供其背后之人的线索,圣上算你将功折罪,既往不咎,但倘若你作了弊,还始终保持隐瞒,圣上也绝不姑息,诛,九族。” 话音落地,人群中泛起骇然的声色,缇春与他们无异,脸色也变得微白:“诛九族,圣上的惩罚会不会太狠了些?” 迟鹰亦变得严肃:“是为了杀鸡儆猴吧,今年的招生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只希望那些作弊的人能够及时站出来,免于九族之罚。” 经玄卫这么一闹,没有人有心思再用膳下去,所有人看着周应淮和玄卫们查进查出,不会儿,周应淮便与缇春等人撞个正着。 “哟,宋玄使,在这金月酒楼可是不常见你啊。” 周应淮一见宋珩便出言不逊,迟鹰欲发作教宋珩制止下,周应淮便变本加厉:“这位就是宋大人新娶的夫人吧,缇春县主,久仰大名。” 缇春笑而不语,周应淮见他们都不说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当宋大人为何忽然出现在金月酒楼,原来是沾了缇春县主的光,我记得,缇春县主的父亲是青州城的首富,宋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宋珩快要按不住迟鹰了,但他忘了对面还坐着个缇春:“周大人,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一句话?” 周应淮反问:“什么话?”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诚地一字一顿道:“周大人,你生的真的好丑哦!” 第七十九章 故人 周应淮千算万算,没算到缇春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你说什么?”他倏地变了脸色,下意识反问。 缇春毫不畏惧,掰着手指,徐徐说道:“我说,周大人生的真不尽如人意呀!想想你们折柳司,从上到下,那可都是美人:条天师,鹤发童颜,丰神俊朗,路玄官、谢玄官,天人之姿,倾城国色,卫玄使,少年意气,面如冠玉,而我们家的宋玄使更是不必多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就连我们迟大人都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周大人,你在这折柳司待着,不觉得压力很大吗?” 缇春连珠带炮地说了一通,听的迟鹰那叫一个身心舒畅,不过她那句“就连”是什么意思,他生的本就不赖好吗! 周应淮听着缇春的话,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他的整张脸干脆黑成锅底。平心而论,他生的确实不如缇春刚头说的那几个人好看,但也绝不至于到“丑”的地步,周应淮从前被捧着供着嚣张跋扈惯了,今日挨了缇春这这么一说,那还能受得了,当即恼羞成怒道:“你敢说我丑?难道你生的就好看吗!” 缇春听他这话险些笑出声,她一手绕着头发,一面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周应淮气到发昏,对着缇春那张脸,他确实也没办法说出“不好看”三个字,但他就是气呀!他心堵!周应淮讥笑道:“缇春县主,有的时候长得好看是没有用的,比如你们家宋玄使,他就是长的像神仙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排位第十八的玄使!排位第十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倒数!他是玄使里的倒数第一!而我,排位第三,我的玄力足足甩他十五个位次!缇春县主,现在,你还觉得长的好是什么过人之处吗?” 缇春不假思索地回答:“觉得呀,长得好看就是过人之处,起码让人赏心悦目呀,不像你,只会吓到我。” 缇春无比傲娇地接话,纯纯为了给周应淮添堵:“至于你说的玄力,我不太懂,但我也清楚,你排位第三,那就意味着有排位第二、排位第一的人,再往上还有谢玄官和路玄官,再再往上呢,还有条天师……哦不,我还忘了,中间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大玄官,至于民间那些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一个一个数下来不知凡几,周大人不跟他们比,偏偏要跟一个你素日并不放在心上的宋玄使比,嗯……我看周大人在意的不是一个人的能力吧,周大人就是在意宋玄使吧?” 缇春字字珠玑,迟鹰边听边憋笑,暗地里还要偷偷地给她竖个大拇哥,精辟!简直是太精辟了!周应淮他就是在意他们家公子!他简直在意的不得了! 周应淮一张脸涨的黑里发红,他先前有所耳闻缇春口齿伶俐,但也没想到竟硬茬到这个份上,他想到今日还有要务在身,便暗暗记下这笔账,幸而就在此时有玄卫找到了赵河澄,周应淮顺势下台阶道:“我今日还有公事,不便与你等争论,等下次,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周应淮咬牙切齿地去了,缇春洋洋得意地摆摆手,唇边始终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这种货色,也能给你欺负了去?”周应淮下楼后,缇春直接问。 宋珩收回按住迟鹰的手,“只是让他说几句,无妨。” “怎的无妨?”缇春一针见血道,“你的那些坏名声,就是因着类似这样的种种传出才生成的,他们在背后那样议论你,你就不难受?” “不难受。”宋珩很是平静地说。他看缇春好像不信他的话似的,耐心地解释道:“真的不难受,许是听的多了,又或许是他们动动嘴皮子,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到我,所以,我并不在意。” 缇春似信非信的,但看宋珩的神态也不像说谎的模样,“可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他们会变本加厉。” 宋珩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微垂眼睫的瞬间,似有嘲讽掠过:“让他们说了,也就说了,但若要纠缠,总是很麻烦。” 宋珩的眉头极为罕见地轻蹙了一瞬,后又有些苦恼的、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对此,感到厌烦。” 不知为何,这一瞬,缇春觉得宋珩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或者说,另一个人不经意地从宋珩的身体里跑了出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缇春仍然感受到了一丝恐惧,是的,恐惧,那是一种人类身为动物对于危险来临时天然的产生的本能。 缇春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呆住,又仿佛是被某种情绪困住,以至楼下传来激烈的喊叫声时,她下意识地挣脱情绪向下望去,只是这一望不要紧,她倏地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情绪中。 “洵……”缇春不由自主地抓住栏杆,极其紧张又认真地盯着楼下正被玄卫绑走的人。 迟鹰看见她异常的反应,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寻?寻什么?” 缇春听不见迟鹰说的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玄卫的手中大幅度地挣扎着,他大喊:“我没有作弊!你们搞错了!我没有作弊!!” 周应淮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腿上,他心里窜着火,更是下了狠力:“你有没有作弊你自己说的不算!等回了折柳司,慢慢地跟路玄官说去吧!” 那个男人痛喊一声,被拖走时嘴里还不甘心地念念有词:“我真的没有作弊!我没有!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 周应淮押着那个男人和一众玄卫浩浩荡荡地走了,缇春直到看见周应淮,紧迫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原来那人不是洵野,而是周应淮口中的赵河澄,没想到他二人的侧脸竟如此相像,竟教缇春一瞬恍惚。 “缇姑娘?缇姑娘!”迟鹰唤她好几声,“缇姑娘,你看什么呢?” 缇春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哦,我在看那个赵河澄,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人,故人。” 迟鹰将信将疑:“是吗?” 缇春心虚地看了眼宋珩,然后继续低头看了眼楼下,倏地,她发现了一个很是眼熟的东西:“咦?赵河澄……是不是掉东西了?” 迟鹰一头雾水地看去:“掉什么了?” 缇春给他指道:“一个……黑珍珠?” 第八十章 情郎 “我记得赵河澄头上没有簪发饰唉,莫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迟鹰下楼把那颗黑珍珠捡上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那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黑珍珠,可缇春瞧着,总觉得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呢?” 迟鹰接话道:“你的那位故人?” 缇春一噎,漂亮的眼睛白他一眼:“当然不是,好像就是最近,在哪见过。” 缇春迅速地在脑中回忆了下,倏地灵光一闪:“哦!我想起来了,在折柳书院,择选那日!我在一个姑娘的身上看见过这颗黑珍珠,一模一样!” 迟鹰面露疑惑:“一个姑娘?” 缇春点头,说:“那个姑娘我记忆还蛮深刻的,因为当时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的有些让人疑惑,那时验她的玄卫还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怕成这样’?而且当时……她的那颗黑珍珠还掉下来,被我捡还给她过。” 迟鹰闻言很是不解,他将黑珍珠捏在指尖转动了下,“害怕?她害怕什么呢?莫非这颗黑珍珠有什么蹊跷?” 同样的黑珍珠,同时出现在曾经参与过择选的适龄的少年少女的身上,这让人不禁怀疑,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就在两人面露难色之际,宋珩忽然把那颗黑珍珠拿了过去,他将它放下鼻下嗅了嗅,而后淡定开口:“此上,有妖邪残留的痕迹。” “妖!”缇春和迟鹰齐齐震惊,而后又十分同步地捂住嘴巴。“妖邪的痕迹?你确定?”缇春不敢相信地问。 宋珩将那颗黑珍珠放到缇春的手里,“你的嗅觉也不错,闻闻看。” 缇春半信半疑地将它放到鼻尖下,猛的嗅了好几下,才闻到了一丝丝只有一瞬间的妖的味道。 “还真是。”她惊恐地看着宋珩,折柳司作弊一案,竟与妖邪有关! “我也闻闻我也闻闻!”迟鹰兴致勃勃地从缇春手里夺过黑珍珠,放在鼻下猛嗅又猛嗅,却始终闻不出什么味道,“没有妖气啊,你们都是怎么闻见的?” 他们家公子能闻见他毫不意外,但缇春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也是她的异能之一吗? 迟鹰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缇春对此毫不知情,因着黑珍珠一事,他们没有在金月酒楼继续逗留下去,而是用过膳后火速回了宋府。 “黑珍珠?那可是稀罕物!”阿覃听闻缇春的话后如是说。 缇春躺在藤椅上,脸上映着从层层枝杈上投下来的斑驳的光,“是呀,所以才蹊跷,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姑娘身上的黑珍珠是假的,赵河澄的那个多半也是假的,听说赵河澄的父亲是当朝御史中丞,按理说不应该佩戴假的珍珠才对,那多掉价呀!而那个姑娘呢,虽说胆子实在是小了些,但穿着打扮上也绝非普通人家,怎么就戴了个假的珍珠在身上呢。” “好像是不太对劲。”阿覃头脑风暴了下,“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就是喜欢黑珍珠呀,弄不来真的,就弄个假的来戴戴。” “绝不可能。”缇春斩钉截铁道,“黑珍珠再稀罕,他们这等人又不是真的买不起,再者,怎会那么巧,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身上同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珍珠?难不成他们是一对?” 阿覃思绪乱了,她想不明白,便不再强迫自己去深想,继而转了话题:“那宋大人说的守株待兔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抓到兔子了吗?” “宋珩说,他在石阵的时候,发现了很短的一截并不属于那里的树木的枝杈,后来他回到府中才知道,那是桂树的枝杈。” “桂树?桂花树?”阿覃想起金月酒楼中间那一颗闻名天下的金银桂,恍然大悟:“所以宋大人怀疑,妖邪背后之人,或许经常出入金月酒楼?” “那如果仅凭这一点,还是很难抓到这个人的吧?”阿覃又话锋一转。 缇春颇是怅然道:“是啊,这不是线索都断了之后的下下策吗,现在好了,有了黑珍珠,妖邪一事就又能继续查下去了,但愿这次线索不要再断才好。” . 另一边,迟鹰办事归来,他手上拿着一张单子,单子上是上京所有在售黑珍珠的店铺的名字。 “黑珍珠虽稀有,但上京在售的店铺也不少,大大小小算起来竟有十七家,我们若一家一家查起来,还真需要些时候。” 宋珩将那单子拿在手里,从头至尾掠过一遍,那十七家店铺的名字便牢牢地记在了他的脑中。 “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万不能掉以轻心,你派人到这十七家附近盯着,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是。”迟鹰领了命,没有立即走,反而欲言又止地看着宋珩。 宋珩回望他,直言问道:“还有事?” 迟鹰像是没想好怎么说似的,他涨着一张脸,憋了半天,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公子,我要是说了,你可别生气……是……关于缇姑娘的。” 宋珩闻言道:“关于她?关于她什么?” 迟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嗐!就是我们调查妖邪这事吗!她那么好奇,我就有点怀疑她的身份,还有之前她那么想要嫁给你,嫁进宋府后又对你嘘寒问暖的,我总觉得她别有企图……所以,所以我就私下调查了她一下……” 迟鹰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宋珩会不会生气,但他也是为了宋珩的安全着想,左不过他如今做都做了,不若就趁此机会,跟宋珩说个明白! “公子可还记得你与缇姑娘成婚那夜,缇姑娘曾向圣上表明,她有婚约在身?我刚头私下去查,你猜怎么着,那竟不是空话!她真的与一个男人有了婚约!不过那婚约,是他们私自定下的!但也说是海誓山盟,在天地面前磕头高拜,签字画押了的!” “据说,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缇姑娘的先生!是教了缇姑娘整整十年的先生!名唤‘洵野’!” “这洵野就住在青州城鸢安山的一个小村庄里,那座山上还有缇家的一个庄子,两人也因此结识。而这次缇春不明原由的忽然从青州城跑来上京,正是因为那洵野不知为何惹恼了她,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公子,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缇春竟是有情郎之人!没准两人早已暗通款曲,就公子你还被蒙在鼓里!要我说,公子还是尽早把她赶出宋府吧!她不是想离京吗?我们就成全她!到时候上京的百姓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总比到时候他们发现公子你被扣了绿帽子、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强!” 迟鹰越说越激动,他简直不敢想万一有一天上京的百姓得知了“洵野”这么一号人物,那整个上京会沸腾成什么样!他们家公子势必会教那些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这么想着,迟鹰决定亲自去找缇春,“公子若不方便说,我去!总之我与她也不对付,那就继续以‘不对付’收场吧!” 说完,迟鹰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宋府的后院而去。 第八十一章 洵野 迟鹰到底没有找成缇春,原是他没走两步就被宋珩叫住,迟鹰虽不解也不情愿,但宋珩下令,他不敢不听,宋珩教他忘记今日所说之事,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迟鹰纵有万般不甘,终是应了。 “那我继续调查黑珍珠一事了。”迟鹰抬脚欲走,忽又想起一件事:“那赵河澄的这颗黑珍珠该怎么办?估计这个时候,路屹安也在找这个东西。” 说来说去都是孽缘,本来两人调查着两桩完全不相干的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联系到一起去了,迟鹰看着那颗黑珍珠,宛如烫手的山芋,宋珩将那颗珍珠拿过,细细端详了几息。 “先放在我这好了。”他平静如水地说。 迟鹰没有发现宋珩寂静的眼底透着股别样的情绪,他点点头,随后就去做宋珩吩咐的事了,他走后不久,宋珩又端详了好久那颗黑珍珠,倏地,他微微用力,那珍珠登时化作齑粉,教风吹散,再无半分痕迹。 宋珩眼睛眨也不眨地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直到把指尖擦得干干净净,动作放缓之际,他又想起白日在金月酒楼时,缇春异于寻常、极为紧张的表现,还有那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的一声“洵”字。 洵野。教书先生。 十年。海誓山盟。 婚约。私定终身。 擦拭的动作倏地停住,宋珩微怔一瞬,将那脏了的手帕往旁处一扔,随后抬脚向书房,再没有出来。 当晚,缇春罕见地做了梦,梦里,她见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洵野。 仲春的午后又闷又热,饶是鸢安山上,热浪也是一波接着一波。缇春瞒着缇父和缇母,带着阿覃悄悄地从庄子里偷跑出来,只因鸢安山上有一汪清澈的小潭,潭水里游着成年人巴掌长的小鱼儿,缇春惦记那小鱼儿许久了,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大显身手。 “姑娘,你可千万要小心一点,夫人说这小潭里的水可不浅,万一掉进去可是要有生命危险的!” 阿覃打小就像个老妈子,缇春连忙冲她做鬼脸:“快呸呸呸呸呸!我才不会掉下去呢!你说我点好话!” 阿覃也就比缇春大两岁,这个时候她还没长开,个子看上去比缇春还矮半个头,她看着缇春站在岸边边沿处,一颗心属实七上八下,“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这个姿势实在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缇春只顾着水里的鱼儿,目不转睛,耳朵也没听清阿覃在说什么:“哎呀你不要说话了!影响我抓鱼啦!” 阿覃见她小半个身体都探进小潭里了,当即心下一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缇春身后,正打算把住缇春的腿,不想缇春忽然反应过来,她以为她背后站了什么人,当即大叫一声,随后便扑通一声掉进了小潭里! “姑娘!”阿覃大惊失色,当即哭出了声,“姑娘!来人呐!救命啊!快来人啊!!” 阿覃不会凫水,跳下去非但救不了缇春,反倒是死路一条,她大声嚎了两嗓子,见缇春在水里渐渐浮起,忽然想到缇春是会凫水的,阿覃忍住哭意,大喊道:“姑娘你等着我,我这就想办法把你拉上来!” 鸢安山上大多是绿草地,草儿色鲜而肥硕,偶有微风来袭,宛如海浪一般,这样的地方,想要找到藤条,又或者树枝一样的东西可就难了。 阿覃心急如焚地环顾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棵歪脖子树,她用尽全力地跑过去,身手敏捷地爬到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 树枝到手后,她没有多想,奔着小潭便跑了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小潭的岸边猛的闪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巨大的水花扬起之后,那抹身影向缇春凫去。 阿覃彻底慌了,那看着是个成年男人,模样还没有看清,他要是想把缇春带走,光凭她一个小孩子是根本制止不了的。 “喂!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们家姑娘!” 阿覃跑到岸边怒喊,那白衣男子也不知听没听见,他抓住缇春后,一点一点地凫向岸边,没过多久,便将缇春弄上了岸。 阿覃急冲冲地跑过来,泪痕挂了满脸,她看着白衣男子怀中的缇春,泣不成声:“姑娘、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哪知不知缇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只一味直勾勾地盯着白衣男子的脸看,连呛水和身体不自控地颤抖都短暂忘却。 “你还好吗?”白衣男子出声问询,那声音仿佛春日的暖风似的,一下子就给缇春身上吹去了大半的寒意。 缇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下意识点点头,而后才发觉鼻腔口腔里的不适,放声咳嗽了起来。 “你……是鸢安村里的人?我好像没见过你。”缇春看着他的脸问。 白衣男子说:“是,不过我也没见过你,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你家里人呢?” 缇春回话的特别乖:“我是铃兰庄子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白衣男子想了下庄子的名字,忽然展颜开来:“原来你是缇家的人。” 他居然知道缇家,那他一定知道缇春我咯? 缇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白衣男子见她没事了,慢慢地松开了怀抱,而后站起来:“你没事了的话,就赶紧回庄子吧,潭水凉,当心得了风寒。” 说着,白衣男子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搭在了缇春的身上,缇春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隐约中似乎嗅到了兰香。 白衣男子走了,他的身形很瘦,跨步在漫山遍野绿草的小山坡上,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缇春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她的眼睛直直地追踪着白衣男子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姑娘?姑娘快别看了,该回去了!” “等、等一下。”缇春清了清鼻腔,头也不回地去抓阿覃的手,“你刚刚看见了吗?那个人的脸。” 阿覃哪顾得上看别人,她只顾着看缇春了。 “好好看哦,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那人生的剑眉星目,发如流水,整个人像从画儿中走出来的似的,漂亮的不真实。 缇春还在发呆,阿覃怕她再待下去真的会生病,便强行把她架起来往回走。 “你说他应该是鸢安村的人吧,虽然以前我没见过,但肯定错不了!哎阿覃,等待会儿回了铃兰庄子,你可得去帮我问问,他是不是鸢安村的人,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家住哪里?” “好好好。”阿覃一连应了,“不过姑娘,我劝你在想着那个白衣男子之前,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老爷夫人解释吧,你这落了一通水,可免不了一场说了。” “阿爹阿娘才舍不得说我呢,不怕不怕。哎阿覃,我跟你说啊,刚刚……” 第八十二章 跟踪 “姑娘,姑娘快醒醒,宋大人已经叫人备马车了,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缇春似乎听见了阿覃的声音,她睡得迷糊,眼珠一直在转个不停,“洵……洵……” 阿覃贴近她:“什么?你说什么?” 缇春又娇又怨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被子下:“洵野……王八蛋……” 那委屈的埋怨潜藏了一丝哭意,阿覃听了既无奈又心疼,既然人家都拒绝了你,你怎么还想着人家呢? “好姑娘,趁早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惦念这么久。” 缇春又嘟囔什么阿覃已听不清了,她看看时间,不能让缇春再睡下去,于是她强行将缇春拉起,拔高了音调道:“姑娘!起床啦!!” 缇春将醒未醒间坐起来,掀开眼睛的那一瞬,眸色里还是混沌一片,显然还未分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实里。 “嗯?几时了?” 阿覃道:“已然辰时啦!” 缇春猛的一激灵,连忙下床换衣裳,“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早点唤醒我?” 阿覃有苦说不出,唤你你也要醒才是呀! “随便挽个发髻就好,宋珩还没走呢吧?” 缇春端坐在梳妆台前,阿覃迅速给她梳了个双螺髻,“没走呢,我让阿福去跟宋大人讲了,让他稍等你一会儿。” 缇春这才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 昨夜不知怎的梦见洵野了,许是白日里见到的赵河澄的侧颜太像他,所以晚上就梦见了。 那次小潭初见,洵野的模样便深深地烙印在了缇春的脑海里,随后她经由阿覃得知,洵野是鸢安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说是先生,其实也就是多识了几个字,多读了几本书,毕竟那一年他也不才不过十五岁,闲暇时间充足,便带着村里的孩子读书。 十五岁……缇春那一年是六岁,算算时间,竟有十年过去了,她竟这么跟在他屁股后面了十年。 “姑娘,好了。” 缇春收回思绪,脸上重新挂上明媚的笑容,“好啦,我找宋珩去啦!你记得帮我看好后院,这样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小潭边上喂鱼赏花啦!” 阿覃笑她还像个小孩子:“知道啦知道啦!” 宋珩果然在门口等,缇春蹦蹦跳跳上了马车,快乐地同他和迟鹰问早安。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缇春话音落地,没人理她,她好奇地看着他二人,眼底流露出不解。 迟鹰半是嫌弃半是戒备地道:“你今日还要跟我们一起啊?” “当然了!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再说昨日那颗黑珍珠还是我发现的呢!我为什么不能去?” 缇春说的好有道理,迟鹰根本无法反驳,缇春见他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宋珩,语意多了七分的委屈:“连你也不让我去?” 宋珩回望她,眼神虽像从前那般平静,但缇春总觉得今日的他多了几分疏离,好像初见时的那般,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迟鹰暗中为宋珩的态度叫好,对,没错,就是这样,拒绝她,狠狠拒绝她,再把她赶下车,最好再赶回青州城,这样就都万事大吉了! 于是在迟鹰万般殷切的期待中,宋珩缓缓开口:“没有。” 迟鹰:“……” 宋珩的态度仿佛一瞬软和下来,缇春便更大了胆子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为什么我刚刚一上来跟你问早安你不理我?” 宋珩彻底没了脾气:“对不起。” 他道歉的这么直接,缇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接话,气氛有些古怪,两个当事人没怎么感受到,迟鹰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跟他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缇春抿了抿嘴巴,问他:“那为什么?” 宋珩有些语结,想了想才道:“今日我们要去跟踪一个人,人多会不方便。” “跟踪一个人?”缇春瞬间了然,“是要去跟踪我说的那个姑娘吗?你们查到她是谁了?” “白虎大将麾下,满正阳满将军之女,满绾一。” 迟鹰道出那个姑娘的身份,缇春却是一惊,“她竟是将军之女?” 宋珩说:“嗯。” 缇春大为吃惊,堂堂将军之女,怎会胆小到那个地步?难不成就因为她做了亏心事? “现在知道为何不带你了吧?缇姑娘,尽早下车去吧,我们因着等你已经浪费许多时间了,再拖下去,怕是赶不上追上满绾一的马车了。” 缇春幽怨的眼神瞪他一眼,十分傲娇地说道:“你不说话,我倒是忘了。既然此行人多,那就去掉一个好了。”她扭头看宋珩,“就迟鹰吧,他人高马大的,最容易暴露了。” “?”迟鹰惊呆了,他看看缇春,又看看宋珩,激动道:“要去掉也是去掉你,怎的去掉我?我的身手可比你敏捷多了,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我还能替公子挡一挡,你去?你去能干什么?你一点玄力没有,武功也不会,你才最容易暴露了好吧?” “就你那点玄力,得了吧!和我这个没有的也没什么两样吗!再者,我和宋大人明面上可是夫妻,夫妻出门逛逛,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被说什么,倒是你,你跟着宋大人,那才最最容易暴露了!” 缇春说着,手还往宋珩的手腕上一揽,迟鹰看着他二人交叉在一起的手,还有那已经贴上的两件材质截然不同、颜色也对比鲜明的两段衣裳,“你”了半出来说:“你快放开我们家公子!” 缇春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她“就不”。 迟鹰越发激动,手指颤抖着:“你你你、你和公子明明不是夫妻!你明明——” “迟鹰!”宋珩忽然开口,言行厉色,眸底带了警告:“下去吧。” 迟鹰冤屈至极:“公子!!” “去盯着那十七家珍珠商铺,检查一下其中哪些商铺是有售卖伪造的黑珍珠的,晚些时候我会去看。” 迟鹰百般不愿,但宋珩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左右得了,他也不会真的去忤逆宋珩的命令,片刻后,迟鹰下了马车,缇春探出车窗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马车慢慢地离开小巷,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第八十三章 山阶 满绾一今日会去万国寺,宋珩原本的计划就是去万国寺堵她。 “这个时间,她是去万国寺祈福?”万国寺是皇寺,也是上京最大的寺庙,每年圣上皇后、或者天师需要祈福和做法事的时候,大多都选在万国寺,所以它也很受平民百姓的青睐。 “不,她今日约见了一个人。” 缇春问:“谁?” “赵河澄的小厮,田七。” 缇春十分意外:“他二人竟还真有关系?” 宋珩应声道:“他二人私下往来甚久,想必黑珍珠一事也是由他们的其中一人,介绍给另一人的,现下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线索,追本溯源,就能找到妖邪的源头。” “哦,难怪呢,昨日赵河澄刚被折柳司带走,今日满绾一就和赵河澄的小厮约了见面,那……看昨日赵河澄的态度,莫不是这黑珍珠是满绾一介绍给赵河澄的吧?可我看她的胆子那么小,属实不像啊。” “一个人是不是嫌犯,从来与他的外在无关。” “话是这么说……嗐,我们在这猜个什么劲儿,待会儿不就都知道了?” 万国寺离皇城不远,缇春坐着马车约摸坐了一个时辰,车就到了万国寺的山脚下。 “万国寺,竟是在半山腰上。”缇春遮着阳光向山上瞧去,心里估算着这台阶少说几百阶。 从山脚到万国寺,是一面堪堪能望到尽头的山阶,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上山的路,便是圣上来了,也要亲自地、一步一步地爬到万国寺,是以缇春颇为头痛地看了眼上面,最后无奈认命:“那就爬吧。” 双寿将马车牵走了,缇春与宋珩便踏上爬山阶之路,起初缇春还斗志昂扬,没过多久,她的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究竟有多少阶?” 她的气息有些喘,宋珩却像没事人似的:“九百九十九阶。” “不可能。”缇春否定他,“我刚都爬了好五百阶了,这才三分之一。” 宋珩不与她争论,“我背你?” 缇春倔强地说不用,当初在石阵她跑成兔子都没觉得有什么,区区一千山阶,她还爬不成了? 就这么拼着股劲儿,缇春还真一口气爬了上去,看见万国寺大门的那一刹那,缇春差点都要哭了出来。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缇春不甘心,宋珩平静地像刚头走了一千步平地,只有她,累的像条狗。 宋珩也很无辜,这点台阶于他而言,和没走没什么区别,他看着少女急促的呼吸,还有鼻尖晶莹的汗珠,提议道:“我们休息一下吧。” 缇春掐着腰,喘气的同时观望着万国寺周围的风景,“夏时若来,此地的景致当很不错。” 宋珩从未仔细看过万国寺的周围,闻言,他顺着缇春的视线看了一圈道:“或许是吧。” 缇春看够了,转身便向下望,九百九十九的山阶,高度不容小觑,若非日头出来,半山腰的雾气萦绕,山脚下的景色她别想看见半分。 “咦,那是什么?”缇春指着一处道。 宋珩看过去,然后脸色一僵:“那个……” 缇春眯起眼,待看清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珩:“原来有专门抬人上山的轿夫,你怎么不早说!” 宋珩面露尴尬,他是真的许久未来过万国寺了,全然抛忘在脑后了。 缇春看他的脸色,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行吧行吧,这回姑且原谅你,等待会儿下山,你得雇一顶轿子给我送下山去,我可不想再走台阶了。” 宋珩立马说好。 两人往万国寺的大门去,缇春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象震撼住了。大门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佛眸低垂,似俯瞰众生,而他的周围,以圆弧排列延展至大门处的,则是一排比寻常房屋高出两倍的佛堂,每一间佛堂里都供奉着一座金身佛像,佛像模样不一,一一看去,庄严肃穆,无比震撼人心。 “你们这的寺庙,居然是这样的。”缇春仰着头,久久凝望,随后她放平视线,缓缓看向四周,她发现这里的人比她想的要多的多的多,他们大多严格遵守着圣上的话,穿素饮素,是以来到此地的男男女女泾渭分明,男的就穿玄,女的就穿白,这两道对比鲜明的颜色如流水般在寺庙内来回流窜,那视觉效果非同一般。 幸好,幸好她早上走得急,没怎么挑衣裳,随便套了一件就出来了,而她套的这件还刚好是白色滚一点点金边儿的,不然就她平时的穿衣风格,不等满绾一发现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率先朝她投来。 “这个时辰,满绾一来了吗?” 宋珩看看时间道:“应该来了。” 缇春看着那一排排宛如复刻的佛堂,一时有些眼花缭乱:“那我们应该去哪找她?” 宋珩说:“求签的地方。” “求签?”缇春巡视一圈,并未发现。 宋珩对她道:“就在前面,我带你去。” 求签处在大佛脚下左手边第二个佛堂前,也难怪刚头缇春一搭眼没有看见,原是这里聚集了许多人,缇春根本看不见求签的摊位。 “这该不会……还要排队吧?” 缇春随口嘟囔一句,竟教旁边也来求签的妇人听了去,那妇人以为她要插队,当即道:“当然了!没看见这么多人呢吗?去去去,后面排着去,别挡在这!” 那妇人推搡了她一下,缇春不留神,不小心就撞尽了宋珩的怀里,“哎你这个人?” 缇春正要发作,却见身侧忽然站过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微微低着头,两手绞在一处,看起来很紧张,缇春当即给宋珩使了个眼色,宋珩心领神会地回眸,一眼便确定,此人正是满绾一。 缇春接收到宋珩的信号,反应极快道:“排后面就排后面!这有什么排不得的?夫君,我们走!” 缇春故意扬声,顺势绕到了满绾一的身后,她再次确认满绾一的身形,确实与记忆中的背影分毫不差,缇春故放了心,专心地跟在了她的后面,大约过了两刻钟,队伍终于排到了满绾一,她领了签子便往佛堂后身去了,缇春的眼睛盯着她,待拿了签子也要跟上她时,面前的小沙弥却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这位施主,请留步。” 缇春不解:“为何?难道不是要去后面解签吗?” 小沙弥道一声佛号说:“非也,只有签面大凶之人,才需移步后方破灾,我看施主签面大吉,是有大福之人,实在无需前往,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第八十四章 大吉 大吉……这倒是缇春没有想过的,她看了眼宋珩的签递给小沙弥:“那这个呢,这个怎么样?” 小沙弥看了眼签面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签面大凶,但凶中绝处逢生,似遇贵人,又为吉也,意为只要施主在贵人的陪同下度过了这个难关,此后必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小沙弥一番话下来,宋珩倒是没什么反应,缇春却是急了,不知满绾一此刻到后堂是不是已经见着田七了,倘若见着,又已说上话,那他们此番可就白来了。 “那请大师再给我们求个姻缘签吧,不知我与他的姻缘如何?” 阴差阳错的开始,又要无疾而终的结束,想必他们的姻缘签必是下下等吧,这样他们就又有机会到后堂去解签了。 小沙弥从善如流地应了,他给他二人摇出一支签,大喜道:“恭喜两位施主,此签为上上签,大吉之面,两位施主此后必定白头偕老,恩爱三生。” “什么?”缇春讶然,这堂堂万国寺,怎的求签如此不准?注定要分开的两个人,怎的还会白头偕老,恩爱三生?“你这、你这不对吧。” “多谢大师。” 缇春还要说什么,教宋珩一句话拦截了,他将缇春拉至一旁,缇春很是不解:“你拉我做什么?还要不要进去了?” 宋珩摇摇头,后堂前有武僧把守,就连求签处也有好几双武僧的眼睛盯着,缇春刚头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几名武僧的注意,现下再想进到后堂,已经难了。 “都怪我,忘记这里是国寺了。”缇春懊恼地锤了下脑袋。 “不怪你。”宋珩说,“万国寺的戒备本就森严,圣上曾下令不许此地出现任何岔子,否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缇春心脏倏地一悬:“竟这么狠?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宋珩将缇春拉得近些,状似亲昵:“我们去里面拜拜吧,如果他们离我们不远,我应当可以听见。” 话毕,两人便一同进了佛堂。佛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众香客连呼吸都轻放了的,生怕惊扰了神佛似的,缇春一进去,也跟着屏气凝神,随后跪拜在佛前,专心地诉说起心愿来。 良久,缇春感受到她的衣袖被人扯了扯,缇春睁开眼,有一丝困意游走在她的眸间。 “走了。”宋珩低语。 缇春蒙蒙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不会是睡过去了吧? 远离求签处,两人才停下脚步,缇春看着他,好奇地问:“怎么样,可有听见什么?” “田七说路屹安在对赵河澄严刑拷打,试图问出作弊的方法,但赵河澄被抓走的那天,意外弄丢了黑珍珠,所以路屹安现在拿赵河澄也没办法。” “那就是说,眼下路屹安也只是发现赵河澄有问题,但具体赵河澄是如何作弊的,路屹安还没有头绪。” “是,所以他现在在想办法逼问赵河澄。田七告诉满绾一,赵河澄绝不会把作弊的方法说出来,更不会把满绾一牵扯进来,他让田七嘱咐满绾一,一旦有一天折柳司找上门,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同时最近也不要再独自出门,防止被折柳司的人撞见,直接将她带走。” 缇春思忖片刻,忽然生出八卦之心:“这个赵河澄和满绾一的关系是?” 宋珩看着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私定终身。” 缇春浑然未觉宋珩的眼神有什么奇怪,径自道:“难怪呀,竟然会为对方做到这个份上。那今后我们就可以从满绾一下手了,既然他二人的关系如此紧密,她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黑珍珠的事情。” “嗯。”宋珩附和道。 下一步计划确认,两人便不必再在万国寺逗留,正要下山去时,缇春忽然见到几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折柳司的人?”缇春见正往山上来的路屹安和周应淮,登时生出不详的预感,“他们来此地作甚?” 宋珩眉头微蹙,“想必是为了田七而来的。” 缇春的脸色倏地一变:“遭了,若要让他们发现满绾一也在这里,那我们的线索又要断了。” 宋珩犹豫地看了缇春一眼,缇春瞬间福至心灵,“我去把满绾一带走。” 宋珩尤不放心:“你要小心,必要时候立即来找我。” “好。” 缇春雪白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人流中,宋珩待她走后,气息微沉,转瞬的功夫,便对上了路屹安的双眸。 “宋玄使,这么巧。” 路屹安意外地看着宋珩,他大步向前,直奔宋珩而来。 “宋玄使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万国寺了,圣上分派给你的任务做完了?” 宋珩面不改色:“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屹安神色一僵,未等发作时,周应淮先炸了毛:“你跟谁说话呢?谁给你的胆子?” 宋珩极轻地牵扯了下嘴角,那微小的弧度仿佛在诉说着本人的不屑,宋珩眸色微垂:“我当是谁,原来是丑人在说话。” 周应淮险些把鼻子气歪,路屹安亦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珩,“宋珩,你最近是吃错药了吧,我听说缇春县主曾一掷千金为你买下诸多药材,她怕不是买了些假的,把你脑子吃坏了吧?” 宋珩不疾不徐道:“我倒是有夫人给我买药材,不知路大人有吗?” 路屹安愣住:“你说什么?” 宋珩淡定地重复道:“我说,路大人打小就喜欢追随我的步伐,而今我都成婚了,路大人还形单影只孤身一人,怎么,路大人是找不见合适的女子,还是那些女子,根本不想嫁给你?” 周应淮怒了:“宋珩你胡说八道什——” 他冲上去,教路屹安拦住。路屹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宋珩,“宋珩,你今日很不寻常啊?说起来,你此番是一个人来万国寺的?既然你一直提及你的夫人,那你的夫人呢,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说着,路屹安让手下的玄卫去搜。宋珩看着那些人的身影不动声色,直面路屹安的问题:“她也来了,不过她还在请珠串,让我在这里等她。” “请珠串?”路屹安冷笑,“刚头听你和缇春县主的感情很好啊,怎么不一起,反倒站在这,像是特意来拦我似的?” 路屹安上前,见宋珩不语,他便越发笃定,“宋大人,你不会真的是来拦我的吧?” 第八十五章 手串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路屹安微微偏头,就能听见宋珩的呼吸。 “多大的脸呢。”宋珩轻笑。 路屹安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宋珩,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在这万国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你今日又是挑衅我、又是激怒我,难道不是在替谁打掩护、拖延时间?” “我从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明知宋珩是故意的,但路屹安还是上钩了,他胸腔翻涌着怒火,玄力已从周身溢散开来。 “哈?一个这么多年一直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废物,在折柳书院教人撑了回腰,就变得如此猖狂?我今日就让你好好回忆一下,曾经被我像打狗一样打个半死,是个什么滋味?!” 话音落地,路屹安周身玄力暴涨,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道如屏障般向四周爆破开来。周应淮反应不及,连退三步,待站定后急急对路屹安劝阻:“路大人不可!这里是万国寺!不可轻易动手啊!” 路屹安已管不得这个了!此刻他盛怒,盛怒的同时又十分好奇,他的力量能让排位第三的玄使周应淮连连后退,为何排位第十八的宋珩却依然不动如山?想起那次折柳书院交手,路屹安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家伙,怕不是暗自修炼,玄力早已暗中拔高了好几个台阶了吧! 路屹安越想越不忿,他不允许宋珩的玄力在他之上,像宋珩这样的人,就应该一直被他踩在脚底下,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能肆意踩一脚,踩的狠了,也不过是抛来几个无能的眼神,但却从来不敢叫嚣,哪能像现在这样,轻视、挑衅,甚至胆敢与之抗衡! “你?”路屹安暗暗加着力道,然而他加的那些力道于宋珩而言好像不痛不痒似的,“你什么时候?” 宋珩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耐,他斜看一眼路屹安,气息一沉,路屹安便感受到一股比他更为强盛的力量波动,将他击退开来。跟着,宋珩转动手腕,他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个死物,那一刻,路屹安竟感受到了一丝未知的、恐惧的力量。 “夫君!” 一道清丽的声音宛如一束光照了进来,宋珩抬起的手瞬间放下,眼色也变得清明,看着向他奔来的缇春。 “我回来啦!” 缇春脸上洋溢着笑,她跑到宋珩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好啦。”她一语双关地向宋珩传递着消息,转头便见路屹安和周应淮等人,脸色黑青,高度戒备,“路玄官,周玄使,你们也来上香啊。” 路屹安收了动作,他一双眼宛如猎刀,恨不得将宋珩刀穿,看看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来办案的,哪能像宋玄使和缇春县主这般清闲。”周应淮回她,眼睛却始终在宋珩的脸上打转。 缇春尚不知道刚头发生了什么,但看几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便知他们刚发生过口角。 路屹安看着她,问道:“刚头宋玄使说,缇春县主为两人求符去了,不知县主求的什么符。” 他盯着她,周应淮也盯着她,缇春当即警惕起来。 “求符?”缇春回头看向宋珩,宋珩的视线在她的珍珠耳坠上停留片刻,缇春便心下了然,当即亮出了手腕上的红瓷嵌金的手串,“我不是去求符的呀,我是去求手串的。” 她这一说,路屹安的脸色更黑了,那种明知他们有猫腻却死活查不出来,实在让他痛苦又郁闷,路屹安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话也不说一句的走了。 缇春看着他们一串的玄色身影,淘气地招招手:“哎!不再聊会儿啦?” 危机似乎解除了,缇春心升小窃喜,她得意地看了眼宋珩,“我厉害吧?” “厉害。” 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宋珩刚刚好像笑了,她探究地微昂着头地看过去,宋珩却像不好意思似的偏过了头。 好吧好吧,缇春站直了身体。 “我让田七和满绾一分开了,路屹安此番为田七而来,满绾一只要重新回到人群中,路屹安就不会对她怎么样,就是田七……” 缇春无能为力,宋珩直言道:“路屹安带了这么多人来,势必不抓到田七不罢休,田七今日是注定要被折柳司带走的。” 正如宋珩所说,路屹安没过多久就抓到了田七,田七分外没有挣扎,哪怕人群中扫过一瞬的缇春,他的视线也没有停留,他低着头,由着玄卫带走,两方人擦肩而过时,彼此的眼神都意味深长。 “走吧。” “那满绾一?” “总归,不是现在。” 离开万国寺后两人去找了迟鹰,迟鹰因着对珍珠不熟悉,所以找寻假珍珠的进程并不顺利。 “这事得让我来呀。”缇春看着迟鹰买回来的十几颗珍珠,一眼便能认真伪。 迟鹰看着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忽然想起好像自打认识缇春以来,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就没重复过,她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珍珠? “你们家以前是靠珍珠发家这件事是真的?” 缇春认真地检查着珍珠,说道:“是真的呀,我阿爹曾经是一名采蚌人,他采的蚌,开出的珠永远是最圆好看的,后来他就买下了一片河塘,慢慢地就靠这个发家、做起生意啦。” 迟鹰听着好奇:“可蚌这种东西,外表看上去不都差不多吗?怎么你阿爹就能开出比旁人更好的珠子?” “也没有比旁人更好啦,其实就是有点气运在,开蚌这种东西,全凭运气不是吗。”缇春笑了笑,最终捡到手上五颗珠子,她把这五颗亮给宋珩和迟鹰看,“瞧,这五颗就是假的。” 迟鹰根本看不出区别,怀疑道:“你确定吗?” 缇春说:“我可是专业的,准错不了。对了,之前那颗黑珍珠还在吗?把它拿出来对比一下,说不定就能确认具体是哪一家了?” 缇春和迟鹰齐齐看着宋珩,宋珩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他道:“之前的那颗还在府上,但我记得,它与这五个并无不同。” 缇春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这五颗珍珠不仅是假的,多半还来源于同一供货商,现在我们只要搞清楚妖邪是来源于这一供货商,还有经常在这五家购买假珍珠的人就行了。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迟鹰斗志满满:“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第八十六章 线索 另一边,折柳司。 周应淮面露难色:“怎么办路玄官,赵河澄还是不肯说,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田七,那张嘴比石头还硬,根本撬不出来一个字。” 路屹安亦头疼得紧,该想的办法他都想过了,可赵河澄偏是半字不吐,再这么下去,御史中丞迟早把赵河澄带走,届时他再想继续查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田七今日去万国寺是为何?” 周应淮说:“马上就是十五,赵家有每月十五到万国寺上香的习惯,田七今日去是为了事先打点,这一点万国寺的沙弥也可以作证,确没有假。” 路屹安神色紧绷,“难不成,赵河澄和作弊案真的没有关系?” 周应淮也不确定了,“但那封举报信中确确实实写了他会作弊,并且那日我们将他抓回折柳司,第一时间用玄木石给他验了,证明他有灵赋,择选那日就是作弊了,可偏偏就没查出一点证据呢?” 路屹安思绪纷乱,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宋珩和缇春的脸。 “他们两个今日到万国寺去,到底干什么去的呢?” 周应淮问:“玄官说的,可是宋珩和缇春?” “嗯。他们真是去请手串的?” 周应淮说是,“后来我去问过,缇春真是去请红瓷嵌金的手串的,听说她还给宋珩求了一串墨琉璃的珠串,保平安的。” 路屹安思来想去道:“我记得他最近不是在查妖邪一事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到万国寺求手串去了?” 周应淮猜:“莫不是陪着缇春去的?反正自打宋珩成婚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的,比从前张狂不少。” 路屹安心说他何止张狂不少,玄力也大幅度增加呢。路屹安越想越不对劲,“你派人,跟着宋珩缇春几日,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有什么异样及时报给我。” “是。” “还有,继续想办法撬开赵河澄和田七的嘴,再不济去查查看他们平时都深交些什么人,一并抓到折柳司来审问,我就不信还吐不出半个关于作弊案的字了。” “是。” 当晚,迟鹰抱着个小盒子回到宋府。 “供货商找到了,就是这家,他们生产的所有的珍珠都在这了。” 缇春一一看过去,哭笑不得道:“竟都是假的?他们就是一个专门生产假珍珠的供货商?” 迟鹰说:“不出意外是这样的。” 阿覃从缇春手里拿过盒子,随便看了两个道:“这假珍珠的仿制工艺真不怎么样,就这竟还有人买?” 迟鹰看向宋珩道:“我看过那作坊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的货也只大批量的卖给这些店家,不会卖给个人,所以妖邪的源头应当还在那几家店,或者经常出入店中买黑珍珠的人的身上。” 阿覃仍不解:“什么样的人会买假的珍珠呢?” “还是个,通妖邪,并把假珍珠当作承载妖力的载体的人,会是谁呢?” 几人陷入沉思,宋珩却开口:“或许,是个商人。” “商人?” “假珍珠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成本,可他要卖的对象却都是非富即贵的,所以卖出去的东西也不能太廉价,所以他想到了珍珠,我猜,他选择当作承载妖力的东西应当不止这一种,假珍珠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贪财的、经常出入珍珠铺子,还曾经去过栽种过桂树地方的,经商的妖族。”缇春悉数着这人的特征,思绪仍是纷乱,“这么听起来,范围还是很广,不好继续追踪下去啊。” 案件陷入僵局,迟鹰便想起白日的万国寺,“满绾一那边怎么说?” 缇春将白日的事简单说了下,迟鹰听后面色更为严肃,“那今日过后,我们恐怕很难再见到满绾一了。” 迟鹰的神色有些失落,宋珩亦不言语,阿覃于此事知之甚少,自然也就没有接话,倒是缇春,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我有办法。” 翌日。 缇春又上了宋珩的马车,只是这次她与寻常不大相同,缇春戴了个雪白的帷帽来。 “你这计划能行吗?万一失败,那我们就是打草惊蛇,时候线索又要断了。” 缇春嫌他坏她气势,藏在帷帽下的漂亮眼睛白他一眼:“这都箭在弦上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你想一个更好的法子出来?” 迟鹰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缇春这回能成功。 “你与她见面,千万当心,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及时喊我。”宋珩叮嘱道。 缇春说:“放心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胆子还那样小,此番我不把她吓破胆儿就不错了,再说我力气那么大,她哪能伤的了我?你莫担心了。” 对于缇春的安全,她自己本人是放一百个心的,她就是怕满绾一的嘴巴会和赵河澄一样严,到时怎么都套不出话来,那才是白忙一场,在去往两人见面的路上,缇春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只希望这次能马到成功,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到了两人约见的地方,缇春提前下车,让双寿把车牵到隐蔽的地方去,随后她便在约定的地点站着,静静地等着满绾一的到来。 车里,宋珩和迟鹰屏气凝神,迟鹰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时时刻刻打量着过往的来人。 “公子,你说缇姑娘她会成功吗?” “不知道。” 迟鹰满是担忧道:“我担心缇姑娘此番不仅不会成功,还会惹恼满绾一,毕竟她约她的理由实在是……” 宋珩神色淡淡,忽然转移了话题:“刚刚,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迟鹰见怪不怪道:“又是周应淮的人,估计是上次路屹安在折柳书院受了气,他又想找机会报复回来。” 宋珩沉默了半晌,道:“你之前说,你上次去找御医,就是他拦着你,还打伤了你?” 迟鹰一提起这件事就恼火:“是啊!而且后来,宋府周围的医馆啊药铺啊,都是他让人闭店的,真是气死我了!” 宋珩了然于心,不再开口,迟鹰以为他就是像从前那样问一嘴而已,故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多时,一道柔白的身影款款出现,那人不甚确定地走向缇春,迟鹰迅速反应道:“满绾一来了!” 第八十七章 怀孕 满绾一接到消息,说有人有办法让她进折柳司见赵河澄一面。事实上,自昨日从万国寺归来,满绾一就一直心神不宁,尤其得知赵河澄正在被折柳司严刑拷打,她就担心地一晚上没有睡好,这不,她一早上就想办法找人给赵河澄传递消息,想劝他把实情说出来,有什么事大不了他们一起承担,然后缇春便找了上来。 满绾一不确定地走近她,待看清她帷帽下的脸后愣了下,而后十分意外道:“是你。” “是我。” 两人昨日在万国寺匆匆见过一面,满绾一自然记清了缇春的长相,何况缇春生的那么美,满绾一就是想忘记也难。 “怎的会是你来找我?你有办法让我和赵公子说上话?” 缇春看着她眼底莹莹闪烁的泪光,终究生出了几分不忍心:“不,我找你另有要事。” 满绾一的心悬着,一时恐惧便涌上心头,她似乎猜到了缇春为何事而来,慌忙地就要走:“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缇春快步拦在她的身前,问道:“满姑娘还未曾听我问询,怎的便知不知道?” 满绾一的思绪很乱,她不知道缇春可不可以信任,昨日她那样突然地闯进来,打断了她和田七的话,后又及时地救下了她,她本该心怀感恩,但她实在太害怕了,她不知道缇春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故而不敢轻易开口。 满绾一谨记着赵河澄让田七交代给她的话,便道:“不管县主问的什么,我一概不知,还请县主莫要再费口舌,请回吧。” 缇春叫住她:“满姑娘就不怕我将你和赵公子的事说出去?” 满绾一大惊失色,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的惨白:“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日择选时,姑娘曾掉落一颗黑珍珠,被我捡到过,姑娘可还记得?” 满绾一心跳如擂鼓,她整个人颤抖着,要她的婢女紧紧扶着才能堪堪站住,“你说的什么珍珠,我不清楚,也从来见过。” 缇春见她瞳眸骤缩,又抖如筛糠,心下不禁纳罕,那赵河澄的话堪比圣旨,眼前的满绾一已怕到了这个份上,竟还守口如瓶。 缇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些,免得再吓到她,“实不相瞒,昨日我去万国寺,就是为了找满姑娘的。” 满绾一警惕地看着她:“县主、县主找我作甚?” 缇春面露犹豫,眼底亦流露出怜意来:“我、我想问满姑娘,求个黑珍珠的地址。” 满绾一刚因为缇春的那点柔和而放松,此刻的神经又都紧绷了起来,“我说过,我没有什么黑珍珠,我也不知道县主说的是什么东西,更没见过,县主就不要揪着我不放了,告辞!” 满绾一欲快步离开,缇春忽然又道:“倘若我见过赵河澄的黑珍珠呢?” 满绾一倏地停下脚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缇春,急地眼泪直流:“你、你?” 缇春徐徐说道:“满姑娘别担心,赵公子的黑珍珠现下在我府上,我保证任何人都找不见它。我知道,眼下折柳司的人正在找这个证据,因为一旦有了它,赵公子作弊一事就会板上钉钉,所以赵公子近几日一直强撑着,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缇春言语间十分真诚,话里话外透尽了安抚之意,满绾一见她没有敌意,果然不那么抵触了:“县主,为何这样做?” 她的夫君是宋玄使,宋玄使又是折柳司的人,她完全没道理帮他们,除非她是真的想要黑珍珠的来源。 果不其然,缇春说:“我想请满姑娘帮忙,告诉我黑珍珠的地址,我想自己也求一颗。” 满绾一思虑甚多,因为赵河澄和她说过,让她什么都不要往外说,可眼下赵河澄的那颗黑珍珠就在缇春的府上,折柳司一直毫无进展,就是因为那颗黑珍珠毫无下落,田七昨日也曾告诉过她,正因为黑珍珠毫无下落,折柳司才拿赵河澄没法子,顺利的话,赵河澄再挺个几天,就能出来了,所以满绾一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她是真的不知道万一她说了,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打乱赵河澄的计划。 满绾一试探性问道:“县主,所求为何?” 刚头的一瞬,缇春知道满绾一是动摇了,但碍于赵河澄的嘱托,满绾一始终不肯透露半字。缇春绞尽脑汁,决定上演一场苦情戏,她双眸含泪,登时化作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满姑娘有所不知,我怀孕了。” 满绾一先是愣了下,后又反应过来她和宋玄使是成了婚的,纵然如此,她也没想到他二人成婚不足两月,她竟就有了身孕。 缇春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肚子,适时地掉落几颗晶莹的泪珠,“我也没想到,这孩子竟来的这么突然,原本我以为躲过了第一次择选就已经万事大吉,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前两日我感受到了体内有玄力波动,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直到我看出那颗黑珍珠的异常。” “我真的没想过上天会跟我开起这样的玩笑,有了玄力波动也就罢了,还让我发现我怀孕了。满姑娘,你知道吗,倘若我没有怀孕,这折柳书院进也便进了,可我现在有身孕了,我就不能不对孩子负责,折柳书院那种地方,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等时间一到,我还要进到折柳司,随时听候调遣,上阵抑或杀妖,我想我不等上前,我怕都要怕死了。” 缇春暗觑满绾一的眼神,刚头的话似乎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缇春便顺着这个话头再下一剂猛药:“满姑娘,不知你是缘何不愿进折柳司,我是因为太害怕了,没有勇气面对那些妖怪,再者圣上强行招人入玄卫,我十分不愿,甚至愤怒,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他还以九族身家性命相要挟,简直岂有此理!” “没错!”满绾一同样愤慨,愤慨到手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进到折柳司为大兖效力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妖怪,我也只是想过平凡的人生,我有什么错?” 缇春微惊,原来这才是满绾一的真实想法,仔细想想,她刚头说的话和缇春曾经想过的差不多,只可惜缇春已为时已晚,她的名字已经登记在册,等二次择选全部结束后就会一同公布出来。 缇春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希望,她趁机问满绾一:“满姑娘,既然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现在你可以把黑珍珠的地址告诉我了吗?我保证,我只是想过安稳人生。” 满绾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缇春:“抱歉县主,我不能背弃阿澄。抱歉。” 第八十八章 地鼠 缇春失败了。 她看着满绾一匆匆离开的身影,想到今后她或许不会再轻易出门,缇春的心里便充满了挫败感。 “怎么样,满绾一她说了吗?” 见缇春走回马车,迟鹰不禁问询。 缇春蔫头耷脑地说没有,“满姑娘的嘴严得紧,什么都没有说。” 迟鹰肉眼可见地湮灭了希望,“唉,行吧。” 缇春意外他竟没冷嘲热讽她。 “反正一开始也没抱希望。”迟鹰凉凉地说。 缇春:“……” 可恶啊。缇春头抵着车壁,背对着迟鹰闷闷不乐,忽然未自己刚头的心软感到一丝无奈,事实上,她大可将妖邪一事和盘托出,再添油加醋加以威胁,想必这时满绾一早已因巨大的恐惧将实情说出来了,然而就是因为缇春看见她又怕又痛苦,心底便生出几分不忍来,尤其她利用她的良善之心已诓骗过她,再骗下去,缇春过意不去。 但缇春不后悔,她从不未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千言万语做过就是做过,多想无益。这般想着,缇春闭上了眼,开始想新的对策,就在这时,宋珩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要不要去散散心?” “?”缇春怀疑自己听错了?散心?宋珩现在还有这心情呢? 宋珩想了想说:“左不过眼下没什么进展,出去玩玩也好。” 迟鹰也蒙了,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说出过“玩”这个字啊?难道就因为缇春失败了,心情不好,所以要哄她? 缇春扁了扁嘴,问他:“玩什么?” 宋珩认真思考了下,说:“打地鼠。” 缇春脑袋里一团浆糊,直觉告诉她,宋珩说的“打地鼠”与她想的应该不是一件事。 她神秘兮兮地问道:“怎么打?” 宋珩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珩没有让双寿回宋府,而是让马车经由朱雀街,拐至青龙街,然后越走越偏僻,直至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中。 小巷中寂静无边,空留车轮滚滚的声音,缇春隐隐不安,但又因宋珩在,她便不那么害怕。 “宋大人,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宋珩竖起食指,“嘘。” 缇春噤声,像只兔子似的跟在宋珩的身侧,看向宋珩看去的方向。不多时,几抹熟悉的玄色出现,缇春意外道:“是他们——” 宋珩极为迅速地捂住她的嘴巴,因着她刚刚的出声,周应淮等人似乎听见了,他们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缇春立马不吭声了,连呼吸都憋住了。 “大人,他们又不见了。” 一天之内跟丢两次,别说路屹安会骂他,他自己都先气个半死,“这宋珩是属耗子的吗?一抓一个没影?真是奇了!你们几个,给我仔细搜!我就不信了,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周应淮大概带了七八个人,待周应淮一声令下,那些玄卫立时分散开来。缇春睁着提溜圆的眼睛,眼看那些玄卫越来越近,愈加紧张起来。 “到底要干什么呀?”缇春不能说话,就拼命眨眼睛。 宋珩看着她,视线慢慢地挪到了他捂住缇春嘴巴的手上,跟着,他回头,向迟鹰使了个眼色,迟鹰愣住,眼底似是惊讶,后又一喜,下一刻便跑了出去。 他这一动作,登时引起车外那些玄卫的注意,“谁?谁在那!站住!” 缇春的心扑通扑通,然后她听见宋珩云淡风轻地说:“马上要进折柳书院,有很多东西要学,接下来我先教你一招,看好了。” 玄卫的呼喊把周应淮一并引来了,宋珩跃车而出,同时以玄力引来小巷房屋里的布匹,那一件件布匹精准地落到一众玄卫和周应淮的身上,当即便如蛛网一般将其紧紧锁住,再难分开。 “哎!谁啊!” “谁敢绑我?是谁!出来!!” 缇春惊奇地看着地上不停蠕动的“肉虫”,想笑又不敢出声,她亮晶晶地看着屋顶的宋珩,然后,宋珩便以布匹将她带到了身边来。 “这也是你的术法之一?”为免教周应淮听去,缇春拉起宋珩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到。 宋珩的手心痒痒的,看着她点点头。 “你真厉害。”缇春毫不吝啬地夸他,随后再看向地面,就有了得逞般的快意。 迟鹰站在那几个“肉虫”中间,左踢一脚,右踹一脚的,拳头更是握得紧紧的,就等宋珩一声令下。 “我可以揍他们了吗?”迟鹰极力做着口型,模样还有几分滑稽。 宋珩点点头,下一刻,迟鹰便如发了疯的豹子似的,狠狠地报起了那日痛殴之仇。 “哎!谁敢踹我!谁!!大胆!!我可是折柳司排位第三的玄使!我可是周应淮!!谁敢这般戏弄我?是谁!!” “我劝你趁早放了我!等我发现你是谁?定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啊!!” 几个玄卫偶有几声痛呼,只有周应淮吱哇乱叫,完全不成体统,哪还有平日里无比风光的半点影子。 “他们为什么挣脱不开?”缇春好奇。 宋珩看着她向他伸来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道:“其上有玄力,他们挣脱不开。” 缇春犹豫了下,问:“周应淮,也挣脱不开吗?” 宋珩看着她,似在沉默。倏地,周应淮扯着嗓子喊道:“宋珩!!!宋珩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你好大的胆子!!!” 迟鹰踹得正高兴,忽听周应淮这么一句,也教他唬了一下。 周应淮感受到拳脚的停顿,登时坐实了心中的想法,更加怒不可遏,“好啊宋珩,果然是你!我看你是真胆肥了!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看我回去禀明路玄官,顺便再在圣上面前告你一状,看圣上会怎么收拾你!!” 宋珩一听“圣上”二字,周身的气息登时冰冷开来,他大掌一翻,一道道雪白的光线自空中凝结,继而渐渐编织成一个长条的、长着四只脚的奇怪的模样。他一手握住那异物的一端,跟着高高扬起又重重摔落,那力拔山河的气势让缇春当即闭上了眼睛。 轰——恰如地裂天崩。 缇春听闻地上传来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音。 第八十九章 对错 死……了吗? 耳边徒留风息,缇春捂住眼睛的手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看向地面。 “公子,他们昏过去了。”迟鹰检查后说道。 宋珩一抬手,那布匹又通通飞了出来,继而回归原位,然后他揽着缇春的腰,缓慢地飞下了屋檐。 缇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周应淮,见他纹丝不动,当即笑道:“真的昏过去了,你那是什么招数?” “当然是厉害的招数。”迟鹰与有荣焉,很是得意,“可惜啊,缇姑娘没有灵赋,不然也能将这招数学去一二。” 缇春听出他语意中的阴阳怪气,便问他:“怎的,你有灵赋,你就学到了?” 迟鹰脸色一绿,他还真没学到,毕竟他们公子在研究招数上天赋惊人,他光学一两个就很难了,至于这些个,他还没来得及。 缇春看迟鹰那模样就知道他没学来,当即撇头“嘁”了声,“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眼见两人又要拌起嘴来,宋珩连忙道:“余下的玄卫不多时便会找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这么说,缇春和迟鹰便不再逗留,跟着便上了马车,几人扬长而去。而那些玄卫发现此地时,已是翌日清晨,听说还是小巷里的百姓率先发现,认出玄卫的衣服,才告知附近的玄卫的。 “你是没听见,坊间啊都传开了!都说那周玄使不知教什么妖怪给揍了一顿,揍的那叫一个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据说要不是他身上的,玄使排位第三的令牌,那些看见他的人还不敢认呢!” 阿覃一早上便将这事跟缇春说了,缇春听的直发笑,“他那令牌我打见他第一面就发现了,人宋大人的就是一玄色的普普通通的玄使牌,偏他,换了块更好的木头不说,还镶了个金边,旁人就算想不注意到都难吧。” 阿覃也笑,“周应淮在上京耀武扬威惯了,尤其他背后还有路屹安,便更加无法无天。路屹安你是知道的,说是上京一霸都不为过,荣国公纵容他,卫国公更是管不着,至于圣上,看他天资过人,年轻一辈里当属上京第一,加之圣上与荣国公又是挚友,这般悉数加下来,那更是惯的不得了,难怪从前宋大人看见他就绕路走,这谁惹得起呢?” 缇春面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忽然有些感慨:“是啊,他二人的身份完全相反了的,宋珩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容易。” 缇春忽然想到昨日宋珩手里的异物,那东西似乎就是他们说的,长的像壁虎一样的玄武,昨日宋珩出手的快,缇春还没完全看清,但那模样光从轮廓来看,是有些古怪和丑陋,也难怪宋珩不经常亮出灵赋,那丑东西,谁愿意隔三差五地亮出来呀。 缇春的面上笼了几分愁绪,未曾发觉阿覃被叫出去了一回,回来时便是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姑娘!满姑娘来了!” 那一瞬缇春怀疑自己听错了:“谁?谁来了?” “满姑娘!满正阳将军之女,满绾一!” 缇春听见这个名字,起身就往外走,步伐明显比寻常急得厉害:“她怎么来了?可有说因何而来?” “不曾,只说找姑娘有急事,还请一见。” “她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现在就在宋府小门,我已让人请她进来了。” 缇春加紧步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宋府的小门,看见只身一人,只带了婢女前来的满绾一的一刹那,缇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满折柳司的人都在寻你,你怎么还敢一个人出来?就不怕被他们抓了去?” 缇春急切至极,哪知满绾一说:“教他们抓去也好,这样我就能和阿澄待在一处了。” 缇春噎住,一时无言,“罢了,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满绾一的婢女奉上一个小盒子,缇春不解地看着那盒子:“这是?” 满绾一低首道:“县主打开便知。” 缇春依言而行,待见到那盒子里是一颗黑珍珠时,她无声的惊讶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满绾一。 “满姑娘,你这是?” 满绾一说:“我答应过阿澄,不会将任何有关黑珍珠的事说出去,所以还请县主见谅。但,我这的的确确还有一颗,县主若是需要,拿去便是。” 缇春心神俱震,她没想到满绾一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前来宋府,就是为了给她送黑珍珠,她定是信了她的怀孕之言,所以动了恻隐之心,思及起,缇春的耳尖便浮上一抹羞愧的红。 “满姑娘,其实我——” “我知道,我能体会县主的心情。”满绾一双眸含泪,眼底是无尽的挣扎和隐隐绰绰的绝望,“我也不想进折柳书院,那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听闻县主刚到上京不久,不知县主对折柳书院了解多少,旁人都说,那是大兖最高学府,所有少年少女都以进折柳书院为荣,但县主不知道的是,那光鲜亮丽的背后,堆砌的是成百上千的戚戚白骨!” 见缇春茫然的模样,满绾一便知她知之甚少,“县主以为,只有进到折柳司,碰见妖怪和上到战场时候才会死人吗?不,其实从折柳书院就开始了。拥有灵赋的人进到折柳书院后,便会开始漫长的学习与试炼,学习是最简单的,考不过便一直考,一直等你考过了为止。可试炼就不一样了,试炼有幻境,亦有真刀真枪,碰上幻境你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若是真刀真枪,死也就死了。” 缇春越听越心惊,满绾一说的这些,她从前从来不知。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争破脑袋想要进到折柳书院,想要进到折柳司,成为一名真正的捉妖师。但我不想,县主,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害怕那些妖怪,害怕那些血腥与刀刃,害怕上一刻还在身边一同嬉笑的同伴下一刻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了血泊里……县主,你说,我害怕的有错吗?” 满绾一望进缇春的眼中,字字句句已有泣血之意,“县主,我再问你,圣上这般枉顾他人意愿,以保家卫国之名,强行招人入折柳书院,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是对的吗?” 第九十章 两全 满绾一双眸含泪,说话间,眼底已迸射出恨意。 缇春听着,心头已翻起滔天巨浪,不知因她刚头忤逆犯上的话,还是那话背后的虚实让她胆寒。 面对缇春微白的脸,满绾一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抱歉县主,我胡言乱语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低着头,又恢复惯见的瑟缩模样。 “县主,东西我已送到了,若没什么事,我要赶紧回去了。” 缇春的眼底满是担忧,她在满绾一抬脚前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满绾一说:“我会继续找人,托人给阿澄带句话。” 缇春似乎猜到了满绾一要做什么,“你想劝赵河澄自首?你也要去自首?” “是。”满绾一说,“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人的自私,害了整个满家和赵家。” 缇春问她:“如果你们现在自首,圣上会如何判处你二人?” 满绾一想了想说:“应当会从轻发落吧,不会诛九族,但我二人的性命是逃脱不过了。” 缇春又问:“倘若赵河澄主动交代作弊一案的线索呢?是否能保住你二人的性命?” 满绾一愣了下,说:“或许吧,只不过我也不清楚阿澄他对于这件事知晓到什么程度,这都要我与他说上话后才知道。” 满绾一走了。缇春放心不下,让阿福暗中跟着送她回去,等确认她回到将军府后再回来禀报。 她走后,缇春托着那个小盒子,总觉得那小盒子很烫似的,让她良心不安。 “要不,请宋大人帮帮忙吧?”阿覃看出缇春的心思,开口提议道。 缇春缓缓地摇摇头,“不可。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因为我一时的恻隐之心,再将他牵扯进来。” 阿覃犹豫了片瞬说:“可是这件事,本就在宋大人调查的案件的范围里,请他帮帮忙,说不定还能从赵河澄那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样对宋大人查案也是有利的吧。” 缇春有些动摇:“话是这么说,可对方是路屹安,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路屹安一旦抓到宋珩的破绽,就会下死手。仔细想想,满绾一怎么着也是将军之女,想要托关系给赵河澄传个话也不是难于登天的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满绾一自己去自首,届时远在折柳司的赵河澄听闻满绾一已自首,便不会再有坚持的打算,这样最终也算达到了目的,只是这样,两人的性命便都保不住了。 缇春猜,赵河澄迟迟不曾自首的原因有二,一就是截止目前,路屹安仍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他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亦可撇清;二则是因为,他对于黑珍珠一事真的知之甚少,大概除了在哪买、怎么买,多余的他也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轻易自首,自首也是个死罪。而满绾一之所以一直没有先去自首,多半也是猜到了这个原因,担心自己打乱了赵河澄的计划,这般思来想去,竟只有按兵不动,才是目前唯一的生局。 “或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缇春稍作思量,阿覃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缇春说:“倘若我们能先他们一步,查出黑珍珠的源头,并将此事告诉赵河澄和满绾一,这样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们的性命了?” 阿覃闻言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这样最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告诉满姑娘,让她不要急着托话给赵公子,等等我们这边的消息。” “不可。”缇春打消她的念头,“我刚头说的也只是最好的情况,倘若我们这边最终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岂不是害了他二人的全家?” 阿覃醍醐灌顶,“对对对,姑娘说的不错,倘若我们这边毫无进展,届时就要酿成大错了。” 阿覃冷静下来,神色变得愁苦:“眼下的问题是,我们此前的唯一线索是满姑娘,可刚头姑娘的一番猜测,刚好侧面证实了满姑娘其实并不知道什么,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查这妖邪案呢?” 是啊,缇春也在想这件事,这样一来,妖邪一案的线索又断了,这可如何是好?留给缇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若想在满绾一联系上赵河澄之前找到作弊案的线索,那么现在她就该行动了,可是、可是她要去哪行动呢? 缇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凭满绾一冒着危险来给她送黑珍珠这事,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逼近死亡。怎么办、怎么办……缇春不经意间瞥了眼手上的小盒子,倏地灵光一闪。 这个盒子……“我知道了!” . “你从哪弄来的这个盒子?” “满绾一给的。” “满绾一?” “嗯,刚刚我和满绾一见了面,她来找我了。” 宋珩面色微讶,迟鹰更是直接瞪大了双眼:“满绾一来找你了?她找你说什么了?她找你干什么?” 缇春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迟鹰惊讶之余还有些动容:“想不到她胆子这么小,心地竟这般善良。” 缇春看着宋珩,颇为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光从这个盒子,能看出什么东西吗?我看那上面的花纹很是独特,我猜应当是那十七家商铺之一……不,应当是那五家商铺之一里的。” “你猜的不错,这种样式的盒子我见过,也正是那五家商铺之一,名曰‘盛彩’。” “‘盛彩’……这家铺子离宋府可有段距离,如果要去最好现在就去,不然怕是要等到明天。”迟鹰道。 缇春耐心不多:“等不到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 “好。”宋珩应她,命人备了马车,迟鹰亦很痛快,简单收拾了下就上到了马车等候。 “姑娘,这个给你拿着。”缇春临上车前,阿覃递给她一个荷包,那荷包里装的什么缇春不必问便心知肚明,“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莫要逞强。” 阿覃很想跟着缇春去,但四人里只有她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去了,一旦遇见什么问题,只会徒增困扰。 缇春捏了捏她的手道:“我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事不宜迟,缇春未加犹豫上了车,阿覃目送马车离开的背影,始终按捺不住异常跳动的心—— 唯愿上苍保佑,一定要让他们,平安归来。一定。 第九十一章 东珠 盛彩位于上京城南,其店面不大,刚好位于青龙街的尾端。 缇春等人到时已近黄昏,天边赤色宛如长绸,一段段交叠堆砌,勾勒出极为美妙的画卷。 缇春下了车,见那店铺牌匾上以墨迹写着“盛彩”二字,店铺前空无一物,一眼便能看见店铺内里。 “好像只有一个人。”缇春低声对一旁的宋珩说。 宋珩静而观之,转头叮嘱迟鹰几句,迟鹰便坐回马车,与双寿一道到街道另一头等候。 “稍后我们便装作买珠人。”宋珩说。 缇春了然于心:“我明白。” 两人进了店铺,里头的伙计一看见他们,便热情地从柜台里绕出来:“二位客官好啊!不知您二位想看点什么?” 缇春最善采购,买什么这件事于她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你们这可有彩珠?” “有有有!什么样的彩珠都有!客官请随小的移步这边。”伙计将缇春引到店铺左侧,那有一排颜色不一的珍珠,缇春只一眼,便知这摆在明面上的都是假的,心下不禁纳罕,这家店铺的主人竟奸诈到如此地步。 “客官请看,这些便是我们店的彩珠了,不知客官喜欢什么颜色的?” 缇春假模假样地拿起几颗珍珠,放在指尖细看,她的手本就白,指头也纤细,这般衬着那几颗珍珠,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我喜欢金色和红色,不过显然这两种颜色你们这都没有,那便退而求其次,要粉色和黄色吧。” 伙计闻言一喜,咧嘴笑开了花:“这位姑娘,您可算是问着了!我们店的粉珍珠和黄珍珠,那是最招人喜欢的!就您面前看见的这两款,哎哟!前段时间都卖爆了的呀!” 缇春微微勾唇,道:“卖爆了,我便更不要了。人人都有的东西,我再有,有什么稀罕的呢。况且,你这珍珠……怕也真假堪忧吧?” 缇春似笑非笑地捏着一颗黄珍珠,话一出,伙计面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他盯着缇春耳朵上又白又亮的珍珠耳饰,忽然意识到这来人恐怕是个识货的,眼前这些假货早就被她一眼看穿了! 伙计陪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既如此,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我们的镇店之宝拿出来。” 伙计急匆匆地去了,他就这么把缇春和宋珩就在这里,丝毫不怕他二人将店里的珍珠都卷跑似的。 缇春和宋珩在他走后默契地打量起店铺里的环境,宋珩低声问缇春,“可有什么古怪?” 他二人贴的近,旁人看去十分亲昵。 “这里的珍珠都是假的,那伙计似也心里明镜。刚头他说那两款珍珠前段时间卖爆了,可我看那珍珠盒子边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分明不是常有人来的模样。” 缇春细细在宋珩耳旁说着,只可惜她个子不高,嘴巴堪堪到宋珩的锁骨,还要宋珩俯首低耳,只是这样看上去,便更似低语呢喃了。 “你呢,可有什么发现?” 宋珩说:“有妖气。” 缇春万般震惊,“妖?难道刚刚那个伙计……” “不是他。”宋珩淡然的语气多了几分安抚之意,“在店铺之后。” 也就是说,伙计从店铺后身离开,多半是找那只妖去了。 缇春连忙让自己镇静下来,冷静过后,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她的鼻子呢,怎的不灵了,若是有妖气,还这么近,她不应该闻不到才对呀。 很快,伙计回来了。 他的手上拿着两个盒子,盒子的花纹与早前满绾一拿给她的一模一样。 “姑娘请看。”伙计这次似乎很有信心,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一颗圆润透亮、有小鹅卵石那般大的蓝珠便呈现在缇春的眼前。 饶是缇春已见过千万颗珍珠,此刻亦不禁流露出惊喜之色,“东珠?” 伙计同样惊喜:“姑娘果然是识货的人!不错,这正是东珠。” 缇春动作轻缓地将那颗东珠放在手间,她仔细端详,眼底流露出不似作伪的欣喜。 “你看。” 宋珩于珠宝一事一窍不通:“何为东珠?” 缇春解释说:“与我们平时说的东珠不同,这里说的东珠,指的是东海深海里的宝珠,像这样的珍珠可遇不可求,又要像这样个头大、色泽饱满、其上无暇的,更是世间罕见。” 宋珩稀奇道:“连你也是第一次见?” 缇春微微勾唇:“那倒不是,我阿爹曾给我弄了六颗来,只是像这样好看的蓝色,我还是头回见。” 伙计一时不知这姑娘是吹牛还是吹牛,这般罕见的珍珠,满上京也就他一家独有,她说有六颗就六颗,怎么可能? “这颗东珠怎么卖?” 伙计想到刚头他们老板的话,心说他老板宰人过高,如果不把价格再说的虚高点,恐怕没有还价的余地,到时候无论价格低了,还是没卖成,他都得挨一顿说,于是他思量再三道:“一万金。” 缇春眼睛都没眨一下:“成交。” 伙计瞠目结舌,他竖起一根手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缇春:“一、一万金?姑娘可要想好,我们这里一旦售出,不退不换的。” 缇春笑意盈盈:“一万金而已。另一个盒子里装的什么,也拿给我看看吧。” 伙计惊讶得腿都有些软了,他连忙把那颗东珠收好,把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姑娘请看,这一样也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过不是珍珠,是珊瑚珠,这是由深海珊瑚制成的抹额一条。” 缇春的眼睛又亮起来,那珊瑚珠的颜色是她最喜的红色,其色又纯又正,简直让缇春挪不开眼。 “深海珊瑚,这你们都有?” 伙计颇为自豪,“那是,这东西可比东珠还宝贵得紧,这一次姑娘你家里可没有了吧?” 缇春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这回她还真没有。 “这条红珊瑚抹额怎么卖?” 伙计心下打起了鼓,眼前这姑娘出手阔绰的程度便是上京首富也难及,要不要再宰她一回呢?他又怕价格说的高了,再把姑娘吓跑,思来想去,伙计说:“两万金。” 缇春想也不想:“成——” “成交!” 有人截断了缇春的话。 缇春面露疑惑,一回头,竟看见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路屹安,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