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疾雨》
第一章 庶子
要下雨了。
阿覃看了眼天,“姑娘,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冷风打了个旋跌撞在少女鲜红的裙摆上,缇春微微噘起嘴,颇为不满道:“这眼看就要到金月酒楼了,居然还要下雨。”
阿覃轻声哄道:“既然都要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唉?我看那就有一家茶肆,我们进去喝口热茶,正好暖和暖和。”
说着,阿覃便挽着她往茶肆去,谁知不等两人走到茶肆跟前,茶肆的老板便匆匆地收起外头的东西,跟着打起了烊。
阿覃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眼天确认了下时辰,“老板,这才晌午刚过,你们怎么就打烊了呢?”
老板刚巧关最后一扇门,其动作慌乱,形色慌张,口齿也不甚伶俐:“不开了,不开了,你们要想吃茶,到别处去吧!”
“唉!”阿覃的声音随着茶肆最后一道门的关上而落下,她折回来,细语喃喃道:“奇怪了,大白天关门,还一关关一排。”
不止这间茶肆,茶肆挨着的布庄、粮店、蜜饯铺子等等,都在短时间内一一关上了门。
缇春将此情形尽数收进眼底,她抬手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同样疑惑道:“我这身衣裳,有何特别?”
阿覃一头雾水:“姑娘为何这么问?”
缇春又对上一双偷偷探来又转瞬避开的视线:“我看他们,似乎对我这身衣裳……很意外?”
“意外?”阿覃微讶,随即重新打量起缇春的这件衣裳来,“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常服,便是颜色艳了些,料子好了些,有何意外?”
缇春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我倒是听人说过,上京城喜素,崇尚素色,常饮素食。莫非,是我这身红衣太惹眼了?”
“那也不必连门都关起来吧……”阿覃越想越奇怪,跟着心头便升起几分忧虑,“姑娘,我们还是直接去金月酒楼吧,行李里还有一把伞,便是下雨也不过湿些裙摆,你且忍忍。”
缇春点点头:“也好。”
两人快速往城中心而去,随着距离金月酒楼越近,沿街的两侧也逐渐热闹起来。
“我就说吗,好歹是皇城,怎会像晌午那地方那般萧条。”缇春撩起车帘向外望了望,心情似乎好了几分。
阿覃亦道:“是啊,这才有皇城的样子吗,而且话说回来,上京城可真大呀,要不是半路碰见这辆马车,恐怕这会儿我们还在城边上徘徊呢。”
“比起青州城,是大了不少。”
缇春放下车帘,正待马车到达金月酒楼,不料前方忽然传来异样响动,跟着车就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阿覃问道。
车夫隔着帘子道:“前面好像是有人娶亲。”
缇春闻言又撩起车帘看了眼热闹,耳边是阿覃毫不掩饰的低呼声:“天爷,这是谁家娶亲?竟这么大排场!”
一旁围观的百姓奇道:“今日谁人娶亲,你竟不知?”
阿覃愣愣地摇头说不知。
百姓上下打量她一眼,半笑半嗤道:“还能是谁,当今圣上胞弟、豫王的庶长子,宋珩啊!”
第二章 接亲
“宋珩?”
阿覃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回头望了眼缇春,发现缇春亦是同样的神情。
“宋珩……豫王的庶长子……莫非?”
“这前面一时半儿走不完呐!”车夫忽然打断缇春的思绪,他看了眼时辰,语意里道出几分不耐烦,“两位姑娘,要不你们就在这下吧,前面不远就是金月酒楼,你们走两步就到了,我这还要赶回家去,这眼看天黑,到家不定什么时候呢!”
她们刚进上京城便遇见这辆马车,马不停蹄走了一个下午才将将到这,此刻近黄昏,车夫要想赶回家也确实要半夜了。
缇春看了眼阿覃:“也罢,把银钱结给这位师傅,我们就在这下吧。”
结了钱,下了马车,两人便在浩浩荡荡行过的接亲队伍前等着。
阿覃趁着人们的注意都在队伍上,悄悄给缇春拢了拢披风。
“这幸好行李里还有一件素色披衣,要不然我们连马车都雇不上。”
缇春未语,一旁看热闹的百姓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女,这嫁妆,得有个百八十抬了吧!”
“何止啊!我刚数了数,至少这个数!”
“哦哟!不得了哦!看来荣国公是真疼他这闺女。”
“唉,就是可惜了,居然嫁给了豫王的那个庶子。”
“谁说不是呢,放眼整个上京城,就属荣国公府的这位嫡女顶尊贵,这样貌啊品行啊又是顶拔尖儿的一个,居然便宜给了那个庶子。”
“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接亲的队伍过去,人自然也就散了。缇春的目光在那一尾红上停留片刻,跟着便向金月酒楼的方向而去。
“姑娘,他们刚刚说的那个豫王,是不是就是那个,当今圣上的双生胞弟啊?”
阿覃将“双生”二字咬得极轻,缇春闻言未动声色,暗暗地点了点头。
“那……那个庶长子,岂不就是?”
“嘘。”缇春微微正色,“天子脚下,岂敢妄论皇室?”
阿覃连连闭了口,过会儿,她又实在忍不住:“那那个荣国公府的嫡女,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折柳司的玄官之一,谢雪瑶啊?”
缇春想了想:“如果确认是荣国公府的嫡女,那就是了。”
“啊……”阿覃颇为可惜道:“听说朝廷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位女玄官,家世又这么尊贵,怎么就嫁给一个庶子了呢,我记得那个宋珩,好像只是一个玄使来着。”
折柳司下设玄官二人,玄使一十八人,其官职品阶高低可见一斑。
缇春对这桩婚事倒没多大兴趣,她一面张望着酒楼,一面道:“兴许人家的婚事是娃娃时候就定好了的呢!咦?我找到了!”
一见金月酒楼,缇春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毕竟这可是她日夜兼程,赶了两个月的路才赶到的地方!
缇春兴冲冲地拉着阿覃来到金月酒楼店内,开口便道:“你好小二,我要一间上房!”
那店小二当即扬起一副陪笑模样:“哎哟不好意思客官,我们今儿没房间啦!”
第三章 被拒
缇春还在青州城的时候就知道,上京城有一家最大最奢华的酒楼,就是金月酒楼。此酒楼高八层,形似四合,中间还种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桂花树,每年九月,整个金月酒楼都会沉浸在桂花的香气里,那时若能来金月酒楼畅吃一顿,别提多快活了!
只是今日,缇春实在不太赶巧。
“今儿没了,那明儿呢?”
“明儿也没啦!”小二语气有几分无奈,可神情却依旧欢喜,“不瞒客官说,咱们酒楼未来一个月都没有空房间啦!”
阿覃闻之讶异:“这么夸张?”
小二摆摆手笑道:“不夸张不夸张,这眼看进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到了,各州城来上京游玩的达官显贵比比皆是,这不,早早地就把所有房间都订满了!”
阿覃有些懊悔地看了眼缇春,接着问道:“既如此,雅间总还有的吧?”
小二还是摆手:“雅间也没有了,眼下就只有大堂还有一桌空位。”
“这……”
“大堂便大堂吧,劳烦引个路!”缇春虽有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毕竟她来金月酒楼不只是为了住店,“对了,敢问阮苍昱阮先生可在?”
小二闻言愣了下,再看缇春和阿覃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豁然,“阮先生今日当值,约摸一刻钟后到店,姑娘请稍等片刻。”
他将两人领到大堂唯一的空桌上,刚巧,与说书台还挺近。
“那便上些你们这的招牌菜,一样两份,一份加足了辣,一份不加,再来两壶好酒。”
“得嘞!”
小二去了,缇春期待的目光跟着就落在说书台上。
阿覃此刻十分能理解缇春的心情,谁让她家姑娘赶了两个月的路就为了一睹这位阮先生的真容,顺道还想拐回家呢!
“姑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阿覃悄声问。
缇春正色道:“我在想应该准备个什么颜色的麻袋。”
“……”不愧是她,阿覃默默地想。
“可是姑娘,你这阮先生的真容还没瞧见呢,万一他长的不如传闻中那般怎么办?”
“怎么会?”缇春万般笃定道,“那么多来过这儿的小姐妹都说他生得极好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上京第一美男,焉能骗我?”
“也不是没可能。”阿覃哼哼唧唧地嘟囔,也不敢大声,“毕竟你那几个小姐妹,眼光也是蛮堪忧的。”
缇春拧着股劲儿道:“我不管,他要不行,我就换个别的,总之,我一定要绑一个最帅的男人回去!”
阿覃默默扶额,心里暗暗为洵野默哀了一瞬。这洵野不是别人,正是青州城鸢安山的一位私塾先生,缇春少时到鸢安山的庄子里度假,意外与洵野相识,这一相识不要紧,缇春一见钟情不说,还跟在洵野屁股后面暗恋了好多年。这不,就在两个月前,缇春刚好及笄,她便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跟洵野告了白,谁知,洵野竟拒绝了她。被拒绝的那天,缇春回到家后哭了一个晚上,醒来后第二天就发誓要找个比洵野帅一百倍的男人嫁了!于是,她不惜从青州城找到上京城,这架势,是不绑个男人回去不罢休!
阿覃摇头嗟叹正感慨,人群中扬起一道嘹亮的声音:“哎?阮先生到了!”
第四章 退婚
因着那一声响,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门口看去,却见那人一身墨绿长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一蒲扇,扇面遮着面容,步调轻缓地朝说书台走来。
“来了来了来了!”
“呜呜呜,阮先生,是阮先生!”
人群泛起波澜,且以女性居多,见此状,缇春对这位“世无其右”的说书先生愈加好奇起来。
“诸位,别来无恙啊!”一道清朗的嗓音释出后,说书先生阮苍昱便跟着话音撂下蒲扇,其面容露出的那一刻,大堂登时沸腾起来。
“啊啊啊阮先生!”
“阮先生好帅啊!”
在一片人声鼎沸里,唯有缇春这一桌,充斥着别样的寂静。
“这……”在长达数息的沉默里,阿覃率先打破无言的局面,“这上京城的口味,还是蛮特别的吗。”
她说完,不见缇春接话,于是偏头瞄一眼,嚯,脸都绿了!
阿覃连忙给缇春倒了一杯水,“这个这个,审美是主观的,没准她们就是觉得他帅呢,是吧?”
缇春深吸一口气,玉指在杯壁上捏了捏,隐有几丝裂纹声悄悄透出。
“审美是主观的,可美丑是客观的,就这、就这居然就是上京城第一美男?”
许是她的声音大了些,周遭投来三两目光,阿覃连忙凑到她的身边安抚道:“姑娘,虽说这位阮先生确实不太担的起这‘上京第一美男’的称呼,但也没有那么差吧,帅还是有点小帅的,就是比起洵野公子吧……啊不不,就是比起那个人吧,确实差了那么一丢丢,唉呀总之,实在不行,我们再找找呗,上京城这么大,还找不见一个俊俏郎君了?上京城找不到,我们就去扬州城、赤州城,满大兖上下十三州城,还能就一个都找不见了?”
恰巧这时候店小二上了酒,缇春气鼓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下。
“话是这么说,可我没那么多耐心了。”
从青州城到上京城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回找不到,换其他州城,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那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口恶气出掉?
那头阮苍昱说书说的风生水起,台下一呼百应,连阿覃都入了迷。缇春酒过三巡,忽然感到一丝闷热,她起身欲向外走,阿覃忽然叫住她:“姑娘,你去哪?”
“我去门口透透气,马上回来,你听吧。”
缇春海量,连着两壶酒下肚也只是微微红了脸,阿覃深知她这一点,又确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此刻很清醒,便让她去了。
缇春走到门口,一股独属于北方的冷风拂面而来,缇春当即打了个冷战,脑袋里的那些纷乱的思绪也随着风吹散了些。
“俊俏郎君,还有哪里有俊俏郎君呢?”
缇春自言自语,神情颇为惆怅,她呆愣的档口,街上的人倏地往一个方向涌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一位好心的路过人,幸灾乐祸地对缇春道:“刚头成婚的那个,豫王府的庶子宋珩,教人退婚啦!”
第五章 热闹
上京城城西,宋府,无论是主街还是小巷,挨挨挤挤站满了人,干脆水泄不通。
缇春到时,放眼望去乌泱泱的黑了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哎哎哎哎,你说的可是真的?圣上真的来了?”
“我骗你做什么?没看见金吾卫和玄卫吗?听说啊,连豫王妃都来了!”
“豫王妃?苍天呐,这可真是,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啊!”
说话的是一位大娘和一位大爷,两人手里还拿着干活的家伙什,这是活干一半,就跑来凑热闹了。
缇春的目光在大娘脸上停留一会儿,跟着开口问道:“我记得豫王妃是宋大人的母亲吧,怎么母亲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也这么稀奇?”
那大娘闻言愣了下,看缇春的模样仿佛更稀奇似的:“你不是上京城的人吧?”
缇春大大方方道:“我确实不是,我是青州城来的。”
大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倒是许久没听人管那庶子唤一声‘大人’了!”说完和旁边的大爷“咯咯”笑了会儿,复又回过头答缇春的话:“这位小娘子有所不知,你刚头说的那位‘宋大人’并非豫王妃所出,其生母是个下贱的婢子,在豫王和豫王妃成亲前一夜,给豫王下药,爬到了豫王的床上,这才有了这位‘宋大人’,不过啊好在上天有眼,那婢子生下那庶子后没几年就去了,那豫王和豫王妃本是青梅竹马,恩爱有加,自然不喜欢这下贱东西生出来的儿子,连着当今圣上也极其不待见他,大约五年前吧,那庶子就从豫王府里搬出来了,此后与豫王府再无往来,这不,要不是荣国公府当众退婚,豫王妃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豫王的这位庶长子,缇春在青州城时也略有耳闻,据她所知,豫王夫妇的确不甚喜欢这个儿子,因着豫王和当今圣上是双生子,圣上对豫王疼爱有加,又因豫王妃和当今皇后是手帕交,这一则一则捋下来,自是没人待见他,只是令缇春没想到的是,这位庶长子和豫王府的关系竟糟糕到如此地步,加之观望这一路以来众人对此人的态度……啧,简直人人喊打啊!
“来来来让让都让让!都散开!”
“荣国公府到——”
这边个个翘首以盼,后头忽又来了一波人,缇春和一众吃瓜群众被推搡到一边上,人群中泛起阵阵不满的声音。
“这又是谁?”缇春的目光跟随着前面疾步而行的高大身影问。
那大娘被推搡得有些不悦,不过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还能是谁,自是荣国公本人呗!来的如此匆忙,啧啧,真是有好戏看咯!”
无论是这架势,还是大娘刚头的语气,缇春此刻对于宋府里正在发生着的事燃起了十二万分的好奇,别的不说,就说那当今圣上的尊容,她是真想瞧瞧啊!
摸了摸下巴,缇春脑中灵光一闪,盯着荣国公府侍卫的尾巴便跟了上去。
第六章 冲喜
“退婚,你可想好了?”
“是。”
“圣上,荣国公府悔婚在先,今日之事一切罪责皆在荣国公府,还请圣上责罚。”
缇春刚跟侍卫挤到最前排便看见荣国公俯首请罪的一幕,而他身边跪着一位素衣女子,想来便是那位国公府的嫡女,谢雪瑶了。
圣上位居高座,神色说不上惆怅,但也不像高兴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谢雪瑶:“你说你已有心上人,此话当真?”
谢雪瑶不卑不亢,声色亦有些冰冷:“臣不敢欺瞒圣上。”
圣上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目光撇过荣国公,随后落到豫王妃的脸上,“豫王妃,此事你怎么看?”
豫王妃面无表情:“既然谢玄官不愿嫁,那强求也不是美事一桩,这婚事,就算了吧。”
此话一出,宋府门口登时掀起轩然大波。
“这这这,就这么算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就是啊!怎么说也是豫王的亲儿子成亲,既不愿意,为何早不说,偏偏娶进门了,要拜堂了才说?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就是欺负人呐!你没听见刚头荣国公那语气,啧啧,那哪像个做错事的?倒像是来撑腰的!”
“撑腰那也是因为有撑腰的底气!你让豫王来给他儿子撑腰一个?豫王连来都不会来的!自己母亲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就这还想娶谢玄官?我呸!”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豫王府和荣国公府的亲事是二十年前就定好了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没名没分的庶子。”
“所以说咯,他宋珩想娶谢玄官,本就是痴心妄想!这打一开始宋珩就应该主动提出退婚,省的谢玄官还要白费一番力气!”
“就是就是!”
群情激奋的,你一言我一语,缇春倒也将这桩婚事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总结来说呢,就是宋珩和谢雪瑶因娃娃亲而成亲,结果临到拜堂谢雪瑶不干了,于是上至圣上下至平民百姓都开始责怪起宋珩来——
啧,你们大州城,果然有缇春看不懂的精彩。
“婚事可以算了,但这婚礼不能停。”金吾卫呵一声“肃静”后,圣上的话又缓缓地传了出来,“荣国公,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刚毁了约,荣国公自要“将功折罪”,“回圣上,据臣所知而今朝中有不少官员家中有适龄女子,不若圣上再替宋玄使指一个,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圣上未答荣国公的话,而是暗暗地瞪他一眼,随后偏过头去。荣国公挨着瞪,依旧不为所动,竟还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圣上若觉得来不及,从外面现挑一个适龄的女子也可,总归这门亲也是为了冲喜,新娘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耽误了冲喜的吉时。”
话音落地,外头又沸腾起来。
“冲喜?这婚事竟是为了冲喜??宋珩要死了???”
“大惊小怪,他不是从小身体就不好吗,哪一天要突然没了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荣国公居然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过来冲喜,真是意外啊。”
“可不,难怪看着这么生气,这换谁家谁不生气?那可是将死之人!”
“看了这么半宋珩人呢,怎么不见他在?”
“对哦,怎么一直没瞧见宋珩,不会真要没了吧?”
“哎哎哎,说曹操曹操到,是宋珩!宋珩来了!”
第七章 求娶
人群嘈杂中,缇春望见一抹鲜红的身影。却见那人着一身喜服,步调平缓,款款而来。
“圣上。”
“你来了。”圣上看他一眼,行止言语间都有些不耐,“起来吧。”
宋珩起身,神色异常平静。
圣上淡道:“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吉时将至,不如就按荣国公所说,你亲自选一个心仪的女子,即刻完婚吧。”
宋珩闻言面色无波,只拱手道:“但凭圣上做主。”
圣上看他一眼,一个眼色,他旁边的心腹刘总管便悄无声息地退下,而后绕至宋府大门前。
“谢玄官,起来吧。”
“是。”
院内静了下来,除了宋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刘总管的身上。
“豫王长子宋珩,今日吉时,在此寻觅良缘,可有有缘人与宋大人结成佳话?”
刘总管细声细语,语调里还有意透出几分喜气,可偏偏就是这蜜罐式的话语,给一众吃瓜群众吓个半死——
什么意思,宋珩这是要公然求娶了?
这这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皇室的脸面呢?
宋珩他自己的脸面呢?
都不要了?
都不要啦!!!
“诸位,圣上说了,凡愿意嫁与宋大人者,封县主,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天啊。”
“还封县主……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
“喂喂,清醒一点吧你,就是给座金山银山咱也不可能去啊,那宋珩在上京城什么地位,咱要嫁过去,那不是一辈子都要抬不起头了吗?”
“是哦……”
“咳咳,肃静——”
刘总管假模假样地呵斥了一番,面带微笑地在人群中扫过一圈,“怎么样,有没有有缘人,或者谁家有适龄的女儿愿意的?”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倏地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跳了出来:“我我我我!我家有!我家姑娘年十八,貌美如花,正待字闺中,我这就把她叫来,公公等我,公公等我啊!!”
刘总管看着那个头只到他胸口还满脸麻子痦子的男人,忍不住僵了下脸色。
“这也行?”
“卖女儿呢!他那模样,女儿能生出什么花儿来?宋珩有难咯!”
周遭戏谑着,听的缇春直摇头,这宋珩未免也太惨了吧。
“这位姑娘?姑娘?”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静了,缇春回过神时,刘总管已走到她的身前低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了。
“您唤我?”缇春愣怔地指了下自己。
刘总管笑意愈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这位姑娘,我刚头看你点头了,你可是愿意嫁与宋珩宋大人?”
哈?她点头?
“这位大人,您恐怕是看错——”
“是的,我的确看见你点头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宋大人的有缘人就在咱家眼皮子底下啊!”
“不不不,我不是——”
“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刚没有——”
“原来是缇姑娘。”
“哎?你怎么——”
“来人啊,请缇姑娘入府!”
“不是等等,你们搞错了,我没有点头!你们搞错了啊!!”
第八章 周璇
嘭。
刘总管命人将宋府的大门关上了。
缇春跪在圣上跟前,心头登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叫什么名字?”圣上发问。
缇春跪地俯首,耳边是胸腔里振聋发聩的心跳声:“回圣上,草民缇春。”
“缇春,‘缇’这个姓倒是不常见。”圣上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忽然善意地笑了笑,“不必跪了,起来回话。”
“是。”缇春慢慢起身,这下总算看清了圣上的真容。
早在青州城时缇春便听闻,当今圣上和豫王早年间可是帅胚子,剑眉星目,风流倜傥,而今二十多年过去,风采不减当年,只是算起来圣上如今也就将将不惑,倒是比她想象中老了一些。
圣上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听口音,你不像上京人士。”
缇春道:“回圣上,草民来自青州城,此番入京是为游玩。”
圣上作恍然状:“哦?这么说那刚刚?”
“刚刚是一场误会。”缇春努力陪笑道,“原是草民跟旁边的大娘说话,点头附和她的言语,不知怎的便让这位大人误会了去,还请圣上明鉴。”
圣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看了一眼刘总管,刘总管笑眯眯地点点头,算是应了缇春的说法。
直至此刻,缇春才完全确认心中的那个不好的预感,原来圣上真的打算强拉个女子嫁给宋珩,不然也不会默许刘总管的行为,倘若方才她将刘总管强迫她的实情说出来,刘总管定会一口咬定她说谎,跟着她便会背上言辞无状,胆敢顶撞欺瞒圣上的罪名,现在她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便给了自己接下来回答圣上顺着她话头发问的机会。
果不其然,圣上问道:“既如此,你是不愿意嫁与宋珩了?”
缇春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跪道:“草民惶恐,宋大人乃豫王之子,又是圣上的亲侄,草民一介平民,焉敢妄想高攀,何况,草民已有婚约在身,实在不宜再许,望圣上明鉴。”
缇春将头埋得深深的,耳边只闻几道呼吸声,其中一道粗沉又微愠的声响,正是来自身前面色微怒的圣上。
圣上不满地瞪了刘总管一眼,刘总管只得认栽,他哪能想到好不容易挑个不会太有损皇家颜面模样的女子,竟还是个有婚约的?圣上烦闷地扶额,“也罢,你——”
“你说,你来自青州?”
圣上刚起个话头,倏地教一道男声打断了去。
缇春趴在地上,眼珠一转,那将将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是。”
“我记得青州首富也姓缇,你与他,可有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缇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闭上了眼睛,一股泰山压顶般的窒息贴背而来,跟着,她挣扎着舒了口气:“这位大人好记性,缇三江,正是家父。”
“缇三江之女,据我所知,并无婚配啊。”
听声音的方位,说话人应是荣国公,缇春暗暗头痛,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哪得罪他了,他竟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做拦路虎。
缇春正头脑风暴着,荣国公又抛来致命一问:“不知缇姑娘许了哪户人家,姓甚名谁呢?”
第九章 赐婚
额上冒了层细薄的汗,春夜冷风拂过,缇春忍不住轻颤。
荣国公此问,她是答也得答,不答也得答,她老家都被人挖了出来,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况且,她还不能说谎,一旦她说了慌,圣上将她一扣,再派人往青州城一去,好家伙,原本好好的缇家,转眼便成阶下囚。
缇春认命般地道:“我与他乃私定终身,尚无媒妁之言。”
话音落地,圣上笑了,“既无媒妁之言,怎可算数?婚姻大事,还得由家中长辈做主。朕记得,缇三江近些年往朝廷缴了不少税,朕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的功劳,这样吧,封缇三江为青州监察御史,不日上任,至于你,县主等赏赐照旧,即刻拜堂吧。”
圣上许是耐心告罄了,说完便起身,由着刘总管扶身而去。荣国公和谢雪瑶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跟着便走了。至于豫王妃,那自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冷着脸便疾步离开。
人都走后,缇春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站起身,而是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发了会儿怔,手里捏着腰间绣有“缇”字的荷包,半晌才又气又怨地嘟囔了声:“再也不戴了。”
“公子!公子!”
缇春正耷拉着脑袋,倏地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游廊里跑了出来,那人面色焦灼,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到缇春的脸上。
“你?你是谁!”那人凶神恶煞地问她。
缇春莫名被吼的有些恼,“你又是谁?”
那人大声道:“我乃宋大人的近身侍卫,迟鹰!”
宋大人的近身侍卫……宋大人……嚯!嚯嚯嚯嚯!这还有个人呢!
缇春偷瞄一眼一旁的黑靴和喜袍,有苦说不出地扶了扶额——怎么就把他忘了呢。
“见过宋大人。”缇春朝旁边转了个方向,顺势拜了下去。
只听那人道:“起来吧。”
声音有些冷,有点像谢雪瑶,但又不完全是冷冰冰的,低低磁磁,倒有几分无欲无求的味道。
缇春心里嘀咕着,慢吞吞站起身,刚头她看见了圣上的真容,讲道理宋珩是圣上胞弟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吧?
于是,她抬头,跟着便怔住了。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飞入鬓,凤眸冷冽,唇薄而鼻瘦,仿佛每一个五官都被偏爱过一般,如果非要用一物来形容他的话,恰似空静幽谷中一颗遗世的墨玉,幽寂清冷,而他的眼,便是那谷中的夜,沉默似死水无波。
缇春看着他,怔着,半晌才听见他发话。
“该拜堂了。”
“啊、哦,拜、拜堂,对,拜堂。”缇春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暗骂自己没出息,她瞥了眼一旁圣上留下来监督他们拜堂的公公,迅速恢复常色,跟着宋珩走到了正堂。
等候多时的喜娘看见缇春,登时笑开了花:“这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新娘子给盼来了!只是,新娘子你的喜服呢?”
缇春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宋珩,宋珩道:“没有喜服。”
喜娘脸色一僵,缇春无奈地低下头,恍惚间瞧见一抹披风下的红影。
“等等。”缇春开口,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一旁的婢女,众人看见她的红衣皆是一讶,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道:“开始吧。”
喜娘回神,高呼拜堂礼,缇春认认真真地拜完,总算是给这场荒唐的婚礼留了最后一分体面。
第十章 宋府
“嗯……”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岁寒暗暗祈祷两女在睡过去的时候。池也冰清微微轻吟一声,然后睁开朦胧的眼睛。还有些迷糊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随后喃喃自语道:“这里是哪里,头好痛啊。”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神,脸色有些难看,还不由自主动动手,然后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终于,朦胧的睡意从池也冰清眼中消失。感受到自己某处传来的异样,原本恢复清明的眼神顿时瞳孔放大,然后愤怒之色瞬间闪现。接着池也冰清的眼睛投向邪恶之手的岁寒,愤怒,羞涩还有丝丝难以言明的情愫环绕。
岁寒受到池也冰清眼神的凌厉,顿时立刻准备把手抽出来。不过不知道池也冰清的该死牛仔裤岁寒怎么搞的,不管岁寒怎么往外伸,但是都拿不出来。岁寒暗暗郁闷,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进去。
岁寒的一番动作不但没能把手拿出去,反而弄得池也冰清脸色有些红晕,眼睛之中也充斥着一股异样。
“你,你住手。”池也冰清被岁寒弄得有些难受,原本的怒气稍稍被羞涩掩盖,两只手连忙死死的按住岁寒的手不让他动。
岁寒看着池也冰清有些红润的脸蛋,顿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脸色有些不对。
仿佛感受到岁寒的怪异目光,池也冰清眼中的羞涩稍微褪去。眼神一变,一股锐利之气从中绽放出来。看着岁寒的有些招架不住,随后,池也冰清语气冰冷的问道:“我想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的话今天这事情没完。”
岁寒看着眉头抖动的小野纯子顿时心中暗暗叫苦。看来小野纯子已经醒了,不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和池也冰清,所以还在装睡。而五月和阿列克斯因为背对着自己,自己看不清楚情况,所以还不知道她们是否醒来。现在的事情让岁寒感到无比的头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哦,不说话了吗,那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池也冰清看着岁寒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禁眼中露出一丝戏虐的笑容。
岁寒看到池也冰清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一颤,然后看得见池也冰清深吸一口气。随后张开小口大声尖叫道:“啊,抓淫贼啊……”
听到池也冰清的话,床上还爱‘熟睡’的三女不由得睁开眼睛,然后同时用眼睛死死的盯住岁寒。
岁寒感受到众女吃人的目光,不禁感觉到天昏地暗,然后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接着嘴中轻轻的自语道:“焚我圣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
看着岁寒神棍的样子,四女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扑向岁寒。连平时衣服柔弱模样的小野纯子都发火了,毕竟柔弱也分在什么时候。
之后,房间内传出一阵惨叫,不过不要误会,惨叫声都是来自于一个人的。
美好的一天岁寒在修养中度过,而五月四女则在雾崎那里看着众人训练,最后把明天的情况和大家说明了一下。
明天,雾崎的人真正的迎来了试刀石,他们的对手便是拥有奇迹的时代中神射手绿间真太郎的秀德。
可以说,明天的比赛,所有人都非常重视。从上到岁寒五月,下到花宫等人,大家都知道。真正检验雾崎的时候到了,所以经过了昨天的放纵,今天的众人拉开紧绷起来。毕竟,明天的对手可是相当的不好惹。
从另一方面,这场比赛如果赢了,那么就有直接晋级参加冬季杯的资格。只要赢了明天的比赛,哪怕后面的比赛都输了,那么雾崎也能晋级冬季杯的比赛。
所以说,明天的比赛不管从测恒雾崎的实力,还是从晋级冬季杯的资格,雾崎都必须胜利。
当五月四人来到雾崎篮球部的时候,发现众人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虽然明天才正式开始比赛,但是紧张的气氛从五月四人一进去就感觉到了。
看到众人积极本站的样子,五月和阿列克斯不禁满意点点头。看来自己的训练并没有白费,至少从现在的氛围上还是让两女比较满意度的。
五月四女并没有上课或者会报社,一直陪着众人训练到下午结束。
解散之前,五月把明天的作战计划详细的分析给众人。身为分析专家,五月非常明确的找出秀德的致命点。然后在结合阿列克斯的经验,详细的制定了明天的对战计划。
不过,五月最后也言明,经过夏季的训练,秀德的人肯定会增长不少。所以虽然现在制定了作战计划,但是具体的情况可能明天还会发声重大变化。
众人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狼是不会小瞧任何的猎物的。如同狮子搏兔一般,再小的猎物都会用尽全力。所以,雾崎的众人都非常认真地执行五月的计划。毕竟,秀德可不是像鸣成那样的杂鱼可比拟。
夜晚,五月和阿列克斯两女回来。看着岁寒躺在沙发上大腿翘二腿,嘴里不闲着的样子,顿时心中生出一股气来。
好嘛,自己两人辛辛苦苦的帮这家伙分析比赛,指导训练,这个家伙倒好,在家里当大爷。
“小媳妇,加西亚姐姐,你们回来了。来,来,快坐下休息休息。”岁寒看到两女气呼呼的样子,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献媚说道。
对于岁寒比较识相的表现,两女稍稍压下心中的气。随后想起明天的比赛,五月不无担心的问道:“寒哥哥,明天的比赛你怎么看。”
“怎么看,呵呵,很简单,王对王尔……”岁寒眼中带着丝丝的笑容,眼中露出一道慑人的精光随后缓缓说道。
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豺狼
话音落地,门外倏地刮起狂风,枯叶和碎石敲打在窗柩上,震的整排门窗铿锵作响。
“快去拿护身符!”
缇春当机立断,阿覃登时便向行李包跑去,不想刚跑两步,她的眼前便花了起来。
“姑娘……我……”
话没说完,阿覃倒了下去。
缇春反应极快地捂住自己的口鼻,“阿覃?阿覃?”她看了眼窗外,折回去把护身符拿出来,一个放进阿覃胸口的衣服里,另一个则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里。
缇春跑回门边,严阵以待,此时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
“奇怪,不是说上京城有天师法阵庇护,安全得很吗?怎么离皇宫这么近,还有妖出没?”
她不过走个神的功夫,外头似有庞然巨物向门冲击而来——嘭!
“啊!”缇春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连忙往后退了退。
什么情况?这妖,怎么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缇春念头刚起,门外的妖仿佛就要印证她的话似的,疯狂地撞起了门。
狂风骤雨于夜色里显得格外嚣张,缇春看着渐渐裂开的门霎时白了脸色,该不会,她今夜就要命丧于此吧?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呵:“大胆豺妖,还想跑!”
话音刚落,喜房也静了下来。
妖怪不撞门了?
缇春屏气凝神,悄悄地摸回门边,她借着门上裂开的口子向外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险些把她的魂吓飞了去。
那是一只豺狼妖,身比屋高,宽比屋长,浑身的毛发呈灰棕色,两只绿眼睛仿佛灯笼一般,亮的惊人。
迟鹰设下天罗地网,只待今晚将这只豺狼妖捉拿归案,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豺狼妖的威力,却见其臂膀大张,仰天怒号一声,那状似蛛网的白色术法一一崩裂开来,迟鹰也因反噬口吐鲜血,倒退数步。
“公子。”迟鹰不敌,神色颇为愧疚,他一边感受着宋珩自他后背渡来的玄气,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豺狼妖。
气氛凝结,缇春的心底升起无限担忧,尤其刚头那只豺狼妖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它还真是奔着她来的!
电光火石之间,缇春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只是外面忽起的打斗声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跟着思路便断了。
缇春光知宋珩是折柳司玄使,但还没亲眼见过玄使捉妖,但她听过,凡折柳司玄者,执玉骨笔,以朱砂为墨,画符行令制妖。
果不其然,宋珩手里拿着一根尺来长的由青玉打造的软笔,自空中画符,朱砂色的痕迹便凭空而现,随后推掌而出,那道符便化作或攻击或防御的术法,向豺狼妖而去。
许是先头的天罗地网消耗了豺狼妖的一部分妖力,加之宋珩的玄力看起来又在迟鹰之上,是以不过三两下,豺狼妖便再次被擒。
那妖俯躺在地上,背上无呼吸,不知是昏厥还是断了气。宋珩上前查看,缇春忽又嗅到空气中的另一股异动。
她脸色大骇,脱口惊喊道:“不好!快逃!!”
第十二章 昏迷
一道金光似雷般劈了过来!
只一刹,将整座庭院都照亮了。
雨急匆匆地下着,混合着宋珩血溅三尺的腥气,一股恐怖的妖异登时弥漫开来。
“公子!!!”
迟鹰飞身接住宋珩,却见宋珩奄奄一息,竟只剩了一口气。
“公子?公子?快醒醒!不要睡!”迟鹰慌了,宋珩气若游丝,眼皮半垂着,仿佛下一瞬就要与世长辞,迟鹰反渡玄气给他,转头看了眼空无一物的夜空。
“何方妖怪,还不速速现身!”
迟鹰怒呵,然沉默了半晌,亦不见来者应答。怀中之人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迟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空,倏地,一道新的金光渐次生成。
这是要……再来一次?
迟鹰又怒又恨,忽而又悲从中来,想他公子自幼凄苦一路艰辛走到今日,不想此刻竟要死在一只不知名的妖怪手中。
迟鹰含恨阖眸,正待以身殉主,倏地眼前破空而来一支箭羽,迟鹰飞速睁开眼睛,在箭羽射中他前紧紧将其抓住,只是不待他看清那箭身上绑着的黄色东西是什么,金光乍泄,满天星火,再无意识。
.
“姑娘?姑娘?”
缇春缓缓睁开眼。
昨夜一场大雨,将整座上京城洗刷了个干净,窗外雀鸟轻啼,万物透着股新意。
“姑娘,该起来喝药了。”
缇春的脑袋有些混沌,她在阿覃的搀扶下坐起身,愣怔地看着眼前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我这是怎么了?”缇春摸了摸钝痛的脑袋。
阿覃满脸忧愁:“昨夜你昏过去了,倒下的时候磕到了脑袋,不过还好大夫来瞧过了,并不严重。”
“昏过去……”缇春茫然地看了眼窗外,倏地想起了什么,阿覃看着她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跑,脸色骤变,放下药碗就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缇春顺着游廊走,一路走一路问,颇为顺利地找到了宋珩的房间。
“宋珩呢?我要见他!”
迟鹰微微皱眉:“公子睡下了,你晚些再来吧。”
缇春看了眼紧闭的门,想起昨夜宋珩受了的那重重的一击,于情于理她的确应该晚些再来,可她太想问清心底的疑惑,着实等不及了。
“我只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不行。”迟鹰斩钉截铁,一双眼睛仿佛真如雄鹰般,一瞬不错地盯着缇春。
缇春心中郁闷,不甘地看了那门好几眼,正待她决定离开时,门里倏地传来一丝略显虚弱的声响:“让她进来吧。”
迟鹰不愿:“公子!”
门里人不语,缇春微喜,提裙便推门而入,关上门时还不忘哼迟鹰一声,把迟鹰气得不轻。
屋里,药香浓郁。
缇春寻着味道看了眼源头,竟是海碗一般的汤药,静静地搁置在窗下的桌台上。
缇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房中陈设,而后目光便落在卧床前的屏风上。
“宋大人,我有几句话想问您。”
缇春开门见山,宋珩也无意遮掩:“你问吧。”
第十三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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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中,两队登场后,场面有些紧张。双方都互相对视着对方,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战意,看起来剑拔弩张。
不过,两方的人也不尽然。比如说五月,笑眯眯的走到绿间面前,然后十分客气的打招呼道:“呐,呐,小绿绿,没想到我们今天会在不同的队伍成为对手。呐,呐,虽然平时和小绿绿的关系很好,但是为了寒哥哥,我可是不会客气的。所以,小绿绿,你要加油哟。”
绿间推推眼镜,眉头紧皱,头上冒出一个井字。然后语气十分懊恼的说道:“五月,我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小绿绿。还有,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客气的。”
“嗯,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小绿绿。那么,小绿绿,我先回去了。”五月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然后转身一蹦一跳的朝着雾崎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她带领的球队在比赛,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压力。
等到五月走后,高尾走过来,然后一脸坏笑的看着绿间,随后开口调笑道:“小绿绿,嗯,嗯,很不错的昵称,比起叫的好听多了。呐,小真,商量商量,可不可以我以后也叫你小绿绿。”
绿间听到高尾的话,攥起拳头直接就是一拳,然后非常冰冷的推推眼镜道:“如果你想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高尾捂着脑袋在那里开始画圈圈:“……”
另一边,岁寒看着秀德那边的一切,不禁对五月笑道:“小媳妇,你又调皮了,好好的紧张气氛现在没有了。”
“嘛,嘛,真是的,好好地搞什么紧张气氛吗。”五月撇撇嘴,然后十分不满的说道。
岁寒溺爱的摸摸五月的头,然后微微一笑。随后冲正朝这边看的绿间做出一个嘲弄的眼神,把绿间气个半死后,自己也哈哈的笑起来。
“嘟”
一声哨响后,两队的人员纷纷走上赛场,比赛终于开始了。
先来介绍一下两队的首发阵容,首先秀德的首发是:分卫绿间,控卫高尾,中锋大坪,最后是大前锋木村和小前锋宫地。
而另一边,雾崎的首发分别是:分卫山崎,控卫花宫,中锋濑户,大前锋原一哉,小前锋古桥。岁寒并没有上场,而是坐在一边当大爷,美其名曰磨砺你们的实力,考验你们的训练成果。因为岁寒没有上场,所以两队的实力还是能够看出,秀德看起来要比雾崎强上一些。无论是从锋卫身高上,还是从分卫攻击上。雾崎都出于下风,也就是控卫的花宫身上,能够压制秀德的高尾一筹,不过拥有鹰之眼的高尾并不是什么软柿子。
总体来说,两队的实力好像还有一定的差距。不过这是在岁寒没有上场的情况下,岁寒如果上场的话,那么就另说了。
“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那么悠闲……”绿间看着场内替补席上吃零食的岁寒,牙齿差点咬碎,眼中冒着汹汹烈火,如果能够喷出来,肯定瞬间把岁寒气化,绝对不会留下一点残渣。
“呐,小真,不要在意。既然他不肯上场的话,那么我们就逼他上场好了。接下来,只要我们狠狠的压制住对方,那么我想他是不会不登场的。”看到绿间有些失控,高尾立刻走过来,然后拍拍绿间说道。
原一哉也听到了高尾的话,于是略有不屑的插嘴道:“不要做梦了,头狼已经交代了,上半场他是不会上场的。等到第三节头狼会在适当的时间上场,然后带领我们结束比赛。所以,你们还是稍稍让你们的脑袋清醒些吧。”
“混蛋,你可不要小瞧人,等下有你好看的。”高尾眉头紧皱,然后恼火的说道。
“哦,是吗,我等着看。”原一哉留下一句话,随后站定位置。此时,跳球已经开始准备了。
裁判把球一抛,哨音同时响起,比赛在这一刻开始。
当篮球开始下落的瞬间,濑户和大坪同时跳起来,随后两只手掌同时触碰到球,接着经过短暂的较力后。篮球最终被秀德的人拿到,随后球转到了高尾的手上。
高尾带着球快速的越过半场,然后在三分线位置停住,等到两队的人都差不多站好位置后。高尾稍微移动几步,不过防守他的原一哉死死的贴住他,让他一时并没有好机会。对此,高尾并没有较真,鹰之眼所带来的强大洞察力,让高尾瞬间找到了底线位置的绿间。
防守绿间的是花宫,毕竟现在场上也就花宫能够和绿间稍微较量较量。高尾找到绿间的同时,长时间一起训练的默契让绿间仿佛知道高尾会把球传给自己一样。之后绿间不动声色的稍微挪移几步,也就在此时,高尾直接突破,然后假动作从身后把球传给绿间。
发现高尾传球后,防守他的原一哉不禁诡异一笑。也就在此时,背对篮球防守绿间的花宫突然脚步一转,然后横插在绿间的和篮球之间。随后右手狠狠一拍,山崎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瞬间接住力道不小的篮球。随后,人带球瞬间突破还愣着的众人,快速的朝着秀德的前场杀去。
快,太快了,刚刚的一切说起来复杂,但是也就仅仅两秒钟的时间。秀德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花宫会在那种情况下把球断掉,不禁花宫可是始终背对着篮球的,而且众人也没听过花宫拥有什么鹰之眼鸠之眼之类的洞察眼。
“嘿嘿,真是可惜啊,就算你骗过我,但是最后你们还是被花宫骗了。”原一哉丢下一句话,立刻不理会高尾,迈开脚步快速的朝着山崎冲去。
于此同时,两方的人全部迈起脚步,然后快速的冲向秀德的前场。
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出逃
“离开?今晚?”
“是。”
阿覃呆若木鸡地看着开始收拾行李的缇春,百般不解:“你这昨夜才成婚,今夜便要离开?这、这要是让圣上知道,恐要降罪于你的!”
“不会的。”缇春笃定道。
阿覃不解:“为什么?”
缇春信誓旦旦道:“你忘了圣上对宋珩的态度了?视若草芥,不值一提。”
阿覃驳道:“若真不值一提,昨夜也不会那般大费周章给他找来你这样的新娘,甚至还给你封了县主位!说明圣上还是在乎皇室颜面的!”
“皇室颜面,昨夜便已给足了。再者,我已经告诉你了,昨夜的婚礼就是一场骗局,局已过,人自然是要散的,对外就说我青州城的家忽有大事,急需赶回去一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那时候人就都忘了,谁还记得。”
阿覃嘟囔道:“上京百姓可记得。”
缇春手中动作一顿。
对哦,上京百姓最喜将宋珩作为饭后谈资,她这要是一走,估计三五年内少不了关于“宋珩为妻嫌恶抛弃”的佳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他了!”
说句话又不会掉块肉,但要让她为了他的那点名声留下来,门都没有!
“好了,今夜子时,我们准时出发!”
缇春向来动作快,当晚她便乘着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宋府的门。
“一路向西,我们就能到达凉州城,不过这次的时间要比青州到上京久,估计三个月吧。”
阿覃驭着马车,对车里人道:“姑娘,你还不死心啊。”
缇春道:“当然,我说过的,不绑个比那个人帅一千倍一万倍的人回去,我绝不罢休。而且我都想好啦,凉州城没有就继续西上到雍州城,听说那里的异族美人更多,肯定会找到哒!”
阿覃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驭着马车疾行而去。
约摸过了两刻钟,车停了。缇春睡得迷蒙,她睁开眼,撩开车帘:“嗯?该换班了吗?”
阿覃呵了两声“驾”,疑惑道:“奇怪,这马不走了。”
缇春揉了揉眼睛,迎着夜风清醒了几分,“不走了,难不成是走时没吃饱?”
阿覃否认:“不可能,我跟店家反复确认,也亲眼看见它吃完了的,怎么会?”
缇春跳下车,来到马儿跟前,摸了摸它的毛,笑问:“喂,你什么情况啊?”
话音未落,缇春脸色骤凝,小脸微侧,墨眸盯向后方。
阿覃心慌起来:“怎么了姑娘?”
缇春冷笑:“有妖来了。”
说完,寂静空旷的长街上忽然刮起诡异的风,风声敲打着房檐和墙壁,于夜色中显得格外幽然可怖。
马儿因这异样受了惊,缇春连忙将阿覃从车上接了下来,马儿感受到恐惧,拔腿便跑了,阿覃制止不及,那道熟悉的金光又一次出现在她们的眼前。
“阁下接连两次不现真身,是觉得自己的真面目丑陋无比,不便见人吗?”
金光似乎在看着她,不说话,下一瞬,金光散出无数条金线,向缇春而去。
第十五章 金光
上京城的春夜仍有冬日的余威,房间里若是不加些碳火,漫漫长夜,总是难熬些。
“迟鹰。”宋珩唤了声,发现嗓子不知何时哑了,掀开床帘看了眼屏风后的碳火炉,果然不见了星火。
“迟鹰。”嗓子刺痛,鼻音也重,宋珩知自己这是发热了,忽又想起迟鹰被他派去保护缇春出城去了,无奈之下,只好脱着灌铅似的两条腿缓缓下了床。
宋珩随意披了件披风,打算去寻点新的碳火来,一出门,廊侧便闪过一抹身影,宋珩冷声:“谁?出来?”
那人磨磨唧唧现了身:“公子……”
宋珩意外地看着迟鹰:“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护送缇姑娘出城了吗?”
迟鹰支支吾吾道:“只是出个城,哪会有什么危险?我还是更担心公子的安危……”
宋珩剑眉微蹙,担忧道:“她二人到底是弱女子,夜半三更上路,总是让人不放心。”
迟鹰不以为意:“她二人都能千里迢迢从青州安全走到上京,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况且她们身上还有那么厉害的护身符,不会有危险的。”
宋珩仍犹豫,抬眸向缇春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迟鹰搀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屋去:“好了,你就不要担心了,经过昨夜,豺狼妖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的,就算出现,他的目标也不会是缇春,你有那操心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惩戒一下府里的下人,他们近来越发猖狂了,竟连你屋中的碳火都不放在心上了……”
迟鹰絮絮叨叨的,眼看就要把宋珩送进屋,忽然,背后不远处的天空发出一道沉闷的破空声。
宋珩迟鹰双双回首,“这是?”迟鹰问。
宋珩神色一怔:“遭了。”
.
缇春这边,刚刚挣脱了金光设下的天罗地网,缇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调节气息的同时暗暗吞下喷涌的血气。
“没有玄气,你不是捉妖师。”
那金光说话了,声色雄浑暗哑,实在出乎缇春的意料。
“我的确不是捉妖师,所以,你为什么抓我?”
金光慢悠悠道:“不是捉妖师,却能挣脱我的金网,有趣。”
金光故弄玄虚,勾起缇春几分好奇,“喂,昨夜那只豺狼妖,是你什么人?”
金光似乎笑了:“你应该问,是我什么妖?”
缇春噎了瞬,“好,是你什么妖?”
金光道:“不告诉你。”
缇春无语住。
金光看她吃瘪的模样,心情像愉悦了几分,“这样吧,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晚了,我不感兴趣了。”
“哦?是吗?”金光身上的光芒再次炽热起来,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缇春,笑呵呵说道:“可我对你背后手里的符纸,感兴趣得紧呐!”
说着,金光再度向缇春奔袭而来,意料之中的,缇春将刚刚他们说话功夫偷偷渡到手中的护身符抛了出去,只可惜,这次金光使了全力,符纸化为齑粉的同时,缇春口吐鲜血,摔倒在地,嗡鸣声中她似乎听见了阿覃声嘶力竭的呼唤。
金光近了,照的她睁不开眼,她听见他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了,这下,可以跟我走了。”
第十六章 相救
缇春不甘地闭上眼,连对方是什么妖都没搞清楚,她也太失败了。
正思量,眼前的金光忽然暗了下去,缇春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人从天而降。
“宋大人?”缇春认出他。
宋珩将她扶起,交到阿覃的手上。
金光受了宋珩一击,默了,它看着宋珩,似乎酝酿着怒火。
宋珩淡然地望着它:“玄卫马上就到,还不束手就擒。”
金光犹豫了,若是只有宋珩一人便不足为惧,但若有玄卫在,闹大了怕是不好脱身。
“这位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金光化作残影消失于夜幕中。
“姑娘,你还好吧?”阿覃颤抖着声音关切道。
缇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头对宋珩鞠了一躬:“多谢宋大人救命之恩。”
宋珩看着她,神色淡漠,下一瞬,整个人便如一座小山般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缇春的身上。
缇春因他跌坐在地,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身体:“宋、宋大人?”
身上的人呼吸炙热,身体也如火炉一般,“他发热了。”
阿覃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宋珩从缇春身上挪开,“这怎么办,刚刚他说会有玄卫来,玄卫呢?”
说话间,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阿覃大喜,一抬头,不过是迟鹰带了几个连眼睛还没睁开的家仆。
缇春看那几个家仆一脸不情愿的模样便顿时了然,所谓玄卫,只是宋珩用来骗退金光妖的假象,倘若方才金光妖不走,那么今夜,他们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缇春收整情绪,对阿覃道:“先回宋府吧。”
.
缇春伤了内里,她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宋府,一只脚刚踏进宋府的大门,一口热血便喷涌而出。
“姑娘!”阿覃吓破了胆,惊慌到了极点。
缇春勉强咳嗽了两声,“别怕,先扶我回屋,你去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就好了。”
阿覃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但一想到缇春伤得正重,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缇春由着她扶到屋中,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缇春顿觉天昏地暗,两眼渐黑,终是晕了过去。
翌日,艳阳高照。
缇春浑身像散架了一般,睁开眼坐起来,伸个懒腰,咯咯作响。
阿覃趴在缇春的床边睡着了,听见动静,扑腾一下起了身:“姑娘,你醒了,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好点?”
缇春看着她疲惫的小脸上乌青的两个黑眼圈,顺势把她拉上了床,“我好多了,都说了就是撞了下,你忘啦,我一向恢复得很快的,倒是你,昨夜一宿没睡吧?先上来补一觉,有什么事容后再说。”
阿覃真是困疯了,话都应不利索便呼呼睡了过去,缇春给她盖好被子,径直出了门。
游廊尽头好像出了事,缇春看那方向似乎是宋珩的房间,故揪住一个路过的家仆便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家仆稀罕地打量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咱们宋珩宋大人要不行了!你啊,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第十七章 垂危
宋珩要不行了?
缇春眉头一皱,提步就往游廊尽头去。
“什么叫请不来!这会儿日上三竿,猪都该睁眼吃饭了!他御医院怎么就一个当值的御医都没有?”
“那没有就是没有吗,我骗你干什么。”
问的是迟鹰,回话的似乎是府中的一个家仆,那家仆满脸不情愿,眼皮也耷拉着,像是昨夜被迟鹰叫去充当玄卫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被迟鹰吩咐一遍遍去请御医,此刻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迟鹰犹豫再三,下定决心道:“那这样,你在这里看着宋大人,我亲自去请御医,你务必牢牢地看着,宋大人若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家仆不乐意了:“唉迟大人,你要这么说,我们可不敢接这个活,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大人要……要不行了,你现在交给我,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你!”迟鹰气疯了,剑都出鞘了三分。
那家仆一见,张牙舞爪地便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宋珩府上杀人啦!!!”
闻声,迟鹰当真起了杀心,缇春见状连忙开口:“迟大人,宋大人这里交给我,你亲自去御医院跑一趟吧。”
迟鹰猩红着眼,刚头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家仆身上,未曾发现缇春不知何时近了。
迟鹰一看见缇春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心知此刻绝不是发火的时候,他压着口气道:“那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派人通知我。”
“好。”
迟鹰走后,缇春便进了屋。屋中门窗紧闭,血气混杂着药味,让人闻之不适,缇春遂把窗子轻轻地开出一条小缝,随后绕到那座千山仙鹤的屏风前。
宋珩伤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他面色惨白,唇色见青,若不细看,怕是看不见他近乎于无的呼吸起伏。
缇春搭了一下他的脉搏,暗道不妙,若是再不得到准确及时的救治,他怕是撑不过夜色来临。
时间一点点过去,缇春的心也高高地提了起来,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迟鹰方匆匆赶回。
“怎么样?”缇春见迟鹰脸上受了伤,走路也踉跄,心里登时升出不好的预感。
迟鹰平静的诡异:“御医院不放人,城中其他大夫也都忽然消失了。”
迟鹰冷笑,拳头握紧了,似要将皮肉都炸开。
缇春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她看着逐渐没了动静的宋珩,再三思量后道:“我房间行李的包裹里有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有一张符,你且拿过来。”
迟鹰迟钝的眼神一刹那回了下神,“那是什么符?”
缇春道:“你先拿过来吧。”
.
迟鹰动作飞快,不过也因此惊动了正熟睡的阿覃。
阿覃跟着迟鹰一路跑到宋珩的房间,惊讶地看着缇春手里动作:“姑娘,你要干什么?”
缇春搅弄着碗中符纸:“救人要紧。”
阿覃按住缇春的手腕,郑重其事道:“姑娘,这符你可就有一张,若是给了宋大人……”
缇春看着碗中的黄符,眉头紧锁道:“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十八章 回生
“这是什么符?”缇春喂完,迟鹰方问。
缇春收起碗和汤匙:“见血封喉符,亦是九转回生符。”
“怎么说?”
缇春解释道:“健康之人食之,即见血封喉,命悬一线之人食之即起死回生,但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过来,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很关键。”
迟鹰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宋珩,面色麻木,但眼底终究燃起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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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阿覃犹有不甘:“那保命符你就只有一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了别人了呢?”
缇春大口喝了两杯茶道:“不算随便,他毕竟是因为我才性命垂危的。”
阿覃驳道:“那你也是因为他,才被金光妖缠上的,所有起因,都是因为他!”
缇春深吸一口气,模样很是怅然:“好啦,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希望他喝了那张保命符能好起来。对了,昨晚那只金光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覃道:“不清楚,只听说它和那只豺狼妖是一伙的,但他为什么忽然盯上你,不得而知。”
缇春回忆道:“我记得宋珩说过,豺狼妖只要成婚当夜的新嫁娘,金光妖虽然和豺狼妖是一伙的,但它的目标却不是豺狼妖想要的,而是我……我有什么特别的呢?”
阿覃极其认真地脱口而出道:“你特别美。”
缇春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是有一点小漂亮,但那金光妖那么厉害,什么漂亮的人儿没见过,非要盯上我?”
阿覃继续认真道:“ 你不一样,你是青州城第一美人,说不准这儿的妖没见过你这款?”
阿覃说的一板一眼,差点把缇春逗笑了,只是细想想,缇春仍觉得有些不对:“这样,你去打听一下豺狼妖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回来告诉我。”
“好。”
阿覃打听八卦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会儿便打听了个完全回来:“这事说起来挺大的,原来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是为了救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刚好来头不小。”
“他的妻子,是谁?”
“礼部尚书的女儿,袁雨薇。”
“尚书之女?”
“是。”
“尚书之女,怎么会被妖怪扯上关系?”
“说来这事也算袁雨薇倒霉,她是被豺狼妖掳去的,说是豺狼妖相中她的美貌,生生撸走,还逼着她拜了堂,成了亲,还生了一个娃娃,今年刚满三岁。”
缇春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偏不倚,正是三年前的冬天。”
缇春暗自算了下,“这么说,她被掳走后没多久就怀孕了……那当年尚书府没有派人去找吗?怎么现在才发现?”
“自然找了的,只是当时大家都以为袁雨薇是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坠崖而亡,刚巧那时候又在崖下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但身形又和袁雨薇很像的女尸,那女尸身上穿着袁雨薇的衣服,所以当时人们就都认为袁雨薇已经死了,现在想来,当时的那具女尸根本不是袁雨薇。”
“后来呢?”
“后来,就是三个月前袁雨薇忽然出现了。”
第十九章 新娘
“袁雨薇为什么忽然出现,又怎么出现的,至今无人知晓,只说是袁雨薇的母亲,也就是尚书夫人有一天夜里忽然见到了袁雨薇,跟着就知道了袁雨薇身上发生的事,当然也有人说,是尚书夫人夜里做梦梦见了她,总之,之后第二天,礼部尚书就将此事上书圣上,请求折柳司帮忙寻女了。”
“那,豺狼妖抓新嫁娘救妻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是自那不久以后,袁雨薇就忽然死了,豺狼妖为了救她,效仿一种古老的邪术,欲用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救回她,这才有了上京城短短一个月丢了十二位新嫁娘的大案,以及圣上要求宋珩一个月内将此案了结的皇令。”
“一个月失踪了十二位新娘,这么大的案子,我们在来的路上竟闻所未闻。”
“许是上头有令封锁消息了吧,一个月就失踪十二位新娘,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只怕百姓各个人心惶惶,连门都不敢出了。”
缇春轻叹一声,面上浮现几抹愁色,这豺狼案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只怕解决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阿覃细观她的神情,一下子就猜中她心中所想:“姑娘,你该不会想帮宋珩捉住那只豺狼妖再走吧?”
缇春慢慢地摇摇头:“不,还有那只金光妖。”
阿覃心急道:“姑娘,昨夜你也看到了,连那宋珩都不是那金光妖的对手,我们留下来能帮到他什么啊?我们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啊。”
缇春支着脸道:“我当然不想凑热闹,只是眼下我们一走,那只金光妖就会找上门,我们哪能走得了?”
阿覃闻之,不免气急败坏:“还说呢,刚头我都打听到了,昨晚本来宋珩都知道我们要出城了,特意吩咐迟鹰护送我们,结果迟鹰倒好,把宋珩的话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把他们家宋大人赔进去了吧!”
缇春略有意外:“还有这回事?”
“当然了。”阿覃对迟鹰意见极大,提起他脸色就差得很,“要我说,我们还是赶紧找个机会离开上京吧,那圣上不就给宋珩一月期限吗,眼看期限将至,宋珩肯定会再次设法捉妖的,到时候我们趁他们捉妖离开上京,再也不回来了。”
阿覃所言不失为一个办法,且如今宋珩生死未定,府中此刻也未必是安全之所,她走也是危险,留也是危险,还是要尽早想办法谋一条生路。
“等明天看看宋珩会不会醒吧。”
缇春以为宋珩那个模样大抵是撑不过明天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宋珩竟奇迹般地醒了。
缇春想着他还要休息,没急着去叨扰他,没想到午膳未到时,宋珩却先提出要见她。
“坐吧。”
缇春点头,坐在了窗前的凳子上。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昨夜还是个将死之人,眼下面上已有了三分血色,且还有力气坐起来说话了。
“多亏了缇姑娘的九转回生符,不然我可能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
缇春含蓄地笑了笑:“宋大人客气了,不知宋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
宋珩平静地看着她道:“敢问缇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第二十章 银碳
“真正的……圣剑……”动手握了握此时自己那已是空空如也的双手,杰诺瓦神情略微有些恍惚,轻启双唇喃喃低语道。如此巨大的落差,让杰诺瓦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没想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圣剑,到头来仅仅只是冷子风手中圣剑的附庸而已。
“怎么回事?!我的圣剑呢?!到底去哪里了?!”而相比于杰诺瓦和伊莉娜的神色复杂,那个白发神父弗里德则是急得当即便有些跳脚了起来。毕竟,失去了圣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说!你们几个,到底把我的圣剑藏到哪里去了!?”动手自怀中掏出了自从他有了圣剑以后从未再使用过的武器:一把枪和一支匕首,弗里德随即在喘着粗气望向冷子风这边时,大吼着出声问道。
“没可救药的疯子!”面带不屑地望着弗里德语带鄙夷地说了一声,不想再去看弗里德的这副嘴脸,冷子风遂于举起了手中的圣剑之余,朝向前方的弗里德毫不犹豫地挥手劈下!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所爆发而出的,竟是如同地动山摇一般的剧烈轰鸣!弗里德那个家伙已经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死得不能再死了,连被圣剑之威焚灭身体以后的骨灰都不可能找得到哪怕一粒。至于原本建造于弗里德身后的那个教堂,此时,在冷子风这一斩的影响下,已是从中间开始被直接劈分成了两半,而且切口光滑平整,整幢建筑物,在冷子风的圣剑之下,就仿若是被一刀切开的豆腐一般脆弱不堪。
“好……好强!”如此的结果,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纷纷张大了嘴巴。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城市之中最为庞大的教会,就在冷子风这一劈之下,直接被斩为了两半!然而,如果杰诺瓦和伊莉娜要是知道这还是冷子风刻意压制了圣剑威力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毕竟,冷子风要是放力施为的话,恐怕这整座城市,就要在冷子风这一斩之下断裂成为两半了。
“这是……最强状态的圣剑气息!”就在这时,伴着一阵虚无缥缈似仙音一般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天际头响起,天空中,一道淡然的金光乍然显现而出,而在金光的包裹下,一名身后有着十二枚雪白羽翼的绝美女子旋即出现在了冷子风的眼前。
“加百列大人!”这名美丽天使女子的出现,让杰诺瓦和伊莉娜表情一怔之余,急忙面向那名女子单膝跪地恭敬地招呼出声。
“哦?加百列?”杰诺瓦和伊莉娜对这名女子的称呼,让冷子风当即便是来了兴趣。在上下打量了片刻那名女子的样貌之后,冷子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被称赞为天界第一美女的加百列,长相的确祸国殃民。
白净如雪般的无暇肌肤,一张柔美无比的俏脸,金色的修长秀发长及盈盈一握的腰肢,伴随着加百列身为四大天使之一而拥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质,这么一个女人,的确可以让任何一个男子为之疯狂。但冷子风自然不会,见惯了美女的他,在看到加百列的时候,也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向她并赞许出声。至于那种疯狂地想要得到加百列的想法,冷子风从未有过。
但是,冷子风能够不痴迷于加百列,并不代表加百列也不会对冷子风视若无睹。下一刻,在从半空中降下地面之后,她居然面对着冷子风,单膝盈盈跪拜了下来:“属下加百列,拜见神王大人!”
“神王大人?!……”加百列的称呼,让杰诺瓦和伊莉娜直接石化在了原地。而冷子风,也是微微有些发怔,内心奇怪:“神王大人?加百列她是在称呼自己吗?”
“大人不必奇怪,因为你有着足以驾驭最强形态圣剑的能力。而最强的圣剑,只有神才有能力驾驭。所以,自从您使用圣剑挥出以及之时,您,便是我方整个天界的神王!”并不以冷子风面带奇怪的表情为意,加百列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向着冷子风耐心地解释道。
“能够驾驭最强圣剑的,只有神王?”加百列的话,让冷子风微微皱了皱眉,同时,冷子风亦是有些明白了。恐怕这把圣剑,在之前就是由那个战死的神所使用的吧?能够将使用如此恐怖圣剑的神杀死,看来堕天使和恶魔两方,当时的实力也并不差劲。
“行了,加百列,你先起来。”动手将圣剑重新封存回异空间之中,冷子风继而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毕竟,总不能一直让人家跪在地上不是?
“是,神王大人!”冷子风的吩咐,让加百列恭敬地回应了一声后,盈盈起身。
“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也起来吧。”下一刻,看到犹自还单膝跪地的伊莉娜和杰诺瓦,冷子风遂向着加百列招呼了一声。
“好的,神王大人。”先是向着冷子风点了点头,加百列随即看向了杰诺瓦和伊莉娜,“你们两个,也都起来吧。”
“是!加百列大人!”加百列的话,让杰诺瓦和伊莉娜亦是纷纷起身。同时两人的目光中,皆是带有极度复杂的意味。特别是伊莉娜,她这时候低垂着头,都不敢和冷子风对视了。毕竟,冷子风要是神王的话,那她今天就是对神王不敬。如此的行为,是一直以来都循规蹈矩的伊莉娜所万万不能接受的。
“加百列,仅仅凭着我能使用尚还有三个缺口的圣剑就尊我为神王,你难道不觉得太过堂突了吗?”皱眉看向加百列,冷子风接着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神王大人,这并不堂突。因为最强圣剑,只会承认有成为神王资格的存在使用。”加百列面色恭敬地解释道,“这是天界代代相传的至高准则。而大人既然被圣剑承认了,那就相当于已成神王了。纵然大人手中的圣剑尚还有残缺,但是不要紧,仅仅三个缺口而已,属下会马上寻来剩下的三把圣剑然后使大人手中的圣剑彻底复原的。”
“……”其实,冷子风这时候很想说,并不是圣剑承认他,而是他奴役了圣剑。只是,这说出来,恐怕会对加百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所以冷子风还是选择了隐瞒。毕竟,成为神王,百利而无一害。
“我说加百列,既然我成为了神王,那应该会有着某些特殊福利的吧?”于是下一刻,看向加百列,冷子风咧嘴一笑问道。
第二十一章 主人
缇春午后睡了个饱觉,醒来时身心舒畅,身上的不适消散了大半。
“姑娘,你醒啦。”阿覃刚巧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包裹,像是又从街上采买回来。
“我晌午买银碳的时候,发现酒楼身后就是一家成衣店,店中衣裳风格与我们青州城有七八分相似,一问果然,那老板就是青州城来的,我挑了几件你平时爱穿的颜色,这几天先将就着,等离开上京我们再好好挑几件,带上。”
阿覃将她买来的衣裳一一展示给缇春看,确为她平时爱穿的几种颜色,且款式融合了几分上京的特色,瞧着颇为新颖。
“先收起来吧。”缇春心情不错,坐到桌边慢慢地喝着茶。
阿覃那头收拾完,又给窗户开了条缝,好让屋里通风,一回头,就看见缇春穿着寝衣坐在那,阿覃不禁念叨:“姑娘,小心着凉。”
阿覃拿起一件软毯就要给缇春披,被缇春制止住了:“房间里热,我都出汗了,就免了吧!”
阿覃不应,强行给她披上:“正因出汗才要披,闪了风怎么办?乍暖还寒时,可马虎不得。”
阿覃说完又忙别的去了,缇春失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房中的火炉上,火炉的样式瞧着有些旧了,事实上整座宋府无论从外观还是到内里陈设都透着股陈旧的味道,想来宋珩自住进府中以来,就没更换过府中物件。
炉中火光星星,炉周因碳火的热气氤氲了景致,缇春盯着那火炉发了会儿呆,回神时方问:“我睡前让你去给宋珩的房中送去些银碳,你可去了?”
“去啦,你刚睡下我就去了,放心吧。”
“那晚上的时候你再去一趟,再送一些去,连着买回来的晚膳,一并分出一些送去。”
阿覃埋头忙活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不解地问:“晚上还要送?还要送吃的?为何?”
缇春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一月期限将至,别到时候他没能把我送出城,自己先被圣上责罚了,说不准,还会连累我。”
阿覃想了想,说:“也对,那我晚些时候多买点,多分一些过去。”
缇春点点头。
转眼到了晚上,缇春面对一桌子山珍海味大快朵颐,却迟迟不见送碳的阿覃回来,缇春算了算时间,总觉得不太对劲,刚要出去寻,阿覃回来了。
阿覃低着头,神色看着很不好,缇春的心陡然停跳了一瞬,连忙凑到跟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覃咬紧牙关,细微颤抖着把手里的食盒提给缇春看。缇春这一打开不要紧,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是谁干的?”
阿覃委屈,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是府中的下人,他们看我去给宋珩送碳火和吃食,不由分说就上来抢,那盒银碳被他们抢了去,这盒吃食被我紧紧拽着,他们没抢动,就故意丢进来石子和枯枝破坏掉。”
好好的菜品汤汤水水洒了满盒,石子枯枝暂且不提,竟还有臭鸡蛋的蛋壳和蛋液,再一看阿覃的衣裙,果然,上头也飞满了蛋液和其他污渍。
缇春气到发笑:“简直岂有此理!知道的这是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强盗土匪!迟鹰呢?他怎么也不拦着点?”
阿覃努力平复着心情:“他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缇春这才想起来,上午她去见宋珩的时候,迟鹰就已经不在了,奇怪,宋珩此刻伤重成这样,迟鹰会去哪?
阿覃将食盒丢一边,深吸口气道:“姑娘,我们搬出去住吧,这府中下人如此蛮横,再住下去必生事端。”
缇春刚也萌生了这个念头,但她还是摇摇头,“如今我已嫁入宋府,名义上是宋珩的妻子,此时搬出去,只会惹来更多是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覃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缇春心思婉转,回身坐回凳子上:“既然我们出不去,就让他们出去好了。”
翌日,缇春又来看宋珩。
不得不说,九转回生符的效果好的惊人,昨天还只能卧床的重伤之人,今日竟能下床走动了。
“你好的很快吗!”
宋珩动作轻缓地给缇春倒了杯茶:“托缇姑娘的福。”
缇春顺势饮下,跟着笑意颇深地看着宋珩。
宋珩淡然视之,平静开口:“缇姑娘可是为昨日傍晚之事而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缇春笑意愈深:“正是,我的丫头受了点气,我想还回去,不知宋大人可准?”
宋珩的情绪没什么波澜:“自然是准的。”
缇春进一步试探:“我下手向来没轻没重的,如此……宋大人也准吗?”
宋珩看着她的眼睛:“准。”
缇春愣了下。
宋珩的眼睛像一块墨玉,看向别处时幽暗平静,与之对视时却像有磁力一般,沉沉的,像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缇春听见宋珩继续说道:“只要你在宋府一天,你就是宋府名义上的女主人,女主人想要如何处置府中下人,皆为自由。”
缇春闻言眼前一亮:“真哒?”
宋珩也怔了下,似没想到缇春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真的。”
缇春自知失礼,但架不住按捺不住欣喜,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了弯:“多谢宋大人。”
得了权,缇春的底气便更足了,她脚下生风,气势十足地回了房,然后,再也没出来过。
晚些的时候,迟鹰匆匆赶回。
“公子都能下床了?”迟鹰大喜,说完便把怀中一摞卷宗抱到窗下的桌台上。
宋珩安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最终落到卷宗上:“事情都查清了?”
迟鹰点了点卷宗:“差不多都在这了。”
迟鹰回来的急,这会儿有些渴,待他走近宋珩才发现餐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的菜品。
“这是?”
宋珩道:“缇姑娘送来的。”
“她?”迟鹰意外,“无缘无故,她送这些殷勤干什么?她又要走?”
“不是。”宋珩看着那些菜,“这几日,缇姑娘确要有些动作,你且看着,不必插手。”
迟鹰来了好奇心:“她到底要干什么?”
宋珩摇摇头:“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腹泻
宋珩交代迟鹰的事办完了,迟鹰也就不必再出府,于是便安心地留在府中照看宋珩,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昨晚宋珩叮嘱他的话,一早上起来就盯着缇春的住处,只可惜一上午过去,缇春半步未出,只有阿覃早上进出过,便再没动静。
奇怪,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宋珩今早起时,身体已完全恢复了,此刻他看着迟鹰带回的卷宗,神色淡然。
“不必盯了,都说了,由她去。”
迟鹰却不,他抱着佩剑,目光执拗地盯过去:“公子放心她,我可不放心,我跟你说公子,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嫁给你,肯定是别有目的,你可千万别被她的外表给骗了!”
宋珩执卷的手一怔,随即抬起眼:“她没有处心积虑地嫁给我,那夜的婚,是圣上所赐。”
迟鹰不以为意:“公子你不必为她开脱,我都听说了,那夜是她主动应了刘总管的口谕,主动要嫁给你的,你说她一个青州首富之女,不好好在青州城待着,不远万里只身跑到上京,就为了嫁给你,这不是别有目的是什么?哦对,我还听说,她好像还有个已经私定终身的青梅竹马?这就更有问题了!”
迟鹰说的头头是道,宋珩听着一时不知从何反驳,理了理头绪,他道:“那夜的婚,是圣上硬逼她的,她来上京,确实不是为了我。”
“行,不是为了你,但那副着急嫁人的模样,绝对有问题。”迟鹰话说一半,注意力忽然被什么吸走了,他紧紧地盯着屋外的某处,忽然推门跑了出去。
宋珩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摇摇头,重新看回卷宗。
约摸过了一刻钟,迟鹰急冲冲跑回。
“公子,真出事了!”
宋珩眼色微闪,“何事?”
迟鹰道:“缇春的那个婢女阿覃,刚从外面买了午膳回来,就教府中的大丫鬟玲珑给带人拦下了,玲珑不仅让人抢了阿覃的午膳,还把阿覃给推倒了,走的时候还扬言让阿覃以后看见她都躲远点,否则她看见她一次收拾她一次。”
宋珩微微蹙眉:“玲珑,可是掌管府中大小事务的那个婢女?”
迟鹰点头:“正是,当初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这个玲珑还有府中一干人等就都在了,当时的主人说要离开上京去云游,这一干家仆就没能带的上,顺势就托付给了公子你,哪知这干人懒散怠慢,还狗眼看人低,导致公子想换都没有由头。”
迟鹰对这些人积怨已久,他顿了下继续道:“对了,那缇春的婢女缘何与玲珑起了争执?”
宋珩将昨日阿覃送碳不成反被欺负的事说了下。
迟鹰略怔:“原来是这样,这么说,缇春想要动作的对象,就是玲珑了。”
宋珩手里还捏着卷宗,眼睛却已飘向别处,迟鹰抱着佩剑冷笑一声,跟宋珩一道看向门外:“可惜啊,到底是一个小姑娘,嘴上说着想要收拾人,实际上还是只有被欺负的份,估计捅破天也就是闺阁里的小打小闹,真收拾不了什么,不然,还真想借她之手,把这些讨厌的东西给铲除了。”
迟鹰话音刚落,便有家仆匆匆来报:“迟大人,府中多数下人突发腹痛腹泻,请迟大人准许,去外头请个大夫来。”
迟鹰一副早已预料的模样,两手一摊地看了眼宋珩:“我说什么来着?”跟着扭头对家仆道:“去吧。”
那语调微微拖长,细听还有股幸灾乐祸的意味,迟鹰望了眼外面,又一次回头:“公子,我去看一眼,你且在这里等我。”
宋珩无奈,“嗯,若有其他事,记得来告诉我。”
“得嘞!”
迟鹰去了。
缇春这边,门外是因腹泻跑来跑去抓耳挠腮找官方的下人们,门内是贴耳于门边细细听着外头动静的两个人。
缇春偷笑的模样像只猫,阿覃也没比她好到哪去,“姑娘,你这招真是高。”
缇春直起腰,漂亮的脸蛋透出几分得意:“那是,那可是喂给牲畜的泻药,他们吃了,不折腾个三天三夜不算完。”
阿覃笑意过后,又多了几分担忧:“可是姑娘,我们这样,玲珑他们会报复的吧。”
缇春泰然自若:“当然。”
阿覃道:“那我们怎么办?”
缇春徐徐道:“还是那句话,把他们赶出府,而且,我还怕他们不报复呢。”
宋珩伤愈,便立刻投身到追查豺狼妖一案中,这天他临走时,缇春正指挥着家仆在院中架秋千。
宋珩细细地看着那几个家仆的脸,奇怪地说道:“这几个人,瞧着面生。”
迟鹰懒洋洋地说道:“是嘞,这几个都是她新买的下人。”
宋珩微讶:“新买的?”
“嗯。”迟鹰抬抬下巴,“这些,还有这些,都是缇春新买的,据说后院还有一些,这不是府中下人突发‘恶疾’吗,府上人不能没人照顾,缇春就买了一些新的回来,听说给玲珑脸都气绿了。”
最后一句话是迟鹰悄悄说给宋珩听的,宋珩面色平静,可眼底到底生出一分忧虑:“要不今天你还是留在府里吧,那边我一个人去就好。”
“那怎么行?”迟鹰拔高音量,引的门口的守卫都扭头看了过来,“公子你就放心吧,这两个人闹不出多大动静啦,这最多你推我一下,我给你下个药,能出什么事啊?”
宋珩还是犹豫,迟鹰便拉着他往外走:“好了,距离圣上给的期限就剩十天了,到时候抓不住豺狼妖,我们可都没好果子吃,快走吧。”
宋珩和迟鹰一外出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大抵是今天一无所获,迟鹰的脸色不太好。
宋珩安慰他:“没关系,还有一半没有查完,总会查到的。”
迟鹰垂头丧气的:“但愿吧。”
两人刚走到宋府门口,发现宋府门口围满了人,迟鹰的心头猛跳了一下,推开人群便挤了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迟鹰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一脸急色:“夫人她,夫人她中毒了!”
第二十三章 中毒
缇春这毒中的可不轻,这件事惊动了御医院,宋珩二人赶到的时候,御医刚从房里出来。
“杨御医,县主如何?”
杨御医脸色不甚安好,他沉叹口气道:“县主中毒颇深,若非救治及时,恐怕此刻……唉,眼下是无性命之虞了,接下来要好生修养,万不可再生差错,臣稍后会给县主开几副汤药,还请宋玄使盯紧县主,一定要按时服用。”
宋珩回礼道:“有劳了。”
杨御医跟随下人到书房开药,经过迟鹰时,挨了迟鹰狠狠的一眼刀,不过杨御医急着去开药便没瞧见,迟鹰也懒的在这时候和他起争执,便跟宋珩一道进了屋。
屋里,缇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旁的阿覃在用手绢轻轻地给缇春拭汗。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中毒?”
阿覃试汗的动作未停,只眼睛往宋珩这瞟了一瞬:“宋大人与其问奴婢,不如去问问府里的下人都做了些什么?”
宋珩闻言神色未动,迟鹰先不乐意了,他眉头一压,脱口便道:“哎,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阿覃不理他,仿佛没听见有人说话似的。
迟鹰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前被宋珩及时地制止住了,恰此时门外两个下人押了个女子来,宋珩定睛一看,竟是玲珑。
玲珑不知缘何,看起来极为恐慌,尤其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缇春时,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玲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泪如雨下,她慌张地看着四周,待看清宋珩的面容时,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宋珩的衣角:“大人、宋大人!不,这件事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害夫人,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明鉴!”
她扑过来的那一瞬迟鹰就把宋珩拉开了,迟鹰冷漠地看着玲珑,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玲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泗横流道:“就在、就在昨天……夫人派阿覃姑姑给大人送去碳火和晚膳,奴婢生了歹念,想悄悄地占为己有,不想动手的时候与忽然折返的阿覃姑姑撞个正着,阿覃姑姑看见奴婢,便争抢着要把晚膳抢回去,奴婢当时太害怕了,推搡间不小心弄洒了阿覃姑姑的食盒,随后奴婢便跑了。”
“因着这件事,阿覃姑姑便与奴婢生了嫌隙,今天早上,奴婢又一次碰见阿覃姑姑,本想着跟她致歉,不想阿覃姑姑上来就对奴婢痛加责骂,奴婢深知昨晚不该生出那样的腌臜心思,便想着能有什么办法让阿覃姑姑消气,不想阿覃姑姑实在生奴婢的气,不听奴婢半字便拳脚相向,奴婢因而怀恨在心,想着在阿覃姑姑的膳食里下点东西,好让她遭回罪,不想那东西竟进了夫人的肚子里,竟还害得夫人中了毒!”
“大人,请您相信奴婢,奴婢下的真的只是能让阿覃姑姑腹痛的药,绝不是御医说的砒霜!大人,您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给阿覃姑姑下砒霜啊!”
“奴婢知道,奴婢从前在府中偷奸耍滑,还怂恿府中下人们不好好做事,奴婢有罪,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但就下药杀人这件事,您就是借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万万做不出来的啊!!”
玲珑“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不会儿额头上便渗出血来,迟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声又问:“你说的能让阿覃腹痛的药,是什么药?”
“黄连。”玲珑立马回道。
迟鹰思忖着,踱步道:“黄连味苦,你想着下药,缘何选择它呢,不怕被发现吗?”
玲珑抽抽搭搭道:“说来也巧,今日晌午,阿覃姑姑买回的午膳里正有一道‘苦中有甜’,即苦瓜夹蜜枣,奴婢也是看了这道菜,才生了歹心。”
迟鹰踱步不停,口中继续道:“阿覃买膳食,自是为夫人所买,你方才说是想给阿覃下药,又为何下在夫人所用的膳食里?”
玲珑欲哭无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奴婢也是听说,夫人喜辣,阿覃姑姑喜素,前几次,夫人用的都是阿覃姑姑买回的辣食,而姑姑则用的素食,但就不知怎么的,今日夫人忽然用起了素的,奴婢……奴婢也是没成想。”
玲珑说着再度放声痛哭起来,迟鹰停住脚步,示意宋珩,宋珩淡声道:“先关进柴房吧。”
先头押送玲珑来的两个下人动作麻利地把玲珑绑了出去,玲珑离开后,屋中迅速恢复了宁静。
“别装了,刚头都看见你眼珠动了。”迟鹰看着缇春忽然开口。
缇春眼睛掀开一条缝,跟着一偏头,便与宋珩的视线碰个正着。
宋珩的态度较往日柔和些:“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阿覃阴阳怪气道:“中了要命的毒,眼下刚醒,能好到哪去?”
迟鹰恨得牙痒痒:“你!”
“玲珑这件事,我必会给缇姑娘一个交代。”
缇春面白气微,眸色也暗淡不少:“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宋珩言辞谨慎道:“此事尚有不明之处,待我查清,再还姑娘一个公道。”
缇春浅笑:“大人还有豺狼妖一案在身,怕是无暇顾及这些。”
缇春病弱,笑时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迟鹰看了稍怔了瞬,然后才反应过来缇春话中含义。
宋珩似并不惊讶,他只道:“也罢,倘若缇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告知于我。”
缇春道:“一定。”
回去的路上,迟鹰忍不住发问:“难不成她真的这么狠?为了惩治一个下人,自己吞砒霜?”
宋珩偏头看他一眼,眼底似有疑惑。
迟鹰振振有词道:“她刚才的话,还有昨晚前来跟公子的请示,不就是这个意思?要么是栽赃诬陷,要么是将计就计,不对吗?”
宋珩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迟鹰怀疑道。
宋珩未作解释,转而说道:“你去把玲珑的资料查一份给我,另外府中其他人,也一并给我吧。”
迟鹰不明所以,但也及时应下了:“是。”
第二十四章 寺正
宋珩二人一走,缇春便迅速从被窝里钻出来,“嘶好烫好烫。”
阿覃连忙把缇春被窝里的几个汤婆子拿出来,随后立即摸了下耳朵,“姑娘,你也是真能忍,这几个汤婆子这么烫,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缇春猛喝了几口凉茶道:“汤婆子要是不烫,我哪还能出这么多汗?怎么样,我脸上的胭脂没掉下来吧?”
阿覃笑说:“没掉,遮得严严的呢,一点看不出来你肤下的血色。”
“那就好。”缇春松了口气。
阿覃收起汤婆子,又给缇春的床铺收整一番方起身:“不过,就是不知宋珩信了没有,他要是不信,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呀?”
缇春想了想道:“总的来说,他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左不过我前夜已经同他说过我要动手这件事,倒也无妨他信不信,我比较在意的是,他有没有将玲珑的话听进去。”
阿覃听的一头雾水:“那玲珑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宋珩若要将她的话听了去,那还得了?”
缇春晃了晃手指,莞尔道:“听了不代表信了,听进去,才会想要判断事情的真伪。对了,昨日玲珑推你的时候,你确定看见迟鹰的身影了对吧?”
“确认,确认的很!”阿覃对迟鹰的怨念更上一层楼,“那人就在廊下站着,看见玲珑欺负我连声都不吭,可恶的紧!”
阿覃每每提起迟鹰浑身就像炸毛了似的,但这也不怪阿覃,缇春每次看见他,都要再三遏止想要揍他的冲动,她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二人到底哪里得罪他了,竟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她们恶语相向,难不成,就因为圣上将她指婚给了宋珩?
阿覃端着茶盘打算重新沏一壶茶去,缇春眼尖地看见窗下的小桌台上还留了一只茶杯,缇春给阿覃指道:“那还有一只。”
阿覃回身:“瞧我这眼睛。”
阿覃捎上茶杯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缇春福至心灵地叫住她:“等一下。”
阿覃停住脚步:“怎么了?”
缇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缇春跟前,“这只茶杯可是刚刚用来给我拌符的那只?”
阿覃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的。”
缇春之所以能把御医都蒙混过去,正是因为她手里那些各种各样的符纸,其中就有一种能让人表现出中毒至深的砒霜符,刚头她让阿覃将其拌水饮下,阿覃随手就将喝完的茶杯放到了一边……
缇春细细观察那茶杯,喃喃自语道:“这么小的痕迹,应该察觉不到吧?”
阿覃不懂她在说什么:“姑娘,这只茶杯怎么了?”
缇春将茶杯放了回去:“没事,不重要,你去忙你的去吧。”
阿覃耸耸肩,也没追问,乖乖地去了。
翌日一早,大理寺来了人。
寺正空嘉慕带着两名大理寺的官员,天还没亮,就站在了宋府的大堂上。
下人阿福对空嘉慕道:“寺正大人稍等,奴这就去请宋大人和县主。”
空嘉慕笑着点点头,待阿福退下后,毫不遮掩地打量起宋府上下来。
“这宋府……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寒碜吗!”
两名官员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看起来还行,还不错的吗!”
空嘉慕绕着堂中走一圈,摸摸桌沿,不会儿宋珩便到了。
宋珩来的匆匆,见到空嘉慕便道:“空大人。”
空嘉慕连忙回了个更深的礼:“哎宋大人,不敢不敢。”
论品阶,宋珩虽是玄使,但却有四品,而他只是大理寺的一名寺正,官阶七品,是万万受不得宋珩的这一揖的。
宋珩道:“这天尚未见明,空大人怎会突然前来?”
这回换空嘉慕惊讶:“不是您夫人报的官,让在下来府上调查中毒一案?”空嘉慕看宋珩和迟鹰的表情,忽然笑了:“怎么,您夫人报官,难不成您不知情?”
“我……”
“他确不知情。”
宋珩刚欲开口,缇春忽然出现,她由着阿覃搀着,一步一步极为缓慢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空嘉慕早就听闻宋珩在本该和谢玄官谢雪瑶成婚的当夜,转头娶了一位平民之女,最后还是得圣上垂怜,将此女封为县主,其父封为监察使,这才完的婚。
坊间传闻,这位青州首富之女面容极丑,成婚当夜,她着一身丧白,青面獠牙,好不可怖,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清丽动人,还腰缠万贯,还有人说,这位青州首富之女其实是个冒牌货,不仅容貌丑陋无比,听说还是和人私通怀了身孕,家中再也容不得她,将她赶出来的,总之,对于宋珩新娶的这位夫人,坊间众说纷纭,迷幻至极。
不过此刻,空嘉慕倒能确认一点,坊间所言宋珩的这位夫人丑陋无比青面獠牙,绝对是鬼话!这位青州首富之女,生的极美啊!
许是因为生病,此女脸色不太好,但肤如凝脂,眸如山水,简直是世间罕见的至纯至洁的一张脸。
只见此女先是虚弱地跟他道了声“寺正大人”,跟着转头向宋珩招了招手,宋珩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会意,上前代替阿覃扶住了她。
两手交叠,大掌收住小手,空嘉慕从上收回视线,心中暗道这两人的感情意外的好呢。
“昨日事发突然,我让阿覃报了官,还未来得及同你说。”
宋珩看着她,道:“无妨。”
缇春浅笑着收回视线,“寺正大人,请吧。”
空嘉慕将手背到身后:“带嫌犯。”
关了一夜柴房,玲珑此刻看起来憔悴至极,她见缇春宋珩等人皆在,目光落到空嘉慕的身上继而询问:“这位大人是?”
空嘉慕带来的官差道:“大理寺寺正,空嘉慕空大人,大胆奴婢,见到寺正,还不跪下?”
玲珑闻那名号,两腿一软,扑通跪了个结实:“奴、奴婢玲珑,见过空大人。”
空嘉慕眸光冷冽地看着她道:“昨夜县主来报,说府上有人下毒谋害于她,杨御医的诊断本官已看过了,确认县主中了砒霜之毒,而昨夜只有你在县主所用的膳食上动过手脚,说说看,对于这件事,你作何解释?”
第二十五章 账簿
玲珑似乎没想到大理寺的人会出现在此,愣了许久过后,方磕磕绊绊地把昨天和宋珩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空嘉慕闻言若有所思:“黄连,‘苦中有甜’,竟这么巧?”
空嘉慕审视玲珑的眼睛,他审的案子多了,一眼就看出她心怀鬼胎。
“那你这黄连是从何而来的呢?”
玲珑瑟缩着说道:“是奴婢让府中下人阿德去买的。”
空嘉慕又让人传了阿德。
缇春看着阿德,细看着竟有些眼熟,这不是那日迟鹰欲派去找御医但不愿去的那个下人吗?
“禀大人,玲珑确在昨日让我买了黄连回来,药铺的老板可以作证。”
阿德看起来比玲珑淡定多了,但听其声音细微之处,仍有颤意。
空嘉慕带来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个在听闻阿德的话后,立刻悄身退去,大抵是要去查证。空嘉慕目不斜视:“玲珑为何让你买黄连,你可知否?”
阿德摇摇头:“奴不知。”
空嘉慕的视线在两人面上流转一圈,忽然笑了:“说起来,你二人是何关系,本官还不知道呢?”
此言一出,阿德明显颤抖了一下,倒是玲珑,猛地抬起眼镜,随后发现不对劲,又迅速垂下了头。
“奴婢、奴婢与阿德——”
“本官没有问你。”空嘉慕略带笑意地道,“你说。”
阿德悄悄地看了玲珑一眼,不想玲珑竟不理他,阿德只好硬着头皮道:“奴与玲珑,均为府上下人,仅此而已。”
玲珑崩紧的背似乎松了下来,又闻空嘉慕道:“本官不是问这个,是问你们在府中的等级,玲珑能吩咐你做事,那就说明她的等级在你之上,可对否?”
阿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对还是不对,但他的嘴比脑子快:“对、对。”
“对你娘个大头鬼!”阿德话音刚落,迟鹰便怒而发声,“宋大人府上下人从来都没有等级之分,空大人莫要让他给骗了。”
因着迟鹰忽然出声,空嘉慕抬眸看了他一眼,早就听闻宋珩身边跟了个二愣子玄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玲珑连忙解释道:“回大人,府中下人确无等级之分!因着宋大人买下这座宅邸的时候,宅邸的原主人便将奴们一并卖给了宋大人,奴们在跟着原主人时便是一团和气,宋大人来了以后亦是如此,所以、所以像这种帮忙买个药材,再寻常不过。”
空嘉慕若有似无地点点头:“阿覃姑姑是哪位?”
阿覃上前跪拜:“回大人,奴婢正是阿覃。”
空嘉慕目光落到她的头顶上:“关于前两日的来龙去脉,你也说说吧。”
阿覃一字一顿道:“是。前日,夫人派奴婢去给大人送碳火和膳食,奴婢在去的路上迎面撞见了玲珑阿德等人,玲珑以她是负责大人饮食起居为由问奴婢手中拿的东西是什么,奴婢未曾多想悉数告知,玲珑得知后提出要她代为送到大人房中,奴婢想着这是夫人派给奴婢的活,不想假手他人,便拒绝了,哪知玲珑不肯,当即便要阿德抢了奴婢手中装有碳火的盒子。”
“玲珑抢走碳火后,还要抢奴婢手中的食盒,奴婢紧紧抱着食盒不撒手,玲珑便让人用石子和臭鸡蛋扔奴婢,随后带人离开。翌日,奴婢再度给大人送膳食,玲珑亦再度带人在半路拦下奴婢,这一次玲珑不仅扔奴婢,还动手推搡奴婢,将奴婢推倒在地,这一点,迟大人可以作证,他当时就在游廊那头看着。”
忽然被叫到的迟鹰呆怔地看了眼阿覃,空嘉慕顺势问他:“迟大人,可有此事?”
迟鹰磨着牙,慢慢地将视线收回:“确有此事。”
阿覃的底气越发足了起来:“之后的事情大人也已经知晓了,傍晚时分奴婢从外头买了晚膳回来,本来好好的放在小厨房温着,玲珑去过以后夫人再食之便中了砒霜之毒,以上便是奴婢所述,句句为真,恳请大人明察,为奴婢和夫人讨个公道!”
阿覃说完便深深地叩了下去,空嘉慕看她字字铿锵,甭管真相如何先从心里上偏了她三分,反观玲珑,阿覃每说一句话她便抖一下,心虚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空嘉慕看着阿覃道:“你方才说,你去外买膳食回来,缘何?”
阿覃脑袋怔了下,倒是没想到空嘉慕会突然如此问:“回大人的话,是因为府上膳食不符夫人的口味,大人有所不知,夫人是从青州城来,平日饮食还是更喜青州风味。”
话落,空嘉慕未及发问,迟鹰忽然插口道:“口味不符?那青州不也和上京一样同属大兖?怎么就不符夫人的口味了?明明就是你们嘴刁又矫情,少怪其他。”
阿覃听了迟鹰的话,伏在地上侧眸瞪了一眼身后的他,随后起身气鼓鼓道:“迟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的嘴真是太‘刁’了,对那些一碗米粥里找不见一粒米,一碟菜里找不见半滴油的膳食,实在难以下咽!”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鹰欲上前争个分明,教宋珩拦住了,迟鹰牙齿咬碎了往肚子里咽,愤愤不平地扭过了头。
看这情形,阿覃说的多半是真的,空嘉慕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多了几分肃穆,他转头看向玲珑:“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完全没有预料到审问会牵扯到这上面来,她斟酌着说道:“回大人,府中饮食平日里是素了些,但这些都是为了遵循圣上之言,以及……以及宋大人的月银所致……”
空嘉慕奇道:“宋大人身为折柳司正四品玄使,每月俸禄光白银就三十六两,这还不算其余粮食、布匹、土地等补贴,何况,宋大人还是豫王之子,每月俸禄较之玄使更为可观,难不成,他还能在银钱方面苛待尔等不成?”
玲珑当然知道那些钱去哪了,只是此刻她必须咬紧了牙关,不能承认半字。
“大人,奴婢——”
玲珑正欲如法炮制,许久未曾言语的缇春忽然开口:“寺正大人,银钱一事,我知晓。我与宋玄使成婚的第二日,就翻看过府中的账簿,那时我便觉得这账簿有些不对劲,如今一看,倒是不用再查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说着,缇春命人奉上了一本蓝色的账簿。
“空大人,请。”
第二十六章 证据
空嘉慕只是随意翻开一页,便发现这本账簿有大问题,他举着账簿问玲珑:“这本账簿,可是你在管?”
玲珑早就被那忽然出现的账簿吓蒙了,此刻细想想,终于明白了缇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账簿打从她进府,就一直在玲珑这里放着,别说缇春没问她要过,就连宋珩也从未过问过账簿一事!这分明是缇春趁她被关柴房的功夫,暗中查了她的账簿!只可惜她一心都扑在如何逃脱下毒案上,全然忘了还有账簿一说,缇春她,分明是有备而来!
那一瞬间,玲珑脑中闪过无数中说法,只是眼前证据确凿,她怕是生出百张口,也难以撇清关系。
玲珑呜呜地哭了起来,跪行至缇春跟前,磕头道:“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心生贪念,您就看在奴婢是初犯的份上,原谅奴婢吧!”
缇春看着她,吐字软绵,言语里却透着坚决:“玲珑,你可不是初犯。”
玲珑伏在地上,眼底迸射出恶毒的光,她在心底将缇春骂了千百回,面上却不得不继续扮演着悔不当初的模样:“夫人,奴婢知道,奴婢所犯之错罪大恶极,但奴婢、奴婢是因为喜欢宋大人才这样的,奴婢嫉妒夫人,才会针对夫人,但奴婢绝没有要下毒谋害夫人的意思,奴婢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的没有那么坏的心肠。”
“没有那么坏的心肠?”缇春的眼底泛起一抹冷意,她直视着玲珑:“三年前春三月,府中无缘无故失踪一名婢女,名唤青桃,你可还记得?”
玲珑听见这个名字,身体由轻颤倏地变作一动不动。一旁的迟鹰疑惑道:“三年前春三月?那时我与宋大人已入住府中,并不记得府中有此号人物。”
“迟大人不记得也属正常,青桃原本是她的本名,后被人改作——‘哑奴’。”
哑奴二字一出,玲珑便更镇静了,反观一旁的阿德,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迟鹰回忆了下,刚巧昨夜宋珩让他查过府中下人,一下便对上了号:“哦我想起来了,确有这号人物,不过这哑奴不是在我们刚入府不久便病故了吗?你忽然提起她作甚?”
“因为她,不是病故,而是被人折磨至死。”
缇春宛若判者般徐徐说道:“九年前,你与青桃一并被卖入原府,你二人相互扶持,本该情同姐妹,关系极好,然而就在五年前,宋府旁入住了一家姓王的人家,其家有一位王姓的年轻公子,容貌昳丽、温润如玉,你二人一见便喜欢上了他。”
“起初,你二人本着‘同为姐妹,何必为了个男人生了情分’的心思,于两人间开启了良性竞争,哪知那王姓公子真对你二人其中一个动了心,但却不是你,是青桃。”
“你看着青桃与那王姓公子日渐亲密,你嫉妒得发狂,于是某一日,你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嫉恨心,对青桃动了手。”
“你打断了她的腿,将她弄的半人不鬼,你对王姓公子说青桃移情别恋,被府上老爷指给了他人为婚,谁知那王姓公子一听,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便搬走了,你因而更恨青桃,隔三差五就要到她的房中折磨她,以此泄愤。”
“这么过了近两年,府上原主人突然说要远游,跟着便将你们和整座府邸卖给了宋大人,你深知宋大人乃折柳司之人,倘若让他发现青桃,必定能看出青桃身上的异样,所以只能将其毒哑,再借由当年上京的一场疫病为由,将她隔绝起来。”
“后来,宋大人搬入府中,你果然用这套说辞成功地将他糊弄过去,再后来,青桃实在受不住你的折磨,去了,你便请示宋大人将其安葬,彻底了结此事。”
缇春语毕,整座厅堂只闻呼吸,断腿、囚禁、毒哑,种种恶毒行径,竟都出自一个娇弱的女子身上!
空嘉慕心头怒火渐起:“玲珑,县主所言,可为真?”
玲珑冷静的惊人,她抬起头,如恶鬼般死死地盯着缇春:“夫人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
缇春道:“近些时日阿覃外出采买,出入时偶尔会碰见街坊邻里,邻里们看见阿覃总要说上一两句话,一来二去便知道了不少陈年旧事,这一件,便是其中之一。”
玲珑听着,眼珠微转,默了几息忽然冷笑起来:“我就知道,这帮长舌妇这么多年始终改不掉那碎嘴子的毛病。”
玲珑说完,身上像忽然泄了劲儿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笑着问缇春:“夫人,难为你短短时日就打听到这么多东西,只是你刚头说的那些都只是听说,并无证据啊,我大兖可是讲究律法的天下,夫人,你的证据呢?你要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呢?”
此话一出,在场除缇宋二人以外,神色均是一怔,空嘉慕眉头微微聚起,看着缇春道:“县主,此女说的不错,要想定她的罪还需关键证据,关于青桃一事,县主,你可有物证?”
缇春神色淡然,心里却是打起了鼓,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唯独缺了这一物证,昨日在她的房里,她故意让宋珩听见玲珑满口胡言的原因亦在此,她想让宋珩对玲珑起疑,就是不知宋珩回去后查了没有。
缇春略有期待地看着宋珩,然宋珩却没有看她,他盯着玲珑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缇春暗暗失望地收回视线,正欲开口,宋珩忽然道:“上京以北,小青山。”
空嘉慕愣了下:“这是何意?”
宋珩看了眼玲珑的眼睛:“青桃的尸体埋在那里,空大人想要物证,开棺验尸即可。”
至此,玲珑面上的最后一丝希望湮灭,连同一旁的阿德,身体一遭垮了下去。
大局已定,空嘉慕派人将玲珑和阿德即刻捉拿归案,玲珑被人押着,万般不甘地看着缇春:“缇春,这一次,算我栽了,但是砒霜一案你可至今还没拿出证据,要么,你就承认所谓砒霜是你子虚乌有,是为了将我赶出府构陷于我的手段,这样,我伏了青桃一案的法,也算遂了你的心愿,要么咱们就僵持着,你一日找不到证据我就活一日,总归大兖律法在那放着,谁也迈不过去。”
大兖确有此说法,一个案件若无确凿证据,那么这个案子永远都不会结案,直到证据出现,或状告人撤案,玲珑这般说着,在场之人除了缇春都微微变了脸色,一个蛇蝎心肠的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快。
缇春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下:“谁说我没有证据?”
说着,她笑意愈深,抬头向玲珑的头上而去,玲珑见状拼命挣扎起来,但她那点力气哪是官差能及?不会儿,缇春便顺利地从她的头上取下一枚簪子。
“常言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不外如是。”她说完,略一扭动就打开了玉簪,玉簪中盛着一小撮白色药粉,不是其他,正是砒霜。
第二十七章 心虚
玲珑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连同阿德一起,至于与他们一伙的其他人,也都一并被带回了大理寺审问。
案件暂且告一段落,空嘉慕自是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向二人行了个礼,缓缓道:“既已结束,在下就不叨扰二位了,告辞。”
缇宋二人颔首示意,空嘉慕经过二人时,视线在那始终未曾分开的二人的手上停留了瞬,他步履未停,快步离开。
空嘉慕走后,缇春迅速从宋珩的手上抽离开来,身体也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适才多谢宋大人了。”
阿覃跪地许久,起来后揉了揉膝盖,立即便上前扶住了缇春。
宋珩的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回了句:“无妨。”
缇春望进他的眼睛,实在有些好奇:“大人是如何知晓,青桃就葬在小青山的?”
宋珩想了想,说:“在看见玲珑的反应之前,我尚不确定,是昨夜我让迟鹰查了府中下人的来历和自我入府以来的轨迹,发现玲珑每年清明都会去小青山一趟,按理来说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该有此举动,所以我便怀疑她祭拜的人,是青桃。”
缇春美眸微转,神色间透露出股疑惑:“她既是杀青桃之人,为何还会去祭拜她?”
宋珩道:“或许,她心中有愧。”
宋珩顿了顿,补充道:“据我所知,她与青桃在被卖入原府前就已相识,两人幼时共同给人牙子做事,一直到十二岁,才进到原府,其二人的情意非旁人能及,也正因如此,玲珑对青桃的爱与恨,便更加疯狂和偏执。”
缇春倏地愣住:“爱?”
“由爱生恨方更恨,单纯的恨意不足以让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更不会在将其折磨至死后去给她上香祭拜,所以,她有愧。”
缇春不太能共情玲珑的情感,但她还是点点头:“行吧!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解决了,没想到这回摘下的还是颗毒瘤,不枉我废了这么一番功夫。”
缇春松了一口气,仿佛把病气都吐出去了似的,一时容光焕发,黑葡萄似的眼睛多了几分明亮的色彩。
宋珩泰然自若地看着她,问道:“你好了?”
缇春得意忘形,在阿覃的提醒下立时恢复病状,“哎哟,还是……不太舒服,刚刚就是心情好了点,这会儿还是老样子。”
缇春捂着胸口,悄咪咪地瞄着宋珩,宋珩见此无波无澜,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迟鹰今日还要出门,若有急事,可来城南而寻。”
“哦。”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她感觉宋珩好像生气了,但他说话的样子又实在不像生气的模样。
“姑娘,我们赶紧回房吧,天冷,待会儿没病也冻出病来了。”
缇春连连说对,抱着胳膊赶紧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后,缇春连忙钻了被窝,阿覃给她倒了一碗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身子才暖和了起来。
阿覃还想着刚头在大堂发生的事:“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砒霜就藏在玲珑的玉簪里的?”
缇春小小自豪道:“嗐,很简单啦,我们昨天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均未发现一丝异样,那就说明这东西很大可能在玲珑的身上,昨日玲珑被关入柴房时,头上仅有一对珠花,再有就是那支玉簪,一夜过去后,她的两只珠花都七扭八歪了,唯有那支玉簪还好好地插在原位,这说明什么?”
阿覃细细地思考了下:“说明她把那支玉簪拿下来,又重新插上去过……对哦!那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一支普通甚至有些廉价的玉簪,哪值得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这般珍视?”
“然也。”
阿覃笑呵呵道:“没想到啊姑娘,你竟有几分探案的潜力。”
缇春美滋滋的,一手支起脑袋,翘了翘脚丫:“一般般啦。”
阿覃又道:“这么说来,宋珩也很厉害,仅凭玲珑近三年的行动轨迹,就推断出了青桃的埋身之地。”
提及宋珩,缇春的动作缓下来,想到他离去前的神色,缇春莫名的有些心虚:“他刚刚说,他今天要去城南是吧?”
阿覃说是。
缇春转了转眼珠:“那我们也去好啦!”
另一边,宋珩和迟鹰早膳都未来得及用就出了门。
“今日城南有五家,城西有两家,如果这七家还不能查出什么,那么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迟鹰的语气有些沉,宋珩不言,迟鹰便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是,迟大人。”
答话的人与昨日不同,宋珩听出异样,迟鹰意会后解释:“此人名双寿,亦是缇春买回的下人之一,这不是与玲珑有关的原府下人都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吗,府上没了人,只好借她的人一用咯。”
迟鹰两手一摊,偷偷观察宋珩的神色,奈何宋珩从来都是块木头,只有他观察别人的份,别人休想从他的脸上探出任何情绪来。
“要不,我明日再去买一些下人回来?”
宋珩终于开口了:“不必。”
男人轻叹一声:“豺狼妖捉到后她自会离开,这些下人想必她是不会带走的,届时我从她那里把他们买过来即可。”
迟鹰啊了一声:“她还真要走啊。”
宋珩看了他一眼。
迟鹰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舍不得她,就是、就是到时候您怎么办啊……肯定又要遭人非议了。”
宋珩仿佛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无妨。”
迟鹰最听不得宋珩说这两个字:“无妨无妨无妨,您什么时候想想自己?要我说,她要是还有良心,就留下来好歹装一段时间,这几天您又是救她的命,又是被她利用的,她还能真就心安理得了?”
迟鹰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终是被宋珩睨了眼才消停下来:“好好好,我不说了,总之她别想那么轻易地离开!”
之后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过话,许是因为昨夜熬夜看资料的缘故,宋珩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了他们要探访的第一家的门口。
双寿恭敬道:“宋大人,迟大人,周家到了。”
第二十八章 生气
缇春说要去找宋珩,但又是换身衣裳,又是用了个早午膳,等坐上马车时已然近午时了。
阿覃看了眼热闹的街道,放下车帘不解地问:“姑娘,我不明白,你既已猜到宋珩是去查豺狼妖一案了,干嘛还跟过去,不怕危险吗?”
“青天白日,不会有危险的。”缇春信誓旦旦,“再说,我也想凑个热闹吗,看看折柳司的人是怎么办案的。”
阿覃犹不放心,小声道:“你上次也说没危险,结果还不是碰见金光妖了?”
缇春教人戳破,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哎哟,那次是个意外,再说那次是在晚上,本就有许多不确定,但是在白天就不会,在白天妖是决计不会出现的。”
阿覃对于妖相关的东西知之甚少,闻言问:“为什么?”
缇春道:“因为白天上京不仅有折柳司等一众玄卫,还有许多民间的捉妖师,那些捉妖师可都是指着捉妖献给朝廷维持生计的,但凡有点脑子的妖都不会选择在白天出现,何况据我所知,妖族的妖力在白天会比晚上弱一些,所以他们就更不可能在白天出现啦。”
“原来是这样。”阿覃点点头,“那折柳司……又是怎么捉妖的呀?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玄使玄官之类的……哦对了,还有那个迟鹰,他明明只是宋珩的侍卫,为什么府中人还会称他一声‘迟大人’啊?”
缇春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个吗我也是略有耳闻,折柳司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朝中任何部门管辖,其下设天师一人,即我们人人皆知的条天师,天师之下即大玄官,也是一人,不过这位大玄官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他只听命于圣上,专为圣上办差,平日里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往下便是玄官两人了,那日要与宋大人成婚的便是其中之一,名为谢雪瑶,其二便是她的哥哥,具体叫什么我也没记住,这不重要,再下就是玄使了,共十八人,从一位排到十八位,能力从高到低,至于宋大人是第几位吗,不清楚,最后就是玄卫了,玄卫不限制人数,也不限制其任职地点,可任职于朝廷,也可挂着玄卫的名头自寻出路,但有一点,凡朝廷所需时,玄卫必须毫无条件地立即回到朝廷中,我想迟鹰应当就是后者。”
“这就奇怪了,既不想为朝廷效力,那还当什么玄卫呢?”
“自然是为了玄卫的名头咯。”缇春道:“要知道,哪怕只是玄卫,它的官阶也有五品,比早上来的那大理寺的寺正还高上二品呢,而且身为玄卫,每月还有朝廷的俸禄可拿,何乐不为呢?”
“玄卫的官阶这么高?”阿覃意外道,“难怪总听人说圣上极其重视折柳司以及民间那些捉妖师的培养,还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会儿便到了城南地界。
驾车的阿福请示缇春:“夫人,接下来该怎么走?”
宋珩只说了城南,但具体在哪儿缇春还真不知道,“就沿着街巷随意逛逛吧,注意看着点宋府的马车,要是看见大人记得告诉我。”
阿福领命。
就这么走了能有一刻钟,还真让缇春碰见了宋珩,彼时宋珩正坐在马车里,迟鹰去外面买了胡饼回来,看模样两人是要在车里解决了午膳。
缇春见状连忙跳下车,朝着正好掀开车帘的宋珩招了招手:“宋大人!”
宋珩恍惚了瞬,跟着一愣,然后便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裳的少女,步调轻盈地向他走了过来。
少女着华裳,梳双蝶髻,头戴金钗,耳坠珍珠,细长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极漂亮的璎珞项圈,神采奕奕地与他越靠越近。
直到,她站定:“宋大人?想什么呢?”
宋珩回神,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色彩:“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上又出了急事?”
早上宋珩临走前让她有急事便来城南寻他,宋珩因而有此询问,缇春笑着说道:“没有急事,府上一切安好,我来是想和宋大人一起用膳!”
缇春自打来就笑眯眯的,此刻迟鹰听了她的话,防备心达到了顶峰,“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干什么?”
宋珩低声斥了他一声:“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哼了一声,明显不服,但到底没再继续接话。
宋珩温和地对缇春道:“午膳怕是不能一起用了,我待会儿还有事,你——”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宋大人也没有吗?还是说……宋大人一直生我的气呢?”
宋珩仿佛知道她说的“生气”指的是什么,无奈道:“我没有生气。”说完,缇春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宋珩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好吧,你想去哪吃?”
缇春笑意愈深,指着旁边的一家酒楼道:“就那吧。”
宋珩迟疑了下,随后下了马车,与缇春一道进了酒楼。
由于缇春不愿同迟鹰一张桌用膳,宋珩也唯恐他二人再拌起嘴来,故迟鹰被迫去了另一张桌,和阿福双寿他们吃去了。
“小二!”缇春招招手,店小二忙不迭地跑过来,“你们这都有什么招牌?”
店小二如数家珍地报了几样,缇春挑了几样辣的,阿覃挑了几样不辣的,随后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珩。
“你呢?”缇春问。
宋珩像是有些意外:“我都行。”
缇春却道:“那怎么行?我做东,你自然要挑几样的。”
宋珩唇角微动:“那就和她一样吧。”
缇春连忙提醒他:“我点的可都是很辣很辣的哦!”
宋珩无所在意道:“无妨。”
这家酒楼上菜速度还算快,不会儿缇春这一桌的菜便齐了,隔壁的迟鹰因着想要狠狠宰缇春一顿,故缇春这边都快吃完了,他们还在等新的。
缇春惊讶于宋珩能吃辣的程度,按理来说她已经是吃辣的个中好手了,没想到宋珩更胜她一筹。
“宋大人现在应该彻底不生我的气了吧?”
宋珩似乎有些困惑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件事:“我真的,没在生气。”
缇春道:“但我却真的利用了宋大人,宋大人,我在这里郑重地给你赔个不是。”
第二十九章 孙府(1)
宋珩怔住,斟酌了下方开口:“如果缇姑娘说的是玲珑的物证那件事,那么缇姑娘大可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我知道缇姑娘是担心,贸然将我身边的婢女其实是个谋财害命之人的真相告诉我,我会不信,所以才对我有所隐瞒,但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缇春坦诚道:“不瞒大人,我当时确实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玲珑是大人身边的人,又侍奉大人那么多年,我怕我告诉大人,大人会下意识地偏向她,尤其当时的我还没有证据,所以出此下策,不过好在,大人有大量,缇春在此谢过大人了。”
缇春以茶代之,宋珩顺势饮下,这事就算翻篇了。
“对了,不知大人今日来此可是为了金光妖一事?”
她说的金光妖,而非豺狼妖,想必已多少猜到宋珩此行的计划,“确是为了那道金光,我怀疑他与近些年上京失踪的女子案有关。”
“失踪的女子……”缇春想不明白,“可是有关于它的其他线索了?为何会与那些失踪的女子联系上?”
宋珩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电光火石间,缇春福至心灵:“你是因为那夜……那夜我差点被掳走,就联想到了这个?”
“当时确实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宋珩眸色沉静,徐徐地说着:“然后我让迟鹰去查,还真找到了这三年里多起拥有相同点的女子失踪案。”
两人说到案件,声音都不自觉降低了不少,缇春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身子往前倾了倾,神秘兮兮地问:“什么相同点?”
宋珩的视线凝在她的眼睛上,余光里是她流光溢彩的珠钗,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如樱如血般的唇。
“她们都……特别美。”宋珩轻咬着字,如是说。
缇春似未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下,跟着转头惊奇地看向阿覃:“难不成,还真让你猜对了?”
缇春坐了回去,美眸微垂,像回忆着什么,宋珩见状道:“缇姑娘此前有过这样的猜测?”
缇春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有是有,不过很快就让我否决了,但要再细想想金光当时说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调戏的意思。”
宋珩迅速捕捉信息点:“你们当时说话了?”
“说了的。”缇春好好回忆了番,“不外乎就是些调侃的话,说想要带我走之类的,像极了那些喜欢调戏良家女子的富贵人家的纨绔。”
宋珩若有所思:“我记得,缇姑娘当夜也受了伤。”
缇春说是,“要不是我身上有护身符,怕是撑不到大人来相救。”
缇春身上符纸的威力自不必多说,宋珩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倒是缇春主动想起来一件:“对了,那金光与那豺狼,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珩问:“怎么说?”
缇春道:“我与那金光交谈时曾问过它与豺狼妖的关系,那金光并未直面回答,但语气轻松,听着不仅认识,还很熟稔。”
“成婚那夜它能现身,也能说明几分。”
缇春恍然:“那倒也是。”
对话至此暂且告一段落,宋珩看了眼外面的天:“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上吧。”
缇春不愿回,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宋珩:“宋大人,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呀?”
“一起什么?”
“一起查案。”
宋珩可算知道了缇春来这的最终目的,他想了想,道:“缇姑娘,查案可能……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缇春信心满满:“我知道,所以我更想看看了。”
宋珩又试着劝了劝:“可能还会有很多意外。”
缇春拍着胸脯道:“这个我也知道,大人放心,如果我不喜欢或者感到无趣的话,我会自行离开的,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宋珩看着她一双快要放光的眼睛,无奈地妥协了:“好吧,那缇姑娘就同我们一起吧。”
走出酒楼,宋珩同迟鹰说了这件事,迟鹰瞬间炸了毛:“什么?!她要和我们一起查案?!”
迟鹰急的原地转圈圈:“不是公子,你怎么就答应了呢,我们办的是正事,她掺和进来做什么?”
宋珩耐心解释道:“她只是跟着,不会打扰我们的。”
“您就信她的鬼话!”迟鹰指着缇春,“就她,就她穿的像个金元宝似的,她能干什么啊她?”
宋珩微微变了脸色:“迟鹰,不得无礼。”
迟鹰有苦说不出,涨青着一张脸,恨恨地看着缇春。
上马车的时候,因着马车空间不足,坐不下四个人,迟鹰又被迫坐到另一辆马车上,临去前,他当着宋珩的面警告缇春:“不要再耍花样,否则我饶不了你!”
缇春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险些没把迟鹰气昏过去。
车行起来,宋珩缓缓开口:“迟鹰刚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缇春打趣他:“我若放在心上又如何?”
她好像总是不按套路出牌似的,宋珩想了想说:“那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缇春上下打量了他下,忆起他的身世,便对迟鹰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迟鹰,是大人的什么人?”
宋珩道:“他是我的护卫,但或许是我帮助过他,所以他对我……格外关心些。”
“帮助……大人所说这帮助,怕是生死攸关?”
宋珩想了想:“算是吧。”
他不提,缇春便不再深问,左不过两人的交情还没好到打探隐私的地步,话也就到此为止。
不多时,车行至他们要探访的人家门口,宋珩和缇春一前一后下了车,缇春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孙府”二字,笑道:“这还是个富贵人家。”
迟鹰上前敲门,府上守门的小厮给他们开了门:“你们找谁?”
迟鹰亮出身份:“折柳司,前来查案。”
那小厮一看是折柳司的腰牌,登时脸色一变,“诸位大人稍等,奴这就去禀告老爷!”
小厮去的快,回来时身后跟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目光先是在几位男性身上巡过一圈,最后落到缇春身上,眼睛登时眯了起来。
第三十章 孙府(2)
“原来是折柳司的玄使大人,失敬失敬。”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宋珩等人往府上正堂引,待到了堂中,中年男子方又对宋珩道:“不知大人是哪一位玄使?”
宋珩自报家名:“宋珩。”
那中年男子的神情显然愣了下,跟着眼底的那几抹敬意就抹去了几分。
“原来是宋大人,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缇春县主了,见过缇春县主。”中年男子变脸极快,上一瞬还对宋珩爱答不理的,下一瞬便一脸谄媚地对缇春笑了起来。
要知道县主之位在大兖品阶至二品,与郡主之女无异,哪怕缇春身上并没有留着皇室的血,这些平头百姓乃至一些低品阶的官员的礼还是受得起的。
但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这位孙老爷即使认出她是县主,所谓的恭敬也只是表面功夫,眼底终究藏了股轻视的劲儿。
见到缇春颔首,孙老爷收了礼,转头又看见宋珩:“不知宋大人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迟鹰早就看不惯孙老爷那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接了他的话头道:“宋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两年前的一桩旧案,两年前冬月你向官府报官,说府上新纳的小妾在送亲的路上失踪了,是也不是?”
孙老爷怔了下,似乎意外于他们竟是为这事而来:“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案子悬了两年未结,我以为……哦不,草民以为那案子就那么一直放着了,怎么大人忽然提起这一桩,莫非人找到了?”
“人没有找到,只是来向你确认几个问题。失踪的女子,可是叫柳三娘?”
“是。”
“你可还记得,她生的何种模样?”
“生的极美,面若桃花,欺霜赛雪,模样和身段是草民纳过的小妾里最出挑的一个。”
“纳妾当天,接亲的队伍可有何异常?”
“没有。”
“那队伍回来时,可有向你详细描述柳三娘失踪时的情况?”
“就说当时回来的路上,一帮山匪忽然冲了出来,给草民的那些下人们当场迷昏了,等他们醒来时柳三娘便不见了,其余的,就没有了。”
迟鹰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看了眼宋珩,他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继而又重新看向孙老爷。
“柳三娘失踪后,府上可有过什么异样?”
“没有。”
“柳三娘失踪,她的家人可有再来找过?”
“更是没有,柳三娘当初是他们家里人卖给草民的,草民买了她,她自然也就和她家里人没什么关系了。”
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几乎能和当年官府的笔录对上,那也就说明孙老爷没有说谎。
孙老爷看这情况似乎不太对,故开口问道:“几位大人,柳三娘失踪一案不应由城南官府查办吗,为何与折柳司有了牵扯?”
众所周知折柳司是朝廷专门用来捉妖的组织,一旦与折柳司扯上关系,那离妖怪可就不远了呀!寻常百姓可没有愿意和妖怪攀扯上的,孙老爷微微变了脸色,防备和警惕油然而生。
“孙员外,你误会了。正是因为此案悬而未决,所以城南官府怀疑此案或许和妖有关,但当时你府上的下人回来时不都说了吗,是有山匪出没柳三娘才失踪的,你府上的下人总不会欺骗你,就不必理会是否与妖有关的猜测了。”
缇春适时开口,其音如泉水,言辞又看似诚恳有据,一下子便打消了孙老爷的顾虑。
“原来是这样,多谢缇春县主解惑了。”
孙老爷弯着眼睛笑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缇春,在她的面上肆意打量。
缇春坦然地直视他,暗中与宋珩交换个眼色:“孙员外,不知府上近来可有什么热闹啊,我看着府上的下人似乎很忙啊。”
打他们进府起,府上下人忙进忙出,就没停过脚,缇春瞄了两眼那些人手上端着的红绸,猜测府上近来或许有喜事。
果不其然,孙老爷道:“缇春县主好眼力,草民近来确要新纳一房小妾,说来也巧,这小妾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失踪的那位柳三娘的妹妹,柳幺女。”
此言一出,缇春等人眼底皆闪过一抹异色,“竟这么巧?”
孙老爷摆摆手:“不巧不巧,这柳幺女打从草民看上她姐姐那一刻就暗中勾搭献媚于草民,只不过她生的与她姐姐差的太多了,草民一直未将她放在心上,奈何这丫头吧还挺有毅力,就这么一直在草民屁股后面追了两年,说什么非草民不嫁,草民这一看,得,那就收了吧,然后就挑了个黄道吉日,打算抬入府中。”
缇春看着孙老爷那张宽如玉盘的脸,暗中抽了抽嘴角,这柳幺女得眼瞎成什么样,追着一头猪不放?
“原是这样。”缇春违心地笑了笑。
孙老爷一见缇春面上的笑意,登时喜笑颜开,这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的跟幅画儿似的,尤其是那张纯洁无瑕的脸,仿佛雨后空谷的铃兰花,惹人心生怜惜。
孙老爷见几人皆不再说话,笑着问道:“几位大人想问的都问完了吧?”
缇春不言,看向宋珩,宋珩微微颔首,缇春道:“问完了。”
孙老爷根本不看宋珩,只顾着缇春道:“那不如草民请县主和两位大人喝个喜酒吧!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今日缇春县主在,不如就为草民和那痴心的柳幺女做个见证,县主意下如何?”
这孙老爷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堂堂县主留下为他和一房小妾证婚,且说话时始终色眯眯地盯着县主,是又轻贱了缇春,又折辱了宋珩。
缇春压抑着胸腔的火气,勉强扯出一抹冷笑,说到底这帮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把宋珩当人看,哪怕他官阶再高,在这些人眼里依旧是可以随意贬低玩弄之人。
而缇春,身为他的新婚妻子,哪怕位至县主,亦无异。
“留下就不必了。”缇春面带笑意,然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宋大人还赶着查近几个月来上京发生的几起新娘失踪案呢,孙员外知道的吧,近几个月上京城频频发生新娘丢失的案件,且这几桩大概率与妖有关。”
缇春字字缓吐,其言意味深长,让孙老爷一下就联想到了柳三娘的失踪案。
“不是、这、这这,缇春县主,刚头不还说柳三娘失踪与妖无关吗?这怎么??”
孙员外唰的变了脸色,近几个月的新娘失踪案表面上是没几个人知晓,但私下早就传的满城风雨了,他们都知道这几桩案件和礼部尚书之女袁雨薇有关,更知道那几个被抓走的新娘其实是掳走袁雨薇的那只妖怪为了救回袁雨薇的手段,但由于受害的都是新娘,且孙老爷都是纳妾,不娶妻,他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但现在缇春告诉他,柳三娘的那桩失踪案也和那只妖有关?这这这!
孙老爷再也不只顾着看缇春了,转头求救般地看向宋珩:“宋大人,这、这不是真的吧?”
宋珩瞧出缇春的用意,配合道:“是真的。”
孙老爷一拍大腿,登时急了:“哎哟我的天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宋大人!宋大人!救救草民!草民可不想被那妖怪抓去啊!!”
第三十一章 柳家
孙老爷叫苦连天,宋珩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再淡然的面孔下终究闪过一抹无措。
缇春眼含狡黠,唇角带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与宋大人还要去下一家,孙员外,到此为止吧。”
说完,缇春予了宋珩一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孙府的大堂,孙老爷在他们后面跟着,嘴里滔滔不绝:“宋大人,宋大人您等等啊!您还没告诉草民,该怎么样才能不被妖怪抓去啊!宋大人!宋大人!!”
缇宋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迟鹰动作快,抢在阿覃前面跟着缇宋上了车,阿覃一见心想此刻也不是争夺这个的时候,立时上了另一辆,阿福和双寿更是有眼力见,长呵一声驾着马车就扬长而去了,徒留孙老爷一个人站在原地,焦急地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待车走远了,缇春方从车壁上撤下来坐直,视线与宋珩碰上的那一瞬,噗嗤笑出声:“没想到啊,宋大人也是会捉弄人的哦!”
迟鹰眉头一皱:“别乱说,我们公子是怕揭穿你你再尴尬,堂堂县主,面子往哪搁啊。”
缇春据理力争道:“什么揭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准二者之间就是有什么联系呢?”
迟鹰嗤她:“你快拉倒吧,你明知道那一个是豺狼一个是金光,二者之间无关!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公子你看见没有,她说谎成性的!”
缇春备好了词正欲反驳,宋珩冷不防开口:“豺狼与金光有联系,也不算说谎。”
缇春有了人撑腰,瞬间得意了起来:“你看吧!”
迟鹰气到发昏,偷偷扯了扯宋珩的衣角:“公子!”
宋珩没理他。
“孙府这边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接下来就只剩下两家没有探查了,如果这两家还是一无所获,那么我们就要再从长计议了。”
宋珩同缇春说,也是同迟鹰说,迟鹰还生着闷气,扭过头没吭声,倒是缇春,想了想道:“大人,时间要是还充裕的话,我们能不能到那个柳三娘的娘家看一下?”
宋珩问:“你是想看,柳家会不会有金光的痕迹?”
缇春点头:“嗯。”
宋珩思忖道:“此事已过去两年,柳家多半不会有什么痕迹,且柳三娘失踪是在半路,柳家就更不会有了。”
迟鹰抱臂附和道:“就是,你要去柳三娘家,不如去柳三娘失踪的地方再看看,那地方留下痕迹的可能性才更大。”
缇春一字一顿道:“她失踪之地是在城东到城南的郊外,那里只有一条路,两侧又都是树林,哪怕留下痕迹也要被来往的人群妖兽覆盖掉了,倒不如去问问柳家当时送亲的人,没准能问出什么来。”
“你要去问送亲的人?”迟鹰忽然坐回来,思绪一顿,又问:“等等,你怎么知道柳三娘失踪的地方是城东到城南的那条郊外林路?”
缇春指着卷宗道:“去孙府的路上看的呀,再说柳家不就住在城东的郊区吗。”
迟鹰有些犹豫,“去也可以,但就是来回的时间较长,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在今日将余下两家探完了。”
宋珩道:“无妨,也不差这半天,就去一趟柳家吧。”
迟鹰领命,吩咐了阿福新的地址,车轮滚滚,向城东而去。
柳家住的地方可谓偏,缇春屁股都要坐痛了,这才将将看见一抹红。
“原来那姓孙的纳个妾排场竟这么大?”
迟鹰与缇春一人一边探出车帘望着,闻言讽刺:“哟,这时候不称呼人家员外了?刚不是叫的挺亲热的吗?”
缇春压了压嘴角,忍着想把他踢下车的冲动:“我那是迂回战术,那些有点钱的中年男的就喜欢被这么叫,不这么说怎么继续问出话来?”
迟鹰针锋相对:“那县主的父亲也喜欢被这么叫了?缇、员、外?”
缇春攥紧了拳头。
宋珩无可奈何,却被迟鹰接了话头:“等一下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模仿宋珩的腔调,一板一眼道:“迟鹰,不得无礼。”
宋珩愣住,缇春亦然。
迟鹰吊儿郎当地说道:“这句话我听都听腻了。行了,还剩一段路我下车走走,坐了这么久腿都要伸展不开了。”
迟鹰也不知是夺祸还是解乏,麻溜地跳下了马车。
缇春愤愤地看着那厮的背影,一本正经道:“你别说。”
宋珩呆住。
“我爹还真喜欢被人叫员外。”
宋珩慢慢地、细微地睁大了眼睛。
缇春的怒气一息即散,转头对宋珩笑眯眯地道:“不过现在他是青州监察御史啦,估计走在路上脑袋仰的更高了。”
宋珩慢慢消解她的话,似乎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但他的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旁人也就很难窥探到什么。
不多时,柳家到了。
孙府纳妾,那阵仗和娶妻差不多,洋洋洒洒十里红妆,来看热闹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那柳家门前更是水泄不通,只是这大喜的日子,看客和主家的脸色都不太对似的,眉飞色舞有之,东张西望有之,坐立不安有之,迟鹰凭借个高的优势,一眼望过去,问一旁嗑花生的大娘:“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幸灾乐祸道:“嗐,还能什么事啊,教人退婚了呗!”
前头一个大娘闻声回头,笑嘻嘻地说:“哎!可别瞎说,人家那是婚事暂缓,才不是被人不要了呢!”
大娘咯咯笑起来,推搡了那人一下:“好好好,不是退婚,是暂缓!暂缓!哈哈哈哈!”
迟鹰听着仍有点迷糊:“大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吐了口花生壳:“上京来的?”
迟鹰陪笑:“是。”
大娘嗐了声,“就是这家老幺,上赶着追着上京的一位姓孙的员外,追了两年,求着人家孙员外娶她,前两天人家孙员外好不容易松了口,答应抬她进府了,谁成想临到过门,人家孙员外又反悔了,可真是笑死人啦!”
迟鹰微讶于孙老爷的动作之快,面上佯装疑惑道:“那那个孙员外为何忽然反悔啊?”
大娘白他一眼:“还能为什么,瞧不上她呗,一个小浪蹄子,自轻自贱吵着嚷着要做人家的妾,说什么到时候跟着孙员外吃香的喝辣的,好顿跟我们显摆!哈?就她?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资本!真当她是她姐姐柳三娘呢,生的跟朵花儿似的,那才叫美呢!可惜啊,那柳三娘没了,要不,哪有这小浪蹄子的份?”
第三十二章 姨娘
“听大娘的意思,那位柳三娘,生的极美了?”
缇春珠翠般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娘一瞬不错地盯着柳家,眼睛仿佛粘在上面似的,一边说话,一边不舍地回过头:“可不,那个柳三娘啊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将她爹娘的那点优点通通长到自己身上去了,你是没看见,那张小脸美的哟就跟那仙女……下凡……似的。”
大娘声音小下去了,原是她回过头,看清了缇春的容貌——这这、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这才是仙女下凡呢!
大娘搓搓手,凑过去:“小娘子,你打哪儿来啊?”
缇春笑盈盈道:“大娘,我从上京而来。”
这个回答大娘倒也不意外,缇春这一身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瞧瞧那衣服的料子,还有那头上的金钗,闪的她眼睛都要花了。
大娘的笑容里添了几抹谄媚:“原来是上京来的小贵人,那不知小贵人这个时候来我们村里是要做什么啊?”
缇春道:“听闻此地冬暖夏凉,是个猫冬避暑的好去处,我想来此看看,挑一块风水宝地,买了给我做庄子。”
大娘一听眼前一亮,猛的拍了下大腿:“风水宝地!我家有啊!老大一块了!”
缇春弯着眼睛:“真的?”
“真的!真真的!”大娘拍着胸脯,说着就要拉缇春去看。
缇春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一脸天真地看着柳家:“可是我看,这家就不错。”
大娘脸色一黑,“哎!这家不好,晦气!去我家,我家那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呢!”
缇春佯装不解:“这家为何不好?”
大娘急得不行,低声对缇春道:“这家死过人!晦气!小贵人千万不要沾染上!”
缇春微白了脸色,朱唇微张,纤指遮口:“死……可是那种……不正当的死?”
“可不!”那大娘紧贴着缇春,尽数道来:“小贵人有所不知,这家人家在两年前死过一个姑娘,且死的十分离奇,简直大大的不详啊!”
迟鹰凑过来,微微肃了神色:“如何离奇?”
大娘看他一眼,嘴唇一张一翕,似有些犹豫。
缇春宽慰道:“大娘放心,这是我府上护卫,没什么听不得的。”
话是这么说,但迟鹰听着总觉得怪怪的,他暗瞪了眼缇春,接着听大娘说。
大娘听了缇春的话,这才放心道:“两年前,这家的三丫头柳三娘被他们家卖到上京的孙家,也就是今日要纳妾的那个孙家,可不知怎么的送亲的路上忽然出了怪事,那柳三娘被一阵邪风吹跑了,再没了踪影,后来回来的人都说,柳家是碰上了邪祟,这才将柳三娘带走的!小贵人,你就说,这被邪祟缠上的一户人家,他们的地还能是风水宝地吗?肯定不能要了对不对?”
大娘的话宛如平地一声雷,让缇春和迟鹰都轻轻变了脸色。
“邪祟?怎会有邪祟一说?”缇春眸含恐惧地看着大娘,眼波潋滟,颇是惹人怜惜。
大娘叹了声:“这有什么奇怪,这世上还有妖呢,怎会没有‘邪祟’一说?再说说这话的是柳三娘的亲妹妹,是她亲眼看着柳三娘消失的,怎会有假?”
缇春与迟鹰交换个眼色,看来柳三娘失踪一案中还大有文章。
大娘看他二人不说话,渐渐没了耐心:“不是我说,你们还看不看地了啊?都告诉你们这块地不吉利了,你们……该不会是借着买地之名,来套我的话呢吧?”
缇春维持着笑意,云淡风轻地从耳朵上取下一枚珍珠耳饰,随后慢条斯理地交到大娘的手上:“岂会,我既要买庄子总要都问清楚了才行,刚头多谢大娘为我答疑解惑了。”
大娘看着那珍珠,眼睛登时放了光,刚缇春一走过来她就看见她耳上的这对珍珠了,色纯形圆还有光泽,简直是佳品中的佳品,绕是大娘看不出什么名堂,也知这对珍珠品质极好,价值不菲。
大娘脸上笑出一朵花:“哎哟!小贵人真是太客气啦!小贵人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大娘我啊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地卖不出去,赚一对珍珠回去也不错!大娘美滋滋地想着,眼睛直往缇春另一枚珍珠耳饰上打转,倏地,前面一直看热闹的人忽然哗啦啦地往后退散开来,人群里此起彼伏地发出“哎呀”、“哎哟”的尖叫,缇春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柳幺女,端着盆脏水就泼出来了!
“看看看!一个个脖子抻的老长!也不怕折了根!”
柳幺女大骂一声,登时引起围观村民的不满,“怎么说话呢!”
“就是啊!”
“柳幺女,你可不要被人退了货心里不忿,就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啊!”
“我呸!”柳幺女挥着木盆,横眉倒竖,面色颇是狰狞,“什么退货?婚事暂缓!婚事暂缓懂不懂?定是孙老爷遇见什么事给耽搁了,过些时日,他定会再来抬我入府的!”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讥笑着,惹的柳幺女火冒三丈,最后她干脆拿起笤帚,将村民赶去了大半,也正因人群散了,柳幺女一眼看见了墨发金衣的缇春。
柳幺女一看缇春那张脸,心底的警惕登时达到了顶峰,“你是谁?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离的近了,缇春也就更真切地看清了柳幺女的脸,此女说不上貌美,但胜在清秀,皮肤也不错,但不知是不是性格的缘故,其面上总带着股戾气和敌意。
周遭还有零星几个看戏的村民,他们盯着缇春的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缇春不想旁人听见,故故作神秘:“我是孙员外的姨娘,孙员外让我来给姑娘捎句话。”
闻言,迟鹰脸色一变,颇为扭曲地看了眼缇春,柳幺女更是一脸不信,“孙老爷何时有过姨娘?你诓我呢吧?”
柳幺女将信将疑,正中缇春下怀:“柳姑娘既然不信,那便算了,看来孙老爷在柳姑娘心里的分量也不怎么样,我们还是走吧。”
迟鹰得了缇春的眼色,僵硬地点点头,那头柳幺女连忙道:“哎你等等!谁说我不信了?”
不管她是不是,听一下她要说什么也没什么,但若她是真的,回头告诉孙老爷她的不忠心,那可就惨了!
“你真是孙老爷的姨娘?”
缇春理了理衣襟,特意将那华贵的金色展示给柳幺女看:“那还有假?”
柳幺女心底又信了几分,无他,孙老爷也喜欢金,就是他的品味和眼前这个差远了,再者孙老爷喜欢纳妾,没准他爹也喜欢纳妾,有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姨娘,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
这般想着,柳幺女的面上便换了一副嘴脸:“原来是姨娘来了,瞧我,有眼不识泰山,姨娘快屋里请、快屋里请吧!”
第三十三章 幺女(1)
缇春和迟鹰在柳幺女地指引下进了柳家。
期间迟鹰回头看了眼马车,低声问缇春:“公子呢?”
缇春答:“在车上。”
迟鹰又问:“他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过来?”
缇春笑:“你家公子生的比我还惹眼,这里这么多人,让他来,这案子别想办下去了。”
迟鹰闻言顿了下,后挑了挑眉,心说你俩惹眼的水平不相上下呢,但面上自是向着宋珩:“说的也是。”
捉妖师的耳力眼力普遍比常人好上许多倍,若是运用玄力,佼佼者可媲美顺风耳千里眼,这点距离对宋珩来说不在话下,迟鹰也就不再计较。
到了屋里,柳幺女热情地跟柳父柳母介绍缇春:“爹、娘,这位是孙老爷的姨娘,孙老爷专门让她来给我送话来啦!”
原本那坐在高位上的柳父柳母脸色都难看的紧,一听柳幺女这话,脸色瞬间松泛开来。
“孙老爷让来的?哎哟!姨娘好!姨娘好!快请上坐!”
柳母殷勤地站起来,将位置让出,说着就要拉着缇春坐下。
缇春瞥了一眼那座位,礼貌笑道:“亲家,坐就不必了,主要是小孙他呢有几句话想让我捎给柳姑娘。”
柳母的神色看着很是微妙,许是眼前这位年轻又极其漂亮的小娘子开口叫她就是一声“亲家”让她十分不适应,又或许是她的那句“小孙”让柳母脑中瞬间联想起了孙老爷那张肥头大耳的脸,进而产生了浓浓的异样感,总之,柳母很努力地在舒展眉毛了。
“好、好,不知孙老爷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家幺女啊?”
柳母期盼地看着缇春,柳父虽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眼睛始终往缇春这瞟。
缇春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嗐,说来也是赶巧,上京发生的几桩新娘失踪案你们都知道吧?小孙啊他也是怕柳姑娘在成亲的路上有什么意外,这才决定暂缓下来,他让我告诉柳姑娘,请柳姑娘不要急,耐心等上几天,等这件事过去,届时他再亲自迎柳姑娘过门。”
一听新娘失踪几个字,柳家上下都变了脸色,这几桩案闹的满城风雨,袁雨薇和那豺狼妖的事人人皆知,要不是朝廷下令不许百姓私下谈及,这会儿估计都传了好几个版本,戏都要唱上了。
柳母念着缇春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位姨娘,这个新娘……失踪案吧,它失踪的不都是明媒正娶的新嫁娘吗……我们家幺女就是个妾,连侧室都算不上的,这怎么还能和那……那个有关系呢?”
“娘!”柳幺女听不得“妾”这个字,不满地吼了柳母一嗓子。
柳母偏头瞪她一眼,眼神和话语里都带了股狠劲儿:“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说完,柳母转回头,重新扬起笑脸:“嘿嘿,姨娘,让您见笑了,我刚话没说完,就是那个……失踪案吧,真都是正妻!和妾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这段时间上京娶妻的是少了不少,但纳妾是一点都没耽误!跟那个没有关系的!况且,况且这个情形我们之前也和孙老爷说过的,怎么就……”
柳母眼巴巴地看着缇春,眼神还有些委屈,只不过那委屈下藏的是无限的精明与狠厉,仿佛缇春只要说出像婚不接了这样的话,她就能直接翻脸,让她和迟鹰都出不来这个门。
缇春轻轻柔柔道:“亲家放心,小孙既答应了要抬柳姑娘进门,就一定不会食言,倘若他敢食言,我来为你们做主。”
缇春看着小,但言谈举止皆是贵气,这身打扮亦做不了假,有了她这句话,柳母当即喜笑颜开:“哎哟!那我们就放心了!姨娘快别站着了,快上座,福宝!快给姨娘倒杯茶!”
缇春再三推脱,柳母再三邀请,终是让她坐到了那张黑的发亮的长凳上。
缇春忍着险些僵掉的脸色,抬眸的瞬间与迟鹰对上,迟鹰眼底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教缇春抓了包,也不知收敛,反而光明正大地给她使眼色:办正事。
缇春白他一眼,不会儿那个名叫福宝的胖胖的男孩便给缇春端来一碗茶。
“漂亮姐姐喝茶。”柳福宝害羞地看着缇春,说完话瞬间躲回柳母的身后。
绕是柳母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此刻也不由得红了下脸,“臭小子,这么叫都窜辈了!要叫姨母。”
面上是佯装呵斥,可眼底却是浓浓的爱意,说这话时始终盯着柳福宝的脸,还轻轻地捏了下。
“又让姨娘见笑了啊。”柳母笑眯眯地说,和刚头说柳幺女时的神态天差地别,其实光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和体格就能看出来,一个是福宝,一个是幺女,一个圆滚滚,一个瘦若杨柳,再想到当年柳三娘被卖给孙府后柳家的不闻不问,可见一斑。
柳幺女一见婚事确定暂缓,且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彻底垮下了脸,大刺刺地坐到椅子上唉声叹气。
柳母对于今日未送嫁成仍有怨气:“别在那坐着了,赶紧把外面收一收,待会儿天都黑了。”
柳幺女直言道:“我不收,让小弟去收。”
柳母一听登时火冒三丈:“你个懒鬼投生的!你小弟才多大?让你收个东西都这么费劲?真以为你已经嫁到孙府了?”
柳幺女不甘示弱:“柳福宝他都十一了!怎么不能收?我十一的时候都能下地干活了,他倒好,成天在家好吃懒做,我看他才是懒鬼投生的!”
“你个死丫头!”柳母抄起笤帚就要打,奈何缇春还在一旁看着,生生地忍了下来,“让你干点活话这么多!看你到了孙府孙老爷还会不会这么惯着你!”
“孙老爷才不会让我干这些粗活!”柳幺女满脑子都是今夜过后村里的那些人要怎么说她的闲话,心情差得很,故不情不愿地跟缇春行了个礼,转身回了屋。
柳母恨到暗骂,面上还得装作无可奈何:“瞧我把她给惯的,姨娘莫要往心里去,她平时可勤快了!一点也不是这样的!”
缇春笑而不语,目光在不发一言的柳福宝的面上停了一会儿,随之开口:“想成的婚事没结成,柳姑娘心里有怨气在所难免,不如这样,我去开解开解她,顺便跟她嘱咐一下将来嫁入孙府要守的规矩,这样到时候她也能少吃些苦头。”
柳母才不管她吃不吃苦头,柳母只怕柳幺女到时候因为好吃懒做又不守规矩被孙府给赶出来,那孙老爷许诺她的钱又要和柳三娘的一样,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好好好,姨娘快替我好好嘱咐嘱咐她,可别像现在这样任性啦!”
缇春意味深长地笑道:“一定。”
第三十四章 幺女(2)
走出屋子,缇春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无他,刚头屋中的味道是在太难闻了,无孔不入的散发着腐朽和油烟的气味,缇春换了一波又一波气,这会儿才微微缓过来。
“娇气。”刚头屋里的味道迟鹰也闻到了,不过他闻过的比这还难闻的味道多多了,可没像她这么不能忍。
缇春暗戳戳瞥他一眼,嘴上亦不留情:“你这么喜欢那味道,你留在屋里继续闻好了。”
迟鹰坚定地说:“我才不。缇姑娘,抓紧点时间吧,这天已经黑了,再不赶紧问完,怕是赶不及在宵禁前回去啊。”
缇春道:“我已经很抓紧时间了好吗迟大人,不把戏做全套怎么套出话吗?难道要亮出您堂堂玄卫的身份吗?”
那样整个柳家只会更避而不说。迟鹰后退半步,深深地鞠了一躬:“姨娘请。”
缇春压了压嘴角,向柳幺女的房间而去。
嘭嘭——
缇春停下手,里面的人立时问道:“谁啊?”
那话里充斥着浓浓的不耐烦,缇春无甚在意:“是我。”
柳幺女一听是缇春,犹豫了下,然后打开了门。
“姨娘竟还在。”柳幺女当她替孙老爷传完话就会回去的,没想到她还在这,“姨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许是碍于缇春的身份,柳幺女再不情愿也重新挂上了一副笑脸。
缇春故意压低了音量,道:“小孙他啊,确实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柳姑娘。”
柳幺女神色一怔,缇春这般作态让她生出几分好奇:“什么话?”
缇春美眸微转,眼神向屋里点了点,柳幺女恍然,当即大打房门:“姨娘里面请。”
缇春进了屋,柳幺女便立刻关上了门,迟鹰被她关在门外,愣是怔了一瞬,跟着便握紧了拳头,生起了闷气——可恶,这个女人竟不许他进屋?
迟鹰没有办法,只好靠近门守着,耳朵竖的高高的,好听听他们屋里在讲什么。
屋里,柳幺女期盼地看着缇春:“姨娘,老爷他想问我什么?”
缇春进了屋,神态便松弛下来,她先是环顾了一圈屋中的摆设,随后嗅了嗅蔻丹上的凤仙花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我问问你,两年前的送亲途中,柳三娘是怎么死的?”
话音落地,无论是屋里的柳幺女还是屋外的迟鹰脸色均是一变。迟鹰惊讶于缇春突如其来的直白,柳幺女惊讶于缇春忽然提及此事,以及那个明晃晃的“死”字。
“姨娘……哦不,老爷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柳幺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缇春一点一滴尽数收进眼底,缓缓开口道:“这不是上京发生了几桩新娘丢失案吗,不久前折柳司为了查案,问到了孙府上,折柳司怀疑你姐姐柳三娘的死,也与豺狼妖有关。”
缇春短短几句话,不知让柳幺女联想到了什么,她两股战战,额角不断地冒出虚汗,“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缇春紧问:“怪不得什么?”
柳幺女倏地捂住嘴巴,眼睛带着丝丝缕缕的惊恐,颤巍巍地看向缇春。
缇春宽慰道:“你别紧张,小孙他让我来问清楚,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他当然知晓当年柳三娘是‘失踪’,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想再确认一下,两年前那日送亲,柳三娘到底是不是被山匪劫走?”
缇春问完,屋中落针可闻,门外的迟鹰就差把耳朵贴在门上,然后,他听见柳幺女说:“不……不是。”
缇春眼眸微亮,她按捺住逐渐跳快的心脏,谨慎地问道:“那她怎么失踪的?”
柳幺女恐惧地抱住自己,瑟瑟发抖地看着缇春:“是……是一阵邪风……不,是……是一阵带着金光的邪风。”
“那股风,将所有人都吹晕了,轿子落下来,我磕了头,然后……然后那股风就缠上了我的身体,试图把我带走。”
柳幺女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缇春却听的越来越糊涂:“两年前不是柳三娘出嫁吗?你怎么坐在轿子里?”
柳幺女哭道:“我……我当时嫌路远,就和三娘换了轿子坐,她随着轿子走,那时……那时那股邪风似乎是奔着三娘来的,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就告诉它我不是三娘,它……它就离开轿子,把三娘掳走了。”
柳幺女的话云里雾里,缇春试图抽丝剥茧:“你怎么知道,它是奔着柳三娘去的?”
“它当时……叫了三娘的名字。”
缇春又问:“它只知道柳三娘的名字,但却不知道柳三娘长什么模样?”
柳幺女有些嫉妒地道:“不,是因为当时我盖了三娘的盖头,我想尝尝当新娘子的滋味,就和三娘换……换了行头,所以当时,它把我误认为了三娘。”
话到此,缇春总算听明白,所谓的邪风掀开盖头发现盖头下不是它想要的柳三娘,就问柳幺女真正的柳三娘在哪,“然后你告诉它,在轿子外面跟着走的才是柳三娘,它听后就把柳三娘带走,再也没有回来?”
柳幺女犹豫半晌点点头。
缇春隐忍着心头升起的不快:“那山匪又是怎么回事?”
柳幺女啜泣着道:“当时除了我,所有人都晕了,他们醒来后发现三娘不见,便共同想出了个由头,并发誓谁都不许对外说出去,我当时害怕极了,装着晕了还没醒,正好听到了这些,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柳幺女说完,细细观察着缇春的神情,她似乎看出缇春的不悦,略带几分讨好地问:“姨娘,三娘的失踪真的和豺狼妖有关吗?不都说……不都说豺狼妖是为了救袁……袁什么薇才掳新娘的吗?两年前那个袁……薇还没死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缇春板了板脸色,暗道柳幺女反应还挺快:“折柳司来孙府只是调查,并未有确凿证据说二者有关,不若这个时候你已经被折柳司传去问话了。”
柳幺女拍了拍胸脯:“说的也对,说的也对。”
缇春道:“看你的样子,你也觉得当年那股邪风不是豺狼妖?”
柳幺女难为情道:“其实也不是……就是我没见过豺狼妖,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但当时那邪风抓住我的时候……那种感觉……确实像某种兽类……”
柳幺女只要一回忆身体就打冷颤,她不由得抱紧自己,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段记忆实在恐怖,她还是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了。
“姨娘,我知道的都说了,孙老爷他……”
缇春莞尔道:“放心,小孙他不会因为这个而放弃你的,相反,他会好好保护你,你就时刻准备着,等新娘失踪案一解决,小孙便会再抬你入府,届时你就好好享你的福吧!”
缇春说完,推开门便走,转身之际,她的余光看见了柳幺女,她一脸期待,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幻想里,缇春冷笑,迅速避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瞬都会脏了眼睛似的,她大步向前,头也不回,扬长离开。
第三十五章 再现
马车行驶向了上京城。
迟鹰掀开车帘向外望了眼,然后靠回车壁上,长叹一声:“忙活了半天,就知道了金光可能是兽妖,这跟白忙一场有什么区别。”
迟鹰的眉头拧成个川字,宋珩观之安慰道:“不算白忙,起码此行确认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以及它大概与豺狼是同类妖的可能。”
“算算时间,袁雨薇已死一月有余,从豺狼妖前段时间的动作来看,它所用的古法大抵有时间限制,不外乎六六三十六、七七四十九天之类,所以,它应该很快就会再出现,掳走第十三位新娘,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放弃金光这条线索,像上次一样,再扮一次假成婚,将它引过来再一网打尽。”
宋珩想了想说:“同样的错误,它不会再犯第二次。”
迟鹰却道:“但他来不及了。过,像这种古法邪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么就是白费功夫,何况袁雨薇已身死这么久,三魂七魄早就不知消散多少了,那豺狼妖见此情形,未必不愿放手一搏。”
“可是,如果到时候来的是金光妖呢?”缇春开口道,“就像上次一样,你有多少把握能将它擒获?”
迟鹰愣了下,抱臂嘴硬道:“上次我们那是没有准备,金光还搞偷袭,这次好好筹备一下,肯定能抓到它。”
缇春一眼看穿他:“你说的抓到,是将它们都抓住吗?”
迟鹰略略心虚,“嗯!当然,别忘了上次豺狼妖可是负伤离去,到时候就算它出现,那点战斗力也可以忽略不计,我们现在要关注的重点就是那只金光。”
圣上下旨要抓豺狼,然豺狼身边有金光,所以就要将其一网打尽,否则这条皇令根本完不成,只是眼下他们掌握的关于金光的线索太少了,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无法主动出击。
缇春绞尽脑汁,最后沉叹一声:“它们妖族就没有户籍之类的东西吗?这样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要金光不出现,我们就永远束手无策。”
迟鹰嗤笑道:“妖族有户籍?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有。”宋珩冷不防开口。
迟鹰:“?”
宋珩看了眼他,随后看向缇春,缓缓解释道:“先帝在时曾与一位大妖定下过人族与妖族和谐共处的约定,那时候为了方便管理人族和妖族,上京地界是有过一本妖族户籍的,但它的名字叫做‘百妖录’。”
迟鹰惊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几十年前了。后来人族与妖族反目,这本百妖录就被折柳书院锁了起来,渐渐的,也就无人知晓了。”
缇春闻言有些激动:“那那本百妖录,我们能拿出来看看吗?”
宋珩说不能,“那本百妖录锁在折柳书院的天机阁,只有天师有钥匙,近来天师又不在上京,我们没办法看到它。”
缇春高兴的劲儿瞬间泄下去:“那怎么办啊……”
宋珩轻轻咳了咳,凤眸有些不自然:“我记得。”
“?”缇春抬起头,“你看过百妖录?”
迟鹰亦是瞪大了双眼,被天机阁锁起来的东西那就代表着机密,除了天师本人没人能拿的到,宋珩怎会看过?除非……
“嗯。”宋珩淡淡地说,“少时进过一次天机阁,看过一次百妖录。”
他没说具体怎么进的,那就只能说明是偷偷进的,缇春心照不宣,接着问:“那你可记得,那百妖录上写了什么?”
宋珩一五一十道:“上京城,五百年以上之妖,三人,三百年以上之妖,十人,两百年以上之妖,二十七人,一百年以上之妖,七十九人,五十年以上之妖,一千三百六十一人,其余妖总计,两千六百八十八人。”
缇春听着一串又一串的惊人的数字,背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多妖?只是上京地界?”
“是。”宋珩道,“当年先帝与妖族红鸾大妖签订同盟合约后,上京便涌入了不少妖族,百妖录上记载的是当年上京妖族数量最鼎盛的时候。”
“那……”缇春的眉头锁起来,“与豺狼和金光相匹配的是?”
“据我们推断,豺狼妖的年岁应该在八十年左右,而那道金光,已逼近百年,倒退到先帝时期,两人均在五十年以上,两只五十年以上且相熟的妖族,其中一只还是豺狼妖,这样的情况有四种。”
“竟只有四种?”
“是。”宋珩解释道,“妖族非常重注血统和外貌,像豺狼这样既像狼又像狗的兽类,在妖族里通常为人不喜,所以和豺狼妖一起行事的少之又少。这四种里,有两种是夫妻,一为豺男蛇女,一为豺女猫男,这两种暂时可以排除,还有两种,一种为豺与狼,据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种是豺狼虎豹,据说是当时有名的恶妖,不过后来这四只妖被妖族自己的人清理过了,所以眼下最有可能得就是那对同父异母的狼豺兄弟。”
迟鹰激动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这不是破案了?百妖录上一定有那对狼豺兄弟的居所和经常活动的范围,我们找过去,将它们抓住不就好了?”
宋珩摇头道:“不可,且不说我们还未确认那道金光就是狼妖,那百妖录也已是三十年前的东西,三十年来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今在上京留下的妖大抵也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故不可贸然行事。”
迟鹰听完彻底崩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了?”
宋珩不语,缇春亦感到几分疲惫,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忽然嗅到几分熟悉的味道。
不好!缇春倏地睁开眼,与宋珩同时道出:“有妖!”
迟鹰抱着佩剑,一下子弹起来,“什么?”
话音刚落,车外狂风骤起,马匹受了惊,发出惊恐的长鸣,车身晃来晃去,半晌不停歇,阿福对车中人道:“大人、夫人,外头忽然起风了!”
许是察觉出这风有异,阿福的声音听起来微微颤抖,迟鹰找准时机下了马车,看着空中卷起的翻飞的枯叶大喊:“是谁?出来!”
这时,一道阴森的笑声由远及近,在他们马车的上方盘旋:“听说,你们在找我。”
“我来了。”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倏地凭空出现,其势凌厉狠辣,直奔迟鹰而去!
第三十六章 缠斗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覃原本好好地在车上坐着,谁知一阵天旋地转,车停下来,外头亦吵嚷起来。
阿覃掀开车帘,只见一道金光宛如闪电般劈了下来,熟悉的场景于脑中再现,阿覃吓得脸色发白,跳下车就向缇春跑去:“姑娘!”
缇春奔向她,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姑娘!可又是那金光妖?”
缇春紧紧盯着那道金光,边盯边退到一棵树的后面,“是,我们赶紧躲起来,让宋珩他们对付它,免得给他们添麻烦。”
“好。”阿覃颤颤巍巍,她攥紧缇春的手指,一瞬不错地看着前方。
金光突如其来的出手,迟鹰措手不及,好在宋珩出现的及时,以同样凌厉之势挡下了,他站定在迟鹰身前,面色平静地看着那道金光:“何方妖怪?报上姓名。”
那金光似乎在打量他,“你,就是宋珩?”
它的声音雄厚暗哑,听之不刺耳,却有震慑心魂之力,迟鹰怒斥:“何方宵小?堂堂折柳司玄使之名,也是你能叫的?”
“呵。”金光冷笑,缓慢吐字道:“折柳司玄使,能力由高到低,共计十八位,宋大人排在第几位呢?”
金光微顿,像是思考了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大人不偏不倚,正好排在第十八位吧。”
说完,金光咯咯笑起来,其笑声里充斥着轻蔑和不屑,身上的光亮也随着声音忽明忽暗。迟鹰气到发狂,拔剑便劈了出去,哪知那一剑对金光来说不疼不痒,随随便便就让他躲过去了。
金光很有耐心地对他二人说道:“我今夜来,不为你们,你们乖乖地退到一边,让我把她带走,这样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留给你们一具全尸。”
尽管金光没有指名道姓,在场之人还是听出了它所说的“她”是谁。阿覃一时紧张到了极点,心急如焚道:“姑娘!它竟还是冲着你来的!”
缇春也有些懵,难不成她真的生的那么有吸引力?让一个近百年的大妖不惜惹上折柳司,也要几次三番地掳走她?
迟鹰越发地看它不顺眼:“小小妖怪,口出狂言,拿命来!”
迟鹰一运力,剑便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拿下腰间的玉骨笔,那笔手指粗,尺来长,迟鹰在空中迅速的画下符咒,那血色一般的朱砂痕迹凭空而升,一道一道地向金光而去。
金光非本体,躲起迟鹰的长剑十分占优势,饶是迟鹰速度再快,也无法伤它半分。迟鹰见状,果断召出灵赋玄武,一时间,林间小道充满了莹莹绿光,一只巨大无比的玄龟伏在了迟鹰的身后,瞧之竟有几分要将金光掩盖的气势。
阿覃也是第一次见到捉妖师召唤灵赋,她惊讶地合不拢嘴:“这、这就是神兽玄武?”
缇春点点头,墨色的瞳眸中映出点点绿光:“嗯。”
传说中,很久以前现世只有人的存在,后来才出现的妖,妖天生拥有妖力,且修炼速度比人快上许多倍,没过多久,妖族侵犯人族,人间便成炼狱,后来,人向上苍祷告,祈求神族保佑,神族的四大神兽便向人间赐下神力,凡得神兽神力者即有机会请神兽神相庇佑,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灵赋。
灵赋于人族,可遇不可求,在人们看来,那是神赐,唯有极其幸运的人,才会得神的青睐,因而能成为玄者,也就是民间通常所说的捉妖师。
人族觉察自己有没有灵赋,通常在年少的时候,测灵赋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星盘上,星盘上的一方神兽亮起,就说明此人有神的庇佑,可以成为捉妖师,这些年,朝廷大力在民间招收拥有灵赋的人进折柳书院,几年前缇春也在家中测过,不过她并不是传说中的幸运之人,也就没有踏上这条路,如今,她误打误撞,竟亲眼看见了玄者召唤神兽是何等模样。
“原来是玄武。”金光低声似呢喃,“可惜了,兽不成型,这辈子都是个玄卫的份。”
迟鹰大怒:“不许你侮辱神兽!”
捉妖师召唤出灵赋,其战斗力便肉眼可见地强大起来,刚头只能躲避金光攻击的迟鹰,此刻已能和它打个来回,只可惜,近百年的大妖就是有近百年的威力,迟鹰在它手中没坚持几招,便有了败势,最后一次对上之后,迟鹰连连后退数步,口腔里弥漫出血气,身后的玄龟已变得明灭闪烁。
金光高高在上,语意里满是玩味:“我说过了,你们让我带她走,我给你们留个全尸,何必苦苦挣扎,浪费彼此的时间?”
宋珩将迟鹰扶到一边,眸色依旧淡然地看着金光:“你想要她,可是时间不够了?”
金光噤了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隐隐变得有些恼怒:“你管我为什么想要她?她长得美,我就想要,你管的着?”
宋珩稳如泰山,他长身鹤立,明明仰头看着对方,却丝毫不怯场,“上京已不会再出现第十四位新娘,袁雨薇的魂魄时日无多,你们不得不再次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你们想赌一把,可对?”
金光似乎真的恼了,它向宋珩冲过来,“对你个大头鬼!”
宋珩掏出青玉笔,一边后退一边画符,与金光缠斗了起来。
另一边,阿覃听了他们的对话惶恐不已:“姑娘,我们趁现在赶紧逃吧!那金光是替豺狼妖来的,被它抓回去,必死无疑啊!”
缇春死死盯着宋珩,道:“不行,倘若宋珩不敌金光,我逃也是没用的,我们现在不如期盼宋珩能制服金光,最好再问出些别的东西来。”
阿覃急的留下了眼泪:“可是、可是宋珩他根本打不过那金光啊!”
缇春看着宋珩的一招一式,想到之前和金光交手的两次,莫名地觉得宋珩的手段好像较之前狠厉不少,那动作虽看着从容不迫,但怎么越看越有几分教训、泄愤之意呢?
迟鹰似乎也看出来了,在一旁叫嚣着:“公子打他!没错!就这样!!狠狠地打!!!”
缇春瞥了眼迟鹰的脸,这一瞥不要紧——嚯,怎么鼻青脸肿伤成那样?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也正是这一眼,缇春福至心灵,原来宋珩是在给迟鹰出气。
“你就放心吧,宋珩输不了。”缇春宽心道。
阿覃瞧不出名堂:“为何?”
缇春道:“没看他连灵赋都还未召唤吗?好歹是折柳司的玄使,就算排十八位又如何?还是很能打的吗!”
阿覃依旧不懂,但她隐约从缇春的话里听出几分骄傲,也就跟着放了几分的心。
第三十七章 狼妖
金光同宋珩过了几百招,渐渐的,金光发现它有些力不从心了,到底是化形,功力只有本体的六七成,它若以本体现身,哪还能让宋珩跟它周璇这么久?
金光逐渐表现出不耐,几次攻击都冲着缇春而去,宋珩就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让它无从下手。
金光想了想,今晚确已不是抓走缇春的最佳时机,于是它找准机会,化作一瞬本体,给了宋珩致命一击,随之遁地逃走,临走前,它留下话:“宋珩,我还会再回来的!”
宋珩接了它那一招,胸腔都泛起嗡鸣,他站在原地缓了会儿,眸色恢复清晰时,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迟鹰跑过来,上上下下将宋珩检查了一圈:“公子,你没事吧?”
缇春也跑过来,美眸里映着关切,宋珩点点头,神色还算柔和,缇春放了心,道:“刚刚那一瞬,它是不是现形了?”
迟鹰肯定道:“是,我看见了它的爪子,尖锐的,很像是狼爪,公子,没准它真的是狼豺那对兄弟的狼兄,你就让我带人去它们的居所看一眼吧!”
宋珩沉默不语,俊美的脸上凝着股肃意,缇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抬脚走向刚刚金光离开的地方,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地上的枯叶,然后从其中拾起一撮毛发:“这是……狼毛?”
迟鹰心跳骤然加速:“拿来看看!”
缇春走回来,将那撮毛发展示给宋迟二人看。
迟鹰盯着它,又拿到手里仔细地辨认了下,随后激动地道:“真的是狼毛!公子!”
他殷切地看着宋珩,只待宋珩一声令下。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宋珩像在思考,半晌后回过神,“没有。”说完,他看着迟鹰,“那你就回折柳司,带上人到城东八十里外看看吧,记得小心,那里妖群不少。”
“好!我这就去!”
迟鹰自领了一辆马车先他们一步回城,缇春和宋珩便上了另一辆,直到近子时,他们才回到宋府。
回到房中,阿覃连忙叫人给缇春备水,“真没想到只是出去一天就这么心惊胆战,姑娘,我们明日可不要再跟着宋大人了。”
缇春笑说:“眼下却是不跟不行了,没看那金光今日说,它已经盯上我了吗。”
阿覃忧心道:“那、那还能宋大人去哪,我们就要跟到哪吗?就没有什么术法,能让我们待在宋府不动,就不会有危险的?”
缇春摇摇头,她坐在梳妆台前,将首饰一一卸下,最后留了那只剩一只的珍珠耳饰在手中把玩,“原本今日在柳家,我们已几乎能断定那道金光也是兽妖,没想到随后就确定了它的身份,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
阿覃问:“什么?”
缇春柳眉微蹙:“金光第一次来抓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是贪图我的美色,而宋珩刚好利用了这一点,从上京近几年的少女失踪案中找到了关于它的蛛丝马迹,也就有了今日探查柳家一事,可是刚刚,他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想抓我回去,给豺狼当第十三位新娘,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覃努力想了想,神色有些纠结:“或许……这二者并不冲突呢?”
缇春抬起眉毛:“为何?”
阿覃笑道:“宋大人刚不也说了吗,因为上京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第十四位新娘,所以它们只能把目光落到你这位第十三位新娘上,当然,也有可能,它一开始奔你来就是为了你新娘的身份,至于从前那些少女失踪案,只是碰巧。”
“碰巧?”
“嗯,对。”阿覃思忖片瞬,道:“我记得姑娘以前说过,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任时间、空间再变换,都会有永远不会被抹去的一部分,所以那些失踪案能被查出来,并不奇怪,何况那日我们听它说的话,一看就是老手,所以就算知道他之前做过,也不稀奇。”
缇春听了阿覃的话,便不再钻牛角尖:“你说的对。”
阿覃得了夸,美滋滋,凑过去问缇春:“话说在柳家都发生什么事了呀,我都没听到,姑娘给我讲讲。”
缇春一提到柳家就一肚子火,“你都不知道,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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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缇春还在睡梦里,就被阿覃给叫醒了。
“什么事啊?”昨夜睡得晚,此刻缇春的脑袋涨得很,眼皮更是重如千斤,睁都睁不开。
阿覃的语气有些急:“是大理寺的空寺正,昨日玲珑的案子审完了,空大人亲自登门,告知姑娘案子结果呢!”
“空……哈?”缇春一是惊讶于案件审讯的速度,二是惊讶于空嘉慕竟亲自登门。
纵有百般不愿,缇春还是勉强下了床,“那走吧。”
匆匆忙忙还是用了两刻钟,缇春收拾好行头,往正堂去。
“让空大人久等了。”
缇春姗姗来迟,面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空嘉慕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缇春县主客气了,只是……宋大人没有和县主一起来吗?”
缇春也是到了才知宋珩未在正堂等候,她看了眼阿福,阿福恭敬地回道:“回寺正大人的话,宋大人早些时候出门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缇春不着痕迹道:“嗐,我说呢,怎么刚头一睁开眼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先我一步来和空大人说话来着。”
空嘉慕笑而不语。
缇春也不管他信还是没信,面子上做够于她而言就算可以了,故缇春道:“听说玲珑的案子审完了?”
“正是。”空嘉慕道,“玲珑对于她谋害县主一案供认不讳,承认她是生了嫉恨心理,所以才对县主下了毒手,至于那砒霜是从何而来……”
“……可是她平日里买的老鼠药,从老鼠药中提取而来?”
缇春接了他的话,空嘉慕惊讶道:“县主竟连这也知?”
缇春的笑中透着股无奈:“这也是巧了,府中近来有老鼠,我曾问玲珑他们要过老鼠药,当时阿覃看着,因府上存的老鼠药奇多,所以就跟我提了一嘴,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来出现砒霜一事,用命人查了周遭近半个上京的药材铺,都没有我府中去采买砒霜的记录,这么一想,只会是那些常以砒霜用作毒死老鼠的老鼠药了。”
说到此处,缇春脸色一变:“这么说来,玲珑她恐是惯犯了。”
空嘉慕点点头:“县主猜的不错,玲珑在近几年里用相似的手法前后害死了四个人,其中就包括那日县主提到的青桃,而这四个人也都是阿德帮她收的尸,全部葬在小青山,眼下大理寺已经派人往小青山去了,大概今日仵作就能验出真相,彻底定了玲珑的罪。”
这样听起来,案件审讯的还算顺利,缇春微微笑道:“有劳空大人了。”
空嘉慕连说县主客气,“除此之外,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还提到了一些人。”
缇春的注意力放到那个“些”字上,“哦?不知她提了谁?”
空嘉慕看了眼阿覃,徐徐道:“不偏不倚,正是那日这位阿覃姑娘提到的,街坊邻里。”
第三十八章 长策
“玲珑在供述过程中说,当年她确与青桃定下协议,只不过是君子协议,不论最后那位年轻的王姓公子选择了谁,都不要影响她二人之间的情意,后来如我们所知,王公子选择了青桃,玲珑虽心生嫉妒,但也尝试着遏止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告诉自己要对王公子断了念想,所以为了能成功,她主动疏远了青桃和王公子,不想这一切竟叫周围这帮街坊邻里看了去。”
“二女心悦王公子,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她们意图争个高低,街坊邻里亦是心里明镜,是以当青桃胜出,与王公子每每人约黄昏时,小巷里便传出了闲话,至于是什么样的闲话,在下就不转述出来污了县主的耳朵了,总之谣言愈演愈烈,最后传进玲珑的耳朵里,已是难听至极,尤其,其中一桩还是事关青桃的,他们说,是青桃告诉他们,玲珑心胸狭隘,她争夫失败就恼羞成怒,毫无君子风度,如此这般,玲珑,便起了杀心。”
“时至今日,玲珑的话是真是假大理寺已无从考究,但她残害同僚,杀人泄愤,甚至还对圣上亲封的县主起了歹心,实在天理难容,在下已将此事禀告圣上,相信不日就能还县主一个公道。”
缇春一字一字听了去,莞尔道:“我知晓了,空大人有劳。”
案件转述完,空嘉慕就从宋府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他又嘱咐一遍玲珑的事,此番下毒案,玲珑是主谋,阿德是帮凶,而那些宋府的其他下人,无一不在其他时候帮着玲珑做了恶,细细算下来那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回去之后你拟一份名单,将犯罪之人及其所犯罪状书写好,亲自交到县主手上。”
领命的官员说:“是。”
空嘉慕吩咐完,再度陷入沉思,官员看着他的脸色问:“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空嘉慕缓慢地摇摇头,脑中浮现的是缇春的脸:“你刚刚有没有发现,县主的脸色比昨日好上许多?”
官员回忆道:“好像……确实有,虽说县主今日的脸色仍有些差强人意,但比昨日已好上太多了,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空嘉慕徐徐说道:“中了砒霜之毒的人,短短一日,竟能好的这么快?”
经空嘉慕一提醒,官员也倏地想了起来,“对啊!那日杨御医和下官说的清清楚楚,缇春县主中的砒霜可是濒死的剂量,怎么短短一日忽然就好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杨御医在说谎?”
“不可能。”空嘉慕斩钉截铁道,“就杨开俜那个榆木疙瘩,只认救人不认其他,想让他说谎,比登天都难。”
官员闻言这下犯了难:“那……这又是……”
空嘉慕想不出因果,摆摆手,“算了,就当她是好的快吧,毕竟我们也没有其他确凿的证据……不提也罢!”
语毕,空嘉慕阖眸养神,再不说话。
宋府。
缇春凝望着空嘉慕离去的方向,面上无波无澜,亦不知她的心底在想些什么,倒是一旁的阿覃,听了空嘉慕的话,再想起那些大娘大爷同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时的神态,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
“唾沫星子啐死人,这话还真不假。”阿覃越想越觉得那些人亦是杀死玲珑和青桃的帮凶,她搓了搓手臂,提醒着缇春:“姑娘?姑娘?”
缇春若有所思:“嗯?”
阿覃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缇春沉默了片瞬,然后笑道:“没想什么,对了,我们早上吃什么?”
缇春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眼下的乌青有些重,让她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阿覃笑着说道:“我让厨房煮了蜂蜜阿胶,还有辣子粥,蟹黄包,爆肝面。”
缇春光听着口水都要流出来,“哇!居然都是我爱吃哒!”
阿覃骄傲道:“那当然啦,现在宋府上的厨子可是我亲自挑选的,绝对符合姑娘你的口味!”
缇春口舌生津,连连说好,“那我们赶紧去吧!”
说罢,缇春脚下生风,海棠红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裙摆间随着步调翻飞起跃,恰如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明媚耀眼。
缇春欢快地走在游廊下,光影一截一截的从她身上掠过,倏地定住了。
阿覃猝不及防:“咦?怎么了姑娘?”
缇春竖起耳朵朝着宋府大门的方向:“门口好像有人说话。”
阿覃顺势踮起脚尖,一手遮挡着阳光张望着:“哎?好像是有人,看着像是宋大人回来了。”
缇春往后退了退,一眼便看见宋珩,跟着又看见了跟在宋珩身边的人:“那是谁?”
阿覃也看见了,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哎。”
缇春看那人的穿衣配饰,还有后腰间的青玉笔,一下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走,我们过去看看。”
宋府大门口,一男子与宋珩纠缠着,其人年龄看着不大,样貌也是不错,看着像家中长辈都喜欢的那一款,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腰环白玉,身量颀长,最有特色的便是他的一双极为明亮漂亮的桃花眼,让人看之,过目不忘,记忆深刻。
那人缠磨着宋珩,语意里还带着些许恳求:“宋大人,你就让我帮帮你吧,左不过近来我也闲着,你让我跟着你,你也好有个帮手不是?”
宋珩板着脸,一言不发,那人继续缠磨:“宋大人、宋兄!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你怎么这么见外?这眼看圣上给你的期限就要到了,现下连个豺狼毛都没见着,你不急我可要急死了!”
那人倒豆似的一口气说完,宋珩还是无动于衷,那人故耍起赖:“哎哟宋大人!你就行行好,让我留下来吧宋大人、宋大人!!”
宋珩无可奈何,他将那人从自己身上扒下去,刚要开口,忽见一抹明艳的海棠色骤然出现在视线里。
“这位是?”缇春发问。
宋珩正想回答,那人倏地睁圆了眼睛:“哎?这位就是弟妹了吧!”
缇春教那声“弟妹”镇住了一瞬,她打量那人,再度发问:“不知阁下是?”
那人展颜,拍着胸脯道:“弟妹好!在下姓卫,名长策!弟妹唤我卫大哥就行!”
姓卫……缇春在脑中迅速搜寻当今朝廷姓卫的达官显贵,一下便与一个人对上了号,那人正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卫青山,也就是说,眼前此人正是他的独子,折柳司第一玄使,卫长策了。
第三十九章 青楼
“卫……大哥好。”
缇春从善如流,卫长策很是欣慰,重重了应了声,随后用胳膊捅了下宋珩:“你这新夫人可比你大方多了!”
宋珩无言地看了眼缇春,对卫长策道:“我这里,真的不需要你,卫将军该回来了吧,他回来势必要见你,你还是赶紧回府上去吧。”
卫长策不假思索道:“我不要,他一回来定要考我功课,我才不,还是跟着你捉妖有意思,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吧,行不?”
宋珩还是那句话:“不行。”
卫长策幽怨地怼他一句犟种,转头把主意打到缇春的身上,“弟妹!哦不,阿春!你快帮我劝劝他,这圣上给的期限将至,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不是?我捉妖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你快帮我说说!”
折柳司第一玄使,听着就很厉害,缇春有些松动,悄悄看了眼宋珩,宋珩示意她不要答应,于是缇春狠狠地点点头:“我看行!”
宋珩:“……”
卫长策高兴地猛的一拍手:“哎!还是我们阿春上道,阿珩你学着点!一天到晚死脑筋,可急死我了!”
缇春娇俏的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试试吗,就像卫大哥说的,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卫长策不能再同意地点点头。
宋珩看着两双无比期待的眼,终是轻叹一声:“也罢,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吧,只是记得注意安全,一旦……”
“嘘!”卫长策颇为痛苦地闭上眼,“八百遍了,宋大人,接下来的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别看宋珩平时寡言少语,唠叨起来一般人可真招架不住,卫长策对此是深有体会,连忙招呼缇春往正堂去:“阿春,我们快走,再慢一步耳朵必出茧子。”
缇春新奇地看着两人,自然地很上卫长策的步伐,她见卫长策熟门熟路的,便知卫长策不是第一次来宋府,相反,他应该经常来宋府,与宋珩的关系不菲才是。
卫长策很是自来熟道:“阿春,府上备早膳了没有?我昨夜刚回的上京,早上一睁眼就赶过来了,还没来得及用膳。”
缇春答话道:“有的,卫大哥来的很是时机,早膳刚刚好备好,我们直接去用就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看来我与你的宋府缘分不浅吗!”卫长策说这话时回头看了眼宋珩,随后又转回头,有些遗憾道:“就是可惜,前几日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刚好有事不在上京,不然我必定登门给你们祝贺。”
说到这,他又一顿,神秘笑说:“不过你放心,红封我是准备了的,大大的,厚厚的,稍后我就让人给你们送府上来!”
宋珩一听,连忙道:“红封就不必——”
“哎你不要说话。”卫长策打断他,然后笑眯眯地看向缇春,“这种事情呢要听府上女主人的,阿春,你说收不收?”
缇春又看了眼宋珩,宋珩再度小幅度地摇摇头,缇春娇憨地笑了笑:“只是红封的话,收了也无妨,大不了等卫大哥成婚的时候,你再包个更大的还回去呗?”
卫长策对于缇春的回答满意极了,仿佛终于有人站到他那边了似的:“你看看!还得是我们阿春,多么善解人意又会来事?阿珩,不是我说你,你得学着点,知道了吗?”
宋珩僵了脸色,缇春头回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一种无辜的情绪,缇春掩唇偷笑,教宋珩抓个正着,缇春与他视线对碰,心虚地红了耳根,她赶紧回过头,唯有充血的小耳垂,彻底暴露了她此刻的窘态。
缇春今日依旧戴了一对珍珠耳饰,她好像很喜欢珍珠,打他见她第一面起,她的耳上便每天变换一副珍珠耳饰,有时是大的,有时是小的,像今日,她戴的就是小拇指大小的珍珠坠子,小小的珍珠嵌在鲜红欲滴的耳垂上,也不知是将珍珠衬的更白,还是珍珠将耳垂衬的更红了,宋珩看见的那一瞬,便立即挪开了眼睛,他跟在卫长策后头,直到同他们进了膳堂。
“哇,宋大人你可以啊,终于舍得换厨子了?”
今日早膳琳琅满目,卫长策观之食指大动。
宋珩淡然道:“托县主的福。”
卫长策恍然大悟,“我说呢,你怎么舍得把你那陈年老厨换了,原来是县主的威力,既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卫长策大快朵颐,他大抵是真饿了,吃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眨眼的功夫桌上的东西便少了大半,就这样,他还不忘向宋珩打听这几日调查新娘失踪案的细节。
“还有一只妖?确定是狼妖了吗?”
宋珩道:“昨夜在它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撮狼毛,但它的本体我们并没有瞧见,眼下已经让迟鹰带人去查看了,今晚就能有结果。”
谈起案子,卫长策面上的笑意便全退去了,“如果能确认身份,今晚我们就动身,区区百年以下的妖怪,对付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但若它在百年以上,我们就要从长计议了。”
听到此,缇春不禁发问:“为何百年以上的妖怪要从长计议,超过一百岁的妖怪,很难捉到吗?”
卫长策认真解答道:“没错,妖怪每逢一百岁,会有一次天劫,这天劫可能是各种形式,最常见的便是雷劫,通常来说大部分妖怪扛不过这次天劫,但若扛过了的,其妖力会以十倍甚至一百倍的增加,这也是为什么现今的妖怪里,百年以上的妖少之又少的原因。”
“原来如此。”缇春凝眉,想到那日的金光其妖力已然十分恐怖,倘若再翻个十倍、百倍,到那时不知要恐怖到什么地步?
还是要尽快将其抓住才是。
用过早膳,宋珩起了身:“离迟鹰回来尚早,我出去一趟,稍后回来。”
缇春卫长策双双起身:“你去哪?”
这两人同步的状态颇是让人咋舌,宋珩解释说:“有关金光的女子失踪案,还有两家没有探查完,我想趁现在去看看,没准能查到什么线索。”
两人又是同时说道:“我也要去!”
宋珩看看缇春,又看看卫长策,太阳穴的地方咕咕涨了起来,“只是去问个话,不需要这么多人的。”
缇卫二人默契的惊人:“我们想去!”
宋珩欲言又止,他想了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这次要去的地方,你们去不合适。”
缇春与卫长策奇怪地对望一眼:“哪里?”
宋珩一字一顿、极其认真地说道:“青、楼。”
第四十章 男装
宋珩大抵也没想到,当他道出“青楼”二字时,眼前的两人变得更兴奋了。一个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还没去过青楼,早就想去看看长什么样了,一个立马回房换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素色的常服出来。
卫长策欣赏地看着缇春:“没想到啊,阿春扮作男子也这么俊俏!”
缇春自信满满地问:“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我是女子?”
“嗯。”卫长策摇摇头,“简直不要太看的出来。”
缇春:“……”
卫长策笑的露出虎牙,安慰道:“这都是小事,就当你是去找男倌儿了吗!”
缇春一怔,暗暗觑了眼宋珩的神色。
卫长策自知失言,连忙致歉:“瞧我这张嘴,狗嘴吐不出象牙,冒犯了冒犯了!”
不知为什么,刚头宋珩的脸色明明没有变化,可卫长策就是觉得后背和脖子上都凉嗖嗖的,莫名的生出一丝恐慌感,他再三确认宋珩的表情,确定他没有生气,这才宽了心。
“那我们就出发吧。”
路上,宋珩素来少言,卫长策又因着刚头的话还在小小的尴尬中,缇春便主动提起了早上空嘉慕来告知玲珑一案的事。
“什么?你府上还有这事?”卫长策大为震惊。
宋珩也是没想到玲珑竟在这几年里戕害过这么多条性命,甚至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面上蕴了一丝怒色,更是不发一言。
“好在现在人已经定了罪,还有那些帮凶,一个都逃不掉。”
从那些从宋府带出去的下人们再没送回来过后,缇春心里就已明白,那些人作恶已久,无一人干净,同时,她也可以预见宋珩平日里在宋府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自是由着他们明里暗里作威作福,甚少明面上敲打,以故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卫长策严肃道:“这府中下人听话与否、忠心与否,都是很重要的,若是有其中一样做不到,就要及时换掉,我从前就提醒过你,你身边那几个下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伺候人的,果然呐,还好阿春将人给揪了出来,要是有一天他们将心思打到你的身上,到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宋珩始终未开口,他冷着脸,原本便自带的疏离感便又浓了几分,他的眸色幽暗,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幽怨,他总是淡淡的,但这一次,缇春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情绪,那种情绪太抽离,缇春很难形容,或许是悲伤的,又或许是委屈的,但那都只是一瞬,很快便消散了,它消散的速度让缇春恍惚地以为刚刚的瞬间是错觉,又也许,真的是错觉。
此次他们要去的青楼,名曰金月堂,又名花满堂,据说和那个金月酒楼是一个主家的,便取了同样的名字。金月堂离宋府并不遥远,他们在车上坐了约有两刻钟便到了。
下了车,三人并行往堂里去,金月堂较之金月酒楼稍微逊色了些,纵如此,它依旧是上京第一青楼,其层高五层,俯瞰呈半月状,一进去便可直接望见五层的楼顶,原是将大堂打通,留了两侧作厢房,一眼望去空旷恢弘,更是富丽堂皇。
金月堂的月妈妈正在大堂里和客人说话,转头便见门口来了三位顶漂亮的人,一位生了双明亮的桃花眼,笑起来平易近人可亲极了,一位生的明眸善睐,宛如珍珠白玉,至纯至洁,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定能将不少花娘迷了去,还有一位当属三人中生的最好,看着如空谷幽兰,实则暗含妖异,一颦一笑勾魂摄魄,怕是他自己都不知,月妈妈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还是头回见到这么招人的公子。
“哎哟!这是哪家的公子,一个个生的都这么俊俏!都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的吧?”
月妈妈热情地招呼上去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在他三人身上打转,只一眼,月妈妈便料定,这三人中最有钱的当属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她身上的料子堪比金子,非顶顶富贵的人家根本穿不起,其次便是那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公子,那料子也是非富即贵,错不了,最后才是那个冷面公子,身上的料子和旁边两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好在人抬衣裳,气度也绝非俗类,月妈妈心下了然,仿佛已经料到此番接客,她定要不少的赚一笔了!
月妈妈热情,卫长策也是个自来熟的,“确是第一次来,妈妈可得给我们找几个漂亮的姑娘,让我看看这名满上京的金月堂是不是名副其实?”
来的路上几人决定暗访,毕竟金月堂实在太大了,每日来往的上京人众多,一旦他们亮明身份,恐造成恐慌,说不定让圣上知道,还会遭圣上怪罪,故几人隐瞒了身份,好在此前宋珩和卫长策都没来过金月堂,缇春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只要没有熟人来捣乱,便都无妨。
月妈妈听闻,拍胸脯打包票:“这位公子放心,妈妈我敢说,金月堂的美人敢称上京第二,上京就不会再有一家花坊敢称第一,况且别说满上京,便是满大兖,你都找不出有比我们这有更多漂亮花娘的地方了!”
月妈妈说完,又问几人:“敢问三位公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卫长策率先说:“漂亮的、温婉的,最好还要知情识趣。”
“知情识趣”四个字让卫长策咬的意味深长,仿佛他是逛遍青楼的人,只是第一次来金月堂罢了。
月妈妈连说好,转头问缇春:“这位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缇春压低声线,有模有样道:“我喜欢清秀的,冷着脸的,最好还是不爱跟我说话的。”
月妈妈见过的客人多了,客人们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不稀奇,便笑着应下了。
“那这位公子呢?”
宋珩惜字如金:“和她一样。”
月妈妈说成,转头吆喝跑堂的带三人到最好的上房去,跑堂的将他们带到乙字房,陪笑道:“几位贵人,甲字房已经有人了,只能委屈几位贵人屈尊乙字房了,不过各位贵人放心,乙字房跟甲字房相比几乎无二致,几位贵人可尽情享用,我这就去给几位贵人拿酒。”
卫长策笑着摆摆手:“去吧。”
第四十一章 喝呀
乙字房里,三人落了座。
卫长策打量起房内陈设,感慨道:“不愧是上京第一青楼,无论是构造还是陈设,都十分别出心裁,瞧瞧这琉璃茶盏,还有这波斯地毯,就算是皇宫里,也难寻到这么大一块吧!”
乙字房是一一字型长间,中间由四折屏风折断,屏风外没两步就是门,屏风内则长长的铺着一条花样繁复的波斯地毯,地毯尽头便是席地而坐的客家,也就是缇春三人。
缇春同样好奇地环顾四周,“原来这就是青楼里的模样啊,和外面的酒楼也没什么分别吗。”
卫长策不同意道:“还是有分别的吧,外面的酒楼可不会有这么糜艳的色彩。”
卫长策随手从矮桌下方拿出一只玫红色的琉璃盏,那盏色正而清透,一股别样的异样弥漫开来。
缇春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可惜阿覃没有来,她早就想看看青楼长什么模样了,等回去,她定要央求着我给她讲讲了。”
“你说的是你那个小婢女?”
“嗯。”
卫长策不以为意:“嗐,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也罢,再者此行也确实是不方便,等有机会,下次、下次我一定再带你们来!”
缇春觉得卫长策有意思极了,爽朗地笑了两声,全然未觉宋珩越过她,瞥向卫长策的视线,那双眼冷冰冰又黑漆漆,卫长策当即收住了笑容,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不多时,花娘来了。
月妈妈果真按照他们的描述一模一样地找来了三位花娘,“这位名叫昭娘,最是温婉贤淑,她擅长抚琴,公子们若是有需要,尽管让她侍奉,这二位呢是一对双生子,姐姐叫梅娘,妹妹叫冬娘,别看她们性子冷,其实乖巧的很呢!公子们与她二人相处相处就知道啦!”
“双生子……有趣。”卫长策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人,满意地点点头:“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卫长策给月妈妈打了赏,月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扭头走了,她走时还不忘给昭娘三人使眼色,那意思是要她们小心伺候,莫出什么岔子,倘若真出什么岔子,恐怕这几人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乙字房的门开了又关,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缇春三人不说话,昭娘三人也就跟着大眼瞪小眼,小半晌过去,昭娘似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试探性地开了口:“公子们,可要听曲儿?”
卫长策友善地笑着,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不听。”
昭娘微窘,偏头看了看梅娘和冬娘,这对双生子在金月堂素来是冷傲的,别说她们一向不与外人交好,就连她们自己都互相瞧不上对方,昭娘自是不能把希望放在她们身上,故再度开口道:“那,奴家替公子斟酒?”
缇春三人要了满满一桌的好酒,看样子是要畅饮一番的,昭娘的任务就是要让他们尽兴,故立即上前,温温柔柔地给卫长策倒起酒来。
昭娘动了,梅娘和冬娘却还杵在那,缇春假意不满地扬声:“她都来倒酒了,你们还在那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来给我们也满上?”
梅娘和冬娘很不情愿,但到底听话的动作了,只是在给他二人倒酒的时候,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头颅高高的昂着,眼睛低低的垂着,仿佛只有鼻孔是看人的,缇春莫名地被此二女真的微微惹了火,她道:“别光我们喝,你们也喝。”
其中一女道:“回这位公子,奴家还有姐姐还要侍奉公子们,喝酒误事,还是先不喝了。”
原来说话的是妹妹冬娘,缇春微微勾唇:“看来两位小娘子的酒量是奇差了,只是喝酒而已,还能误事?”
梅娘见故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刚头来的路上妈妈交代我们,定要好好侍奉几位公子,奴家与妹妹确实不胜酒力,唯恐喝多了失了方寸,再完不成妈妈的话。”
缇春笑不达眼底:“可你们妈妈刚刚也说了,说你二人看着冷,实则乖巧的很,我看月妈妈这话是有意欺瞒于我呢,只是让你们喝个酒都不行,谈何乖巧?”
二女的脸色变得有些僵,尤其是妹妹冬娘,她不似梅娘那般能收住情绪,直接带有不满地开怼道:“这位公子,我们不说饮,实则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一个小娘子,青天白日逛青楼,喝醉了,传出去,对您的名声百害无利,话说到此,梅娘便斗胆再提一句,女子,当自重自洁,无论身处何种泥潭,也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如果小娘子实在不知如何做,那便效仿谢玄官,做高洁之人,行高洁之事,方为我们女子之正道也。”
冬娘不卑不亢地说完这段话,自觉有理极了,她将眉毛舒展开来,终于肯抬起眸看向缇春。
缇春从刚头冬娘开口,眉头就微微紧着,直到她说出谢玄官,缇春才明白冬娘和梅娘这对姐妹身上的自视清高的劲儿是从何而来,原是东施效颦谢雪瑶不成,就学成了这副半吊子的模样。
冬娘见缇春不语,以为她是被自己刚头的话镇住了,故颇为得意地掖了掖耳前碎发,“这位小娘子,谢玄官你总听过的吧,上京贵女排行第一,众世家女子效仿的楷模。”
冬娘那提及谢雪瑶与有荣焉的样子,更是让缇春气不打一处来,她倒不是多讨厌谢雪瑶,她是讨厌她爹荣国公!那夜若不是荣国公忽然跳出来,这会儿她都已经踏上西行的路了!何至于此刻被困在上京,还时时刻刻有着生命危险?
缇春隐忍着,玩味十足地说:“什么阿猫阿狗,没听说过。”
冬娘一下变了脸色,仿佛缇春的话淳了她心肝似的:“你?”
缇春表现出几分不耐:“说了半天,你们就是不愿陪本公子喝这个酒了,来人!”
梅娘一见缇春生了怒,连连找补:“这位小公子莫气,冬娘她就是话直了些,但心是不坏的,她绝没有怠慢小公子的意思,既然小公子想喝,奴与妹妹陪就是了,还请小公子莫气。”
梅娘说完直接饮了一杯,缇春看着她,眼底泛起冷意,这对双生子心里在想什么缇春心里明镜,无外乎是一进门就看穿她女儿家的身份,然后就打心眼里轻贱她,明明能喝但是不想喝,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为了她的名声。
“继续啊,只一杯,你想打发谁?”
梅娘难堪地看了一眼她,仿佛受了天大的折辱一般,又饮下一杯。
缇春笑着看冬娘:“你也一起,好姊妹,共患难吗。”
冬娘百般不愿,也同梅娘一样喝起来。
二女一人一杯交替地喝着,缇春不说停,她们也不敢停,期间梅娘还向卫长策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卫长策就当看不见似的,与昭娘说着小话,至于另一旁的宋珩,梅娘自打进来眼睛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转,然而他就像块木头似的,根本不看她,梅娘心如死灰,一直喝到肚子发涨,梅娘眼梢含泪,终是服了软:“小公子,奴家真的喝不下了。”
缇春不为所动:“继续,我没说停,不许停,否则我就让人告诉月妈妈,后果你们知道的。”
梅娘欲哭无泪,艰难地又饮了几杯,然后毫不意外的,她哇的一下将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都吐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明娘
“哎呀实在不好意思扰了几位贵人的雅兴!”月妈妈一听说梅娘在乙字房喝吐了,惊叫一声后立即赶来,她看着满桌狼藉,还有面色不霁的三人,一时惊吓地冒出一片冷汗,“你们两个小贱蹄子!先头举着手指头跟我保证今后绝对会乖乖听话!没成想,还是死性不改!来人,把她们给我拖出去!过后我要亲自收拾她们!”
“是!”
冬娘闻言,当即软了腿,“月妈妈!我们知道错了!月妈妈,我们不是有意的,我们都是有苦衷的!小公子、小公子你快帮我们说句话呀!不是那样的,小公子!”
缇春眉宇间萦绕着怒色,月妈妈是个人精,一眼就瞧出来,连忙让人快点把这二女拖走,随后十分讨好地陪笑道:“扰了几位贵人雅兴,真是抱歉,这样,妈妈我啊这就去再找两个姑娘来,这次绝对包君满意!”
缇春冷淡道:“不必了,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就都出去吧,这里只留下昭娘一人就好。”
闻声,昭娘微不可察地抖了下,她怯怯地看了眼月妈妈,月妈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公子,只有昭娘一个,我担心她侍奉不过来……”
“没什么侍奉不过来的,只是倒个酒而已,还能让她断了手不成?”
是真只是倒酒,还是为了别的,月妈妈此刻已然顾不上了,现下能让几位贵人消气才是最重要的,“行行行,都依小公子的,小公子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还有这些好酒,我再让人上一些来,小公子敞开了喝,都算妈妈我的,就当给小公子和两位贵人赔罪了!”
月妈妈摸出眼前这个坐在中间的小娘子才是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故自然而然将她当作了三人中的主家,一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带了两个模样极好的男子来逛青楼,还只点了一个花娘留在房中,饶是月妈妈见多识广,心底也不禁纳罕,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竟如此开放,玩的还如此花?
月妈妈脑中念叨着,催促下人赶紧收拾干净,随后便退了出去,于是屋里只剩下四人。
昭娘不知缇春想要做什么,但月妈妈想到了的,她也想到了,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会是她此生遇见过的最最最可怕的事了!
昭娘慌乱地给卫长策又倒了杯酒,“公子,喝酒。”
她声若细蚊,略显木讷地低着头,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三道视线在她的头顶上盘旋着,压的她喘不过气。
卫长策笑呵呵道:“只给我一个人倒哪够?那不还有两位?”
昭娘“哦”了两声,又给缇春和宋珩倒了两杯,分别放在两人的跟前。
缇春看着那因手抖撒出来的水渍,温柔笑道:“你放心,我们不吃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我们只是想来好好喝一顿酒。”
昭娘眼睫一颤,暗道你们嘴上这么说,谁知待会儿喝多了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才不信呢。
缇春看她温吞的模样,哑然失笑,心说他们还真没挑错人,这是个吓一吓哄一哄就能套出话的主儿。
缇春主动拿起酒杯,在昭娘面前晃了晃:“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就喝吧,只一点,我喝,你要陪,不陪,就和刚头那二女一样,听明白否?”
昭娘想起月妈妈的眼神,登时点头如捣蒜:“听明白了!听明白了!”然后,她就真的缇春一杯她一杯地跟着喝着,没一会儿便迷离了眼色。
卫长策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昭娘,这是几?”
卫长策比了个“二”,昭娘抬头,看成斗鸡眼,脱口便道:“五。”
卫长策忍俊不禁:“成了,开始问吧。”
他与缇春默契地看向宋珩,宋珩久未开口,略微清了下嗓子,开门见山道:“昭娘,你可还记得一个叫明娘的人?”
昭娘仿佛被放慢的反应倏地的一怔,眼眸恢复清明的瞬间,让宋珩等人以为她恢复了清醒:“记得。”昭娘很认真地说道,“明娘,是昭娘最好的,朋友。”
这可真是巧了,宋珩又问:“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昭娘明显变得悲伤,眼泪晶莹地从眼尾流了下来,“明娘,死了。”
宋珩几人眼中皆闪过异色,一年前官府得到的报案上明明写的失踪,昭娘此刻却信誓旦旦地说明娘死了。
“怎么死的?你可知晓?”
昭娘缓慢地摇摇头,这似乎触及到了她最伤心的事,于是小声的呜呜地哭了出来。
“明娘,是待我最好的明娘,是全世界,最爱我的明娘,可是她却死了,我好难过、好难过,如果当初,我跟她一起走了,也许、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昭娘啜泣着,情绪波动比他们想象的大,缇春心疼地看着她,绕到她身边,给她顺了顺气,倏地就对上了昭娘的眼。
缇春暗道不好,昭娘此刻陷入回忆里,越是让她注意到现生的东西,越会让她清醒过来,待酒的迷糊劲儿一过,再想从她的嘴里套出东西,可就难了。
“昭娘,其实我……”
缇春语未尽,倏地一道白光钻进昭娘的眉心,那方向一看就是卫长策的手笔,缇春扭头:“你做了什么?”
卫长策勾勾食指,然后收回:“你别紧张,只是让她产生点幻象罢了。”
卫长策的话还没说完,昭娘忽然一把抱住了缇春,她两臂收得很紧,仿佛用尽了力气:“明娘?明娘是你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你终于舍得到我梦中来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明娘对不起,我不该那么懦弱,明娘请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吗?”
昭娘直至此刻才彻底地将感情释放出来,缇春顾不得问什么,只先一味地安抚着昭娘的情绪,轻声慢哄了小半晌,昭娘才变得没那么激动。
缇春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模仿昭娘口中仿佛是她长姐一样存在的明娘道:“好昭娘,不哭了,我早就不生昭娘的气了,昭娘怎么还放不下呢?”
缇春本是胡乱一说,谁知正戳昭娘心窝,昭娘眸中大悲,几近崩溃道:“可都是因为我,才害死明娘你的啊!”
第四十三章 龟公
昭娘紧紧地抱住缇春,耳朵贴在缇春的胸前,轻声抽噎道:“明娘,都怪我,那晚要不是我,你就不会被龟公发现,更不会失足掉进了井里,明娘,都是我不好,你走以后,我一直活在愧疚当中,真的对不起。”
失足……缇春疑惑地看了眼宋珩,宋珩向她摇摇头,表示官府报案的卷宗上这的明娘并非失足,就是失踪。
缇春思忖着,犹豫了下说道:“昭娘,其实你不必责怪自己,我……并没有掉进井里。”
昭娘一怔,抬起头,兔子似的眼睛看着缇春:“什么?可我明明亲眼看着你掉下去了啊。”
缇春愣住,额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握住昭娘的手:“昭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掉进井里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昭娘的记忆发生错乱,一时间难以分辨回忆和现实,“不是掉进井里了吗?不对,就是掉进井里了……那夜你决定逃跑,然后带上了我,我们一起逃走的时候,因为我绊了一跤,被龟公发现了,然后你带着我继续跑,绕到了金月堂后面的假山里,当时我太害怕了,怕被月妈妈抓回去,然后……然后我就不想跑了,我决定回去,我抛下了你,然后,然后我就看着你被一群龟公追,我又害怕又担心,我怕你被龟公们追到,月妈妈肯定不会轻饶了你,于是、于是我就想办法,想帮你转移龟公们的注意力。”
昭娘微顿了下,像是脑袋刺痛了一瞬,随后接着说道:“然后……然后我就弄倒了一间厢房里的烛台,烛火顺着帘子烧了起来,我就大喊‘走水了’,没过多久,整个金月堂就乱了起来,龟公们、下人们、花娘们,因为这场走水乱成一团,我忽然就找不见你了。”
“我那时又害怕又惶恐,我好希望你能顺利跑掉,可当我穿过重重人群的时候,却发现你还是被一个龟公抓住了,他要带你走,你不肯,于是你们便在井边争执了起来,可你的力量哪能敌的过龟公?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那个龟公把你推到了井里!”
昭娘恨极,身体抑制不住地因为愤怒而发抖:“我大喊‘杀人了’!然而没有人听见我说话,他们忙着救水、逃跑,没有人注意听我在说什么,我力不从心,跑过去,然后……然后我就不知怎么的,昏过去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堂里的姐妹告诉我,明娘失踪了,而我也因为前一夜受到了惊吓,所以昏迷了过去。”
昭娘说到这时,不似先前那般笃定,可能她自己也记不清了。缇春听了她的话,心里大致有了轮廓,她轻声问道:“那昭娘,你还记得当晚与我争执的龟公长什么模样吗?”
昭娘抽噎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的身形很魁梧,个子很高的样子,后来我暗中在金月堂的龟公里找,并没有发现符合我印象的人,而且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说井下没有你,我就……我就怀疑是我自己出了幻觉,可是、可是现在,你还活着,那就证明那晚的我的确是出现幻觉了对不对?明娘,这么久以来你都去哪了?你过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不肯出现的?明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懦弱了,我保证。”
昭娘泣不成声,抓住缇春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缇春心疼地安抚着她,抬眸以眼神询问宋珩接下来怎么办。
该问的都差不多了,金月堂里大概不会有比昭娘更了解当时的情况的人,宋珩予卫长策一个眼色,卫长策便在昭娘的耳边打了个响指,昭娘瞬间昏死过去。
“你这又做什么?”
“幻象结束,等她醒来,就会忘记刚刚的一切。”
缇春新奇道:“你们捉妖师,还有这么神奇的术法?”
卫长策小小自豪道:“折柳司专用。”说完,他转头对窗外道一声:“去检查一下她刚刚说的井,还有那片假山。”
窗外无应答,但缇春隐约听见了风声:“你带了暗卫来?”
卫长策理所应当道:“当然,不然还真就我们三个来查案?”
宋珩帮缇春把昭娘放到一旁,刚头昭娘抱在缇春的身上哭了好久,她胸前的衣襟都湿了,缇春拿手帕拭了拭,然后有些沮丧道:“看来昭娘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
宋珩凤眸微垂,低语道:“到也未必。”
缇春一下猜中他的猜测:“你的意思是,昭娘刚刚说的那个魁梧的龟公,就是那金光所化?”
卫长策道:“若那龟公真的是金光,那后来发生的一切就都说的通了,昭娘昏迷,明娘失踪,应该都是那金光的手笔。”
缇春想不通:“可是,金光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化身龟公去捉明娘呢,他使用点妖力,将明娘直接掳走不好吗?还偏偏,赶在明娘要逃跑的时候?”
卫长策犯了难:“这个吧……或许是因为?”
卫长策拖起长音,缇春好奇道:“因为什么?”
卫长策两手一摊:“或许是因为昭娘昏迷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幻觉,明娘就是失踪了,并且实际上她和金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只是碰巧。”
只是碰巧吗?缇春回忆了下明娘的画像,眉若远山,眼含秋波,模样有三分与柳三娘相像,多半就是金光的手笔,只是金光每次做事都谨慎至极,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他们没办法找到证据证明这两桩就是它做的。
缇春略有忧思,暗道难不成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能凭借百妖录一个个排除了?
正想着,卫长策的暗卫回来了,他不曾言语,而是用飞镖绑了一张纸飞进来。
缇春迫切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卫长策眉头紧锁,转而骤喜,他将纸展示给缇春和宋珩看:“是爪印!井边和假山里都有这样的爪印!抓走明娘的,就是狼豺兄弟的狼妖!”
第四十四章 虎爪
暗卫送回来的纸上拓了在井边和假山上发现的爪印,井边的爪印并不明显,但假山处却有一只完完整整的,缇春将那爪印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终于确认了金光的身份:“原来真的是狼妖。”
缇春看过后,宋珩又看一遍,那上面确确实实是狼的爪印,卫长策当即道:“既然已经确认了那金光就是狼妖,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狼豺的老巢吧!”
宋珩不语,缇春看着他,面露犹疑:“可是哪里还有问题?”
宋珩摇摇头说:“没有了。”
他将纸折叠起来收好,然后对缇春道:“我们现在要去折柳司召人,你先回宋府,回去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直到等我们回来。”
宋珩这是要去捉狼妖和豺狼妖了,缇春这时候跟在他们这边的确是麻烦,她点点头道:“好。”
事情安排完,几人便离开了金月堂,缇春乘着马车往宋府的方向去,宋卫则直奔折柳司。
缇春坐在车里,脑中浮现的是刚头宋珩踌躇时的神态,难道那张爪印真的有什么问题?
“阿福,你可知道宋大人说的最后一家要探访的人家是哪里?”
缇春忽然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阿福愣了下,想了下才说:“不知道,宋大人还没来得及同奴说,但双寿应该知道,那日大人本欲将要探访的几户人家都探访完的。”
缇春当即道:“走,回府叫上双寿,我要去最后一家看看。”
“是。”
宋珩要探访的最后一家并不远,缇春在车上坐了没有两刻钟便到了,这是一户小巷深处的人家,家中房门紧闭,周围也不见什么人。
缇春下车后,阿福便敲响这户人家的门,然门中无响应,阿福便又敲了几下,门内还是毫无动静,缇春疑惑地上前,索性开了口:“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依旧无应答。
这时,小巷里终于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看着也是住在这里的,看见缇春的马车横在这里,又是惊疑又是嫌弃:“你们是谁?在他们家门口杵着做什么?”
缇春正愁无门路,看见男子欣喜道:“大哥您好,我找这户人家的人有点事,只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男人一见缇春是女扮男装,还生的这么俊俏,一下子态度变缓了不少:“原来是找宝儿爹娘,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出来过了吧?”
缇春的心陡然一跳,黑葡萄似的眼睛泛起浓浓的不安,“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们了?”
男人说:“有一段时间了。”
他上前,看着大门紧闭的门前,倒也没露出太多担忧:“他们经常不出门的,可能这会儿在睡觉,或者不愿意开门吧。”
缇春紧着问:“他们为何经常不出门?”
男人叹了声,神色有些可惜道:“半年前,他们的女儿宝儿失踪了,向官府报了案,至今也没什么动静,老两口倾尽家产悬赏想要找回女儿,依旧杳无音信,渐渐的,就变得不爱出门,不愿意与人说话了。”
话说到这,男人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唉不是,以前就算再不愿意出门,宝儿爹娘也要出来采买一些米面或者菜类,算算日子,也该到他们再出门的时间了,现下还不见人,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缇春再犹豫不得,她一声令下:“踹门!”
阿福和双寿一人一脚便踹了上去。
“哎你干什么?!”
男人诧异万分,刚要制止,门已经被阿福和双寿踹倒了,缇春二话不说,冲了进去,男人见状也跟了上去,“哎你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缇春不听他的话,她在院中巡视一圈,发现无人,便冲进了屋里,屋里陈设如旧,除了空无一人,倒也不像有异样的模样。
“奇怪,宝儿爹娘人呢?”
男人进屋一圈没发现人,发出疑问,就这时,阿福跑了进来:“夫人,后院的一间房中的墙倒了。”
缇春道:“带我去。”
两人一前一后,最后还跟着男人,匆匆地赶到阿福刚刚说的地方。
双寿对缇春道:“夫人,整个家中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宝儿爹娘的身影。”
男人蒙了,挠挠头道:“奇怪,难不成他们悄悄离开上京了?”
阿福所说的墙是一间闺房里的,看起来像是男人口中的宝儿住的地方,整面墙正中间完全空了,墙体碎成大大小小的块石,散落满地。
缇春就近拾起几块石块,放在手中反复观看,倒没发现什么异常,“阿福,把这些恢复原样。”
“是。”
男人也奇怪为何单单这面墙倒了,跟着阿福一起复原墙体,缇春便在这间房里四处看了看,又摸了把桌上的灰。
“这位大哥,你刚刚口中的宝儿爹娘,应当很喜欢这个女儿吧。”
男人刚搬了几块石头,气还有些喘,“何止啊,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宝儿是宝儿爹娘的老来子,宝儿爹娘盼了大半辈子才把宝儿给盼来,平时都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的,这宝儿离奇失踪,宝儿爹娘一晚上头发全白了,半年来耗尽心血想要找到宝儿,可惜半分结果都没有,难啊。”
难怪,缇春暗道。这桌面上干干净净,仅有很少很少一点点灰尘,完全不是半年没住过人的样子,想来是宝儿爹娘日日来此打扫的缘故,只是,既然这里还这么干净,就说明宝儿爹娘近几日还是在家的,为何今日忽然消失了呢?
缇春转到床边,发现床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她无意翻乱宝儿的东西,只在床周看了看,倏地发现了一道痕迹。
这是……抓痕?
缇春赶忙连着抓痕四周瞧了瞧,然而那抓痕只有一条,看不出完整的模样,但缇春猜这应当是狼爪的抓痕之一。
缇春让双寿找来纸墨,将那印记拓在纸上收好,正当她仔细观察那拓下来的爪印时,阿福道:“夫人,墙体复原好了。”
缇春走过去,看着墙上惊现的两道模糊的、巨大的抓痕,倏地变了脸色——这不是狼爪的爪印,这是虎爪!是虎爪!!
第四十五章 虎妖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男人似乎猜到了几分那印记究竟是什么,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又联想到半年前宝儿失踪时她爹娘说的话,一时两股战战,寒意从心底里散发到四肢百骸。
阿福趴到墙体上,仔细看了看墙体裂开的纹路,“夫人,这面墙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顷刻坍塌的。”
寻常人力哪能一击就能将整面墙轰塌?其后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缇春停顿片瞬,转身就往外走。
阿福和双寿立即跟上她:“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缇春道:“阿福跟我回金月堂,双寿,你留在这里,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看看还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是。”
缇春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金月堂,月妈妈正巧在大堂接客,她见缇春去而复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凑上去询问:“小公子,你回来了!可是又来找昭娘的?”
缇春不语,直奔后院假山,月妈妈看她的脸色,心底顿时升出不好的预感,她跟在缇春身后,有意阻拦:“小公子、小公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再往前走就是金月堂的私地了,客人们是不能进去的呀!”
缇春停下脚步,月妈妈陪笑,“小公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不妨告诉妈妈我,我让人帮小公子去做。”
缇春含笑的眼睛看向她,一张美的像画儿似的脸,微微冷起来,莫名的让人感到恐惧。
“说起来,妈妈至今还未问过我的名字。”
月妈妈的心慌慌的,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不知小公子姓甚名谁?”
缇春淡道:“吾名,缇春。”
缇春……月妈妈无声地在舌尖咬了下这两个字,倏地脑中一震,缇春!那不是几日前刚嫁给豫王庶长子宋珩,又被圣上亲封县主的缇春吗!
“缇缇缇——”月妈妈舌头打了结,她一是没想到原来缇春生的这么好看,前段时间外面都传她长的青面獠牙来着,再者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在金月堂中看见一位贵女的身影!
“您来这做什么?”意识到缇春是微服,月妈妈连忙改了口。
缇春道:“金月堂中恐有妖物出没,我要到后院一看。”
月妈妈一听妖,当即吓破了胆,又想到缇春的身份,她不可能说谎,便赶紧放缇春进到了后院。
后院不远处,果然有一处假山,缇春进去挨个假山搜寻,终于在一座假山底下发现了一处清晰的狼爪抓痕,缇春便拿出那张她刚刚拓过的爪印,将二者对比一下,发现二者并不统一,缇春蒙了,思绪一时爆炸开来——莫非这两桩案件,并非同一只妖所为?
就在这时,阿福有了新发现:“夫人你看。”
阿福将下面的杂草剥开,露出刚头被挡住的一截抓痕,阿福指着那处抓痕道:“夫人,这里的抓痕很新,与上面颇有不同。”
缇春倏地睁圆了眼睛,正如阿福所说,下面的一小截边沿清晰,像是新划上去的,反倒是上面被杂草挡住的部分,被人有意做旧,像是欲盖弥彰。
刹那间,缇春的脑中浮现很多事,一件件宛如珠子一般,渐渐的穿成了一条串。
“夫人?”
缇春猛的起身,快步往外走。
“哎?小公子?小公子!您做什么去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缇春由快步变作小跑,后又变作奔跑,阿福紧随其后,听见缇春吩咐道:“回宋府,快!”
阿福不明所以,但立即领命,两人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往宋府赶去,路上碰见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双寿。
“吁。”
双寿手脚敏捷地上了马车,“夫人快看!”
双寿递给缇春两张纸,那两张纸很是廉价,纸质粗糙,纸沿还飞着毛边,然而纸上的内容却是让缇春大吃一惊,上头画着一只站立的老虎的轮廓,画画的人显然不谙画道,寥寥几笔,似孩童之作,然缇春还是看出来了,那是一只虎妖,一只强有力、凶神恶煞的虎妖!
两张纸上皆如此状,只不过一张是虎妖侧身,一张是虎妖正身,缇春心神具震,吩咐阿福道:“快回宋府,快!”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宋府,缇春下了马车直奔宋府马厩,挑了匹宋珩常驭的马便牵着往外走。
阿福见状仿佛猜到了缇春要做什么:“夫人不可!大人此去凶险,夫人不能再去冒险,还是让奴和双寿去吧!”
缇春摇头:“来不及了,我还有话要跟宋珩说,你们留在这,倘若今夜过后我们还没有回来,就向折柳司求救,明白了吗?”
“是。”
缇春纵马疾行,一路向东,宋珩和卫长策出发的早,缇春用尽全力追赶,不知还能不能赶的上。
白日上京街上人群众多,缇春要想最快到达城东,只有横穿上京主街,然上京有法定,非朝廷加急召令,任何人都不得当街纵马疾行,缇春此刻的心悬的高高的,一是担心宋珩他们的安危,二是祈求此行一路顺畅,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在终于即将穿过最热闹的街区时,一辆马车忽然出现,惊到缇春的马匹,高高地扬蹄,继而放出长鸣。
“吁!”缇春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马蹄落下,她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一股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当街纵马疾行?”
缇春扬声:“事急从权,还请这位兄台行个方便!”
马车里的人不语,他的侍卫看了眼马车,又打量了下缇春,还有她座下的马,“宋珩的马,你是宋珩的什么人?”
缇春眼前一亮,“你认识宋珩?你是折柳司的人?”
那侍卫又看了眼马车,随后点头:“是。”
缇春观察侍卫和马车里的人的动作和神态,心中颇为忐忑,看眼前这二人的模样,不似与宋珩相熟,但宋珩此刻又身处危机,要不要告诉他们,请求一臂之力呢?
犹豫再三,缇春还是选择隐瞒,大不了,还有阿福和双寿托底,“我是宋珩新娶的夫人,我初来上京,不懂你们这的规矩,还请见谅。”
“宋珩新娶的夫人?你刚刚说,‘事急从权’,可是宋珩遇见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一而再再而三地直呼宋珩的名字,缇春想她大抵没有猜错,车里的人应当与宋珩是同僚,但关系必定不怎么样。
“无关他,是我的一个婢女,在庄子上挨了欺负,我要去瞧瞧,时间紧迫,这位大人,我们再会。”
缇春不愿与他再费口舌,绕过马车便继续前行,侍卫刚要阻拦,被马车里的人出声制止。
“世子。”侍卫等听吩咐。
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露出小小的一角,一双冷冽无情的眸幽幽地注视着缇春纵马离去的方向,“宋珩的新夫人。”
侍卫道:“世子,可要去查查她去做什么?”
车里的人声线低沉,好似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似的,“她要做什么,哪还用查,我没记错的话,宋珩近日在捉一只豺狼妖吧。”
侍卫回忆了下:“正是。”
男人勾了勾嘴角,眼底泛起几分玩味,“也不知他捉的怎么样了。”
放下车帘,男人长舒一口气,似叹非叹,吩咐道:“走吧,先回府。”
侍卫道是。
第四十六章 法阵
穿过繁华的街道,路便畅通起来,缇春策马一口气不停歇,直至日薄西山,才堪堪到了宋珩说的地方。
缇春下了马,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山与天交界处,火红一片,近处是染上些许金色的竹林,风吹竹动,泛起一阵一阵整齐的声响,缇春便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在林间小路上走着,她宛如一只警戒性极强的猫儿,睁圆了眼睛看向四周。
然而她走了许久,也未见什么动静,缇春心底的不安越发强烈,隐隐有盖过恐惧的趋势。
倏地,身后的竹林动了。
缇春低呵一声:“谁?”
她出声的瞬间,手腕里藏的匕首同时飞出,缇春顺势握住了从袖口飞出的第二把匕首,正要冲出去,猛然看清了同样向她攻击而来的人。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缇春收势起身,跑上前去:“你还好吗?”
“你怎么来了?”宋珩看着她,眼底的惊诧难以掩盖,不过很快他便恢复镇定,“我很好,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宋府?”
缇春开门见山,拿出那张纸道:“你们走后,我因着不放心,就去了你说的最后一家瞧了瞧,没想到那家没人,倒在一面坍塌的墙体中发现了类似虎的爪印,我便把爪印拓下来,拿去金月堂对比,结果意外的发现金月堂的那只爪印是新印上去,故意被人造旧的,然后我又在最后的那户人家里发现了他们屋主画下的两幅画,你看,这上面,画的分明是虎妖!也就是说,那夜的狼毛,还有假山的爪印,都是误导我们认为金光是狼妖的伪证!那夜金光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其实金光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虎妖,就是你说的,在百妖录里记载了的,曾经被妖族清理过的虎豹豺狼里的虎妖!”
缇春一口气说完,轻轻地喘着气,她看着宋珩,也不知他信了没有,“我、我也是担心,这一切都是虎妖的计谋,他故意引你来这里,其实是想害你。”
这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但缇春也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倘若是假也不过虚惊一场,但若是真,只怕宋珩不信,那便遭了。
“你推测的不错。”宋珩并不意外地说,“金光,就是虎妖。”
缇春看他的反应:“你都知道了?”
宋珩看着那两幅画,长睫半垂,半遮着霞光,“也是猜测,不过现在,我已完全确认。”
缇春稍放了心,不到一瞬,又高高的提了起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赶紧回上京吧,我们在这里势单力薄,对方有准备充足,恐怕不是对手。”
宋珩神色微肃:“来不及了。”
缇春愣住,她看了眼宋珩的身后,然后向四周看了眼,后知后觉地发起冷来:“卫长策呢?还有你带来的折柳司的人呢?”
宋珩冰冷地说道:“折柳司的人,都死了。”
缇春瞳眸骤缩,宋珩又继续说道:“卫长策也被虎妖掳去了,只怕此刻凶多吉少。”
原来宋珩在来的路上便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发生的太顺利,顺利到让宋珩不禁警觉,为何在那夜金光出现前他们还举步维艰,金光出现后一步步一桩桩都只向了一个方向?因而宋珩怀疑此间有诈,但苦于迟鹰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宋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这样,尽管他与卫长策再三小心,还是中了虎妖的陷阱,折柳司的玄卫全军覆没,卫长策也不知被吞到了什么地方去,宋珩便在此地四处寻找,没过多久,便碰见了匆匆赶来的缇春。
“卫长策被吞到什么地方去了?莫非此地有法阵?”
“没错,不久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找法阵的入口,不出意外的话,迟鹰也在这个法阵里。”
缇春张望四周,口中喃喃:“入口。”
“缇春。”宋珩忽然叫住她。
缇春回首,宋珩望进她的眼睛:“你该回去了。”
缇春看他,笑道:“我现在离开你,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宋大人不如暗暗卯点劲儿,届时好带着我和卫长策和迟鹰,全身而退。”
宋珩深邃的凤眸中似乎有些不解:“你好像,很信任我。”
缇春亦不知自己缘何,只知道自己一时血气上涌,一股脑跑到这里给宋珩通风报信,期间也有过后悔,但若她不来,怕是要后悔一辈子。
“当然了,宋大人这么厉害,被人信任不是应该的吗?”
缇春说完,转过身,继续寻找起法阵的入口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降临,周遭陷入完全的黑暗,缇春点亮随身带的火折子,于夜色中摸索着,却始终毫无头绪。
“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缇春四肢酸软,忽然停住脚步,宋珩还在四周观望,她对宋珩道:“法阵当是触碰,你可记得当时卫长策被吞没时站在哪里,又或者做过些什么吗?”
“就在你站的地方。”宋珩抬起头,迎着月色道,“彼时,他正与虎妖缠斗。”
缇春看了眼脚下,连忙跳出来,向宋珩靠拢一些。
“说起来,我到此地这么久,一直没看见虎妖的身影,它已经被你收服了吗?”
宋珩摇摇头:“他与卫长策一样,掉进了法阵里。”
缇春眼皮一跳,看着宋珩微昂的脸:“什么,这不就是虎妖设下的法阵,怎么它自己还会掉下去?”
说着缇春发觉了其中的不对,“等等,这法阵不是虎妖设下的,是豺狼妖设下的!”
“嗯。”宋珩极为淡定地应了声,而后偏下头,于月色下问她:“你准备好了吗?”
宋珩那张漂亮的惊人的脸,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温柔和妖异,缇春的心悬停了下,愣愣地问:“我……准备什么?”
话音未落,宋珩抓起缇春的手腕,倏地向卫长策消失的地方跑去,刹那间,月光凝聚,宛如万千光束汇集而来,它们照耀在缇春和宋珩的身上,下一瞬,法阵开启,巨大的光环自地上亮起而腾升,妖白的光泽下隐隐盘旋着黑气,缇春胆战心惊地看着它,恍惚间似听见了古老又陈旧的门终于被打开的声音,跟着,她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第四十七章 三魂
“缇春,缇春。”
似乎有人在叫她,缇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皮,但意识困顿,仿佛一座牢笼将她紧紧锁住,无尽的黑暗一如千百张蛛网,将她永远地禁锢在黑暗之中。
“缇春,缇春快醒醒。”
“阿春,小阿春,听得见吗阿春!”
“!”缇春睁开眼,宛如久离水中的鱼儿,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这是怎么了?”
“你没有玄力,阵法开启时妖力太强,你承受不住,晕了。”卫长策道。
缇春此刻才意识到,她现在在宋珩的怀里,缇春赶忙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卫大哥,你果然在阵里,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卫长策满不在乎:“没事,就是肋骨断了两根,问题不大,倒是你,你怎么跟着宋珩一起进来了?”
肋、肋骨断了两根是问题不大?缇春不可思议地看着卫长策的脸,发觉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细闻其呼吸也有意放轻,像是因疼痛不得不如此,缇春一边心中感叹折柳司的人不愧都是硬骨头,一边隐隐后悔跟着来此,折柳司第一玄使的肋骨都给虎妖打断了两根,那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岂非虎妖一个手指头就能命丧于此?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与宋大人已经断定,那金光是虎妖而非狼妖,我们此行,怕是中了它们的计了。”
缇春的话卫长策并不意外,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从阵法里出去。
“这里好黑啊,卫大哥,你可有发现能破阵的线索?”
卫长策道没有,“我与虎妖进到阵法里后,它就消失了,看样子它是有意引我入阵法,而当时阿珩也差一点进来,现在想想,它是早就想把我们都弄进阵法里来了。”
阵法里是无尽的黑暗,缇春不敢走远,只好在宋珩和卫长策的身边徘徊,“虎妖妖力不低,要是想取你二人性命,直接联手豺狼妖动手就好,必定是这阵中还有什么,需要你二人来完成。”
“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会是什么呢?”
卫长策想不出,缇春心里也打着鼓,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忽然碰到了衣服一角。
“啊!”宋珩和卫长策都在她的身后,那她刚刚在身前碰到的又是什么?
缇春的惊呼迅速引起宋珩和卫长策的注意,二人一个箭步来到缇春的身前,“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缇春心跳如擂鼓,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前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那里,好像有人。”
宋珩当即将缇春护在身后,卫长策则亮起火折子,在缇春指过的地方缓缓照去,这一照不要紧,只一瞬,三人的头皮都爆炸开来。
“这是……婚服?”
卫长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大着胆子将火折子慢慢地往上推,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穿着婚服的新嫁娘的脸,新娘眸如浑玉,肤如白雪,唇如朱砂,整个人散发着无尽的鬼煞和阴气,卫长策当即生出满背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这是,上京失踪的十二位新娘之一。”
卫长策道出眼前之人的身份,缇春瞬间腿都软了,她僵在原地,一只手暗中攥紧了宋珩的衣角。
“她……还活着吗?”缇春嗓子发紧,强装平静道。
卫长策此刻已缓过神来,他摇摇头,“已经死了。”
说完,他举着火折子向一旁走去,果不其然,他看见了第二位新嫁娘,以及第三位、第四位,一路走下去,呈圆弧状走了小半圈,一直到第十三位停下来,“没人了,果然是那失踪的十二个新嫁娘。”
缇春的心怦怦跳着,其声之响,仿佛世界都在耳边,一想到她就是被豺狼妖盯上的第十三位新嫁娘,缇春便止不住的发寒,但又想到这里的十二位新嫁娘何其无辜,缇春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别怕。”
似乎感受到了缇春的恐惧,宋珩悄悄地回过身,拍了拍缇春的手背。
缇春表面上嗯了一声,暗地里早已惊叫千百回,她就不该来这里,她就不该凑这个热闹,这法阵哪里是为了捉宋珩和卫长策设下的?这分明是豺狼妖为了她这第十三位新娘设下的!
然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缇春的想法刚起,大地便开始晃动,妖异的纹路一簇一簇的自地上亮起,它们变换,明灭,眼前的十二位新娘也跟着忽明忽现,缇春心中警铃大作,然宋珩先她一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卫长策!快回来!”
宋珩出声的同时,卫长策便疾步回到了他们的身边,“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就是豺狼妖要用来复活袁雨薇的阵法?”
“大抵如此。”宋珩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然而周遭变来变去,只有新娘的位置在变,其余并无异常,宋珩正奇怪这阵法想要做什么,缇春忽然带着一丝惶恐地说:“宋珩,我动不了了。”
“什么?”卫长策惊道。
缇春的双腿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任由卫长策和宋珩拉扯也无济于事,“不好,你现在成了阵法的中心了。”
宋珩终于明白豺狼妖想要做什么了,它费尽心思把他们引入阵里,目的不是想要他和卫长策的性命,实则是想要将缇春强行归位,再强行启动阵法,以复活袁雨薇的生命。
缇春的声音里染上一抹哭腔,知道有危险是一回事,直面死亡又是一回事,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宋珩,有些怂怂地问:“宋珩,我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吧。”
“不会。”宋珩简短有力地回答她。
或许是他的肯定,让缇春有了一瞬的安慰,但也就一瞬,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灵魂往下坠,缇春瞬间有种身上的皮肤被活剥的剧痛感,“啊!!”
卫长策大惊失色:“怎么了?!”
宋珩点中缇春身上的穴道,又在她脖子上画下朱砂符,“不好,法阵在强行吸收她的三魂七魄,她的魂魄要与肉体分离了!”
卫长策心急如焚:“那怎么办?”
宋珩只犹豫了一瞬:“跟着她。”
“什么?”
“跟着她的魂魄!”
不等宋珩解释完,宋珩与缇春便双双倒了下去,而卫长策也在最后一瞬抓住了缇春的另一只手腕,三人倒作一团,法阵光亮消失,周遭再度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四十八章 七魄
周遭有些吵,轰隆隆的,地面也有些晃。
周身巨大的疼痛慢慢消散,缇春仿佛重获新生,缓缓地睁开了眼。
入目是整洁的白色绒毯,再往前是木色的车壁,车壁上有一方四方小窗,许是外头冷着,便用棉絮封堵了起来,身下则放着一方矮桌,桌上搁置着空着的茶杯,矮桌另一侧坐着正阖眸的一个小婢女,再往前便是厚重的车帘,和隐约传来的车夫的驭马音。
缇春的脑袋有些懵,这辆马车她没坐过,眼前的婢女她也没见过,她刚刚不是掉入豺狼妖所设的阵法里了吗,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缇春缓缓地坐起来,剥开棉絮的缝隙,往窗外看了眼,此刻窗外白茫茫一片,像是下过一场大雪,车行的不算疾,但外头寒风凛冽,似正值深冬腊月。
不对,缇春明明记得眼下是春三月,北地虽还冷着,但绝不至于是眼前这样的情形,这分明是数九寒天时的北地才有的景色。
这是怎么回事?缇春心生疑惑,恰此时,婢女转醒,“姑娘,你醒了,你可还发热?”
说着,婢女就要摸缇春的额头。
缇春灵巧地避开她,眸中带了些许警惕。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烧的不认识奴婢了?”
烧?缇春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确实有些软绵,额头和脸部亦有些发烫。
婢女见状又试了下摸一摸缇春的额头,这一次,缇春没有避开,“还是有点烫,不过好在已经降温了不少,看来睡觉还是有效果的,姑娘等着,奴婢再给姑娘倒一杯热茶,姑娘喝下,再睡一觉,等回到府上就会好的差不多了。”
婢女高兴地给缇春倒茶,缇春紧紧地盯着她,试探性开口:“回府上,回哪个府上?”
婢女一愣,神情瞬间变得担忧:“姑娘,你别吓我,你不会真的烧迷糊了吧?”
缇春默而不语,欲以静制动。
婢女果然慌了,“尚书府、回尚书府呀!姑娘是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此番到庄子上看望祖母,现下时候已到,要归家了,我们在归家的路上呀!姑娘,可还记得?”
婢女期盼地看着她,这下轮到缇春慌了,礼部侍郎之女,袁雨薇,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忽然又活了过来,她还成为了她?不对不对,袁雨薇确实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眼前的一切应当是法阵里的幻境,至于她怎么进来,要怎么出去,还要她再想办法才是。
“停车!停车!”
缇春叫停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车轼,她大步流星,在冰天雪地里四处张望,“虎妖!虎妖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你出来说清楚!”
婢女见她发着高热还迎着风雪在雪地里奔跑,连忙抓起一件大氅便追了上去,“姑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穿上,回车里去!你发着热,还这样四处走,你不要命了!”
缇春充耳不闻,她此刻怒火攻心,一时竟将恐惧都忘却了,“虎妖!我知道你就在周围,是生是死你给个痛快,总这样捉弄人算什么本事?”
婢女只当缇春烧疯了,胡言乱语,不明所以,她拉着缇春往车里去,一边拉一边道:“姑娘!快跟奴婢回去吧,你再这样冻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缇春拗不过婢女,被她半拉半推回到了马车前,缇春不甘地看着四周,倔强地咬了咬嘴唇,正当她准备放下坚持上车的时候,车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听说有人找我。”
缇春心悬一瞬,她退下来,折回去,终于看清了虎妖的脸,“你、你就是虎妖?”
眼前的分明是一少年,他穿着白衣虎袄,蹬着墨色宝靴,一张脸唇红齿白,唯有一双眸色呈琥珀色,泛着妖冶的水泽。
少年抱臂,眉眼含笑:“我就是啊。”
“你。”缇春惊讶地说不出来话,她印象里虎妖应是一个近百岁的老大哥才是,怎的他的化形这般年轻?莫非幻境中不是三年前,而是三十年前?那更不对了,三十年前,袁雨薇还在上辈子呢。
“美人不是找我吗,怎的又不说话了。”少年故作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雪,下一刻,骤然出现在缇春的眼前,“嗯?你说话呀?”
缇春心惊且茫,一旁的婢女恐惧更甚,牙齿都打了颤,“姑姑姑娘,这这、这是谁啊,你你你你认识吗?”
少年学着她的话:“我我我我们不认识,我只是、单纯的看上了你家姑娘而已。”
缇春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法阵已经开启了?”
少年微怔,随即露出一丝茫然:“袁姑娘,我还没施展任何术法呢,更没打算要你的性命,你若是乖乖的,配合我,我是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缇春闻言,心中解惑大半,原来眼前的虎妖并非他们遇见的那道金光,而是幻境中三年前将袁雨薇掳走的它。
缇春戒备地看着他,心想该怎么做才能从幻境中脱身,也正是迟疑的档口,一旁的小婢女拉起她就跑,“姑娘!快走!”
小婢女不遗余力地狂奔着,然而这一切在少年的眼里都是徒劳,缇春心中大骇:“别伤她!”
“晚了。”
少年话落,勾勾手指,那婢女便腾空飞起,下一刻,手指一弹,那婢女就飞出崖端,重重地跌了下去。
万丈深渊,除去小婢女一道恐惧的惊叫在回荡,再听不见一丝声音,缇春趴在崖口,不敢相信地往下望。
“你,畜生。”
少年两手一摊,“没错,我就是畜生,现下你就要跟畜生走了,未来还会成为畜生的女人,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缇春心中的火气噌噌上窜,不知是她的,还是袁雨薇的,总之她现在的心情说要将虎妖扒皮抽筋都不为过,然后她便发现她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了,“缇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搬起崖边的一块石头就向少年奔去,口中大喊:“你去死吧!”
砰。
毫不意外的,缇春受到了少年的攻击,那熟悉的金光让缇春在心中同样怒骂该死,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又陷入了昏迷。
第四十九章 幻境
“将她洗干净,等她醒了,直接送我房里来。”
“是。”
缇春将醒未醒之际,听见有人在她的床头如是说,脑海里浮现的是昏迷前,婢女坠崖的情形。
有人来扒她的衣服,将她架着送到了浴桶里,几人手脚麻利,不会儿便将她清洗干净,跟着便是擦头发。
“这就是大公子新掳来的夫人吗,瞧着模样是很不错,看这眼睫毛,弯弯翘翘,真漂亮呢。”
“是啊,听说来头还不小,好像是什么尚书之女,姓袁,哎,你还记得朝中有哪个尚书姓袁吗?”
“不记得了,我来这里好久了,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但听说,这是个性子烈的,昏迷前要搬石头砸大公子来着。”
“啊?这么悍勇?可惜烈性子在咱们这怕是要吃苦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的缇春心痒痒,她想赶紧起来再套点话出来,然而她意识是清醒的,却怎么也睁不开这双眼皮,其实昏迷前她就发现了,她似乎只是灵魂进入到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而这里大概是袁雨薇的回忆,回忆不可逆转,碰见必然发生的事,缇春没办法替袁雨薇做出选择和改变,事情依旧会朝着历史进发,一如那突如其来地搬石砸妖,还有现在的难以转醒。
“好了,头发擦的差不多了,我现在去拿新的干净的衣裳,你在这里看着她,看紧些,注意千万别让她跑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
其中一个人轻着步调,离开了房间。缇春安然地躺在袁雨薇的身体里,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倏地,她感觉到这副身体似乎轻轻地动了下,下一刻,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似的,缇春的“眼睛”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极为迅速地看了眼候在她床边的人。
袁雨薇醒了。
缇春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的想要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如果缇春猜的不错,袁雨薇大抵想要趁着眼前这个婢女不注意,以及那个婢女回来之前,先逃离这里。
事实证明,袁雨薇的确如缇春所料,她趁婢女不注意,抄起床头的花瓶就向婢女的脑袋砸了去,这一击,袁雨薇几乎用尽全力,那婢女当即昏死在地,而袁雨薇也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向外跑去。
此地是虎妖的老巢,布局像极了人类的寨子,袁雨薇一出屋就被巡逻的小妖盯上了,小妖一呼百应,追着袁雨薇便跑了起来,袁雨薇不得已,在茫茫雪地里用尽力气地狂奔,她跑出寨子,跑向山路,她迎着风雪,哪怕不知前路,也绝不回头。
“站住!不许再跑了!快站住!”
“来人!给我抓住她!快来人!”
身后的小妖步步紧逼,袁雨薇一刻也不敢松懈,她想尽办法想要甩开那些小妖们,于是七拐八拐,还真让她误打误撞地闯入一个山洞里。
山洞一定程度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雪,袁雨薇沿着山壁小心又胆怯地往里走着,她放缓呼吸,警惕地看着洞深之处:“有人吗?”
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点星火,和隐约的柴火烧着时的“噼啪”声,袁雨薇不确定,她轻手轻脚地继续往里走着,直到看见一簇明显的亮光。
亮光源自不大不小的一个火堆,上面烤着一件男人的贴身衣物,而那火堆之后,便是这件贴身衣服的主人,一个生着茶色瞳眸,半裸着臂膀,正在给自己上药的男人。
男人看见她,很是意外,他在她的脸上凝结一瞬,转而问道:“你是谁?”
袁雨薇紧紧地靠着山壁,不敢再上前半步,“我、我是不小心,在山里迷路的人。”
男人盯着她,不知是在判断她这句话的真假,还是在思考别的,总之他听完,又继续给自己上药去了。
袁雨薇盯着他,顺便打量下周围的环境,“这位……兄台,敢问你为何也在此处啊?”
男人未抬眸,语意平淡:“和你一样,迷了路。”
袁雨薇盯着那团火,忍不住想要靠近,“那……你是在等雪停吗?”
男人这次没有及时回答她,过了会儿才道:“嗯。”
袁雨薇大着胆子,又靠近火堆一点点,这次她已经能感受到火的温度了,她暗暗地舒了好几口气,“那待会儿雪停,你能不能带我一起下山啊?”
男人动作敏捷地换好药,又穿起皮袄,终于舍得抬起头,分给她一个眼神,“外面那些人,找你的?”
袁雨薇脸色骤变,她走进山洞一段距离后,除了风雪,就没再听见过外面的声音,他怎么?
“实不相瞒,我是被外面那些人掳来的,我本姓袁,是朝中礼部尚书袁祈言之女,昨日我在归家的途中,遇见了这伙贼人,他们把我绑上山,要强娶我为妻,这位兄台,只要你能帮我离开此地,等到了上京,我会让我父亲允诺你一个请求,只要你开口,我袁家想尽办法都会帮你做到!”
男人闻言,并没有多大情绪波动,“你被他们绑上山,然后,你逃了出来?”
袁雨薇说是。
男人笑了,那笑意让袁雨薇看不明白,缇春却是一瞬清醒,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在山里迷路的人,这分明是豺狼妖,他就是豺狼妖!
缇春好想告诉袁雨薇,好想让她逃,可惜袁雨薇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甚至此刻,袁雨薇还在祈祷,希望那些小妖不会找来,希望外面的雪下的再大一点,这样就能彻底掩盖住她奔跑的痕迹。
渐渐的,雪停了,外面的风也减弱了不少,袁雨薇因着烤了火,体力恢复了七八成,“兄台,现在外面风小雪也没了,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袁雨薇迫不及待,男人也从干草堆上站了起来,他不发一言地往外走,刚出洞口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袁雨薇唯恐那些小妖找来,跟在男人身后催促道:“兄台,快走啊,待会儿那些贼人找上来,你我就都走不成了,你也会有危险的!”
袁雨薇心急如焚,男人却是一脸淡定,直至此刻,袁雨薇才回过味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连连后退了几步,“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袁雨薇犹不敢信,但男人默不作声的做法,就已默认了他的身份,袁雨薇又惊又怒,指着男人的背影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小妖们找了过来,它们看见袁雨薇,齐齐松了口气,又看见男人,一个个扬起谄媚的笑脸,“三公子?三公子回来了!”
男人微微颔首,问其中一个小妖:“这是大公子新娶的夫人?”
小妖道:“可不,刚头一不留神,让她跑出来了!幸好三公子在,要不小的们非得被大公子退一层皮不可!对了三公子,你此行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男人道还没有。
小妖道:“三公子莫急,人海茫茫,找起人来实属不易,但有道是心诚则灵,三公子总有一天会找到想要找的人的!”
男人低低地应了声。
“那三公子,和小的们一起回寨子吧,大公子要是知道您回来,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说着,小妖给男人让路,袁雨薇被其余小妖们按住,押着跟在男人身后,她不甘心地挣扎着,用一双恨毒了的眼睛瞪着他,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只一眼,他便将头转回去,再没向她看来。
第五十章 阿妄
袁雨薇被押回了寨子,这次她的房间里新加了四个人看着她,外面还有专门守门的小妖,这种情形,袁雨薇就是插翅也难飞。
缇春感受着袁雨薇的盛怒和悲恸,她一面无可奈何,一面忧心起自己该怎么出去,这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阵奇怪的厉害,它不直接取了十三位新嫁娘的魂魄做法,竟让她们的灵魂进入到袁雨薇的回忆里来,缇春猜,她必须在袁雨薇自杀以前破阵出逃,否则她的灵魂将会永生永世困在这里,成为袁雨薇灵魂的养分,继而让袁雨薇重生,可她该怎么破阵呢?
缇春现下唯一自由的,只有她的意识,她没有本体,灵魂还被禁锢,一到关键时刻,袁雨薇还会控制身体,那么她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等她能控制身体时,尽可能地找出破阵的办法。
袁雨薇哭着哭着,缇春发现自己能动了,她一控制身体,泪止而哭声停,缇春忽又失去了控制权,难道说,只要她做出符合袁雨薇行为的动作,那么她就会一直拥有控制身体的权利?
这样想着,缇春试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果然,她又能动了,缇春心下欣喜万分,面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暗中窥探着屋中的情形,忆起几日前阿覃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袁雨薇被掳走后嫁给了豺狼妖,后来没多久就怀了孕,一直到三年后才重现上京城,也就是说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嫁给豺狼妖,只是这要怎么嫁?
听那些小妖的意思,虎妖似乎才是寨子的当家主人,而豺狼妖顶多算个三当家,她又记起宋珩说过,百妖录上记载的是虎豹豺狼四恶妖,现下又只出现了两个,不知那豹妖和狼妖在不在,又或许早已被妖族清理,早就不见了。
缇春哭了半晌,终于哭累了,她感受到袁雨薇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大抵是终于接受了现状,开始预想今后的决策了。
不多时,房中来了个脸生的婢女,这婢女可比之前的凶得紧,她扔给缇春一件粉雪的衣裳,凶巴巴地道:“赶紧换好,别让大公子等急了。我警告你,别再想什么幺蛾子,这满寨的小妖崽子可不是吃素的,倘若再逃,有你好看!”
缇春满心怨愤地接过那衣裳,久不动作。那婢女便更凶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想我们亲自给你换不成?”
缇春攥紧手指,一双眼宛如啐毒的刀,狠狠地向那婢女剜过去,终于,她拿起衣裳,当着众婢女们的面换好,那婢女方解恨一般:“这还差不多,进了咱们的寨子,就别想做贞洁烈妇,你若顺从点,我们还当你识时务,就这么拧着,也不知演给谁看,礼部尚书之女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成我们大公子的暖床人。”
婢女奚落她,又冷笑:“好了,接下来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大公子马上就来,记住,不要再耍花样,你知道后果。”
婢女趾高气昂地走了,缇春面上怒不可遏,心底已敲起了鼓,接下来袁雨薇会怎么做?是继续逃,还是假意顺从?思来想去,缇春决定逃,既然不知道袁雨薇最后是怎么嫁给豺狼妖的,那就主动去找它,总之历史不会变,该嫁的怎么最后也能嫁了的。
缇春心下有了决策,眼色便变得坚定起来,“我要出恭。”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尤其先头让她跑了的那个,尤为谨慎:“你真要出恭?”
缇春道:“不然?难道要等着你们大公子来,我再坏了他的雅兴?”
婢女脸色一抽,“那你等着。你们几个,看着她。”
缇春四平八稳地坐着,直到外头两个小妖搬了恭桶来,婢女对缇春道:“你就在这里用,不许动歪心思。”
“好。”缇春答应地痛快,后又话锋一转,“但你们不能看着我,你们要退到屏风之后。”
婢女态度坚决:“不行,我们必须看着你。”
缇春反斥道:“你们被人看着,还能上的出来?”
婢女羞红了脸,“你堂堂尚书之女,怎的如此粗鄙?”
缇春不以为意,反而捂住了肚子,“快点吧,别一会儿你们大公子来可就难看了,再者你们六个都在屏风后面看着,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跑不了,你们在害怕什么?”
婢女心里嘀咕,就怕你真有三头六臂呢。
“那你快点。”说完,六个婢女退至屏风后,一共六双十二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缇春,生怕她凭空消失了。
她们就这样盯啊盯,盯了好半晌,婢女看着纹丝不动的影子,忽而一丝慌乱涌上心头,“喂,你好了没有啊?”
屏风后无应答,恰此时,虎妖来了,众婢女瑟瑟发抖,齐齐跪了个全。
“怎么了?”虎妖微微紧着眉,眼底还有因豺狼妖归来未散尽的喜色。
婢女磕头道:“回大公子,刚头袁姑娘说要出恭,奴婢们便叫人端了恭桶来,可这都过去一刻钟了,里面还没有动静。”
虎妖闻言脸色一变,他不由分说,直接走到屏风后,却见那恭桶上只有衣物和棉被披出个的人形来,哪还有袁雨薇的半分影子?
虎妖怒不可遏,琥珀色的眼眸忽明忽暗:“好啊!又让她给跑了!你们几个,现在就去把她给我抓回来!看我不一层一层扒了她的皮,再敲断她的腿!”
“是!”众婢女趁着虎妖还未全然发怒,顷刻间作鸟兽散,虎妖也在那衣物上停留一瞬,跟着便找了出去。
夜色已深,寨子亮起一把又一把的火,缇春裹着大氅在夜色里奔跑,没一会儿便被发现了。
“她在那!抓住她!”
缇春心慌极了,她下意识地寻找豺狼妖的身影,心想袁雨薇改嫁豺狼妖的转机是否就在此,又或者她判断错了,袁雨薇是先跟了虎妖一段时间,然后才改嫁给豺狼妖的?
缇春思忖着,越发犹豫起来,她回首看着身后越来越多的人,一时陷入了绝望,就在这时,缇春不知撞上了什么,那似乎是个人,还是个身量颀长,健硕有力的人,缇春撞的胳膊发痛,眼前也冒出几个星星,跟着,她的胳膊就被那人钳制住了。
“又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缇春心下一喜,可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灵台恢复清明后,缇春“惊怒”地看着来人,豺狼妖茶色的瞳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寂,缇春“挣扎”着,“你放开我!”
豺狼妖的钳制宛如铁笼,缇春徒劳无功,只得一点一点看着虎妖和一众婢女小妖的靠近。
“阿妄,又亏了你了。”
虎妖暗自咬着牙,眸色凝着杀意看着缇春。
他身后的小妖见状立刻从豺狼妖的手中将缇春掳过来,缇春气喘吁吁地看着虎妖,“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不知好歹的东西,带走!”
缇春死命挣扎起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委身给虎妖一段时间,才能进入到跟豺狼妖的纠葛里吗,“放开我!放开我!!”
缇春生出一股悍劲儿,一瞬间竟将两个小妖都推开了,只是她也没好到哪去,大氅掉落,衣物撕裂,露出大半个肩膀。
好冷!缇春抱住肩头,连忙蹲身去捡大氅,也正是这个档口,豺狼妖忽然冲了过来,他掰起缇春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她肩后的印记,“你姓袁,你叫什么名字?”
缇春愣住:“你问这个干什么?”
“说。”
“我叫袁雨薇,落雨的雨,蔷薇的薇!”
第五十一章 阵眼
缇春又被送回先前关着她的那间房里了,不过这次不同的是,看着她的几个婢女和小妖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虎妖和豺狼妖本人。
“你的意思是,她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没错。”
“可我记得你说过,她不是上京的人啊?”
“这我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她的背上有着和我当年看见过的一样的蔷薇胎记,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这……那、那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嗐。”
虎妖讪笑道,跟着他二人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缇春蹑手蹑脚地靠近窗边,将耳朵贴在窗框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虎妖还是不敢相信,他掳的是他兄弟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吗?你真的没有看错吗?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没准记错了也说不定。”
豺狼妖无比肯定:“绝不会错,世上胎记千千万,但那朵蔷薇却是独一无二的。”
虎妖自然不愿怀疑豺狼妖,只是眼下的情形颇为尴尬,他与豺狼妖多年情谊,说是亲手足都不为过,而他向来又最疼这个弟弟,是以今日这遭,虎妖前所未有的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你就把她收了吧,也不枉你这么多年找了她这么久。”
这一次,豺狼妖没有接话,虎妖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打化形以来就一直记着这么个小姑娘,又是一记记了十年,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又眼看得偿所愿,你还在犹豫什么?春宵苦短,及时行乐啊少年。”
虎妖情绪转变的快,不会儿便将刚刚的尴尬忘在脑后,他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告豺狼妖,然后知情识趣地转身离开。
豺狼妖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些纠结,一想到白日里发生的那些事,他就有些不敢去面对身后的屋里的人。
与此同时,屋里的缇春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大概,合着这袁雨薇曾经还是豺狼妖的恩人,因缘巧合之下,豺狼妖发现了她的身份,然后她就被虎妖送给了豺狼妖当作妻子,可按照这个逻辑,袁雨薇不应该趁机“挟恩图报”,要求豺狼妖将她送回上京吗,怎的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还一留留了三年?
缇春想不通,豺狼妖也在这时推开了门,缇春瞬间后退数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要过来!”
豺狼妖这次很听话,关上门后就站在原地,茶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底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歉意。
缇春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心说看来豺狼妖对袁雨薇这个恩人还是很重视的,“刚刚你和那个虎妖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们以前见过吗?”
豺狼妖有些挫败,“你不记得了?十年前,冀州城,一饭之恩。”
缇春哪里记得,不过看袁雨薇没有抢回身体的反应,估计她也不记得。
“我不记得。”
豺狼妖有些失望,但也仅仅是失望,“没关系,毕竟过了十年,而你那时还小,记不得也很正常。”
豺狼妖态度之转变让缇春惊讶,明明在山洞时他还眼高于顶,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此刻居然语意温和,隐隐还有顺从之意。
缇春想知道袁雨薇在豺狼妖心里究竟是何分量,故道:“听你的意思,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豺狼妖毫不含糊:“是。”
缇春质问:“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豺狼妖显得有些无措,“抱歉,今天的事都是误会,我——”
“是误会最好。”缇春不想听他废话,“那就请你念在我曾经救过你的份上,明日放我下山,你我就算两清,可好?”
豺狼妖似有不愿,但看着缇春的“眼”,他没办法说出“不”字,“好。我明日就送你下山。”
缇春心中暗喜,看来她猜对了这一晚的两人的走向,豺狼妖因着怕虎妖问起,便同缇春商量今晚暂住在这里,缇春一想起虎妖,便知倘若让虎妖知道他二人并未结成夫妻,定要问东问西,没准最后连走都走不成,故她允许豺狼妖留下,只不过他要打地铺,还要在屏风之外。
折腾一天,屋里终于吹灭了火,缇春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呼啸的冷风,她时而抓抓手指,时而眨眨眼睛,就为了证明自己还控制着这副身体似的,她好怕明日一醒来,她又被困在了袁雨薇的身体里,这样她就又什么都做不了了。
“该怎么破阵呢。”缇春望着房梁,念叨着,对于幻境、法阵,她是一点思路都没有,本就是不擅长的领域,那些奇奇怪怪的符纸也没能被她带入的幻境中来,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的同时,缇春也跟着翻了个身,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缇春的动作瞬间僵住,那一刻呼吸都停止了:“谁?”
“是我。”
那声音有些远,但又很清晰,缇春回过身,惊讶地看着那屏风后,躺在地上的男人。
“宋、宋珩?”
“嗯。”
他说话似乎很艰难,缇春却是兴奋极了,她还以为就她自己进到幻境中了,没想到宋珩也进来了!
“真的是你?那——”缇春想再说话,喉咙便再不能发出声音了。
“缇春,听我说。”宋珩极为缓慢的,一字一顿地道:“幻境破解之法,在于阵眼,此阵堪邪,故阵眼不明,阵法开启,即袁女轮回,你要在此过程中,找出幻境中真,将真击破,即阵眼破,但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袁女自刎,阵法成而阵眼灭,你与我,便,再无,生的可能。”
“好,我记住了。”
“还有,今后我若想和你,传递消息,或说话,或写字,或手势,还请留心。”
“好。”缇春等着宋珩继续说,那细微的、错乱的呼吸却消失了,缇春知道这是豺狼妖重新夺回了身体,她便不再出声,也不再胡思乱想,安稳地睡了过去。
来晚了,大家冬至快乐??
第五十二章 真假
翌日。
因着有宋珩在,缇春的灵魂睡了个饱,可袁雨薇就没那么安稳了,她的身体像一夜未眠,醒来时浑身乏力,脑袋也昏昏沉沉。
“你答应过我的,今日就送我下山。”
缇春和豺狼妖保持着距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豺狼妖似乎还在后悔昨日的事,言行举止都透着股无声的言听计从,“好,我现在就送你下山。”
缇春暗中观察着豺狼妖的表情,发现一夜过去,宋珩并没有夺过豺狼妖的身体,说起来,豺狼妖和宋珩还有些相似之处,尤其眉眼之间,神态都透着股冷劲儿,但不同的是,豺狼妖是漠然的、冷绝的,宋珩是淡然的、平静的,甚至是有一些死寂的,而且豺狼妖的眼睛也不如宋珩的好看,整个样貌上来看也是天差地别。
“怎么了?”
豺狼妖注意到她的观察。
缇春连忙避开眼,“没什么。”
她语气一直凶凶的,根本处还潜藏着恨意,豺狼妖听闻莫名地神情有些暗淡,缇春不禁纳罕,当初究竟是怎样的一饭之恩,竟叫它这样的大妖念念不忘至今,甚至有些许卑微之意。
缇春的心里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这只豺狼妖,该不会自见到袁雨薇的那一刻,就喜欢上她了吧。
缇春被自己的想法吓住,十年前袁雨薇还是个只有五岁的小姑娘,而豺狼妖也刚刚化形,就算比她大也大不了几岁,年少时的爱意真的可以持续这么久,哪怕对方对他已然恨之入骨,也可全不在乎?
缇春没有深想,眼下下一转变即将到来,她需全神贯注,才能保证继续拥有着袁雨薇身体的控制权。
豺狼妖带缇春出寨,今日的风雪小了,阳光也变得充足,一望无尽的雪色之上泛起碎金般的光晕,小妖们一副家常仆人的装扮,用力地扫着寨中厚厚的积雪。
“三公子。”其中一个小妖看见豺狼妖,颠颠地凑上前来,“三公子,大喜的日子,您怎的起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吩咐?”
豺狼妖道:“没什么,打算带着夫人,下山走一圈。”
小妖听那声“夫人”,当即笑开了花,“哎哟!三公子和三夫人的感情可真好啊!只是眼下实在不巧,昨夜大公子刚封了山,要想下山,需等半个月以后了。”
“封山?为何封山?”
小妖看着豺狼妖的新夫人,笑眯眯道:“三夫人有所不知,这一年之冬呢,是我们妖族最脆弱的时候,也是你们人族最喜欢捉妖的时候,所以为了防止寨中兄弟叫你们捉妖师捉去,大公子便封了山,这样寨中人下不去,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缇春面上生怒,心底暗道原来是这样,“他封了山,你就没有别的办法让我下山了吗?你不是妖吗,妖不是会术法吗,你就不能动动手指,送我回京?”
豺狼妖看了眼小妖的眼色,解释道:“上京有天师法阵护城,寻常妖之术法进不得上京,你要想回家,只有我送你。”
小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倏地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三公子,这新嫁娘回门不是在明日吗,怎么今儿就要下山啊?”
豺狼妖无心回答,目光落在缇春充满怒气的脸上,他应了声“没什么”,转头就追上了缇春往回走的步伐。
“袁姑娘,袁姑娘你听我说。”
“你放开我!”缇春怒而挣脱,一双清眸仿佛燃起了火,“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一点儿也不!”
缇春自顾自回了房,顺手把门反锁上,不让豺狼妖进来。豺狼妖在门口叫了半晌,无人应答,没办法,他只好先行离开。
缇春没想到袁雨薇是这样留下来的,她一面暗中看着豺狼妖离去的背影,一面思考着昨夜宋珩说的法阵的阵眼,即幻境中真,幻境中什么会是真的呢?如果找到了,她又要如何打破幻境?击碎它?还是别的什么?
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失,缇春思来想去,还是要尽快和宋珩见上一面才是。
另一边,宋珩意识清晰,但他依旧无法与豺狼妖的灵魂抢夺身体。
虎妖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豺狼妖怔了怔,说:“没有。”
他看着虎妖一脸餍足的神态,还有刚刚被抬出去的,没有呼吸了的妙龄少女,眉头微微紧道:“大哥,你答应过我的。”
虎妖满不在乎,略显不耐的敷衍道:“是个意外,你没看见,我昨晚被她挠出多少条血印子,可疼了呢。”
豺狼妖不悦地默声。
虎妖虽不乐意豺狼妖总管着他,但他还是低声哄了哄:“好了好了,大哥保证没有下次,但咱也像以前一样,说好了,只要我不闹出人命,你就不许再管我。”
虎妖给了台阶,豺狼妖便下了,虎妖看他的脸色,想起不久前有只小妖报给他的话,“怎么,你还真打算把她送回上京?”
豺狼妖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此事,他看了眼虎妖,点点头,惹得虎妖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我的好弟弟啊,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不知道珍惜呢?你知不知道,她在上京可是有未婚夫的?”
豺狼妖倏地抬眸过来,显然不知道此事。
“她那未婚夫,与他门当户对,姓裴,据说模样生的很不错,两人还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今年开了春,就打算完婚的。”虎妖看着豺狼妖的脸色,字字攻心,“就这种情况,你真的要送她回去?她要是回去了,你和她可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豺狼妖完全不知道未婚夫一事,他只知道自己找了她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还被她记恨了个完全,他现在只想她不再恨着他,其余的,他并没有多想,但现在虎妖告诉她,放她回去,她就会和别人完婚,他忽然又做不到完全的放手了。
“三弟,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天的事而苦恼,这么多年,我也是亲眼看着你为了她找遍了大江南北,你喜欢她,念着她,现在她好不容易出现了,你就该牢牢抓紧啊,趁着现在封山,你好好表现,告诉她其实你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的,没准她发现你的好,就会慢慢地接受你,然后你们就变成了真正的夫妻,这不是很好吗?”
豺狼妖并不相信:“会这样吗?”
虎妖拍着胸脯:“当然!你看那些我抓回来的女人,最后还不是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女人啊,就是心软,你对她好点,顺着她点,她自然就不会作了,至于昨天的事,你就说都是我干的,与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把自己撇干净,她肯定就不会怨恨着你了。”
豺狼妖闻言始终沉默,他的心有些松动,但一想到袁雨薇的性子,便知这是绝对不可能成的事。
“我再想想吧。”
豺狼妖走后,虎妖面上的笑意全然退去,先头给虎妖报信的小妖好奇地问:“三公子这是同意大公子的法子了?”
“同意个屁,我还不知道他?”虎妖顶了顶腮帮子,“堂堂妖族,偏生出几分人族的伪善来,明明喜欢,还非要放手,做的哪门子圣人?”
小妖道:“那这,该如何是好?”
虎妖冷笑道:“既然他不愿意,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好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件。”
虎妖招招手,小妖附耳过来,虎妖低语几句,小妖倏地就咧嘴笑了,“还得是大公子有法子,小的这就去办。”
第五十三章 活着
缇春竟这么就在寨中住下来了,山上接连几天下了好大的雪,满山头银装素裹,寨中的人都不怎么出屋了,期间豺狼妖来找过缇春几回,缇春本欲趁机和宋珩说几句话,然而她还是低估了袁雨薇对豺狼妖的恨意,袁雨薇重新占回身体,对豺狼妖恶语相向,豺狼妖从不吭一声,最后也渐渐的来少了缇春的住处。
半月后,寨子解封前一夜。
豺狼妖又一次来找缇春,缇春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袁雨薇的身体占据回来,这一次,她绝不能再错失机会。
“如果你还是来跟我解释,那日的事情都是误会的话,我劝你省省,我不想听。”
豺狼妖提着食盒,闻言微顿,跟着继续摆饭。
“我今日不是来说这个的,明日寨子解封,我已经同大哥说过了,带你下山。”
缇春不会再轻易信他,“你大哥会同意你带我下山?这几日他极力撮合你我,就差把你我绑在一张床上了,眼下他会那么听你的话,让我走?”
缇春夹枪带棒,就是不信任豺狼妖,豺狼妖忍了许多天,从一开始的愧疚和委屈,到了现在的微愠和隐忍,这一次,他终于反驳了一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另外大哥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缇春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没有那么不堪?那日从他房里抬出来的女子,我可是亲眼所见!还有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寨中的其他女子,又是怎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豺狼妖闻言理亏,声也小了下去,“他对人族,有恨意,所以才会做出那么多过激的事,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像你一样。”
缇春冷哼,瞬间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所以你的意思,我不能说他的不好,因为他对你有恩,但他的那些恶事却可以照常做,因为你管不着,就像那日我逃了出来,你权当看不见,任由那些人把我带回来,是这样吧。”
豺狼妖被她戳中了软处,避开视线,继而转移了话题,“先吃饭吧。”
寒冬腊月,又是山上,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果腹,缇春作为眼下寨中最尊贵的女子,能享用的就是现有的最好的东西,饶是如此,缇春亦有些难以下咽。
豺狼妖看出她的心思,出言劝道:“吃吧,吃饱了明日才好赶路,从这里要上京,要走很久。”
正因这句话,缇春才勉强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豺狼妖见缇春没有像往日那样赶走他,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她的对面,“你真的不记得,你五岁那年的事了?”
那一饭之恩,豺狼妖和她提起八百回,缇春不用问也知道,与那画本子上讲的不会有太大区别,富贵千金小姐施与善意于一个落魄少年,少年铭记在心,小姐却早已忘记,不会再新鲜到哪去。
缇春不搭理他,豺狼妖竟自己说起了当年的事,那情形与缇春猜的别无二致,缇春便更显得无甚在意。
豺狼妖有些失望,又有些郁闷,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有他自己记得,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下,而后过了两息,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几丝不对劲来。
“好热啊。”缇春松了松领口,莫名地感觉眼前开始发昏,眼前的豺狼妖劈成三道影子,缇春定睛又定睛,才从他的眼里读出一丝慌乱。
跟着,缇春也慌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你在菜里下药了?”
豺狼妖又惊又怒,他顾不得缇春,反手欲推开门,结果竟失败了。
“阿祺!放我出去,不要开玩笑!”
豺狼妖知道虎妖就在外面,他暴力地开着门,那门却像铜墙铁壁一样,纹丝不动。
“阿祺!快放我出去!我真的会生气!”
虎妖悠哉悠哉,“我当然知道你会生气,但比起你日后伤心难过,我还是让你恨我一点好了,哦对了,这个药可是我珍藏的宝贝,药效极强,且不及时解开的话,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她可是会有生命危险,要怎么抉择,看你了。”
虎妖说完就走了,豺狼妖大叫他的名字,手里还不停地想要劈开房门,奈何他与虎妖实力悬殊,加上药开始起作用,不多时他便力竭,倒了下去。
而一旁的缇春,早已扯开衣物,身体贴着地面,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你们……”
她哭着,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食指颤颤巍巍地抬起来,随后又落下去。
豺狼妖此刻根本不敢看她,“袁、袁姑娘,别害怕,我想、我想办法。”
缇春的脑袋早就打结了,这情形她是万万未曾预料过的,接下来会怎么样,袁雨薇肯定是活下去了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和豺狼妖行过夫妻之事了?那那那、那她还在袁雨薇的身体里,宋珩还在豺狼妖的身体里,这算怎么回事?这要怎么办才好啊!!!
因着缇春未及时做出反应,袁雨薇的身体渐渐的不受她的控制了,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宋珩也在豺狼妖的身体里挣扎着,然后,她听见袁雨薇问:“他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缇春和宋珩,还有豺狼妖齐齐愣住:“什么?”
“不解药,我就会死,是不是真的?”
豺狼妖说:“我不知道。”
袁雨薇呜咽地哭着,脑中想起了阿爹阿娘,还有在庄子里等着的,等下次袁雨薇再去看她的祖母,悲恸过后,袁雨薇下定决心,一点一点地向豺狼妖爬去。
“你……”豺狼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袁雨薇的眼中含着恨,那恨意滔天,大有要将人湮灭之势,可那恨意之下,却是无限的求生的欲望。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豺狼妖心如刀割,袁雨薇又恨又耻,又悲又痛的神情一辈子都刻在了他的脑中,那一瞬,豺狼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好。”话音落地,豺狼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袁雨薇,向床榻而去。
第五十四章 希望
袁雨薇自幼便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当中,她爹娘恩爱,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自己又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是以她从不缺爱,从未感受过被忽视、被冷落的滋味,阿爹阿娘对她太好了,两个哥哥也是尽情地宠着她,祖母更是不用多说,恨不得把全天下好的东西都拿给她,所以当危险来临时,她最放不下的,也最不愿丢弃的,就是他们。
袁雨薇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活着,她的脑海中走马灯一般掠过了诸多与家人在一起时的记忆,那些记忆支撑着她,给了她坚持下去的信念,而缇春也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些,才明白了袁雨薇一直以来没有放弃逃走的原因。
“活着就有希望。”
“阿娘和阿爹将永远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这是烙印在袁雨薇记忆深处的两句话。
月明星稀,天色将明,袁雨薇在半梦半醒间沉沉睡去,合上眼眸前,她自鼻梁滑下一颗泪,她知道,她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
翌日,缇春悠悠转醒,她先是短暂地忘记了睡前发生的事,而后内心爆发出惊人的尖叫声——她昨晚,和宋珩的灵魂,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了!
她和宋珩,行那个夫啊妻那个事了!
大脑停止运转片瞬后,缇春又回过味来,不对,在豺狼妖把袁雨薇抱上床之后,她好像就没什么意识了,脑中只有袁雨薇幼年直至长大和家人在一起的画面,然后就是醒来……
那这不能算行事了吧?不过宋珩好像是有意识的,那他、那他应该能感觉到,那不是她吧?
缇春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像有蚂蚁在隔着衣服在她身上爬,总觉得莫名其妙的,缇春不愿深想,回过神时,豺狼妖已经不在屋内了,袁雨薇坐在梳妆镜前,面色发白,眼神麻木,没了一丁点昨日尚有的色彩,缇春透过镜子看着她,一股心疼涌上心头。
事已至此,接下来袁雨薇又该怎么办呢。
缇春没有着急抢占身体,她想看看袁雨薇会怎么做,不出她的所料,袁雨薇果然不再急着喊着想要下山了。
所谓下山,都是空话,虎妖下定决心要她给豺狼妖做妻子,就不会轻易放她回到上京,打一开始,她就不该轻信豺狼妖的话,她就该委曲求全,假意顺从,然后再找合适的机会逃离这里,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怀孕了。
“恭喜三公子贺喜三公子,三夫人有喜了!”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将袁雨薇劈了个粉碎。
豺狼妖得知这个消息又惊又喜,而后便是浓浓的忧思,虎妖却没想那么多,他高兴极了,比豺狼妖都要高兴,他重重赏了诊出喜脉的大夫,然后又赏了全寨上下所有人。
“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除了要离开这里。”
这是虎妖自那夜后第一次和袁雨薇说话,袁雨薇心如死灰,隐隐似要破罐子破摔:“我想搬出寨子,我不想再看见你。”
虎妖脸色一青,纵后悔发问,也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阿妄,你说呢?”
豺狼妖自那夜以后也不同虎妖说话了,这期间虎妖哄了他好久,都无疾而终,这一次,因着袁雨薇的话,豺狼妖终于应了他:“就依她吧。”
虎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行,那就听你们的。”
后来,虎妖趁豺狼妖不在,暗中警告过袁雨薇一次,他让她不要动堕胎的歪心思,她若堕胎,他不会放过袁家一家老小,袁雨薇绝望至极,终是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
怀胎至七个月的时候,缇春终于又和宋珩说上了话,她没想到宋珩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那日我昏睡了过去,醒来时豺狼妖已去找虎妖质问。”
缇春啼笑皆非,看的出来,宋珩因为这一句话,足足憋了七个月。
“嗯,我知道。”
缇春对于这件事没有过多的回应,宋珩也默契地不再深提,“幻境还在继续,也就是说,阵眼还在前方,你平日多加注意,若有异样之处,想办法及时告诉我。”
“嗯。”缇春记下,又问:“对了,卫长策可有和你一样,进到幻境中来?”
宋珩说:“应当是进了的,只是不知落在何人身上。”
缇春想想也是,“希望早日相认,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个帮手。”
宋珩不语,算是默认。
又三月,袁雨薇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取名阿满,豺狼妖很喜欢这个女儿,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自那以后他待袁雨薇便比以前热忱了不少,但袁雨薇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连阿满在她眼中都没什么特别,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明娘的出现。
明娘同袁雨薇一样,都是虎妖掳来的,虎妖扮作金月堂的龟公,在明娘要出走的当夜将她掳到了寨中,明娘不愿屈服于虎妖,本欲自尽,是袁雨薇恰好撞见,将她救下,明娘便留在了袁雨薇身边。
两人一见如故,在互相倾诉彼此的事迹之后,更是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明娘向袁雨薇保证,她一定会倾尽所有,助袁雨薇离开此地,为这份友谊,也为她的救命恩情,袁雨薇心生感动,那死寂了两年之久的心,也终于活跃了起来。
明娘给袁雨薇出的第一个主意,就是要适当顺从豺狼妖,稍微表现出她总算放下从前,愿意当他妻子,好好过日子的意愿,袁雨薇也知她该这样做,只是前两年她实在太恨,又没有希望,她便懒得做戏,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了伙伴,不再是一个人,袁雨薇便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貌合神离了两年的小家,终于生出了几分温情。
当豺狼妖把袁雨薇的转变告知虎妖时,虎妖由衷地为豺狼妖感到高兴:“我就说吗,女人吗,就是心软,你和她磨一磨,耗一耗,她终有一日会乖顺下来的。”
豺狼妖不置可否,“对了,小薇她今年除夕,想要回尚书府看看,她离家三年,实在很想家里的人。”
“不行。”虎妖想也没想道,“上京的阵法又多强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贸然过去,危险很大。”
虎妖生性多疑,一下便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三弟妹忽然对你好,该不会就是为了想要回家看看吧?”
豺狼妖不假思索道:“不是,她不是突然对我好的,从去年开始她对我就不似从前了,说起来这其中还有明娘的功劳,若不是她开导小薇,我和她至今还水火难融。”
“明娘?”虎妖想了下才想起来豺狼妖说的是谁,“那这次要回家,可是弟妹主动提出来的?”
豺狼妖说没有,“她梦中呓语,让我听了去,况且十几年前我初见她时,她就给我一五一十地介绍过她的家里,三年来她虽始终不言,但我知道,她其实是很想很想家的。”
听豺狼妖这么说,虎妖心头的疑虑便打消了几分,他想了想道:“回上京可以,不过除夕是赶不上了,听闻上元之后天师条蛮要离开上京一段时间,你可以趁这个档口带三弟妹回一趟上京,切记,莫要让她与家人相认,也莫要让她认识的人发现她,否则,她一个已死之人忽然死而复生,届时我们都要有麻烦了。”
这是必然,豺狼妖闻之一喜,“那我就替小薇,谢过大哥了!”
第五十五章 苦熬
能够再见上京,袁雨薇大喜过望,连带着对豺狼妖的态度都温柔了起来。
这日正月十六,豺狼妖携袁雨薇和阿满,在天色刚暗之际,抵达朱雀街,许久未曾回到上京的袁雨薇激动极了,她与明娘一道,逛了许久,最后到达了尚书府附近的巷口。
袁雨薇坐在马车里,万般兴奋地看着袁府的大门,因着他们在此地不能停留太久,袁雨薇只匆匆看见了袁祈言和袁夫人的背影,便赶忙离开了。
又见阿爹阿娘,袁雨薇万千酸涩堵在心口,回去的路上她簌簌落着眼泪,一股无言的悲伤弥漫开来。
“阿娘,你怎么了?”
小阿满见她这个样子,也眼泪汪汪的,一只小手轻轻地抓住了袁雨薇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袁雨薇没有应她,明娘替她道:“阿娘是想阿娘了,阿满乖,让阿娘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话看似是在对阿满说,实则是说给豺狼妖听,豺狼妖果然听进去了,对袁雨薇道:“小薇,这次是我没想的周全,等下次,我想办法,定要让你和岳父岳母见上一面,可好?”
袁雨薇垂着眸,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很紧,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不出破绽,十分“体贴”道:“没关系,我就是触景生情罢了。阿妄,你让我下车走走吧,我想再逛逛朱雀街。”
虎妖再三强调不许袁雨薇与袁家人见面,豺狼妖做到了,但眼下袁雨薇伤了心,只是想再逛逛朱雀街,豺狼妖没什么好再阻拦的,“好,那我陪着你。”
袁雨薇道:“不,让明娘陪着我就好。”
说完,她不顾豺狼妖答不答应,径自下了马车,豺狼妖知趣地没有跟上,他抱着阿满对车夫道:“跟着夫人,别离得太远。”
“是。”
袁雨薇下车后,一路与尚书府背向而行,她一面走一面与明娘低语:“怎么办,做戏扮软都进不得尚书府,我该如何自救?”
明娘安抚道:“姑娘别慌,姑娘且想想,这朱雀街上可还有姑娘信得过的人,我们待会儿想办法甩开他们,去向那些人求救。”
“对,我再想想,机会难得,我绝不能轻易错失。”袁雨薇强自镇定,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想起一个人。
“裴公子!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我的未婚夫!他就住在朱雀街,且离这儿并不远。”
明娘打定主意:“好,我们现在就去。”
袁雨薇和明娘趁着前方一处杂耍的热闹之地,成功地从豺狼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袁雨薇凭借着记忆直奔裴府,或许是上天垂怜,袁雨薇正好碰见从外归来的裴如玉。
“你们是?”袁雨薇戴着帷帽,明娘又是个脸生的,裴如玉自是没认出来。
明娘将袁雨薇自幼戴在身上的玉佩示意给裴如玉看,嘴上道:“裴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裴如玉蒙了,一股巨大的惊骇自心底腾升,他木讷地跟上袁雨薇的脚步,直到袁雨薇摘下帷帽,方惊呼:“小、小、小薇,你没死?”
袁雨薇亦难掩激动,再见故人,已物是人非,诸多难言无法道尽,她只能压抑着情绪,捡着重要的说:“裴大哥,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请你一定一定要听好记牢,三年前我在归京的途中,遇见了一只虎妖,它将我掳走……”
袁雨薇言简意赅地将这三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告诉了裴如玉,裴如玉如遭雷劈,震惊的不能自已。
“……裴大哥,现下只有你能救我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阿爹阿娘,让他们请折柳司的人来救我,我真的、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裴如玉眸含水色,面容尽是不忍:“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转达的。”
袁雨薇积压了三年,终于喘过来一口气似的:“谢谢、谢谢裴大哥。”
事后,袁雨薇不敢耽搁,收整好情绪后与明娘回到了朱雀街上,果然她一出现,豺狼妖便抱着阿满找了过来。
“你去哪儿了?”豺狼妖急的发昏,差点就做出不可挽回之事,袁雨薇却淡定得很,“我去给阿满买糖葫芦去了。”
豺狼妖看她手上的糖葫芦,跟着微微松了口气,他抓过袁雨薇的手,心有余悸道:“下次不要走的那么快,我会看不见你。”
“嗯。”袁雨薇心不在焉,她的心跳的很快,回到马车上时,隐隐约约似乎看见了裴如玉的身影,但下一刻,他又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袁雨薇看错,但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裴如玉将这件事告诉袁祈言,袁祈言定会请折柳司来救她,到时候她就能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格外的安静,明娘抱着阿满睡着了,袁雨薇因为心里藏着事假寐,豺狼妖则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此时此刻,只有困顿于两副躯体里的缇春和宋珩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因为就在不久前,豺狼妖,他看见了裴如玉,只怕此刻,豺狼妖已然知晓袁雨薇此行的所有动机。
“见机行事。”
这是宋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同缇春说的话,缇春暗暗记下,她知道,阵眼快来了。
回到山上后,袁雨薇便开始了等待的日子,起初一两天,她还十分有耐心,可渐渐的,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山下依旧没什么动静,袁雨薇慌了,开始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如,我替姑娘去上京看一眼吧。”
面对明娘的提议,袁雨薇摇摇头,“不,要去一起去,要是被它们发现了,我还能护的下你。”
明娘犹豫道:“可是,我们哪有机会呢?”
袁雨薇道:“后日,他会和他大哥离开两日,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下山上京。”
“两日……只怕以我们的脚程,未必赶得回来。”
袁雨薇心焦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等不了了,这样的日子我熬了一千多天,我真的要坚持不下去了。”
明娘闻言道:“好,那后日,我便与姑娘一起,下山,上京。”
第五十六章 错杀
如缇春所料,袁雨薇下山后直奔尚书府,与阿覃说她的一样,她潜入府中,找到袁夫人,将她这三年受的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娘。
袁夫人听后大惊又大悲,母女俩抱头痛哭了许久,好半晌才缓过了神。
“好女儿,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别怕,阿娘这就告诉你阿爹去,让他请折柳司的玄官来,把害了你的两个孽畜,通通抓起来,打他个魂飞魄散!”
“阿娘不可,不可轻举妄动,那二妖妖岁不低,哪怕是路玄官和谢玄官,也未必能将他二人一下子捉住,届时若让它们跑了,女儿唯恐祸及袁家,那、那女儿万死难辞其咎。”
袁夫人颤抖着,心头升起无力的悲哀,“那阿娘该如何救你?”
袁雨薇道:“阿娘,你听我说,你就告诉阿爹我的处境,请折柳司事先计划好,届时我与折柳司里应外合,这样就能将他们一举抓获,我们也能一劳永逸。”
袁夫人逐渐冷静下来,道:“好,好,你说的对,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那、那接下来,你还要回到那座山上去吗?”
袁雨薇泪如雨下,“要,我不能被他们发现,不然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阿娘,你一定要记得我说过的话,一定要计划的周全,不容有错,女儿能不能逃离魔窟,就全看这次了。”
“阿娘知道,阿娘知道,我的儿,你真的好苦。”
母女俩又是一哭,明娘算算时间,该往回走了,袁雨薇依依不舍地看着袁夫人,再三叮嘱,“对了,裴大哥前段时间没有找过您吗?”
袁夫人愣住,不知袁雨薇为何忽然提起他来,“没有,自你失踪,他便很少与袁府来往,怎么忽然问起他?”
袁雨薇心生疑惑,隐隐有些不快,“一个月多以前,我曾来过上京,那时我没办法与您见面,便托了裴大哥代我向您求救,如今一看,他竟是将此事忘在了脑后?”
袁夫人脸色一变,“这个裴如玉,这么大的事,他竟说忘就忘了?等你回家,阿娘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袁夫人熟悉的话让袁雨薇的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与袁夫人再三分别后,连夜与明娘回到了山上。
说来惊险,她与明娘前脚刚到,豺狼妖后脚便回来了,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身上还挂着残留的血迹。
“你去哪儿了?”袁雨薇看着那血色,生出一丝恐慌。
豺狼妖看了眼她怀里的阿满:“去抓了只叛妖,卖了大哥的身份,还偷了大哥的东西,该死。”
豺狼妖身上的杀意还未全然退去,袁雨薇有些怕,心头因着心虚便更显得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豺狼妖问。
袁雨薇避开他的眼睛,小声说道:“我癸水来了,肚子有点痛。”
豺狼妖闻言这才消散了几分身上的戾气,“最近天寒,你又受了凉吧,我去给你煮碗红糖水。”
说完,他掀开屋帘欲往外走,跟着动作一顿,“对了,这两日你没有出去过吧?”
袁雨薇骤然心跳加速,“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很好奇他为什么这样问似的,豺狼妖眸色平静,极为浅淡地笑了下:“行。”
他出屋,袁雨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真的是,太吓人了。
接下来几日袁雨薇都沉浸在高度紧张中,缇春比她好不到哪去,眼看离袁雨薇自杀的日期越来越近,缇春仍未想出阵眼会在哪个时间节点,这对她和宋珩是大大的不利的。
幻境中真即阵眼,按理来说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哪里会有什么真的呢,这里唯二的真的就只有她和宋珩的灵魂,难不成要她和宋珩自相残杀,才是破局的关键吗?
这边缇春还未想出对策,那边明娘已暗中收到了消息,明晚动手。
袁雨薇心中大喜,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但成败也在此一举,是以她万千小心,将明娘带回的下给豺狼妖和虎妖的药,悄悄地放进了它们的饮食中。
当晚,袁雨薇端坐房中,缇春找准机会占据身体,跟着她便贴着窗壁听了一耳朵。
“来人了。”
缇春话音刚落,明娘便闯了进来,“姑娘!折柳司的人来了!”
来的是谢雪瑶,她一席白衣,执白玉笔,与豺狼妖和虎妖在外面大打出手了起来。
战况焦灼,缇春看了两眼便反应过来,“药效怎的不起作用?”
明娘带回的药是能让虎妖和豺狼妖封锁妖力的药,然而现在虎妖和豺狼妖出手如常,毫无削弱之势。
“怎么会,我明明亲眼看见它们吃下去的。”
明娘也慌了,缇春却回过味来:“不,它们没有吃,它们早就发现了。”
谢雪瑶同样发觉不对劲,她召出朱雀灵赋,拼尽全力试图抵挡,同时对她带来的两个玄使道:“你们,先去救袁姑娘!”
两名玄使领命,屋里的明娘听见声音,抓住袁雨薇的胳膊便跑,“走,有人来救我们了!”
缇春跟着明娘刚走到门口,那两名玄使便闯了进来,明娘大喜过望:“你们终于来了!快带袁姑娘走!”
那两名玄使对视一眼,收起玉骨笔,拔出长剑,向缇春刺去!
明娘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杀错人了!她不是妖!她是你们要救的人!她是袁雨薇!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袁雨薇!”
玄使充耳不闻,他们不管明娘,只管刺向缇春,这一瞬,缇春的心间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只是她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向外跑去。
玄使追了上来,谢雪瑶对上虎妖,顾不上这边,豺狼妖却最先发现了缇春的情况,他趁机从谢雪瑶那里脱身,回身去救缇春。
缇春被豺狼妖抱在怀里,眼看着它三两下就杀死了玄使,缇春心惊而未回魂,下一刻便被豺狼妖当头质问:“这就是你辛辛苦苦谋划了一年的计划?”
缇春噤若寒蝉,眼神里透露着恐惧。
豺狼妖的脸色黑的厉害,尤其看见她脖子上鲜红的血痕时,那股怒和怨达到了顶峰。
“你也没想到吧,你心心念念来救你的人,其实是来杀你的。”
豺狼妖冰冷的话犹如吐信子的蛇,缠上了缇春的脊背和脖颈,“不,这其中定有误会,你骗我!”
“我骗你?好,那我就带你亲眼看看,究竟是我骗你,还是你的好阿爹阿娘,他们要杀你!”
第五十七章 破境
谢雪瑶不敌虎妖,尤其两个玄使一死,她的胜算便又低了几成,“撤!”
谢雪瑶一声令下,跟随她来的玄卫还有一众尚书府的人,通通退下山去。
虎妖见状,哪能就让他们这么走了?“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想一走了之?门都没有!”
虎妖追上谢雪瑶,豺狼妖见此情形,没有明目张胆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绕过下山最快的那条路,从小道来到山下等着谢雪瑶凯旋的折柳司和袁府众人。
其中,便有袁雨薇的父母。
“阿娘!阿爹唔!”
缇春刚要高呼,就被豺狼妖捂住了嘴巴,他恶狠狠地看着前方,不带一丝温度地在缇春的耳边说道:“急什么,好好看着,到底是谁在骗?究竟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你给我看清楚!”
缇春挣扎无果,眼角流下泪来,豺狼妖粗鲁地给她擦了擦,然后又重新捂上了她的嘴巴。
山上第一波玄卫退下来了,其中跑在前面的还有袁府的护卫,那护卫一见袁祈言便立刻冲了上去,袁祈言不知山上情形,连忙问道:“怎么样?”
护卫摆摆手,刺骨的风宛如刀刃一般刮过他的喉咙,他忍着血气道:“没、没杀成。”
袁祈言脸色骤变:“这、这怎么会?”
袁夫人心惊胆寒:“连谢玄官出手,都杀不了那两个孽畜吗?”
护卫脸色青白,对袁祈言道:“本来那两个玄使就要得手,谁知其中一只妖突然出现,救下了姑娘,跟着那两个玄使也教那妖斩杀,姑娘就教那妖救走了。”
袁祈言闻言神色一僵,眼色带了些恨意,“带走她的是什么妖?和她又是什么关系?你可知晓?”
护卫回忆道:“听说是一只豺狼妖,看那模样,应当就是当初把姑娘掳走,又跟她拜了堂,成了亲的那个,哦对了,奴还看见一个小姑娘,看着两三岁大,管那豺狼妖叫爹爹,算算时间与姑娘失踪的时间正好符合,应当就是姑娘和那豺狼妖的女儿。”
“孽障!孽障!”
袁祈言大骂,袁夫人更是惊怒到腿软,“我的儿啊!”
袁夫人痛苦不已,袁祈言嫌她的声音吵的人心烦,将火气通通撒到了她的身上,“都是你教的好女儿!做出如此不洁之事,竟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竟还有脸!向你我求救!何其肮脏!何其荒谬!”
袁夫人听他一席吼,霎时蒙了:“老爷,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本来可以当做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的!我本来可以就当我们的小薇已经死了!死了!可你偏偏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偏偏要我!上告折柳司!这下好了,今天过去,全天下都会知道我、袁祈言!有一个被妖怪玷污过的女儿!有一个失了贞洁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好女儿!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活着?你以为裴如玉真的没来找过我?呵,我是在守护袁家的清白,我是在守护整个袁家的清誉!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
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袁祈言,仿佛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一样,“你、你竟是……这么想的?”
经久的伪装一朝撕破,其里种种恶臭,通通暴露到阳光下来,袁祈言眸中依旧藏着杀意,此刻的杀意竟比刚头更重些,“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想办法杀死她。”
护卫领命。
接下来,余下的护卫和玄卫保护袁祈言和袁夫人撤离,纵然袁夫人哭着喊着不愿,袁祈言依旧让人将其绑走,前后不过一息的功夫,虎妖追下了山,谢雪瑶见再躲不得,与山下的玄卫摆阵施法,再度与虎妖交起了手来。
另一边,豺狼妖见袁祈言夫妇走远了,才慢慢放开了手,缇春难以抑制地抽噎,她浑身发麻,发冷,身上仿佛有千百根针在刺破皮肉一般,让她疼的喘不上气。
“呼吸。”豺狼妖捏住她的后颈,控制着不让她佝偻,以防她呼吸不够昏迷了去。
缇春泪水决堤,满脑子只剩下刚刚袁祈言说过的那几句话。
“肮脏。”
“贞洁。”
“玷污。”
“清誉。”
一个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字眼,此刻就如千斤顶一般,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头上。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原来曾经的那些话都是用来骗我的。”
什么我是家里的掌上珠,什么谁都不能欺负我,都是骗人的,这一切和袁家的清誉和他袁祈言的名声比起来,不过都是笑话!
“现在你看清了?”
缇春纹丝不动,身体上的颤抖昭示着袁雨薇还不能完全接受,但缇春本人却是清醒的,袁祈言固然可恶,但她还没忘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豺狼妖,要不是他刚头的提示,她还真想不出幻境阵眼所在。
所谓幻境中真,亦可作现生中假,现生中什么是假的?那就是袁祈言口口声声的,对袁雨薇的爱,他的爱浮于表面,停于唇口,从未到达过他的心里,袁雨薇被他蒙蔽这么多年,是她在世的十八载里唯一听到过的谎言,现生中的虚情假意,却是幻境中唯一的真相,缇春心下有了答案,语气也变得平静起来,“我看清了。”
“悠悠十八载,不过是大梦一场。”
阵眼现而幻境裂,冲出桎梏的那一瞬,缇春与宋珩同时执刃向袁祈言劈去,幻境碎而世界坍,缇春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缇春!”
是宋珩的声音。
缇春努力睁开眼皮,泪眼婆娑地抬眸看着眼前的人。
“你还好吗?”宋珩关切地问道。
缇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那是她体验袁雨薇的人生的痕迹残留,她坐起来,踉跄地起身,“我们这是,出来了?”
“嗯。”看她没事,宋珩放下担忧,同时悄悄收回了手。
他们又出现在了掉进阵法前停留的地方,只不过此刻四方不再是竹林,而是一座破败的,又十分神秘的宫殿。
缇春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石头,猜测此地大概就是虎妖和豺狼妖后来的栖身地,她与宋珩没走两步,就发现了宫殿中央,以大小不一的石头摆成的法阵,法阵的中间则正是十二位新娘的遗体。
“没想到,你竟活着出来了。”
熟悉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再见那张熟悉的脸,缇春刹那间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阿祺说,你很聪明,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也非如此。”
缇春因着在幻境中与它朝夕相处那么久,此刻竟没那么害怕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豺狼妖道:“意思就是,你,还是得死。”
第五十八章 瓮中
电光火石之间,豺狼妖冲了过来,宋珩一把将缇春送至两丈外,与豺狼妖斗了起来。
缇春找个巨大的石块躲了起来,她暗中观察着两人的打斗,莫名地觉得哪里不对,眼前的豺狼妖比她在幻境中看见的好像要厉害几分,且术法招数之间,竟透露出几分乖戾,还有那术法消失的瞬间,细看竟有几分黑色的气在萦绕,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豺狼妖入邪了?
邪?缇春想到这个字就忍不住打颤,妖入邪,那是很久都未曾见过的了,同时也意味着,此妖会妖力倍增,邪气侵蚀,直至失智,彻底的成为一个邪魔怪物。
豺狼妖,怎会与邪惹上关系?莫非这法阵,就是古法邪术?
正思忖着,身后也传来巨大的响动,几块巨石分炸开来,缇春脸色一白,吓得四处乱窜。
“阿春!到这边来!”
卫长策终于出现了,他和虎妖缠斗,趁机同缇春喊道。
缇春机敏的很,三两步就跑到卫长策身边,下一刻,宋珩亦与他们汇合,三人站在一处,共同看着豺狼妖和虎妖。
“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虎妖笑眯眯地看着缇春,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面上打量,不怪它喜欢,缇春生的真的很美,眉是远山眉,眼是葡萄眼,巴掌大的鹅蛋脸,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
缇春厌恶地看着它,尤其亲眼目睹它曾对那些无辜的女孩儿做过的恶事,她的嫌恶便更不加掩饰。
“你和她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能在幻境中一遍遍地控制她的身体。”虎妖在她面上打量,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似的,“只可惜,你太聪明,倘若你没有发现幻境的关键,这个时候你早就毫无痛楚地献祭灵魂,我们也能完成阵法了。”
缇春看了眼阵法中间的新娘,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要的是新娘活着时的魂魄,只要她们进到幻境中,没有堪破幻境的本质,就会被你们生生吸走三魂七魄?”
“然也。”虎妖游戏般道,“只是现在,你错失了唯一的机会,既然如此,我们只能亲自动手,来将你的魂魄,放到它该去的地方去了。”
虎妖说完,琥珀色的眸子泛出金光,整个眼眶都似充斥着金光的光晕一般,刹那间周遭妖气大增,一只巨大的金色的虎影,显现在它的身后。
与此同时,豺狼妖亦释出妖力,与那日缇春在宋府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模样一样,它的眸色与眼白变得幽绿,身后现身灰棕色的妖影。
“不好,我们预判错了,它二人的妖力远在你我之上,硬拼起来,我们恐不是对手。”
卫长策盯着那两只妖影,心下生出不安之感,明明这两只妖百岁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妖力波动?这种波动,哪怕他和宋珩用尽全力,也未必都能安然脱身。
“阿春,待会儿你找准机会,用力跑,有多远跑多远,听明白了吗?”
缇春不言,倘若真如卫长策所说,那么她跑多远,都是徒劳。缇春抬眸看了眼宋珩,见他不动声色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妖,心下突生一计。
“豺狼!你当真不愿放过袁雨薇吗!”
豺狼妖倏地一怔,虽然此刻看不见它的眼眸,但缇春知道,豺狼妖犹豫了。
“你该知道,袁雨薇她最想要的就是自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她,到死都不肯放过她,你就这么恨她吗!”
虎妖反应极快,它知道这是缇春的把戏,当即道:“阿妄!别听她废话,时间要来不及了,今夜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真的不想弟妹她再回来了吗!”
“豺狼!你仔细想想,把她害到今日这种地步的究竟是谁?她一直想要逃离的,又是谁?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她,实则行的都是伤害她的事,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胡说!”豺狼罕见地情绪激动了起来,“我害的她?你要不要再问问自己的眼睛,究竟是谁害了她?是她的好阿爹!是她的好阿娘!是那个明明虚伪至极,却偏要把爱放在嘴边的袁氏夫妇!缇春,你知不知道最后她是怎么死的?自杀,不,她是教她的好阿娘活活逼死的,那次折柳司围剿寨子,她虽心灰意冷,却没有赴死的打算,因为她看见了,看见她的阿娘还在坚持着,还没有放弃她,可是她的阿娘呢?她的阿娘又是怎么做的?她同她的阿爹一样!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清誉,放弃了她!所以她选择了自尽。”
豺狼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她明明是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她明明那么想活着,到头来,竟落得个自尽的下场。”
豺狼妖说够了,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一定要复活她,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话音落地,其身背后的妖影倏地撞进它的身体里,豺狼妖随之显出原形,它向众人怒吼一声,当即向缇春奔来。
“阿珩!”
卫长策低吼一声,玉骨笔召出白虎灵赋,同时施法结印,欲困住豺狼妖。
另一头,宋珩在卫长策出声的一瞬,拦起缇春的腰便跳出三丈远,他在缇春的耳边道:“贴着着那些新娘跑,看准时机与我汇合。”
缇春十分信任他,根本没去想为什么,便与他反着方向跑进了法阵里。
虎妖看见她跑进法阵,果然脸色一变,缇春猜测大抵是这些新娘的魂魄还在她们的尸身上,虎妖之所以面露异常,则是因为担心缇春会破坏新娘的尸身和魂魄。
这般想着,虎妖意料之中地向她冲来了,缇春心下一悬,一道雪白的结印倏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哼,雕虫小技。”
虎妖一只虎爪拍过来,那结印瞬间破个粉碎,虎妖勾唇一笑,再度向缇春伸出虎爪,下一刻,缇春却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宋珩那张冰冷的脸,虎妖大惊失色,一股雪白的结印宛如结冰的冰花般,在它面前绽放。
“不好!”
虎妖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已经迟了,结印爆开,虎妖呕出一口鲜血飞了出去,幸而有豺狼妖,它才不至于摔的惨烈。
宋珩冷若冰霜地看着它,下一瞬,他牵了牵手腕,远在阵法另一头的缇春便如乳燕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那是什么鬼东西?”虎妖黑青着脸,又吐了口血沫。
豺狼妖看着宋珩和缇春的手腕,“大抵是弹绳一样的灵器。”
灵器,捉妖师最喜欢用的东西,也是妖族最讨厌的东西,因为它们大多没有人族聪明,做不来这些,所以更加讨厌。
眼前的两人比它想象中难捉,虎妖来了劲儿,看了眼不远处倒地的卫长策,心下的成算便多了数倍。
“好戏要开场了,接下来一幕,我管它叫做‘瓮中捉鳖’。”
缇春顺着虎妖的目光看去,当头心下一紧,卫长策在进幻境前就伤断了两根肋骨,此刻能坚持到现在才倒下,已是用尽了玄力和耐力,怎么办,光凭她和宋珩,还能撑到折柳司前来营救吗?
“别怕。”许是察觉出缇春的担忧,宋珩出声安慰。
缇春也想应他,可是放她看见豺狼妖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时,她的一颗心霎时沉入了谷底。
第五十九章 捉鳖
豺狼妖入邪了。
宋珩凤眸微眯,视线落在它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上,神色一敛。
倏地,虎妖和豺狼妖动了,缇春默契地与宋珩再度分散开来,她凭借矫健的身姿,在石阵里来回乱窜,虎妖因着顾忌那些新娘的尸身和魂魄,还真让她逃了一阵功夫,此时此刻,缇春无比感谢她爹她娘打她小时候就放养她,要不是她当年又是上山打鹿,又是下水摸蚌的,准不能练成今日这双兔子腿。
虎妖追着她,扑了一个又一个空,终是怒了,他对另一头的豺狼妖大吼道:“阿妄!时间来不及了,不能再等了!”
豺狼妖趁着转头的间隙看了它一眼,只一瞬对视,两人便心领神会,豺狼妖退至石阵中心之外,他站定,手中施着结印,虎妖则站到他的身后,为他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妖力。
缇春见状,顿感不妙,她牵了牵手腕,示意宋珩:“宋珩!”
宋珩了然,牵起腕上之绳便将缇春送到豺狼妖和虎妖的跟前,与此同时,缇春抛出早已准备好的雷符,那符飞到虎妖的眼前,没有一丝停顿,便炸出一片金色的火花。
雷符爆炸前的一瞬,缇春回到宋珩身边,“这是什么?”宋珩问。
缇春道:“听说是妖族遭遇雷劫时的一道雷。”
宋珩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再看虎妖满脸黑焦,还有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浓浓的烤肉的味道,心下终是骇然。
她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奇怪又作用极强的符咒?
“你——”
“没了,就这一个,出来的急,忘记多带些了。”缇春以为他要问她还有没有,便先他一步低声说道。
宋珩噤声。
虎妖倒下,豺狼妖的结印却是画成了,阵中巨石皆为它所用,此刻巨石腾空,竟以宋珩缇春为中心,齐齐向它们冲来。
“走!”
宋珩拦起缇春的腰,以一种肉眼都要看不清的速度在石阵中躲避着,缇春耳边只闻簌簌的风声,眼前更是快的看不见几分残影,“怎么办,它好像又一次启动阵法了。”
“嗯。”宋珩应声,声从胸腔而来,震在缇春的耳边。
缇春紧紧抱住他的腰,忍不住抬眸看他,这都要死了,宋珩怎么还是一副淡定无比的样子,他是真的不害怕,还是天生的喜怒不形于色,他到底有没有把握?
缇春心里嘀咕着,眼睛可没懈怠,周遭泛起的白光意味着宋珩再度使用他的玄力了,下一瞬,耳边响起接二连三的巨石炸开的声音,缇春下意识捂住耳朵,顺势埋头到宋珩的胸口。
砰、砰。
缇春听着宋珩的心跳,意外地发觉他竟真的丝毫激动的心情都没有,恰如秋日午后的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他居然不是装的?
缇春诧异,随后忽然想到一件事,宋珩的灵赋是什么来着?她好像从未看见他施展过,如果妖族化形才是它们实力最盛的时候,那么捉妖师是不是也是如此?那这样的话,宋珩为何不召出他的灵赋呢?
随着巨石一块块炸开,豺狼妖冲了上来,宋珩将缇春送至一旁,专心地与豺狼妖缠斗起来。
缇春趁机观察宋珩的动作,发现他的确很从容,一招一式甚至可以说优雅,但同时也能明显地看出来,宋珩玄力不够,起码对上豺狼妖,总是能堪堪抵挡,却不足以进攻。
眼看两人陷入焦灼,缇春心下焦急,却无能为力,恰此时,虎妖忽然站起来了,它直勾勾地盯着宋珩,缇春立即嗅到了危险。
“宋珩小心!”
来不及了!宋珩被豺狼妖钳制住,根本躲不开虎妖的攻击,巨大的石块朝着宋珩的身体撞了过来,宋珩眼色一暗,指尖刚刚按下欲施结印,腕骨上一道巨大的力量却将他和豺狼妖通通拽开了去!
“来!”
缇春大呵一声,两手攥紧手腕上的细线,猛的一拽,宋珩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过来。
“你……”宋珩呆住了,他看看缇春的脸,再看看缇春的手,关心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缇春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轰——
竟是那巨石跟了过来,缇春以赤手空拳之力抵挡,竟这么生生的挡了下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呀!”
一瞬间,缇春的额头和后背上出满了汗,然而宋珩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目光落在了她因为细线拉伤了的手掌上。
“宋珩,快呀!”
缇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见宋珩不动声色,手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转,那巨石便瞬间化作齑粉,连同豺狼妖也被震飞了出去。
缇春因为刚刚那股力向后飞去,宋珩手疾眼快地拉住她,这才踉跄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缇春惊讶地看着眼前那一摊齑粉,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我的力气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说话间,豺狼妖呕出一大口黑血,他本就在那日宋珩缇春成婚时受了重伤,而今还有这等力量,全靠虎妖给他的那本古籍上写的秘法。
“阿妄!”
虎妖忍着剧痛站起来,没两步又倒回了地上,它向豺狼妖伸出手,口中不停地念着豺狼妖的名字:“阿妄……阿妄……”
宋珩施以结印控制住了豺狼妖,美丽中带着一丝圣洁的结印牢牢地压住了它,它小幅度地挣扎着,眼睛不甘地看向阵法的中心,那是一副石棺,缇春猜,里面装着的多半是袁雨薇的尸体。
“小薇……小薇……”
豺狼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唤着,缇春冷眼看着,心底生不起一丝悲悯。
“都是因为你,她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缇春走近它,冰冷地说道:“你所谓的,她的阿爹阿娘造就的结果不过是表象,追本溯源,你才是她一切悲剧开始的罪魁祸首!”
“不是……我……不是……”
“你是!”缇春斩钉截铁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承认,你怕是也不敢想,要是有一天袁雨薇真的回来了,看见你做的这一切,她会有多恨你。豺狼,你太自私。”
“不……不……”
缇春蹲下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但是现在,你或许还有机会弥补。”
“什……什么……”
“这十二位新娘,是活着时被剥夺三魂七魄的,现下你为了法阵,也极力保留了她们的魂魄,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还有生的可能?”
“生……有……生……”
“什么?你说什么?”
“……有……有了……”
豺狼妖的声音越来越小,缇春几乎贴到地上,“有是不是?是不是有办法?”
豺狼妖说不出来话了,缇春无奈地看了眼宋珩,倏地,头顶传来一声响亮的男声:“大胆妖孽,胆敢伤害圣上亲封的县主,拿命来!”
话音落地,一道雪白的光影如长枪般从上而下刺入豺狼妖的胸膛,豺狼妖当即没了气息,事发之快,缇春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谁?!”缇春怒了,她明明马上就要听见拯救这些新娘的法子了,偏偏这时有人来作乱!“谁?!出来?!”
那人从天而降,他一袭玄衣,手里还握着一支白玉笔。
“是你。”缇春认出他,他是她在离京路上碰见的那个人。
“是我。”那人看着缇春道:“白日里见的匆忙忘了自我介绍,吾名路屹安,见过缇春县主。”
这个名字缇春听着耳生,她低声问宋珩:“路屹安是谁?”
宋珩不带一丝温度道:“荣国公长子,折柳司玄官,即,路屹安。”
第六十章 玄官
路屹安……姓路,荣国公长子,还是折柳司的玄官,那不就是谢雪瑶的哥哥吗,怎么姓路?
缇春疑惑又愤怒地看着他,正对上他那双看什么都像在看死物的眼眸。
“县主不是说,是你的婢女受了欺负,才赶来京郊的庄子的吗,原来县主的婢女就是宋玄使啊。”
缇春很是反感眼前此人说话,一股子阴阳味,她低声对宋珩道:“他是不是学八卦的?”
宋珩微怔,随即明白过来缇春的意思,他极小幅度地勾勾嘴角,复看向路屹安。
“为什么杀它?”
缇春恨声。
路屹安无甚在意道:“它要杀县主,县主有危险,我也是为了保护县主的安危。”
缇春怒道:“你胡说!它刚刚明明已经被控制住了,我正要问出救活这些新娘的方法!”
路屹安盯着她,眼底露出几分轻蔑,仿佛缇春刚刚的话多么幼稚和天真,“就凭宋大人一个小小玄使的结印,你真觉得他能控制的住它?再者,于人族而言,魂魄一旦离体,就是死亡,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它跟你说的方法,不过是想要诱你过去,进而再杀了你罢了。”
缇春闻言不吭声了,毕竟她也不知豺狼妖到底有没有方法,那方法又是不是真的。
路屹安见状又施一术法,那豺狼妖的妖丹便自体中凝结,继而缓缓腾空。
“不要……不要!”
路屹安微微偏头,睨过去:“倒是忘了你这条漏网之鱼。”
路屹安一弹指,虎妖断气,死前还停留在向豺狼妖爬去的姿势,跟着,虎妖的妖丹便慢慢凝结。
豺狼妖的妖丹凝成了,路屹安向它伸出手,倏地,一道白光飞了过来,截断了路屹安的术法,路屹安像在意料之中,半分不恼道:“宋玄使,你这是何意?”
宋珩收手,“圣上说过,此案由我了结,妖丹也要由我奉上。”
“哦,这件事啊,我知道。”路屹安点点头,“只是,圣上也说过,凡主动向朝廷上交妖丹者,受重赏,且妖丹妖岁越大,赏便越多,你说,我要不要错过这两个近百年的妖丹呢?”
宋珩自知与他多言无益,再出手,路屹安便下了狠手。
“宋珩!”
宋珩一口鲜血喷出来,溅了缇春半个身子,“你这人,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缇春跑到宋珩身边怒而指道,路屹安不痛不痒,安安稳稳地将两枚妖丹收入囊中。
“我蛮横?县主不如说,是你的好夫君,太过无能。”
路屹安说完,现身四个玄卫将豺狼妖和虎妖的尸体抬走了,他自己则跟在玄卫的后面,目不斜视地盯着宋珩,挑衅意味甚是明显。
缇春眼看着他离开,纵心有不甘,亦爱莫能助,“你没事吧。”
宋珩擦了下嘴角的血,“没事。”
缇春扶着宋珩起来,见其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便知路屹安刚刚那击下手不轻,但奇怪的是,宋珩为何不躲开呢?若是按照他和豺狼妖缠斗时的身手来看,刚刚那一击宋珩完全可以躲开的,他为何偏要承这一下?难道就因为路屹安的官阶比他大,他不敢与之抗衡?
几人回到宋府后,天色已明,卫长策被送回卫国公府,宋珩则又躺回了他的卧床上。
“又是路屹安?”迟鹰看着宋珩的脸,咬着牙道。
宋珩不语,迟鹰只当他默认了。
“这个混蛋!我就知道是他!无论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进来,除了他,还能有谁?”迟鹰一拳锤在桌沿,几近怒不可遏,随后又慢慢反应过来,“奇怪,我们这次去城东八十里外捉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在公子身边安插奸细了?”
宋珩缓缓地摇摇头,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缇春,缇春讪讪地举起一只手。
迟鹰又气又意外道:“是你?”
缇春小声道:“我在宝儿家发现虎妖的踪迹的时候,就想着赶紧告诉你们去,半路上碰见了他,不过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说是去找我的婢女的,谁知还是被他发现了……”
迟鹰冷笑道:“你那叫‘留了个心眼’吗,你就差把‘公子在捉妖’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缇春不忿道:“那我又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当时神神秘秘地躲在车里,我只当是与你家公子交情不太好的同僚,谁知他竟是什么……路……”
“路屹安。”宋珩轻缓得接上她的话。
“啊对,路屹安啊!”缇春瞪迟鹰一眼,扭头不想再跟他说话,“对了,他为什么姓路啊?我记得荣国公,好像是姓谢的呀。”
宋珩道:“荣国公姓路,谢雪瑶之所以姓谢,是因为她随母姓,她的母亲是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当今圣上的堂妹,听说年轻时很是跋扈,直到遇见了荣国公,两人一见如故,便成了一对跋扈,要不是圣上压着,这两人指不定能把天捅出几个窟窿来,也难怪路屹安是那副死样子,原来是有其父与母,必有其子。
缇春颇是恍然的点点头,迟鹰嫌弃地看她一眼:“行了,你在这里看着公子,我去找个大夫来。”
缇春看了眼迟鹰脑袋上鼓起的老大的包,还有眼眶上未下去的淤青,“不必了,让阿覃去吧。”
迟鹰想了想说:“也行,要不他们认出我也不出诊,换个脸生的正好。”
迟鹰说着摸了摸头上的包,疼的直抽凉气,要说那豺狼妖下手也真狠,一拳头下去他就不省人事了,但也多亏了动手的是它,不然换作虎妖,他恐怕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正嘟囔着,阿覃忽然折回来了,迟鹰眉头一拧问:“怎么了?”
阿覃不看他,对缇春道:“宫里来人了。”
迟鹰瞬间脸色一变,“这么快?”
缇春听迟鹰的话,像是早就料到宫里会来人似的,思忖的功夫,传旨的公公便到了,众人齐齐跪下,听公公道:“宣折柳司玄使宋珩,即刻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臣,领旨。”
接了圣旨,迟鹰连忙去扶宋珩,“公子……这……”
宋珩拍了拍他的手,跟着便同公公走出了房门。
缇春看着宋珩瘦弱的背影,隐隐有些不安。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迟鹰攥紧了拳头,倏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脚便跑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青山
缇春的心慌慌的,因着宋珩迟迟不归,她觉都没睡好,午后早早地醒来,候在房中。
不多时,宋府大门处终于传来响动,缇春提裙跑了出去,便见仿佛被血水浸泡过的宋珩躺在木板上,由着阿福和双寿给抬了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缇春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她此刻看见了什么。
阿覃闻着那浓重血腥味,忍着作呕的冲动,“快,快抬进屋里去。”
阿福和双寿当即听命,缇春随后便跟了上去,“把大人的衣物换下来,除了伤处以外,清理干净,阿覃,快去叫大夫。”
“是!”
阿福和双寿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宋珩的伤处,缇春不便离的太近,便在房门口候着,她一边听着宋珩隐忍的呼吸声,一边惊诧于圣上竟真下如此狠手,不就是没有亲自把那两枚妖丹交到朝廷上去吗?但那妖丹也是宋珩辛辛苦苦得来的,不过是最后关头让路屹安占了便宜,怎能当作半分贡献都没有,轻易便将人打成这个样子?
再者、再者宋珩也是他的亲侄啊!难道他连半分血亲的情分都不念了吗?
缇春无法理解,惊诧之际,阿覃匆匆赶回:“不好了姑娘,附近的医馆忽然都关门了,连只卖一些药材的药材铺也通通打了烊,现下是大夫也找不到,药材也买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怎会这样?”
“不好了夫人,大人忽起高热,昏过去了!”
缇春一听立马往屋里去,只见床上的宋珩双眸紧闭,肤色绯红,墨法如瀑般散在一旁,干净的寝衣因着血液透出粉红色,缇春见他呼吸愈发微弱,当即冷静下来:“阿覃,你和双寿在这看着,想办法先让宋大人降温,阿福跟我上街找大夫。”
阿福牵了马车出来,缇春上车,车立马上街而去。
缇春凭借着记忆回忆了下方圆几里拢共的医馆,她将地址告诉阿福,挨家挨户地找去,意料之中的都吃了闭门羹,缇春心知这是有人在暗中作祟,且此人与上次阻碍迟鹰寻医的,大抵是同一人。
阿福见哪哪都寻不到大夫,心下凉了半截:“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缇春也是办法都想尽了,无奈之下,缇春一拍板:“去豫王府。”
阿福愣了个完全:“啊?”
缇春有理有据道:“怎么,好歹宋大人是豫王的亲儿子,豫王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不成?”
“可是……”
“没有可是了,时间紧迫,现在就去。”
幸而豫王府离宋府不远,缇春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到了。
缇春下了车,直奔豫王府大门,门口的守卫看见她当即拦下了她:“何人如此大胆?青天白日擅闯豫王府?”
缇春一字一顿道:“我是缇春县主,宋玄使新娶的夫人,我来夫家见一见公婆,如何算擅闯?”
守卫愣住,看看缇春这一身,又看看缇春乘坐而来的马车,好像是宋府的,守卫稍微缓和了态度:“你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缇春候在门前,不多时,守卫出来了:“你走吧,王妃此刻不在府里,王爷今天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你就不要再叨扰他了。”
缇春急迫道:“可我真的有事!宋玄使性命垂危,需王爷和王妃伸以援手!”
守卫皱了皱眉头,态度强硬道:“王爷说不见就是不见,再者,三年前宋玄使搬出王府的时候他自己就说的很清楚,从今往后是生是死,都与豫王府没有干系,今次县主不知缘由找上门来无可厚非,但县主而今既已知,就请自觉些,回去吧。”
“你们!”缇春火冒三丈,但一想到宋珩还奄奄一息地在宋府的床上躺着,她便没法再耽误下去。
“阿福!回府。”
“缇春?你们怎么在这?”
缇春一回头,正是先头很早就跑出去的迟鹰,“怎么样,找到大夫了吗?”
迟鹰摇摇头,他看了眼豫王府的大门:“你来找豫王和豫王妃了?”
缇春不知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事,微微点点头。
迟鹰面色凌厉:“他们怎么说?”
缇春忧心道:“他们不见我。”
迟鹰哼了声:“我就知道,这天下再难找出比他们更冷血无情的爹娘了!”
缇春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尽了,看迟鹰的模样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宋珩去死吗?
两人无助地踟蹰在原地,这时,一道陌生的男声自缇春身后传来:“迟鹰?”
迟鹰回过头,见那人霎时一笑:“卫将军!”
那人佯装不满地“哎”了声,迟鹰又改口:“卫先生。”
那人遂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吗。”
“您何时回来的?”
“前两天。”那人说完,上下打量了下缇春,眼中带着新奇和惊喜,“这位是?”
迟鹰连忙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公子新娶的夫人,也是圣上亲封的县主,缇春县主。夫人,这位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虎大将,也是卫玄使的父亲,卫国公。”
缇春心说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卫长策的父亲,缇春行礼道:“见过卫国公。”
卫青山连说客气,“我呢还在折柳书院教书,你呀就和他一样,叫我一声‘卫先生’吧。”
缇春从善如流。
“对了,你二人怎的在此处呢,听说圣上又召阿珩进宫了?”
迟鹰连忙道:“是啊,公子伤的很重,我和夫人就出来找大夫,没成想到现在一个都没找到……”
多余的话不必多说,卫青山心下了然:“行了,我猜也是这种情况,我带了大夫,就在马车上,你们先上车,等到宋府再说。”
卫青山轻车熟路的模样让缇春怀疑这种事情不是偶然,事实证明,缇春的怀疑没有错,卫青山到了宋府不用人领就直接找到宋珩的卧房,他让大夫进去瞧,不会儿便有人出来。
“还是老样子,卧床养伤即可。”
卫青山点点头,让迟鹰带着大夫去开方子,一系列动作下来,缇春终是微微傻了眼。
“看蒙了?”
缇春呆呆地点点头,谨慎着措辞问道:“圣上……经常这么……严苛地对待……宋大人吗?”
卫青山眯起眼睛想了想:“严苛是真,经常却是不那么经常,这次的豺狼新娘案圣上许给他,本就是有意锻炼他,若是成功,便将他在玄使中的名次进一位,哪知他还是失败了,因而圣上发怒,也是情理之中。”
缇春完全不能理解:“皮开肉绽,也是情理之中?”
卫青山笑了笑:“你不知道,圣上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可是他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堂堂豫王之子,至今还是个排名第十八位的玄使,圣上怎能不急呢?不过话说回来,圣上这次下手是狠了点,但是你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伤,无关内里。”
卫青山所说的每一个字缇春都能听得懂,可是将那些字连起来,缇春又听不懂了,“难道您就不觉得,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吗?”
卫青山愣住:“什么?”
缇春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说出来:“我说,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第六十二章 千金
卫青山默然地看了她几息,忽然笑了一下:“错在哪?”
缇春心下忐忑,明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但她还是暗中握紧拳头道:“只排在玄使第十八位,不是错,用尽全力捉了两只妖,却在紧要关头让他人渔翁得利,也不是错。”
卫青山保持着微笑,倏地大笑起来:“傻姑娘,你跟皇家谈对错,本身就是错的。再者,你说的这两件,也确为阿珩能力不足之过,焉能无错?好了,今日这些话我就当从未听过,你也记得,以后不要再对其他人说类似的话了。”
缇春的心怦怦跳,其实她刚说完就后悔了,万一卫青山生气了呢,万一他把这些话告诉圣上呢?那她岂不是会和宋珩一样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不,没准还会更惨。
缇春悻悻地笑了笑,幸好卫青山是个随和的长辈,只当她是个孩子,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缇春受教地行礼道:“我知道了。”
大夫开完方子便同迟鹰回来了,他跟缇春又叮嘱一下宋珩养伤的注意事项,缇春一一记下,再度一一谢过。
卫青山向屋里望了望,见宋珩还熟睡着,便没进去打扰:“行了,你们就在府中好好照看他吧,我先回折柳书院了。”
缇春连忙亲自相送,去往宋府大门的路上,迟鹰问起卫长策的情况,卫青山毫不在意道:“也就肋骨断了四根,余下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缇春听着暗中咋舌,也就……怪不得卫长策对于他自己断了两根肋骨的事云淡风轻,合着是随了他老子。
送走卫青山,缇春忍不住问迟鹰:“卫将军,一直都是这么,看淡一切的吗?”
缇春的用词很委婉,迟鹰也听懂了,“你懂什么,卫将军可是满大兖最悍勇的大将军,连荣国公较之他都逊色三分,当年大兖和胡族的最后一战,卫将军被胡族的妖兽撕咬下了好几块血肉,卫将军硬是忍着,露着森森白骨完成了那场战役,事后,他又亲手把他的肉捡回去缝了起来,所以,卫将军一直都是满大兖上下所有男儿心里的英雄,所谓天下第一将,当之无愧。”
迟鹰这段话,缇春光听着便汗毛倒竖,这哪是悍勇,这是不要命吧!难怪区区几根肋骨和皮开肉绽他都不放在眼里,原来都不够他瞧的。
缇春讶然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倏地为自己刚头的胡言乱语感到后怕,只是说都说了,再多想也无济于事,这般开解着,缇春回身,向来处走去。
且说卫青山,一路马不停蹄,直奔折柳书院。
下了车,书院大门口的守卫齐齐道了声“卫先生”,卫青山笑呵呵地点点头,一进去便撞见了荣国公路百川。
卫青山见他在此,十分纳罕:“荣国公,今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路百川摆摆手让他少来,他看了眼卫青山的马车,问道:“又去宋府了?”
卫青山神色上露出几分无奈,“我不去还能谁去,圣上此番下手不轻,宋珩要在床上度过些时日了。”
路百川两手一背,冷哼道:“无能之辈,下场应得。”
卫青山不甚同意他的话,“那让人关了宋府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也是他应得?”
路百川神色一顿,没接话。
卫青山趁机劝道:“让阿屹稍微收着点,闹大了,都不好看了。”
路百川才不承认路屹安做过什么,只道:“他们小孩子打打闹闹,我不插手。”
卫青山见他油盐不进,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对了,你今日来书院做什么,怎么,想开了,准备教书了?”
“今年的招生开始了,这是批文。”
卫青山接过一看,意外道:“今年竟这么早?”
路百川道:“不早了,马上进四月,也该行动起来了,圣上今年让我负责此事,我还有别的事,就交给你了。”
卫青山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合着你来书院,就是为了堵我的?”
路百川又不答,他拍了拍卫青山的肩膀道:“好好招,近几年的招生人数越来越少,圣上怀疑其中或有漏网之鱼,让你务必把这些漏网之鱼找出来。”
“什么让我!”卫青山浅浅地反抗了下,后又回到正题上,“圣上的意思是,近两年书院招生人数锐减,是因为有人故意躲避灵赋测试?”
“嗯,听圣上的意思,人数还不少。”
卫青山摸了摸下巴道:“这不可能啊,用于灵赋测试的玄木石是神器,寻常人甚至是捉妖师,都不可能在它眼皮子底下躲过去,怎会有漏网之鱼呢?”
“问题就在这。”路百川微微蹙了眉,“这其中是不是有人作祟,今年招生时一查便知,近两年书院的人数越来越少了,玄卫和折柳司的人数也就跟着减少,而且我听说,胡族又有动静了,我们需得加快速度,不然只怕战事起,我大兖军中无人。”
眼下的事态确实紧迫,卫青山闻言点点头。
路百川见他上了心,自己也就放心地去了。
卫青山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是,你就真当甩手掌柜,一点都不管了?”
路百川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走了。
卫青山暗骂一声老东西,随后进了书院里。
宋府。
大夫的问题一解决,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方子有了,可药材却没处取,要知道周遭可是医馆和药材铺都打烊了,缇春总不能再腆着脸去求卫青山再给点药材出来。
“实在不行,我就去抢!让他们这么欺负人,我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你去抢,旁人只会更加议论和指摘你们公子,于背后的人不会造成半分伤害,更别提颜色。”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得有个法子吧!”
“当务之急,是先要弄到药材。”缇春冷静下来,略微想了一番,“有了,我们可以高价买。”
迟鹰不理解她的意思:“什么高价买?那些人的背后是荣国公府,他们敢得罪荣国公府卖给你药材?”
缇春两手一摊:“我又没说要从药材铺高价买。”
“那你要从哪买?”
“谁肯卖我就从哪儿买咯,我看过,那方子上的药材都是一些寻常药,不一定非要药材铺里才会有,所以,只要我们出高价,就一定能买的到。”
迟鹰对缇春的提议仍持怀疑态度,“你说的高价,是多高?”
缇春背过手,想了想,“既然是高价,那我们就要拿出诚意,既如此,就先来个一千金吧!”
第六十三章 求购
上京城西,也就是朱雀街的西边,此刻天色渐暗,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就在朱雀街和通往宋府的小路的交叉口,一个简易的摊子支了出来,上面什么也不摆,只放了一个敞开的盒子,盒子里放了一堆小山似的黄金,摊子下方,则用一个木板写上了十几种再寻常不过的药材,这几样摆好后,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又在摊子后插上了一面大大的旗子,旗子上写了一个“收”字,这一系列做完,少年很是耐人寻味地对一旁穿着浅碧色衣裳的少女道:“坐吧。”
少女看看这摊子,勉强算满意,她落座后没多久,小小的摊子前便围满了人。
“收药材。”
“三七、红花、黄芪、当归……”
“一钱药材一两黄金,有多少收多少,上不封顶……”
围观的人一一念出木板上的字,当即嗤笑道:“一钱药材一两黄金,骗人的吧!”
少女笑而不语,葱白的手指点了点小山堆尖尖上的金元宝,那人顿时没了声。
“你那黄金,是真的?”
少女道:“如假包换。”
“那一钱药材一两黄金,也是真的?”
“然也。”
围观的人看了看,还是不信,“怎会有人做这么愚蠢的买卖,这附近的药材铺一个挨着一个,你去那里买不好吗?”
“就是啊!”
看热闹的人们起哄,其中一个瞬间回过味来,“哎?你该不会是宋府的人吧?你是圣上新封的缇春县主?”
“什么?不是吧!”
“天啊,居然是县主,县主为什么要出来收药材?”
“嘁,你还不知道?宋珩办事不力,没能完成好圣上交代给他的任务,被罚了,眼下许是受了伤,急需药材治病呢。”
“哦!我想起来了,是豺狼妖那一案吧?听说最后还是路玄官出手救下的宋珩,顺便帮他给豺狼妖收了,怪不得,啧啧,还是这么没用。”
迟鹰本不知听缇春的法子出来收药材是对是错,不过眼下他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大错特错,且不说这样最后能不能收到药材,便是单单把宋珩受伤这事传出去,添油加醋颠倒是非,定又要好一通编排嘲讽,还不如一开始不支这个摊子!
感受到身旁的人呼吸越来越重,缇春适时开口:“不瞒各位,宋大人的确受了伤,宋府现在也的确急需药材。”
缇春说完,人群中泛出嗤笑声,迟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缇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迟鹰低斥完,缇春忽然抹起眼泪,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无声地落下,缇春以指拭之,微微带着哭腔道:“只是、只是非常不赶巧,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忽然都关门了,而宋大人此刻又岌岌可危,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
围观的人似乎不信缇春的话:“岌岌可危?你的意思是,宋珩他受的伤很重,只剩一口气了?”
缇春点点头道:“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简直惨不忍睹。”
“居然受这么重的罚?不至于吧。”
“就是啊,我听说只打了八十大板,应该不至于伤到性命吧?”
“八十大板已经足以威胁到性命了好吗,要是打板子的人下手再重些,没准能将人活活打死。”
“啊……那估计就是打板子的人下手重了的吧,不然怎会就剩一口气了。”
缇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话到关键处连忙给阿覃使了个眼色,阿覃心领神会,同样面露焦急:“是啊!就这种情况,偏偏附近的医馆和药材铺都关门了,你说,我们宋大人是不是倒霉极了!”
阿覃说完,看热闹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再言语,可那眼睛里却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他们只当缇春和阿覃是初来乍到,尚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支支吾吾、隐隐绰绰地说:“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啊。”
“是啊是啊。”
“……”
缇春纵观眼下局面,知道戏已做够,再多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她收了收情绪,复抬头,亮起眸子:“所以,不知哪位好心人家里尚有多余的药材,我愿以千金购之,权当报答。”
围观的人看着那金灿灿的黄金,说不动心是假的,可一想到医馆和药材铺背后的人,他们又不敢轻易地站出来,这般僵持着,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缇春十分地有耐心,她不会儿摸摸桌沿,不会儿摸摸黄金,没过多久,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我这有一钱黄芪!”
来人是个小少年,看他的衣服略有破败,缇春便顿时了然。
阿覃接过那一包黄芪,确认无误后,便给了那小少年一两黄金。
小少年看着那黄金,眼睛都呆了:“你真的给我?”
缇春笑笑:“真的给你,当然,也谢谢你的黄芪。”
那小少年咬了咬金子,确定是真的,高兴地手舞足蹈,“那你等着,我家里还有当归和桃仁,我这就给你拿来!”
缇春看着小少年的背影,召来阿覃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覃便拿着一些碎银,悄悄地跟上了那个小少年。
迟鹰将一切看在眼里,正想问她什么,人群中又有了第二道声音:“我这有三七、还有红花!”
“哎哎哎我也有!黄芪红枣黄连我都有!我都有!”
“我也有!看看我!连翘丹参,还有枸杞!枸杞我也有!先看看我!”
一个声音出现后,第二个第三个声音便接连出现,很快缇春的小摊子便被围堵的水泄不通。
“一个个来,排队来,都有份,都有的!”
迟鹰立刻维持秩序,将缇春护在身后,缇春则负责查药,付钱,很快一座小山似的的黄金便花光了。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今日的药材就收到这里,再会!”
缇春的摊子简单,收起来也快,她笑看着今日收获颇丰的药材包裹,心里终是微微舒了口气。
“回府吧。”
缇春笑说,迟鹰的动作却是一顿,他抱着旗子,眼睛直勾勾地斜上方某处,缇春问他怎么了,跟着回头看,便见朱雀街对面一个二层的酒楼上站着一个披着玄色滚金边的大氅的男人。
那是……路屹安。
缇春看过去,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尤其夜色笼罩之下,昏黄的灯光便更显得青黑,“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不知道。”迟鹰看似平静的话里潜藏着恨意。
缇春对上路屹安不满的、甚至是有些危险的目光,微微昂了首,她不惧他,亦不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想到他的那些肮脏的手段,缇春的眼中就更是生出几分鄙夷来。
“走吧。”
缇春勾了勾嘴角,与迟鹰一道向宋府走去。
第六十四章 听书
有了药,宋珩终于可以很快的好起来。
缇春看着床上安稳睡去的宋珩,微微放了心,“行了,那就你在这看着吧,我先回去了。”
折腾一整天,缇春也有些累了,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迟鹰给叫住。
“缇姑娘。”
缇春回头:“何事?”
“谢谢你的好意,但公子他并不喜欢这样做。”
迟鹰说的应是刚刚在百姓面前卖惨的事,缇春不以为意:“我的目的是要搞到药材,其余的,不重要。”
迟鹰掀了掀嘴唇,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缇春见他不语,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翌日天晴,万里无云,缇春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好啊!危机解除,自由自在的日子可真好啊!”
缇春伸了个懒腰,骨头咯吱咯吱的响,恰好阿覃走进来,模样笑呵呵地对她道:“姑娘醒了,那正好,我们收拾收拾,出发吧。”
缇春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了下问道:“出发?去哪?”
阿覃理所应当道:“回家啊!还能去哪?我行李都收拾好了!”
阿覃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小包裹,兴冲冲地说道:“不是说豺狼妖捉完我们就回去吗?你看,就等你醒了。”
缇春看着那两个小包裹,犹豫了一瞬,“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现在就走,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这有什么?本来就是一开始说好的呀!”阿覃看着缇春的眼睛,忽然怀疑道:“姑娘,你该不会舍不得走了吧?”
“那怎么会?”缇春立马反驳,跟着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宋珩还重伤未愈呢,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好。”
阿覃不理解:“可他的伤,又不是你造成的。”
“嗯……算我间接造成的吧……哎呀总之,他受的皮外伤,好起来也快,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多在上京逛逛,听说金月堂里有几个模样很不错的男倌,我们这两日就去瞧瞧吧。”
阿覃听的眉头一紧:“男倌……姑娘,你已经把主意打到青楼里的男倌上了吗?”
她家姑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
“不是啦,就是消遣而已,消遣。”
阿覃想了想说:“那行吧,正好上次我没去成,这回可要好好长长见识。”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给定了,接下来几天,两人因着前头摆摊那一事先在府中装模了两天,等门口不再有人蹲着用黄金换药材了,缇春这才和阿覃出了门。
“姑娘,我们先去用个膳吧,你不是说想吃金月酒楼的辣子蟹膏了吗?”
缇春正好这会儿也肚子饿了:“行,那就先去金月酒楼。”
马车晃晃悠悠,不会儿便到了地方,缇春下了马车,兴冲冲地进到了酒楼里。
“来两份辣子蟹膏,再要一份剁椒鱼头,炸春卷,阿胶乌鸡汤,另外再来两壶你们这最好的酒,什么酒都行,越辣越好。”
金月酒楼一如既往座无虚席,缇春只能同阿覃坐在了大堂里,碰巧今日阮苍昱也在,讲的还是几日前闹的满城风雨的豺狼新娘一案,缇春来了兴致,一边等菜,一边听了起来。
“……且说那宋玄使,仅凭虎妖现身那一夜的蛛丝马迹,便联想到近几年上京城貌美少女失踪的几桩案件上,他也是不含糊,当即带了迟大人去往失踪案的受害人家中挨家挨户地查了起来,这一查不要紧,嚯,这罪魁祸首,不正是当年曾祸乱上京的大名鼎鼎的虎豹豺狼四恶妖吗?咱们宋玄使发觉后当机立断,前往城东八十里处捉拿豺狼和虎妖,这才有了今日之美谈。”
有听者听闻后举手发问:“阮先生,听闻虎妖掳走的那几桩案件里,有个叫宝儿的姑娘,她的爹娘自家中失踪以后,至今未曾找到,是不是真的啊?”
阮苍昱道:“找到了,找到了,其人不在别处,还在自己的家中,只可惜,那可怜的一对老夫妻,教虎妖抹了脖子,丢进了家中的井里,于前几日才被人发现。”
缇春听着,心下道难怪,那面倒下的墙上留有那么明显的虎爪痕迹,原来是虎妖断定不会有人再来找宝儿爹娘,也很自信,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不会被人发现,因为哪怕找上,宝儿爹娘已死,这桩案只会成悬案,根本不会联想到它的身上。
“那阮先生,那些被虎妖掳走的姑娘们都救出来了吗,还有那些新娘,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新娘是彻底救不回来了,至于被虎妖掳走的那些姑娘,有极少部分活了下来,前几日已经交由官府送回到各自家中去了,余下的,死的死,没的没,只剩一声可怜了。”
缇春记得她在幻境里听到过,宝儿因为不听虎妖的话,刚到寨子里的第一晚人就没了,至于柳三娘,她胆子小,性子弱,对于虎妖言听计从,虎妖对她没兴趣后,就让她去后院做粗活去了,这会儿当是被救下,送回柳家了。
“阮先生,那袁雨薇呢,她怎么样了?”
“自是仙去,一去不复返了。听闻袁姑娘的尸首已经被送往她祖母那,交由祖母好生安葬了,这下子,袁家总算是团聚了。”
缇春闻言一愣,悄悄问阿覃:“豺狼妖后来杀了袁雨薇的父母了吗?”
阿覃想了想说:“好像是的,连同她的两个哥哥,一个活口都没有留,都杀了。”
豺狼妖能做出如此举动,仔细想想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可惜了那一家子人,若是没有那二妖的出现,没准能一辈子“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真是世事难料啊。
“阮先生,您再给我们讲讲路玄官是如何从天而降,从豺狼妖的手中救下宋珩和缇春的吧!”
“就是啊我们想听这个!”
“对对,把这个讲讲呗!路玄官有没有召出白虎灵赋,具体又是怎么救的,我们想知道!”
缇春不满地看了刚刚说话的那人一眼,怎么到路屹安那就好好地称一声“玄官”,一到她和宋珩这就直呼其名,也太差别对待了吧!
阮苍昱仿佛也等此刻多时了,他醒木一敲,当即道:“问得好!这一段,可谓此豺狼新娘案中最精彩的一幕了,诸君你可听好了!”
第六十五章 条蛮
“且说那宋玄使和缇春县主身陷巨石阵,同行的卫玄使因着重伤昏迷着,故豺狼及虎妖便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到了宋缇二人的身上,它们……宋玄使……豺狼……缇春县主……”
这般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大段连缇春都不记得的戏码后,醒木再度出场!“……只见那豺狼妖擒住缇春县主,用一把大刀生生横到了她的面前,豺狼妖以缇春县主的性命相要挟,要宋玄使放弃阻拦它,就在这个时候,虎妖也站了起来,它一点一点挪到宋玄使的身后,使出霹雳掌,千钧一发之际,路玄官从天而降,及时登场!”
“他执一支白玉骨笔,着玄色劲衣,披金边大氅,这般挥毫的同时,那边独属于路玄官的结印便凭空升起,那两道结印,一道击退了豺狼妖,救出了缇春县主,一道击退了虎妖,让宋玄使免于危难,这一系列举动,均在一瞬诞生,那一刻,路玄官宛如神明降临,救宋缇二人于水火!”
阮苍昱慷慨激昂,话音落下,满堂喝彩,“好!!!”
“不愧是路玄官!这才是捉妖师应该要有的样子!”
“精彩、简直太精彩了!好!!!”
人声鼎沸之际,缇春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
阿覃更是直言不讳:“这个路玄官,在阮苍昱这花钱了吧,我记得阮苍昱说书的水平不是这样的啊。”
缇春揉了揉太阳穴,忽然不太想在这里用膳了,起身欲走之际,一道明显上了年纪的、但又很有精神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
“不是这样的。”
来人是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看模样多半也是个修行之人,缇春心下这么猜着,下一刻大堂里的人的反应就给出了答案。
“条天师!条天师回京了!”
“天师大人!天师大人您终于回京了,我们可想死你了!”
天师……缇春看着来人,渐渐愣住,此人竟就是传闻中天下第一的捉妖师,折柳司唯一的天师,条蛮条天师!这传说中的天师竟这么随和的吗?就这么毫无排场地出现在了金月酒楼里!
条蛮向众人拱拱手,毫无架子道:“阮先生,刚刚那段,你说错了。”
阮苍昱连忙起身把位子让出来,十分恭敬道:“条天师请。”
条蛮笑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上去,“路玄官啊的确到了城东八十里外,他也的确收了豺狼妖和虎妖,但他并没有救下宋玄使夫妇,因为彼时宋玄使夫妇并不处在危险之中。”
人群中有人大胆发问:“那天师,既然宋玄使夫妇不在危险中,为何他们不收了豺狼妖和虎妖,反而等路玄官来了,让路玄官收了它们?”
条蛮依旧笑道:“这件事说来是巧合,彼时宋玄使夫妇正打算收豺狼和虎妖,只是当时,缇春县主想问问豺狼还有没有救回那些无辜女子的性命的法子,收妖进程便拖了几分,也正是这个时候,路玄官赶到,他误以为豺狼对缇春县主不利,这才出了手。”
条蛮说完,大堂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莫非是条蛮有意给宋珩留面子,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
条蛮见他们不信,也不恼,从容地解释道:“你们想想,那豺狼妖就是为了缇春县主的性命而来,它还多此一举的用缇春县主的性命威胁宋玄使做什么呢?它要是擒住缇春县主,直接杀了她便是,无需多那一个动作。”
这样的解释倒是能让听众信服些,“说的有道理啊。”
“对啊。”
“……”
阮苍昱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胡说八道,谁让他收了人家的钱,而今教人当面戳穿,对方还是条天师,心下多少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条天师。”阮苍昱执意让位,条蛮笑出声:“你接着讲,我是来吃饭的。”
阮苍昱讪然一笑,当即换了个本子讲了起来。
众人又恢复沉浸听书的状态,条蛮巡视一圈,来到缇春这边,“可否与姑娘拼个桌?”
缇春上一刻还在想这个天师怎么这么好,居然会为了宋珩说话,下一刻条蛮便向她走过来了,甚至主动开口要拼桌,缇春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似的,她点点头,条蛮便坐了下来。
“你就是宋珩新娶的夫人。”
条蛮坐下后,开口就是这一句,缇春暗道果然,“我是,见过条天师。”
条蛮颇为满意地看着她,此女容貌极好,衣着金贵,谈吐间不卑不亢,不比上京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们差,看来宋珩还真是好福气,误打误撞地娶到了这么好的夫人。
“不必客气,宋珩是我的徒弟,你是他的夫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
这个老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缇春渐渐放下戒备,回以微笑。
“条天师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条蛮直言:“我是来看望宋珩的,这小子趁我不在,又和圣上犟了起来,听说这次受的伤很重,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条蛮虽只道了三言两语,但其中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恐说不清,且这其中,未必是缇春能知晓的。
缇春知趣地没有顺着条蛮的话头问下去,条蛮看着她笑了笑:“你知道宋珩和圣上的关系的吧。”
如果只是表面关系的话,缇春说知道。
“他二人性子很像,尤其是这个‘犟’,宋珩不随豫王,倒是像极了圣上。我找你来,其实是想让你帮帮忙,劝劝宋珩,不要总与圣上作对,这对他没有好处。”
缇春不太明白条蛮说的“作对”,“条的作对是?”
条蛮道:“他本能做到的事,因为某些原因不去做,就是忤逆,对方是当今天子,眼里是最容不得这些沙子的。”
缇春隐约好像听懂了条蛮的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条蛮说的是宋珩的实力,缇春一直觉得以他的身手较之卫长策,并不差在哪,但偏偏一个是一位玄使,一个是十八位玄使,这其中定是有说法了。
其中弯弯绕绕,缇春稍作思量心中便有了大概,她对条蛮粲然一笑:“我知道了,我会劝说宋珩的。”
条蛮满意地笑笑。
膳后,条蛮提出要去宋府看宋珩,缇春便与之一道,回了宋府。
第六十六章 择选
“我当你师父这么多年,就没见几日你身上完完全全好的时候。”
宋珩的卧房,条蛮坐在凳子上,看着趴在床上躺着的宋珩如是道。
宋珩眼睫低垂,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暗影:“对不起,让师父担心了。”
“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从今以后,也莫要让你的夫人跟着担心才是。”条蛮嘱咐道。
宋珩闻言抬眸看了眼缇春,缇春也是愣了下,她本以为他们说话,她站在那里就好了,没想到还有她的事。
“我今日来,除了看你,也是想问问当日的事,路屹安说,他在石阵中发现了邪气,可有此事?”
“确有邪气,无论是豺狼还是虎妖,它们身上都带着,且以豺狼妖为重。”
“妖入邪是为大患,这件事要重视起来,要知道寻常妖族不会轻易入邪,就怕它们的背后有人在作祟。”
宋珩很是聪慧,当即听出条蛮的弦外之音:“师父的意思是,妖邪背后,恐是胡族之人?”
“是,也不是,毕竟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条蛮略微想了一下道,“我就是怕,胡族远在大兖北边之外,可妖邪却现身上京,只怕上京有胡族的奸细啊。”
若是如此,事情便大了,大兖与胡族积怨已久,近几年胡族又虎视眈眈,若真让胡族得了手,有朝一日交起手来,大兖必有大难。
“这件事我会和圣上详说的,至于你,好好养伤,过段时日等你伤全部好了,来书院找我,我要同你细说这妖邪一事。”
“是。”
来宋府的目的已达成,条蛮便不再久留,他起身,忽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石阵里的齑粉,可是你所为?”
宋珩眸色一怔,缇春的心霎时悬起,“不是我,是……虎妖作为。”
条蛮了然,“我说呢,你何时生出如此神力,也罢,你好好养伤,我要回书院忙招生的事了。”
缇春愣愣地看了眼宋珩,跟着像逃跑似的送条蛮离开了宋府,条蛮离开后,缇春的心打起了鼓,怎么办,她身上的这点异常都教宋珩看去了,宋珩到时候不会给她说出去吧!
阿覃看出她有心事,低声问她怎么了。
缇春如实告知,阿覃也变得紧张起来,“要不跟宋大人解释一下,请他帮忙不要说出去?”
缇春也这么想过,“可我要怎么说呢,告诉他我天生神力,还能嗅到妖气?只怕我这么说了,他会把我当妖怪抓起来。”
“那怎么办。”阿覃绞了绞手指,“那不如,说你这些异常,其实都是那位蓝衣仙人教的,左不过蓝衣仙人消失很久了,宋大人他们想对证都没地方去。”
“他啊。”缇春又想起那个人的模样,好几年不见,缇春都快忘了他的脸长什么样,“算了吧,他神神秘秘的,我同宋珩说了,宋珩只当我捏造呢,再者人家送了我们这么多保命的符,背后又这么编排他,怕是不太好。”
阿覃却不这么认为:“只是说说,又不会掉块肉,再者他不是对姑娘你很好吗,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谁知道呢。嗐呀,等宋珩问起再说吧,他要是不问最好,这样我也省事了。”
日子又过两天,宋珩能下床了,缇春赶忙让阿覃收拾东西翌日就走,阿覃不理解她,当初她说要走时,缇春非说再等两天,眼下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真是奇怪。
阿覃当然不知道,缇春的右眼皮跳了一整天,眼皮跳的她心烦意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这不她刚下床来到桌边,想喝杯凉茶去一去身上的燥意,宋珩便来了。
“宋大人。”阿覃出声。
缇春抬眸,见宋珩穿着一件薄薄的春衫,头发也披散着,手里拿着一卷黄色的绢布一样的东西,站在了缇春的房门口,他脸色苍白,但比起前几日终是多了几分血色,他的五官清俊,此刻因着微冷的春风,吹红了眼尾和鼻尖。
“你怎么来了。”缇春站起来,看着他的脸,“阿覃,取一件披风过来。”
宋珩轻轻地说了声“不用”,他看着缇春的眼睛,似有些犹豫地说道:“宫里来了旨,让你参与今年折柳书院的招生择选。”
缇春听了他的话先是愣住,后慢慢地睁圆了眼睛:“招生择选?我?没搞错吧?”
宋珩说没有,并把那折柳司的召令拿给缇春看。
召令上一笔一划,确确实实写的是缇春的名字,“这、这搞错了吧,我已经过了择选的年纪,我已经及笄了呀,再者、再者在青州城的时候,我已经检验过了,我身上没有灵赋。”
宋珩解释道:“今年的择选,年龄放宽了,女子凡十六岁以下,都要参加。”
缇春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那、那已经成婚了的呢?已经成婚了的总可以不参加吧?”
缇春是真急了,她捏着手指,脖子和耳根都泛出微微的红色,她祈求又期盼地看着宋珩,宋珩触及她水灵灵的眼睛和无法忽视的红色时,倏地避开眼:“不可以,圣上的意思是,只要年龄符合,都要参加择选。”
“不是吧……”缇春绝望了,合着她跳了一天的眼皮,竟是在跳这事,跳就跳了,她还没躲过去,这也太难了吧。
宋珩见她眼眶里渐渐的包了泪,远山眉也紧紧的拧到了一起,宋珩便出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先不要急,你不是说在青州城时你没有检验出灵赋吗,那这次检验多半也是不会有的。”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要有呢,谁愿意进折柳司当玄卫呀。”一个人有没有灵赋这事,基本上在小孩子时期就能检验出来了,小孩子时没有,长大了就更没有了,诚如宋珩所说,这次缇春就算参加检验,多半结果还是一样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检验出来呢,不然那些民间的捉妖师都是哪儿来的,不就是过了朝廷强行招生的年纪检验出的灵赋,进而自修成了捉妖师的吗?
倘若这次她检验出来,就要进书院学习,从此以后离不了上京不说,她还要到折柳司当玄卫,折柳司的玄卫唉,缇春都能预想到她未来是何种下场,就像那日谢雪瑶带领众玄卫攻上寨子救袁雨薇时那样,满地的啰啰玄卫,缇春将来必是其中一个!
这不行,这决定不行,这么多年的检验她都躲过去了,绝不能栽在最后一次上。
“宋大人。”缇春泪眼汪汪,抿了抿唇道:“宋大人,我不想参加这次的择选,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我吧。”
缇春撒娇,有。
第六十六章 不愿
缇春嘟着嘴,巴掌大的小脸皱皱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宋珩看着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莫名的发烫似的挪开了目光,“你,为何不愿?按理说,不必怕的。”
“我怕,我怕有万一出现,我怕我一进折柳司,随便遇见什么大妖就一命呜呼了,就像那些死在寨子里的玄卫一样。”
“你是怕这个?”
缇春心里哀嚎:也不全是。
“我在的话,你不会有事的。”
“啊?”缇春愣了下,“可、可你要是不在呢,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
哪一天宋珩不在她身边,她不还是个死吗,再者就宋珩在折柳司的待遇,她进去,不跟着一起受罪就怪了。
宋珩不说话了,他站在那,像一棵雪山间的松。
他不说话,缇春就不知道他的态度,不知道他的态度,那她肯定躲不过去这次的检验。
恰此时,阿覃拿了披风来,缇春殷勤地从她手里接过来,绕到宋珩的身后,微微踮起脚尖给他披上。
“我不用……”
“进来坐!”
缇春将披风的带子在宋珩的脖子前打了个蝴蝶结,她忽然这么热情,宋珩就是用脚指头想,也想到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阿覃对于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因为从前她若是有什么事要求老爷和夫人,或者洵野时,她就是这副模样,笑嘻嘻的乖巧极了,生怕别人看不出她脑袋瓜里的小心思似的。
阿覃知他二人接下来有话要说,便知趣地退出房去,顺道还带上了门。
宋珩看着那门,忽又被缇春的话吸引回目光。
“宋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你没有办法让我躲过这次检验,那能不能让我检验不出来呢,就是不管我有没有灵赋,都检验不出来,行不行?”
缇春亮出星星眼,宋珩不忍道:“不行。其实今年之所以放宽年龄,就是因为近两年招生的人数太少了,所以圣上怀疑是有人使用了某种方法,躲过了检验,此番招生,圣上下令让卫将军彻查,万不能冒险。”
“啊……居然还能这样。”缇春露出痛苦的表情,心碎了一地,“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宋珩想了想,对缇春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缇春眼底的光死灰复燃,“什么意思,你有办法?”
宋珩看了眼她已经收好的行李道:“今晚,我送你出城,你跑的越远越好,等招生一过,你再出来,届时便不会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缇春一听,拍手叫好:“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反正我也是要走,不如趁现在就走得了,还等什么明天?”
缇春溢于言表的喜色多少有些让她忘形,尤其她要走这件事还没跟宋珩打招呼呢,眼下这种情形提出来,实在有些尴尬。
缇春眼神飘忽地摸了摸鼻头,“嗯……我是说,走也可以,那你怎么办啊,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你岂不是又要受罚?”
宋珩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无妨。”
缇春眉毛一竖:“什么无妨无妨,有妨有妨!皮开肉绽,伤痕累累,你不疼吗?嗐呀总之,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我是不会让我的朋友因为我陷入危险的境地的。”
缇春放弃这个念头,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试图想个别的办法。
“不如,我们提前检验一下呢,提前检验一下,总是可以的吧?”缇春突发奇想。
要是提前检验发现没有,那再检验的时候有灵赋的可能就很低很低很低了,这下她总能彻底放心。
缇春越想这个法子越可行,她期待地看着宋珩,却发现宋珩在发呆。
“宋大人、宋大人?”
宋珩回神:“什么?”
缇春重复道:“我是说,我提前检验一次行不行,就是那个玄……玄?”
“玄木石。”
“对!玄木石!你们折柳司应该有的吧?我提前偷偷检验一下,确认没有灵赋,岂不是就皆大欢喜了?”
宋珩想了下,点了下头。
缇春很高兴,“太好了!那你能给我弄来玄木石的对吧?”
宋珩说可以。
缇春的心落了地,距离招生还有五日的时间,五日足以让她检验完毕,届时她再安稳地离京,那是再好不过啦。
转眼到了检验前一日,宋珩迟迟没有把玄木石送来,缇春等的有些心焦,这日傍晚,她干脆在宋府大门候着。
“姑娘放心,宋大人既然答应了姑娘,就不会不守信用。”
阿覃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毕竟明日就要去折柳书院检验了,宋珩今晚要还是拿不回玄木石,那她就要另想对策了。
天渐渐黑了,小巷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车轮滚滚的声音,阿覃指着那车,高兴道:“姑娘快看!宋大人回来了!”
缇春倏地一笑,提裙便向马车跑去:“宋大人!”
宋珩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跟着下了车。
缇春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他:“拿到了吗?”
宋珩微微点头:“嗯。”
“那太好了!”缇春抑制住激动,“那我们现在就去试试!”
缇春的卧房里,宋珩拿出了那个她心心念念已久的玄木石,这东西缇春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每年一见,想忘也忘不掉。
“握住它,然后微微用力,是这样的对吧?”
宋珩说是。
缇春依言而行,小小的玄木石不过一节手指头大,通体呈黑棕色,模样像木,实则是神玉,纵然缇春的手很小,但她依旧能轻松地全然握住,不多时,玄木石开始发烫,跟着缇春的手慢慢地散出金色的光芒。
缇春认真无比地盯着它,直到那股熟悉的光晕贴近里侧手腕,又过了一会儿,里侧手腕上萦绕的金色光芒渐渐变作白色,最后如烟雾一般慢慢消散,直至无影无踪。
阿覃见状终是长长的松了口气:“太好了!没有灵赋!”
缇春比她还要高兴,她松了手,因着欢愉像个小兔子似的蹦了蹦,“喏,还给你,明天我可以放心的去参加择选啦!”
“姑娘姑娘,你说上京的择选会不会与青州城的不一样啊?”
“肯定不一样啊,这回可是在折柳书院,满上京的捉妖师都在那了,想必明日的场景应该很壮观吧。”
“是啊是啊,那我真的很好奇了,你说明日会不会检验出青龙灵赋什么的,毕竟这几百年来,天下再没有出现过青龙灵赋了吧。”
“何止啊,朱雀灵赋也很少见,我记得当今拥有朱雀灵赋的捉妖师,就只有谢雪瑶一人吧。”
“竟这么稀有?”
两人叽叽喳喳的,一时像忘了宋珩似的,宋珩看着她们,几度掀了掀嘴唇,终是开口:“缇春,我有话跟你说。”
“我在的话,你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
2023最后一天,携缇春宋珩祝大家跨年快乐,新年快乐,2024越来越好。
第六十八章 蓝衣
阿覃出去了,缇春看了眼关严的门,好奇地看着宋珩的眼睛:“什么话?”
宋珩也不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那日在石阵里,你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宋珩问的太过突然,缇春有些措手不及,“什么力量啊……”
缇春避开他的眼神,视线在鞋尖上飘忽着,心说宋珩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缇春,我怀疑你的力量或许与灵赋有关。”
宋珩一说这话,缇春立马不装了,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宋珩:“为什么这么说?”
宋珩道:“寻常人不该有如此神力,而且你还能精准的嗅到妖气,这是寻常玄卫,甚至是玄使都未必能做得到的。”
缇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这个、我这个其实就是天生的,它、它跟灵赋一点关系都没有,它……”
宋珩敏锐地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
缇春万般纠结之下,还是选择如实告知宋珩:“你还记得那些符吗?”
宋珩一下便想到了什么:“嗯。”
缇春道:“其实那些符,都是出自一个人之手,这个人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小就认识他了,是他给我的,也是他断言,我的这些异象与灵赋毫无干系,你知道的,他很厉害,所以我一直很相信他的话,所以……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缇春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竟有了点心虚的意思。
“你说的这个人,长的什么样?”
缇春回忆了下:“蓝衣蓝发,皮肤很白,五官周正,也很好看,嗯……再有就是,说话声音特别好听,呃……我好像说多了,总之,就是挺好看的。”
奇怪,前几日缇春还能回忆起那个人的脸,此刻宋珩问起来,她竟有些模糊了。
“蓝衣蓝发……”
宋珩低低地重复了下缇春的话,缇春看他的神情:“怎么,你见过这个人吗?”
宋珩道:“当今有名的捉妖师,我基本上都认识,但是你说的这个人,我没见过,也没有印象。”
缇春略微有些失落:“连你也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他这个人确实来无影去无踪的,连我也只是好几年才能见他一次。”
“他见你,就只是给你符吗?”
缇春皱了皱眉头道:“差不多吧,他这个人很奇怪,忽然出现,忽然说要跟你玩,然后就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脑袋不太好,后来发现他就是很奇怪,哦对了,他还试图教过我画那些符,但是由于我太笨了,他怎么教也教不会我,然后他就放弃了,现在想起来,我当年要是再努力一点,学到他的那些本领就好了。”
尤其经过豺狼妖和虎妖一事之后,缇春越发认清了拥有自我保护的本领的重要性,“哦对了,我的力量该如何控制他确有提点过我,再便没什么了。”
缇春的表情甚是迷茫,迷茫之下却是无限的坦然,宋珩见此情形自是信了她的话,于是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缇春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又欲言又止地看过去。
宋珩问她怎么了,缇春有点不知如何开口但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就是条天师来看你的那天吧,他和我在金月酒楼碰见了,然后他就让我……嗯……就让我……”
宋珩轻声问道:“就让你什么?”
触及宋珩的私事,缇春实在不好开口,但条蛮当时又那么嘱咐她,她不开口好像又不行:“他让我……劝劝你……”
缇春刚说完这几个字,宋珩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上一刻还算轻松和谐的谈话氛围,下一刻就像掉进冰窖似的,无形中结出了无数朵冰花。
缇春忽然变得有些慌乱,手心里浅浅地出了一层薄汗,“其实、其实他的本意也是想让你少吃些苦,就、就是那些没必要的苦,然后、然后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就每次受了罚,它不是疼吗,其实有时候没必要那么疼的,就、没必要的……”
想她素日伶牙俐齿,这会儿竟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甚至语意表达的十分不清晰,还云里雾里的。
话音消失的那一瞬,缇春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他说的关于这些的话,听听就行了。”
宋珩没有表现出生气,但他的言外之意却是在告诉缇春,以后这些话,不必转告他。
这句话既是解了缇春的难,同时也让缇春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的境地,“好。”缇春认真又乖巧地应了他,然后看着他拿回玄木石,离开了房间。
宋珩走后,缇春松了一口气,阿覃见她拍着胸脯连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覃给缇春倒了杯茶,缇春一口气饮下道:“我好像,管了不该管的事了。”
她将刚刚他和宋珩的对话同阿覃复述了,阿覃一听眉头一紧,宽慰道:“你既是为了完成条天师的叮嘱,便不必有这么大的心理包袱,宋大人怎么想那是他的事,左不过明日过后你二人便再无交集,你又何须挂在心上?”
缇春白着小脸道:“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碰到了他的伤心事似的,惹他不快了。”
阿覃顺势说道:“所以我说,那是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他怎么想的了。”话既说到这,阿覃便将藏在心里好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姑娘,你说圣上对宋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态啊,既要他好,又不让他好,到底为什么啊?”
缇春想也不想地回答:“因为豫王殿下呗。”
阿覃十分意外:“豫王殿下?宋大人不是早就和豫王府没有关系了吗,怎的还和豫王有关?”
“他是和豫王府没有关系了,可他和豫王却是有着这辈子都无法割断的关系,他是豫王的长子,任谁都无法改变,所以,圣上是既厌恶他,又不希望他太无能,因为一旦他太无能,世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豫王,他们会认为,宋珩的无能与豫王脱不了干系,然后那些编排、诽谤、嘲讽,就会通通的转移到豫王的身上。”
阿覃闻言有些不信:“真的会这样吗?”
“会。”缇春甚是笃定,“别忘了,豫王可是大兖开国以来,第一位没有灵赋,还断了腿的亲王。”
第六十九章 断腿
皇室一族,为确保血脉以及灵赋天赋,通常会选择拥有灵赋的女子入宫为妃,加上本身宋家就是有灵赋的一族,因而大兖开国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每一位皇子公主都有灵赋,区别也仅在于能否修炼,以及其个人能修炼到什么程度。
但豫王是个意外,从他生下来开始,每一年的书院择选,他都有参加,但上天仿佛就想要和他开玩笑似的,从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里,玄木石在他的手上,从未有过动静,有人说,他和圣上是双生子,双生子的兄弟或者姊妹因着在一个娘胎里出来,所以只有一个能继承灵赋,又有人说,双生子本是弱肉强食,圣上天生比豫王强,所以能得到灵赋的青睐,种种说法归根结底,就是豫王太弱、不得神兽喜欢,因而毫无所长的降生。
“那豫王的腿是怎么断的啊?”
缇春不太确定道:“好像说,豫王为了救圣上,被刺客斩断的。”
阿覃忍不住唏嘘道:“堂堂亲王,没有灵赋,还断了腿,难怪圣上会如此偏疼他。”
“是啊,圣上把能给豫王的都给他了,如果不是皇位不能给,估计这会儿连皇位都是豫王的。”
这话委实大逆不道,缇春说着说着便连忙噤了声,“总之,在圣上眼里,宋珩是豫王这辈子都无法洗掉的污点,所以圣上嫌弃他、厌恶他,但又碍于豫王的身份、地位,还有坊间对豫王的传闻,因而宋珩现在所谓的拥有的一切赏赐和荣誉,都是圣上看在豫王的面子上施舍来的,我猜,宋珩之所以会无形的反抗,就是因为圣上这矛盾的虚伪。”
“恰如你不过平民之女,却因嫁给宋珩,得封县主?”
“然也。”
阿覃沉叹一声:“那圣上可真是……”
砰砰砰。
门忽然被敲响了。
阿覃推开一看,是迟鹰:“迟大人?”
迟鹰越过她,直奔缇春来:“公子呢?双寿说他刚刚来你这里了?”
缇春道:“他刚刚是来这了,但他已经走了,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缇春略微紧张起来,迟鹰答道:“没什么大事,谢玄官来了,是她找公子有事,可我把他的卧房和书房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所以就来问问你,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迟鹰说完就走了,缇春跟了两下他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会儿:“谢玄官……谢雪瑶,这个时间,她来干什么?”
阿覃好奇地看着迟鹰的背影,看她家姑娘望的出神,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袖:“姑娘,想什么呢?”
缇春忧心道:“该不会是来问宋珩玄木石的事的吧?”
阿覃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宋大人一个折柳司玄使,还连个拿玄木石的权利都没有了?值得谢雪瑶一个玄官亲自上门问候?兴许是有别的事吧。”
“兴许吧。”缇春莫名地生出一丝怅然,不知为何,她始终放不下对谢雪瑶的芥蒂,明明她已经告诉过自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放在心上了的,再者要怪也要怪荣国公路百川,都是他害的她不得不留下来,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谢雪瑶。
阿覃见她小脸皱皱着,实在忍不住给她揉了揉:“哎呀姑娘,你到底想什么呢,我怎么觉得自打来到上京以后,你就变得格外多愁善感了呢?”
“没那回事。”缇春敷衍道,后又对上阿覃“你想骗谁”的眼神,缇春连忙转移话题:“你想不想看看这上京第一美人?”
阿覃愣了下,然后连连点头:“想!都说她是上京第一贵女,各个方面都是上京最出挑的,其实我好奇极了,她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缇春却是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她和宋珩的婚礼上,一次是在幻境中,只不过这两次要么天太黑,要么距离太远,她都没太看清谢雪瑶的容貌,只依稀记得她的气质很清冷,声音也冷冷的,确有几分高岭之花的感觉。
缇春这般回忆着,心底同样催生出几分好奇来:“走,我们去看看。”
迟鹰找到了宋珩,两人一并前去正堂,那里谢雪瑶正在等候。
缇春看着他们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和阿覃来到游廊的一根柱子后,因着他们三人都是捉妖师,缇春很怕被发现,所以她特意没有靠近,只选了个颇为隐蔽,还刚好能看清谢雪瑶的脸的地方躲了起来。
阿覃躲好后,悄悄伸出脑袋,她眯了眯眼睛,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老实地说道:“原来这就是谢雪瑶啊,好像长得是挺好看。”
阿覃口里的“挺好看”,与寻常人口中的顶级美貌无异,谢雪瑶的确生的很美,被誉为上京第一美人亦当之无愧,她生了一双很漂亮又很清冷的丹凤眼,鼻子又瘦又精巧,嘴唇朱红,薄而冷情,若非要将她比作什么的话,高山之上的雪莲再合适不过,光站在那,就有种圣洁出尘之感。
“你别说,她和宋珩站在一起,是挺般配。”两人身上都有种冷然的气质,缇春再三观察后下定结论。
“好看归好看,但还是没你好看,她不耐看唉。”阿覃看看谢雪瑶,再看看缇春,眼睛里的星星都快溢了出来。
缇春笑她:“你是对我有偏爱吧。”
阿覃极为认真道:“才不是,姑娘像是开在红山茶里的珍珠,至纯至洁,又热情似火,我们青州第一美人,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缇春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什么青州第一美人,那都是阿覃瞎说的,可谢雪瑶的名声却是实打实的,果然有时候看美人,都是一种享受。
缇春对谢雪瑶的那点偏见此刻因着她的美貌而打破了些许,这时,阿覃忽然“咦”了声:“姑娘,你有没有感觉这位谢玄官有些眼熟啊?”
缇春疑惑道:“眼熟?”
“对,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她?”阿覃拼命想回忆起什么,但脑袋里一片空白。
缇春犹豫地说道:“没有吧,我不记得我们之前见过她,你是不是记错了?”
“或许吧。”阿覃道。
缇春转动着眼珠回忆道,倏地前头传来一声呵:“谁?谁在那!”
是迟鹰!迟鹰发现了她们!
缇春拉起阿覃拔腿就跑,迟鹰看清那两人的背影后,面上警惕的神色慢慢地散去,他先是不解,然后怀疑,跟着豁然开朗,迟鹰回首看了眼站在一处说话的宋珩谢雪瑶二人,轻轻地哼了声,随后他抱着臂转过身,继续看守了起来。
第七十章 商女
翌日,择选之日,缇春早早地被阿覃叫醒,梳洗装扮后来到宋府的大门口。
大门处,马车早已在等候,缇春强撑着困意,一步一艰难地上了马车。
“一定要这么早吗?”此刻天还是黑的,冷风不管不顾地钻进缇春的衣袖里,让缇春打了好几个冷颤。
宋珩温声解释道:“今日人多,满上京的适龄女子都会前往折柳书院,我们先去,也好先回来。”
话是这么说,可缇春是真困啊,眼皮都很难掀开的那种困。
缇春听了宋珩的话本能地点点头,随后靠在阿覃的肩上沉沉地睡去。
饶是宋珩和缇春提前出发,等到折柳书院的时候还是晚了,准确来说,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去往折柳书院的青龙街上,离折柳书院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居然这么多人。”阿覃掀开车帘望了眼,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前面已经排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迟鹰说着风凉话:“所以才让你们早一点啊,结果磨磨唧唧的,还是迟了吧。”
阿覃白他一眼,不欲与他计较。
缇春听见说话的声音悠悠转醒:“怎么了,到地方了吗?”
阿覃哄着她:“还没呢,到地方了我叫你,你接着睡吧。”
缇春果然接着睡去了,就这么一直等到日头出来,马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缇春终于来到了折柳书院的大门口。
“终于等到了。”她回笼觉睡得香,这会儿已恢复八九分的精气神。她跟在宋珩后面下了马车,步调款款地走进书院的大门。
折柳书院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院,其占地面积就先不说,只说这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无一不精美绝伦,许是为了符合“书院”的气质,建筑景观的每个角落都以巧思设计了书卷、笔墨的元素,其中不乏捉妖师专用的玉骨笔、朱砂墨,还有四种神兽灵赋的石雕和图腾等等,总之这座书院的用心程度的确让缇春眼前一亮。
择选等候的地方在一池春水旁,小石桥边有一棵丈来高的柳树,此时已抽了芽,可见星星点点的绿色。
缇春看见那棵柳树,忍不住问:“书院为何叫‘折柳书院’?折柳司又为何叫‘折柳司’呢?这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确实有。”宋珩回答她:“在很久以前,‘折柳’代表祈福,同时那时候的人们认为,妖族怕‘柳条’,所以人们每到春天就会将柳条折下来,一是为了祈福,二便是为了驱赶妖族。”
缇春解惑道:“原来是这样。”
等候的地方只许参与择选的人独自等候,同行人要到退至小石桥之外,缇春得知规则后很痛快地只身前往,倒是阿覃放心不下,欲言又止地看着缇春的背影。
“别看了,你家姑娘又不会教书院的人吃了,这么担心做什么?”
迟鹰十分不解阿覃的担忧,就算有什么情况还有他和宋珩在,缇春能出什么事。
阿覃抿了抿唇,又想白他一眼,迟鹰当然不懂,明日便是她和缇春离京的日子,每到这个时候,她们必出什么岔子,这岔子也不是一两回了,阿覃想不在乎都不行。
阿覃这边忧心忡忡,缇春倒是欢快自在的紧,她东瞧瞧,西望望,像一只愉悦的雀鸟儿。
“哎,你希望自己检验出什么灵赋啊?”
“我啊,青龙?朱雀?”
“你别闹,快说,你想要什么?”
“如果真有幸得神兽青睐的话,我希望是白虎。”
“啊呀,那倒也是,青龙和朱雀太少见了,一共四种灵赋,抛开它们俩,就只剩下白虎和玄武,虽说灵赋都是一样的好,但谁希望自己的灵赋是一只墨绿的龟呢,还是白虎好,漂亮又有力量。”
“没错!不过当然,如果我有机会得朱雀神兽的青睐,那就再好不过啦!”
“我也想呢,可是你也知道,朱雀灵赋是那么的难得,连谢玄官都只是拥有朱雀灵赋的虚影。”
“朱雀灵赋的虚影?这话是何意?”
“你不知道?谢玄官拥有的朱雀灵赋并不完整!所以她的战力远不如路玄官,甚至是一些玄使,但她却是当今唯一一个拥有治愈能力的捉妖师,所以圣上才破例将她任命为玄官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我说那次谢玄官率玄卫前去捉豺狼妖的时候怎么失败了,竟是她战力不够。”
“对呀对呀,那豺狼妖连百岁都不到,按理来说排名靠前的几位玄使都能轻易将它拿下的,可谁让谢玄官灵赋不全,不然定能将它成功抓获。”
“说起那豺狼妖,还得是咱们路玄官路大人够厉害,要不是他出手将那恶妖抓住,咱们上京的女孩子们还日日活在恐惧之中呢。”
“就是,坊间还说什么,是宋玄使马上就要把那两只妖给抓了,是路玄官刚好出现,才从宋玄使的手中把妖给收了,嘁,这话谁信呢,宋玄使哪有那本事?”
“就是就是,听说当时宋玄使新娶的那个夫人也在,就是那个叫什么,缇什么的,缇春!对,就是缇春,据说还是青州首富之女,是首富之女又怎样,还不是商人之后,就算被圣上封了县主,也改不了她低下的出身,这么说起来,她和宋珩倒是十分般配。”
前头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最后竟说到缇春的头上,缇春本来就是想听听八卦,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她就成了八卦的中心。怪不得,迟鹰在得知是她嫁给宋珩后那般抗拒和厌恶她,原来是因为她是商人之女的身份,上京人“士农工商”的思想根深蒂固,迟鹰这是觉得她拉低了宋珩的身价啊。
恍然大悟的缇春微微收回耳朵,她直直地站着,竟是越想越气,商人怎么了,商人怎么就天然的比其他人低一等了,总不能因为她有钱,就被人这么区别对待吧!
缇春歪着脑袋,越想越气,倏地,她从袖中翻出一颗珍珠,暗暗地向前面二女的小腿上打去。
让你说我!让你说我!
缇春默念,跟着便是前面二女的接连的痛呼:“谁啊?谁乱扔石子!”
缇春故作无辜地望着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那二女的直觉也是准,一眼就看见了缇春:“喂!是不是你?”
缇春茫然地摇摇头。
那二女见其衣着华丽,那料子甚至是她们都未曾见过的上等丝绢,其耳朵上还带着鸽子蛋大小的圆润的雪白的珍珠,而她发上的珠钗更不用提,那质地和成色,便是她们压箱底的好货都比之不及。
这样的衣着打扮,放眼满上京都挑不出几个,何况像她今日选择的明亮的鹅黄的衣裳,根本不是喜素的上京女子会穿出来的。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上京哪一家的,姓甚名谁?”那二女心里打着鼓,心说传闻中的缇春县主空有金山银山生的却丑陋无比,眼前这个花容月貌的应该不是她吧?
这般想着,缇春笑吟吟地开了口:“我呀,是青州城缇家的,我姓‘缇’,单名一个‘春’字,你们就叫我‘缇春’好啦!”
第七十一章 团子
缇春说完,那二女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下来,她们互相看看彼此,下一瞬便灰溜溜地跑走了。
缇春轻轻地哼了声,随后往前挪了个位置,她抱着臂,静静地看着周围不断地向她投射来的目光。
“原来她就是缇春啊。”
“是啊,居然这么好看,衣着也好华贵哦。”
“你看她耳朵上的珍珠,那么大的珍珠,便是连宫里都少见吧,她竟然有一对。”
“听说她父亲缇三江就是以采珠人的身份发家的,我去过青州城的表姐说,缇家有一座小山的珍珠呢。”
“天呢,这么夸张,好羡慕哦。”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还不是个商女,通身华贵张扬,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
“也是,到底是外城来的,总是多了几分小家子气,不如我们上京贵女低调还有谦逊。”
缇春听着,心底有些冒火,她想着她也没惹这些人,怎么就凭空得了这么多恶意。
正阖眸想想怎么出气才好时,一道清脆的稚嫩的男音从她的右下方传来。
“你就是缇春?”
缇春睁开眼,见一个穿着百福圆领袍子的糯米团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缇春见他白白胖胖,脸颊还肉嘟嘟的,心生欢喜:“你又是谁?”
小团子口齿尚不清楚,他认真又傲娇地看着缇春:“你先告诉我。”
缇春叉着腰,同样傲娇:“我不,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不是缇春?”
小团子好像很难一下子就理解缇春的话,他反应了一会儿,微微嘟起嘴吧:“那好吧,我先告诉你,我是‘宋煜’。”
姓宋……缇春再看那小团子,惊觉他的脸竟与宋珩有几分相似,“小团子,你的爹娘呢?”
小团子指着后边说:“母妃在后面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不是缇春,你可不能失信。”
缇春勾了勾嘴角:“我啊——”
“阿煜!谁准你乱跑的!”
缇春话未说完,倏地,身后一个女人匆匆跑了过来,她前前后后查看了一下小团子是否安好,继而抱起他,温言温语地斥道:“母妃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一个人乱跑,这里这么大,你若是跑丢了,你让母妃怎么办?”
小团子受了委屈,埋头在女人的肩窝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起母妃。”
女人一下便心软了,她抱着小团子轻轻哄了哄,安慰道:“好了,下次不许再这样吓母妃了啊。”
娘俩儿气氛缓和下来,周遭的人才敢喘气出声:“见过豫王妃,见过世子殿下。”
“嗯,起来吧。”豫王妃勾勾唇角,以一种既骄傲又自豪的眼神看过众人。
原来是豫王妃,那她怀里的小团子就是宋珩同母异父的亲弟弟了,还别说,那小团子生的有六七分像豫王妃,尤其是那鼻子和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豫王妃看见缇春,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随即眼底的光芒就黯淡下来,“是你。”
缇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
豫王妃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见她穿了一身鹅黄衣裳,头上还以金钗梳了个双蝶髻,登时露出不满的情绪来:“宋珩没有告诉过你,上京喜素吗?”
这话问的突然,缇春听后先是愣了下,随后不卑不亢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告诉过。”
豫王妃冷笑了下:“既然他告诉过你,那就是你不听他的话了?”
那针锋相对的意味打从豫王妃见到她第一眼起就没散去过,缇春刚头还忍着好脾气,这会儿已经忍的够多了:“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夫君他的确告知于我过此事,但对于打小在青州城生活惯了的我,夫君对于我的衣食住行等生活习性方便,并没有过多强制要求,毕竟‘上京喜素’也只是上京的一种风俗,不是吗?”
上京喜素,源于圣上,是圣上看中捉妖师的培养,所以责令折柳书院乃至折柳司上下,吃穿用度要皆以素为先,而上京百姓又极其的以捉妖师为尊,久而久之这个观念便渗透到民间,百姓争相效仿起来。
豫王妃本想借题发挥,倘若宋珩没有告诉缇春上京喜素一事,就是宋珩没有把圣上的话放在心里,倘若宋珩将此事告诉了缇春,缇春却不听他的,那便是宋珩御下不严,连自己的夫人都管教不好,但她没想到的是,缇春竟三两句话便把宋珩摘清了,还在无形间给宋珩留下了的体谅夫人的好名声。
豫王妃因自己为他人做嫁衣微微恼火,她僵了僵脸色道:“你倒是很有一套自己的道理,只是坊间还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本宫劝你,莫张扬,否则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洋洋得意,付出代价。”
缇春作洗耳恭听状,实则左耳进右耳出,那装出来的逆来顺受的模样,反倒让豫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她哼了声,抱着小团子就往前面去了,小团子因着感受到母亲的怒火不敢吭声,只悄咪咪地抬着头,睁着提溜圆的眼睛看着缇春。
缇春不会因为大人之间的龃龉而迁怒小孩子,她向小团子笑了笑,看着他消失在了人群中。
豫王妃走后,刚刚四散的人群才渐渐归位,不过这会儿因着刚头见识过缇春和豫王妃交谈时的威力,他们不敢再轻易靠近,一个个也收起声来。
收了声,缇春的耳边便清净不少,也算好事一桩,她安静地看向四周,时而看看前面的进度,这般等着,前头一个姑娘头上珠钗的珠子忽然掉了下来。
珍珠落在石板路上还是很清脆的,那珠子一掉,一下子就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
那姑娘意识到珠子掉了,回过头时脸色煞白,幸好缇春就在她身后,及时地帮她捡了起来。
“你的珠子。”
缇春的手刚伸出去,手里的珍珠就被那姑娘十分粗鲁地夺过去了,那姑娘的劲儿委实大,还匆匆忙忙的没有注意,当即给缇春的手上划出几道血印子来,缇春微微抽气地看了看手,那姑娘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连低头说:“对不起。”
缇春很大方地笑说:“无妨。”
那姑娘点点头,神色惶恐地转回了头,缇春奇怪地看着她的背影,隐隐觉察出哪里不太对,她轻轻地吹着伤处,倏地瞥见手指骨节上的小小的珍珠贴片,缇春恍然大悟:刚刚那掉落下来的黑珍珠,竟是假的!
第七十二章 雪玉
名门贵女戴假的黑珍珠,怎么听都不大可能的样子。
缇春再三观察那姑娘的衣着,实在不像会是戴假珍珠的身份的人,莫非她是让人骗了?
心底念头一闪,队伍前方终于来人了,“择选开始,请诸位贵人按照次序,依次上前。”
可算开始了,缇春站的腿都麻了,她探出脖子看着前方,听见这一批人里的第一个检验结果:“灵赋,玄武。留牌,上名!”
第一个检验出的是个姑娘,她一听自己检验出灵赋,当即高兴地蹦起来,随后便有玄卫带着她前往下一个院子记名留牌。
然后是个公子,十分幸运的,他也检验出白虎灵赋,只是他的反应远不如先头那个姑娘那般惊喜,他大抵与缇春是一样的想法,不希望检验出灵赋,更不希望进到折柳司,只可惜,他的不希望没有任何作用,折柳司的玄卫依旧会将他带到下一个院子中去。
接连检验出两个拥有灵赋的人,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果不其然,在那之后,玄木石再未泛起别样的光芒。
就这么一一检验过去,终于到了缇春前面的那个姑娘,那姑娘依旧看起来很恐惧,等到负责检验灵赋的玄卫那里时,她整个人已抖如筛糠。
“你抖什么?”
玄卫好几次把玄木石放进她的手里,都被她碰掉了,玄卫微微恼怒,略一使劲帮助那姑娘攥紧了拳头。
不多时,玄木石泛起白色光晕,继而消散,玄卫冷冰冰地开口道:“无灵赋,离场。”
话音落地,那姑娘才像回过神似的,双腿发软地让旁边的人架走了。
“怎么就怕成这样?”
玄卫难以理解,缇春亦有些想不通,害怕归害怕,但是害怕成那个样子,就有些过了头了吧?
这般想着,缇春伸出手,那只玄木石堪堪落到缇春的手里,一旁的一个男人忽然出现,从缇春的手里把玄木石抢了过去。
“哎你干什么!要检验先排队!”
那男人不听,自顾自地检验起灵赋来,不过几息的功夫,玄木石上方泛出白色光晕,继而盛出白色的光芒。
是白虎灵赋。
玄卫见他插了先,又见缇春没说什么,便无奈地直接公布道:“灵赋,白虎。留牌,上名!”
话音刚起,就有玄卫前来领那男人,那男人看着有些疯癫,他不停地念叨着:“还是没躲过去,还是没躲过去,哈哈,天要亡我,是天要亡我!”
说完,他瞠目欲裂,挣脱开玄卫和人群,一股脑地向人群后方跑去。
“拦住他!”
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形似的,各个角落里的玄卫蜂拥而出,一把便将其顺利抓获,随后压到下一庭院留牌记名的地方。
那人被压走时,还挣扎着痛喊着:“我不要进折柳书院!我不要进折柳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玄卫冷哼一声,对余下的人道:“检验出灵赋,那是上苍对你们的青睐!进折柳书院、进折柳司,那是你们的福气!是你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要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灵赋,但却究其一生无终无果!他们也想成为厉害的捉妖师,他们也想保家卫国!可是,神的恩赐是有限的!所以,凡检验出灵赋者,当倍加珍惜!而不是像刚刚那个人一样,藐视神灵,不知所谓,不成体统!”
“再者,圣上有令,凡有灵赋而不入折柳书院者,受杖刑,凡有灵赋而用卑鄙的手段躲过检验的,当诛!各位,还请想清楚才是。”
玄卫高呼完,终于将玄木石放进了缇春的手里,缇春因着他刚头的话微微蹙着眉,未及反应,玄卫已公布了结果:“无灵赋,退场!”
终于结束了,缇春欣然转身,倏地被一人叫停了脚步。
“慢着。”
这道声音缇春甚是耳熟,她一回头,果然映入眼帘一张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臭脸。
路屹安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下巴微抬,似睨着缇春似的:“缇春县主,还未检验完毕呢。”
缇春不解:“他刚头已经宣布了结果,还要检验什么?”
路屹安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嘴角,随后由他的护卫拿出了一块雪白的玉石,那玉石有鹅卵石大,瞧着绝非凡物。
“这是什么?”缇春一时心底的戒备达到了顶峰。
路屹安的护卫道:“缇春县主有所不知,此乃雪玉,与玄木石一样同为神器,玄木石能检验出一个人是否有灵赋,而雪玉则能探测出一个人是否有异于常人的,异能。”
那护卫说话的调调比路屹安还妖里妖气,缇春听着很是别扭,尤其听了他的话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路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雪玉是给已经检验出灵赋的人探测的,我一个连灵赋都没有的人,你给我雪玉,不是浪费你的时间吗?”
“怎么会。”路屹安道,“我看缇春县主容貌不凡,想必也是天资过人,哪怕没有灵赋,也会有一二异能。”
缇春反唇相讥:“路大人是在开我的玩笑吧,什么时候容貌如何也成了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灵赋和异能的准则了?既如此,还要这玄木石和雪玉做什么?”
缇春微微停顿,见路屹安不说话,继续说道:“路大人,没有灵赋我已经很遗憾了,现在路大人还要把专门用来检验已有灵赋的人的雪玉用来检验我,好再告诉我一次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平凡人,路大人,你这伤的不止是我的心啊,还有众多想要灵赋,但却究其一生无终无果的其他人的心呢。”
缇春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可以让那些已检验无果的、正待检验期盼有个好结果的人听见,果不其然,她说完那段话,人群中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但他们看向路屹安的眼神已经变了,那是对拥有绝对灵赋还有天资的上位者的一种艳羡嫉妒和无法言说的怨意。
路屹安教缇春那一番话气的脸色铁青,他倒是没想过她这般伶牙俐齿,短短几句便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也难怪近些日子上京中关于宋珩的传言竟变得好了起来,原来都是她搞的鬼。
缇春趁他生气的功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随后打算趁机离开,只是她刚转过身,路屹安便气急败坏:“站住!”
缇春回首,但见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座白虎石像,登时向她飞来!
第七十三章 道歉
砰!
缇春躲开了,倒不是她的身手有多快,是宋珩及时出现,带着她躲开了那一白虎石像。
路屹安一见到他,近日来的火气便一下窜了上来,他不由分说,拔出身旁护卫腰上的佩剑,当即向宋珩刺去。
一切发生之快,让在场之人皆未反应过来,他们见剑光亮出的一瞬,登时吱呀作鸟兽散,而那些守卫在四周的玄卫,则默契地将在场之人护在身后,给路屹安和宋珩围出一个场地来。
路屹安出手的突然,手里还拿着佩剑,宋珩赤手空拳,一开始便落了下风,然几十招过后,路屹安依旧没能伤他半分,这让他心底多了几分急躁,同时生出几分疑惑,宋珩的身手何时变的这么好了?
一想到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路屹安心底的急迫便又多了几分,他见长剑无法伤到宋珩,索性以长剑为笔,召出白虎灵赋,白虎兽影出现在他身后的一刹那,周遭泛起接二连三的惊呼。
“原来这就是白虎灵赋。”
“好逼真的白虎兽影,不愧是路玄官!当今大兖,除了白虎大将卫青山,就只有路玄官的白虎最厉害!”
缇春看着那只白虎兽影,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确实是非常直观和切实的,想到石阵那次卫长策召出的白虎兽影,二者一比,卫长策的确逊色了些。
原来这就是玄官和玄使的差距。
路屹安丢了佩剑,抓握着手指,身后的白虎兽影也跟着做着同样的动作,他挑衅地看着宋珩,讥笑道:“宋玄使,怎么,迟迟不召出你的灵赋,是怕它长的太难看,吓到在场之人吗?”
宋珩盯着他,不说话,良久,他缓缓开口:“她没有灵赋,雪玉自然也不会有动静,让她走。”
路屹安哼笑:“原来宋玄使是心疼夫人了,但倘若我偏要说,雪玉在她的手里一定会有动静呢?哪怕她,没有灵赋。”
宋珩淡漠道:“从古至今,未曾有过一人,她不会是特例。”
路屹安耐心告罄,周身玄力开始爆发:“不,她就是特例。”
路屹安再度冲上来,这次身后还跟着白虎兽影,宋珩再以敏捷的身手躲避就显得有几分吃力了,几招过后,宋珩的衣服上已有了虎爪的抓痕,但他始终没有召出自己的灵赋,还以素身死拼着。
“宋玄使为何不召出自己的灵赋啊?”
“不知道啊,都已经这个地步了,再不召出,恐怕有生命危险吧?”
“可能真是因为自己的灵赋太丑了吧!我听说,宋玄使的灵赋是玄武,可他的玄武长的一点都不像玄武不说,还瘦瘦小小、干干巴巴的,像只壁虎……所以就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灵赋召出来吧。”
“啊……居然是这样的,那也难怪他不愿意了,换谁谁愿意呀。”
缇春听着,心下焦急万分,不管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时候还管什么像不像壁虎,保命要紧啊!
就在缇春打算出声劝告宋珩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又潜藏着怒火的男音如雷电般劈下:“你们都在干什么!”
来人是卫青山,他见路屹安和宋珩缠斗在一起,当即一道白光斩来,将两人分开。
“一个玄官,一个玄使,在择选当日大打出手,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
路屹安收了灵赋,他恶狠狠地盯着宋珩,大抵因着刚刚始终没有逼出宋珩的灵赋而恼火。
宋珩亦收了气息,他微微擦过嘴角的血,冷然地回望着路屹安的目光。
卫青山看看两人,又看了眼走到宋珩身边的缇春,开口询问:“怎么回事,为何动手?”
路屹安仍有不忿,但这会儿他也知道要收起所有的情绪,故他走到卫青山身边,好言好语道:“卫先生有所不知,学生怀疑缇春县主拥有灵赋以外的异能,所以想让缇春县主试一试雪玉,谁知学生还未等让缇春县主一试,宋玄使便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加以阻挠,这才交起了手。”
“雪玉?”卫青山神色一敛,回头看向宋珩和缇春:“是这样吗?”
宋珩道:“回先生的话,缇春县主已由玄木石检验过,没有灵赋,自不必再用雪玉检验,路玄官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再验一次,县主她心里不舒服。”
而今大兖仍然十分尊崇捉妖师,大部分的人尤其是年龄偏小一些的少男少女仍希望自己能够拥有灵赋,所以卫青山自然能够明白缇春的心情。
“玄木石验过,雪玉便无需再验了,路玄官,让缇春县主离开吧。”
“不可!”路屹安略显激动地拦在正欲离开的卫青山面前,“卫先生有所不知,那日在捉豺狼妖和虎妖的时候,学生曾见过石阵下有一片厚厚的齑粉,那齑粉来源于石阵里的巨石,据学生所知,宋玄使尚未有如此神力,而彼时卫玄使也在昏迷之中,思来想去,唯有缇春县主才最有可能是那个将巨石化为齑粉的人。”
卫青山动作一顿,“齑粉?”
“是。”
卫青山扭头看向宋珩:“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珩面不改色道:“是学生所为。”
卫青山眼前一亮,“哦?你竟有如此进步?”
路屹安脸色一变,他看着宋珩运出玄力,将刚刚他控来的白虎石像控在手中,倏地,他一用力,那石像变轻轻松松地震裂,随即化作齑粉,落在地上,扬起半人高的白尘。
人群中泛出惊呼,路屹安一下便黑了脸,他仿佛更愿相信那齑粉是缇春做的,也不愿意相信这竟然宋珩震裂的。
卫青山惊喜地看着宋珩,大喊一声“好”!“这段时间你进步很大,回头我会跟圣上禀明,请他好好嘉奖嘉奖你。”
宋珩神色淡淡,不咸不淡地应了。
卫青山轻叹一声:“行了,现在你也看见了,将巨石震成齑粉的是宋玄使,不是缇春县主,那这雪玉就没有再验的必要了,散去吧!”
“这——”路屹安有苦说不出,就在这时,缇春清脆又利落地道一句:“且慢!”
卫青山又一次停住了脚,“缇春县主又有何事?”
缇春看着路屹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事儿还没完呢,路玄官得给我和宋玄使,道歉!”
第七十四章 冲动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路屹安更是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缇春。
“你说什么?”
缇春不疾不徐道:“我说,路玄官得道歉。”
路屹安又怒又笑,神色透出几分狠戾,“缇春县主,我没听错吧,我为了书院的招生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对大兖有用的人,是我对书院、对折柳司尽职尽责,更是我对圣上的忠心,我缘何要向你和他道歉?”
“你为了书院,就可以枉顾他人性命?”缇春字字珠玑,“卫先生,您刚头没有看见,这位路玄官仅仅因为那齑粉怀疑我,就趁我转身之际以白虎石像攻之,倘若宋玄使没有及时赶来,那么您现在看见的就是我的模样,就是尸体一具!这也是路玄官所谓的,为了书院,为了折柳司,为了圣上吗!”
“你!”路屹安欲上前,教他的护卫拦了下来。
宋珩适时地把缇春护在身后,缇春有了他的庇佑,反而更有底气了似的道:“卫先生,我说的是真是假,这里的人都可以作证,您大可以问问他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刚头又是不是路玄官先动的手。”
卫青山哪里用问,路屹安是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缇春说的那些事是他能干的出来的,只不过以往这些事没人提就都算了,但如今缇春将它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来,就没办法那么草率的收尾了。
卫青山假模假样地咳了下,他看向路屹安,示意他这么多人看着呢,到时候如果他们把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传出去,对他和整个荣国公府的名声都不好,“路玄官,你怎么说?”
路屹安自是气炸肺了,但此刻这种情形,他是把牙齿打碎了,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路屹安在身旁护卫的百般安抚下,吞着气血翻涌的怒火道:“缇春县主,对不住。”
缇春尤不解恨:“还有呢。”
路屹安差点把鼻子气歪,这么多年,他就没向宋珩低过头:“宋玄使,刚头一时情急,还望见谅。”
虽说这话他说的咬牙切齿的,但缇春听着总算舒坦了几分,“既如此,路玄官的歉意我们便收下了。”
这场闹剧总算结束,卫青山一个头两个大,匆忙离开了此地,而他走后,路屹安微微低下的头再度扬起,他看着缇春和宋珩,笑意有些瘆人,就这么无声地盯了他二人片瞬后,方缓缓离开。
随着路屹安的离去,周围的玄卫也渐渐散开,还未参与检验的人重新回复秩序,缇春则跟着宋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公子!”
“姑娘!”
玄卫散去后,迟鹰和阿覃才得以上前,两人各自看着自家主子,眼底满是担忧。
“怎么样,路玄官后来没再难为你吧?”
阿覃心急如焚,缇春笑道:“没有,就是瞪了我几眼,给他瞪吧,我又没少块肉。”
“那灵赋的事?”
“解决了,我们可以离京咯!”缇春悄咪咪地说道。
阿覃这会儿才算终于放下了心,她笑容灿烂道:“太好了!”
“笑笑笑,你们倒是轻松了,给我们公子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
阿覃不满道:“喂,你怎么说话呢,我们姑娘也是在为你们公子出气,你怎么非但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呢!”
“要出气也不是这种方式!”迟鹰满是幽怨道,“我们公子平时面对那路屹安本就是能避则避,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你们姑娘,他才不会冲上去,原本平日里路屹安就喜欢找我们的茬,这下好了,今后等着他五次三番地找我们公子的麻烦吧!”
“哎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
“阿覃。”
缇春叫住她。
她看向宋珩,敛去了眼尾的笑意:“抱歉宋大人,刚刚一时冲动,没有想过这些会给你带来的后果。”
“无妨。”宋珩还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他的那些手段无非就是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
宋珩习以为常的神态让缇春生出几分好奇来,她跟在他的后面,忽然好想知道他和路屹安究竟因和这般不对付。
回到宋府后,阿覃第一时间去替缇春打听,而后便满载而归,“说是当年他二人同一时间进到折柳书院,因着宋大人的天赋比路玄官高一些,所以每每比试,宋大人都在路玄官的前头,因而路玄官一直怀恨在心。”
“但是不知怎么,后来一段时间后,宋大人的修炼进度就好像停止了一样,反而是路玄官,在宋大人停滞不前的几年里玄力暴涨,一跃超过宋大人,成为了折柳书院第一人。”
“再后来,宋大人就再也没有追上来。”
缇春听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宋珩曾是折柳书院天赋最好,玄力最高的人?”
阿覃眼底不敢相信但却认真地点点头:“是真的,据说宋大人五岁就验出了灵赋,然后进到折柳书院,一直保持着第一的成绩,一直到他八岁那年,因不明原因玄力停滞,后又到十三岁时才恢复继续修炼的能力。”
“八岁到十三岁,竟有五年的时间……”
“说起这个,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阿覃放小音量,悄咪咪地说道,“听说当年,圣上有意杀死宋大人,是宋大人意外检验出灵赋,才救了他一命,后来那五年的停滞期里,所有人又要放弃他,是他忽然又恢复的能力,才又一次救下了他自己,然后自那不久,宋大人便从豫王府搬出来了,但实际上他还未到弱冠之年,虽不成体统,但圣上和豫王等人皆默许,文武百官对这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才有今天的局面。”
缇春听的眉头一紧:“你可有问到,那五年的停滞期是缘何?”
阿覃摇摇头说不知,“便是天师条蛮也未曾查到过原因,倒是坊间有些传闻,说……”
“说什么?”
“说那是宋大人的生母造的孽,她破坏豫王和豫王妃的天赐良缘,阴险又败坏,所以他的儿子才会受到上苍的如此惩罚。”
“岂有此理!”缇春气不打一处来,“彼时宋珩还只是个孩童,他们焉能说出如此刺耳之言!”
阿覃同样愤慨:“这些只是这么多年后我们听见的只言片语,若是当年,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总之宋大人的童年很是不幸,好像长大后也没有好到哪去,想他人生短短十七载,竟如此坎坷与波澜,真教人唏嘘。”
缇春心下有些躁,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沿,一想到宋珩现在的处境,还有路屹安那小肚鸡肠又睚眦必报的性子,她都不敢想今日过后,路屹安又会想出多少法子来折磨宋珩,有那么一瞬间,缇春有些后悔了今日的举动。
缇春的思绪乱了,大脑有了一瞬的空白,就在这时,迟鹰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缇姑娘。”
“何事?”缇春回神问道。
“折柳书院来人了,请你过去一趟。”
缇春的心倏地漏跳了一下,她不确定地又问一遍:“折柳书院?”
迟鹰催促道:“是。缇姑娘,请吧。”
第七十五章 神力
缇春未加犹豫,快步向正堂去。
书院来了许多人,以卫青山为首,身后还有许多玄卫,以及多日不见的空嘉慕。
缇春看见空嘉慕略有惊讶,心想大理寺怎的还来了人。
这般想着,身下便加快脚步,来到正堂:“卫先生。”
卫青山应声,他脸上带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眼神里还多了几分审视,缇春暗道这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因而越发小心谨慎起来。
卫青山也不同他们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书院有人举证,说你们在检验灵赋时有作弊的嫌疑,我们今次来,就是为了此事。”
缇春闻言愣住,她看看宋珩,疑惑道:“作弊?我没有啊。”
卫青山看她一眼,转而看宋珩:“听说择选的前一日,有人偷拿了书院的玄木石,可是你所为?”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脸色一变,尤其迟鹰激动道:“卫先生,这绝不可能!我们公子他是最守规矩之人,玄木石此等神器,他万不会轻易触碰,更别提偷拿了!”
卫青山轻飘飘看他一眼,继而瞥了眼缇春,缇春面上故作镇定,实则那猛烈的心跳声早已出卖了她,那玄木石竟是宋珩偷拿的!他怎么一点都不跟她说?
卫青山也不追问,他此行的目的是缇春:“有没有偷拿,一验便知。”
玄卫奉上玄木石,卫青山看着缇春道:“这件事说来简单,倘若你现在检验没有灵赋,那么作弊一事便是子虚乌有,那偷拿玄木石一事我也当是空谈,但倘若你现在检验出灵赋,那这一桩桩一件件,书院和大理寺怕是要和你好好清算了。”
卫青山话音落地,缇春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只寄希望于她不要忽然出现灵赋,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缇春也不敢全然笃定。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握住了玄木石,微微用力,便有白色的光晕缓缓升起,片瞬后,光晕化作雾气散去,逐渐归于平息。
卫青山见状神色依旧,只是笑意里多了几分柔软:“看来缇春县主,确实与灵赋无缘啊。”
缇春的心突突着,面上泛白全是强撑:“有劳卫先生。”
卫青山点点头,然后玄卫又拿上一样东西:“缇春县主,这个也试一试吧。”
缇春看见那东西两眼一黑,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
“卫先生,这个不是说——”
“我知道。”卫青山截断她的话,“无灵赋者无异能,但我又仔细想了想,难道就真的没有人没有灵赋,但是却有异能吗?若是只因为已流传多年的古话便错过对朝廷有用的人,那该多可惜?所以我就拿来给缇春县主试一试,不过县主放心,这雪玉不是只针对你一个人,我已禀明圣上,今日以及之后的所有参与择选的人,都要检验两种神器,无一例外,所以缇春县主,请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缇春已再想不出什么回绝的理由,她看着那块雪玉,犹豫再三,终是拿进了自己的手里。
那雪玉触感温润,看着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它在缇春的手中安静地躺着,过了许久,一缕缕雪白的光线从雪玉中散发出来,它们萦绕在缇春的手上,绕上缇春的手腕,最后一路向上,直奔缇春的眉心。
“这、这是?”
“雪玉亮了!它竟亮了!”
卫青山瞳孔骤缩,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来这世上,竟真有无灵赋,却有异能之人。”
喃喃自语之后,他倏地想起路屹安的话,卫青山不动如山,一股悍然的无形的力量,却猛然像缇春推去!
“姑娘!”
阿覃被困在力量之外,迟鹰亦慌了,他连忙问卫青山:“卫先生,这是何意?”
卫青山只字不言,他默默地加重手上的力量,宋珩察觉到后当即出手,却被卫青山以同样的方式困在了原地。
“卫先生!”
“你莫慌,我就是想试试,看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缇春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好像只是听见遥远的天际传来了一声厚重又浑浊的钟声,下一刻便被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让她不得不本能地抬起双臂阻挡。
卫青山已从一成力上到了三成力,没想到这姑娘竟还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忽然催生出更多好奇的心思来,他很想知道缇春究竟能扛下多大的力量。
卫青山慢慢地把力量提到四成,随着他的加压,屋外的天气也忽然变得糟糕了起来,呼啸而过的风仿佛要把房盖掀开似的,天色也一下子暗了下来。
“居然还能撑。”卫青山眼底的情绪已由好奇转变为惊喜。
缇春的额头渐渐地冒出冷汗,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也慢慢地凸显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青山,像只倔强的兔子:“卫先生,这就是你的全部力量了吗,不够劲儿啊。”
她这话在迟鹰等人眼中就是不要命了,在卫青山眼中却是半分挑衅的意思都没有,他心满意足地笑笑,快然道:“好,那我就给你加加劲儿。”
五成力,力量爆发的瞬间,缇春身后的那面墙瞬间爆破开来,而她自己也是后退三步,珠钗尽落,颇是狼狈。
阿覃看见这一幕魂都吓没了,她当即跪地向卫青山磕头道:“卫先生!卫将军!我们家姑娘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请您收手吧!”
卫青山充耳不闻,他兀自加重手上的力道,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逼近六成力。
与此同时,缇春心知她已经到达极限了,倘若再让卫青山加下去,她怕是要被当场炸成碎片。
凡事万物皆有弱点,缇春想着卫青山第一次袭来力量时的钟声,以及每一次加重都耳畔都传来的嗡鸣,缇春猜测眼前这个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屏障大抵是个钟,若是钟,那必有破解之法,缇春腾出一只手在钟壁上摸索着,倏地,她好像摸到了钟壁最薄之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手握成拳,凝聚浑身的力量全力一击。
砰!
钟碎而风止,跟着周围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这宁静来源于众人的瞠目结舌,阿覃更是呆呆地看了缇春好几眼才回过神爬过去:“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缇春跪在地上,摸了摸胸口,除了五脏六腑震的有些痛,她还真没哪里不舒服。
“没事。”缇春在阿覃的搀扶下站起,随后向卫青山投去幽怨的目光。
卫青山此刻哪管她怨不怨自己,他只知道折柳书院又要即将迎来一位奇才,“天赐神力,百年难遇。”
卫青山不禁感慨,而后大手一挥:“十日之后,来折柳书院报道!”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缇春看着他的背影,气愤过后终是红了眼眶,这上京,她是彻底离不了了。
第七十六章 过节
缇春一连颓了好几日,这几日她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在藤椅上荡着,总之她神情恹恹,总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缇春本不是这样的性子,若是寻常,她必定打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只是这次不一样,她几次三番想要离京均以失败告终,多少有些挫败。
期间迟鹰来找过缇春一次,让阿覃给拦下了,迟鹰质问阿覃玄木石一事是不是缇春撺掇的,阿覃说缇春虽想要用却不知那是宋珩偷来的,迟鹰不信,欲找缇春亲自争论,让阿覃给轰出去了,跟着阿覃就向宋珩告了一状,迟鹰挨了训,就再也没来打扰过缇春。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宋珩忽然找上了门。这日缇春趴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披了个金丝小毯,她闭着眼,优哉游哉,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阿覃,便出声:“把那碟葡萄给我。”
宋珩动作一顿,顺手把那碟葡萄递到了缇春的跟前。
缇春嗅到葡萄的香气,也不睁眼,纤手摸索过去,摸到一颗葡萄便往嘴里丢。因着她半边脸都贴在藤椅上,所以葡萄进到口中后就自然的鼓起朝外的那半张, 她咕叽咕叽地嚼着,像只小仓鼠,随后嘟起嘴准备吐葡萄皮,然后再去摸索下一颗。
一口气吃了五六个,缇春吃够了,便向外摆摆手说:“我要酒。”
宋珩又从善如流地拿来酒。
只是这一次,缇春连手都不伸了,她把脑袋往前蹭一蹭,微微张口:“啊。”
宋珩看着她的唇,还有她唇上细微的水泽,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
“缇姑娘。”
缇春闻言,耳朵瞬间竖起来,然后她猛的睁开眼,待眼前模糊的景象恢复清晰后,炸毛似的从藤椅上爬起来。
“你你、你怎么来了?”
缇春看着他手里的那杯酒,连忙拿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宋珩,尴尬地笑了笑。
宋珩好像也有些无措,“书院送来了报道时要穿的衣裳,我来拿给你。”
缇春看了眼那寡淡的白色,伸手收了过来。
“你们在折柳书院,就穿这个?”缇春嫌弃地看着那衣裳,无论是布料还是做工,她都没见过比这再差的。
宋珩解释说:“凡折柳书院弟子,均要统一着装,这是圣上的皇令。”
缇春虽心生不满,但也没有胆大到公然抗旨的地步,“那好吧,后日我便穿着它去书院报道。”
宋珩道:“还有一件事,报道的时间推迟了。”
缇春抬眸:“为何?”
宋珩道:“今年招生的情况很不乐观,人数只有去年的一小半,圣上不满,要求大兖上下开启第二次招生,同时还要彻查作弊一案。”
缇春听出其中关窍:“作弊一事竟是真的?”
“十有八九,据卫先生说,他在择选现场探出了妖气。”
缇春眼睛一亮:“作弊竟与妖有关?”
宋珩摇摇头:“目前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但多半是真的,所以现在又要查案又要再度招生,报道便推迟了。”
这一消息于缇春而言说不上喜也说不上忧,毕竟报道再推迟她也是要去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那接下来,你就要帮着卫先生查作弊一案了?”
宋珩说不,“我另有案子要查。”
“什么案子?”
“那日谢玄官来找我,说起豺狼妖和虎妖入邪一事,圣上命我查清邪从何来,以及那献祭十三位新娘的古法又来源哪里。”
对哦,还有这件事,妖入邪可不是小事,是要尽快查出来,以绝后患。
“那你未来几日就都不在府中咯?”
“嗯。”
缇春点点头,表示知晓。
本以为对话到此结束,没想到宋珩还杵在那,缇春便问他:“你还有别的事要嘱咐我的吗?”
宋珩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和谢玄官之前认识吗?”
这话问的没来由,缇春一头雾水:“没有啊,我和她好像都没说过话,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宋珩直言:“我偷拿玄木石一事,是她告诉的卫先生。”
“?”缇春怨气陡升,后迅速回忆了从前的人生十五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珩道:“那日她来传话,试探过我,而后卫先生便知道了。”
缇春捏紧了拳头,眉头像把锁:“可恶,可恶可恶!我也没招惹过她吧,为何要针对我呢?”缇春说着,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日在你我的婚礼上,荣国公认出了我,该不会是我阿爹惹过荣国公府,又或者没做给过他们生意吧?”
宋珩闻言茫然地摇摇头,缇春亦自嘲地笑了下:“我们家的事我都不知道,怎的还问起你来了。”
缇春的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她对宋珩道:“总之我今后会小心的,多谢你的提醒。”
宋珩走后,缇春又躺回藤椅上,她的眼前浮现着谢雪瑶的脸,对着那张脸仔仔细细地在脑中回忆了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不应该没印象啊。”
阿覃这时候回来了,她问缇春嘀咕什么呢,缇春反问她:“你之前是不是说谢雪瑶长的你很眼熟?”
阿覃点头:“嗯,是很眼熟。”
缇春追问:“那你后来想起来没有,在哪见过?”
阿覃欲言又止道:“这个吧,还真没想起来,不过应该是在青州城见过的。”
“青州城?”
缇春的反应有些大,阿覃立即上了心:“对,怎么了?”
缇春摸摸下巴,心想不会让她说中了吧!他们家真的得罪过荣国公府?
“你快去,给我拿笔墨来,我有事要好好问一下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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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宋珩同迟鹰查妖邪一事去了,偌大个宋府只剩下缇春一人,缇春便开始了她的重造宋府计划。
阿覃看着进进出出的仆婢,心下隐隐担忧:“姑娘,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宋大人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缇春信誓旦旦道:“放心,这些我都跟他打过招呼了,他说都依我。”
饶是如此,阿覃看着那流水般的东西往府里搬,她都不敢想当宋珩和迟鹰晚上归来时,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果不其然,当晚,宋珩和迟鹰归来,迟鹰看着那熟悉又不熟悉的牌匾还有院内焕然一新的陈设,当即不确定地发问:“双寿,我们走错了吧?”
双寿也蒙了,要不是看见熟悉的阿福,他真怀疑他走错了地方。
“阿福,这是?”
阿福对宋珩灿然一笑道:“这些都是夫人的手笔,宋大人,请吧。”
第七十七章 守株
“你回来了。”
缇春正准备回屋,刚巧就碰见查案归来的宋珩,她颇为骄傲地指着院中的新事物:“怎么样,看着不错吧。”
宋珩眼底多是意外,他慢慢走近她:“只一天时间,你就弄了这么多?”
缇春得意地说:“不止呢!我带你去瞧瞧!”
宋府不大,但胜在占地方正,且府上房间较少,所以就显得空旷,缇春一一介绍过去也没用多少时间,最后她站在宋府的东北角,指着几间房道:“唯一要大动的地方就是这里,我打算把它砸了去,挖一汪活水出来,我看过,小门外不远就是护城河的枝杈,引进来,蓄一汪小潭,刚刚好。”
一路下来宋珩的神情未变太多,迟鹰却已是惊掉下巴,“缇姑娘,你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造,不如新买一座府邸了。”
缇春道:“是这样说没错,但上京最新在售的府邸我白日都看过了,地段和格局都不错,但就是改造起来太麻烦,要比这里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我决定先改这里先住着,到时候等那边也修缮完了,我们就搬过去,这样可以吧?”
迟鹰一时有些跟不上缇春的思维:“你的意思是,新府邸你已经买完了?”
“买完了买完了,就在朱雀街上,到时候领你们去看好了。”
迟鹰不吭声了,青州城首富,到底富到什么地步,连买一座朱雀街上的府邸也说的那样轻松?迟鹰忽又想起那日她千金求购药材的事,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会钱财这种东西在缇春眼中,真如粪土一般吧。
“怎么样,你同意吗?”缇春问宋珩。
宋珩哪会说不同意,“你喜欢就好。”
缇春跃跃欲试:“那你就等着看吧!”
缇春一连当了两日的监工,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到最后的兴致缺缺,“好无聊啊。”
阿覃笑她:“这才刚把屋子砸了开始挖土,这你就没有耐心了?”
缇春委屈地扁了扁嘴:“是啊,我没有耐心了。奇怪,以前看阿娘修缮这修缮那的,我明明很喜欢的呀。”
阿覃戳破她:“那是因为受累的都是夫人,姑娘你只要在一旁吃吃喝喝就好,现在不一样了,姑娘长大了,都要自己受累了。”
缇春仔细思考了下:“其实也不是受累,就是好无聊哦。”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眼前院,阿覃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姑娘,其实你是想和宋大人查案去吧?”
缇春愣了下,忽然回过味来:“好像是哦?我这几日总是好奇那妖邪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覃问她:“那你不害怕?”
“害怕归害怕,但架不住好奇啊,而且……”缇春放低音量,“我听说这妖邪恐与胡族有关,你也知道,青州城近几年都不甚太平,我怕万一战事起,我们青州要第一个遭殃啊。”
青州城离胡部最近,阿覃闻言失色:“还有这事?那就是说,上京……有胡族的奸细了?”
“嘘嘘嘘嘘。”缇春教阿覃的话吓出一身冷汗,“你小声点,小心教人听见!”
阿覃当即捂住嘴巴。
缇春悄声道:“反正这事是条天师告诉宋珩的,我猜多半差不了。”
默了默,缇春下定决心:“我现在就去找宋珩。”
.
且说宋珩这边查案进度颇为受阻,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一经查证又断了,迟鹰便灰了心,躺尸一般瘫到了车壁上。
“公子,你说那妖入邪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啊?毕竟也不是没有妖怪因为修炼不当入邪入魔的时候,若是这样,我们便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吧。”
宋珩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不会,献祭新娘之法,绝非偶然。”
迟鹰欲哭无泪:“那为什么我们一点痕迹都查不到呢,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痕迹对吧?”
这是宋珩曾经说过的话,他点点头,没有接话,迟鹰却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妖邪背后之人,已经发现了我们?”
迟鹰倏地背后一凉,惊诧道:“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所以提前把所有痕迹都抹去了!”
宋珩淡淡地“嗯”了声。
迟鹰作恍然大悟状,“怪不得。可、可我们行事如此隐蔽,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珩缓缓地摇摇头,“不算隐蔽。”
他以一指撩开车帘,平静地说道:“此刻马车外的人、我们所到之处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妖邪背后之人的眼线。”
“眼线……”迟鹰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看向车外的人流,倏地,他瞥见一抹熟悉的樱色身影。
“迟鹰!”缇春向他招招手,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你们公子呢?跟你在一起没有?”
迟鹰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缇……姑娘,你怎么来了?”
双寿停了马车,缇春顺势上了车去,她掀开车帘,果然看见了宋珩,“我就知道你在这!”
迟鹰下意识给缇春腾了个地方,缇春抓着宋珩伸出来的胳膊稳稳地坐下,直到此刻,迟鹰才确信眼前之人确是缇春。
迟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缇姑娘,你不在宋府挖土,怎的忽然出来了?”
“挖土太无聊了,就想来找你们玩。”缇春笑嘻嘻地看着宋珩:“案子查的怎么样啦?”
宋珩刚要开口,迟鹰立刻抢话道:“不怎么样,折柳司办案,那都是朝廷机密,岂会轻易告诉你?”
缇春冲他撇撇嘴,转头看宋珩,宋珩温言道:“不算顺利,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公子!”迟鹰发出抗议。
缇春当他是空气,专注地看着宋珩的眼睛:“竟这么难查?莫非真如条,其背后与胡族有关?”
宋珩道:“尚未有相关证据。”
缇春闻言摸摸下巴,那还真是难办。
马车里短暂的寂静后,宋珩忽然想到一事:“或许,我们可以守株待兔。”
缇春和迟鹰齐刷刷地问道:“去哪里?”
宋珩说:“金月酒楼。”
第七十八章 待兔
缇春今日还算幸运,竟在晌午的档口碰见了金月酒楼二层靠近大堂位置的席位。
“几位要点些什么?”
“紧着今日的招牌上,一份要辣,一份不要,再来两壶好酒。”
金月酒楼的店小二听着这熟悉的点菜方式,加之缇春艳丽的身影还有那惹眼的珍珠耳饰,当即认出了她:“原来是缇春县主,县主大人,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啊!”
缇春笑的像朵花儿:“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县主大人口味独特,出手阔绰,小的便是想记不住都难!得,您在这稍作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上菜去!”
金月酒楼的小二个个都是人精,每日来往酒楼的人的身份皆不可小觑,所以他们得把眼睛睁大咯,好好地一个一个地记清了,这样才能更好地服务于这些达官显贵。
迟鹰犹记初次与缇春用膳时缇春的口味,他实在忍不住问道:“青州城不该比上京饮食还要清淡些吗,怎的缇姑娘你……口味如此之……重?”
缇春认真想了下回答道:“可能因为……我是个例外?我们全家,包括我家的狗,都吃不了一点辣,但我却非常喜欢吃辣,而且越辣越好。”
迟鹰想起那些红艳艳的颜色,蹙眉道:“那你的胃,能受得了?”
缇春说:“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倒是你们家公子,让我很是意外,你们修行之人不是常年饮素吗,怎的吃辣也这般厉害,上次我点的辣菜,你们家公子面不改色地都用了,一点被辣到的反应都没有。”
迟鹰的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偷看了眼宋珩,说道:“可能我们家公子和你一样,都是天生的吧。”
缇春勾勾唇角,信了,反正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解释。
不多时,小二将菜上齐了,临走前他特意指着一道鸡汤给缇春解释:“县主大人,这道素鲜鸡可是本店招牌中的招牌,前几回您不赶巧,都没赶上这道,这回小的让厨房给您挑了只最肥美的鸡现杀现炖,您尝尝,保准您一口下肚到了明日还在回味!”
缇春教小二夸张的说法逗笑:“这么神奇?”
“自然!就我们这道素鲜鸡,那回头客是数不胜数!有不少人那是天天吃都不够的!”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金月酒楼有如此厉害的美食,他也跟着与有荣焉似的,“得,那小的就不打扰诸位贵人用膳了,有事您等再喊我。”
“去吧去吧!”缇春像只兔子似的挥挥手,而后兴冲冲地想要试一试这素鲜鸡,“闻着好香哦,怪不得叫‘素鲜鸡’,原来是不加任何除鸡以外的食物,只用几味调料炖出来的。”
缇春嗅够了,便用汤匙先给宋珩盛一碗,然后再给迟鹰盛一碗,最后给自己盛了一碗。那鸡汤刚端上来时迟鹰便暗暗吞口水了,此刻汤碗到手,他便无需再忍,正待一饮而下——
“赵河澄在哪!出来!”
一道蛮横又粗鄙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随着那声质问,楼下又相继传来摔打桌椅的声音,用饭的客人当即惶恐散去,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
缇春喝汤的手亦是一顿,她稳稳地将汤放回去,伸头看了眼来人:“是折柳司的人。”
却听迟鹰咬牙切齿道:“周应淮。”
这明显带着敌意的口气引缇春生出几分好奇:“周应淮是谁?”
迟鹰冷哼道:“折柳司玄使,排位第三,上次公子命悬一线,就是他阻挠我,不许我找御医。”
迟鹰说的上次,应该就是那夜出逃,宋珩及时赶来救下她的那次,缇春记得那时迟鹰不仅找不来御医,好像还让人揍了一顿。
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缇春对此人也生出几分不喜来。
店小二见周应淮来势汹汹,甚至还吓到了在这用饭的客人,他急匆匆地上前去,陪着笑脸:“周玄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如此大动干戈?”
周应淮不屑地笑道:“折柳司办案,也是你等小人能够过问的?我只问你,有没有见过赵河澄。”
“赵公子……”小二一时还真没想起来,“每日来往酒楼的客人众多,有些贵客并非由小的接待,小的可能就没什么印象,这样,小的现在就去给周玄使问,周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周应淮没那个耐心:“不必了,事态紧急,我的人会亲自去搜。”
众多玄卫鱼贯而入,店小二看着那一道道玄色的身影,心都凉了半截,“哎呀周大人,这这这、您这贸然带人闯入,会吓到我们酒楼的客人的呀!”
周应淮不以为意,眼神中还多了几分狠辣:“怎么,你们金月酒楼的客人,何时竟还比折柳司的案子更重要了?”
周应淮逼近半步,徐徐问道:“你知不知道折柳司现在在查什么案?择选作弊的大案!今年的择选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人数较往年非同寻常的少!圣上大怒,下令折柳司彻查!”
说及此,周应淮将头一转,看向众人:“正好,今日我也给你们传达一下圣上的旨意,即日起,作弊者凡主动自首,减刑,或再主动提供其背后之人的线索,圣上算你将功折罪,既往不咎,但倘若你作了弊,还始终保持隐瞒,圣上也绝不姑息,诛,九族。”
话音落地,人群中泛起骇然的声色,缇春与他们无异,脸色也变得微白:“诛九族,圣上的惩罚会不会太狠了些?”
迟鹰亦变得严肃:“是为了杀鸡儆猴吧,今年的招生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只希望那些作弊的人能够及时站出来,免于九族之罚。”
经玄卫这么一闹,没有人有心思再用膳下去,所有人看着周应淮和玄卫们查进查出,不会儿,周应淮便与缇春等人撞个正着。
“哟,宋玄使,在这金月酒楼可是不常见你啊。”
周应淮一见宋珩便出言不逊,迟鹰欲发作教宋珩制止下,周应淮便变本加厉:“这位就是宋大人新娶的夫人吧,缇春县主,久仰大名。”
缇春笑而不语,周应淮见他们都不说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当宋大人为何忽然出现在金月酒楼,原来是沾了缇春县主的光,我记得,缇春县主的父亲是青州城的首富,宋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宋珩快要按不住迟鹰了,但他忘了对面还坐着个缇春:“周大人,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一句话?”
周应淮反问:“什么话?”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诚地一字一顿道:“周大人,你生的真的好丑哦!”
第七十九章 故人
周应淮千算万算,没算到缇春会说出这么句话来。
“你说什么?”他倏地变了脸色,下意识反问。
缇春毫不畏惧,掰着手指,徐徐说道:“我说,周大人生的真不尽如人意呀!想想你们折柳司,从上到下,那可都是美人:条天师,鹤发童颜,丰神俊朗,路玄官、谢玄官,天人之姿,倾城国色,卫玄使,少年意气,面如冠玉,而我们家的宋玄使更是不必多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就连我们迟大人都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周大人,你在这折柳司待着,不觉得压力很大吗?”
缇春连珠带炮地说了一通,听的迟鹰那叫一个身心舒畅,不过她那句“就连”是什么意思,他生的本就不赖好吗!
周应淮听着缇春的话,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他的整张脸干脆黑成锅底。平心而论,他生的确实不如缇春刚头说的那几个人好看,但也绝不至于到“丑”的地步,周应淮从前被捧着供着嚣张跋扈惯了,今日挨了缇春这这么一说,那还能受得了,当即恼羞成怒道:“你敢说我丑?难道你生的就好看吗!”
缇春听他这话险些笑出声,她一手绕着头发,一面理所当然地反问道:“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周应淮气到发昏,对着缇春那张脸,他确实也没办法说出“不好看”三个字,但他就是气呀!他心堵!周应淮讥笑道:“缇春县主,有的时候长得好看是没有用的,比如你们家宋玄使,他就是长的像神仙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排位第十八的玄使!排位第十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倒数!他是玄使里的倒数第一!而我,排位第三,我的玄力足足甩他十五个位次!缇春县主,现在,你还觉得长的好是什么过人之处吗?”
缇春不假思索地回答:“觉得呀,长得好看就是过人之处,起码让人赏心悦目呀,不像你,只会吓到我。”
缇春无比傲娇地接话,纯纯为了给周应淮添堵:“至于你说的玄力,我不太懂,但我也清楚,你排位第三,那就意味着有排位第二、排位第一的人,再往上还有谢玄官和路玄官,再再往上呢,还有条天师……哦不,我还忘了,中间还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大玄官,至于民间那些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一个一个数下来不知凡几,周大人不跟他们比,偏偏要跟一个你素日并不放在心上的宋玄使比,嗯……我看周大人在意的不是一个人的能力吧,周大人就是在意宋玄使吧?”
缇春字字珠玑,迟鹰边听边憋笑,暗地里还要偷偷地给她竖个大拇哥,精辟!简直是太精辟了!周应淮他就是在意他们家公子!他简直在意的不得了!
周应淮一张脸涨的黑里发红,他先前有所耳闻缇春口齿伶俐,但也没想到竟硬茬到这个份上,他想到今日还有要务在身,便暗暗记下这笔账,幸而就在此时有玄卫找到了赵河澄,周应淮顺势下台阶道:“我今日还有公事,不便与你等争论,等下次,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周应淮咬牙切齿地去了,缇春洋洋得意地摆摆手,唇边始终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就这种货色,也能给你欺负了去?”周应淮下楼后,缇春直接问。
宋珩收回按住迟鹰的手,“只是让他说几句,无妨。”
“怎的无妨?”缇春一针见血道,“你的那些坏名声,就是因着类似这样的种种传出才生成的,他们在背后那样议论你,你就不难受?”
“不难受。”宋珩很是平静地说。他看缇春好像不信他的话似的,耐心地解释道:“真的不难受,许是听的多了,又或许是他们动动嘴皮子,并不会真正地伤害到我,所以,我并不在意。”
缇春似信非信的,但看宋珩的神态也不像说谎的模样,“可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他们会变本加厉。”
宋珩极轻地扯了下嘴角,微垂眼睫的瞬间,似有嘲讽掠过:“让他们说了,也就说了,但若要纠缠,总是很麻烦。”
宋珩的眉头极为罕见地轻蹙了一瞬,后又有些苦恼的、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对此,感到厌烦。”
不知为何,这一瞬,缇春觉得宋珩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或者说,另一个人不经意地从宋珩的身体里跑了出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缇春仍然感受到了一丝恐惧,是的,恐惧,那是一种人类身为动物对于危险来临时天然的产生的本能。
缇春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呆住,又仿佛是被某种情绪困住,以至楼下传来激烈的喊叫声时,她下意识地挣脱情绪向下望去,只是这一望不要紧,她倏地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情绪中。
“洵……”缇春不由自主地抓住栏杆,极其紧张又认真地盯着楼下正被玄卫绑走的人。
迟鹰看见她异常的反应,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寻?寻什么?”
缇春听不见迟鹰说的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玄卫的手中大幅度地挣扎着,他大喊:“我没有作弊!你们搞错了!我没有作弊!!”
周应淮一脚踢在男人的小腿上,他心里窜着火,更是下了狠力:“你有没有作弊你自己说的不算!等回了折柳司,慢慢地跟路玄官说去吧!”
那个男人痛喊一声,被拖走时嘴里还不甘心地念念有词:“我真的没有作弊!我没有!你们搞错了!你们搞错了!!”
周应淮押着那个男人和一众玄卫浩浩荡荡地走了,缇春直到看见周应淮,紧迫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原来那人不是洵野,而是周应淮口中的赵河澄,没想到他二人的侧脸竟如此相像,竟教缇春一瞬恍惚。
“缇姑娘?缇姑娘!”迟鹰唤她好几声,“缇姑娘,你看什么呢?”
缇春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哦,我在看那个赵河澄,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个人,故人。”
迟鹰将信将疑:“是吗?”
缇春心虚地看了眼宋珩,然后继续低头看了眼楼下,倏地,她发现了一个很是眼熟的东西:“咦?赵河澄……是不是掉东西了?”
迟鹰一头雾水地看去:“掉什么了?”
缇春给他指道:“一个……黑珍珠?”
第八十章 情郎
“我记得赵河澄头上没有簪发饰唉,莫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迟鹰下楼把那颗黑珍珠捡上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那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黑珍珠,可缇春瞧着,总觉得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呢?”
迟鹰接话道:“你的那位故人?”
缇春一噎,漂亮的眼睛白他一眼:“当然不是,好像就是最近,在哪见过。”
缇春迅速地在脑中回忆了下,倏地灵光一闪:“哦!我想起来了,在折柳书院,择选那日!我在一个姑娘的身上看见过这颗黑珍珠,一模一样!”
迟鹰面露疑惑:“一个姑娘?”
缇春点头,说:“那个姑娘我记忆还蛮深刻的,因为当时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的有些让人疑惑,那时验她的玄卫还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怕成这样’?而且当时……她的那颗黑珍珠还掉下来,被我捡还给她过。”
迟鹰闻言很是不解,他将黑珍珠捏在指尖转动了下,“害怕?她害怕什么呢?莫非这颗黑珍珠有什么蹊跷?”
同样的黑珍珠,同时出现在曾经参与过择选的适龄的少年少女的身上,这让人不禁怀疑,二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就在两人面露难色之际,宋珩忽然把那颗黑珍珠拿了过去,他将它放下鼻下嗅了嗅,而后淡定开口:“此上,有妖邪残留的痕迹。”
“妖!”缇春和迟鹰齐齐震惊,而后又十分同步地捂住嘴巴。“妖邪的痕迹?你确定?”缇春不敢相信地问。
宋珩将那颗黑珍珠放到缇春的手里,“你的嗅觉也不错,闻闻看。”
缇春半信半疑地将它放到鼻尖下,猛的嗅了好几下,才闻到了一丝丝只有一瞬间的妖的味道。
“还真是。”她惊恐地看着宋珩,折柳司作弊一案,竟与妖邪有关!
“我也闻闻我也闻闻!”迟鹰兴致勃勃地从缇春手里夺过黑珍珠,放在鼻下猛嗅又猛嗅,却始终闻不出什么味道,“没有妖气啊,你们都是怎么闻见的?”
他们家公子能闻见他毫不意外,但缇春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也是她的异能之一吗?
迟鹰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缇春对此毫不知情,因着黑珍珠一事,他们没有在金月酒楼继续逗留下去,而是用过膳后火速回了宋府。
“黑珍珠?那可是稀罕物!”阿覃听闻缇春的话后如是说。
缇春躺在藤椅上,脸上映着从层层枝杈上投下来的斑驳的光,“是呀,所以才蹊跷,而且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姑娘身上的黑珍珠是假的,赵河澄的那个多半也是假的,听说赵河澄的父亲是当朝御史中丞,按理说不应该佩戴假的珍珠才对,那多掉价呀!而那个姑娘呢,虽说胆子实在是小了些,但穿着打扮上也绝非普通人家,怎么就戴了个假的珍珠在身上呢。”
“好像是不太对劲。”阿覃头脑风暴了下,“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就是喜欢黑珍珠呀,弄不来真的,就弄个假的来戴戴。”
“绝不可能。”缇春斩钉截铁道,“黑珍珠再稀罕,他们这等人又不是真的买不起,再者,怎会那么巧,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身上同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黑珍珠?难不成他们是一对?”
阿覃思绪乱了,她想不明白,便不再强迫自己去深想,继而转了话题:“那宋大人说的守株待兔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抓到兔子了吗?”
“宋珩说,他在石阵的时候,发现了很短的一截并不属于那里的树木的枝杈,后来他回到府中才知道,那是桂树的枝杈。”
“桂树?桂花树?”阿覃想起金月酒楼中间那一颗闻名天下的金银桂,恍然大悟:“所以宋大人怀疑,妖邪背后之人,或许经常出入金月酒楼?”
“那如果仅凭这一点,还是很难抓到这个人的吧?”阿覃又话锋一转。
缇春颇是怅然道:“是啊,这不是线索都断了之后的下下策吗,现在好了,有了黑珍珠,妖邪一事就又能继续查下去了,但愿这次线索不要再断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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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迟鹰办事归来,他手上拿着一张单子,单子上是上京所有在售黑珍珠的店铺的名字。
“黑珍珠虽稀有,但上京在售的店铺也不少,大大小小算起来竟有十七家,我们若一家一家查起来,还真需要些时候。”
宋珩将那单子拿在手里,从头至尾掠过一遍,那十七家店铺的名字便牢牢地记在了他的脑中。
“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万不能掉以轻心,你派人到这十七家附近盯着,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是。”迟鹰领了命,没有立即走,反而欲言又止地看着宋珩。
宋珩回望他,直言问道:“还有事?”
迟鹰像是没想好怎么说似的,他涨着一张脸,憋了半天,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公子,我要是说了,你可别生气……是……关于缇姑娘的。”
宋珩闻言道:“关于她?关于她什么?”
迟鹰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嗐!就是我们调查妖邪这事吗!她那么好奇,我就有点怀疑她的身份,还有之前她那么想要嫁给你,嫁进宋府后又对你嘘寒问暖的,我总觉得她别有企图……所以,所以我就私下调查了她一下……”
迟鹰也不知道他这么做宋珩会不会生气,但他也是为了宋珩的安全着想,左不过他如今做都做了,不若就趁此机会,跟宋珩说个明白!
“公子可还记得你与缇姑娘成婚那夜,缇姑娘曾向圣上表明,她有婚约在身?我刚头私下去查,你猜怎么着,那竟不是空话!她真的与一个男人有了婚约!不过那婚约,是他们私自定下的!但也说是海誓山盟,在天地面前磕头高拜,签字画押了的!”
“据说,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缇姑娘的先生!是教了缇姑娘整整十年的先生!名唤‘洵野’!”
“这洵野就住在青州城鸢安山的一个小村庄里,那座山上还有缇家的一个庄子,两人也因此结识。而这次缇春不明原由的忽然从青州城跑来上京,正是因为那洵野不知为何惹恼了她,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公子,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缇春竟是有情郎之人!没准两人早已暗通款曲,就公子你还被蒙在鼓里!要我说,公子还是尽早把她赶出宋府吧!她不是想离京吗?我们就成全她!到时候上京的百姓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总比到时候他们发现公子你被扣了绿帽子、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强!”
迟鹰越说越激动,他简直不敢想万一有一天上京的百姓得知了“洵野”这么一号人物,那整个上京会沸腾成什么样!他们家公子势必会教那些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这么想着,迟鹰决定亲自去找缇春,“公子若不方便说,我去!总之我与她也不对付,那就继续以‘不对付’收场吧!”
说完,迟鹰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宋府的后院而去。
第八十一章 洵野
迟鹰到底没有找成缇春,原是他没走两步就被宋珩叫住,迟鹰虽不解也不情愿,但宋珩下令,他不敢不听,宋珩教他忘记今日所说之事,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迟鹰纵有万般不甘,终是应了。
“那我继续调查黑珍珠一事了。”迟鹰抬脚欲走,忽又想起一件事:“那赵河澄的这颗黑珍珠该怎么办?估计这个时候,路屹安也在找这个东西。”
说来说去都是孽缘,本来两人调查着两桩完全不相干的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联系到一起去了,迟鹰看着那颗黑珍珠,宛如烫手的山芋,宋珩将那颗珍珠拿过,细细端详了几息。
“先放在我这好了。”他平静如水地说。
迟鹰没有发现宋珩寂静的眼底透着股别样的情绪,他点点头,随后就去做宋珩吩咐的事了,他走后不久,宋珩又端详了好久那颗黑珍珠,倏地,他微微用力,那珍珠登时化作齑粉,教风吹散,再无半分痕迹。
宋珩眼睛眨也不眨地用手帕擦了擦指尖,直到把指尖擦得干干净净,动作放缓之际,他又想起白日在金月酒楼时,缇春异于寻常、极为紧张的表现,还有那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的一声“洵”字。
洵野。教书先生。
十年。海誓山盟。
婚约。私定终身。
擦拭的动作倏地停住,宋珩微怔一瞬,将那脏了的手帕往旁处一扔,随后抬脚向书房,再没有出来。
当晚,缇春罕见地做了梦,梦里,她见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洵野。
仲春的午后又闷又热,饶是鸢安山上,热浪也是一波接着一波。缇春瞒着缇父和缇母,带着阿覃悄悄地从庄子里偷跑出来,只因鸢安山上有一汪清澈的小潭,潭水里游着成年人巴掌长的小鱼儿,缇春惦记那小鱼儿许久了,终于得到机会,可以大显身手。
“姑娘,你可千万要小心一点,夫人说这小潭里的水可不浅,万一掉进去可是要有生命危险的!”
阿覃打小就像个老妈子,缇春连忙冲她做鬼脸:“快呸呸呸呸呸!我才不会掉下去呢!你说我点好话!”
阿覃也就比缇春大两岁,这个时候她还没长开,个子看上去比缇春还矮半个头,她看着缇春站在岸边边沿处,一颗心属实七上八下,“姑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你这个姿势实在太危险了,我不放心。”
缇春只顾着水里的鱼儿,目不转睛,耳朵也没听清阿覃在说什么:“哎呀你不要说话了!影响我抓鱼啦!”
阿覃见她小半个身体都探进小潭里了,当即心下一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缇春身后,正打算把住缇春的腿,不想缇春忽然反应过来,她以为她背后站了什么人,当即大叫一声,随后便扑通一声掉进了小潭里!
“姑娘!”阿覃大惊失色,当即哭出了声,“姑娘!来人呐!救命啊!快来人啊!!”
阿覃不会凫水,跳下去非但救不了缇春,反倒是死路一条,她大声嚎了两嗓子,见缇春在水里渐渐浮起,忽然想到缇春是会凫水的,阿覃忍住哭意,大喊道:“姑娘你等着我,我这就想办法把你拉上来!”
鸢安山上大多是绿草地,草儿色鲜而肥硕,偶有微风来袭,宛如海浪一般,这样的地方,想要找到藤条,又或者树枝一样的东西可就难了。
阿覃心急如焚地环顾一圈,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棵歪脖子树,她用尽全力地跑过去,身手敏捷地爬到树上,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
树枝到手后,她没有多想,奔着小潭便跑了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小潭的岸边猛的闪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巨大的水花扬起之后,那抹身影向缇春凫去。
阿覃彻底慌了,那看着是个成年男人,模样还没有看清,他要是想把缇春带走,光凭她一个小孩子是根本制止不了的。
“喂!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们家姑娘!”
阿覃跑到岸边怒喊,那白衣男子也不知听没听见,他抓住缇春后,一点一点地凫向岸边,没过多久,便将缇春弄上了岸。
阿覃急冲冲地跑过来,泪痕挂了满脸,她看着白衣男子怀中的缇春,泣不成声:“姑娘、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哪知不知缇春是吓傻了还是怎的,只一味直勾勾地盯着白衣男子的脸看,连呛水和身体不自控地颤抖都短暂忘却。
“你还好吗?”白衣男子出声问询,那声音仿佛春日的暖风似的,一下子就给缇春身上吹去了大半的寒意。
缇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下意识点点头,而后才发觉鼻腔口腔里的不适,放声咳嗽了起来。
“你……是鸢安村里的人?我好像没见过你。”缇春看着他的脸问。
白衣男子说:“是,不过我也没见过你,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你家里人呢?”
缇春回话的特别乖:“我是铃兰庄子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白衣男子想了下庄子的名字,忽然展颜开来:“原来你是缇家的人。”
他居然知道缇家,那他一定知道缇春我咯?
缇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白衣男子见她没事了,慢慢地松开了怀抱,而后站起来:“你没事了的话,就赶紧回庄子吧,潭水凉,当心得了风寒。”
说着,白衣男子将他的外袍脱下来,搭在了缇春的身上,缇春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隐约中似乎嗅到了兰香。
白衣男子走了,他的身形很瘦,跨步在漫山遍野绿草的小山坡上,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缇春坐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她的眼睛直直地追踪着白衣男子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姑娘?姑娘快别看了,该回去了!”
“等、等一下。”缇春清了清鼻腔,头也不回地去抓阿覃的手,“你刚刚看见了吗?那个人的脸。”
阿覃哪顾得上看别人,她只顾着看缇春了。
“好好看哦,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那人生的剑眉星目,发如流水,整个人像从画儿中走出来的似的,漂亮的不真实。
缇春还在发呆,阿覃怕她再待下去真的会生病,便强行把她架起来往回走。
“你说他应该是鸢安村的人吧,虽然以前我没见过,但肯定错不了!哎阿覃,等待会儿回了铃兰庄子,你可得去帮我问问,他是不是鸢安村的人,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家住哪里?”
“好好好。”阿覃一连应了,“不过姑娘,我劝你在想着那个白衣男子之前,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跟老爷夫人解释吧,你这落了一通水,可免不了一场说了。”
“阿爹阿娘才舍不得说我呢,不怕不怕。哎阿覃,我跟你说啊,刚刚……”
第八十二章 跟踪
“姑娘,姑娘快醒醒,宋大人已经叫人备马车了,你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缇春似乎听见了阿覃的声音,她睡得迷糊,眼珠一直在转个不停,“洵……洵……”
阿覃贴近她:“什么?你说什么?”
缇春又娇又怨地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被子下:“洵野……王八蛋……”
那委屈的埋怨潜藏了一丝哭意,阿覃听了既无奈又心疼,既然人家都拒绝了你,你怎么还想着人家呢?
“好姑娘,趁早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惦念这么久。”
缇春又嘟囔什么阿覃已听不清了,她看看时间,不能让缇春再睡下去,于是她强行将缇春拉起,拔高了音调道:“姑娘!起床啦!!”
缇春将醒未醒间坐起来,掀开眼睛的那一瞬,眸色里还是混沌一片,显然还未分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实里。
“嗯?几时了?”
阿覃道:“已然辰时啦!”
缇春猛的一激灵,连忙下床换衣裳,“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不早点唤醒我?”
阿覃有苦说不出,唤你你也要醒才是呀!
“随便挽个发髻就好,宋珩还没走呢吧?”
缇春端坐在梳妆台前,阿覃迅速给她梳了个双螺髻,“没走呢,我让阿福去跟宋大人讲了,让他稍等你一会儿。”
缇春这才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
昨夜不知怎的梦见洵野了,许是白日里见到的赵河澄的侧颜太像他,所以晚上就梦见了。
那次小潭初见,洵野的模样便深深地烙印在了缇春的脑海里,随后她经由阿覃得知,洵野是鸢安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说是先生,其实也就是多识了几个字,多读了几本书,毕竟那一年他也不才不过十五岁,闲暇时间充足,便带着村里的孩子读书。
十五岁……缇春那一年是六岁,算算时间,竟有十年过去了,她竟这么跟在他屁股后面了十年。
“姑娘,好了。”
缇春收回思绪,脸上重新挂上明媚的笑容,“好啦,我找宋珩去啦!你记得帮我看好后院,这样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小潭边上喂鱼赏花啦!”
阿覃笑她还像个小孩子:“知道啦知道啦!”
宋珩果然在门口等,缇春蹦蹦跳跳上了马车,快乐地同他和迟鹰问早安。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缇春话音落地,没人理她,她好奇地看着他二人,眼底流露出不解。
迟鹰半是嫌弃半是戒备地道:“你今日还要跟我们一起啊?”
“当然了!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再说昨日那颗黑珍珠还是我发现的呢!我为什么不能去?”
缇春说的好有道理,迟鹰根本无法反驳,缇春见他不再说话,转头去看宋珩,语意多了七分的委屈:“连你也不让我去?”
宋珩回望她,眼神虽像从前那般平静,但缇春总觉得今日的他多了几分疏离,好像初见时的那般,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迟鹰暗中为宋珩的态度叫好,对,没错,就是这样,拒绝她,狠狠拒绝她,再把她赶下车,最好再赶回青州城,这样就都万事大吉了!
于是在迟鹰万般殷切的期待中,宋珩缓缓开口:“没有。”
迟鹰:“……”
宋珩的态度仿佛一瞬软和下来,缇春便更大了胆子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为什么我刚刚一上来跟你问早安你不理我?”
宋珩彻底没了脾气:“对不起。”
他道歉的这么直接,缇春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接话,气氛有些古怪,两个当事人没怎么感受到,迟鹰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跟他说:“你不应该在这里。”
缇春抿了抿嘴巴,问他:“那为什么?”
宋珩有些语结,想了想才道:“今日我们要去跟踪一个人,人多会不方便。”
“跟踪一个人?”缇春瞬间了然,“是要去跟踪我说的那个姑娘吗?你们查到她是谁了?”
“白虎大将麾下,满正阳满将军之女,满绾一。”
迟鹰道出那个姑娘的身份,缇春却是一惊,“她竟是将军之女?”
宋珩说:“嗯。”
缇春大为吃惊,堂堂将军之女,怎会胆小到那个地步?难不成就因为她做了亏心事?
“现在知道为何不带你了吧?缇姑娘,尽早下车去吧,我们因着等你已经浪费许多时间了,再拖下去,怕是赶不上追上满绾一的马车了。”
缇春幽怨的眼神瞪他一眼,十分傲娇地说道:“你不说话,我倒是忘了。既然此行人多,那就去掉一个好了。”她扭头看宋珩,“就迟鹰吧,他人高马大的,最容易暴露了。”
“?”迟鹰惊呆了,他看看缇春,又看看宋珩,激动道:“要去掉也是去掉你,怎的去掉我?我的身手可比你敏捷多了,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我还能替公子挡一挡,你去?你去能干什么?你一点玄力没有,武功也不会,你才最容易暴露了好吧?”
“就你那点玄力,得了吧!和我这个没有的也没什么两样吗!再者,我和宋大人明面上可是夫妻,夫妻出门逛逛,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被说什么,倒是你,你跟着宋大人,那才最最容易暴露了!”
缇春说着,手还往宋珩的手腕上一揽,迟鹰看着他二人交叉在一起的手,还有那已经贴上的两件材质截然不同、颜色也对比鲜明的两段衣裳,“你”了半出来说:“你快放开我们家公子!”
缇春用她的实际行动证明她“就不”。
迟鹰越发激动,手指颤抖着:“你你你、你和公子明明不是夫妻!你明明——”
“迟鹰!”宋珩忽然开口,言行厉色,眸底带了警告:“下去吧。”
迟鹰冤屈至极:“公子!!”
“去盯着那十七家珍珠商铺,检查一下其中哪些商铺是有售卖伪造的黑珍珠的,晚些时候我会去看。”
迟鹰百般不愿,但宋珩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左右得了,他也不会真的去忤逆宋珩的命令,片刻后,迟鹰下了马车,缇春探出车窗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马车慢慢地离开小巷,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第八十三章 山阶
满绾一今日会去万国寺,宋珩原本的计划就是去万国寺堵她。
“这个时间,她是去万国寺祈福?”万国寺是皇寺,也是上京最大的寺庙,每年圣上皇后、或者天师需要祈福和做法事的时候,大多都选在万国寺,所以它也很受平民百姓的青睐。
“不,她今日约见了一个人。”
缇春问:“谁?”
“赵河澄的小厮,田七。”
缇春十分意外:“他二人竟还真有关系?”
宋珩应声道:“他二人私下往来甚久,想必黑珍珠一事也是由他们的其中一人,介绍给另一人的,现下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线索,追本溯源,就能找到妖邪的源头。”
“哦,难怪呢,昨日赵河澄刚被折柳司带走,今日满绾一就和赵河澄的小厮约了见面,那……看昨日赵河澄的态度,莫不是这黑珍珠是满绾一介绍给赵河澄的吧?可我看她的胆子那么小,属实不像啊。”
“一个人是不是嫌犯,从来与他的外在无关。”
“话是这么说……嗐,我们在这猜个什么劲儿,待会儿不就都知道了?”
万国寺离皇城不远,缇春坐着马车约摸坐了一个时辰,车就到了万国寺的山脚下。
“万国寺,竟是在半山腰上。”缇春遮着阳光向山上瞧去,心里估算着这台阶少说几百阶。
从山脚到万国寺,是一面堪堪能望到尽头的山阶,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上山的路,便是圣上来了,也要亲自地、一步一步地爬到万国寺,是以缇春颇为头痛地看了眼上面,最后无奈认命:“那就爬吧。”
双寿将马车牵走了,缇春与宋珩便踏上爬山阶之路,起初缇春还斗志昂扬,没过多久,她的额头上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究竟有多少阶?”
她的气息有些喘,宋珩却像没事人似的:“九百九十九阶。”
“不可能。”缇春否定他,“我刚都爬了好五百阶了,这才三分之一。”
宋珩不与她争论,“我背你?”
缇春倔强地说不用,当初在石阵她跑成兔子都没觉得有什么,区区一千山阶,她还爬不成了?
就这么拼着股劲儿,缇春还真一口气爬了上去,看见万国寺大门的那一刹那,缇春差点都要哭了出来。
“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缇春不甘心,宋珩平静地像刚头走了一千步平地,只有她,累的像条狗。
宋珩也很无辜,这点台阶于他而言,和没走没什么区别,他看着少女急促的呼吸,还有鼻尖晶莹的汗珠,提议道:“我们休息一下吧。”
缇春掐着腰,喘气的同时观望着万国寺周围的风景,“夏时若来,此地的景致当很不错。”
宋珩从未仔细看过万国寺的周围,闻言,他顺着缇春的视线看了一圈道:“或许是吧。”
缇春看够了,转身便向下望,九百九十九的山阶,高度不容小觑,若非日头出来,半山腰的雾气萦绕,山脚下的景色她别想看见半分。
“咦,那是什么?”缇春指着一处道。
宋珩看过去,然后脸色一僵:“那个……”
缇春眯起眼,待看清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珩:“原来有专门抬人上山的轿夫,你怎么不早说!”
宋珩面露尴尬,他是真的许久未来过万国寺了,全然抛忘在脑后了。
缇春看他的脸色,瞬间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行吧行吧,这回姑且原谅你,等待会儿下山,你得雇一顶轿子给我送下山去,我可不想再走台阶了。”
宋珩立马说好。
两人往万国寺的大门去,缇春一进去,就被里面的景象震撼住了。大门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佛眸低垂,似俯瞰众生,而他的周围,以圆弧排列延展至大门处的,则是一排比寻常房屋高出两倍的佛堂,每一间佛堂里都供奉着一座金身佛像,佛像模样不一,一一看去,庄严肃穆,无比震撼人心。
“你们这的寺庙,居然是这样的。”缇春仰着头,久久凝望,随后她放平视线,缓缓看向四周,她发现这里的人比她想的要多的多的多,他们大多严格遵守着圣上的话,穿素饮素,是以来到此地的男男女女泾渭分明,男的就穿玄,女的就穿白,这两道对比鲜明的颜色如流水般在寺庙内来回流窜,那视觉效果非同一般。
幸好,幸好她早上走得急,没怎么挑衣裳,随便套了一件就出来了,而她套的这件还刚好是白色滚一点点金边儿的,不然就她平时的穿衣风格,不等满绾一发现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率先朝她投来。
“这个时辰,满绾一来了吗?”
宋珩看看时间道:“应该来了。”
缇春看着那一排排宛如复刻的佛堂,一时有些眼花缭乱:“那我们应该去哪找她?”
宋珩说:“求签的地方。”
“求签?”缇春巡视一圈,并未发现。
宋珩对她道:“就在前面,我带你去。”
求签处在大佛脚下左手边第二个佛堂前,也难怪刚头缇春一搭眼没有看见,原是这里聚集了许多人,缇春根本看不见求签的摊位。
“这该不会……还要排队吧?”
缇春随口嘟囔一句,竟教旁边也来求签的妇人听了去,那妇人以为她要插队,当即道:“当然了!没看见这么多人呢吗?去去去,后面排着去,别挡在这!”
那妇人推搡了她一下,缇春不留神,不小心就撞尽了宋珩的怀里,“哎你这个人?”
缇春正要发作,却见身侧忽然站过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微微低着头,两手绞在一处,看起来很紧张,缇春当即给宋珩使了个眼色,宋珩心领神会地回眸,一眼便确定,此人正是满绾一。
缇春接收到宋珩的信号,反应极快道:“排后面就排后面!这有什么排不得的?夫君,我们走!”
缇春故意扬声,顺势绕到了满绾一的身后,她再次确认满绾一的身形,确实与记忆中的背影分毫不差,缇春故放了心,专心地跟在了她的后面,大约过了两刻钟,队伍终于排到了满绾一,她领了签子便往佛堂后身去了,缇春的眼睛盯着她,待拿了签子也要跟上她时,面前的小沙弥却制止住了她的脚步。
“这位施主,请留步。”
缇春不解:“为何?难道不是要去后面解签吗?”
小沙弥道一声佛号说:“非也,只有签面大凶之人,才需移步后方破灾,我看施主签面大吉,是有大福之人,实在无需前往,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第八十四章 大吉
大吉……这倒是缇春没有想过的,她看了眼宋珩的签递给小沙弥:“那这个呢,这个怎么样?”
小沙弥看了眼签面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签面大凶,但凶中绝处逢生,似遇贵人,又为吉也,意为只要施主在贵人的陪同下度过了这个难关,此后必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小沙弥一番话下来,宋珩倒是没什么反应,缇春却是急了,不知满绾一此刻到后堂是不是已经见着田七了,倘若见着,又已说上话,那他们此番可就白来了。
“那请大师再给我们求个姻缘签吧,不知我与他的姻缘如何?”
阴差阳错的开始,又要无疾而终的结束,想必他们的姻缘签必是下下等吧,这样他们就又有机会到后堂去解签了。
小沙弥从善如流地应了,他给他二人摇出一支签,大喜道:“恭喜两位施主,此签为上上签,大吉之面,两位施主此后必定白头偕老,恩爱三生。”
“什么?”缇春讶然,这堂堂万国寺,怎的求签如此不准?注定要分开的两个人,怎的还会白头偕老,恩爱三生?“你这、你这不对吧。”
“多谢大师。”
缇春还要说什么,教宋珩一句话拦截了,他将缇春拉至一旁,缇春很是不解:“你拉我做什么?还要不要进去了?”
宋珩摇摇头,后堂前有武僧把守,就连求签处也有好几双武僧的眼睛盯着,缇春刚头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几名武僧的注意,现下再想进到后堂,已经难了。
“都怪我,忘记这里是国寺了。”缇春懊恼地锤了下脑袋。
“不怪你。”宋珩说,“万国寺的戒备本就森严,圣上曾下令不许此地出现任何岔子,否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缇春心脏倏地一悬:“竟这么狠?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宋珩将缇春拉得近些,状似亲昵:“我们去里面拜拜吧,如果他们离我们不远,我应当可以听见。”
话毕,两人便一同进了佛堂。佛堂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众香客连呼吸都轻放了的,生怕惊扰了神佛似的,缇春一进去,也跟着屏气凝神,随后跪拜在佛前,专心地诉说起心愿来。
良久,缇春感受到她的衣袖被人扯了扯,缇春睁开眼,有一丝困意游走在她的眸间。
“走了。”宋珩低语。
缇春蒙蒙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刚不会是睡过去了吧?
远离求签处,两人才停下脚步,缇春看着他,好奇地问:“怎么样,可有听见什么?”
“田七说路屹安在对赵河澄严刑拷打,试图问出作弊的方法,但赵河澄被抓走的那天,意外弄丢了黑珍珠,所以路屹安现在拿赵河澄也没办法。”
“那就是说,眼下路屹安也只是发现赵河澄有问题,但具体赵河澄是如何作弊的,路屹安还没有头绪。”
“是,所以他现在在想办法逼问赵河澄。田七告诉满绾一,赵河澄绝不会把作弊的方法说出来,更不会把满绾一牵扯进来,他让田七嘱咐满绾一,一旦有一天折柳司找上门,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同时最近也不要再独自出门,防止被折柳司的人撞见,直接将她带走。”
缇春思忖片刻,忽然生出八卦之心:“这个赵河澄和满绾一的关系是?”
宋珩看着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私定终身。”
缇春浑然未觉宋珩的眼神有什么奇怪,径自道:“难怪呀,竟然会为对方做到这个份上。那今后我们就可以从满绾一下手了,既然他二人的关系如此紧密,她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黑珍珠的事情。”
“嗯。”宋珩附和道。
下一步计划确认,两人便不必再在万国寺逗留,正要下山去时,缇春忽然见到几抹熟悉的玄色身影。
“折柳司的人?”缇春见正往山上来的路屹安和周应淮,登时生出不详的预感,“他们来此地作甚?”
宋珩眉头微蹙,“想必是为了田七而来的。”
缇春的脸色倏地一变:“遭了,若要让他们发现满绾一也在这里,那我们的线索又要断了。”
宋珩犹豫地看了缇春一眼,缇春瞬间福至心灵,“我去把满绾一带走。”
宋珩尤不放心:“你要小心,必要时候立即来找我。”
“好。”
缇春雪白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人流中,宋珩待她走后,气息微沉,转瞬的功夫,便对上了路屹安的双眸。
“宋玄使,这么巧。”
路屹安意外地看着宋珩,他大步向前,直奔宋珩而来。
“宋玄使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来万国寺了,圣上分派给你的任务做完了?”
宋珩面不改色:“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屹安神色一僵,未等发作时,周应淮先炸了毛:“你跟谁说话呢?谁给你的胆子?”
宋珩极轻地牵扯了下嘴角,那微小的弧度仿佛在诉说着本人的不屑,宋珩眸色微垂:“我当是谁,原来是丑人在说话。”
周应淮险些把鼻子气歪,路屹安亦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宋珩,“宋珩,你最近是吃错药了吧,我听说缇春县主曾一掷千金为你买下诸多药材,她怕不是买了些假的,把你脑子吃坏了吧?”
宋珩不疾不徐道:“我倒是有夫人给我买药材,不知路大人有吗?”
路屹安愣住:“你说什么?”
宋珩淡定地重复道:“我说,路大人打小就喜欢追随我的步伐,而今我都成婚了,路大人还形单影只孤身一人,怎么,路大人是找不见合适的女子,还是那些女子,根本不想嫁给你?”
周应淮怒了:“宋珩你胡说八道什——”
他冲上去,教路屹安拦住。路屹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宋珩,“宋珩,你今日很不寻常啊?说起来,你此番是一个人来万国寺的?既然你一直提及你的夫人,那你的夫人呢,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说着,路屹安让手下的玄卫去搜。宋珩看着那些人的身影不动声色,直面路屹安的问题:“她也来了,不过她还在请珠串,让我在这里等她。”
“请珠串?”路屹安冷笑,“刚头听你和缇春县主的感情很好啊,怎么不一起,反倒站在这,像是特意来拦我似的?”
路屹安上前,见宋珩不语,他便越发笃定,“宋大人,你不会真的是来拦我的吧?”
第八十五章 手串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路屹安微微偏头,就能听见宋珩的呼吸。
“多大的脸呢。”宋珩轻笑。
路屹安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宋珩,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在这万国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你今日又是挑衅我、又是激怒我,难道不是在替谁打掩护、拖延时间?”
“我从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自恋。”
明知宋珩是故意的,但路屹安还是上钩了,他胸腔翻涌着怒火,玄力已从周身溢散开来。
“哈?一个这么多年一直被我踩在脚底下的废物,在折柳书院教人撑了回腰,就变得如此猖狂?我今日就让你好好回忆一下,曾经被我像打狗一样打个半死,是个什么滋味?!”
话音落地,路屹安周身玄力暴涨,一股极为强劲的力道如屏障般向四周爆破开来。周应淮反应不及,连退三步,待站定后急急对路屹安劝阻:“路大人不可!这里是万国寺!不可轻易动手啊!”
路屹安已管不得这个了!此刻他盛怒,盛怒的同时又十分好奇,他的力量能让排位第三的玄使周应淮连连后退,为何排位第十八的宋珩却依然不动如山?想起那次折柳书院交手,路屹安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家伙,怕不是暗自修炼,玄力早已暗中拔高了好几个台阶了吧!
路屹安越想越不忿,他不允许宋珩的玄力在他之上,像宋珩这样的人,就应该一直被他踩在脚底下,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能肆意踩一脚,踩的狠了,也不过是抛来几个无能的眼神,但却从来不敢叫嚣,哪能像现在这样,轻视、挑衅,甚至胆敢与之抗衡!
“你?”路屹安暗暗加着力道,然而他加的那些力道于宋珩而言好像不痛不痒似的,“你什么时候?”
宋珩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耐,他斜看一眼路屹安,气息一沉,路屹安便感受到一股比他更为强盛的力量波动,将他击退开来。跟着,宋珩转动手腕,他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像在看一个死物,那一刻,路屹安竟感受到了一丝未知的、恐惧的力量。
“夫君!”
一道清丽的声音宛如一束光照了进来,宋珩抬起的手瞬间放下,眼色也变得清明,看着向他奔来的缇春。
“我回来啦!”
缇春脸上洋溢着笑,她跑到宋珩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好啦。”她一语双关地向宋珩传递着消息,转头便见路屹安和周应淮等人,脸色黑青,高度戒备,“路玄官,周玄使,你们也来上香啊。”
路屹安收了动作,他一双眼宛如猎刀,恨不得将宋珩刀穿,看看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来办案的,哪能像宋玄使和缇春县主这般清闲。”周应淮回她,眼睛却始终在宋珩的脸上打转。
缇春尚不知道刚头发生了什么,但看几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便知他们刚发生过口角。
路屹安看着她,问道:“刚头宋玄使说,缇春县主为两人求符去了,不知县主求的什么符。”
他盯着她,周应淮也盯着她,缇春当即警惕起来。
“求符?”缇春回头看向宋珩,宋珩的视线在她的珍珠耳坠上停留片刻,缇春便心下了然,当即亮出了手腕上的红瓷嵌金的手串,“我不是去求符的呀,我是去求手串的。”
她这一说,路屹安的脸色更黑了,那种明知他们有猫腻却死活查不出来,实在让他痛苦又郁闷,路屹安狠狠剜了他二人一眼,话也不说一句的走了。
缇春看着他们一串的玄色身影,淘气地招招手:“哎!不再聊会儿啦?”
危机似乎解除了,缇春心升小窃喜,她得意地看了眼宋珩,“我厉害吧?”
“厉害。”
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宋珩刚刚好像笑了,她探究地微昂着头地看过去,宋珩却像不好意思似的偏过了头。
好吧好吧,缇春站直了身体。
“我让田七和满绾一分开了,路屹安此番为田七而来,满绾一只要重新回到人群中,路屹安就不会对她怎么样,就是田七……”
缇春无能为力,宋珩直言道:“路屹安带了这么多人来,势必不抓到田七不罢休,田七今日是注定要被折柳司带走的。”
正如宋珩所说,路屹安没过多久就抓到了田七,田七分外没有挣扎,哪怕人群中扫过一瞬的缇春,他的视线也没有停留,他低着头,由着玄卫带走,两方人擦肩而过时,彼此的眼神都意味深长。
“走吧。”
“那满绾一?”
“总归,不是现在。”
离开万国寺后两人去找了迟鹰,迟鹰因着对珍珠不熟悉,所以找寻假珍珠的进程并不顺利。
“这事得让我来呀。”缇春看着迟鹰买回来的十几颗珍珠,一眼便能认真伪。
迟鹰看着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忽然想起好像自打认识缇春以来,她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就没重复过,她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珍珠?
“你们家以前是靠珍珠发家这件事是真的?”
缇春认真地检查着珍珠,说道:“是真的呀,我阿爹曾经是一名采蚌人,他采的蚌,开出的珠永远是最圆好看的,后来他就买下了一片河塘,慢慢地就靠这个发家、做起生意啦。”
迟鹰听着好奇:“可蚌这种东西,外表看上去不都差不多吗?怎么你阿爹就能开出比旁人更好的珠子?”
“也没有比旁人更好啦,其实就是有点气运在,开蚌这种东西,全凭运气不是吗。”缇春笑了笑,最终捡到手上五颗珠子,她把这五颗亮给宋珩和迟鹰看,“瞧,这五颗就是假的。”
迟鹰根本看不出区别,怀疑道:“你确定吗?”
缇春说:“我可是专业的,准错不了。对了,之前那颗黑珍珠还在吗?把它拿出来对比一下,说不定就能确认具体是哪一家了?”
缇春和迟鹰齐齐看着宋珩,宋珩的神色有些不自在,他道:“之前的那颗还在府上,但我记得,它与这五个并无不同。”
缇春附和道:“我也这么认为。这五颗珍珠不仅是假的,多半还来源于同一供货商,现在我们只要搞清楚妖邪是来源于这一供货商,还有经常在这五家购买假珍珠的人就行了。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迟鹰斗志满满:“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第八十六章 线索
另一边,折柳司。
周应淮面露难色:“怎么办路玄官,赵河澄还是不肯说,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田七,那张嘴比石头还硬,根本撬不出来一个字。”
路屹安亦头疼得紧,该想的办法他都想过了,可赵河澄偏是半字不吐,再这么下去,御史中丞迟早把赵河澄带走,届时他再想继续查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田七今日去万国寺是为何?”
周应淮说:“马上就是十五,赵家有每月十五到万国寺上香的习惯,田七今日去是为了事先打点,这一点万国寺的沙弥也可以作证,确没有假。”
路屹安神色紧绷,“难不成,赵河澄和作弊案真的没有关系?”
周应淮也不确定了,“但那封举报信中确确实实写了他会作弊,并且那日我们将他抓回折柳司,第一时间用玄木石给他验了,证明他有灵赋,择选那日就是作弊了,可偏偏就没查出一点证据呢?”
路屹安思绪纷乱,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宋珩和缇春的脸。
“他们两个今日到万国寺去,到底干什么去的呢?”
周应淮问:“玄官说的,可是宋珩和缇春?”
“嗯。他们真是去请手串的?”
周应淮说是,“后来我去问过,缇春真是去请红瓷嵌金的手串的,听说她还给宋珩求了一串墨琉璃的珠串,保平安的。”
路屹安思来想去道:“我记得他最近不是在查妖邪一事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到万国寺求手串去了?”
周应淮猜:“莫不是陪着缇春去的?反正自打宋珩成婚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的,比从前张狂不少。”
路屹安心说他何止张狂不少,玄力也大幅度增加呢。路屹安越想越不对劲,“你派人,跟着宋珩缇春几日,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有什么异样及时报给我。”
“是。”
“还有,继续想办法撬开赵河澄和田七的嘴,再不济去查查看他们平时都深交些什么人,一并抓到折柳司来审问,我就不信还吐不出半个关于作弊案的字了。”
“是。”
当晚,迟鹰抱着个小盒子回到宋府。
“供货商找到了,就是这家,他们生产的所有的珍珠都在这了。”
缇春一一看过去,哭笑不得道:“竟都是假的?他们就是一个专门生产假珍珠的供货商?”
迟鹰说:“不出意外是这样的。”
阿覃从缇春手里拿过盒子,随便看了两个道:“这假珍珠的仿制工艺真不怎么样,就这竟还有人买?”
迟鹰看向宋珩道:“我看过那作坊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的货也只大批量的卖给这些店家,不会卖给个人,所以妖邪的源头应当还在那几家店,或者经常出入店中买黑珍珠的人的身上。”
阿覃仍不解:“什么样的人会买假的珍珠呢?”
“还是个,通妖邪,并把假珍珠当作承载妖力的载体的人,会是谁呢?”
几人陷入沉思,宋珩却开口:“或许,是个商人。”
“商人?”
“假珍珠在一定程度上能降低成本,可他要卖的对象却都是非富即贵的,所以卖出去的东西也不能太廉价,所以他想到了珍珠,我猜,他选择当作承载妖力的东西应当不止这一种,假珍珠只是其中之一。”
“一个贪财的、经常出入珍珠铺子,还曾经去过栽种过桂树地方的,经商的妖族。”缇春悉数着这人的特征,思绪仍是纷乱,“这么听起来,范围还是很广,不好继续追踪下去啊。”
案件陷入僵局,迟鹰便想起白日的万国寺,“满绾一那边怎么说?”
缇春将白日的事简单说了下,迟鹰听后面色更为严肃,“那今日过后,我们恐怕很难再见到满绾一了。”
迟鹰的神色有些失落,宋珩亦不言语,阿覃于此事知之甚少,自然也就没有接话,倒是缇春,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我有办法。”
翌日。
缇春又上了宋珩的马车,只是这次她与寻常不大相同,缇春戴了个雪白的帷帽来。
“你这计划能行吗?万一失败,那我们就是打草惊蛇,时候线索又要断了。”
缇春嫌他坏她气势,藏在帷帽下的漂亮眼睛白他一眼:“这都箭在弦上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要不你想一个更好的法子出来?”
迟鹰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缇春这回能成功。
“你与她见面,千万当心,一旦出现任何问题,及时喊我。”宋珩叮嘱道。
缇春说:“放心吧,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胆子还那样小,此番我不把她吓破胆儿就不错了,再说我力气那么大,她哪能伤的了我?你莫担心了。”
对于缇春的安全,她自己本人是放一百个心的,她就是怕满绾一的嘴巴会和赵河澄一样严,到时怎么都套不出话来,那才是白忙一场,在去往两人见面的路上,缇春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只希望这次能马到成功,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到了两人约见的地方,缇春提前下车,让双寿把车牵到隐蔽的地方去,随后她便在约定的地点站着,静静地等着满绾一的到来。
车里,宋珩和迟鹰屏气凝神,迟鹰更是保持着高度警惕,时时刻刻打量着过往的来人。
“公子,你说缇姑娘她会成功吗?”
“不知道。”
迟鹰满是担忧道:“我担心缇姑娘此番不仅不会成功,还会惹恼满绾一,毕竟她约她的理由实在是……”
宋珩神色淡淡,忽然转移了话题:“刚刚,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迟鹰见怪不怪道:“又是周应淮的人,估计是上次路屹安在折柳书院受了气,他又想找机会报复回来。”
宋珩沉默了半晌,道:“你之前说,你上次去找御医,就是他拦着你,还打伤了你?”
迟鹰一提起这件事就恼火:“是啊!而且后来,宋府周围的医馆啊药铺啊,都是他让人闭店的,真是气死我了!”
宋珩了然于心,不再开口,迟鹰以为他就是像从前那样问一嘴而已,故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多时,一道柔白的身影款款出现,那人不甚确定地走向缇春,迟鹰迅速反应道:“满绾一来了!”
第八十七章 怀孕
满绾一接到消息,说有人有办法让她进折柳司见赵河澄一面。事实上,自昨日从万国寺归来,满绾一就一直心神不宁,尤其得知赵河澄正在被折柳司严刑拷打,她就担心地一晚上没有睡好,这不,她一早上就想办法找人给赵河澄传递消息,想劝他把实情说出来,有什么事大不了他们一起承担,然后缇春便找了上来。
满绾一不确定地走近她,待看清她帷帽下的脸后愣了下,而后十分意外道:“是你。”
“是我。”
两人昨日在万国寺匆匆见过一面,满绾一自然记清了缇春的长相,何况缇春生的那么美,满绾一就是想忘记也难。
“怎的会是你来找我?你有办法让我和赵公子说上话?”
缇春看着她眼底莹莹闪烁的泪光,终究生出了几分不忍心:“不,我找你另有要事。”
满绾一的心悬着,一时恐惧便涌上心头,她似乎猜到了缇春为何事而来,慌忙地就要走:“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我要回去了。”
缇春快步拦在她的身前,问道:“满姑娘还未曾听我问询,怎的便知不知道?”
满绾一的思绪很乱,她不知道缇春可不可以信任,昨日她那样突然地闯进来,打断了她和田七的话,后又及时地救下了她,她本该心怀感恩,但她实在太害怕了,她不知道缇春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故而不敢轻易开口。
满绾一谨记着赵河澄让田七交代给她的话,便道:“不管县主问的什么,我一概不知,还请县主莫要再费口舌,请回吧。”
缇春叫住她:“满姑娘就不怕我将你和赵公子的事说出去?”
满绾一大惊失色,脸色几乎在一瞬间变的惨白:“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日择选时,姑娘曾掉落一颗黑珍珠,被我捡到过,姑娘可还记得?”
满绾一心跳如擂鼓,她整个人颤抖着,要她的婢女紧紧扶着才能堪堪站住,“你说的什么珍珠,我不清楚,也从来见过。”
缇春见她瞳眸骤缩,又抖如筛糠,心下不禁纳罕,那赵河澄的话堪比圣旨,眼前的满绾一已怕到了这个份上,竟还守口如瓶。
缇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些,免得再吓到她,“实不相瞒,昨日我去万国寺,就是为了找满姑娘的。”
满绾一警惕地看着她:“县主、县主找我作甚?”
缇春面露犹豫,眼底亦流露出怜意来:“我、我想问满姑娘,求个黑珍珠的地址。”
满绾一刚因为缇春的那点柔和而放松,此刻的神经又都紧绷了起来,“我说过,我没有什么黑珍珠,我也不知道县主说的是什么东西,更没见过,县主就不要揪着我不放了,告辞!”
满绾一欲快步离开,缇春忽然又道:“倘若我见过赵河澄的黑珍珠呢?”
满绾一倏地停下脚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缇春,急地眼泪直流:“你、你?”
缇春徐徐说道:“满姑娘别担心,赵公子的黑珍珠现下在我府上,我保证任何人都找不见它。我知道,眼下折柳司的人正在找这个证据,因为一旦有了它,赵公子作弊一事就会板上钉钉,所以赵公子近几日一直强撑着,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缇春言语间十分真诚,话里话外透尽了安抚之意,满绾一见她没有敌意,果然不那么抵触了:“县主,为何这样做?”
她的夫君是宋玄使,宋玄使又是折柳司的人,她完全没道理帮他们,除非她是真的想要黑珍珠的来源。
果不其然,缇春说:“我想请满姑娘帮忙,告诉我黑珍珠的地址,我想自己也求一颗。”
满绾一思虑甚多,因为赵河澄和她说过,让她什么都不要往外说,可眼下赵河澄的那颗黑珍珠就在缇春的府上,折柳司一直毫无进展,就是因为那颗黑珍珠毫无下落,田七昨日也曾告诉过她,正因为黑珍珠毫无下落,折柳司才拿赵河澄没法子,顺利的话,赵河澄再挺个几天,就能出来了,所以满绾一实在不知该不该说,她是真的不知道万一她说了,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打乱赵河澄的计划。
满绾一试探性问道:“县主,所求为何?”
刚头的一瞬,缇春知道满绾一是动摇了,但碍于赵河澄的嘱托,满绾一始终不肯透露半字。缇春绞尽脑汁,决定上演一场苦情戏,她双眸含泪,登时化作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满姑娘有所不知,我怀孕了。”
满绾一先是愣了下,后又反应过来她和宋玄使是成了婚的,纵然如此,她也没想到他二人成婚不足两月,她竟就有了身孕。
缇春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肚子,适时地掉落几颗晶莹的泪珠,“我也没想到,这孩子竟来的这么突然,原本我以为躲过了第一次择选就已经万事大吉,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前两日我感受到了体内有玄力波动,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直到我看出那颗黑珍珠的异常。”
“我真的没想过上天会跟我开起这样的玩笑,有了玄力波动也就罢了,还让我发现我怀孕了。满姑娘,你知道吗,倘若我没有怀孕,这折柳书院进也便进了,可我现在有身孕了,我就不能不对孩子负责,折柳书院那种地方,一进去,就出不来了,等时间一到,我还要进到折柳司,随时听候调遣,上阵抑或杀妖,我想我不等上前,我怕都要怕死了。”
缇春暗觑满绾一的眼神,刚头的话似乎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缇春便顺着这个话头再下一剂猛药:“满姑娘,不知你是缘何不愿进折柳司,我是因为太害怕了,没有勇气面对那些妖怪,再者圣上强行招人入玄卫,我十分不愿,甚至愤怒,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他还以九族身家性命相要挟,简直岂有此理!”
“没错!”满绾一同样愤慨,愤慨到手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进到折柳司为大兖效力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妖怪,我也只是想过平凡的人生,我有什么错?”
缇春微惊,原来这才是满绾一的真实想法,仔细想想,她刚头说的话和缇春曾经想过的差不多,只可惜缇春已为时已晚,她的名字已经登记在册,等二次择选全部结束后就会一同公布出来。
缇春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希望,她趁机问满绾一:“满姑娘,既然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人,现在你可以把黑珍珠的地址告诉我了吗?我保证,我只是想过安稳人生。”
满绾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拒绝了缇春:“抱歉县主,我不能背弃阿澄。抱歉。”
第八十八章 地鼠
缇春失败了。
她看着满绾一匆匆离开的身影,想到今后她或许不会再轻易出门,缇春的心里便充满了挫败感。
“怎么样,满绾一她说了吗?”
见缇春走回马车,迟鹰不禁问询。
缇春蔫头耷脑地说没有,“满姑娘的嘴严得紧,什么都没有说。”
迟鹰肉眼可见地湮灭了希望,“唉,行吧。”
缇春意外他竟没冷嘲热讽她。
“反正一开始也没抱希望。”迟鹰凉凉地说。
缇春:“……”
可恶啊。缇春头抵着车壁,背对着迟鹰闷闷不乐,忽然未自己刚头的心软感到一丝无奈,事实上,她大可将妖邪一事和盘托出,再添油加醋加以威胁,想必这时满绾一早已因巨大的恐惧将实情说出来了,然而就是因为缇春看见她又怕又痛苦,心底便生出几分不忍来,尤其她利用她的良善之心已诓骗过她,再骗下去,缇春过意不去。
但缇春不后悔,她从不未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千言万语做过就是做过,多想无益。这般想着,缇春闭上了眼,开始想新的对策,就在这时,宋珩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要不要去散散心?”
“?”缇春怀疑自己听错了?散心?宋珩现在还有这心情呢?
宋珩想了想说:“左不过眼下没什么进展,出去玩玩也好。”
迟鹰也蒙了,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说出过“玩”这个字啊?难道就因为缇春失败了,心情不好,所以要哄她?
缇春扁了扁嘴,问他:“玩什么?”
宋珩认真思考了下,说:“打地鼠。”
缇春脑袋里一团浆糊,直觉告诉她,宋珩说的“打地鼠”与她想的应该不是一件事。
她神秘兮兮地问道:“怎么打?”
宋珩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宋珩没有让双寿回宋府,而是让马车经由朱雀街,拐至青龙街,然后越走越偏僻,直至走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中。
小巷中寂静无边,空留车轮滚滚的声音,缇春隐隐不安,但又因宋珩在,她便不那么害怕。
“宋大人,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宋珩竖起食指,“嘘。”
缇春噤声,像只兔子似的跟在宋珩的身侧,看向宋珩看去的方向。不多时,几抹熟悉的玄色出现,缇春意外道:“是他们——”
宋珩极为迅速地捂住她的嘴巴,因着她刚刚的出声,周应淮等人似乎听见了,他们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缇春立马不吭声了,连呼吸都憋住了。
“大人,他们又不见了。”
一天之内跟丢两次,别说路屹安会骂他,他自己都先气个半死,“这宋珩是属耗子的吗?一抓一个没影?真是奇了!你们几个,给我仔细搜!我就不信了,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周应淮大概带了七八个人,待周应淮一声令下,那些玄卫立时分散开来。缇春睁着提溜圆的眼睛,眼看那些玄卫越来越近,愈加紧张起来。
“到底要干什么呀?”缇春不能说话,就拼命眨眼睛。
宋珩看着她,视线慢慢地挪到了他捂住缇春嘴巴的手上,跟着,他回头,向迟鹰使了个眼色,迟鹰愣住,眼底似是惊讶,后又一喜,下一刻便跑了出去。
他这一动作,登时引起车外那些玄卫的注意,“谁?谁在那!站住!”
缇春的心扑通扑通,然后她听见宋珩云淡风轻地说:“马上要进折柳书院,有很多东西要学,接下来我先教你一招,看好了。”
玄卫的呼喊把周应淮一并引来了,宋珩跃车而出,同时以玄力引来小巷房屋里的布匹,那一件件布匹精准地落到一众玄卫和周应淮的身上,当即便如蛛网一般将其紧紧锁住,再难分开。
“哎!谁啊!”
“谁敢绑我?是谁!出来!!”
缇春惊奇地看着地上不停蠕动的“肉虫”,想笑又不敢出声,她亮晶晶地看着屋顶的宋珩,然后,宋珩便以布匹将她带到了身边来。
“这也是你的术法之一?”为免教周应淮听去,缇春拉起宋珩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到。
宋珩的手心痒痒的,看着她点点头。
“你真厉害。”缇春毫不吝啬地夸他,随后再看向地面,就有了得逞般的快意。
迟鹰站在那几个“肉虫”中间,左踢一脚,右踹一脚的,拳头更是握得紧紧的,就等宋珩一声令下。
“我可以揍他们了吗?”迟鹰极力做着口型,模样还有几分滑稽。
宋珩点点头,下一刻,迟鹰便如发了疯的豹子似的,狠狠地报起了那日痛殴之仇。
“哎!谁敢踹我!谁!!大胆!!我可是折柳司排位第三的玄使!我可是周应淮!!谁敢这般戏弄我?是谁!!”
“我劝你趁早放了我!等我发现你是谁?定没有你的好果子吃!啊!!”
几个玄卫偶有几声痛呼,只有周应淮吱哇乱叫,完全不成体统,哪还有平日里无比风光的半点影子。
“他们为什么挣脱不开?”缇春好奇。
宋珩看着她向他伸来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道:“其上有玄力,他们挣脱不开。”
缇春犹豫了下,问:“周应淮,也挣脱不开吗?”
宋珩看着她,似在沉默。倏地,周应淮扯着嗓子喊道:“宋珩!!!宋珩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你好大的胆子!!!”
迟鹰踹得正高兴,忽听周应淮这么一句,也教他唬了一下。
周应淮感受到拳脚的停顿,登时坐实了心中的想法,更加怒不可遏,“好啊宋珩,果然是你!我看你是真胆肥了!竟敢欺负到我的头上!看我回去禀明路玄官,顺便再在圣上面前告你一状,看圣上会怎么收拾你!!”
宋珩一听“圣上”二字,周身的气息登时冰冷开来,他大掌一翻,一道道雪白的光线自空中凝结,继而渐渐编织成一个长条的、长着四只脚的奇怪的模样。他一手握住那异物的一端,跟着高高扬起又重重摔落,那力拔山河的气势让缇春当即闭上了眼睛。
轰——恰如地裂天崩。
缇春听闻地上传来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音。
第八十九章 对错
死……了吗?
耳边徒留风息,缇春捂住眼睛的手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看向地面。
“公子,他们昏过去了。”迟鹰检查后说道。
宋珩一抬手,那布匹又通通飞了出来,继而回归原位,然后他揽着缇春的腰,缓慢地飞下了屋檐。
缇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周应淮,见他纹丝不动,当即笑道:“真的昏过去了,你那是什么招数?”
“当然是厉害的招数。”迟鹰与有荣焉,很是得意,“可惜啊,缇姑娘没有灵赋,不然也能将这招数学去一二。”
缇春听出他语意中的阴阳怪气,便问他:“怎的,你有灵赋,你就学到了?”
迟鹰脸色一绿,他还真没学到,毕竟他们公子在研究招数上天赋惊人,他光学一两个就很难了,至于这些个,他还没来得及。
缇春看迟鹰那模样就知道他没学来,当即撇头“嘁”了声,“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眼见两人又要拌起嘴来,宋珩连忙道:“余下的玄卫不多时便会找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一这么说,缇春和迟鹰便不再逗留,跟着便上了马车,几人扬长而去。而那些玄卫发现此地时,已是翌日清晨,听说还是小巷里的百姓率先发现,认出玄卫的衣服,才告知附近的玄卫的。
“你是没听见,坊间啊都传开了!都说那周玄使不知教什么妖怪给揍了一顿,揍的那叫一个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据说要不是他身上的,玄使排位第三的令牌,那些看见他的人还不敢认呢!”
阿覃一早上便将这事跟缇春说了,缇春听的直发笑,“他那令牌我打见他第一面就发现了,人宋大人的就是一玄色的普普通通的玄使牌,偏他,换了块更好的木头不说,还镶了个金边,旁人就算想不注意到都难吧。”
阿覃也笑,“周应淮在上京耀武扬威惯了,尤其他背后还有路屹安,便更加无法无天。路屹安你是知道的,说是上京一霸都不为过,荣国公纵容他,卫国公更是管不着,至于圣上,看他天资过人,年轻一辈里当属上京第一,加之圣上与荣国公又是挚友,这般悉数加下来,那更是惯的不得了,难怪从前宋大人看见他就绕路走,这谁惹得起呢?”
缇春面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忽然有些感慨:“是啊,他二人的身份完全相反了的,宋珩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容易。”
缇春忽然想到昨日宋珩手里的异物,那东西似乎就是他们说的,长的像壁虎一样的玄武,昨日宋珩出手的快,缇春还没完全看清,但那模样光从轮廓来看,是有些古怪和丑陋,也难怪宋珩不经常亮出灵赋,那丑东西,谁愿意隔三差五地亮出来呀。
缇春的面上笼了几分愁绪,未曾发觉阿覃被叫出去了一回,回来时便是行色匆匆,似有急事:“姑娘!满姑娘来了!”
那一瞬缇春怀疑自己听错了:“谁?谁来了?”
“满姑娘!满正阳将军之女,满绾一!”
缇春听见这个名字,起身就往外走,步伐明显比寻常急得厉害:“她怎么来了?可有说因何而来?”
“不曾,只说找姑娘有急事,还请一见。”
“她自己一个人来的?”
“对,现在就在宋府小门,我已让人请她进来了。”
缇春加紧步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宋府的小门,看见只身一人,只带了婢女前来的满绾一的一刹那,缇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满折柳司的人都在寻你,你怎么还敢一个人出来?就不怕被他们抓了去?”
缇春急切至极,哪知满绾一说:“教他们抓去也好,这样我就能和阿澄待在一处了。”
缇春噎住,一时无言,“罢了,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满绾一的婢女奉上一个小盒子,缇春不解地看着那盒子:“这是?”
满绾一低首道:“县主打开便知。”
缇春依言而行,待见到那盒子里是一颗黑珍珠时,她无声的惊讶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满绾一。
“满姑娘,你这是?”
满绾一说:“我答应过阿澄,不会将任何有关黑珍珠的事说出去,所以还请县主见谅。但,我这的的确确还有一颗,县主若是需要,拿去便是。”
缇春心神俱震,她没想到满绾一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前来宋府,就是为了给她送黑珍珠,她定是信了她的怀孕之言,所以动了恻隐之心,思及起,缇春的耳尖便浮上一抹羞愧的红。
“满姑娘,其实我——”
“我知道,我能体会县主的心情。”满绾一双眸含泪,眼底是无尽的挣扎和隐隐绰绰的绝望,“我也不想进折柳书院,那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听闻县主刚到上京不久,不知县主对折柳书院了解多少,旁人都说,那是大兖最高学府,所有少年少女都以进折柳书院为荣,但县主不知道的是,那光鲜亮丽的背后,堆砌的是成百上千的戚戚白骨!”
见缇春茫然的模样,满绾一便知她知之甚少,“县主以为,只有进到折柳司,碰见妖怪和上到战场时候才会死人吗?不,其实从折柳书院就开始了。拥有灵赋的人进到折柳书院后,便会开始漫长的学习与试炼,学习是最简单的,考不过便一直考,一直等你考过了为止。可试炼就不一样了,试炼有幻境,亦有真刀真枪,碰上幻境你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若是真刀真枪,死也就死了。”
缇春越听越心惊,满绾一说的这些,她从前从来不知。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争破脑袋想要进到折柳书院,想要进到折柳司,成为一名真正的捉妖师。但我不想,县主,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害怕那些妖怪,害怕那些血腥与刀刃,害怕上一刻还在身边一同嬉笑的同伴下一刻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了血泊里……县主,你说,我害怕的有错吗?”
满绾一望进缇春的眼中,字字句句已有泣血之意,“县主,我再问你,圣上这般枉顾他人意愿,以保家卫国之名,强行招人入折柳书院,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是对的吗?”
第九十章 两全
满绾一双眸含泪,说话间,眼底已迸射出恨意。
缇春听着,心头已翻起滔天巨浪,不知因她刚头忤逆犯上的话,还是那话背后的虚实让她胆寒。
面对缇春微白的脸,满绾一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抱歉县主,我胡言乱语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低着头,又恢复惯见的瑟缩模样。
“县主,东西我已送到了,若没什么事,我要赶紧回去了。”
缇春的眼底满是担忧,她在满绾一抬脚前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满绾一说:“我会继续找人,托人给阿澄带句话。”
缇春似乎猜到了满绾一要做什么,“你想劝赵河澄自首?你也要去自首?”
“是。”满绾一说,“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人的自私,害了整个满家和赵家。”
缇春问她:“如果你们现在自首,圣上会如何判处你二人?”
满绾一想了想说:“应当会从轻发落吧,不会诛九族,但我二人的性命是逃脱不过了。”
缇春又问:“倘若赵河澄主动交代作弊一案的线索呢?是否能保住你二人的性命?”
满绾一愣了下,说:“或许吧,只不过我也不清楚阿澄他对于这件事知晓到什么程度,这都要我与他说上话后才知道。”
满绾一走了。缇春放心不下,让阿福暗中跟着送她回去,等确认她回到将军府后再回来禀报。
她走后,缇春托着那个小盒子,总觉得那小盒子很烫似的,让她良心不安。
“要不,请宋大人帮帮忙吧?”阿覃看出缇春的心思,开口提议道。
缇春缓缓地摇摇头,“不可。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因为我一时的恻隐之心,再将他牵扯进来。”
阿覃犹豫了片瞬说:“可是这件事,本就在宋大人调查的案件的范围里,请他帮帮忙,说不定还能从赵河澄那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样对宋大人查案也是有利的吧。”
缇春有些动摇:“话是这么说,可对方是路屹安,我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路屹安一旦抓到宋珩的破绽,就会下死手。仔细想想,满绾一怎么着也是将军之女,想要托关系给赵河澄传个话也不是难于登天的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满绾一自己去自首,届时远在折柳司的赵河澄听闻满绾一已自首,便不会再有坚持的打算,这样最终也算达到了目的,只是这样,两人的性命便都保不住了。
缇春猜,赵河澄迟迟不曾自首的原因有二,一就是截止目前,路屹安仍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他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亦可撇清;二则是因为,他对于黑珍珠一事真的知之甚少,大概除了在哪买、怎么买,多余的他也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轻易自首,自首也是个死罪。而满绾一之所以一直没有先去自首,多半也是猜到了这个原因,担心自己打乱了赵河澄的计划,这般思来想去,竟只有按兵不动,才是目前唯一的生局。
“或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缇春稍作思量,阿覃好奇地问道:“什么法子?”
缇春说:“倘若我们能先他们一步,查出黑珍珠的源头,并将此事告诉赵河澄和满绾一,这样是不是就能救下他们的性命了?”
阿覃闻言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这样最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告诉满姑娘,让她不要急着托话给赵公子,等等我们这边的消息。”
“不可。”缇春打消她的念头,“我刚头说的也只是最好的情况,倘若我们这边最终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岂不是害了他二人的全家?”
阿覃醍醐灌顶,“对对对,姑娘说的不错,倘若我们这边毫无进展,届时就要酿成大错了。”
阿覃冷静下来,神色变得愁苦:“眼下的问题是,我们此前的唯一线索是满姑娘,可刚头姑娘的一番猜测,刚好侧面证实了满姑娘其实并不知道什么,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查这妖邪案呢?”
是啊,缇春也在想这件事,这样一来,妖邪一案的线索又断了,这可如何是好?留给缇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若想在满绾一联系上赵河澄之前找到作弊案的线索,那么现在她就该行动了,可是、可是她要去哪行动呢?
缇春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凭满绾一冒着危险来给她送黑珍珠这事,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逼近死亡。怎么办、怎么办……缇春不经意间瞥了眼手上的小盒子,倏地灵光一闪。
这个盒子……“我知道了!”
.
“你从哪弄来的这个盒子?”
“满绾一给的。”
“满绾一?”
“嗯,刚刚我和满绾一见了面,她来找我了。”
宋珩面色微讶,迟鹰更是直接瞪大了双眼:“满绾一来找你了?她找你说什么了?她找你干什么?”
缇春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迟鹰惊讶之余还有些动容:“想不到她胆子这么小,心地竟这般善良。”
缇春看着宋珩,颇为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光从这个盒子,能看出什么东西吗?我看那上面的花纹很是独特,我猜应当是那十七家商铺之一……不,应当是那五家商铺之一里的。”
“你猜的不错,这种样式的盒子我见过,也正是那五家商铺之一,名曰‘盛彩’。”
“‘盛彩’……这家铺子离宋府可有段距离,如果要去最好现在就去,不然怕是要等到明天。”迟鹰道。
缇春耐心不多:“等不到明天了,我们现在就去。”
“好。”宋珩应她,命人备了马车,迟鹰亦很痛快,简单收拾了下就上到了马车等候。
“姑娘,这个给你拿着。”缇春临上车前,阿覃递给她一个荷包,那荷包里装的什么缇春不必问便心知肚明,“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莫要逞强。”
阿覃很想跟着缇春去,但四人里只有她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去了,一旦遇见什么问题,只会徒增困扰。
缇春捏了捏她的手道:“我知道,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事不宜迟,缇春未加犹豫上了车,阿覃目送马车离开的背影,始终按捺不住异常跳动的心——
唯愿上苍保佑,一定要让他们,平安归来。一定。
第九十一章 东珠
盛彩位于上京城南,其店面不大,刚好位于青龙街的尾端。
缇春等人到时已近黄昏,天边赤色宛如长绸,一段段交叠堆砌,勾勒出极为美妙的画卷。
缇春下了车,见那店铺牌匾上以墨迹写着“盛彩”二字,店铺前空无一物,一眼便能看见店铺内里。
“好像只有一个人。”缇春低声对一旁的宋珩说。
宋珩静而观之,转头叮嘱迟鹰几句,迟鹰便坐回马车,与双寿一道到街道另一头等候。
“稍后我们便装作买珠人。”宋珩说。
缇春了然于心:“我明白。”
两人进了店铺,里头的伙计一看见他们,便热情地从柜台里绕出来:“二位客官好啊!不知您二位想看点什么?”
缇春最善采购,买什么这件事于她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你们这可有彩珠?”
“有有有!什么样的彩珠都有!客官请随小的移步这边。”伙计将缇春引到店铺左侧,那有一排颜色不一的珍珠,缇春只一眼,便知这摆在明面上的都是假的,心下不禁纳罕,这家店铺的主人竟奸诈到如此地步。
“客官请看,这些便是我们店的彩珠了,不知客官喜欢什么颜色的?”
缇春假模假样地拿起几颗珍珠,放在指尖细看,她的手本就白,指头也纤细,这般衬着那几颗珍珠,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我喜欢金色和红色,不过显然这两种颜色你们这都没有,那便退而求其次,要粉色和黄色吧。”
伙计闻言一喜,咧嘴笑开了花:“这位姑娘,您可算是问着了!我们店的粉珍珠和黄珍珠,那是最招人喜欢的!就您面前看见的这两款,哎哟!前段时间都卖爆了的呀!”
缇春微微勾唇,道:“卖爆了,我便更不要了。人人都有的东西,我再有,有什么稀罕的呢。况且,你这珍珠……怕也真假堪忧吧?”
缇春似笑非笑地捏着一颗黄珍珠,话一出,伙计面上的笑容便僵了几分,他盯着缇春耳朵上又白又亮的珍珠耳饰,忽然意识到这来人恐怕是个识货的,眼前这些假货早就被她一眼看穿了!
伙计陪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力,既如此,还请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我们的镇店之宝拿出来。”
伙计急匆匆地去了,他就这么把缇春和宋珩就在这里,丝毫不怕他二人将店里的珍珠都卷跑似的。
缇春和宋珩在他走后默契地打量起店铺里的环境,宋珩低声问缇春,“可有什么古怪?”
他二人贴的近,旁人看去十分亲昵。
“这里的珍珠都是假的,那伙计似也心里明镜。刚头他说那两款珍珠前段时间卖爆了,可我看那珍珠盒子边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分明不是常有人来的模样。”
缇春细细在宋珩耳旁说着,只可惜她个子不高,嘴巴堪堪到宋珩的锁骨,还要宋珩俯首低耳,只是这样看上去,便更似低语呢喃了。
“你呢,可有什么发现?”
宋珩说:“有妖气。”
缇春万般震惊,“妖?难道刚刚那个伙计……”
“不是他。”宋珩淡然的语气多了几分安抚之意,“在店铺之后。”
也就是说,伙计从店铺后身离开,多半是找那只妖去了。
缇春连忙让自己镇静下来,冷静过后,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她的鼻子呢,怎的不灵了,若是有妖气,还这么近,她不应该闻不到才对呀。
很快,伙计回来了。
他的手上拿着两个盒子,盒子的花纹与早前满绾一拿给她的一模一样。
“姑娘请看。”伙计这次似乎很有信心,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一颗圆润透亮、有小鹅卵石那般大的蓝珠便呈现在缇春的眼前。
饶是缇春已见过千万颗珍珠,此刻亦不禁流露出惊喜之色,“东珠?”
伙计同样惊喜:“姑娘果然是识货的人!不错,这正是东珠。”
缇春动作轻缓地将那颗东珠放在手间,她仔细端详,眼底流露出不似作伪的欣喜。
“你看。”
宋珩于珠宝一事一窍不通:“何为东珠?”
缇春解释说:“与我们平时说的东珠不同,这里说的东珠,指的是东海深海里的宝珠,像这样的珍珠可遇不可求,又要像这样个头大、色泽饱满、其上无暇的,更是世间罕见。”
宋珩稀奇道:“连你也是第一次见?”
缇春微微勾唇:“那倒不是,我阿爹曾给我弄了六颗来,只是像这样好看的蓝色,我还是头回见。”
伙计一时不知这姑娘是吹牛还是吹牛,这般罕见的珍珠,满上京也就他一家独有,她说有六颗就六颗,怎么可能?
“这颗东珠怎么卖?”
伙计想到刚头他们老板的话,心说他老板宰人过高,如果不把价格再说的虚高点,恐怕没有还价的余地,到时候无论价格低了,还是没卖成,他都得挨一顿说,于是他思量再三道:“一万金。”
缇春眼睛都没眨一下:“成交。”
伙计瞠目结舌,他竖起一根手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缇春:“一、一万金?姑娘可要想好,我们这里一旦售出,不退不换的。”
缇春笑意盈盈:“一万金而已。另一个盒子里装的什么,也拿给我看看吧。”
伙计惊讶得腿都有些软了,他连忙把那颗东珠收好,把另一个盒子轻轻打开,“姑娘请看,这一样也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过不是珍珠,是珊瑚珠,这是由深海珊瑚制成的抹额一条。”
缇春的眼睛又亮起来,那珊瑚珠的颜色是她最喜的红色,其色又纯又正,简直让缇春挪不开眼。
“深海珊瑚,这你们都有?”
伙计颇为自豪,“那是,这东西可比东珠还宝贵得紧,这一次姑娘你家里可没有了吧?”
缇春欢喜之色溢于言表,这回她还真没有。
“这条红珊瑚抹额怎么卖?”
伙计心下打起了鼓,眼前这姑娘出手阔绰的程度便是上京首富也难及,要不要再宰她一回呢?他又怕价格说的高了,再把姑娘吓跑,思来想去,伙计说:“两万金。”
缇春想也不想:“成——”
“成交!”
有人截断了缇春的话。
缇春面露疑惑,一回头,竟看见一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路屹安,又是你。”
第九十二章 珊瑚
“缇姑娘这个‘又’字,颇有嫌弃之意啊。怎的,我想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回面吧?”
路屹安换了身常服,对缇春的称呼也变换了下,缇春上下打量他,直言道:“有些人,光是见过一面便够了,哪还用得着见第二面、第三面。”
路屹安笑着看向缇春的侧颜,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几分,随后目光掠过宋珩,直直对上伙计的眼睛。
“这条珊瑚抹额,我要了。”
缇春分毫不让:“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既是我先看上的,那它就理应归我,你说是不是?”
缇春问伙计,伙计本该说是,但他支支吾吾,不敢直面应答,毕竟这个刚进来的男人衣着不俗,言谈举止又透着股傲人的贵气,他实在不敢轻易得罪。
路屹安见此状,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先来后到’是没错,可‘价高者得’似乎也是符合常理的吧?我刚听说这条珊瑚抹额要两万金,那我出三万金,你们这家店,总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吧?”
此话一出,伙计不等说什么,缇春率先笑开:“这位公子,你是要与我拼财力吗?”
路屹安不置可否。
缇春来了兴致,她架起双臂,一字一顿道:“好啊,那我出四万金。”
“五万金。”
“六万金。”
“七万金。”
“八万金。”
“九万金。”
“让给你。”
意料之中的“十万金”没有听进耳朵,反倒看见缇春一脸得意的模样,路屹安快速回过神来,他刚刚竟被缇春摆了一道!
缇春扭回头看伙计,笑容狡黠,像只狐狸:“你刚刚都听见了吧,这位公子要出九万金来买你这镇店之宝红珊瑚抹额,你还不赶紧与这位公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免得过会儿这位公子忽然反悔,那你可是到嘴的鸭子都飞啦!”
伙计的脑袋里此刻乱成一团浆糊,刚头他二人“金”来“金”去的,他都快不认识“金”这个字了,伙计小心翼翼地看了路屹安一眼:“这位公子,您真的决定要用九万金来买我们这一条红珊瑚抹额吗?”
路屹安仿佛像吃了苍蝇似的,伙计不问他这一句还好,现下他问了,路屹安是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明日到这个钱庄去取钱。”路屹安大手一挥,夺过伙计的账本还有笔,便在账本的扉页写下一个钱庄的名字。
伙计一见那钱庄,心下多了几分安心,他高高兴兴地收起珊瑚抹额,承诺道:“公子放心,明日这个时辰之前,我保证会将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钱庄上去,届时还请公子记得来取。”
伙计眉开眼笑,收好珊瑚抹额后,又对缇春道:“这位姑娘,这颗东珠您打算如何付账呢?”
缇春说:“也送去钱庄好了。”
她如法炮制写下一个钱庄的名字,落笔之后又煞有介事地问了嘴路屹安:“呀!这颗珠子,路公子还竞价吗?”
路屹安的青筋差点爆起来,那九万金已是他全部家当,甚至还有一部分他还要跟谢雪瑶借的,他哪能想到随口说的几句话竟成真了,他更没想到,缇春身为首富之女,在拼财力的领域竟这般“能屈能伸”,当真教他看走了眼。
缇春见他不说话,眼睛越发弯成月牙:“看来这位公子不打算与我竟这个了,帮我包起来吧。”
总算尘埃落地,伙计长舒一口气,利落地将东珠包好。
“咳咳。”
伙计这头刚包好,柜台之后连着后院的地方便响起一声清晰的咳嗽声。伙计知那是老板的声音,当即问道:“东家?”
“咳咳。”
那老板又咳两声,伙计不明所以,向缇春等人告假后,匆匆转进后院。
声音见小了,伙计似与老板走远了。缇春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瞬间与路屹安拉开距离。
“他们跑了?”缇春低声问。
“没有。”宋珩说。
那就奇怪了,马上要结束了,怎的忽然被叫走了?
“说起来,还没问二位,大老远的,怎的跑到城南来买珍珠了?”
缇春瞥他一眼:“我们夫妻俩愿意去哪你管得着吗?倒是路大人,折柳司那么忙,你怎么有闲情雅致跑来城南买珊瑚啊?”
“周应淮教人给揍了。”路屹安敛去笑意,眼色冰凉地看着缇春,“我想问问缇春县主,打伤周应淮的会是谁呢?”
缇春面不改色道:“这事儿你得问周应淮呀,毕竟我们又不是周应淮,哪里会知道呢?”
“是吗。”路屹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神色未明。
缇春面上不动如山,心下却生出疑惑,难不成路屹安今日大费周章地跟他们来到此地,就是为了给周应淮报仇?他二人的关系何时好到这种地步了?
缇春警惕着:“路大人,今日微服来此,怕不是只为周应淮一事吧?”
路屹安安静下来,他的眼睛虽然还看着缇春,但他的眼神却变了,他漫不经意的,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我今日来此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赵河澄他,招供了。”
区区几个字,落进缇春的耳朵,竟似有千斤般沉重,那重量似乎一下子就压到了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你说什——”
缇春话说一半,整个人便被宋珩带了出去,他揽着她的腰,翻过柜台直奔后院,跟着便是飞上屋檐,一路追踪。
等缇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天上飞跃了,“这是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缇春抱着宋珩的腰问。
宋珩淡然地说:“那妖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缇春迅速回忆了下,心生懊悔:“糟糕,都怪我提到了折柳司,定是让那妖听去了!”
宋珩的声音从胸腔传来:“不怪你,你不提,路屹安也会提及,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难怪,路屹安刚头双眸失神,原来是注意力都放到后院的妖怪上面去了,他故意说出赵河澄的名字,为的就是要让那妖怪听见,好引它出逃。
“怎么办宋大人,赵河澄真的招供了吗?”
“不知。”宋珩无法判断,“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路屹安已知晓作弊案与眼前这只妖怪有关,我们得尽可能先他一步捉住那只妖,这样赵河澄才有一线生机。”
没错,无论赵河澄有没有招供,证据都在妖怪这里,只要他们掌握了证据,就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然而就在缇春这般想着时,路屹安已追了上来,他盯紧眼前的目标,看准机会立即出手,不会儿便超过宋珩,率先与那妖缠斗起来。
第九十三章 溯境
那妖似是黄妖,缇春落地时,它已与路屹安过起招来。
“是黄鼠狼?”
“是。”
缇春面色焦灼:“看样子,这黄鼠狼似乎不是路屹安的对手。”
刚落地就半化原形,与路屹安过招,招招勉力,只怕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倒在路屹安的拳下。缇春要想先路屹安一步得知线索,就需得先把黄妖抢过来,最佳的时机,就是现在。
念头刚起,宋珩便出手,他身形轻巧,几步便绕到黄妖身后,打的黄妖措手不及。
此刻的黄妖腹背受敌,冷汗已流了满脸,招数过手的间隙,他出言询问二人:“两位大人,我想我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两位大人何必兴师动众,非要置我于死地?”
路屹安冷哼道:“你没做过?那帮助择选之人作弊一事,也不是你做的了?”
黄妖暗道他们果然是为此事而来,“这位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二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捉人,也忒不讲道理了吧。”
路屹安却道:“你若清白,何惧与我到折柳司走一趟?眼下又是逃窜又是拖延时间的,难道不是心虚?”
黄妖讥讽道:“到折柳司走一趟?那不是有罪是有罪,清白也是有罪了?你们折柳司,是最不讲道理的地方,你们的圣上,是此间最无耻之人!”
“胡说八道!”路屹安怒了,手下的玄力瞬间暴涨,黄妖接连受了他几击,登时吐出血来。
“看,总是有你这样对他深信不疑的人,所以民间怨念才会越来越重,看似平和之下却尽是民不聊生。”
路屹安听不懂黄妖的话了,他只知道他必须马上收了它,免的他再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路屹安召白虎灵赋,给了黄妖致命一击,与此同时,宋珩亦暗中来到黄妖的身后,他趁着黄妖和路屹安说话的档口,欲施法将其拖走,可就在这时,黄妖却微微偏了下头。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缇春当即警铃大作,她大喊:“宋珩!小心!”
宋珩反应极快,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黄妖的计,一股姜黄色的妖气化为实体弥漫开来,宋珩立即捂住口鼻,但仍旧晚了一步,阖上眼眸之前,他看见缇春向他奔来,翻飞的裙摆,一如微风摇动的粉合欢。
.
这是哪里?
缇春脑袋眩晕,清醒之后,谨慎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她所处之地空无一物,只隐隐有流动的水声。
水?她记得,她和宋珩追击黄妖,来到的是一片空旷的郊外,怎会有水声?
这般思忖着,缇春才发觉脚下的异动。
这是……水?她竟然站在了水平面上?
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在意识到自己站在水平面上之后,周围的水声便更大了。
不对劲,她似乎掉进了一个法阵里,就像当初掉进豺狼妖的法阵里的那样。
这是黄妖的法阵?
缇春四处走着,试图摸到法阵的边缘,然而这里就好像一个无限大的空间,任她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走多久,都无法走出这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缇春想。她看向四周,试图找寻此阵的阵眼。
一般来说,这样的法阵通常有两种方式堪破,一种即找到法阵的阵眼,以强劲的力量攻之,另一种则是找到法阵的迷题,将迷题解开,亦可当作堪破阵眼。只是眼前这个法阵的阵眼在哪里呢?她来这里少说有一炷香的时间,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现,只闻隐约的流水声。
莫非,是有什么东西她还未触碰到?
对了,水。
她总是听见源源不断的水声,缇春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脚下的水面,水面上泛起的阵阵波纹,轻轻地荡出缇春的影子。
缇春大着胆子蹲下身体,用手轻轻地触碰水面,当手指深入水面的一刹那,缇春意外又心惊——她居然可以伸下去?
可水面之下又是什么呢?她是会水不错,但她担心自己一旦完全没入水中,再也没办法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缇春将整条手臂都往下探了探,却始终没有摸到什么东西,正当她欲收回手臂时,深水里忽然出现一只手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缇春尖叫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使出浑身解数,死命挣扎着,然而就在这一瞬,她所在的水面忽然坍塌了,柔软冰凉的水顷刻间将她包围,缇春的口鼻霎时间充满了水迹,只一瞬,她的眼前黑去,再没意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会儿,缇春醒了过来。满腔的水让她很是不适,缇春坐在地上大咳了起来,慌乱中,她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拍她的背。
“谁?”缇春卯足了劲儿,趁对方不注意,一个手刀便飞了出去。
因着力气大,她下足了劲儿,所以手腕教人拦截时,皮肉甚至是骨头都传来酥酥的麻意。
“缇春,是我。”
来人很是温柔,关切地望进她的眼睛。
缇春看见是宋珩后,一直紧绷的心情瞬间散去,她委屈地一把抱住宋珩的腰身,埋头在他的胸前呜咽着:“呜……宋珩,刚刚吓死我了!我以为水里有什么妖怪,要把我抓去吃了呢!”
缇春小声啜泣着,身体也小幅度地颤抖着,大抵是真怕了,所以生理上根本抑制不住。
宋珩有些无措,他两只手半张着,似乎想要回抱她,但又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最后,宋珩只一只手在她背后拍了拍,安抚道:“别怕,是我。水里没有妖怪,一直都是我。”
宋珩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缇春一听果然渐渐地平复了情绪,“水里的是你?你刚头看见我了?”
“嗯。”宋珩说,“我们脚下的水层算是一面镜子,刚头我们分别在镜子的两面,我看见了你,出声唤你,但你听不见我,索性你发现了水下的异动,这样我们才能会面。”
“原来是这样。”缇春哭红了鼻子,她看了看水面之下,忽然被一道明亮的光吸引去了目光。
那道光亮冷白,自水面绵延,缇春呆呆地看着那光亮,一路向上,跟着瞳眸便被眼前的景象吓的骤缩。
“这是……什么?这是月亮……吗?”
硕大的圆月几乎将半个天空笼罩住了,缇春见此诡异的现象愈加胆战心惊。
“是月亮。”哪怕不知陷入何种境地,宋珩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世界上任何人或事都吓不到他,任何情况发生他都能泰然处之,此刻他看着那月亮,轻描淡写地向缇春解释,“我们掉入溯境了。”
第九十四章 水球
“溯境?”缇春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那是什么?”
宋珩盯着那圆月道:“和上次的幻境一样,也是阵法之一,只不过让我意外的是,一个只有几十年妖岁的黄鼠狼,竟能召出溯境。”
听闻宋珩的话,缇春大致得到两个信息,一为溯境是他熟悉的阵法,他大抵知晓破阵之道,二为黄妖的妖岁不过几十,远不如先前的豺狼和虎妖,但他却能让宋珩着了他的道,或许便与这溯境有关。
“这里,都是水。”缇春站起来,环顾四周,除了天上那恐怖又巨大的月亮外,此地与水层对面的模样并无不同。
“水,东珠,珊瑚。这只黄妖的一切,似乎都与海有关。奇怪,黄鼠狼不是生活在陆地上吗?怎的有这么多关于海的东西?”
宋珩同样发现了这个问题,“这或许,与它背后的妖邪有关。”
他看着那月亮,微微眯起眼。
那月亮似有古怪。缇春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宋珩颇为严肃地说:“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在月亮撞上水面前找到阵眼。”
缇春的心陡然一悬,月亮撞上水面?难道那月亮,在不断地靠近他们吗?
是了,缇春定睛一看,不过说话的功夫,那月亮已经比她初见时变的大了,因着月亮的靠近,光亮也变得刺眼,缇春眨了眨眼睛,不再去直视它:“溯境的阵眼是什么?我们该如何找出它?”
宋珩说:“溯境的关键,在于‘溯’字。每个溯境的主题不同,不知道这个‘溯’境,想要我们追溯什么。”
“追溯?”缇春低低地重复着宋珩的话,就在这时,水面动了,咕嘟咕嘟,仿佛烧开的水面,让缇春感受到异样的恐惧。
“这是什么情况?”缇春本能地把住宋珩的胳膊,躲在了他的身后。
宋珩全神贯注,看着那不断翻滚的水面,倏地,一颗蹴鞠大的水球缓缓升起。
那水球停在缇春肩膀高的位置,不停地滚动着,缇春看着它,想到刚刚她就是触摸水面而发现关窍,这个水球是不是也要摸一下?
这么想着,缇春看了眼宋珩,在宋珩的鼓励下,缇春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用食指轻轻地碰了下水球,跟着,那水球便缓缓铺开,形成一幅不大不小的画卷。
“这上面,好像有东西。”
缇春细细地盯着,宋珩亦走上前。缇春试图将那画卷铺的平一些,画卷上的景色也便更清晰起来。
山丘,水潭,绿草地,蓝天。
这这这、这不是鸢安山吗?
缇春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呆怔地看着画卷,倏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正是六岁时候的她,带着八岁的阿覃,来到小潭处摸鱼,不多时,她跌入潭中,跟着便是洵野及时出现。
画卷呈现的故事流速比他们看到的要快,没多久洵野便离开,徒留缇春撑坐在地上,痴痴望着洵野的背影的她。
哎?哎哎哎?她当年花痴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这么蠢笨的吗?
“啊那个、那个那个……这个好像是我幼时的记忆啊。”缇春挡在画卷前,企图用她那纤瘦的身板,挡住那循环上演的记忆,毕竟她那模样实在太窘了,缇春光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只希望宋珩本着君子“非礼勿视”的原则,不要再把眼睛看过来,然而这一次她似乎预判错了,宋珩并没有她印象中以往的风度,他直勾勾地盯过来,未曾挪开视线一下。
缇春有些害羞,她轻轻咳了咳,试图提醒宋珩:“那个……宋大人,这个好像是我的隐私,你不能……”
宋珩直白地问她:“我不能什么?”
缇春有些懊恼地看他一眼,破罐子破摔道:“这是我的隐私,你不能看。”
宋珩却道:“我不看,怎么发现破阵之法?”
他一本正经,倒教缇春愣了下。是哦,此地空无一物,好半晌才出现一个水球,水球上呈现的画卷是这个阵法目前出现的唯一的线索,他们当然得看,还得认真看、仔细看,不能错过半点蛛丝马迹。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缇春磨磨蹭蹭地离开了画卷之前,她忍着羞意,指着那画卷道:“那、那你看吧。”
宋珩还真就专心地看起缇春的记忆来。
在此期间,缇春偷偷又认真地打量起宋珩的神色,见他并无异状,似真的只是把它当做一段陌生的回忆而已,缇春便微微地放下了心,是哦,宋珩对她又不感兴趣,这些记忆在他眼中宛如陌生故事一般,她有什么好害羞和紧张的?这般想着,缇春的思想包袱便一点一点地卸了下来。
画卷中的记忆不知上演第几轮了,宋珩终于缓缓开口:“画中的小女孩是你?”
“嗯。”缇春点点头。
宋珩又问:“那时的你几岁?”
缇春回答说:“六岁。”
宋珩略微思忖了下,“画中的男人是谁?”
缇春暗暗吞了口口水,她还是有点紧张:“我的教书先生。”
宋珩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异样:“这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是。”
宋珩又不说话了。
缇春默默等着,心底想盘算什么,细想想又没什么好想的,她索性直接问宋珩:“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宋珩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没有。”
他扭头看过缇春,解释道:“只有一幅画卷,一段记忆,还说明不了什么。”
缇春认同地点点头,但却不知怎的,明明他说的是正确的,但缇春看着他的眼睛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慌,那丝恐慌太弱,让缇春难以捕捉,等她想要细细感受时,那种感觉已经不见了。
缇春再度看向那段记忆,记忆里只有洵野的背影,还未曾出现他的脸,缇春有些失落,垂下头时,水面再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又有水球了。
只是与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冒出的是三个水球。
三个?
难不成又要有她的三段记忆出现了?
缇春一一戳破水球,很好奇这次会出现关于她的哪段记忆,然而就在她殷切期待的时候,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她曾经和洵野告白被拒的那一段,不会也会在这里出现吧?
第九十五章 记忆
缇春紧张地看着那三个水球,只见那三个水球缓缓铺开,每一幅画卷缓缓地上演了缇春的记忆。
第一幅,是在一座奢华的府邸,一间房屋里持续地发出痛苦的哀嚎,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送出屋外,而房间的门口则站着一个焦急万分的男人。
终于,随着房间里的女人的最后一声痛呼停止,两道呱呱坠地的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两个接生婆立马抱着两个孩子出来,向门口已几近瘫软的男人道喜:“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一对姑娘,双生的姑娘!”
男人看着那两个皱巴巴的孩子,眼泪流了出来,他哽咽着,问接生婆:“夫人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接生婆说:“神佛保佑,夫人平安,夫人和姑娘都平安!”
男人心间的石头这才落了地,他嘱咐接生婆照顾好两个姑娘,随后便不顾下人的阻拦,闯进房间去看他的夫人。
画面停止,跟着又从头上演。
宋珩疑惑地看着这第一幅画,心想这不是缇春的记忆吗,怎的会出现双生的降生?难不成……
“居然还有我出生的记忆。”缇春略微惊讶,但她的惊讶明显不在于那个双生,而在于降生的出现。
宋珩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她:“你是双生子?”
缇春坦然道:“是啊。”跟着,她的脸上又浮现了一抹悲伤,“不过我的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吧,因为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年岁太小,只记得我有个姐姐。”
宋珩问道:“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去世的吗?”
缇春缓慢地摇摇头,眼底流露出几分茫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阿娘同我说,是因为我们家的一次出海,那次出海遇见了风浪,我和姐姐双双落入了海中,后来风浪停止,阿爹阿娘在一块浮木上发现了我,可我的姐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自那以后,我阿娘日日夜夜自责,因为那次出海是她提出来的,所以自那日起,我阿娘便日日进佛堂,欲给她自己赎罪,直至我及笄,她才终于放下,不再折磨自己。”
缇春说完,微不可察地松了下肩膀,似乎想到这么多年阿娘对自己的苛责,以及无论何时,当她想她时都只能在佛堂前见一见的她的身影,一股无言的难过便弥漫开来。
宋珩察觉到她的情绪,及时地带她抽离,“这一段,又是什么?”
他指着第三幅画卷。
缇春好好地回忆了下:“这个应当是我逃课去采浆果,我们鸢安山上有很多漂亮又好吃的果实,所以有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偶尔还会去捉捉山鸡,打一打鸟儿什么的,都可香可香了。”
宋珩记得初见她时,她便用她超高的射箭技术救了他一命,这么一看,竟都是从这些里学到的。
第四幅画卷便更稀松平常了,是缇春在洵野的课堂上打瞌睡,周遭的读书声不绝于耳,唯有她睡得香甜。
画卷一一看过后,水面又一次咕嘟咕嘟地响起,这次升起了七个水球,缇春轻车熟路地点过去,心里期盼着告白那一段千万不要出现才好,许是她的意念过于强烈,一直到水面上出现一百零八个水球后,那段记忆都没有出现。
“水面不动了,没有水球了?”
缇春静静地看着水面,心底自然期望不要再出现的好。这一百零八段记忆快把她过去十五年的人生给概括了,上山捉鸡下水摸鱼也就罢了,怎的她拽人小男生的辫子都出现了,她真的要羞死了。
好半晌没有动静后,缇春终于放下心,“真的没有了。”
她欣喜地回头看向宋珩:“接下来要怎么办?”
宋珩淡淡地看过那一百零八幅画卷道:“‘溯境’,回溯的是记忆,接下来你需要将这一百零八段记忆重新排序,按照时间的顺序,从头拍好。注意,你的时间不多了,要尽快。”
缇春这时才注意到,月亮已占据天空大半了,那巨大的球体逼迫水面,真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和恐惧。
缇春来不及多想,她纵观全局,将记忆深刻的几幅画卷率先挑出来按照时间的顺序放好,然后她根据画卷中事件的前因后果,又放好了一部分记忆,最后剩下的,便只能靠她当时的年纪和模样来区分。
月亮越来越大了,缇春加快脚步,身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还剩最后一个。”
这幅画卷上是她买酒的记忆,但画面中并未出现她的模样,而她从小到大又买了很多次酒,这会是什么时候的呢?
买酒……买酒……
冷汗从缇春的额角上流了下来,月亮已经在她抬手之间了,如果她还不能把最后一个画卷放到它该去的地方,那么她和宋珩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压成肉饼。
缇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画卷,倏地灵光一闪:等等,那是什么酒?
宋珩心有灵犀地出言道:“花雕酒。”
花雕酒……对了!她在向洵野告白前,为了给自己壮胆子,曾买下两坛花雕酒,那是她第一次以“坛”为计量单位买酒,可见她想要告白所需要的勇气。
缇春匆匆忙忙把最后一幅画卷的位置放好,回来时还不小心教月亮磕破了头。
“哎哟。”缇春捂住脑袋,回拍了一下那月亮,没想到她的手更疼了。
缇春气鼓鼓地回到宋珩身边,她看着月亮疑惑道:“奇怪,月亮怎么不见停?难道是我的哪段记忆放错了?”
宋珩低低地说不是。
他二人被月亮逼到最后的角落,现下只要月亮再往下一点点,他二人便要开始走向死亡了。
缇春慌了,言语间已夹杂着哭意:“宋珩,我是不是真的放错了?”
宋珩说没有。
缇春不信,她看着那恐怖的月亮,眼睛被刺的睁不开:“宋珩抱歉,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宋珩不言,转头对缇春说:“缇春,抱紧我。”
缇春愣了下,睁开眼睛:“什么?”
宋珩竟微微笑了下:“抱紧我,我们要出去了。”
第九十六章 九族
哗啦。
缇春沉入了水中,柔软冰凉的水无孔不入,缇春陷入无尽的黑暗。
叮。
缇春睁开眼,似灵魂归位,身体尚不能动。她看着她掉入溯境阵法前,奔向宋珩堪堪把住他的双臂的自己,忽然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正因她与宋珩有了接触,他二人才会一同掉进阵法里去的吧?
下一刻,宋珩亦神魂归位,二人的魂魄同时入体,周遭凝结的时间也瞬间打破,缇春受重力影响倏地下坠,是宋珩手疾眼快地扶住她,保住了她的平衡。
“我们出来了?原来记忆的顺序就是阵眼?”
宋珩不置可否:“记忆的顺序是阵法的秩序,说是阵眼也不为过。”
缇春似懂非懂道:“原来是这样。”
说完她才发现,路屹安还在阵中没有出来,他维持着就要发作玄力的动作,怒而近乎狰狞的表情,仿佛被冰冻一般,定在原地。
“让你张狂让你张狂,被困在溯境里出不来了吧?”缇春对着路屹安的脸又捏又打,直给他的脸磋磨红肿了才甘心。
“缇春,过来。”宋珩忽然叫住她。
缇春还想收拾他,听见宋珩的声音,她也就收了手,来到黄妖的面前。
“奇怪,他自己怎么也被冻住了啊。”缇春架着手臂,疑惑地看着黄妖的面容。这只黄妖的化形并不漂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宋珩解释说:“这也是溯境阵法的法力之一,施法者会化作阵法中的变数,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月亮,现在只有我们破了阵,路屹安还没有,所以它需要继续化作阵中变数,等待路屹安破阵,或者,等待路屹安死在阵中。”
缇春意外又不解:“还能这样?那他施阵完全是一场豪赌,万一里面的人破了阵呢,那他不就是……等死了?”
缇春比划着,就像现在这样?
宋珩说不,“溯境几乎无人能破,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记忆记得那么清楚,尤其还能一个不差地一一排列出来。”
宋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所以,我很意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缇春尴尬地眨眨眼睛,她总不能说其实是她对洵野的记忆格外清楚,甚至曾经把桩桩件件都写在了小册子上,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地把一百零八个记忆都罗列出来吧?
“可能,我的记性比较好吧,当然也是有点幸运在啦,后来那些我都是蒙上去的了。”
这话倒是不假,缇春将她记得清楚的几个片段确定好时间点后,接下来的不是凭着因果逻辑关系,就是纯蒙的,所以她能全部罗列正确,还真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在。
宋珩闻言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对黄妖搜起了身,他从黄妖的身上拿下几个小盒子,再有就是一封贴身放置的信。
“他好东西可真不少,就是不知道他都是从哪弄来的,竟有这么多海里的宝物?”
宋珩看了眼她手里的小盒子没说话,转头专心地看起了信上的内容。
“上面写的什么?”
“择选作弊之法。”
缇春微讶,“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了身上?他不是妖邪的源头?”
本以为作弊的背后是妖邪的始作俑者,没想到妖邪一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缇春有种预感,眼下他们看见的妖邪事件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后盘根错杂,恐牵连甚多。
“盒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缇春说没有,“都是一些海里的宝物,当然也有一个假货,我猜它刚刚把伙计叫过去,就是想将这假货以次充好,一并卖给我们这些冤大头。”
宋珩让缇春把小盒子都收起来,连同那封信也一并放好,他继续搜着黄妖的身,听见缇春说道:“我还是很奇怪,它一个陆地上的妖怪,怎的这么多海里的宝物,连阵法都是与海水有关的,难不成它从前生活在岛上,不久前才来到陆地?”
宋珩否认了缇春的话,“它的那些海里的宝物,都是偷来的。”
“偷来的?”缇春意外道:“何以见得?”
宋珩不紧不慢道:“它的店里,不仅售卖假珍珠,还有几样真货,全部来自天南海北,它一个只有几十年妖岁的妖怪,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内走过这么多地方,获得这么多东西,且看他的财力和行事风格,也不像是它自己进货进来的,所以只能是偷的。”
宋珩的话有几分道理,缇春点点头:“那它的溯境呢?溯境又是怎么一回事?”
“溯境本是水系术法,黄妖属火,这更不可能是它自己习来的,多半也是有人告诉它的。”
宋珩将黄妖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没再翻出什么东西来,他收了手,眉头微微蹙着:“没什么东西了,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
缇春有些失望,但庆幸的是,作弊一案的线索总算有了,只要把黄妖一事告诉赵河澄和满绾一,顺便把这张单子上的内容告诉他们,那这也应该算大功一件,可以功过相抵的吧?
事不宜迟,两人未曾在此处逗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宋府,然而就在他们途经朱雀街时,前面的人潮忽然阻挡住了马车的脚步。
“什么情况?”迟鹰探出头,脸上还挂着伤,那是路屹安的护卫与之过招后的杰作。
“双寿,前面问问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人潮吵嚷,窸窸窣窣地声音叠在一起,教缇春分辨不出什么,然而宋珩却听的清楚,只是他不愿相信,神色一时怔在一处。
“怎么忽然这么多人啊?今夜是你们上京的什么节日吗?”
迟鹰摇头说:“不是啊,应该是前面出什么事了吧。”
双寿问了片刻,匆匆赶回,他的脸上带着些微的恐惧,仿佛也不太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前面的人说,圣上来了,然后……然后要砍有罪之人的头。”
“圣上?圣上亲临?”迟鹰大惊失色,夜幕降临时分,圣上不好好在宫里待着,怎的忽然跑到了朱雀街上?
“砍头……圣上要砍谁的头,可有打听到?”
双寿怯怯地看了眼缇春,硬着头皮说道:“圣上要砍的,是……赵、满两家,据说还是……赵、满两家的……九族……”
第九十七章 交情
“诸位,圣上曾有言,凡于择选一事中行作弊一事而不主动自首者,诛九族!现在,御史中丞之子赵河澄,满正阳将军之女满绾一,于择选中作弊,证据确凿,即刻行刑!”
话音落地,人潮哗然,刑场上的赵河澄,身穿囚服,血染全身,他朝着圣上坐镇的地方不停地磕头道:“圣上,此事均由我一人做起,与赵家、满家无关,还请圣上开恩,饶他们一命吧!”
圣上面色铁青,他没想到,他已然把丑话说在前头,却仍然有人敢忤逆犯上,这不是藐视皇令又是什么?这是在挑战皇室的尊严!圣上岂能容他?
刑部尚书无情说道:“赵河澄,圣上曾一再强调不许在择选期间动手脚,且二次择选过程中,圣上一再给你们机会,是你们不好好珍惜,年轻人意气用事,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错漏百出,还要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何苦呢!从你选择对圣上隐瞒一切时,你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赵河澄涕泗横流,他不是没想过向折柳司坦诚一切,只是他始终心存侥幸,路屹安一日不曾拿出证据,他就一日受不到威胁,但他也不是完全有把握,所以他本想在明日向折柳司和盘托出的,但不知怎的,还是晚了一步。他跪俯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他不敢去看满绾一,更不敢去看他的父母。
满绾一同样心凉如水,心中悔恨不已,她再早点向赵河澄通话好了,不,她就应该毫无顾忌地向折柳司自首,而不是事到如今,牵连家人,追悔莫及。
赵河澄不甘心地向圣上一遍一遍地磕着头,请求圣上绕过他的家人,满绾一同样如此,只求圣上大发慈悲,留她的家人一条性命。
然圣上怒意犹存,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皇威,他阖着眸,一言不发,刑部尚书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来人!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刑部尚书的话语落地,刽子手一一来到赵、满两家的人跟前,满绾一痛彻心扉,哭喊着向她的阿爹阿娘致歉,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脆的女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且慢!”
人群中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个穿着金衣华裳的少女,阔步走到刑场的中间来。
刑部尚书见她眼生,但看其衣着,又不似寻常女子:“大胆!圣上在此,你是要劫法场吗?”
“非也。”少女向刑部尚书鞠一躬,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圣上,“圣上,对于作弊一案,臣女有话要说。”
圣上看着她,似看她有些面熟,但却想不出在哪儿见过她了。
少女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圣上万安,臣女缇春,给圣上请安。”
缇春……圣上恍然想起来,原来是一个多月以前,他曾指给宋珩的那个新婚妻子。
“你有何话说?”
缇春不卑不亢道:“启禀圣上,今日晨时,满将军之女满绾一曾来宋府找过臣女,她向臣女坦白作弊一案,请求臣女将作弊一案的真相转告给折柳司,与此同时她将作弊一案的线索告知臣女,臣女一时不敢轻易信她,只好同宋玄使一道去了她说的地方查看真伪,一来二去耽误了时辰,直到不久前才确认了满绾一的话,臣女与宋玄使快马加鞭,想要赶回折柳司告诉路玄官,不想就碰见了这样一幕,还请圣上明查。”
一旁始终未曾说话的卫青山闻言问她:“你是说,满绾一曾有过自首的想法,她来找过你?”
缇春说是。
卫青山看了眼圣上,又问道:“既然她想自首,为何来找你,直接去折柳司找路玄官不是更好吗?”
缇春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满绾一道:“她也想,但是她害怕。”
卫青山似乎很意外缇春的这个答案:“害怕?”
“是的。”缇春一本正经地说道:“满姑娘的胆子很小,有时候轻微的声响都能让她吓一跳,我想这一点卫将军应当很清楚。”
满正阳是卫青山的麾下,平日里自然没少提及他家姑娘,卫青山细细回忆了下,好像是听过满正阳的姑娘格外胆小,与她有个悍勇的将军的爹实在不符。
卫青山犹豫的几瞬已证实了缇春的话,他追问道:“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该仅仅因为害怕,就将九族的性命陷入险境。”
缇春反驳道:“卫将军此言差矣,正因为她害怕,所以才处处小心。满姑娘在来找我之前,也仅仅知道作弊的方法而已,即作弊所需东西的卖家和卖法,但她为了给折柳司提供更多的线索,所以找到了我,请我来帮她这个忙。”
卫青山闻言稀奇道:“县主才来上京多久,便能与满绾一的交情好到这个地步?我记得你二人来往并不密切吧?”
缇春作思考状说道:“说起来,我与满姑娘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来往却已不少,就在昨日,我与她还在万国寺见了面,万国寺的小沙弥可以作证。”
缇春说着,向满绾一报以微笑。满绾一此刻已经蒙了,她看着缇春,渐渐地反应过来缇春在做什么,她在救她,满绾一回过神,殷切地向卫青山点了点头。
卫青山自然是想救她的,满正阳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如果不是事发突然,他定会尽全力保下他们一家人的性命,况且从他刚刚和缇春的对话里也可以听出来,他句句都在助缇春向众人证实事件的合理性,否则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截过圣上的话头。
“你刚刚说的线索,是什么?”
缇春不言,这时候,宋珩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将一封信呈给卫青山,卫青山看过后瞳孔一缩,迅速又恢复了常态。
“圣上。”
刘总管接过那封信,递给圣上,圣上看后神色与卫青山无异。
作弊一案,竟事关妖邪?
圣上同卫青山交换个眼色,卫青山轻咳一声道:“此案尚有不明之处,且容后——”
“卫将军。”峰回路转之际,又一道清冷的女音赫然出现,跟着人群让出第二条路,一抹雪白的身影带着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刑场前。“卫将军,此案尚有的不明之处,就让臣带来的人同诸位说吧。”
第九十八章 斩首
说话的人是谢雪瑶。
缇春意外地看着她,心里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带来的人是个男人,看起来和赵河澄的年纪差不多,圣上看他,似也有几分面熟:“来者何人?”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浑身瑟缩,声也颤抖:“回、回圣上,臣……臣郑成宥给圣上请安。”
圣上在脑中寻了几遍这个名字,堪堪将他的名字与他的身份对上了号:“你是,郑先的儿子。”
“是。”
缇春看着那人抖的像筛子似的,不由得问宋珩:“郑先是谁?”
宋珩说:“礼部给事中,听说与满家交情不错。”
闻言缇春向满绾一看去,果然看见满绾一期盼的眼神。
圣上不明作弊一事怎的还与郑成宥有关,他不是早就进折柳书院,今年就要进到折柳司成为一名正式的玄卫了吗?
“谢玄官说,你有话要讲,那你便讲吧。”
郑成宥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悄悄抬头看了眼满绾一,眼底闪烁着忽明忽暗的芒,他重新低下头,对圣上说道:“回禀圣上,据臣所知,赵、赵河澄和满绾一并、并无主动自首之意,他、他二人骗了圣上,更骗过了大家。”
满绾一听着他的话,面色由期盼转为震惊,“成宥哥哥,你说什么?”
赵河澄亦是惊讶地说不出来,他被路屹安折磨的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痛苦早已遍布全身,此刻听闻郑成宥之言,竟一瞬忘记了浑身的痛楚。
“成宥……你……”
卫青山面对郑成宥突如其来的指证亦有些困惑,他记得他与赵河澄满绾一的关系不错,甚至是有些喜欢满绾一的,怎的忽然在这时跳出来,推他们入火坑?
“你说他二人骗了圣上,他二人骗了圣上什么?”卫青山问。
郑成宥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他跪呈给圣上道:“圣上请看。”
卫青山紧张地盯着那封信,赵河澄和满绾一同样目不转睛地看过去,似乎并不知道那信上写的什么。
只见圣上看过信上的内容勃然大怒,他一把将信摔到地上,大呵道:“大胆!朝臣之后,竟敢与妖为伍,简直罪无可恕!!”
卫青山顿感不妙,他捡起地上的信,匆匆掠过,惊讶地发现那信上竟是满绾一教赵河澄守口如瓶,待她利用完缇春,就将作弊背后之人一网打尽,这样她和赵河澄就都不会有事了。
缇春不晓得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但看圣上的神色,以及卫青山向她投射来的目光,缇春便知满绾一多半教人陷害了。
“圣上,截止目前,郑成宥所言皆为其一面之词,便是那封信,眼下也不能断定真伪,如此草草下定赵、满两家与妖勾结的结论,实在难以服众啊!”
圣上虽气上心头,但也不是完全失了理智,这封信来的蹊跷,又事关妖族,他万不能马虎大意,故而他冷着脸对缇春说:“你有什么看法?”
“回圣上,臣女有几句话想要问这位郑公子。”
圣上大手一挥:“你问。”
缇春走到郑成宥的跟前,漂亮的眼睛一瞬不错的盯着他:“敢问郑公子,你说赵河澄和满绾一与妖勾结,你的证据呢?”
郑成宥眼神飘忽地瞥了眼缇春,然后迅速地低下了头说:“没、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缇春大声地重复他的话。
“哦不是不是!我有、我有证据!证据就是我,是我亲眼看见他与妖族交易的,是我亲眼所见!”
缇春又问:“好,我且再问你,你看见他与妖族交易时,交易的对象是什么?”
“珍珠、一颗黑珍珠。”
情况与缇春猜的大差不差,她微勾下嘴唇,再次问道:“那么,与他交易的对象,又是一只什么妖呢?”
“这个……这个……”郑成宥汗都流了下来,他脑袋里一时空白,竟将那人告诉他的东西一瞬忘了个干净,“是……是……是黄妖!对!是黄妖!黄鼠狼妖!”
他话音落地,众人神色各不一,豁然有之,震惊有之,疑惑有之,庆幸有之,而缇春便是那庆幸之一:“说谎!”
她铿锵有力,字字珠玑道:“凡妖者于上京地界,皆以化形之躯现身,你怎么可能仅仅通过一双肉眼,便能看清那妖怪的原形?恐怕,连他都不知道妖怪的真实面貌吧?”
郑成宥闻言忽然不说话了,他冷汗如雨下,脸色惨白,眼睛因长久地瞪着而变得通红,他无措地看着地面,暗暗偏头欲向谢雪瑶看去,可他的脑袋刚刚向上扭转一点点,就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卫青山不解地问向缇春:“县主,你二人口中的‘他’到底是谁?怎的说了半天,也未见‘他’的名字?”
缇春看着地上的郑成宥道:“这就要问郑公子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点明‘他’的身份,可郑公子就好像知道我说的是谁似的,完全不听我的话,只顾着将自己知道的‘黄妖’当众背诵出来。”
缇春说的“背诵”二字极妙,她说完,郑成宥干脆不动了,仿佛灵魂出窍,原地化石,呼吸都听不见了。
缇春便在这周遭窃窃私语中,视线上移,她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谢雪瑶的身上,她看着谢雪瑶的眼睛,落进了同样冰冷的眼眸中。
说起来,这算是她与谢雪瑶的第一次的正式见面。
悉数前几次,她每次见到谢雪瑶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仿佛眼前这个女子克她一般,让她只要看见她就霉运当头,缇春一度怀疑自己曾经得罪过她,只可惜现如今阿爹阿娘还没给她回信,不然她也不至于直到此刻还如此摸不到头脑。
谢雪瑶看着她,她知道,脚下的郑成宥如今已成废物一个,即刻起,她再也不必指望他,接下来的事还得她亲自出马。
“圣上。臣有一事,还未禀明。”
眼前的情况圣上已明白七八分,赵、满两家还是得杀,但经由郑成宥这么一闹,一切的源头忽然指向了不明之处,这让他很是难办。
“你说。”
谢雪瑶道:“臣在郑公子刚头所说的黄妖的附近发现了满正阳满将军府的人,臣已命人将其全部捉拿,审问后得知,他们是被满将军派去将黄妖及缇春县主杀人灭口的,这是证词,还请圣上过目。”
谢雪瑶的一番话直接让缇春怔在当场,她目光呆滞地追随着那份证词,亲眼看着圣上由隐忍的怒火转为暴怒:“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将赵、满两家即刻斩首!不容有误!!”
刑部尚书见状慌了一瞬的神,下一刻,他怒气冲冲地丢下斩首令牌,大呵一声:“行刑!”
那两个字,犹如春日的一声惊雷,炸在缇春的耳边,下一瞬,她便见血色飞溅,红色雾气顷刻间弥漫开来。
第九十九章 雪瑶
扑通、扑通。
缇春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心跳声太大了,大的盖过了周遭尖锐的、四散的、嘈杂的声响。
她的眼睛教人遮住了,但她还是看见了刽子手手起刀落的那一幕,斩首令牌落下前赵、满两家的人在做什么?满正阳悲哀地闭上了眼睛,满夫人无声地流着泪水,抱着怀中的幼子,满绾一泣不成声向圣上求饶,赵河澄已痛苦地抬不起头,只伏在地上苟延残喘,看那一颤一颤的起伏,像是在哭。
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但缇春看不过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缇春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睛教人蒙上时,一股浓烈的血气扑面而来,那味道让她颤抖,跟着耳边便泛起长长的嗡鸣。
“缇春?缇春?”
似乎有人在唤她,周遭实在是太吵了,那些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又好像就在她耳边,吵的她耳朵痛。
宋珩发现她呆住了,手掌上更是传来丝丝冰凉之意。
她哭了。
宋珩手足无措,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悸倏地困住了他的心脏,教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微微蹙起了眉。
谢雪瑶漠然看着刑场,场上血流成河,血水如小溪一般蜿蜒而下,这一切在郑成宥的眼里,宛如千百条毒蛇,让他当即便吓晕了过去,谢雪瑶木然地看他一眼,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嫌恶,她转身,正待离去,忽然教宋珩叫住。
“为什么这么做?”
谢雪瑶意外于宋珩的发问,“为什么?”
宋珩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这一次,谢雪瑶分明在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肃杀之意:“你明知道,无论她做什么,赵、满两家都难逃死劫,为何还大费周章地拉出郑成宥,让她多受一次打击?”
谢雪瑶看向宋珩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解,她似乎不再认识宋珩:“几日前举报赵河澄者就是郑成宥,我如何谈得上‘大费周章’?再者,满正阳派人杀人灭口也是事实,我只是将事实说出来,何错之有?”
“他要杀缇春了?”
谢雪瑶不说话了,她看着宋珩的手,终于看出几分端倪,“原来如此。”
谢雪瑶恍然一瞬后似又不甘,诸多情绪错综交织,最后以恨收场,继而淡化转为平静。
“这你要问满将军府的人了。”
谢雪瑶冷冷地留下一句话,在血水即将浸染她雪白的衣袍前翩然离去。宋珩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冒出无数个疑问,其中一个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头,那就是谢雪瑶和缇春究竟有何过节,为何谢雪瑶缕缕找缇春的麻烦?她看起来像是很早就认识她,而缇春却好像从来都不记得她这号人物。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缇春忽然开口,让宋珩一怔,“你……你清醒着?”
“那封信有问题。”缇春自顾自地说。
宋珩忽然想起缇春刚刚让自己去把从黄妖身上取下来的信换一张纸重新誊抄一份的举动,他谨慎地问:“有什么问题?”
缇春状若傀儡:“那封信的信纸,很贵,寻常的达官显贵根本用不起,我从拿到那封信后就开始好奇,究竟是谁把这封有着妖邪之法的东西交给了一只黄妖,直到刚刚,我终于发现了。”
“那封信的信纸,与谢雪瑶交给圣上的证词所用的纸,一模一样。”
.
御书房。
圣上回宫后头疼的厉害,他没翻后妃的牌子,也没进自己的寝宫,反而到御书房坐了片刻。卫青山也陪着他。
“老毛病犯了?”卫青山问。
圣上点点头,因着疲惫,眼色也猩红。
刘总管十分有眼力见地给圣上按起了头。
卫青山轻叹一声:“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何必还折腾自己一趟呢?”
圣上冷哼,闭着眼道:“交给你,那我这‘杀鸡儆猴’的鸡还杀不杀的成?”
卫青山撇撇嘴,没搭话,半晌憋出来一句:“我今日不杀,明日也会杀的。”
圣上连连无声地摆手,连话都懒得回他。
“说起来,缇春那个孩子倒让我很是意外。”
卫青山眉毛一扬:“哦?能让你意外的人,倒也不多。”
圣上无奈地笑了笑,“一个小姑娘,敢为了只见过几面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说谎,本身就是一种勇气。啧,这么一说,她倒是和你很像。”
卫青山哈哈一笑:“圣上过奖了。”
圣上落下了嘴角,眉宇间写满无奈:“只可惜,赵、满两家必须死。今年的招生情况太不乐观,这样下去,我担心用不了多久,玄卫的人数就会迅速锐减,胡部虎视眈眈,已多次骚扰青州城,我猜两年之内,两方必有战火,这样下去可不行,玄卫的人数再填补不上来,大兖就是个死。”
国之将死,光听着就教人胆寒。
卫青山同样面露愁容:“胡部?”
“他们驭兽的能力更厉害了,可大兖已经没有红鸾的帮助了。”
当年正是因为有红鸾大妖的帮助,大兖才能顺利击退胡部,可如今,红鸾已死,大兖与妖族交恶,故而所有的希望都加诸在捉妖师的身上,难怪圣上头痛至今。
“过些日子,我会重新提个将军给你,你且记得每日练兵,片瞬不可懈怠。”
“是。”
“至于满正阳一家,好好安葬,该安抚安抚吧。”
卫青山苦笑一声:“圣上要的是满正阳一家的九族,还能安抚谁呢?”
圣上愣了下,头好像更痛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个,郑先啊。”
卫青山抬起头。
圣上思维有些混乱了,“不,雪瑶,是雪瑶。她是不是与缇春有什么过节啊?”
卫青山也好奇这件事,这场作弊案中,所有人都说了谎,赵河澄满绾一是为了求生,缇春是为了让他们生,谢雪瑶则是为了让他们死。
“雪瑶向来是最懂我的心思的,她知道我要赵、满两家的性命,只要拿出满正阳欲杀人灭口的证据就好,完全没有必要伪造一封信,再利用郑成宥将缇春拉进来,所以我怀疑,她二人有什么嫌隙。”
圣上顿了顿问:“难不成宋珩新婚夜的那一晚,不是二人的初见吗?”
卫青山迷茫地摇摇头:“她们一个久居上京,一个久居青州,想来此前该是没有见过的。”
圣上思忖了片瞬道:“不。我记得,雪瑶好像去过青州的吧。”
卫青山神色一顿。
“罢了,我想不起来了。”圣上说,“等缇春进折柳书院以后,你暗中调查一下此事,看看是怎么回事。缇春那姑娘厉害得紧,莫教雪瑶受了欺负。”
“是。”
圣上疲惫地道:“退下吧。对了,稍后让宋珩进宫一趟,我有话要对他说。”
卫青山眼皮一跳,说是。
第一百章 老缇
缇春一连几日不出屋,每日不是在床上趴着,就是在窗前坐着,她时常看着某一处发呆,半晌不曾回神。
阿覃很是担心她的身心状况,然而她几度试图与她交流,缇春都不愿意回应,阿覃便只能在她身边守着,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这日,缇春又坐在窗前发呆,阿覃站在门口,打了许久的腹稿,欲再与缇春交流一下,这时,迟鹰忽然经过,他看见窗边神情淡漠的缇春,悄悄地把阿覃拉到角落:“你们家缇姑娘还在为那晚的事难过呢?”
阿覃无奈道:“是啊,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经历那样的场合。”
迟鹰想起那夜,也暗暗心惊:“圣上已许久未曾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你们家姑娘也是不赶巧。再者,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了,满将军那事谁又能料到呢,不怪她。”
说来稀奇,连一向对她们夹枪带棒的迟鹰这一次都站在了她们这边,可见缇春此番受的委屈有多大。
阿覃无力地叹了口气道:“只能说世事难料,但凡满将军把他要替满绾一除掉黄妖一事告诉满绾一,或者满绾一把她要去自首的事告诉满将军,都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阿覃一想到那日满绾一冒着生命危险,鼓起十万分地勇气来给缇春送珍珠,她的心里就忍不住的难过。
“话说,那日满将军真的打算连我们姑娘一起灭口吗?”
“没有。”迟鹰否认道,“公子说,那日满将军府的人只接收到一个任务,那就是杀死与缇姑娘进行交易的人,对于缇姑娘,满将军并无戕害之心。”
阿覃听着,心下更难过了。
迟鹰看着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无措,“嗐。你就别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圣上要‘杀鸡儆猴’,无论缇姑娘做什么,最终都是徒劳无功的,你有功夫在这里难过,不如想想你们什么时候得罪了谢玄官。”
迟鹰这一问将阿覃从不好的情绪里抽出来,她疑惑地看向迟鹰:“得罪谢玄官?这是何意?”
迟鹰也愣住:“你还不知道?谢玄官呈给圣上的举证信和证词,都是假的,她是故意让郑成宥将缇姑娘牵扯进来,也就是当时圣上在气头上,懒得理缇姑娘帮满绾一作伪证这一事,不然现在缇姑娘哪还能好好地待在这,早就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你说的这个谢玄官,好像不止一次地找我们家姑娘的麻烦了,我们家姑娘还问过我,她和谢玄官以前是不是见过?”
迟鹰眉头拧得紧了些,追问道:“那她们以前见过吗?”
阿覃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没有吧,如果见过的话,应该是有印象的。”
迟鹰看她的模样便知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什么,便道:“罢了,有什么需要你叫我,这几日公子不在府上,你只管叫我就好。”
阿覃这才注意到她确实好几日没见过宋珩了,“宋大人去哪儿了?”
迟鹰两手一摊,深吸了口气道:“捉妖去了。”
阿覃默然地点点头,目送迟鹰的离开。
“谢雪瑶……”迟鹰走后,阿覃仔细回忆着那个人的脸,喃喃自语道:“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她拼命地回忆着,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了游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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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春想不通,郑成宥为何那么做。先是举报赵河澄作弊,见折柳司从赵河澄的嘴里问不出东西,就再次举报赵河澄作弊的方式,亏赵河澄平日里还把郑成宥当兄弟,然郑成宥压根就没把他放到过眼里,他甚至恨赵河澄,恨他夺走了满绾一的爱,他经年的求而不得在圣上颁布诛九族的召令时,化作一把漆黑的利剑,无形地钉在了赵河澄的头上,所以他只举报赵河澄一人,他是要赵河澄死,这样他就可以取代赵河澄在满绾一心里的位置。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赵河澄和满绾一之间的感情,他大概也没想到,满绾一会想尽办法给赵河澄传递消息,她甚至想与赵河澄一同赴死,郑成宥知晓后彻底崩溃,他由爱生恨,将满绾一与赵河澄通话,以及满绾一也作弊一事一并举证给了谢雪瑶。
缇春至今忘不了当郑成宥举证赵河澄和满绾一时,赵、满二人在刑场上的神情,震惊、错愕、痛苦、恍然、悲痛,教最亲密之人当众背刺,不外如是。
月上西窗,缇春已不记得她在窗前坐了多久了,她静静地感受着夜间冰凉的风,眸光澄澈地看着夜空:“不想进折柳书院,有错吗?”
她像是问天,又像自问。
“不想成为一名捉妖师,有错吗?”
“神赐青睐,却不想因此而死,有错吗?”
“何故,诛人九族,连孩童都不曾放过?”
缇春自语着,泪水自流,眼前明亮的月倏地变作血水氤氲开来,那一晚惨烈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了缇春的眼前。
“姑娘!”
缇春回神,血气散去,明亮的月又跑了出来。
“何事?”
阿覃面露喜色,手里拿着一封信,朝着缇春跑了过来:“青州城来信了!”
缇春生锈地脑袋咔哒咔哒转了两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她阿爹阿娘给她的回信!
“阿爹阿娘来信了?”
阿覃欣喜若狂地点点头,“你快拆开看看,老爷和夫人在信里说了什么?我猜他二人肯定想死你了!”
缇春激动地拆开信封,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信里的第一句话:“臭丫头!你敢离家出走?再也别回来了!”
阿覃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句话,没错没错,是她熟悉的老爷的风格。
缇春破涕为笑,继续看下去:“臭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离家出走做什么呀!你说你以往也离家出走,但你以往在青州城附近转转也就罢了,这次怎么忽然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了呢?”
“丫头,你知不知道阿爹好担心你呀!阿爹和阿娘真是要吓死了哟!朝廷来圣旨的时候你阿爹还以为是谁家跟我老缇开的玩笑,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圣旨,还是封官的圣旨!我这一问传旨的人,我的天爷,不仅你阿爹我封了官,连你也封了县主!”
“不是我说呀丫头,你能力大本事强,弄个县主来当当你阿爹一点也不意外,但是这嫁人又是怎么回事啊?那个什么什么宋行,又是谁呀?丫头,你总不能因为和洵先生吵了架,就随便把自己给嫁了吧,不是阿爹说你……”
缇春看到此处,抽抽搭搭的,面露喜悦而又眷恋的神色,她看了又看,然后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
阿覃不明所以地提醒她:“姑娘,中间那十几张还没看呢。”
缇春呜呜地哭着:“没事,都是废话。”
阿覃:“……”
“……总之,假你阿爹我已经请下来了,我和你阿娘已经在去往上京的路上了,我估计着等这封信到时,我们也到了,你只管记得给阿爹开门,哦放心,阿爹不是坏人,实在不行我们对个暗号,比如我说咯哒咯咯哒,你说……”
啪。缇春把最后一张信纸也扣了过去。
“阿爹到了?”
阿覃怔住:“到了?现在?”
缇春点点头,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异动,阿福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夫人,不好了,门口出现一只鸡妖,迟大人已经亲自去抓了!”
第一百零一章 眼熟
“误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呀!!”
缇春匆匆忙忙地从屋子里跑出去,她一路马不停蹄地跑到大门前,正赶上迟鹰召出白虎灵赋。
“等一下迟鹰!门外是我阿爹,你莫要出手!”
迟鹰闻言不可思议地回过头,“你阿爹是鸡妖?”
“你阿爹才是鸡妖!”
缇春二话不说打开宋府的大门,一张熟悉的面庞赫然出现在她的眼中,“阿爹!”
“乖女!”缇三江大喊一声,跟着就给了缇春一个熊抱。
“阿娘!”缇春看见宁衿尔,又哭又笑地将她也拉入了怀中。
“阿爹阿娘,我好想你们哦。”
缇三江呜呜哭着:“阿爹阿娘也好想你哦!”
爷俩在门口呜呜了一阵,最后还是宁衿尔看不下去了,强行将爷俩分开。
缇三江哭的鼻子冒泡:“咋了?”
宁衿尔看了眼迟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有人看着呢,等进去再呜行不?”
缇三江顺着宁衿尔的视线望去,不以为意:“我当是谁,你管他呢,我想我姑娘了,谁能说啥?”
宁衿尔忍无可忍地在缇三江的腰上捏了一把,缇三江痛的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不得不说宁衿尔的手法这么多年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种剧痛但是一点伤疤都留不下来的捏法,世上还真没几个人超的过她。
缇三江无奈地收起情绪,他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迟鹰,出声问道:“你好。”
迟鹰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回了句:“你好。”
缇三江心里暗骂了声“呆头”,“你哪位?”
迟鹰愣了下,按理来说,这句话应该由他来问才对吧?
缇春笑着给缇三江介绍:“阿爹,这位是折柳司玄卫,迟鹰迟大人。”
缇三江微微眯起眼,哦……玄卫,“官阶比我大吗?”缇三江冷不防低声问。
缇春迅速低声回他:“大。”
缇三江噎了一瞬,咳咳,行吧,“原来是迟大人,久仰久仰啊!”
缇三江上前热情地握住了迟鹰的手,迟鹰感到一阵汗毛倒竖,僵笑着回应了下。
他大概没见过缇三江这样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向缇春投去求救的目光。
缇春连忙把他的老父亲拉回来,她对迟鹰道:“烦请迟大人命人收拾一间房出来,给我阿爹阿娘住,他二人来的突然,又风尘仆仆,急需休息。”
迟鹰如蒙大赦,丢下一句“我现在就去”,便匆匆离开。
缇春将缇三江和宁衿尔带到自己的房间。
进到房间以后,缇春什么都没做,先是抱着宁衿尔痛哭了一通。宁衿尔双眸含着泪,她当然知道缇春是受了委屈,她就由着缇春这么抱着,直至她哭累了。
阿覃见缇春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随后便直直地朝着缇三江跪了下去:“老爷,夫人,都是奴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好姑娘。”
缇三江敛了几分神色:“你罪大着呢!”
阿覃吓的脸色一白,朝着缇三江的方向便拜了下去,“还请老爷责罚。”
缇三江正欲说什么,缇春忽然插进话来:“阿爹,好了。阿覃为了我,受了很多的苦,你莫要迁怒她了。”
从小到大,阿覃向来顺着缇春,缇春说一绝不说二,哪怕她与缇三江意见相左时,阿覃也会绝对听从小主人的话,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阿覃尽心尽力,把缇春照顾得很好的份上,缇三江早就把她发卖无数次了。
缇三江无奈地摆摆手:“起起起,起来吧。”
阿覃连忙叩谢,然后起身站到一旁。
缇三江见缇春不哭了,便微微正了神色,“乖女,现在说说吧,你与那个什么宋行,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衿尔实在听不下去纠正道:“是宋珩。”
缇三江没好气地说:“我管他宋什么,你只管说。”
缇春扁了扁嘴,便将她自进京以后发生的事,说给了缇三江夫妇听。
宁衿尔听后眉头一紧,那双与缇春像了八分的漂亮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疑惑:“难怪你在信里问缇家是否与荣国公有过过节?但这么多年以来,缇家在青州城做生意,从未与荣国公府的人打过交道,便是你阿爹在上京的生意,也未曾与他们有过关联。”
缇春不解地说道:“这就奇怪了,难不成真的是刚好荣国公认出了我的身份,所以为了让她女儿免于成婚,就将我推了出来?”
缇春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谢雪瑶找我的麻烦不是一次两次,她肯定从前见过我,直接或者间接地与我有过摩擦,不然好端端的,她做什么这么看我不顺眼?”
“也未必。”缇三江始终不言,忽然煞有介事地说道。
宁衿尔赶忙问:“未必什么?”
缇三江说:“或许是看我们乖女太好看了,她嫉妒。”
话音落地,娘俩双双白他一眼,明显不想再理他。
缇三江连忙凑过去:“哎呀,别不理我呀,没准我说的就是真的呢?”
缇春无情地说道:“没有这个可能,谢雪瑶生的很美,是上京第一美人呢。”
连缇春都这么说,缇三江有些动摇,他看向阿覃,确认道:“真的?”
阿覃缓慢地点点头:“是真的。”
缇三江看了看缇春的脸,越看越觉得不可能有人能美过他的姑娘,故他大手一挥:“有那个谢什么水瑶的画像没有,拿来看看!”
缇春纠正道:“是雪瑶。”
缇三江“嘁”了声:“我管她什么瑶,我就不信,这天下还真能有人美过我的女儿。”
虽然缇三江对她美貌的自信让缇春感到很是欣慰,但有时候过于自信,就显得有些盲目和狭隘了。
不多时,阿覃找来谢雪瑶的画像,她将画像展示给缇三江和宁衿尔看,两人看过后都沉默了。
“还真是美。”片刻后,宁衿尔由衷地说道。
缇三江虽哑口无言,但他的反应已说明一切。缇春招招手,让阿覃把画像收起来,不料缇三江却制止住了阿覃的动作:“这个姑娘,我看着很是眼熟啊。”
这样的话阿覃也说过,缇春心头一紧:“如何眼熟?”
缇三江思索片刻,终于脑中灵光一闪,“这个姑娘,我在洵先生的家中,见过她啊!”
第一百零二章 秘密
缇三江话音落地,缇春的面色由疑惑转为惊诧,随后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神色。
“你说……什么?在洵先生的家中?”
缇三江点点头,仔细回忆道:“大约是两年前吧,在鸢安山,我见过这个姑娘,因着她忽然在洵先生的家中出现,生的又十分貌美,所以我对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样的答案完全出乎缇春的意料,刹那间,她将她和洵野的回忆回想了个遍,都未曾捕捉到过谢雪瑶的身影。
缇春难以置信地问:“两年前什么时候?具体时间可还记得?”
缇三江想了想说:“两年前的仲春吧,刚好就是现在的时节,我记得那时你与洵先生的学生们一同郊游去了的,我就是在去接你时,见到了谢水瑶。”
两年前,仲春,郊游。是了,缇春记得这一段的回忆,而且记得很清楚,因为那郊游就是她提出的,她费尽心思筹划了许久的郊游,就是为了能有机会与洵野接触,然而那时,她清楚地记得,洵野的身边并没有其他女子,更别提谢雪瑶了,那么缇三江看见的出现在洵野家中的谢雪瑶,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洵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和你说。”
事关洵野,缇春总是紧张,“何事?”
缇三江说:“两个月以前,他离开青州城了。”
缇春惊诧更甚道:“什么?离开?他去哪里了?”
缇三江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他是忽然离开的,据鸢安村的人说,他走时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只在他的书堂里,留下了一封给你的信。”
缇三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那封信整整齐齐,崭新如昨日,一看就是好好保存过的。缇春拿过后匆匆打开,却见上面的信纸空无一字,连一滴墨都没有。
“这是何意?”
缇三江又摇摇头,“除了信,洵先生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去找你了,结果后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失踪了。”
缇春的心一会儿悬起一截儿,这会儿都要悬到嗓子眼了,“失踪了?失踪了又是怎么回事?”
缇三江不轻不重地叹口气道:“嗐,就是字面意思咯。洵先生走后没多久,我就开始派人寻找他的踪迹,从青州城到周边的几座城池,我都教人找过了,完全不见洵先生的半分影子,他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缇春听到此处,好像忽然回忆起什么似的,没有继续追问缇三江的话,缇三江便自顾自地说道:“本来呢,我还想扩大范围继续找的,但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我忽然接到了封官的圣旨,跟着就是你成婚的消息,那个时候我也顾不得其他,收拾收拾便与你阿娘奔着上京来了。不过乖女你放心,等阿爹回到青州城,一定继续给你找洵先生,直到把他给你找出来为止,你阿爹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人,还真就能凭空消失了?”
缇春的神色不大好看,宁衿尔摸了摸她的脑袋,抬眸示意缇三江莫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缇三江焉能不知缇春喜欢洵野?否则他也不会那么努力地寻找他,既然再提下去只会惹缇春伤心,那他自然便不会再说。
“罢了,今夜已晚了。”缇三江看了眼窗外的月亮,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儿细说,今儿就先歇着吧。”
从青州到上京,缇春不紧不慢走了两个月,而缇三江和宁衿尔却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到了这里,想必是路上一刻为未曾耽误,定是累坏了。
缇春看着宁衿尔疲惫的眼睛,心底微微酸涩,“终归是女儿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宁衿尔笑她:“这是哪的话,我的乖女,做什么都是好的,若有不好,一定是觉得‘不好’的那些人的错。”
缇春乖巧一笑,与阿覃一道将缇三江和宁衿尔送到了新收拾好的厢房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缇春简单梳洗后就匆匆躺下了,她满脑子都是两年前仲春的回忆,以及洵野为何忽然离开鸢安山。
离开这事,缇春隐隐绰绰应当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黏在洵野的身边,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她只知道,洵野不是鸢安村的人,她与他初见时,他才来鸢安山不久,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调查一件事,那件事他太多看中,从来都小心翼翼,有一次缇春不小心翻到了关于那件事的资料,那是洵野第一次和她黑了脸,也是唯一的一次,尽管后来洵野跟她道了歉,但缇春仍深深地记着,并且再也不敢随意翻洵野的东西。
缇春猜,洵野在来鸢安山之前必定发生过什么,这件事使得洵野的人生发生质变,后来他孑然一身来到鸢安山落脚,暗中调查,苦心孤诣十年之久,如今时机已到,他便要去完成十年前他未曾完成的事了。
如果真如缇春所想,那她半点不担心洵野会不成功,他是那么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唯一让缇春有顾虑的,就是谢雪瑶。
两年前关于仲春郊游的记忆,缇春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因着她的“心机”,她有许多可以和洵野单独待着的时候,所以她完全不记得那时有谢雪瑶这么一号人物,如果缇三江所言为真,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两年前在鸢安山,洵野对她说了谎,他将谢雪瑶藏了起来。
可他又为什么要将谢雪瑶藏起来呢?按理来说,他二人应当互不认识才对,可他们偏偏认识,还到了可以帮助对方藏身的地步。谢雪瑶是朝廷的捉妖师,莫非,是谢雪瑶去鸢安山捉妖,半路遇见了什么麻烦,所以才求助于洵野?
但为什么,洵野不告诉她呢?
缇春想不出,她闷闷地把自己包起来,一边暗骂两声,一边与困意争斗着,终于她架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翌日,宋珩回来了。
缇春尚在睡梦中,就教阿覃唤醒:“姑娘,你快醒醒,老爷和宋大人吵起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伤情
缇春换了身荷色衣裳,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前院,她到时,缇三江正指着眼前的鹅卵石小路,吹胡子瞪眼地对宋珩说道:“这条路,石子又大又不平整,走起来硌脚,很不舒服,我女儿打小走的就是珍珠大小的小鹅卵石路,那样的鹅卵石铺起来才又漂亮又平稳,你这样的鹅卵石路,我女儿根本走不惯,她要是走久了,脚是会青的呀!”
“还有这棵树。”缇三江说完,又指着旁边的一棵树道:“这棵树一看就有年头没修理过了的吧?瞧瞧这叶子,还有这枝杈,等再过些时候这上面的叶子都长出来,那铁定是不好看的呀!我乖女最不喜欢不好看的东西了!”
缇三江的神情颇为激动,说到尽兴时,连宁衿尔都拉不住,“还有这朵花——”
缇春匆匆赶来,实在听不下去了:“阿爹!”
她走上前,站在缇三江和宋珩的中间,她背对着宋珩,暗暗给缇三江使了好几个眼色:“你快别说了,赶紧回屋去吧!”
缇三江不高兴缇春这么向着宋珩,他不服气地说道:“我说说怎么了,他府上的陈设如此之差,占地大小还没缇府我的院子大,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能住的开心吗?我当然要替你敲打敲打,再筹谋筹谋咯。”
缇春当然知道缇三江是为她好,但也要讲究个方法不是?缇三江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这府上这不好那不好,不是明晃晃地打宋珩的脸吗?试问哪个男人能接受他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自己寒酸、登不上台面?
缇三江却不以为然,他认为,照顾不好他女儿的男人,就该说,而且不仅要说,还要狠狠地说。
缇春一见缇三江那架势,连忙向宁衿尔投去求救的眼神,宁衿尔心领神会,好说歹说把缇三江劝走了。
他二人走后,缇春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宋珩:“抱歉啊,我阿爹他有时候说话是挺口无遮拦的,但他的心绝对是不坏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缇春有些忐忑,毕竟在钱财这方便,她从来都没和宋珩主动提及过,虽然宋珩早已把宋府的财政大权交到了她的手上,连同他说的一个什么什么库房的钥匙一并给了她,但她从来都没用过他的东西,一直以来,她都是在用她自己的。
尽管缇春也不清楚宋珩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但因着他从不过问,所以缇春便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下去,她想着总归有一日他们要散的,届时再跟他说清楚也不迟。
这样一来,在外人看来他二人共同出资的东西,忽然就教缇三江说的一无是处,怎么想宋珩也不会好受。
缇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却神色淡淡,脸色有着异于常人的白:“无妨。”
他一出声,缇春才发现他的不对劲,眉宇间的疲态,薄唇的青白,缇春后知后觉地惊呼:“你受伤了?”
宋珩的眼前叠影一片,刚刚眨眨眼睛还能看清的东西,现在任由他怎么眨,都是花白的了。
缇春赶忙扶住他的胳膊,关切道:“宋大人?宋大人?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宋珩已经坚持的太久了,久到忘记他是怎么回到的宋府,怎么一进门就遇见的缇三江,又是怎么身不由主地站在缇三江的面前,听他说教。
鼻间飘来一股铃兰香,那是他熟悉的,缇春身上的香气,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那张漂亮的脸。
“缇春。”
“我在。”
听见她的声音,宋珩心下一松,终于肯睡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重量,缇春吓了一跳,连忙让阿覃帮忙,将宋珩送回了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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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珩受了很重的伤,但好在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内里,至于清早的晕倒,则是因为他失血过多,接下来的几日好好养伤即可。
“姑娘,打听到了,迟大人因着折柳司的召令,前去捉妖去了,所以今日不在府上。”
缇春不在意地说道:“没关系,他身上的伤口我都处理好了,迟鹰赶不回来也无碍。”
阿覃却神色有些纠结:“姑娘,以后这种事你还是交给我好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救人的档口,哪还管的上这些?对了,阿爹阿娘他们到新宅子没有?”
“早到了,估计这会儿已经置办上了。”
缇春想了想说:“也好。这样,你去新宅子上看看能不能帮到他们什么,他们要是想回来,你就拦着他们点,我有话想要问宋珩。”
阿覃说成。
她走后,缇春的神色又恢复了严肃,她盯着宋珩身上的伤口出神,开始默默回忆宋珩离开的这几天。
因着那夜的砍头,缇春一连数日浑浑噩噩,但她依稀记得当天夜里,宋珩曾被叫进过宫里,再然后的翌日,宋珩便消失了,直至今日他忽然回来,身上还带了许多伤口。
许多,属于妖的伤口。
他一个玄使,想要捉妖,大可带着玄卫堂堂正正地去,缘何进了回宫,就消失许多天,回来便满身伤痕?答案只有一种可能,这妖是圣上让他私下去捉的。
什么妖需要私下捉?看他身上的痕迹,他捉的妖还不止一个,这样的任务是每一个玄使以上的捉妖师都有的吗?还是只有他有?
缇春微微眯起眼,她记得,宋珩似乎还有许多隐藏的实力,莫非就是这个原因,圣上才让他多干那么多活?
缇春满腹疑惑,她想知道答案,于是她耐心地等,终于在快要日落前,她等到了宋珩的醒来。
“你总算醒了。”
缇春一个姿势坐久了,张开双臂活动活动筋骨。
宋珩看了眼周围的环境,以及身上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瞬间明白:“多谢。”
“谢倒谈不上。”缇春看着他,明亮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探究:“我只是好奇,你这副身体究竟还能承受你多少次这样的伤情?”
宋珩还是那副寡淡的模样,他不答缇春的话,缇春也不恼,她站起来,两手一摊:“也罢,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莫要不再当回事了,你的脑袋无所在意,身体也会痛的。”
她翩然离去,宋珩追随她的背影,平静的眼眸下竟流露出几分脆弱和依恋。
痛?自打这个感觉从他的身体上消失时,他就再也没有尝过痛的滋味了。什么是痛呢?他已然忘却,那根本,是他奢求,都奢求不来的东西。
第一百零四章 清官
缇春短暂地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连同那些她解不开的谜团,全身心地投入到陪伴父母中去。
缇三江和宁衿尔来一趟不容易,因着往返时间过长,他们在上京停留的日子不过几日,故而缇春加倍用心,绝对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
“我还是觉得这扇屏风不错。”
“嗯……我觉得这扇好。”
夫妻俩知道缇春新置办个宅子后,便一心扑倒宅子上,哪怕他们知道短短几日并不能为宅子多添置些什么,但是他们多做一些,缇春就少做一些,也能尽快地搬到宅子里。
缇春看着使她阿爹阿娘产生分歧的屏风,一时还真不知道选择哪个好。
“我觉得吧。”缇春摸摸下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暗色,她一抬头,见果然是宋珩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她心下一惊,出言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珩温润一笑:“听闻岳父岳母在为新宅置办东西,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宋珩答给缇三江和宁衿尔听,缇春问的却不是这个,她走近宋珩,用着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身上不是还有伤?你这样?”
“无妨。”他低低地对她说。
缇春不解地看着他,这是自他进门,笑的第二次了,仔细想想,印象里宋珩就没笑过几回,此番他为了应对他阿爹阿娘,也是十分尽力了。
缇三江对他不满已久,他这个意外的女婿,除了一张脸生的他还算满意,除此之外他是哪哪都嫌弃。
“哼,我们置办新宅可有几天了,这马上要走了,你出现了,可真会挑时候啊。”
这话听的缇春头痛,她暗瞧一眼宋珩,欲替他解释,不料宋珩先她一步开口:“岳父大人,实在抱歉,前段时间外出办公,走的匆忙,尚不清楚您来了,眼下我已将事情办完,这便马不停蹄地来了。”
他说的诚挚,态度也恭顺,边说还边给缇三江作了个揖,这一番动作下来,任谁也再挑不出什么错处,缇三江只能扁了扁嘴:“嘁,究竟怎么回事,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当是你说的那样吧。”
这一关算是过了。缇春稀奇地看着宋珩,心说她可从未见过宋珩这般顺从的模样,便是面对圣上,他也是宁折不弯,打个半死也不听从的,怎的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了?”
宋珩看着她弯弯的的眼睛,忍不住发问。
缇春打趣道:“我们宋大人,今日很不一般啊。”
她意味深长,宋珩却只听见了那个“我们”,他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缇春却好像在他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抹高兴的情绪。
缇三江有意为难宋珩,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宋大人,现在有个问题,你们的新宅眼下需要一扇屏风,我看上了这一扇,你岳母看上了另外一扇,但我们现在只需要一扇,你说我们应该买哪一扇?”
宋珩闻言想了想,看了眼缇春,缇三江却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直接打消他的想法,“乖女她两扇都喜欢,你就不必问她了。”
宋珩于是不假思索道:“那就两扇都买。”
这倒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答案,缇三江不惊不喜道:“为何两扇都买?我刚可说过,只要一扇。”
宋珩徐徐说道:“屏风这种东西,合适与否,全在环境,相信岳父岳母定是认为这两扇屏风都适合新宅,但具体哪一扇最适合,还要放进去纵观全局而定,所以,都买。”
缇三江以为他会说什么因着缇春都喜欢,所以都买,然他另辟蹊径,倒让缇三江措手不及。
缇春看着他阿爹微绿的脸,心下偷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务实的。”
宋珩笑而不语。
缇三江见两人说悄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宝贝女儿打小就跟他亲近,除了那个洵野,他还没见过她和谁这么亲近过,不,洵野也只是她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始终保持着度,可像这样眉来眼去的,他真真是头回见,他酸呀!
缇三江嘴一撅,把头偏到另一边:“既然你说都买,那就由你来买好了,待会儿送到新宅去,我们亲自看看,到底哪一扇更合适!”
果不其然,不等他话说完,腰间就传来一阵刺痛。
“你胡说什么呢你?”宁衿尔低斥他。
眼前的两扇屏风,一扇三万金,一扇五万金,别说两扇一起买了,就是单单一扇,宋珩他一个清官,抵上所有家产也买不起呀。
缇春亦微微变了脸色,她阿爹大抵知道他这么说话,她们娘儿俩会生气,所以早早地把脑袋转过去,不敢看她们的眼睛。
缇春暗暗给缇三江记了一笔,悄声对宋珩道:“你别听他的话,这两扇屏风由我阿爹结了就好。”
宋珩轻柔地摇摇头:“终归是我们的家,不能总让你出钱又出力,这两扇屏风交给我。”
“咦?”缇春愣住了,她眼看着宋珩上前报了宋府的地址,然后店家便立刻安排人手,将那两扇屏风抬到新宅去。
虽然不知这样问会不会伤他的自尊,但缇春还是按捺不住好奇:“你……你哪儿来的钱呀?”
缇三江也想问!他绞尽脑汁使出的绊子,怎么没绊成呢?难不成他真是个贪的?还这么会贪?
宋珩没有正面回答缇春的话,他反而问道:“我曾经给过你一把库房钥匙,你可还记得?”
缇春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宋珩的凤眸里多了几分无奈,“看来你从未打开过。”
缇春呆住,什么意思,莫非那里面是金山银山?
“咳咳。咳咳咳。”
缇三江不满他二人的“浓情蜜意”,意图趁此机会探一探宋珩的底,“既然宋大人这么大方,那接下来的东西宋大人就包圆了吧。”
宋珩从善如流:“应该的。”
缇三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敢在他面前装阔?给他等着!
缇三江一口气带他们逛完了整条朱雀街,逛完朱雀街还不够,还有青龙街,白虎街,以及玄武街,等四条长街全部逛完,三人的腿都要累断了,只有宋珩还像没事人一样,面色白皙,一切如常。
缇三江纳了天大的闷,他掐着腰,有些看不透宋珩。一个幼年时就被父母抛弃,少年便从家中搬出来自立门户,多年来勤勤恳恳就职于折柳司的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的钱呢?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些全部都是他贪来的!
想通后,缇三江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宋珩的肩,他神色肃穆,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小子,有点能耐,不过要多注意,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啊!”
宋珩教他说的有些迷糊:“什么?”
缇三江心下窃喜,暗道他这便宜女婿也不是完完全全傻的吗!会贪,就说明脑袋是会转弯的,不全是外人说的任由欺负的模样,不过他这贪的也太多了,他回头得说说他,不然真有一天教人发现了,事情就难办了。
缇三江越发觉得自己想的周到,他捏了捏宋珩的肩膀,那肌肉结实,手感还极好,对他的满意就又多了几分。
“不错,不错!走女婿,岳父请你喝酒去!”
说着,宋珩便教缇三江拉走了。
缇春无奈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对宁衿尔道:“阿娘,阿爹他定是想歪了。”
宁衿尔早已看出,附和道:“何止是歪,已经到九天云霄去了。”
缇春愣愣的,忽然回过味来:“等一下,阿爹刚刚是不是说,要带宋珩喝酒去?”
宁衿尔说:“是啊,怎么了。”
缇春猛地抓起衣裙:“遭了!宋珩他,不能喝酒的呀!”
第一百零五章 醉酒
缇三江带宋珩去了金月酒楼。
他提早定好了一间包间,叫了许多这里的招牌,还是老规矩,一份要辣,一份不要。
缇三江指着那一样两份的菜品,对宋珩笑道:“看见了吗,这是我们缇家的传统。”
宋珩微笑地点点头,缇春喜辣,他早就铭记于心。缇三江满意地看着他,又指了指连上的好几坛酒:“还有这个,这个也是我们缇家的传统。”
缇三江和宁衿尔不善辣,但二人都善酒,缇春好酒的性子也是从两人身上传来的。宋珩心知今晚免不了一番畅饮,故而顺从地点点头道:“小婿知晓。”
缇春暗自哭笑不得,宋珩知晓又如何,他又不能真喝,且不说他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就是平时,他喝一口就脖子耳朵齐齐红润的模样,就注定今晚无法与缇三江畅饮。
缇春率先打开一坛酒,给她阿爹阿娘各倒一碗,然后又给自己倒一碗,临到宋珩的时候,她换了一盏小酒杯,小心翼翼地给他满上。
“阿爹,宋大人他不善酒力,今晚就还是让我来陪您和阿娘吧。”
缇三江却道:“乖女,你这话就不对了,哪有男人会不善酒力?再者,今晚是你阿爹我要请我的女婿喝酒,你就莫要插手了!”
缇三江以为缇春是心疼宋珩,连忙给宋珩使了个眼色。
宋珩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把缇春送来的酒盏换成了碗。
缇春心下一惊:“唉你——”
宋珩对她摇摇头:“无妨。”
缇春犹豫地收回手,也就这档口,缇三江已开怀地笑起,与宋珩喝下了第一碗。
如缇春所料,宋珩一碗酒下肚,脖子和耳边便悄咪咪地染起绯色,缇三江看见随即愣了下:“你……你还真是,不善酒啊?”
宋珩默默地感受着那股自下而上的热意,没有说话。
缇三江笑着摇摇头,他以为宋珩不能再喝了,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酒量太差,不过才一碗而已,就不行了。我们那有个教书先生,和你一样,就一碗,脸就红的跟什么似的。”
闻言,宋珩暗暗消解热意的神色一动,他不动声色地掀起微红的眼皮,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缇三江略微失望的神情一顿,他看着宋珩又一次一饮而下,忽然笑出来:“哈哈,你还能喝?”
宋珩擦了下嘴角的酒渍,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能。今晚只管陪岳父大人尽兴。”
缇三江眼神一亮:“好!”
他哈哈笑起来,这次不仅给自己倒,连着和宋珩一起。
缇春面露担忧,她悄悄扯了下宋珩的衣袖,低声对他说道:“我阿爹的酒量可是海量,放眼青州城可没人喝的过他,你可莫要逞强呀!”
宋珩因着刚头的那两碗酒,眼尾变得绯红,便是凤眸里也蒙上一层水汽,他看着缇春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可以。”
缇春教他的美色恍惚了一瞬,等她回过神时,宋珩已接过了缇三江的酒,喝了起来。
缇春看着宋珩的侧颜,莫名地觉得脸皮发烫,该说不说,宋珩生的是真的好看,便是有了醉意,也出奇的俊美。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皮,状若常态地喝了口酒,殊不知这一幕尽教宁衿尔看去,她犹不自知。
酒过三巡,宋珩有些撑不住了,到底是没喝过的,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缇三江笑眯眯地看着他,心下是越发对他满意了。“女婿,今晚时机不错,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宋珩勉力撑着意识道:“您说。”
缇三江看了眼缇春,眼底饱含着疼爱的情绪:“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和她阿娘千娇百宠般养大,从来没受过半点委屈,现如今,她嫁给了你,我希望她今后也能如她出嫁前一般,只管享福,无忧无虑。”
宋珩郑重其事道:“小婿定当竭尽所能。”
缇三江笑了笑,笑意很浅,看不出他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女婿,我会看着你。”缇三江眸色深深地盯着宋珩,其眼底显现出的摄人的威力,仿佛此刻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凭借一己之力走上一城首富之位的那个人,“若是有一天,你做了对不起我女儿的事,我会亲自将她接回,同时,我也保证,我必会拼尽全力,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完,他起身,拍了拍宋珩的肩膀,“好了,今晚就到这,回家养伤吧女婿。”
缇三江在宁衿尔地搀扶下离开了,缇春错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震惊于缇三江是怎么知道宋珩受伤了的?
宋珩亦是意外,因着这意外,他清醒片刻,一股清幽的铃兰花香充斥鼻间。
“宋大人,还能走吗?”
“嗯。”
宋珩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与缇春一道上了马车。
在回往宋府的路上,缇三江仿佛酒劲刚上似的喋喋不休,又一次拉着宋珩的手嘱咐起来,比如她喜金喜红,喜珍珠铃兰花,喜酒喜辣,让宋珩千万要记着。
“哦对了,她还特别喜欢特别漂亮的东西,只要是漂亮的,不管是人还是物,她都喜欢,就我们那的一个教书先生,生的那叫一个俊呐,和你差不多,我这乖女生生惦记了人家十年之久,你可想而知她有多喜欢漂亮的啊哟!”
缇三江的话忽然断了,他腰间一痛,不满地看向宁衿尔:“做撒子,做撒子掐我撒。”
宁衿尔头痛,缇三江的语言系统又乱了,“你快安静些吧。”
缇三江耍酒疯:“我不,我嗦哩又不是假花儿,哝乖女就似稀饭人家好啰年嘛。”
宁衿尔恼怒,放下狠话道:“你再说话,今晚就别上床睡觉了!”
缇三江瞬间蔫了,他凑到宁衿尔身边抱着她撒娇,那画面简直没眼看。
缇春难以直视他二人,故偏过头遮住了眼睛。
“缇春。”
“嗯?”
缇春下意识应了声,随后才意识到是宋珩轻唤她。
她睁开眼,宋珩已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前来,他看着她,眼色迷离,又透着股认真:“我好看吗?”
缇春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只见宋珩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问了一遍:“我,好看吗?”
缇春呆住,暗暗吞了口口水,心里下意识回答说,好看啊,简直不要太好看。
宋珩见她不说话,默默坐直了身体。
“无妨。”
缇春教他弄乱了,“无妨什么?”
“会好看的。”他好像是醉了,自言自语地说:“会好看的。”
第一百零六章 送别
第二天一早,楚炎便出现在了神域森外围。
此时有不少人徘徊着,楚炎只是看了一眼后,便朝着里边冲去。
之前的他也同样是在外围,但是自从去过一次深处后,凭借他自身的能力,自保的话,没有丝毫问题。
夜幕,当楚炎冲进来到白雾区域后,白图的声音响起:“嘿,要不要去我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楚炎一听,神色顿时呈现出了些许的波动。
白图的感应一直都很奇特,而且也非常的精准,此时他也有些好奇白图所说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存在,当下好奇道:“那里距离咱们这里有多远!”
“差不多两个时辰!”白图开口道:“挺微弱的,所以具体方位得靠近后我才可以确定!”
“那就去看看吧!”
楚炎思索了一番,最后轻轻点头。
既然耽误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并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当下灵力涌动,按照白图所指引的方向冲了出去。
在这个期间,白图指引着不停的变化方向,虽然疑惑,但是他却选择了听从。
但很快就忍不住道:“你到底知道确切的位置么?”
“不知道!”
白图再次开口道:“感知的位置一直在变化,我猜测的这里是存在阵法引导向,所以慢慢来吧!”
楚炎听后目光略带诧异,当下也没有在多问。
两个半时辰后,楚炎冲出了森林,眼前瞬间变得辽阔。
“终于是出来了!”白图的声音带着暗骂道:“还好兔爷的感知灵敏,不然是走不到这里的!”
楚炎没有在说话,而是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
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断崖,借助着茭白的月光,可以看到下方深不见底。
断崖非常的宽,按照常规的方法接力跳跃过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或许到了一半的距离,就会掉落下去。
“感觉有点蹊跷!”
楚炎目露异色,随后看向肩膀上的白图道:“你说前边会不会是郑前辈所说的那未知区域!”
“不知道!”
白图直言的摇了摇头,随后道:“但我却清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然如果你还害怕,咱们就回去!”
说着白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楚炎目露异色,最后咬了咬牙道:“罢了进去看看吧!”
他的好奇心已经起来了,如果这不进去看看的,怕是也无法潜心修练下去。
况且他自身可以变化灵兽,另外有宫玄前辈的保命印记,如果碰到什么不对劲,及时抽身应该是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灵泉在此时涌动,神风步三层直接动用,整个人踏空而行。
不过在这个期间,他内心是打鼓的,因为下边就是万丈深渊,这个时候有任何的失误,掉下去绝对成了渣渣!
所以这个期间,他也表现得小心翼翼,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来到了对面。
白图回过头看了一眼,随后将目光看向了前方道:“继续往里边走吧,不远了!”
楚炎收回目光,微微颔首后,再次朝着里边冲了进去。
不过在这个期间,他全程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这里非常的安静,听不到丝毫的声音,这一点让他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近了!”
半个时辰后,白图的声音再次响起,楚炎的速度直接变慢了下来,目光仔细看着四周。
片刻后,楚炎只听到脚下清脆的声音响起,低头一看,嘴巴顿时张开。
因为他竟然踩到了白骨,当下目光巡视,这时他的嘴巴张开,因为四周散落着不少的骨头,再傻他也看的出来这正是人的骨头。
瞬间,他的脸上流露出来吃惊之色。
这……
“这至少应该有几十人吧!”
白图巡视了一圈,随后开口道:“而且看这骨头东一块西一块的,应该是被动撕碎的……”
楚炎喉咙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道:“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能够来到这一片的人绝对不简单,但是全部死了,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流传的那未知区域。
“回去?都走到这里了回去?你确定?”白图开口道。
“额!”
楚炎愣了下,随后苦笑。
他现在的内心可以说是非常纠结的,想要继续走下去,但是又想回去。
最后看白图不屑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后,硬着头皮道:“那再往里边看看吧!”
没错,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的,第一时间逃离,毕竟命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他继续往里边走着,但是脚步放的更慢,听上去并没有多少的声音。
没多久,他们再次穿过了丛林,眼前重新变的宽阔。
看向前方,只见前边是个狭隘通向高处的山路,两根柱子送礼在两侧,而在两侧中央,还有一个庞大的石头堵在那里。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视线,就在那深处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发光的印记,环绕在那里神秘莫测。
“过去看看!”
白图的声音响起。
楚炎点点头,在神风步的作用下,非常飘逸的冲了过去。
在来到那两根柱子跟前的时候,楚炎瞳孔突然收缩了起来。
这哪里是特么石头,这就是一只庞大无比的灵兽。
这灵兽闭着的双眼,身体不时的起伏,还趴着睡觉。
白图的目光也明显呆滞了下,最后做了下吞咽口水的动作,嘴巴张了张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道:“这大家伙在睡觉,偷偷的进去吧!”
“怎么进去!”
楚炎嘴巴张了张,这灵兽身躯庞大,将位置堵得死死的。
绕路?这根本不可能,毕竟两边都是山,这得绕到什么时候?
踏空飞过去?
但他现在真的担心在这里动用,会将这个大家伙给惊醒了。
这灵兽如此庞大,怕是一口吞了他都没问题。
白图打量了一眼那灵兽,沉吟了片刻后道:“这么庞大的灵兽必定笨拙,但是笨拙的话,感应能力必定强,所以灵力莫要动用了,直接爬过去吧!”
“爬过去?”
楚炎听到白图的话后,嘴角顿时抽搐了下:“你确定?”
“嗯,动作轻点!”白图说话间跳了上去,最后还在那灵魂的身上跳了跳道:“看没啥问题!”
“不见得吧!”
楚炎咽下一口唾沫,他发现这灵兽一只眼睛睁开了,直接看向了白图,在他头皮发麻之际,魂力飞速暴动,牵扯住白图的身影后,飞速的冲了冲去。
“吼!”
这时一声咆哮响起,整个大地都好似抖了抖。
楚炎感觉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此时的他却感觉到了一股气浪,整个人被掀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而说也奇怪,那灵兽咆哮过后,也没有在去看楚炎,重新趴在了那里。
楚炎咽下一口唾沫,还好这灵兽没有扑上来,不然绝逼死定了,不过他也有些疑惑,这灵兽为何守在那里没有动?
莫非是怕调虎离山?
但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发现四周的土地在此时起伏了起来,随后只听的搜的一声,数十条藤蔓钻了出来,直接缠住了他的身体。
随后非常恐怖的力道传导而来,只见那藤蔓向四周疯狂的拉扯起来。
楚炎吃痛中,冷汗掉落。
想到了那些骷髅和白骨,刚刚白图推算,那些人生前是被人撕碎的,莫非就是被这些藤蔓?
在他瞳孔收缩中,白图的声音响起道:“快,调动你的灵火!”
楚炎可不敢耽误时间,此时,他都听到身体传来清脆的声音了,忍者剧痛,当下调动体内的灵火,伴随着金色火舌的席卷。
缠着他身体的藤蔓好似是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飞速的抽离了回去,很快消失在了地面上。
楚炎挣扎着站了起来,不过全身的酸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他强制性活动了下,深吸一口气看向白图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图目光带着尴尬,最后道:“嘿,兔爷很抱歉,刚才考虑失败了!”
说着声音一顿,看了看地面道:“我猜测那灵兽吼一嗓子,就是为了惊醒这地底的藤蔓!”
说完,看向不远处的白骨道:“他们应该就是和刚才的你一样被撕碎的!”
“那藤蔓又是怎么回事!”楚炎好奇道。
“阵法!”
白图目光巡视一圈道:“或许这一片区域内都是阵法封印也说不定,只要打算闯入的人,都会因为那灵兽激发这藤蔓,还好你有灵火,不然这次兔爷真的要愧疚了!”
它也没有想到自己上去踩了那一下,竟然能够让那灵兽醒来,那感知未免太可怕了吧?
“要不咱们回去吧!”白图此时主动道。
“回去?”
楚炎目光浮动,脸上充满了兴趣。
现在他非常的好奇里边到底是存在了什么,为何会有如此灵兽守候?
而且这灵兽并没有吞人的意思,仅仅也只是吹飞,然后靠藤蔓厮杀,而他存在灵火刚好克制,既然如此,他何不多尝试几次。
万一进去了呢?
第一百零七章 入学
“这是什么?”
转眼来到入学的前一日,宋珩端了件白裳来见她。
“折柳书院的制服,每个即将要入学的学子都有一件。”
缇春将那件白裳拿起来看了看,其款式素雅,料子却属上等,“书院出手竟这么大方呢。”
此番入学的少说上千人,若人人都是这种质量的料子,那朝廷还真是下了血本。
宋珩默而不语。
缇春收起白裳,“对了,听迟鹰说,你又要离开一段时间。”
“嗯。”宋珩直言道,“妖邪一事比我们此前设想得麻烦的多,作弊一案或许是其唯一的突破口,圣上命我追查下去,所以要离开一段时间。”
作弊这件事在大兖冒头两年之久,可见其背后的复杂程度,且说缇春尚在青州城时,也曾听说过有什么法子可以躲避过折柳书院的择选,只不过那时他们都以为是空穴来风,所以都未过多在意,也许,这正是胡部联合在大兖的细作试图瓦解大兖内部的手段之一。
想到细作,缇春忽又想起一件事:“黄妖如何处置了?”
“那日路屹安抓住了它,后经审讯,证据确凿,已然收服了。”
“它没有供出更多的关于妖邪背后之人的事?”
“没有。”
也是,它若供出,圣上便不会让宋珩继续调查了。
缇春暗觑一眼宋珩,有些欲言又止。
宋珩一眼看破:“你想问那张路家的纸?”
那张谢雪瑶伪造的证词,与黄妖身上记载妖邪之法如出一辙的纸。
缇春点点头,宋珩道:“此处确为案件的疑点之一,但还不能完全证明路家与妖邪一案有关。”
缇春当然明白,她也不是盼着路家一定要和妖邪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希望尽早地知道妖邪的真相,提前通知她远在青州的爹娘。
宋珩大抵猜出她在担忧什么,他不戳穿,只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递到缇春面前。
缇春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眼前一亮:“红珊瑚抹额?怎么在你这?”
宋珩的眼神有些闪烁:“那日从盛彩离开的时候,顺手拿在身上的,这本来也该是你的。”
缇春将那条抹额拿到自己手上,忽然笑了一声,“兜兜转转,看来都是命运呢。”
那是一条与寻常绸带抹额不大相同的细绳编就的抹额,绳身大约比小拇指细一些的样子,中间串着一颗略大,两颗略小的红珊瑚磨成的珠子,那抹额说素雅,珊瑚珠的颜色却艳丽,说华丽,款式却简洁不繁复,缇春之所以能看上它,是因为她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一个人。
“宋大人,靠近一点。”
缇春向他招招手。
宋珩不明就里,身体却很诚实,“何事?”
却见缇春缓缓地打开那条珊瑚抹额,将它系在了宋珩的额头上。
“好啦。”缇春系好,后退一步,愉悦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淡淡的铃兰花香来而又去,宋珩竟呆住片瞬,才反应过来缇春刚头做了什么。
他摸了摸头上的细绳,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缇春坦然地点点头:“当时看见第一眼就觉得特别适合你,事实证明我的眼光非常不错,简直好看极了。”
宋珩本就生了一张上苍眷顾的脸,俊美的五官搭配这样一条红珊瑚抹额,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异。
“谢谢。”宋珩不太自然地说道。
“客气客气,朋友之间还说什么谢呀,实在不好意思,记得回来时给我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就行。”
缇春十分仗义地拍了拍宋珩的肩,宋珩眼睫微垂,默了片瞬说好。
临走前,宋珩又拿出一样东西给缇春:“这个,你戴在身上。”
一会儿的功夫,宋珩已经给她好几样东西了,她不禁莞尔:“这又是什么?”
“响铃环。”那是两个银质素镯,镯身比宋珩的珊瑚抹额还细,上头刻着繁复古老的花纹。
“响铃环……干什么用的?”缇春好奇。
宋珩说:“它是灵器的一种,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通过它召唤我,我随时都在。”
缇春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灵器,“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那……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也能召唤你吗?”
“能。”宋珩不假思索地说。
缇春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你放心,我会把它戴在身上的。”
宋珩前脚刚走,后脚缇春就要收拾东西准备入学折柳书院了。
阿覃一边给她收拾,一边埋怨:“这个折柳书院在搞什么名堂,让学子们入学,却不让任何人陪同,这像什么话?”
缇春亦苦闷,这书院不仅不让陪同,还要入学的学子们在折柳书院待上三个月,期间不许任何人离开书院,否则就要牵连家族,这是要憋坏缇春的节奏。
阿覃烦躁归烦躁,但也不忘安抚缇春:“姑娘你放心,书院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每个月还是设下了亲人探访的规则,到时候我就把时下最漂亮的衣服、最好吃的东西通通给姑娘送去,保准姑娘不会没意思。”
缇春看了眼因着“规则”而满行礼的素色衣衫,心中叫苦不迭:“但愿吧。”
翌日,缇春准时启程。
看着朱雀街上排起的长龙,缇春的内心无比怅然。
“咦,姑娘。这对手环我从未见过唉,你哪里来的,从青州城带来的吗?”
缇春看着那熟悉的银镯,一拍脑门:“瞧我这个脑子。”
她把它戴上,解释道:“这是宋珩临走前给我的,说是什么灵器,让我戴在身上。”
“原来如此,那是要好好戴上,不过这圈口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姑娘你好像戴不住啊。”
两只银镯在缇春纤细的手腕上晃晃荡荡,看着确实不稳当。
“要不,姑娘你戴在脚腕上吧,戴在脚腕上应该不会掉下来。”
缇春想了想,似乎有道理,跟着她便试了下,果然很合适。
“还得是你呀阿覃。”缇春与阿覃嬉闹。
正这时,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春!”
缇春回过头,竟是许久不见的卫长策。
“卫大哥?你好了!”
卫长策猛地拍了下胸脯,“早好了,前段时间我出任务去了,昨儿个才回来。怎么样,阿珩托我照看你,马上就要进折柳书院了,感受如何?”
缇春实话实说道:“一般般吧,不过有卫大哥在,我想我应该不会那么无聊了。”
卫长策哈哈一笑道:“还得是阿春姑娘,上道!好了,我先去书院了,等你到了书院我们再详说!”
卫长策说完,策马一声,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八章 伙伴
缇春被分到一号学堂,领了腰牌后,有玄卫带领到先去寝房放行李,迎面便撞见了卫长策。
“缇春县主的寝房我带她去,你去忙别的去吧。”
玄卫道是。
卫长策接过缇春的行李,在前面给她引路:“走吧,我带你去。”
折柳书院的占地是皇宫的五倍,一路上卫长策给她介绍了许多书院的布局,缇春因而对书院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里就是你的寝房了,你来的早,可以先挑,你看看你喜欢哪一间吧。”
一间院子四间房,内里的陈设都差不多,缇春便挑了间阳光最足的:“就这一间吧。”
“行。”
卫长策将行李给她,他不好进女孩子的闺房的门,只好在外面等她。
寝房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收拾,但她刚答应了要和卫长策一起用午膳,顺便还要再进一步了解一下书院的事,故放下行李后就立刻出来了。
卫长策带她去了离这最近的食堂。
“从明日起,你就要正式进入学习的阶段了。第一阶段是为期三个月的书本学习,即无需参加幻境、实战等考核,只要在三个月后的考试中通过,就可以了。”
只是书本就还好说,但卫长策所说的幻境、实战……“那三个月以后呢,下一阶段的考核是什么?”
“三个月以后你会短暂地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就是幻境考核,你会经历由玄使、玄官共计二十位捉妖师所设下的幻境,全部通过即为成功,可晋级到第三阶段。”
二十位捉妖师……那少说有二十场幻境,这要通过到什么时候去?
“那这二十场幻境的考核,可有时间限制吗?”
卫长策摇摇头说:“没有。一次通不过可以尝试第二次,第三次,慢慢来,总会通过的。”
缇春的思绪有些烦乱,“那这第三阶段,就是实战阶段咯?”
“然也。”卫长策摇头晃脑道,“第三阶段,你们的对手会从玄使玄卫,便为大玄官、白虎大将、玄武大将、天师,以及真正的妖。”
这听起来比第二阶段难多了,而且增加了很多风险,缇春猜这一阶段大抵也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她渐渐有些绝望:“那如果想要彻底地离开折柳书院,需要多长时间?”
卫长策想了下说:“起码一年,具体多久,视自身情况而定。”
缇春内心发出痛苦的哀嚎,居然还要一年!还是最少一年,她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是什么苦日子,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卫长策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别急呀,我话还没有说完,像你这样没有灵赋的异能者,书院对此的标准不太一样。”
缇春又重新燃起希望:“有何不一样?”
卫长策说:“你可以择选一个人当作伙伴,只要你二人共同完成第二、三阶段的考核,就算成功。”
缇春半信半疑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卫长策笑说。
缇春还是不大相信,“原本只是一个人的考核,现在多了我一个,考核通过的可能不就更高了?那对其他只身一人参与考核的人怕是不公平。”
卫长策笑出声:“这你不用担心,幻境和实战的难易程度,会根据参与者的综合实力进行自我调节,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公平与否的事,你只需思考如何过关,就可以了。”
缇春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卫长策笑眯眯地说:“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我做你的伙伴?”
缇春愣住,不解道:“你不是已经是玄使了吗?还参与考核作甚?”
卫长策无比认真道:“学无止境啊,谁不想尽快地提升自己的修为,成为越来越强的捉妖师?就像我阿爹那样。”
缇春暗暗地说了句“我不想”。
卫长策自顾自地说道:“说真的,要是三个月后你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带你通过考核好了,我每一年都要通过一遍考核,考核的内容早就倒背如流了,你跟着我,肯定很容易就会过的。”
缇春越想越不对劲,她狐疑地看着卫长策,问道:“你刚头说幻境和实战的难易程度,会根据参与者的综合实力来定,我要是跟你一起,那岂不是难上加难?”
卫长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飞扬的眉不自觉地挑了挑,“话也不是这么说……”
“哦,我知道了。”缇春的眼如锐利的鹰,直勾勾地看着卫长策,“你是想利用我来给幻境和实战增加难度,这样一来也能给你自己加压,好提升你自己的修为是吧。”
卫长策的小心思教人戳破,唰的一下红了脸,“哎哟,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吗,我是真的很了解这些考核,我敢说,满折柳书院,哦不,满折柳书院加上折柳司,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那些考核了,县主大人,你就考虑我一下呗。”
缇春倒是意外于卫长策想要提升修为的心,后她又忽然想到,卫长策似乎特别崇拜他阿爹,他想成为一个像他阿爹那样的人物,所以才会抓住所有机会,努力提升修为,增强玄力。
饶是如此,缇春也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个答应他,毕竟他想上进,她可不想。
“我考虑一下吧。”缇春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只是这在卫长策看来,她已是半松口的状态了,卫长策当即道谢,后又以茶代酒,敬了缇春一杯。
不怪他执着,实在是他阿爹曾经说过的缇春的异能十分强悍,她拥有天赐的神力,能在未加修习的情况下扛住他阿爹的六成力,那可是六成力啊!什么概念,他阿爹全盛时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可想而知缇春的神力恐怖到什么程度,只是看她现在的状态,大抵还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可怕,那么他就更应该探索一下,为自己,也算是为了她。
午膳过后,两人去往学堂报道,途经一座白塔时缇春倏地停下脚步,“那是什么?”
卫长策说:“锁妖塔。”
那白塔足足有九层,塔的周身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玄卫,守卫极其森严。
“锁妖塔……原来传说中的锁妖塔长这样。”
“既然我们途径此地,那我也嘱咐你一句,没事不要靠近锁妖塔,圣上有令,非有皇令者擅自靠近锁妖塔,格杀勿论。”
又是杀令,不知是不是缇春的错觉,似乎只要事关妖,圣上就格外紧张,动不动就要杀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其背后藏着天大的秘密。
“罢了,我们走吧。”
缇春去往学堂,开启了她的修习之旅。
第一百零九章 惩罚
翌日到学堂时缇春才发现,原来一号学堂的老师正是卫青山,而卫长策作为辅助教学的玄使,也与他们一同在学堂上听课。
“……所谓灵赋,即神之青睐,古往今来,唯白虎、玄武二神最为慷慨,常赐灵赋于人间。”
“先生,请问青龙、朱雀二神就不慷慨了吗?据我所知,满大兖只有谢玄官一人是朱雀灵赋,而青龙灵赋,至今未曾出现。”
“青龙、朱雀之灵赋确不常见于世间,然这并不代表着二神之吝啬,实因属性超凡,非寻常人等所能把控。”
“先生,这是何意?”
“众所周知,白虎灵赋属性为‘攻’,玄武灵赋属性为‘防’,而朱雀灵赋,属性则为‘愈’。”
“‘愈’?可为‘治愈’?”
“然也。拥有朱雀灵赋之人,可治愈万物,不计条件,无论后果,绝对治愈。”
“那这么说,谢玄官岂不是世上唯一拥有‘绝对治愈’的人了?”
“不尽然。谢玄官拥有的朱雀灵赋也只是朱雀的虚影,她拥有的灵赋并不完整,所以治愈的能力也受到限制,这是唯一的遗憾。”
“先生,那青龙灵赋的属性是什么,既然世上无人有青龙灵赋,那我们知道它的属性吗?”
“青龙灵赋,三者兼之。”
“什么?难道只要拥有青龙灵赋,就可以同时兼备‘攻’‘防’‘愈’三个属性的能力吗?”
“然也。”
“天呢,这也太厉害了!我也想要青龙灵赋。”
“我也是!我也想要!”
卫青山笑了笑,道:“正因其属性强大,所以数百年来都难寻其一,且就算拥有了青龙灵赋,其修炼起来亦是十分艰难与痛苦,未必能承受的来,倘若修炼不当,还会爆体而亡,很是危险呢。”
“那先生,倘若我不要青龙灵赋,我要同时拥有朱雀、白虎、玄武,是不是也能和拥有青龙灵赋的人一样厉害?”
卫青山又笑:“你说的这种情况,可比拥有青龙灵赋的难的多了。没有人会同时拥有三种灵赋,而今出现的最为罕见的,便是你们的路师兄,他拥有白虎和玄武两种灵赋,也是在拥有两种灵赋中修炼的最好的。”
路屹安和谢雪瑶在大兖有多传奇已不必赘述,他二人在众人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提及,无人的眼睛不冒着光。
“那先生,您刚头说的‘虚影’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灵赋出现的时候,不是一团虚影吗?”
卫青山道:“灵赋的出现会伴随着修炼之人的玄力的增加而发生质变,玄力越高的人,它的灵赋越接近于真实,看起来也更加具有威慑力。卫长策,你来演示一遍给师弟师妹们看。”
卫长策跃跃欲试,起身道是。
只见他起身,不用玉骨笔便轻松召出一只一人高的白虎,那白虎并不是一团虚影,而是近乎真实,连毛发都根根可见的,真实白虎。
“天啊!”
“啊!老虎!是真的老虎!”
卫长策见人群中已有人白了脸色,便迅速收起灵赋,他看着卫青山颇为满意的眼神,心底掩不住骄傲,微微地勾起一抹嘴角。
“这就是虚与实的区别,这也是为什么我刚头说谢玄官的灵赋很遗憾,因着那虚影,她此生的修为上限已经到头了。”
“啊……那真是可惜。”
“这么说,谢玄官的修为不高,多亏了那朱雀灵赋呀。”
“也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谢玄官还是很努力的。”
“是啊是啊,不然也坐不到玄官的位子上吧。”
“……”
人群嘈杂,缇春睡得香甜。
这也不怪她,打小就在洵野那养成了个坏毛病,那就是一上课就睡觉,一下课就借口睡着缠着洵野给她再讲一遍课上的内容,这个办法她屡试不爽,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上课就睡觉的坏毛病。
缇春这边正梦见捉到一只肥鱼拿来烤,那边卫青山的戒尺狠狠落下,直接给缇春吓到弹起:“谁!谁干什么!”
“我。”卫青山极具威严的声音从缇春的头上传来。
缇春茫然地看他一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眼下身处何地。
“卫先生。”缇春惊跳的心渐渐归于平稳,心头浮现了几抹当初卫青山来到宋府让她试雪玉,又逼她展现神力而产生的不快。
“是我。”卫青山严肃地应道,“我刚头说什么了,你重复一遍。”
缇春的眼底多了几分幽怨,这她哪里知道,他明明看见她睡觉来着。
“我不知道。”
卫青山也不恼,道:“不知道可以,下学后想办法,把我刚刚说的话抄一百遍,明日上课前交到我这里来,否则后果自负。”
唉?唉唉唉?他来真的?
缇春追随着卫青山的背影,万般不能理解,她一个连灵赋都没有的异者,就算听了他那些有关灵赋的知识又有什么用?让她抄那些东西,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怎么,你不服?”
缇春站起来,在卫长策的一万次眨眼示意下,坚决地说道:“我不服!”
卫青山淡然如水:“那好,两百遍。”
卫长策捂住了脸。
缇春愤愤不平,这老头分明是有意为难她!
“接下来半堂课,如果你还要睡觉,那就连同我接下来的话一起,五百遍。”
“好啊你——”
缇春撸起袖子正要大干特干,幸亏卫长策及时地拉住了她,将她按回了座位上,“姑奶奶你就少说两句吧,你还真想抄五百遍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缇春火冒三丈,一股咬人的冲动在她嘴边盘旋,要不是卫长策强拉下她,她真的会冲上去大咬特咬!
嘁,不就是听课吗,她装就是了,从小到大,没有人装听课的功夫会比她更强了。
卫青山轻飘飘地扫过来,一眼就看穿缇春的心思:“要认真听,临下学会有检验,检验不通过告知家长,如果家长不在身边,就告知夫君。”
缇春:“?”
听听听听,这还不是针对她?这就是赤.裸裸地针对她!在座的哪个家长不在身边还已婚的?不就她一个大龄女已婚青年吗?行行行,好好好,拿宋珩威胁她是吧?
那他还真是威胁到了!
缇春气鼓鼓地拿出纸笔,她倒要看看卫青山能讲出什么花儿来。
卫青山看她那架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轻轻嗓子道:“接下来,我们讲四十年前,妖族曾与人族和平共处的过往……”
第一百一十章 响铃
下了学,缇春晚膳也没有用,苦兮兮地回到寝房抄她的惩罚。
幸好离开学堂前,一个好心的姑娘把她上课听过的东西记了下来,然后又把她的本子借给她,否则她连去哪问卫青山讲过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灵赋还有这么多说道啊。”缇春誊过一遍,便将本子上的内容铭记于心,她不再去看本子上的内容,只专心重复默写即可。
当默写到“灵赋会随着玄力的强弱而化形实虚”时,缇春忽然想到宋珩的那只丑哈哈的壁虎。
“那这么说,宋珩的灵赋也是虚影,那他的玄力也不高咯。”
那就奇怪了,既然是虚影,为何他看起来比拥有近乎实体灵赋的卫长策还要厉害一些,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特例?
“缇春。”
正思忖,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缇春愣住,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冷汗瞬时吓出来。
“谁?”
缇春攥紧手中的笔,严阵以待。
那声音似听出了他的惊恐,语意多了几分温柔:“是我,宋珩。”
“宋珩?”缇春追寻着声音的来源,直到她看了看她的脚踝,“真的是你?”
缇春哭笑不得,连忙将响铃环从脚踝上取下来。
“你怎么忽然出现,吓我一跳,害得我以为有鬼出现哩。”
宋珩颇是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听见你唤我的名字了。”
缇春回忆了下,她刚刚是唤他名字来着。
“这个响铃环,只要我唤你的名字,你就会出现吗?”
“嗯。”
“哟呼,那还真好玩。宋珩宋珩宋珩。”
“嗯,听见了。”
“不愧是灵器啊。”缇春伸了个懒腰,后躺在椅背上。
两人不说话了,空气稍有凝结。
宋珩在那边试探地问:“你今天,顺利吗?”
缇春生无可恋地看了眼桌上的罚抄,沉叹一声:“不顺利。”
宋珩仿佛猜到似的:“被罚抄写了?”
“唉?”缇春眼睛微微亮,“你怎么知道。”
宋珩笑了下说:“我也经常被罚。”
缇春垮着脸,“啊,那个卫先生经常罚人抄写吗?”
“嗯,经常。”
缇春深深地嗤之以鼻:“堂堂一个将军,居然这么喜欢罚人抄写,真是幼稚、小气!”
宋珩失笑:“其实,只要你认真听讲,检验通过,他也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问题就在这啊。”缇春深沉道,“我已经很久没认真听讲过了唉。”
响铃那边的宋珩似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
缇春尚未察觉,忽又问起他:“你呢,你今天顺利吗?”
宋珩说还行,“抓到几只妖,刚结束审问。”
缇春好奇道:“你要抓多少只妖啊?你好像一直在抓妖。”
“很多。”宋珩行她,又解释:“不过这一次,是为了查案。”
“嗯?那之前那些抓妖,不是为了查案吗?”
宋珩回答得模糊:“不全是。”
缇春听出其中或有蹊跷,没有过多追问,响铃两边都安静下来,唯有宋珩那边偶有水滴沉闷落地的声响传来。
“对了宋大人,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们折柳司每年捉妖都是记录在册的吗?”
“那是自然。”
“那……这些记录都放在什么地方啊?”
宋珩短暂地沉默了下,缇春还以为涉及折柳司机密,他不会告诉她了,没想到他还是说了:“天机阁。”
天机阁……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呀!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说过的,放着百妖录的地方?”
“嗯。”
那可就难办了。缇春琢磨着,那地方锁着只有天师条蛮才有的钥匙的锁,缇春哪里进的去呢。
宋珩略有迟疑:“你……问这个做什么?”
缇春也不隐瞒,道:“你之前不是问我,谢雪瑶与我有何过节吗,我猜应当是她去青州城捉妖的时候,我二人不知不觉中发生过嫌隙。”
因着具体发生过什么缇春尚不知情,所以她说的很是委婉。
“所以,你要进天机阁吗?”
“嗯……”她倒是想,不过估计又会有“擅闯者死罪”的皇令。
“如果你想进,我可以帮你,我知道有一条进入天机阁的密道。”
唉?缇春惊呆,宋珩居然支持她?他不应该拼命阻止她,防止她祸及己身吗?
缇春不确定地问:“宋大人,你就不怕……”
“我只怕你出事。”宋珩说。
缇春当即拍着胸脯,“那不会!我那么机灵,一定不会出事的。”
宋珩失笑,“好,那我告诉你位置。”
宋珩说了一个地点,缇春连忙用笔记好。
“到时你与我联系,如果发生什么意外,你也能及时问我。”
“那就再好不过啦!”缇春开心极了,“不过宋大人,我这样不会耽误你查案吧?”
宋珩说不会,“举手之劳。”
“那就好。”缇春愉悦地拨弄着垂在身上的发,“时候不早了,宋大人你好好休息,明日就等我的消息吧!”
“好。”
说完,缇春重新戴回响铃,另一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也随之不见。
翌日,课堂上。
缇春将她熬到后半夜才抄完的两百遍的罚写送到了卫青山的面前,而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仍是不服地看着他。
卫长策惊讶地看着那一摞纸,问道:“两百遍,你都写完了?”
缇春板着脸道:“当然,我的手都要断了。”
卫青山将他二人的话听去,但笑不语,“好了,现在开始上课,第一件事,先由一位学生复述一遍我昨日讲过的东西,就由缇春县主来说好了。”
缇春不用猜就知道卫青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看她不顺眼,但她明白接下来为期三个月的学习,她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缇春站起来,徐徐说道:“所谓灵赋……”
缇春一字不差地将昨日卫青山说的话复述一遍,尤其是后半段关于大兖近四十年的历史,她竟连语气都一模一样的。
“厉害啊阿春,你竟是个过耳不忘的。”待缇春复述完,卫长策悄悄给她竖个大拇哥。
缇春得意地向他挑了个眉,后收回视线。
卫青山权当没看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直直地向缇春望去,“缇春县主的记忆力很好,那现在我来问缇春县主几个问题。”
缇春从容道:“你问吧。”
“当年胡部向大兖发起战争,他们利用妖族,大肆向大兖进攻,大到象,小到猫,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对象,而大兖为了能与他们抗衡,选择了与大妖红鸾合作,而如今,我们已失去红鸾,如若胡部在此刻再度来袭,我们当如何应对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阁
卫青山问完,学堂里死一般的寂静,缇春站在那,更是出奇的茫然。
他刚头在问什么?这是她能回答的出来的吗?
卫青山看她那呆滞模样,料她也说不出什么,“罢了,你坐下吧,这个问题你答不出,后面的就更不必再问了。”
缇春不服气道:“谁说我答不出了?”
“哦?”卫青山状似好奇道,“那你说说看,答案是什么?”
缇春想也不想地说道:“很显然,这个问题里红鸾大妖根本不是关键,要想对付胡部,破解他们的驭兽能力才是重中之重。”
卫青山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先头借给缇春本子的姑娘适时开口问道:“若照你所说,破解驭兽的能力才是关键,那红鸾大妖就更不能或缺了,只有它才知道破解之法呀。”
缇春不解道:“谁说只有红鸾大妖才知道破解驭兽之法了?先头卫先生说的问题里,可没有限定这一条件。”
闻言,那姑娘也不说话了,学堂里的学生各个陷入沉思,缇春孤零零地站在那,自觉很是怪异。
“卫先生,我答的对不对?”
卫青山直面她,摇头道:“不对。”
缇春耸耸肩道:“行吧。”跟着,她坐下来,显然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原本就是她随口一答,答案究竟是什么,她并不在意,眼下她满脑子都是下学后要去天机阁的那条密道,她昨夜在脑中演练无数次,只希望今晚一切顺利才好。
如她所愿,卫青山今日没再刁难她,下学后她去食堂匆匆用了膳,便先回了寝房,待夜色降临,世界安静下来时,缇春换上一身玄衣,静悄悄地出了门。
宋珩说的密道入口离她住的地方不远,那是一间空寝房,看起来许久未曾有人住过,而密道的入口就在寝房里卧床的底下。
缇春蹑手蹑脚地钻进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密道的门打开,她看着黑漆漆又深不见五指的洞穴,心脏砰砰的跳起来。
“宋珩。”她紧张又害怕地唤了声。
响铃那边宋珩立时应答:“嗯?”
缇春小心翼翼地问:“你这密道之下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宋珩这才反应过来缇春到他说的地方了,“不会,就是一条很简单的密道,你放心大胆地进去就好。”
“好。”有了宋珩的这番话,缇春挥去了些许恐惧,她忍着泥土和灰尘带来的不适,万般小心地从密道入口钻了进去。
诚如宋珩所说,这就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密道,下到里面以后,缇春甚至能直立行走,她将随身带来的夜明珠放在手里,凭借着光亮一点一点地往前走,与此同时,她的脑中对应着地面的路,不多时,她觉得她快要到天机阁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看见一扇玄色的厚重的铁门。
“宋珩。”
“嗯。”
“我现在,只要推开门就可以了吗?”
“嗯,推开它就可以。”
“这后面不会有暗器什么的吧?”
“不会,它很安全。”
缇春战战兢兢,虽然她信宋珩的话,但做心虚的事时,紧张与恐惧总是在所难免,她微微用力,推开那扇厚重的门,一股明亮的金色光芒霎时涌进了缇春的眼间。
缇春瞬间捂住了眼睛。
“不要怕。”似乎感知到缇春看见了什么,宋珩安抚道:“天机阁里几乎由黄金铸造,进去的人稍不注意就会被晃到眼睛,适应片刻就好。”
缇春一点点挪开手指,从指缝里打量着眼前震撼的一切。天机阁从外面看是一座三层阁楼,然那只是表象,它的内里只有一个空间,所以从下而上地看过去,才会显得无比空旷又恢宏。
“原来天机阁,长这副模样。”
除了阁内中间放置的一个悬浮的不断滚动的金色圆球,地面和上方都环绕式的放了许多书本,缇春渐渐地由震撼转为头痛,这么多书本,她要上哪找有记录谢雪瑶捉妖的册子?
“中间的圆球,切记莫要触碰,至于你想要的东西,在阁内西南侧。”
天机阁外部造型是圆的,也得亏缇春方向感好,能一下找准宋珩说的位置。
“找到了!”不过片刻,缇春便一眼看见属于谢雪瑶的捉妖册子,而她的旁边还放着路屹安、卫长策、周应淮等人物,再往右侧,缇春还看见了宋珩。
缇春不敢耽误时间,打开谢雪瑶的册子直奔主题,却见两年前的仲春时节,她果然去过青州城。
“狐妖……”缇春看着册子上的文字,试图与记忆中的画面对应,然而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两年前她曾在青州城听说过狐妖。
册子上只记载了谢雪瑶何年何月在何地捉到什么妖,却并未记载她是如何捉的,又遇见什么人,缇春有些懊恼,这样一来她又是白费功夫,空手而归。
就在缇春合上册子的时候,那册子忽然泛出白芒,跟着,一颗颗水球一般的珠子自册中腾升,缇春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忽然想到了黄妖的溯境。
“这是……记忆?”
缇春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用手戳破其中一个水球,哪知她不偏不倚,正戳中了谢雪瑶有关狐妖的记忆。
缇春目不转睛,画卷中的记忆随之铺陈开来。
.
荣国公府。
谢雪瑶从折柳司下值,她没有先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先去了她哥路屹安的房中。
“这是那只兔妖的最新的藏身地点,明日你带人去一趟,或者你自己去,捉回来杀了就行。”
谢雪瑶在桌上放了张纸,眼睛看向床上的路屹安。
路屹安撑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又是半路把妖交给我,怎的,你又要离京?”
谢雪瑶不听他接下来的话,转身就走。
路屹安叫住她:“我的好妹妹,你还没放弃呢,你知不知道男人有时候说的‘不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不是在跟你欲擒故纵啊。”
谢雪瑶停下脚步,退回来,冰冷冷的一双眸子直直地看过去:“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少插手。倒是你,最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地栽在宋珩的手里,现在还因一只小小黄妖受伤卧床,哥哥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怎的短短时日退步到如此地步?”
路屹安最听不得这种话,当即脸色一黑:“你——”
谢雪瑶眼生幽怨,倏地脸色一变。
路屹安察觉出异常,按捺住脾气问:“怎么了?”
谢雪瑶看向折柳书院的方向,冷声道:“有人闯入天机阁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游戏
两年前,仲春。
总在鸢安山待着,缇春有几分腻烦,她提出去隔壁的群芳山上郊游,起先洵野不允,后来她磨他许久,终于赶在了仲春的尾巴出发去了群芳山。
群芳山上不住人,唯有几间无主的竹屋,供洵野缇春等人使用。在去往群芳山之前,缇春特意央求缇三江事先把那几间竹屋打扫一遍,后又让人踩点,确认那地方没有什么危险,才让洵野带着一众学生前往。
到了群芳山后,缇春就带着她的同窗们撒了欢的玩儿,从白天玩到晚上,直至筋疲力竭,而洵野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始终不肯参与到他们的玩乐中去。
这期间,缇春不知往他这看了多少眼,每一次眼底都饱含期待,终于在夜色降临时,她忍不住上前:“洵先生,你就跟我们一起玩儿吗!”
洵野温和地摇摇头,说:“我不了,我看着你们。”
缇春犹不甘心:“你光看着多没意思呀,总要亲身参与进来,那才有趣呢!”
洵野还是摇摇头。
缇春到底是个女孩子,接二连三的挫败多少让她有些挂不住面,她悻悻然:“那好吧,今天我们也玩儿累了,明天继续。”
缇春是这里的孩子王,她一走,余下的人自然就散了,他们各自与洵野道声晚安,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洵野便一一看着他们回房,等所有人都回到竹屋后,他才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也正是这时,他遇见了谢雪瑶。
谢雪瑶受了伤,雪白的衣裳赤色斑驳,血水顺着衣袖淌进竹缝里,她就那样趴在地上,连呼吸都显得艰难。
洵野看见这样的她,吓了一大跳,而谢雪瑶看见洵野的第一眼,也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美色,也是她一眼万年的沉沦。
谢雪瑶告诉他,她是因为捉妖而受了伤,现在那只妖在寻找她的下落,她急需一个藏身之所,洵野本想拒绝她,但她向他保证只在这里休息一晚,绝不过多耽搁,洵野因此而允诺了她。
翌日,洵野照常去看学生们游玩,而谢雪瑶便躲在他的房中静静休养。
“洵先生,你昨日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今日可不能拒绝我第二次。”
“是啊洵先生,就同我们一起吧!”
“对啊洵先生,游戏吗,就是要一起玩才好玩吗!”
竹屋前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火红色裙裳的少女站在洵野的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她的身后站着许多同龄的少年,仿佛她的拥护者,在一同向洵野讨伐。
隔着竹间的缝隙,谢雪瑶似乎在洵野淡漠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浅浅的无奈蕴藏着近乎于无的宠溺和纵容,这一切仿佛都源自于他面前的那个红衣少女。
在上京,谢雪瑶很少见到这样鲜艳的颜色,便是她自己,从小素雅到大,连碰都未曾碰过这样的明艳。此刻屋外蓝天白云,绿意一片,那少女的赤色仿佛格外耀眼似的,刺的谢雪瑶眼睛痛。莫名的,她不喜欢眼前的红衣少女,她更不希望洵野允诺她,加入到她的游戏中去。
“怎么样洵先生?大家都这么说了,你还要推脱吗?”
洵野看起来仍有几分犹豫。
“好洵先生,世界上最最好的洵先生,你就与民同乐一次,跟我们一起玩儿吧!”
谢雪瑶微微蹙起眉,暗道不要答应她,然而下一刻,她却见洵野微紧的眉渐渐舒展开来,苦笑的问道:“你想玩什么?”
红衣少女说:“我想玩老鹰捉小鸡。”
洵野点点头,那架势,已经做好了当一只老鹰的准备。
红衣少女见状喜上眉梢,她立即把其余少年少女们归置到身后,专心致志地扮演起她“母鸡”的角色。
洵野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少年们大声道:“准备好了!”
洵野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一瞬载入星河,霎时动作起来。
竹屋前,随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愉的尖叫声。
在此之前,谢雪瑶一直以为洵野是一介文弱书生,怕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没想到他动作起来竟如此迅猛,几乎是几个箭步就能来到缇春的后身,然后顺利地抓下一只“小鸡”。
以洵野这样的战斗力,将全部“小鸡”都抓下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待场上只剩红衣少女一人时,洵野停下脚步,眸色亮亮地看向她去。
“不是吧洵先生,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哇。”
红衣少女表面恭维着,实则暗暗后退,正是欲跑之势,洵野预判了她的动作,在她刚抬脚时来到她的身前,迅速地抬起了手。
“洵先生饶命!”
红衣少女下意识捂住脑门,像从前洵野总是弹她脑门似的,条件反射形成本能。
然而洵野只是动作微顿,随后手臂下移,手指停在红衣少女的袖口,不轻不重地弹了下。
跟着少年们便发出哀嚎:“竟然是洵先生赢了!我们不服!”
“就是!洵先生是大人!大人自然要厉害些,我们再来!”
红衣少女缓缓放下手,露出微微红润的脸颊,她偷看一眼洵野,被抓个正着,当即掐腰掩饰道:“不就是当老鹰吗,谁当谁都能赢的,跟大人才没有关系,不信我来当一回给你们看!”
“缇春要当‘老鹰’?那洵先生就是‘母鸡’咯!”
红衣少女恼道:“你才是‘母鸡’呢!还玩不玩了?”
“玩玩玩!”
少年们边笑边跑到洵野的身后,洵野则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他的‘鸡仔们’护在身下。
红衣少女装模作样地亮出‘利爪’,稚嫩美丽的脸庞假意凶道:“准备好了吗?‘老鹰’来咯!”
绿草地上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阳光下少女洋溢着笑脸,连耳上的珍珠都散发着耀眼的光泽。竹屋里的谢雪瑶看见这样一幕,平生头回生出嫉妒的滋味,那样的颜色、那样的游戏,她从未尝试过,甚至是那样的人,她也从未拥有过,而她,眼前的红衣少女,不仅拥有,而且来的如此轻松。
谢雪瑶攥紧了竹节,心头一丝恶念油然而生。或许,她应当让洵野知道,这一切的所谓的“游戏”,都不过是那个红衣少女想要靠近他的手段,同样是女孩子,谢雪瑶将红衣少女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如果身为先生的洵野得知自己的学生爱慕自己,那他应该会立刻对其避之不及的吧……没错,今晚,她就要告诉他这个真相!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榴
夜里,洵野照常回到竹屋。
谢雪瑶没有躺在他的床上休息,而且卧在一旁的小榻,眼色清冷地看着他。
“你还没走。”洵野有些意外,毕竟她跟自己许诺的只有一晚。
谢雪瑶面不改色,呼吸仍是微弱:“我伤得很重,或许还需一晚,抱歉。”
洵野看了眼她身上的伤,微不可察地叹息:“罢了,你养在这吧,但要记住,莫要让人发现。”
谢雪瑶道了声谢,便见洵野继续坐到屏风后的竹椅上,昨日他也是这般,因着她不愿弄脏他的床,住到一旁的小榻,而他则为了男女大防,没有住在他的床上,而是在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一整夜都趴着睡肯定是不舒服的,谢雪瑶劝他道:“洵先生,你还是睡回你的床上吧,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看见的。”
洵野淡淡地说不必。
屏风后的男人一袭白衣,安安静静地趴睡在桌上,屏风勾勒出他朦胧俊美的容颜,让谢雪瑶怦然心动。
她知道洵野没有睡,故而开口:“洵先生,屋外那些……都是你的学生?”
洵野似乎没料到她会跟自己说话,默了半晌才应道:“嗯。”
谢雪瑶恍若未觉地继续说道:“那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孩子,叫‘缇春’?”
洵野有所警觉,反问道:“何事?”
谢雪瑶似笑非笑道:“她看起来,很‘喜欢’洵先生呢。”
洵野神色一顿,他缓缓睁开眼眸,视线从屏风透过来,直看的谢雪瑶脊骨发寒。
“谢姑娘,切莫胡言乱语。”
见他这反应,谢雪瑶越发坐实了心里的猜测,她不依不饶道:“洵先生,同为女子,我再清楚缇春的心思不过,她喜欢你,有意和你靠近,便是最后她‘不小心’摔到你的身上,也是她刻意为之。洵先生,这样的学生你将她留在身边,怕是终有一日会对你不利啊。”
洵野隐忍道:“谢姑娘,既同为女子,就该明白女子的清誉多有重要,谢姑娘如此编排我的学生,恕洵某无法苟同,谢姑娘今夜休息过后,明日便自行离去吧。”
“你!”谢雪瑶气不打一处来,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只是她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一时未曾察觉,此刻,她倏地冷静下来,她深知洵野是个聪明人,缇春做的那样明显,洵野不可能感受不到,除非,洵野知道,他知道缇春喜欢他,但是他不说,他为什么不说呢……难道真的有先生对自己学生的喜欢无动于衷?除非,除非这个先生也喜欢这个学生……
谢雪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那样说洵野会生气,原来是因为她说到了他的心尖上。
想通过后,谢雪瑶的心中又是一阵嫉恨,那嫉恨来的突然又强烈,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让人嫉恨的那一个,她尽情地享受着那些艳羡的、嫉妒的、痴迷的目光,没成想有一天身份会调换,而让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让她嫉恨的女孩子,竟是那般普通的人。
或许,这一切,都要归咎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夜色寂寂,一夜无话,待翌日的阳光洒进竹屋时,房间里已没有了谢雪瑶的身影。
“洵先生?洵先生?起床啦起床啦洵先生!”
洵野猛然惊醒,他意识到刚头是缇春的声音,立刻回身去开门。
“洵先生早啊!”缇春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弯成两弯月牙,“咦?洵先生,你昨晚是趴着睡的吗,怎的脸上有红印呀哈哈!”
洵野下意识摸了下脸,跟着微微红了耳根,在桌子上趴着睡一宿,不把脸压红才怪呢,想到这,洵野猛地一激灵,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在,他可千万不能让缇春看见!
“洵先生,你怎么了,脸色怎的红一阵白一阵的?”
洵野很是心虚,他不去看缇春的眼睛,而是把目光落到缇春怀里的两只石榴上,“你阿爹又来送水果了?”
缇春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欢喜地把两只石榴递到洵野的怀里道:“没错,阿爹让人抬了两大框石榴上山,我挑了两只最大最红最圆的给洵先生送来的,你快尝尝!”
缇春美滋滋地等着洵野夸,不想洵野匆匆收下石榴后就快速关上了门,缇春看着那门莫名有些委屈,她又唤一声洵野,洵野不应她了,她这才失落地离开。
待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洵野才敢放声呼吸,他赶忙来到屏风后看小榻上的谢雪瑶,不想那里早就空空如也,半点人影都看不见了。
洵野暗自松了口气,原来她早就走了,他有些庆幸地看着怀中的两只石榴,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看来今日他有的哄了。
洵野换了身衣裳,又把那两只石榴剥好才出了屋,直至傍晚时刻他才堪堪归来,一想到今晚就可以躺回床上好好睡一觉了,洵野心下就多了几分愉悦,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谢雪瑶再一次回来了。
“你……”洵野满目错愕,目光在她洁白如雪的衣裙上打量了一番,下意识想问“你好了”?又一想这似乎不是他应该关心的,就又微微敛了敛眉:“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雪瑶的目光在他抱着的盛满石榴籽的托盘上停留片刻,复抬眸道:“洵先生竟还有帮人剥石榴的爱好。”
洵野脸色一黑,放下托盘道:“谢姑娘,天色已黑,你这样贸然闯入陌生男子的房间于礼不合,还请谢姑娘离开吧。”
谢雪瑶强压着心下翻涌的怒火,正色道:“洵先生,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我抓的那只妖往群芳山的方向来了,我劝你趁早带你的学生离开,否则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也保证不了。”
洵野闻言神色一肃,他的冷静超乎谢雪瑶的意料:“你说的是什么妖?”
谢雪瑶道:“一只男狐妖,专喜貌美的女子,采阴补阳。”
洵野听后登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看了眼缇春的住处,脑中一瞬间思索过很多种办法。
但,都不能完全保护好她。
“你,可有收它之法?”
谢雪瑶如实道:“我与它的功力不相上下,只是若我要收它,就没办法保护你们,不过好在我有一灵器,名曰‘玄武’,可以短时间内形成结界护住你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的‘玄武’范围有限,只能护住一部分人,而剩下的一部分人……恐怕……”
此地的竹屋呈半圆弧状,按照谢雪瑶的意思,圆弧最外边的人没办法受到“玄武”的庇佑,而此地最外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开始因为想要多晒太阳,而选择最边上的缇春。
“好。”洵野看着谢雪瑶的眼睛,温润的眼眸下尽是凉薄,“就按谢姑娘说的办,请谢姑娘用灵器护住我的学生。”
谢雪瑶怀疑他没听明白,“洵先生,我的灵器可护不住所有人,剩下的学生……难道你要放弃吗?”
洵野坚定地说:“不。剩下的,我自己护。”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危机
谢雪瑶怎么也没有想到,洵野所说的“护”,就是把缇春弄晕,然后亲自背着她下山。
谢雪瑶忍无可忍,追上洵野的步伐:“你这样做,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洵野眼色坚定,一字一顿道:“这与谢姑娘无关。还请谢姑娘信守承诺,今夜好好护住我的那些学生,否则,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跟谢姑娘讨个说法。”
谢雪瑶闻言心神一颤,莫非,洵野他知道那只狐妖是她引来的了?
洵野继续背缇春下山了,他看着瘦弱,每一步却走的很稳,谢雪瑶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底倏地催生出无数复杂的情绪,只是不待她消解,狐妖便来了,谢雪瑶今夜必须将它收服,否则因着她而来的狐妖一旦伤害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她万死难辞其咎。
群芳山上隐隐约约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而半山腰处,洵野则疾步地背着缇春往山下去,别看他步调稳健,实则两股战战,额角不断地流下了汗。
快点,再快点,他一定不能让她有事,一定不能。
洵野在心中默默地告诉着自己,同时不断地加快步伐,或许是他走的太过颠簸,缇春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儿啊。”缇春瓮声瓮气,想抬起头却没有力气。
洵野霎时吓出一身冷汗,那恐惧比听见狐妖来时更甚,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缇春解释现在的情形。
缇春因着无力生出一瞬的恐慌,然而下一瞬,当她嗅到熟悉的幽兰香时,她忽然又放下心来。
她又做梦了。
又是一个,关于洵野的梦。
缇春眨眨眼睛,眼睫蹭过洵野冷白的脖颈,“洵先生,我们这是去哪儿呢?”
洵野僵直着身体,半点不敢动,“我们,要下山去。”
“下山?”缇春努力地想了想为什么,微凉的鼻尖有意无意地在洵野的肌肤上划过,她喃喃地问着:“为什么要下山呢?我们的郊游不是还有几天才会结束吗?”
洵野不敢答她了,他怕他说多了,会彻底将缇春弄醒。
缇春好似习惯了洵野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下山就下山吧,但是洵先生,你可不能再给我剥石榴了。”
洵野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缇春却怨他不懂女孩儿心思,娇嗔道:“什么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要吃吐了呀!洵先生,你是不是没哄过女孩子,你一直剥剥剥,我就要一直吃吃吃,我真的要吃不下去了,我肚子都反酸水了!”
洵野确实剥了一天的石榴,但那是因为他看缇春吃的很开心,以为她愿意吃才剥的,却原来……她不愿意吃?
“你不想吃,为什么不说?”洵野微微蹙眉,一想到她强忍着吃了那么多让她难受的石榴,他的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
缇春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道:“因为是洵先生你剥给我的呀……我想吃的……就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少女委委屈屈,声音渐渐小了,洵野明白了她的意思,霎时酸涩哽在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良久,洵野复步前行。
“缇春。”
他的声音隐于风息,已钻不进少女的耳朵。
他遗憾,后缓缓开口:“缇春,我以后不会再剥石榴了。”
再不会了。
.
谢雪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狐妖抓获,斩获妖丹后,她又花了几个时辰,将狐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去除,她并非有意将狐妖引到这里,但明知印记会引来狐妖,并随之利用威胁洵野也是她设计为之,她将一切都做完后,天色已明,谢雪瑶收了灵器玄武,随后下山去寻洵野和缇春。
谢雪瑶在一方老树下找到了他们,洵野精疲力尽地走了一整夜,此刻已酣然睡去,他纹丝不动地维持着睡着前的姿势,一手牵住缇春,一手紧紧地将她护入怀中,谢雪瑶看见这样一幕,觉得刺眼极了,那一白一红的交织,仿佛一把带刺的利刃,插到了她的心上,她不管不顾地将两人分开,冷静过后却是无尽的好奇,他二人既然心意相通,为何洵野故作不知,还隐忍克制,难道只是因为身份悬殊?
谢雪瑶紧盯着洵野的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忽然很想知道在他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经历过什么,所以才对缇春如此克制,这般想着,她向洵野施了术法,不稍片刻,她脸色骤白,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豁然开朗,跟着便是近乎病态的窃喜。
原来是这样,她对洵野曾经的遭遇感到同情,同时也为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而心升庆幸,如果是这样,就算她没有机会,缇春也不会有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得到他,永远都不会有,认识到这一点后,谢雪瑶简直前所未有的畅快。
“真是可惜啊。”谢雪瑶如是道,她的眼睛掠过洵野,又掠过缇春。画面戛然而止,记忆收回。
跟随谢雪瑶观看完全程的缇春:“……”
这都,什么跟什么?
缇春试图捋了捋。
也就是说,谢雪瑶曾去群芳山捉妖,意外受了伤后躲进洵野的屋子,因着她身上的印记,她引来了狐妖,所以洵野便不得不背着她逃下山去。
所以,谢雪瑶是对洵野一见钟情了,所以才那么恨她?
……居然钟情到这个地步吗?她暗恋十年都没她一眼来的疯!
缇春总算明白了大婚那日荣国公为何忽然认出了她的名字,原来不是荣国公知道她,是谢雪瑶知道她!她故意的!
缇春一时气上心头,但又想到记忆结束时,谢雪瑶从洵野的记忆里探到的什么,忽又心升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事呢,能让谢雪瑶露出那样的表情,会不会与洵野的失踪有关呢?还有洵野背她走了一夜,她怎的一点都不记得,那药就那么厉害,让她睡得那么沉?她简直错过了不要太多!
缇春欲哭无泪,正要哼唧一会儿,天机阁外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擅闯天机阁,来人!把门打开!”
缇春猛地心神一颤:“遭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锁妖
有人动了她的捉妖册子。
谢雪瑶带人进入天机阁,下令严搜。
她来到放置捉妖册子的地方前,仔细探查册子的位置,发现它确实被人翻阅过,当即冷哼一声:“仔细查!贼人必定还在阁内!抓住她!就地问斩!”
缇春听的小心脏怦怦跳,此刻她躲在一座书架后,实在是她离她来时的密道太远,她赶不及回过去,只好就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然那些玄卫正不断地逼近,不稍片刻就会发现她的身影,怎么办,以谢雪瑶对她的恨意,她必定在看见她的那一瞬就弄死她了,根本不会给她狡辩的机会。
缇春脑中思绪作乱,抬眸间已看见玄卫的身影。
“缇春。”
“嗯?”缇春吓了一大跳,宋珩怎么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话!
“往后滚。”
缇春呆住:“什么?”
话音未落,有玄卫听见了她这边的声音:“有人在那!出来!”
缇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她当即向后一滚,天旋地转间她似乎滚进了一个密道。
“人呢?怎么不见了?”
缇春屏气凝神,此刻竟淡定了些许。玄卫的声音微小沉闷,似被眼前的厚重的铁壁隔绝了,他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关窍,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便又走远了,缇春捂着小心脏干脆趴下来,将哭未哭道:“真是吓死我了。”
她趴在地上缓了会儿神,后往前爬了爬,直到开阔处才站起来。
这个地方,比刚头进来的密道黑,空气中还隐隐绰绰弥漫着血腥味。
缇春忽又不淡定了,一边摸着墙壁往前走,一边问宋珩:“宋珩,这又是哪儿啊?”
宋珩不答她,缇春便更害怕了,因为血气的味道更浓郁了,似陈年的,还有几分腐烂的气息。
“宋珩,这是哪儿啊,我害怕。”
“别怕。”宋珩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不似平时的低磁悦耳,“只是一条密道而已,一直往前走就好。”
宋珩的话给了缇春勇气,她大着胆子迈步向前,走着走着便发现,此地只是比先头的密道阴暗些、难闻些,除此之外并无可怖之处,她渐渐松下心神,然而却又在看见古怪的刑具时,袭来恐惧。
这都是……什么恐怖的东西,这里是牢狱吗?
台上摆了不知多少种刑具,架上挂着铁链,血色干涸,像有人在这里受过酷刑。
缇春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说不出话,她看着那铁链挂着的高度,直觉这里曾经绑着的似乎是个小孩子,而那刑架的背后,则是她看不懂图腾,像龙,又像虎,仔细一看,还有点玄武的意味。
缇春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图腾,忽然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她慢慢靠近,将夜明珠靠近墙壁。
“这是……”
“缇春。”
宋珩冷不防开口。
缇春又教他吓了一跳,连忙调整呼吸:“宋大人,你不要每一次都忽然出声好不好,我真的会吓死。”
“还知道害怕。”宋珩冷幽幽地说。
缇春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宋珩连忙说没什么,“缇春,你要赶紧出去了。”
缇春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墙壁,最终放弃了观察,她握着夜明珠继续往前走,然后来到了一扇门的面前。
“宋珩,门的外面是什么?”
宋珩说:“是一个,你可能会感到害怕的地方。”
缇春心下忐忑,“是……锁妖塔吗?”
宋珩默然,算是默认。
缇春的方向感很好,哪怕在地下没有参照物,她也能在脑中想象出地面上对应的位置。
缇春此刻虽恐惧,但她更为好奇:“宋珩,你究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地方呢?”
宋珩不答,只道:“缇春,推开门后闭上眼睛,一直走,摸到下一道门就可以出去了,记住,不要睁开眼睛,千万不要。”
缇春说好,她放好夜明珠,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用力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入目是些许微亮的光,缇春意外于塔内的明亮,她虽好奇,但却不敢睁开眼缝,虽然宋珩告诉她一直走就可以了,但到底是陌生的路,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随着她慢慢地走得久了,光亮似乎越来越盛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随之而来。
“呀,居然有人类。”
“嘻嘻嘻嘻,好香的人呀。”
“咦,普通人族,她怎么来这了,她怎么从那里出来了?”
“漂亮的姑娘呀,你怎么闭着眼睛,快把眼睛睁开,让我们看看。”
接二连三的声音让缇春毛骨悚然,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忽略那些声音,然而她走了一段,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缇春万般谨慎,她摸索着向前走,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宋珩,我只要继续往前走就对吗?”
她小声问着,却不见宋珩答了,缇春慌了,又唤了两声宋珩的名字,然而还是没有人回答她,缇春心跳加速,不安地吞了吞口水,正待她欲再管一声宋珩时,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从她的前方传来。
“缇春县主。”
缇春心头一跳,立时停住了脚步,“谁?”
那人轻声一笑,道:“缇春县主,你可以睁眼看看。”
缇春不甚确定,宋珩不让她睁开眼睛,可眼前之人的声音的确让她熟悉,且对方似乎没有恶意。
她盘算着,最终决定睁开眼睛。
明亮的黄色光芒霎时涌入眼中,缇春感到不适,适应了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见满天的妖丹在塔内自由悬浮,其状各色,大小不一,极为震撼。
缇春惊讶地抬头望着,原来锁妖塔内竟然是这样一副景象。
那些妖丹看见她,不管不顾地向她冲了过来,它们咯咯笑着,发出瘆人的声响。
“呀,她睁开眼睛了!”
“咯咯咯咯,原来她的眼睛生的这副模样,好生漂亮啊!”
“既如此,就由我来吃了她的眼睛吧!”
缇春听闻,当即向后退去,倏地,一道白光将那妖丹击退,缇春随即看清了刚头说话的那人。
“缇春县主,好久不见。”
天师条蛮如是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条件
“条天师。”缇春颇为意外,“您怎的在这?”
条蛮慈爱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缇春来时的方向:“这句话应该由我问缇春县主,你怎的在这?”
缇春一噎:“我……”
条蛮笑意愈深,语气轻松道:“是宋珩带你来的吧。”
缇春不敢吭声。
条蛮看她拘谨的模样,微微摇头道:“罢了,你且离开吧。”
缇春不敢相信地看着条蛮,他竟这么就放她走了?不问问她为什么来,也不治她的罪吗?
“怎的,你还想待在这?”条蛮问。
缇春连连摇头,“其实……还有件事想要请条天师帮个忙。”
条蛮作洗耳恭听状:“你说说看。”
缇春犹豫道:“条天师今日……能不能当作没看见过我呀?”
条蛮一想她来时的方向,就知道她去了天机阁,“可以。”
条蛮答应得过于痛快,直教缇春起疑:“这么容易的吗?”
条蛮一本正经道:“当然不是。”
他这么说,缇春反而安心了些,她作揖道:“条天师想要晚辈做什么,尽管吩咐,晚辈定当竭尽所能。”
条蛮教她认真的模样逗笑,道:“你放心,不会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但要让我现在想,我也想不到什么,这样吧,我以后再告诉你,只要由你,或者是宋珩帮我完成它,就都可以。”
缇春灿然一笑道:“成,那我就静待条天师的吩咐了。”
匆匆离开锁妖塔后,缇春火速回到自己的寝房,她刚换下夜行衣,搜寻的玄卫便找上了门,一时间大半个折柳书院灯火通明,只为将闯入天机阁的贼人揪出来。
“可否看见可疑人等?”
“没有。”
缇春面不改色地说。
那玄卫问完便走了,多半是认为此刻不在寝房中的才最有可能是那擅闯的贼子。
折腾半宿的缇春终于躺回床上,她慢慢地回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思绪很是杂乱,先是洵野,再是密道,最后是还没想好要她做什么的天师条蛮,条蛮会让她做什么呢,缇春想不出来,她想问问宋珩,可宋珩却不知缘何忽然消失了,想着想着,缇春在迷糊中睡去,她想也许过几天她就会收到条蛮的“任务”了,然而一个月过去,她也没有等来条蛮的“任务”,反倒是等来了宋珩本人。
这日,她休在寝房,书院每十日会有一日休沐,休沐这日她通常哪里都不去,就在寝房里待着睡懒觉,所以当房门响起时,缇春格外的不开心。
“谁呀?”
门外无应答,缇春闷闷不乐地跑去开门,一睁眼见是宋珩时,当即笑开了花:“宋珩?你回来啦!”
宋珩由她的笑感染着,淡漠的神情泛出丝丝缕缕的笑意,他见缇春扑过来,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然而缇春却在即将扑入他的怀中时停下了脚步。
宋珩有些不知所措,抬起的手臂微僵:“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这么多天,你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忽然失踪?”
缇春抱臂,不满地噘嘴。
宋珩无奈地解释:“那日在塔下,我与一大妖缠斗,忽然失去了意识,后来掉进它的陷阱里,前几日才出来。”
缇春闻言脸色一变,“你受伤了?你还好吗?”
宋珩说:“我没有受伤,只是让那妖困住得太久,让你担心了。”
缇春本来也没怎么生气,她就是在书院里待久了,太过无聊,想逗逗宋珩,但现在她听说宋珩曾身处险境,忽就没了逗他的心思了。
“那……既然你几日前就出来了,为何不与我联系,害的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宋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给你个惊喜。”
缇春这才意识到他手上大包小裹提了不少东西,“这些都是给我的?”
宋珩道:“都是给你的。”
缇春勾起唇角,像只傲娇的猫:“这还差不多。赶紧进来吧,是不是走了许久的路?快进来歇歇吧!”
缇春邀请宋珩进屋,嘴上说着要宋珩歇,实则一直没闲着问宋珩这一个月都经历了些什么,宋珩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缇春听后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接下来你还要继续调查。”
“嗯。”
缇春撑着脸,颇为感慨道:“没想到这个案子这么复杂。”
说完,她又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所以,以你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妖邪一案的背后之人会是荣国公吗?”
宋珩如实道:“不确定,但很大可能。”
缇春心头一跳,若是这样的话,大兖是真的要变天了……
她摸摸鼻子道:“那这件事,圣上是什么态度呢?”
宋珩想了想说:“圣上对荣国公积怨已久。”
缇春仿佛听见了什么八卦般:“怎么说?”
宋珩道:“圣上虽与荣国公亲如兄弟,但近些年荣国公在圣上面前愈加放肆,这已让圣上很是不满,加之他明知大兖与胡部关系紧张,却还是与胡部的人往来密切,这让圣上更为恼怒。”
宋珩的话让缇春大为震惊,传言中,圣上与荣国公以及卫国公三人乃生死之交,关系好到寻常人等不可随意置喙的地步,而又因着圣上与荣国公自幼一同长大,他二人的感情更为坚固,看着平日里圣上对荣国公的纵容,还以为他二人依旧如初,没想到圣上竟早就对荣国公生出了龃龉。
“荣国公与胡部的人来往密切是指什么?”
宋珩解释道:“他经常在胡部的人那里买猫。”
缇春怔了下,“买、买猫?”
宋珩点点头,“荣国公很喜欢猫,圣上也知道这一点,甚至在曾经予他的赏赐上,添加了许多漂亮的猫儿,说起来,他这一个月都没有在书院出现过吧?”
缇春说是。
宋珩道:“正常来说,他也应该和卫先生一样,来书院充当先生的,但是他不愿意,他去胡部接一只漂亮的猫儿去了,把教课的任务交给了卫先生。”
缇春目瞪口呆,后又恍然大悟:“怪不得,卫先生一天两个地方来回跑,原来是在帮荣国公。”
“说起来,我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
缇春隐隐约约猜到了,问:“什么事?”
宋珩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请你帮我看着点荣国公,看他是否真的有什么异常。”
缇春倒不觉得这是一件多麻烦的事,“问题是我只能待在书院里,如果他不在书院的话……”
“他马上就会在了。”宋珩眸色微暗,“圣上有旨,他必须立刻、马上地回到折柳书院教书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野猫
宋珩说的还真没错,他走后的第二日荣国公路百川就回来教书了。
此刻路百川坐在学堂前,悠哉悠哉地抚摸着他带来的一只漂亮猫儿,据说眼前这只就是他不管不顾非要去胡部接回来的那只。
缇春与众学生一样,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撸猫,而一旁的卫青山早已按捺不住,疯狂地给路百川暗示:上课啊。
路百川抬眸瞥他一眼,不予理会,继续逗着他的猫儿。
那猫儿说起来乖巧,由着路百川肆意揉弄,卫青山见着眼前的一幕,一时间一个头比两个大。圣上昨日召他进宫,再次强调了让他催促路百川回书院教书的事,并且言语中多是对他的不满,现在他好不容易将他请到书院,哪知这尊大佛只知逗猫,不知教书啊!这要是传入圣上的耳中,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罢了罢了,还是由他来吧。
卫青山向路百川撇撇手,路百川似早就料到一般,又好似早就在这等他一般,抱起他的猫儿便潇洒地离去了。
他走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直看的卫青山咬牙切齿。
缇春看见这样一幕很是稀奇,她问卫长策:“ 荣国公平日里一直都是这样吗?”我行我素,独来独往,不讲道理。
卫长策早已见怪不怪:“ 一直都这样,我阿爹啊都不知道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了。”
“这样啊。 ”缇春看着路百川离去的方向道。
听宋珩说,卫青山是后来才跟圣上和荣国公走到一起的,那时大兖与胡部打得火热,圣上率兵亲征,在一次战役中惨遭埋伏,是卫青山率人拼死救下了圣上,从那以后,卫青山就跟着圣上,因着他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悍将,又深谙用兵之道,因而圣上对其器重有加,很快便一跃成为大兖品阶最高的将军,地位与路
百川看齐。
起初,路百川还很不满圣上的这个举动,他认为卫青山一介草民,哪怕战功再为显赫,也不该与他齐平,后来据说是卫青山亲自“哄 ”的路百川,路百川说什么是什么,方方面面都由着路百川来,路百川身心得到愉悦,渐渐地也就接受了他。
按卫青山的话说,路百川就是脾气臭了点,人还是不错的,那些年在战场上时,两人没少为对方挡刀,自是过命的交情,但缇春却认为,路百川分明是把卫青山当成了奴才,那是上位者对于能力过剩的强者的臣服的愉悦,以及王侯将相天生自带的高傲,哪是什么真的当成了兄弟,也就卫青山性子好,不与他过分计较,不然一山不容二虎,这俩人迟早闹掰。
一堂课浑然无趣,卫青山照旧问了缇春几个问题就下课了,说起来,缇春莫名地感觉卫青山似乎挺喜欢她,那种总是带着欣赏的眼神在课堂上频频投来,让缇春很是不解,明明她每次回答的问题都是错的啊……
正想着,食堂外忽然传来响动:“路先生的猫丢了!”
食堂内顿时发出应和:“什么?路先生的猫丢了?”
“天啊!路先生的猫丢了,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帮忙找去啊!”
原本正在用餐的学生们一股脑地涌出去,缇春看的发懵,不就是一只猫吗,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缇春浑不在意地用着自己的饭,正想着待会儿回寝房好好睡一觉,没想到下一刻就对上了卫青山的目光。
“你怎么还在这?”
缇春不答反问:“我不在这,我应该在哪?”
卫青山焦头烂额道:“当然是找猫去啊。”
缇春更为不解:“又不是我丢猫,我为什么要找猫?”
缇春话音刚落,一道爆炸声倏地响起,跟着就传来一声男学生的哀嚎:“啊!我的寝房!”
他的寝房炸了。
缇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处,见卫青山无可奈何道:“看见了吧,不尽快地找到猫,这就是下场。”
缇春忍无可忍:“不是,路先生这样,您就不劝劝吗?”
卫青山两手一摊:“我劝有用吗?”
缇春教他怼的哑口无言,说话的功夫,又一间寝房炸了,卫青山竟有几分幸灾乐祸道:“还不赶紧?要到你们女子的寝房了哦。”
缇春一时气血上涌,她寝房里可是放了许多漂亮裙子,还有宋珩先前给她带回来的好多玩意儿,她可不能让他们毁了。
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任命一般道:“好好好,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缇春在卫青山得逞的笑容中走了。
偌大个折柳书院,想找只猫还真不容易,一众学生和老师从中午找到傍晚也没发现半点猫的踪迹,缇春走得有些累了,打算偷溜回寝房睡觉,不想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极为微弱的猫儿的叫声。
缇春停下脚步,回身寻望,只见草丛中,一只雪白的、圆滚滚的猫儿正试图藏匿。
它那小动作实在可爱,惹的缇春心头一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面上扬起笑意道:“原来你在这。”
猫儿看着她,睁着水汪汪的蓝眼睛,看起来可爱又可怜,缇春本想伸手把它抱回去,不料她刚伸出手,那猫儿瞬间脸色一变,呲牙向缇春吼着,似有扑上来狠狠咬缇春之势。
缇春先是一怔,跟着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她试探地向那猫儿再伸出手,那猫儿果然如她预料一般,唰地扑上来,爪子当即勾坏了缇春的衣袖。
缇春微微恼怒道:“好啊,你果然有两副面孔!”
缇春原本还疑惑,在课上的时候这猫儿这么乖,怎的一离开学堂就跑没了影,还让这么多人找这么久都没找到,原来它根本不是她初见它时那人畜无害的模样。
那猫儿没抓到缇春,看起来还不太甘心,它弓着背,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缇春看过去,微微勾了勾唇角,行呀,反正也好久没有“亲近”过小动物了,那她今日就大发慈悲,帮路百川好好教育教育这只不听话的小野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路府
日暮西山,在众人苦苦寻找之际,缇春抱着一只白猫出现在众人面前。
“唉?猫找到了!在那!”
“真的哎!终于找到了!快去告诉路先生!”
不会儿,路百川便匆匆赶来。
“是你。”
路百川看见缇春很是意外,再看缇春怀里乖顺无比的白猫更是眼底闪过讶异:这猫儿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
“你在哪里找见它的?”路百川问。
缇春一边给白猫顺毛,一边回道:“小石桥后面的花园里。”
路百川将信将疑:“那地方我也找过,怎的不见它?”
缇春眸色无辜,隐隐透露出几分狡黠:“这就要问路先生您了,是没看见它,还是它看见您了不愿意出来?”
缇春不停地摸着它的脑袋,猫儿舒服地直哼哼,还在她怀里翻了半个身,别提多黏缇春了。
路百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猫儿别说让它碰了,就是他把手堪堪伸过去,它都要向他呲牙,好几次他的手都教它咬破、划伤了,怎的一到缇春这里,它就这么听话?
路百川当然不知道,缇春打小就和小动物亲近,只要她向那些小动物伸出手,那些小动物就会乖乖地向她蹭过来,跟她撒娇,如果有凶狠一点的,缇春就佯装生怒,保证那些小动物立马变得乖顺,对于这种情况,缇春自是不解,她曾问过蓝衣仙人,他告诉她或许是她生的漂亮,身上的味道又很招小动物喜欢,所以有此情况,虽然知道蓝衣仙人是唬她的,但她却欣然接受这样的说法。
缇春见路百川脸色不悦,心下越发舒畅,她还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她放下猫儿,拍拍它的屁股:“去吧。”
猫儿回头看看她,后又径直向路百川走去。
路百川向猫儿伸出手,猫儿便异常听话的钻进路百川的怀里,路百川惊讶非凡,莫非是缇春做了什么,才让它这么听话的?他忽然很想问问缇春是怎么做到的,但碍于这里人多,他最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猫儿终于找到,全员找猫的闹剧到此为止,路百川走后,卫长策稀奇地走过来:“可以啊,你居然能降服路先生的猫儿。”
降服?这词用的有趣。
见她面露骄傲,卫长策不禁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路先生的猫儿连他自己都降服不了。”
缇春不答反问:“路先生的那些猫儿,都很不听话吗?”
卫长策道:“何止啊,简直超级、非常的不听话,据说有时候能把荣国公府搅个天翻地覆呢。”
缇春神色有些古怪:“这样啊,那真是可惜。”
卫长策一头雾水:“可惜什么?”
缇春两手一摊,神秘兮兮地离开了。
翌日,卫长策方知缇春所说的“可惜”是什么。
“你让昨天那只白猫带领荣国公府所有的猫一起把荣国公府掀了?!”
缇春一愣,连说:“我可没有。”然而她眼底的笑意却彻底出卖了她。
卫长策看着颇为兴奋,悄声对缇春道:“跟我你就实话实说呗,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都不知道,今早我阿爹跟我说,荣国公府昨晚所有人都没睡消停,那些猫儿跟集体发疯一般在府里各个角落搞破坏,抓都抓不住,气的荣国公夫人大下杀令,偏偏荣国公又不肯,夫妻俩大吵一架,到现在还没安分下来呢。”
缇春闻言噗嗤笑出声:“真的呀?”
缇春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卫长策越发认定那件事就是缇春做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呢。”
缇春主打一个不承认听不懂。
卫长策作罢:“好好好,你不说也罢,但是下回你让你的猫朋友再作乱得狠点呗,最好把荣国公府都咬烂了才好。”
缇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
卫长策不说缘由,只道:“加油!我看好你!”
缇春倒是没想到荣国公这么招人恨,不过一想路百川平日里对卫青山的态度,她忽然就理解了卫长策的想法。
当日下午,缇春毫不意外地见到了路百川。
“昨日那猫儿,是你指示的吧。”
缇春看着面色不虞的路百川,还有他脸上明显的几道划痕,压住笑意道:“路先生说的,我听不太懂。”
路百川手一挥,神色有几分不耐:“别装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缇春不疾不徐:“路先生想知道什么?”
路百川直言:“训猫的方法。”
缇春眉毛一抬。
路百川道:“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有许多只猫,其中有乖顺的,也有不乖顺的,例如昨日那只白猫,我想让它们乖顺些,应该怎么做呢?”
缇春眼珠一转,故作高深道:“其实这也不难,只要和猫儿们好好沟通就可以了。”
“沟通?”路百川若有所思,“你是说和它们多说说话,亲近亲近吗?”
路百川认真指教的模样倒让缇春颇为意外,这素来高高在上的荣国公竟然有一天会为了猫儿做到如此地步。
“差不多吧,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给路先生演示一下。”缇春胡诌道,毕竟她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跟猫儿相处,那些小动物对她从来都是臣服。
路百川点点头:“确实要演示一下,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的课你就不要去了,跟我回荣国公府吧。”
缇春神情一顿,眼底流露出惊讶:“现、现在?”
路百川道:“没错,我现在就去跟卫青山说,你收拾收拾,到门口候着吧。”
路百川说一不二,缇春不甚犹豫地来到书院门口,见路百川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上了他的马车,一路向南,不会儿便到了荣国公府。
“进去吧。”
缇春只觉魔幻,上一刻还在折柳书院的她,下一刻竟来到了荣国公府,明明她去卫国公府的可能性都比这大。
既然到了荣国公府,缇春就不免想起宋珩嘱托她的事,不如就趁此机会调查调查?
缇春暗中琢磨着,只听路百川一声“到了”,跟着她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缇春?”路屹安讶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偷入
缇春似乎许久未曾见过路屹安了,听说他在上次收黄妖的过程中时受了伤,一直卧床,近几日才彻底好全。
路屹安见到她很是诧异,尤其见她是路百川带来的,尤为疑惑。
“父亲,您这是?”
路百川言简意赅:“让她来训猫。”
路屹安何等聪明,瞬间明白昨夜搅得满府不宁的罪魁祸首就是缇春,他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眼底生出几分兴奋:“原来是你。”
缇春不理他,只问路百川:“猫在哪?”
路百川指着路屹安身后的房间道:“它们太不乖,昨夜我让人把它们都关起来了。”
缇春便向那几间房走去,路屹安见状好心提醒她:“那猫儿受了刺激,见谁挠谁,你可别教它挠到受了伤,届时再赖给路府。”
缇春瞥他一眼道:“我又不像你,哪会这么不讲道理。”
路屹安脸色一青:“我什么时候?”
他话未完,缇春已打开房门抱着一只猫儿出来,路屹安简直瞠目结舌,因为那猫儿不是缇春主动抱起来的,是它自己看见缇春就伸爪爪,攀着缇春的肩膀攀上来的。
“哎哟,你好沉呢。”缇春拍了拍猫儿的屁股,猫儿直喵喵。
路屹安不可思议地与路百川对视一眼,还是路百川见得多,神情还算淡定,绕是如此他的眼底还是流露出几分艳羡的目光。
“它们为什么这么黏你?你做了什么?”
缇春在猫儿的头上抓了抓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要对小动物无限地释放出善意,它们自然会亲近你。”
路百川并不认为自己对它们有恶意,他直言:“你说的这些我都做到了,可否还有别的办法让它们接纳我?”
缇春想了想说:“也不是没有,让你的厨房送点清水煮的鸡蛋和鸡胸肉来。 ”
路百川当即叫人去了,片刻后鸡蛋和鸡胸肉都来了,缇春仔细地将鸡蛋剥开,取下一小块蛋黄,一口一口地喂给猫儿,猫儿吃得香,惹得被关在房间里的猫儿喵喵直叫。
“猫还吃蛋黄?”路屹安惊奇道。
缇春优哉游哉地喂着道:“不止呢,它们还吃水煮肉,要像这样一条一条地撕给它们,它们会吃的。”
缇春手下的猫儿教她喂饱后果然更乖了,它在缇春的脚边打了个滚,翻出肚皮由着缇春蹂躏。
路百川见状眼睛亮起来,他那么喜欢猫,此时此刻自然手痒极了。
“阿屹,抱一只猫儿出来。”
缇春不咸不淡道:“你若只抱一只,其他猫儿会吃醋的,左不过现在是放饭时间,就把它们都放出来吧。”
路百川面露为难,毕竟经过昨晚,他有些怕这些小祖宗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到时惹怒他的夫人,真丢几只猫命也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缇春见他犹豫,故加了把火:“罢了,你若不愿意那就一只一只拿出来喂吧,实在不行慢慢哄就是了。”
这句话可是戳中了路百川的痛脚,他已经哄得够久了,实在没什么耐心了,思来想去,路百川下定决心:“那就都放出来吧。”
路百川一共三十多只猫儿,个顶个的漂亮,缇春一方面惊讶于他喜爱猫的程度,一方面好奇他到底从哪寻来这么多好看的猫。
路百川迫不及待效仿缇春,细心地剥了几小块蛋黄喂给昨日一直不曾理他的白猫,白猫听从缇春的指示,乖顺地接受路百川的喂食,边吃还边在路百川的身边撒娇,路百川哪见过这场景,当即一喜,对路屹安道:“有效果,有效果哎!”
路屹安亦微微勾唇,他喜欢猫儿,不似荣国公夫人和谢雪瑶那般抵触,他学着缇春的模样,给脚下的猫儿喂去鸡胸肉,正当他准备摸一摸猫儿的脑袋时,手中的猫儿忽然窜了出去!
这架势?遭了!
“快拦住它!”路屹安吩咐完自己就先追了上去,因为昨夜这群猫儿暴动时就是这种前兆!
路百川亦有一瞬傻眼,只是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下一刻就看向了缇春,缇春像也始料不及似的,手背上被划了好长一条口子,想要抓猫却失了手。
路百川微怒:“还愣着干什么?捉猫啊!别让它们跑到夫人的院子里去!快去!”
路百川吩咐下人。
这次,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缇春做的,然而他眼下管不了那么多,荣国公夫人最讨厌他这些猫儿,昨夜他跟她保证过,这些猫儿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他现在必须把它们都抓回来,否则大事不妙。
路百川捉猫去了,院子里只剩下缇春和零零散散的几只猫儿,缇春摸了摸其中的一只圆滚滚的狸花,暗暗道:“带我去路百川的书房。”
狸花像听懂了似的,嗷呜一声带着缇春跑开,缇春便假借捉猫之势,跟了上去。
不会儿,一人一猫来到书房的后身。
路百川的书房有护卫把守,缇春便让狸花叫来几只猫兄弟把他们都引走,她再趁机潜入书房里面,狸花照做,缇春一跃而起,以她生平最快的速度溜进了书房。
缇春猫进一座书架后,小心脏跳个不停,她偷瞄一眼门外,暗暗调整呼吸。
“缇春?”
“!”缇春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宋珩!你又吓我!”
“抱歉。”宋珩语意轻柔,“我感受到你的心脏跳得很快,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缇春好奇道:“这你都能感受到?响铃环不仅仅只能通话吗?”
“嗯。”宋珩坦然,“有机会我告诉你它的全部用途,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缇春小声说:“危险倒不至于,但要是被发现额……还确实挺危险的,我现在在路百川的书房里。”
宋珩罕见地失了态:“什么?”
缇春连忙安抚道:“哎呀你不要担心,具体怎么回事我回头和你细说,你现在快告诉我,他平时有没有什么和胡部来往的密函啊交易啊,我赶紧搜刮一下。”
宋珩当机立断:“你可以留意一下,他与胡部那些人往来交易狸奴的记录。”
缇春愣了下,说行。
缇春也在想,若是与胡部王室的往来,想必早已被他销毁,但若是以买卖猫儿的名义暗地传递信息,那势必会留下痕迹。
缇春屏气凝神,以最快的速度寻找,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摞交易狸奴的记录。
“宋珩,我好像找到了。”
缇春打开后快速翻阅,那里面记录了三十多只猫儿的买卖经过,她一一记下,记到一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喵叫。
是狸花来报信了!
缇春看向窗外,便听有人问起:“这里怎的会有猫?”
那声音缇春再熟悉不过,正是谢雪瑶。
缇春一时紧张到了极点,她眼看着谢雪瑶慢慢靠近书房,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命人打开书房房门,然而护卫却以路百川不让任何人接近进入书房为由给制止了,谢雪瑶与之争辩,缇春便顺势记下余下的十几张记录,随后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谢雪瑶听见里面的动静,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开房门:“缇春!出来!”
第一百二十章 现行
扑通扑通。
缇春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谢雪瑶雪白的身影仿佛一阵风一般闪进书房里,缇春思绪纷飞,已经在想稍后如何狡辩的言辞,她见谢雪瑶步步轻缓地向她走来,似乎已经看见了她鲜红的衣角,缇春屏住呼吸,决定先声夺人,不想宋珩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
“缇春,不要动,她看不见你。”
缇春懵住,随后想起这大抵又是响铃环的作用。
“宋珩,你这只响铃环堪称神通广大,你到底哪里来的?”
宋珩却道:“先不要管这个,待会儿找机会跑出去,知道了吗?”
缇春说好。
谢雪瑶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未发现什么异样,事实上她也许久未曾来过路百川的书房,她见没有人,心下升疑,转身欲离开之际,似乎感受到一阵诡异的风从她身前掠过。
“谁?”
谢雪瑶反应极快,当即追上去:“缇春!站住!”
缇春撒丫子跑着,她的小狸花跟着她,不会儿便跑没了影。
谢雪瑶体力不如她,跑两步便喘起了气,她命人捉住缇春,却不知缇春已在小狸花的带领下来到了路屹安的附近,缇春调整呼吸,设计与路屹安偶遇,待谢雪瑶找见她时,她已与路屹安捉回好几只猫儿了。
“你还想跑!”谢雪瑶上前,一把抓住缇春的手腕,用了全力。
缇春手腕隐隐作痛,面露疑惑:“谢玄官,你这是作甚?”
路屹安亦不解地看着她。
谢雪瑶冷哼一声:“你刚刚去了我父亲的书房,是也不是?”
缇春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谢玄官在说什么?我没有去过荣国公的书房。”
“胡说!”谢雪瑶恼怒,她可以肯定缇春去过书房,因为她闻到了缇春身上的味道,令人生厌的铃兰花香,“跟我去见我父亲,走!”
谢雪瑶哪有缇春的力气,走了半晌还在原地,缇春无辜地看了眼路屹安,十分单纯道:“路玄官,这就是你们路府的待客之道吗?”
缇春今日的确是被路百川请到府上的,谢雪瑶现下这般,确实不成体统,“雪瑶,刚刚缇春县主一直都和我在一起,没有去过父亲的书房,你误会了。”
谢雪瑶火气上涌:“不可能!她刚刚分明不在这里,她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在场,所以故意找上了你!”
路屹安疑惑地看了眼缇春,心下同样升疑,缇春对此早有准备,道:“既然谢玄官说在书房见过我,那么我问你,你的证据呢?除你以外,还有人看见我吗?”
谢雪瑶一噎,她确实没有亲眼看见缇春,但她的鼻子可不会说谎。
“我看见了一直跟着你的狸花。”
缇春直接笑出声,“谢玄官,这也算证据啊?眼下贵府阖府上下都是猫儿,那我还哪哪都去过了?”
路屹安看着他们,不说话,但总觉得有些蹊跷。
缇春心知此地不能久留,便道:“也罢,看来谢玄官是不喜我来府上,那我就有自知之明一些,自己走了先。”
她向谢雪瑶招招手,随后潇洒地离开。
路屹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你确定她去过父亲的书房?”
谢雪瑶不屑地看他一眼:“当然,只是她似乎用了隐身的术法,让我没能抓的住她。”
路屹安闻言略微一思量,后摇摇头道:“那或许真的是你感觉错了。”
谢雪瑶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屹安道:“当今世上只有一人拥有隐身之力。”
谢雪瑶蹙眉,“你是说,条天师?”
路屹安眸色微暗:“不。”
“那是谁?”谢雪瑶不禁好奇。
路屹安抿了抿唇道:“是大玄官。”
一听闻大玄官,谢雪瑶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细看还有几分仰慕和敬重,“他竟这么厉害,条天师都不会的术法,他竟然会?”
“嗯。”路屹安看起来有几分不愿承认,但还是坦然道:“据说他天赋卓绝,而今的实力已无限接近于条天师。”
谢雪瑶由衷道:“他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只可惜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未曾见过他,也不知他具体的名字是什么,长什么模样。”
路屹安冷嗤:“怎的,光一个洵野还不够你追的了吗?”
谢雪瑶白他一眼:“多事。”
路屹安笑意愈深:“我听说,你那个洵野可与缇春关系匪浅。”
路屹安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洵野让谢雪瑶十分不悦,并且她从路屹安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异样,“路屹安,你何时对缇春这般上心了?”
路屹安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那是对你上心,我总要知道我的好妹妹苦苦追寻两年之久的男人是个什么人吧。”
谢雪瑶冷笑:“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好人就行了,其余的莫要插手。”
“可是他喜欢缇春。”
路屹安一针见血。
谢雪瑶的心一剜一剜的疼,“他喜欢归喜欢,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路屹安勾勾唇角,眼底泛起邪恶:“你是说,因为他年少时——”
“路屹安!”谢雪瑶上前一步,面色冰冷的可怕,“把你接下来的话永远的烂在肚子里,永远都不要说出来,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路屹安扬了扬眉毛,本就看谁都像欠他钱一般的面容此刻看起来越发欠揍,他目送谢雪瑶愤然离去,笑意渐次淡去,“洵野……”路屹安轻念着,抱起猫儿向路百川的书房的方向走去。
缇春火急火燎地回了书院,她把刚头看见的内容一一默了下来,然后把三十几张纸顺次铺开又重叠,试图在其中找出什么规律来。
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说,如果胡部的人想要给路百川传递消息,顺序必然是按照时间来的,因为三十多只猫儿进府时间战线过长,其中已然发生了妖邪一事,所以这样的逻辑是没错的,但是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缇春思来想去,各种规律都找过了,倏地她灵光一闪,如果时间逻辑的方向是对的,那么信息多半会在买猫儿密集的一段时间里,以及出现在妖邪以前,缇春试着把符合条件的几张纸挑出来,按照顺序排列好,再把她刚刚试过的解密方法都试一遍,然后,她试出一个地址。
朱雀街,金月酒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默契
两月后,缇春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学习,走出书院的那一刻,她宛如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儿,从身体到心里无一不感到舒畅。
“姑娘!”阿覃大喊一声,缇春望过去,面上一喜,又见她旁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便愈加深邃。
“你回来啦!”缇春像乳燕一般扑过去,站定在宋珩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嗯。”宋珩应声,自上次一别,他二人已两月未见,缇春心下存了好多话想要问他。
阿覃见他二人眉来眼去的,很是不满,她挽过缇春的胳膊,强行在缇春的面前刷了波存在感:“姑娘!你理理我呀!我们也好久没有见了!”
缇春无奈地戳了下她的额头道:“我们哪里有‘好久’没见,我们前几日明明刚见过。”
书院允了每个学生的家人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望他们,看望的同时自然会给他们带不少东西,阿覃每次来见缇春都要装上好几车的东西,搞的缇春从一开始的一间寝房,最后扩充成了一个院子,十分惹眼。
阿覃却不依,她就是不高兴缇春第一个打招呼的不是她,晃着缇春的手道:“我不管,反正你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想得紧呢。”
缇春连忙连番好哄,迟鹰提议一起去金月酒楼吃个饭,一来给宋珩接风洗尘,二来庆贺缇春终于短暂地脱离苦海。
用完饭回去的路上,缇春终于知情识趣地拉走阿覃,让缇春和宋珩单独待着好说话,缇春也没跟他客气,欢欢喜喜地拉着宋珩上了马车。
“怎么样,此行可有收获?”
自上次缇春告诉宋珩从路百川那里得到了地址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收到关于路百川的消息,因而她十分好奇,路百川勾结胡部的罪名到底坐实了没?
宋珩坦诚地说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缇春不解道:“这是何意?”
宋珩根据他最新搜集到的消息来看,路百川恐怕是被构陷的。
缇春万分惊讶:“构陷的?你是说?”
“嗯。”宋珩徐徐说道,“这两个月以来,我派人观察了金月酒楼的动静,发现其中来往的胡部的人确与同路百川交易的胡部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与此同时,最先泄露出的有关妖邪的法子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缇春听的云里雾里:“既如此,不更是证明了路百川的与胡部有来往吗,如何说又没那么简单了?”
宋珩望进缇春的眼睛,“不,是因为太顺了。”
缇春一下就明白宋珩的意思,“你是说自从发现路百川或许和胡部有勾结后,此后桩桩件件都指向了他,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某个人在背后安排好的?”
“嗯。不仅如此,这个人看起来城府颇深,且精心安排了许久。”宋珩说,“当然,这一切的猜测都是基于路百川不是真正的细作之上。”
缇春若有所思,“要是这么说的话,会有谁会这么做呢,他的动机又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选择嫁祸路百川呢?”
宋珩摇摇头,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也想知道,只可惜他精力有限,短时间内无法知晓答案。
“你说,会是路百川的亲近之人吗?”缇春问。
宋珩反问她:“怎么说?”
缇春道:“我想了下,满大兖敢嫁祸路百川的没几人,倘若嫁祸的内容是那三十几张交易单子,那能做手脚的也只能是他亲近的人。”
宋珩却道:“未必。那几张单子做的几乎天衣无缝,时间跨度又那么大,单张给予路百川时他未必会发现,想要做手脚,也可以从他接触的胡部的人下手。”
缇春想了想,好像也对哦。
宋珩看她苦恼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你是不是想说,嫁祸他的人会不会是卫先生?”
缇春的神情颇为尴尬,她这么明显的吗?
宋珩道:“我也怀疑过会不会是他,他与路百川地位相等,又与路百川相熟数十年,是最有可能嫁祸给他的人,但是,卫先生没有动机,哪怕是因为他怨恨路百川多年来对他的态度,他也不至于用这般迂回的办法,且这么多年以来,卫先生的确与胡部半分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不知为何,缇春莫名地松了口气,大抵是卫青山给她上了三个月的课,尽管他回回上课点她的名字,但还是生出几分感情,卫青山他本人是不坏的,听说从前也对宋珩颇为照顾……
“其实你也不用过于担心。”
“嗯?”
“卫先生……已经和圣上请罪去了。”
“嗯……嗯?唉?”缇春睁圆了眼睛,“你是说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圣上都已经知道了?”
“嗯。”
缇春的大脑仿佛有些不够用了似的,呆呆地问宋珩:“那结果怎么样了?”
宋珩道:“卫先生愿以死自证清白,圣上连忙让他回家歇着去了,路百川什么也不解释,圣上也让他回家歇着去了。”
缇春的思绪终于清晰了点:“所以,卫先生没事了,但是路百川被禁了足?”
“对,只是对外没有明说。”
缇春闻言好一阵消化,最后总结出一句话,他们皇室真乱啊。
缇春没什么要问的了,宋珩也不主动说些什么,车内便恢复了安静,大约又走了一刻钟,宋府到了,宋珩为缇春掀开车帘,缇春刚探出头,一张熟悉的脸便赫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阿春!”
缇春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就跌进了宋珩的臂弯里。
“啊呀!阿珩也在啊!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
宋珩问他去哪,卫长策道:“我阿爹要去城南捉一只牛妖,我央他带我和阿春一起,他答应了。”
宋珩不解:“为何要与缇春一起?”
卫长策说:“因为我们说好了接下来一起参加幻境试炼呀,这不是正好有个实战的机会,我们一起磨合磨合,到时候默契度更高哇,是吧阿春?”
缇春有些哑口无言,她看了眼宋珩,眼底满满的都是无奈,尤其看见宋珩墨海一般深邃的仿佛捉奸一般的眼神时,缇春陡然又生出几分心虚,“其实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卫长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拍了拍宋珩的肩膀道:“你刚回来,你就不用去了,我会替你保护好阿春的,那我们就明天见,我来接你,我走了!”
卫长策兴奋地说完一串话,潇洒地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镇,一座大宅中。
夏尘正为千雪开始检查身体,没别的,就是看看她的特殊体质到底有何奥秘存在。
玄冰体,有着特殊性,千年才能一遇的特殊体质。
夏尘很重视特殊体质,想看看其中奥妙,能否找到共同点,从而解开自己的人皇体。
房间内,一股光芒忽明忽暗。
在光芒之中,盘坐着一男一女两人。
男的正是夏尘,女的是千雪,俏脸绯红。
“好奇妙的体质。”
许久后,夏尘悠悠醒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惊奇的状态中。
在刚刚的一番仔细查看,他终于掌握了一丝特殊体质的玄妙之处。
比如千雪的玄冰体,她身体里潜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是特殊体质的那种神秘力量。
一旦觉醒,就能开启这股神秘力量。
根据夏尘查看得知,这股力量乃是一股寒冰之力,也称之为玄冰之力。
若是修炼觉醒,慢慢掌控这股力量,夏尘觉得那股力量冰冻千里不成问题。
这就不得不让人惊叹特殊体质力量的强大和神秘。
有了这种发现,夏尘对自己人皇至尊体的玄妙和力量更加充满了好奇和念想。
若开启了自己人皇体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这点还未可知。
现在他就是尝试,让千雪开启体内的特殊力量,觉醒玄冰体,从中获得一些经验和秘密。
“千雪,你的身体很特殊,若无意外,你活不过今年。”
夏尘收回手,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千雪,羞涩难当。
可听见夏尘一番话,千雪脸色顿时就白了。
她明白这话的意思,其实从小就明白自己体弱多病,而且经常莫名其妙的寒冷,甚至出现冰霜的情况。
“恩公...”千雪开口想说什么。
但夏尘摇摇头:“不用叫我恩公,喊我公子就行。”
“是,公子。”千雪乖巧的颔首。
她看着夏尘,问道:“公子,那我还有救吗?”
能活着,谁又想死去呢?
“问题不大。”夏尘点点头,思索着说道:“你的情况是因为你的特殊体质造成的,若是不能掌握这股特殊力量你是活不长。”
“不过不必担心,我已有了办法解决,只要你听我的话,按照我的方法来做就能完美解决,甚至你将来还能成为像我一样的强大武者。”
这一番话,让千雪心中燃起了一股希望,双眼炽热的看着他。
“只要能活着,公子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脸上满是坚定的说道。
从小就无比渴望自己能够跟正常人一样,现在突然听见有办法,自然很高兴,很激动。
就算让她献上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犹豫。
看着她,夏尘平静道:“先不忙谢我,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可以传授你一门绝学,修炼引导你体内的力量。”
“准备好,我要开始传授你绝学,因为你没有一点武学经验,所以一开始需要我来一步步引导你。”
“嗯,公子来吧。”
千雪神情坚定,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的色彩。
越是柔弱,意志就越是坚定,或许跟她从小经历有关,加上这一次遭遇的巨变,更渴望获得强大力量。
嗡!
夏尘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将太阴真经的全篇奥义一一的传输给她,灌入脑海里面。
这是醍醐灌顶,毕竟她没有丝毫修炼的经验,不得不让自己一点点引导着修炼才能够成功。
在夏尘的引导之下,千雪开启了第一次修炼,太阴真经,修炼的是太阴之力,正好符合她的特殊体质。
她不仅能吸收太阴月华之力淬炼身体,更能够一点点掌控体内的玄冰之力从而觉醒玄冰体。
一个时辰后,夏尘停了下来。
两人悠悠醒来,四目相对。
千雪俏脸微微泛红,低下头,心中有些羞涩。
“好了,太阴真经已经传授与你,接下来修炼只要按部就班就能慢慢改善你的体质,甚至掌控你体内的玄冰之力。”
夏尘开口徐徐说道。
他看着千雪,提醒道:“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修炼,我给你留了一些银两,够你生活。”
“公子,你不要我了?”
千雪一听马上就急了。
夏尘摇摇头:“我就在附近,这座大宅刚刚买下来,现在无法带着你,只有等你何时真正开启了体内的玄冰体,就有资格跟在我身边了。”
说完,夏尘没等她说话,身影一闪消失在眼前。
看着夏尘消失无踪,千雪一脸怅然若失,心中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她就振作起来。
“公子放心,千雪一定会大成您说的资格,一定会。”
她一脸坚定的喃喃自语,心中有着无限的动力。
为了能够跟在夏尘这位恩公身边,她必须掌控自己体内的那种神秘力量从而觉醒所谓的玄冰体。
其实她不懂什么是玄冰体,但她认为夏尘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
就这样,千雪被夏尘带来这里,买下一座大宅让她住下,距离大夏祖地没有多远。
至于为何不带着她进入祖地,夏尘觉得太麻烦了,而且太招摇,不符合自己平淡苟日子的想法。
所以将她留在这里,有时间就过来查看她的进度,获得特殊体质觉醒的奥秘。
离开小镇,夏尘很快回到了祖地。
他扛着扫帚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扫完地,就继续挑水,然后下午砍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自从获得了太阴真经,夏尘又一次开始积攒自己的真气。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突破的日子一推再推,总觉得还没达到一个极限。
........
一转眼,数月过去了。
期间,夏尘去了几次祖地外的小镇,暗中查看了千雪的情况。
他惊奇的发现,千雪修炼速度极快,太阴真经本就是高深绝学,而且配合千雪的特殊玄冰体,修炼起来有如神助。
短短几个月,千雪就从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一跃变成了一个二流高手,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期间让夏尘数次察觉到了玄冰体的奥妙,渐渐地对开启特殊体质的那种神秘力量有了初步了解。
这让他研究自己人皇至尊体有着很大的启发,经过无数次尝试,终于隐约察觉到自己体内潜藏的那股特殊力量。
“几个月的修炼研究,人皇体的奥秘太深,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祖庙,夏尘无奈的叹息一声,一边扫着地。
“算了,慢慢来,先完成今天打卡。”
“系统,在这里打卡。”
他心中默念道。
“叮,打卡成功....”
一个机械声音传入脑海,完成了今天的打卡。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助力
“咔嚓!”罗煌的身躯向上扶摇而去,手中的长剑将面前这一只十米高的长戟兵的头颅挑开,身躯灵窍的犹如一只灵猫一样向后撤退。
不远之处的一只诸侯身上高约百米,身躯淹没在一团暴焰之中,双眸之中无数的血光披洒,一拳轰出大帝之塔的第一层都隐隐龟裂之意。
罗煌咽下了一口唾沫,这诸侯就如此犀利,那到时候的大帝又如何威猛?
身躯抖开一个半圆,身后的几只巨人士兵撞击在了一起。罗煌大喝一声;“冻!”
早在一旁准备的商雀儿双手触摸在了地面之上。无边的冰冻瞬间涌出,将这诸侯的身躯瞬间冰冻!
寒冰逐渐冰冻,整个大帝之塔第一层都飘扬起了雪花。无边的冰霜瞬间将这一名诸侯所冰冻住。
“火焰!”罗煌和李焚瞬间飞跃到半空之中。
二人朝着这巨人诸侯的跨间用力一拳击出!无穷的火焰瞬间将这诸侯的跨间所包裹住。
咔嚓!咔嚓!
无边的冰冻过后骤然灼烧起来,瞬间将这诸侯的胯间所崩裂!紧接着,整个诸侯嘶吼一声,腰间瞬间崩碎。
整个人直接跌倒在了地面。
身躯一分为二,无数的鲜血洒落了一地,这诸侯身躯之上的血肉竟然缓慢的复合……
“闪电!”罗煌大喝一声。
杨灵在一旁准备了半个时辰的雷霆瞬间叱咤而落!犹如房屋粗细的落雷轰然坠落在这诸侯的身躯之上。
虽然这雷霆之术也算是法术攻击,但是这从天而落力量和爆炸所产生的杀伤力也足以惊人!
爆炸的力量瞬间炸碎了的这诸侯的头颅,不过这诸侯的头颅之中眨眼就被一股浓雾所包裹。
头颅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的复原着。
“大家上!”商雀儿娇喝一声,白皙的手掌之上握上了一柄冰剑,朝着这诸侯横扫而去。
李焚身躯之上的伤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手掌之中的大刀瞬间劈砍落下。
其中攻击最为飘逸的当属罗煌和习云二人,衣衫飘飘,无比的灵动洒脱。
罗煌的长剑泼洒如急,朝着这诸侯的眼睛刺去,剑光如龙,一道道剑影瞬间轰落而至。
这巨人诸侯的头颅颤抖了一下,长剑直接透过浓雾将这巨人锅盖大小的眼球所刺穿。
罗煌手腕一抖,长剑将巨人诸侯的眼球绞了个粉碎。
罗煌心中大喜,手掌之中的长剑朝着前方递出,想要直接将这巨人诸侯的脑浆绞碎。
却不料这巨人诸侯骤然口吐雷霆,直接将罗煌轰飞了出去。
身躯轰砸在地面之上,直接将地面轰出一个大坑出来。
罗煌感觉整个身躯都要裂开了一样,低下头一看胸膛已经被贯穿,恰好躲过了丹田,罗煌忍住剧痛,吞下了几粒丹药。
顿时感觉腹中一股暖流升腾而起,缓慢的修补着身上的伤势。
罗煌抬起头,正好看到李焚的身躯被击飞。罗煌皱了皱眉,这诸侯怎么突然之间就如此犀利了呢?
罗煌仔细的观望着,突然罗煌的视线停在了这诸侯的胸膛之上,一颗跳动的心脏吸引了罗煌的视线。
“胸膛之中!”罗煌大喝说道。
李焚立刻会意,拖着手中的长刀跳跃到了这诸侯的身躯之上。李焚也看到了那胸膛所跳动心脏,长刀一卷,瞬间将这心脏所轰碎!
整个巨人诸侯的身躯瞬间停止了下来,所有的旖旎光芒全都缓慢退散。
就连头颅之上的浓雾都缓慢的消散。
就连周围的士兵也都缓慢的化作流沙,消散在这荒芜的天地之中。
张云飞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的走早这诸侯身侧,一脚将这诸侯的头颅踢飞,转过身子对着罗煌说道:“你看!罗兄弟,俺帮你报仇了!”
罗煌刚要开口说话,不过面容却瞬间变色!
“躲开!”
“啥?”张云飞不解的问道,同时扭过头,出现在他眼中是一杆长枪!直接洞穿了张云飞的胸膛!
那诸侯的身躯消失不见,整个人竟然化作了正常人大小的无头尸体,手掌之中的长枪闪烁着光芒,将张云飞的身躯挑在了半空之中,长枪之上光芒闪烁,显然是将张云飞的经脉全都封锁住了!
虽然没有脑袋,但是这无头尸体却依旧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这笑声令人不寒而栗,无头诸侯手中的长枪光芒流转,用力一扭,插在长枪之上的张云飞身躯应声爆裂!
整个人瞬间全都被崩散开来!鲜血洒落一地!
“不!”罗煌目呲欲裂的大声吼道!
商雀儿面色一阵扭曲,整个瞬间狂暴如龙,两只手掌之中瞬间出现了两柄冰剑,朝着无头诸侯疯狂斩去!
李焚也犹如一只猛龙一样来到无头诸侯身旁,拳头之上火焰闪烁,朝着遣返轰去!
无头诸侯的长枪舞动,就好似一只狰狞扭动的怒龙一般,无数寒芒泼洒几乎是一瞬间就笼罩住了李焚的身躯。
李焚身上一层法宝浮现,浑然不惧的朝着无头诸侯身上轰去。
拳头犹如轰击在了鼓面之上,狰狞作响,无头诸侯的尸体一退在退。商雀儿的冰剑也从天空刺入这无头尸体的双肩。
可是奈何这无头诸侯的躯体就犹如钢铁浇筑一般,根本就创伤不了,无头诸侯身躯一震,李焚和商雀儿的身躯瞬间抛飞了出去。
无头诸侯的身躯一拳将李焚的身躯轰飞了出去,转身就朝着商雀儿轰去。
罗煌强忍住剧痛,霸天剑骤然剑气狰狞!
犹如一只狰狞舞动的巨龙瞬间横空暴起,直接当头朝着无头诸侯轰砸而去!
霸天剑,剑气相加!其重如山岳!
砰!
天地之间传来了一声脆响,这无头诸侯的身躯直接陷入了地面之中。
罗煌面色无比的凶狠,漆黑如墨且外形无比狰狞的霸天剑化作一座黑色长虹再次轰然坠落!
砰!
无头诸侯手掌之中的长枪瞬间被罗煌的霸天剑所砸断,无头诸侯的一条手臂也被霸天剑所轰碎。
“一念动,剑碎山河!”噗!罗煌吐出一大口鲜血身躯几近颤抖。
霸天剑纵横,一道一道光芒纵横交错,霸天剑所崩碎的周围天空更加的威猛,无头诸侯身躯周围的虚空瞬间化作了齑粉。
霸天剑的光芒暴起,将无头诸侯全都淹没其中!
肉眼可见的,这无头诸侯的身躯被这剑芒一片一片的切碎!碎尸万段!
砰!
无头诸侯的身躯骤然裂开,化作了一缕清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罗煌的手腕之处一阵刺痛,但是罗煌却没有心情去看了。
张云飞竟然死了,这让罗煌有些不能接受。想起来那个稍微有些风骚的发型,一副老大哥模样的张云飞,罗煌闭上了眼睛。
这世界好人总是活不长久啊,罗煌缓慢睁开了眼睛,沉默下来独自疗伤。
许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离别,这些人都没有表现的特别悲伤,只不过都沉默了而已。
夜小飞望了望徐娇,姐妹二人一同走到了商雀儿的身边;“商老大,我们决定了。”
商雀儿点了点头:“出去之后别忘了给老张家里人带个消息。”
姐妹二人点了点头。朝着罗煌甜美一笑,转身离去。
退出大帝之塔的传送阵就在不远之处,罗煌看着姐妹二人离去,没过多久,习云皱了皱眉头,对着商雀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身躯消失在了传送阵之中。
商雀儿转过身躯,对着罗煌轻声说道;“你呢?是出去还是?”
罗煌摇了摇头;“我是要坚持到底的。”
商雀儿一脸不解的说道;“凭你的资质就算花些时间想要达到顶峰也是可以的,你为什么要冒险呢?”
罗煌没有说话,见到罗煌如此执拗,商雀儿也就没有在说话。
一行人原地休息,疯狂的恢复着灵气。
距离下一波兵乱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宫云老大?我们真的要出去么?”两个人影在数里之外轻声说道。
那时来找商雀儿的宫云老大眯起眼睛凶狠的说道;“我们再不出去就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被这兵乱所厮杀掉!”
“不过……在出去之前,你我兄弟五人若是趁着这五人全都受伤,将他们全都杀掉,是不是会得到很多宝贝?”
宫云老大身旁的猥琐汉子点了点头;“杀人越货,我最喜欢干了!”
“仓鼠,去找他们去!这一票之后我们就撤!”
名字叫做仓鼠的猥琐汉子弯腰离去。
宫云一脸横肉满眼淫光的看着商雀儿的身躯低声说道;“一会,你就属于我的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妖丹
另一边,卫长策捂住脑袋。虽然他知道有他爹在他不会命丧于此,但牛妖冲上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一瞬丢了魂,那骇人的压力铺天盖地般倾泻而来,教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幸好卫青山及时出现,轻轻一抬掌,便教那牛妖的分身动弹不得。
此刻的卫青山在卫长策的眼里宛如救世主一般,他一手召唤灵赋,头微微侧过来:“阿策,看好了。”
卫青山实战教学给卫长策的机会不多,卫长策当即睁圆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卫青山的背影,身为大兖第一白虎大将,卫青山敢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他从不轻易召出灵赋,是以卫长策尤为珍惜。
只见卫青山身未动,只轻轻转动手腕,一只城墙般高的白虎便自他们的身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徐徐走来,卫长策终于又见他父亲的白虎,心底的激动难以抑制,那白虎每一步都走得震天撼海,粗壮的呼吸以及逼真的毛发让卫长策觉得它仿佛是真实存在的实物般。
那牛妖一看见白虎,浑身的气焰都弱了下去,一双牛眼怯怯地看着虎眸,不由自主地向湖心的老巢退去。
倏地,白虎发出一声巨大的虎啸,惊起湖面巨浪滔天,卫长策更是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然后他便看见,那白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牛妖,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牛妖的脖子,牛妖在虎口下垂死挣扎,湖面上登时下起瓢泼血雨。
远处的缇春看见此幕不由得闭上眼睛,宋珩也仿佛提前预料到似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挡在了缇春的眼前。
缇春听见牛妖痛苦地嘶吼声,渐渐地由痛苦转为绝望,等她扒开宋珩的指缝悄悄望出去时,湖面上只余白虎的余波,以及一颗冉冉升起的妖丹。
“结束了?”
“嗯。”宋珩的目光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他错开眼道:“卫先生的白虎将它的分身逼回本体,杀了。”
缇春暗暗吞了口口水,默默地把宋珩的手指合了上去。
太可怕了,这简直太可怕了,从前捉豺狼妖和虎妖的时候还没这么血腥,今日一遭,她忽然很担心她的今后,她很怕那只牛妖就是她今后的下场。
见她打了一个又一个冷颤,宋珩出声安慰:“别怕,也不是所有玄卫都要跟着玄使玄官们出去捉妖。”
缇春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那他们还能做什么?”
宋珩若有所思说:“他们还可以留在书院里,做个文官。”
宋珩的话为缇春打开了思路,对哦,书院里有许多辅助教学、守护学生安全的玄卫,她以后只要能混个那样的职位当当就可以了呀!
缇春一时兴奋,眼睛弯成月牙,见到宋珩忽又想到:“既如此,你当初为何不留在书院里?”当个玄使,身上落了那么多伤,怎么值当?
“我……”宋珩沉默。
缇春忽又想起圣上逼他一事,一瞬间便了然,他这十几年都身不由己,想必这件事自然也由不得他。
“阿珩!把妖丹收一下,阿策伤得有些重,我先带他回府了!”
卫青山打横抱起卫长策,跟宋珩打声招呼便率先离开了。宋珩见状便代卫青山收起妖丹,将其装在一个很小很小的葫芦里。
“我们也回去吧。”
“好。”
车上,缇春盯着宋珩腰间的葫芦十分好奇:“宋珩,捉妖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宋珩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问?”
缇春不解道:“为什么你一直在捉妖呀,好像自从认识你以后,你就一直在捉妖捉妖捉妖,我感觉其他玄使和玄官都没有你这么频繁哦。”就连路屹安和谢雪瑶都没有。
午后的阳光细碎地垂落在宋珩的眉骨和鼻尖上,额前的碎发弯翘又轻盈,缇春忽然在宋珩轻柔如画的颜色里回过神:“这是圣上要你做的?”
“嗯。”
“为什么?”
宋珩抬眸:“什么?”
缇春问他:“为什么他要这么多妖丹?”
宋珩有一阵恍惚,她总是很聪明,总是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的本质,怪不得卫长策跟他说卫青山总夸她,虽然卫青山每次都故意说她答的不对,其实是想看看同样的问题她聪明的脑瓜里还会说出什么答案。
“这我不知。”宋珩淡淡地说,“或许他想荡尽天下妖邪。”
缇春思考着他的话:“无论好坏?”
宋珩说:“无论好坏。”
缇春神色不虞道:“可是这样,对那些无辜的生灵不公平。”
她看向他,又问:“你会杀那些无辜的生灵吗?”
她澄澈的眸色直直地望进宋珩的心里,宋珩的心里前所未有地泛起波澜,他微微垂下眸,仿佛用出毕生勇气一般:“我会。”
宋珩抬起头,眸色冰凉的可怕,可若细看,他的眼底是几不可察的坦诚与决绝。
“缇春,我会杀无辜的生灵,而且杀过很多。”
缇春愣住。
她原以为他会说谎骗她,毕竟没有人会选择把自己恶劣的一面展现给旁人,她当然也知道身为玄使,身为豫王的庶长子,他有着许多旁人不知道甚至无法理解的不可为而必为之的事,哪怕他骗她,她也不会生气,但缇春很高兴他没有选择在她面前粉饰自己,她低下头,轻轻地笑。
这下换宋珩愣住:“你……不生我的气吗?”
缇春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她笑靥如花,一时晃的宋珩微微错神,“你有你的处境,我没有资格指责你,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宋珩紧张而又酸涩的心忽然像裂开了一般,温温柔柔地流入几缕明媚的光来。
“你……不想劝我说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吗?”
缇春耸耸肩,想也不想地说道:“不会啊,我说过,你有你的立场,而且我相信,如果你想要改变,一定早就尝试过,但是很可惜,以我们目前的能力还不足以改变现状。”
宋珩微蜷着手指,身心十七年以来竟从未如此放松过,他看着缇春,问:“所以,你想改变现状吗?”
缇春认真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想,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真有‘大厦将倾’的那一天,我一定最先跑路,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缇春的话暗藏玄机,毕竟经由择选一事,民心已早不如前,而妖族本就对人族怀恨在心,而今说大兖腹背受敌都不为过,只不过现在都潜藏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罢了。
宋珩明白缇春的意思,他没有深问,只是状似开玩笑地问:“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不可以……带上我?”
缇春微怔,“当然可以啊,我腰缠万贯,带上你绝不是问题!”
说着,她拍了拍宋珩的肩。
宋珩低低地笑着,那是缇春第一次见他笑得那般开怀,“缇春,活着真好。”
“啊?”缇春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珩看向窗外的蓝天,低语呢喃:“活着真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鸿门
卫长策此番伤得不轻,听说卫国公夫人为此事与卫青山罕见地发了火,眼下卫青山正百般认错好生哄着呢。
缇春与宋珩到时晌午刚过,卫国公府的小厮通报完毕后就带着他们直奔卫长策的小院,并告知卫青山和他的夫人沈蘅姝马上就到。
缇春看着床上包成粽子的卫长策,忽然理解了沈蘅姝缘何与卫青山生气,儿子伤成这样,换谁谁不生气?
偏卫长策还不以为意:“阿珩阿春,你们别看我包得多夸张,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一点都不疼呢。”
说着,他还僵硬无比地举了举木头似的手臂。
缇春看着他,一边纳罕卫青山对他亲儿子下手可真狠,一边无奈于卫长策伤成这样还嘴硬的本事。
“卫大哥,其实有时候坦诚也是一种美德。”
卫长策持续嘴硬:“我真没事,不信你看。”
缇春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你下来走两步。”
卫长策面露为难,“动动胳膊可以,动腿不行,我大腿断了哈哈。”
缇春神色一僵,暗骂声疯子。
来的路上,宋珩给他细细讲了下卫长策的成长史,总结来说就是一个打小就将自己的英雄父亲视为终生目标的天才少年不断地向榜样靠近的过程,虽然他已经很厉害了,但他仍觉得追上父亲的速度太慢了,所以他将自己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只为有一天能和父亲一样,并肩作战,保卫疆土,成为人人艳羡称赞的大英雄,所以这也导致卫长策很多时候对自己过于揠苗助长,不过,他做的这些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阿珩你看,我现在已经可以完全脱离玉骨笔,召唤灵赋了!”
卫长策兴奋地向宋珩展示,白虎灵赋已在他掌间来去自如,意味着他已不单单是第一玄使的能力,已经可以向玄官发起挑战了。
“就是可惜啊,我比路屹安那厮缺少了一个灵赋,不然现在的玄官一定是我,才不会便宜他。”
路屹安有白虎和玄武两个灵赋,照常来说,拥有两个灵赋的捉妖师修炼起来格外困难且灵赋之间会相互克制,但偏偏路屹安是个例外,他的两个灵赋不仅不相互排斥,而且修炼其中一个另外一个自然而然地玄力上涨,这也是他为何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加上他父亲是玄武大将,又得白虎大将卫青山亲传,修炼速度更是旁人不可及的。
当然,这也只是唯一的一个特例,要知道每年检验出双灵赋的不是只有一两个,譬如迟鹰,他也是拥有白虎和玄武两种灵赋的,但由于灵赋之间的克制,他的修为上限已然注定,这才是大多数双灵赋捉妖师的结果。
路屹安的双灵赋注定卫长策要追击他的速度要慢一些,但他从不气馁,同样身为大将军的儿子,卫长策有自己的心气,加上路百川素日对卫青山的种种,卫长策更是多年以来暗暗咬着牙,只为有一天超过路屹安,当然,他的终极目标还是和卫青山并肩作战,成为救世大英雄!
“你会超过他的。”宋珩说,“不过现在,你还是赶紧收了玄力好好养伤吧,你的手臂渗血了。”
“哦哦哦哦对对对。”卫长策连忙收了手,倒吸几口凉气,“阿珩还是你好,一直以来都认为我可以做到。”
卫长策仿佛受到了鼓舞,露出两颗虎牙,缇春时常怀疑卫长策才是那个比宋珩小两岁的人,明明快到弱冠的年纪了,怎的还跟个孩童一般。
正说着,卫青山和沈蘅姝到了。
缇春原以为沈蘅姝还在气头上,多半不会有什么好颜色,没想到沈蘅姝竟是个极和蔼慈祥的长辈,说是长辈,其实看起来更像个年长缇春几岁的姐姐,见到缇春就拉起她的手不放了:“原来你就是缇春呀!你生得可真美,阿珩好福气呀!坊间都说阿珩新娶的夫人是个貌比谢玄官的美人,今日一见竟觉阿春比那谢玄官美上三分呀!”
缇春教沈蘅姝的热情吓了一跳,当下她也反应过来卫长策的话多且热情是随了谁,这不是妥妥的随了他年轻貌美的娘?
“夫人过奖了。”
“不过奖不过奖,你就是好看得紧呢!瞧瞧这身桃荷色的衣裳,真是娇俏极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该这么穿,而不是每日穿白戴素的,那和披麻戴孝有什么区别?”
沈蘅姝口无遮拦,卫青山连忙轻咳一声。
“怎么啦?我说错话啦?你们捉妖的平日里为了修行注意注意也就罢了,偏要管我们这些不捉妖的吃什么穿什么作甚,而今管都管了,还说一句都不行了?”
卫青山满头大汗,连忙把沈蘅姝拉到一旁好言好语地哄着。
缇春见此幕忍俊不禁,她低低地凑到宋珩跟前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宋珩看破不说破,故意装作不知:“什么?”
缇春眼眸弯弯,像只狐狸:“一物降一物啊。”
卫青山边哄着沈蘅姝边向缇春这边扫一眼,他老脸有点红,一看缇春那表情就知道她没说好话,又羞又气之下,脸竟更红了。
沈蘅姝因着心疼儿子,这下任卫青山说什么都不好用了,她一把推开卫青山,亲亲热热地来到缇春跟前:“稍后呀留下来用晚膳,我们也好久没有请阿珩来家里坐坐了,今日正好,聚聚。”
宋珩从善如流:“多谢夫人。”
卫长策苦哈哈地看了眼他娘:“阿娘,那我怎么办啊?”
“你?看着吧!”沈蘅姝对他有气,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修炼稳着点,莫要激进,他偏偏不听,隔三差五就弄一身伤回来,她都要气死了。
卫长策闻言发出痛苦的哀嚎,他求助地看了眼卫青山,卫青山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当即丢下他,追沈蘅姝去了。
缇春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在卫青山走后,开怀大笑起来。
“待会儿我们用一会儿就走,切记不要久留。”
宋珩突如其来的一句让缇春很是不解:“为何?”
躺在床上的卫长策幽幽道:“你也可以不走,不走你就知道了。”
虽然他裹的像个粽子,但缇春还是从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一抹坏笑,莫非接下来的饭局是场“鸿门宴”?有人会耍酒疯?
缇春满头雾水,宋珩却好像也不着急了似的,“罢了,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好了。”
连宋珩都露出这样的表情,缇春倏地生出不好的预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母
“喝!”
吨吨吨吨吨。
缇春傻眼。
她万万没想到,沈蘅姝是个极度爱喝酒但是酒量极其不行的人。
卫青山坐在她身边,百般劝阻,然而她充耳不闻,一边喝一边推开卫青山,转头给缇春满上:“阿春啊,你也喝啊,别光我一个人喝。”
“好的卫夫人。”缇春受宠若惊,连连喝下一杯。
“你不要叫我‘卫夫人’,显得多生分呀,你就叫我‘阿姝’,或者‘阿姝姐姐’就好了!”
缇春头顶的汗差点落下来,她也是没想到沈蘅姝喝醉之后会是这副模样,如果她没记错,沈蘅姝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名门之后吧?
卫青山又一次拿下她的酒杯道:“你喝醉了,都窜辈分了!”
“你少管我!”沈蘅姝指着卫青山的鼻子,脸色绯红,“我告诉你,我还生着你的气呢,你可别当什么都没发生,这事没完。”
“好好好,是是是,但是为了身体,你也要少喝一点是不是,这还有两个小辈在那看着呢。”
最后一句话卫青山拼命压低音量,但还是教缇春和宋珩听了去,缇春尴尬地望了望天,指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道:“哎你看那云不错。”
宋珩说是啊。
卫青山白她一眼。
沈蘅姝不满地推开卫青山的手臂,神情有些委屈:“卫青山,你嫌弃我了。”
卫青山简直比那窦娥还冤:“什么?”
沈蘅姝越说越起劲:“你就是嫌弃我了,你看看,我现在喝点酒都不让了!”
卫青山一个头两个大:“我何时不让你喝了?我只是说你现在醉了,不宜再多喝了。”
“听听听听,这不还是不让喝了?”沈蘅姝转头看向缇春,眼睛蒙上一层水汽,“阿春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你们先生追我的时候那叫一个殷勤,我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我说要天上的月亮,他绝不给我星星,而今二十年过去,竟是物是人非,不复从前了!”
那肝肠寸断的模样教谁看去都要心升怜惜,要不是缇春知道前因后果,此刻定同沈蘅姝一起痛骂卫青山。
“阿春啊,男人就是这样的,善变,易变心,想当年你们先生为了娶我在我家大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绕是如此,依旧没能打动我阿爹,我阿爹嫌他是个武将,年纪还那么大,我嫁过去定是要吃苦的,后来啊……”
沈蘅姝盯着卫青山不说话了。
缇春不太确定地问:“后来……怎么了?”
沈蘅姝睁着无辜的眼睛扭过头道:“后来好像,也确实没吃苦,你们先生待我极好,彻彻底底地打了我娘家的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夫妻俩的人的脸。”
缇春提心吊胆地笑了,幸亏沈蘅姝没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然她都怕今天没命走出卫国公府的门。
似是想起这么多年来卫青山对她的种种,沈蘅姝暂且放过了他,眼睛随即落到了缇春的脸上:“阿春啊,你和阿珩打算什么时候生个小宝宝啊?”
缇春刚夹起的虾仁啪嗒一下落回碗里,宋珩亦是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
沈蘅姝摇摇头,眼色迷离道:“一看你们这个样子就还没打算,我给你们算算啊,你们现在生宝宝,等宝宝及笄或者弱冠的时候你们也才三十多岁,到时候等你们的宝宝也要成婚生宝宝了,最多也超不过四十,哪像我们,我和你们先生成婚的时候一个二十多,一个三十多,等阿策好不容易要弱冠了,我们都要老了,哦对了,阿春啊,你能不能给阿策介绍个姑娘认识认识啊,他一心扑在修炼上,我都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成家生子,怕不是要下辈子咯!”
卫青山神情罕见的慌乱了,他试着去捂沈蘅姝的嘴,然而沈蘅姝却极为灵巧,一下就躲了过去。
“阿春,真的,生个宝宝吧,阿珩他这么多年以来,真的很不容易。”
沈蘅姝神色戚戚,缇春倏地心底一紧。
“生个宝宝,和他组成一个小家,这样他就有家了。”
沈蘅姝的声音小了,大抵是真醉了,呼呼地睡了过去。卫青山见她睡着了,才敢装模作样地呵斥两声:“让你不要喝这么多你偏不听!这下好了?”
说完他瞥一眼缇春,“我先送她回去,你们自便吧。”
他动作轻柔,几乎没什么声音地离开了。
缇春眼神飘忽,喝了几口酒压惊。
“喜欢花雕?”
宋珩忽然问。
缇春连忙放下酒杯:“不不不,我最讨厌花雕了!”
宋珩刚看她喝了好几杯,分明是喜欢的模样。
罢了。
“我们回去?”
“嗯。”
回去的路上,缇春一直想着沈蘅姝说的话,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不精彩。
宋珩盯了她有一会儿了,见她实在憋得慌,便主动提及:“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缇春的脸更红了,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其实……其实,我就是好奇,因为坊间的人都说……都说……”
缇春有些问不出来,这样的话无异于在宋珩的伤口上撒盐巴,她觉得太过残忍,难以说出口。
宋珩却云淡风轻:“坊间说的,几乎都是对的,我的生母的确是一个有意介入豫王和豫王妃婚姻的女人,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对她没有印象,也没有感情。”
缇春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呀?”
“你是说,她为什么这么做?”
缇春点点头。
宋珩的神色亦有些困惑:“不知道。后来关于这件事,我也调查过,我的那位生母与豫王和豫王妃不曾有过纠葛,他们甚至互不相识。”
缇春眉头紧锁:“那为什么?”
宋珩缓缓地摇摇头:“听宫里的老人说,我生母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还有人说,那次其实是我生母与她的情人私会,误打误撞进了豫王的寝殿,总之各种说法什么样的都有,坊间流传最广的,就是她对豫王爱而不得,故意设计破坏豫王和豫王妃的姻缘。”
缇春听出一丝不对劲:“也就是说,当年的真相至今未曾调查出来?”
“嗯。”
“那你怎么──”
“没机会了。”
缇春抿了抿唇:“没机会了,又是什么意思?”
宋珩淡漠地说道:“因为当年事关此案的人,已经教圣上杀干净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迷离
缇春这夜睡得不算安稳。翌日阿覃来唤她的时候,头还痛着。
“要说宋大人生母这事呀,坊间确实传了好几个版本,说法也和你昨日说的几种差不多,其中可以肯定的是,宋大人的生母漪湘,性格确有几分古怪,说是在宫里时几乎没什么朋友,素日里也不爱说话,唯一喜欢的就是钱,据说当时只要谁因为钱和她争执起来,或者谁想在钱上占点她的便宜,都能教她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
缇春面露诧异:“她为何对钱如此执着?”
“可能打小就缺吧。”阿覃道,“姑娘你也知道,深宫里的那些宫女大多数都是教自己的阿爹阿娘卖进去的,一入宫门深似海,要再想出宫需得熬到二十五岁,这期间凡无心上位的宫女都会想着给自己留些钱财,好让自己到出宫年纪时有东西傍身,我记得当年漪湘就是二十四岁了,再熬一年就要出宫了的。”
缇春摸了摸下巴:“这就奇怪了,她明明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为何忽然打上了豫王的主意?”
这一点阿覃也很好奇:“或许是她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出宫反而想当个皇室妾室,后半辈子享福了?”
缇春摇摇头:“那就更说不通了,如果她想享福,直接去勾引圣上不是更简单,豫王终究是个王爷,还身上有疾,她图什么?”
“图……能出宫?”
“出宫?”
“哈哈,我就是随便猜的。”阿覃耸耸肩,“那话本子不都那么说吗,小宫女厌倦了深宫的生活,决定嫁给王爷采用迂回战术离宫云云——”
缇春汗颜:“你刚头不是说过,她要是想出宫,再等一年即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阿覃尴尬地挠挠头:“是哦。”
缇春再度陷入困惑的情绪。
这件事一定有蹊跷,漪湘后来做的事与她的性格和最初的目标有着很大的不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漪湘做出改变,到底会是什么事呢?时间太久远,缇春就是想调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宋珩说过,有关这件事的一切人员,都教圣上杀光了。
可是杀光了……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的,对吧?宋珩那么聪明,不知道他后来深入调查过没有?
缇春心下盘算着,倏地外头阿福来报:“夫人,卫国公夫人到了。”
缇春一下坐起:“谁?”
阿福重复:“卫国公夫人,她已在门口等候了。”
沈蘅姝的到来是出乎缇春意料的,她将人请到正厅,意外地看着沈蘅姝带来的诸多礼品。
“卫夫人,您这是?”
“嗐!昨儿个在你和阿珩面前失态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不,我来给你和阿珩赔个礼,你可莫要怪我呀!”
缇春哭笑不得:“卫夫人您也太客气了,您留我和宋大人用膳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哪能还让您破费!”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客套话,阿珩呢?怎么我们娘俩说半天话也不见他?”沈蘅姝左右看了看。
缇春道:“他一早就又教圣上召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又召去了啊。”沈蘅姝蹙眉,“罢了,那今日他是没有口福了,我今儿呀带了金月酒楼新出的‘迷离鸡’,待会儿你可要好好尝尝!”
“‘迷离鸡’?那是什么?”
“说是吃了能让人欲罢不能五迷三道的鸡,嗐!他们金月酒楼惯会弄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堂的,我们尝尝就知道了!”
这一尝不要紧,所谓的“迷离鸡”,其实就是醉鸡!缇春一口进嘴就顿感不妙,等想要去阻止沈蘅姝时,沈蘅姝已经举着鸡翅拉着缇春的手捞起来了。
“我跟你说,当年要不是你们先生对我穷追不舍,我才不会答应他呢,当然了,还有是因为他有一点点好看嘿嘿。”
“话说我生阿策的时候啊,那是一个月圆夜,月亮又圆又大,亮得惊人,所以我后来想给他取名字叫‘卫惊人’,但是你们先生没允,就……只好叫‘长策’了嗝。”
“阿春啊,虽然他们俩看起来都傻乎乎又木木的,其实对我很好很好的,你想不到吧,其实你们先生还会给我倒洗脚水呢,也就是在外面吧,假正经,人模狗样的哈哈。”
“哎对了,我们阿策也很好的,他有样学样,把他阿爹身上的优点学了个八九分吧,你……你和阿珩过得怎么样啊,阿珩要是待你不好,你看看阿策呢,我们阿策也不错呢。”
“嗐,算了,阿珩这么多年以来好不容易有人在身边了,我可不跟他抢了。”
缇春有生以来第一次心情如此跌宕,沈蘅姝每说一句话都能把她的心提到一个崭新的高度,幸好她料事如神,在发现鸡里有酒时就把周围人都挥退了,不然现在卫青山和卫长策的一世英名,可就都到此为止了!
此刻的沈蘅姝半个身子压在缇春的身上,手上还举着一只香喷喷的鸡腿,她一边在缇春的耳边嚼啊嚼,一边叨咕着她和卫青山的那点事,听的缇春肉眼可见地红了脸颊。
“咳咳……卫夫人,要不……讲点阿珩小时候的事吧。”
缇春提议,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听下去沈蘅姝和卫青山的情史,她怕她以后再也无法直视卫青山。
“谁?阿珩呀?可以呀!你想听什么?”
“嗯……不如就讲讲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什么趣事?”缇春藏了点私心,她问的这两个她还真想知道。
沈蘅姝歪了下脑袋:“阿珩小时候啊,长的像个小姑娘,粉雕玉琢,跟白瓷做的似的,特别招人喜欢。”
沈蘅姝说着,缇春脑中自动浮现出幼年版宋珩的模样,虽然她也没见过小宋珩,但她觉得她想象的应该八九不离十,小宋珩就应该是顶顶漂亮的。
“那他肯定有很多好朋友吧?”
“好朋友?”沈蘅姝疑惑道,“不,他没有朋友,从他出生以来,他就没有过一个朋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抛弃
“阿珩小时候很可怜的。”
沈蘅姝支着脑袋,手撑在桌子上。
“因为他生母的关系,他从小就不受人待见,就连他生母也厌恶他。我记得有一回,我去豫王府做客,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巧碰见浑身湿透的他,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怯怯地不敢说话,还是跟着他的婆子告诉我,他因为尿裤子遭了他生母的嫌弃,他生母便把他丢进湖里去了,我记得那年他才三岁不到,小小的一个,初春时节冷的不成样子,可怜极了。”
“那时的我气不过,不明白他生母为何那样对他,那时人们都说漪湘是贪了豫王府的富贵,所以才嫁到豫王府来的,可既如此,她就应该好好待阿珩呀,毕竟阿珩是豫王的第一个儿子不是?所以那回,我就去找漪湘理论,没成想那人竟是个什么话都不听的,我还不等把我的来意说清楚,就教她赶了出去!那时我就明白,漪湘就是个疯子,她的言行,我们根本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后来,漪湘去世了,听说是投了湖,悄无声息的人就没了,那一年阿珩五岁,我本以为她走后,阿珩的日子会过得好一些,没想到他过的竟比从前更差了。”
“豫王府的人几乎都是伺候豫王和豫王妃的老人,他们见证了他二人的爱情,对他二人格外怜惜,尤其因着豫王的特殊身份,他们便格外小心和敬重,自然也就不待见起阿珩来。起初因为漪湘的那股‘疯’劲,那些人对阿珩还有些忌惮,这漪湘一走,他们便无所顾忌,欺负起阿珩来。”
缇春听着,心底涩涩的,像银水咕嘟咕嘟在心上翻滚,灼痛难言。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阿珩快六岁的时候,那时折柳书院择选,阿珩被选入在列,起初没有人想过他会验出灵赋,没想到他竟真的有,还是特别完美的玄武灵赋,圣上高兴,当即让他进了折柳司,开始他的修炼之路。”
“或许真的是上苍垂怜吧,阿珩他的天赋极高,在书院短短几年就已超过旁人苦苦修习十几年的水准,那时人们都说他是大兖几百年难遇的奇才,可谁也没想到,阿珩八岁那年修为忽然停滞不前了,不仅如此,他还不断地倒退,玄力消失,逐渐回归于初觉灵赋的时期。”
“没有人能查出究竟是何原因导致的阿珩变成那样,那段时间,阿珩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后来,还是条天师想办法,将阿珩单独放置在一处,专门查治他灵赋一事,一直到他十三岁那年,他终于恢复了,不过他的灵赋也大不如前,能力也弱了下去,他逐渐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捉妖师,再后来,他搬出豫王府,成为一个玄使,再再后来,他就遇见了你。”
沈蘅姝醉的有些迷糊了,最后几句话她说的囫囵,要缇春凑近了、仔细听才能听清。
原来宋珩消失的那几年,是修复他的灵赋去了……
缇春心下空落落的,尤其听见宋珩教所有人抛弃了以后,她的心就像教人凿了个大洞一般,麻着疼。
一剜一剜的疼劲儿过去以后,缇春开始细细地思考沈蘅姝的话,倏地,她福至心灵地问:“卫夫人,你见过大玄官吗?”
“谁?”
“折柳司,大玄官。”
“他啊……”沈蘅姝的脑袋转动极慢,“好像见过,一个……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奇怪男人。”
戴着面具……缇春又问:“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不……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他的年纪呢?你听过他的声音吗?”
“年纪应该……三十多?他的声音很奇怪,像女又像男,要不是我看他长的人高马大的,我也不敢确定他是男的……”
三十多?这就不对了,但要如果能模仿声音,听不出年纪也算正常。
“那……”
沈蘅姝睡着了。
缇春收声。
她眉眼舒展地看着她,轻轻地将她抱到床上,沈蘅姝虽年过四十,可看着还像小姑娘似的,看的出来这些年她在爱的滋养中度过,非常非常幸福。
“谢谢你卫夫人。”
缇春悄然退出房间,不多时,卫青山找上门,他似意料之中似的当着缇春的面小声责备了沈蘅姝两句,然后轻手轻脚地抱着她,离开了宋府。
缇春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跟着忽然很想见一面宋珩。
她站在宋府的大门口等啊等啊,日头西斜,不见宋珩,却先见了迟鹰。
“缇姑娘,你怎么站在这儿?”
缇春看了眼他身后:“你家公子呢?”
迟鹰一脸苦相,埋怨道:“还能干什么去,又要捉妖去了呗?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这驴干活还给喘两口气呢,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捉妖捉妖捉不停了都,以前也没这样啊。”
迟鹰说完就要去给宋珩收拾行李,缇春一把拉住他问他宋珩在哪,迟鹰说宋珩在折柳司门口,缇春想也不想地直直奔了出去,直给迟鹰看傻了眼。
“你去哪儿啊?”直觉告诉他,她可能找宋珩去了,但缇春没应他,他便又补充了句:“府上不是有马车吗?你等等我!”
缇春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她从未如此想要立刻马上地见到一个人过,这是她第一次,所以她不遗余力,用力奔跑。
宋珩正候在折柳司门口。
迟鹰去给他拿行李了,他需得在这等着,原本他想自己回去的,顺便给缇春告个别,不想圣上要他立即出发,不得有误,还专门让刘总管来看着,他没办法,只好由着刘总管代传的“旨意”。
不知道缇春现在在做什么,宋珩想。
如果得知自己又要去捉妖,而且这次走的要更久,她会生气吗?如果生气的话,他要怎么哄呢?如果不生气的话,是不是代表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在乎……宋珩倏地攥紧袖口,不敢深想。
圣上要他捉的妖年份越来越高了,不久前的一只八百年的狮妖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现下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呢,眼下又是一只九百年的孔雀妖,还有几只五百年左右的兽妖,都不是轻易能收服的,偏圣上的胃口越来越大,连藏都不藏了……
宋珩忽然感到一阵疲惫,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要是有一天一切都能结束就好了。
结束,然后和缇春一起。
宋珩的脑中再度浮现出缇春的脸。
由衷的说,她生的很美,白里透粉的肌肤,黑葡萄似的眼睛,纯然的模样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不知怎的,他此刻忽然很想见见她。
宋珩只用了一瞬来思考他现在拔腿就跑回宋府能和缇春见上多久,说上几句话,下一瞬,他抬眸刚要迈步,一抹蹁跹的艳丽的红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抹熟悉的、于他而言绝无仅有的,不由分说地闯入他无味的世界,然后,他看着她,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奔来。
奔入,他的怀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等我
云岳这样想着,心里有些期待,跃至树下,云山虎看见他,立马停下向前的脚步。
“听说你是有秘密要告诉我?说吧。”云岳靠着树轻蔑的看向云山虎。
云山虎当然不会在意云岳的眼神,他坚信知道把消息告诉云岳,云岳肯定会高兴。搓搓手,朝云岳附近的护卫看看,尴尬的笑了笑。云岳看了他一眼,觉得不会出什么事情,挥挥手让护卫们退下了。
云岳:“说吧。”
云山虎又朝前迈了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说:“云逸那小子之前不是三天都不到就达到了练天境三重吗?两个半月之前他就又去修炼了,可刚刚他回来可是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云岳听到云逸在这两个半月都在修炼,并且是在族战期间修炼时,皱了皱眉头。觉得云逸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听到云逸一点进步都没有的时候,很是欣喜,可同时又很疑惑…
云岳:“你确定他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说你看走眼了?”
云山虎拍拍胸脯说:“我敢拿我的人头保证,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刚才我正睡着的时候,云逸那小子回来了,我问他这两个半月都去做什么了,他说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去修炼了,可是他的修为还停留在练天境三重,整个人都没什么变化。这是不是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机遇!毕竟传闻他之前三天之内突破了三重,这次时间可比三天多了不止十倍啊!”
云岳很诧异,如果云山虎没有欺骗他,那云逸的“机遇”是假的可能性非常大,可这云山虎之前明目张胆的站在了云逸那一方,谁知道是不是怕自己真的杀了他,夺他机遇,而编造的谎言?
云岳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很是聪明,只要明天查探一下云逸的境界不就知道了!
冲云山虎挥挥手,“我知道了,此事如果是真,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山虎欣喜的冲云岳作了一揖,堆笑说道“为族长办事,我云山虎义不容辞。”
听到族长二字时,云逸心里满是自豪,但还是谨慎的向四周看了看,回过头来对云山虎说“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坐上族长之位,你不要害我。”
云山虎忙说:“不敢不敢,我也是一时口快。”
云岳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吧,时间久了恐怕云逸起疑,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云山虎心想:你们这还不叫撕破脸吗。
可表面上还是不敢反驳,连声附和着,转身走了。
云岳一个人默默地在树下想了许久,如果云逸没有了所谓的“机遇”,那自己可不可以在这次族战里把他给……
不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云逸与自己不和,且不说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他有没我“机遇”还另说。此事需要慎重。
云逸放心的睡了一个晚上,神清气爽的站起身来,抖落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枯叶。看了眼不远处还在睡梦中,面带笑容的云山虎。
转身跃至一旁的树上,盘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开始吐息归气,一日之计在于晨。最好的修炼时间莫过于此。
过了一刻钟左右云山虎醒来了,不知去往何处的云山豹也回来了,看了一眼树上的云逸,心里很是激动,之前云逸带领云家反败为胜,他就开始崇拜云逸了。
用脚轻踢了一下还在做梦的云山虎,怕吵醒好像在修炼的云逸,悄悄地对他说:“起来,云逸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云山虎由于昨晚上来来回回的折腾,困顿不堪,所以不耐的翻了个身嘟囔道:“昨天晚上回来的…”接着又睡着了。
这些天每天晚上都被云岳派去巡逻的云山豹慌忙查探了云逸的境界,却诧异的发现云逸的境界一点儿没涨,还停留在练天境第三重上,这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云逸达到了练天境不过是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现在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
想到这,云山豹急忙上前摇醒了云山虎,问:“怎么回事儿,云逸的境界怎么一点没涨?”
云山虎也很焦躁,换做是谁正在做美梦的时候被扰醒都是烦躁的,直说:“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今天兴许还会有一场恶战,我伤都没好呢,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
云山豹说:“别睡了,告诉我云逸的境界怎么没涨,是我查探错了吗?”
云山虎说:“你没错,就是没涨,那小子的机遇根本就是假的!”
云山豹听到这,也不管又睡过去的云山虎了,坐在那儿看看云逸又看看云山虎。陷入了沉思。
如果云逸真的没有“机遇”了,那自己是否还要坚持之前的想法,追随云逸呢?虽然云逸的头脑是很聪明,但是再聪明也没有比有实力的人更值得尊敬。
一切还是先等等再说吧!
清晨,箭楼上的五个家族的人也都开始观望森林里的情况,经过这么多天大大小小的打斗,蒋家和云家依然有明显的人数差距,也许是一开始的惨败让蒋家的弟子失去了斗志,这些天都没有较大的胜利,导致现在站在那儿看情况的二长老蒋抱石脸色青黑不定。这样下去蒋家必输无疑。
这个时候,不只是谁指着森林的某一处喊了一句:“云逸回来了!”
其他的人都慌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云逸正端坐在树枝上。看到仿佛在修炼的云逸,众人不约而同的去探测云逸现在的境界,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云逸一点进步也无!
“怎么回事”,众人都开始嗡嗡的闹了起来,而前方站着的各大家族的领头人,此时的心情也是很复杂。
云岳的父亲大长老云翳更甚,之前得知自己的儿子与云逸交恶,就告诫云岳不要冲动,向云逸问过机遇再说,结果当时的云岳还有些不情愿,不过到底没有冲动的去杀了他。可现在…现在的云逸似乎没了机遇,谁知道云岳会不会糊涂的立马杀了他?
而二长老蒋抱石青黑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看了看一旁的云翳,轻哼了一声,现在云逸的机遇没了,云岳会不会对他动手,云家会不会开始内斗。眼看着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提了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一些。
水城主则在想,是赶紧派人回去告诉自己的宝贝女儿水一方现在的情况,还是…等族战结束,看看有什么变故再说吧!
顾家也是。
而段家的人却没有任何想法,他们不想与任何人争,守好自己的一片天地就行了。
一片宁静的环境中,众人的心却乱了起来。
森林里的情况也不是如表面上那样的宁静,云岳一醒来,就赶紧来到云逸所在的地方,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他们都是来凑热闹的。想看看云岳慌慌张张的跑来做什么,没想到一到这儿就发现了云逸,难道是要打架?
云岳没管身后的人心里在怎么猜测他们,一心的把神识放在了云逸身上,开始查探起来,果真如云山虎所说,云逸境界没有提升!
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冷静下来,对还在闭眼吐息的云逸说:“云逸,我们都在辛辛苦苦的与蒋家对战,你这两个半月去哪里了,你不把家族放在眼里吗?”
云逸笑着睁开眼睛:“大师兄,我这是相信你没有我在也能战胜,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
此话一出,云岳不知该如何作答,说不相信,心里十分不甘,但要是说相信自己,那不就是纵容了云逸独自一人去修炼了吗?
这时候云山虎也已经醒来,嚣张的走到云岳的身后,对云逸说:“你不要不识好歹,大师兄也是关心你,你怎么跟大师兄说话的,目无尊卑!”
云岳赞赏的看了云山虎一眼,心想:这小子还算是会说话。
云山虎被这个眼神激励了,更加的嚣张“快跟大师兄道歉,要不然回了家族,这事儿被刑堂长老知道了,少不了你的板子!”
云逸没有就此怕了他,慢悠悠地闭了眼,说了句:“道貌岸然。”
云山虎上前一步,正要与之争吵,被云岳喝了一声:“站住!我今天来只是关心一下我的兄弟,哪儿有你说话的地儿,既然云逸安全回来了,我也放心了,都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云山虎谄媚的说:“大师兄真是大人有大量,我等自愧不如。”
云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很是满意的回去了,他要好好想想今后如何对付云逸。云山虎也跟着走了,而云山豹却站着没动,他在一旁看不惯云山虎的行为,想等族战结束了,再决定自己到底追随谁。
可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想怎么做就能做到的。
而站在箭楼上的大长老云翳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向云逸走过去,说了些话,又返回时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第一百三十章 上元
宋珩一走就是半年。
上京由夏入秋,再一眨眼转入冬季,缇春在一日一日枯燥的修炼和闯关中度过了近两百个日夜,终于在上元节前一夜,她听见了宋珩即将归来的消息。
“真的回来了?”
“嗯!”阿覃兴冲冲地说:“明日是上元日,晚上宫里有上元宴,宋大人届时会准时到场,姑娘你也要出席,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姑娘赴宴需要的东西!”
终于要回来了。
缇春兴奋地拍拍脸。
宋珩这一走,说好只要途经上京就会来找她,结果她只在他走后的一个月跟他见了一次面,后来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不仅如此,他似乎还变得特别忙,有时候就连响铃环都联系不上他了。
缇春虽有怨气,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忽然就又不那么生气了,大不了等明晚过后再跟他算账吗。
缇春傲娇地想。
“阿覃,把过年时候阿爹给我戴来的赤珠找给我,还有还有我要穿阿娘给我做的那件赤金霞裳!”
“知道啦知道啦!”阿覃还能不知道她?此刻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前段时间来上京陪缇春过年的缇三江和宁衿尔给她戴来的一对世间绝无仅有的绯红珍珠,那珍珠有鸽子蛋大,通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它不似朱砂般艳丽,却纯净醇厚,别有一番风味,而那件赤金霞裳,更是宁衿尔废了半年的功夫,亲自给她缝制的冬裳,搭配她的那件红色大氅,一眼望去就像火烈鸟似的,别提多喜庆了。
“可是姑娘,你要是这样穿,圣上会不会不喜欢啊?”
缇春拿过阿覃手上的赤珠,放在耳朵上比了比:“我管他喜不喜欢呢?他不喜欢最好,我乐意给他添堵,再者,现在满上京谁人不知我喜金红,要说上京里谁能这么穿,只有我一个了吧?”
“那倒未必。”阿覃道,“近来上京多了不少鲜艳的色彩,坊间都说都是因为你,那些颜色才在上京重新亮起。”
缇春惊喜道:“真的?他们终于开窍,不再披麻戴孝了?”
阿覃颇为骄傲地点点头:“说是听了你在卫将军课堂上回答过的问题,认为‘非捉妖师同捉妖师一起行素饮素实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又极其无用’这句话非常有道理,所以他们就放弃了那些无聊的举动,渐渐地回归正常的生活啦!”
缇春一噎。
“拜托,我那是为了恶心卫青山才那么说的,谁让他总提奇怪的问题刁难我,而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竟还一字不差地传出去了……”缇春微微红了脸,“罢了罢了,原本也是那个意思,话糙理不糙,百姓能做出改变其实就很好。”
为了圣上的一句话约束天性,这样的日子谁愿意一直过下去呀,终究活的自由才是本愿。
缇春卸下赤珠,放回匣子,“好了,你在这收着,我去看看小厨房的红枣雪梨汤。”
“行。”
一夜无话。
翌日晌午刚过,缇春便收拾好出了门。
马车慢慢悠悠,缇春心下雀跃,许久未见宋珩,加上他临走前对她说的话,让她生出无限期待。
到宫门口的时候,车便不能再继续前行了,缇春下了车,正巧碰见来赴宴的卫青山一家,宋珩离京的这段时间,缇春没少得卫家照拂,沈蘅姝更是早已将她当作半个姑娘看,是以缇春一看见她,就立刻奔了过去。
“卫夫人!”
沈蘅姝笑眯眯的,惊喜地打量着缇春今日的穿着,“阿春今日美呀,看来是知道阿珩今日回来,特意到饬的呢。”
沈蘅姝打趣她,她也不恼,只挽着沈蘅姝的胳膊无声地撒娇,求她快饶了她吧。
沈蘅姝刮了下她的鼻尖,果然放过她,“今日是你头回入宫,若是紧张就跟着我点,遇见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别害怕。”
缇春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胆儿大着呢,放心吧卫夫人!”
卫长策在一旁道:“阿娘,您真是多虑了,今时今日的阿春早就不是初来上京时候的她了,现在的她上能怼圣上,下能挥拳嚯嚯向妖魔,可厉害着呢!”
这半年来他和缇春几乎完成了所有试炼,而今只剩一场幻境试炼她就可以从书院离开正式成为一名玄卫了,卫长策也正因这半年的合作慢慢地发现了缇春的本性,那素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娇娇大小姐,揍起妖来真是不含糊,杀妖取丹的果断远超乎他的想象,卫长策有时候在想,倘若缇春有灵赋的话,她一定会是一名极为出色的捉妖师,就是可惜,半年来玄木石在她那依旧毫无动静,搞的卫长策比缇春自己都遗憾。
说话的功夫,几人来到宴会现场,皇后将地点设在万宝斋,周围是一片雪色梅林,来的早的贵人大多都在梅林里赏花,沈蘅姝想要去凑热闹,缇春等人就随着她一起。
“唉?那是谁?胆敢穿着那样艳的颜色,不要命了?”
“嗐,还能是谁,大名鼎鼎的缇春县主呗,除了她,还有谁敢这么穿?”
“啊,原来是她啊,怪不得,早就听闻这位县主脾气古怪,行事乖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乖张啊,分明是标新立异,故意引起旁人的注意呢,瞧她那通体金银的穷酸俗气样,商人之女就是商人之女,半点登不上台面。”
“就是,珍珠都要戴那么大的,戴给谁看呢,都已经成婚了,还这么招蜂引蝶,真下作。”
那话一字不差地落入缇春的耳中,缇春故意摸了摸她熠熠生辉的赤珠,轻浅又不屑地勾了下嘴角。
“嗐,戴珍珠不戴大的是因为不想吗?戴个米粒大小的出门是打算喂天上的鸟儿吗?”
缇春假模假样地望了眼天,那神态别提多气人了。
“你!”说话那人明显不忿,又看一眼缇春身旁虎视眈眈的沈蘅姝,还有眼色如冰的卫长策和卫青山,当即怯了步,她有火没处撒,正巧碰见路家的人徐徐走来,她当即迎上去,凑到谢雪瑶的身边:“谢玄官!你终于来啦!”
第一百三十一章 豫王
“各位,天涯海角危机四伏,凶险莫测,即便你们逃走也很难活着离开。相反,跟着天骄一起战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火神~赤融眼中神光一闪,冷冷的扫视着那些逃跑的高手,他长啸一声,怒火冲天,杀机嗜血,整个人挥动着两尊铁拳,肆无忌惮,轰杀而出。
拳芒璀璨,拳意撼天,可怕的拳力像似火山喷发一般,直接摧毁了那些仓皇而逃的高手的肉身。
不但如此,火神~赤融看出姜战陷入绝境,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当即不顾一切的冲杀上去。
不过他的速度虽快,却落在了花妍后面,这个天之骄女早已对姜战芳心暗许,此刻看到姜战遭遇危机,整个人催动着无上神器沧海神珠,像似彗星袭月,贯穿了层层虚空。
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五大天才也各自爆发出巅峰战力,随后冲上了战场。
这些天才纷纷增援姜战,立刻激发了其他高手心中的战意,况且刚才火神~赤融一言惊醒梦中人,天涯海角作为混元宗和寿界大军的高手,无论任何地方都充满了危险性,冒然逃走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这种情况下,几百个来自圣城的高手全都像似疯魔附体一般,狠狠地冲向敌人。
天翻地覆的大战,瞬间爆发。
轰隆隆!
风云破碎,空间崩裂,整个天涯海角就像是迎来了纪元大劫,到处都是爆炸,毁灭。
可怕的场面惊心动魄,震撼无比。
发现姜战身负重伤,火神~赤融,花妍,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以及所有来自圣城的高手,全都像似凶神恶煞一般冲上了战场。
这些人各自把功力催动到了巅峰状态,可怕的力量像似大海中卷起了惊涛骇浪,浩荡天地,席卷苍穹,摧枯拉朽一般粉碎了亿万时空。
别看遭遇强敌,身陷绝境,但是几百个高手一起杀出,声势浩大,石破天惊。
可惜面对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强如姜战都无法抗衡,何况是火神~赤融等人。
“啊啊啊啊……”
几乎在火神~赤融等人冲上战场的那一刻,大量的玄神境高手便遭到了灭顶之灾,其中一多半当场爆炸,死无葬身之地。
剩下的人也陷入了绝境,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看到这一幕,姜战眼眉一寒,两道犀利的眸光像似被鲜血染红的神刀激射而出,他冷冷的扫视着尸山血海的战场,怒火冲天,杀气浩荡,直破苍穹。
像似暴怒的杀神,姜战挺拔的身躯上荡漾出一股股毁灭性的力量,汹涌澎湃,震天彻地,毁灭万物,势不可挡。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全力催动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十强霸刀和荒兽臂上,顿时色彩斑驳的刀锋光芒大耀,熠熠生辉,那炽烈的光芒犹如日月群星一起出现,照亮了整个世界。
轰——
无匹的刀势随之绽放而出,像似一汪海水,淹没了破碎的战场。
同时,姜战高高举起修长的右手,上面凭空衍生出一根根血红色的长刺,像似破天之刀,绝世神剑,洞穿虚空,无坚不摧。
更可怕的是,一股股嗜血,凶残,邪恶的力量从姜战的手臂上散发出来,他像似来自远古洪荒的凶兽,气吞山河,睥睨一切,盖世无匹。
“至霸一刀!”
“擎天之爪!”
下一瞬,姜战大吼一声,左手刀,右手爪,一招两式,悍然杀出。
这一次出手,他几乎毫无保留的爆发出了最强战力,粗大的刀光和层层叠叠的爪影粉碎山河,撕裂天地,无匹的威势惊魂丧魄,震撼人心。
此外,姜战知道这场大战凶多吉少,虽然他的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自保,但是火神~赤融,花妍,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以及其他来自圣城的高手却是必死无疑。
鉴于这种情况,姜战一边全力战斗,一边暗中炼化造化异宝“兵”字。
这可是从造化古井中喷射出来的无上异宝,能够大幅度的增强实力,一旦将其炼化,姜战的实力极有可能到达至神境至尊级别,到时候反败为胜易如反掌。
怀着坚定地信念,姜战体内汹涌狂暴的能量像似被龙卷风带动的漩涡,笼罩在“兵”字上面,疯狂炼化。
正常情况下,想要炼化造化古字极其困难,但是此刻姜战爆发出最强战力,得到了混沌魔祖,洪荒祖龙,大日佛王,冥王天主,荒兽,五尊诞生于远古洪荒,凌驾于诸天万界之上的无敌至尊的残魂加持,可怕的力量像似山洪暴发,铁流激荡,狠狠地冲入“兵”字之中。
万分之一个刹那,姜战就彻底炼化了“兵”字,他感觉到自身实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怕的力量不可遏制的散发出来,像似千万座火山一起喷发,亿万条大河一起决堤,铺天盖地的力量覆盖在整个战场上,镇压天地,定鼎乾坤,仿佛要把所有人都碾碎一般。
此刻,不但姜战的实力再次提升,而且他的气质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整个人屹立在战场上,像似一尊战争之神,又如同无敌神兵,气冲寰宇,贯穿天地,所向无敌。
没有炼化“兵”字以前,姜战的实力就可以媲美最强大的至神境无敌高手,而今他的实力再度暴增,即便不如至尊高手也不遑多让。
这般强横的实力,足以让姜战逆转局势,横扫强敌。
“杀——”
怀着十足的信心,姜战长啸一声,再次挥动着十强霸刀和荒兽臂强势杀出,他同时施展出至霸一刀,擎天之爪,凌厉的刀光和层层叠叠的爪影携带着毁灭天地的力量,摧枯拉朽一般冲向黑压压的寿界高手。
杀气腾腾,战意破天。
姜战竭尽全力悍然绝杀,凶威盖世,气壮山河,唯吾独尊。
他一招两式横扫天地,势若摧枯,那种屠戮万物,血洗世界的气势,吓得所有人高手心神战栗,惊骇欲绝。
“这……”
五百多个寿界高手感觉到强烈的危险气息,一个个脸色剧变,冷汗直流,其中一些至神境普通,顶尖,超级高手,更是吓得肝胆俱裂,魂不附体。
甚至,即便是那些至神境无敌高手也在连连后退,谁也不敢直掠其锋。
诸多来自圣城的高手,火神~赤融,花妍,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等人,感受到姜战的强大,每个人都震惊不已。
这个无敌青年的实力,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提升,尤其是现在,强大无敌,深不可测,只怕在至神境至尊高手中也是极其厉害的存在。
有这样的天之骄子庇护,纵然遭遇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围杀,所有来自圣城的高手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火神~赤融,花研,以及诸多圣城的高手,每个人眼中都露出了惊喜之色。
“各位,此人实力之强,冠绝群雄,独步天下,非一人可敌,不想死的话,拿出你们最强大的实力,随我一起绝杀此獠……”
无匹的刀光和犹如太古神山一般的爪影,一路摧毁层层时空,眼看就要降临在所有寿界高手身上,这个时候一个最强大的至神境无敌高手大吼一声,像似雷鸣般的音波传出,风云逆乱,天地崩溃,这一方世界都像似迎来了末日。
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虽然被姜战强大无敌的实力深深震撼了,但是听到有人提醒,每个人都不遗余力的催动着自身力量,灌注在各种各样的神器上,然后疯狂反击。
轰轰轰轰——
像似怒海狂潮,又如同乱世洪流,五百多道恐怖的能量浩荡而出,冲毁了苍穹,崩裂了虚空,震塌了大地,那种石破天惊的威势,诸天神魔都要为之胆寒。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何况这是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其中还有上百个无敌高手,一起爆发出巅峰战力,恐怖的能量浩浩荡荡的冲击而来,所过之处,天地俱毁,万物俱灭,一切生机都被彻底扼杀。
虽然对姜战充满了信心,但是火神~赤融,花妍,寒冰,石强,王法,赵丹,剑圣~南宫绝,以及所有来自圣城的高手,感觉到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爆发出的能量洪流可怕的威势,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紧张之色。
再看姜战,屹立如山,岿然不动,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无匹的霸气,如神如圣,凛然不可侵犯。
他双眸之中泛着血色光辉,凌厉的目光扫视之间,透发着睥睨八方的色彩,气破苍穹,举世无敌。
对面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一起反击,姜战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面冲了上去,他不停地催动所有的力量增强着色彩斑斓的刀光和无穷的爪影,然后和毁灭性的能量洪流冲击在一起。
砰砰砰砰——
连绵起伏的巨响传出,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庞大的能量风暴更是掩盖了血淋淋的战场。
不过在那无边的能量余波之中,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辉冲上苍穹,那是姜战击溃了恐怖的能量洪流,继续杀向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
他一刀一爪同时杀出,威势浩大,无与伦比,撕裂的天空大地满目疮痍。
所有人看着这震惊的一幕,全都瞠目结舌,惊骇不已。
以一己之力硬拼五百多个至神境高手,争锋相对,不落下风,这是何等的强大,何等的震撼?
虽然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但是此刻所有来自圣城的高手,五百多个寿界高手,眼睁睁看着姜战霸气的身影,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般变态的实力已经超越了在场每一个人思维可以接受的极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女
“叩见圣上。”
“起来吧。”
“谢圣上。”
圣上未曾在宋珩的身上过多停留,宋珩起身后来到缇春的身边坐下,他的到来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万宝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声响。
缇春见他坐稳,连忙凑过去,不想宋珩一个手势止住了她。
“怎么了?”缇春问。
宋珩轻轻地说:“我身上冷,当心受寒。”
他里面穿着玄色的制服,外头披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外头好似飘起了细雪,星星点点的落到宋珩的身上,着实泛着不小的寒意。
缇春却不在意:“我哪有这么娇气,跟我说说,你是从哪里回来的?”
宋珩轻笑了下,说:“凉州城。”
“你去那么远啊?”缇春惊讶。
宋珩点点头:“最远还去过雍州城,说起来,这个给你。”
他递给她一个鼓鼓的荷包。
“这是什么?”缇春边说边拆,险些教荷包里五颜六色的宝石闪瞎了眼睛,“你从哪弄来这么多?雍州城?”
“嗯。除此之外还带了好多东西回来,等回府你就能看见了。”
宋珩的眼底多了几分期待,他很期待缇春会喜欢,因为缇春的家实在太富有了,所以他担心他送的这些她都是见过的或者拥有的,所以他在挑选礼物的时候格外上心,他希望他带给她的都是她没见过的、不曾拥有过的,他希望发给她新鲜感。
缇春的确有这样几块雍州城来的宝石,事实上天下的奇珍异宝她几乎没有没见过的,但凡她见过,几乎都拥有,所以大多时候她不会因为一样东西有多稀奇而感到意外,但宋珩给她带回来的这一包宝石,不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看,都超乎她的意料,毕竟有谁会嫌弃宝石多呢?
她无所顾忌地拿出一两颗放在手里把玩,宝石在烛火的映射下泛出美丽又耀眼的光泽,她连忙将它们收好,挂上腰包,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刚头那是什么一晃而过闪了我的眼睛,是黄宝石吗?”
“是吧,听说宋珩每次外出执行任务都会给缇春带礼物,那黄宝石估计就是咯。”
“哈,就这么急不可耐啊,还以为没见过宝石呢,我记得她不是首富之女吗,怎的还对一颗宝石这么趋之若鹜?”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爱吧,毕竟咱们缇春县主可是能为爱一掷千金的人物啊。”
“嘁,因为爱?他爱宋珩什么啊?爱他生母下贱?爱他出身卑微?别搞笑了!还不是逢场作戏,打肿脸充胖子给我们这些外人看!”
“快别这么说,没看近来圣上如此重用宋珩吗,让他捉的妖都远在千里之外,怎么不算重用呢?”
“哈哈哈你快别说笑了,一些百年以下的小妖当然不值得厉害的玄使去了,只能让他去了呗,我听说他捉的都是一些五六十年的妖怪,连一只超过八十年的妖怪都没有,就这样,还经常搞砸圣上给他的任务,嗐,真是没用啊。”
“是啊,可不就是没用吗,近来折柳司任务繁重,每个玄使都忙的不可开交,听闻前不久路玄官甚至捉了一只近两百年的大妖呢,可厉害了。”
“天啊!那路玄官是又有进步了?真厉害!”
又是先前的那两个人。
缇春回首,眸色不悦地瞪她们一眼,宋珩轻轻地握住缇春的手腕,像是希望她消气。
不过缇春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又要忍气吞声,宋珩连忙解释:“这是在宴上,待下了宴,由你。”
缇春嘟了嘟嘴:“这还差不多。”
酒过三巡,缇春兴致缺缺,甚至还有些烦闷。
宋珩提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缇春亮起眼睛:“可以吗?”
“当然可以。”宋珩看了下四周,“不过我不能陪你,一下消失两个人圣上会问起。”
缇春了然,“那我出去走走,马上就回来。”
“好。”
缇春实在待得太无聊了,眼皮一垂又一垂,她再不出来透透气,怕是要在宴上当场睡过去。
歌舞声远去,缇春站在梅林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真……冷啊!
缇春捏了捏鼻子,收紧她的大氅,沿着万宝斋的一条小路向前走去。
从前她无数次幻想皇宫的模样,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上京的冬季覆了雪便没什么可看了,唯有那红墙黛瓦与雪色交映,还算恢宏秀丽。
缇春走得有些冷了就开始往回走,路上本寂静,倏地一道急匆匆的脚步,以及金吾卫的高呵吸引了缇春的目光。
“站住!”
“不许跑!站住!”
缇春神色一紧,她小心地看着一抹灰白的颜色映入眼帘,跟着便是她身后疾步追来的金吾卫。
缇春本想退到一侧,免得妨碍到金吾卫捉人,不想那人竟直直地向她跑来,到给缇春吓了一跳。
“救我!救救我!!”
那人看着颇有年纪,穿着也很是破财,缇春想她大概是从哪个冷宫里跑出来的,细看她衣裳上的花样,不是嫔妃,多半是个宫女。
缇春不欲搅合宫中事,当即站在原地不动,金吾卫的首领看见她,猜出她多半是从万宝斋出来的贵人,首领微微颔首,问缇春是何人,缇春不卑不亢,道吾名缇春。
首领道:“原来是缇春县主,县主有礼。”
缇春看了眼身后一直抓着她大氅的宫女,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首领脸色不虞:“让县主见笑,这是冷宫的一位老宫女,前些年得了失心疯,一直疯疯癫癫的,她总是趁着宫里办大事时想要逃出宫去,给我们惹了不少的麻烦,这不,刚头不过换个班的功夫,又教她溜了出来,卑职现下要带她回去。”
“原来是这样。”和缇春预料的差不多,不过缇春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便忽略了过去。
金吾卫上前拿人,将那疯疯癫癫的宫女带走,那宫女见到缇春,忽然安静了瞬,指着缇春道:“你、你就是缇春?”
缇春疑惑,这怎的搞的全世界都听过她的名号一样,连冷宫里的宫女都知道她,她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那宫女惊恐又好奇地打量了缇春好几眼,首领只当她又发疯了,速速将其带离。
缇春因着那宫女走前的几个眼神感到几分不适,她心想不能再在这里待了,便当即往万宝斋的方向回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受伤
沿着靠近梅林的小路走就能回到万宝斋,缇春没走两步天上又飘起了雪,窸窸窣窣,自是美妙,不过缇春眼下没这个心情赏雪,她的大氅沾不得湿,她得赶紧回到万宝斋去。
缇春因而挑了条近路,没走两步她倏地发现一个雪白的团子,团子戴着白绒绒的帽子,躲在一棵白梅下鼓捣着什么,缇春好奇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他转过了头。
“小世子?”缇春讶然。
“嘘!”宋煜胖乎乎的小手连忙竖在嘴巴前,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对缇春道:“你小点声,小心教人发现!”
缇春莞尔,他这样的小白团子不教人发现还说得过去,让她一个火烈鸟在这白茫茫一片的景致里藏藏好,那才是异想天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缇春问。
宋煜回过头,继续拿他那小树枝挖啊挖啊挖,“我在挖树。”
“你为什么挖树?”缇春又问。
宋煜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梅花啊。”
“你喜欢梅花,让你阿娘在府上种一棵梅树就好了,为什么要你在这里挖?”
宋煜瘪瘪嘴说:“我母妃不喜欢梅花,所以不许我在府里种梅树。”
缇春纳罕,真是稀奇,坊间都说豫王妃极其宠爱宋煜,她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刮来送给宋煜,这样的她居然会吝啬一棵梅树?
缇春看团子卖力的样子,忽然心生怜惜,她抬起脚,走向团子,然后拐了个弯,往万宝斋的方向去。
“咦?”团子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缇春大氅的一角,让缇春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你怎么走了?”
缇春还想问他呢,“我为什么不走?”
团子一本正经:“你不帮我一起挖树吗?”
缇春也一本正经:“我为什么要帮你一起挖树?”
团子说:“因为你是缇春。”
缇春想不通,又觉得有趣:“我是缇春又怎么了?”
团子解释:“你是缇春,是宋珩的妻子。”
缇春大抵理解了团子的思路,因为她是宋珩的妻子,宋珩又是他的哥哥,所以她应该留下来帮他。
缇春越发觉得这只团子有趣,她蹲下身,笑眯眯地说道:“我是宋珩的妻子又怎么样呢,宋珩又是你的什么人?”
团子忽然不说话了,他低下头,继续挖他的梅树,但缇春看得清楚,团子的耳朵红了。
缇春有意逗他:“呐,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帮你的,毕竟你们要什么关系都不是,我凭什么帮你呀,你说是不是?”
团子别别扭扭,好半晌不吭声,缇春以为他不会再搭理她了,正准备走,团子瓮声瓮气地冷不防冒出一句:“是哥哥。”
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倔强,听的缇春心都化了。
缇春凑过去,故意装没听见:“什么什么?”
团子脑羞,抬起头瞪了瞪缇春:“是哥哥、哥哥!这下你听见了吧?”
缇春很满意,她摇头晃脑地点点头,“那我呢?我是什么?”
团子仿佛破罐子破摔般,继续挖着她的梅树:“你是嫂嫂。”
“哎!”缇春舒畅极了,伸手在团子头上揉了一把,“行了,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这棵树我帮你挖。”
团子哼哧哼哧,还有些傲娇:“这棵树很大的,我们一起挖。”
“不不不。”缇春将团子拉开,拍拍胸脯,“让嫂嫂来。”
团子转转眼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慢慢退开,目不转睛地看着缇春。
“你真的有很大很大的力气吗?”
“当然了!”
缇春晃晃手腕,一手握住树干,轻呵一声——
团子铆足了劲,刚想喊一声“加油”,没想到缇春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团子问。
缇春犹豫道:“我这样拔了树,圣上不会怪罪下来吧?”
“不会不会。”团子的脑袋摇成拨浪鼓,“皇伯伯最疼我了,一棵树而已,没关系的。”
缇春这才放了心,她收了劲儿,一鼓作气将树干提起,轻轻松松地将那棵白梅拿在手里。
“喏。”
“哇?你好厉害啊!”团子兴奋地拍拍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缇春。
缇春有些小得意,“行啦,我把这棵树给你放在这,待会儿侍候你的人找过来,你让人将它扛走就行。”
缇春可不想碰上他身边的人,届时再让豫王妃知晓,免不了费一顿口舌。
团子不在乎这个,他只欣喜地看着白梅树,幻想着今日过后,府上就要有一棵白梅树的美丽模样。
“嫂嫂嫂嫂,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这棵白梅树上好多落雪,我不喜欢,你帮我抖一抖,好不好?”
落雪啊……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所谓送佛送到西,缇春就最后帮她一下。
“那你躲远点。”
团子照着做。
缇春确认雪不会落到团子身上后,才用力抖了抖树干,覆雪宛如小瀑布一般簌簌落下,缇春笑着说:“好啦!”再一回头,鲜血已流了团子满脸。
那一刻,缇春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她抱着白梅树,不知所措:“怎、怎么回事?”
她丢下白梅树,跑到团子的跟前,团子已放声大哭起来。
“这、不、我没有……”缇春想要给他擦,但团子痛极了,他跌跌撞撞地往万宝斋的方向跑去,模样极其骇人。
“发生什么事了?”宋珩赶了过来。
缇春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道:“刚头我透气回来,发现宋煜一个人在这挖树,他央我帮他,我便帮了他,树挖出来以后,他又央我帮他抖雪,我便抖了抖,可是我刚抖完,他的脸上就都是血了。”
缇春的声音里染上一抹哭腔,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宋珩心疼地看着她,安慰道:“别慌,雪不会伤人,他受伤,不是因为你。”
缇春当然知道雪不会受伤,但受伤的人是宋煜,她怕圣上和豫王还有豫王妃因为这件事牵连宋珩,她怕宋珩又一次接受不公平的待遇。
“这件事关我不关你,你赶紧离开这,别让圣上他们发现你,我刚看过宋煜脸上的伤痕,像是细薄的利刃划过了脸,我猜多半是刀片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应该还在这里,我马上找,我可以找见,你不要再在这里了,你快走。”
缇春推他,宋珩却不动如山。
“晚了。”宋珩看起来很平静,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圣上已经看见我出来了,缇春,不要慌,没事的,待会儿他们过来,你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
他这么说,缇春更慌了,“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宋珩勾勾唇角,“抱歉。”
话音落地,一道白光似乎闪了过来,缇春想开口询问,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连身体都动不了了。
宋珩!宋珩!!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珩!放开我宋珩!!!
宋珩低头去寻致使宋煜受伤的罪魁祸首,远处,随着圣上的一声怒呵,缇春的心霎时凉入了谷底。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驯服
“阿煜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梅林里站了许多人。
圣上、豫王、条蛮、卫青山一家、路百川一家,以及诸多前来看热闹的人。缇春没有看见豫王妃,大抵是带着宋煜治疗伤口去了,她无能为力地看着沈蘅姝,沈蘅姝亦担忧地看着她。
宋珩不紧不慢道:“回圣上,就在刚刚,世子殿下在此处拔白梅树,臣见他拔不动,就帮了他一下,哪知树上落雪处藏了两枚薄如蝉翼的刀片,臣在拔树时刀片落了下来,划伤了世子的脸,还请圣上过目。”
刘总管将刀片呈给圣上,那刀片果然锋利,不过换只手的功夫就给刘总管的手划出了两道细小的口子,圣上见之火冒三丈,想起宋煜鲜血淋漓地跑进斋里时的模样,以及宋珩身后雪地里鲜红的血色,圣上更是怒到了极点。
“大胆!”
圣上震怒,大地为之抖上一抖,众人噤若寒蝉,宋珩便在如此紧绷的空气中缓缓地跪下,“臣有罪,未能照顾好世子殿下的安全,臣甘愿受罚。”
“你!你!”圣上指着他,怒不可遏,“究竟是你没照顾好他,还是这刀片就是你自己放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宋珩,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偌大个梅林只余圣上的余怒,其余人不发一言,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珩看,那些眼光里,嘲讽有之,不屑有之,愤怒有之,戏谑亦有之,没有一个人提出为何落雪之下会藏着刀片,因为他们默认那就是宋珩做的,因为宋珩嫉妒宋煜,没有人比他更有理由希望宋煜受伤,一个庶出,一个嫡出,一个生母下贱卑劣为万人唾弃,一个极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顶顶尊贵,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宋珩沉默不言,似乎无形中作证了圣上的指认。圣上大呵一声:“来人!”
“臣没有故意伤害世子殿下。”
倏地,宋珩开了口。
圣上似乎未曾料到他会为自己解释,话说一半,怒气也堵在胸口,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宋珩两眼:“你说什么?”
宋珩平静地抬起头,讳莫如深的眼眸直直地看进圣上的骨子里:“臣说,臣没有故意伤害世子殿下,那两枚刀片,臣不知情。”
这似乎是宋珩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斥圣上,圣上愣住,旋即火气烧到了眼眶。
“你敢顶撞朕?”
宋珩看起来淡定极了,他的眼睛仿佛是一片冬日山谷里寂静的湖水,散发着无尽的寒意。
宋珩勾了勾唇角,神情似嘲讽:“圣上,臣没有顶撞您,臣只是为自己说了句话。那两枚刀片还不能证明是臣的,您不能这样随意地给臣定罪。”
从来在宋珩面前说一不二的圣上,此刻忽觉有什么东西在无形地拉扯着他的脸,那东西试图扯掉他脸上名为“虚伪”的遮羞布,此刻已然出现了几分裂痕。
圣上怒到烧毁了理智,他指着宋珩的鼻子破口大骂:“贱种!一身的贱骨头,竟还敢为自己说起话来了!你也配!!阿煜伤成那副模样,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满大兖上下都知他是朕与豫王的心头肉,谁敢对他做什么?谁又能对他做什么!只有你!只有你这个贱婢生的劣种!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此毒手!!!”
圣上不顾形象,唾沫星子喷了宋珩满脸,他的脸变得狰狞,跟着大喊一声:“来人!宋珩残害皇嗣,以下犯上,施杖刑!杖责一百!”
刘总管当即吩咐人将宋珩架起来,拖到万宝斋前行刑,沈蘅姝只当缇春吓傻了,趁着众人回到万宝斋前时,偷偷地拉走她,并嘱咐她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说话,不然圣上迁怒宋珩,宋珩只会伤得很重。
此时的缇春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她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浑身却像碎掉了一样裂着疼,她从未有过如此极端的情绪,惊恐与痛楚交织,让她觉得空气中的冷意都像淬了毒的刀,割遍她的四肢百骸。
缇春终于明白,为何宋珩对从前的种种不公无动于衷,因为她发现,他的挣扎对上位者而言,不过是怒火的催化剂,他们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在他们眼里他说什么都是错的,就连他的呼吸都是错的,他们只要宋珩听从顺服、逆来顺受,如果不然,他们就会用尽浑身解数,肆意打骂驯服,直到宋珩安静为止。
棍棒声在冬季的天空里显得有些沉闷,一声一声挨过去,宋珩的身下早已血流成河。
卫长策忍了又忍,他几度欲向圣上进言,都教卫青山拦了下来,他的理由和沈蘅姝一样,这样做只会增加棍棒的次数,并不会为宋珩免去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圣上有些不耐烦了。
“几下了?”
刘总管道:“回圣上,六十八下了。”
“继续。”
圣上阖眸。
众人不敢吭声亦不敢动作,倏地,一抹妖异的红窜了出去,刘总管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那人是谁。
“大胆!”
只见缇春义无反顾地扑到了宋珩的身上,宋珩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下一棍棒降临之际,抱起缇春一个翻身,两人双双滚落在地。
“你怎么——”
“别说话。”
缇春紧紧地抱住宋珩,那架势是要与宋珩一起抵抗棍棒的疼痛。
宋珩无奈,气息很是微弱:“傻瓜,我感受不到疼的。”
或许她不知道他早已失去痛觉的真相,不如就现在告诉她,好让她安心。
缇春因他的话而哽咽:“那也不行。”
她抱着他不撒手,那样决绝。
刘总管见状回头请示了一下圣上,圣上眼露厌恶,道了声“伤风败俗”,挥挥手,示意刘总管继续。
刘总管传达圣上的指令,棍棒再次落了下来。
砰。
砰。
砰。
声声在肉,沉闷难诉。
缇春泪水决堤,蹭湿宋珩的脖颈。
宋珩虽五感尽失,但心疼犹在,那种久违的痛楚自心脏处蔓延开来,让他死气沉沉的躯体竟在此时恢复了一丝生机。
终于,棍棒停了。
宋珩在缇春地搀扶下摇摇欲坠地站起,他二人冷眼看着面前的众人,一言不发,无端教人胆寒。
就在这时,传呼声打破宁静。
“豫王妃、小世子到——”
豫王妃抱着宋煜疾步走来,她脸色不虞,怀中的宋煜也似急躁不已。
圣上意外:“怎的把阿煜抱来了?”
豫王妃不言,宋煜教圣上抱过,他看他一直指着缇春和宋珩的方向,以为宋煜是来指认宋珩的,便道:“阿煜,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有皇伯伯给你做主!”
宋煜急吼吼道:“别、别打阿珩哥哥!他、他是无辜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相
话音落地,众人脸色一变,尤其圣上,他的面上绷得紧紧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看着宋煜。
“阿煜啊,不要害怕,是不是有人胁迫你说出这些话的?你只管说出真相,有皇伯伯给你做主,不要紧张。”
圣上的语气温柔极了,与刚头的模样大相径庭。
宋煜抽噎着,泪珠滚落,染湿脸上的纱布:“不是这样的,阿煜没有说谎,是阿煜自己要挖梅树,因为母妃不喜欢梅树,阿煜便偷偷挖,阿煜挖不动,就请哥哥嫂嫂帮忙,阿煜不喜欢雪,就让他们把雪抖落,没想到雪里藏了刀片,刀片落下来,划伤了阿煜的脸,阿煜好疼,就立刻去找了母妃,但是皇伯伯,那刀片真的不是哥哥放的,那棵白梅树是阿煜选的,阿煜选的时候哥哥嫂嫂还没来。”
宋煜哭的轻抽,偏他一字一句地把话说清楚了,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明白。
气氛凝结下来,众人的脸色各色,煞是好看。
宋煜从圣上的身上下来,径直跑到缇春和宋珩的身前,他看着宋珩身上的血迹,哭得更厉害了:“对不起,阿珩哥哥。”
宋珩眼色淡漠,但语气不算冰冷:“没关系。”
嗓子里糊着血,话也说不清楚,宋煜以为他还生着气,小小的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缇春对宋煜刮目相看,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可爱的团子,没想到竟比这帮大人强多了,明辨是非不说,还会给他哥开脱,这样看起来,他还挺喜欢他哥的吗。
“这个送给你。”缇春递给他一块宝石。
宋煜早就看见缇春腰间荷包里的宝石了,不久前在万宝斋里,宋珩送给缇春时,他看的一清二楚。
似乎感受到缇春的善意,宋煜没那么怕地接过那块宝石:“为什么给我?”
缇春微笑着说:“因为我们阿煜勇敢正义,比那些仗势欺人又不讲道理的大人们强多了,所以这颗宝石送给阿煜,是阿煜应得的奖励。”
缇春这番话直接讽刺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圣上,那张老脸别提多精彩了,唇边一抽一抽的抑制不住的颤抖。
豫王妃脸上亦挂不住,他也没料到宋煜竟然对宋珩和缇春有这么深的感情,刚头宫女来报圣上惩罚了宋珩并当众行刑时,宋煜竟是药也不上了,吵着嚷着要见皇伯伯,说要告诉皇伯伯真相,还有那个缇春,豫王妃记得宋煜和她不过就见过两次面,怎的就像把她儿子的魂都勾去了似的。
“阿煜,过来!”
豫王妃赶紧唤回儿子,她怕他再待下去,圣上会越发下不来台。
宋煜教豫王妃身边的婢女强行带回,缇春眸色冷清地看着圣上,模样不似要就此罢休:“圣上,世子殿下已然还了宋大人的清白,圣上打算如何继续处理这件事呢?”
圣上太阳穴直突突,他就知道这个丫头不会轻易翻篇,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宋珩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可刚头的事偏偏他还就是理亏,这可如何是好。
这种时候,最好有个人能站出来,给他个台阶下。
果然,下一刻他那最得他心的臣子谢雪瑶就站了出来:“圣上,小世子贵为豫王之子,又是圣上的亲侄,在这上元夜里有人蓄意加害实在其心可诛,圣上不如即可派大理寺之人前去搜查,揪出凶手,也好安世子、豫王、豫王妃的心。”
圣上的心舒坦了,他顺着谢雪瑶的话道:“是啊,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简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大理寺人何在?”
大理寺卿站出来,他的身后还有缇春见过的空嘉慕。
“朕命你即刻调查,不得有误,至于其余人就不要再在这里杵着了,回殿里吧!”
众人正待散去,缇春却忽然高喊一声:“圣上此言差矣!”
圣上脸色铁青,这丫头又要干什么!
“诚如圣上所说,满大兖上下谁人不知世子殿下是圣上和豫王的心头肉,这种情况下还敢对世子殿下动手的,恐怕不止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他是连整个大兖都没放在眼里。”
缇春铿锵有力,说出的话语意深处更让人胆寒,“既如此,圣上更要竭力的、及时的捉出凶手了,据臣所知,今日能出现在梅林里的人除了来万宝斋赴宴的人,不会再有其他,那么也就是说凶手正站在我们这些人中间,如果是这样的话,圣上便更不能让我们散开来了,毕竟人一散开,凶手就更有机会销毁物证,到那时,圣上还怎么找出伤害世子的凶手呢?”
缇春反问,字字珠玑:“圣上不会是怕面对冤枉宋大人一事,故意模糊事态,不想找出真正的凶手了吧?”
“胡说八道你!”圣上怒斥。
“那就好。”缇春两手一摊,“空大人,查吧。”
空嘉慕冷不防被点名,心头凉嗖嗖的,他赶忙胡乱应了,跑到梅林里搜寻起来。
天越来越冷了。
夜色浓稠,月亮高悬,众人站在风口处,一个个小脸冻得通红,还半点不敢动,这种时候,谁动谁就是凶手,那些为了看热闹连披风和大氅都来不及穿的,此刻可是倒了大霉了。
“冷不冷?”
“不冷。”
缇春给宋珩笼了笼大氅,她摸到宋珩的背上凉血如冰,心疼极了。
宋珩看着她,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缇春愣住:“抱歉什么?”
宋珩垂眸:“弄脏了你的衣裳。”
缇春还以为多大的事:“一件衣裳而已,无妨。”
宋珩看着她的眼睛:“听说,这件衣裳是缇夫人给你做的。”
缇春莞尔:“是啊,那怎么办呢,要不等回府你给我洗?”
宋珩捕捉着她眼底的狡黠,不假思索道:“好。”
缇春又一次愣住:“我跟你开玩笑的。”
宋珩没继续这个话题:“有一件事,刚头我出来,碰见了谢雪瑶。”
缇春没有半点惊讶,嗯了一声。
宋珩挑眉:“你猜到了?”
缇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本来也没猜到,就是刚刚我说不许散开的时候,她的眼神慌了下,刚头大理寺查证的时候,她又时不时地往梅林里看两眼,想猜不到都难了,没想到她这么恨我啊,居然不惜以身犯险。”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啊。”缇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雪瑶,正对上谢雪瑶投过来的视线,“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搜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夜黑风高,有的人已站不住了,宋煜因为困倦不久前已教豫王妃抱走了,除此之外,没有一人离场,均翘首以盼地看着梅林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大理寺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大理寺卿的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在这样冷的天,想必是极度焦灼与紧张的,好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他总算摸出来些线索。
“启禀圣上,臣已派人细查过梅林中所有的梅树,除了世子殿下要挖的那棵以外,其余梅树中均不见刀片的痕迹,可见凶手是在确定世子殿下要选择哪一棵梅树后,才动的手。”
“除此之外,臣还派人细查过梅林中所有的印记,虽说前几个时辰外头在下雪,但好在雪势不大,依稀能辨别出梅林的足迹,世子殿下事发前一刻钟,梅林的雪地里只有世子殿下一个人的足迹,并无第二人,由此可以断定抛置刀片之人必是拥有内力的会武功之人,又或是拥有玄力的捉妖师。”
此话一出,哗然一片,凶手的范围锁定在有武力,抑或是捉妖师中,那就意味着加害之人多半来自于折柳司。
圣上的脸色已不好到了极点,卫、路两家一听大理寺卿的话,亦是越发不安。
谢缨因着在冷风中站了好几个时辰,满腔不悦,但圣上在此,她不好发作,只得挑软柿子捏:“方大人,你这话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这里这么多捉妖师,你倒说说,哪一个才是凶手啊?”
大理寺卿隐隐有了猜测,但迟迟不曾说话,谢缨当他查了这么久还无头绪,当即冒了火:“方大人,我看你不是查不出来凶手,你是查出来凶手了,反而选择包庇吧!”
谢缨暗戳戳地指认缇春,她始终认为是缇春和宋珩害的宋煜,但是他们拒不承认,故意撒泼打滚浑水摸鱼,导致这么多人陪着他们在冷风里受冻。
大理寺卿有些落脸,他犹豫是因为凶手跟她的女儿有关,没想到她竟这么不知好歹,那就别怪他不给路家面子,大理寺卿鞠躬道:“回圣上,眼下只要找出事发时曾离开过万宝斋,或者在万宝斋门口徘徊之人即可。”
圣上了然:“你的意思是,凶手多半是事发时离席的人?”
“正是。”
圣上沉声道:“那段时间,离开自己位置的,自己站出来。”
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开始回忆自己那个时候有没有离席,若是没离席还好,离席又是做什么去,个个好一番苦想。
过了一会儿,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圣上怒道:“怎的,还要朕分给你们笔墨,私下举证,你们是要反了天吗!”
“圣上息怒。”
呼啦啦跪了一团。
缇春见状,唇角微勾:“圣上,您说的不失为一个法子。”
圣上看过来。
缇春语意轻快:“看来凶手的身份地位不低,有些人看见了也不敢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就按圣上的法子来,当务之急,是要快点找出凶手,不是吗?”
圣上也要冻完了,只是他是一国之君,坐在那不好说冷,硬挺着,此刻听了缇春的话,他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大不了待将人揪出来以后再好好教训,出口恶气!
圣上半推半就:“刘总管。”
刘总管照坐。
这样一来一回,又半个时辰过去,刘总管用着他冻僵了的手一张一张将纸铺开,终于看见了一个人的名字。
“这、这……”
刘总管呆住。
圣上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刘总管硬着头皮道:“回圣上,这上面写着……谢玄官的名字。”
圣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谢缨比圣上还要激动:“胡言乱语!这怎么可能!”
她激动地上前,僵直的大腿让她刚一抬脚就趔趄了下,好在刘总管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谢缨一把夺过刘总管手里的纸,看完后当场愣住,“这是诬陷!诬陷!是谁?是谁敢诬陷我的女儿!!”
圣上教她吵的脑仁疼,他勾勾手指,刘总管就连忙将纸送到圣上的手里,只见那上面白纸黑字的写了“谢雪瑶”三个字,那一笔一划带着颤意,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圣上的思绪有些乱,跟着他好好回忆了下,谢雪瑶好像是离席过,时间点也刚好在事发前后。
圣上有意问一下谢雪瑶,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当然,他是相信谢雪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谢雪瑶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除了不太爱说话,但一直守矩刻苦,从小到大都是上京世家子弟的楷模,并且她一直将他的话铭记于心,事事照做,可以说这一辈的少年中,他最得意的就是她了。
“雪瑶,这件事——”
“皇兄!”
圣上的话还没问完,就教谢缨打断了。
“你怎么能真的去问阿瑶,阿瑶她是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的!算起来阿煜也是阿瑶的弟弟,她怎么可能!”
圣上头疼地看她一眼,他一直清楚他这个妹妹就是个炮仗,嫁给路百川后,那更是一点就着,半分不知收敛。
“朕知道,朕就是问问,你急什么?”
“问也不行!”
圣上恨不得给她一脚。
刘总管识时务地连哄带劝地把谢缨拉到一边。
圣上接着问谢雪瑶:“雪瑶,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谢雪瑶道:“回圣上,不是臣,臣也没有理由伤害阿煜弟弟。”
圣上点点头,事实上他就是要谢雪瑶这一句话应付应付众人,就够了。
事情又陷入僵局,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罢了,还是明日再查吧。”圣上厌倦地说。
众人长舒一口气之际,缇春忽然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圣上盯着她。
缇春愤怒过后指尖泛着细微的麻木:“臣笑圣上怎的还两套规则呢,对谢玄官,只要她一句话就能洗脱嫌疑,而对宋玄使,却是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也不调查取证,就能定下罪责即刻行刑,圣上,在您眼里,规则又是什么呢?”
缇春这是在赤裸裸地扯圣上的脸皮了,圣上蕴着怒火,眼底泛起杀意,而宋珩就在缇春的身后站着,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
剑拔弩张之际,条蛮暗中拍了拍圣上的手臂,圣上回笼几分理智,压下眼底的血色。
“缇春,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朕今日不与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从古至今,朕就是规则,你没有资格质问,听明白了吗?”
“哦?若我今日,偏要个公道呢?”
圣上险些一怒而起,条蛮连忙站出来,挡在二人的中间,“缇春县主,你想怎么做?”
缇春牵了牵嘴角,指着谢雪瑶道:“我,要搜她的身。”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教训
“你大胆!”谢缨跳出来,怒指缇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搜我女儿的身!你也配!!”
刘总管使出全身力气拉她,他也未曾料到谢缨的力气竟这么大。
缇春全然不将谢缨放在眼里,她凉凉地看了眼谢雪瑶,微笑地对条蛮道:“条天师,我只要搜她的身,只要她身上没有与那两枚刀片有关的任何东西,我就相信那不是她做的。”
“你敢!”
“够了!!”
圣上烦躁到了极点。
“路百川,将你的夫人带下去,安抚一下。”
路百川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知道他带不下去,谢缨那个火爆脾气,他要是真敢动手,她非得活剥了他。
“我不下去!”果然,谢缨安分了,她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看着缇春,“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女儿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要是最后你什么都没搜出来,你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缇春不屑地冷笑,她冰冷冷地看着谢雪瑶,那双葡萄似的眼睛明明看上去水灵灵的,偏像能看进谢雪瑶的骨子里似的,教她寒意从脊骨上爬。
缇春渐渐走近谢雪瑶,她没有着急上手,而是绕着她观察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她头上雪白的珍珠上,不咸不淡地说道:“哟,谢玄官也戴起珍珠啦。”
谢雪瑶强自镇定,因为她知道证据早就被她毁了,没有东西能够证明那两枚刀片出自她之手,所以她一直很有底气,但缇春的眼神实在太阴森了,看的她发毛,谢雪瑶便只能暗自调节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在她面前不露出破绽。
“怎的,这天下只有你缇春县主能戴珍珠,旁人便戴不得了?”
“那倒也不是。”缇春笑吟吟的,眸色意味深长,“只不过,我戴珍珠总归与旁人不同的,谢玄官就是再学,也学不来几分像的。”
谢雪瑶似被戳中了痛处,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缇春。”谢雪瑶咬牙切齿,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缇春撕碎似的。
缇春道一声在呢,而后站定,后退一步,她看着谢雪瑶,手腕微转,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如蛇一般缠上了谢雪瑶的身体。
谢雪瑶本不惧缇春的搜身,她一个连灵赋都没有的普通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对她做出什么伤害来?然而此刻,她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一股不属于玄力也不属于妖力的力量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身躯,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再也动不得,谢雪瑶白了脸,问缇春:“你这是要做什么?”
“搜身啊。”缇春好整以暇,眸色闪过一抹狠厉,“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真的对你上下其手吧,刚好,我近来颇有长进,力量外放,再以念力驱之,我已掌控熟练,这不,正好拿你练练手。”
缇春无形中给力量加重,谢雪瑶顿感周身的力量瞬间暴涨,仿佛周遭的空气都在向她不断地挤压似的,让她的皮肉贴近骨头,骨头犹如千捶万击般疼。
“你做了什么!”
谢缨感受到一丝不对,或许是母女连心,纵然谢雪瑶未吭一声,但她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女儿正在遭受无尽的痛苦。
谢雪瑶自是痛不欲生,她想要哭想要喊,但偏偏空气中的力量将她的面部和喉咙都控制住了,她不能做出什么表情,更不能发出什么声音,只能无声地忍受着。
路百川面露担忧,但看谢雪瑶的面容也不像发生了什么的模样,他深谙玄力,却不懂缇春那股神奇的力量,他捅了捅身边的卫青山,问他怎么回事,卫青山脸色僵硬,根本不敢说话。
这力量怎么回事,他再清楚不过,因为就是他教的缇春如何将她那股神力外放,让他意外的是,缇春竟已经能将神力外放到如此地步,再这样下去,她便是凭空捏爆一只大妖,也要不再话下了。
路百川渐渐心焦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卫青山抿了抿唇:“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阿瑶要是不舒服,早就出声了,哪还能一直忍着?”
路百川想了想,说也对,跟着就继续一边担忧,一边观望去了。
围观全程的卫长策在路百川离远点后实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阿爹骗人的伎俩是越来越高了。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缇春依然没有要放过谢雪瑶的样子。
路屹安渐渐坐不住了:“喂!缇春县主,便是搜身这个时候也该搜完全了,为什么你还不停手?”
“因为我还没搜完啊。”缇春理直气壮地说。
谢缨瞠目欲裂,她总觉得缇春在趁机欺负她的女儿:“你究竟是没搜完,还是没搜到,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快放了我的女儿!!”
缇春眼色一冷,在谢缨扑过来时一个旋身,正好让谢缨扑了个空,与此同时,她收了力,放了谢雪瑶,谢雪瑶当即像一滩水一样倒在了地上。
“阿瑶!”
路屹安跑过去,路百川也变了脸色。
“你做了什么?!”路百川质问。
缇春两眼无辜:“搜身啊,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路百川才不信,一双眼睛仿佛要吃人:“搜身?什么搜身能让她变成这样?”
缇春假装思考了下,说道:“可能我那力量的触感很像蟒蛇,她有点不习惯吧。”
路百川将信将疑,那头谢缨看见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已然哭了起来,“你!你肯定没做好事!我问你,你搜了半天搜到什么了!是不是什么都没搜到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缇春状似遗憾:“确实,我什么都没搜到。”
“你果然、果然!”谢缨颤抖着手指,“皇兄!缇春她就是有意构陷和侮辱阿瑶!你要为阿瑶讨个公道!讨个公道啊!!”
谢雪瑶神志不清地躺在路屹安的怀里,嘴巴张着,无意识地留着口水。圣上见此情形,心也跟着悬了一下,“你!你!”
缇春不想理这个只会说你你你的,她转头对上路屹安杀人般的视线,云淡风轻地抬了抬下巴:“路玄官,谢玄官的手指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你拿出来看看呢。”
路屹安一怔,他打开妹妹的手,神色与谢缨皆一僵,只见谢雪瑶掌心和食指指腹处均有一道细微的划痕,那划痕竟与刘总管将刀片呈给圣上时留在手中的划痕,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透题
“这?”
“天啊!这是拿过刀片才会留下的痕迹吧?”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谢缨的脑袋一团浆糊,不知该怎么解释女儿手上这熟悉刀片印记,而路屹安更是不发一言,因为刚头他就发现了谢雪瑶的异样,他只期盼自己是猜错了,没成想竟还是成了真。
缇春似笑非笑地欣赏着他们脸上的色彩,抱臂踱步道:“这刀片,极其锋利又薄如蝉翼,想来谢玄官不会就这样赤裸裸地带在身上,她应该还随身携带着包裹刀片的东西,我猜那东西此刻应当还在万宝斋里。”
圣上彻底说不出话了,大理寺卿见状当即给了空嘉慕一个眼色,空嘉慕带人进殿搜寻,没过多久就搜出一个手指大小的、制作精良的小盒子,小盒子里还放着余下的一片刀片,刀片呈出来时,众人一惊,诧异非常,谢缨见了更是直接坐在地上,久久地说不出话。
圣上将那小盒子看了又看,一怒之下将其摔到了地上,刀片飞出,划断谢缨的头发,谢缨瑟瑟发抖,直往路屹安的怀里钻。
路百川见状,再不敢坐视不理,他跪到圣上的面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请圣上息怒。”
圣上本就对他有怨言,心底更是藏了一丝怀疑,大兖无人不知,圣上并无子嗣,他将来的皇位势必要传给豫王之子,虽然圣上从未明言,但大兖百姓心照不宣,毕竟谁也没忘记豫王的那一双腿,以及自宋煜降生后,圣上对宋煜的种种恩宠,现如今有人胆敢对宋煜下手,动手之人还是或有异心的荣国公的女儿,圣上不得不加重对他的怀疑,继而生出更强的戒备来。
路百川到底是同圣上一同长大的,几个呼吸间就明白了圣上眼下所想,他将头埋得低低的,无比诚恳地说道:“圣上,眼下雪瑶神志不清,不如等雪瑶醒来,问一问清楚,再下定论不迟。圣上,雪瑶是您看着长大的,臣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圣上三思。”
圣上的目光直直地落到路百川的头顶,就那么看了许久,圣上忽然阖了阖眸,“方彦英。”
“臣在。”大理寺卿跪地。
“这件事全权交由你处理,朕要知道真相。”
语毕,众人心头一跳,尤其路家四人,面上青白交加,简直热闹。
大理寺卿沉沉地说:“臣领旨。”
在他答话的期间,圣上浩浩荡荡地离去,众人在冷风里站久了,再也不愿耽搁下去,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此地。
缇春扶着宋珩离去前,特意回头看了眼路家四人,谢雪瑶和谢缨还迷糊着,路百川则是在思考圣上的话,唯有路屹安遥遥望了过来,他的眼神冰寒刺骨,似永夜的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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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宴之后,上京掀动不小的风云,因那之后凡参与上元宴的朝臣或皇亲均得了不同程度的风寒,就连圣上也不得幸免,连罢朝三日,闻所未闻。期间,上元夜发生的事也流传出来,故事五花八门,渐渐地在上京掀起一阵奇谈之风。
这股风在上京刮了足足一个月,直到大理寺卿返京,带来圣上所要的真相,才渐渐落下帷幕,只是帷幕落下之时,上京也因此掀起滔天巨浪,不为旁的,就为这故事的主人公谢雪瑶,实在与素日里他们见到的模样大相径庭,闻者不禁感慨唏嘘,谢雪瑶也因此事让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谢玄官居然纠缠一个教书先生三年!这也太震撼了吧!”
“是啊,我听的时候也很震惊,但这的确是事实,而今大理寺已对谢雪瑶谋害世子一案做出判决,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谢玄官看上那个男的什么了,他是天仙吗,居然让谢玄官纠缠三年?”
“这我还真不清楚,应该长得不错的,不然谢玄官怎的会如此执着,还为了争风吃醋险些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来。”
“你说那教书先生喜欢缇春县主,这事是不是真的,我总感觉有些假呢,哪有先生会喜欢上自己的学生的啊。”
“怎的没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也太少见多怪了吧!再者你又不是没见过缇春县主,那小模样,谁把持的住啊。”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谢玄官居然会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对无辜之人起杀心。”
“都说了不是杀心,她就是想教训教训缇春县主,没有想要她的命,嗐!总之现在是自食恶果了,希望她以后能吃一堑长一智吧。”
……
迟鹰提了药回府,年前的时候缇春将宋府搬至新府,并重新挂牌,如今这里便是新府邸了。
迟鹰熟门熟路地将药提到宋珩的院子里,院子里宋珩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而缇春正小心地给他喂着药。
见迟鹰进来,缇春欢快地和他打招呼,不想迟鹰落个脸,扔下药就走了,搞的缇春一头雾水,“他又怎么了?”
宋珩多少猜到几分,不动声色道:“没关系,许是碰见什么事惹他不开心了,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缇春一直晓得迟鹰的性子,他就像六月的天似的,说变就变,但这回落脸还是一个多月以来的头一回,那日上元节他们从宫里回来,没多久迟鹰就知道了宫里的事,他知道后当即围着宋府放声大笑了一圈,竟是连宋珩的伤势都顾不得了,按迟鹰的话说,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刻是比那时更快活的,仿佛郁结在心十几年的恶气一夜之间全都吐了出去,别提多畅快了,也正因此,迟鹰连续一个月给了缇春好脸色,那真是发自内心地对缇春卖笑,弄的缇春都不自在了。
“对了,你最后一次考核是不是在下个月?”
缇春点点头,“对,三月三,怎的,你要来看吗?”
“嗯。”宋珩温柔地应她。
缇春笑道:“宋大人,你好完全了吗,别到时牵扯到伤口,可得不偿失啊。”
宋珩眼底荡开无奈的笑意:“你知道的,我已经好了很久了,是你一直让我卧床,对外称还没好的。”
“哦?宋大人这是在怪我咯?”
“没有。”宋珩看她调皮的样子,“我不敢。”
他笑吟吟又认真的模样搞的缇春心下痒痒的,她嘴上说着“这还差不多”,说着还把头偏到另一边,以掩盖脸颊上不自然的红。
宋珩盯着她,因着她不看他,所以他有些肆无忌惮:“最后一关的幻境是谁出的题你知道吗?”
缇春回过头,“知道啊,大玄官吗。”
宋珩神色平静,“他设的幻境,与旁人颇为不同。”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下,而后她故意上前,与他靠近了些:“哦?有何不同?难不成宋大人是要给我透题了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门
“是。”宋珩淡定地说。
缇春的心一下提起来,难道他要跟她摊牌了吗?
在缇春蠢蠢欲动的期待中,宋珩徐徐说道:“毕竟我参与过大玄官的幻境考核,对于他设计的内容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缇春:“……”居然说的是这个。
缇春隐隐失望,但又确实好奇最后一关的考核:“那你说说看,他的幻境有何特别之处?”
宋珩道:“他的幻境,有真有假,即有的部分是他亲手设下的幻境,但有的部分则是现实世界里真真切切的场景,换言之,他在幻境中设下法门,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去到千里之外的真实场地,捉妖,收妖。”
缇春听明白了:“那就是说,这一关是幻境和实战的结合呗。”
宋珩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缇春想了下,她和卫长策不是没参加过实战的考核,除了和卫青山一起捉牛妖那次有些狼狈,其余时候他们应对起来还算游刃有余,而今她与卫长策越发默契,相信就算有虚实变换,也难不倒他们。
“我觉得问题不大,我与卫大哥大大小小的考核也参加二十多次了,应当不会卡在这最后一关上,你放心吧,你说的我会多加留意的。”缇春拍拍宋珩的肩膀,模样颇为自信,“不过吧……我们之前参加考核,出题人会在一旁守着的,以免出现不测,那这次大玄官他,应该也会出现的吧?”
“会吧。”宋珩应和道。
“哦。”缇春眼珠微转,“宋大人啊,你有没有见过大玄官呢?”
“见过。”宋珩回忆了下,“不过那是很多年前了,而今他什么模样,我已记不大清了。”
缇春忽然变得不确定了起来,宋珩这个模样,好像真的有大玄官这么个人似的,怎么回事,难不成她预判错了,宋珩不是大玄官?那不对呀,那宋珩为什么那么厉害,又是能轻易破除黄妖幻境的,又是能一拳打飞几百年的牛妖的,难不成他真的只是在隐藏实力,而大玄官另有其人?
“怎么了?”
“没什么。”
缇春动摇了,也许,只有她亲眼见一见大玄官,才能确定宋珩是不是他。
转眼来到考核这日。
作为这一批第一个最快通关到最后一项考核的学生,缇春的这次试炼,吸引了许多同窗前来观看,除此之外,还有折柳司的玄使,以及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路屹安。
宋珩到时,人群中泛起窃窃私语中,缇春不用细听就知道他们在谈论上元宴那晚的事,那日之后,上京百姓对宋珩的认知有了些许的改观,从从前的下贱婢女之子,到现在的有点可怜,虽说改变不大吧,但好歹也是改了,缇春猜大抵是圣上当时骂得太难看,流传出来以后,部分百姓的良心觉醒了,这才有了现在的评价,不过吗,一张纸是黑是白,不还是他们嘴巴一碰的事,宋珩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了,不放在心上才是真理。
卫青山照例跟他二人讲清规则,讲完过后确认他二人没问题,便开启了阵法,卫长策迫不及待地跨进去,缇春本该紧随其后,抬脚时忽又停下脚步。
卫青山问她:“还有什么问题?”
缇春看了眼四周:“大玄官呢?他还来吗?”
卫青山道:“来的,他昨夜才回的京,应当不多时就要到了,你就安心进去吧。”
昨夜回的京……可昨夜宋珩就在府里呀,难不成他真的不是?
缇春遗憾地看了眼大门处,随后跨进阵中,阵门关闭,一道古老又悠然的声响自阵中响起——阵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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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里,卫长策和缇春一前一后地走着,他见缇春频频向后望去,以为她是舍不得宋珩,故意打趣道:“怎的,这就想你家阿珩了?”
缇春俏脸一红:“才不是。我是想看一看大玄官,本以为今天会见到他的。”
卫长策道:“大玄官很忙的,我每年参加一次试炼,也不是每次都能碰见他的,啊不是,我好像就没碰见过他。”
缇春惊讶:“啊?真的假的?”
卫长策努力回忆了下:“好像是真的,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最后一关的试炼。”
缇春微微有些慌:“那、那我们的安全怎么办?”
卫长策笑道:“担心什么,我阿爹在,怎么可能让我们出事?”
“你阿爹和大玄官谁厉害?”
“当然是我阿爹!”卫长策猛拍胸脯,“我阿爹全天下最厉害!!”
缇春险些教他逗笑,“那你阿爹和条天师呢?谁厉害?”
这下卫长策底气便没那么足了:“那、那也是我阿爹,我阿爹一人可敌千军万马!!”
“是是是,你阿爹一人可敌千军万马!”虽然缇春不否认这句话,但她的耳朵真的要听出茧子了!卫长策是真的非常非常崇拜他爹啊!
再往前走,凭空出现两道门,卫长策奇怪地看着那门:“不对呀。”
“怎么了?”初来乍到的缇春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卫长策奇怪道:“以前进来的时候都只有一道门,这次怎的有两个。”
“是吗。”缇春看着那黑白相间的门,若有所思。
“那我们现在是要随便挑选一个门进入吗,还是说我们要一人进一个?”
“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先一起进一个好了。”卫长策步调迟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教他遗漏了。
“我好像记得当初大玄官说过,阵法里的门的数量会根据参与者的综合实力而定,现下它出现了两道门,莫非……”卫长策疑惑地看向缇春。
缇春心下打起了鼓,“莫非?”
“……莫非是我这一年玄力突飞猛进?”
缇春:“……”
“赶紧进去吧你。”
缇春先他一步,迈进左边的门。
卫长策连忙跟上她:“哎你等我一下啊!”
迈进去之后,卫长策脸色一变,“哎?怎么还是这里?还有两道门?”
“难道我们刚刚的选择是错的?”
“那进这一道。”
两人又从右边的门进去,进去以后,还是当前的模样,仿佛他们刚刚进到阵法一般。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非要我们一人进一道?”
“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卫长策有点犹豫,倘若分开进入,进去后不是一个地方,那他就没有办法保护缇春了。
“嗐!别担心,你不是说过吗,有卫先生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卫长策也只能点点头:“那你小心,坚持不住了千万不要勉强,大不了我们再来一遍就是。”
“好。”缇春回以灿烂的笑容。
她又一次选择了左边的门,义无反顾地迈出去,而后,两道门消失于寂寂白茫,仿佛从未出现。
第一百四十章 海皇
缇春和卫长策果然没有进到同一个地方。
她浮在水上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卫长策的身影,才开始思考眼下自己是在哪里。
宋珩说,法阵可能是幻境,也可能把她送到现实世界的某个地方去,缇春随波逐流,静静地感受着水的温度,发现此地与现实世界几乎无二,真实程度比当初进入豺狼妖的幻境还要多上几分。
缇春总觉得眼前的这片海域有些熟悉,但具体是哪一片海她还有点想不起来,她需要一些标志性东西来唤醒她的回忆,然而海面茫茫,一望无际,着实有些难为缇春。
天色暗下来,大团大团的黑云积压过来,像是要大下特下的架势,倏地,一道雷劈下来,雷声振聋发聩,海水似乎都因着它荡出波纹。
缇春的心跳无端加速,她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场景熟悉,尤其那豆大的雨滴落下水面上之后,那噼里啪啦的沉闷的而又极速的声响,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她拉回某段被她尘封的记忆力。
十一年前,青州城临海。
她的姐姐葬送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里。
缇春几乎是一瞬就便白了脸色,与此同时,天空又降下一道惊雷,这道惊雷比刚刚那道更响更亮,几乎要把缇春的耳膜穿透!
缇春来不及捂耳朵,因为她看见不知何时,海面上出现一艘船,那搜船上摇摇晃晃地站着四个人,那四个人缇春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的阿爹阿娘,还有年仅五岁的她,以及她的双生姐姐。
她阿娘紧紧地抱住她,她阿爹则抱着她姐姐和她们娘俩,狂风掀起巨浪,船身以极大的幅度摇摆着,四人就像圆盘里的珠子似的,由着狂风拨弄,由这头滚落到那头。
她阿爹阿娘紧紧地攥着她们俩,就这样晃过来晃过去,她已经到了她阿爹的怀里,她姐姐则换成她阿娘抱着,却因一个不小心,一头掉进了水里。
“衿尔!”
风雨交加中,缇春似乎听见他阿爹撕心裂肺的吼声,缇春拼命地往她阿娘和姐姐落水的地方游去,口中不断地喊着“阿娘”、“阿姐”,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怎么游都游不到他们身边去,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她阿爹和她也滚落了水中,船翻而龙卷风至,缇春被一个浪头拍进水里,海水灌了满腔,她竟由着海浪裹挟。
缇春试着使出力量,然而在这一刻,她的力量仿佛消失了般,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缇春渐渐绝望,窒息感来临之际,一股扭曲的妖异的声响自海水的深处响起,缇春毛骨悚然,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自海底深处涌出,跟着她便被那股力量带出海面,使得她重获空气。
砰!
缇春砸到了木板上,那五脏六腑都要摔碎了的疼一时间将她刺清醒来,缇春不顾疼痛地站起,看清了那是一只什么妖怪。
那是一只水妖。
不,它看上去有点像龙,或许它是一只龙妖,只不过浑身都是水做的。
那是缇春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大的妖怪,城墙在它面前都像个孩子,缇春要把头仰到最大才能看全它全身的模样,当然,只是它在海面上的部分。
缇春惊讶万分,一时盖过了恐惧,那妖怪看见缇春,似乎也很惊讶:“果然是你。”
缇春迷茫:“你认识我?”
“呵。”水妖嗤笑,“我何止认识你,只是可惜,你不认识我了。”
缇春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真实了,如果是真实,没办法解释她看见的阿爹阿娘他们,但如果是幻境,这感觉也太逼真了,怎么能凭空出现一只大妖,还这么自然。
缇春想,它应该就是她的考核内容,但……这庞然大物,还有这扫扫尾巴就能掀起风浪的力量,真的是她能够抵抗的了的吗?不是说阵法里的妖怪的实力是与参与者相匹配的吗,莫非卫长策他真的突飞猛进,上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你在想什么?”
缇春磕磕巴巴地说:“我在想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唤我,海皇。”
“海皇?”
“嗯。”
难道它是这片海域的皇?
“我是天下海域的皇。”
缇春:“?”这家伙,怎的还能偷听人说话?
“不是偷听,是你太吵了。”
缇春:“……”
“这风暴,是你引出来的?”
海皇说是。
缇春不解,又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知道你这样会造成无辜生命的死亡吗?!”
缇春不止一次地问过上苍,为什么要有那次风暴,如果没有,她的姐姐就不会死,她的阿娘也不会愧疚难受那么多年。
海皇似不明白她的愤怒似的,反问缇春:“我只是在我的家里翻了个身,我何错之有?”
缇春倏地愣住,她看着它长长的尾巴,似乎不难想象它摆尾的冲击力,然而对它来说,它只是在它的家里翻了个身,那些能够造成的伤亡,不过是于它而言蝼蚁般不痛不痒的毁灭,与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缇春有些发抖,她忽然不敢深想“无辜”两个字,那些教豺狼妖抓去的少女不无辜吗,那些因满绾一牵连九族的人的性命不无辜吗,那些因为圣上的一道皇令,就必须死在捉妖师手上的妖怪就不无辜吗?世上无辜的人太多了,谁又能从谁那讲出几分道理?
缇春阖了阖眸,力量似乎回到了身体里,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强劲的东西似乎在她的身体里叫嚣着,想要破土而出一般地挣扎。
海皇有趣地看着她:“你生气了?”它歪了歪头,继续读着缇春的心思,“你想为你姐姐报仇?”
“是。”缇春的周身燃起一层赤色的火焰,不知不觉中,连她的瞳孔都烧成了赤色,“如果讲不清大道理,那就讲小道理,冤有头债有主,你合该拿命来。”
海皇觉得她有趣极了,喉咙里发出清脆的笑:“好啊,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在我这里讨回个命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秘密
阵法之外,众人神色各异,原本是两个人一同进去的幻境,怎的眼下只能看见一个人的?
周应淮奇怪地看着阵法投射出的影像:“路大人,为何不见缇春啊?”
路屹安亦不知,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卫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卫青山沉默,这关卡不是他设下的,具体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路屹安见卫青山不言,当即眉头紧锁,他记得大玄官的关卡是与旁人不同的,它能将参与者送到现世真实的地方去,倘若缇春真的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遇见什么危险的妖怪,那么她真的有可能命丧在那,再也无法从阵里出来。
路屹安越想神色越凛然,周应淮却仿佛看不见他的情绪变化似的,当即幸灾乐祸道:“呵,这缇春怕不是真要死在里面了,现如今大玄官也不在这里,真要出了意外也是凶多吉少啊。”
闻声,路屹安冷眼睨过去,周应淮对上他的目光,当即心头一跳,这眼神,怎的好像他说错话了一般?难道路屹安不希望缇春出事吗?那个女人曾经那么欺负谢玄官过!
“她就算出事也要出事在我的手里。”路屹安仿佛看穿周应淮的心思,冷声道。
周应淮疑虑顿消,“嗐!原来如此,下官还以为路大人您对缇春生了别样的心思,果然是下官想差了!路大人您怎的可能对她动情,您恨她都来不及呢!”
路屹安无声地收回视线,他盯着影像,面上不辨喜怒,“是啊,我恨她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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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里,缇春与海皇斗了上百招。
先头的船已经在他们水里来火里去的攻击里炸了个粉碎,而今缇春只能站在由她驭下的一片火域里,气喘吁吁地迎着海皇。
海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意轻快:“缇春,认输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缇春当然知道他二人实力悬殊,刚头的每一招数她都用尽了全力,然而这些对海皇来说却像不痛不痒似的,对它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缇春渐渐地有些精疲力尽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现在的场面,认输是不可能的,但要让她接着蜉蝣撼树,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该怎么办呢。
缇春迷茫地想。
海皇优哉游哉,它在大海里翻了个身,缇春便跟着它掀起的浪高高飞起,又重重摔落,这次她摔得更深些,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连海皇的尾巴都瞧不见了。
海皇玩累了,决定结束这场战斗,然而待它再冒出头时,缇春竟不见了。
“咦?”
海皇一眼望尽海平面,不见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缇春?”
海皇游荡,寻而未果,它喃喃自语“哪去了”,跟着灵光一闪,不好!
海皇一个激灵,泛出妖异的长鸣,跟着它起身飞跃,一头扎进水里,万里无边的海域,只余不断坠落的雨滴。
深海,海皇宫。
缇春倒是没想到海底竟别有洞天,她在窒息来临的前一刻,意外地闯入一个结界里,然后就看见了眼前这座深蓝色冰透状的宫殿。
“这莫不是,刚刚那只大妖的居所?”
缇春边看边走,觉得一切都很新奇。深海周围都是漆黑一片的,只有这里泛着淡淡的浅蓝色的光,五颜六色的水母和各色小鱼在头顶游来游去,偶有几只庞然大物飞过,暗影一来一去,仿佛人间日夜在眨眼间交替,别提多有趣了。
缇春保持着好奇一点一点地向前走着,她开始思考这里的一切究竟是大玄官设下的,还是青州城临海真的有这么个海皇妖,如果是真的,那么当年海上突如其来的风暴,是不是也是它在作祟?
没走多久,缇春便顾不上思考了,因为她走到了一条长廊里,长廊两侧高高铸起的墙壁上,画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
“这是……红色的鸟儿?”
一只张开翅膀的巨鸟飞翔在山谷间,它振翅翱翔,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一片古老的海域前,然后它发现了海域下教锁链锁住了青蛟。青蛟看见红鸟,发出悲伤的嚎叫,红鸟像是明白它的痛苦似的,以自己的一支长尾羽毛化作巨斧,劈开了青蛟的锁链,青蛟因而重获新生,红鸟也因此与它成为密友,二妖一同游玩于人间,好不畅快。
缇春看那青蛟熟悉的起跃姿势,猜测壁画上的青蛟就是刚头见到的海皇,而那只红色的鸟儿大抵就是海皇的救命恩人,以及它被解救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好玩伴。
壁画上悉数记载了它二妖游玩人间的场景,缇春边走边看,竟不知不觉走了许多的路,正在她津津有味时,壁画上的二妖忽然分道扬镳了,红鸟与青蛟告别,飞跃到山的那一端去了,而青蛟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尾巴尖尖的地方又一次被锁在了一片海域里,它看着红鸟离去的方向,神色戚戚,背影极为落寞,缇春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下一段的壁画竟不知何时坍塌了,冰壁碎了满地,画的颜色也变得斑驳。
这是什么情况?
缇春试着将碎冰拼起来,然而她的手指刚碰上冰块,一把赤红的火焰顺着冰块便燃了起来,眨眼间便将那些碎冰烧了个干净,缇春吓地连连后退,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缇春原以为她身上的火焰是因为阵法的催生才出现的,但她现在觉得似乎是她的力量自带火焰,与阵法无关。
缇春看了眼壁画上赤红的鸟儿,越看越有种熟悉感,尤其是它羽翼上羽毛的轮廓,竟是越看越像火焰的形状。
她一定是疯了。
这样的念头刚起,妖异的吼声瞬间冲破缇春的耳朵,海皇宫因为巨大的震动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下一刻,海皇已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缇春的身前。
“你,都看见了?”
很明显,海皇说的走廊上的壁画。
缇春不言,海皇冷笑:“很好。我本想放过你,但你今日必须死了。”
说着,它张开嘴巴,大吼一声,青蓝色的光化作实质向缇春袭来,缇春躲避不及,当即撞到身后的冰柱上,随后摔落在地,呕吐鲜血,再也没能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降
卫长策出来了。
虽然那妖比往年的厉害不少,但他也有长进,一来二去虽费了不小的力,但总算出来了。
卫青山见他出阵,立时迎上去:“缇春呢?”
卫长策还沉浸在战胜一只两百年大妖的喜悦里,听见卫青山的话才反应过来他还没见到缇春的身影,“她没出来?”
“没有。”卫青山沉重地说。
卫长策脸色微白,“不是吧,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还没结束……不应该啊,我的门应该是最厉害的,她应该很快就会出来才对啊。”
路屹安捕捉到他的话:“什么叫‘你的门是最厉害的’,她呢,她没有和你进同一道门吗?”
卫长策说没有,“我们进去时有两道门,我们一人进一道阵法才开始,倘若我们一起进一道就永远是门,开启不了法阵。”
“竟是这样?”卫青山十分意外。
卫长策很是不安:“阿爹,你还是进去看一眼吧,阿春这么久不出来,我担心……”
“嗯,我正有此意。”卫青山迟迟不进去,也是想降低阵法难度,以他的实力,他进去的一刹那阵法的难度就会成倍上升,他担心缇春承受不了多久,但现在不进去也不行了,缇春生死未卜,已不是考虑其他的时候了。
卫青山开启阵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阵门走去,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卫将军。”
卫青山一惊,回过头,竟真是他脑海中的身影。
“大玄官。”
卫青山意外地说道。
大玄官的到来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他们个个目瞪口呆,一瞬不错地盯着只有在传说中才得以窥见其貌的大玄官。
“见过大玄官。”众人行礼。
大玄官抬抬手,他步调轻缓,走上前后似乎用他那面具后的眼睛看了眼阵门,他的声音浑厚沙哑,总能听出几分漫不经意:“阵里有人?”
卫青山比他品阶高,但由于他一直专为圣上做事,卫青山不免对其生出三分敬重来。
“是。是一个没有灵赋的学生,名字叫‘缇春’。”
大玄官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他好像从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里面的人我去救,卫将军稍等。”
设下阵法的本尊亲自前去,自然比他这个不完全清楚情况的强得多,卫青山点点头,退至一边,目送着大玄官进阵门,大玄官进去后,阵门消失,连同影像一同覆灭,什么都不见了。
“这、这怎么连影像都没了?”周应淮失望道,原以为他能有幸见到大玄官施展玄力呢。
卫长策也隐隐有些不安,“阿爹,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卫青山哼他一声:“他进去要还能出什么岔子,那这世上便无人再能将缇春带出来了。”
闻言,卫长策微微安心,倒是路屹安,幽幽地看了卫青山一眼,跟着他看向阵门消失的地方,久久不移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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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春教海皇打惨了。
这家伙也不知发什么疯,明明在海面上的时候还没这么下死手,这来了海底,就像受了刺激似的,每一个招式都冲着缇春的命去,缇春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偌大个海皇宫,因为缇春的逃窜教海皇打个细碎,剩最后一块完整的墙壁时,缇春还是选择躲了过去。
缇春已然没有半分力气了,她靠在墙壁上,浑身上下都火辣辣的疼。
“喂!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就因为我看了那墙壁上的画?拜托,我都没有看明白,对你能有什么威胁?你何至于这么大的火?”
“你根本就不懂!”海皇怒道,“他说过,那墙壁上的东西谁也不能看见,谁也不能!今日,你既看见了,那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车轱辘的话它没说累缇春也听累了,罢了,死便死了,她是真的不想折腾了。
缇春歪倒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她伸手去摸脚腕上的响铃环,神情很是遗憾,“嗐,还没来得及听你要对我说的话呢。”
缇春闷闷不乐地想,而后闭上眼睛。
轰——
有什么东西炸了。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缇春反而见到了一束明媚到刺目的光。
这是……什么啊?
缇春挡住光亮,小脸皱成一团,有些不悦。
这怎的死也死不消停,不会海皇改了主意,打算折磨她一段时间,再让她死吧?
缇春隐隐恼火,这大玄官设下的什么阵法,竟是这么折磨人的!
“还大玄官呢,等我下辈子找见你的,定不让你好看!”
缇春嘟囔完,感觉有什么人走到她身前停住了,那人似乎听见了她的话,身形微顿,跟着,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缇春。
咦?这人是谁啊?
缇春揉了揉眼睛,强烈的光芒让她一时看不清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视觉,只见抱着她的是个戴着古怪面具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墨色,身量颀长,体型健硕,稳稳地抱住缇春不说,硌着她那身软肉还有点疼。
缇春不明所以地问:“你是谁啊?”
那人不说话,稳稳地向上走着,眼底海皇的倒影越来越大,他只淡淡地说:“抱紧了。”
缇春当即搂紧他的脖子。
她就算再好奇,也知道眼下小命最大,虽然眼前这人凶巴巴的,还戴着古怪面具,声音也不好听,但是吧看着还怪靠谱的。
唉?等一下,这个形容缇春好像有点熟悉哦。
只是不待她捋顺思路,海皇已再度冲了过来,天地倒转,似乎又下起了暴雨,缇春紧紧抱住男人,死死闭上眼睛。
不多时,耳边静了。
风暴过去,微风和煦,缇春仿佛还感受到了春日的阳光。
“不要睁开眼睛。”
正要睁开眼睛的缇春:“……”
“为什么?”
男人又不说话了。
缇春暗骂一声,闭着眼睛道:“怎的,是怕我看见法阵原理,出去以后好让我学去吗,大玄官?”
大玄官根本不应她,他回头看了眼风平浪静的海面,微微蹙了眉头,而后他转过身,带缇春离开了此地。
第一百四十三章 喜欢
阵门消失又开始,不过眨眼的功夫。大玄官抱着缇春走出来,众人见之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伤成这样?”
“她还活着吗?”
卫长策心神具震,连忙跑上前:“阿春!”
他的身边还跟了路屹安,路屹安那张谁都欠他钱似的脸,此刻竟微微扭曲着,眼底闪过一抹不可轻易捕捉的痛惜。
大玄官不曾理会任何人,只同卫青山说了几句话,便抱着缇春离开了。
卫长策还心有不安:“喂!你要带她去哪?”
卫青山摇摇头,说:“不必管他们。”随后又对围观的其他人道:“今日的试炼到此结束,学生缇春通关,诸位散了去吧。”
“通关?这就通关了?这不对吧!”
“嗐!这种是特殊情况,没看缇春县主都快死在阵法里了吗?想必是因为卫玄使的玄力太强,导致阵法力量拔高,缇春县主受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可这不就破坏规则了吗?”
“什么规则啊,设下阵法的大玄官都说他们通关了,还不是规则吗,你放心,大玄官是满大兖上下最公正的人,他不可能包庇缇春县主的,他说缇春县主通关,就说明她在阵里最少已经和妖兽打成平手了,只是自己伤得太重,没办法出来了而已。”
“是这样吗……哎,你怎么那么相信大玄官啊?”
“我当然相信他咯!他可是圣上最得力的干将,以‘杀伐果断’和‘公平正义’闻名于世,我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要是连他都不能信任,那这世上便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啊,大玄官这么厉害呢。”
“那可不,人称‘现世阎罗’,没有人比大玄官更厉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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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春被人抱着走了许久。
男人一声不吭,抱着她先去了趟医馆,拿了许多药,然后回了缇春的寝房。
关上门,将缇春放在床上,男人便拿出手帕和纱布,为缇春处理伤口,上起药来。
缇春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像小鹿,水灵灵的,他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她半是忍耐半是享受着男人给她上药,整个过程不出一声,显出几分俏皮的乖巧。
其实她伤得不轻,光皮外伤就十好几处,有的地方割破了血管,血哗哗流个不停,所以看着很吓人,至于她的内里,此刻应当是剧痛无比的,但由于她实在忍不了那种疼痛,所以在一开始就用了荷包里的符,所以眼下她还感受不到痛意,只有酥酥麻麻的异样。
男人速度很快,不会儿便给她上好了两只手臂上的伤,接下来是两只脚,他无所顾忌地脱下缇春的袜子,在那上面按照先前的步骤清理起来,他的动作格外小心,仿佛生怕弄疼缇春似的,缇春看在眼里,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男人随即看过来。
缇春轻轻嗓子道:“啊,就是……没想到我们大玄官这么体贴温柔呢。”
她意有所指,“大玄官”三个字在她嘴里嚼着便格外有深意,男人只当没听见,顺着她的脚踝往小腿上清理。
他的动作实在太轻,弄的缇春痒痒的,不经意地小幅度收腿,响铃环便荡出清脆的声响,缇春她本人听不见,男人却听得清楚,那声响仿佛穿透他的心脏,激荡出灵魂的轻颤。
“怎么啦?发什么呆呢?”
缇春歪头。
男人恢复如常,处理好伤口后连忙给缇春另一条腿也处理完,正当他以为都处理完全时,缇春白嫩的小脚忽然碰了一下男人的手臂,男人愣住,僵直着脖子听缇春道:“没完事呢,我大腿上也有两道伤口。”
说着,她还故意抬腿,像要给男人看清楚位置似的,“喏,就在那。”
男人僵住,跟着呼吸变粗,那模样不像害羞的,倒像是气的。
怎么还忽然生气了呢?
缇春扁了扁嘴,“怎的,处理累了,不愿意了?不是说送佛送到西吗,大玄官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没答应你。”男人硬邦邦地说道。
缇春忍住要勾起的嘴角。
“哦,大玄官是说,你没答应我‘送佛送到西’?”
男人隐忍着,目光落在她的脚腕处,烫的惊人,“你同别人,也是这般?”
缇春恍惚了一瞬,他这莫不是吃味了?
“是啊,不是这般是哪般,我可是受伤了唉,受了好重的伤。”缇春故意说道。
男人气得不说话,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剪开缇春的衣裙,给她处理伤口,原本他还气着,可一看见缇春大腿上那样长又那样深的口子,他忽然就不气了,眼底的幽怨化作无尽的心疼,懊悔也油然而生。
他低着头,缇春看不见他眼底变换的精彩色彩,她只觉得她的大腿痒极了,跟着居然生出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觉。
良久,他终于处理好了,缇春惨兮兮地暗暗松了口气,顺便抚平了身侧被她抓皱的床褥。
“我让人去给你煎药,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说罢,男人欲冷漠离去,缇春又一次用脚勾住了他的衣摆,这次她力道控制的不太好,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大腿,男人当即脑羞:“你——”
“别生气啦,我认出你啦。”
缇春坐起来,牵过他的手,又靠近了他。
男人呆住,直直地望进缇春的眼睛。
缇春绕过男人的脑后,伸手把他的面具取下来,她把玩着那个面具,打趣道:“怎的还跟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生气呢,宋大人?”
她的笑容甜甜的,一张至纯至洁的脸这样面对着他,他根本无法思考了。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他听见自己傻乎乎地问。
缇春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她将宋珩的手举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这墨色琉璃珠世上就这么一串,我请的时候可是再三询问过的,这样特殊的东西你连换身份都能忘记,宋大人,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手串啊?”
宋珩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但他还是回答了缇春的问题:“嗯。”
“好巧。”缇春笑意愈深,盯着他那红成火烧云一般的耳朵,“我也,特别喜欢……这个手串。”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红鸾
不知是不是宋珩的错觉,缇春说这话时似别有深意,宋珩听着,只觉胸腔里鼓鼓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似的。
他别过眼,一遍又一遍地调整呼吸,“我抱你回家吧。”
缇春笑吟吟的,像只乖巧的猫,“行,回家。”
缇春揽上宋珩的脖子,看了眼床边的面具:“你不戴面具了吗?”
“不戴。”
这是要以宋珩的身份带她出去。
“教人发现怎么办?”
“不会。”
他说的笃定,下一刻,他身上的衣裳瞬间变了模样,缇春惊奇地看着这一幕,好奇极了:“你怎么做到的?”
宋珩藏好那只面具,抱着他出了门。
“说说吗,说说吗,怎么做到的,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也太厉害了吧……”
少女倚在他怀中撒着娇,声音渐渐远去,随后消失不见。
暗处的路屹安目光不错,眼色生出几分怀疑。
“奇怪,大玄官人呢,怎的不见了。”周应淮跟过来,面露不解。
路屹安问道:“你确定他往这个方向来了吗?”
“千真万确。”周应淮拍着胸脯,“就是奇怪,怎的突然不见了,难不成又出任务去了?”
毕竟大玄官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周应淮也没觉得太奇怪,就是有些遗憾,见一次大玄官可不容易。
路屹安久久不说话,引起周应淮的好奇:“路大人,你在想什么呢?”
“没事。”路屹安为自己生出的荒诞的想法摇摇头,宋珩怎么可能是大玄官,二人的实力天差地别,宋珩就算再有进步,也比不过大玄官的一根脚趾。
“回去吧。”脑中挥之不去宋珩抱着缇春离去的身影,路屹安躁郁地揉揉眉心,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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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鹰近来发现他家公子很不对劲,这缇春都伤成那样了,他怎么还整天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都给迟鹰看毛了。
缇春的状态也在迟鹰意料之外,从前破个手指都要大呼小叫嘤嘤嘤的娇小姐,这次伤得那么重,愣是一声没吭,整天看见迟鹰还笑呵呵的,迟鹰更毛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单身汉迟鹰发出不解的疑问。
阿覃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好心解释:“你没看见吗,春天到了。”
迟鹰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见了啊,这不花都开了。”
阿覃正因近来宋珩抢了她的活计闷闷不乐,闻言狠狠地翻了迟鹰一个白眼:“开开开,开你个大头鬼啊!笨死你得了!”
迟鹰无辜极了:“唉你这人,你怎么还骂人呢?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
两人离开了缇春的房门前。
房间里,缇春小口小口地喝着宋珩喂来的药,那药苦的缇春想哭,偏她还想享受宋珩喂药的过程,就这么忍啊忍,总算把一碗汤药喝完了。
“这是街口新开的那家铺子的蜜饯?”
“嗯,里面还有一些葡萄干。”宋珩递到缇春的面前,“雍州城来的,尝尝。”
缇春一口气吃了许多,无他,实在是因为刚头的汤药太苦了,她不吃多些,压不下嘴里的苦味。
“对了,刚头迟鹰来找你说什么,可是圣上又要你捉妖去了?”
“与捉妖无关。”宋珩说,“前段时间我意外得知了妖邪古籍的下落,我打算让迟鹰前去探探路,稍后我再亲自去一趟。”
“妖邪古籍……意思是,你找到妖邪作乱一案的源头了?”
“正是。”
缇春神色微正:“那路家,近来可有动作?”
宋珩摇摇头:“自上元宴以后,圣上便冷落了路百川,谢雪瑶被关大理寺,谢缨也待在府里不再出门,唯有路屹安,坚守在折柳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真是难得,路百川竟也安分了起来。”缇春不由唏嘘,“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路百川究竟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纵然他与圣上的情谊再深厚,可圣上依旧是圣上,他怎能那般由着性子狂妄?”
宋珩淡淡说道:“他一向狂傲惯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他足够自信,认为无论何时,圣上都会无条件信任他,所以那些流言蜚语于他而言不过像羽毛一般,根本不足挂齿,然而他未曾想到,那些羽毛一片一片的堆积,终有一天会压垮圣上对他的最后一丝信任,所以他自己也不解,为何他与圣上,今时今日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缇春的思绪有些跟不上宋珩:“他自己也不解?”
“是。”宋珩平淡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嘲讽,“他已经好几日没去上朝了,每每称病告假,实则是在跟圣上赌气,怨圣上不无条件地相信他。”
缇春拧了拧眉:“那圣上呢,圣上怎么说?”
“他懒得理他。”宋珩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妖邪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还有捉妖的事。”
“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圣上为何要捉那么多妖怪呢。”
宋珩无奈道:“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圣上想要很多妖丹,最好还是年岁大的,越大越好。”
缇春猛然想起锁妖塔里密密麻麻又飞来飞去的各色妖丹,不由得心底一寒:“圣上要那么多妖丹做什么?制丹?还是练术法?”
宋珩摇头:“我不清楚,妖丹这件事也是我猜的,他与天师似乎一直在密谋一件事,且近来时间好像要到了。”
“你是说,他们近来频繁地要求你捉妖?”
“嗯。”宋珩简单回忆了下,“从前捉妖,我大多用的都是‘大玄官’的身份,‘大玄官’几乎不在众人面前出现,因为‘他’捉的那些妖年岁虽大,但数量并不多,我也可以很好的在两种身份之间转换,但现在,他要的妖丹越来越多,‘大玄官’频繁出动,‘宋玄使’和‘大玄官’重合的时间和地点也越来越多,所以我怀疑,应是某种时间节点即将来临,他按捺不住了。”
缇春越听越心慌,听到最后竟有一丝福至心灵的恐惧:“莫不是,因为胡部?”
宋珩郑重其事道:“不止。我猜,也许还和当年红鸾大妖背叛先帝一事有关。”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误会
缇春每每听见“红鸾”,心头就是一跳,不知怎的,她对这只素未谋面的大妖总是抱有几分好奇。
“当年的事?”
“嗯。我听说过许多版本,就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
宋珩仔细地想了下,说道:“据条,当年红鸾在助大兖战胜胡部之后,于一次庆功宴上刺杀先帝,当时他二人都不在宴上,幸亏圣上意外撞见,他喊去了条天师,与条天师合力制服了红鸾,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晚了一步,红鸾的烈羽刺进了先帝的胸膛,先帝死于圣上的怀中,圣上由此继位。”
原来是这样……缇春歪着头,“那它为何要刺杀先帝呢?我记得当时先帝许诺过红鸾,战后他二人将分管天下,一同称霸山河。”
“或许这就是红鸾背叛先帝的原因。”
“你是说,它想自己称帝,成为人妖两族之主?”
“嗯。”
缇春摸了摸下巴,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它为何选择在庆功宴上动手,悄无声息地杀掉先帝,甚至是取代他,不是更好吗?
缇春琢磨着,宋珩看她的手臂又渗出血来,起身说要拿块纱布来给她换药,缇春点点头,目送宋珩离开,然后她继续想着红鸾的事,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想起那日阵法里,海皇宫底下走廊墙壁上的画,画上的红鸟神圣而又巨大,其羽毛也呈火焰的形状。
烈羽……火焰……莫非这两种东西其实是一个,那壁画上的红鸟,就是当年杀死先帝的红鸾大妖?
缇春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了,但苦于一些细节,她没办法抓住它们,或许,她应该查个究竟,这样不仅能解了海皇宫的惑,说不定还能知道她身上莫名其妙的火焰从何而来。
缇春隐隐激动,希望真相及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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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一连晴了许多日,春暖花开的季节,年轻的少年少女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去踏青,然而偏偏天公不作美,上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转头乌云就叠了起来,日光躲进云层,春风疾驰而起,沉闷的呼啸接踵而至,天色仿佛在一瞬间暗下来。
街上行人各散,风儿卷起枯叶和纸屑,阿覃不甘心地望了眼天,心头最后的那点希冀在渐起的风中吹散,她不甘心地跑去收衣裳,一边收还一边骂,“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我洗完衣裳它下了,老天爷,您就是诚心的吧!”
“我看他就是诚心的!”
缇春亦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
阿覃闻声动作一滞,意外地看过来,“姑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阿覃顾不上衣裳,连忙跑过来。
缇春一拍桌子,气鼓鼓地坐到一旁,“还能有谁啊,宋珩呗!”
阿覃霎时明白了缇春因何而气,她好声好气地问道:“还在因为宋大人迟迟不告白的事而生气啊姑娘。”
“哼!”缇春抱着胳膊,彻底不说话了。
原本前段时间她伤着,缇春以为宋珩会等她好了选个合适的时机再跟她说,现下她都活蹦乱跳好几天了,宋珩还是无动于衷,她能不急吗,他还要不要说那句等他回来才要说的话了!
“你说,他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阿覃当即道:“怎么会呢?宋大人喜欢你,满府上下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缇春急道:“我是说,他是不是后悔要将喜欢这件事告诉我了?那这、那这算怎么回事吗,喜欢了又不说,玩暗恋吗?学我呢?”
阿覃这下也不确定了:“这个吧……”
“而且前天我还旁敲侧击地问他,到底要和我说什么,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吞吞吐吐地跟我说,‘你不是知道了吗’,我一下、我一下就愣住了,我知道什么啦?”
阿覃愣住:“还有这件事呢?”
“可不!”
缇春气成个葫芦。
她思来想去,越想越不对劲,“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给他问个清楚。”
话说完,从外头办完事回来的宋珩正好出现在缇春的视线里,缇春抓起他就往房间里带,阿覃紧张地看着他二人,马不停蹄地跟上去,“姑娘!姑娘有话好好说啊姑娘!”
“你别在这!你收衣裳去!”
“得嘞!”阿覃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宋珩一头雾水,他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看缇春的模样,倒也不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怎么了,怎的忽然这么生气?”
缇春抱着胳膊,脸颊气得鼓鼓:“我问你,你到底还要不要说那句话了?”
宋珩持续性发懵:“什么话?”
缇春的火气又往上窜了窜,好啊,他果然不想认账了!“就是半年前,你离开上京打算要跟我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作不作数了!”
宋珩一下想起,神色无辜道:“当然作数了,只是……只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缇春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了也不代表你就不用说了呀!‘我知道’和‘你来说’是两码事,你要说出来,我才能明确地知道,再明确地回答你,对不对?”
宋珩一脸茫然,是这样的……吗?
“所以,你是想亲口听我说?”
“当然了!”缇春恨不得立刻敲醒宋珩的榆木脑袋。
宋珩看她生闷气也漂亮,不由得一笑,“好,那我就正式地告诉你一回。”
他态度端正,缇春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缇春,其实,我……就是折柳司的‘大玄官’。”
满怀希冀的缇春:“?”
宋珩认真地看着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缇春神色僵住,嘴角微抽,满脑子都是“不对的大了”。
“你……你……”缇春纠结了好多下,舌头像打结一般,“你半年前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宋珩察觉出一丝不对,但他不能对缇春说谎,于是选择了坦诚:“是,我确实想告诉你这个,因为我当时察觉出你好像发现我的身份了,所以我想等我回来,亲自告诉你,我的本意是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但没想到试炼的事,让我的身份提前曝光了……缇春,你……”
缇春的脸色很差,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缇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缇春深吸一口气,说没有。
她抬脚往外走,让宋珩不要跟过去,宋珩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一抬脚就迎来缇春更凶更狠地斥退:“不许跟过来!”
宋珩怔住,他看着那抹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神情生出委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动
缇春回到房间里哇哇哭。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覃刚巧在雨下起时收完衣裳,起先闻到哭声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她家姑娘的,连忙跑进屋里。
“怎么了这是,怎么忽然哭了?”
缇春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嗷,抬眼看见阿覃朦胧的轮廓,当即丢了枕头抱上阿覃的身:“呜呜阿覃,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怎么倒霉了你跟我说说,宋珩他欺负你了,他对你说重话了?”
“没有。”这两个字说的缇春心里发酸,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愣是抱着阿覃哭够了,声音才渐渐小下去。
阿覃听了缇春给她讲的全过程,心里亦是无力而无奈,“居然是场误会。”
缇春坐在床上哭唧唧:“是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每次都碰上这样的事。”
阿覃连忙给她擦眼泪。
想起一年多以前,缇春也是这样,误会了洵野的心思,主动前去告白,告白的时候她还特意灌了自己一坛花雕酒,就为了给自己壮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洵野听见她的告白后,竟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那般惊慌失措,他冷漠又果断地拒绝了缇春,随后跌跌撞撞地离开,徒留缇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缇春一直以为,洵野多多少少是有点喜欢自己的,不然他为何事事偏袒于她,对她总是有用不完的宠溺与包容?
然而缇春还是预料错了,洵野从始至终对她都没有别样的心思,一直以来都是缇春一厢情愿,缇春很难过,也很愤怒,酒醒后的第二天她就发誓忘掉洵野,找个更俊俏的郎君掳回青州当着洵野的面成婚,气死他!结果她这婚是成了,但没回成青州不说,好像又重蹈覆辙了。
缇春扁着嘴,那模样要多生无可恋就多生无可恋。
“和离!”阿覃愤愤不平地说。
“这日子哪还能过下去了?和离!现在就和离!姑娘你听我的,和离之后咱们就去凉州城,哦不,去雍州城,姑娘你不是喜欢异域美人吗,咱们现在就扛一个回青州逍遥快活去,再也不受这个气了!”
缇春知道阿覃这是在哄她,她向下压了压嘴角,重新趟回床上,抱着被子神色戚戚,“罢了,原也是我误会他了。”
阿覃试探着问:“那姑娘,咱不难过了行不?”
“不行。”缇春任性地说,“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那你要有什么需要,及时喊我。”阿覃退了出去。
另一边,迟鹰鬼鬼祟祟地摸进宋珩的书房。
“你这是?”宋珩问他。
迟鹰对他做了个“嘘”的表情。
他如临大敌地走到宋珩的身前,神秘兮兮地问:“公子,你……和缇姑娘吵架了?”
虽然宋珩并不认为那是吵架,可缇春的确因为他不高兴了,“算是吧。”
宋珩硬着头皮说道。
迟鹰惊讶万分:“啊?居然是真的!”
宋珩有些烦躁:“你怎么知道的?”
迟鹰犹豫了一下,“我刚从缇姑娘门口经过,听见她说‘和离’什么的。”
宋珩愣了下,凤眸逐渐睁圆,不可思议地看着迟鹰:“你说什么?”
迟鹰还没见过他家公子在一瞬间白了脸色的模样,此刻迟鹰算是见识到了,连忙找补:“不不、话不是从缇姑娘嘴里说出来的,是阿覃说的,缇姑娘哭得厉害,说什么我也没听清。”
“她哭了?”宋珩拔高音量,似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行,我要去找她。”
迟鹰连忙拉住他:“公子你等一下!”他用足了劲儿劝他:“公子!缇姑娘还在气头上呢,你这样贸然过去,她只会更加不想见你。”
“不想见你”四个字结结实实地扎了宋珩的心窝子,宋珩显得有些无措,“那我该怎么办,等会儿再去?万一过一会儿她还是不想见我怎么办?”
迟鹰煞有介事地说:“我觉得缇姑娘倒是不至于不见你,就是需要一些时间调理。”
“她要调理什么?”
迟鹰:“……”其实他也不知道。
迟鹰换了个姿势,“可能,是要调理你骗她的事。”
宋珩不解至极:“我没有骗过她,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对!就是误会!”迟鹰十分笃定,因为他刚刚听见缇春说这个词了。
宋珩思来想去道:“不行,我还是要去找她,说清楚。”
迟鹰又一回拉住他:“公子!你冷静一下!阿覃刚头都教缇姑娘赶出来了,她说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你现在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宋珩强迫自己冷静,他开始回忆不久前他和缇春的对话,琢磨一二后发现问题可能就出现在他要对缇春说的那句话上,莫非缇春误会的就是这个,她以为他要同她说别的?
可别的又是什么?宋珩根本毫无头绪。
迟鹰看他眉头拧成麻花,便问了一下,这一问不要紧,迟鹰顿时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向宋珩望了过去。
“公子,你……”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宋珩好奇又着急。
“怎么了?”宋珩隐隐不耐。
“……你怎么比我还迟钝啊!”迟鹰恨不得拍大腿。
那日教阿覃骂过以后,迟鹰好一顿寻思,终于明白了她的那句“春天到了”是什么意思,原来是他家公子和缇姑娘近来因着两情相悦无限暧昧中,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迟鹰原以为那一日不会太晚的到来,没成想缇姑娘竟以这样阴差阳错的方式误会了,他家公子说出那样引人无限遐想的话,到头来告诉人家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姑娘能不生气吗!
迟鹰头回生出要站在缇春那一边的心思,“公子,缇姑娘要听的是‘告白’,不是你‘大玄官’的身份啊!”
迟鹰极尽语重心长地说。
然而看宋珩那反应迟鹰便知道,他压根没往这上面考虑。
迟鹰很是失望,他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宋珩的肩膀,不发一言故作潇洒却出门遇雨不得不落荒而逃地离开了。
他没有来得及关书房的门,春雨便霎时间涌了进来。
告……白?
他吗?
宋珩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这一刻,他的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比如缇春初见他时,委屈又呆怔的神情,比如万国寺上,她为他求来墨琉璃手串时亮晶晶的眼睛,再比如他离去前,她霎时害羞又可爱勇敢地点头,以及万宝斋前,她义无反顾向他奔来的决绝。
原来,她喜欢他。
宋珩忽然很想笑,他想开怀地、畅快地、放声地笑,他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似的,舒服愉悦到不知怎么形容才好。
这种感觉来的太突然,宋珩不敢表现的太唐突,他怕把它吓跑了,惊扰了上苍,上苍就要把这些都收回去。
他开始重新回忆,开始明白与释然,为什么他越来越喜欢把目光黏在她的身上,为什么在听闻她曾经有个喜欢的人时他会嫉妒得发狂,为什么他会那么享受她向他频频投来的目光和不断靠近他的脚步,为什么他总能对她催生出无限的占有,极端时甚至有想把她锁起来的欲望。
因为心动。
因为喜欢。
因为情欲。
他忽然想通了一切,世界也因此而吵闹。
他关上门,背靠其上,耳边是无休止的雷雨。
他觉得世界太吵了,咚咚咚——吵的他想要捂住耳朵,偏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或许,那不是雨。
他细细地听着,原来是他的心跳。
心跳声混杂着雨声,他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少年人的心动,恰如春夜疾雨,万物寂,爱意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雍州
缇春伤心归伤心,一夜过后,她又是一条好汉。
“姑娘?你怎么醒这么早?”阿覃一清早看见出门伸懒腰的缇春,十分意外。
“昨晚睡得不错,睡得饱了,也就醒了。”缇春掐着腰,看着雨后院子里清新美丽的景象,一时心情都好了不少,她猛地嗅了口新鲜的空气,舒服地直哼哼,“对了阿覃,小厨房有没有煮鸡蛋?”
“有。”阿覃立刻道,“姑娘可是饿了?我这就让小厨房准备早膳!”
“啊不。”缇春摆摆手,“是我的眼睛有点肿,你给我要两个煮鸡蛋来,我敷一敷眼睛。”
阿覃看她这个状态,微微放了心,“得嘞!我现在就去给姑娘拿!”
她家姑娘的心态一向很好,虽说有时候牛劲儿上来十匹马也拉不住,但大多时候她都能拿的起放的下,所以阿覃并不会太担心。
缇春也正如阿覃所料,说来说去不过是个误会,现如今误会解开,情绪该发泄也发泄了,那就应该翻篇,一直揪着不放让自己伤心算什么样子。
她接过阿覃拿来的两个煮鸡蛋,一一剥开,然后一边一个地敷在了眼睛上,摇椅微微晃动,缇春静静地感受了一阵清晨微凉又舒适的风。
“姑娘,你今日可有什么安排?”不用再去折柳书院,缇春别提多高兴了,要不是突如其来的一场伤,她现在早就在街上撒欢了。
“嗯……打算去一趟金月酒楼。”
阿覃好奇地问:“去那做什么?金月酒楼近来可没出什么新菜品,酒也没有。”
“想跟阮苍昱打听件事。”
缇春闭着眼,专心地感受着鸡蛋的温度,她听见阿覃问:“姑娘有什么事是需要问他的?”
“那可就太多了。”缇春说。
四十多年前,发生在先帝和圣上以及豫王身上的事,她都想知道,包括那只红鸾大妖,虽说坊间的传闻层出不穷,但作为说书人的阮苍昱一定知道一些旁人不能知的事,她坚信以及确信她能从阮苍昱那里问出些什么东西来。
“那可真是遗憾,阮先生近来已不在金月酒楼了。”
“?”缇春动作停住,坐起来问道:“什么?他不在金月酒楼他去哪儿了?”
阿覃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他离开已经有些时日了,差不多就是在你受伤的时候离开的。”
缇春眉头一紧,这么巧?
“他是永远都不回金月酒楼了还是?”
阿覃道:“说是人已经不在上京了,但具体回不回来还没个准信,因为金月酒楼对外称的是他告假回老家去了,归期未定。”
“这样啊。”缇春坐回去,重新敷上眼睛。
那她只能再找人了。
煮鸡蛋凉了温度,缇春又换了两个,正当她怡然自得时,阿覃的声音吸引了她的耳朵。
“你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不算好,缇春下意识地以为是迟鹰,她知道阿覃与迟鹰一向不对付,所以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竟向她走了过来。
“哎!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你们两个给我出去!你唔——”
阿覃教人捂住嘴拖走了。
缇春背后一凉,忙欲起身,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磁的嗓音:“是我。”
缇春心头一跳,当即僵住不动了。
那人顺势接过她手里的两个煮鸡蛋,又轻又柔地在她的眼睛上滚着。
他怎么来了。
缇春心里犯嘀咕,心也跟着急促地跳动起来。她是拿的起放的下不假,但她放的速度还没快到这个地步,有一瞬间,她很想当只鸵鸟,这样只要她将头埋进地里,就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你来做什么?”缇春尽可能地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免不了幽怨和委屈,“你找我有事吗?”
宋珩不说话。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留着,轻浅的呼吸也在自己的头顶盘旋,缇春承认她很喜欢宋珩身上的味道,那不属于什么皂角香,也不属于什么花香,就是宋珩身上独有的,让她上瘾的味道。
缇春教他盯的微微脸红,她有些恼,想要坐起来反抗,宋珩就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开口:“近来天气不错,想不想出去玩?”
咦?玩?这个字还会从宋珩的嘴里说出来呢?
“大玄官不忙着捉妖了?”缇春故意坏他。
缇春听他的呼吸,他好像笑了一下。
“妖还是要捉的,只不过这个地方很美,你或许有兴趣。”
缇春福至心灵:“你说的该不会是雍州城吧?”
“是。”
缇春心下一动,那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听说还有一座美丽至极又梦幻无边的幽谷,但凡去过的人就没有不留恋的。
“可以啊。”缇春心痒痒,在书院憋了那么久,她早就有要离开上京大玩特玩的打算了,“正好我来上京以前就想去那边转转的,这算缘分吧!”
“你想去那边玩?”
“也不全是,一开始听说那边有异域美人,我想掳一个回青州的哈哈。”
缇春嘴比脑子快,说完周遭陷入诡异的宁静。缇春感觉到眼睛上的煮鸡蛋不动了,头顶的呼吸倒是粗了几分。
她反应过来刚头自己说了什么,倏地邪心四起:“近来上京的传闻你听说了没?”
宋珩的声音好像哑了:“什么?”
缇春小心又一字一顿地说:“就他们说谢玄官因为一位教书先生嫉恨我报复我的事?”
宋珩说:“听说了。”
“其实,那件事是真的。”
宋珩又不说话了。
缇春鼓着胆子道:“这件事我也是在天机阁的时候才知道的,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她和洵先生认识,来上京以后桩桩件件谜团揭开,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嫉恨我,就因为洵先生对我很好。”
缇春说完,立马闭上了嘴,她很紧张,很想知道宋珩是什么反应,然而她等了一会儿,宋珩什么动作都没有,缇春彻底死心,难过地压下唇角。
“缇春,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
缇春问他:“什么?”
“响铃环能看见听见你所看见听见的一切东西,甚至是你的心跳。”
缇春瞬间炸了毛,那岂不是意味着,那些记忆其实他也看见了?
宋珩当然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还在回到书院以后,自虐一般地去了一趟天机阁再看一遍。
因着这段记忆,他暗自发疯,着魔一般念着缇春,更因这段记忆,那段时间在他手上的妖邪,受到了比寻常更恐怖更惨烈的待遇。
缇春受到惊吓一般不自主地缓缓屈起戴着响铃环的那条腿,环声清脆地落入宋珩的耳朵,宋珩发出一声低到快要听不清的喟叹。
“所以缇春,别再刺激我了。”
他手上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宋珩按下摇椅,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跟着缇春便感受到自额头上传来的温凉的柔软。
唉?唉唉唉?这是什么走向?事情怎么朝着她预想不到的地方发展去了?
“明天早上,我们不见不散。”
宋珩丢下这句话,人便没了影,等缇春睁开眼睛寻他时,已不见其半分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共骑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缇春几乎一夜未眠,只在天蒙蒙亮时浅浅地小睡了下,而后不久就教阿覃唤醒,收拾好东西到大门口等候。
此刻天刚刚亮起,天空絮了薄薄的几层云,朝阳的微光穿透云层倾洒下来,那微微凉还有些寒意的空气裹挟着肌肤,教人不得不裹紧衣物,缇春抱紧自己的兔毛披风,瑟瑟地站在冷风里。
“宋大人哪去了?”阿覃好奇地张望,阿福说宋大人天还黑着就和迟鹰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莫非这是宋珩的一场恶作剧,他就想缇春在这等着?
“不知道啊,可能因着什么事耽搁了吧。”缇春冻红了鼻尖地说道。
阿覃给她拢了拢披风,寻思要不要再给她拿一件,正犹豫,宋珩骑着马回来了。
“怎么站在风口等着?”宋珩跃下马,将自己身上的墨色披风披在缇春的身上。
缇春略微不满:“还说呢,不是你让我在大门口等着的吗,现如今你倒反而来问我!”
宋珩颇是理亏道:“还以为你要像以往一样,迟一会儿才能出门呢。”
缇春撇撇嘴,小声嘟囔:“还迟一会儿,不就是嫌我赖床,磨叽吗。”
“我没有。”宋珩好声好气哄道。
“哼。”缇春又换了个方向偏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我腿都要冻僵了。”
宋珩连说:“我们现在就走。”
缇春愣怔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马,以及马身后的空荡荡的街,“现在就走?骑马去?”
迟鹰扬声道:“是啊,骑马去,从这里到雍州城坐马车要三个月,一来一回半年都过去了,太慢了,骑马快的话我们一个月就能到,当然要骑马咯!”
缇春艰难地看着那匹马,心说这一个月骑过去,她屁股得烂成什么样啊?
“嗯……就没有别的……一些稍微中和温柔一点的方式吗?”
宋珩说有。
“我们可以先骑马,等你累了就换马车,等你休息好就再换回马,然后以此循环。”
缇春:“……”
罢了,还是牺牲一下她的屁股吧。
缇春飞身上马,动作干练,还有些漂亮,她摸了摸马的毛发,左右欣赏了下这匹马,“合着你这么早出去是买马去了呀!不错,金色的汗血宝马,顶顶好的上乘货。”
她越欣赏越喜欢,然后回头望了下,“可是怎么就一匹马,你骑什么?”
迟鹰在一旁道:“公子和你共骑一匹咯。”
缇春呆住。
迟鹰笑她:“怎么,你以为金色的汗血马那么常见呢,光是这一匹公子就是订了好久才订到的呢!”
缇春不服气,指着他胯下的问:“那你这匹又是什么,不是金色的不也是汗血马吗?”
“我也要和公子一起去的啊!”迟鹰当即离了缇春两步远,“我们这次去是有正事的,不止是捉妖,我们还要查案的,我当然要在场咯!”
迟鹰看她鼓成包子的一张脸,果断道:“反正统共就两匹马,就这么去,你要是想去呢就和公子共乘一匹,我是不会把马给你让出来的,至于你——”
迟鹰看向阿覃。
“——我是绝不会带你的。”
“告辞!”
二人同时说话,不等迟鹰的话说完,阿覃已经向缇春行礼顺带翻了迟鹰一个白眼回府了。
迟鹰气得想追上去理论。
缇春任命,“好吧。”
宋珩微微勾唇,飞身上马将缇春搂在怀里,“就这么不想和我共骑?”
“是啊不想不想就是不想。”缇春敷衍他。什么都不说清楚就占她便宜,这和话本子里的坏男人有什么区别?缇春讨厌他!
“行。”宋珩非常平静地回应她。
虽然知道她又是故意的,但那连着三个的“不想”还是让宋珩微微发酸,他捏紧缰绳,稍微犹豫了一下。
缇春注意到他的犹豫。
“怎么,反悔了,不想带我去了?”
缇春半是挑衅半是试探地问。
“那不可能。”宋珩斩钉截铁地说,“只是这一路上,你没有马车使用权了。”
缇春愣了下,他憋半天就憋出了个这个?
缇春硬气道:“你说的不算,我有钱,你管不着我。”说着,她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荷包。
宋珩瞄了一眼,眼色有些危险:“倘若你没有机会用呢?”
缇春大脑空白了一瞬:“你什么意思?”
在她反应过来以前,宋珩高呵一声“驾”,胯下宝马扬蹄奔去,只留下一道缇春收声不及的惊呼。
“宋珩!你故意的!!”
迟鹰跟在他们后面,学着阿覃的模样狠狠地翻个白眼,他决定路上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然他的牙迟早有一天给酸掉了。
汗血宝马不愧是汗血宝马,不出半日他三人已出了上京城,缇春也由一开始的坐在宋珩的前面,改为了和宋珩面对面,缇春也不想这个姿势,但奈何风太冷冽,汗血马的速度提起来,冷风划过脸就像刀刮一样疼,她想去宋珩的身后,但又因过高的速度不得不时时刻刻抓着宋珩的衣角,那样时间一长不仅会把宋珩的衣裳抓烂不说,她的手臂也会累断掉,思来想去不如面对着宋珩坐着,既不用刮脸,也不用抓腰,只松松垮垮地往宋珩的腰上一搭,脸再往他肩膀上一搁,小小的打个瞌睡都不是什么问题。
这样行了大半日,汗血马的速度慢下来,缇春也因睡了个饱觉懒洋洋地睁开眼,天边火红的霞光映入眼帘,缇春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好漂亮啊。”
缇春自言自语,随后看了眼宋珩肩窝上一小块口水水渍,立马换了个干净的地方蹭了蹭嘴。
“我们还要继续跑吗?”
耳边的风声不停,缇春听见宋珩说:“嗯。”
她又问:“你不冷吗?”
他说不冷。
缇春想那你不冷就不冷吧,可能因为跑了一天,身体热量大,而且缇春一直抱着他,确实觉得他的身体像个小火炉似的,就是肌肉硌了点,偶尔锁骨还会磕着牙。
缇春不得不佩服宋珩的体力,他这一天不停歇地跑下来,身上还挂着她这么个挂件,要知道她的两条大腿可都压在了他的腿上,偏宋珩说她跟羽毛似的轻,缇春便越发想给他竖大拇指了。
就这么一直跑到天黑,汗血马终于停了下来,缇春看宋珩那模样便知道,之所以他们停下来是因为汗血马要休息,绝不是宋珩要休息,再给宋珩无缝衔接一匹马,他能跑上三天三夜不停歇,缇春忽然很感谢这匹马,因为它,她的屁股得以得到休息。
“沿着这条路继续跑下去,按照今天的速度,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到雍州城。”
缇春觉得他说的保守了,按照今天的速度他们根本用不上一个月就能到。
简单地用过晚膳后,三人就寝,缇春熟练地钻进宋珩的怀里,宋珩将两人的披风盖在身上,随后阖上了眼。迟鹰大抵不想面对他们,就算火堆在这也不搁这睡了,转头跑到了另一棵树下,缇春不管他,专心听着宋珩的心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这一天相处下来,缇春可以确认宋珩是喜欢她的,这次绝不是她自作多情,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家伙就是不肯开口告白,缇春很好奇原因是什么,但她并不着急,左不过宋珩就在这,两人还成了婚,她就不信等不到宋珩表明心迹的那一天,缇大小姐有耐性得紧,她选择慢慢等,毕竟夜再长,也会有黎明到来,不是吗?
缇春听着他的心跳,沉沉睡去。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望月
一个月以后,雍州城。
缇春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屁股,行程过半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宋珩便给她找来了辆马车,愣是在马车上躺了三天,三天过后,缇春忍着将好未好的伤处,重新踏上颠簸的路途,索性,她坚持了下来。
雍州城远比缇春想象的热闹。
“书上写雍州城地广人稀,物资匮乏,今日一见,好像不是那个样子的吗!”
宋珩道:“这里毕竟风土好,只是人确实少了些,所以相对于其他人口众多,贸易丰富的城池,他们的物资是匮乏了些,但大部分人自给自足还是没问题的。”
雍州城的人确如书上写的那般,模样颇具异域风情,但若真比起真正的异域族人胡部,这里的人还是更像大兖本族人,只不过他们的眉骨更深邃,偶尔几人的眸色也异于常人,除此之外,缇春还真没觉得他们有何特别之处。
“对了,我们此行要查案件的地点是哪里?”
宋珩指了个方向:“雍州城最南边,望月谷。”
缇春点点头:“之前听你们说,那里是个村子?”
“是。”
“还生出一种奇怪的病?”
“嗯。”
“我之前问你是什么病,你一直没有告诉我,莫非这种病很可怕?”
“是很可怕,但你不用担心,他们这种病不传外族人。”
“传?你的意思是,他们得的是一种疫病?”
“算是吧,他们得的是一种名为‘老人症’的病。”
缇春闻所未闻:“那是什么病?”
宋珩简单地概括了下:“一种常见于幼童,使得病人迅速衰老的病症,尤其这半年来的新生儿,他们的脸上一生下来就是老人的模样,看着很是瘆人。”
缇春光听着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这……不是我们常说的‘病’吧?”
“嗯,雍州城的官员怀疑它是某只作乱的妖留下的,所以上报上京,请求查证收妖。”
缇春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之前说,你查到的妖邪的线索也指向这里?”
“是,妖邪古籍,就在这里。”
缇春隐约觉得此行或许是他们查到妖邪背后的关键时刻,“那我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望月谷,得名于望月湖。
望月湖就在望月谷的中间,夜色降临,月亮升起时,月光会洒满望月湖的每一个角落,湖上波光粼粼,一个又一个银色的碎片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银镜,山谷得以照亮,望月谷的绿色四季常在,因此银色与之交相辉映,更是有种幽然的美感。
缇春到时,正值夜晚,她站在山谷上俯瞰,不由得心魂一颤。
“好美。”缇春直白地由衷地说。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这里那种可怕的“病”,她牢牢地抓紧宋珩的手,生怕与他分离了半步去。
迟鹰受不了他俩,像来时的路上一样,先他们一步在前头开路,大约走到月上中天时,三人来到了谷底。
“等一下。”迟鹰忽然开口。
缇春吓得身体一抖,她听见迟鹰小心谨慎地说:“前面有个人。”
缇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迟鹰在前面问:“你是何人?”
那人细声细语道:“请问,你们就是朝廷派来捉妖的人吗?”
听声音像是个小姑娘,缇春悬着的心缓缓放下一些。
“是。你又是谁?”
小姑娘说:“我叫‘阿兰’,是我哥哥让我来接你们的,我哥哥是望月村的村长。”
迟鹰了然,“原来是你。”
来的路上缇春确实听他和宋珩说过,雍州城的地方官和望月村打过招呼,告诉他们朝廷的人大约一个月以后到,所以有事先让他们等着。
迟鹰与宋珩交换个眼色,随后微微侧开身,为阿兰介绍:“这位就是上京折柳司的宋玄使宋大人,他身边的是他的夫人,缇春县主。”
阿兰怯怯地看着他二人,行了个不太像样的礼:“见过宋玄使,缇春县主。”
宋珩与缇春点点头。
“我叫‘迟鹰’,也是折柳司的人,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现在,劳烦你带我们去见你哥哥,依戈。”
阿兰说是,为他几人开起了路。
从山谷到山底,遍地都是半人高的草,越到底下草越高,他们见到阿兰的时候,草尖已经冒过缇春的脑袋。
阿兰带他们走了一段路,高高的草地退去,四周才豁然开朗了起来。
望月村与缇春熟知的村庄并无什么不同,他们依山而落,排排望去错落有致,在月光下显得宁静又美丽。
阿兰带他们来到一家点着橙黄色灯光的人家前,她为他们介绍:“几位大人,此处就是我家,今晚还请几位大人不要嫌弃,暂且在我家小住。”
阿兰说完,推开大门,扬声喊了句缇春听不懂的话,屋里瞬间有人跑了出来。
“几位就是上京来的折柳司的大人吧?在下有失远迎,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出来的是个年轻的颇具几分书生气男子,他穿着湛蓝色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与阿兰一样的银饰,只不过区别就在阿兰走起路来银饰叮当响,但他头上的声音却很少。
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与缇春刻板印象里的年长的村长的模样并不相符,但他身上的气质确是有所凸显的,一般的年轻人没有他身上的这股沉稳劲儿。
宋珩点点头,说无妨,他看男人的脸上隐约有几丝焦虑,加之空气中时不时飘来血气的味道,宋珩便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依戈有些惊讶,他下意识地想往身后看去,但又考虑到宋珩等人,便躬身道:“启禀大人,并非家里有事,而是村子里……村子里有人自缢了。”
宋珩又问:“可是与那‘老人症’有关?”
依戈面露几分痛苦,他的身体躬得深了些,道:“正是。”
“带我们去看看吧。”
依戈有些犹豫,几位上京来的大人初到望月村,正值深更半夜,他理应请他们休息去的,然而现下事态紧急,他就不得不逆着礼数来了。
依戈将人带至正堂,正堂里躺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妇人,妇人目眦欲裂,嘴巴大张,脸上浮现着青黑色,一看就是刚断气不久,再看她的脖子,青紫一片,众人方知这位妇人就是依戈口中自缢身亡的人。
“她被送来时就已经没了气息,我也是无力回天。”
迟鹰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妇人的死因,确认是自缢并无其他原因方收了手,他问依戈:“她为何自缢?”
依戈欲言又止,眼底的痛色又多了几分。
缇春注意到妇人的腰腹以及腿下都有很大一片的血迹,加之房间里漂浮着的与血气混杂的难闻的气息,她忽然灵光一闪:“她可是刚生产完?”
依戈看了她一眼说是。
“她的孩子呢?”
依戈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他指着一旁凳子上的一个菜篮子,那上面盖着一张蓝底白花的小被子,“在那。”
缇春想起村里奇怪的病症,当即小腿肚子打了个哆嗦。
迟鹰同样后脊发寒,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菜篮子旁边,轻轻地拿起那床小被子,饶是他做足了心理预期,在看见那张无比苍老的脸长在一个婴儿的脸上时,还是吓到毛骨悚然。
迟鹰当即把小被子盖了回去。
“这、这就是那个……”
“老人症。”依戈接过他的话,他无比沉重地说道:“这已经是我们村子半年以来死的第八十七个孩子了。”
第一百五十章 老人
“八十七?”迟鹰教这个数字吓到。
缇春同样感到心惊,望月谷不算小,就她刚头大致看过的一眼,可以估算此地的人家约有近千户,少说人口在三四千,这样的体量每年的新生儿应该有一百五十上下,那也就是说,望月谷近半年来降生的婴孩几乎无一生还。
情况比宋珩预想得严重的多,他问依戈:“村中如今患有‘老人症’的人有多少?”
依戈说:“已有三分之一了。”
迟鹰惊呆:“这么多?”
依戈解释道:“‘老人症’蔓延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的多的多,有时候还不等将患病的人隔离起来,与他接触过的就又得病了,尽管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控制病情,但还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雍州地方官没有帮你们控制病情吗?雍州的玄使呢?驻守这里的玄卫呢?他们去哪儿了?”
依戈的嘴勾出一抹嘲讽:“他们?在听闻‘老人症’的症状以后,早就跑的一干二净了,说什么近来妖物肆虐,他们捉妖去了,也不知那些妖在哪,这里有个现成的偏偏不捉,多可笑呢。”
依戈大抵心底生了许多怨气,也顾不得宋珩等人的身份,直言不讳了,等他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而后略显无措地看了眼宋珩,显然宋珩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戈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这病具有传染性,为何还要将他们安置在你们的屋子里?”
依戈回答宋珩:“她就是在这里生的。因着过去半年几乎所有的新生儿都一生下来就患上了‘老人症’,所以村民们不敢在自己家里生,但由于他们还对新生儿抱有一丝希望,所以他们也不会选择到‘隔离区’去生,思来想去,只有我这里最合适,所以每每有足月妇人临产,他们都会将她抬到我的家里。”
阿兰为依戈补充:“我的哥哥还是村里的村医,所以村民们认为将妇人送到我们的家中生产再合适不过。”
迟鹰听出一丝不对劲来:“可这个病不是有传染性吗?你们不怕吗?”
依戈和阿兰的神情变得微妙,尤其是阿兰,她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似的,默默地低下了头。
有些事不是一下子问就能问清楚的,宋珩决定结束这个对话:“迟鹰,你帮着依戈将这妇人和婴孩好好埋葬。”
迟鹰说是。
依戈不胜感激,嘱咐阿兰将宋珩和缇春带去休息,随后便与迟鹰一道将妇人和婴孩抬出门外。
阿兰将他们引到一间房间的门前,“我就住在这间房的隔壁,大人和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喊我就行。”
宋珩点点头:“哪里有热水?”
阿兰愣了下,指了下厨房的位置,“大人需要热水吗?我这就去烧。”
“不必。”宋珩看了眼她指的方向,“你去帮你的哥哥吧,这里不用你了。”
阿兰脸色微红,倒不是害羞的,实在是紧张,有些不知所措,她小声说了“是”,随后便加快步伐走出了大门。
宋珩让缇春进屋等着,缇春从善如流,不多时,热水便打了进来。
“这么快?”缇春意外于那一大桶热水烧开的时间。
宋珩勾了勾唇角,道:“他们家里柴火不多,我用的玄力催的。”
缇春暗道果然是这样。
她欢欢喜喜洗了脸和脚,随后将衣裳一脱,舒服地躺到了床上,奔波忙碌一整天,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刻。
宋珩就着她用完的水也分别洗了脸和脚,脱下外裳后看见的就是缇春呈现个“大”字躺在床上享受。
那张床不大,勉勉强强能睡下两个人,缇春这般大刺刺地躺着,一下就把所有地方都占了。
“我睡床下?”宋珩走过去问。
缇春眯着眼明知故问:“不然呢?”
宋珩微微挑了下眉:“行。”
他规规矩矩地打起地铺,坐下躺好,闭着眼睛道:“此地为谷地,夜里会比较冷,你记得盖好被子,当心着凉。”
原本这个时候已经是夜晚最冷的时候了,宋珩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缇春还真觉得阴寒的风冷直往被窝里钻。
缇春裹紧小被子,一边暗骂宋珩坏,一边开始怀念他小火炉似的身体,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她钻进他的怀里一整晚都不会感到冷,可现下,她不仅有了被子也有了床,居然还感到了抵抗不住的冷意,真是邪门。
“刚头听依戈的话,他与他妹妹的身份或许存疑,我们明日要早些起,尽快调查清楚这里的谜团,以及那个可怕的‘老人症’。”
缇春无力地捂住耳朵。
她算是看出来了,宋珩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因为心理作用感到冷,再故意用言语勾起她的想象力让她害怕。
虽然她现在很想给他两拳,但此时此刻冷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缇春蒙头在被子里,恨不得化身一只鸵鸟。
这个宋珩,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腹黑呢?
缇春顾涌来顾涌去,一点点把身体挪向床边,她在想她要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掉下床才比较自然呢?缇春在脑中演练了好几次,终于选出了一个她自认为不会被看出来的姿势。
正当她自我鼓劲准备翻身时,床下忽然传来一声微不可察地叹息。
唉?缇春愣住,她居然教人一只手臂地捞起来,往床里送了去。
感受到身后的温度,缇春悄悄红着脸,“宋大人,这是何意?”
宋珩配合她的装腔作势,“地上太冷,请缇姑娘可怜则个,让半张床给我吧。”
缇春心里美滋滋的,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既然宋大人这么说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勉为其难地让半张床给你吧!”
说完,缇春不再客气,翻身过来钻进宋珩的胸怀,她的脸蛋贴上他的胸膛,感受着熟悉的温度,猛嗅一口,“睡吧。”缇大小姐搭上宋珩的窄腰拍了一下,一声令下,进入梦乡。
翌日,缇春醒的很早。
虽说有宋珩在她很安心,但梦里她忍不住想那些“老人症”,因而睡得并不踏实。
洗漱过后,缇春出了门,院里宋珩正在听迟鹰讲话。
“昨儿个和依戈埋那妇人和婴孩的时候,确实听他说他不是望月村的人,他和妹妹是跟着母亲从凉州城来的,来到望月村以后,母亲改嫁给了这里的老村长,老村长故去后,村长的职责就传到了依戈的身上,因为依戈的身份,村里的人确实多多少少对他有意见,像要把孩子生在他家的事,其实就是欺负他,但由于这些年以来,依戈将望月村治理的井井有条,大部分村民渐渐对他也信服了,但信服归信服,也不多,听依戈说他们之所以听从,多半也是因为能从他的身上占便宜,至于什么便宜依戈就没有细说了,估计很多,说也说不完。”
情况大抵与宋珩推测的一致,宋珩想了想道:“依戈和阿兰呢?”
迟鹰叹了口气,“嗐!还说呢,原本他二人准备给公子你和缇姑娘准备早膳的,结果听说村里又有人得‘老人症’了,依戈顾不得旁的,只好和阿兰去了。”
宋珩想了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过去看看,老人症在此地肆虐得紧,越早查清越好。”
迟鹰说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揍他
迟鹰按照记忆带着宋珩和缇春往山上去,三人边走边问,约摸一刻钟后,到了地方。
隔着老远,缇春便听见了哭声,那声音来源于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越靠近哭声越大。
待缇春跨进院子之后,她果然看见一个坐在地上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女人的面前躺着一个幼童,幼童安静的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依戈看见宋珩等人,面露惊讶:“宋大人迟大人,缇春县主,你们怎么来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节艾草,离手那头点着火,冒出丝丝缕缕的烟。
宋珩看了眼地上脸部盖着白布的幼童:“怎么回事?”
依戈拱手道:“回大人,一个时辰前这户人家的大儿子忽患‘老人症’,在下听闻后立刻赶来查看情况,但……还是晚了一步。”
依戈面露悲伤,宋珩蹲下身,亲自揭开白布查看了番,却见那幼童明明只有七八岁的体格,脸上却长了张七八十岁的脸,其上纵横沟壑,色点斑驳,甚是骇人。
宋珩实在不忍,他将白布盖回去,重新站起来:“孩子发病前可有什么异常?”
依戈看了眼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昨夜醉酒,睡得很沉,这件事恐怕只有孩子的母亲才知道,依戈便唤了两声孩子的母亲,女人啜泣不止,隐隐已有了昏厥之兆,她听见依戈的呼唤,僵硬地抬起眼眸,她看了眼依戈,又看了眼宋珩,神情麻木道:“没有
异常,他就在我身边睡觉,像往常一样,一点异常都没有。”
她说着有些激动,像无法接受前一晚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此时此刻就这么冰冷冷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宋珩担心她的情绪彻底崩溃,让迟鹰点了她的几个穴道,跟着继续问:“那你是何时发现他患病的?他患病时是何模样?”
“我、我起夜的时候发现他患病的,那时候天还黑着,我刚睁开眼睛,我感觉我儿子他身上很烫,呼吸也很急促,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受了风寒,没成想当我点燃蜡烛一看,一张、一张极其苍老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我吓坏了,连忙去叫孩子他爹,可孩子他爹睡得死,一点没动弹,我没办法,披了件衣裳就去找村长了,我和村长一道回来,儿子他、他就没有呼吸了。”
女人呜呜哭着,心像碎掉了一般。
“怎么这么快呢,这次怎么这么快呢,他甚至都来不及等等我,人就走了。”
女人悲痛欲绝,抱住幼童的身体。
宋珩敏锐察觉出女人话中的信息,“你刚头说这孩子是这户人家的大儿子,她还有其他孩子吗?”
依戈欲言又止,像是不愿提及却又不得不提及,“有,她还有个小女儿,半年前去世了,去世的原因也是因为‘老人症’。”
“半年前?‘老人症’最开始出现的时候?”
“是。”依戈说,“他们家的小女儿,就是第一个患上‘老人症
’的人。”
第一个……宋珩问:“小女儿当时患病是什么症状?”
依戈回忆了下,说:“与她哥哥的症状差不多,但衰老程度远不如她的哥哥,速度也没她哥哥快,我那时还给她开了几副药,用艾草熏了几天,那小女孩大概坚持了七天,七天后才走的。”
“那她患病前可有什么异样?”
时间过得太久,依戈也不太清楚事发时的情况,他看了眼男人,问道:“阿梭,你还记得吗?”
那个被叫作“阿梭”的男人一脸不耐,看起来心情糟透了,“那么久的事,老子他马哪记得。”
他看了眼宋珩,眼底生出几分天然的敌意:“依戈,这人是谁?”
依戈生怕他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好生为他介绍道:“阿梭,这位是上京城折柳司的玄使大人,姓宋,宋大人。”
“姓宋?”阿梭看着他,贼眉鼠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你就是那个豫王的私生子。”
话音落地,众人脸色皆变,阿梭见宋珩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他身后的男人,以及他身侧的女人唰的一下变了脸色,便越发地确认了自己刚头的话。
“呵呵,还真是。”阿梭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挑衅地看着宋珩,这小白脸打一进门他就看不惯他,原来是贱婢之子,“一个私生子,借了老子的光混了个官当当,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哎!私生子,你有那个能耐把‘老人症’一事查
明白吗?”
依戈拽紧了阿梭的衣袖,却怎么也劝不住阿梭的那张嘴,依戈万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向宋珩解释:“宋大人,阿梭他昨晚喝多了,刚头那些都是他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去去去去!”阿梭猛地一推依戈,险些把依戈推倒,“就你成天怂的跟个娘儿们似的,这是雍州城,不是上京城,什么狗屁折柳司宋大人,到这谁认识,它有个屁用!穿的人模狗样的端着个腔就想审问人了,呵呵,别开玩笑了!”
依戈满头是汗,他无可奈何地合起掌心向宋珩求饶,然而宋珩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一脸淡然。
“你叫‘阿梭’?”
阿梭反问:“是啊,我是叫‘阿梭’,你想怎的,想打我吗?”
宋珩轻笑:“儿子都死了还有闲心与人争口舌,我倒是第一次见。”
像是教人戳中了痛脚,阿梭急得脸红脖子粗:“儿子而已!老子他马再生就是了!用你他马一个杂种教训我?”
宋珩扬了扬眉,他温声对阿兰:“阿兰姑娘,麻烦你关一下门。”
阿兰在一旁紧张地心怦怦跳,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阿兰下意识应了,随即大脑空空地去关门。
宋珩见门已关好,微笑地对阿梭道:“迟鹰,揍他。”
迟鹰早就等不及了,扬起拳头就是给人一顿胖揍。
依戈和阿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依戈边看还不忘捂住妹妹的眼睛。
阿梭
的媳妇阿莫呆怔地看着他们,直到听见阿梭鬼哭狼嚎地求救,阿莫才冲上去。
“你做什么?别打我男人!别打我男人!”
迟鹰给她扔了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迟鹰打的有些累了,他缓缓地从阿梭的身上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要不是小爷早上没来得及吃饭,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相公!”阿莫扑过来,红着眼睛抱起他。
阿梭梗着脖子,折腾半晌吐出一大口血水来,他恢复力气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推开阿莫,仿佛眼前的狼狈让他感到十分不堪,一定要找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的雄风犹存似的。
“你,敢打我!”阿梭指着宋珩的鼻子。
宋珩重复他的话,“是。我,敢打你。”
阿梭气不过,一时气血上涌,抄起身旁的板凳就冲了上去,那架势仿佛要跟宋珩同归于尽。
然而宋珩只是轻蔑地笑了下,他动了动食指,灵赋随之召出,一只巨大无比又威猛凶悍的白虎霎时出现在宋珩的身后,只见那白虎直勾勾地盯着阿梭,迈着缓慢的步调向阿梭走去,其逼真的程度根本让人分不清它到底是实物还是灵赋。
阿梭一见那白虎,顿时吓破了胆,又见那白虎垂涎欲滴像是饿了几百年的模样,当即吓尿了裤子,跌坐回地上。
他看见宋珩面露微笑,明明行径宛如阎罗,偏说话的语气还像润在春风里似的,“看见这只白虎了吗?
”
阿梭哆哆嗦嗦地点头。
宋珩也点点头,“嗯。我不仅敢打你,我还敢打死你。”
话音落地,空气中的骚味更重了,宋珩低头一看,呵,竟是阿梭又尿了一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送葬
阿莫颤颤巍巍地给阿梭收拾了下,随后因着力气尽失被阿兰扶到一边。
阿梭跪在宋珩的身前。
“我问你。”宋珩缓慢吐字。
阿梭浑身哆嗦着,牙齿都在打颤:“是。”
“去年你小女儿患病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或者说,那个时候村子里可有什么怪事?”
阿梭痛苦地回忆道:“什么事都没有啊。”他挠了挠头,大腿因为没劲坐了下去,“那时候村子一如往常,直到小囡招了灾,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小囡招了邪,想给她做个法事,没成想法事过后她还是不见好,不仅不见好,还病得越来越重,小小的人没几天就变成了个小老太似的,看着贼他马瘆人,这怎么都找不出原因,我就当她生了怪病,没了后就埋了,结果她走后没多久,隔壁乌舒家的女儿也出了事,他们家女儿和我们家小囡特别要好,总喜欢在一起玩,我们家小囡刚出事那几天,他们家女儿还来看过小囡,所以我就猜啊这怪病没准会传染,然后我就……我就让他们家隔壁的孙子去接近了一下那小孩,结果你猜怎么着,真让我说着了!那邪门的病,就是会传染!”
宋珩忍着不适,凉凉地看向他:“听你的意思,这个‘老人症’孩子得它的可能性更大?”
“就我目前的观察,是这样吧。”阿梭想了一下说道,“反正截止目前,没听说村里谁家老人得这个怪病的,是吧
依戈?”
依戈连连说是,宋珩若有所思。
阿梭教宋珩吓的有些失禁,他捂着屁股道:“那什么,宋大人要是没什么要问的了,那我就……”
阿梭指了下茅房。
宋珩嫌恶地摆摆手,在阿梭跑进茅房前的一刻,带缇春离开了阿梭的家。
回到谷底后,宋珩没有急着回依戈的家,他带着缇春和迟鹰在望月湖边走了一阵,随后转头仰视整座村庄。
依戈帮阿莫埋葬她的大儿子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只有阿兰。
“对于刚头的事,你怎么看?”宋珩见阿兰站的远,便直言问缇春。
“有点奇怪,且没有头绪。”缇春看着宋珩的目光,继续说下去,“阿梭看起来对孩童很漠视,不单单对女孩,对男孩好像也没有很在意,他好像只在意他自己。”
“嗯。通常来说,大部分的人家重男轻女,但他好像无论什么性别都很不重视,孩子在他的眼里甚至可以是试一试他的猜测的工具。”
“漠视孩童,漠视妻子,漠视生命,这样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
“那关于‘老人症’呢,你有什么想法?”
缇春道:“刚头那烂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招灾’,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老人症’是某种诅咒,因为某些我们尚未可知的原因,一些年轻的婴孩、幼童得到诅咒,继而失去了生命。”
“有这种可能。”宋珩顺着缇春的思路思考了下,“但据我所知,目前现世
没有这种妖拥有这样的能力。”
宋珩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毕竟他是脑袋里装了一整本百妖录的男人,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老人症’是妖邪的产物。”
“嗯。”
缇春隐隐有些激动,这也意味着,施下“老人症”的方法,也极有可能来源于那本古籍。
她与宋珩交换个眼色,霎时福至心灵,缇春暗自窃喜,一抬头对上迟鹰不屑的眼神。
“哟,迟大人,您有什么高见也讲两句啊。”
迟鹰撇撇嘴,“别啊,我哪有什么高见,我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这话听起来颇酸,毕竟以前宋珩查案时要问的对象可都是他。
宋珩有意哄他:“说说吗,我们一起听一下。”
迟鹰就像只长毛大狗,宋珩随便一捋毛心情就瞬间变得超好,“也没什么,就是我发现这里的人其实都和阿梭差不多。”
“和阿梭差不多什么意思?”缇春问。
迟鹰道:“就是都很漠视孩童漠视老人漠视生命,包括女人在内。”
宋珩意外道:“此话怎讲?”
迟鹰正要解释,不远处坡上的窄道忽然行至一路人马,他们戴白布披白麻,一边哭还一边扬着纸钱。
“这是,出殡?”缇春看过去,想到青州城也有类似的风俗,如是说。
迟鹰面色沉重地摇摇头,“不,是杀人。”
缇春一开始还不明白迟鹰为什么这么说,直到她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棺材,后知后觉的
凉意才攀上了肩头。
“他们在送谁的葬?”
“队伍最后的人。不,按照他们的说法,她现在已经是个鬼魂。”
只见队伍的最后步履蹒跚地走着一个微微佝偻的老人,她穿着干净的衣裳,戴着靛蓝色的布巾,一步一步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缇春看着她脚腕上的锁链,一时心窒的无以言明,“为什么?”
迟鹰说:“因为她老了。在这里,超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所以在老人们六十岁生日的这天,他们的子女会将他们带到岐山上,‘安葬’。”
缇春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安葬?”
“带上去,放在那,就是安葬。”
“这不是要将他们活活饿死?”
“在我们看来是,但在他们的风俗文化里,这是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法则,那就是安葬。”
缇春实在不忍,那老人行动缓慢,偶尔跟不上前面的汉子们时,就会被粗暴地拉动锁链,让老人不得不跟上他们的步伐。
缇春别开眼,不敢继续去看。不远处的阿兰看见队伍,跪下深深地磕了一个头,她像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轻轻啜泣,难掩悲痛。
“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谷风一过,缇春散去了几分难过,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呼喊吸引去了缇春的目光。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群人从刚刚那条窄路上跑下来,他们直奔阿兰,面色十分狰狞。
阿兰看见他们,拔腿
就跑,她神色惊慌,动作却没有犹豫,直直地向缇春这边奔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祭祀
缇春将阿兰护在身后。
迟鹰护在她们身前,“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男人上下打量了迟鹰一眼,“你们又是谁?我怎么以前从未在村里见过?”
迟鹰抱剑上前一步,“我们是上京来的官差,你们无缘无故抓一个姑娘做什么?”
“上京来的?”男人像很稀奇似的,又将迟鹰看了看,而后目光落到宋珩的脸上,略微一惊,再看缇春,又是一讶,“啊,你们就是朝廷派来的捉妖师吧。”
男人的语气很不尊敬,迟鹰很是不快,“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抓她做什么?”
男人嗤笑:“既然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那我就跟你说不着这个,带走!”
阿兰吓到惊呼。
迟鹰长剑出鞘,几个刚要上前的男人倏地停住脚步。
“哈,你还跟我们来真的?”
为首的男人哼笑两声,随即眼神变得凶狠,他看向阿兰,语气狠厉:“依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赶紧自己过来,别让我们动手,再伤着你哥哥这帮的‘大人’们,你哥哥可担待不起。”
阿兰闻言果然动摇了,她瑟瑟地看着男人,犹豫地正要出去,缇春忽然拉住她的胳膊,问她:“怎么回事?”
阿兰红着眼睛,话语里带着哭腔道:“他们,要抓我去祭祀。”
“祭祀?什么祭祀?”缇春一想到刚头的“送葬”,忽然对他们这个地方的风俗有种莫名的谨慎与恐惧。
男人刺耳的声音先阿兰一步
传过来,“哭哭哭,你哭个什么劲呢,就是让你跳个舞,怎么搞的好像要你的命一样?”
阿兰不忿道:“脱光了衣裳跳舞,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谁让你把衣裳脱光了?再说那不是有衣裳吗?哪让你脱光了啊?”
“那就是脱光了!那那那那就剩这些、这些了!不是脱光了是什么?”阿兰急得直比划,因着动作太急,缇春也没看清到底是哪些。
男人也像气得不轻,逐渐没了耐性,“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必须跟我走,那祭祀舞你必须练会!”
“我不练!练了祭祀舞,跳给山神,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得上‘老人症’,我就会死!村里多少姑娘因此丧命!我不要做下一个!我不!!”
男人神情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他仅仅犹豫了一瞬,就又坚定起来,“兄弟们,抓住她!”
一群人蜂拥而上,依戈却在这个时候从窄道上跑下来,“住手!你们快住手!!”
依戈看着文弱,动起真格来力量还真不小,他推开男人,将阿兰紧紧地护在怀里。
“格尔图,你想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不打我妹妹的主意的!”
格尔图确实这么应过,事实上,村里所有的人都这么应过依戈,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老人症”在村里越发肆虐,他们必须有所行动,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依戈,出尔反尔是我之过,待‘老人症’消失,我自会向你负荆请
罪,但现在我必须要将阿兰带走,我不想跟你动手,你自己让开吧!”
“格尔图!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山神从未庇佑过望月村,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的妄想罢了!多少姑娘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传说丧命,连你的妹妹也死在祭祀之中,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当然记得!”格尔图大吼,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度悲伤的事,眼眶一下就涌上了雾气,“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也正因如此,我们不应放弃,不然阿汀就白死了。”
缇春听的云里雾里,她问依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依戈愤怒而隐忍:“他说的‘阿汀’就是他的妹妹,一个月以前,他将妹妹献祭给山神,没过多久阿汀就得了老人症死了,这半年多以来村中无数少女因这祭祀而亡,偏偏他们还不知收敛,非要用这种方式祈求山神的‘原谅’,收走邪恶的‘惩罚’,他们以为,献祭这么多少女山神却迟迟不收走‘惩罚’,是因为他们献祭的少女不得山神的喜欢,所以他们试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已将念头打到了阿兰的头上。”
“格尔图!所谓山神的‘庇佑’和‘惩罚’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岐山根本没有山神!有的只是一些不愿死去的怨魂!那些无辜的少女之所以祭祀过后都得上了老人症,是因为祭祀的时候需要童男童女!那些幼儿早已患了病,只是他们不知道罢
了!”
“你胡说!”格尔图一直以来信奉的东西渐渐出现裂痕,他神情恍惚地看着阿兰,似乎真的在想依戈的话究竟对不对。良久,格尔图后退半步,“不,依戈,你错了,山神从不是骗局,若一切都按照你说的来,那这些都太巧合了,山神是存在的,他庇佑我们千年,一定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对了,惹了他的不快,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想办法求得山神的原谅,而不是在这质疑山神的存在,我知道,我们出尔反尔打上你妹妹的主意你很不高兴,没关系,我们可以另外找人,但如果山神一直不满意的话,我就只能再来找阿兰了,毕竟村里已经没有漂亮的姑娘了,你的阿兰是最后一个漂亮的姑娘了。”
格尔图有些魔怔,他挥挥手带众人离开,从窄道回到了山上去,不多时,一户人家忽然发出尖锐的求救声,格尔图带的人抓了一个少女出来,格尔图打量她,随后开路往更高的山上去,少女教他们捂住嘴,拖拽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漫山遍野半人高的草地里。
阿兰抱着哥哥呜咽,薄薄的身板忍不住颤抖,依戈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哄着。
“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知道了吗?”
“嗯。”
阿兰哭意不止,重重地点点头。
依戈因着妹妹的情绪,告别宋珩三人先一步回家去,他二人走后,三人默契对望,不约而同地往刚头格
尔图消失的地方走去,他们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古怪的祭祀,竟教人如此望而生畏。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神山
格尔图将人抓去了岐山最顶端。
岐山与普通的山并无不同,自望月谷下延绵上的绿草地,在岐山半山腰处戛然而止,再往上就是堆叠的数不清的巨石。
缇春穿过草地,攀过石块,气喘吁吁地来到山的顶端,因着早上没来得及用膳,此刻的缇春饥肠辘辘,肚子抑制不住地发出咕噜的声响。
她需要喘口气,还需要水和食物,宋珩便带着她和迟鹰来到一块刚好能挡住他们三人身影的巨石之后,宋珩变戏法般地从怀里掏出几块糕点,分给缇春和迟鹰,又将身后的水囊放进缇春的手里,示意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缇春的嗓子的确快要冒烟了,她不客气地咕嘟咕嘟喝下好几口水,喝的时候还因为声音太大教迟鹰瞪了一眼。
缇春不理他。
她只是不解地看向宋珩:“你的体力究竟有多好?爬一座这么高的山,你竟都不喘气的?”
宋珩笑而不语,迟鹰骄傲道:“我们公子体力当然好,他可是大玄官,当年他可是受了好多的苦才……总之,我们公子比你想象中厉害,厉害好多好多倍。”
也不知迟鹰要说什么,教宋珩一个眼神打回去了,缇春默默记在心里,顺带给宋珩记了一笔,好家伙,居然还有事瞒着我。
吃饱喝足,缇春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宋珩,宋珩教她看的不自在,微微错开了眼。
缇春心底哼哼,不再管他,悄咪咪地看向格尔图等人。
此刻
的格尔图站在一堆绿草堆之上,他身后站着他的兄弟们,身前则站着那个教他抓来的少女。
少女胆怯地看着他,因着山顶呼啸的冷风,她抱紧瘦弱的自己。
少女听见格尔图问:“会不会跳祭祀舞?”
少女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泪水顺着鼻尖落下来。
格尔图晕了脑袋:“你这是会,还是不会?”
少女的声音哑着说:“会一点,只看别人跳过,没有认真学过。”她答完他的话,战战兢兢地看着格尔图的脸色,少女忍不住哭泣,“格尔图,你放了我吧,我不想死,我想活,我想活。”
格尔图也不想她死,但只有她向山神献祭,村里的其余人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你放心,倘若山神不接受你,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不会让他们受到半分伤害的。”
少女不信他,大着胆子问:“你、你拿什么保证?”还有半句话少女没有说,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何来保护别人的能力呢?
格尔图有些气急败坏:“这你别管!你只管学会献祭的舞蹈,待祭祀到来,尽可能地得到山神的青睐,这样你不用死,我们全村人也都能活,到时候你就是村里的大功臣,谁都忘不了你!”
少女掩面低下头,她不想当大功臣,也不想让人记住,她不在乎她的家人能否得到保护,她只想活着,不想被奉献,然而现在,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祭祀就在后天,没
有那么多时间了,格尔图挑了身后其中一个会跳祭祀舞的男人教少女,少女动作僵硬,他就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去帮少女摆,明明那样诙谐的场面,看起来确实那样悲凉和哀伤。
“这个格尔图,真执拗啊。”迟鹰躲在巨石后面,不禁感叹。
缇春亦深有同感,“他好像特别信任这个山神,唉宋珩,你能感受到这里的妖气吗,他一直说山神山神的,至少有这么个东西吧,可是我一点妖的气味都没有闻到,真是奇怪了。”
宋珩同样感到奇怪,“这里,没有妖。”
缇春惊讶地看过来,“一点妖的气味都没有吗?我还以为是我的鼻子不好用了。”
宋珩说没有。
缇春锁紧眉头:“那他们信奉千年的山神从何而来?难道只是一种信念?”
宋珩摸了把身边的石头,他望进平静无波的望月湖,回答缇春的话:“或许,你是对的。”
“嗯?”
“山神与祭祀,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的一种信念,就像望月谷以外的神佛一样。”
“是这样吗?”缇春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想细想想,也不知从何想起,“或许不一定呢,这里虽然没有山神,但是世间有妖,有捉妖师,捉妖师的灵赋源于神兽的馈赠,是神赐。”
“倘若这世间就没有神兽呢?”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捉妖师是天地为了平衡妖类生出的自然的力量,而神兽只是我们后来创造的
虚幻。”
缇春试着跟上宋珩的思路,“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宋珩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没什么,只是我忽然想起一个传说,这个传说与这里的祭祀有些像。”
“什么传说?”
“神兽山,传说只要一步一跪拜行至神兽山的山顶,摸到神兽的爪子,就能得到该神兽的灵赋。”
这缇春倒是闻所未闻:“还有这好事?”
宋珩弯了弯唇角:“假的,至今还没有人寻到神兽山,一切都只是传说。”
缇春大失所望,“嗐,还以为真有这好地方,你别说,这传说倘若让圣上知道,定要举全国之力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了,到时候圣上恨不得让大兖每个人都上一趟神兽山,这样人人都有灵赋,人人都能捉妖,再也不用怕胡部了。”
宋珩见缇春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倏地,他脸色一变,对缇春和迟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缇春侧耳一听,竟是巨石之后,有人靠近了。
宋珩细细地辨别着巨石后的动静,电光火石之间,他眼皮一抬,带着缇春便跳开了三丈外,下一刻巨石裂开,格尔图带着一行人张牙舞爪地冲了上来。
“果然是你们。”
格尔图恼怒地看着宋珩,在看清宋珩站在什么东西之上时,格尔图脸色骤变:“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他怎么忽然这么狂躁?”缇春微微吓了一跳。
宋珩低头看了眼,冷声道:“因为我们踩在了一座
碑上。”
“什么?”
格尔图看出宋珩的意图,暴怒大呵:“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进去了!!”
缇春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眼,她明白了宋珩的意思,只问一句:“杀吗?”
宋珩道:“不,先跑。他们还有用。”
说完,他对迟鹰大喊一声“拦住他们”,抱着缇春便飞入了身后的石林,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青龙
缇春他们刚头踩的是一块墓碑,事实上,这片石林全是坟墓。
缇春在看清那墓碑上的文字后,为刚刚的抱歉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将墓碑擦拭干净,放回原位。
“这里葬的应当都是望月村的人。”
缇春看了几块墓碑上的字,随后又发现几座无名坟冢,那或许根本说不上是坟冢,不过是扬了几抔土的小土堆,那模样像是根本不在乎坟下埋葬的是什么人,又或者近来要埋葬的人太多,他们也懒得好好安葬,叠在一起埋了算了。
缇春跟着宋珩往石林深处走去,越往里,坟冢越少,土地反而开阔起来。
“这地方……”缇春心底生出一丝怪异,“这地方怎的又变作树林了?”
刚头还满是石头的地方,倏地生出一片参天大树,树干细而叶茂,细看树身还有几分潮气。
宋珩观察着四周,对身后的缇春说:“跟紧我。”
“嗯。”
缇春小心翼翼地走着,没过多久便发现了树林后的石洞。
“这个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宋珩说:“这地方,我们在望月湖旁的时候见过。”
“望月湖?”缇春福至心灵,“这是那些送葬的人行至的尽头!那、那这里是?”
宋珩走到一个石洞前,不出意外地在那石洞里发现了许多白骨,这些白骨的主人死前均超过了六十岁,也就是说,这里是望月村“安葬”老人的地点。
缇春忽然想到早上被“送葬”的那位老
人,她一个石洞一个石洞地看去,终于在离通往山谷最近的那条小路的石洞里,发现了她的踪迹。
缇春的眼里写满了悲伤:“她死了。”
老人或许不愿忍受饥饿和冰冷,在她的子女们将她送到这里以后,就一头撞上石壁,去了。
宋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难过,这里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这样,或许当年她也曾亲手将她的父亲母亲送到了这里。”
“我知道。”缇春轻叹,“我只是不理解这样的‘风俗’,明明他们没有穷苦到养不起父母。”
宋珩垂下眼睫,而后环顾四周。
“这里的怨气很重。”
一般坟冢,怨气都会重些,因为也不知道这些死去的人生前都经历过什么,只是这里的怨气,似乎格外的重。
缇春嗅的到妖气,嗅不到怨气,她看宋珩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他为何要到这里一探究竟的原因。
宋珩选了个空旷处,站定,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剑指向天,一条青龙虚影自他的背上飞出,青龙在坟冢上空盘旋,行动缓慢,似在搜索着什么。
宋珩神色淡然,缇春却是目瞪口呆,她看着那条龙的虚影,震惊得半晌说不出来话,“你的灵赋,究竟是什么?”
最开始所有人都说他的灵赋是玄武,但早上在阿梭的家中时,她又亲眼看见他召唤出白虎,那样逼真的程度,缇春一度以为是他的某种法术,但是现在,她好像又不太确定了
,灵赋可以随意变化吗?起码在她所学的东西里,这是万万不能够的。
倏地,缇春想到一件事,幼年的宋珩拥有顶级玄武灵赋,长大后他的灵赋却忽然变异了,他们说他的灵赋变成了一只壁虎,壁虎……壁虎……等等,那真的是壁虎吗,如果形似壁虎又不是壁虎,有没有可能那是一条青龙呢?
想到这,缇春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青龙灵赋,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灵赋,竟然在宋珩的身上出现了。
宋珩的神情看起来很淡然,事实上,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样,仿佛世上根本没什么能够牵动他的心绪似的,当然,这并不包含缇春。
“你看见的是什么,便是什么。”宋珩看着盘旋的青龙,目光落到缇春的身上。
他墨色的眼眸亮起几抹属于青龙幻影的光芒,缇春心口微窒,慢慢确信道:“所以,你的灵赋真的是青龙。”
宋珩极为寻常地应了声。
“天啊。”缇春捂住嘴巴,细想在宋珩身上发生过的种种,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灵赋既然是青龙,那玄武和白虎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要有两个身份,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你的‘大玄官’?”
宋珩想了想说:“这件事有些说来话长。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检验出的灵赋是玄武,但其实它与旁的玄武有一些细微的差别,那时候条天师以为天下玄武捉
妖师众多,有一两个有些许不同,不算异常,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发现我的玄武比寻常的玄武防御力更强,与此同时,它还带着极强的攻击属性。”
“要知道,玄武灵赋只具备超强的防御属性,攻击属性微乎其微,所以当条天师发现我的灵赋非同寻常时,他就第一时间检查了我的灵赋形态,也是那时我的灵赋形态发生了变化,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壁虎的形状。”
事情逐渐清晰起来,缇春豁然开朗,“所以你消失的五年,是教条天师抓去研究灵赋去了?”
宋珩眼神微暗,俊郎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浮现一抹恨意,“嗯,那时候是我灵赋形成的关键期。”
也就是说,宋珩一开始就不是玄武灵赋,是因为他觉醒得过早,青龙灵赋还未成型,所以教人误会了去,后来经过条天师的调整,宋珩逐渐地回归正轨。
“怪不得你不愿在人前召出灵赋,原来是怕人看出异样。”
宋珩笑而不语。
缇春越想越觉得奇妙,这数百年来头一份的罕见灵赋,竟教她给遇见了!
“所以‘大玄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因为圣上?”
“算是吧。”宋珩眯着眼回忆了下,“当初条天师发现我是青龙灵赋时,他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圣上,圣上知道后就命我秘密捉妖,既要捉妖,就定然要能随意出入锁妖塔,不然每一回捉完妖就要央一下条天师帮我将妖丹放进锁妖
塔,太麻烦,所以圣上就给了我‘大玄官’一职。”
缇春听着愣了一下:“那这么说,你八岁就开始捉妖了?”
宋珩点点头,“到今年,已十个年头了。”
怪不得他身上那么多伤,大的小的叠在一起,浑身上下都没几处好皮肤了。
“圣上是要将天下妖族赶尽杀绝吗,居然这么执着。”
“或许吧,也许他也是想为先帝报仇。”
宋珩的话刚说完,青龙盘旋回他的体内,众多石坟在青龙消失的一刹那,倏地从石头里迸射出黑白交织的光。
“这是什么?”缇春连连后退。
宋珩将她护在身后,神色肃穆:“像是鬼刹阵,但又不是,这阵法邪门的紧,估摸就是‘老人症’的源头。”
缇春嗅了嗅道:“阵法没有妖气,这邪阵果然是人为设下的。”
“小心!”
宋珩将缇春推开!
黑白交织的阵法忽然冒出一只青黑的影子,影子上挂着一张苍老的人脸,那张脸没了眼睛没了鼻子,就那么血淋淋地张着嘴,直愣愣地向缇春扑来。
缇春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她下意识狂奔,心底万般祈求千万不要教这只鬼怪追上,不然她非要做半年的噩梦不可。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越来越多的鬼怪从石坟里冒出,竟齐刷刷地一同向缇春飞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怪
“他们怎么都盯着我?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缇春逃得颇为狼狈,她以神力击破鬼怪,然鬼怪如流水,成百上千源源不断,缇春根本斩不干净,而且她还发现,这些鬼怪似乎是气化成的,她斩断一个,就又迅速合成一个,每个鬼怪上长着五花八门的脸,它们追击着缇春,根本不给缇春喘息的机会。
“缇春,过来!”
缇春听见宋珩唤她,她也很想过去,但她就像掉进鬼怪之海似的,根本找不出空隙向宋珩那边跑去。
缇春没法子,想起荷包里的黄符,虽然去岁她阿爹阿娘来时给她带了满满一包,但过海皇关时,她几乎用掉了大半,也不知是蓝衣仙人将黄符进化了还是怎的,原本在阵法里用不出的黄符,那次几乎都给用出去了,而今荷包里就剩一些攻击性不强的小玩意儿,但这种时候,不管强不强缇春都要拿出来用了,她怕她不等教这些鬼怪吃掉,先给它们吓死了。
荷包里剩了几张五行符纸,缇春扬手洒出去,一会儿从地里钻出几根藤蔓,一会儿竖起一道水作的屏障,跟着又钻出几团火线来。
这些鬼怪不怕木不怕水,雷电亦不放在眼里,偏偏怕缇春抛出去的火,宋珩一见,当即施出一道火墙,将缇春与鬼怪隔绝,下一刻他用灵器将缇春带回身边,他周身酝酿着怒火,抬手间便是一片火海翻涌前去,空气因着突如其来的
高温扭曲变形,鬼怪们发出扭曲痛苦的惨叫。
跟着,鬼怪们的脸宛如下雨般哒哒地落在地上,鬼怪们没了脸,就好像人没了心脏,一团团气渐渐钻入地底,咕嘟咕嘟冒了两声泡便消失不见。
宋珩的神情看起来很可怖,他的眼底杀意四现,周身散发着缇春从未见过煞气。
“你没事吧?”宋珩捏着缇春的肩膀,他微微用力,眉眼间是隐隐失控的前兆。
缇春连忙温声安抚道:“我没事。就是刚头那些脸太恐怖了,我有点害怕,但是我现在不怕了,因为有你在。”
宋珩看着她,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抱紧她,说了声抱歉。
其实她是害怕的,脸色都白得不像话,宋珩看的出来,只觉愧疚,恨自己没有反应再快一点。
缇春抚摸着他的背,声音有些笑意:“我真的没事,参加过那么多次幻境和实战,我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真的。”
她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苍白,所以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宋大人,要不要这么紧张呀,你看你肌肉都绷紧了,放松点呗。”
她的声音娇,语意还带着调戏,而她的手指更是不安分地在他的后背上戳了戳,戳的他皮肉和心底都痒痒,宋珩红了耳根,同她说别闹了,缇春见好就收,乖乖地收了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下山去,顺便给你换身衣裳。”
能不能久留缇春还真不清楚,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此时
此刻是真的非常无比立刻地想换衣裳!刚头那些鬼怪的脸,腐烂的腐烂,腥臭的腥臭,该掉的不该掉的,缇春的衣裳都给蹭上了,她是一刻也忍不了了!
缇春满眼“果然你最懂我”的眼神看着宋珩,她挽着宋珩的胳膊,开开心心地说道:“走!我们现在就下山去!”
.
因着来的时候行程赶,所以缇春轻装上阵,路上换的衣裳基本上脏了就丢掉,是以来到望月谷,缇春的行李里就只剩一件在雍州城的时候买的特色服饰。
缇春换上后,心情好了不少,她在宋珩的面前转了一圈,骄傲地问道:“怎么样?”
宋珩由衷地说好看。
上京的衣裳多为长裳,利利落落垂下来,有种端庄静谧之感,雍州的衣裳便更为干练,分作上衣和下裳,能够很好的勾勒出人的腰线,看起来素雅又娇俏。
缇春为了搭配衣裳的特色,特意将头上的珠钗换成银饰,她这边正对镜戴钗,门外阿兰匆匆跑了过来。
“宋大人、宋夫人!”
缇春第一时间以为是格尔图又来抓她了,扔下银钗拔腿就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兰的神色不太对劲,她指了指外面,道:“门外又来了一个上京来的人,说是……说也是折柳司的。”
“折柳司的?”缇春疑惑地看了眼宋珩。
他们离开上京虽不算秘密,但除了圣上和条天师等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
“带我们
出去看看。”
阿兰走在前面,出了门缇春就看见了阿兰所说的人,那人与迟鹰面对面站着,气氛剑拔弩张,而依戈仿佛察觉出他们的不对劲,全神贯注地守在一旁,生怕他们打起来。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迟鹰,像是笃定迟鹰做不出什么似的,跟着他听见声响看向缇春,眼前一亮,他热情洋溢地向她招了招手:“缇春县主,好久不见。”
又是路屹安。
缇春走上前,没来由的生了脾气:“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们?”
路屹安懒洋洋地说道:“天下之大,我哪里去不得,跟你们到同一个地方,怎能就算‘跟踪’呢?”
缇春的火气越发地往上窜:“天下之大,这都能碰见,你还说这不是‘跟踪’?”
路屹安的视线在缇春的脸上凝结,“换新衣裳了啊,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这个颜色。”
缇春无语到想翻白眼:“关你屁——”
她话没说完,教宋珩拉了回去。
路屹安神情微滞。
“路屹安。”宋珩淡淡地叫着他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路屹安面上的笑容淡去,“圣上命我来调查妖邪一事。”说完,他顿了顿,“宋珩,我记得我的官阶好像在你之上,这样直呼我的名字,不妥当吧。”
“是吗。”宋珩捏了捏缇春的手,“圣上让你也调查妖邪,我怎么不知道。”
路屹安反问:“笑话,圣上命我做什么何需过问于你了?”
依戈原本不关心他
们说什么,只怕他们打起来周遭吃不消,然而听到这他忽然心生警觉:“等一下,两位大人,你们说的‘妖邪’,就是前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个‘妖邪’吗?它,出现在我们村子里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禁地
依戈不安地看向他二人,他见他们都不说话,仿佛默认一般,依戈急道:“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老人症’是寻常妖怪作的乱吗,怎的还和妖邪扯上关系了?”
“我从未说过,‘老人症’源于寻常妖力。”宋珩轻叹一声,斟酌着给依戈解释:“刚头我们从岐山上下来,意外发现了一个阵法,那阵法极邪,我想那才是‘老人症’的源头。”
依戈尚未完全听进宋珩的话,只惊奇道:“你上岐山了?”
依戈的反应超乎宋珩的意料:“嗯。”
见宋珩点头,依戈略微表现出不满:“岐山之上是望月村的禁地,非本村村民不得踏入的,你们……”
说着,他又泄了气:“罢了,你们去多半也是为了调查‘老人症’,但你们以后不要再随意上去了,起码也要知会我一声。”
擅入他人禁地确实不妥,宋珩认真地说了声抱歉,依戈只能点点头。
“那你们刚头说的阵法,是什么?”
“是一个以吸收‘生命力’而维持的邪阵,阵法周围没有妖气,我们推测这背后之人或许与我们同类。”
依戈脸色微白:“你的意思是,设下阵法的不是妖,而是人?”
“没错。”宋珩道,“所以我们想请你好好回忆一下,半年前望月村的村民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依戈一脸茫然,“没有啊。”说着,他的眼睛看向阿兰,像征求她的认同一般道:“
我们村里的人几乎不外出,根本不可能得罪村子以外的人,至于村里之间的矛盾,有是有,但绝没有结仇到要报复整个村子的地步的人。”
依戈说的很肯定,宋珩又生犹豫,既然村里村外都没有结仇,那邪阵从何而来,总不至于是有人为了练习邪术,随意找个地方设下的吧?
“总之,我们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之所以村中幼童和女人会患上‘老人症’,是因为教邪阵吸去了‘生命力’,如果想让村民避免患病,最好搬离望月村。”
“这绝不可能。”依戈斩钉截铁地说,“望月村祖祖辈辈在此地生活了上千年,要想让他们搬离,难于登天。”
宋珩料到了依戈会这样说,“既如此,那就请将已然患病的人搬到望月湖的旁边住上一段时间,远离邪阵,可以一定程度地延缓‘老人症’的病情。”
依戈想了想说:“这个可以。村里的隔离区原本离望月湖也不远,不过湖边房屋本来就少,要想搬我们提前还得盖几间房子出来。”
宋珩嗯了声道:“一定要快,病情蔓延不等人,现下的‘老人症’从患病到发病再到去世已不是我们能反应的过来的了,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把那些潜在的极有可能患病的人群也搬到望月湖旁去。”
依戈觉得宋珩说的有道理,应他就按他说的办。
“不过宋大人,那个阵法没有办法解决掉吗?”
宋珩没有明确回复
依戈,只道:“那个阵法邪门的紧,普通人只要一靠近,就会教它吸取生命力,刚头我和我夫人从那经过,吃了一回教训,虽然我们患不上‘老人症’,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所以在我们想办法解决掉它之前,要先想法子保护自己不教它吸走精神气。”
依戈念念有词,“原来是这样。”
阿兰听了宋珩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宋大人,您刚头说什么‘生命力’,这会不会和岐山上埋葬的老人有关?”
宋珩刚想说是,依戈却忽然看了眼阿兰,“别胡说八道。”
阿兰教哥哥当众说了,一瞬间红了眼睛,依戈很是后悔,无奈压下所有情绪。
宋珩很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气氛微微僵,缇春便把打破的矛头转向了路屹安。
“路大人,听了半天,不知你听懂了没啊?”
路屹安能听懂才怪,他对这里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便是那“妖邪”,也是他靠着周应淮搜刮来的消息略知一二,至于其他的,路屹安完全是懵逼的状态。
“不就是个阵法吗,瞧把你们难的。”路屹安故作轻松,嘴硬道。
“哟,好大的口气呀,那你现在就上去试试?”缇春指了指石坟的方向。
路屹安并不上她的当,“咱们宋大人都说了,阵法有吞噬‘生命力’的能力,现如今我们还没有找到抵御的办法,贸然前去,不是找死?”
缇春扁了扁嘴道:“那你刚头吹什
么牛皮。”
路屹安微微恼:“我那是——”
路屹安语塞。
“你是什么?你还说不是吹牛皮?说不出来了吧?”
缇春朝他做了个鬼脸,路屹安怒极反笑,而后一笑了之。
宋珩默默地将缇春牵至他身的另一侧,刚好将缇春在路屹安的视线里挡住,路屹安原本盯着缇春,继而眼色一暗,唇角勾出一抹讽刺。
不让他看?那他偏要看。
路屹安的视线落着不动,宋珩仿佛得到了某种挑衅,他回望过去,浑身的肌肉刚刚绷紧,格尔图一行人忽然从窄道上跑了过来。
“终于找见你了!你个擅闯禁地的外来人!来人,给我拿下他!还有他们,通通拿下!!”
“格尔图!你这是做什么?快让他们退下!”
“依戈!这三个外来人闯了我们的禁地!!惊扰了山神!他们该死!要将他们杀了献祭给山神,才能平息山神的怒火!”
格尔图仿佛魔怔了一般,张口闭口都是山神。依戈头痛不已,一边是朝廷来的官差,一边是望月村的村民,他根本无法立时做出最好的抉择,只能挡在两方中间,试图平息格尔图的情绪。
缇春见依戈心神俱疲,索性让他退至一边,自己直面格尔图。
“喂傻大个,你们那禁地是不是只要是本村的村民进入,就不算惹怒山神啊?”
“你说谁傻——”
“聪明的大个,你就说是不是吧!”
“……是,是又怎样,你要做什么?”
“那就
好。那我宣布,从此刻起我和我夫君,还有他的护卫迟鹰就正式加入望月村啦!”
格尔图:她夸我聪明唉?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玩脱
格尔图慢慢睁大了眼睛。
他似乎没想到,缇春居然会这么出牌。
“你、你,哪有你这样的啊!”格尔图憋了半晌,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缇春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我这样的了?难不成你们这不许外人进村?”
缇春若有似无地瞄了眼依戈,格尔图未免误会,立即说道:“当然允许了,但是、但是没有你这么突然的……而且,而且我们村长还没同意呢!”
格尔图总觉得哪里不对,缇春转头就问依戈:“依戈村长,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意呢?”
缇春悄咪咪地给依戈使个眼色,依戈心领神会道:“啊,这个,我同意。”
缇春高兴地朝格尔图笑了笑,“你看,村长同意了,那我们就正式是望月村的村民了,那现在我们上禁地一事,就不算违禁了吧。”
按照缇春现在的逻辑,他们是不算违禁了,但格尔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
“放心,山神不会迁怒我们的,山神是神,神爱世人,他们有着很强的包容心,不会随随便便就生世人的气的。”
缇春忽悠得非常起劲。
格尔图僵硬地思考了会儿,发现缇春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他古怪地看着缇春,心想会不会女子更懂山神的心?
想到这,格尔图福至心灵,“既然你加入了望月村,就要承担起望月村村民的责任。”
缇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次的祭祀舞
,就由你来跳吧!”格尔图极为认真地说。
缇春:“……”
玩脱了……马失前蹄啊这!居然、她居然给自己玩进去了!
格尔图见她默不作声,黑粗的眉头瞬间竖起来,“怎的?你不愿意?好啊!你刚头果然是诓我的!”
“谁说我不愿意了!”缇春梗着脖子说道。
空气有一瞬凝结,她感受到宋珩攥紧了她的手腕。
“唉呀没关系的。”缇春同宋珩咬耳朵,“左不过就是一支舞蹈,我跳了早上的那个姑娘还能免于一难,四舍五入相当于救人一命,不亏啦!”
绕是如此,宋珩仍是忧心。
路屹安观察依戈和阿兰的神色,也感觉出不妙,“祭祀舞是什么舞?”
格尔图看他脸生,不答他,迟鹰没好气道:“他们这一种献祭给山神的舞蹈,为的是取悦山神的欢心,不过据说一旦没有得到山神的心,献祭的人不久后就会患上‘老人症’,然后病逝……这个缇春,也太莽撞了,怎的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
路屹安听完,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解地看向缇春,眼底多了几分紧张。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让人过来教你,时间紧迫,你抓紧时间练,我会不定期地过来检查的。”
格尔图心满意足地和他带来的人一同离开了,这样的插曲任谁都料想不到,因而几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那什么……”迟鹰挠了挠头,“你们村的这个
入村条件,应该没那么简单吧,她现在应该还不算望月村的村民是不是?”
依戈明白迟鹰在担忧什么,老人症只传染望月村村民,这一条件未达成,缇春就算跳八百支舞都没关系,但一旦她是,事态变不好掌控了。
依戈只能实话实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迟鹰急了:“什么叫你也不清楚,你是这个村的村长啊!唉不对,你也不完全是望月村的人,你是从凉州城来的,他们认为‘老人症’不会传染给你,还将产妇送到你的家里生,那是不是意味着能被传染的人,需得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
几人教迟鹰的话点醒,对啊,依戈都已经是望月村的村长了,但他还是没有“被传染的资格”,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望月村的村民不是那么好当的?
依戈沉叹一声道:“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他们认为我和阿兰不会被传染,是因为‘老人症’病发以来,我和阿兰因着治病救人,一直没离了病源远去,但至今还没有染病,或许就说明山神还未真正地认同我们的身份,所以缇春县主究竟有没有被染病的可能,我是真的不敢下绝对的结论。”
依戈说的话不无道理,迟鹰思来想去,最后无话可说,只对缇春扔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然后就气势汹汹地回了房间。
缇春忍不住瞪他一眼,跟宋珩抱怨,“明明就是担心我,怎的还凶巴
巴的,臭脾气!”
迟鹰一向这样,宋珩早已习惯,他还想对缇春说什么,教缇春打断,“好啦,跳就跳呗,又不是多大的事,至于那个‘老人症’吗,我倒是不怎么怕,我这个人啊从小就命大,我有种预感我不会有事的。”
缇春撒娇般地晃了晃宋珩的手臂,宋珩无奈地笑了下,缇春转而看向阿兰:“阿兰,你先前说祭祀舞的衣裳很不一样是不是?你这里有吗,能不能带我去瞧瞧?”
阿兰说有的,“在我的房间里,我这就带你去看。”
小姑娘总是很拘谨,缇春便亲亲热热地跟着她回屋了。
于是门外就剩下宋珩依戈还有路屹安。
宋珩看着路屹安。
路屹安轻笑:“怎么,我脸上有花?”
宋珩神色淡淡,细看是无尽的冷意,“你还站在这。”
“当然。”路屹安理所应当道,“我要查案啊,总不能来了就走吧,依戈村长,麻烦也给我腾个房间出来。”
宋珩替依戈答:“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路屹安并不意外:“是吗。”
依戈汗意涔涔,他能感受到眼前两位大人的不对付,但又好像不仅仅是不对付一般。
为免生事,依戈道:“路大人,宋大人说的不错,家中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他很抱歉,心底还有些慌张,其实房间还是有的,稍微收拾收拾,也能腾出一间来住。
路屹安状作遗憾:“这样啊,那真是可惜。那就请依戈村长格外
再给我寻个住处好了,最好不要离这里太远,毕竟办案吗,我要时常过来和宋大人商量对策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依戈没有理由再拒绝路屹安的请求,他硬着头皮说是,随后以这就去为路屹安寻住处为由,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俗
缇春跟着阿兰来到了她的房间。
原本盯着人家的住处看是很不礼貌的,但缇春实在无法忽略墙角堆放的簸箕和杂物,缇春心思敏锐,当即谨慎地问道:“阿兰,你平常不住在这里的吧?”
阿兰一回头,正巧碰见缇春收回视线,她一向喜欢紧张,尤其碰见依戈以外的人,尽管努力说服自己,但阿兰还是控制不住,“是的,原本县主和宋大人现在住的就是我的房间,我哥哥说要拿出最好的招待你们,所以就把我的房间腾出来了,虽然比不上县主和大人在上京住的地方,但已经是村里顶顶好的了。”
阿兰说着说着,脸就红了起来,说到最后竟是呼吸微促,小心翼翼地看着缇春。
“果然是这样,说起来,还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阿兰当即脑袋摇成拨浪鼓,两只爪子连连摆晃:“不不不,怎会是你们添麻烦,明明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
“好啦,你不要紧张,放轻松一些。”缇春抓过阿兰的手,与她一道坐到床边,她引导着阿兰放缓呼吸,语气如春雨一般轻柔,“捉妖查案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你不必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的。”
缇春生的漂亮,说话也体贴,阿兰很喜欢她,她曾经想过,自己要是有一个姐姐,应当就会是缇春这样的。
阿兰慢慢不紧张了,就把柜子里的跳祭祀舞的衣裳拿给缇春看。
“这一套是半个月
以前格尔图闯进我家时扔下的,那时候他就想要我跳祭祀舞给山神看,后来我哥哥全力护下了我,这套衣裳也就留在了这里。”
缇春一边听她说,一边拿起一件裙子瞧,祭祀服与他们这里的衣裳一样,分作上裳和下裙,此刻教缇春拿在手里的,正是与整个望月谷的碧色如出一辙的面制长裙。
缇春将裙子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裙子?”
阿兰的脸颊燃起绯色,害羞地点点头。
缇春捏起裙子开叉的一角,欲哭无泪地问:“这里开了这么长的一条口子,这要怎么穿,这还能穿吗?”
阿兰欲言又止地看看她,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双手举起一块布来。
缇春看着它,试图思考这块布应该穿在哪里,想来想去,她肯定地道:“这是头巾?戴在头上的?”
阿兰的脸要红炸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胸脯,而后抬眸默默地看着缇春的神色。
缇春懵了。
所谓大脑一片空白,不外如是。
“哪有、哪有把肚兜外穿的啊……”
说是肚兜都是抬举它,它哪有肚兜那么多料子,就那么一块窄窄的布在胸上一围,别说跳舞,就是走路都费劲!
缇春低头看了眼自己鼓鼓的胸脯,直接放弃了这套衣裳,“让我穿这身衣裳去跳舞,这绝不可能!”
阿兰也觉得不可能,先不说缇春愿不愿意穿,就算她能穿上,这身衣裳也要绷得紧紧的
,到时候她根本跳不出来动作呀。
阿兰默默地收起衣裳,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往缇春那瞧。
缇春没注意到她,专心生起了闷气,“你们这的女孩,每年都要穿成这样跳给山神看吗?”
阿兰小声地“嗯”了声,“每年,我们都会在春天和秋天,选出村子里最漂亮的一个女孩,‘献’给山神。”
“那‘献’给山神之后呢?女孩该怎么办?”
阿兰的神情浮现几抹难过,“献祭过后,女孩就是山神的女人,她会完全地从她的家庭里脱离出来,不再谈婚论嫁,由村里百家饭供养着,孤老一生。”
缇春听着,暗暗地攥紧拳头,这哪里是献祭,这分明是杀人,是用以数十年的时间凌迟无辜的人!
“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风俗?这么多年以来,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出这种‘风俗’是不对的吗?”
阿兰想了想说有,“算起来,她还是我的姑姑。”
缇春道:“可是老村长的妹妹?”
“嗯。”阿兰点点头,“不过,她不是他的亲妹妹,是他的表妹,当年我的这位姑姑被选中送去祭祀,她百般不愿,当时她还有一位从小就订了亲的竹马情郎,她的情郎得知这件事以后,就打算带她私奔,但没想到他们逃离望月谷的那个晚上,竟教我姑姑的父亲发现了,我姑姑的父亲让人打断了情郎的双腿,逼迫我姑姑同意祭祀,不然就要那情郎的命,我姑姑为
了情郎,允了,她不得不当众跳了祭祀舞,当着情郎的面。”
“为何当着情郎的面?”
“说是那时我姑姑的父亲为了示威,故意将还断着腿的情郎绑到了祭祀的现场,他想让他亲眼看着姑姑献祭,让他痛苦,也让他后悔。”
缇春听的有些绕,“为何要让他后悔?”
“大抵是因为当年姑姑的父亲并不应允这门亲事吧。姑姑家当年很富有,虽说与情郎家有婚约,但那也是姑姑父辈年轻时候的事了,后来情郎一家家道中落,姑姑的父亲就看不上情郎了,情郎的父母去的早,姑姑的父亲便更不将婚事作数,但奈何姑姑和情郎是相爱的、倔强的,两人又都是桀骜的性子,所以在联手对抗长辈时,格外执拗和坚定,因而姑姑的父亲非常恨他,也就导致了后来对于情郎的报复。”
缇春眉头紧锁:“那后来呢?你姑姑和她的那位情郎怎么样了?”
“后来姑姑成了山神的女人,理应搬出家去,独自居住,与此同时村里任何男性不得靠近她,否则就是对山神的亵渎,但她的那位情郎偏偏不肯,他将自己的腿养好了以后,在一个深夜悄悄地将姑姑带走了,他们来到了岐山的山顶,于月光下拜堂成婚。”
缇春愣住,“在哪?岐山山顶?”
“是。”阿兰仿佛心有余悸地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在拜堂前在山顶放了一挂特别特别响的鞭炮,那鞭炮震
醒了望月村几乎所有的人,于是他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山的尽头,拜了天地,成了婚。”
第一百六十章 凄惨
缇春惊讶地捂住嘴巴,“这么酷?”
阿兰小心的神情里生出几分向往,“可酷可酷了。”
她这姑姑还有她的情郎,当着全村人的面拜堂成婚,怎么不算一种震耳欲聋的反抗呢?
缇春忽然对她姑姑和她的情郎生出许多兴致:“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后来,他们就到雍州城里生活去了。听说他们成婚后,二人就在城里做起了生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很快他们就有了孩子,只可惜,好景不长。”
缇春心头一跳:“怎么了?”
“在我的那位姑姑怀孕的第八个月的时候,上京的折柳书院忽然开始招生了,我姑姑的那位情郎,啊不对,当是我的姑父了,他教书院选中,要到上京当捉妖师去了。”
缇春有种荒诞的熟悉感:“然后呢?他再一次反抗了?”
“是。”阿兰的神情不大好看,眼底总带着几分惋惜,“听说是我姑姑不愿意他去上京,所以他就带着我姑姑又逃了,只是这次,他们没能逃过官差。”
阿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教官差追到,惨死在了官差的手里。”
“惨死?”
“这也是当时有人看见,所以才传出来的,听说我姑姑死的时候,肚子都教人剖开了,里面的婴孩被发现时,就挂在不远处的矮树上。”
缇春闻言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这么惨。”
阿兰摇摇头,眼眶又红了起来。
“我姑姑这一生很可怜,从被
选中献祭给山神时,她就不再被命运之神眷顾,好像世间所有的坏运气都往她身上扑了一般,至于我那姑父,更是凄惨得不忍再提,幼年丧父丧母,长大了好不容易有了心爱之人,又教山神夺了去,好不容易跨过重重阻碍在一起了,这好日子没过两天,又遭遇了这种不幸,简直太可怜了!”
缇春虽未能感同身受,但她光听着就已难过非常,不敢想象阿兰的姑父在生命绝望之际,看着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惨死在自己眼前是多么痛心。
“这个折柳书院,简直惨无人道!”
缇春痛骂,忽又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圣上既然那么想要捉妖师,怎会将拥有灵赋的人逼到如此境地,他难道不知道,杀了人家的妻子和孩子,人家只会更加痛恨朝廷,根本不会为朝廷卖力,他怎会下如此杀手,但转念一想,圣上连诛人九族的事都做的出来,区区妻孩,他又哪能放在眼里。
而今民心渐失的局面,他若再以这种杀鸡取卵的方式震慑,国必破矣。
缇春忧心渐起,攥着祭祀服,久久不言。
翌日,格尔图带来了人教缇春跳舞。
这次他带来的是个专业的姑娘,一看就是会跳舞,不单单只熟悉祭祀舞的那种。
缇春做事向来认真,既然要跳,就要做好,她态度诚恳地同教学人讨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去摆到位,格尔图原本以为他要费些口舌,没想到缇春意
外地配合,倒让他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学得累了,缇春就停下来喝两口水稍作休息,她趁着这个档口同格尔图商量衣裳的事,意料之中的格尔图坚决反对:“不行,祭祀服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不能随意更改,没有人有这个权利!”
“你先不要着急反驳我,你听听我的意思吗先。”
阿兰适时地递上一本书,那上面写着“望月祭”三个字,缇春接过来,把它递到格尔图的面前。
“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格尔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这上面记载了千年以来,望月村对于山神祭祀相关的一切事宜,其中就记载了关于祭祀服一项,你好好看看,最初的祭祀服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你们现在的两块布料。”
格尔图认真地捧着那本书看了半晌,最后对缇春道:“这都什么,我又不识字几个字,我哪看的懂。”
缇春完完全全噎住,合着他刚刚假模假样在那看半天,是纯纯浪费时间呢?
缇春干脆把那一页翻出来指给格尔图看,“图画总能看的懂吧?你看看这,这祭祀服长什么样?”
书上的祭祀服画的很清楚,上衣下裳,上衣是立领贴身的棉制小衣,小衣没有袖子,但总比那一块窄布好的多,下裳与那开叉的长裙有些类似,但不同的是,里面搭配了同色系的宽松收脚裤,跳起舞来根本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
缇春看格尔
图那微微迷惑的神色,当即就明白他根本没有看过这个,“看见了吧,最初的祭祀服是长这个样子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演变到今天的模样,就要问问这么多年以来,每每献祭山神时,你们到底是想供奉山神,还是想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格尔图就是再迟钝,也听出了缇春话语的弦外之音,“你别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缇春信他没有,刚头缇春学跳舞的时候,有几个动作缇春做起来很是羞耻,饶是这样,格尔图看她的眼神也没有别样的色彩,只愣愣地盯着她,生怕她学不会似的,但是,他不会,不代表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会。
“格尔图,你好好想想,不久前你的妹妹向山神献上祭祀舞时,那些看着她的人都是什么样的眼神。”
格尔图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些人的眼神,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是一种极其黏腻的、恶心的、让人看了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都挖下来的可恶的表情,格尔图曾一度以为不是他的妹妹不足以得到山神的青睐,而是那些觊觎者,不分场合地难掩难耐,因而触怒了山神。
“我知道,在你们村子里,男人是天,男人掌控着绝对的话语权,所以就祭祀这件事,自然是他们想让女人穿多少就穿多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谁让每一年选出的姑娘都是村子里最漂亮的那一个呢,为了那点淫邪心思,祭祀的衣裳一
代比一代暴露,但你就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过于暴露,所以才引来了山神的不快?”
“山神是神,神一向爱洁,你们让一个女人穿着暴露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舞,说是要献祭给山神,让她成为山神的女人,但其实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亵渎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破阵
缇春言之凿凿,格尔图仿佛真的听进去了一般,若有所思。
半晌,格尔图认真地看着缇春:“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缇春暗自窃喜:“那这衣裳?”
格尔图思忖片瞬道:“就按照这图画上的来,我现在就去找村里的裁缝和绣娘,让她们赶紧过来给你量尺寸,尽快做一套新的出来。”
“好。”缇春扬起嘴角,目送格尔图离开。
“县主大人,你也太厉害了吧,就这么三言两语地就教格尔图改了主意!”
“有一点点幸运在吧。”缇春颇为感慨,如果不是格尔图恰好有个妹妹,而她的妹妹也曾被献祭过给山神,那她刚头说的种种还真未必奏效。
格尔图走后,他带来的姑娘又教缇春跳了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夜色降临,那姑娘才告别缇春,约好明日再来的时间。
“奇怪,宋珩去哪了?”缇春一下午都没见到宋珩的人影,她以为他是有事和迟鹰出去了,可直到此刻他还未归来,缇春便隐隐不安。
刚好这个时候依戈回来了,缇春问依戈,依戈竟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宋大人没有跟我说过他去了哪里,迟大人好像是和宋大人前后脚出的门,估计是寻宋大人去了。”
“这样啊。”按道理,宋珩去哪里都会事先同缇春打声招呼,可这回他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忽然消失,很有可能是他要去做的事不想让缇春知道。
缇春眉头微
紧,他不会是去找路屹安了吧。
换了身衣裳,缇春问过依戈,来到路屹安住的地方。
缇春刚要敲响房门,路屹安忽然从门里走了出来,他看见缇春很是意外,下一刻眼睛就亮了起来:“缇春。”
缇春看他这身行头,狐疑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路屹安欲言又止,反而问缇春:“你来找我?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缇春拖着音,眼睛往路屹安身后的门里瞄了眼。
路屹安看她像做贼似的,当即身体一遮,“看什么呢?”
缇春什么也没看见,隐隐失望,“你今天看见宋珩没有?”
提及宋珩,路屹安的脸色瞬间黑下来,“你来是想问他?”
“对啊。”缇春点点头,心说不然为了谁,“所以你看见过没有。”
路屹安不说话。
“看来是没有。”
缇春退下台阶,掐着腰四处看了看,真是奇了,那宋珩能去哪呢。
路屹安看她担忧的神色,心下颇是不快,嘴上却是忍不住和她说话:“宋珩他不见了?”
缇春不想告诉他,但现在这个情况,不告诉他他也猜到了,所以只能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路屹安阴阳怪气道:“真是稀奇,你二人素日里不是形影不离的吗,怎么这会儿忽然分开了,莫不是他觉得‘妖邪’一案太多复杂,不愿再受这个累,丢下你跑了?”
缇春狠狠地白他一眼,“全世界丢下我宋珩他都不会丢下我,
你少挑拨我们俩的关系了!没见过就没见过呗,我自己去找,你等我找到的!哼!!”
缇春怒气腾腾地走了。
路屹安看着她的背影,气地咬牙切齿,她就那么喜欢他?就那么信任他?宋珩他到底哪点比得上他了?
路屹安想不明白,一怒之下想一走了之,但又想起岐山上那个邪阵,忽又心软了下来。
罢了,他又不能真的亲眼看着她患上“老人症”,只能由他亲自去一趟岐山山顶,将那邪阵攻破了。
这么想着,路屹安转头向岐山而去,与此同时,宋珩已到了岐山山顶。
邪阵有吸收活人生命力的能力,宋珩便事先画了几道符贴在自己的胸口,防止邪阵作祟,但尽管他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一个难题尚未解决,那就是邪阵畏火,可他的青龙灵赋属水,并不能完全的克制住它,宋珩需要另想法子,将邪阵破坏掉。
他试着以玄力催烧明火,看看能不能有缇春扔出来的那道火符一般的效果,事实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催烧的办法远不如缇春的火符,一来过于消耗他的玄力,二来效果只有缇春的火符的三成,实在事倍功半。
宋珩很是困惑,缇春手中的符到底是何人所制,竟有那么大的威力,当今大兖玄力位于他之上的,除了条天师再无他人,可条天师怎么看都不像是缇春嘴里说的“蓝衣仙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珩决定回京后
再好好查查这位蓝衣蓝发的仙人,既然缇春见过他,就一定还有人见过他,除非他是神仙,不然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收回思绪,宋珩释出玄力,当玄力包裹住明火的那一刹那,火势瞬间蹿升,几乎在一瞬间就触发了邪阵。
这邪阵远比宋珩想象的要厉害,当阵法亮出时,宋珩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吸收的能力,便是他心口的符都隐隐发烫,像是要穿透他的符,抓向他的心脏般。
意识到他的符可能不能完全抵挡住邪阵,宋珩立即加快速度,观察起邪阵的布置,以及其对应的坟冢来。
邪阵之所以称为邪阵,是因为它施下的一切规律都和寻常的阵法逆着来,所以宋珩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推测出邪阵的规律,这样他才能找到阵眼,击破它。
今夜的月色微弱,宋珩行走在坟冢之间,观察起来颇为困难,他围绕着邪阵走了一圈又一圈,已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虚弱下来。
宋珩暗暗告诉自己坚持,这乱入麻线的邪阵他已梳理出大半,只剩临门一脚,他绝不能放弃。
于是他咬着牙,捂住胸口又寻了几个地方,终于,他找到了阵眼所在。
“这是……”天黑,宋珩看不太清,他蹲下身,忍着浑身的不适看着石碑上的字,他因为出了汗,汗珠滚落到了眼睛里,他用手擦了擦,哪知下一刻竟教邪阵一下子弹了出去!
宋珩呕出一口
血,跟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果然在这里。”
宋珩回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路屹安。
第一百六十二章 意外
宋珩抹去血迹,站起来,他眼色凉薄地看着路屹安,眼底隐约闪烁着杀意:“你怎么在这?”
路屹安感受到他充满敌意的磁场,慢步上前,似笑非笑:“我当然想去哪去哪,宋玄使哪里管得着呢?”
宋珩没有心情同他绕弯子,直言道:“我和你说过,离她远一点,看起来,你是一点也没听进脑子里。”
路屹安挑衅地迎上他的视线,十分傲慢道:“我就不,你能奈我何呢?”
说时迟那时快,宋珩释出玄力,打的路屹安措手不及。
路屹安吃了暗亏,当即痛骂一声,“好你个宋珩!竟还学会偷袭了!”
“拜你所赐!”
宋珩下手毫不留情,路屹安接他的招竟有些吃力,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宋珩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明明他身上的玄力都快耗尽了,他还哪来的劲同他大打出手,莫非,他真的大有进益?
路屹安越想越不信,越想越不服,他将力道使出十成十,招数也变得狠辣,如此这般,他才稍微掰回些许局面。
“我当你外出捉妖半年多大有进益,却原来还是这软趴趴的模样,宋珩,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一结果永远都不会改变。”
宋珩调整着呼吸,他玄力尽失,灵魂也仿佛教邪阵抽去了几缕,这样的情况还能和路屹安打成平手,已足以骇人。
“是吗。”宋珩阴冷的
目光凝过去,莫名教路屹安心头一紧,“所以,你就打起了缇春的主意。”
路屹安倏地脸色一变。
倒不是他认为一直以来他表现的太好没有教人发现,其实他也知道宋珩早就察觉到了他觊觎缇春,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缇春毕竟是有夫之妇,他这样惦念,终究失德又下作。
那一瞬,路屹安在心底纠结成一团麻,然而下一刻他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是喜欢她。我不仅喜欢她,我还要和你抢。”
路屹安大言不惭,完全没有注意到宋珩背在身后的手的动作。
路屹安犹不知死地说道:“你不必露出那样的表情,你除了比我多出一个与她有婚约的优势,其他的,你什么也比不过我,况且,据我所知,她不喜欢你,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人,这样的话,我想要把她从你的手里抢过来,就更有胜算了。”
路屹安的后半句话仿佛戳中宋珩的痛处似的,他将手中的暗器攥得很紧,似乎下一刻就要穿透路屹安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片柳叶刀从石林暗处飞来,那刀片直奔路屹安,幸好路屹安反应极快,堪堪躲过了它。
路屹安一个飞跃加旋身,而后站定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头划了两道血痕,正是拜那柳叶刀所致。
“谁?出来!”路屹安大怒,朝着刀片飞来的方向便斥道。
那幽幽的黑暗里随着路屹安的话音落地,又接连飞来
五六片柳叶,跟着迟鹰的声音便由远及近地袭来:“不要狗脸的狗东西!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抢我们家公子的!现在连他的夫人你都要抢!真是不要脸至极!!”
迟鹰忽然出现,他怒瞪路屹安一眼,随后关切地走向宋珩:“公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宋珩收起暗器,声线低沉。
迟鹰气不打一出来:“喂!要点脸吧!从小到大要不是我家公子让着你,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地从他的手里把东西抢走?你别做梦了!”
路屹安不怒反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宋大人身边的护卫,你这护卫可真是忠心呢,打你把他捡回家,他就一直跟着你,虽说大多时候很废物,还经常给你拖后腿,但好在命够硬,竟活的这么长久。”
迟鹰的暴脾气一点就着,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还是宋珩将他拦住,纵然如此,他的嘴巴也没消停:“说起活的长久,你也不赖吗!小时候教我家公子打出屎都还存着一口气,比起命硬,我还比不上你呢!”
路屹安脸色骤变:“你!”
他想与他争论,可与蠢货说的再多,也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愚蠢,路屹安强迫自己调整情绪,千万不要上迟鹰的当,他将目标转移到宋珩的身上,强自镇定道:“宋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缇春空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你与她不过是一场交易,待她能离开上京时,她自
会离开,到时候你根本拦不住她。”
宋珩的脸色已越来越难看了,偏路屹安丝毫不加收敛,迟鹰感受到宋珩周身的低气压,怒不可遏地对路屹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呢你!我家公子和我家夫人两情相悦!哪有什么交易?我看你就是觊觎我家夫人,所以口不择言挑拨离间!你真是无耻!!”
路屹安反唇相讥:“你家?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缇春吗?背着缇春的时候,你可没少说她的坏话,尤其在知道她喜欢她的教书先生后,你可是一直想要赶她走啊,现在是怎么,忽然转性子了?”
迟鹰莫名有些心虚,他一开始的确很讨厌缇春,他以为她对他家公子图谋不轨,尤其是明明有了喜欢的人,还来招惹宋珩,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当初的嫁娶都是一场误会,缇春她也是受害者,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喜欢她,因为她占据了宋珩的太多时间,吸引走了好多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目光。
不过后来,迟鹰渐渐地发现了缇春的好,比如她会在乎有关公子的传言,比如关键时候她会替公子出头,比如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下公子的性命,再比如她每每看向公子的眼神,那是一种饱含爱意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神,迟鹰从未在任何一双看向宋珩的眼睛中看见过这样的情意,所以迟鹰接受了她,但由于他本人是个大别扭性子,哪怕他心里接受了
,表面上也不会全然表现出来,他还会像从前一样,跟她作对,挤兑她,不然那就不是他了。
“她喜欢谁,她自己心里清楚,所谓的‘教书先生’至今都只是传言,不可信,至于她本人,嫁进我们宋府,就是我们宋府的人,只要她和我们公子不和离,她这辈子都是宋府的人,而你,路大人,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迟鹰话音未落,邪阵忽然躁动,他三人上一刻剑拔弩张,下一刻倏地变作警惕。
宋珩看着晃动的地面,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对。”
宋珩低言,倏地大呵:“快跑!!”
轰——
来不及了。
话刚出口的一瞬间,大地震动,天旋地转,跟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谴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迟鹰警惕地环顾四周,试着伸出手向外探去,然而他摸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摸到,这让他愈加生出几分寒意。
宋珩站定,眉心拧得紧,他的声音有些哑,无论是玄力还是体力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掉进邪阵里了。”
虽然迟鹰已有预料,但听见宋珩这么说,心底还是一颤,这情况可是大大不妙,且不说邪阵有多么厉害,就宋珩眼下的身体状况,对他们也是极为不利的,原本想着来破阵,没想到到头来还有可能把自己搭里头,迟鹰那个气啊。
许是感受到迟鹰的低落,宋珩出言安抚:“不用担心,邪阵里和邪阵外没有区别,只要找到阵眼,我们一定可以出去,刚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找到了阵眼,原本我想看看那石碑上写的什么字,但苦于玄力耗尽,我教邪阵弹了出去,现在正好,我稍作恢复玄力,找到阵眼,看清楚那上面写的是什么,省的我再跑一趟。”
迟鹰一向信任宋珩,重重地点头说好。
宋珩不再耽误时间,就地打坐调整气息,迟鹰为他护法,戒备地看向四周。
“公子,这个案子到现在你有头绪了吗,你说的那个石碑,上面会写些什么呢?”
“不知道。”宋珩如实回答,“但我心底已有了猜测,如果石碑上的东西能与我的猜测应对,那这案子便八九不离十。”
宋珩口中的“八九不离十”
和“破案”没什么两样,闻言迟鹰微微放下心,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些:“公子,我猜‘老人症’的背后与望月村千年以来的风俗有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宋珩阖眸沉声:“你继续说。”
迟鹰道:“公子你先前说这里的怨气很重,后来又在这附近发现了他们葬送六十岁老人的石洞,所以我猜这些怨气就是由那些不愿死去却又不得不死去的老人的魂魄聚就的,再由心怀不轨之人设下邪阵,‘老人症’得以蔓延。”
宋珩听后沉默了片瞬,随后开口:“大差不差。”
迟鹰一喜,果然是他想的那样,不过大差不差,差的又在哪呢。
迟鹰问出心中的疑惑,宋珩答道:“差在因果。”
“因果?”
“嗯。”宋珩玄力滋生,通体感到丝丝缕缕的暖流在四肢百骸穿梭,他缓缓睁开眼道:“不是因为邪阵的存在‘老人症’得以蔓延,而是因为‘老人症’的蔓延,邪阵得以存在。”
迟鹰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这是何意?”
宋珩耐心地问:“‘老人症’都发病于哪些人群?”
“婴孩,其次是幼童,再次是女人。”迟鹰脱口答道。
宋珩谆谆善诱:“他们与这邪阵有何共同之处?”
“共同之处?”迟鹰挠挠头,他想了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他们!他们都有鲜活的生命力!而邪阵就需要这样的生命力!”
宋珩浅浅地勾了勾唇角:“没错。”
“怪不得,怪不得邪阵明明需要生命力却设在墓穴之地,原来是这样的因果。”迟鹰恍然大悟,跟着想通了许多事,“所以,邪阵之所以设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想要给这里的某个人输送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宋珩淡漠地嗯了声。
迟鹰的心底却早已翻起惊天骇浪!
“有人想要死而复生!”迟鹰顿了顿又道,“不对!是有人明明已经要死了,但是他的什么人偏要他活下来,所以不惜枉顾天道,逆天改命!这这这、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宋珩看起来很淡定,他站起来,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无论如何,这些目前都只是我们的猜测,现在我们去把阵眼找出来,看看石碑上写的是什么,一切就都明白了。”
迟鹰跟在宋珩身后,这地方像极了石坟里面,偶尔几口棺椁横七竖八地挡过来,更加坚定了迟鹰的猜测。
“公子,你恢复好了吗,我感觉这里似乎停止了对生命力的索取。”
“只恢复了三成。”宋珩依旧从容,“这里不似阵外,确实不吸取生命力,但也仿佛有某种压制,让我恢复的速度变得非常慢。”
“确实,我也感受到了。”迟鹰凝了凝玄力,他的玄力只剩一成,只怕找到阵眼也帮不上宋珩什么忙,或许路屹安说的是对的,他就是个废物,只会给宋珩拖后腿。
宋珩这回没注意到迟鹰的情绪变化,他专心地依照记忆还原阵
外的方位,再以阵外的方位确认自己和阵眼的位置,不多时就找见了那座墓碑。
“在这。”
宋珩蹲下身,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墓碑上的字。
“蛮月奴。”
“蛮月奴?”
宋珩抬眸:“你听过这个名字?”
迟鹰直言:“确实有些耳熟,但现在一时半会儿的竟也想不起来了。”
宋珩不言,他看着墓碑后的棺椁,一只手覆其上,而后稳稳推开,当棺盖一点点打开,周遭又开始晃动,这次轰隆的声响竟比他们掉进来时还要震耳。
“这……”当棺盖彻底打开后,迟鹰看清了棺椁中的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
只见棺中躺着一位面色红润的老人,她的肤色和发色与常人无异,细看还能看见她鼻尖上的光泽。
宋珩暗道一声冒犯,两指搭在老人的脖子上,“活着,也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迟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珩道:“有人在她即将咽气的一瞬间施下阵法,所以她还活着,只要阵法一停,她就会立刻死去,所以和死着也没什么两样。”
地晃得越来越厉害了,迟鹰隐隐不安,“公子,我们把棺盖推回去吧。”
宋珩也正有此意,正当他将手放在棺盖上时,周围的巨石和棺椁忽然不由分说地全部向他飞来,那架势像要将他砸成肉饼,恰如山神之怒。
迟鹰下意识地就飞身过去,却教一条青龙带出宋珩的身边:“公子!!!”
话
音未落,一道红光骤现,下一瞬,巨石棺椁齐齐炸开,整座山出现了一道裂痕。
迟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尘土散去清净时,宋珩已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怪事
宋珩是教一股奇怪的力量拉走的,原本他下意识想反抗,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这股奇怪的力量很熟悉,跟着他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缇春紧张地看着他,尤其看见他衣裳上的血色时,心底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你受伤了。”
宋珩原本很疲惫,但他只要一看见缇春就十分餍足:“都是小伤,不必放在心上。”
缇春漂亮的葡萄眼睛冒出泪花,她慌乱地给他擦拭血迹,一边擦还一边在他胸膛上找寻伤口,弄的宋珩痒痒的:“还说是小伤,都这么多血了。”
缇春的语意里泛起哭腔,宋珩忽然很后悔让她担心了:“抱歉。”
缇春掀开眼睛看他一眼:“你抱歉什么?”
“让你担心了。”宋珩坦诚又愧疚地说道。
缇春看他那张惊人的美貌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原是有些埋怨的,这会儿忽然便消失不见了,但心底消失归消失,嘴上可不能轻易饶了他,“知道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擅自行动。”
宋珩紧紧盯着她,而后微微勾唇,“不敢了。”
缇春这才满意。
她简单地给宋珩处理好伤口,又把迟鹰捞了出来,而后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幕,难免有些惊骇。
“你们……把他们的坟炸了?”
虽然事实并不如缇春所说,但结果确实差不多的,宋珩将刚头发生的事说给缇春听,缇春听后隐隐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阿兰
的姑姑吧。”
“阿兰的姑姑?”
缇春点点头,将阿兰说给她的故事也同宋珩和迟鹰分享了。
宋珩听后若有所思,俊朗的脸上浮现一抹困惑,“不尽然。”他说,“你说的这个人和棺椁中的人的年龄对不上,棺椁中的人大约有六十岁,而你说的这个人哪怕活到今日,也应该才四十出头。”
缇春仍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或许她就是年纪要长一些呢。”
宋珩略有迟疑:“还是不太可能,既然有人亲眼看见阿兰的姑姑教朝廷的人开膛破肚,那她就更不可能是棺中人,阿兰姑姑的那位姑父,活下来的可能都要比姑姑大。”
宋珩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件事都已经过去十几二十年了,他二人早已变作森森白骨,怎么可能一方活着为另一方续命,缇春为自己荒唐的念头感到好笑,跟着便思考起那棺中的蛮月奴会是何人。
“应当是村中颇为富裕之人。”宋珩说,“她的穿着很体面,棺椁也非寻常,就连位置都是极佳的,想来不仅富裕,而且地位不低。”
宋珩这么说基本上印证了缇春的猜想。
“那他为什么呢?”
宋珩摇摇头,“或许是一种抗争,又或许是一种报复,究竟为什么,我们下山后就会知道了。”
缇春点点头,“那我们下山去吧,时间不早了,再耽搁一会儿日头出来,这些就都不好解释了。”
宋珩应声,跟在缇春身后,然而他们没走
多久,忽然听见不远处石壁传来“砰砰”的声响。
缇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缇春的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景象,万万没想到的是,传出的竟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路屹安?”
路屹安精力耗尽,刚头的两下敲石头的声音,已然是他的全部力气,“缇春,救……”
缇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又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路屹安也来这里了?”缇春求证地眼神看向宋珩。
宋珩极不情愿地近乎于无地应了声。
缇春有种被耍的恼怒:“我就说吗,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哪,果然是在骗我。”
宋珩不说话也不说要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缇春,他想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意料之中的,缇春挪开了石块,路屹安得以重见天日,竭尽所能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缇春还是头回见到如此狼狈的他。
“路大人,你这也不行呀,什么都没做就先教邪阵吸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就这还堂堂玄官呢,说出去也不怕教人笑话。”
路屹安此刻哪还有力气与她争辩什么,他现在想咬牙都用不上力气,缇春说的不错,他的确低估了邪阵的力量,他毫无准备地上山想要破阵,没想到阵没破成,命还险些搭进去,幸好有缇春在,不然他只怕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
“谢……谢……”
缇春立时抬手:“打住,我可没说我要救你还是要杀你。”
路屹安脸色一僵,不可
思议地看着缇春。
“你这话……是什……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缇春理所应当道,“宋大人,从小到大,咱们这位路大人有没有欺负过你?”
宋珩看着缇春傲娇地给他讨公道的模样笑了笑:“有。”
“那他欺负得狠不狠?”
“狠。”
缇春凉凉地向下看一眼,纤纤玉手握了又握,关节直响,“最后一个问题,他在欺负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杀你?”
这次宋珩没有马上回答她。
路屹安看着缇春越来越冰的眼眸,几乎可以断定,如果接下来宋珩说有,缇春会毫不犹豫将他杀之,半点不会犹豫。
他感受着缇春周身渐渐凝聚起的能量,忽然想到了她那恐怖的神力,路屹安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慌张,以及一丝丝濒临死亡的恐惧:“缇春,你清醒一点,我来这是为了帮你——”
“他没有想杀过我。”
缇春动作微滞,“是吗?”
“是。”宋珩没办法骗缇春,因为路屹安真的没想杀过他,他只是每每都教他生不如死罢了。
“这样啊。”缇春仿佛有些遗憾,那神情直直落入路屹安的眼里,教他心神剧痛。
“你竟真的想杀我。”
缇春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她不再理他,伸手将他身上的四肢卸下来,动作干净又利落。
“这算是从你身上讨回来点的利息,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她没多看一眼因为爆炸般的疼痛痛到浑身痉挛抽搐
的路屹安,转头与宋珩迟鹰下了山。不多时,天色亮起,不等缇春思考要不要找人把路屹安从山上抬下来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昨夜山崩石裂的岐山山顶,在一眨眼间变得完好如初,更为离奇的是,邪阵和阵眼的棺椁也随之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
缇春不解的同时还有些许担忧。
宋珩拧着眉,凤眸讳莫如深:“应当是他发现了,所以将邪阵换了个地方。”
能悄无声息的在一瞬间将崩裂的山体和无数碎石修复,便是百年以上的大妖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区区一个人类,怎会有如此强劲的力量,莫非那本古籍当真邪门至极,竟教一个平凡的人一步登天?
“那接下来怎么办,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万不能轻易行动了,倘若激怒了他,他将邪阵设下在整个望月村,那这个村子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宋珩同意缇春的说法,“我猜他只是将邪阵藏了起来,但这样的情况,他藏不了多久,蛮月奴没有生命力,必死无疑,我想他费尽心机筹谋行动了那么久,应当不会这般轻易放弃。”
缇春想了想,道:“你说,他会杀我们吗?”
宋珩道:“按照一般逻辑,他的下一步就是向我们动手,并且最佳时机就是昨晚,他完全可以伪造一个‘天谴’的假象,让村民们误以为我们因为擅闯禁地被天雷劈死,但是,他没有。”
是啊,这一点很奇怪。
缇春思来想去捋不出思路,索性支着脑袋看窗外发呆。只是这呆她没发多大会儿,格尔图忽然找了过来。
“缇春!缇春!!”
他看起来很着急,涨红的脸上爆起青筋。
“怎么了?”缇春出屋。
“你的祭祀舞学会了没有?”
“差不
多了。”缇春如实说。
“差不多就好!快跟我走,祭祀马上开始,快跟我走!”
格尔图上手抓住缇春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带,然而缇春沉的就像一个人型秤砣一样,格尔图不能拽动她分毫。
“你?”格尔图震惊地看着她。
缇春不明所以,神色严肃:“你等一下,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何原定后日的祭祀,今日就要开始?”
格尔图拍着大腿道:“‘老人症’爆发了!彻彻底底地爆发了!今一早上,忽然六十多户人家的人患上‘老人症’,这下不仅小孩和女人会得病,连男人都会得病了!!我们要赶紧开启祭祀,祈求得到山神的宽恕!你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
缇春脸色忽变,宋珩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到格尔图抓着缇春的手上,格尔图感到一阵阴寒,当即松开了缇春。
“怎么回事?”宋珩面无表情地问。
格尔图气势弱了几分,将刚头的话又说了一遍。
“带我们去隔离区看看。”
格尔图欲言又止,他打不过宋珩,只好依言而行。
隔离区原本在岐山脚下,与望月村正好是面对面的关系,但前几日宋珩他们建议将村中其余小孩和女人都隔离起来,所以望月湖旁也有一间刚搭的简易的茅草屋,以及原本就有的几间房子,今早病情来的突然,村里的人来不及将人弄到岐山脚下,就通
通送到了望月湖边,是以此刻的望月湖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亦不知是生是死。
“怎么会这样。”缇春难以置信,她俯身去探脚前几人的脉搏,已然没有了呼吸。
迟鹰比他们早到一些,“‘老人症’似乎即得即死了,今早送来的近百余人,几乎无一生还。”
缇春心惊肉跳,一时指尖感到麻痹。
格尔图离着老远,见缇春的神色也猜出了七八分,他朝着缇春喊道:“缇春县主!你究竟准备好了没有?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越来越多的人往望月湖边送,缇春神色肃穆地看着四周,“依戈和阿兰呢,怎么不见他们?”
迟鹰脸色不算太好:“我今早醒来就没看见他们,问村中人,他们也说没看见他二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事了。”
“不见了?”
“嗯。”
缇春顿感不妙,罪魁祸首不见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全然不敢深想。
缇春看了眼宋珩,默契只在视线碰撞的一瞬间,下一刻,她扬声对格尔图道:“今晚祭祀,你现在就去准备!落日十分,望月湖旁,我要看见全村的人!”
格尔图大喜,重重应了声立马就去了。
缇春顾不上其他,她来到刚送来的患病的人的身旁,学着宋珩的模样为病人治疗,忙碌间白天转瞬即逝,待缇春再看见格尔图时,已然近黄昏。
“缇春县主,你怎么还在这,赶紧去换衣裳啊!”
缇春精疲力尽,她与宋珩
还有迟鹰脚不沾地忙活一整天,此刻眼前已冒出了星星,缇春晃了晃脑袋,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回依戈和阿兰的家中换衣裳去了。
回来时,缇春又问一遍格尔图依戈兄妹的下落,格尔图亦挠挠头,疑惑道:“不知道啊,我们也找他们一整天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消失这么久才对啊,毕竟祭祀还要依戈主持呢,他酿的,他不会真带着他妹妹跑了吧?”
缇春沉默片瞬,问了格尔图另外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依戈和阿兰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蛮月奴’吗,村里上下谁不认识她?”
“哦?听你这意思,她在村里很有名?”
格尔图道:“说不上有名吧,就是人太奇怪了,村里人想不知道她都难。”
“哪里奇怪?”
格尔图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干什么?”
缇春强硬道:“你只管答就是了。”
格尔图看了眼时间,距离祭祀还有一会儿功夫,便耐着性子给缇春讲了些许:“她呀,是从村外来的,你知道吧,好像说连雍州城的人都不是,起先呢是我们村长看上了她,也不管她带着两个孩子,就娶了她,按理来说,我们村长待她那么好,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但是没想到,她竟处处与我们村长唱反调!”
“比如?”
“比如就祭祀这事,每年村里祭祀,她都跳出来第一个喊不同意,说什么这是恶俗陋习,我们应
该摒弃,不应该传承。笑话,我们望月村流传了千年的习俗文化,怎的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陋习了,她一个外面来的,懂什么祭祀,懂什么山神,她一点都不懂!”
“起初吧,我们看她是外面来的,不了解我们这里的风俗,所以‘不知者不怪’,加上她还村长的夫人,就都没把她当回事,但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撺掇村里的女人和她一起抵制祭祀,这还得了!”
“说起来她的那张嘴也是厉害,说动了村里许多女人和她一样,都反了天了,夫也不从了,子也不教了,反倒宣扬起什么‘男女平等’,你听听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缇春追问:“后来呢?”
“后来,她就死了。”
格尔图的眼神闪过些许的不自然,缇春迅速捕捉:“死因是什么?”
“饥荒。”
“饥荒?”
格尔图好像有些烦了,皱着眉头道:“就是前年,望月村收成不好,秋收的粮食供养不了全村的人,所以我们就提前‘送葬’了一些老人,其中就包括她。”
缇春捋顺思路:“你的意思是,她还没到六十岁,但是因为饥荒不配得到粮食,所以被你们提前送走了?”
“可以这么说吧。”格尔图很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毕竟那年冬天望月村上下送葬的可不止近六十岁的老人,还有不少中年女人,多余的女孩,总之他们把可能会浪费食物的人,都杀死在
了那个冬天里。
第一百六十六章 依戈
“呵。”缇春倏地冷笑出声,“生在你们村子里的女人,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格尔图脸色不大好看,想反驳什么,却发现没什么可以反驳的,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但也只有一点点罢了,毕竟望月村千年以来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那又有什么错呢,明明是那些外来人吵嚷的错,没有他们,望月村才不会变成今日的局面。
“喂,你该问完的都问完了吧,时间也到了,我们过去吧。”
缇春不想搭理他,越过他,向祭祀台走去。
望月湖边乌泱泱地站了许多人,从山上望下去,仿佛一片墨色波澜的海,缇春于人群前走过,惊起一片嘈杂的浪,原本因着早上突如其来的猛烈的病势而恐惧的众人,竟在缇春美极的脸庞和曼妙的身姿里平息下来。
“她就是朝廷来的那位县主?”
“是啊,听说和那位宋大人好像是夫妻。”
“夫妻?已婚的女人,还能献给山神吗?”
“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漂亮就行,你没看见吗,她漂亮极了。”
“也是,村里已经没有漂亮的少女可以献祭给山神的了……”
缇春走上祭祀台。
因着依戈不在,格尔图充当起了祭祀的主持,他站在祭祀台前用他嘹亮的声音说着祝福语,而后便请缇春献舞。
缇春看了眼宋珩,宋珩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缇春的衣裳,缇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
到,她还没来得及和宋珩说祭祀服的事。
缇春暗叹一声,抬手起舞,祭祀舞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具魅惑之意,他们的本意是为了讨好山神,缇春在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因而她将部分动作改编,将整支舞由魅惑转为清丽。
事实上,缇春并不擅舞,缇三江曾告诉过她,习舞是为了取悦自己,倘若自己不喜欢,不习也罢,用来取悦旁人的东西,习它作甚,缇春因而对舞也并不感兴趣,所以从未碰过。
今日祭祀台下人众多,缇春不免有些紧张,好在她盘靓条顺,动作也尽可能做到位,台下人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反而紧紧地盯着她的雪臂细腰,一时心绪纷飞,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缇春身上的银饰叮铃作响,一支舞快要结束了,还不见依戈的出现,莫非她的预判错误了,依戈并不想趁着祭祀全村人都在时将这里的人赶尽杀绝,他难道已经离开望月村了?
一舞毕,缇春缓缓收起动作,她看了眼台下微微愣神的格尔图,声音清冷:“还不宣布结束?”
格尔图轻轻红了脸,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道:“献舞结束——敬奉山神——”
众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酒。
“敬奉山神——”
跪地、磕头、敬酒,一套动作下来,祭祀才算真正地结束。
众人起身,交头接耳欲离去时,望月湖忽然传来异动。
宋珩手疾眼快将缇春带至身边,下一刻,望月
湖掀起滔天巨浪。
“这是怎么回事?”
“快跑啊啊啊!!”
湖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猛兽翻滚着,湖水掀起接天的壁,顷刻间向人群中坍塌而来。
宋珩释出玄力,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湖水奔向人群前形成开来,缇春借着宋珩肩膀的势,将神力释出接天的屏,挡住了接下来的猛烈攻击。
缇春的防御与宋珩不尽相同,宋珩的是结界,上面浮动着水波一样的白色的芒,缇春的却是纯靠空气中的自然力量加以作用,上头并无光芒。
湖水的威力远比缇春想象的要厉害,缇春挡的了一时,却坚持不了太久,她与宋珩交换个眼色,刚要退下来,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青色的身影,跟着,她便教一个人带离了湖边。
“是你。”缇春很是意外。
路屹安苍白着脸,身后飞跃出一虎一龟,以势不可挡之势冲向湖水。
路屹安盯着前方,在感受到缇春挣脱了他的手后偏头看了过来:“是我。怎么,很意外我没死?”
缇春扁了扁嘴:“你死了都是便宜了你。”
路屹安心尖抽痛,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我死了,就没人救你了!”他发狠地说。
“我又用不着你救。”缇春总觉得路屹安莫名其妙,事实上,自他出现在望月村以后,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我明明把你的四肢都卸了,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好的?”缇春难掩好奇。
路屹安冷哼:“谁让世上
还是好人多呢,你们下山后没多久我就遇见了望月村的一个村民,是他给我背下山,找了大夫正骨。”
缇春想到会有人发现他,但她没想到这么快,“还是你命大啊。”
吃苦头都吃不久,缇春颇是可惜。
空中盘旋着一大一小两只白虎,两只玄武,另一边还有一只像壁虎一样的虚影神兽,望月村的村民哪见过这样的盛况,一时竟连逃跑也忘记,站在窄道上观望。
不多时,湖水因三位捉妖师的玄力合力击退,落下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格尔图眯着眼,乍一看觉得那人好熟悉,再定睛,那人不是依戈又是谁?
人群中很快都认出了他,指着他议论纷纷:“那不是村长吗?”
“是啊是啊!那是依戈啊!是依戈没错!”
“他怎么在湖里?刚刚那浪是他弄出来的?他要杀我们?”
“他哪来的力量?他是捉妖师吗?以前怎的从未见过?”
“还能为什么!以前都是装的呗!我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必有异心!他一个外面来的,怎么能把村子交到他的手上,怎么能!!”
“天啊,没想到依戈是这样的人,那那个‘老人症’,也是他做的吗?”
“天爷,不是吧,他从哪弄来的那么可怕的病,又为什么这么做?”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让他——”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当心让他听见,再把你给杀了!你看他现在那个
模样,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愚昧
湖水退去后,一口棺椁徐徐从水面升起。缇春看着教夕阳染红的湖面,一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游遍全身。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缇春走上前,直视依戈的眼睛。
依戈还是那副文弱的模样,唯有眼神,像换了个人一般。
“阿兰呢,她人在哪里?”
依戈勾了勾嘴角,声线轻柔:“县主放心,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缇春向他身后看了眼,“你身后的,就是你的母亲?”
依戈浅笑:“县主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七七八八,不算完全。”缇春坦言,“我要向你求证一件事。”
“县主请问。”
“前年冬日,你的母亲被‘送葬’上山,然而‘老人症’却是去年年中才开始的,这是为什么?”
依戈仍然浅淡地笑着:“县主,不都已经知道了吗?”
缇春脸色微僵,倘若依戈想要为母亲报仇,那年冬日“老人症”便会开始在村中肆虐,之所以没有开始,只有一种可能,那年冬日之后,一直到去年年中,蛮月奴还活着。
“去年一整年,村里都在闹饥荒,人人分不到几口粮食,我就把我分到的,分成三份,一份给阿兰,一份给我,还有一份留给我的阿娘。”
“为了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我每天天没亮就往岐山山顶上去,把一天的口粮交给我的阿娘,然后,我要赶在天亮之前,再赶下山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起初,这样
的日子坚持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我还是被发现了,发现我的那个人县主也见过,就是那日的阿梭。”
“阿梭一向不喜欢我,事实上这里没几个人喜欢我,他发现我阿娘还活着,就胁迫我,逼我把我的那一份粮食交出来,我也想按照他说的做,可我真的没有粮食了,我就只能把我的那一份拿出来,再在平时分粮的时候偷偷给他分一点,这样他才满意。”
“可惜好景不长,他想要的越来越多,我给不起了,他便把我阿娘的事说了出来,村里的人很生气,尤其是格尔图他们,他们认为我坏了村里的规矩,就把我和妹妹关在家里,不许我们上山,没过多久,我的阿娘就被活活饿死了。”
依戈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缇春有一瞬恍惚,他讲的究竟是不是他的故事。
缇春有些毛骨悚然,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你说你的阿娘死了,但那棺中之人还有呼吸,是为何?”
依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许是上苍垂怜吧。阿娘死去没多久,我就赶到了岐山山顶,我跪在她的尸体旁,久久难以接受,那时我很崩溃,却因为巨大的悲痛什么也做不了,我记得那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将整个岐山都冲刷了,然后,我便意外捡到一本古籍。”
“那本古籍……应当是从哪个墓里教大雨冲刷出来的吧。”依戈眯着眼回忆,“那上面写着刚死之人,
三魂七魄还未完全散去,只要施以阵法,加以召唤,就能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回到咽气前的状态。”
“我信了,也照做了,没想到真成了。”依戈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然后我就按着书上的做法,为我阿娘续命,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缇春的心情很沉重,她为依戈和他阿娘的遭遇感到难过,同时为村中贻害千年的风俗感到愤怒与无力。
“那现在,你要怎么做?”
依戈的面上浮现从容的笑意:“杀光他们。”
他轻轻松松地说出来,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四个字的含义。
缇春眉心一紧:“不可以。”
依戈摇摇头:“可不可以,不由县主说了算。”
缇春急道:“现在你就算杀光了村里的人,你的阿娘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我要的根本不是她回来。”依戈云淡风轻,看了眼山尖的一抹霞光,“我要的,就是他们的命啊。”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杀死他阿娘的凶手,所以每一个人都要给他阿娘陪葬不是吗。
他知道用邪阵续命不过是饮鸩止渴,他认了,阿娘去便去了,大不了他陪着一起去,可仇不能不报啊。
他笑着问缇春:“县主,如果你是我,遇见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是为阿娘报仇,还是放下仇恨,还是说,县主要努力破除这里的恶俗,然后再放下仇恨?”
依戈说到最后,话语里已带足了嘲讽的意味。缇
春心头猛地一跳,为自己刚头脑袋里冒出的,与依戈一样的想要杀光所有人为阿娘报仇的可怕心思感到恐惧。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愚昧者因封建教条犯下的错,究竟要谁来买单。就像格尔图,他自始至终都认为他做的是对的,没有人告诉他纠正他,因为这里千年以来就是这样的,那么他到底有没有错呢。
望月谷里是一个世界,望月谷外又是一个世界,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望月村人的眼里,他们才是愚昧者,他们才是大错特错的。
缇春没办法一下子想的明白,她只知道,她是大兖的县主,宋珩是大兖的玄使,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大兖子民,其余的就交给未来的时间好了。
依戈见缇春不言,便知她也没有答案。身后的湖水又开始翻涌了,这次以棺椁为阵眼,整个望月谷都是他的阵地。
人群躁动,吱吱哇哇地惊叫开来,当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望月谷时,整个谷宛如月盘,照亮苍穹。
是邪阵开启了。
阵法火力全开,眨眼间便能吸走好几个人的生命,宋珩正犹豫要不要暴露他的青龙灵赋,缇春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宋珩倏地变得紧张。
“让我来吧。”缇春平静地说。
见她没事,宋珩微微宽心,下一刻,又为缇春的话感到好奇,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缇春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看见冲天的火光自缇春的身上发出,那
火光炽热、明亮,犹如天神的眼睛。
祝天下妇女自由,节日快乐。??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邪阵畏火,当那一抹刺目的光亮以不由分说之势压住邪阵的白芒时,依戈便知自己大势已去。
仿若燎原之火,赤焰寸寸缕缕燃遍邪阵,直至将之蚕食殆尽。依戈颓然地低首苦笑,不再挣扎。
“罢了。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依戈的眼中已有了向死的意味,缇春急色出声:“等一下!”
依戈抬眸看她:“县主还有什么话想说?”
缇春神色纠结:“阿兰怎么办?”
“会有人照顾阿兰的,她会被照顾得很好,县主放心。”依戈浅浅地笑着,眼底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快意。
缇春的心头倏地闪过一抹什么,只是那东西快得她抓不住,只能任由逃走。
“还有一件事。”
“县主请问。”
“那本古籍,现在在何处?”
依戈顿了顿道:“在我的房间,房梁之上。”依戈像忽然想起什么,掀了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缇春看出他的异样。
依戈笑道:“没什么。县主迟早会知道的。”
他这话云里雾里,缇春再想问什么,依戈已转身,决然地投入了望月湖中。
棺椁没了水。
霞光也散尽了。
赤焰吞噬邪阵,苍穹不见月亮,茫茫山谷,只余愈加深重的黑。
缇春呆怔地望着湖面,在短暂的寂静之后,身后的人群爆发出欢快的庆祝声。
“‘老人症’没了?‘老人症’消失了!”
“哈哈哈哈!太好啦!!那该死的病终于消失了!!”
“真是没想到啊
!依戈居然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亏我们平日里还那么相信他!”
“是啊是啊!不过也不是很意外,毕竟他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吗!”
“对啊,说的没错,这村长还是要由我们村子里的人来当才合适。唉!依戈这一走,我们就要重新选村长了吧?你们觉得谁合适啊?”
“我看格尔图就不错!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他为咱们村子尽心尽力,包括像今日的祭祀,要不是他,罪魁祸首依戈还没办法那么快地抓出来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说得有道理啊!唉格尔图,你觉得呢?”
“……”
“唉格尔图,我们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啊?”
“格尔图?格尔图?”
“……”
“他怎么了?”
“吓傻了吧他!算了算了别理他,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商量重新选村长的事,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声音远去,缇春回过头。
“去拿那本古籍吧。”缇春鲜有地露出冷漠的表情。
宋珩细心地牵起她,握住她那冰凉的手。
“走吧。”
两人路过格尔图,格尔图直愣愣地视线看向湖面,因为缇春身上的银饰,扭转了视线。
他像个木头,呆呆地看着缇春,而后重新看向湖面,在此期间,缇春没有向他分来一个视线,便是宋珩都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缇春直直地像依戈的家中去,不曾回头。
片刻后,他们拿到了那本古籍。
“时候不早了,我们是现在就
离开还是?”
宋珩看了眼缇春,对迟鹰道:“现在就走。”
迟鹰说好,说完,他便出门牵马去了。
缇春回房换了身衣裳,沉默寡言地出了门。门外,路屹安还站在那里。
宋珩阴冷地盯着他,半个身子侧在缇春的身前。
路屹安就像看不见宋珩饱有敌意的动作似的,径直看向缇春:“缇春,你刚头身上的红光,是怎么回事?”
缇春眼珠有些僵硬,无神地望了过去。
路屹安心头一跳,到底没忍住追问:“你身上的红光,似乎是一种烈焰,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烈焰,你有灵赋了吗?”
宋珩忍无可忍,一道玄力将之甩开三丈之外,“滚远点,否则,我杀了你。”
宋珩强劲的玄力是路屹安从未感受过的,尤其刚刚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青光,更让路屹安错愕惊诧。
“你……”
路屹安哇地吐出一口血。
刚头那道玄力宛如滴入清水中的墨,骤痛蔓延成绵密的撕裂,路屹安倏地浑身地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
宋珩的眉眼攒聚着浓浓的厌恶,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压下他心头的杀意,“今日,只是一个警告。从今天开始,离缇春远一点,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抱起缇春,宋珩离开了望月谷。
望月谷外与雍州城之间,连着一片平原,宋珩慢慢悠悠地驾驭着马匹,轻轻地抱紧了怀中人。
“如果感到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
会好受些。”
耳边是徐徐的夜风,头顶的月色显得朦胧。
缇春与宋珩对坐,静静地把脑袋放到了他的肩上。
“我其实,也没有特别难过。”
她的声音嗡嗡的,宋珩不用看,也知道她红了眼睛。
“我就是想不通,也不太想想通。这世间各色各样的悲剧太多了,想通了浑身都疼,但要让自己想不通,又不太现实,因为本能如此,我做不到。”大抵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缇春蹭了蹭睫毛上的水泽,“宋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嗯。我知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很小的时候,我也想不通。”
缇春神色微怔,竖起耳朵。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偏偏是豫王和漪湘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是别人,因着这样的身份,我自幼受到了许多冷眼,许多……不公平的对待,日子久了,我就告诉自己不要想,不想了,也就不痛了。”
“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豫王和漪湘的儿子这一事实,不会因为我不想就消失,那些冷眼和不公平的对待,也不会因为我不想就不再出现,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翻篇’,因为那一页已经被我折过痕,无论我往下翻多少页,我都能很快地翻回那一页,所以我永远都无法‘翻篇’,所以,我只能告诉自己,‘算了’。”
“算了?”
“嗯。算了。允许事实的存在,允许折痕的存在,允许反复翻回的存在
。”他低头,看向看向他的缇春,“以及,允许想不通的存在,允许想得通的存在,允许共情的存在,允许逃避的存在,允许世间的一切的善与恶,好与坏,是与非。”
缇春睁着圆圆的、水润的眼睛。
她好像又一次重新地认识了宋珩。
“怎么了?”宋珩低眸。
缇春摇摇头,想到宋珩这是在开解她,不由地有些心疼,“哪有自揭伤疤宽慰人的呀。”
宋珩温柔道:“于你,不算自揭伤疤。”
缇春好奇地问:“那算什么?”
宋珩挑了挑眉说:“或许,是在卖惨。”
缇春意外他的回答,似乎没想到宋珩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卖的很成功吗。”
“是吗,那么缇姑娘,你要怎么安慰我呢?”
缇春浅浅地思考了下,于月色下,吻上了宋珩的唇。
缇春:话说路屹安也可以存在吗?
宋珩:他除外。
缇春:那洵野呢?
宋珩(青筋渐起版):他也除外!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暴乱
纵马驰骋,待缇春三人回到上京城,已是盛夏。
“咦?今儿这朱雀街上,人怎的这么少?”
缇春坐在马前,看着略显空荡的街道,想到记忆里往常这个时候的朱雀街的繁华,缇春的心底忽然生起一丝怪异。
“是啊,朱雀街不应该这么少的人的,莫非今日是什么节日?”迟鹰微微勒马,看了眼远方。
“前面是不是有动静啊?”缇春遮着阳光看去。
迟鹰复前行:“我去看看。”
马蹄哒哒哒地远去,缇春疑惑地抻脖张望着,倏地,一道凶狠的叫喊从前方传来——
“别跑!站住!!”
缇春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再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周应淮。
周应淮召出灵赋,与数名玄使一同追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身手矫健,几处飞跃,就来到了缇春的面前。
周应淮看见宋珩,当即大喊一声:“宋珩!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宋珩本不愿掺和,但一见周应淮穿着折柳司的玄色制服,身后的玄使也如出一辙,想来捉住这黑衣人是折柳司的差,为免麻烦,宋珩出手,拦下了那名黑衣人。
“把他给我绑起来!!”
周应淮像气得不轻,脸红脖子粗的,手上也怒指那人。玄使将黑衣人制服后,周应淮上去就给了他两脚,以泄心头之怒。
缇春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他是谁?”
周应淮瞥她一眼,爱答不理的,脚上又给了几脚,“哼!能是谁?一个臭
喽啰!”
缇春就烦他身上的这股劲儿:“一个臭喽啰,竟教排位第三的玄使好顿追,多新鲜呢。”
周应淮脸色一僵,神色煞是好看:“你懂个屁!他要是个普普通通的捉妖师?能从我手里逃出去?他是邪师!还是个厉害的邪师!我与他斗了半晌,好不容易要将他抓住了,一不小心才让他跑了!能让宋珩拦下,那是宋珩捡了漏!少在那阴阳怪气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缇春顾不得跟他打嘴仗,忙问:“什么?邪师?那是什么东西?”
周应淮看了眼她胯下的马,而后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宋珩,“我当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刚回京啊。”
周应淮懒得应付他们,揪起黑衣人的领子便道:“你们离京的这段时间,上京城可是发生了许多事,我没时间在这里同你们一一解释,待回了府,府上的人自会跟你们讲。”
周应淮眼底闪过浓浓的嘲讽,揪着黑衣人便道:“走了。”
他们往来的方向去,没走几步,那黑衣人便如一滩水一般瘫软下去,周应淮立马去探他的鼻息,跟着便是一声又脆又响的咒骂,“敢伤了雪瑶,这么死可真是便宜了你!来人!把他带回折柳司,鞭尸!”
“是!”
周应淮怒气腾腾地去了。
缇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偏头问宋珩:“邪师……是我想的那样的邪师吗?”
“或许是。”宋珩露出凝重的表情,“我们
先回府吧。”
“好。”
三人加快脚步,回了宋府。
.
当看见宋府有卫国公府的护卫把守时,缇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了马,缇春直奔府中,“阿覃!阿覃!!”
一开始没听见应声,缇春愈加慌乱,直到一抹熟悉的青蓝色出现在视线里,缇春的心才算落回实处。
“姑娘!”阿覃如乳燕般扑过来,与缇春抱个满怀,“你终于回来了姑娘!我要担心死了!!”
“抱歉。”缇春紧紧地拥抱住她,心底滋生亏欠。去到望月谷以后,她本想着给阿覃写信报平安,但后来她沉于查案,一时便忘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覃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把缇春打量一圈,确认人连根头发丝都没缺才放下心。
宋珩见阿覃情绪见稳,提议到正堂去说话,几人落座后,缇春便迫不及待地问起城中事。
阿覃神色戚戚道:“你们走后没多久,上京就乱了。起先是有妖邪作祟,朝廷以为只有一两只,便不足为惧,只让折柳司的几名玄使去将它们捉了,后来不知怎的,妖邪越来越多,便是折柳司都要捉不过来了。”
“这么多?”
“是啊。据说那些妖邪,个个妖岁都不低,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下子就都窜了出来。朝廷见折柳司的捉妖师不够用了,就强行征召民间的捉妖师,到最后,就连折柳书院的玄卫都征用了,满上京的捉妖师倾巢而出,再加上有
金吾卫的助力,这才将那源源不断地妖邪遏制住。”
“本以为,将那些妖邪遏制住就结束了,没想到那些妖邪竟只是一个开始!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妖邪出现在上京,它们不停地作乱,弄的百姓人心惶惶,跟着,一个传言便冒了出来。”
“什么传言?”
“说是,很多年前的一句谶言了……还是关于圣上的。他们说,‘古语有言,双生降天,妖邪四起,大难降临’,应验了。”
阿覃说这话时悄悄地看了眼宋珩,缇春也因她这话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这这这、这莫非说的是圣上和豫王!谶言……那就是说,当时的人们,认为皇室诞下双生子,是不祥之兆?
想到这,缇春倏地灵光一闪,世人都说豫王之所以断腿,是因为为救圣上,或许真实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豫王为了避谶,故意自断双腿的,因为这样,他们就不再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了,这样一想,圣上对豫王的无限宠爱和纵容,好像都说得通了。
缇春感到一阵后脊发凉,她看着宋珩若有所思的神色,问道:“这句话,你听过吗?”
宋珩道:“在我成长的这十几年里,从未听过。但,我听她说过。”
“谁?”缇春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漪湘?”
“嗯。”宋珩轻轻点头,“小的时候,她总会坐在窗前自言自语,这句话,就是其中之一。起初我以为她是因为恨,但现在
看来,并非如此。”
第一百七十章 战争
双生降天,妖邪四起,大难降临。关于这句话,缇春从未听过,是以对那句“古语有言”,缇春持了一丝怀疑。
“后来呢,妖邪如何解决的?”
阿覃沉沉地叹了口气:“后来,是条天师出面,将作恶的妖邪收走,上京城这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至于姑娘刚头看见的,守在宋府周围的卫国公府的护卫,那是卫国公夫人担心我和宋府阖府上下的安危,特意派来的。”
“多亏卫国公夫人了。”缇春暗暗攥紧她的手。
阿覃想起那些妖邪,总觉得后怕,她落寞地低着头,神色恹恹的。
“城中好像出现许多邪师,你可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迟鹰发问。
阿覃摇摇头:“这……朝廷就没有细说了,坊间传闻是那些反人学到了妖邪之法,将妖邪用在自己的身上,因而成了邪师。”
“反人?”
“是。就在不久前,城中有人反了,看那规模,像是筹谋些时日了,要不是有条天师在,恐怕现在上京城已经沦陷了。”
迟鹰神情凝重:“事情竟这样严重。”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没道理啊,他们反什么,平白无故的,总得有个理由吧。”
阿覃却道:“既是反,自然是有理由,要么是想自己称帝,要么是受不了当今圣上的压迫,你觉得理由可能是哪一个?”
迟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阿覃言之凿凿道:“你们圣上,压迫黎民百姓不是一日两日,
单就折柳书院招生一事,若百姓不听从,他就要当街斩人九族,除此之外,为了建造一支强大的玄卫军,他增加赋税,提价官盐,次数越来越多,数额也越来越大,光是上京城都要接受不了了,其他地方可想而知,说句‘民不聊生’都不为过!所以,有人反,又有什么稀奇?”
阿覃的胸腔团聚着一团怒火,积压多日无人诉说的言语,此刻竟是不吐不快了。
气氛一时凝结,阿覃也意识到刚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她捋了捋情绪,对缇春道:“姑娘,你们此番去雍州城,可还顺利?”
想到在望月谷和岐山发生的种种,缇春抑制不住地心头一悬,“还算顺利。”缇春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好的记忆,重新拉回思绪,“我们在雍州发现了关键性线索,我推测此番上京的暴乱,与那关键性线索脱不了干系。”
“什么关键性线索?”
缇春正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珩!快跟我走!!”
是卫长策。
他神色焦灼,一看就是出了什么大事。缇春当即站起来,开口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卫长策有一瞬犹豫,但他还是选择告诉了缇春:“胡部向青州城发起了战争,此刻已然打起来了!”
“什么?”缇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但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她完全始料不及。
卫长策道:“宋珩!赶紧随我进宫去吧!圣上传召了
我父亲还有路将军,怕是要商量出征的事了!”
宋珩没法耽搁,他只来得及看一眼缇春,人就教卫长策拽走了。
到了宫里,宋珩面色清冷,刘总管只许宋珩一人进去,卫长策反而被拦在了门外。
“唉?”卫长策一头雾水,心说为何宋珩进得,他却进不得?
这厢,宋珩已步入殿中。
殿中站着的人不多,除白虎、玄武两位大将,只余条蛮。
圣上从未以这样的方式召见过他们几人,想来是不打算瞒着宋珩大玄官的身份了。
宋珩规规矩矩跪拜,圣上也不着急让他起身,“差办得怎么样了?”
宋珩言简意赅:“还算顺利。”
圣上略有不满:“这妖邪一案,朕似乎交给你很久了,可你一直没有彻底查明真相。”
宋珩不理会他的不满,只沉默着,无声地把圣上架在那里。
圣上深知他的脾气,一时愤懑不已,“豫王那么好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随了谁?”
孩子不随父亲,可不就是随了母亲,宋珩闻言嘴巴闭得更紧了,连视线都从圣上的脚前收回了眼前。
卫青山见圣上又要发作,连忙出声阻止:“好了好了,圣上消消气,大敌当前,莫要与孩童计较。”
说着,他赶紧眼神示意,让宋珩起来。
“圣上,不知此番您将我们几人召过来,有何旨意?”
圣上感到浓浓的疲惫,他摆了摆手,让条蛮替他说。
条蛮徐徐道来:“有
件事,圣上与我始终未曾告诉过你二人。”
卫青山和路百川脸色微变:“何事?”
条蛮道:“此前坊间重新流传出的,关于大妖红鸾的传闻,你二人可有听过?”
路百川拧着眉说听过。
条蛮捋顺胡须:“其实,红鸾没死。”
话音落地,殿内落针可闻,除去圣上和条蛮,余下之人皆震惊不已,便是宋珩,也惊讶地投来了目光。
“你说什么?红鸾没死?”路百川肉眼可见的激动,“他当年不是明明死在了你的剑下了吗?”
条蛮慢慢地摇摇头,沉叹一声:“寻常妖怪若教我的剑一碰,那自然必死无疑,但红鸾他,不是寻常妖怪,他是妖中之王,寻常除妖的办法对他并不管用,需得启用,碎妖阵。”
“碎妖阵?那是什么?和此番胡部进攻我大兖有何关系吗?”
“有。而且是有很大的关系。”条蛮道,“碎妖阵需要百年以上的妖丹,九百九十九颗,而今锁妖塔里,有六百三十七颗,余下的三百六十二颗,就需要两位大将,尽可能补齐。”
“六……三……”路百川震惊于条蛮说的数字,自锁妖塔建立以来,凡折柳司捉住的妖都往锁妖塔里送,要说全部的妖加起来有六百多只他还信,可六百多只都是百年以上的妖……这都是谁捉的?这根本不是折柳司捉的!
许是看出路百川的困惑,条蛮解释道:“这六百多只妖自然不全都是折柳司捉
的,其中一小部分,由我亲自捕捉,而剩下大部分,则是由我们的大玄官——宋珩,亲自捉来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征
路百川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宋珩?大玄官?你开什么玩笑!”路百川指着宋珩,试图在条蛮的脸上看出一丝伪装,然而,条蛮神色镇定,无分毫玩笑之意,路百川这才重新打量起宋珩来。
“你是大玄官?”路百川看着他,满眼不可置信,跟着,他开始回忆起有关大玄官的种种,他的确从未见过大玄官的真容,也的确从未见过大玄官和宋珩一起出现,事实上,他就没见过几次大玄官。
折柳司的大玄官,一向直接听命于圣上,一直在为圣上秘密办差,他怎么会是宋珩呢!
尽管圣上和条蛮都这么说,路百川仍是不敢相信,“你是大玄官?那你的灵赋是什么?一个废掉的玄武,怎么可能拥有大玄官的力量?”
宋珩面不改色,仅在眨眼之间,便将青龙召出,百年树干粗壮的青龙虚影在殿中盘旋,最后,他浮于宋珩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宋珩身前的路百川。
“这、这这……”路百川的眼中满是惊愕,此刻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卫青山同样感到震惊,那股从天灵盖传来的麻意,随着青龙的虚影化作实质,凝为了更为具象的实感。
“青龙灵赋!”卫青山激动地走上前,满是艳羡地看着那条青龙。
“好阿珩!你竟是青龙灵赋!你可是把我骗了好久哇!”卫青山激动地大笑。
宋珩低低地说了声抱歉,任由卫青山前前后后将他
的青龙看了个遍。
看过之后,卫青山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那你小的时候的玄武灵赋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珩说:“是青龙的拟态。”
“拟态?”
“嗯。”
收声,身后的青龙随之变换形态,没多久,一只霸气的玄武便显现出来。
身为玄武大将的路百川看见这一幕,心头的震撼已不足用言语形容,那玄武的逼真程度,几乎可以和他的玄武媲美,然而宋珩却说,这只是青龙的拟态。
“竟然还可以这样。”卫青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恨不得现在就把宋珩捉回折柳书院好好研究。
“那白虎灵赋呢?你拟一个我看看!”
宋珩从善如流。
卫青山喜不自胜,当即也亮出自己的白虎与之较量较量。到底是拟态,宋珩的白虎对上卫青山的白虎,还是差了点,但这样的程度,足以震慑八方。
“最后一个,朱雀。”
宋珩垂了垂眸,这次凝了有一会儿,才堪堪弄出一只朱雀的残影。
卫青山轻叹,这一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看来朱雀神,还是没有青睐人间。”
宋珩收了灵赋,卫青山回过身,当即得了路百川一个白眼,卫青山自知说错话,陪笑道:“这幸好咱们雪瑶有朱雀灵赋,不然还真以为咱们大兖得罪了上苍,偏不给朱雀灵赋似的。”
路百川懒得理他,黑着脸偏过了头。
“所以,圣上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在与胡部交战时,尽可能捕获胡
部驭妖的妖丹,以补足那三百六十二颗百年以上的妖丹的空缺?”
面对卫青山的发问,圣上沉重地摇摇头:“不。是你。”
卫青山顿了下,当即脸色微变:“圣上的意思是,要我一个人,带兵去青州?”
圣上点了点头。
倒不是担心打不赢,而是又要抵御胡部,又要百年以上的三百六十二颗妖丹,着实有些难为他,要知道胡部的驭妖之术非同小可,别说轻易捕杀他们的大妖了,便是杀后取丹也绝非易事。
“朕知道,此举于你而言有些困难,朕本想让百川同你一起去的,但……”
此前发生过什么,几人心知肚明,路百川以为圣上还在怀疑他,当即变了脸色:“圣上这么不放心我,还叫我来商议作甚,继续把我禁足在荣国公府得了!”
“朕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看看你那个臭脾气!”圣上吹胡子瞪眼睛地怒指,“不让你去,是另有任务安排!”
路百川直愣愣地:“何事?”
圣上气得些微耳鸣:“你留在上京,守卫上京城。”
路百川不可置信:“就这?”
圣上红了脸:“什么叫‘就这’?上京可是国都!”
“我当然知道上京是国都!可上京周围满是城池,胡部入侵的青州离上京亦有两座城池的距离,圣上何不让我同卫青山前往青州城一举将胡部歼灭,兵分两路又是作甚,难不成还怕胡部大肆进军搞偷袭吗?”
“胡部胡部,你的眼
里就只有胡部了吗!”
圣上气到没了力气,他瘫坐在龙椅上,面上是浓浓的疲惫。
“妖邪背后之人久久未曾现身,他在上京城兴风作浪,只怕比胡部更为恐怖。”
喘了两口气,圣上重新坐起来,“情况远比你们想象的糟糕,大兖危在旦夕,此时此刻的每一步都万分重要。”
“卫青山听令。”
“臣在。”
“朕命你,即刻前往青州城,击退胡部,保大兖疆土,不容有失。”
“臣领旨。”
“路百川听令。”
“臣在。”
“即日起,封锁上京城,全力击杀妖邪与邪师,佑上京安宁。”
“臣领旨。”
“条蛮听令。”
“臣在。”
“准备碎妖阵,协助卫青山击杀更多百岁妖丹,尽早将红鸾碎魂,以免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臣领旨。”
“宋珩。”
“臣在。”
“你……立刻动身,跟随卫青山前往青州城,务必在三月之内,集齐三百六十二颗妖丹。”
“……臣,领旨。”
离了殿,宋珩大步向宫门走去,卫长策追他不上,只得跟上他阿爹。
“阿爹,刚头圣上都说什么了,你们在里面都干什么呢,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灵赋的气息。”
卫青山脚步不停,瞥眼看过去:“你只感受到了我的?”
卫长策犹豫了一下:“好像也有荣国公的,但又好像不是他,那股气息有着很强的压迫力和震慑力,我从未见过。”
卫青山笑他傻,宋珩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么
多年,他这个傻儿子竟没发现半分不对,“能让百兽之王的白虎感受到压迫和震慑,你觉得会是什么?”
卫长策压根没往青龙灵赋那里想,直接反问过去:“会是什么?”
卫青山摇头嗟叹:“算了。赶紧回府教你阿娘收拾收拾,咱们爷俩该出征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他
宋珩回到宋府。
迟鹰得了消息,当即去给宋珩准备行李,宋珩则径直来到缇春的房间,却不见缇春的身影。
“你家姑娘呢?”宋珩问阿覃。
阿覃想了下说:“应当是去书房了吧。”
宋珩折身去书房,果然看见一抹熟悉的金色身影。
“缇春。”他在她身后唤她。
缇春未曾答话。
宋珩心生疑惑,快步上前:“缇春,你怎么了?”
缇春依旧不答,宋珩发现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手臂在轻颤。
宋珩心下一紧,握上缇春的肩:“缇春,你没事吧?”
缇春吓了一跳。
对上缇春惊恐的眼神,宋珩不得不向她手中的东西看去,那是一本书,外加一张纸。
宋珩率先看见了那张纸:“这不是你在书院时的作业吗?怎的忽然翻出来了?”
缇春眼睫低垂,呼吸微微急促:“你自己看吧。”
她将东西放进宋珩的手里,而后便安静的等着。只见那张纸上,缇春的字秀丽工整,在最后一列处教人圈起,写上了批注。而那本书,同样因为错误,在倒数第二列上圈出几个字,以同样的方法修正了错误。
宋珩第一反应批注和修改应当是同一人,再一看书上的内容后,脸色顿时白了起来。
他将书合起,看见了书的封皮:“是那本古籍?”
缇春点点头,微不可察地嗯了声。
一个念头在宋珩的脑海中闪过,宋珩不愿相信,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上面的批注,是
卫先生?”
缇春感受到一阵浓浓的寒意:“嗯。”
宋珩怔了片瞬,他将古籍从头到尾翻阅个遍,发现只有此处有修改。
“你是怎么发现的?”
缇春略微失力,她的手摸索在桌沿,慢慢地说道:“本来我是想来书房给我阿爹阿娘写封信的,但我动作有些慌乱,不小心将墨汁溅了出来,那墨弄脏了书的侧面,我就用手帕一页一页擦过去,然后就看见了这一页。一开始我以为,这就是个巧合,后来发现不是,不论是写字习惯还是形状,都太像了。不知你有没有仔细看过那张纸上的圈法和批注,圈法是用左手写的,批注是用右手写的,而古籍上的字和圈法,都是左手,也就是说,他利用两只手区分字迹,但还是因为习惯,不小心暴露了他曾经是左撇子的事实。”
宋珩又一次看了过去,发现那上面果然和缇春说的一样。
“难怪。”宋珩淡淡道。
缇春抬眸看去:“你此前可有发现蛛丝马迹?”
宋珩摇摇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才觉得奇怪。妖邪现世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在此期间,我除去捉妖,一直未曾停歇对妖邪案的追查,虽然每每找见线索都指向路百川,但我再想深入时,线索不是断掉,就是教人抹去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路百川有通天的本事,但后来发现,他根本没有行动的时间和机会。”
“怪不得那时你说,妖邪背
后另有其人,就是没想到,这其人,竟是卫青山。”
宋珩默然一息,忽道不好。
“如何?”缇春紧张地问。
宋珩道:“刚头圣上下令,命卫青山前往青州城,抵御胡军。”
“什么?”缇春上前半步,“让他去,这岂非——”
“你先不要慌,我们还不知道卫青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他释出妖邪之法,必定打着天下大乱的目的,让这样的人统领三军抵御胡军,岂非自寻死路?”
“所以,我们一起去。”
“我们?”
“嗯。圣上命我随军,捉够九百九十九颗妖丹。”
“九……”缇春摇摇头,她越来越听不懂宋珩的话了。
宋珩将红鸾的事悉数告知,缇春听后,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颓然地觉得大兖将亡矣。
又是胡部,又是内鬼,现在又来一个红鸾大妖,便是将折柳司劈成八瓣,都不够应对的啊。
“妖邪这件事,你不打算告诉圣上?”
宋珩道:“不打算。仅凭一本古籍,不足以证明卫青山就是妖邪的元凶,他还有很多秘密待我们去探索和查证,退一万步讲,就算圣上相信了我,以他的脾气和行事风格,多半会将卫青山直接杀之,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朝廷打击太重,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会直接加速大兖的灭亡。”
缇春不否认宋珩的话,“但是你别忘了,当初妖邪现世,其背后关联之人率先指向胡部,如果卫青山
就是妖邪的元凶,那么他就是当初勾结胡部祸乱上京的细作啊。”
“所以我们要跟着他。此番青州一战,他身为细作,必定会与胡部联系,这是我们取证的最佳时机。胡部要想攻到上京,需要不短的时日,卫青山不会过早的暴露出来,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凑齐碎妖阵所需妖丹,将红鸾一除,就能专心对抗卫青山和胡部。”
“这固然是最理想的状态,但事态万千,届时就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既然事态万千,那我们就把一切交给时间。”宋珩轻轻地搂住了缇春的身体,他声音见柔,道:“缇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相信你阿爹阿娘,他们会没事的。”
纵然缇春有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相信,但未知终究是未知,她免不了胡思乱想。她可以不在乎大兖的生死,因为一个王朝自有它的定数,但这样的思想放在她的亲人身上就不行了,她做不到顺应天命,总想要抗争一抗。
“一年以前,当我得知大兖有胡部的细作时,我就告诉过他们,倘若有一天胡部来犯,我一定提前知会,免得他们措手不及,可我终究食言了。”
“缇春,这不怪你。”宋珩开解她,“没有人是神仙,会拥有预知的能力。”
缇春收整心绪,“走吧,我们出发,回青州。”
.
一个半月后,青州城。
此刻的青州堪堪入秋,夏日的炎热尚有余威,动辄
身上就会冒出细密的汗。
缇春坐在马车里,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致:“先前我和你说过一位蓝衣仙人,你还记得吗?”
缇春提的突然,宋珩愣了下点点头。
“去年的时候,他托我阿爹阿娘来上京送了许多符给我,并且让我有时间回一趟青州,但后来一直没能抽出时间,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又让我阿爹阿娘提起此事,我猜他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这次回青州,我要找他一次,顺便问问大兖如今的破局之法,兴许他会有什么好的办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家
蓝衣仙人。
宋珩在唇齿间默默地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你要去什么地方见他?”
“青州城临海。”
“他的家在哪?”
“不。他只是经常出现在那而已,至于他的家在哪,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问出过。”
宋珩无声地点点头,“那我可不可以与你一同前去?你说的这位蓝衣仙人,我很感兴趣。”
缇春思考了下,“应该可以。”
“应该?”
缇春笑道:“你不知道,他从前是谁都不见的,一开始只见我,连阿覃都要避让,后来阿覃慢慢入了他的眼,再后来便是我的阿爹阿娘。”
“他这是畏生?”
“应该不是吧。”缇春歪着脑袋,葡萄似的眼睛微微转动,“他就是,性格很……特殊,不然他要怎么生活呀,总不能不与人打交道吧。”
宋珩但笑不语。
行军到了青州城,队伍的速度才缓了下来,缇春掀开车帘往外望,竟是一片萧条。
“青州城,何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作为大兖朝最富饶的城池,从前的青州城每一天都是热闹的、繁华的,像如今这样死气沉沉,缇春真是平生头回见到。
“前面什么情况,怎么聚集了那么多人?”
倏地,前方的一位将领停马发问。
士兵去而复返,以嘹亮的声音回道:“回将军,是有人在施粥,城中百姓正排队领粥呢!”
将领抬眼望去,跟着回身向身后马车里的卫青山禀告:“启禀卫将军——”
声
音止了,像是卫青山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了。”卫青山低沉地说,“让百姓们领,领完我们再继续。”
“是!”将领应声。
施粥?
缇春下了马车。
她走到旁边的空地上,看了眼前面的粥棚,那熟悉的搭建以及硕大的飞扬的缇字旗,不是她缇家的粥棚又是谁?
缇春欢快地跑过去,宋珩紧随其后,是以在他们前面的卫青山父子,刚刚好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卫长策疑惑:“他们怎么下车了?”
卫青山脑袋转得极快,“想来前面的粥棚,是缇春家设下的。”
卫长策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忘了,缇春的阿爹可是青州城首富!那我也下去瞧瞧。”
卫青山看着卫长策的背影,顿了顿,随后也下了马车。
缇春跑得飞快,一眨眼就跑到了粥棚前。宁衿尔穿着素雅,正专心致志地给百姓施粥,缇三江也一样,他二人低着头,谁也没发现缇春,倒是宁衿尔身边的小厮,率先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金色身影。
“姑娘!”小厮大喜,像个炮仗似的在缇三江和宁衿尔的耳边炸开,“是姑娘回来了!!”
缇三江和宁衿尔先是一愣,抬眸看去时,二人的脸上纷纷露出喜色!
“丫头!”
“女儿!”
二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径直向缇春奔去。
缇春与他们抱了个满怀,闻到熟悉味道的一瞬间,归家的实感达到了顶峰,缇春眼眶一红,终是蓄上了泪来。
宁衿尔
看了眼缇春瘦没瘦,跟着忙问:“你怎么回来了?是同朝廷的军队一起回来的吗?”
缇春点点头,“白虎大将奉命带兵至青州抵御胡军,宋珩随军,我便跟着回来了。你们怎么样,可一切都好?”
宁衿尔说:“自然都好。朝廷驻青州的兵力还算强盛,胡部就算想搞偷袭,也占不去几分便宜,这下你们来了,青州更是不用怕了,待白虎大将亲自挂帅上阵,定杀的胡军片甲不留!”
不怪宁衿尔这般有信心,整个大兖朝谁没听过白虎大将的名号,那是一人可敌千军万马,曾无数次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大英雄!
若无古籍一事,缇春定是万般赞同宁衿尔的话的,但如今古籍直指卫青山,缇春的眼底便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不自然。
恰此时,卫长策跟了过来,他刚好听见宁衿尔的话,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位夫人说的对!有白虎大将坐镇,那胡人宵小,休想踏足我大兖半分土地!”
宁衿尔看眼前的少年神采飞扬,不禁生出几分好奇:“这位是?”
卫长策弯着一双桃花眼道:“想必这位夫人就是缇春县主的阿娘吧?伯母好,我叫‘卫长策’,家父正是您刚头口中的‘白虎大将’,卫青山!”
宁衿尔眼前一亮:“原来是白虎大将之子,果然有大将军的风范。”
卫长策心里乐开了花,谁让他的愿望是成为像卫青山那样的大英雄,夸他像卫青
山,比夸他厉害能干强千百倍。
“伯母过誉。”
卫长策露出虎牙,下一刻卫青山便现身卫长策的身侧。
“缇监察使,久仰大名。”
“岂敢岂敢,卫将军才是名满天下的英雄人物,卫将军实在抬举我了。”
双方长辈客客气气的,倒弄的小辈们很是不自在,缇春忙道:“阿爹,卫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稍后缇府见,再论详情,可否?”
“可。”缇三江笑道,他回头看了眼粥棚,下人们在他和宁衿尔离开时接手了施粥的活计,刚头说话的功夫,粥已施了七七八八,行军可正常通过了,“那我们稍后就缇府见,让缇家做东,为卫大将军接风洗尘!”
卫青山道:“有劳。”
行军复行,卫青山父子回到马车上,缇春本想留下来和缇三江和宁衿尔一起,却教他二人齐齐劝了回去,说粥棚这用不着她,乖乖回家等着就行。
缇春也不想他二人忙着施粥的时候还要分心念着她,思来想去,还是先同宋珩到驻地汇合,再回缇府。
一来二去,缇春等人回到缇府时,已近黄昏。
“驻地的将领和青州城的官差和卫先生交接了三个时辰,明日大抵还有事要商谈,今日只是简单地用个膳,千万不能喝酒,以防误事。”
缇春同缇三江嘱咐道。
“阿爹办事你放心,要不是看在你在上京时他们卫家对你多有照拂,阿爹才不会主动促这个局,这晚
膳呢,一来是阿爹表示感谢,二来也确实要替青州百姓为其接风洗尘,毕竟他是为了咱青州的百姓来的吗!”
缇春看着他:“阿爹,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要是有一天青州城燃起战火,他会二话不说驭一辆马车就跑,连钱财都不会要了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接风
缇三江脸上露出尴尬,但他并不恼,只眸含笑意地看着她的宝贝女儿:“这不是还没到那个地步吗?”
知父莫若女,缇春浅浅勾唇,“哦?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呀。你看啊,在你们没来之前呢,驻守青州的兵大抵还能坚持半个月,现在你们来了,我就更不用走了呀!眼下青州正乱,你阿爹我在这个时候施粥做善事,将来战事停,整个青州城谁不记得我缇三江的名字呀!到时候啊,你阿爹我这生意,必定水涨船高,更上一层楼!”
缇三江说得头头是道,缇春配合他连连点头:“行。我阿爹就是做生意的头脑,才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呢,对吧!”
“对对对。”缇三江眯着眼,边说边将人往堂里带,心说赶紧把这小祖宗糊弄过去。
宋珩牵过缇春。
虽说缇三江已接受了这个女婿,但亲眼看见宝贝女儿教人牵住,心里还是酸溜溜的,用宁衿尔的话说,他就是看的少了,多看几次习惯了,就再也不会酸了,缇三江道宁衿尔胡说,他这一年到头都看不见缇春几次,何谈习惯呢。
压了压心头的情绪,缇三江落了座。
不过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接风宴,因着缺乏了酒这一样调味剂,这宴就显出几分寡淡,但卫青山等人不能饮酒,缇三江却能,一杯一杯下了肚,潮红便上了脸。
热闹,也便有所显现。
“……胡部来势汹汹,来势汹汹什么意思
呢,就是他们、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啊……知道吧?有备而来的!就那青州临海,这么多年来,啊……就是自大兖和胡部战事停以来,圣上就没松懈过一日对于临海的布防,前段时间上京不也乱吗,圣上有所预料,连着这儿,就临海,也加强了布防,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嘿嘿,让胡部那个只会用蛮力的野人们,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咕嘟咕嘟。
“哈……这不是‘有备而来’是什么,这不是有内鬼是什么,只可惜圣上至今还未揪出这个内鬼,不然啊他们胡部哪是我们大兖的对手?”
内鬼二字一出,堂内呼吸皆为一滞,宁衿尔偷看了眼卫青山的神色,一个暗力拧了缇三江一把,面上不露声色,只略微严肃:“你喝多了,赶紧回房休息去吧!”
“什么喝多了,我才没有喝多呢!我说的都是事实啊!朝廷有内鬼、有细作、有反贼,现在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有什么可避讳的!”
宁衿尔气不打一出来,白着脸,再不想理他了。
细作这事,卫长策多少知道一些,他也知道宋珩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但他不知道的是,民间已经知晓到了这个程度,尤其远在青州,更为讶然。
“缇伯父,那您知不知道,咱们朝廷的细作,是谁啊?”
缇三江眸色迷离,他伸出一根手指,迷迷糊糊地朝着卫长策指去。
卫长策愣住,随即笑着指了指自己:“我?”
缇三江动作未停,小臂一转,指尖转向卫青山。
卫长策脸色一僵,只见缇三江迷迷糊糊地说道:“是……玄武大将,路……路……”
卫长策的心高高地提起来,听清缇三江的话后,又结结实实地放了回去。他就说吗,那细作怎么可能是他阿爹呢?
“缇伯父,这其实是个误会。”
缇三江光听见声,眼睛已看不清人影了:“谁?”
卫长策知他是醉了,徐徐说道:“我说,玄武大将路百川,他是细作这件事,其实是个误会!”
缇三江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对!路百川,就是细作!”
卫长策苦笑。虽说他不喜路百川,但圣上后来彻查过他,虽未明言,但也侧面反应出了路百川并非叛贼,不然圣上为何继续对他委以重任,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卫长策也想过那人可能是谁,但他始终未有眉目,他只知此人阴毒可恨至极,倘若有一天让他知道那是谁,他一定找机会,手刃叛贼,除之后快!
接风宴在缇三江倒下的一瞬间宣告结束,卫青山父子回营地,缇春和宋珩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宁衿尔与缇三江的小厮合力将缇三江往房中弄去,倒不是府上没人了,实在是缇三江粘人的紧,抱着宁衿尔的腰就不放了。
宁衿尔老脸一红,对缇春道:“乖女,你二人奔波一整天,也该歇歇了,你阿爹这有我,不必担心。”
缇春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
宁衿尔又嘱咐阿覃几句,跟着又怨又骂地扶着缇三江走远了。
缇春颇为感慨地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心头生出几分暖意。
“怎么了?”
缇春微微歪头:“我在想,他二人终于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
宋珩不甚理解:“何为‘从前’?”
他知道,缇春说的绝不是一年以前,他见过的缇三江和宁衿尔的模样,她说的应当是再久以前。
“从前就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我阿姐尚在,听我阿爹说,阿娘一直很活泼,整个人吵吵闹闹,非常可爱,后来经历我阿姐的事,她整个人才颓靡下来,不过近两年,她已改变太多,或许是时间终于冲淡了她的悲伤,又或许是年岁到了,终于看明白了几分生死。”
缇春更偏向于后者,也许是近来的战事,让她再度体会到了生命与死亡,将她从过往的悲伤和愧疚中抽离,愈加明白珍惜眼前人的意义,但无论是哪种原因,缇春都乐见其成,她希望她的阿娘得到解脱,余生不必再在自我苛责中度过。
缇春忽然想到卫长策。
“你说要是有一天,卫长策知道了细作的真相,他会变成什么样?”
宋珩的眉宇间拢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作为除了迟鹰以外唯一一个与他一同长大的朋友,宋珩不敢想象,当卫长策知道一切后,该怎样面对卫青山,又要怎样面对他自己。
“不知道。”宋珩诚然,“尽可能瞒着吧
。”
缇春不言,轻轻地呼出口气。
但愿可以吧。
一夜无话。
翌日,缇春出发去寻蓝衣仙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乔生
青州城临海,乃大兖朝一大盛景。靠近海岸部分的浅水区,是清透的青碧色,再往前,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色。
宋珩自幼生活在上京,不曾见过海,成为大玄官后为捉妖走南闯北,倒是见过几片海域,不过像眼前这般美丽到震撼人心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你幼时,常来此地吗?”
缇春想了想说:“也不是特别经常。”
宋珩看着她,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这里美吗,青州城的人经常选择来这里玩,我们家也不例外,但是因为我阿姐在这里出过事,所以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很少来了。”
宋珩了然。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海,有时候会背着阿爹阿娘偷偷来,但大多时候我都会去我们家自己的海边玩。”
宋珩头回听说这样的言辞组合:“自己的海?”
“嗯。”缇春分毫未觉得哪里不对,“我们家海、河、山、地,都有一些,其中一部分海域和河专门用来养蚌,所以你知道我哪里来的那么多珍珠了吧!都是那里来的!”
饶是知晓缇家富有,但真真切切落实到每个字上,宋珩依旧免不了讶然,想起自己在原来的府上时因捉妖存下的小金库,怕不是在缇春的眼里都不够瞧的,宋珩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就这么等了半日,此地除却缇春和宋珩,再未出现过第三个人的身影,缇春渐渐没了耐性,看了眼西垂的日头道:“我们回去吧。”
宋珩看向她:“不等了?”
缇春说:“应该是不会出现了。往常我来找他,他如果愿意现身的话,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的。”
宋珩墨眸微暗,“所以,他一直在这?”
缇春短暂地沉默了下,“我不知道。也许就像你猜的那样,也许不是,他不喜欢我过问他的过往,所以我从来没有问过,也没有向旁人提及过,因为他对我从未有过恶意,所以我向来信任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珩便不好再说什么,只点点头,与缇春一同回了缇家。
后几日,缇春接连不断地来找蓝衣仙人,然而蓝衣仙人就像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没过多久,战事又起,宋珩去了前线,缇春虽担心,但她到底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自己来临海想再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一次,他终于出现了。
“你还知道来见我。”
缇春万没有想到,这样熟悉的开场白,竟会先从蓝衣的口中说出。
“你这是什么话,我明明来找你半个月了,是你不见的我。”缇春掐腰,为自己辩白。
蓝衣还是老样子,蓝衣蓝发和一张永远不会变老又美丽的脸,他看着缇春,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个颇为慈祥的笑容:“长大了。”
缇春大大方方地看了下自己:“自然。你与我可是有些时日没见了。”
蓝衣讳莫如深:“是啊。是有些时候没见了,一眨眼,你竟都成婚了。”
缇春看着他的眼睛
,恍然大悟:“原来前几日,你是故意不见我的!就因为我带了宋珩?”
蓝衣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你以为?从前你我见面,何时有过外人?”
缇春纠正他:“可宋珩不是外人。”
“我说是就是。”蓝衣蛮横地说。
他素来温润,便是偶尔毒舌也是笑吟吟的,今次这般失态还是头一回,缇春不禁微怔,随后又生出几分好奇。
因着那几分好奇,缇春带有探究的漂亮眸子看过来,蓝衣多了几分不自在,身一侧,一本正经道:“你来找我,何时?”
缇春懵住:“不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吗?”
蓝衣冷声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来还有什么用?”
这事确是缇春理亏,她讨好地笑了笑说道:“我这又是成了婚又是被封了县主,确实不好乱跑的,但我这一回青州,第一时间就来找您了不是吗!您就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蓝衣一眼看穿她:“你是来找我的?怕是有事难住了,不得不来找我吧?”
教人戳穿,缇春也不脸红,只厚着脸皮继续道:“要不还是您厉害呢!一下就猜中我心里在想什么,要不您再猜猜,我到底有什么事想要问您呢?”
蓝衣瞥她一眼,冷不防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去雍州城时听过的那个故事?”
他提的太突然,缇春愣了下,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蓝衣又道:“依兰的那位姑父,就是卫青山。”
话音
落地,缇春彻底僵住。
“什么?”仿佛青天白日一道惊雷,在缇春的脑中炸开。
“卫青山本名乔生,你此前在望月谷在依兰那听见的关于他的故事,几乎都是真的,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就是他们离开望月谷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做生意,那时候卫青山就接触起了邪术。”
“卫青山这个人很聪明,他会利用他的灵赋赚取一些‘快钱’,虽说不伤人性命吧,但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凭借他的小聪明,很快就赚到了一笔钱,但也因此惹了他人的红眼。”
“他逃脱朝廷招生这件事,就是教他的同行向官府举报而被发现的,那人贿赂了官府,请官府的人暗中弄死卫青山,不想卫青山还是逃了,后来,卫青山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那人杀害,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缇春听的脑袋发涨,她稍微捋顺了下讯息,问道:“等一下,不归路是指什么,他成为一名邪师了吗?可看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像一名邪师啊?还有他,为何改名‘卫青山’了呢?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缇春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卫青山这般努力的搅乱大兖,造成无数无辜民众的死亡,会不会是想像依戈那样,复活亲人的性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如今的局面已然坏到了不可再坏的地步啊!
蓝衣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如果我说,他的目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锦囊
像有一盆冷水,从缇春的头上浇下去,刹那间,缇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他想,灭国?”
蓝衣云淡风轻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当年他从官府的手下逃走后,改名‘卫青山’,紧接着就投身到了军营里,后来他立下赫赫战功,无数次于危难之际解救大兖皇帝以及路百川,战事结束后,大兖皇帝对其赏金封爵,后来更是将沈家女儿嫁与他,从此奠定了他卫国公的地位。至于复活妻孩吗,谁知道呢,毕竟他的妻孩去世已久,想召魂,需得在妻孩将死不久实施邪术,但他的妻孩都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只怕他想召魂,也难啊。”
蓝衣说的有理,但这样一来,缇春就更不知卫青山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了。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邪术里有关如何复活死人的法子的?”
望进蓝衣清透的眸子,缇春直白地发问。
蓝衣神色如常,但若细看,能捕捉到一抹罕见的慌乱:“这有什么难的。”蓝衣勾唇,“这世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这一问,缇春还真打消了几分顾虑,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还真没有蓝衣不知道的事。
“蓝衣,我曾经问过你,你从哪里来,这么多年你也不曾告诉我答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蓝衣看了眼海面,“现在吗。”他默了会儿,没头没脑地忽然问了句:“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这个地
方?”
“就这,就……这片海。”
缇春一头雾水:“记得啊。”
蓝衣忽然笑了:“不。你不记得,就像你从来不曾记起过我。”
缇春何等聪慧,一下猜到些什么:“蓝衣,你不会是想说,我们上辈子见过吧。”
刹那间,蓝衣清透的眸子闪过无数种情绪,这一次,缇春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还真是?”缇春颇为激动,她感觉好像有什么谜团,她即将要破解掉了。
“你说是就是吧。”蓝衣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缇春却因他的话震撼三分:“怪不得一直以来你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因为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所以说,你真的是妖咯?而且,就住在这片海域里?”
“嗯。”蓝衣索性坦荡地承认了。
“天。”接二连三的真相让缇春一时难以消化,她捂住嘴巴,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些事实,“所以你、你是?”
“保密。”蓝衣无情地打断她的猜测。
“那我上辈子?”
“也保密。”
缇春:“……”
“好歹多多少少透露一点吗。”
蓝衣轻叹:“你只需知道,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缇春教他这句话吓到,“你是说,我上辈子,是妖?”
蓝衣失去耐心:“不全对。不必猜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等时机一到,你自会明白一切。”
蓝衣那架势要走,缇春连忙抓住他的衣袖:“等一下!还有最后一件事!”
蓝衣回眸看她。
“现在这样的
情况你也看见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阻止卫青山?”
蓝衣却问她:“为何要阻止他?”
缇春一愣,道:“他要伤害许多无辜的人,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是我知道,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况那些无辜的人里,有我的阿爹和阿娘。”
“如果你只是担心你的阿爹阿娘,我可以护住他们。”
“也不全是。”
“如果是阿覃和洵野,我也可以。”
“蓝衣!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蓝衣笑了,“你终究还是心软。缇春,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有时候你的心软,会害了你。”
缇春扁了扁嘴道:“所以,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吗?”
蓝衣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符。
“不要打开,等卫青山在阵前彻底叛了时,再用了它。”
“这是……锦囊妙计?”
蓝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算是吧。”
说罢,他凭空消失,连一抹残影都难以捕捉。这是他第一次在缇春面前展现妖力,缇春感到新奇。
事不宜迟,缇春回到营地。
不久前刚结束一场战役,双方都有不小的损失,卫长策教一只鹰妖抓伤了臂膀,宋珩则教一杆悍枪,戳进了胸膛。
索性,伤口不深。
缇春接过迟鹰手中的活计,亲自为宋珩换药。宋珩垂眸看她微润的眼眸,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惜:“不用担心,只是小伤。”
缇春深知,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情绪发泄又是一
回事,缇春免不了对着宋珩的伤口难受。
那头卫长策伤的比宋珩还重,偏比宋珩还乐观开朗,“哎哟阿春呐!你家阿珩伤的都算轻的了,你看看我,浑身上下就剩左胳膊一个好地方了!”
宋珩担忧地看过去,声线低沉:“接下来的仗,你就不要参与了。”
卫长策顿时拔高三个音量:“那怎么行!我可是要上战场的!而且一次都不能缺席的!”
宋珩隐隐发怒:“缺席一次又不会少块肉!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哪还能提枪提剑了?”
卫长策浑然未觉:“怎么不能了?我这不还能走,还有一条胳膊呢吗?”
察觉到宋珩胸膛的起伏,缇春暗暗拍了拍他的手臂,“卫大哥,想要追随卫先生的脚步,也要有一个良好的身体的前提,不然只会是揠苗助长,你说是不是?人卫先生,教人撕的血肉模糊也不下战场,那是情况逼紧,不得已而为之,我们现在不还没到那个地步吗?”
“话是这么说。”卫长策声音闷下去,但他就是想在这次抵御胡军以后,人们提起白虎大将卫青山的同时,还能想起他这个白虎小将卫长策。他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但是他就是,等不了了吗。
“其实要不是胡部越发厉害,我也不会这么着急,那帮野人,许久不见驭妖的法子越来越厉害了,简直是像人妖合体了似的,红鸾曾经留给我们的办法根本不管用了,估计我
阿爹这会儿也正头疼着呢。”
缇春动作微顿:“驭妖的法子?”
“嗯。胡部擅长驭妖,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会驭一些体格较小的妖,但是现在,他们已然能驭虎、豹这类的猛兽,甚至是像象这样的巨兽了。”
缇春瞳孔骤缩:“象?”
宋珩神色沉重道:“嗯。象,一足可踩死数人,一个翻滚,可碾死十数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象军
“是啊。胡部的象厉害得紧呢!一脚下去,尸骨成泥,战士们想捡个全尸回去都难。”
“竟这般厉害?”
“可说呢。”军医下手重了些,卫长策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我估计和那妖邪之术脱不了干系。”
缇春默契地与宋珩对望一眼,谁都没有接话,卫长策便自顾自地说道:“总之呢,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想出破解他们驭妖之术的法子,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我方的损失,求助的信函已发往上京,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收到条天师的回信,到时胡部就再也没有机会在我大兖的土地上作威作福了!”
此话一出,缇春便明白,卫青山于大兖的最后期限,就是在那封回信抵达青州之前。
事实证明,缇春预料的不错,在回信抵达青州前一日的战场上,卫青山终于坐不住了。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胡人的象军悍勇非常,我方将士就这般硬上,和送死没有区别啊!”
“是啊大将军!那象的厉害我们已然见识过了!此战我方虽处劣势,但只要巧加用计,是可以避免多余的伤亡,取得胜利的啊!”
军师和卫青山的部下急得团团转,偏卫青山一改往日肃穆的神色,云淡风轻的好似已稳操胜券。
“你们慌什么?我又没说真的要他们去送死。”卫青山看着阴沉的天,缓缓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您还留有后手?”
卫青山但笑不许。
卫长策也有些犹豫,按理来说,他阿爹不会轻易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定是留有后手,才会有此一步,思来想去,他还是站在他阿爹这边:“诸位!大将军何时部署过错误的战术?若非留有后手,他焉能如此作为?我们只管听大将军的是了!”
“可是、可是我们总得知道,您的后手是什么吧?”
卫长策道:“既是妙计,自然越少知道的越好,万一让军中哪个胡部的细作听了去,那我们的苦心经营不都成了泡沫一场?还是说,你们不相信大将军的为人?”
为大兖效力数十年,其人忠心耿耿,整个大兖都看在眼里,军师和诸位部下自然也不会因为一次战术而怀疑卫青山,因而卫长策的话一出,众人齐齐说道:“臣等不敢,就依大将军所言。”
卫青山满意地点点头,他看向卫长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赞许。
卫长策误解了他的意思,仿佛收到鼓舞一般,战意十足:“阿爹放心!此战必胜!”
卫青山拍了拍他受伤的手臂:“去吧。”
卫长策就像感受不到痛似的,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转身之际,卫青山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厌恶和终将见底的耐心。
“终于要结束了。”他凝眸在手腕处的一截不起眼的红绳,阖眸掩盖住疲惫,帐外浓云翻滚,响起了秋日的第一声闷雷。
.
轰!
缇春回
眸。
只是一个分神,敌方的枪便刺了过来,宋珩将其带离,缇春也反应极快,一个旋身便将刚头刺向她的胡人杀死。
“不要分心。”
这是宋珩在战场上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
缇春心跳如雷,又一次感到后怕。战场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冷冰刀刃铿锵交错,死亡只在一息之间,上了战场的人,要抛却一切七情六欲,只为活下去而战,缇春有几个瞬间,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某种动物,为了生存的本能,她险些杀红了眼睛。
“要下雨了。”缇春抬眼看了下天。
“嗯。”宋珩释出玄力,将周遭的人击退,他跟着看了眼天空,神色很是沉重:“第一场秋雨下下来,于两方士兵均是不利,要速战速决。”
“刚头的那道雷,似乎可以影响胡人的驭妖。”
宋珩同意缇春的话:“确实。曾经红鸾大妖留下的方法中,便是以雷作为基底,胡人的驭妖之法,或许命门就在雷。”
缇春边听边警惕地看向四周,倏地,她看见一队人马绕到了象军之后,缇春脸色骤变:“他们在干什么?”
宋珩望过去,素来冰冷的面容竟露出一分惊恐:“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象很快发现了那队人马的身影,几乎几踏之内,就将那队人马踩了个干净。
缇春目睹全程,褐黑的土地上摊了厚厚的一层红白交织的肉泥,缇春的胃倏地覆天翻,似要将心肝肚肺都要吐出来
似的。
“他们、谁让他们过去的!”
宋珩已顾不得回答缇春的话,他策马冲上去,却教一波又一波的鹰妖和豹妖拦住。
“撤退!!快撤退!!!”
宋珩撕心裂肺地吼着,然而那一队队接连不断的人马,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死在了象的脚下。
远处的军师看见这一幕,神情大骇:“大将军!这是何意!!您的后手呢!!您的计谋呢!!您使出来啊!!”
卫青山不为所动,眸子轻轻地落到了宋珩的身上:“别急啊,‘后手’还在酝酿呢。”
军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酝酿?酝酿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战场上竟然会出现这样的词,更不会想到,它竟会从卫青山的口中说出来!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赴死,而他们的努力却如蜉蝣撼树,不能动得象妖分毫,军师再也坐不住,试图阻止大兖将士莽冲的步伐,然而那些将士只听命于卫青山,卫青山不下令,无人不敢不前进。
军师心急如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龙啸冲破天际!跟着,一条雄伟磅礴的青龙直冲云霄。
轰!
龙啸伴随着惊雷,将大地都震了三震,俯瞰冲下之际,青龙以开天辟地之势,掀翻了胡部的象军!
众人看着翱翔于天际的青龙,纷纷露出骇色。
“这是什么?”
“这是青龙……灵赋?”
“这居然是青龙灵赋!这是谁?!”
“这好像、好
像是豫王的那个庶长子,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