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听说夜叉在撩妹》 第1章 Chapter 1 距离会长病重已经有三天了,石原立花和小川佐切郎决定到黑夜山上采点草药回去。 “最近这段日子就没太平过。” 他们原本居住在临海的地方,可谁知道前些年忽然发了海啸,会长没法,只得带着一家老小迁居到这乡村小镇里来,寮里的资金本来就不多,加上又耗费了不少盘缠,已经好几个姿色尚佳的成员被会长踢出去卖艺了,想想也真是后怕。 “你屁股挡着我了,”立花用锄头推开身前的小川佐切郎,说道,“如果你不想被会长按在地上摩擦的话就好好干活。” “……副会长你好歹也是个女的,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 佐切郎利索地割下一把鱼腥草,然后扔进了背篓里。 溪水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粼粼波光,鱼儿跃出水面,飞溅起来的水花浸入了土地中,随之消失不见。 其实采药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交给低等级的式神去做,但在这个以非为荣的阴阳寮里,就算是天邪鬼青之类的小妖怪都被当成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别说采药了,就连上个楼梯都舍不得让它们亲自动脚。 人不如妖。 “差不多了,”立花掂了掂背篓的分量,“我们回……”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朝左侧奔去。 左边是一片密集的小树林,佐切郎在选好地点后迅速把立花拽下来,他们就这样匍匐着,周围的枝桠很好地将他们的身影隐藏了起来。 树林下方是一处村落,排列得相当杂乱的茅草屋证明了这个村子并不富裕,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这么呛人的味道,但身为阴阳师的二人就算再不济,也能闻出血腥味确实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等了很久村子都没有动静,佐切郎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想原路返回,结果刚一抬头便被立花狠狠地按了下去,力道大得直接把他的五官印在了泥土里。 “你要干什么?!” “嘘——” 末了,只见一抹蓝紫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头上长着一对尖锐锋利的角,装扮非常诡异,手中还拎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血腥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 啊啊啊啊啊那是活的高级妖怪活的啊你看见了吗他正和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同一片蓝天下的空气还在跟我们用眼神问好啊啊啊啊! 立花怔愣片刻,随后猛地抓起佐切郎的衣领往山脚下跑去。 哪怕灌木丛划破了她刚做的狩衣,她也没心思去管。 那双充满了杀意与暴虐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她那整个村庄里的人都是他杀的,也许是由于从小就没见过什么高级妖怪的缘故,仅仅是一个眼神,立花便觉得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慢着!”佐切郎顿住脚步,向身后的虚空中贴了一张结界符,“这符能挡住他一会儿,我们先走!” 等他们拼着老命逃回阴阳寮时,太阳已经差不多下山了。 “副会长,佐切郎,你们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小女孩赶忙走上前去帮忙把背篓取下来,“对了副会长,会长让你进去一趟。” 立花正勾着身子喘粗气,听到会长卧病在床还不忘叫自己过去开会,不由得问了一句:“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你自己去看看吧。” 古色古香的和室里,会长濑户御早正跪坐在榻榻米上整理着一朵快焉了的水仙花。 立花脱掉木屐,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垫上说道:“你找我?” 御早回头,见来者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于是顺嘴问道:“你和佐切郎去山里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 其实御早叫立花来的目的很简单,为了阴阳寮的光明未来,他想建立一套完整的内部科学管理制度和可持续发展计划,无奈寮里的非气太重,而要处理好这一系列麻烦的前提就是要变欧,努力和更多的高级妖怪签订契约,发放更多福利,招揽更多人才,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中下贫困阶级的束缚过上幸福富足的小康/生活。 立花沉默片刻:“恕我直言,我们寮早就没有光明可言了。” 这实话挺打击人的。 “哦,对了,”她接着讲道,“你想和更多的高级妖怪签订契约也不是不可以,今天我和佐切郎去黑夜山的时候就碰到了一只,很帅,很酷,很强大。” “你怎么不早说!” “他才屠完村,你现在去应该刚好可以碰上他。” 闻言,御早迅速轻咳两声,然后坐到立花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正如佐切郎所说的那样,最近很不太平,光是发生海啸被迫迁居别处也就算了,如今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全镇上下只有他们这几位阴阳师,如果附近有人被妖怪害死了那周围的邻居肯定会求助于他们,这个时候倒是可以趁机收点结界符咒钱,可要是被妖怪轻易打破了的话就非常尴尬了。 “你不是有只九命猫么,”御早倏地抬起头来,眼神放光,“让她去给那妖怪挠一下子!” 立花眉梢轻佻:“就她那小爪爪,连别人的腹肌都够不到。” 她这九命猫是刚捡的,唯一会做的就是在她怀里撒娇卖萌求投食。 “那怎么办,总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吧?” “不至于,”立花定了定神,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准备搬家吧。”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黑沉沉的夜令小镇陷入了无边的寂静,碎星杂乱无章地镶嵌在天幕上,显得异常空幻。凉风掠过,为院里的水池漾开层层涟漪。 立花坐在长廊上,怀里抱着正在啃木鱼饭团的九命猫,半晌,她稍稍低头,把下巴搁在了九命猫的脑袋上:“我们应该又要搬家了。” “搬家好喵,”小东西直接把木盘举起来,将所有的饭团都吞进了肚子里,“能到新的地方继续旅游喵。” 这只猫根本不知道烦恼两个字怎么写吧! 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天夜里,立花就被会长派来送口信的河童给吵醒了,后者说是去给远在京都的朋友发了求援信,式神的速度如果够快的话明天晚上之前就能到,要是援兵打不过那只妖怪还能帮他们拖延时间,总之,能多拉一个人下水就别含糊。 听完口信后,立花直勾勾地盯着河童,河童这孩子挺怕生,一见对方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条件反射地把脑袋上的荷叶帽往下拉了拉。 “小伙子,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哎——”河童连忙摆手,羞得满脸通红,“没,没有的事!” 见状,立花立刻露出一张很欠的笑脸,话语间满是调侃:“我就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大晚上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 河童离开后,她枕着双臂打量起天花板。 说实话,还真不想就这么狼狈地离开啊。 第2章 Chapter 2 会长的朋友派来的式神既高贵又优雅。 一听说这消息,全寮上下都挤到了会客室门口,都指望着能沾沾别人家的欧气。 立花和御早坐在几案前,和其他成员一样,他们都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异常美貌的式神,白青色的长发垂落在榻榻米上,微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双眸青蓝,冷冽得就像寒光一样。这样的式神只要走在大街上就能让其他小妖怪自觉退开,那还用得着阴阳师出手。 濑户御早终于回忆起了那天被欧洲式神所支配的恐惧。 “大人他让我来帮你们找到那只危害村民的妖怪,”良久,青行灯主动开口问道,“目标在黑夜山是吗?” 话音刚落,御早便一把抓住了立花的手,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冷静! 第一次和妖力如此强大的式神对话,他简直不能再激动。 大概是御早的反应太明显了,立花赶忙挪开他的手为青行灯倒了一杯热茶,回答道:“没错,我们已经让寮里的成员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条件反射地用上了敬语啊…… 按照常理来讲像青行灯这样的式神是万里挑一的,就算濑户御早和他那位朋友的关系很好,也只需要派一名或几名普通的输出型式神来就足够了,毕竟妖怪危害人类的事情经常发生,如果随随便便就派出最高级的式神去解决倒显得过于小题大做,所以,她不是很明白那位朋友的用意。 和往常一样,立花被安排在寮里负责后勤工作,而御早则率领着仅剩下的五名阴阳师和青行灯大人一起去了黑夜山,至于其他人……大概还在邻镇卖艺吧。 所谓的后勤工作就是坐在和室里等待他们的求援,不过一想到有青行灯跟着,立花的神经也就没那么紧绷了。 乡镇的傍晚总是来得很早,各家各户的炊烟和山谷中的岚风交织在一起,然后慢慢消散在虚空中。 大家好慢。 这么想着,立花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不过突如其来的妖气让她陡然一个激灵,立刻从蒲垫上站了起来。尽管妖气很轻微,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宅邸东南角的结界原先被妖怪打碎过,经过修复后的那块地方是整个结界中最薄弱的所在,现在寮里就只有一位阴阳师,如果有意图不轨的妖怪想要趁机报复就糟糕了。 思索间,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破碎的结界口下方躺着一个棕红色长发的男人,立花看不清他的脸,于是试探性地上前一步,发现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男人身边的泥土都呈现着深褐色,那是被鲜血浸染之后的颜色。 ——受伤了吗? 立花在不知不觉之间越靠越近,片刻后,她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男人现在的状况。后者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这代表着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换做以前立花是肯定会救的,但令她矛盾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救与不救自然成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男人稍稍动了一下。 “喂,你是这附近的小妖怪吗?”立花顺口问道,不过男人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打算,只相当艰难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想要别人扶他起来的样子,立花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伸出手去准备把他拉起来,可谁知就在指尖刚刚触碰的一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便忽然袭来,伴随着“咔吧”一声脆响,立花的手指被当场折断。 刺耳的尖叫声顿时响彻非洲寮。 “吵死了……” 一阵低沉的男音及时将立花打断。 她愣了一会儿,随即死死捂住已经骨折了的手指,咬牙切齿地骂道:“早知道就让你待在这儿直到会长他们回来算了!” 话音刚落,她便作势要往回走,而男人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了身后。 …… 稍微救一下吧。 大家是入夜了以后才回来的,青行灯大人身上没有伤痕,只是袖口被划烂了一些,御早已经吩咐最近才入寮的那个小丫头去缝补了。就这种情形来看此次行动应该没出什么问题,除了没有见到昨天的紫色妖怪外,一切都显得非常顺利。 “没抓到那只紫色妖怪?”立花一边用热水泡手一边说道,“逃走了吗?” 御早抿了抿佐切郎刚刚端过来的药,眉头紧皱:“可不是,不过他跑不了多远,青行灯大人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只要那妖怪一出现她就会立刻去对付他,我们根本不用担心。” “我现在更担心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闻言,御早稍稍探起头来望了一眼她泡在热水木盆里的右手,问道:“怎么肿成萝卜了?” “纯属意外,”立花想都不想地扯谎道,“换线香时手滑,被香立砸中了。” 还是不说为好。 御早走后,她把矮桌上的茶具简单收拾了一下,随之走进里室内把附在墙上的符咒撕下,屋内立即漫出一股比先前稍微强烈几分的妖气。 只见夜叉正慵懒地靠坐在窗户下,姿势十分随意。 “感觉好些了么?”立花走上前来盘坐在他对面,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昨天屠村的妖怪,他被青行灯打伤后就逃到了镇子外围,镇子外围离黑夜山很近,只要多待在这里一秒就会增加一分被发现的可能性,这个镇子到处都布满了结界,想要进去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对于早已身受重伤的他而言,不过好在有一处地方的结界不强,就算是行动不便的他也能轻易打破,故此,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他只能倒在这片属于阴阳师的地界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妖力逐渐变弱。 ——该死。 夜叉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只甘于受人类驱使的妖怪打成这副德行,他就觉得生气。 “你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立花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发,“虽然你现在的妖力不强,但一激动起来就会变得特别明显。” 夜叉眼底的杀意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呵,你不是阴阳师么,”良久,他略带嘲讽地说道,“不打算通知同伴杀了我?” “如果你想的话。” 他淡定,立花比他更加淡定:“昨天怕你是因为你随时都能杀了我,可如今不一样,即使我的阴阳术很差劲也能挡住你一阵子,而会长他们在感应到妖气后会立即赶到这儿来,你认为你还能活?” 不知为何,夜叉突然捂着脸咧嘴笑了,他的笑声低沉渗人,光是听上去就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能考虑一下听众的感受么……”立花撕开符咒,揉成纸团塞进耳朵里,“行了,你接着笑吧。” 夜叉笑不出来了。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 是时候切入正题了。想到这里,立花取出纸团丢到一边,继而站起身来跑到夜叉旁边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 “你听我跟你分析啊,”她一本正经地扳起手指头数道,“第一,青行灯大人会在寮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会长又要修复结界,你肯定是跑不了了,第二,你由于妖力流逝的缘故不得不变成觉醒前的样子,说得难听点你如今连我都弄不死,第三,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必须要变强,这点只有阴阳师能帮你做到,你见过哪只野生妖怪能像青行灯大人那么能打的。” “综上所述,”立花迎上夜叉的目光,面容严肃地说道,“请和我签订契约吧,我会让你变强的!” 夜叉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刚才轻蔑又略带警惕的样子。 下一秒,他已狠狠抓住了立花的脖子。 “你想让本大爷跟那些妖怪一样屈服于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吗?” 早就见识过他凶狠模样的立花并不感到惊讶,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无论如何,只要命能保住就行。 “弱小的人类落在你手上只受了这么一点伤,”她扬起红肿的手指,丝毫不在意随时都能把自己脖子拧断的那只利爪,“真的不考虑看看吗,阴阳师的生命力可比普通的人类顽强得多。” 身为一个非了一辈子的阴阳师,没有理由放弃跟眼前这位强大又帅气的妖怪缔结契约的机会。 第3章 Chapter 3 夜叉最终还是签下了契约。 当蓝色荧光消失殆尽的一刹那,立花便迅速抢走契约,并把它抱在怀里蜷缩着身子打滚傻笑。 夜叉:“……” 能非成这样也是个人才。 虽然收到了对方略带鄙夷的眼神,但立花仍然把这张契约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最近这几天青行灯大人如约住在寮里,她只能偷偷把药带进房间里,等夜叉把伤口处理好了之后再拿出来,短短三天的功夫,药房里的东西活活少了一半。 “你是病入膏肓了吗?”某日,佐切郎如此问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立花一把揪住胸口,眉头紧蹙,看上去貌似很痛苦的样子,“其实我得了非常严重的心病。” 佐切郎挑了挑眉,表示并不想理她。 晨曦,湛蓝的天际上飘散着几率浮絮,微风掺杂着泥土气息扫过镇子里的各个角落,它令垂挂在叶尖的晨露发出轻微的抖动,随即滴落在地,浸入了泥土之中。 感觉到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挠自己的脸,立花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不过由于睡意尚未完全褪去的缘故她只能看见身边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记猫爪狠狠拍上了她的脸! “好痛!”立花条件反射地坐起来,双手牢牢捂住鼻子,“你要谋杀亲娘吗?!” 相对于她的痛苦而言九命猫则显得十分愉悦,后者盘坐在地,身后的猫尾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刚刚濑户御早来找你了喵,被我赶出去了喵。” 一早传来的消息,青行灯大人要回京都了。濑户御早就是为这件事情来找她的。 立花穿好衣服,然后径直去了会客室。 “啊,你总算起床了,”御早脸上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猫爪红印,“事情是这样的,青行灯大人昨天去黑夜山和城镇检查过了,都没有察觉到妖气,而且镇民们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紫色的妖怪,我们一致认为那妖怪已经逃走了。所以,就麻烦你送青行灯大人去邻镇吧。” 末了,他还一把挽过立花的肩膀,耳语道:“多帮我问问她家加山大人是怎么研究玄学的。” “……你怎么不自己问。” “我这不是身份不合适么,”御早悄悄指了指腰间的勾玉,“抹不开面。” 嗯,这理由没毛病。 一出门,立花便看见了有一堆镇民围在寮前做着祈祷的动作,当然,被祈祷的对象是替他们赶走了妖怪的青行灯。话说回来也多亏了青行灯大人,这几天寮里的访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逐渐的也有人愿意花钱购买辟邪符咒,毫无疑问,立花等人被拖欠了大半年的工资终于能够发下来了。 “青行灯大人很强,”她琢磨半天,只能用这句话来打破沉闷的氛围,“加山先生应该也非常厉害吧。” 良久,对方才回答一个“嗯”字。 嘶——好冷。 一路无言,等她们到达邻镇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邻镇原本比立花住的镇子要落魄些,可这儿是通往黑夜山的必经之路,总所周知黑夜山上有许多妖怪出没,于是传言有一大批阴阳师曾到那里去寻找合自己心意的式神,在寻找途中他们都暂居在了这座镇子里,没过多久,这座镇子就变得愈发繁华起来,到现在为止可能抵得上大半个城市了。 “为什么会守在那么贫穷的镇子里?” 一个清润的声音传入耳中,令还在发呆的立花赶忙回过神来,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没来得及听清楚对方的问题:“啊?” “我说,”青行灯悬坐在提灯法杖上,淡漠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不解,“为什么要一直守在那么贫穷的镇子里,而不是到繁华的城市去定居?” 闻言,立花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她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濑户会长吧。” “没阴阳寮愿意收留天分不高的阴阳师,我以前去京都游历过,他们都以没有高级式神为由把我拒之门外,后来我在鸭川河那一带遇到了濑户御早,他说他想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阴阳寮,我当时觉得挺有趣的,就答应做他的副会长帮忙处理杂事了。” “我们从鸭川河搬家到海边,再从海边搬家到隔壁镇子,一路走来招收了不少情况和我们相同的阴阳师,大家都很团结,谁都不愿意到其他的寮里去,再加上我们才搬来这里没多久,就算是要去繁华的城市定居也得有个充裕的时间吧。” “而且,”她促狭一笑,补充道,“我们穷,没钱搬。” 这才是重点。 青行灯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送走贵客后,立花突然想起来自家那只猫还留在房间里,她赶忙撒着蹄子跑回去,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路程硬是减少了一半。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她几乎是用掀的方式拉开了拉门。 只见夜叉正一手托腮望向窗外,一手毫不费力地抵着九命猫的脑袋,而被抵住脑门的猫正不断扑腾着爪子想冲上去挠人。 “铲屎的!”九命猫猛地扑到了立花怀里,琥珀色的猫眼里夹杂着相当明显的委屈和愤怒,“你是不是有别的猫了!” “……” 立花沉默了一阵,继而伸手摸了摸家猫的黑发,习惯性地安慰道:“乖,你身为前辈要多让着点刚进门的师弟。” 停顿片刻,她接着说道:“还有,你真的该洗头了。” 等安抚好炸毛的九命猫后早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立花将她召回阴界,随之逐个检查了一遍墙壁上的符咒,这才安安心心地在夜叉对面坐下,并把今天的药递上前去:“你恢复得倒挺好,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佐切郎那儿也总算能够放心了。” 夜叉侧过头,已经变成了觉醒后模样的冰蓝色眸子里隐隐透着些许疑惑情绪。 “我装病来着,”立花解释道,“不然哪儿能把药骗过来。” “为了妖怪对同伴撒谎,看来你们人类不光弱小,还喜欢欺骗,”夜叉夺过她手里的绷带,然后一把撩开外袍一角,恍若无人地露出了虬结性感的腹肌,立花脸颊一红,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这妖怪穿得也太那个什么了点。 恍惚间,她的脑海里回响起刚才夜叉的那番话。阴阳寮里的成员大多都是失去了双亲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比任何人都更加珍视这座寮,欺骗是最让人不齿的行为,立花并不觉得去药房里拿点药就能龌龊到这种地步。于是她拽住衣襟,面容严肃地说道:“欺骗是建立在恶性的基础之上,我只是想拿药救命而已,目的纯良得很,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妖怪,是我的式神。” 她能感觉到身后夜叉换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换好了吗?”立花不敢随便转身,生怕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什么尴尬的画面。 夜叉披好外袍,很随意地把小瓷瓶丢到旁边,以此来表示已经把药换好了。 “……这瓶子两百多金币一个,你就不能温柔点,”立花略微心疼地拾起小瓷瓶,转而提醒道,“咳,你是不是该回阴界去了。” 一般式神在没有阴阳师的召唤下是很少留在人间活动的,不过像夜叉这种以任意妄为原则的妖怪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论断。他把手臂搁在窗沿上,一脸玩味地看着立花:“阴界太无聊了,全是些整天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只知道讲什么大义的家伙。” 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像在人间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的立花有些头疼地轻挑眉梢,好歹也是自己签的契约,万一出了问题别人也只会上门找她,怪她这个阴阳师没能力看管好手下的式神。 “怎么,后悔和本大爷签下契约了?”夜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眼底的笑意越来越猖狂,“弱小的阴阳师不可能让本大爷变强,你还是赶快和本大爷解除契约比较识趣。” 可立花没有立即作出回应,她起身去架子前抽出了一本书,然后坐回原地。 夜叉也不问她拿的什么书,只淡淡地看着。 “听好了,这是你变强的第一步,”立花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开始读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夜叉眉头微蹙,很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在读什么?” “道德经,你需要思想再教育。”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颈脖上的皮肤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进去,不过好在对方有分寸,只刺穿了表皮,她相信如果再往里一分,自己的脖子就要血流如注了。 缔结契约后的式神要是杀死了阴阳师一定会遭到神罚,这点夜叉非常清楚。 “冷静些,”立花尽量忽略掉从脊梁处一路下滑的汗珠,努力佯装着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你想变强的话就必须把任性的毛病给改了,我这可是在冒着生命危险对你负责。” 慢慢长路,现在只是起点而已。 第4章 Chapter 4 “好的,我们继续看下一章,载营魄抱一……哎哎哎!” 还没等她念完,夜叉就猛地抽出了道德经打算直接从窗外丢出去,立花心下一急,连忙站起来想冲上去抢书,可谁知在抢书的过程中自己的指腹一不小心划过了夜叉结实的胸肌,她愣了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如果感觉没错的话,除了胸肌还有胸前的…… 而夜叉也在被触碰到的同时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一下,顿时,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立花缓缓站起身来,用有些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取回原本被抓在夜叉手里的书,继而猛地鞠了个躬,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天知道从小到大连异性的手都没碰过的她现在有多惊恐。 隔着房门,似乎还能听见夜叉毫不克制的嚣张笑声。 是夜,细碎的星星错落有致地铺散在天幕中,蜿蜒的幽径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钻入森林深处,晚风凄清,让行走在外面的路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庭院里,立花正在怀疑人生。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负责晚间巡逻的佐切郎拎着一盏提灯徐徐走来,幽暗的火光在黑夜中显得尤其明显,“在等我吗,先说好,我是不会做出卖灵魂的事的。” 闻言,立花连头都不回地说道:“我不会为了你侮辱自己的审美。” 她不是不想睡,是不能睡,这座宅邸一共就那么点房间,还要匀出一部分修成厨房和会客室之类的地方,会长和副会长有独立的和室,但大部分成员都得抱团挤在不同的房间里,所以在夜叉占据了卧室的情况下她只能就着客厅打地铺,而多余的床褥偏偏放在卧室里。经过了下午那番令人尴尬的小插曲,她只能等夜叉睡熟了之后再去偷偷拿,不然就得冻着。 提灯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 看着立花疑惑的目光,佐切郎嘴角一咧:“没事儿,是灯笼鬼在里面闹腾。” “……蜡烛呢?” “濑户会长说寮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坚持开源节流这一原则,这不,”他抬高提灯晃了晃,“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 灯笼鬼像附和似的往单光纸上舔了一舌头,红彤彤的烛形躯干就这么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比屋里睡着的那个要听话多了。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后便各自散去,佐切郎还要去巡夜,立花则径直推开拉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 夜叉正一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也不出声,只静静地观看着。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点点星光成为了光源,不过还在立花的夜间视力不算差,尽管只有这些光亮也能缓慢地向前移动。她像做贼一样靠近自己的橱柜,然后再像做贼一样抱着自己的床褥原路返回,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空无一物的榻榻米上忽然冒出了一柄冰凉的钢戟,等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立花哐当一声摔倒在榻榻米上,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发出跟上次一样凄厉的尖叫声。 夜叉眯了眯眼睛,继而坐起身来看向那整个身子都瘫在地上,脑袋重重砸进了床褥里的人。 ——难不成摔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喊道:“喂,女人。” 没回应。 虽然是只喜欢任意妄为的妖怪,但不代表他在这种时候还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夜叉微微蹙眉,原本略显狂妄的笑意已经在嘴角悄然褪去,他走到立花身边,见后者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他不是愿意去浪费时间思考问题的那一类型,疑惑在心底留存了一秒后就消失了。 “喂,你摔傻了?”夜叉用脚轻轻踢了踢立花的胳膊,随后又蹲下身打算仔细查看一下,可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突然传来,转眼间他就被对方狠命按在了榻榻米上,脸上还有一层厚床褥压着。这事儿发生得太猝不及防,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认不认错!” 立花使出全身力气按住床褥四角,语气不悦地嚷道:“快说,认不认错!”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总能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石原立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在决定报复夜叉时压根儿忘了有武力差距悬殊这个客观因素的存在。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人的位置就调了个个。 “胆子不小啊,”夜叉学着立花刚才的样子按住床褥,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给她留了个喘气的机会,“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要我认错?” 紫色的发梢微微扫过立花的脸颊,她不由得浑身一颤。 “讲道理,是你先动的手!”场面僵持了几分钟后,她决定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面子。 见状,夜叉颇有兴致地撑起手臂,压住床褥的力道却没有减弱分毫。从立花的角度看上去他倒有些像在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这让立花颇为不爽,但每当她要怒斥的时候又总能触及到那带着威慑意味的冰蓝色眼眸,意料之中的,背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开始怀念起夜叉受伤的那段日子了。 一人一妖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退让。 夜色越来越浓重,让本该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完全没了痕迹,它们被隐藏在灰暗的云雾后,无论如何都透不出光亮来。 大概是夜叉的穿着打扮太刺激视觉神经,立花索性把头扭向一边,忿忿地说道:“是我错了行吗,我以后绝对会在入夜之前把该搬的东西都搬到客厅里去!” 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松了些,她赶忙挣开束缚朝门外跑去,但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又顿住脚步折了回来,这次她是抱着床褥一起跑的。 黑暗中,立花看见夜叉的脸上露出了相当明显的笑意,没有半点挑衅与让人恐惧的感觉。 肯定是看错了。 她关紧门,在墙壁上加了一道用来隔绝气息的符咒,随之打好地铺,一夜浅眠。 次日,佐切郎说从黑夜山上采来的药材被用光了,要再去一趟。 “用光了?”立花嚼了口米饭,鼓着腮帮子问道,“最近寮里受伤的人很多吗?” 对方睨了她一眼,直接把册子扔在了矮桌中间:“十个伤患有九个都是你,你说多不多。” ……好像是挺多的。 所以立花被迫上山了。 由于是第二次来这里的缘故,她没花多少时间就采集到了满满一箩筐的药材,按理说任务完成就该回去交差了,可她却站在溪边迟迟未动。这几天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先是遇到村庄被毁,再是稀里糊涂地跟人生中第一只高级妖怪缔结了契约,期间还与传说中的青行灯大人有过交谈,她隐隐觉得,自己原本平凡无奇的生活在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立花注视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清澈的水中映有她清秀的面容,一阵微风掠过,旁边又多出了一张异常俊朗且棱角分明的脸庞。 “你要本大爷陪你发多久的呆?”夜叉的神情有些烦躁,但却不怎么明显。 “带你体会一下乡愁还不愿意,”立花回过神来,懒洋洋地回答道,“真难伺候。”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中了夜叉的笑点,他嘴角一弯,几近嘲讽地朝左侧山包望去:“本大爷对那种情感可不感兴趣,杀死黑夜山的村民只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而已。” “你不是在黑夜山土生土长的妖怪吗?” “你们人类的想象力跟这座山一样,无聊到了极点。” 夜叉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妖怪,相对的,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四处打听,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还不如去痛痛快快地多杀几个人类,多烧几个村庄,当然,妖怪也杀。他从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长此以往,他完全忘了杀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亦或是进行杀戮时的村庄叫什么名字。 立花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她转身,指向左边的山包:“那陪我去那儿走走怎么样,我倒挺想回忆一下和你刚见面时的情景。” 被夜叉杀光了所有居民的村庄空空如也,这里地势偏僻,很少有外人来往,就算居民们的尸体烂成白骨了也极难被人发现,但顺着小山包望下去能看见很多坟头,土地上只有一滩滩狰狞的干涸血迹。这应该是濑户带着寮里的成员做的。 立花原地坐下,白色的狩衣衣襟沾上了不少泥土。 “呵,你在体会你口中的乡愁吗?” “不,”她高挑眉梢,“我在思考今天晚上该给你念哪一段道德经才好。” 夜叉不说话了。 山上的温度很低,立花又穿得单薄。凛冽的风像刀剑般割在她的脸上,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觉得身后多了一个挡风物。 是夜叉。 “别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本大爷,”他用一如既往的恶劣语气说道,“本大爷只是不想再听见那些枯燥烦闷的东西罢了。” 立花本想再问点什么,可从不远处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了她。 “阿拉阿拉,原来已经有妖怪把这里的人类都解决了啊。”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圆润嗓音,语调相当轻快。 第5章 Chapter 5 满目疮痍之上,正站着一个面带笑容的金发少年。 见状,夜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烦躁情绪,他睨了般若一眼,用浑厚且桀骜味十足的声音说道:“你这讨人厌的小鬼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立花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拍拍狩衣站起,稍微探出头去,见来者也刚好在望着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的确长得很漂亮,脸蛋精致,五官俊美分明,特别是那双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光泽的灿金色眼睛,深邃,却又透着几分孤清的感觉。 “呐,夜叉,你是要杀了这个人类吗?” 冷不丁的,那张轻抿着的薄唇说出了这句话。 立花赶忙窜到了夜叉身后。 不过夜叉倒没什么感觉,他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脸上狂傲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嘁,这女人是跟我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你打狗最好看主人。” 立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眉头一皱,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在场的两只妖怪都没空理她。 “真奇怪呢,”般若佯装出一副颇为疑惑的样子,话语间却满是挑衅,“夜叉你不是号称‘恶鬼’的吗,既然是恶鬼那又为什么会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成为这些人类的打手?” 他和夜叉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性格脾气终究是不对盘,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认知就是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稍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般若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恨意,而夜叉只是单纯地想戏弄人类找找乐子罢了。 所以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夜叉表示你童年有阴影你开心就好——前提是没有那句“恶鬼”。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锃亮的钢戟已重重没入了泥土之中,而般若则迅速跳离原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神情相当从容镇定。 “给本大爷听清楚,你这小鬼,”一阵浓烟袭过,夜叉已出现在了刚才般若站着的地方,只见他一脚踩上钢戟,语气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阴阳师缔结契约也好杀了她也罢,跟你连屁大点关系都没有!” 般若站在旁边的茅草屋前,嘴角上扬了些许。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哎……这样啊。” 话虽然是对着夜叉说的,但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了立花身上。 和恶鬼签下契约的阴阳师吗? 下一秒,般若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立花不明白般若为什么要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但转念一想,平安京的妖怪哪只不是有个性的,更何况后者也不可能在人类的地盘上跟一个阴阳师刚正面,慢慢地,心中的疑惑就没那么强烈了。 “夜叉,”她朝自家式神挥了挥手臂,“快上来,我们还要赶回去送药!” 撇开这个小插曲不谈,其他的事情还蛮顺利的。 薄雾逐渐散去,略显灼热的炙阳正高悬在天空之上,比起清晨来要温暖不少的阳光尽数洒向镇子里,一时间,连最不起眼的角落中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晴天的慵懒气息。 可佐切郎的心情却恰好相反。 “妖,妖……”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夜叉,连话都说不利索,良久,只憋出来了一句,“救命啊——” 立花望着佐切郎惊慌失措的背影,有些内疚地侧头看了一眼夜叉:“你把他吓到了。” 自从上次离开黑夜山之后佐切郎就一直不敢回忆起那一幕,满目的鲜血,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树林里被惊飞出来的无数禽鸟,这些都成了他永远的噩梦,在回寮的当天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下,最后只能在茅厕里狂呕酸水。 早知道就该让夜叉换成觉醒前的样子,至少那穿戴整齐的打扮对佐切郎的视觉冲击力没这么大。 当然,身为始作俑者的某只妖怪根本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看来你们阴阳师的心理素质都不怎么高啊,”夜叉轻挑眉梢,道,“要不是因为签下了那该死的契约,本大爷现在就想把这里给烧了。” 然后屠镇。 他心里想的什么立花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有契约作为保障他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而已。故此,立花的表情非常淡然,不过当她发现夜叉和自己的距离已经达到了只要一转头就能贴上前者胸膛的程度时,她倏地脸红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见状,夜叉微微俯身,脸上尽是显而易见的玩味笑意,连嗓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怎么,看入迷了?” “胡说八道!”立花赶紧退后一步,双颊憋得通红,“你的门被脑子夹了吗!” 本来她的恐惧症还没这么严重,可经过上一次另类的袭胸事件后她就不敢正眼看夜叉,尤其是他胸前暴露出来的那一块。想到这里,立花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嚷嚷道:“你下次要是再变成觉醒后的样子随便乱窜,就给我到庭院里睡去,反正你耐冻!” 话音刚落,她便又听见了那十分骇人的狂妄笑声。 再看这边,佐切郎被吓回寮里后就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濑户御早的和室里,一听说青行灯大人打伤的那只残暴妖怪就站在寮门口随时准备闯进来报仇后濑户御早比佐切郎还要慌张,他急忙派人去通知各个房间里的成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打算集体逃生。 “可是,石原副会长还在他手里!” 御早身形一顿。 “……那就告诉其他成员,”他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坚定地命令道,“不抛弃战友是我们非洲人最后的尊严,马上跟我一起布阵困住那只妖怪,直到把石原立花的尸体抢回来为止!” 等等怎么还有点迷之感动啊! 这让正站在走廊前看着他俩的立花颇为尴尬,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框,提醒道:“那个,我还活得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佐切郎就已经握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拽了进来,继而手持符咒独自挡在了夜叉面前,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而夜叉只是咧嘴嗤笑了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们都搞错了!”眼见情况不对,立花立即拦住想要冲上去帮忙的濑户御早,大声喊道,“他是我瞒着你们偷偷结下契约的式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原本就考虑过要不要找个时间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伙伴,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她担就担心在他们会介意夜叉的过去,一般而言,像夜叉这种喜好杀戮的妖怪都要被安置在神社里反省一段日子再放出来收作式神,以此保证缔结契约的诚意,可她却直接跳过了这一程序直接让夜叉成为了自己的式神,无论怎样这都是不合规矩的。 冷静下来后,即使是御早也不免倍感烦恼地问道:“你就不怕出事吗,立花?” 空气里飘散着好闻的线香味道,这令他混乱的思绪平和了不少。 当事人立花跪坐在蒲垫上,一脸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任性了,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大概是看她态度端正,御早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他沉默着,隔了半晌才接着说道:“现在教训你也没用了,你还是将功补过吧。” 立花异常困惑地看向他。 “是这样,上次青行灯大人大老远的来帮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老是呆坐着当白眼狼,所以我打算派一个寮里的人送点东西过去,刚好,想要证明夜叉不会弑主的话你就带着他一起去京都,如果能得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我就同意他继续当你的式神,如果不行,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夜叉身上的戾气太重,不得不防。 立花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严肃认真的濑户御早,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得不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退出和室之后,她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这句话。 走进自己的庭院里,立花看见了背靠在木栏杆上的夜叉。 “怎么不进去?”她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改口道,“不,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赏花吗?” 闻言,夜叉稍稍侧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没以前那么狠厉了。 “那个人类跟你说什么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讨人类喜欢的妖怪,夜叉对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放心吧,他只不过是想让我将功补过去京都送点礼物而已,”立花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了别处,“别想太多,今天你还是睡里屋,我在客厅打地铺就行。” 真是,一点都不想解除契约啊。 第6章 Chapter 6 虽然很害怕这个传说中的恶鬼夜叉,但在濑户御早的鼓励下寮里的人都出来为石原立花送行了。 “副会长,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副会长,棺材寿衣纸钱你不用担心,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准备好的!” “副会长……” 立花的心情有点复杂。 走下山坡后终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把包袱往肩上耸了耸,问道:“你今天怎么穿的是觉醒前的衣服?” 身为不讨人喜欢的妖怪,性格乖张且不听劝告是最起码的条件,所以对于夜叉为什么会忽然变得通情达理这件事,立花总觉得其中有诈。 “还不是你要求本大爷换的,”夜叉一边回答着,一边有些不耐烦地朝后面望了一眼,“嘁,那些烦人的苍蝇总算滚回去了。” 立花没有把可能要解除契约的事情告诉他。昨天晚上她在客厅里想了一宿,其实御早的要求也是经过充分考虑后才说出口的,寮里的人都惧怕夜叉,这时如果有青行灯作为保证人的话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放心些,至少不用像昨晚一样连睡觉都抱着行李随时准备跑路。 思索间,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山坡下端系着一条挂满了符咒的粗绳,那是很久之前阴阳师前辈们设下的结界,已经失效很多年了,不过当地的居民为表敬意一直没舍得剪断,偶尔路过还要对它行礼祈愿。 夜叉环臂跨过,根本没把这条所谓的神的礼物放在眼里,可就在下一秒,他听到了一个再也明显不过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看见夜叉在望着自己,立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把衣服上的泥土拍干净,然后她试着抬了抬脚,估摸着高度够了才迈出前腿向外走去。 夜叉回头,继续往前走,但耳边忽然传来的“咔哒”声让他不由得再次停住脚步。 前脚是迈出去了,可她忘了把后脚木屐的高度也计算进去。 立花瞅了眼落在旁边的木屐,继而直勾勾地盯着夜叉,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不是短腿!” “……” 后者眉梢轻佻,直接走回去拎起立花的后领把她从绳子另一端提了过来。 “走吧,笨女人。” 邻镇是去京都的必经之路,考虑到寮里有人在那儿卖艺,立花当即决定歇一晚再走,反正濑户御早没说什么时候必须回来,晚一天早一天也无所谓。 渡边吉在这里开了一家占地面积很小的酒肆,客源稀少,不过自从会长派人到他店里耍杂技之后生意就变得红火了起来,整座寮都指望着这家店吃饭,不下狠功夫不行。 “好久不见了,副会长大人,”渡边吉把小矮几放下,说道,“托大人们的福,酒肆的生意很好,我等会儿就把这个月的账册送过去。” 闻言,立花摆了摆手:“我不是来催账的,会长他让我和我家祖宗去京都送点东西,这次只是碰巧路过而已,另外,今天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出发了,还有空房间吧?” 渡边吉看向盘腿坐在旁边的夜叉,手里端着的食盒一下子全部滚落到了榻榻米上,开胃小菜洒了一地,与此同时立花迅速凑上去捂住他的嘴,免得让那凄惨的尖叫声把外面正在喝酒的衣食父母给吓跑。 冷静下来后,渡边吉面带菜色地鞠躬道:“抱歉抱歉,是我太鲁莽了,没想到副会长竟然收服了一只妖力如此强大的式神!” 立花对此深表不解。 难道她看起来很像一位血统纯正的非酋吗? 不过有妖的意见比她还大。还没等渡边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夜叉便冷笑一声,金色的眸子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你刚刚说,收服?” 这低沉又略显杀意的语气让还没见过世面的小阴阳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哆嗦半天,最后只得狼狈地掀开竹帘跑了出去。 “他还小,你都活几百年了就不能让着他点,”立花俯身把洒在地上的小菜捡回食盒里,说道,“刚才也是,衣服领子勒得我脖子都要断了你都不松手,疼死我了。” 一只带有锐利指甲的手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只手就捏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上那探究意味十足的目光。 “告诉本大爷,”夜叉微微眯眼,“濑户御早除了让你去京都送东西之外还有没有下其他的命令?” 大概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几百年所带来的直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片子有事情瞒着他,而且这件事情还特别重要,既然在阴阳寮里不能说,那就在这里说好了。 ——前提是石原立花还保持着清醒的话。 看着对方满脸充血地昏厥过去,夜叉懵了。 蟋蟀的鸣叫混合着夜色浓重显得特别刺耳,上弦月的流光在寂静的土地上流转,柔和了斑驳的树影,柔和了冰冷的石板路,夜静得像一池湖水一样,安谧而清幽。 在床褥上醒来的立花盯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随之毫无征兆地拉起厚被把整个人都蒙在了里面。 太,太丢脸了! 她从来没有跟男性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就算是自己古板守旧的父亲也没有,按照常理来说在外漂泊了这些年早就该习惯和男人们一起插科打诨了,可偏偏这恐惧症就是改不过来,跟濑户御早那种从来没把她当成女人看待过的兄弟拉拉小手挽挽肩膀还好,可一旦换做别人,她就控制不住发烫的脸和愈发混乱的思绪。 谁能料到这次竟然还是在自己的式神面前! 打断她继续烦躁下去的,是一股熟悉的妖气。 “谁?!” 见她终于肯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在窗沿上的般若用慵懒的口吻提醒道:“这里啦,阴阳师大人。” “怎么是你?”立花顿时拽紧了褥角,“这附近都是阴阳师,你还敢出现得这么正大光明?” 这话里的警告已经非常明显了,但般若就像没事儿人似的,竖起食指略带俏皮地晃了一下:“我从一个阴阳师小姐姐手里借来了隔绝妖气的符咒,一时半会儿还不可能有人发现我哟~” 立花当然不会认为他是来找她喝茶聊天谈理想的,眼前这只精致漂亮的妖怪显然比表面上看起来要难对付得多,她借着床褥做遮挡物暗自将手伸进怀里,可没想到般若早就看穿了她的动作,只一瞬间就来到身前桎梏住了她的手腕,道:“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打架。” 其实他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但一想起那只喜欢杀戮的紫色妖怪,他就放弃了。 见状,立花往后缩了缩:“你为了躲开他们的巡查特地去找来一张被施加了咒术的符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阴阳师大人已经被你杀了吧。” “聪明,”般若促狭一笑,“我对人类的态度跟你的夜叉相比要恶劣得多。” “你的性格也比他恶劣多了。” 至少夜叉有什么情绪都会表现出来,而这位只会露出一张让人毫无防备的笑脸,转而在背后直接捅你一刀。 听到立花的话般若也不生气,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别人这么评价。 油灯上的火焰劈啪作响。 相处提防着的时间相当难熬,立花知道,即使有人冲进来帮忙般若也能在第一时间让她人头落地,与其再接着拐弯抹角下去,还不如主动示弱来得痛快,至少死也得死个明白。 “你到底想干什么,给句准话行吗?” 般若沉思片刻,随即眉眼一弯,连语调都变得十分孩子气:“跟我签下契约吧,阴阳师大人。” 立花呆住了。她在他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幻想了无数种死法,但就是没有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的一种。 出乎意料的,般若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中充满戏谑,仿佛一个目睹了大人被自己的恶作剧整蛊得很惨的顽童一般,“我真不敢相信恶鬼竟然会跟你这么笨的阴阳师缔结契约,他的黄泉之海都流进自己的脑子里了吗,哈哈哈……” 嘲笑声戛然而止。 “随便讲我家式神的坏话可是会被雷劈的,”只见立花手持雷咒符,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慌乱神情,细看之下,甚至还能发现几分颇为自信的笑意,“要试试看吗,臭小鬼?” 第7章 Chapter 7 般若神经紧绷,紧咬着的牙关隐隐作痛。 眼前这个女人的灵力虽然不强,但好歹也算是个会念咒画符的正牌阴阳师,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而他又动弹不得,要是真动起手来的话结果很难预料得到。 倏地,抵在自己喉咙前的雷咒符移开了。 “你不杀我?”般若疑惑地注视着立花,一贯的玩味神情早已彻底消失在脸上。可后者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低头把符咒塞回袖子里,默不作声。 她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突发善心。面对般若这种外表可爱内心阴狠的妖怪大多数阴阳师都会痛下杀手,不过她恰好属于少数,放般若离开,一来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二来是为了避免风头过盛。 总的来说就是她懒,不想随便惹麻烦。 见事情的发展远超乎想象,般若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儿,他起身,随手拉了拉短及大腿根部的和服下摆,语气相当轻快地说道:“你这阴阳师真是太无趣了~” 被圆润清朗的嗓音掩饰着的,是满心的困惑。 “你要是再不走,夜叉可就上来了,”说完,立花从床褥里抽出一张咒文有所损坏的符纸,刚好就是般若从其他阴阳师那儿骗来的那张,般若神色一凛,下意识地翻找了一下羽织,却发现原本好好藏在宽袖里的符纸已经丢失了。 他稍微抬眸,像是要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便被一道横劈而来的青光打断,无奈之下他只得后跳到窗沿上准备逃离。 临行前,般若忽然看向立花,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后会有期。 他还要来么…… 正想着,夜叉的身影闯入了视野中。 “你来晚了,”立花的脸色非常平静,丝毫没有才从虎口下脱险的惊慌感,“般若已经离开了。” 夜叉望了眼还残留着些许妖气的窗沿,然后嘴角一咧,顺势倚在拉门上说道:“你这女人命还真大。” 要知道般若对人类的讨厌程度可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当然,立花多多少少也看出了这点,其实要不是般若太过轻敌她也不会轻易偷出那张可以隔绝妖气的符咒,从而引来夜叉的注意,换句话说,她从一开始就把希望放在了夜叉身上。 “因为我知道你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救我。” 不大的房间里,回响着这句异常清晰的话语。 夜叉身形一顿,随后立刻将头扭向了背对着立花的方向,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良久,只听见一句:“少自作多情了,笨女人,本大爷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天晓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不自在。 听着对方的强辩立花也不恼怒,相处多日,她早就适应了夜叉的脾气。 墨黑色的帷幕下,夜的气息混合成了最密集的网,织在了弥漫着银白月色的大地上,连庭院里的山石都显得愈发清冷。 “我想出去坐坐,”夜叉听见身后的人这样说道,“陪我一起吧。” 他没有拒绝。 现在是冬天,晚风简直凛冽得刺骨,连坐在走廊上的一瞬间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迅速袭遍全身。夜叉不怕冷,这点从他每天不分四季地穿着色气满满的露胸装就能看出来,可人类那弱小的身体是受不住的,他用余光扫向立花,发现这女人面容镇定,完全没有半点惧怕寒风的样子。 然后一道清亮的鼻涕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 …… 大概是连面部神经都被冻僵了吧。 夜叉的额角隐约有青筋暴跳,他猛地站起身把外袍脱下来扔到立花的头上,继而坐回原地,动作快得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然而他的衣袍宽大,立花又身材瘦小,后者像被突然罩进了人贩子的黑麻袋里一样不断挣扎,等她重见天日后,额头和手心中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夜叉一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自然垂下,眼中的郁结情绪难以言喻。 他简直不敢想象石原立花独自去京都拜会的情景,恐怕她前脚才出门,后脚那些阴阳师准备好的棺材纸钱都能用上。夜叉头一次觉得,像濑户御早那样实力不济的人类有时做事也是挺周全的。 至少石原立花安全地出了门并且活到了现在。 “你是被猪亲了么,”立花皱着眉头开口道,“怎么一副屎里有毒的表情?” 夜叉手下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台阶边角。 不过气氛倒是比刚刚融洽多了。 立花穿好外袍,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不可否认夜叉的身材确实很好,结实的胸膛,完美的腹肌,看上去健硕却不粗犷,再加上那一身狂野不羁性感邪魅的气质,怎么想怎么都是能从另一个方面来祸害世间的妖怪。 可惜也只是妖怪而已。 察觉到了她的探查目光,夜叉嘴角一勾,缓缓抬起手来…… 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立花颈脖处的白皙皮肤,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有血液顺着脖子流下,滑到胸前浸出一朵轮廓模糊的小血花。 他收回手,就着指甲上温热的血液轻轻一舔,眼中闪过一抹妖冶的光芒。 “你口味真重,”立花顺手将鲜血揩干净,这伤口不深,只是有点痒,所以她也没什么过于浮夸的反应,但片刻后,她的语气骤然变得低沉了很多,“会长他要我跟你解除契约。” 闻言,夜叉说道:“哦?那正如本大爷所愿。”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答案,立花依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连声调都没变:“跟你缔结契约的阴阳师是我石原立花,不是濑户御早,解不解除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她知道濑户御早是为了她和其他成员的生命安全着想,但不知怎的,她总感觉心里不太舒服,就好像自己亲手烹饪了一顿美食,客人吃了不满意让她快点倒掉,而她却宁愿待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偷偷把这些食物咽下肚,就算再难吃,决定权也只是在她一个人的手里罢了。 话音刚落,夜叉便忽然欺身上前,在离立花不过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并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要为了本大爷背叛同伴?” 立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仰了一些,不经意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谁说我要背叛同伴了,我不过是想兑现承诺而已,当初在和你签订契约的时候我说过要让你变强,所以在你变得更强之前我当然不会让别人来干涉,就算是同伴也一样,这是原则性问题!” 满脸正气,不苟言笑,可就是这样严肃认真的表情令夜叉再次发出了放肆的笑声,听得立花鸡皮疙瘩洒了一地。 “别再笑了,周围的客人会被吵醒的!” “那又怎样。” 这性感浑厚的声音一出,立花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夜叉按在了冰凉的木走廊上。 “如你所说,是否会兑现承诺是原则性问题,”后者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喷出一阵温热的鼻息,很快,她整只耳朵都被染得通红发烫,“如果你不能让本大爷变强的话,本大爷会亲手宰了你。” 说完后,他还舔了一下她脖子上略微干涸的血迹。 立花猛地一颤,脑中似乎出现了愈发/缥缈的鸣笛的声音。等夜叉起身,见到的就是她再次昏厥过去的场景。 ……什么毛病?! 在这次的昏厥中立花没有中途醒来,般若也没有来找她,于是等她睁开眼睛打开窗户时,已经过了正午。 虽然是晴朗天气,但也能感受得到冬季的寒冷。 看到自家副会长总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渡边吉赶忙跑上去递包袱:“副会长,这是我准备的一些干粮,你看看够不够?” 立花睡眼惺忪,直接把包袱拎起来走人,也没瞧见渡边吉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座镇子是出了名的繁华和人多,想必不出两年就会改建成大城市。这件事情立花是从寮成员的口中听说的,她很少到这儿来,即使是去收账也是在傍晚时分,可她没想到,这里的镇民数量远超出自己镇子的三倍,夜叉一上街,便成了麻烦制造体。 “那是妖怪啊……” “怎么敢随便走在大街上,他旁边的那个小丫头是阴阳师吗?” “不是吧,怎么看都不像,等着,我去叫阴阳师大人来瞧瞧。” 立花赶忙拽起夜叉往镇外跑。 镇外也不是很太平,往常只有一些农户经过的镇子口现在竟然出现了无数贵族专用的牛车,他们都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而这个方向恰好就是立花想去的京都。 “抱歉,请问一下,”她让夜叉站在大树后,自己走上前去拦下了一位穿着简朴的老农,“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多贵族经过?” 那位老农也不打马虎眼,直接回答道:“听说再过不久就是京都里左大臣大人的生辰,这些贵族子弟都想着法地挤破脑袋去送礼物,怎么,这你都不知道?” 听到“左大臣”这三个字后,立花明显愣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道:“嗯……我世面见得少,对京都的事情不太了解。” 那个凶巴巴的老头子可真受欢迎啊。 第8章 Chapter 8 同老农道过谢后,立花走到夜叉旁边,说道:“大路是不能走了,我们从山路上绕过去。”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着贵族家的马车去京都,但转念一想,夜叉不愿意回阴界带着,一只妖怪走在大街上又太过惹人注意,没法,她只能周全一下带着他去绕山路。 山间小路坎坷崎岖,偶尔还有巨石阻挡,这给行走带来了非常大的不便。道路两边,还有一些耐低温的植物呈现着葱绿色,不过大多都被细碎的雪花粉末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光是看上去都觉得冷到了极点。 立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披风,当她正准备披在身上时稍微顿了顿,转而看向夜叉,下意识地问道:“那个……你冷吗?” “哈?”夜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眉梢轻佻,“你这女人在开什么玩笑。” 闻言,立花默默地套上了披风,心里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二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越过了小半个山头,不过由于自从加入了阴阳寮就没怎么外出锻炼的缘故,立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她有些担心夜叉会不耐烦,但抬眸一瞧,后者还和她保持着刚刚上山时的距离,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她急忙跑上几步,表示自己还不需要休息。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破烂外衣的老妇人蹒跚走来,她穿得很少,光是靠得近一点就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夜叉看了这个濒死的老妇人一眼,忽然想起了以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人类…… “咳咳。” 随着立花轻咳两声,那若有若无的杀气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但与此同时,那位老妇人也怦然倒地,气息愈发微弱。 “老太太!”立花迅速退后两步把她扶起来,有些惊慌地喊道,“振作一点啊!” 这里离镇子还不算太远,如果有夜叉帮忙的话她一定可以把老妇人安全地送到那儿去,可老妇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摇了摇脑袋,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嗫嚅道:“我,我……” 话音未落,她便彻底没了呼吸。 出门不利啊。 立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至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夜叉,夜叉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不过被盯得久了,也只能十分烦躁地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帮我挖个坑,”对方回答得非常直接,“我要把这位老人家埋了。” 夜叉根本不明白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本来就是濒死的人类,不让杀就算了现在死了还得让他去埋,换做以前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一把火烧了就算完事,可偏偏跟前这女人是跟他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 “咻——”的一声掠过,立花耳边的碎发断裂开来,紧接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钢戟就没入了泥土里。 她伸手摸了摸只剩下短短一撮的鬓发,心有余悸。 夜叉一边阴着脸一边用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给地上爆了个大坑出来,随之从立花怀里抓起老妇人的尸体扔到坑中,高举钢戟猛然一挥,大坑就被稀松的泥土填平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立花差点没反应过来。 越过山头,山路略微平整了些,遥遥望去似乎还能看见一幢不怎么显眼的茅草屋,那茅草屋被雪覆盖着,要不是眼神好还真看不见。 难道刚才老妇人指的就是这栋屋子? 立花越过夜叉,径直跑到茅草屋前打量了一番,环堵萧然,连门上都有着好几个破洞,她悄悄俯身朝洞里望去,和普通的穷困人家一样,屋子中央架着一口缺了角的铁锅,薄薄的纸糊窗早就被寒风吹成了三四截。立花挪了挪身体,想往旁边瞅瞅,可视线里突然出现的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她连滚带爬地躲到夜叉身后,再也没敢探出头去。 良久,木门被缓缓推开,屋檐上的积雪和茅草顺势掉落下来。 “奶……” “嗯?”立花死死揪着夜叉的衣服,闭紧双眼问道,“这鬼说了什么?” 夜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提起她的衣领把她给揪了出来。 趴在门边的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小孩子,看上去才一岁左右,连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一味地重复:“奶,奶……” 立花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随后陡然一个激灵,赶忙把胸前的衣料紧紧按住。 这孩子可真早熟。 “喂,”夜叉冷不丁地开口道,“把他留在这种地方迟早会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动手杀了他。但立花的脑回路明显比正常人要多一圈,她眉头微蹙,很痛快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把他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吧。” 正准备走上去杀人的夜叉忽然踉跄了几步。 “这里离原先那座镇子很远,他的身体状况又这么差,肯定坚持不了的,”立花像是没看见夜叉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一样,走到门边把小孩子抱起来,顺带还不忘用手隔着自己的胸,“我们只能往前走了,但愿不远处有村子之类的地方可以收养这个小孩。” 话是这样说,但真正实践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办,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全都是雪丛树林,哪里有半点人烟的样子。 立花决定找个干燥点的位置生火做饭。 她把从茅草屋里带出来的干柴和铁锅架好,往锅子里放了些雪,等烧开后再把干粮弄成小块放进去煮,没过多久,袅袅白烟升起,令这寒冷之中多出了几分暖意。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做这些事情,所以动作熟练,不过自从母亲出去游历以后她就只有一个人到处野了,家里的人都管不住她,尤其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绷着一张脸说教的老头子……现在想想,离家出走这件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她没管,直到夜叉的杀气再次涌现出来才转过头去。 “可恶的小鬼!” “等一下啊!”立花及时从他手中抢过孩子,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可还没等到回答,她便敏锐地发现了夜叉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只见后者厚实的胸膛上,隐隐有一道水光挂在那殷红的地方,再抬头瞧瞧夜叉异常愤怒的脸和怀中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夜叉脾气暴躁,如果真打定主意要干什么事就算是死也拦不住他,想到这里,立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急匆匆地抬起袖子去给夜叉擦干净,生怕留下半点水渍,片刻后,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只能僵硬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触感……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 立花张皇失措地退到离夜叉十米外的地方蹲下,并用披风死死地把身体裹在里面,无论小孩子在怀里怎么挣扎她都不肯出来。 真是太丢脸了,刚才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当然,如果说完全没感觉的话夜叉也就不算是个正常男性了。他相当敷衍地扯了一下衣领,继而走到立花身边蹲下身来,像是调侃一般,用指甲戳了戳那黑不溜秋的一团,说道:“你是想闷死在里面吗,蠢货?” 就算隔着一层布也能听到夜叉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这令立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积攒到了脸部,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悉数喷射出来一般:“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人类就是喜欢磨叽。 毫无防备的,夜叉猛地抓起披风往天上一扬,将立花满脸通红的样子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虽然平常没少见到这女人害羞的模样,但今天……貌似特别可口? 第9章 Chapter 9 立花怔愣在原地,任由夜叉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直到只能容下一根柴火的宽度才停止,她轻启薄唇,似乎能在夜叉金色的眼眸里看见自己失态的影子,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手下一用力,连带着心也紧绷了起来。 “呜哇——” 幼儿响亮的哭声打破了这氤氲的氛围。 “这臭小鬼……”夜叉皱起眉头,十分不悦地抓起幼儿的胳膊想把他扔出去,见状,立花以最快的速度抢回幼儿并护在怀里,再也不肯说话。 夜叉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怒气,只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锅子里烧沸的雪水冒出一串串水泡,立花看了看,走过去用木头削成的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干粮,放凉了些,然后喂到幼儿嘴里。 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全是如同锅底一般的颜色,而且家里的“衣服”还都是一些零碎的布条,米缸也早已见了空。想必那位被活活冻死的老妇人就是他的亲眷,大雪天外出想给孙子讨口吃的,却在半路途中进了坟墓…… 立花放下木块,一手扯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幼儿身上,没有半点犹豫。 寒风吹过,冷得她原地一哆嗦。 “那种东西直接杀了就好,难道你还真准备带他翻山越岭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夜叉忽然开口道,语气相当恶劣,不过立花点头倒是点得很干脆。在后者看来,阴阳师的职责不仅是收服妖怪,而且还是保护一方百姓不受伤害,她没救活那位老妇人,就一定要救活被老妇人视为珍宝的小孙子。 看着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夜叉认命地闭上眼睛,然后迅速蹲下身来把立花扛在了肩上,当然,也包括她怀里那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人类小崽子。 对方的这一举动来得太莫名其妙,立花下意识地挣扎片刻,并嚷嚷道:“喂,你想干什么?!” 夜叉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回响在耳畔,立花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被无数道寒风化成的利刀刺割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变得皮开肉绽,她想伸手护住眼睛,可一想到怀里还有个孩子时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只能任凭冽风夹杂着雪粒迎面砸在脸颊上,逐渐麻木。 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上,周围围着几位穿着简朴的村民。 “哈,我就说这小姑娘还活着吧,”一位绑着一髻发型的男子高声说道,“看起来是冻坏了,大森,你快把她带回家去,记得别把阿虎给吵醒了!” 在被村民扶走的同时,立花似乎看见了隐藏在皑皑雪松后的一抹酒红色身影。 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村子,为了避免妖怪的骚扰,男人们从远方带着妻子来到此处定居。深山幽林,雪天极地,根本不能同外界联络,不过好在近几年的收成不错,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倒也不用成天在外面奔波。 彻底摆脱了僵尸状态的立花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给坐在对面的大婶行了个叩头大礼,大婶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阵仗,当立花的头和木板相撞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咚”地一声后,她吓得差点连手里的裹尿布都给扔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前者依旧在原地做着万能伸展运动,话语间满是真诚,“夫人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大森雅子无奈地笑了两声,然后走上前去把立花扶起来:“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的眼角虽然布着深深的鱼尾纹,脸色略微蜡黄,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立花这辈子对漂亮又温柔的人最没抵抗力,更何况救命之恩还摆在那里,很快,她便再次激动地说道:“不,请让我为你们村子做点什么吧!” 见对方的态度这么坚决,大森雅子不免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她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还带着点稚气的姑娘,思索间,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喜:“你是阴阳师?!” 倒不是洞察力敏锐,而是身为一介平民的她经常见到一群穿着狩衣四处收服妖怪的人,好友们说那些人叫阴阳师,是专门负责保护被妖怪骚扰的百姓的。 “您穿着这件名为狩衣的衣服,一定是阴阳师吧!” 其实狩衣除了是阴阳师的常用服装以外还是官家的便服,可女人的目光太过热切,立花也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只说道:“我是阴阳师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大森雅子一脸的欣慰,继而突然下跪,对着立花做了个十分眼熟的体前屈动作,“请阴阳师大人帮帮我们!” 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越转越扯淡。 原来最近这段日子一直有妖怪在村子里出没,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那这个村子里的人肯定要被团灭没跑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只妖怪并没有直接对成年人出手——它的目标是婴儿。 “真是太恶毒了,竟然屡次三番地趁我们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去接近孩子,”大森雅子捏紧双拳,指甲嵌入了手心里,如果再用力一些恐怕就要刺破皮肉流出鲜血来了,“我的阿虎已经连续三天食欲不振了,绝对是那只妖怪搞的鬼,它要从无辜的孩子下手直到杀光全村的村民,阴阳师大人,您一定要尽全力消灭它!” 明明可以直接杀光村民一走了之,但这妖怪怎么偏偏要从婴儿下手? 立花有些疑惑地把手指搁在下颚上思考着,不过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雅子夫人,你看见和我待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子了吗?” 也不知怎的,听完这话后大森雅子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三个小时前把她从雪地里救出来时确实有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蜷缩在她怀里,不过其他人都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幼儿。 “真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回事,竟然让自己的孩子遭那么大的罪,这冰天雪地的没冻死已经是万幸了,放心吧,他和阿虎正在里面睡觉呢。” 闻言,立花条件反射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哪里不大对。 真是凭空掉下顶好大的锅盖! “不不不你误会了!”她连连摆手,吞吞吐吐地反驳道,“我,我经过前面那座山头的时候碰巧有位老婆婆被冻死了,这是她的外孙,我是不忍心看着他死才把他一起带上路的,你们不要误会得这么深啊!” 大概是立花的反应太过激烈,大森雅子一下子掩唇笑出声来,方才的怒意也消失不少:“我知道了阴阳师大人,请您冷静一些。” 立花:qaq。 是夜,乡村里的空气要比镇子里的清新不少,可是温度也下降了很多,由于不符合礼数的缘故,立花婉拒了和大森雅子他们一起挤里室的提议,只拿了一床茅草做的被褥准备就地而眠,但透过纸窗吹来的晚风实在是太冷了,于是她坐直身体,打算到村子外围去布置一层结界防止妖怪偷袭。 可谁能想到,她刚一出门就感受到了异常浓郁的妖气。 是在外围! 立花做出判断后再无睡意,她迅速在周围的房子上贴了几张结界符,转而朝雪树林里奔去。 树林深处,夜叉挥动钢戟挡住姑获鸟突然袭来的伞剑,像是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一般,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呵,本大爷就说这里怎么一股子呛鼻的味道,原来是你这只臭鸟。” 这冷酷而又危险的声音敲打着姑获鸟的心,但她根本不为所动,握着剑的力道更是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夜叉缓缓眯起眼睛,整张脸因兴奋而变得异常狰狞。 感受到他强烈诡异的妖力波动,姑获鸟立即向后跳去。刹那间,对方觉醒后喷薄而出的杀气恍若无数把利刃硬生生切断了周遭的树木,雪沫扬起,被遮挡了视线的姑获鸟只能集中精力探查着夜叉的位置,可就在此时,夜叉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她来不及躲闪,敌人的速度也不允许她躲闪。 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寒光的钢戟高高举起,夜叉骇人冰蓝色的眼眸中虽然掺杂着笑意,但却满是阴冷与诡谲。 “死,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味道了。 第10章 Chapter 10 穿过飘荡着细碎雪花的密集树林,立花只感觉周围的妖气愈发强烈了,她定了定神,然后迅速朝右侧奔去。 不远处,隐约可见两团模糊的影子,立花神色一凛,在对方的妖力突然爆开的同一时间手持符咒,继而以极快的速度将它飞掷出去,不偏不倚,雷符刚好击中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钢戟,随着一声低喝,极具破坏力的雷咒在一瞬间爆裂开来,水助雷势,威力竟足足增大了三倍。 如果受伤的不是友军的话,她脸上的笑意可能会保持得更久一点。 “笨蛋女人!”夜叉忽然出现在立花面前,直接用单手把她给拎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杀了本大爷?!” 苍天可鉴立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她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到了大森雅子口中描述的妖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游走在村子附近的。只接近婴儿,却没有伤害婴儿,最近妖怪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频繁,恰好大森雅子的儿子阿虎又食欲不振,如果不是伤害的话,那就只剩下探望和照顾了。 村子里的居民不多,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必须整天都待在农田里干活,婴儿没人照顾自然会啼哭不停,而这妖怪则一定是被婴儿的哭声吸引过来的。 ‘那是一只由产妇死去的怨念所化成的妖怪,’记忆中,母亲曾经提起过,‘她并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雪雾散尽之后,姑获鸟捂着伤口无力地靠在树木上,殷红的血迹与纯白的雪花相衬,显得尤为刺眼。 见状,立花摆脱夜叉的束缚来到了姑获鸟身前,虽然有些担心,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和后者保持着一段距离:“你……还好吧?” 大概是无法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找出半点威胁,姑获鸟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不解:“你不是阴阳师么?” 为什么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她这妖怪面前?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手臂一阵疼痛,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到最后就连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喂,你振作点啊!”见对方的双眼因为无法忍受痛苦而紧紧闭上,立花下意识地想去看个究竟,可就在此时,夜叉把她拦了下来。 “她是妖怪!” “我知道!”立花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可当初我不就是这样救了同样身为妖怪的你吗!” 这句话算是彻底把夜叉给堵了回去,他没有再阻拦,只是眉宇间似乎夹杂着一丝怒气,那是与在战斗时的狰狞完全不同的表情。 冬夜的天幕连半颗星星的微光都没有,似泼墨一般静谧而又安详,寒风掠过,拂落了匍匐在枝头的积雪,雪堆落地时,村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大森雅子在里室熟睡着,立花在外面给姑获鸟疗伤,她的包扎技术不是很靠谱,但幸亏妖怪的体质要比预想的好一些,姑获鸟手臂上的血也总算是止住了。 连人形都没有吗? 立花打量着地上这只外形算不上良好的妖怪,心想着等村民见到她的时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到了后半夜,姑获鸟的翅膀轻轻颤动了一下,这令本就在浅眠的立花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凑上前去,尽量把嗓音压到最低:“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夜叉真的把你杀了呢。”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一阵子,片刻后才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我是被你打伤的……” …… 尴尬。 立花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脸上泛起了一道可疑的红晕:“对,对不起……” 她的本意是想阻止夜叉对姑获鸟下杀手,可谁想到雷咒碰到雪水后威力变大了那么多,已经超出了她的可控范围,再加上符咒上面有专属于阴阳师的能力,在打歪了本该刺入姑获鸟要害的钢戟后直接给她的手臂来了一记重创,这样严重的伤口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第一次见到会给妖怪道歉的阴阳师,姑获鸟不由得愣了愣,说道:“没大碍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居然在她脸上找出了一丝安慰似的笑意。 和人类不一样,姑获鸟早就习惯了鲜血的铁腥味,她曾经几乎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所以这点伤根本不值一提。 “实在非常抱歉,”立花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靡到了极点,“都怪我没有好好练习阴阳术,不然就不会把你误伤成这样了。” 姑获鸟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再也没了不久之前的警惕和顾虑。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能和我这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没用的妖怪缔结契约吗,阴阳师大人?” 立花蓦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都只有她求别人缔结契约的份,没想到今天却来了个愿意主动献身的。 她相信姑获鸟不是那种为了自保可以不顾一切的妖怪,正如同她一直相信着母亲所说的话,姑获鸟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自然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再多一位式神也不是不可以。 “你的眼睛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阴阳师中最干净的,”姑获鸟慢慢抬起翅膀放到了立花的侧脸上,动作温柔得就像母亲一样,不过这已经花费了她一大半的力气,“当然,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罢了,要是你不愿意……” “不!”立花急忙反握住了她的羽翼,语气不能再激动,“我愿意!” 蓝色荧光在漆黑的夜幕里逐渐漫起,轻漾于虚空中,仿佛散发着灵动光点的流萤一般。最后一笔落下,所有的荧光都快速汇集成了一点,法阵乍现,姑获鸟的名字渐渐浸入了符咒里,直至消失不见。 立花现在的心情毫无疑问是雀跃的,她傻笑着把符咒捏在手里舍不得放开,可没过多久,这个笑容就变得勉强了起来。 姑获鸟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立花大人?” “立花大人?”立花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摇头说道,“太正式了,以我的资质还没资格被这样称呼,另外,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和夜叉要去京都送东西,但是这座村庄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那个……我知道这个要求非常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守着这片村子,直到我从京都回来为止。” 既然姑获鸟能找到这里,那就代表着其他妖怪也可能到这里来,村民们的运气不会好到每次来的都是对人类没有恶意的妖怪,况且村庄离有阴阳师守护的那两座镇子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有姑获鸟能承担这份重任。 显然,姑获鸟也想到了这层,但想到归想到,她内心的担忧却是无法忽视的:“可是,村民们并不喜欢我接近他们的孩子。” “没关系,”立花嘴角一咧,露出了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大家都很善良,只要我出面担保的话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他们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而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最初有些困难很正常,但等熟络了以后大家都会非常喜欢你的!” 也就是说,以后要和人类一起生活了。 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姑获鸟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起来,她喜欢婴儿,但是从来没有人类给过她去照顾婴儿的机会,对方的要求听上去是为了村民着想,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 “我明白了,石原立花大人。” 立花:“……” “哎,称呼还不对么,石原立花阴阳师大人。” “不……还是最开始那个好了。” 第二天一早,立花便召集村民把姑获鸟已经被自己收为式神的事情说了一遍,起初大家都不怎么同意,但在立花送给大森雅子几张专门对付妖怪的符咒后嘈杂声平息了不少,说到底,他们担心的都是妖怪会伤害村民,那只要把这个可能性降到最低点就行得通了。 “到目前为止你们连头发都没少一根不是吗,”她佯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严肃地说道,“而且这附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安全,我以前就经常在深山老林里遇见妖怪,要不是姑获鸟在这里守着,你们的孩子说不定早就被其他妖怪给生吞活剥了。” 说到这里,她竟萌生出了干脆把夜叉牵到他们面前溜一圈的想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闻言,跟立花接触得最多的大森雅子开口道:“万一她有一天不受控制,把我们全村都杀了怎么办?” “要么留下她,要么你们被其他妖怪一波团灭,自己选一样吧。” 其他人彻底闭嘴了。 临走前立花把在雪山茅屋里捡到的幼儿送给了村子里没有孩子的一对夫妇抚养,并悄悄告诉姑获鸟:“他们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去桓守镇找一个叫濑户御早的人,他是我们阴阳寮的会长,虽然看着抠了点,但还算人性未泯,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获鸟眉眼一弯,展开羽翼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你遇到了危险也要及时召唤我,我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你的。” ——这记摸头杀来得实在! 原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偏偏有一只妖怪就是那么不应景。 看着走在前面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过来的夜叉,立花满脸迷茫地快跑两步,问道:“你在闹什么情绪啊?” 夜叉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烦躁地闭上双眼,话语中满是相当明显的怒气:“本大爷好得很!” “你明明就是在闹情绪,”立花不悦地反驳道,“我和姑获鸟签订了契约,打扰了你战斗的兴致,你不高兴了!” 即便这是事实,夜叉也绝不可能承认,他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触及到后者那异常坚定的目光时又迅速撇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去。 第12章 Chapter 12 鹤田加崎和石原立花是表兄妹,他们相继在京都出生,一起长大,后来加崎去往北方照顾病危的祖母,立花则去了东方游历,算起来,两人大约有五年没见面了。 立花站稳身体,顺带整理了一下着装:“好久不见了,鹤田哥,你这是要回京都吗?” “啊,”加崎促狭一笑,回答道,“这不是要去给你父亲贺寿嘛,我刚好经过这里打算休息两天,怎么,你总算肯回家看看了?” 听到这番话,立花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当年母亲和她一前一后离家游历,自家那位老头子可是气得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有所好转,现在回京城跟直接去投胎有什么区别。 看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加崎似乎也猜到了些什么,只见他轻合纸扇,思索片刻:“既然不想这么快回去那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往东边去了吗?” “说来话长啊……”立花颇为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对了鹤田哥,这附近还有住宿的地方吗?” “应该没有了吧,这些贵族子弟都是想去京都为自己谋份好差事的,你要是想住店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一起。” “不,我……” 话音未落,立花便蓦地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迫掉转了方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啸的风声,转眼间,自己已经来到了屋檐上——以被扛起来的方式。 “夜叉?!”这个动作对她而言简直太熟悉不过,“你快放我下来!” 相对于立花的惊慌失措,夜叉则显得从容很多,前者的挣扎拍打无疑是如同挠痒一般的行为。他站立在屋檐上俯视地面,见周围的人群都像是炸了锅似的轰然逃散,有好几辆牛车都被撞倒了,可和以前不一样,这次他并没有用近乎嘲讽的目光注视他们,而是把视线放在了鹤田加崎的身上,金色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犀利之色,且隐隐蕴含着些许怒气。 就买个口粮的功夫也能被陌生男人搭讪。 或许是感觉到了周围妖气的异样波动,立花的挣扎居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可惜她现在背对着二人,什么也看不见。 “快放开阿立,你这妖怪!”加崎退后一步,做出准备随时进攻的姿势,“不然我就杀了你!” 闻言,夜叉轻挑眉梢。眼前这个人类身上有着一股不太明显的灵力,应该是被刻意压制住了的缘故。想到这里,已经许久没有肆无忌惮地战斗过的他嘴角一勾,扬起了一抹极其危险的狞笑,暗地里琢磨着待会儿要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阴阳师的哪个要害位置下杀手,是头,是心脏,还是一点点地折磨致死…… 前提是立花没有一口咬住他后背上的肉。 “死女人你干什么?!”夜叉吃疼,完全忘记了刚刚想做的事情。 “别再闹了!”立花扭了扭脖子,往后一望,“这里是人类居住的镇子,你又想乱来吗!” 她一向清润的嗓音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恼怒情绪,这令夜叉神情一滞,原本即将涌动而出的杀意只得化为一声嗤笑,他转头,对着加崎说道:“真遗憾,不能让你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故作轻松的态度之下,却是被尽量克制住的杀意。 眼看着这妖怪要把自家妹妹掳走,鹤田加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蓝色符咒开始念咒语,可咒语只念到一般便被立花给打断了。 “他是我的式神,鹤田哥你别冲动!” 几乎是在这话说出口的同一时间,夜叉已扛着她消失在原地。 镇外,晨光穿过淡薄的云层,将树叶的稀疏影子投射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整座小镇都弥漫着独属于雪后初晴的新鲜气息。 一位穿着吴服的女子从镇外走来,疾风掠过,拂起了她花簪下的绢布花穗,她愣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除了牛车以外什么人也没有。 大概是错觉吧。 不远处,立花还在不停地试图挣脱束缚,先是挠,再是捶,最后直接手脚并用踢打着夜叉,可夜叉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一直前行着,根本没空理她。 被人扛起来跑的滋味并不好受,上次是因为温度太低把身体都冻得麻木了才没有反应,可今天阳光正好,一路颠簸下来,立花只觉得肚子难受到了极点,她双拳紧握,仍然做着最后的挣扎:“夜,夜叉,快把我放下来……” 没人回应。 明明约好了买完干粮就去另一座山上会合,可一想到这女人的蠢笨程度夜叉就没办法安心等待,他特地赶来山脚接应,盘算着如果这女人问他的话他就说是偶然经过,谁知道还没到山脚他便望见了一个男人正在和石原立花很亲密地交谈,而且两人还笑得那么碍眼!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凛,按着立花腰部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 “拜托你了……”一阵隐约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快住手……” 夜叉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空气中传来一股相当刺鼻的血腥味道,他瞳孔猛缩,赶紧把立花放到旁边的平地上,可这不放还好,一放,后者右侧腰部上的血就顺着流了下来,这鲜艳的颜色以极快的速度浸入积雪里,看上去格外骇人。 “笨蛋!”夜叉蹲下身来,一贯嚣张的语气中透露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伤成这样怎么也不说一声!” 立花咬紧牙关,侧放在地上的双手狠狠抠抓着积雪,但这样的举动并不能阻止鲜血从伤口外溢出来,她勉强睁开眼睛,眉目间满是扭曲:“我包袱里有外伤药……” 夜叉右肩上有一块骷髅形状的肩甲,从被扛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到腰上的皮肤被磨破了,可无论她怎么说都没法让夜叉冷静下来,直到刚刚那突然加重的力道令骷髅尖角刺进了血肉里,她的声音因疼痛染上了一丝哭腔,对方才不得不停止胡闹。 夜叉从包袱里拿出药瓶递给立花,可当立花快要接过去时他突然握紧了瓶子,继而伸手一提,让前者以面朝大地的姿势躺在了雪地上。 “你,你又要干什么!” 话刚说完,她陡然觉得腰间一凉,狩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脱了下来,现在身上只穿着单衣和白衣,并且衣摆都卷了起来,而指贯也被扯下了好大一截,也就是说,她的腰肢周围如今连半块遮挡物都没有,裸/露着一大半的背面都被夜叉给看光了。 及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花羞得满脸通红,脑子里只想着要用雷符把夜叉轰个干净,可还未等她取出符咒,一个温热的触感便覆上了伤口,扑鼻而来的是清凉的药膏味道。 夜叉并不会处理外伤,他曾经见过立花是怎样给自己包扎的,如今也不过是照学而已。 给布带两端打好一个死结之后,他把药瓶丢在一旁想把躺在地上的人给拉起来,但就在此时,他发现立花的表情跟想象中的截然相反,非但没有半点虚弱,甚至还布满了羞愧与愤恨,那双眼睛根本就像是在遭受到极大侮辱后的野兽一般,企图报复和厮杀。 糟,糟糕了…… “喂,”夜叉的双手停留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也变得更红了些,“本大爷是看你受着伤不好包扎才……” “转过头去,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立花没想到第一次对别人发脾气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即使心里清楚夜叉的确没有什么龌龊的想法,但任谁被异性这么无礼地对待都没办法保持沉默。就算是要包扎伤口也应该婉转一点,而不是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去做一些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事情。 凭立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很难把衣服穿好的,不过她不打算召唤九命猫帮忙,那样的话场面会更乱,所以光是系颈扣她就花了快十分钟的时间。可出乎意料的是耐性向来不怎么好的夜叉今天竟然会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半点烦躁的情绪都察觉不出来。 ——活该! 一想起刚才的场景,立花就感到胸口一阵苦闷,她胡乱地整理好袖露,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连招呼都没跟夜叉打。 这蠢女人。 夜叉眉头紧蹙,虽然很不情愿就这样窝囊地跟上去,但偏偏话噎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到最后,他只得臭着一张脸走往立花所在的方向。 今天人类世界的天气真是糟透了! 第13章 Chapter 13 其实鹤田加崎的建议还是可以考虑的,既然要回京都,那就没有理由拒绝这张长期饭票,更何况他俩从小就穿着同一条开裆裤长大,一起撒尿和泥逃课捉蚂蚱,安全二字自然不在话下,综合起来看,既能省一笔花销还不用担心人生安全,跟随鹤田一家主仆去京都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事情,可谁知…… 立花脸色一黑,默默地瞪了一眼前面的夜叉,牙齿磨得吱嘎作响。 “如果你是想挑衅本大爷的话,本大爷倒是很乐意奉陪。” 说话间,磨牙的声音小了很多。 就连夜叉自己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底气有多么不足,虽然听上去语气还是嚣张轻狂得和往常别无二致,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疑让他桀骜的气焰消减了很多,他得承认,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的确会做出格的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鹤田的男人和石原立花走得太近了? 切,开什么玩笑。 狭窄的小道蜿蜒至森林深处,薄雾缭绕,令远处纵横交错的树枝看起来愈发模糊,叶子随风飘动,奏出唰唰的悦耳声响。 夜叉心情烦闷,一路走来连半句话都没说,等他终于感觉到身后似乎没有人跟着了才稍稍转头。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被白雪包裹着的苍郁。 另一边,同样心不在焉的立花微抬眼眸,发现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妖怪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深山树林。 “什么啊,”她喃喃自语道,“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才对么……” 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家式神扒了个半精光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丢脸。 立花沿着小道向前走着,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主动去找夜叉,两人都是倔脾气,一别扭起来换成谁都拉不住。 蓦地,一团紫色的影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积雪上貌似躺着一只紫色的小蝴蝶,立花愣了愣,然后走上前去打量一番。这小蝴蝶像是已经被冻死了似的,瘫在雪堆上一动不动,就算立花用手指触碰它的翅膀都没有任何动静,前者思索片刻,随之伸出双手将它围了起来,并冲里面轻轻哈了一口暖气,与此同时,小蝴蝶的触角稍微颤动了一下,可仍然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概没救了吧。 常年奔波在外的立花自知自己连人都照顾不好,更不可能有能力去把一只蝴蝶从三途川里拽回来,所以她把旁边草地上的积雪拂开,腾了一小片空地出来后把蝴蝶放了进去,但转念一想,她又从披风上撕开一条布垫在了蝴蝶身下,这才放心站起来。 该做的她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小东西的造化了。 “你在干什么?” 这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立花陡然一颤,她僵硬地回头,见夜叉正面色不佳地站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地方,眼神阴沉。 “跟你没关系,”立花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去,但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这太失礼了,恼怒归恼怒,该收敛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轻咳一声,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了些,“没事,继续走吧。”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行程。 两人再次恢复了一前一后的前进方式,除了氛围愈发尴尬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立花悄悄看了眼夜叉,总觉得他的性格好像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妖怪。 “夜叉,”良久,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上次和姑获鸟缔结契约也是,虽然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但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中都可以看出来夜叉是非常不愿意把姑获鸟认作同伴的,立花猜得到原因,所以就没追问下去,可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夜叉根本没有要老实回答的打算,只见他侧过头来,金色的眸子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了,人类。” “是你把自己想得太擅于伪装了,”立花不由得反驳道,“难道你不是在为了我阻止你杀鹤田哥的事而生气吗。” 这话是切切实实的陈述句,没有半点疑惑的味道。 夜叉的情绪更烦躁了。 “道德经的第十二章曾经讲过,多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稀罕的物件使人行为不轨,所以圣人都会摒弃物质的诱惑而保持安定平和的生活方式,你既然成了我的式神,要学习的就不止是这些,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控制住杀意,就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式神。” “……”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这里面包含了圣人的智慧,所谓的强大不仅是指力量,还指精神,你要在精神层面有所造诣,才能在平安世界的众多式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优秀的典范。” “……闭嘴。” 立花小脸一皱,随即小跑上前来到夜叉身边,话语间充满不悦:“既然不是因为表哥的事情,那你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闻言,夜叉犀利的双眸中闪过几分不解,他注视着立花,反问道:“表哥?” “我没跟你说过么,”后者回答得很干脆,“鹤田哥是我表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知怎的,夜叉的嘴角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的行为……” 话还未说完,夜叉便向前迈出一步,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孤傲的背影。 “再不快点走的话,就等着在这森林里喂野兽吧,笨女人。” 原本低沉浑厚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几分无法察觉的愉悦情绪,至于原因,大概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临近傍晚时分,立花像往常一样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过夜。附近没有村庄,而且也找不到柴火,看来今晚只能硬熬过去了。仰望天空,布满了黑色的天幕上缀着如碎金般的星星,衬着清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足以让人感到平静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伤,随后从包袱里取出药瓶,径直钻入树林里去换药了。 夜叉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隐约间,一块白皙的肌肤在枝桠中晃动着,他像是触电了一般赶紧收回视线,可那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浮现着,怎么挥也挥不去。 ——该死!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心绪紊乱。 就在此时,远方一阵大火忽然窜起,赤红的火焰发了疯似地舔舐着夜色,刹那间,冲天的浓烟蔓延在整座森林之中,树木接连倒下,直到被烧成漆黑的一片。 立花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匆匆穿好衣物,跑到宽阔的地方说道:“有人放火烧山?!” 不,不是单纯的放火烧山,因为那不断蔓延着的火势到达了固定的地点就不再动了,这里虽然离火场很远,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燃烧的范围确实不会再继续扩大,立花眯起双眼,见火焰之外仿佛罩着一层普通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结界! “是阴阳师,”夜叉的眉宇间夹杂了些许不言而喻的讥讽,“呵,为了捕捉一只妖怪也是够费力的。”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立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有一部分阴阳师会使用下下策来捕捉妖怪,而这些下下策是为整个庞大的阴阳师体系所不屑,但也不得不认同的手段,比如放火困杀。 “我们去看看吧。” 她认真的语气不容拒绝,夜叉倒也来了兴致:“哦?你也想去为同胞们出一份力?” 那上扬的尾音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讽刺,但立花并不介意,她定了定神,说道:“不,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控制住杀意就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式神,我也一样,如果我不能坚持作为阴阳师的原则就不配成为一名合格的阴阳师。” 消灭妖怪从来都不是阴阳师的宗旨,无论过多久都不是。 火海之外,共有三名阴阳师在不同的方位加固结界,由于施展范围太广的缘故,他们必须守在原地以保证灵力的不断灌输,而一些村民模样打扮的人则站在结界的正前方,他们纷纷拿起锄头和扫帚当做防身的武器,神情十分紧张。 “阴阳师大人,”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里面那只妖怪不会再跑出来吧?” 说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地上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当然不会,这次我们可是有备而来,那只妖怪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那名被问话的阴阳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却掩饰不住他眼里洋洋自得的笑意。 即使会被同行冷眼相待也无所谓,只要如这些村民的愿消灭了妖怪,他就会在这片区域里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 第14章 Chapter 14 立花的回答在夜叉的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他看着她跑到小溪对岸,然后转过头来招了招手:“快走啊!” 有意思。 夜叉哼笑一声,径直跟了上去。 火还在不断燃烧着,原本苍郁的树木现在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结界内狼藉一片,而为首的那位阴阳师却没有下达收回灵力的命令。还不够,结界里面的妖怪还活着,作为以消除妖怪为己任的阴阳师,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妖怪的实力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倏地,一阵轻微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藤本出事了!”负责援助的同伴惊慌地叫嚷着,“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妖怪!” 这一消息让村民们瞬间炸了锅,他们有的高举锄头要和妖怪拼死相搏,有的拽住身边的人想尽早逃离此地。 “秋山大人,您不是说村子周围已经安全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出现了妖怪?!” 不仅是村民,就连秋山本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厉声对同伴吼道:“你带两个人去藤本那边看看,如果有危险就马上离开!” “是!” 此时,他们都忽略了那阵莫名的声响。 打碎结界一角后的立花把昏厥过去的藤本拖到树丛里面藏好,随之望向夜叉,说道:“我要进去,这段时间你就在外面帮我吸引其他阴阳师的注意力,尽量别让他们有机会修补结界,明白了吗?” 闻言,夜叉眉梢轻佻:“你这是在以人类的身份命令本大爷?” “不是命令,”立花走到结界边贴了一张符,语气沉稳,“是请求帮助。” 虽然都是一个意思,但不同的说法在别人听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夜叉不喜欢被命令,在他看来与之签下了契约的阴阳师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当然,他不是听不出对方只是在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令他厌烦的话,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做过多的刁难。 “啰嗦,”夜叉张开右手,炫目的紫光在刹那间迸发开来,“只要阻止那群人类靠近就好了吧!” 看着他手中闪着寒芒的钢戟,立花沉默片刻:“我是让你拖时间,不是让你斩草除根。”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外力给推进了结界里。 “喂。” 当立花黑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时,听到身后的妖怪如此说道。 “别死得太快。” 简单而有力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与往日的冷漠和蔑视截然相反。 现下的火势减弱了不少,但到处都弥漫着呛鼻的气味,立花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森林深处,不过等跑出好一段路之后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进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尴尬了。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焦黑的树木,大部分枝桠上还有火花跳动,劈啪一声,被烧断了树枝掉落在地上,冒出淡淡青烟。 “有妖怪吗,”立花压低嗓子喊道,“结界已经出现破口了,你可以逃出去了!” 旁边的枯焦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心下一喜,赶忙跑过去查看,可谁知发出动静的竟是从树上抖落下来的灰烬,别说妖怪了,就连动物的毛发都没看见一根。立花颇为失望地站起身来,由于右侧的火还没有烧尽,她只能去往相对安全一些的左侧林子。 林子里静悄悄的,恍若深潭一般死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来她总觉得有东西在跟踪自己,不过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立花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嗓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依然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面倒了下来。见状,她想也不想地跑到黑影旁边将其扶起,神情有些焦急:“喂,你还好吗?” “咳咳……”怀中的妖怪呛了两声,本该痛苦的面容中掺杂着再也明显不过的调侃意味,“把你放进火里烤几遍试试。” 般,般若?! 似乎是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立花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用袖子把般若的脸上的黑灰擦干净:“怎么会是你!” 后者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语。作为一只恨透了人类的妖怪,般若要做的无非就是报复,因此,他时常袭击路过的行人并骚扰村民的正常生活,并且每次得手后下次就会变本加厉,村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他们从山下请来了当地最着名的的阴阳师秋山,秋山命令手下的人扮作普通居民将般若引到早已设好了结界的地方,只待时机一到,便迅速取出符咒将三方围起来,将他活活烧死在里面。 真是好计策。 般若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然后把手放在身旁的树上打算借力站起,可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树皮,他便觉得一阵刺痛,又连忙收了回来。 “你伤得太严重了,”立花微微蹙眉,继而背对着般若蹲下,“上来吧。” …… 哈?! 般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不可置信:“你想干嘛?” “背你走出去啊,等你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天都亮了,到时候你恐怕得被其他阴阳师吊起来再烤一次。” 话糙理不糙,可就算是这样,让一个人类女人来背也太……慢着。般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半晌,他唇角一扬,脸上逐渐浮现起了有些恶趣味的笑意。 已经等候许久的立花只觉得背上一重,一双被烧得皮开肉绽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胸前。 “我们走吧,立花酱~” 立花差点原地摔倒。 “你那恶心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人家受伤了嘛,快走啦~” 结界外,夜叉正在躲闪着一道又一道雷咒。他扫了眼在半秒前还是苍绿繁茂,如今却成了一大块焦炭的树丛,眼神不由得凌厉了些许,杀气也逐渐溢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又记起了立花前临走说的那番话,不得不再次把杀气给抑制住。 平日里一直以随心所欲为宗旨的恶鬼夜叉居然也有一天会这般顺从,光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他把三个来援救的阴阳师分别引向了三条不同的道路,现在追赶他的是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小男人,坦率而言,他真想往后一挥直接砍掉那男人的脑袋,可是…… ‘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拖时间罢了,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既然不让杀,那打残总可以吧! 思及此处,夜叉眼眸忽沉,一个瞬身来到了那男人面前,这使得男人原本嚣张的面孔立刻变得异常恐慌,咔嚓一声响起,猩红色的血液便如同失控般喷涌而出,男人发出惨叫,跪倒在地上死死捂住只剩下半截的胳膊,心底的恐惧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夜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话语冷淡得像是冰锥一样:“再不滚,本大爷就杀了你。”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连裤子都湿了,他听完夜叉的话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秋山所在的方向爬去,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没有痛下杀手,只是砍掉了半只胳膊而已,不过……至于这人会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但夜叉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第15章 Chapter 15 一缕金发轻漾在颈脖间,痒酥酥的,立花下意识地歪着头蹭了一下,却不想刚好和般若的侧脸贴在了一起。 “你,你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的?”她的语气有些慌乱,不过大概是由于对方还是小孩子的缘故,脸上并没有什么害羞的迹象,“不知道这样很奇怪吗?” 闻言,般若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哎……为什么会奇怪?” 他那略显稚嫩的如同孩子般的嗓音让立花直冒冷汗。虽然听上去很单纯可爱,但实际上嗓音的主人却是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阴险狠辣的,要不是见识过前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实面目,她恐怕还真会以为此时在自己背上趴着的只是一只被贪心的阴阳师所迫害的可怜妖怪罢了。 森林里的火焰已逐渐熄灭,四周一片狼藉,那些化成焦炭的黑色树林映衬着夜幕,仿佛是在告诉世人,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被令人窒息的气体所包围着的炽烈火海。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立花不由得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喂喂,”般若有些急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恐怕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立花当然也明白这点,但她在赶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没有吃晚饭,现在又必须承受着两份重量逃出结界,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她顿住脚步缓了一阵,然后夹紧双臂,把般若背着往上耸了耸,道:“你和夜叉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提及夜叉,般若立刻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以前那些破事儿全涌进了脑子里:“你说那个烦人的家伙啊,我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自从拥有了这张精致到了极点的面容,般若就决定开始报复人类,并发誓要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辛酸悉数还回去,他和夜叉就是在屠杀人类的时候初次相遇的,当时,他的手上正遍布着属于人类的鲜血。 ‘哼,你这臭小鬼下手还真快。’ ‘哦呀,抢了你的猎物真是不好意思呢~’ 呵呵。 两妖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转而各自离去。 感觉到般若周身的气压变得低了些,立花也不再追问,径直朝出口走去。 结界外,夜叉正在等候着。 他在来这儿之前顺手把快苏醒过来的藤本再次打晕了过去,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样,另外两名走了岔路的阴阳师没有一个原路返回,十有八九是绕远路搬救兵去了,不过夜叉倒是不介意,石原立花制止得了两次但不能制止第三次,如果秋山真的派遣数名阴阳师来围攻,就算他不主动出手,那笨女人也会求着让他杀人的。 然而夜叉并不知道有种后果叫做打脸。 “快,帮我搭把手,”立花出现在结界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累死我了……” 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夜叉的视线就不得不转移到了别处。 “我才不要他帮我,”般若似撒娇般把头埋在了立花的肩上,十分虚弱地喃喃道,“好痛哦……” 见状,夜叉的额头蓦地蹦出一道青筋,眼神凶恶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你这臭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异常暴躁,但也不知为何,般若的心情每次都能因这种语气而变得愉悦起来。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他微微抬头,眼里隐约可见一层雾气:“呐,立花酱,让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有妖怪原地爆炸了。 “快给本大爷滚下来,你这臭小鬼!”夜叉向来不是磨叽的主,直接走上前一把拧住般若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立花的背上给拽了下来:“你以为本大爷的耐心很好吗,啊?!” 换做平时,般若一定会加以反抗并且迅速怼回去,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乖乖地任由夜叉摆布,即使耳朵快被拧断了也不吭声,只委屈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惹人心疼。 这人指的就是立花,尽管不怎么喜欢般若的性格,但那眼泪汪汪的难受表情是最能激发女人的保护欲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夜叉,把般若拥进怀里,抱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他的伤都这么重了,再断只耳朵还得了?” …… 夜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就差没冲上去把眼前这只正笑嘻嘻地窝在女人怀里的妖怪给砍成七/八段了。 不过般若的戏似乎还没演完,他在只有夜叉看得见的角度里露出了一抹揶揄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顺势搂住了立花的脖子,懒懒地说道:“好疼,要抱抱。” 一根代表着理智的弦在夜叉脑中轰然断开。 “给老子适可而止你这混蛋小鬼!” 话音刚落,一簇簇火把便在不远处依次亮起,最先反应过来的立花连忙拉住两只妖怪朝后面跑去,等火把靠近时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蹲下躲藏,她屏住呼吸,随之取出两张符咒分别贴在了夜叉和般若的身上。 “躲起来干嘛,本大爷一个人就可以……” 说话间,立花已把手覆在了他的嘴上,示意保持安静,而忽然被捂住了嘴的夜叉下意识地怔愣片刻,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间,心中的火气消减了不少。 秋山带领着几位没有受伤的阴阳师来到破碎的结界处,神情愤怒地吼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只妖怪都抓不住吗?!” 被他斥责的三人都不敢反驳,只能纷纷低下头挨训,此时,一位村民走上来劝说了几句,秋山听完后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妖怪打伤了老三,这个仇我必须要报,里面那只妖怪怕是早就被烧成灰烬了,中村,你先带他们去村子里守着,我留下来找打伤老三的妖怪。” “老大,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 “都没长耳朵是吗,赶紧给我滚!” 一阵怒骂之后,只有秋山和胆子大些的几位村民站立在原地了。 这次的计划安排本来很周密,只要实施得当就能名利双收,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但天不遂人愿,非要让其他的妖怪来搅浑水。想到这里,秋山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只要现在有妖怪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活生生地将它撕碎,皮肉分离,痛不欲生。 “秋山大人,”离他最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除了消灭这只妖怪之外,还有蝴蝶精大人的下落……” “啰嗦什么,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末了,秋山一挥袖袍,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阵,也跟着走远了。 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立花轻舒了一口气,打算站直身体揉揉酸痛了许久的腰,可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夜叉猛地拽了一把她的手臂,后者身形不稳,很快便跌回了地上。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竟导致她一时半会儿忘了爬起来。 下一秒,一团团光晕逐渐浮现在虚空中,继而形成了蝴蝶一般的形状,绽放出亮丽绝美的紫红色彩,这些蝴蝶恍若活物似的飞舞着,如梦似幻,慢慢地,它们朝般若拢去,所有光芒都在同一时间汇集在了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上,随之消失不见。 周遭归于黑暗。 “钻到伤口里去了?”般若好奇地抬起手臂检查了一番,却发现所有的伤痕都没了踪迹,“伤全好了哎。” 立花听了,也伸手抚上腰间裹着布带的位置。 伤,伤口痊愈了?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倒真想解开衣服好好看看腰上的伤到底恢复成了什么样子,可就在此时,夜叉微蹙眉头,亮出钢戟指向了正前方:“给本大爷滚出来!” 般若和立花一同朝对面望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树荫,在清冷月色的照射下,这抹身影显得更加寂寥落寞。 “那个……”她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为了冒昧现身而道歉,“我没有恶意……” 是妖怪。 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不过片刻后,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幕熟悉的场景,连带着原本的戒备也放松了一大半。半晌,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那只小蝴蝶?” 虽然妖气很微弱,但她还是记起来了。 村民口中的蝴蝶精大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只小妖怪,可立花想不明白,为什么妖力如此弱小的妖怪会被一位老者尊称为“大人,”而且连在雪地里被冻得奄奄一息了都没有人来救,两者相互矛盾,实在解释不通。 她本想开口询问一番,至少要把目前的状况搞清楚,不过小蝴蝶却赶在她之前向这边鞠了一躬,话语间夹杂着几分胆怯:“多谢阴阳师大人在白天时对我施以援手,刚刚只是我想报恩而已,请阴阳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的话,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第16章 Chapter 16 蝴蝶精是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虽然曾被几位姐姐提醒过不要随意离开阴界,但她还是跨过了那道大门,所以,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都必须独自承担。 “那名领头的阴阳师叫做秋山,”蝴蝶精跪坐在草地上,神情沮丧地抚摸着手鼓,“我来到这里时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就是村长,当时他的外孙被野兽抓伤,是我治好了他,从那以后村长就允许我住在村子里为村民们治病,起初大家不是很信任身为妖怪的我,可慢慢的,我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嫌隙也越来越小,直到秋山出现……” 她的声音细若文蚋,但立花凭借秋山对待般若时的手段就能猜出个七八分来。阴阳师的职责是平息混乱而不是消灭妖怪,秋山的所作所为明显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同胞的容忍范围,想必他是在看见蝴蝶精的那一刻就决定一箭双雕了,不过村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要不然也不会在拜托他消灭般若的同时去寻找蝴蝶精的下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立花问道,“回阴界吗?”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见状,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可…… “可把她放着不管不是太过分了吗,你不是要成为千万式神中的优秀楷模吗,这是你的机会!” ——机个屁会! 夜叉从来就是一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妖怪,他想去做的一定会去做,不想去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不过如今,他的原则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立花酱说得对,”般若面带笑容地插话道,“我支持你帮小蝴蝶报仇哦~” 和夜叉不一样,他非常支持立花去搅这趟浑水,但为的不是蝴蝶精,而是,报复人类。 杀死秋山一行人,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而般若显然忘了,石原立花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之间隔着一个三途川的距离。 “谁说我要帮她报仇了,我只是想让她搬去其他村子住而已。” 般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痴线。 “因为她喜欢人类,不是么,”立花看向满脸失落的小蝴蝶,神色平静,“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个远离秋山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和最喜欢的亲切善良的人类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并且符合阴阳师职责的任务,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秋山再残忍也是我的同胞,我有义务为我的同胞弥补过错,小蝴蝶,要是你相信我,请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朦胧的月色下,立花的眼眸像极了黑暗中一缕轻暖的光线,良久,蝴蝶精的视线才缓缓收回来。 她点头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步行估计得走到后半夜去,不过这个问题是对于石原立花而言的,作为妖怪,夜叉等人表示完全无压力。 “抱歉,阴阳师大人,”蝴蝶精低下头,颇为内疚地对了对手指,“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闻言,立花转身望向夜叉,见后者微微抬头,正以一种傲慢得如同大爷一般的姿态站在原地,反观般若,这小伙子也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种令人熟悉的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脑袋一歪,道:“只要是立花酱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让我来抱着你去镇子怎么样?”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立花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可谁知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整个人就悬到了夜叉身上。 ……又来?! “等一下啊!”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嗓门太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让般若扛就行了……” 要知道,上次的扒衣事件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用不着,”夜叉手腕一翻,直接把立花从右肩转到了左肩上,“他扛着不舒服。” 般若笑了笑,将对方那嚣张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面孔收入眼底。 比想象中的有趣。 好似丝絮一样的云雾挡住了弯月,让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变得更加迷离了。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这幽静的夜里沉沉睡去,与世界一同陷入了酣梦之中。 亥时,四人顺利来到了山脚镇子里。 立花从夜叉肩膀上爬下来后望了眼静谧的街道,转而问蝴蝶精:“小蝴蝶,你熟不熟悉这镇子中的路?” 后者思索片刻:“我待在山里的时间比较久,而且附近也没有姐姐可以帮上忙,实在对不……啊,那边有人!” 秋山的事大概给蝴蝶精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这小姑娘一见到身穿狩衣手执折扇的男人就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躲进了立花怀里,两只手紧紧拽住了她衣服的边角,抖如筛糠。 立花:“……” 如果不是知道秋山只是单纯地想消灭妖怪而已的话,她早就报警了。 “阿立?”不远处,一名男子快步上前,“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当鹤田加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夜叉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那双似鹰鹫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鹤田,而鹤田只不过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便径直朝立花走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街上闲逛?”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像是在质问。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附近的酒肆都挤满了人,不找地方住难道你想让我睡大街?” 住宿的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鹤田加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扇子,提议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一座阴阳寮,那会长我认识,说不定可以让你们借宿一晚,另外,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脆一起出发去京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立花肯首,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我最近有事要忙,大哥你先去吧。” 她必须帮蝴蝶精找到一个能够远离秋山这类阴阳师的住所,故此,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原来的行程不得不往后延。但鹤田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怔愣了几秒,继而非常不快地瞪向夜叉,一人一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鹤田加崎的朋友叫做松雪三宅木,两人曾是同一学寮里的学生,现下也还保持着联系。 松雪三宅木是个很温柔的人,当鹤田提出要把自家妹妹放在他寮里寄养几天的要求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像是为了让好友放心,还微笑着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石原立花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圣光。 “把你交给松雪我很放心,”鹤田俯身耳语,“不过你要当心那家伙,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 他指的是夜叉。 夜晚,轻风送来阵阵寒意,整座阴阳寮寂静无声。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立花几乎是沾床就睡,可水池里的竹筒才刚落地一下,她就被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惊醒了。 “啊,你醒得可真快,”般若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继续睡了吗?” 立花反手就是一记枕头杀。 “别那么激动嘛阴阳师大人,”对方轻松接住这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物,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立花倍感疲惫地挠了一下额头,“这里是众多阴阳师的集中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活了一百多年的般若当然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既不是式神也不是阴阳师,等被松雪三宅木等人发现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快点逃离这片区域,但般若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妖怪,就像夜叉一样。 他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般若侧过头,本该充满戏谑的金色眸子如今满是绝望。 在他开口求救前,夜叉果断关上了门。 今晚的月色真好。 第17章 Chapter 17 新的一天,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般若似怨灵一般拉开房门,脸色铁青得跟锅底没什么区别。 “看来你昨晚过得很愉快,”倚在木栏上的夜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是不是感觉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闻言,般若挑了挑眉:“你这恶鬼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勉强维持着轻快的语调,但无论是谁都可以听出他现在疲惫到了极点。如果只是单纯地聊两句人生理想还好,可偏偏屋子里那位正义感十足的阴阳师硬是熬夜给他朗诵了整部道德经原文,外带附送全文翻译,为了不让他逃跑甚至还特地施了加固型缚咒,其用心之良苦,不得不服。 当然,在被迫接受洗脑的过程中般若只想到了三个字。 算你狠! 外面的世界微风和煦,他却觉得自己犹如身在冰窟一样寒冷。 夜叉没有继续调侃他,而是侧头朝里室望了一眼——石原立花还在床褥里趴着,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喂喂,”般若略带鄙夷意味地开口问道,“你该不会一整晚都守在门口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夜叉在听到这句话后神情骤变,继而迅速把头扭了回来,脸上使劲扯出一抹不怎么自然的狞笑:“哈,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连玩笑都开得这么没水准!” 就掩饰情绪这门课程而言般若可算得上是名佼佼者,他稍微眯眼,不怀好意地追问道:“哎……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个爱管闲事的阴阳师了吧?” 这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夜叉心下一颤,但长期以来对外保持着的桀骜形象又令他的反应不是那么明显。末了,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嗓音浑厚而又清晰:“你这算是在挑衅本大爷?” 话音刚落,般若便露出了颇为不屑的笑容,像是在对夜叉的答话方式嗤之以鼻:“你除了用武力威胁人之外还会干什么,难怪立花酱更喜欢和我待在一起,不想听听看吗,我们昨天晚上可不止谈论了一部天书这么简单哦?” 实际上的确只有这么简单,但般若向来都是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妖怪,他借立花来戏弄夜叉,也算是报了旧仇。可正当他要进一步嘲讽时,余光却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秋,秋山?!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自己,秋山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左侧,但那里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更别提人了。 室内,立花反剪住般若的双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我又没说要上去杀了他,”后者翻了个白眼,话语间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无辜,“你这样粗鲁地对待我真的好吗?” 立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开了他。 她原本是在补眠,但门口的动静实在太大,根本无法入睡,无奈之下她只得爬起来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谁知刚一坐直身体,她就瞧见了在庭院中走动的秋山,而木廊上则站着般若和夜叉,见状,她立即跑上前去把他们给拽进来,并牢牢关上了门。 片刻后,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你们在门口吵什么?” “啊,你说这个啊,”般若一边整理衣领,一边笑着回答道,“我们刚刚在讨论……” 下一秒,夜叉突然横在两人中间把般若给拎了起来,并无视对方的反抗把他从窗外扔了出去。 ……多大仇。 由于这两只妖怪从未停止过互掐,立花也没有多管,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夜叉,你知道小蝴蝶去哪儿了吗?” 她现下还没完全睡醒,眼睑轻敛,一双慵懒的暖橘色眸子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灿烂的阳光透过木窗照进屋里,令她的脸部轮廓愈发柔和,一时间,夜叉竟没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刚才到底问了什么问题。 “你也不知道么……”立花明显理解错了方向,“那你先出去随便逛逛,我大概得下午才能起来。” 不过夜叉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他注视着立花,眼底隐约浮现出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隔了好半天才微蹙眉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立花躺回原处,一掖床铺,睡了。 傍晚时分,太阳的光芒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原来明净的天空逐渐被浅褐色替代,只要再过几刻钟就能完全陷入昏暗。 松雪三宅木正在房间里阅读和歌,听到外面有人走动,便说道:“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个小缝隙,其中露出石原立花的半张脸。松雪先是惊讶片刻,随即轻笑一声:“有事吗?” “那个……”前者组织了会儿语言,“我饿了。” 从昨日亥时一直睡到今日酉时,能不饿么。 其实松雪早就让人准备好了饭食,只是因为立花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那人也不好直接闯进去,所以饭食就搁在了灶屋内。一听说立花饿了,松雪就连忙让寮里的成员去帮忙把食盒端来。 “石原也是阴阳师么,”吃完饭后,他如此评论道,“真了不起啊,这么年轻就签下三位式神了。” 他指的是夜叉,般若与蝴蝶精,但立花没有辩驳,反正算上九命猫和姑获鸟正好有三位,没差。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松雪试图找个共同话题来缓解一下,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知道的只有别人的名字和身份,跟一个女孩儿聊妖怪的事情貌似又不太妥当。他想了想,只能把方向转到了鹤田加崎身上。 “鹤田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身体倍儿棒吃嘛嘛儿香。” “……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很活泼很可爱。” “他不跳大神诅咒我快点缺胳膊少腿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回完话后抬头看向心情复杂的松雪,道:“松雪大人,秋山是你们寮里的成员吗?” 在听到秋山这个名字时,松雪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减了大半,不过没过多久,他便再次恢复了笑容:“是啊。” 温润清雅的嗓音中究竟夹杂着多少苦涩,大概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擅长伪装?”立花放下手里的木杯,十分认真地说道,“既然秋山是有组织的就好办了——松雪大人,难道你真的能容忍他的所作所为么?” 她相信自家兄长不会交品行低下的朋友,所以才敢对松雪三宅木讲这些话。 秋山身为一名阴阳师非但不采取正当手段去平息混乱,并且还企图把包括蝴蝶精在内的这类善良的妖怪赶尽杀绝,于情于理都不能轻易放过。立花本不想插手这件事,毕竟天下走歪门邪道的阴阳师不止秋山一个,管起来也难,可如今秋山就在眼前,要把蝴蝶精和般若安全地带出去还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显然,松雪是个讲理的人,但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了比较委婉的方式:“石原希望我怎么做呢?” “如果你不护短的话,”立花顿了顿,“我建议你收回他腰间的那枚勾玉。”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秋山作恶太多,实在不能被冠以“阴阳师”的名号。 “你的建议和其他四位副会长一样,”松雪的神情中仿佛透露着些许疲倦,“但你明白吗,石原,有时候去做一件事情要顾及到很多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明说,立花也知道他不会接着讲下去了。 “打扰了。” 她拉上门,转而望向天边孤寂落寞的夕阳。 真像啊…… “又在发什么呆,笨女人,”后面忽然传来一个非常不耐烦的声音,“可别告诉本大爷你现在才起床。” 立花回头,见来者是夜叉和般若。夜叉倒还好,一副嚣张得像是要称霸平安京一样的表情依旧如初,但般若就有所差别了,他正微垂着头站在夜叉旁边,满脸的敢怒不敢言,眼睛上似乎还带着点淤青。 恐怕是被教育了。 “你猜得没错,我确实现在才起床,”早已见怪不怪的立花表现得相当淡定,“对了,我等会儿要出去一趟,你们记得留在寮里等我回来。”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亲自调查清楚。 第18章 Chapter 18 本该茂密葱茏的森林被焚毁成一片狼藉,十几位村民正围在四周清理着,看上去十分荒凉。 蝴蝶精躲在树后目睹着一切,心里蔓延出了些许愧疚和难过。 “就猜到你会来这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蝴蝶精回头,见来者是神色平静的立花,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对不起石原大人,我只是……” 话音未落,她便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身为一只低等妖怪,她不仅得到了人类的悉心照顾,还在生命垂危之际得到了阴阳师的帮助,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她都应该感到知足,可秋山太心狠手辣,她担心受骗的村民会掉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所以她才偷偷溜出阴阳寮来到了山上,至少……再留恋一下吧。 “对不起……”紫色的碎发遮住了她双眸中的光彩,让这夜晚显得愈发凄清。 良久,她感觉到立花牵过了她的手,并以一种懒洋洋的腔调说道:“完全听不懂你在道什么歉啊,我只是闲得无聊上山来逛逛罢了,另外,我今天睡了很久,头很痛,如果你老是重复一句话的话会让我的头更痛的。” “哎?”蝴蝶精倍感惊讶地抬起头来,“难道石原大人不是来责备我的吗?” 立花笑道:“不,我是来赏月的。” 说罢,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有,你知道最近的茅厕在哪儿吗,我已经憋了快半个时辰了。” 蝴蝶精:“……” 夜已入深,黑墨像没有止境一样铺散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抹去了最后一丝云絮,消去了最后一缕残阳。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立花打算去附近调查调查有关秋山的事,可没想到刚一跨步就撞上了一堵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肉墙。 “嘶——”她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眉头微蹙,“你就不能先吱个声儿?” 闻言,夜叉哼笑一声,一种近乎于揶揄的神情就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本大爷见过那么多不知死活的阴阳师,你算是最蠢的一个。” 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这女人在上山前让他安心待在阴阳寮里等消息,他是向来不愿意听人差遣的,但这女人只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他。 ‘把般若交给你看管我才放心。’ 换句话说,她非常信任他。 夜叉知道这有多可笑,同时也知道那句话里搪塞的份量有多少,但不能否认他很受用,甚至受用到……想立刻把对方占为己有的地步。 “胡说八道,”立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明明是最聪明的一个。” 要不是因为聪明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逻辑没毛病。 夜叉不由得抬头望天,似乎想看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做梦的时候,不过他的视线只在夜空上停留了一秒就再次转移到了立花身上。 “我不是让你管好般若吗,你离开了,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乱来怎么办?” “本大爷会给他准备好后事的” “……” 真是辛苦你了。 回到原地,蝴蝶精还在树后等待着,听到旁边有动静,她便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去,不过当夜叉的身影闯入视野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原本准备说的“你回来了啊,石原大人”也于同一时间咽回了喉咙里。 立花没有发现异样,只走上前说道:“我们回阴阳寮吧。”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现下应该和蝴蝶精一起在村子里对村民展开调查,可夜叉来了,这个计划就必须得改变,毕竟他那张脸一凶狠起来跟以往那些画在通缉令上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但蝴蝶精停顿了一阵子:“可是,我在那座阴阳寮里看见秋山了……” “好巧,我也看见他了,”立花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此话一出,蝴蝶精倒不明白该怎么回答才好了,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继而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地回答了“没有”两个字。 秋山虽然是松雪阴阳寮中的一员,但蝴蝶精去寮里暂居非但不需要躲躲闪闪,反而还要挺直腰板到他面前去多晃悠,看着曾经被自己暗害过的无辜妖怪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依照秋山的性格一定会大动肝火,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如此,他就算不被气死也得少活两年。 下山途中,立花照旧在夜叉肩膀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万一般若惹祸了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跑路吧,等以后去京都借到钱了再来给他赎身。” “不需要,”夜叉毫不迟疑地驳回这个提议,“他出不了房间。” 立花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可等回去一瞧,却发现般若真的出不了房间。 不,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见般若被床褥紧紧裹着,外面还捆上了一圈圈麻绳。他躺在榻榻米上不断蠕动着,见有人来了便蠕动得更加剧烈了。立花站在门口怀疑了会儿人生,然后走到般若面前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条给抽了出来。 “老子要杀了你!”后者怒瞪着夜叉,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一样,“有本事收了你的武器,和我一对一单挑啊!” 由于使劲挣扎着要挣脱束缚的缘故,他的脸上还带着相当明显的潮红,半露在床褥外的白皙肩膀因暴怒而不断颤抖着,再加上他本就有着一张精致俊美的面容,这一系列的表现竟出乎意料地让人血脉偾张。 蝴蝶精已经捂着脸跑远了, 见状,夜叉极具挑衅意味地高挑眉梢,嘲讽道:“本大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是个嘴硬的草包,这么长时间了连第一道绳子都没解开,看来是本大爷过于高估你了。” 说完后,他手臂一挥,一柄钢戟便出现在了他手中,而束缚在般若身上那圈麻绳已经不见了,床褥也自然掉落在地。 般若的表情立即变得阴沉了几分,电光火石之间,锐物刺破空际的声响骤然响起。 他在距离夜叉两米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你们就不能消停几天?”立花横在中间,左右手各执一张散发着强大灵力的雷符,成功阻挡了两人的进攻,“我可不想把母亲珍贵的礼物用在这种场合,当然,要是你们想试试的话我没意见。” 这两张雷符的威力早就不是普通妖怪能承受得住的,般若难得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掂量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能否抵挡住这道灵力异常骇人的雷符。半晌,他把血红色的利爪变回原来的模样,且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嘛,既然立花酱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计较了。” 这妖怪的演技还真是收放自如。 立花松开右手,随即望向夜叉,见他的眼中没有杀意了才将左手松开。 “秋山的事你们认为该如何解决?”前者蹲下身来铺平床褥,头也不回地问道。 像是对她的问法感到非常奇怪,夜叉过了片刻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坦率地说,我想帮松雪一把,”立花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风吹得树影缓缓摇曳,“我相信般若不是第一个被他用这种手段差点残害致死的妖怪,蝴蝶精也不是第一个被他用阴招赶出人类村庄无处可归的妖怪,我也许可以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失去阴阳寮这个靠山,没了根基,他多多少少都能收敛些。” 夜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管这档子破事?” “嗯,”立花应声,随之把视线转向般若。 般若没料到她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半会儿竟没回过神来:“我是没什么异议,像秋山这样阴险狡诈的人类当然应该……” “我没问你什么意见,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回自己的房间,我要睡觉了。” 般若:(=皿=) ——这破寮没法待了! 待他赌气走远后,夜叉打量了立花一番:“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去收拾秋山那种阴阳师败类的觉悟。” 对他而言,弱小的人类只有在强者面前露出恐惧,哀痛,绝望等表情的份,很显然,石原立花并不算一个强者,但就相处的这段日子来看貌似也算不上弱者,因此,对待所视之物只有强弱之分的夜叉开始出现了困惑的情绪,而这困惑的情绪,就是一个曾承诺过永远也不会和他解除契约的弱小人类让他感受到的。 “谢谢你,夜叉。” “哈?!” “没事,就是普通的道谢而已。” 莫名其妙。 夜叉走出房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感觉还不赖。 第19章 Chapter 19 立花洗漱完毕后打开了房门。 这座阴阳寮和自家的比起来要宽敞许多,但就是人少,住进来这么些天她就只看见了松雪三宅木,秋山,以及长期跟随在松雪身边负责端茶送水的几位少年。 或许濑户应该考虑一下精简机构的问题了。 立花稍微低头,见裤脚上沾了些泥,便打算弯下腰去擦干净,可还没等她伸出手,一道劲风就沿着她的耳畔迅速划过,黑发断裂落地,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显得尤其刺眼。 她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视线一挪,见来者身穿一袭淡青色狩衣,头戴立乌帽子,正满脸警惕地注视着这边。 冤家路窄。 “我只是来借宿的客人罢了,”立花心平气和地辩解道,“明明都是同一座阴阳寮中的人,你和松雪大人的待客方式差别也太大了。” 见状,秋山收好藏在袖里的符咒,话语间满是搪塞:“失礼了。” 说完后,他转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过当他看见立花腰间挂着一块刻有“桓”字的勾玉时立即停了下来,道:“桓守镇的?”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与嘲笑,立花反问:“有事?” “呵,松雪那家伙真是什么垃圾都能往寮里领,”秋山轻挑眉梢,毫不掩饰蔑视之意,“穷乡僻壤中的寮子也敢派人到这儿来借宿,是想摆脱贫民的身份来沾沾临近京都的富贵豪气么?” 闻言,立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回了一个“哦”字。 秋山愣住了。 他半年前奉命去桓守镇执行悬赏任务,路过黑夜山时倒是听说过镇子里有一座刚搬来没多久的阴阳寮,任务的难度不大,所以他在完成后特地去寮子周围观察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十分简洁的评论。 ——人太非,钱太少,迟早要完。 他可不想把这些人的霉运沾在身上。 思及此处,秋山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立花的肩膀,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里好热闹,”松雪习惯性地笑了笑,“你们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立花侧头望向他,随后打掉了秋山的手,回答道:“研究玄学。” 后者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讨不到什么便宜,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立花一眼,拂袖离去。 松雪望着秋山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才轻启薄唇:“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左大臣石原大人的女儿?” “你认为他会信?”立花的反应相当淡定,“而且我更擅长以德服人。” “感化他?” “不,超度他。” 就算桓守镇再怎么贫穷都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他们的阴阳寮的确不能跟京都那些富贵人家相比,但也没沦落到要去摇尾乞怜的地步。如果说最开始立花只是有想让秋山退出阴阳寮的想法的话,那如今“退”这个字已经完全可以用“滚”来代替了。 松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只安慰道:“我们居住的镇子也算不上富裕,秋山他确实太过狂妄。”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你跟我来。” 立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最终选择跟了上去。 松雪领她来到一个木雕神龛面前,随即伸手摁向一处刻着青莲花的地方,下一秒,本该是实心的底座便忽然变成了空心,松雪又是一摁,里面竟凭空多出许多制作精良且价值不菲的小宝物。 ……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这么玩儿吗? “你随意挑一个,”他说道,“就当是我的赔礼。” 撇开这句话不谈,立花最关心的就是他是从哪儿把这些东西给弄来的,哪怕不偷不抢,一个普通的阴阳师至少得攒六七十年才能攒到这种程度。 对此,松雪非常淡然:“上次踏歌节会的时候一些人送的。” 立花大概猜到这所谓的一些人是什么身份了,她停顿片刻:“送你礼物的都是男人?” “嗯,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很受男人欢迎的脸吧。” 面如白玉,肤如凝脂,外加一头及腰的飘逸黑发,立花光是站在这里看着松雪都能听到镇外女人们凄厉的呐喊声。 “我有个疑问,”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问出来,“我哥和你之间真的只是学友关系而已吗?” 松雪亲切地微笑道:“不然呢?” “没什么……这关系很好。” 立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薄云在天际缓缓浮动着,阳光穿透其中,洒落在了冬末的大地之上。 “我瞧见了哦,”她一进房间,般若便如此说道,“秋山差点杀了你。” 立花下意识地摸了摸只剩下半截的鬓发,继而越过般若,径直朝夜叉走去:“你准备一下。” 不知为何,夜叉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凶恶,似乎又变回了以前在黑夜山屠村时的样子。他瞥了眼坐在旁边的般若,然后嘴角一翘,话语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哼,终于肯让本大爷出手了吗?” “差不多,”立花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其实……我需要你去做诱饵。” 每座阴阳寮里都设有一项最基本的规定,即不允许成员与其他寮里的人发生过于严重的冲突,特别是己方理亏的那种。既然松雪能容忍秋山残害妖怪的做法,也应该能容忍他私下挑衅其他寮里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擅自偷袭他人的式神并企图置其于死地,陷整个阴阳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这个帽子一旦扣上去秋山恐怕就再也不能摘下来了。 前提是必须得到夜叉的同意。 “你再给本大爷说一遍?!”不出意料的,他暴走了,“当诱饵?!” 立花倒退两步,直到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才继续解释道:“九命猫还不成熟,姑获鸟又在守卫村民,只有你最合适了,而且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个上场的机会么……” “哦?”夜叉上前一步,把手臂搁到了立花头顶的正上方,恰好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本大爷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体贴?” “不,不用了……” 立花得承认,她怂,夜叉是什么样的妖怪她非常清楚,一把钢戟下去大半个山头都能毁掉,可如今她却敢当着前者的面耍花招,这不是找死么。 但那柄锋利的钢戟隔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抬头一望,夜叉早就走到对面去了。 “你不杀我么?”话一说出口,立花便觉得不妥,于是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反对?” 窗外斑驳的树影散落在夜叉那俊郎刚毅的侧脸上,但却遮盖不住他金眸中的熠熠光芒,半晌,只听他说道:“要是这招不能把秋山赶出这寮子的话,你会死得很难看。”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可立花偏就害怕不起来,她在确定自己没有某种特殊的癖好后眉眼一弯,非常爽快地应了句:“嗯,放心吧!” 被忽略已久的般若突然松开手,还盛着水的木杯就顺势摔在了榻榻米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毫无诚意地道着歉,“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立花和夜叉应声转过头来,默默地扫了他一眼后又同时转了回去,窃窃私语,貌似是在谈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般若:“……” 他有小情绪了。 入夜,微风吹动油灯上的火苗,令投射在墙角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立花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窗沿边笑的一脸灿烂的般若,连坐都懒得坐起来,索性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躺在床褥上,极其敷衍地问了句:“啥事?” “呐,立花酱,”般若用撒娇的语调说道,“我和那只恶鬼相比谁更美?” 对于这种类似于“我和夜叉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问题立花是一向不喜欢正面作答的,她望向般若,看清对方的表情中除了戏弄之外好似还夹杂着几分认真,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正经地思考一下,可谁知在她开口前,窗外忽然多出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本大爷更美。” 般若:“……” 立花:“……” 提问者被夜叉扔了出去。 他原本只是闲得无聊四处逛逛,结果刚一走到附近便发现了般若的行踪,他尽量抑制住心里的不悦,为的就是想看清楚这麻烦小鬼究竟要干什么。 夜叉跃入屋内,随之环起胳膊靠在窗边,立花以为他只是在这儿待一阵子就走,但一刻钟过去后他连姿势都没换一下,更别提离开了。 “第几次了?” 冷不丁的,夜叉开口打破了沉默。 立花先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道:“第三次。” 这已经是般若第三次夜袭了。 夜叉稍稍眯眼,脸色变得阴沉了些许:“你睡你的,如果他再敢来本大爷就杀了他。”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第20章 Chapter 20 从树隙间倾泻下来的月光铺散在里室内,混合着幽幽火光,让整间房子变得温馨了不少。 夜叉抬起眼眸,见本该老老实实睡在床褥上的人翻了个身,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是在轻声说些什么,但又不够真切。见状,夜叉靠近几步,在离立花不过三寸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后者的呼吸声很均匀,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 ……嘁,还真放心他。 夜叉微微蹲下,见立花那张清丽的脸隐约透露着些许苍白,视线右移,是白天被秋山用灵力切断的一缕碎发。 ‘我瞧见了哦,秋山差点杀了你。’ 般若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夜叉皱了下眉头,竟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那缕切口平整的断发,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新生的婴儿一般。 很扎手。 意识到这点的夜叉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与此同时,立花的呼吸声蓦地沉重了许多,他瞳孔一缩,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眼前这个女人还在呓语着,可身体却不断发出轻微的颤抖,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做噩梦的样子。 回想起立花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夜叉不由得惊讶了一下像她这么麻烦的女人居然也会和正常人一样做噩梦。随后嘴角上扬,夹杂着几分狡黠的意味。 ——他将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头发上,并轻力揉了揉。 那只臭鸟就是这么哄小鬼头的,应该不会错吧。 立花颤抖的次数明显有所减少,紧锁着的眉也逐渐舒展开来,大概是太舒服了,片刻后,她连梦话都说得清楚了很多。 “妈。” “……” “往左挪一点,痒。” “……” 怎么办,他可以现在就杀了她吗? 长夜漫漫,终会迎来黎明。 藤本是秋山一手培养出来的阴阳师,自然也知道秋山以前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他奉命前去镇子周围巡逻,却不想捕捉到了一丝妖气,按照规定,这是要事先上报给阴阳寮会长然后再做决定的,但秋山行为处事的风格已经刻入了他的脑子里,抢夺功绩,无所不用其极,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消灭这只妖怪。 但他忘了,曾经有一只妖怪把老三砍成了半残废。 藤本追踪到树林深处,发现妖气的源头是一名身影高大的男子,男子的反应很平静,只是那凶狠且充满杀意的眼神让藤本明白了一个事实。 他是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的。 秋山经常带领手下的人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上钩,可藤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从猎人变成猎物,而且还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想怎么死,”男子的语气危险到了极点,“本大爷成全你。” 藤本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倾尽全力抑制住体内的恐惧,随即侧开身体,连滚带爬地朝反方向跑去。夜叉也不追,只是眼眸里的嘲弄加深了几分。 果然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是最兴奋的。 那些因惧怕他的力量而露出绝望表情的人类,是他这所谓“恶鬼”收到过的最棒的礼物。 石原立花…… 夜叉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随之极为不满地切了一声,化手为刃,将旁边的大树拦腰斩断。 谁管她啊! 另一边,藤本脸色铁青地跑回了镇子,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把具体情况汇报给松雪,而是去老地方等待着秋山的到来。 自从猎杀般若失败后秋山就给他们下了一道长期性命令,必须要找到伤害老三的那只紫色妖怪,不管是死是活,只要能抓来就是大功一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活捉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秋山,结果如何不重要,反正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秋山一定会给他不少的赏赐。 半个时辰后,秋山出现了。 “怎么跟个孙子似的躲在角落里,”他狠踢了下抱膝坐着的藤本,“让你们去办的事,有进展了没?” 秋山今天的心情不好,藤本自然也高兴不到哪儿去。他呲了呲牙,脸上是无法隐藏的恨意:“老大,我发现那只紫色的妖怪了!” 只一句话,便让秋山的情绪有了大幅度的转变。 “快带我去!” 这是能让他把松雪踹下会长宝座的又一良机。 两人离开后,一直倚在巷外墙壁上的般若突然笑出声来,其中的挖苦意味不言而喻。良久,他抬头望了眼澄澈的天空。 阳光真好啊…… “立花酱,”他心情愉悦地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站在两米外的立花犹豫着点了点头。 “昨晚你和那夜来骚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什么都没干,还有,你最好别把这个外号挂在嘴上太久,我怕没钱帮你收尸。” “哦呀,”般若佯装诧异地睁大双眼,“难道你是在关心我?” “……” 很气,但她不想跟他讲道理。 回归正题,立花的计划到目前为止已经成功一半了。先让办事漏洞百出的藤本去追杀夜叉,等追杀失败后再利用他邀功心切这一点引秋山出现,按照秋山的性格,他一定会带人去找夜叉的麻烦,夜叉要做的就是和来人假意战斗,只待时机一到便脱身回寮。 “你不担心他会被秋山困在结界里烧死?”般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仿佛上次差点被烧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立花:“根据你的遭遇分析,秋山是一个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的人,夜叉的出现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偏偏他又想以最快的速度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你是秋山,你会怎么做?” 般若接过话茬,促狭一笑:“我会选择后者。” 他对石原立花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阴阳寮中,松雪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你们回来了啊,”他站起身来笑脸相迎,“我们小镇的风景怎么样?” “很美,”立花想了想,补充道,“镇美人更美。” 松雪露出一个足以被称为完美的笑容,目光清澈如明月:“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们会不喜欢呢。” ……多虑了,大佬。 夕阳柔化了西山的轮廓,敛去了最后一束灿烂的阳光,整个世界好似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模糊的色彩之中。 立花三人坐在宽敞的和室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声响。 “松雪!”秋山猛力拉开房门,有些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了她,杀了她!” 他身上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并且右臂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弧度扭曲着,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再复原了。不过还没等立花观察完,眼前这个陷入疯狂的男人又突然一退,见到般若就像见了鬼似的双腿发软,脑袋嗡嗡作响:“你,你不是死了吗?!” “对啊,”般若的从容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我很舍不得你,所以活过来了。” 明明是相当轻松的语气,可秋山却更慌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最终只能直愣愣地望向松雪,希望能够得到一点回应。 他以往做的那些事都是暗着来的,从未摆上台面过,虽然平常可以不把松雪当回事,但那不代表着可以一辈子不把松雪当回事,归根结底,后者才是阴阳寮真正的主人,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会长罢了。 “你刚刚说杀了谁?”松雪轻抿一口茶,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般若和秋山之间的过节,“石原吗?” 秋山噎住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个……对,就是这个!”他咬紧牙关,死死忍住从伤口处传来的刺痛,“石原立花是桓守镇的奸细,她借口住宿就是要把我们寮里的人全都杀光!” 他待在寮里的时间很少,但有一次他看见石原立花身边跟着一只妖力强大的式神,那只式神的背影很陌生,他也就没往心里去,只是暗地讽刺了一番便走远了。今天,他被那紫色妖怪打成了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更令人愤怒的是那妖怪竟然敢变成觉醒前的模样,石原立花的式神,让般若有机会逃跑的就是他! “她命令式神打伤我的手下,放走了作恶多端的妖怪,你必须杀了她!” “手下?”松雪重复了一遍,话语间掺杂着几分质问,“据我所知,寮里的成员都被派去各镇联系斗技演练的事了,哪儿来的手下供你使唤?” 秋山的掌心沁出了冷汗,但他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解释道:“哈……是我记错了,她打伤的是村里的居民,可放走妖怪是事实!” 闻言,松雪看向一直沉默着的立花,立花也不急。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刻有和歌的木简,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放走妖怪了?” 为了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当初可是小心谨慎到了极致:“另外,你不是坚持是我派式神打伤了村民吗,要不我们抽个空去跟村民们唠唠嗑,顺带问问有没有人瞧见打伤村民的妖怪究竟长的什么样?” 受伤的只有被秋山一手培养出来的那帮乌合之众,如果他肯让他们出来作证就方便多了,但这样的话私自拉帮结派的事情就会暴露,得不偿失。 就在局面陷入僵局时,一个圆润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石原大人,您要的东西……” 话还未讲完,她便愣在了原地。 “小蝴蝶,”立花朝她招手道,“过来,感悟一下人生哲理。” 蝴蝶精屏住呼吸,哆嗦着从秋山身边走过,随之加快速度钻进了立花怀里,再也不敢睁开眼来。 立花摸摸她的头,对松雪说道:“精神损失费我要双份。” “应该的。” 秋山这次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21章 Chapter 21 松雪决定让秋山离开阴阳寮。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立花并不感到惊讶,她站在走廊上,神色平静地问道:“你既然早就不想忍下去了,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支持我?” “明着支持你会让秋山有所怀疑,”松雪微笑,“而且你不认为独立地去完成一件事情会很有成就感么?” 他没有告诉立花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座阴阳寮本来是秋山创立的,但他指定的规矩太过严苛,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寮员起初还能忍受,但慢慢的就力不从心了,他们开始抱怨,开始提意见,等秋山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没有人肯支持他了。 松雪三宅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为新一任会长的。 愧疚与同情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秋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仅剩的那点耐心早已消失不见,而秋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在松雪的眼皮子底下捣鬼,正是因为这样后者才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去处置他,直到今天。 松雪修长的手指在木栏上轻轻叩了叩,说道:“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帮一只野生的妖怪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尽管这位同胞并不称职。” “其实……”立花思索片刻,“般若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屋里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松雪:“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叫基因突变。” “我信了。” “嗯,信了就好。” “……” 秋山的事情一解决完就可以打好包袱继续上路了,立花本准备让蝴蝶精留在这座镇子里帮松雪打下手,毕竟松雪这人除了心黑了点没其他毛病,至少不会像秋山那样强迫下属去为非作歹,所以把蝴蝶精交给他立花是比较放心的,不过可能是由于她在跟秋山对质时形象太高大的缘故,蝴蝶精并不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想追随您,石原大人。” 于是石原立花拥有了第四位式神。 临走前,松雪亲自将他们送到镇外,温雅舒缓的嗓音一如往常:“石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立花倍感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要拯救世界。” 松雪笑了笑:“你要自尽?” “……我以前觉得你挺温柔的。” “真的吗?他们都这么说。” ……妈的。 告别松雪后,立花拖家带口地上了路。他们现在还在加贺境内,再走十天左右的样子才能到越前,这样算下来的话,到达京都恐怕已经是春天的事了。 雨水淅沥地降落在山谷里,顺着叶茎淌了一地积水。山间雾气重,雨一下,远远望去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天气别说赶路了,连辨别方向都难,所以立花提议暂时停止前进,先找个地方避雨再做打算。 这附近有一间废弃已久的茅草屋。 “自由活动吧,等雨停了再集合。” 夜叉以出门找乐子为由离开了,般若则说要去周围欣赏一下美景,立花怕他欣赏出人命来,索性让蝴蝶精帮忙跟着,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有异常的动静,立花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到门边去查看。只见雨雾朦胧之中逐渐走出一队村民打扮的人,他们低喊着口号,像是在一起搬运着什么货物一般,他们越走越近,最后在立花跟前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一位长相憨厚的大叔擦了把汗,“请问你知道哪儿适合埋死人吗?” 立花探了探头,见地上放着的是一口棺材。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我只是躲在这里避雨而已。”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大喊:“棺,棺材动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口棺材摇晃得更加剧烈了。村民们都是老实人,哪儿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以为是诈尸,一溜烟儿全跑没影了。 片刻后,棺材停止了晃动,紧接着便是一阵古怪的吱咯吱咯的声响,蓦地,棺材板被打开,一个黄发蓝肤的少年从里面爬了出来。 立花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贵姓?” 少年双眼无神,整个人萎靡不振地趴在棺材边缘,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要不,进来坐坐?”立花往旁边一挪,留了个过道出来,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免费的。” 雨势丝毫不见减退,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倒是比城镇中的喧哗和吵闹要好听得多。 总算缓过劲来的跳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之用一种名为打量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立花,嘟囔道:“你家真小。” “说得没错,”立花回想起自己在桓守镇上的小房间,“但这里不是我家,我是来避雨的。” “哦……” 沉默的气氛中掺杂着一丝压抑。 良久,跳哥开口问道:“你不吃我?” 立花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不解表情,跳哥见了,继续讲道:“我听我弟弟说像你们这种身穿狩衣且怀有灵力的人最喜欢吃妖怪了,特别是腰带上挂着勾玉的那种。” 末了,他抬起食指指向立花的腰部,而后者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淡淡扫了几眼,眉梢轻挑:“你弟弟真可爱。” “有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弟弟,”跳哥咧嘴一笑,“还有我妹妹,也很可爱。” ……这真的是妖怪么? 夜叉他们还没回来,出于无聊,立花又跟眼前这只貌似带着点蠢萌气息的妖怪攀谈了起来。从对话中可得知,跳哥是打着“为弟妹找个嫂子”的旗号离家出走的。最近这段时间冷得慌,他懒得动弹,于是随便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钻进棺材里休养生息,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抬到了这里,还差点入土为安。 立花不想给槽点排序了,直接问道:“你不回去找你的弟弟妹妹?” “说好的带个嫂子,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多没面子,”跳哥伸起懒腰,顺便双臂交叠枕住后脑勺,“我还得在妹妹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呢。” “你的威严已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跳哥眨了下眼睛以表疑惑:“什么方向?” “不,没什么,”立花撇开头,将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你不担心弟弟妹妹的生活吗?” 他家里的长辈早就因意外去世了,如今唯一的兄长一走,剩下的孩子可能会过得很辛苦。当年立花就是这么过来的,母亲留书游历,父亲整日忙于政事极少回家,青梅竹马的表哥又要出远门去侍奉外祖母,无奈之下她只得效仿母亲离家外出的壮举,美名其曰增长见识。 当然,这么说有点过头了,她的本意只是想气气自家那位严格刻板的老爹,但凡事一开头就无法中止,从深闺厢房到大千世界,从一角方院到无垠蓝天,她早已把最初的那点小心思忘得干干净净。 “哎哎,”跳哥伸手在立花面前晃了一会儿,“你出神了?” 立花很快便清醒过来,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道:“哪儿能啊。” “你们人类就是顾及得太多,”对方的嗓音略带沙哑,“放心吧,弟弟他有时候比我可靠多了,妹妹身边还有番茄跟着,基本不会出什么事。” 谁是番茄? 这个问题在立花心里停留了一阵子,随之迅速消失,她估摸着……大概和她身边跟着夜叉差不多吧。 一刻钟之后,雨停了。 跳哥走到门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立花的肩膀:“其实你挺符合我妹妹对嫂子的要求的。” “承蒙厚爱,”后者说道,“但我有儿子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挥别跳哥,立花坐回原位闭眼假寐,不过没隔多久夜叉就回来了,他先是站在门边观察了几秒钟,然后走进屋里,道:“有妖怪来过?” 立花随口应了一句:“嗯,你找完乐子回来了?” 夜叉不明所以地注视着她。 “安全措施做好了没?” 虽然夜叉是只妖怪,但要读懂这话里的意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闻言,他稍稍挑眉,继而欺身上前一把搂住立花的腰肢,眼底泛起了异样的光芒:“要试试看吗,本大爷有很多你所谓的安全措施。” 立花的脸颊慢慢浮上一层久违的红晕。 那天夜晚…… “不劳你费心了!”她忙不迭地推开夜叉,摔回了椅子上。 “哈哈哈哈哈,”旁边这只男妖笑得格外放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得愉悦了些许。 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这笨女人惊慌失措的样子非常有趣。 立花睨了夜叉一眼,语气不快地说道:“你想跟朕谈经论道了?” 世界瞬间归于平静。 第23章 Chapter 23 淡淡青烟漫起,黑夜早已远去,天边微露的鱼肚白示意着晨光即将降临,世界又会迎来新的一天。 立花整理好衣领,随后凑到铜镜面前照了照。 嗯,美。 昨晚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自己和蝴蝶精的房间定在了中间的位置,一左一右分别是夜叉和般若,由于对面已经有了房客的缘故,跳哥只能搬到最里面去住,立花特地吩咐老板不许让人靠近那间屋子,理由是她哥生前最喜欢热闹,如果不想让他亲自爬出来跟你打招呼的话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比较好。 “跳哥,”来到房门前,立花低声问道,“你起床了吗?” 无人应答。 她拉开门,见躺在床褥上的只有两个婴儿,跳哥已然不见踪影。 走近一看,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一张和纸。 ——立花,昨晚我在村口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姑娘,我觉得她特别符合我妹妹对嫂子的要求,所以两个孩子就先拜托你照顾啦_(:3」∠)_。 英明神武霸气外露的跳哥上。 …… 你还卖萌?! 立花直接用灵力把手中的和纸爆成粉末,转而看向两只还在做美梦的黑白团子,心情复杂。 照这个速度下去的话恐怕等平安京亡了都见不到青行灯大人。 虽然很不满意跳哥见嫂忘义的做法,但两个孩子是无辜的。立花蹲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走上前打算把孩子们抱到楼下去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过粗鲁的原因,被她最先抱起来的那只白团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大眼瞪小眼。 白团子怔愣片刻,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立花觉得自己的母性正在被唤醒。 既然白团子这么可爱,那另一个肯定也差不了多少。思及此处,立花把视线转移到了同样已经醒来的黑团子身上,可后者只是默默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过头接着睡,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立花回忆起了在出发当天被某只裸身团子所支配的恐惧。 “算了,先下去吃饭吧。” 她想快点把黑团子抱起来,但不知为何,当手指刚触碰到襁褓时黑团子便脸色骤变,眉头微蹙,一双灿金灿金的眸子也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立花微微张口,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飘进鼻子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把黑团子身下的布揭开,并扔到了角落中。 尿,尿床了…… 黑团子脸一红,索性闭紧双眼装睡,不再理她。 对于给小孩子换尿布这种事立花是一窍不通的,她能做的只有找老板求助,好在老板的夫人生过孩子,经验丰富,听完立花的求助后二话没说便上楼去帮忙了,立花见状忙给老板递过去一些钱,算作额外的费用。 “哎……”她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我的世界崩塌了。” 般若:“你的世界可真脆弱。” 立花嘴角一抽,随之抱住蝴蝶精,并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小肩膀上:“快给我受伤的灵魂奶一口。” “……以我目前的能力是做不到的,石原大人。” “哼,灵魂?”夜叉插话道,“那种东西你有吗?” 立花:“……” 黑团子的尿布换好了,奶也喝过了,现在正和白团子一起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老板夫人微笑道:“好可爱的一对双胞胎,夫人你真能干。” “……他们不是我生的,”立花解释说,“是我朋友的孩子,我只是帮着照顾几天而已。” “你朋友很有福气,对了,他是出远门了吗?” “不,给这对团子找后妈去了。” “原来如此,”老板夫人沉默片刻,最后缓缓吐出俩字,“人渣。” “……” 这老板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处理好酒肆的事后,立花决定带着蝴蝶精去山上找两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毕竟跳哥不是人类,性格又不够沉稳,孩子在他手里能不能活过三天都是个问题,同样的,立花等人还要继续赶路,带着孩子不太方便,故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照看着,总比跟随他们风餐露宿要好得多。 蝴蝶精颇为担忧地问道:“让夜叉大人和般若大人待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立花笑着拍拍她的头,“他们没心思吵的。” 屋子里,两个大老爷们儿正一人抱着一只团子面面相觑。 要在山林中找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运气不好的话还会像上次一样遇见雨雾天气,能见度低得连走路都困难,到时候别说找人了,能不能安全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蝴蝶精扒开灌木丛,一脸惊喜地喊道:“石原大人,我找到那间茅草屋了?” 立花应声赶来,语调间满是喜悦:“太好了,这下就方便多了!” 跳哥离开时是以茅草屋为坐标中心朝东面走的,有确定的方向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清泉从林壑间流淌而过,所经之处皆为一片苍翠。森林独有的气息让本就幽静的氛围多出了些许神秘色彩。 “这里真的有人居住吗?”立花想起昨天路过的那队村民,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 接着走了一段路后,蝴蝶精隐约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当即停下,然后将立花带到树丛中藏好。 两位樵夫径直走来。 “村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看上去挺严重的,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立花与蝴蝶精对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原本平坦的山间小路变得愈发崎岖,再加上雨水聚积,根本不好走路,但不远处的樵夫却像走在平地上一般轻松自如,显然早已对这条路熟悉到了就算蒙住双眼也能到达尽头的地步。 趟着泥泞,立花二人来到一个被枝梢遮挡着严严实实的山洞前,她们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发现确实找不到其他入口后才开始动手掰枝梢。 “这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立花说道,“我先进去,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你就回去转告夜叉让他不要等我了,赶快找户好人家从良吧。” 蝴蝶精:“……大人,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说话间,立花已俯身钻进洞中,可只过了三秒,洞内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石原大人!” 蝴蝶精急忙跟着钻进去,阳光晃过,令她条件反射地将脸扭向一边。 被枝梢遮挡着的并不是山洞,而是一座村庄,村庄周围有一圈相当深的壕沟,看上去是为了与外界划清界限才特意挖掘的。 她愣了一会儿,随之顺着壕沟壁面滑落在地:“您没事儿吧?!” 闻言,立花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道:“没事,只是可惜了,没法让你看见我勇闯龙潭虎穴的英姿。” 蝴蝶精抬头看向对方满脑袋的泥浆,心里大概琢磨出后者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着地的了。 “是的,”她选择维护自家主子所剩不多的尊严,“石原大人,您很英勇。” “我很欣赏你喜欢说实话的性格。” 立花借着蝴蝶精的力量从壕沟里往外爬,然后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朝房屋最密集的地方去了。 “你再讲一遍?!”原先那名樵夫正站在一个村妇面前,神色焦急地说道,“村长家的黑童子不见了,我们的儿子也丢了,我不过就是外出一趟,你——你怎么连个婴儿都照顾不好呢!” 村妇忍不住留下眼泪:“对不起……我只是想带着白童子到村子外面去玩一玩,刚好村长夫人也带着黑童子,我们,我们……” “最近祭祀山神的事闹得那么厉害,万一白童子被妖怪抓走了该怎么办!” “我已经去村子周围问过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嘁,我自己去找!” 躲在茅草屋后偷听的立花心都凉了半截。 “大人,”蝴蝶精怯生生地问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 山神是要用小孩子去祭祀的,立花在小时候听到过很多关于这样的传言。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两只黑白团子被妖怪吞噬的画面,莫名的,心脏隐隐作痛。 “我们还要把他们送回去吗?” 听着蝴蝶精的问题,立花略有迟疑地回答道:“再考虑考虑吧。” 第24章 Chapter 24 “虽然把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他们好,但那对夫妻该怎么办?” “嗯……很麻烦。” 两人一边聊着黑白团子的归属问题一边往回走,可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有妖怪,那家酒肆里有妖怪在杀人!” 立花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向前冲去。 原本整洁干净的町屋如今已变得杂乱不堪,垂帘被利器划烂一半,还剩半截摇摇欲坠地悬在门框上,满地都是碎瓷片和断木块,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刺鼻的血腥味。 立花拽开垂帘,只见般若正跪坐在屋子中央,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可他本人还一直笑着,像是得意,也像是自嘲,如同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夜叉手中的钢戟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立花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把那柄钢戟推开,“你们在干什么?!” 夜叉现在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势足以让人窒息,感觉到武器被外力推开,他眉头微蹙,异常冷冽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再也明显不过的杀意,但在看清来人后这份杀意竟不由自主地消减了些。 立花将般若扶到旁边坐下,然后叫来蝴蝶精为他疗伤。 和以往不同,夜叉的脸上再也无法浮现起任何笑容,哪怕是极具讽刺意味的那种。 “伤口不深,暂时不会有危险。” “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般若缓缓抬头,以一种可以被称为挑衅的目光注视着夜叉,唇角上扬。 后者握住钢戟的力道猛然加重,但他明白,眼前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出手。 可恶…… 时近黄昏,余晖与云海交织在一起,映红了西边的天际。 般若懒懒地坐在角落里,神色悠闲,完全没有半点受伤后该有的样子。 “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立花站起身来,如此说道。 这两只妖怪平常就爱闹腾,但顶多也就是相互嘲讽两句,从来不动真格的,今天应该是出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否则夜叉不会那样生气。 “你不想知道他要杀我的原因吗?”般若轻快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疲惫,“很有趣啊。” 立花没有回答,只径直朝屋外走去,可就在即将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般若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我要杀了你。” ‘呐,要不我去杀了石原立花吧,这样的话你就能继续当你的恶鬼,我也能继续报复人类了。’ ‘关本大爷什么事?’ ‘哦呀,原来你没意见啊,早说嘛,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你可以试试。’ 你可以试试。 这差点成了般若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看看传说中的恶鬼夜叉究竟能对一个人类女人重视到什么程度,所以才开了这样恶劣的玩笑,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自己会险些因一句玩笑话而送命。 立花顿了顿。 般若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他好像很在乎你哟~”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是妖怪,我是人类,”立花关紧门,将自己和般若隔开,只留下一道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们之间只能是阴阳师与式神的关系而已。” 只能是这种无聊的关系而已吗…… 般若盯着拉门看了一阵,随后侧过头来,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庭院外的夜叉抬眸望向夕阳,良久,又面无表情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关本大爷屁事!” 什么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需要想,只是…… 该死,心里真他娘的不舒服。 次日,立花和蝴蝶精一人抱着一只团子走下楼来,前者见坐在矮几旁边的只有般若,便下意识地问道:“夜叉呢?” “他?”般若佯装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恃宠而骄,离家出走了。” “理由呢?” “没理由,还不都是你惯的。” “……” 计划决定先把酒肆修整好再找他算账。 山路蜿蜒至森林深处,两边皆是一片墨绿苍郁。晨曦穿过茂密的枝叶,在石块与泥土上投射下了如星般散碎的阳光。这本该是一副极其旖旎的美景,可夜叉的心情却越来越烦躁了。 人类与妖怪能和平相处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更别提要产生其他的感情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石原立花的观点都没有错,她之所以会与他缔结契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百姓,一方面是为了增强自家阴阳寮的实力,他当初也没把这些当回事,反正签下契约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不算不能随意杀人的话。 “哼哼。” 一阵奇怪的动静响起,不消片刻,夜叉便闻到了一股格外浓郁的香气。 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场景也变得愈发朦胧起来。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索性用尖锐的指甲划破手臂,鲜血流出,以此来保持清醒。 恍惚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等恢复光明时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数米外,一名身穿有纹狩衣的男子正在严厉训斥一个小女孩,两人脚边还散着许多疑似符咒的纸张。 夜叉无意偷听,但无奈那名男子的嗓门实在太大,吵得他头疼。 “我让你去上早课,你却在这里画这么多没用的东西!” 小女孩擦拭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地小声反驳道:“母亲临走前吩咐过……” “吩咐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 男子摔门而去,临走前还狠狠在符咒上踩了几脚。小女孩见了,只得低下头将眼泪擦干净,然后把符咒一张一张地收进怀里。 真无趣。 夜叉扫了眼手臂上的伤口,随即准备到庭院外面去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谁知刚一转头,小女孩的面容便清楚地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墨黑的发,暖橘色的眼睛,以及绑在发髻上的同色缎带…… 夜叉的第一反应是石原立花什么时候背着他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第二反应是……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和石原立花长得太像了?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走上前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你是谁?” 小孩子软糯糯的嗓音中天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完她的问话后,夜叉不由得眉头紧锁,问:“你姓石原?” 立小花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点头。 夜叉眯起双眼:“小鬼,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确实姓石原,喏,”立小花指向挂画上的红色印章,“我父亲盖的,那是我们家族的印章。” 印章上赫然刻着“石原”二字。 夜叉默了默,随之蹲下身来平视着立小花,手一伸,直接把立小花推倒在地。 后者躺在地上发蒙,短胳膊短腿儿胡乱踢打着,挣扎了好半天才重新爬起来。 夜叉平静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立小花还没站稳就又撞了上去,再次倒地。 爬起,倒地,爬起,倒地。 玩到最后,夜叉干脆一手托腮,用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立小花犯蠢。 嗯,这么笨,肯定是石原立花没跑了。 他收回手,立小花也在同一时间顺利地站了起来。 “喂,”夜叉问道,“你今年几岁?” 和想象中的不同,立小花这次非但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甚至还冲他挤了个鬼脸,转而脑袋一扭,跑远了。 夜叉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立小花跳下走廊在庭院里跑着,本以为可以把身后那个行为古怪的人甩掉,但事实往往是残酷的,身后的人很快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而且看上去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别跟着我,我害羞!” 夜叉:“……” 立小花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前两天在庭院中发现了一间废弃已久的小木屋,出于好奇,她偷偷推开了木门,见里面坐着一位长发少年,少年的右眼被额发遮得很严实,哪怕是在白天,立小花也看不清他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是立花啊。’ 立小花歪歪头:‘你认识我吗?’ ‘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见过。’ ‘对不起,我没什么印象……对了,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自从母亲出门游历后父亲管我管得特别严,连表哥来了也不让我见。’ ‘当然可以。’ 她今天可是约好了要去和小哥哥一起玩的。 “总之,”立花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让夜叉待在原地或是回到房间去,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道,“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别再跟着我了!” 殊不知,这样只会让夜叉更感兴趣。 第25章 Chapter 25 随着“吱嘎——”一声,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 “小哥哥,”立小花扒住门框,试探性地唤了句,“你还在吗?” 一目连站在窗口边,细碎的阳光洒落在他浅红色的长发上,让那清秀中透露着些许冷峻的面容变得柔和了几分,眸光淡雅如雾,一时间,竟让窗外的晨曦也失去了色彩。听见有人说话,他稍稍侧头,道:“进来吧。” 嗓音和记忆中的一样沉稳。 立小花走到他身边,然后探头望了眼窗外的风景:“小哥哥你在看什么?” “森林,”一目连回答道,“很漂亮。” 石原矢也在京都置办了两处宅邸,一处设在朱雀大路附近,一处则应夫人的要求设在较为偏僻的临近森林的地方。立小花长期居住在现下这所宅邸中,很少回朱雀大路,所以对于周围的风景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用那种怀念的眼神看着这篇树林。 “你住在这里很久了吗,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不,我只是偶尔会来此处休息而已。” “哦……” 立小花觉得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沉闷,但就在立小花昏昏欲睡之际,一目连忽然开口问道:“石原先生把你管教得很严吗?” 被戳中了心事,立小花点头如捣蒜:“没错,他命令我每天都必须练习女文字和背诵《古今集》,连表哥来了也不让我见,真是太过分了!” 看她不停列举着石原矢也各种严厉的育女方式,一目连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片刻后,他想把立小花有些凌乱的额发整理一下,可还没等指尖触碰到发梢,耳边便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哎呀,真不好意思,”夜叉一脚踏上破裂的门板,颇为嚣张地说道,“真没想到这破玩意儿这么不经踹。” 一目连眼神一凝,迅速将旁边的人护在身后。 夜叉踢开木板,眉梢轻挑:“你指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来这儿跟男人聊天?” “请注意你的措辞,”一目连平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警告意味,不怒而威。 当然,夜叉的情绪也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糟糕很多,他本以为石原立花说的是实话,可谁知那所谓的重要的事只不过是跟一只妖怪谈笑风生罢了,而且……谈笑的内容还是从未对他提起过的。 家在京都,母亲喜爱游历,父亲性格严毅,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但眼前这只独眼妖怪却对石原立花的情况一清二楚,说不生气,根本不可能。 ——管他什么妖怪,通通杀掉就好了! 夜叉一向是想到做到,这次也不例外。他翻转手腕,亮出钢戟径直朝一目连冲了过去,尖锐的声响席卷着骇人的杀意划破空际,所经之处皆是被劲风带起的尘埃。 钢戟即将穿透一目连的心脏,可夜叉却蓦地停在原地。 “不许欺负小哥哥!”立小花展开细小的双臂,反将一目连护在身后,“我早就想问了,你究竟是谁啊,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家的庭院里?!” 此时,钢戟尖利的锋刃距离她的额头不过毫米。 夜叉见状不由得一愣,连钢戟是什么时候被自己收回去的也不知道,末了,只得咬咬牙朝门外走去。 立小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她转头看向一目连,说道:“小哥哥,我得先走一步了。” 闻言,后者将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她顿时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涌动。 “他身上的戾气很重,当心些。” “嗯,我记住了。” 立小花并不认为夜叉会伤害自己,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有这种感觉,其实她在夜叉慢慢朝里室走来时就可以大声呼救,毕竟换成任何一个小女孩都会这样做,但她没有,信任盖过了警惕,让本该怀有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 她奋力叫喊着,见前面的人总算肯放慢脚步,心下一喜,连忙跑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那个……我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在偷懒,因为父亲会责备我的——总之,实在非常抱歉,妖怪先生!” 夜叉看了一眼抓着他衣角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恼怒情绪:“伤。” 立小花表示不解。 “手上的淤青,哪儿来的。” “这个啊,”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父亲抢走符咒时弄出来的,不碍事。” 不碍事? 夜叉哼笑一声,随即伸手戳了一下那块淤青,对方疼得急忙将胳膊缩回去,不过三秒之后,她又重新拽住了他的衣角。 “干嘛?” 立小花皱了皱眉:“你还没原谅我呢!” “……有什么区别。” “这是礼数问题。” “撒谎也算礼数?” 立小花语塞了,可紧接着她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夜叉抱在了怀里,恍惚间,她仿佛能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现在的表现很幼稚,”夜叉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本大爷非常受用。” 立小花脸颊微红,却什么话都没讲,只能条件反射地圈住夜叉的脖子,以防自己从半空中摔下去。 妖怪不能和人类产生多余的感情,可那又怎样,至少现在,他中意的女人正紧紧贴在他的怀里,哪儿都去不了。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回到了石原立花幼时生活的地方,但不可否认,这恰巧合了他的心意。 多了解一些石原立花的过去,或许会对未来有用。 走进里室,他将立小花放到榻榻米上,问道:“你和那妖怪很熟?” “妖怪?”立小花疑惑地重复一遍,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妖怪,他是小哥哥。” 夜叉的眉宇间蕴含着些许不快,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将不耐烦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语气有些低沉:“你和他很熟?” “不熟,我前天才发现他也住在这里。” “那他为什么知道你家里的事情?” 立小花支吾着回答道:“唔……大概是母亲告诉他的吧,母亲以前经常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回家,不过没几天又全部放了回去。” 夜叉稍微眯眼:“你母亲是阴阳师?” “对啊,你怎么知道?” 难怪。 此时,一名女童站在走廊上毕恭毕敬地喊道:“小姐,大人让您去正厅吃午饭。” 立小花愣了愣,随之低声嘱咐道:“你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啊。” 夜叉还没来得及回话,她便已经离开。 实际上她是很不想跟自家父亲一起用餐的,因为整日对着那张如同雕像一般僵硬的脸,就算食欲再好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就如同现在,她一边夹着干瓜,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坐在正位上的老爹,似乎是在凭借后者的神色来判断这菜究竟夹得对不对。 “你那是什么坐姿!” 这冷不丁的一吼,让立小花不慎把干瓜落在了榻榻米上。 石原矢也的神情异常严厉:“身为我石原矢也的女儿,怎么能这样冒失!” “万分抱歉,父亲大人,”立小花赶紧让站在旁边的女童把榻榻米打扫干净,“我下次一定注意!” 每次吃饭都跟绑赴刑场一样,片刻都松懈不得。 临走前她还不忘给夜叉带上一笼点心。 “小悦,记得别告诉父亲,他不允许我饭后加餐的。” 名叫小悦的女童点了点头。 立小花的生活很单调,每天除了完成老爹布置的课业外就是坐在走廊上发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玩伴,她一时高兴,很快便把老爹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瞧!”她像献宝似的把笼装点心搁到夜叉面前,而夜叉只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兴致缺缺地问道:“瞧什么?” 立小花揭开笼盖,逐渐的,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里面溢了出来。 夜叉从来不吃人类的食物,尽管不久前还被长大后的立花用“不吃饭长不高”之类的神一般的理由硬塞过两天杂粮,但他仍然没法养成习惯,所以,面对着满脸期待的立小花,他只能敷衍性地吃了一小块团喜,并评价道:“难吃。” “骗人,”立小花撅起嘴,“我去拿给小哥哥吃!” 夜叉一慌,差点没噎死。 “本大爷又没说不吃!” “母亲说过,不尊重女人的劳动成果的男人都是渣渣!” “……难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立小花睨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 “天下女人一条心,你不尊重她们就是不尊重我,渣渣!” “……” 渣渣叉决定闭嘴以表悔意。 第26章 Chapter 26 次日,立小花在完成课业后来到了小木屋前,推开门,却见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我只是偶尔会来这里休息而已。’ 一目连已经回森林中去了。 小哥哥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隔日,立小花再次来到小木屋前,依旧没人。 小哥哥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三天…… “够了!”夜叉十分不爽地说道,“有事就跟本大爷商量!” 立小花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上数蚂蚁,听见旁边的妖怪这么说,顶多也就是抬了一下眼皮子:“你不懂我们美少女的烦恼。” “……” 如果一目连在的话或许还能跟她谈论谈论关于母亲的事,但夜叉就不一定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前者一般都不会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共同话题几乎无限接近于零,否则她也不会整天期盼着小哥哥快点回来了。 当然,夜叉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你说出来,”他倍感烦躁地闭上眼睛,“本大爷能听懂!” 其实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来讲夜叉是非常委屈的,他和立小花之间并非没有共同话题,只是这话题都在十几年之后,你让他现在怎么说? “本大爷是你未来的式神,特地穿越时空来攻略小时候的你,不信的话本大爷还能说出你以后会拥有哪些式神身高是多少身材如何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并且嘴欠的程度又上升到了一个新境界哈哈哈哈哈!” …… 肯定会被当成智障的。 看着对方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小花小小地内疚了一把,最后只得说道:“好吧,你想跟我聊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夜叉:“……不,你还是闭嘴吧。” 他怎么就那么恨呢。 蓦地,一阵轻响令两人齐齐转移了注意力。 立小花两眼放光,继而迅速跑到墙根脚下学了几声布谷鸟叫,那细微的动静立刻就停止了。 这是打哪儿来的特务头子。 夜叉还在腹诽着,却见立小花朝周围望了望,随之用手扒住一棵歪脖子树的树干,前脚掌一蹬,飞也似的爬了上去,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自我夸奖一番哎哟喂瞧你家女人从小就这么厉害将来长大了铁定是人中龙凤…… 然后这人中龙凤就卡在了墙头。 夜叉大概是麻木了,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准备把立小花从墙上给拽下来,但立小花显然对此举很有意见,一双胳膊不停地乱挥,像驱赶变态一样把夜叉隔绝在了半米之外的地方,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从墙那边传了过来—— “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此情此景,让夜叉不禁联想到了丈夫外出后空虚寂寞的妻子跟隔壁男人私下幽会的一幕。 真是凭空掉下顶好大的绿帽。 立小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大力抓住,抬头,见夜叉正站在旁边,并咬牙切齿地问道:“喂,那男人是谁!” “哈?!”前者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你说鹤田哥哥?” 夜叉怔愣片刻,立小花便趁此机会从墙头上翻跳下去。 完美落地! 鹤田加崎的小脸皱出了新高度:“怎么让我等这么久?” “不好意思啦哥哥,”立小花双手合十,话语间满是歉意,“刚刚我的裙裤被树枝挂到了。” 闻言,鹤田视线下移,随即嘴角一咧:“腿短怨树枝?” “……” “不跟你胡扯了,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 他这次来的目的很单纯,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自然不忍心看见自家妹妹整天被迫窝在深闺厢房里荒废青春岁月,为此,他没少打着“问安”的旗号来见立小花,想着哪怕只是把她带出来透透气也好,可无奈石原矢也管得太严,他不得已才出了越狱这么个馊主意。 “你记得把握好时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啊。” 鹤田还不想被两家父母联合起来往死里揍。 “放心吧,”立小花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说罢,她下意识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在鹤田询问的目光下喃喃开口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夜叉先生怎么没跟过来呢。 这个问题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三秒便消失不见,比起妖怪先生,她更关心接下来该去哪里玩,或者该怎么玩。 京都是平安时代最繁华的城市,可立小花却从来没有机会仔细欣赏……不,两年前父母带她出来游玩过,那次还是花宴,父亲约了几名交情不错的朋友一边赏樱一边作诗,而她就只有和鹤田加崎以及另一名女官扎堆聊天,至于聊的什么,她已经忘光了。 “开心点,”一旁的鹤田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手臂,“我是来让你开心的,不是来哭丧的。” 立小花吸吸鼻子:“废话。” “想小姨母了?” “嗯……” 鹤田望天:“你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只要不是你我都能接受。” “……滚。” 没过一会儿,一根胡萝卜便滚到了立小花脚边,她条件反射地捡起来,沉思片刻,问:“哥,你召唤来的?” “……知道我是你哥就不要再加后面那句话了,当我是什么,幻想召唤师吗?” 还没等立小花嘲讽回去,一个长着兔耳朵的白发小女孩就忽然出现在了二 人跟前,只见她眉眼一弯,说道:“我的胡萝卜掉在这里了,小哥哥小姐姐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相当活泼的孩子啊。 立小花也没想太多,直接把胡萝卜递到了山兔面前,山兔接过,说了句谢谢后就往漆黑的巷子里跑去,活蹦乱跳的,看上去非常高兴。 巷子里隐约闪过一抹青绿色的光芒,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呐,哥哥,”立小花看向鹤田,“她是式神吗?” “应该是,我记得这附近有座阴阳寮来着,有式神出没并不奇怪。” 母亲临走前吩咐过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加入一座阴阳寮,这是成为一名合格阴阳师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鹤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虽然不好打击妹妹的积极性,但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父亲不会允许你随便抛头露面的。” “我知道,”立小花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再逛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吧。” “好。” 在他们钻入人群中的那一瞬间,屋檐上的一个黑影也跟着消失了。 灿星点缀着晴朗的夜空,微风拂过,令树叶轻轻舞动,奏响了独属于夜晚的声音。 立小花跳下墙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房间里。 “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夜叉靠在油灯旁,头也不回地说道。 “还行,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立小花蹬掉木屐,坐在矮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还以为你会跟过来。” “呵,本大爷怎么可能做那么无聊的事。” 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他在她身后跟了整整一个下午。 火焰在灯芯上摇曳着,将屋子照亮了大半。 由于赶路时太过慌张的缘故,立小花的脸有些泛红,连呼吸也不怎么平稳,恍惚间,夜叉似乎能看见那映在她眼眸中的温暖火光,与暖橘色的瞳孔相融在一起,氤氲出几分纯澈的光泽。 夜叉的眼神开始游移不定,良久,他竟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本大爷来这儿的目的?” “想是想,”立小花略显犹豫,“不过你并不愿意说。” 她在三天前当着一目连的面问过夜叉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可夜叉没有回答,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不应该再把这件事摆上台面。 见状,夜叉嗤笑:“本大爷说了你就会信?” “信。” 简单的一个字,却比任何话语都铿锵有力。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立小花平静地说道,“但直觉告诉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不会骗我的人之一,所以你说的话,我都信。” 第27章 Chapter 27 天空刚刚破晓,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一切都被笼罩在静谧之中。 夜叉倚在墙壁上闭眼假寐,立小花则安安稳稳地睡在屏风后面——这些天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人想去打破这和谐的画面。 ……才怪。 被般若冠以夜来骚美名的某只妖怪并不甘于寂寞,长夜漫漫,他中意的姑娘又近在咫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都是神。 很显然,夜叉不是神,也没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打算。 不消片刻,他已来到熟睡着的立小花旁边,继而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会儿后者乌黑的鬓发,眼底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那个笨女人…… 他才来到这里五天,但不知怎的,竟漫长得像是五个月一样。无法否认,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石原立花当成真正的女人看待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赶走秋山的时候是,般若在森林里乱窜需要他们分开去找的时候也是。夜叉有些忧虑,未来的石原立花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该怎么活着到达京都。 自家队友可没几个靠谱的。 “嘶——” 立小花忽然吃疼,躺在床褥上倒吸一口凉气。 夜叉下意识地低下头,见自己手中正捏着一撮脱离了表皮的秀发,而那落发的主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睁大眼睛瞪着他。 误会大了。 “本大爷只是……” 话刚说到一半,他便看见立小花的眼皮子快速耷拉了下去。敢情这小丫头根本没睡醒,刚才的反应只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半个时辰后,微风携带着晨曦吹进屋内,窗外的雾气逐渐消散开来。 立小花是捂着侧脸起床的。 “夜叉先生,”她委屈地蹙起眉头,“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那人还拽下了我的头发。” 还没等对面的夜叉有所回应,她又惊呼了一声,因为她发现自己貌似真的少了撮头发。 见状,夜叉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昨晚一直躺在被褥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本大爷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现在看来,肯定是你在做梦的时候以自己把头发给拽下来了。” 无形甩锅,最为致命。 而对这件事情完全没印象的立小花几乎当场就相信了夜叉的锅,并且还一个劲儿地梳理头发,试图把缺掉的那一块给遮掩起来。 “没必要,”夜叉径直走上前,将她掩在耳边的头发往后捋,“还没丑到这种程度。” “tat你骗我……” “本大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夜叉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只相当随意地拍拍立小花的头,道:“别让本大爷再讲第二遍。” 武力压制是个好方法。 一阵插科打诨后便要迎来新的一天。思及此处,立小花不由得看向夜叉,夜叉也非常自觉地转过身去,让背后的人能安心换衣服。 其实换衣服这些琐事本应交给仆人来做,但石原家却没这个规矩,一是石原矢也不喜欢把孩子养得过于娇惯,二是石原夫人教导有方,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手把手地教立小花该怎样打理好个人卫生,时间一长,再有仆人来帮忙倒不怎么习惯了。 “喂,”夜叉很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 立小花慌忙整理好下摆:“好了好了。” “怎么这么磨蹭。” “……心情影响手速。” 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那几根造孽的毛发。 见立小花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夜叉也不好再抱怨什么。只见他双眼一眯,嗓音顿时变得低沉了些:“女人,你认为妖怪有没有可能和阴阳师生活在一起?” 前者表示疑惑:“阴阳师和妖怪不是经常生活在一起么?” “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有什么可以用来说明的例子吗?” “从前有一只威武霸气的高级妖怪和一个笨得无可救药的白痴阴阳师,后来……”夜叉的语言组织能力明显有所欠缺,他紧锁眉头,憋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一句,“后来他们成功地在一起了!” …… 真是难为你了。 午后,立小花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墙根脚下学布谷鸟叫,和昨天一样,她顺着歪脖子树爬上墙头,打算跳下去与鹤田加崎会合,但出乎意料的,她在中途停了下来。 “夜叉先生,”她低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京都很热闹的。” 闻言,夜叉懒懒地扫了她一眼:“本大爷没空。” 立小花吃瘪,小脸一皱,愤愤地跳下墙头,不过与此同时,夜叉也迅速消失在原地。 浅蓝色的天幕中没有半丝浮絮,空气也格外清新,但并非每个人的心情都会因此变好。 感觉到自家妹妹不断散发着低气压,鹤田开口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立小花回答得很快,“今天早上还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撮头发。” “再过几天你就能出家了。” “为什么这么说?” “想揍你的人多了去了,每次都得少一撮头发的话——加油,清水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立小花别过头去,不再讲话。 由于天色尚早的缘故,两人决定去郊外逛一逛。山风扑来,总好过街道上的喧哗与叫嚷。 鹤田将折扇搁在下颚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美景,说道:“你知道昨晚在朱雀大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除了你被人揍之外。” 立小花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有两座阴阳寮的成员为了争夺悬赏妖怪掐起来了,虽然对外的一致说法是切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猫腻,不仅如此,他们在争夺的过程中还不慎放出了一只被封印许久的妖怪,那妖怪诡计多端,在逃跑时居然还用一群杂碎妖怪来分散阴阳师们的注意力,殿下为此生了大气,把各位大臣召进宫内连夜训话,并罢免了仲间大人的职位,至于那两座阴阳寮的会长……” 一阵刺耳的嘈杂声突然打断了他。 只见不远处隐约冒出一团烟尘,而且还越离越近,鹤田暗叫不好,连忙推了立小花一把,紧接着那团烟尘便如同发了疯的野牛一般冲撞过来,鹤田这才看清,被烟尘包裹着的竟是一群面目可憎的妖怪。 该死…… 他背靠大树站起,随时准备冲上去把立小花救出来。可就在此时,几位阴阳师又带着式神前来抓捕妖怪,抓捕之余还不忘瞪向鹤田:“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快点滚回去!” 鹤田被骂懵了,等回过神来时立小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滴悄然落下,顺着树叶形成一排水帘,原先的湛蓝天空现已被乌云覆盖,失去了亮丽的色彩。 “夜,夜叉先生?!”立小花满脸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叉手下一用力,疼得她哇哇直叫。 “闭嘴!” 顿时鸦雀无声。 夜叉扛着立花行走在山林里,眸底流出十分烦闷的情绪。他原本是想等那群杂碎妖怪跑远后就把石原立花丢给鹤田加崎看管的,结果却钻出几个阴阳师来搅局,坦率而言,他并不是不敢与阴阳师硬碰硬,只是……肩上这个女人确实太难缠。 ‘不可以伤害人类!’ 切—— “好痛,快放我下来啊!” 此话一出,夜叉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他咬咬牙,只得将扛的姿势换为抱,可就是这么一抱,她才发现立小花的白色窄袖服早已湿透了,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冷得不行。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夜叉也顾不得语气太过粗鲁,直接吼道:“平常嘴皮子不是挺溜的么,怎么淋成这副蠢样也不说一声!” 立小花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刚才说了,但是你没听见……” “你就不会再重复一遍?!” “……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夜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能恶狠狠地嘁了一声,随即脱下外袍盖在立小花的身上:“暂时借你的,回去后记得洗干净了再还给本大爷!” 立小花本想反抗,但刚一张口唇瓣朝碰到了对方裸/露着的胸肌,那温热的触感令她条件反射地抿紧嘴唇,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夜叉走到一块延伸出来的岩石板前,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这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勉强遮挡住一个小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立小花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也没跑上去追问,只双手抱住膝盖躲在岩石板下,怔怔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子里闪过几分迷茫。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需要帮忙吗,美丽的少女,”眼前的男人促狭一笑,“看起来你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男人的脸被半张面具覆盖着,立小花只能通过幽暗的光线看清他上扬的嘴角。 见女孩一副不想回话的样子,妖狐也不着急,他缓缓俯身,沉稳的嗓音极富磁性:“要避雨吗,小生可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山林多野兽,立小花是清楚这点的,听完男人的话后她似乎有些动摇,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道:“万分抱歉,可我要留在这儿等我的朋友。” “朋友么?”妖狐佯装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那小生干脆带你去找他怎么样,你应该非常想见到他吧?” 立小花猛地抬头看向他,毫无疑问,这句话是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第28章 Chapter 28 雨水打在嫩绿的树叶上,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声响。 虽然决定跟妖狐一起去找夜叉,但为了安全起见,立小花还是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在害怕什么呢,”男人面具下的金眸一闪,“小生可不会做失礼的事哦。” “那个……我只是在担心我的朋友罢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妖狐也不戳穿,只笑了笑便继续朝前走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立小花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时走时停,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再也不肯站起来了。 尽管性格活泼,但说到底也只是个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走不了什么原路。 妖狐见时机已到,便转身蹲下来平视着立小花,继而翘起嘴角,慢慢将手伸了过去,可与此同时,寒光忽闪,他只觉得手中一疼,连忙将胳膊缩了回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跳离原地。 “呵,又是一只不知死活的妖怪,”夜叉挡在立小花身前,锐利的鹰眼紧紧盯着妖狐,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对方妖力很强。 妖狐在意识到这点后转了转眼眸,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慌乱:“阁下恐怕是误会了吧,小生只是想带着这位美丽的小姑娘去小生家躲雨而已。” 闻言,夜叉高挑眉梢,满脸的不屑与鄙夷:“美丽?你觉得本大爷身后这条赖毛咸鱼美在哪里?” 咸鱼花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 “嘶——你这蠢货想干嘛?!” “锻炼脚力!” 妖狐双眼一眯,趁着这个空档迅速消失了。 夜叉见状也不追上去,只暗自朝地上啐了一口,颇为不爽地冲立花说道:“你今天出门忘带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 “你的脑子!” “……” 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男人的话,也不要随便跟着陌生男人走。今天妖狐算是给年幼无知的立小花上了一堂实践课,生动形象具体,而且还不收费。 “以后不准跟奇怪的男人走,女人也不行,听没听见!” “……这话你已经重复了十二遍了。” “嗯?” “不,我听见了!” 夜叉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立小花,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真不知道你这白痴是怎么活着成为桓守镇阴阳寮副会长的。” “我才没你说得那么笨,”立小花反驳道,“对了夜叉先生,你为什么把我丢在山里不管啊?” “本大爷什么时候把你丢——算了,反正跟你无关。” 夜叉向来是只心口不一的妖怪,这次也完美地向世人展现了他隐藏极深的傲娇属性。不喜欢石原立花?不,他喜欢,不担心石原立花?不,他担心,但他绝不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好比今天,他将立小花放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系数很高的地方,为的就是想抽空回去一趟,看看京都那群饭桶阴阳师有没有把杂碎妖怪清理干净。 这跟爱屋及乌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见立小花露出某种令人心烦的表情。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心烦。 走到京都后,立小花让夜叉先回宅邸,说是想绕远路去探望一下自家老哥,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亲自去报个平安什么的始终不太妥当。 “我不会再随便跟奇怪的男人离开了。” 夜叉夸奖似的拍拍她的头,然后朝巷子里走去。 立小花抬手摸了摸脑袋,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以前很少去鹤田加崎家串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后者来石原宅邸蹭吃蹭喝,有立花娘在那儿挡着,石原矢也也不好出言责备,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兄妹俩感情好,没什么太大的忌讳就是了。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立小花相当顺利地来到了鹤田宅邸,正欲上前一步,身旁忽然传来了两个少年的议论声。 “我昨天在街上看见了一只长着尖角的妖怪,要不我们去阴阳寮给大人们报信吧。”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棕红色头发的那个,现在两座阴阳寮的会长不是在争夺悬赏妖怪吗,我们去报信肯定会得到很多赏赐!” “好主意,对了,你猜那妖怪杀过人了没有?” “绝对杀过啊,瞧他一身戾气的样子,说不定跟传闻中的一样,是只会剖人心腹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啊,太恶心了,这种烂东西怎么还不去死……” 如果说濑户御早是个极其护短的人,那立小花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算现在还只是枚小豆丁,也毫不妨碍立小花撸起袖子冲上去揍人。 是的,作为一名从小就被父亲命令要以成为大和抚子为目标的立小花主动揍人了。等两个少年反应过来时,三人已经在地上滚成了一团,但出神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挨揍,少年们血气方刚,在认清现实后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和立小花扭打在一起,都说女人打架从不讲道理,立小花也不能免俗,抓脸乱咬吐口水的损招全用上了,压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难不成是疯子吗?!” “道歉!” “哈?!” “快给他道歉!” “疯子!” 既然谈不拢就继续打吧,打到有一方肯认输为止,可还没等分出结果,立小花便被自家管事的给扔到了牛车上。 “慢着!”她顶着一张狼狈的花脸探出车外,“他们还没……” “小姐你可让大人他省点心吧!” 立小花秒熄火。 石原矢也是最遵守祖宗规矩的,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公开场合与男子打架斗殴也不能轻饶。他火冒三丈,直接让仆人把立小花带到大厅上,手中还执有一根代表着威严与法纪的木杖。 感受到背部一阵剧痛,立小花条件反射地绷直脚尖,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里。 石原矢也的吼骂声在头顶响起:“你母亲才出门多久,你就学会了打架!” 说罢,又是一记木杖狠狠打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换做以前,立小花早就服软了,但这次不一样,她咬紧牙关,强忍住疼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绝不认错!” “你——”石原矢也气得双目通红,额头青筋暴出,“你敢再讲一遍!” “我绝不认错!” 他愤怒地扬起木杖,像是做足了要把立小花活活打死地准备,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外力猛地袭来,竟将石原矢也活活撞翻在地,待他拄着木杖站起来时,才发现立小花刚才跪着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几块猩红的血迹了。 太阳的光芒不再刺眼,天边逐渐漫死了灰色的暮霭。 木屋中,立小花正被夜叉牢牢地抱在怀里,呼吸声微弱得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夜叉先生……”良久,她喃喃道,“你回来的时候被阴阳师发现了吗?” 夜叉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忘记作答。 立小花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太好了……他们说要去告发你,我还以为你被阴阳师抓住了呢。” 尽管没有目睹整件惨剧的经过,但聪明如夜叉,光是听小丫头这话就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思及此处,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可这一次,他并未厉声斥责她,只是话语间充满着不悦,抱着立小花的力道也加重了些许,半晌,才轻吐出一个“蠢”字。 火辣辣的疼痛感袭遍全身,不过立小花非但没有急着挣脱,还放松了力气,整个人像块破布似的,不再乱晃,也不再说话。 夜叉动动手指,将她的衣摆掀起一个角,见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上赫然多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个老家伙也真下得去手! 长大后的石原立花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世,不仅是因为太过招摇,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石原矢也身上,严厉的父亲,森严的家规,母亲的外出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一把保/护伞,如果不离家出走的话,她恐怕就得一辈子待在闺阁厢房里,或者哪天被别人打死了都不知道。 夜叉坐在竹席上,为了让怀里的立小花睡得更舒服,他稍微将上身往后倾斜了一些,但这姿势不能保持太久,他思索片刻,索性抱着立小花一块倒在竹席上,并用外袍把后者裹了起来。 自打记事的那天开始他就没这么睡过觉,毕竟在成为式神之前想杀他的阴阳师和妖怪都能从村头排到村尾了,现在突然要平躺着睡,他怎么想怎么别扭。 不过立小花倒是睡得很安稳。 夜叉薄唇一勾,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别扭就别扭吧,反正只要这小丫头片子觉得舒坦,其他的都无所谓。 第29章 Chapter 29 立小花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堵光裸着的肉墙,而她本人的额头则恰好抵在这堵墙上,结实且富有弹性的触感令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你你你你你——” 话音未落,夜叉便一把抓住了她不停挥动着的手腕,话语间满是调侃:“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立小花嘴是欠了点,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纯情的娃,刚从梦中醒来就瞧见一副这么香艳的画面,多少都有些吃不消。不过夜叉可不在意这点,他在立小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之后照例发出了格外放肆的笑声,丝毫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旭日东升,万物初醒,阳光照亮了整个平安京。 “小姐,”守在庭院里的小悦如此说道,“该去用餐了。” 临了,她又补充一句:“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立小花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破烂的抹布条条,非常爽利地同意了。 她不知道父亲昨晚是怎么熬过去的,但她知道他一定炸锅了,夜不归宿,私自打架斗殴,目无尊长,无论哪一条都够判她无期徒刑的。 “小姐,你道歉时记得诚恳些。” “悦啊,”立小花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底泪光闪闪,“要不我还是知趣点,直接切腹算了。” “……没那么严重,大人他是你的父亲。” “你觉得我待会儿能完完整整地从大厅里走出来?” “大,大概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但立小花现在明显找不到能替她挡刀的道友,只能亲自上阵了。 拉开门,见石原矢也正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先是沉默片刻,随之缓缓说道:“坐下。” 立小花心肝一颤,软着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次用餐和以前很不一样,石原矢也全程都没有说出半句斥责的话,见状,立小花不由得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就在此时,前者的嘴角微有颤动,但一刻钟过去后却没什么异样,该沉默的继续沉默,该咬筷子的继续咬筷子。 “好好吃饭!” 立小花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空气逐渐凝固起来。 石原矢也往碗里夹了一块香鱼寿司,脸色铁青。 …… 这都没事?! 立小花试探性地捡起筷子,松开,房间中再次响起“啪嗒”一声,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只是轻挑眉梢,除了嚼饭的速度有所加快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刻,她以为石原矢也被妖怪附身了。 捡起,松开,再捡起,再松开,如此来回数十次后石原矢也终于压制不住怒火,爆发道:“不吃饭就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 很好,妖怪被赶跑了。 用餐完毕,立小花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我吃好了。” 完全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 她不觉得为了朋友出手打架是件错事,所以根本没有认错的必要,换句话说,如果那两个少年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绝对会冲上去打到他们肯道歉为止。夜叉先生虽然是妖怪,但绝不像世人所传的那样恶心。 不知夜叉对此会作何感想。 “为什么要打架?”石原矢也突然出声问道。 立小花愣了愣,回答:“因为他们当着我的面讲我朋友的坏话。” “加崎那孩子?” “不,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 石原矢也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稍微放软了些:“真正的朋友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他不知道的,”立花大声反驳道,“那两位公子说话太过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才——” “他?”石原矢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什么时候交了男人当朋友?” 要知道,私下结交陌生男人可是大忌,特别是对于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孩而言。 若是夜叉在场,他或许会插一句“既然这女人没人要了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就当是为民除害,”但事实是他不在场,石原矢也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头上长犄角的男人, 身后长尾巴的更不行。 可立小花压根儿没把目光放得那么长远:“你误会了父亲大人,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就只是滚了一次床单而已,机会还是你提供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敢讲。 约莫午时,鹤田加崎来问安了,破天荒的,石原矢也并没有拒绝,甚至还让他进了内院。 顺带一提,他身上穿着丧服。 “哎——你怎么还活着?!” 立小花:“……” “太可惜了,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准备的陪葬品全没用了。” “放下礼物,然后,我们断绝兄妹关系。” 鹤田泪:“不要这样嘛,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连祭奠用的水果都是刚从树上摘……” 立小花反手就是一记蒲垫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不开玩笑了,”鹤田扒下蒲垫,相当自觉地往上面一坐,问道,“昨天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派人找了大半天都没发现你的踪影。”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比起父亲石原矢也立小花更信任表哥鹤田加崎,所以她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两人分开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听罢,鹤田不禁皱眉,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据说从封印箱中逃跑的妖怪是一只狐妖,平日总戴着半张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是你没被救下的话,我准备好的陪葬品现在已经在你的棺材里了。” “他很危险吗?” “废话,”鹤田一扇子拍上她的脑袋,“八年前有位阴阳师接受了一件十分棘手的‘神隐’任务,几经调查,他发现‘神隐’事件可能跟一只狐妖有关,但苦于手中没有证据,这事儿就只能干等着,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这位阴阳师大人把注意力放在狐妖身上后失踪的人类数量就明显有所减少,故此,他才决定将狐妖封印起来,直到昨天。” 立小花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背上猛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啊,你能活到现在真应该好好给祖坟上柱香。” 没过一会儿,鹤田接着说道:“你也可以选择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这样也算帮姨父姨母解决了后半生的一大难题。” “……大姨前两天还说要把我嫁给你来着。” “我不搞基,谢谢。” “……” 立小花身心俱疲。 聊完天后,鹤田略坐坐便走了,说是这里有人觊觎他的美色,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安逸弃贞节于不顾。 闻言,立小花佯装遗憾地跟父亲提议要去送送表哥,谁知转身就往鹤田屁股上踹了一脚,随即迅速关门,无视后者在门外的各种拳打脚踢。 石原矢也:“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对不起,我这就回房间,”她将小悦拽到旁边,认真吩咐道,“鹤田加崎要谋害父亲,替我挡住了!” 吩咐完,还不忘以一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真挚眼神看向自家父亲。 石原矢也:“……” 小孩子间的胡言乱语罢了,千万不要生气。 回到房间,立小花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小木屋里看看夜叉还在不在,结果夜叉没瞧见,反而见到了神色淡然的一目连。 立小花展开双臂,径直朝一目连跑了过去,稚嫩的童音如海浪般上下起伏:“小哥哥~” 这样的欢迎方式对一目连而言太过刺激,他几乎是当场愣住,等小豆丁跑到跟前拽住他的袖口时才勉强回过神。 “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不可否认,立小花现下地心情好到了极点,就像鹤田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裤衩,夜叉找到了生命中的那匹猹。 见她这么热情,一目连也不好推开,只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解释道:“抱歉,最近几天我都住在森林里,听说京都出事了才回来看看。” 说话间,他注意到立小花的脖子让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红痕,那是后者打架时弄出来的,他并不知情。 “小哥哥,”立小花露出笑脸,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抱抱!” 看着对方固执得有些可爱的模样,一目连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本想着象征性地摸摸头就好,结果却被意外打断。 只见夜叉突然把立小花拎到怀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和挑衅:“有本大爷抱就行了,不必劳烦外人。”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一目连感觉不到杀意,自然也不会主动惹麻烦,只提醒道:“她是人类的孩子。” “本大爷比谁都清楚这点。” “她是我的子民。” “鬼扯!” “……”一目连的嗓音依旧沉稳,只是掺杂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好自为之。” 夜叉狠狠地睨了他一眼,抱着怀中的人离开了。 立小花不明所以:“夜叉先生,你和小哥哥吵架了吗?” “本大爷才懒得理他,”夜叉微扬下颚,否认道,“以后不许跟他靠得太近!” “为啥?”她的智商显然不够用了。 “他是妖怪。” “你也是妖怪。” 夜叉伸手弹了下立小花的额头,成功让她闭嘴:“不要把本大爷和那种冷冰冰的家伙混为一谈。” 第30章 Chapter 30 自从石原矢也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好转之后,立小花就无数次地想挑衅他的权威,但作为敌方优秀将领,石原矢也的反斗争战略明显要高明得多,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来打压我方输出的嚣张气焰。 ——抄书。 对此,友军夜叉深表鄙夷:“这破招在本大爷那个年代就不流行了。” 正奋斗在造反第一线的石原同志猛然抬起双眼:“我们打的是持久战!” 夜叉不知道这单方面的夺/权战争到底持久在哪里,但他知道自家咸鱼的智商又走到了尽头。 看友军根本没有要跟自己讨论具体作战方式的意思,造反未遂的石原同志立刻拍桌大喝:“你这是置天下苍生的性命于不顾!” “嘛玩意儿?”夜叉高挑眉梢,“你被罚抄书跟天下苍生有啥关系?” 我方输出一脚踏上矮几,双拳紧握:“老爹阻挡了本豪杰拯救世界的计划!” “你爹终于对世界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说罢,他又一爪子按下了石原同志高昂着的头颅:“好好抄书,豪杰。” 后者企图咆哮反抗,可无奈武力差距太大,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当然,立小花是个执着的人,这种执着不仅仅体现在她今天发誓要吃三桶饭就不会只吃半碗,既然决定要与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废除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她就绝不能轻言放弃。思前想后,她终于在天刚擦黑时想出了一个妙计。 “我们私奔吧!” 夜叉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外人以后才把立小花拽开:“你挡住本大爷的光线了。” “少来!”被拒绝者的反应很激烈,“你这是不战而败!” “……你篡你爹的位跟本大爷有屁关系?” “自古战争胜利方都会清除敌方党羽的!” “本大爷不跟你同流合污。”如今不打不杀不烧不抢的他清白得如同自来水一样。 见对方固执得就差以死明志了,立小花只得灰心丧气地转过头去:“在这浑浊的世道中难道只有小哥哥一人肯跟寡人结为知音么……” 夜叉差点一脑袋撞到柜子上。 他虽然和一目连不熟,但光用腹肌想都知道那家伙绝不会响应石原同志的号召揭竿起义,如果有可能的话,这所谓的知音还会给某位起义领袖上一堂神圣而庄严的思想政治教育课,从论孝的重要性到如何确立人生自由与法的关系问题不等,全包含在里面。 一通说教下来,立小花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慢着!”夜叉把即将跨出门槛的人叫住,然后往耳朵里各塞了一团草纸,“行了,你说。” “……” 她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背叛。 次日早晨,空气还有些许清冷,阳光也不是那么刺眼。 鹤田昨天没有来墙脚对暗号,立小花猜测他大概是投敌了,所以,为了唤回他仅剩的良知,她打算独自翻墙去把自家老哥从堕落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身后隐约传来异常的动静。 立小花回头看了一眼,见不远处的茶寮边正站着一位身穿暗紫色狩衣的男子,他神态怪异,不像是要买茶水喝的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子也不惊慌,只放下手中的木杯朝这边走来。 “姑娘你好,若有冒昧之处请见谅,”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在下是大河原藏岛,奉杉村会长之命特地来请你帮个忙。” 京都内有两座阴阳寮,杉村领导的便是其中一个,立小花曾经壮着胆子去问过他关于加入阴阳寮的要求问题,结果杉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从不需要女子”就把她给打发了,现在回想起来,立小花不免觉得有些疑惑。 大河原解释道:“前几天我们寮中有一只妖怪打破封印逃了出来,据情报显示,你和他有过接触。” “什么情报?” “你无需追问。” “这样啊,”立小花回答道,“那我不帮了。” 大河原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拒绝,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办事,只见立小花刚一迈腿,他便直接冲上去把人给扛走了,一路上健步如飞,没有半点要松手的迹象。 ……这年头的人贩子都如此生猛吗?! “非礼幼女啊,救命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女高音令大河原条件反射地踉跄一步,没法,只得把肩上的小姑娘放了下来,可现下已经到达郊外,周围清静得很,放不放都没什么差别。 立小花沉思片刻:“你还是把我扛着吧。” “为什么?” “懒,不想动。” 大河原仿佛听见自己几近破裂的耳膜在叫嚣。 立小花终于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相貌了。皮肤黝黑,五官冷硬如刀刻,络腮胡非常浓密,从额头至鼻翼还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疤,整体形象粗犷到了……连夜叉都可以被称之为秀气的地步。 此时此刻,她家秀气的夜叉先生还在满京都的找人。 大河原是个老实人,但他不会老实到再次把立小花往肩上扛,杉村会长吩咐过只要把人带到目的地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用管,思及此处,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向前走去。 “大河原先生,”立小花快步跟上,“我不重,很轻的。” “……自己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忽然指向后方:“嘿,那里有位美丽的姑娘!” “没必要看,”大河原头也不回地说道,“看了只会耽误时间。” 立小花阻挠无用,只能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继续前进。 柔风吹过古木的虬枝,向青山送来灵秀的气息。 两人来到那块延伸出来的岩石板前。最近几天天气晴朗,连地上的水洼都早已被蒸发干净,完全没有往下面躲的必要,立小花一头雾水地望向大河原,可大河原并未理她,只朝附近吹响口哨。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小花这才发现,草丛里隐藏着很多人。 “你待在这儿,”大河原拍拍她的肩膀,“不会有危险的。” 立小花:“这话你自己信么?” “我相信我的同伴。” “可我不是你的同伴。” 大河原身形微顿,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离开了。 斑驳的阳光洒落在浅绿之上,与树梢的朦胧剪影交织,绘成了一幅颇具诗意的图画。 立小花和上次一样抱膝蹲在岩石板下,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带她来的是个陌生人。 草丛中的埋伏者比她更有耐心,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草隙间有若隐若现的暗紫色,她还真以为他们已经走远了。 倦意逐渐袭来,立小花实在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 在睡着的那一刻,她开始怀疑母亲的话。 ‘要加入阴阳寮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啊!’ ‘他们都是非常伟大的人。’ ‘你老爹说了不算,听我的就好。’ 事实上立小花一直在以“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为目标努力着,她年纪小,懂得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目标有更深层次的含义,阴阳寮收女成员的很少,这意味着与鹤田相比她要多付出十倍甚至数十倍的努力,可母亲的用意应该不止这么简单才对。 恍惚间,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沉重,隐约还传来一丝痛感。 睁开眼,见远处有六位阴阳师在与妖狐交手,风声呼啸,雷光乍现,方圆百米之内全被夷为平地。 立小花下意识地想趁机逃走,却发现自己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无论如何都出不去,蓦地,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结界顺势破开。 夜叉将胳膊抵在岩石板上,目光阴冷。 “夜叉先生,”立小花露出笑容,“你来了!” 她说的不是“你怎么在这里,”也不是“你为什么会来,”而是“你来了”。 阴阳师们下定决心要把妖狐轰成齑粉,压根儿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夜叉也不磨蹭,一把捞起立小花往树林深处闪去,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我今天带脑子了!”后者抢先声明。 “本大爷知道!” 立小花暗自腹诽一句你大爷知道得真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攀着夜叉的肩膀往反方向看,见对面山头不断冒出滚滚浓烟,喃喃道:“真强啊,阴阳师们……” 夜叉不由得嗤笑:“对付那些破烂货色对本大爷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况且长大后的石原立花要比他们能打得多。 回到朱雀大路,立小花拽了拽夜叉的衣摆,后者以为她有重要的事要讲,便毫无防备地俯下身来,却不想一个软嫩的东西贴到了他的侧脸上。 “谢谢你,夜叉先生。” 被,被亲了…… 夜叉帅脸一红。 其实妖狐是他找来的,一方面是为了找到立小花的具体位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那群不知死活的阴阳师添堵。阴阳师和妖狐的胜负结果他不想管,只要能把立小花救出来也不枉费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过现在看来,除了救人成功之外,他似乎还得到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奖励。 立小花睁大眼睛,嚷嚷道:“你害羞了!” “胡说八道!”夜叉站起身来,拼命掩饰着满脸的慌张,“本大爷怎么可能会害羞?!” “那再亲一次!” “哈?!走开,你这个笨蛋小鬼!” 第31章 Chapter 31 “其实……我想离家出走。” 一目连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为了成功说服他, 立小花从平安京地风水问题一直分析到了石原矢也的生辰八字,似乎是想用天时地利人和等恒古不变的决胜前提条件来拉对方一起下水,虽然她说改变命运要从今天做起,但一目连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她只是想找个垫背的,以免黄泉路上寂寞。 “小哥哥,”立小花颇为兴奋,“你认为这个主意怎么样!” 一目连沉默许久,然后把手放到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配合着那可以被称之为“好好的孩子怎么又傻了”的怜惜眼神,立小花觉得自己的前途越来越渺茫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夜叉是幸灾乐祸的。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 “你是嫌最近的日子太好过了想去找点刺激吗!” 立小花已经羞愧得口不择言了:“嫉妒使你丑陋。” 夜叉翻身坐起:“嫉妒什么, 你的蠢吗?” 一天之内遭受了两次打击的某蠢花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熊熊烈火, 她倒退一步, 蓄力完毕后直接冲上去把夜叉撞倒在榻榻米上, 拳头全往后者身上招呼,可这种力度对夜叉而言和棉花球没什么两样, 他又笑了两声,身子一转,反手把立小花搂在怀里。 “你要真想走,本大爷陪你就好了,跟那种冷冰冰的家伙有什么可商量的。” 立小花怔愣片刻, 夜叉顺势把她搂得更紧了。 “什么时候走, 现在, 明天, 还是十年以后?” “……我还没收拾好行李。” “是么,”夜叉稍稍低下头,贪婪地呼吸着她颈脖间的清香味道,“收拾好了就来告诉本大爷,本大爷随叫随到。” 立小花只感觉脖子一阵酥/痒,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隔了很久才回答出一个好字。 半夜时分,骤雨抽打着纸窗,雨点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闪电直冲云霄,狂风大作,这在寂静的街道中显得尤为恐怖。 一道雷电落下,吓得立小花从梦中醒了过来。 门外似乎有黑影闪动,她试探性地喊了声:“夜叉先生,是你吗?” 无人应答。 看错了吗? 她摇摇头,本打算继续睡觉,可谁知刚一躺下床褥旁便多出一抹身影。 “很久不见了,美丽的少女,”妖狐用合起的折扇抬起立小花的下颚,“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生?” 上次那只棕红色头发的妖怪来找他,说是可以给他提供个向阴阳师复仇的机会,别的暂且不论,在是否该复仇这件事情上他还是略有疑虑的,毕竟京都里有两座阴阳寮,即使双方会长不和,但在特殊情况下也难保他们不会联起手来对付一只妖怪。可到最后他仍旧去了,不,应该说是被威胁着去的。 ‘不去引开那群阴阳师的话本大爷现在就杀了你。’ ‘小生明白了。’ 救出这个被当成诱饵的小丫头,才是那只妖怪真正的目的。 见状,立小花的额头沁出薄汗:“本来不记得,现在记得了。” “那就好,小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妖狐似笑非笑地说道,手中的力度逐渐加大几分,“你是阴阳师吗?” 阴阳师中也有等级优劣之分,立小花眉头微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晌,回答道:“算半个。” “半个?” “我没有式神。” 妖狐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只见他伸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容:“那要跟小生缔结契约试试吗?” 立小花把“流氓”二字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 当然,鬼迷心窍是暂时的,她没有忘记鹤田加崎所说的神隐事件,于是顿了顿,道:“不,你太美,美得让我失了魂,我配不上你。” 妖狐本来还想再谈点什么,可一种异样的感觉却令他必须放弃计划快点离开——有一只力量强大的妖怪守护在庭院里。 立小花对妖力的感知程度还不强,自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狐消失在原地,目露疑惑之色。 下一只让她从睡梦中惊醒的妖怪是夜叉。 妖狐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他用一群杂碎妖怪把夜叉给引了出去,而忽然嗅到一阵浓烈妖气的夜叉也没考虑太多,为了杀掉杂碎妖怪,一时大意掉进了陷阱里,不幸中的万幸,立小花没有受伤。 “他对你干了什么?” “没干啥,我还是个处。” “……” 夜叉的脸色变得黑了些,他走到立小花面前,晦暗不明的眼眸蓦地一沉:“狐狸的臭味没有消失。” “正常啊,”立小花指着自己有些隐痛的下颚,“刚才留下的,现在稍微好点了。” 夜叉点亮油灯,见她的下颚红了一小块。 在原本的世界里,石原立花的阴阳师和格斗技巧都是在离家之后才练成的,如今有他这个外来因素,石原立花说不定会提前遇到很多不该遇到的危险,从今天的意外中他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立小花必须有保护自我的力量。 第二天。 “最近几天阴阳师们在进行大规模的肃清行动,”石原矢也冷不丁地出声道,“加崎那孩子被关禁闭了,你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反省。” 立小花的灵魂在哭泣,不过夜叉并没有和她产生共鸣:“刚好,给本大爷扎个马步瞧瞧。” 前者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当她摆好姿势的那一刻,夜叉仿佛看见了一只刚出锅的螃蟹。 “……” “你这什么眼神!”立小花炸了,“不要对初学者的要求过高好吗,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在做了!” “是本大爷的错,”他默默抚额,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先从最简单的开始训练吧。” 殊不知,这所谓“最简单的训练”跟武斗版的石原矢也压根儿没什么区别。 进攻,防守,躲闪,一连套下来立小花的造型就像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大黄鸭一般磕碜,偏偏夜叉还乐在其中,每天在推倒与被推倒的良性循环中度过,小日子过得可比以前滋润多了。 为躲开迎面袭来的钢戟,立小花不由得后退两步,但对方过快的速度导致她反应不及时,险些扭伤脚踝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夜叉一个瞬身来到她身边并顺势将其揽住。 “只能达到这种程度而已吗?” ……油也揩了,逼也撞了,你还想怎样? 然而立小花只顾反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占了便宜,只是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并未表现出来。 “不公平!”她气得面红耳赤,“你比我高那么多!” 立小花低头看了眼只达到他腰部高度的立小花,笑了:“本大爷蹲下来你就能打赢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已迅速蹲下,立小花显然没料到他会真的答应她的要求,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可不消片刻,她的眼底便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喂,你哭什么!”还在状况之外的夜叉慌忙说道,“不是你要本大爷蹲下来——喂,别哭了,难看死了——本大爷错了行了吧,快把你那难看的表情收回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小姐,你在庭院里吗?!” 夜叉烦躁地皱起眉头,可却不得不躲到树后去。 只见小悦火急火燎地跑来,在看到哭泣的人是立小花时愣了愣,随即走上前安慰了她很久,约莫一刻钟之后两人才离开。 晨曦洒落在清亮的世界里,穿过云雾,将沉寂打破。这本该是一幅柔和美好的清晨景象,但夜叉的情绪却糟糕到了极点。 他狠力踢开木门,见一目连正端坐在面朝窗户的位置上,神情平淡,澄澈的碧蓝色眼眸中恍若有浅浅的光辉在流动。 “你把她弄哭了,”后者缓缓开口道,“不认为太过分了吗?” 夜叉第一次知道难堪两个字怎么写。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得承认,你带给了她不一样的世界,可我一直觉得奇怪,好好的妖怪为什么会依附在人类身边,如果是想成为她的式神保护她直到契约解除我倒是可以理解,不过就你这几天的行为来看,有些事情是不是僭越了?” 闻言,夜叉径直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将阳光隔绝在窗外,屋子里的光线立刻变得昏暗起来。良久,他冷笑道:“本大爷做事从不需要别人来议论。” 一目连抬头望向他:“不议论的后果就是立花她每天都会像这样哭。” “她还小!”夜叉用站不住脚的理由反驳道,“人类小屁孩都他娘的是哭包!” “立花的母亲临走前托我照顾好她,当然,也包括不能让她哭。” “呵,你要跟本大爷抢?” 虽然一目连早已被自己的子民遗忘,但立花的母亲特地在此处修建了一座宅邸给他当做遮风避雨的地方,为的只是想拜托他帮忙照顾年幼的立花,以前一目连说过即使没有宅邸也会同意她的请求,可是这位母亲的态度十分坚决,一目连唯有答应下来。 “我本不打算用太过强硬的方式,”他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夜叉,“可石原立花是我的子民。” 夜叉:“有这么蠢的子民,难怪得亡国。” “……” 第32章 Chapter 32 夜叉黑着一张脸坐在矮几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地叩在桌面上。 三天了。 立小花已经三天没搭理他了。 他不明白好好的一场训练为什么会把立小花弄哭,不过后来仔细一想,他这压倒性的实力大概挫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被逼急了没办法才哭出来的。 …… 好像的确是他的错。 “喂,”夜叉看向正在背诵《古今集》的立小花,道,“你气消了没?” 立小花的身形顿了一下,没回话。 其实她并不是为了三天前的那件事跟夜叉闹脾气, 一时的委屈而已,哭过也就算了, 真正令她在意的是一直搁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小木盒子, 它是母亲在临走前留下的, 但现在却不见了。 气氛逐渐沉闷起来。 夜叉走到立小花面前, 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本大爷在问你话。” “跟你没关系, ”后者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夜叉当然不知道小木盒子的事情, 只当她是在说反话,眉头一皱,直接消失在原地。 立小花将视线从木简上移开,没有追过去。 能进这房间的无非只有五人,小悦, 石原矢也, 夜叉, 一目连以及她自己, 小悦和父亲是知道这盒子的重要性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盒子拿走却不告诉她,夜叉和一目连就更不可能了,这样想来的话…… 那只名叫妖狐的妖怪倒是非常可疑。 山间的溪流蜿蜒淌下,顺着微风轻拂,一起驶向苍翠的山脚。 “妖狐先生,”立小花来到第一次遇见妖狐的地方,“妖狐先生!” 长林丰草,深山幽谷。别说妖怪,连半个活着的东西都没有。 见状,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可就在叹完气的一瞬间,妖狐的身形便出现在了岩石板后方。 小木盒子确实在妖狐手中,虽然是擅自拿来的,但既然主人找上门来了他也不打算否认,只盯着立小花看了许久,随即取出小木盒子,说道:“其实小生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情?”立小花下意识地问道,不过很快又添上一句,“除了跟你缔结契约。” “为什么不能跟小生缔结契约?” “因为夜叉先生会生气。” 闻言,妖狐若有所思地合起折扇,继而将小木盒子塞到立小花怀里,约莫过了几秒钟,他又执着扇子指向一只正栖息在树梢上的灰麻雀。 “看见了吗,那只麻雀,”他解释说,“前些时候它被前来捕杀小生的阴阳师给误伤了,小生对此十分愧疚,但又不可能将它带去城镇中治疗,小生认为,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们缔结契约,以此来挽救它的生命。” 立小花闭上眼睛,隐约感觉得到那只灰麻雀身上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可能是才开始修炼的雀妖。 虽然成功取回了母亲的东西,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只是和它结契这么简单?” 妖狐点头。 立小花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她先注入灵力,然后试图唤来树上的灰麻雀,可还没等灰麻雀飞下来,符纸便被外力夺去。 “你想干嘛!”她心里一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快把符还给我!” 话音刚落,妖狐已在符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刹那间,蓝色的流光浮现在他的指尖,细细碎碎的光点包裹住了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立小花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赶紧抢过符纸,但已经来不及了。 妖狐看着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嘴角一翘,抬起她的下颚并在其额头上留下了一记浅吻。 “以后的日子请多关照,美丽的阴阳师大人。” 他需要一个能帮他摆脱阴阳师追捕的身份。 太阳紧贴着西山,恍若为云团罩着一层金丝纱衣,染红了远山的轮廓,在不久之后也会染红那道遥远的地平线。 走进房间,立小花仍然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你可算回来了,”鹤田一脸不悦地坐在蒲垫上,抱怨道,“到底去哪里瞎胡混了,要不是我在这儿顶着,姨父早就……喂,你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立小花坐在旁边的蒲垫上,顺手擦了擦额头:“别提了,最近挺倒霉的。” 鹤田耸耸肩:“谁让你一个人跑出去玩,都不叫上我。” 他因为越狱事件被揭发而待在家里面壁思过,幸好父亲心肠软,没关几天就把他给放出来了,事实上他在被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非常担心立小花,女孩儿跟男孩儿不一样,私自跑到街上抛头露面的处罚是很重的,再加上石原矢也的臭脾气,他不确定立小花能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虽然平常嫌弃惯了,但好歹也是表兄妹,不关心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见立小花始终保持着沉默,鹤田再也坐不住了,他握紧拳头,话语中满是焦急:“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吱个声啊!” “我……”立小花嗫嚅半天,“我要离家出走。” 这一刻,鹤田的心情仿佛被阎魔放了大招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冒出一个格外响亮的“噗呲”声。 “不许笑!”立小花气得从蒲垫上跳了起来,“我很认真的!” 对方沉浸在欢笑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你——对外别说你是我哥,你已经不属于我了!” “哈哈哈你赶得走我的人赶不走我的心我就要笑哈哈哈哈!” “tat人家真的很认真嘛……”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鹤田加崎轻咳了两声,随后佯装镇定地询问道:“你制定好具体计划了吗?” 立小花眨眼以表不解。 “行动路线,该准备多少盘缠,被姨父发现后该如何自保,这些问题你都没考虑过?” “……” “噗,”鹤田又忍不住发出笑声,“抱歉,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世界太阴暗了。 立花想要离开家,夜叉等于睁眼瞎,鹤田只会哈哈哈。一到关键时刻,平常最能跟她插科打诨的都提不出好建议,无奈之下,立小花只得投入一目连的怀抱。 “小哥哥,我委屈!” 一目连:“……” 他把立小花从自己怀中拎出来,神情异常平静:“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提问者很淡定,与情到深处自然激动的回答者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从“我很想离家出走是真的很想我没有胡扯”一直听到“妖狐先生好过分不仅骗我缔结契约还占我便宜我要嘤嘤嘤了”,全程淡然脸。 “你和那只狐妖缔结契约了?”他捕捉到了这潭苦水里的重点,“夜叉知道吗?” 立小花摇头:“我不敢告诉他,而且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吵架了?” “嗯……” 一目连将木杯放回矮几上,看起来有些无奈:“如果只是吵架的话你倒不用担心,毕竟他不舍得不理你太久,至于和妖狐缔结契约的事你最好斟酌一下说辞,别太快切入主题。” 他怕夜叉一个想不通就把石原家连锅端了。 立小花抿了抿嘴唇,没反驳。 夜色苍茫,月白风清。 走廊上的门被拽开,立小花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夜叉走到她的床褥边后顺势侧躺下来,浑厚的嗓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本大爷知道你没睡。” 他的声音和温度近在咫尺,让立小花不由得红了脸。 “有事就快讲!” “也没什么大事,”立小花把脸埋进被褥里,瓮声瓮气地说道,“就是……我收拾好行李了,明天就能出发。” 一目连给了她一张地图,经过商议之后她决定往北边走。 坦率而言,一目连并不赞成她离家出走的做法,但他也没法判断出这个做法究竟是好是坏。好的一面,是立小花可以远离京都这座牢笼去成为像她母亲一样潇洒自由的阴阳师,坏的一面,是她会遇到很多未知的危险,尽管夜叉的实力强劲,但他不够沉稳的性格和那份本不该存在的心意迟早会给立花带来麻烦。 立小花没有看透这层,她以为一目连是完全赞成此次行动的,否则也不会把地图交给她了。 “这倒在本大爷的意料之外,”夜叉一手撑着脑袋,目光不再像早晨那样锐利,“具体的目标有没有?” “暂时没有,到时候再看情况吧,走一步算一步。” 父亲石原矢也的相貌逐渐浮现在脑海中,立小花翻过身,暖橘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夜叉,问道:“夜叉先生……为什么不肯跟我缔结契约呢?” 夜叉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 他早就与未来的石原立花缔结过契约了,如果再和立小花缔结契约的话,他不敢保证未来的她不会遭到反噬,都是同一块手心里的肉,他没办法去冒险,更何况能维护羁绊的媒介有很多,不止契约一个。 “缔不缔结契约都没关系,本大爷会把你保护得很好。” “可是……” 夜叉挑了挑眉:“现在,闭嘴,睡觉。” 处在武力界最底层的立小花欲语泪先流。 第34章 Chapter 34 这座城镇离京都很近, 所以经常会有一些没有固定组织的阴阳师来这里进行斗技比赛,一方面是为了提升实力,一方面是为了看清自己与货真价实的京都阴阳师之间的距离。 立小花吸了一口红豆粥,好奇地追问道:“那斗技比赛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不清楚,”白川摇头,“具体时间是由阴阳师大人们来定的,每年都不一样。” 闻言,立小花颇为激动地看向妖狐:“我们干脆留在这里直到斗技结束吧!” 后者沉默了一会儿, 说道:“这个得征求大家长的同意。” 此时此刻,他们的真·大家长夜叉正挡在一个受了伤的村民身前, 而他的对面, 则是一位长相俊美的金发少年。 “阿拉阿拉, ”般若的语气十分愉悦, 将不满的情绪全都掩藏了起来, “原来是人类的走狗吗?” 夜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心想着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未来这混胆小鬼都是一样的顽劣, 但般若并不知道以后将要发生的事,他只认准了眼前这只妖怪在与自己作对,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意思,”夜叉咧起嘴角,“你是想跟我打架吗?” 般若眼睛一眯, 猛地亮出利爪朝前刺去, 几乎是在利爪快要触碰到夜叉的刹那, 一柄锋利的钢戟突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细嫩的皮肤多出一道口子,鲜血从里面缓缓流出。 “你不杀我?”他的侧脸滑过一滴冷汗。 “留你还有用,”夜叉将钢戟往前推送几分,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了,“你是不是认为自己永远没有成为式神的那一天?” “呵,不然呢?” 尽管呵吧,你迟早会因为今天这话哭。 改明儿他就让石原立花收了这小顽童。 般若对人类的仇视程度夜叉非常清楚,坦率而言,如果当年不是被石原立花救治,他恐怕到今天还在肆意屠杀人类。所以他把般若放了,不仅放了,而且连个威胁都没有,见状,般若不由得叫住了他,问道:“你就这么简单地把我给放走了?” “滚去黑夜山玩吧,那儿热闹。” 他们见面的次数可要比预想中的多。 回到白川小屋,夜叉一进门便看见了端坐在地上等待着他归来的立小花,心里不免觉得有些疑惑,他思索片刻,然后伸手拽住妖狐的衣领:“怎么回事?” “她想留在这里看阴阳师斗技,”妖狐挣开束缚,相当敷衍地回答道,“小生劝过了,没用。” 说话间,夜叉已直接冲上去把立小花给提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神色:“你这小鬼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回京都是离开京都也是,不知道利索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知道,”立小花不甘示弱地回瞪,“但我想学习更高深的阴阳术!” 不断地从他人身上学习适合自己的知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向当地德高望重的前辈虚心请教,这大概就是石原立花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慢慢成长起来的原因。 夜叉松开手,让立小花掉回了相对软和的蒲垫上。 “下不为例!” 原以为会被严厉训斥的立小花睁大双眼:“哎,你不骂我吗?” “骂你有用?”夜叉哼笑一声,“相信你能改掉拖拖拉拉的毛病还不如相信那头臭狐狸会不再勾引女人。” 妖狐弱弱地插话道:“小生那不叫勾引,邀请少女们回家只是欣赏美丽事物的一种独特方式而已……” 不过他的反驳明显没什么作用,到最后,夜叉竟然以“长大之后千万不能变成这种大人”和“你的未来应该充满光明和希望”为主题展开了师生谈心模式,而立小花却浑然不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就差没拍手叫好外加来句“夜叉老师说的都对”了。 妖狐貌似领悟到了一个邀请少女回家的新方法。 如白川夫人所言,最近来城镇居住的阴阳师越来越多,酒肆已经没有空余的房间,剩下的人只能去老百姓家中借宿。 “能借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很好了,”白川补充道,“有的大人甚至在野外住下了。” 立小花望向窗外乌泱泱的人群:“幸好来得早啊……” “别为自己的磨蹭找借口,”夜叉拧住她的耳朵迫使她转过头来,“这几天给本大爷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不许乱动。” 立小花以最快的速度点了点头。 她会听话? 除非夜叉变成小龙虾。 山坡上,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香气息,一位穿着僧衣的俊秀男子站立在翠竹旁边,他修长的身影与这片苍绿交织在一起,仿佛天地间的尘埃和烦琐都被洗涤清净了。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声将他的思路打断。 立小花从草丛中冒出头来,原本纠结至极的表情在看见青坊主时一下子变成了呆滞。 那一瞬间,一人一妖面面相觑。 青坊主默默注视了她半晌,随即拂袖离去,可没过多久他又止住步伐,侧头问道:“你跟着贫僧做什么?” 立小花快步上前,把手中染血的布带递到他面前:“大师,你的东西掉了。” “这不是贫僧的东西,”青坊主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他淡然清冷目光让立小花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后者低头,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青坊主眺望城镇时的眼神:“你是来参加这次斗技比赛的式神吗?” “不是,贫僧只是路过此地罢了。” “可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喜欢这座城镇。” 青坊主微蹙眉头,深邃的眼眸中隐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良久,他开口道:“无端的灾祸只会给人们带来不幸,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这世上的阴阳师自恃正义,却不知他们自认为正确的事情给世间带来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在抱怨失败的同时,他们永远不会认清事实的本质。” 他已经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给立小花听了,但立小花仍然是一副迷惘不解的模样。 “贫僧告辞了。” “等等,”立小花慌忙阻拦道,“你想说的……是这场斗技比赛不该举行么?” 青坊主肯首。 “虽然是比赛,但依然有不少式神在这所谓的比赛中受伤,披着友好竞争的外衣下其实隐藏着一颗争强好胜的心,给世间造成了很多麻烦,大师你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你很有悟性。” 不知为何,立小花的脑海中居然浮现起了夜叉满脸不悦的样子——难道他是因为想维护城镇的和平与秩序才不愿意让她留下来看比赛的么? “谢谢大师,”她心怀感激地朝对面的人鞠了一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望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青坊主的眼中难得闪过一抹疑惑,他环视四周的苍竹,单手竖起,喃喃道:“何谓清心何谓佛。” 而立小花这边显然没有那么多的感慨,她马不停蹄地顺着原路返回,可刚一跳下山坡,她便发现本该在房间里收拾衣服的白川夫人正杵在门口跟邻居谈论着什么,神情非常苦恼。 “白川夫人,”她问道,“出什么事了?” “啊,你回来啦,”见到来者,白川立刻变得活跃起来,“她就是那只位阴阳师。” 立小花还没读懂这话里的意思,几位村民就迎上前来把她包围得水泄不通,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竟然还不停地称赞她,滔滔不绝,只要是跟赞美有关的词全用上了。 “小姑娘真是少年英才啊,才这么点年纪就收服了如此强大的式神。” “阴阳师大人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老一辈只有干看着的份咯。” “没想到那位式神大人的阴阳师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白川,你今天带着她去村长那里吃晚饭吧。” 立小花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白川把她从人群中拉出来才知道,夜叉今天早晨救下了一位村民,可他走得太快,村民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便不见了踪影,为了道谢,村民挨家挨户地上门拜访,如今终于在白川这儿把夜叉的来历给打听了出来。 “夜叉他击退了妖怪,现在村民来报恩?”立小花不可置信发出疑问。 “你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妖狐摇了摇折扇,“小生听到的是半旬老妪插秧途中偶遇山间流氓,英俊潇洒式神大人不畏邪恶勇斗歹徒,对方游遍天下山河寻找恩人只望能以身相许。” “……” “夜叉先生被烦得实在受不了,翻窗逃跑了。” “……” 这老妪真是一位性情中人。 第35章 Chapter 35 水流静静地淌着, 琤琤琮琮,波光潋滟,连溪底的沙石都异常清晰。 “啊,找到了,”立小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原来你在这里。” 夜叉微微蹙眉,并不理睬。 晨风袭来,一片树叶落在了溪面上, 漾起层层涟漪。 立小花也不生气,只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这里风景挺好的。” “切, ”后者颇为烦躁地闭上眼睛, “一滩水而已, 好看个屁。” “上次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评价的。” 她在白川夫人家蹲了很久都不见夜叉回来, 虽然妖狐说只要等村民们离开就万事大吉了,但她觉得还是出来找一找比较好, 毕竟留在这里观看斗技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夜叉没有义务承担这样麻烦的后果。 立小花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溪水,神色非常自然:“要不然,我们离开吧。” 夜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夜叉先生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留下来,现在想想也是我太任性了, 无论做什么都要夜叉先生迁就我, 所以我考虑清楚了, 马上离开, 而且在完成游历以前我还要和更多像妖狐先生一样强大的式神……” 话刚说到一半,夜叉的脸色就阴沉到了极点,嗓音也骤然变得低沉起来:“你还没跟本大爷解释为什么会和那头臭狐狸缔结契约。” “啊?”立小花怔住片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夜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没好气地质问道:“你不知道他是神隐事件的嫌疑犯吗?!” “我知道,可是……” “那你还跟他缔结契约,虽然早就知道蠢货的脑子会经常进水,但进成你这样的本大爷倒是第一次看见!” 对方训斥得越来越厉害,立小花的头也垂得越来越低,良久,她张了张口,一直以来压抑在心里的负面情绪就像被点燃了的引线一样怦然爆发:“夜叉先生难道以为我是自愿的吗!” “他是神隐事件的嫌疑犯,第一次见面时甚至还想杀了我,夜叉先生——以为我是自愿跟妖狐先生缔结契约的吗?!” 夜叉一愣,眼中的怒意顿时消失了一大半:“喂,你……” “太过分了!”立小花跳到最高的石板上,踮起脚尖试图与夜叉保持同一身高线,“夜叉先生明明知道我只想和你签订契约,现在却故意用妖狐先生当借口来骂我,如果不愿意成为我的式神就直说好了,也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遮遮掩掩?!”夜叉轻挑眉梢,声调瞬间提高不少,“本大爷什么时候说不愿意成为你的式神了,有些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笨蛋女人!” “才怪,妖狐先生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不想对我负责任!” “……你无理取闹。” “你恃宠而骄!” 夜叉:“……” 他觉得有必要和妖狐单独谈谈了。 白川小屋中的村民已经散去,在里室内坐着的只有白川,白川的母亲以及妖狐三人,氛围本来十分安静,可正在喝茶的妖狐却毫无征兆地呛了一口,并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妖狐大人,出什么事了吗?”白川忙不迭地凑上前将桌面清理干净,“或者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妖狐摆手道:“不,没事,是小生失礼了。” 他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不免升起几分疑惑,不过更让他疑惑的还在后面,因为…… 因为夜叉把他给打了。 “嘶——”妖狐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一头雾水地问道,“小生又犯错了?” “这个‘又’字用得很恰当,”夜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到底教那笨女人说了什么?” 妖狐背后一凉,一时竟不知他指的究竟是哪句话。 “小,小生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装傻?”夜叉虽然笑着,但脸色又黑了不少,“看来本大爷应该让你这臭狐狸知道什么叫做安分守己。” 百米之外,立小花的表情略有古怪。 在她对面盘腿而坐的青坊主平静地开口道:“你心中有杂念。” 竹海轻轻摇曳,伴随着和煦的阳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气息。竹林是最能修身养性的地方之一,但立小花偏就冷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刚才和夜叉吵架的画面,见青坊主说中了事实,她瘪了瘪嘴,索性把烦恼全部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青坊主语气淡然地回答道,“其实这很平常,在你的认知中只有缔结契约才是妖怪认可了阴阳师实力的最好证明,但对于某些妖怪而言契约只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放下,即是断烦恼,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高,大海不择溪流,故能成其深,你必须学会宽容,否则受苦的只会是你。” 立小花思考许久,随即双手合十,跪坐着躬了躬身:“多谢大师,弟子参透了。” “很好,去试着宽恕那位易怒的夜叉先生吧。” “是,弟子立刻就去。”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缘分是很玄妙的。 跳下山坡,推开房门,立小花见到地并不是满脸怒气的夜叉,而是受了一身伤并且正在敷药的妖狐,他看上去伤得很重,脑袋,脖子,手臂,凡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全都涂上了深绿色的草药,除了直视他的眼睛之外,立小花已经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哪儿才好了。 “你……还能站起来吧?” “无妨,”妖狐自顾自地缠着布带,“以前被阴阳师追杀的时候小生伤得比这还重,早就习惯了。” 立小花:“被夜叉打的?” “嗯,他教会了小生一个新的生存之道。” “?” “安分守己。” “……” 山间的阴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天空深邃,倒多出了些许空旷与寂寥。 立小花的心里有一杆秤,秤的左边放着斗技,右边放着夜叉,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办法分清楚孰轻孰重,但转念一想,每个花季少女对人生应该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悟,偶尔迷茫也算正常,不过立小花顶多被划分到花季幼女的行列,离少女的距离还很遥远,这也注定了她选择放弃思考,出去上个茅厕再回来和梦中的那个他潜心礼佛的后半夜。 树荫下的夜叉在眺望天边的明月。 “别看了,”立小花披着外衣走到他跟前说,“再怎么看也不可能乘着月光迎风翱翔的。” “……” 夜叉横了她一眼,然后顺手解下外袍扔向了她的头顶——这个动作早已成为习惯。 “确实有点冷,”立小花毫不含糊地套上外袍,左右手紧紧拽住了衣襟,晚风全被隔绝在外,“我决定宽恕你。” 夜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伸手掏了掏耳朵,说道:“本大爷刚才没听清楚,你再重复一遍。” “我决定宽恕你。” “谢谢,”他不慌不忙地接过话茬,“有这句话本大爷就能放心地把你砍成肉泥了。” “不不不不不,”立小花赶紧倒退两步,“我开玩笑的,其实我决定追究你的责任。” 夜叉嗤笑一声,随之微微斜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道:“有意思,怎么个追究法。” 他本来打算在教训完妖狐以后就不和立小花纠结早晨的事情了,但既然后者要追究他也不介意奉陪到底,而立小花的想法则与这截然相反,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可却不得不接下去。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高,”她细想了一会儿,最后干脆把青坊主的话给搬出来,“大海不择溪流,故能成其深,你必须学会如何去宽恕。” 意料之外的,夜叉默然了,突如其来的沉闷总是显得格外诡异,他隔了很久才再次出声道:“谁教你的?” “大师教我的,”立小花非常诚实,“他让我懂得了很多东西,你可不准对他无礼。” 夜叉脑中警铃大作。 此乃是非之地! “本大爷也决定宽恕你,”他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内心却是各种波涛汹涌,“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出发。” 立小花歪头:“去哪儿?” “带你乘着月光迎风翱翔,”夜叉捏住她的脸蛋,说道,“摔死了可别怪本大爷。” 见状,立小花睁大双眼,急忙拍开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手:“你又要糟蹋我美丽的容颜了吗!” 夜叉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收拾行李刻不容缓,立小花第二天一早几乎是被自家大家长赶着去梳头洗脸的,妖狐没料到会离开得这么急,本想开口询问,结果却被夜叉一脚踢出门外并被命令再也不许讲半句废话,否则就乱叉伺候。 “小生有一疑问,”他从地上爬起来,道,“什么才算是废话?” 夜叉:“从你嘴里讲出来的都是废话。” “……你直接说不允许小生说话不就好了?” “闭嘴,臭狐狸!” “……” 专权害妖。 立小花在整理衣服的途中出了一次门,她想去竹林里看看青坊主还在不在,顺便道个别,尽管认识的时间短但好歹交流得多,临走前不说一声怎么都过意不去,可事实往往超乎人的预料,竹林里没有青坊主的身形,有的只是一片苍翠和一卷十分普通的木简。 木简旁边还有用禅杖划出来的泥土字。 “贫僧破戒济苍生,归入凡尘也,勿寻。” 立小花展开木简,见上面赫然印着道德经三字。佛经与道德经是不同的,她不理解青坊主的用意,但还是收进了袖子中。 后会有期,大师。 第36章 Chapter 36 “白川夫人……”立小花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你这是?” 他们原本已经离开白川小屋,可没过多久便被白川夫人叫住。后者说自己的丈夫在若狭,她想出趟远门去若狭看看,顺便为母亲祈福,但又担心路上的安全问题,所以想跟立小花等人同行,就当结个伴。 “实在非常抱歉,”她不停地鞠躬, “明明知道阴阳师大人很忙,可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个任性的要求提出来, 我真是太失礼了。” 见状, 妖狐走上前用折扇抬起她的下颚, 语气温柔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美丽的小姐不存在失礼的行为, 别再自责了, 小生不忍心看见这么让人难受的一幕。” “妖,妖狐先生……” 夜叉在旁边看得一阵恶寒, 他呲了呲牙,颇为嫌弃地说道:“这臭狐狸连少妇都不放过。” “妖狐先生什么时候不这样我才觉得奇怪,”立小花拽住他的衣袖,问,“我可以答应白川夫人的请求吗?” “她是累赘。” “圣人无常心, 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 吾善之, 不善者, 吾亦善之,德善。虽然这是一种政治思想,但我认为同样可以引入平常的生活,白川夫人的请求并不过分,我们结伴去若狭只是顺路罢了,相比起她这几天的悉心照料,这也算不了什么。” 那一刻,夜叉仿佛在立小花身上看见了圣光。 他闭紧双眼,随后睁开,却发现立小花还是那个立小花,圣光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错觉。 半个时辰后,四人来到邻镇的一座茶寮里稍作休息。阳光细碎地洒落在大地上,白云随风缓缓飘浮,一切都显得十分温馨美好。 邻桌的茶客好像在讨论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欢笑声都传到了这边。妖狐对此很感兴趣,只见他竖起狐耳,将茶客们的谈话内容探听得一清二楚。 立小花好奇地问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最近鹿妖迁居的事,”妖狐笑了笑,“据说有猎人准备去狩猎,胆子可真大。” 鹿妖是群居妖怪,这也意味着他们很团结,在妖狐看来想加入狩猎行列的人和赶去自杀基本没什么区别,白川夫人不明白这点,但直觉告诉她作为一个外来者还是不要随便问东问西的比较好,故此,她低头默默抿了口茶,什么都没说。 一听是鹿妖,立小花和妖狐一样兴趣大减,她转头看向夜叉,道:“你想去看看吗?” “无聊,”夜叉回答得很快,“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快点翻过山头,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座城镇。” 这所谓的“我们”指的只是他和立小花而已,至于白川夫人和妖狐—— 呵,死了他都不会管。 其实送白川去若狭根本不需要赶时间,但夜叉执意要快点把她送走,妖狐也不反对,两票对一票一票作废,立小花只得跟着大部队前进。他们按照制定好的路线来到秋颂山上,随即朝北面走去。 “啊,”白川惊呼一声,指着湖泊的方向说道,“那边有东西在动!” 余下三人齐齐转头,见映着峰峦倒影的湖泊边有一头小鹿正在饮水。 不,应该是一头鹿妖。 那鹿妖察觉到了异样的视线,也转过头来,不过大概是由于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的缘故,他只露出了警惕的表情,并未有所行动。 “走吧,”夜叉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别给本大爷惹麻烦。” 话音刚落,他便发现队伍里少了两个人。 妖狐挪步到小鹿男面前,若有所思地说道:“小生听闻鹿妖是阴界最美的妖怪种族……不,小生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同为妖怪,如果有困难一定要互相帮忙,小生会把你安全送回族群里的。” 小鹿男皱了一下眉头,始终沉默不言,突然,他浑身一颤,两条后蹄猛地朝半空中踢去,与此同时夜叉连忙用手臂夹住立小花向后跳离几步,落地时还不忘吼道:“你是傻子吗!” 闻言,立小花保持着双脚腾空的姿势趴在他的胳膊上:“可是鹿尾巴摸起来手感真的很好。” “本大爷错了,你脑子里进的根本不是水!” “那进的什么?” “星辰大海!” “……” 恍惚间,灌木丛中隐约传出一阵细微的衣服摩擦的声响,夜叉稍稍眯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消失不见,等再次出现时,他的手中便多出了一个人。 “唔……”被掐住脖子的少年脸色变得铁青,连话都说不利索,“放,放……” 夜叉松手,少年立刻摔倒在地。 “哎,”立小花走上前,满脸惊讶之色,“你不是阴阳师么,为什么会躲在旁边偷看?” 少年身穿狩衣,脚踩浅踏,还有一些符咒从他的袖子中掉落出来,身份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前来打探鹿妖的迁居情况是一回事,能否保住性命又是另一回事,少年没法,只得把自己的身份背景交代清楚。他叫做稚名泷,是一名资历尚浅的阴阳师,出现在秋颂山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想捕获一头落单的鹿妖并与其缔结契约,从而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阴阳师。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猎人,”妖狐展开折扇摇了摇,“确实比小生想象中的要弱很多啊。” 立小花:“是夜叉先生太强了才对。” “嗯,”夜叉摸摸她的脑袋,“这实话听着舒坦。” 一旁的小鹿男绷紧神经,似乎做足了只要情况不对就冲上去拼出一条血路的准备,可妖狐很容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别乱来,虽然不能杀你,但擒住你对小生而言还是很轻松的。” “我不会退缩,”小鹿男环视四周,神情认真到了极点,“就算你们的实力远在我之上。” 蓦地,他又是浑身一颤,但早已有了经验的他并没有朝后面踢去,只是原地转个圈,面对着立小花说道:“请不要再摸我的尾巴了。” “可是手感真的很好,”后者还想体验一把,却被对方躲了过去,“不信你自己摸摸。” “不用了,我没有那个癖好,而且我也够不到。” “是手短了吗?” “不,是身体太长了。” 夜叉:“……” 妖狐:“……” 紧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夜叉也没有心情再继续纠缠下去,经过单方面地商议之后他们决定放稚名泷离开,但前提是他必须把小鹿男安全地送回族群里,并且要教会立小花画符和熟练地运用灵力。 这个要求是夜叉提出来的,因为他觉得妖怪的训练方式可能不太适合人类,错误的过程只能导致错误的结果,稚名泷的出现无疑帮了他一个大忙。 “太过分了吧!”稚名泷大声拒绝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凭什么要浪费时间去教一个小丫头片子学习阴阳术,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嫁人,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立小花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忽然眼眶一红,转身扑进了夜叉怀里:“叉儿!” 夜叉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执戟对准了满头冷汗的稚名泷:“你到底教不教。” 稚名泷跪了:“tat我教,我教还不行吗。” “立花聪明,教她费不了多少时间,”妖狐轻笑,“对吧,叉儿?” 下一秒,他便被打飞十米远。 夜叉收回拳头,一脸鄙夷地说道:“叉儿也是你叫的?” ……不是,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说话了,你他娘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诠释同伴爱的?! 妖狐反抗无效,话语权仍然掌握在大家长夜叉的手里,但让稚名泷和小鹿男加入队伍后原本的四人行就变成了六人行,怎么看怎么挤。 再说小鹿男,他本来是想拒绝这一提议的,可无奈敌众他寡,那微弱的抗议声很快便随春风一起消失在了大千世界中,当然,他并不是担心会遭到攻击,而是担心某个喜欢在后面凝视他的小姑娘。 身为一只血气方刚的雄性,老是被小姑娘盯着臀部看什么的……他有点慌。 “嘿,”稚名泷倒退着走到立小花旁边,低声道,“跟你商量个事。” “很重要吗?” “嗯……也不是很重要。” “那我先走了。” 稚名泷按住脑门上的青筋,一把将她拎了回来:“我刚才说错了,这件事情很重要,天塌下来都没它重要。” “对不起,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你,”立小花望向走在前面的夜叉,期间还时不时地瞄了两眼小鹿男毛茸茸的尾巴,“如果是不想教我学习阴阳术的事就算了,夜叉先生不会答应的。” 稚名泷挠了挠乱糟糟的短发:“怎么可能,连我这个刚来的都能看出他很尊重你的意见,你跟他说说呗,没准儿就成了呢?” 还没等立小花回话,夜叉便突然折回来挤进两人中间,稚名泷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喂,小心点啊。” 夜叉目光一斜:“你也有资格跟本大爷提要求?” 他从一开始就在观察着这边,直到稚名泷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后才来打断,此时此刻氛围非常尴尬,稚名泷也不好多待,只是临走前冲立小花做了个“记得考虑考虑”的口型。 “这人类要你考虑什么?”夜叉脸色不佳地问道。 立小花:“教我阴阳术的事,稚名先生貌似不太愿意。” “你认为本大爷做错了?” 站在情感的角度上来看立小花是非常希望稚名泷能留下来教她阴阳术的,但站在理智的角度上来看稚名泷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义务,他是云游四方立志威名远扬的阴阳师,不是负责教小孩子读书写字的私塾先生。两者相互矛盾,立小花没办法确定立场,自然也没办法判断谁对谁错。 “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夜叉轻力按住她的头顶,“坏事交给本大爷来做就好,是非对错都跟你没关系。” 第37章 Chapter 37 “抬高点, ”稚名泷用竹片拍打了一下立小花的脊背,“腰挺直一点。” 他在训练后者时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不是为了私心而泄愤是骗人的。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不太明显,但立小花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将这个事实暴露得十分彻底。 夜叉眼眸一沉,厉声命令道:“轻点!” 稚名泷的身形条件反射地抖了抖,他咬咬牙,然后默默收回了百分之九十的力气,那竹片拍在立小花胳膊上就跟弹棉花一般, 轻缓至极。 站在对面树荫下的小鹿男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只能说:“夜叉和石原的关系貌似很亲密。” 妖狐抬头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如果能把‘貌似’二字去了, 小生会更同意你的说法。” “他看上去不像是她的式神。” “谁知道呢。” 此时, 白川夫人端着茶点从里室走出来, 道:“大家辛苦了, 来吃些点心吧。” 立小花振臂欢呼, 拉住夜叉的衣襟就往走廊上跑。他们现在暂居于秋颂山山脚下的一座酒肆里,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了让立小花顺利完成训练,二是为了帮小鹿男找到同族。 “我说,”稚名泷戳了戳坐在旁边的立小花,耳语道,“这狍子该不会是傻的吧, 否则怎么就他一个落单。” 话音刚落, 他便被大力推到一边, 等回过神来时他的位置已经被入侵者给占领了。 夜叉并不理会满脸怒色的稚名泷, 只侧头看向立小花:“训练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后者乖乖回答道,“学到了很多东西,就是胳膊有些酸。” 看着两人融洽的氛围,稚名泷只能灰溜溜地坐到最外面,不过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没隔多久又凑了上来:“我听说你们要去若狭对吧,那干嘛不走正道,非要走这么偏僻的山路?” 他这话是问立小花的,但却被夜叉给接了过去:“本大爷高兴。” 稚名泷陷入沉思,随即再次发问:“石原,为什么要走山路?” 立小花:“我听夜叉先生的。” “……那妖狐呢?” 被点名的妖狐内心毫无波动,表情更是如看破红尘般淡然:“小生没有说话的权利。” “……” 稚名泷低头咬了口茶点,再也没力气讲话了。 如果说给石原立花当陪练夜叉是最积极的人的话,那帮小鹿男回归组织最积极的人就只有稚名泷了,两座大山能卸一个是一个,比起当私塾先生和爱心慈善人士,他更愿意成为一位受世人景仰的伟大阴阳师。 “干脆就我和石原去外面打探鹿妖一族的消息吧,”稚名泷如此提议,“小镇子里的老百姓没见过世面,夜叉或者妖狐出去都会引来麻烦,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你出门打探消息的时候小心点,”妖狐对立小花嘱咐道,“别跟着除小生以外任何可疑的男人走。” 夜叉点头,反应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后又踹了妖狐一脚:“少听臭狐狸胡说八道,遇到可疑的男人就像本大爷这样死命踹他一脚,他要是还不老实就画符用雷劈,惹祸了本大爷给你兜着。” 不知为何,稚名泷突然很想去找棵树撞一撞。 “我会小心的,”立小花弯起眉眼,随之望向屋檐下的小鹿男并挥了挥手,小鹿男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思索片刻,又缓缓举起手臂当做简单的回应。 天边呈现暗灰色,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雨洒落下来。 稚名泷并不是真的想和立小花出来打探消息,毕竟对方只是个小孩子,除了陪他聊天解闷以外什么作用都没有,带她出门的原因也正是这个——屋子里的气氛太沉闷,他不喜欢。 “对了,”他冷不丁地开口道,“既然你不懂阴阳术,那为什么会有妖怪愿意成为你的式神?” 而且还是两只妖力超强的妖怪。 闻言,立小花摇头:“妖狐先生是我的式神,至于夜叉先生……只是普通的同伴而已。” 稚名泷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是小姑娘谦虚,于是继续说道:“别唬我了,普通同伴能护你护到这种程度?依我看,他是想成为你的式神可又拉不下脸提出来,你应该主动出击,这么强大的式神不要白不要。” 立小花不是没考虑到这层,可无论她怎么说夜叉都不肯跟她缔结契约,久而久之,她也逐渐放弃了这一打算。 “缔结契约要凭双方的意愿,夜叉先生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他,”片刻后,立小花的目光变得自信了许多,“一定是我太弱了才得不到他的认可,我相信,等我变强以后他会和我缔结契约的。” 稚名泷看着她异常坚定的眼神,视线有瞬间的恍惚,没过一会儿他又轻咳两声,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忙说道:“你的袖露散开了。” “袖露?”立小花疑惑地重复一句,随后望向自己的袖子,“啊,抱歉,请等我一下。” 袖露这东西一个人确实没法在短时间内系好,更何况立小花的袖露还是每天夜叉给系的,虽然很丑,但她从未拒绝过。 因为拒绝也没用。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过笨拙,稚名泷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一把拽过对方的小长袖自己来折腾。可就在此时,一抹黑影忽然窜到他身边把他撞了一下,继而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喂!”稚名泷立即伸手摸向腰间,发现钱袋没了,“混蛋小偷,给我站住!” 他以前经常在城镇山村之类的地方游历,遇见过不少小偷小摸的事情,但像今天这么正大光明的还是第一次,他心里惦记着自家下半生的生活费,也没顾得上立小花,只急忙掉头朝反方向追去。 铅灰的天空没有半分阳光,慢慢的,雾气弥漫,千万条雨丝齐齐落于大地之上将青山洗刷。深巷内,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躲藏在草垛中,他稍稍抬眸,在看清来者以后眼中的警惕之色尽数退去。 “我把你要的东西偷来了,”饿鬼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食物呢?” 小男孩翘起嘴角,将一直抓在手中的握饭丢了过去,相对的,他的另一只手中也多出了一个钱袋。 饿鬼将握饭快速吞下,然后转身朝巷外走去,临行前还特意多看了小男孩两眼,似乎是在确定他身上还有没有藏着其他食物。 望着饿鬼远去的背影,小男孩准备打开钱袋拿出里面的东西,但突如其来的劲风却令他双手一颤,钱袋掉落,散出一地铜币。 “可算找到你了,小鬼,”稚名泷气喘吁吁地停在巷子口,质问道,“是不是你偷的我的钱!” 说罢,他便想跟立小花求证,可谁知刚一回头他就目睹了极其惨烈的一幕。 ——他的腕上正缠着两条袖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两条袖露的另一端系在立小花的衣服边,而中间一段,则牢牢缠住了立小花的脖子。 在这一刻,稚名泷的脑子里只剩下我命危矣四个大字。 不,重点不是这个…… “喂,你振作点!”他赶紧解开袖露,随后掐住立小花的人中,“快醒来,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夜叉绝对会让他看见生命的尽头! 稚名泷在这边抢救立小花,小男孩在那边也没闲着,他见情况不对丢掉钱袋就往旁边跑,不过还没跑出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拽了回来。 “你以为我瞎?”稚名泷高挑眉梢,“快把我的钱还给我!” 小男孩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挣脱束缚:“谁偷你钱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说得好像小爷我很想认识你一样,你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吊在村口示众!” “你,你神经病!” 立小花在两人的争吵声中醒来,她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问道:“稚名先生,你干嘛跑那么快……” “你醒了?!”稚名泷颇为欣喜地看着她,但很快又把火力重新集中在了小男孩身上,“靠,别以为她醒了你就能赖账!”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快松开!” 两人前前后后争执了快半个时辰,到最后总算把事情扯清楚了。原来小男孩以食物为交换让饿鬼帮他去偷一件东西,描述的人物衣着特征是身穿狩衣脚踩浅踏的男子,但饿鬼弄错了目标,把稚名泷当成小男孩描述的男子给偷了,其结果就是……小男孩东西没拿到,反而连唯一的口粮都白送人了。 白川看了一眼几乎把脸都埋进了碗里的小男孩,无奈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后者含糊不清地回应着,却依旧把脸埋在碗里,怎么都不肯拔/出来。 和他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稚名泷,这位可怜的仁兄此刻正蹲在墙角唱儿歌,肩上还背负着承担夜叉杀气的重任。 “仰脖子,”夜叉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捏着立小花的下颚往上抬,将她脖子上那一圈红印受尽眼底,他紧锁眉头,转而恶狠狠地瞪向稚名泷,吼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没事?!” 稚名泷心肝一颤:“对,对不起!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再也不随便带她出门了!” 这句话把夜叉给噎住了,他就这样用充满杀气和怒意的眼神瞪视着稚名泷,脸色愈发难看,立小花见状连忙摆动了一下脑袋。 “你干什么?”夜叉不由得问道。 “你看,我脖子没事儿,还能连着头左右摇摆,上下晃也没问题。” “……本大爷看出来了。” 说话间,小男孩已放下碗筷,双手合十道:“我吃好了,多谢款待!” “在你受到更多的款待之前最好先找到身为客人的自觉,”妖狐合起折扇,沉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试探,“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这话很在理。 小男孩回想了一会儿刚才的偷钱事件,再将嘴角沾着的杂粮擦干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我叫濑户御早,请多关照。” 第38章 Chapter 38 濑户御早的出现让夜叉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以前虽然没有了解过石原立花的过去, 但好歹也知道濑户御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他在得知小男孩姓名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震惊,因为有了夜叉的石原立花会在十岁以前离开京都,会让妖狐代替九命猫成为自己的第一只式神,但绝对不可能提前遇见濑户御早。 具体原因他说不上来,可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比如……时间轨道衔接得太离谱了。 想到这里,夜叉猛地伸手掐住了濑户的脖子, 后者毫无防备,只能任由他狠狠掐着, 脸涨得通红。 “夜叉!”稚名泷试图制止, 可却被夜叉用妖力隔空推到了一边, “你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夜叉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本大爷当然清楚!” 他要让眼前这个小男孩重新说一遍名字, 能改口最好, 毕竟他不是一只愿意把麻烦留到以后去解决的妖怪,可小男孩的脾气很倔, 不管夜叉命令他重说几次他都一口咬定自己叫做濑户御早,看起来并不像在撒谎。 见状,立小花赶紧上前攀住夜叉的胳膊:“夜叉先生,别再逼问他了,他好像真的叫这个名字。” 等混乱平息完毕后, 妖狐暗自走到夜叉身边, 低声问道:“他有什么古怪?” 夜叉习惯性地睨了他一眼:“没古怪。”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关你屁事, 本大爷允许你讲话了吗?” 妖狐语塞, 愤愤了许久才吐出一句:“没,没有……” 天知道他有多想往夜叉背后捅一扇子。 当然,最委屈的并不是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的妖狐,而是明明说了实话还差点被夜叉以侵犯他人姓名权为由灭口的濑户御早。只见他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接过立小花递来的茶,说道:“谢谢,你人真好。” “那能请你原谅夜叉先生吗?”立小花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他只是在担心大家的安全问题罢了。” 濑户御早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他长得很不安全吗? 立小花不明白对方摸脸的动作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一个劲儿地注视着,直到濑户被这热烈而真切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 “行了,我又不计较这些,”他顺势拍了拍立小花的肩膀,促狭一笑,“来,帮忙看看我花一样的脖子流血没。” “没流血,还是那么漂亮。” “你这小丫头太会说话了,我喜欢。” 话音刚落,稚名泷便已死死按住了夜叉的手臂:“别生气,童言无忌。” 或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一向话多的立小花现在话更多了,整个下午都跟在濑户身边走来走去,两人从天文地理聊到了人生理想,从身高体重聊到了兴趣爱好,愣是没有半个话题带重样的,如果时间再富裕一些,他们大概还能聊到双方父母的年收入问题。 “臭狐狸,”夜叉的语气忽然低沉起来,“体现你价值的时候的到了。” “啥?” “看见了吗?”他指着濑户的脑门儿说道,“朝那地方突一扇子,你就能造福社会。” “这算哪门子的造福社会,”妖狐立即回绝,“小生的能力可是只能展现给美丽的少女看的。” 夜叉侧头望向他,稍稍眯眼:“你看本大爷够美丽吗?” “……兄台,你冷静一点。” 立小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只一味地和濑户说说笑笑,半晌,她忽然转身跑到夜叉跟前站着,夜叉见了本来还有些高兴,岂料前者是这样开口的:“我明天能和御早一起出去玩吗?” 夜叉拼命压制住怒火:“你用你的脚丫子想想到底能不能和他一起出去!” “嗯……”立小花提起膝盖,把视线放在了自己的脚上,“我问过了,它同意。” “……” 一旁的小鹿男轻咳两声,试图缓解眼前这尴尬的氛围:“小孩子喜欢和年纪相仿的人玩,夜叉你也别太认真了。” “喂!”稚名泷慌忙将他拽回来并捂住了他的嘴,“我还想跟你缔结契约呢,你死了我跟谁结去啊!” 小鹿男:“……” 即使夜叉不同意,立小花也打定主意要跟濑户去村子里逛逛,濑户比她见过的世面多,随口讲出来的某种民间习俗或玩具都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这些东西夜叉妖狐他们从来不会讲给她听,再加上小时候受到的母亲的感染,她对陌生的事物总是格外感兴趣。 “你就这样跟我跑出来真的没问题?”濑户看了眼身后的小豆丁,话语间夹杂着一丝担忧,“你家那位夜叉先生该不会要再掐我一次吧?” 立小花连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我只是出来随便逛逛而已,夜叉先生不会生气的。” “但愿吧。” 两人换成并肩走的姿势继续聊起了昨天未讲完的话题,立小花依然听得很认真,可没过多久,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哟,”男人冲濑户打招呼,“又是你啊,小子。” 不知为何,濑户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本来高昂着的头顿时瑟缩了一下,他拉起立小花的手往后倒退几步,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弧度:“嗯,带着朋友出来欣赏风景,伊势谷前辈肯定也一样吧,真是好兴致。” “哪儿能啊,”名为伊势谷的男人将左手按在太阳穴上,“最近为了阴阳寮收人的事情整天累死累活的,今天跑这个村子明天跑那个镇子,还是你们年轻人好,不用管这么多破事儿。” “辛苦你了,前辈。” 他们的寒暄很客套,简单几句话就是全部的内容,立小花静静等候了一阵,待伊势谷走远之后才问道:“你朋友?” 濑户摇了摇头,因为比起朋友来讲,伊势谷更像他的竞争对手。 “你要真想知道也无所谓,伊势谷所在的阴阳寮是我一直希望加入的,其实我昨天拜托恶鬼去偷东西的对象就是他……咳,题外话我就不多讲了,总之,我会参加他们设立的考试。” “我没想知道这个,”立小花颇感疑惑,“而且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濑户沉默片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揉揉她的脑袋:“我是故意的,这有利于训练你的反应能力。” 实际上阴阳寮的考核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获得了允许的条件下与副会长及以上级别的人物进行斗技,赢了就可以直接加入阴阳寮,另外一种也是跟着常规程序走,与其他想要报名的人一起参加考试,名次排前五者才能加入阴阳寮。不凑巧,无论是文斗还是武斗濑户御早都不占优势,情急之下他只能出下下策——利用恶鬼去偷伊势谷藏在钱袋里的预设题目。 “作弊?”立小花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人,“你要作弊?” “嘘——”濑户急忙把她拽到角落里,小声说道,“你以为我想啊,谁让伊势谷那老古板提些乱七八糟的改革建议,作弊只是暂时的,我迟早会堂堂正正地坐上副会长的位置!” 约莫是大河原藏岛的所作所为给立小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掰开濑户的手,道:“成为阴阳师真的很快乐么?” “当然了,”濑户一脸坚定,“想想看,身为阴阳师可以受到世人的尊重,可以收服许多拥有超强力量的妖怪,救扶弱小消灭邪恶,换你你不快乐?” 母亲是阴阳师,大河原藏岛是阴阳师,稚名泷是阴阳师,如今连濑户御早都准备成为阴阳师。 这个世界已经被阴阳师给统治了。 “原来如此,”立小花思索了一会儿,“那我也要成为阴阳师!” 闻言,濑户轻挑眉梢:“你个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先不提你能不能学会阴阳术,现在这世道肯收女阴阳师的寮子屈指可数,有的干脆直接在招人条件上注明女性勿入,不是我打击你,你最好还是回家去吧,老老实实等着嫁人比什么不强?” 坦率而言他并不看好立小花的前途,毕竟世人对待女阴阳师的态度就摆在那里,不接受不行。 大概是他的话说得过于直白,立小花默言了很久,濑户心里也逐渐生出几分愧疚感,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两句时,前者突然打破了沉寂:“可我有妖狐先生和夜叉先生啊。” 敌方濑户御早遭受暴击,血条剩余百分之六十。 “稚名泷先生也会教导我直到我能完全掌握灵力为止,这是任务,他不完成夜叉先生会发火的。” 敌方濑户御早再次遭受暴击,血条仅剩百分之二十。 “而且母亲从小就监督我背诵阴阳术的理论知识,我每次都能拿满分喔!” 血,血条空了…… 原来他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吗? “够了,”濑户御早迅速捂住立小花的嘴,“花你别说了。” 虽然两人还在闲逛,但心情已经和刚出门的时候截然相反了,故此,原本定下的返回时间也从戌时变为酉时。 立小花蹬掉木屐走进屋里,此时夜叉正懒懒地躺在榻榻米上,见她进来后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道:“回来了?” “回来了,”立小花的情绪有些低落,“夜叉先生,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能成为阴阳师?” 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绕弯子,父亲石原矢也,稚名泷以及濑户御早都认为阴阳师不是女性能选择的职业,所以她决定问清楚夜叉支持她的理由。 “看来那小鬼让你受到的打击不小,”夜叉朝立小花招了招手,后者也没顾虑太多,下意识地朝前走去,结果却在即将落座时被对方一把揽在了怀里,“本大爷支持你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你不想成为阴阳师的话就抱着欣赏风景的心态继续游历,至于以后的归宿——山贼,强盗,恶霸,任你选。” 立小花趴在他的胸膛上,神情复杂:“你就不能挑点好听的让我选么……” 夜叉垂眸瞥了眼小姑娘的头顶,问:“什么好听的?” “不,没事,我瞎说的。” “嘁,以后少跟濑户御早那小鬼搅和在一起,就算出去玩也得让本大爷跟着,记住没?”夜叉加重了抱着立小花的力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 “放心吧,我记住了。” 夜叉总觉得她今天反常到了诡异的地步。 第39章 Chapter 39 “我来报考啦, 伊势谷前辈!” 这爽朗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并不真切,伊势谷环视四周,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才蓦地低下头来。 “是你啊,”他俯视着身材瘦小的濑户御早,表情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呢。” 虽然濑户前几天对伊势谷说过自己要来参加阴阳寮的招收考试,但当时一心忙于正事的伊势谷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只随便应了声敷衍过去, 毕竟来参加考试的大多数都是青少年,像濑户这样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几乎只有干看着的份。故此, 他忍不住再三确认道:“就你这小身子骨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吧, ”濑户搓了搓鼻子, “我从小就跟野狗野猫打架, 健康着呢。” “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势谷本来还想再劝几句,但旁边负责数人的同事已经在催促他了, 他眉头一皱,只好作罢,“算了,你先进去,等会儿我再来找你。” 濑户咧嘴笑了笑, 然后迫不及待地跟着大队伍一起涌入阴阳寮的入口, 生怕伊势谷在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由于这座村子相对于邻村而言是最为富裕的, 故此前来参加考核的人特别多,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坐在位置上的考生有八十九名左右,并且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进场。 “真的要从八十九人之中选五人出来吗?”旁边一个棕发少年对同伴说道,“我们肯定会被刷下去的。” “干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辛辛苦苦准备了大半年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可是我确实没什么自信。”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考场都快封了,你还真准备这么没出息地滚回家去?” 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濑户御早的嘴角不由得浮现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昨天晚上—— “什么!”稚名泷拍桌站起,“你要我们帮你作弊?!” 濑户赶紧把他拽下来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想把白川夫人他们吵醒吗?” “可是,”稚名泷颇为头疼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立小花和妖狐,“你就不怕夜叉杀人吗?” “所以我没让他来啊。”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妖狐貌似也想问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只停止了把玩折扇的动作,道:“小生并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立花,走了。” 眼看着他要带立小花离开座位,濑户心下一急,猛地一个扑地抱住了立小花的脚腕,说什么都不肯放开:“你走可以,把花给我留下,她不帮我我就必死无疑了!” 妖狐当即侧头:“小生可不想让立花陪你的智商一起渡劫。” “但我打从心底里需要你的花!” “那你明天就能看见夜叉的火气如同太阳一般旺盛夺目。” “所以才需要保密啊大哥们!” 闻言,被前后夹击的立小花缓缓举起右手:“其实我是女的。” “我从没怀疑过这点,”濑户从地上爬起来,神色异常坚定地说道,“总之,明天的考试就拜托你们了,我真的很想成为一名阴阳师!” 房间顿时陷入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氛围逐渐变得尴尬起来,濑户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额头也已在不经意间冒出了许多冷汗。 “也行吧,”稚名泷忽然出声道,“反正最近无聊,小鹿男又总是躲我躲得远远的,这忙我帮了。” 这跟那头鹿妖有什么关系。 濑户很想把这句话问出来,但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特别识相:“那就拜托了,稚名大哥!” “我们也来帮忙吧,妖狐先生,”立小花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妖狐,“我刚好也能提前熟悉一下阴阳寮招人考试的大致题型。” 后者轻轻摇开折扇,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无奈:“随你吧,但你得记住一点,现在有本事出去捣乱,明天也得有本事承担捣乱的后果。” 立小花:“什么后果?” “夜叉的叉。” “夜叉先生不会打我的。” “小生知道,”妖狐眺望着天边的明月,面具下的金眸透露出些许凄凉,“因为挨打的那个永远不会是你。” 濑户御早:“……” 稚名泷:“……” 回忆完毕。 雨珠顺着树叶尖端低落下来,于土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细雨绵绵,阴云浅布,这种天气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都对不起老天爷的良苦用心。 “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一名考官打扮的男子指着濑户大声喊道,“别到处乱看!”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窃笑声,不过很快就在考官们的怒视之中消减了下去,伊势谷见状不免为濑户捏了一把汗,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只是在路过濑户的矮几时悄悄踢了桌腿一脚,借此提醒后者不要东张西望。 濑户会意,随之不紧不慢地坐直身体,开始认真看题。 之所以称之为看,是因为他根本无从下笔。 有一种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的感觉。 整座阴阳寮里都充斥着笔划在和纸上的刷刷声,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濑户御早,他由始至终都保持着认真考题的模样,连眼珠子都没转过,然而就在考官怀疑他是不是进入了无我境界时他却忽然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迅速埋头写字。 站在主考官旁边的伊势谷莫名松了一口气。 寮外的雨声蓦地响亮起来,伴随着风的咆哮让人格外心惊胆战,与此同时,一个头戴乌立的男人猛地闯进考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会长,副会长,村子里有妖怪作祟!” 这个消息令在场的所有考生一并炸了锅,有的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有的围成一团害怕得连路都走不了,有的慌不择路甚至想从墙上翻出去逃之夭夭,此时的濑户御早则成了焦点,因为全场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座位上努力答题,气定神闲,仿佛与世隔绝。 站在高台最中央的男子扫了他一眼,随即指向寮外的方向:“伊势谷,你带领一批人在这儿保护考生,余下的跟老夫去收服妖怪!” 众人齐齐响应。 原本有二十几名阴阳师监督考场的纪律,如今剩下来的仅有七名,由于濑户坐得太老实,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其他考生身上,包括领头的伊势谷。见状,濑户以最快的速度接过从空中飞来的一团和纸,抄写完毕之后又立刻将其吞入嘴里嚼烂咽下去,整个过程干净利索,行事果决不带半分犹豫。 在此期间,谁都没有留意一名腿脚不便且身材臃肿的少年从后门溜了出去。 雨过天晴之后又是一个艳阳天。 “辛苦大家啦!”顺利交完卷的濑户御早提着两包点心踹门而入,“有没有想我!” “想,”夜叉冷冷地开口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本大爷。” 濑户踹门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中,等反应过来这屋子杀气太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进去吧,”身后的妖狐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不能每次都是小生一个人遭殃。” “不,放开我,我还想再看一眼这美好的蓝天白云!” “来生再看也一样。” 夜叉头爆青筋:“都给本大爷滚进来!” 里室中,三人,两妖,一杯茶。 “说吧,”夜叉没好气地用左手托住下颚,“谁先来?” 立小花偷瞄了几眼旁侧的稚名泷等人,心虚地回应道:“我,我先……” “没你的事,本大爷在问他们!” 幸福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不可能!”濑户一把抓过三位同谋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们在执行计划之前曾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绝对不可以放过我们其中任何一个!” 当立小花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三股不同的力量牵制住时,心里仅存的希望瞬间破灭,良久,她只能弱弱地点了点头:“御早说得对极了……” 夜叉轻挑眉梢:“那你哭什么?” “我,我感动。” “……” 最终,三个企图拉花下水的大老爷们儿集体获得了拎着水桶在寒风之中扎马步的奖励,三人本来合计着集体造反强行夺回主权,但却不得不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举起了白旗——他们打不过夜叉,后者一叉子下来他们全得去和天国的父亲问好。 走廊上,夜叉摸了摸立小花略显苍白的脸颊,道:“他们让你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立小花抿了口热茶,“御早把我和稚名先生绑在一起,然后又往我们身上套了一件外衣伪装成只有一个人的样子,稚名先生负责引路,我负责做题给御早写小抄,妖狐先生负责在外面制造混乱把考官们引出去,这样方便御早把题目答完。” 夜叉根据这段变相的供词给每个人都拟定了一份罪状,心想着日后肯定要加倍讨回来。 “你真打算让他们扎一晚上的马步?”小鹿男光是看着都蹄疼,“不会出事吗?” “出不了,”夜叉回答道,“他们耐扎。” “我终于知道他们商量这件事不敢捎上你的原因了。” 说话间,立小花已将茶杯举到了夜叉面前,软糯糯的童音在这种时候听起来总是十分令人舒心:“茶没有了。” “好,”夜叉将她抱在怀里后转身走进屋内,“我们去倒茶。”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小鹿男的脸上露出了浅笑,淡然而又温馨。 第40章 Chapter 40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看了一眼跪坐在下方的六名备选者, 然后伸手指向最右边的濑户御早,表情严肃地问道:“是他吗?” “是的,天海会长,”伊势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是他没错。” 濑户一大早便收到了集合的通知,由于太过激动,他连脸都没洗就赶过来了,这导致他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并不能分清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被伊势谷尊称为天海会长的男人微微蹙眉,似乎对考试的结果很不满意, 良久, 他用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再次问道:“斗技考核有通过者吗?” “禀会长, 今年没有人来参加斗技考试。” “是吗, ”天海无奈地捋须, “那就没办法了。” 他们的对话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不知道为什么, 濑户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天海慢慢站起,继而以相当直白的方式宣布了本次考核的最终结果:“老夫只是位默默无闻的阴阳师,建立的阴阳寮也没什么前途可言,昨日幸得各位赏脸为本次考核凑足一百余人才不至于让老夫丢了颜面, 规矩也自然不必多说——老夫宣布, 前五者, 相原, 寺岛,广未,押尾,南野,老夫天海拓也,在此欢迎后辈们的加入。” 话音刚落,被点到名字的五位少年立即面露喜色,分分向旁边的人聊起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和未来志向,见状,伊势谷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了。 “慢着!”濑户大声嚷道,震惊的面容之中夹杂着些许异常明显的愤怒,“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如果是分数不够的话又为什么要把我叫过来集合!” 天海对此并不慌乱:“你的分数的确是在场所有考生中最高的,临危不乱的性格也很值得钦佩,但恕老夫直言,你从一开始就违反了考试规则。” 濑户以为是自己作弊的行为暴露了,心里不由得猛颤,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什,什么意思?” “老夫的阴阳寮不收十四岁以下的毛头小子,这点你可知道?” 不仅如此,他经过多方打探还得知濑户御早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从小与地痞流氓为伍,打架斗殴坑蒙拐骗之类的滚蛋事都干过,自然没有进一步调查的必要,只是碍于伊势谷和这孩子的交情不好明说罢了。 “总之,你没有资格加入老夫的阴阳寮。” 此话一出,濑户直接踢翻了脚边的矮几,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老子才不稀罕你的破寮子呢,我今天就把话撩在这儿,十年之后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力量建立起一座闻名天下的阴阳寮,你给我等着吧!” 时至正午,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气氛一片暖融。 酒肆中,稚名泷一边揉着酸疼的手臂,一边平静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事儿?” “别提了,”濑户将凉水尽数饮下,“那个老顽固可真气人!” “我就说不能把做题的重任交给石原,换成我至少可以帮你及格,现在好了,昨天的功夫全白费了。” 闻言,濑户冲他翻了个白眼:“幸好没交给你,不然我不会死心得这么快。” 稚名泷懵了:“啥意思?” “满分,”濑户重复道,“花帮我拿了满分,是那个叫天海的老头子不让我进阴阳寮。” 说话间,稚名泷已转头看向了正靠在夜叉胳膊上午睡的立小花,满脸诧异:“这丫头牛啊,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你的重点抓错了。” 其实濑户也能隐约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如果单单是年纪问题的话伊势谷不会露出那么古怪的表情,天海的情绪也不会那么负面化,他并非笨蛋,联系起自己的身世很容易就能把这个问题想通,只是仅存的那点尊严一直不肯让他轻易低头罢了。 “你需要冷静一会儿,”稚名泷的话语中掺杂着一丝担忧,“咱不进这破寮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参加其他阴阳寮的考试。” 濑户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睛,没什么动力地回应道:“嗯,从此以后都不进了。” 稚名泷本以为他会沮丧两天,可事实证明濑户御早并不会被这小困难给击倒,他在第二天就恢复了活力,并且还在天刚擦亮之际把稚名泷和立小花从被窝里给拽了出来,美名其曰早睡早起身体好,健康/生活要趁早,每日晨练不迟到,阴阳术法节节高。 “你真是一名伟大的诗人,”稚名泷抬头望向刚刚露出鱼肚白的天空,“我昨晚失眠到了三更天啊……” “我也是,昨晚和夜叉先生妖狐先生一起玩双六来着,”立小花打了个哈欠,“诗人,能让我们先去睡个回笼觉么……” “没追求!”诗人濑厉声指责道,“有时间失眠和玩双六居然都不去练习画符!” 稚名泷沉默一阵:“前天晚上制定完计划后你拉着我们通宵玩了双六。” 立小花举手附和:“没错,而且御早输得特别惨,最后还被逼着跑到大街上连喊了三声何以解忧唯有变受。” “我记得,他喊完后把领居家的狗都招来了,被追了大半夜不说连兜裆布都给跑没了。” “……那次不算!”濑户一把掐住立小花脸蛋上的肉,“快给我忘记,忘记!” “为什么只掐我一个人?!” “他太高了掐不到!” “……” 濑户御早大概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一雪前耻,他为自己打造了未来半个月的训练计划——清晨围着村子晨跑三圈,中午围着村子午跑五圈,晚上围着村子晚跑十圈,如果完成不了当天就不能吃饭。 “我觉得就算他十年不吃饭都完成不了,”稚名泷的眼神淡然到了极点,“第几圈了?” 立小花望向躺在地上喘粗气的濑户御早,回答道:“不多不少,刚好半圈。” “哦,那我们先去吃个早饭顺便再玩局双六吧。” “好。” 每天围着村子跑十八圈的计划确实夸张过了头,但这也提醒了立小花一点,她必须赶快学会稚名泷传授的阴阳术然后送白川夫人去若狭,虽说是游历,可他们也不能在这儿耗费过长的时间。 “你终于意识到这点了,”夜叉环臂靠在门边,说道,“本大爷还以为你忘了离家出走的目的。” 立小花撅了噘嘴:“最近玩得太开心一时忘了嘛……” “稚名泷的阴阳术学到了几层?” “只学到了四层,把最基础的火符和土符练得差不多了,还在背其他术式的口诀。” 夜叉下意识地看了眼还在酒肆外跑步的濑户御早,嘴角一翘:“有了竞争对手你的进度会变得快起来,可别让本大爷失望啊,石原立花。” “嗯,”立小花坐直身体,继续练习着雷符咒文的绘画方式,“我不会输给御早的。” 两只小豆丁就这么在暗地里较着劲,稚名泷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他和夜叉一样,都认为竞争的好处大于和平共处,不过考虑到一碗水要端平的原则,他决定承担起同时教导两个孩子的重任。与其纠结到底该选哪一个,倒不如一块儿上来得痛快,这是他的原话。 夜叉:“你这原话本大爷很不喜欢。” “我只是在单纯地阐述事实,没其他龌龊的意思。” 好在立小花和濑户都是聪明的孩子,没让他花费太多的精力,两人一边较劲一边进步,速度快得远远超乎稚名泷的想象,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另一项重大的任务。 “小鹿男,”某日用餐时,稚名泷开口道,“我找到你们族群的迁居方向了。” 找到了鹿妖族群的迁居方向,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为了确保小鹿男能顺利和族人团聚,稚名泷认为应该立即启程。 “你的族人在东南方,”他注视着坐在走廊上的小鹿男,“我们可能得分开行动了。” 前半句话是对着小鹿男说的,后半句话却是对着夜叉等人说的。 但小鹿男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在场的人都懂。 “作为一位美丽的少女应该哭一哭以表不舍之情,”妖狐合起扇子,道,“你觉得呢,立花?” 立小花放下碗筷,语气非常平静:“小鹿男先生找到了同伴是值得庆贺的事,为什么要哭?” 而且她相信分离是为了重聚。 众人再次来到秋颂山上,茫茫林海,云雾迷蒙,中央的湖泊也如往常那般恬静清凌,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大家就送到这里吧,”稚名泷回过头来,笑颜明朗如初,“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 夜叉:“谁说本大爷是为了送你?我们只是刚好要从这里经过而已,白痴。” “……” 小鹿男的眼眸里闪过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半晌,他缓缓走到立小花旁边,随后转身面朝反方向。 立小花疑惑了一会儿,并不理解他的用意。 “轻点摸,”小鹿男的脸颊上浮现出两朵异常显眼的红晕,“我很怕痒的。” 立小花睁大眼睛,脸上逐渐绽开笑容,像是担心对方会反悔似的,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摸向了眼前这团毛茸茸的尾巴。一本满足,此生别无所求。 “行了,”夜叉顺势将她抱起,迫使后者的手离开了那团令她别无所求的圣物,“本大爷的角随时都可以让你摸。” 看着他额头上那两根锋利得如同刀刃一般的锐角,立小花的表情有些复杂:“可是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好摸的样子。” “不好摸也得摸!” “qaq我不依!” 稚名泷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还是这么有趣,多余的话就不多讲了,等下次见面时我稚名泷一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你们等着瞧吧!” “加油,稚名先生,”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夜叉怀里钻了钻,“后会有期。” 他们站在山坡上等待着,直到稚名泷和小鹿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原本的七人组已经离去两人,现在还留在队伍里的都是要前往若狭…… “喂,”夜叉颇为不爽地看向濑户御早,“你这小鬼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濑户羞涩地挠挠头发,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若狭来着。” “哎?”白川夫人非常惊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当然是要去一个新地方闯出一片新天地!”濑户一脚踏上石块,双手握拳,“我绝对要创造出一座属于自己的阴阳寮,让那群曾经瞧不起我的人通通见鬼去吧!” 第41章 Chapter 41 有了确切的目标后众人前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从秋颂山步行到若狭原本需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但他们却在一个月以内到达目的地了。 “妖,妖狐先生!”站在狛犬雕像边的白川夫人有些娇羞地低下头,“这一路上多谢您的照顾了。” 她的手中捏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御守,里面装有一张刚刚求来的平安符。 妖狐盯着御守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望向鸟居,沉稳的嗓音隐约夹杂着几分思恋与不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小生自然不能拒绝夫人的礼物。” 白川夫人鼻子一酸,眼中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半刻钟后。 “揣好, ”妖狐转身便把御守塞进了立小花怀里, 神色十分淡然, “听说你们人类很信这个。” 见状, 立小花略显迟疑:“可这是白川夫人替你求的。” “小生不喜欢带着这种东西上路, 会很不方便。” 蹲在旁边休息的濑户御早嘴角一抽,眼底满是鄙夷:“人渣。” 夜叉并没有对妖狐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 只瞥了一眼白川夫人离去的方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多余的任务完成了就忙我们自己的事。” 但这注定是个美好的幻想。 若狭最近很不太平,听闻有一只身后背着巨大葫芦的凶恶妖怪经常在山间游走,许多迷路的小孩和女人都被他以挖心剖腹等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入夜后的村落更是全然陷入死寂。 “不太好对付啊, ”妖狐摇着扇子说道, “传闻不能全信, 可我们走的是山路,带着两个人类小孩会被束住手脚的。” 夜叉紧锁眉头,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不远处,立小花正在和濑户进行防身格斗训练。稚名泷临走前特意为他的小弟子们布置了作业,说是先完成的那方可以碾压另一方于无形之中,两个小豆丁都是愣头青,别说碾压对方,就算是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他们都会信,每天早上起来各自完成晨练后立刻抢着做下一项任务,实在抢不到就直接动手掐架,说头破血流都算轻的。 率先跑完步的濑户迅速将印有任务的和纸牢牢护在了怀里:“今天我先看。” “休想!”紧追而来的立小花一脚踢向他的腰,“你在我要经过的那条路上挖了个坑,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这么柔弱会被你给踢死的!” “踢死了算我输!” “#%&$@/……” 看着两个小毛孩如同麻花一般扭打在地,妖狐默默地侧头看向夜叉,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当保姆你也有份儿,”后者哼笑一声,“别想往外摘。” 意识到自己任重而道远的妖狐立即挪开视线,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边:“咳,说正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传闻中的那只大妖?” 夜叉的脸上浮现起戏谑意味十足的笑容,并未回话。 本次任务争夺战依然以立小花的胜利告终,倒不是濑户有风度,而是客观基础决定上层胜负,倘若不放水,他在某位大家长心里的好感度就会从冷淡变为更加冷淡,达成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结局也指日可待……如果非要用穷得没衣服穿和穷得几乎要死来比喻地位的话,他大概就是穷得只有死路一条的那个。 濑户御早从没怀疑过这点。 “喏,”立小花把和纸推到旁边的人面前,“一起看吧。” 闻言,濑户一脸错愕:“你居然良心未泯?!” “……就当我没来过。” “不!”他赶紧扑到地上用身体把和纸压住,“想夺走他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我开玩笑的你快给我滚下去嗷嗷嗷!” 今天的四人小队依旧热闹。 夕阳敛去了余晖,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似絮的月光,安宁静谧,完全没有白昼的半分喧哗和热闹。屋子里,立小花一边吃着晚饭一边问道:“妖狐先生,夜叉先生去哪儿了,怎么从中午开始就没见到他?” 妖狐面具下的金眸闪了闪:“小生不知道哦。” “没关系啦,”濑户往嘴里塞了块干瓜,“夜叉那么强肯定不会出事,你安心吃饭就好了。” 这话说得在理,在立小花的记忆中夜叉是最强大的妖怪,一路上没有他的保护他们很难安全到达若狭,再加上有妖狐先生帮忙,出事的可能性几乎无限接近于零。想到这里,她内心的疑惑逐渐消失,有些紧绷的神经也缓缓放松下来。 次日,夜叉还是没有回来,立小花本来想亲自去村里找找,可却在途中被妖狐拦了下来。 “请让我去找一下夜叉先生吧,”她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他从来没有在我身边消失整整一晚上过。” 妖狐顺势拍拍她的头,平静地说道:“小生向你保证他不会出事的。”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在山上,”妖狐犹豫了几秒,继续解释道,“只是先行一步去探路而已,若狭这么大,不探路的话我们没法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况且……比起去给他添麻烦,夜叉更希望看见你在阴阳术上有所进步。” 话虽然说得重了点,但妖狐知道这是为了立小花好,他不想告诉她夜叉去探路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同时夜叉也命令过不许告诉任何人,特别是立小花,否则所有的事情都会乱套。 意料之内的,立小花的心情在听完这句话以后由担心变为了失落,妖狐分析得不错,即使有稚名泷的教导她现在也顶多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就算认真起来也帮不了太大的忙。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的存在也只能起到拖后腿的作用罢了,夜叉探路不带上她是正确的选择。 “小生不是那个意思,”仿佛读懂了立小花心里的想法,妖狐的语气也没有最开始那样强硬了,“不说这么扫兴的事情了,小生给你和濑户小鬼带了礼物回来,要看吗?” “什么礼物?” “一只河童。” “河童?!”濑户倏地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两眼放光道,“花不看我看!” “只是低级的小妖怪而已,”妖狐展扇掩面,“回酒肆再看吧,免得吓到附近的村民。” 立小花和濑户齐齐回应:“好!” 阴凉的气息在森林之中徘徊游荡,苍绿的景象在这一刻不再显得清爽惬意。 巨大的轰鸣声从林间深处传来,惊走一群飞鸟。 凌厉的光影不断在半空中闪过,刺鼻的血腥味也愈发浓厚。夜叉眼眸一凝,单手抽出没入土地内的钢戟向后跳去,与此同时,酒吞童子迅速出现在了前者刚刚离开的地方,周身满是杀气。 “挑衅本大爷是你犯过的最愚蠢的错误,”他平稳低沉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栗,“想好遗言了吗?” 夜叉朝旁边啐了一口,冰蓝色的眼眸透露出几分不屑与蔑视:“切,这句话悉数奉还给你!” 他原本只是来简单地探路,但一见到连灵魂中都带着戾气的酒吞童子便立刻改变了想法。他那因石原立花而拼命压抑着的杀戮欲/望在一瞬间迸发开来,体内不断涌入的力量好似在告诉他——杀死这只妖怪的乐趣要远远大于焚毁十座人类村庄。 从酒吞童子身上散发出的强烈压迫感令方圆十里的生物尽数逃散,如同丧家之犬。 “那么,”他的目光冷酷而又漠然,“你可以去死了。” 夜叉冷笑一声,嘴角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漆黑的夜晚隔绝了光源,阴风阵阵,恍若野兽的嘶吼和悲鸣,杂草被吹得来回摇曳,本就阴森至极的环境如今更是多出些许凄凉萧瑟,让人毛骨悚然。 夜叉眼前一片昏暗,他能感觉到的只有冰凉潮湿的泥地,可现下连这唯一的感觉也在慢慢消逝,就好像整个人都存活于虚空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很模糊,但他的确听见了。 “还没醒过来吗?” “没有,石原大人你去休息吧,夜叉大人醒来了的话我会去叫你的。” 夜叉稍稍睁开双眼,突如其来的强烈阳光刺得他又赶紧将眼闭上,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睡不下去了。 淡雅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照亮了屋子的每一处角落,湿润润的风掺杂着独属于早晨的清新,将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呀!”蝴蝶精手一抖,托盘顿时掉落在榻榻米上,发出了一阵“哐哐当当”的嘈杂声。 “吵死了,”夜叉捂住自己几近爆裂的脑袋,呵斥道,“给本大爷安静点!” “对,对不起,”蝴蝶精连忙把托盘收好,语气有些不可置信,“我见夜叉大人终于从梦中苏醒,实在是太高兴了,一时手滑才……” 夜叉低声重复:“梦境?” “对,是梦境,”蝴蝶精难掩欣喜,忙不迭地朝门外跑去,“石原大人,般若大人,夜叉大人醒了,你们在哪里啊!” 原来……全是梦吗? 那个会乖乖让他摸头的立小花,会在被他抱着的时候温顺得像只绵羊的立小花,全都是梦,不仅如此,连妖狐,稚名泷,濑户御早的出现也仅仅只是梦境里的桥段罢了。 夜叉从不喜欢留恋过去,但这一次,他却是思索了很久才肯接受现实。 第42章 Chapter 42 今天令石原立花感到疑惑的事情总共有三件, 第一件是夜叉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微风吹散了积雪,让灰白色的平安京染上无尽绿意,时逢初春,所有的事物都焕然一新。 “从你昏睡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立花跪坐在走廊上,手中捧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要不我再让小蝴蝶帮你看看?” “没那个必要, ”夜叉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本大爷好得很。” 虽然非常在意梦境的事, 但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的队伍一直以来都只有四人, 立花, 他, 般若,蝴蝶精……如果不算那两只连牙都还没长齐的黑白团子的话。 夜叉将视线转移到另一边, 余光处却仍留有立花的身影,半晌,他压低了声音:“路上顺利吗?” “嗯?” “本大爷问你遇到危险了没有!” 立花等人是在后山上发现夜叉的,那时后者已经陷入沉睡,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前往京都的路途并不太平, 再加上要照顾夜叉, 按照原本计划的时间根本到达不了目的地, 无奈之下,立花只得四处寻找鹤田的下落,希望他可以捎他们一程。意料之中的,鹤田答应了。 “没危险,”立花回答得很快,“我们跟着鹤田哥家的牛车来的。” 说起鹤田加崎,夜叉的脑海中立即浮现起了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模样:“呵,那小鬼可靠不住。” “你昏迷不醒我才找他帮忙的,”立花有些不解,“难道你还在记他的仇?” 一听这话,夜叉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火气,竟用近乎于吼的语气大声说道:“他要是靠得住本大爷的名字就倒着写,别以为本大爷不知道,那小鬼以前——” 说话声戛然而止。 立花蹙了蹙眉,歪头看向他:“鹤田哥以前怎么了?” “可恶,”夜叉恶狠狠地咬牙,把到嘴的抱怨全咽回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对于他这种最开始明明是担心,到后来却完全成了不耐烦的情绪变化立花倍感困惑,但仔细一想,说不定对方是因为刚从梦境里醒来思绪还有些紊乱,也就释怀了。 “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她挠挠头,嘱咐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早点告诉我。” 夜叉愣了愣神,等他反应过来时立花早就离开了。 此刻,一直在角落里观察着两人的般若终于肯走出来,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说道:“我还以为你醒来之后看见她会很激动呢。” “放屁,”夜叉像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般,并不诧异,“她眼皮子上有多少根睫毛本大爷都记得一清二楚,有啥可激动的。” 闻言,般若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惊讶表情:“没想到你对立花酱的执着已经到了这么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对她的称呼可真是亲密啊。” “别生气嘛,”捕捉到他眼底隐隐闪过的怒意,般若选择继续煽风点火,“我和立花酱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哦,阿拉,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眼神嘛。” 他想看看夜叉在身体状态稍有好转的情况下究竟还剩多少实力,石原立花和他的关系是比以前要好很多,但远达不到亲密的程度,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为了更快地激怒夜叉罢了。在此期间,他隐藏在背后的双手已有变成鬼爪的趋势。 岂料现在的夜叉压根儿没心思发火。 “喂,臭小鬼,”只见他跺了一下木廊,杀气转瞬即逝,“滚到这儿来,本大爷有话问你。” 近身战? 般若犹豫片刻,随之想起近身战貌似对自己更有利,便毫无怀疑地径直朝对面走去。 “你认为本大爷温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前者一个踉跄,直接摔下走廊。 “臭小鬼,”夜叉颇为不爽地俯视着他,“你对本大爷有意见吗?!” “没,没有,”般若干笑两声,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坐到走廊边缘,开口问道,“你该不会是打算向我讨教如何变得温柔一些吧?” “你以为本大爷脑子有病?” “……” 他在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确实想点头来着。 能影响到夜叉心情地无非只有两样东西,石原立花和石原立花的道德经,般若并不认为这位看起来不靠谱可实际上却是非常不靠谱的阴阳师能对夜叉念出那段足以让他再昏迷一次的杀伤性文字,所以肯定是前一种了。 “你真喜欢上人类了?”般若下意识地想哈哈大笑,可还没哈出来便被夜叉的杀气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妖怪喜欢人类很好笑吗!” “不……” “再敢多讲半句废话本大爷就让你去村头补三天的门牙!” 般若退缩了:“你说,你说,我保证不打岔。” “本大爷不说了!” “……”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第二件令立花感到疑惑的事情是夜叉貌似越来越关心后辈们的生活状况了。 和煦的阳光浇洒在町屋附近,将清晨残留的水雾尽数拂开。 “臭猫,”夜叉环住双臂,忍不住提醒道,“吃饭的动静小点。” 九命猫秒炸掀桌:“我吃饭管你什么事喵!” 今天立花把九命猫从阴界召唤出来了,一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她有些想念,二是因为要把几位新伙伴介绍给她认识,刚开始的气氛本来挺好的,曾经的恩恩怨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夜叉竟忽然来了这么句话,而且那语气跟教导不愿意认真吃饭的小孩子的大人一模一样。 “我可是你的前辈喵!”九命猫一脚踩上倒立着的矮几,“我和立花缔结契约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纯情的花季少女喵!” 立花抬头:“那我现在是什么?” “还是花季少女,”夜叉将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少听这臭猫胡说八道。” 房间顿时鸦雀无声。 ……糟糕,养成习惯了。 见状,九命猫立刻原地咆哮:“把你的爪子从她头上放下来喵!” 这顿饭吃得并不舒心,立花最后只能把自家的猫弄回阴界去,随即叫下人来帮忙收拾残局。夜叉的脾气也比九命猫好不了多少,他黑着一张脸看着立花在满地狼藉中忙来忙去,索性转身望向院内的风景,不再理会。 蝴蝶精恰好从前面经过。 “喂,”夜叉没好气地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蝴蝶精正拿着一个小陶盆,陶盆里栽有一朵带着露水的小白花。见同伴有疑问,她便回答说:“院子里的野雏菊开了,这朵最漂亮,所以我想把它移到陶盆中来好好养着。” 她的目光在触及到这朵不起眼的雏菊时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夜叉稍稍低头思考了一阵,道:“本大爷来养。” “啊?!” “你还要本大爷重复几遍?”他的情绪愈发烦躁,语气也越来越强硬,“把花留下,本大爷来养!” 蝴蝶精识相地点头,但在把花交出去之前默默凝视了它许久,几秒钟后,她的眼角甚至涌现出了泪珠,清脆的嗓音也染上一丝哭腔:“抱歉,来世做人吧。” 夜叉:“……” 第三件令立花感到疑惑的事情是夜叉好像变得喜欢讲冷笑话了。 弯月坐落在夜幕之上,夜雾弥漫,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安谧。 立花对月长舒一口气,道:“忽然好怀念以前和母亲一起爬山时的情景。” “爬山?”夜叉轻挑眉梢,擦拭钢戟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海拔不足十米吧?” 其实立花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但理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帮了她一把:“咳,你说的那叫丘陵。” “本大爷没说盆地已经很不错了。” “……” 对于一个连石原立花每天的智商波动数值都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相关知情人士而言,揭短早已满足不了夜叉了,他转了转金色的眸子,话语间带着几分狡黠意味:“不光爬山,本大爷还知道你经常被罚抄书,家教严得连吃饭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讲这话的目的是为了让立花露出敬佩的眼神,但等讲完后才发现后者的眼神并不像是在敬佩,倒像是在看变态。 坐在旁边的般若也直勾勾地望着他,语气真挚而诚恳:“还是叫蝴蝶精来瞧瞧吧。” 夜叉一手将钢戟扔在地上,额头爆出相当明显的青筋:“本大爷没病!” “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般若侧头看了眼表情复杂的立花,“立花酱,你觉得呢?” “爱卿所言极是。” 看着即将结伴去找蝴蝶精来做法的两人,夜叉一呲牙,命令道:“给本大爷坐下!” “不行啊,”般若佯装着担忧的模样,“病不医好的话会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呢,放心吧,这里是京都,医者可比穷乡僻壤里的强多了,而且我们有新同伴加入,万一被别人看见你是这种样子的话会对我们队伍的水准产生怀疑的。” 立花在帮黑白团子解决山神之谜后收服了一只正在被阴阳师们追捕的妖怪,虽说并非出于自愿,但收了就是收了,不和平共处是不行的。 夜叉对此毫不知情:“新同伴?” “嗯,”立花解释道,“我让他去帮我办事了,估计等会儿就回来,见到他后你得注意点,言行举止别太古怪了。” 话音刚落,一股熟悉的气息便出现在了走廊之上,不过有拉门隔着,屋内的人只能勉强看清他身形的轮廓。 “立花大人,”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小生回来了。” 第43章 Chapter 43 “立花大人, 小生跟大河原大人讲清楚了,明天我们就可以住进去,”妖狐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仔细一听却是带了点别扭的意味,“至于黑白童子的事小生也顺便调查了一些,不过没什么太大的进展……还有,这边的妖怪先生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小生看,小生没有那种特殊的癖好。” 旁边的夜叉用左手托住腮帮子, 眉头皱起,薄唇微张, 看着妖狐犹如看着一只正坐在村口贴膜的黑猩猩。 “小生的脸长得有那么奇怪吗?” “没有, ”夜叉回答道, “依然很欠叉。” 妖狐并不理解他话里的深意, 只把这当做一种另类的欢迎方式罢了。半晌, 他开口道:“还没做自我介绍,小生名为妖狐, 是立花大人新结契的式神。” 夜叉摆摆手:“你化成灰本大爷都认识。” 一直在旁观看的般若忍不住插话:“你们两个以前见过面?” 他并不认为夜叉是那种会跟别人刚见面就套近乎拉家常的性格,况且妖狐一口一个妖怪先生,两人认识的可能性跟石原立花能在二十万字之前嫁出去的可能性相差无几,但夜叉的反应偏偏带给他一种“嘿这是和我一起穿兜裆布长大的闺蜜多年未见他已经长这么俊了我真是很欣慰啊哈哈哈”的感觉。 出嫁之日是个谜的立花姑娘也同般若有着一样的想法:“为什么妖狐你没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清白陷入危机的妖狐赶紧摇头:“不,小生……” 说话间, 拉门已被人从外面拽开, 离得最近的夜叉条件反射地回头, 却被来者撞了个满怀。 “对, 对不起,”白童子连忙站起来鞠躬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夜叉迷茫了。 ——这他妈又是从哪儿拐来的良家小孩?! 他本来是对立花到处管闲事的做法没什么意见的,顶多抱怨两句,但梦境中的全职保姆身份实在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天叫一群猴孩子起床洗脸吃饭,有时候还得半夜爬起来给他们盖被子,即使已经没了前几年四处戏弄人类招惹麻烦的打算,他未来的目标也绝不是成为保姆界的十佳楷模。 “女人,”夜叉极其严肃地问道,“他是谁?” 立花愣了一会儿,随后回过神来:“忘记告诉你了,他是白童子,跳哥临走前留下来的那两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般若,把蝴蝶精叫来,这女人该吃药了。” “……” 事实证明石原立花并不需要吃药,据场外指导般若所述,刚进来的这孩子确实是白童子。三个月之前除了夜叉昏迷以外还有一件大事发生,即山神出现了踪迹,其实这山神并不如传说中那么邪乎,他的真实面目只不过是一只被下了蛊虫的食梦貘而已,立花原本的计划是带着般若去收服食梦貘,从此天地和平万物共存,可令人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食梦貘趁他们外出之际蚕食了黑童子和白童子的灵魂。 要不是他们赶回得及时,两个孩子恐怕已经死透了。 “然后呢?”夜叉扫了一眼正抱着白童子傻笑的石原立花,十分不快地问般若,“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虽然把黑白童子成功救了下来,但被蚕食的灵魂是没办法复原的,立花为此没少缠着鹤田加崎跟她一起去找巫女帮忙,传闻巫女能驱邪洁净,说不定能想出解决措施。 “礼河村的巫女用禁术驱散了黑白童子身上的邪气,”般若补充道,“副作用就是他们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缓慢生长,总的而言,他们不能算是人类了。” 夜叉思索片刻:“灰色地带?” “差不多,实际情况或许比这更糟糕。” 突然,一抹黑色身影急匆匆地从庭院跑至屋内,立花见后立马换上一张仁慈如佛祖般的笑脸,展开双臂作迎接状:“来,我准备好了。” 黑童子:“……” “你回来啦,”白童子也学着立花的动作,“来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黑童子:“……” 夜叉忽然担心起了他们队伍的前途问题。 “小生已经习惯了,”妖狐顺势将手搭上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共勉。” 后者挑眉:“你想跟本大爷平起平坐了?” 妖狐:“???” 不知为何,他居然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狐狸耳朵也像是捕捉到了不详的气息般迅速竖立起来。 晚风为清池吹起了层层涟漪,树梢上的嫩芽在月光的照射下泛出些许淡淡的幽光。 立花猫着腰穿过走廊,径直来到了另一所房间前,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阵,随即轻力拉开拉门,给自己留了条足够窥视的缝隙出来。 好黑。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蓦地传来一个熟悉的浑厚男音,“准备偷窥本大爷吗?” 闻言,立花吓得差点从原地跳起来,只见她满头冷汗,忙不迭地转身背对拉门,解释道:“那个,我只是路过而已!” 夜叉的眼神明显表达着信了就有鬼,但他没有当即戳穿,只环起双臂,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告诉本大爷,你路过这儿时看见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呢?”他缓缓低下头,并伸手揽住立花的腰肢往自己怀里一送,“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立花抬眸,睫毛刚好扫到了夜叉结实的胸膛。 她很想逃离这里,但夜叉的力气实在太大,几乎到了快要把她嵌入体内的地步。 感觉到怀中的人在试图挣脱,夜叉索性将脸埋进立花的颈窝间,烦躁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恳求:“别动。” 如果说之前对石原立花的感情只是稍微有些在意地话,那么经过梦境一事后这种在意已经完全变为了喜欢和占有,他一直在提醒自己现在的石原立花和以前不一样,她有同伴,有实力,根本不需要去依赖任何一个人,但越这么想夜叉就越忘不了梦中的场景。 ‘夜叉先生,从今天起就请多指教啦!’ ‘夜叉先生,是因为我不够强你才不愿意和我缔结契约吗?’ ‘夜叉先生,我饿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他听了太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希望说话的人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石原立花还是那个石原立花,可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人早已不止他一个了。 “你这笨女人就不能稍微依赖一下本大爷吗,”夜叉的眼底竟闪过些许少有的落寞,嗓音也逐渐低沉下去,“别再把本大爷推开了。” 他始终忘不了她对般若讲的那套人妖殊途的理论。 立花趁着夜色来到此处只是为了问清一件事情,完全没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最开始的反应是有些不知所措,那她如今已经完全乱了方寸,而且…… 她的脸真的非常红。 “我知道你刚从梦境中醒来状态还没来得及恢复,”立花尽量保持着清醒,道,“这个姿势挺累的,要不——你就当我没来过?” 夜叉脸色一沉,本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你们都不睡觉?”黑童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望向仍被夜叉牢牢锁在怀里的立花,“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吗?” 立花怔愣片刻,继而以巧力钻出夜叉的怀抱,话语间隐约透露出几分感激:“对,我是来给你看东西的,夜叉我先行一步了,明天再聊。” 她并没有东西要给黑童子看,自然明白后者撒谎只不过是为了帮她脱困罢了。 走在木廊上,黑童子冷不丁地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好?” “算是吧,毕竟在遇到你们以前一直是他在照顾我的,”立花侧头望了眼身后,发现没人跟过来便放心了,“但绝不是你刚才看见的那种关系。” “那你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他房间门口。” “我,我忘了。” 黑童子:“你的记忆只有七秒?” 立花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可却被他快速躲了过去,末了,前者倍感遗憾地收回手:“就不能像白童子一样乖乖听话一次吗?” 黑童子并不答话,只往旁边跨出一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不过立花很快便追了上去:“你是担心我才特地赶过来解围的吧。” 没有回应。 见状,她又露出了个傻不拉几的笑容:“快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默默走在前面的黑童子顿住脚步,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中略掺杂着一丝鄙夷:“你好吵。” 立花据理力争:“吵啥吵,我这是勇于探索你少年老成的颓废内心世界!” “……” 次日,夜叉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坐在走廊上浪费光阴,立花路过时他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而已。 般若靠着栏杆,见夜叉正微微垂头摆弄着一朵小白花,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古怪:“叉娘子好兴致啊。” 后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不过紧接着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向他,手一挥,般若身边的栏杆就被轰出了一大块缺口。 “少来打扰本大爷,”夜叉重新低下头,焦灼全写在了脸上,“该死,这片叶子怎么焉了。” 般若看了一眼他手中可能是上辈子毁灭世界未遂今生特来赎罪的小雏菊,道:“你再折腾下去它恐怕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都没了。” 夜叉平静依旧:“等本大爷搞定了这不争气的叛徒再说!” “……” 他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第45章 Chapter 45 “立花大人, ”白童子问道,“我们真的要住进万流吗?” 立花看了一眼他拽着自己衣角的手:“前几天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 闻言,白童子稍稍垂下头,湛蓝色的眼眸缓缓覆上一层黯淡,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道:“我担心会给立花大人添麻烦,因为山神那件事……不过,就算您让我一直住在酒肆里也无所谓,只要能常常看见您和黑童子我就很开心了。” 立花感觉自己成天被荼毒的心得到了治愈。 “大白天的别犯蠢, ”荼毒专业户夜叉一手摁向她的后脑勺,“快点走, 不然就蹭不上早饭了。” 事关民生大计, 不得不急。 石原立花的家底非常殷实, 就算是把整个万流买下来都没问题, 更别提区区一顿早饭了。这也是夜叉最不理解地地方, 明明已经来到京都却没有要回家探望父亲的打算,这并不符合立花的性格。 “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妖狐顺着夜叉的视线望过去, 道,“小生貌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事啊。” 夜叉瞥了他一眼:“别以为她在这儿本大爷就不敢削你。” 妖狐脊背一凉,赶忙倒退几步和黑童子并排走着,半天没有吭声。 考虑到般若的身份特殊,立花专程向大河原藏岛借来一张可以暂时隔绝灵力的符纸并嘱咐他随时携带, 她本来想让般若先同她缔结契约等熬过这一阵再解除, 谁知这猴孩子直接来了一句:“哼, 这么快就想占有我了吗?” 还没等立花击鼓喊冤, 夜叉便提起般若的衣领走进里室,关门前特地解释说家丑不外扬。 立花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丑法,但她知道般若的乌眼青在短时间内是消不下去了。 “这母子俩感情真好,”妖狐看向一脸漠然的黑童子,问,“想不想亲身体验一次,免费的。” 黑童子:“……白童子,我们走。” 由于近日周边妖怪活动频繁的缘故,伊势谷与青行灯前去镇压未归,立花目前的任务除了等待就是吃饭睡觉,风餐露宿惯了忽然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屋檐下多少还有点不适应,她连着失眠三天,做什么都没精神。这种表现用般若的话来说就是,瞧你贱的。 “喂,女人,”夜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本大爷觉得这小鬼的乌眼青应该更匀称些。” 立花仰躺着伸出双手双脚,整体形象活像一只生无可恋的蛤/蟆:“我的四肢在赞同你。” 般若连忙捂住暂且完好的右眼从窗外跳了出去。 细雨轻漾在空中,淋湿了树叶,淋湿了町屋。 搁下笔,立花走到窗前望向阴雨绵绵的天空,本想看看什么时候能放晴,却被窗沿上的一只白鸟吸引了注意力。 “是没修炼成型的小妖怪吗?”她喃喃自语一句,随后伸出右手,那只白鸟便扑着翅膀顺势停在她的手指上,模样十分乖巧。 它的爪边绑有一个木制的小圆筒,或许是在飞行途中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刮到了,捆在圆筒和鸟爪周围的细绳已经断了四圈,剩下一圈不足以起到固定的作用,圆筒滚落在地,里面的信笺也掉出一大截。 立花捡起信笺,发现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的话也很简洁—— 远方的朋友你好啊。 …… 她对无意间偷看了别人密信的愧疚感瞬间消失殆尽。 无聊是一种境界,这种境界不仅体现在你追了我全世界结果只告诉我我的头发打了结,还体现在你收到了一封来自千里之外明显是闲着没事干随便寄来的信却依然兴致勃勃地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个冥冥之中被他选中的有缘人。 ——同好,远方的朋友。 立花绞尽脑汁只憋出这么一句。 她把信笺卷入圆筒内,随之拿来新绳子绑在白鸟的爪上,等雨停了以后才将它放出去。 “您在干什么?”清润的孩童声音从门边传来,“立花大人,该午睡了。” 是白童子。 立花小时候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客观原因改掉了,现在完全没有睡意,故此,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叫我午睡?” 白童子有些疑惑:“是夜叉大人让我来提醒您的,我做得不对么?” “对倒是对,可……” 他是怎么知道的? 般若一直以为夜叉醒来后说的那些话是梦话,但只有立花知道他全部说中了。没有爬过高山,经常被罚抄书和家教严得连吃饭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这些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连濑户御早都不知情,昨天她特意为此想去屋顶上找夜叉问清楚,可却被后者用其他话题给遮掩了过去。 假如上次是巧合的话,那这次又是什么。 见立花正在沉思,白童子只得自己打开橱柜将床褥扯出来,但他的个子实在太小,踩柜沿时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紧接着便和床褥滚作一团齐齐撞向角落里,连站起来都成了奢望。 立花:“……” 白童子:“tat救命……” 有一种悲伤叫做腿太短。 斜织的细雨还在不停飘落,朦胧之间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将原有的沉闷气氛渐渐瓦解。 “这琴声有什么古怪么?”白童子揉了揉额头,“嘶,好痛。” 立花回答道:“没,只是觉得有点耳熟。” “原来您是需要伴奏才能入睡的类型啊,夜叉大人以前经常唱歌哄您睡觉吗?” “你对他的误解太深了。” 这段琴声确实很耳熟,立花确定自己曾经听到过。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琴音逐渐被掩盖,在好奇心的驱动下她终于推开拉门跑了出去,临行前还吩咐白童子在里室待着别跟过来。 银白色长发的琴师目光低垂,脸庞俊雅,整个人仿佛被一层淡淡的光晕所笼罩。忽的,他转眸扫了一眼正躲在拐角处探头探脑的黑影,沉声问道:“有事吗?” 他的嗓音依旧干净平稳,立花也慢慢回想起了在森林里的那个午后,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恰好在般若要经过的地方弹奏曲子,她恐怕会迷上好一阵子的路,到最后或许还会遭到山林猛兽的袭击。 思及此处,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回答道:“我是来借住的客人,听到有人在弹琴,一时好奇就找过来了。” 妖琴师松开琴弦:“你很面熟。” 听他这么说,立花倒有些不好意思:“三个月前我们在树林里见过,第一印象可能不怎么好。” 三个月前正是妖琴师回京都的日子,他原本是没想起来的,但这句话却令他的记忆浮现出了水面。静谧葱郁的树林,冒冒失失的人类阴阳师,以及自己沉醉在乐曲之中时兴致被打扰的烦躁。 看出了妖琴师眉宇间的愠怒之色,立花慌忙退到一边:“这次我保证不打扰你,你想怎么弹怎么弹。” 大约是她的语气非常诚恳,妖琴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坐回原位再次将手覆在了琴弦上。 恍若山涧幽泉般的琴声夹杂着雨点滴答传入立花耳中,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走廊上的修长身影,竟不由得出了神,连对方是什么时候携琴离开的都不知道。 一只布满老茧的宽厚手掌拍向了她的肩膀。 “在看什么?”大河原藏岛问道,“虽然雨不大,但这天气很容易受凉的。” 立花挠了挠脑袋,讪笑着解释说:“我见有人弹琴就站在这儿看了一会儿。” “那应该是妖琴师。” “你的式神?” 大河原摇头:“是我们阴阳寮普通成员的式神,不过不太受重视。” 其实立花很想问妖琴师为什么不受重视,但她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片刻,发现这件事情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虽说她这人有时候喜欢管闲事,可别人家的私事却是没太大兴趣的,有些话听过就算了。 “不想知道吗?”大河原轻轻摸索着下颚的胡渣,“我还以为你会追问下去,直到把他的背景来历全部调查清楚为止。” “如果我问了你又不说那我岂不是很丢人?” 大河原大笑几声:“哈哈哈,丢个啥人,以前出游时那家伙弹首曲子能把十里八村的老太太小姑娘全招过来,有的甚至还主动给我们提供免费住宿呢。” 立花轻挑眉梢,迟疑了一阵后说道:“你答应了?” “不然呢,”大河原用奇怪的眼神看向她,“节省经费还白占便宜的事又不会像太阳一样每天都能出现。” “……也是。” 两人随意聊了一些各自阴阳寮的近况,之后大河原便提起了石原矢也生辰的事情,这对于立花而言无疑是个敏/感话题,但躲是躲不过去的,她只能用心里有数当做理由来搪塞。 “他毕竟是你父亲,你打着游历的幌子离家出走难道就没考虑他的心情?政务繁忙无暇顾家的确是石原大人的错,可这不代表你能完全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听我一句劝,就算是简单打个招呼也好,回去看一眼吧。” 立花陷入沉默,内心已不再平静。 宅邸里不仅有那位被她视为猛虎的严厉父亲,而且还有…… 一目连小哥哥。 第46章 Chapter 46 立花最终还是听取了大河原藏岛的意见。 石原矢也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朱雀大路的宅邸中, 所以她回了建在森林外围的那座宅邸,这样的话,就算没和自家父亲见面她也有足够的理由把这归结为天意,毕竟……多活两年总是好的。 父亲那套家法可是比妖怪更恐怖的存在。 望着眼前这堵高高的围墙,立花稍微怀念了一下,随后卷起裤管攀着树枝就往上爬,不过由于太久没运动的缘故,她一爬上墙头就立即跨坐了下去, 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进屋。 片刻后,一抹身影忽然出现在墙边:“回来了?” 男人沉稳的声音把立花吓了一跳, 她僵硬地侧过头, 然后迅速放下裤管把自己白花花的小腿肉给遮起来。 来者略微淡漠的金瞳中淌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和夜叉那如雕刻版俊朗的面容不同, 他的脸上透露出几分清冽的美感, 衬着阳光穿过树叶枝桠时投下的金色碎影,更显优雅贵气。 见状, 立花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小哥哥?” “嗯,”一目连回应,“很久不见,你长大了。” 他这些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石原宅邸和早已没有了神社的风之森林,同时也在派遣小妖去寻找立花的下落, 直到前段日子来报的小妖说立花已经在回京都的路上了才稍稍放心。没过多久, 他又继续说道:“你还是先下来吧。” “我也想……”立花别开视线, “但是有点不方便。” “不方便?” “扭到胯了。” “……” 一目连沉默了几秒, 随之伸出手臂:“牵着我的手跳下来吧。” “真不好意思,”立花笑了笑,顺势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掌中,“那我就不客气啦。” 然而就在双方指尖相触的瞬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突然于庭院内传出,立花心里一惊,连忙缩回手从墙上滚了下去,那落地的动静一目连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她暂时还不能和家里人见面,至少现在不行。 明月高悬,夜幕徐徐落下,凉爽的晚风洗净了白昼的喧闹和烦嚣,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宵禁时间。 立花一直在大街上闲逛着,既不想回宅邸也不想去万流,等她意识到天色已晚时周遭早就没有了其他行人,回响在耳畔的只剩蝉鸣与犬吠。 “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柔中带着些许烦躁的女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立花条件反射地顿住脚步,随之紧贴墙壁探出脑袋,发现斜对面的街角正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而她的身边则是两只妖怪。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女子的心情有些烦闷,“我没有和你打架的理由。” 闻言,蓝色短发的妖怪女孩立刻嚷嚷道:“谁说要打架了,这是切磋!” “斗技么?”管狐看了女子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示意后拒绝了妖怪女孩的要求,“你没有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斗技的前提条件不成立。” 不知为何,在看清妖怪女孩相貌的那一刻立花竟然感觉鼻子隐隐作痛,就好像……曾经被前者拍打过脸一样,也正因为如此,她的身体才赶在思维之前做出了反应。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立花径直走到女孩面前,问道,“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面对着这突然出现打断他们谈话的人类,金鱼姬是很不耐烦的,但当她觉察出立花身上的灵力后原本布满了焦躁情绪的双眸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她伸手拽住立花的衣角,异常期待地问道:“你是阴阳师对吧?” 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立花听得并不真切,只当金鱼姬是在回答别人的问题前要别人先回答自己的类型,故此,点头道:“没错。” 毕竟阴阳师是京都的特产,一块砖头砸下去十个人有九个都是阴阳师,还剩一个是立誓成为阴阳师的有志青年。 “太好了!”金鱼姬眉眼一弯,转头望向旁边的女子,“这下子满足斗技的前提条件了吧?” 女子目露为难之色,可金鱼姬却率先挥舞纸扇,蓝光乍现,一尾金鱼倏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立花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与此同时,管狐也以最快的速度带女子逃离原地。 所谓斗技,是指有两名阴阳师在场的情况下让各自的式神进行实力较量,阴阳师主要负责支撑防御结界,以免式神力量过强波及四周的平民百姓,必要时阴阳师也可参与斗技,不过无论如何都必须把百姓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是阴阳界不成文的规定。 立花和那名女子都想到了这点,于是纷纷取出符纸打算先将结界建立起来,但金鱼姬的速度实在太快,空气被劈开的声响清晰到了极致,管狐眼眸一凝,架起竹管炮便朝金鱼姬冲来的方向轰去。 地面炸裂,尘雾弥漫,炽热的波浪席卷着街道的各个角落,宁静已然不复存在。 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冲天的火光齐齐迸发,立花绷紧神经正准备念出咒语的最后一段,可谁知另一方的灵力衔接却蓦地中断,结界无法成形,妖力波动逐渐影响到了设在鸟居门上的注连绳。 居民的屋中接连亮起烛火,远方的人群吵闹声也在快速接近,立花扫了一眼滚落于脚边的碎石,继而掷出雷符将企图靠近管狐的金鱼姬隔绝在外,厉声喊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对那名女阴阳师而言这场切磋本就是多余的,见立花在催促自己赶紧离开,金鱼姬又被阴阳术束缚住了脚步,她连忙站起身道了句谢谢,随即和管狐快步离去。 “你在干什么!”金鱼姬的嗓音因失态而变得有些尖锐,“我们说好了要斗技的!” 立花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说道:“你还真想被万流和云天三月的人抓进阴阳寮里审问?” 金鱼姬听完后不由得愣了愣,她从荒川来到京都是为了完成梦想的,刚刚一个劲儿地想同管狐切磋时也没怎么考虑后果,如今感觉到有强大的灵力在不断朝自己聚拢,她是真的有点慌了。 “那,那我现在能去哪儿?!” “算了,”立花侧头望向百米之外的火光与人群,“你先跟我去宅邸里躲几天。” 虽然金鱼姬是造成这场混乱的罪魁祸首,但到底也是无心之失,再加上并未有居民因此受伤,立花不打算把她交给万流和云天三月的人去处置,所以只得将她带回家里藏起来。 “等风头过去后就让这孩子走吧,”立花对一目连说道,“别让我老爹发现。” 后者看向站在一旁气鼓鼓的金鱼姬,问:“混乱就是她引起的?” “算是吧。” 真无法想象。 当然,为了防止金鱼姬耐不住寂寞整天盘算着往外蹿,立花临行前特地布置了一道作业给她。 金鱼姬接过木简,满脸疑惑:“这是什么?” “道德经,”立花回答道,“每天把它念十遍,半年后你就能参透一部分道德理念和人生智慧了。” “参透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可以助你在精神方面战胜对手,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一目连:“……” 今晚是不能待在这儿过夜的,立花出门之前只有大河原藏岛一人知道她的行踪,但依照夜叉的脾气绝不可能去找大河原把事情问清楚,他只会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寻人,运气不好的或许会遇见负责封锁街道的阴阳师队伍并且再同他们打一场。 那场面会比女官们哄抢降价品更加惊心动魄。 “先拜托你了,小哥哥,”立花忙不迭地跑到歪脖子树旁边,“我得回万流。” 说罢,她便像小时候一样一脚踩上最边缘的树枝,试图借力从墙上翻过去,岂料那根树枝支撑不住重量,“噼啪”一声,断了。 立花:“……” 一目连的嘴角漾起浅笑,他走上前,轻力托住立花的腰往空中一举,后者趁势爬上墙头坐稳,脸颊涨得通红:“多,多谢……” “路上小心,”一目连嘱咐道。 “嗯,我会注意的。” 本该陷入寂静的街道现下居然比白天还要热闹,好几名阴阳师围在爆炸现场附近寻找可疑的线索,有人看见立花后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并问:“宵禁时间你一个女人家怎么还在街上晃悠?” “她可不是你们该管的人,”另一名男子插话道,“这位是我们万流的贵客,当今左大臣石原大人的独女石原立花小姐,你问话的语气别太失礼了。” 这条街道是万流和云天三月的交界地,责任本就不好分,所以先前那名阴阳师的问话方式才会过于粗鲁,这背景一搬出来算是把他所有的火气都给压了下去,末了,只见他赔礼道:“实在抱歉,石原小姐,我是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的。” “你们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没必要道歉,”立花反倒被男人恭敬的态度吓了一跳,“说起来,你们是在调查刚才的爆炸源头吗?” “是的,虽然没有人员受伤,但这在京都中已经算得上是恶性事件,凶手特意选在巡逻队伍换班的时候下手,一定是早有预谋,石原小姐还是快点回家去吧,您的贵体不能有损。” 立花:“……好。” 回到万流,这位贵体不能有损的石原小姐遭遇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自家式神兼全职保姆狠狠拧住耳朵并挨了顿臭骂:“大半夜的上哪儿瞎晃悠去了,嗯?!” 坐在矮几前的妖狐阁下折扇,道:“相信小生,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温柔的地步了。” “痛痛痛,”立花歪着脑袋不断扑腾着胳膊,“放手,放手,我是去办正事了!” “正事?”夜叉眼睛一眯,换只耳朵接着拧,“来,跟本大爷汇报汇报,你能有什么正事可办?” “我去弘扬道德精神提高广大京都人民的思想觉悟了!” “狐狸,把本大爷的钢戟拿过来。” 立花两眼泪汪汪,随之举起双手,道:“别,我招。” “很好,”夜叉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思想觉悟确实提高了不少。” 妖狐默默喝了口茶,不做评价。 第47章 Chapter 47 “真不可置信, ”妖狐若有所思地托腮,“立花大人居然是左大臣的独女。” 黑童子将前因后果分析了一遍,然后总结:“毕竟她的贵族气质已经被时光消磨殆尽了。” 立花挑了挑眉:“尿你的床去。” “……这件事你还准备记多久?!” “记到我圆寂为止!” 见状,白童子稍稍歪头,颇为疑惑地问道:“既然是京中贵族,那立花大人为什么不回家去呢?” 正抱臂看戏的夜叉嘴角一翘:“因为她怕挨揍。” 般若已经笑得不能自已了。 因受武力胁迫而不得不把家底交代干净的某位毫无贵族气质的贵族小姐脸色一沉,蓦地站起来说道:“与其纠结过去,不如展望未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聊聊正经事比较好!” “只有你一个人在纠结,”夜叉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而且这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 立花:“……” 虽然有转移话题的嫌疑, 但该商量的还是得商量。自从离开桓守镇之后他们就没有了经济来源, 即使有三个月的时间都是鹤田加崎在垫付车费, 可其他费用却是由立花自己支付的, 再加上委托巫女驱邪的那场仪式,她的财政早就面临赤字了, 如今恐怕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这简单,”妖狐十分淡然地说道,“让般若端着碗去门口蹲着,别说饭钱,连嫁妆都能给你挣回来。” 般若顿时笑不出来了。 “现在我还不能回家见父亲, 所以这些事只能自己想办法, ”立花侧头望向庭院外的风景, “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对了,最近街上不太平,你们记得不要随便乱跑。” 次日,风清云净,天空明亮得仿佛被洗涤过一般。 石原立花小时候结交的友人并不多,大河原藏岛勉强算半个,故此,她决定去问问他关于自家父亲近几年来的生活状况,不过刚一走到拐角处她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表情平静的男人,立花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日,日安。” 妖琴师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要从旁边走去,却不想立花又忽然说道:“你的琴技非常高超,上次那首曲子是我这些年来听过的最纯粹的。” “是吗,”妖琴师的情绪貌似有所好转,但语气依然没什么变化,“多谢夸赞。” “还有……三个月前在树林里打扰了你的兴致,万分抱歉。”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立花怔愣片刻,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侧身让道,妖琴师则径直从她面前走过,神情淡漠如常。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立花才接着往大河原藏岛的房间走去,可还没跨出两步又倒退了回来,只见她伸手拽开右侧的拉门,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随便逛逛而已,”夜叉靠在门框上,下意识地朝妖琴师离去的方向睨了一眼,“认识?” 立花摇头:“在回京都的途中打过照面,谈不上认识。” “那你还夸他。” “人家有值得夸奖的优点。” 夜叉的语气变得有几分不快:“你的意思是本大爷身上的缺点太多不值得夸?” 闻言,立花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异常严肃地说道:“其实你也有很多优点的。” “列出来听听。” “你至少比他贤惠,还持家。” 夜叉:“……够了,闭嘴。” 大河原藏岛并不在阴阳寮,据说是跟巡逻队的成员一起去调查昨晚的爆炸事件了,立花没法,只得原路返回乖乖地待在房间中,百无聊赖。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那只尚未修炼成型的鸟妖再次栖息在了窗沿边。 这次的来信字数要比想象中的多。 ——哈哈哈,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跟我一样无聊,呐,你是在哪儿收到我的信笺的? 立花将信笺塞到矮几上的木简中,随之把写好回复的新纸放入小圆筒内,让白鸟飞走了。 先前的信笺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寄来信笺的人应该是名阴阳师,立花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反正只是多交个远方的朋友罢了,并不会打破原有的生活规律。思及此处,她索性坐到矮几前打算取出信笺好好研究一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可就在此时,“嘭”的一声骤然响起,拉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妖狐一边拎着白童子的衣领走进屋里,一边说道:“立花大人,你来看看。” 立花目露疑惑之色:“出什么事了?” “小鬼吃了太多金平糖,闹牙疼。” 他这话说得很轻巧,但白童子却不由得皱紧眉头,眼中充满水雾:“我再也不吃糖了……” 今天白童子和黑童子去绿寿庵清水玩,那里的老板很喜欢小孩子,见他们长得可爱便白送了整整两陶罐金平糖,黑童子不爱吃甜食,于是出于好心把自己的那份全让给了白童子,白童子吃得高兴,可谁也没料到他会把两罐子的金平糖全塞进肚子里,刚才牙齿疼得连路都找不到,还是妖狐把他领过来的。 立花陷入沉思:“这牙废了,全拔了吧。” 白童子:“qaq不要!” “你现在还有勇气吃饭吗?” “……没,没有。” “别吓他了,”妖狐摇了摇扇子,道,“小生倒觉得能一口气吃下两罐子金平糖的他也算是个人才。” 立花颇为无奈地走到白童子面前蹲下,随即把他的口腔结构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样吧,我给你的虫牙上贴张雷符,一眨眼的功夫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妖狐:“……你能不能想个不违背人类道义的办法?” “老爹从小就不允许我乱吃东西,我哪儿知道牙疼该怎么治。” 两人商议了一阵子,最后一致决定应该把难题交由万能的夜叉母亲来解决,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位万能之母经历过的九九八十一疼当中唯独没有牙疼的影子,三人看向捂着腮帮子哭得委屈巴巴的白童子,半天没吭声。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夜叉抄起钢戟,厉声吼道,“给本大爷瞧好了!” 立花和妖狐赶忙一人抱住他的一条腿,大呼冷静至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小鬼迟早疼死!”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他归西啊!”立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使劲将夜叉的腿往后拖,“大家一起想对策,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谁说要送他归西了,本大爷只是准备用钢戟撬掉他的虫牙!” 妖狐慌忙阻止:“你用钢戟去撬虫牙跟小生用狂风刃卷去切葱有什么区别,要是一个不留神把小鬼伤到了怎么办!” “本大爷眼神好得很!” “眼神这么好怎么不见你去京都开牙寮——立花大人,抱住他千万别松手!” 走廊上的般若看着这闹哄哄的一幕,不甚理解:“你们都忘了蝴蝶精的存在么?” 安静总是降临得过于突然。 “你说出了小生的心声,”妖狐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轻咳两声,“事不宜迟,你快去把蝴蝶精找来,记住,别提我们半个字。” “……哦。” 话音刚落,黑童子便出现在了门口,他环视着神色各异的众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刚刚好吵。” 般若的笑容中夹杂着几分相当明显的戏谑:“他们不让我提,你还是别问了,免得被灭口。” “是么,”黑童子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只将视线转移到了正在整理衣服的立花身上,“外面有只面生的妖怪在找你。” 这只面生的妖怪是金鱼姬,说起来也十分凑巧,他本来是不准备出门的,但一想起白童子吃金平糖时的幸福样子他就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所以他拿出了立花之前给的零花钱,打算再去绿寿庵清水买点糖存着,免得白童子想吃的时候还要干等一段时间,结果刚一上街就看见有妖怪在打听石原立花的下落,他躲在暗处偷听了一会儿,在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之后才把她给带过来。 立花大概猜到了黑童子所说的妖怪是谁,并未感到惊讶。 阴阳寮外,金鱼姬还在等待着。 “啊,你终于来了,”看见来者,她迫不及待地跳下台石跑了过去,“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么慢!” 立花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脸:“出了些小意外,不碍事的。” “其实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关于道德经的?” “才不是,”金鱼姬从怀中掏出木简扔向立花,“因为我完全看不懂这上面究竟写的什么啊!” 后者接过木简,困惑到了极点。她原本以为金鱼姬在约定之期以前出来是为了向她讨教道德经的深远意蕴,不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并非如此。 “半年的时间只能参透一部分,太久了!”金鱼姬气急败坏地跺脚,“就没有更快捷的方法吗?!” 立花顿悟:“你对师父传授给我的道德经竟然如此痴迷吗,师妹。” 于是,在双方的语意互不明确的情况下,立花教的教徒又多了一个,身为教主的石原立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拽着金鱼姬在鸟居门边谈论了整整一下午的修身,治国,用兵,养生之道,金鱼姬最初是不太情愿的,但一想起这是一本能助她在精神层面所向披靡再无敌手的神圣之书,也就妥协了。 “读这本书真能让我变强?” “绝对的,”立花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就是靠它才活到了今天!” 第48章 Chapter 48 经过再三思量, 金鱼姬决定把道德经带回石原宅邸慢慢研究,立花也松了一口气,准备打道回府。 “我听见了,”般若从树丛后走出来,“你又在诓骗妖怪?” 立花本想反驳几句,不过树丛旁边的另一个脚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你和谁一起出来的?” “夜叉,他听到一半实在听不下去,已经回房间了。” “……有那么无聊吗?” “无不无聊我不清楚, ”般若将揉成耳塞状的树叶团丢到地上,“但你让我养成了一个随时往耳朵里塞东西的好习惯, 至少不会被逼疯。” 立花:“我下次论道时会让你的听觉保持完全畅通的。” “……不, 我刚刚开玩笑的。” 万流和云天三月的人都在围着爆炸事件团团转, 据说本次事件已经由意外变成了谋划已久的邪恶妖怪团伙集体作案, 两座阴阳寮中的阴阳师都为了加固结界忙得不可开交, 身为代理会长的大河原藏岛更是三天两头地召开紧急会议不断了解最新情况,连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鹤田加崎将净手用的长柄木勺放好, 问道:“你现在在万流白吃白住?” “哪儿能啊,”立花随意擦了擦手,“以后要让万流的人去桓守镇学习的,就当他们提前付学费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善款箱前拍了几下手, 随之合十祈祷。 “那只凶神恶煞的妖怪也跟你住在一起吧, ”鹤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心真大。” 立花:“别胡扯, 我们的房间可隔着一堵墙。” “是不是特想把那堵该死的墙拆开跑去夜袭?” “你刚才祈的愿就是这个?变态。” 鹤田轻挑眉梢,然后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的肩膀:“跟哥讲实话,你是不是把夜叉的芳心骗到手了?” 立花翻了个白眼:“别诋毁人家名声,当心他以后嫁不出去找你负责。” “我?!”鹤田顿时提高音调,“你哥看起来很像双性恋吗?” “只要不是双性人就行。” 对于他在这个并非特殊节日的日子里突然带自己来神社祈福的行为,立花感到十分不解,毕竟最近没什么喜事,也没有亲人染上恶疾,无缘无故地祈福总觉得有些古怪。 “谁说没喜事,”鹤田顺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兄妹重逢,重回京都,咱俩又能像小时候一样到处捅娄子了,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立花任由对方揉着,道:“就算气氛再怎么煽情我也不会下嫁给你的。” 鹤田笑容一僵,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放心,我不会因为同情你而委屈了自己。” 这次来神社除了祈福之外,他们还各自购买了一枚御守,鹤田加崎说是要拿回去给母亲当做护身符,但立花只默默地将御守藏于袖中,并未言明用意。 望见二人,负责看守的阴阳师少年连忙鞠躬:“鹤田大人,石原大人,你们回来了。” 鹤田应了一声,然后侧身对立花说道:“我先回宅邸了。” “嗯,路上小心。” 斑斑点点的阳光投射在绿茵草坪之上,暮气氤氲,清越的琴声夹杂着阳光香息穿梭于百叶之间,更添几分韵味。一曲终了,妖琴师仍然闭着眼睛,问道:“你在那儿站多久了?” “一刻钟吧,”立花回答说,“这条路是我回房间的必经之地,你在这儿弹琴,我不能走过去打扰你。” “你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就行。” 话音刚落,立花便伸脚在走廊上踩了踩,木板很配合地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看向脸色有些不佳的妖琴师,说道:“我还是站在这里别乱动比较好。” 后者显然没有了弹琴的兴致,只收回双手放在膝盖上,望着庭院中的水池出神。 “有烦恼?”立花走到他旁边坐下,“有烦恼就说出来,反正过段时间我就回桓守镇了,到时候恐怕连你的名字都得忘记,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去跟别人乱嚼舌根。” 妖琴师稍稍眯眼,双眸中透露出几分不太真切的落寞情绪,良久,他开口道:“桓守镇的阴阳寮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立花思索片刻:“我们那儿很穷,整座寮子只有一只整天高喊着自摸清一色的绿色青蛙和一只无时无刻不在爱河中放飞自我的绿色河童,虽然没什么前途,但我们寮里的绿化做得还是挺好的。” “我不是问这个,”妖琴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你们阴阳师和式神之间的关系……” “非常融洽,”立花不由得翘起嘴角,促狭一笑,“都是值得信赖的同伴。” “是吗……” “很奇怪?” “不,”妖琴师沉稳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很幸福。” 立花早就从大河原藏岛那儿得知妖琴师不受重视,要发现这点并不难,因为他每天都会在走廊上弹琴,身边连半个同伴都没有,也很少有人主动与其搭话。立花经常在庭院内走动,每次见到妖琴师时他都是独自一人,背影孤单到了极点。 也许是同情心在作怪,一到午后立花就会出现在走廊边的拐角处,安静地听妖琴师弹完曲子再离开,接连几天都是如此,妖琴师刚开始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习惯了起来,渐渐地,两人的距离越缩越短,到最后就直接变成并肩坐着,关系也没那样生疏了。 “喂,”夜叉充满怒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立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自己身上正盖着一件月白色外袍,于是侧头看向妖琴师,道:“谢谢你的衣服,那个……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真不好意思。” 妖琴师本想回答一句没关系,可却被夜叉接下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只见后者颇为粗暴地扯过外袍扔到一边,随即拽住立花的胳膊迫使她站起来,说道:“要睡回屋睡去,屋里有的是被子!” “我又不是真想睡觉,”立花赶紧挣开束缚,“只是闭目养了一会儿神而已!” “结果你还不是睡着了,有什么区别?” “……好像没有。” 事实证明在夜叉面前的反抗都是无效的,立花几乎是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被对方拎起来扛上了肩膀,而妖琴师由始至终都没制止,只将视线放在立花身上,直到她随夜叉一起消失不见。 不远处传来少女挣扎的叫喊声:“你快点把我放下来,寮子里还有其他人呢!” “本大爷就不放,你还能咬本大爷不成——嘶,你真敢咬?!” 将一切收入耳底的妖琴师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便被漠然取代,他捡起落在木梯旁的月白色外袍,拂去粘在衣角上的杂草后顺势放进臂弯中,转身离去了。 夜叉早就注意到立花这些天的不寻常,平时总在庭院各处溜达,偶尔还会和鹤田加崎出去危害四方的人居然有了固定的出没时间和地点,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可疑。他原本没想太多,可妖狐一再提醒这种神似另有新欢的情况有多么危险多么严肃,他才一时好奇干起了跟踪的勾当,不能否认,在看见立花以一种极其陶醉的表情直勾勾地注视着妖琴师时,他的醋坛子已经打翻好几条街了。 “哈?”立花目露鄙夷之色,“你们妖怪都管打瞌睡的样子叫陶醉吗?” 妖狐摇头:“只有他一个。” 下一秒,他的脑袋便被夜叉死死摁住并扳回了正对面的位置,恍惚间,众人仿佛听见了“咔嚓”一声脆响。 立花略显犹豫地问道:“……你没事儿吧?” “死不了,”夜叉咧开嘴,“本大爷练了几百年的正骨技术可不是胡吹的。” 半个时辰之后,免费享受了一场骨疗服务的妖狐打着颤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心中仍有余悸:“你们先聊,白童子的牙应该还没好全,小生得去看看他。” 关上房门,氛围逐渐冷清下来。 立花悄悄抬眸扫了一眼夜叉,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后迅速将视线收回。坦率而言,她并不觉得听妖琴师弹一下午的琴有什么不妥,毕竟在桓守镇的时候她经常跟濑户御早等人通宵玩双六,熬不过去了就干脆挤一挤在里室内凑合着过夜,也没见有人像夜叉这样大发脾气,当然,如果鹤田加崎在场的话就不一定了。 忽然,四天前的那一幕浮现在了立花的脑海中。 大概是见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夜叉下意识地开口打破了沉寂:“怎么,还没睡够?” “你当我是什么变的,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忽略他不带善意的语气,立花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紫底金纹的御守,“喏,随便捡来的,爱要不要。” 望着她手中做工精美的小布袋,夜叉在不经意间回想起了白川夫人特意为妖狐求来的那枚白色的健康御守,他愣了一会儿,问道:“你去神社祈福了?” 立花脸颊泛红,随后将头扭向一边:“都说了是随便捡的,只,只是紫色可能比较适合你——你不要我就给白童子送去。” “呵,你以为本大爷傻?”夜叉夺过即将被她收入怀里的御守,负面情绪立即烟消云散,“白给的当然要。” 他明白御守代表着什么,自然也明白立花说的是假话,更何况那张红得像覆盆子一样的脸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别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说了捡的就是捡的,我才不会无聊到专门去神社替你求符的地步。” 夜叉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本大爷知道,笨蛋。” 第49章 Chapter 49 第二日清晨, 立花是被妖狐叫醒的。 她挠了挠还在发懵的脑袋,一手抓住床褥,说道:“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很不幸,立花大人,”妖狐将洗漱用的物品摆好,“你必须得起床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生刚才看见夜叉把你送的御守挂在角上,还在那名叫妖琴师的式神面前晃来晃去。” 立花:“……你怎么不拦着?” 闻言,妖狐耷拉了一下耳朵:“太丢人了, 小生没办法说服自己靠近他。” 他今天一大早就去屋外散步顺带呼吸新鲜空气,但和往常不同, 本该安谧清静的庭院中赫然多出两道身影, 一道是夜叉, 一道是妖琴师。前者的神色是一贯的嚣张, 同时又掺杂着些许毫不掩饰的挑衅, 后者则平静地坐在走廊上焚香抚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大概是对方的反应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夜叉开始不断地走来走去,双脚碾压木板的动静也越来越刺耳。 这一幕打消了妖狐要上前问安的想法,对于夜叉的傻,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到立花这儿来请求支援。 “慢着, ”立花停止了梳头的动作, “你怎么知道那御守是我送的?” 妖狐有些惆怅地望向窗外:“不止小生, 恐怕整个万流的人都知道了。” 立花忽然觉得小肠有点疼。 她跟鹤田加崎去神社祈福的时候并未顾忌太多,只是想到夜叉这段时间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队伍里的后辈确实太辛苦,求符买御守不过是顺便的事,所以才……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妖狐摇扇轻掩薄唇,说道:“有时候本意和带给他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立花大人。” 见立花有些迷茫,他接着问:“你认为夜叉收到你的礼物会有什么反应?” “高兴……之类的吧,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摆架子不收。” “这么说也没错,”妖狐斟酌了会儿用词,“但他高兴的程度和你想象中的或许有所不同。” 立花不吭声了。 “这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其他的话小生也不便多讲,可要尽快……” 话刚说到一半,屋外便蓦地传来了一阵琴声,这琴声急促且混乱,与记忆中的婉转流畅截然相反。 轻柔的雾霭模糊了远山的轮廓,空气中隐约透着些许清冷。 望着眼前正在胡乱划拉琴弦的夜叉,立花轻挑眉梢:“你这琴哪儿来的……” 她的问话声完全淹没在了嘈杂之中,夜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断折腾着那张造孽的琴,明明是相当陶醉享受的表情,弹奏出来的曲子却包含着一股莫名的杀气。 见状,立花上前一步,随后猛地拧住他的耳朵:“我在问你话!” “痛死了!”夜叉头一歪,使劲将耳朵从对方手里扯出来,“你这笨蛋想干嘛?!” 立花收回胳膊,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琴尾:“这个,哪儿来的?” “随便捡的。” “爱扯谎的孩子可不能弹奏出天籁之音。” 夜叉的话语间夹杂着一丝调侃意味:“难怪你五音不全。” 他指的是昨天立花说谎的事,立花当然也清楚他的意思,可出乎意料的,她并未掉头离开,而是稍微蹲身将夜叉角上的御守摘下来,随之系在了他的腰边,道:“你以后还是别弹琴了,为了京都和平,换件乐器吧。” “换啥?” “木鱼。” “……” 夜叉一把拍向她的后脑勺,然后丢掉古琴朝房间走去,说是要好好休息一会儿,恍惚间,立花似乎听到了他哼歌的声音。 待妖琴师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正坐在木梯上数指头的石原立花以及被她抱在怀里的自己的琴。 “久等了,”他缓缓开口道,“刚才大河原大人在召开会议,让所有的式神都去旁听了。” 立花回过神来:“没事,我才到这里不久。” 妖琴师从她手中接过琴,眉宇间倏地闪过几分异样:“除你以外还有其他人动过这张琴。”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陈述句,因为琴弦上面布有少许浑浊的气息,底板衔接处还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深浅不一的划痕。 “十分抱歉,”立花颇为尴尬地搓了搓鼻子,“是我一时好奇拨弄了琴弦,结果弄出这么多划痕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重新买一张赔给你,不过得等到半个月之后……” 妖琴师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用了。” “哎?” “我说不用了。” 琴上的气息是独属于妖怪的,再加上昨天的小插曲,他很快便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故此,只是淡淡将琴放下,随即盘腿而坐:“还可以继续弹奏。” 话音刚落,他那修长的手指便在弦上慢慢游动起来,悠扬清澈一如往昔,恍若拂过柳梢的微风,恍若漾在湖面的涟漪,可就在妖琴师将手移到徽位时,忽地,弦断了。 立花慌忙低下头:“我一定赔!” 妖琴师:“……” 既然弦断了,那在短期之内就无法弹琴了,立花也得重回以前的生活规律。每天早上起床洗漱,下午陪黑白童子和般若逛京都,晚上则窝在被子里发霉,但没过多久就有人将她从这样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 “你是桓守镇阴阳寮的副会长?”伊势谷问道,“还很年轻,看来是后辈啊。” 立花笑了笑:“久仰大名,伊势谷副会长。” 今天是伊势谷带领特攻小队回寮的日子,作为客人的石原立花自然得出门迎接,前者和阴阳寮中的其他成员寒暄了一会儿,然后让三尾狐到牛车旁边把一个小女孩儿给带了过来。 “对不起,会长,”伊势谷看着小女孩说道,“我们支援得太晚,礼河村在十天之前就已遭遇袭击,这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 大河原藏岛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些:“稻森的孩子么?” 小女孩黑鬓长发,穿戴着破破烂烂的巫女服饰,大河原接触过的巫女虽然不多,但对礼河村的那位却是有印象的,否则也不会派自己最信任的副会长前去帮忙平息混乱。 “总之,先让式神带她去整理一下,另外找人安排好房间。”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伊势谷下意识地愣了愣,转而辩解道:“不,他不是……” “你回来得很及时,最近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正愁人手不够呢,”大河原打断他,“你跟我到会议室去一趟,剩下的成员各归各位。” 众人齐齐回应:“是!” 望着大河原与伊势谷离去的背影,立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准备跟着大部队回屋子里,可就在此时,三尾狐忽然绕到她面前,问道:“哦呀,第一次看见寮内有女性贵客出现呢~” 这极其妩媚妖娆的嗓音令立花冷不丁一颤,她只能干笑两声,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边:“礼河村的受害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位稻森巫女所跳的驱邪洁净之舞至今还存留在她的脑海中。 “我们尽力了,但仍然无能为力,”三尾狐温柔地摸了摸旁侧小女孩的脑袋,“礼河村巫女的血脉只剩下华林一个了,这孩子会被万流保护起来,直到长大成人。” 立花注视着华林略显空洞的眼神,微微蹙起眉头:“又是巫蛊师干的吗?” 三尾狐不清楚巫蛊师的身份,只道:“据现场遗留的线索表明,袭击村子的妖怪不止一只,伊势谷大人推测极可能是百鬼夜行,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孩子挺可怜的。” “嗯哼~”三尾狐上挑的尾音俏皮意味十足,“那,人家就将华林交给你了哦?” 立花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随之睁大双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啥?!” “你是人类嘛,照顾小孩子什么的肯定比妖怪和这一屋子五大三粗的男人拿手吧。” 立花本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毕竟光是自家队伍里的小跟班都够她喝一壶了,如今再来个小巫女,她真担心夜叉有一天会撂挑子不干直接走人,但三尾狐却没那么容易打发,她使出浑身解数挑战立花的底线,捏下巴,揉脸蛋,挠胳肢窝,最后甚至祭出了烈焰红唇,立花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得从对方手里牵过华林,道:“我没钱给她买零食。” “她?”三尾狐有些惊讶地重复一遍,继而促狭一笑,“华林的生活费用由万流垫付,你想怎么买怎么买,记在大河原大人头上就行。” 仅剩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对此,妖狐是这么表态的:“小生怕夜叉彻底陷入疯狂。” 说话间,夜叉磨牙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根本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好不好?”立花瞅了一眼乖乖坐在角落里的华林,“不过这小女孩确实挺可爱的,我们队伍阳气太重,阴阳均衡一下也不错。” “你管这叫不错?!”夜叉气得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知道带一个小屁孩的成本有多高吗?!” 立花呲牙:“至少比你弹琴的成本低!” “本大爷琴技高超得很,你们这群人类懂什么!” “能成熟点吗,都三百多岁的人了!” 蝴蝶精“噗嗤”了一声,在触及到夜叉凶狠的目光后又立刻换为正经的表情:“立花大人,我先带华林去沐浴了。” “等等,”立花连忙叫住她,“我跟你一起。” 三个女人一同掀开竹帘走远了。 屋内,妖狐半是同情半是嘲笑地对夜叉说道:“你又有得忙了,兄台。” 夜叉本来是想抄起钢戟往他脸上招呼的,可如今并非攻打友军的好时机,他唯有强压怒火保持镇定:“本大爷懒得跟她计较。” “是不舍得跟她计较才对。”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第50章 Chapter 50 这个世界非常奇妙, 比如夜叉在恶名远扬三百年后忽然看破红尘金盆洗手转行成了养花专业户,般若在脱胎换骨走上报社之路后顿悟人生真谛做了丐帮弟子,妖狐秉承一颗浪子之心翻过高山游过长河后毅然决然将沙包兼奶爸当成副业,容貌清丽的稻森华林在褪去一身抹布条条后展露出了如少年般平坦的少女身姿。 立花和蝴蝶精一边拿着破旧的巫女服,一边直愣愣地盯着光不溜秋的稻森华林,迷茫了。 片刻之后。 “啊——” 夜叉火急火燎地推开门,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况,便迎面撞上了一抹杏红色的身影。 只见立花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双手死死捂住热得快要沸腾起来的脸,除了“唔”之外再也没有发出其他的声音。 面对这过于突然的投怀送抱, 夜叉还有点小紧张。 “是敌袭吗?”唯一保持着正常思维的妖狐环顾四周, 随即看向蹲在角落里埋头抱膝的蝴蝶精, “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蝴蝶精哆嗦了一下, 然后缓缓伸手指向站在木桶旁边的稻森华林。 按理说妖狐是不应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的, 但那埋藏于灵魂深处的流氓精神总能在关键时刻觉醒,他毫不迟疑地转头望向沉默着的华林, 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 咦?! 今天的立花小队也很和谐。 巫女稻森原本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在不久前死于非命,儿子则躲在酒窖中逃过一劫,伊势谷率万流特攻小队将其救出,并把他安置在阴阳寮内慢慢抚养。 以上。 “嘁……”夜叉凑近打量一番, “万流那帮家伙没搞错吧, 这么细皮嫩肉的小鬼真是雄的?” 说罢, 他便亮出利爪在华林脸上狠狠戳了戳, 而华林只是条件反射地皱眉,连吭都没吭一声。 “请注意你的措辞,”立花把他的爪子扒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孩子怎么不讲话?” 从进寮到现在华林都很安静,她们帮他收拾衣物的时候是,夜叉用指甲刺他脸的时候也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见状,蝴蝶精轻摇手鼓,被召唤出来的小蝴蝶在空中飞舞跳跃,如紫红色星芒般齐齐围绕在华林身边,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又逐渐消失殆尽。末了,她摇头道:“不行,完全没有受伤的地方可以治疗。” “还用问吗?”夜叉略显慵懒的浑厚嗓音响起,“这小鬼肯定是因为礼河村的事受了刺激,连最基本的说话能力都丧失了。” 看着神情木然的华林,立花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这样吧,我明天去和大河原汇报华林的情况,帮他洗澡的重任就先交给你们好了。” 夜叉身形一滞:“你再重复一遍。” “帮他洗澡。” “少跟本大爷讲冷笑话!”他愤然握拳,“这种违反原则的要求本大爷绝不会同意!” 立花也怒了:“什么鬼原则,不近男色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华林根本不可能独自洗澡,更严重点的话或许连一个人吃饭都会成为难题,可立花和蝴蝶精再怎么有能耐也是女人,性别差异是条鸿沟,徒步走到对岸至少需要十个世纪。夜叉似乎也明白了这点,索性咬咬牙,直接把包袱甩给了正在悠然喝茶的妖狐。 “你不是老大吗,为什么要小生去?!” “老大说话小弟办事,这条规定恒古不变!” 在脾气暴躁的夜叉面前妖狐毫无反抗之力,这场景犹如一条面目狰狞的巨蟒遇见了一只不断蹦跶着想要正面刚上来的田鼠崽。 巨蟒:“你去不去!” 田鼠崽:“不去!” “去不去!” “不去!” “不去老子一叉子戳死你!” “……我去。” 矛盾完美化解,京都归于和平。 蝴蝶精看了眼悲痛欲绝的妖狐,然后问:“立花大人,你要回屋休息了吗?” “嗯,”立花点头,“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睡吧。” 关上门,却发现夜叉也跟了过来。 初更时分,红日西坠,空气中的闷热被凉风驱散了些许,夜幕即将降临。 立花:“你房间不是在左边吗?” “本大爷就爱走右边,你管得着吗?”夜叉颇为不快地回嘴,但下一刻就像认识到了错误一般,语气明显有所缓和,“你走你的,本大爷走本大爷的,反正走廊宽敞。” 话虽这么说,可真正走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并不宽敞,天空愈发灰暗,与脸色微红的石原立花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叉与她并排走在走廊上,原本相隔的距离有半米远,但不知从何时起就变为了半寸,微风拂过,立花的发梢轻轻扫在夜叉的手臂上,夜叉察觉出异样后稍微动了下胳膊,两人的衣料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都能感受得很清晰。 立花陡然一个激灵,连忙往旁边跨出几步:“你过去一点,好挤。” “你那边位置不是挺宽的么,”夜叉莫名其妙地扫了她一眼,“伙食改善了胖得这么快?” “……屁咧。” “那还废什么话,快走,别慢吞吞的。” 立花头上猛地蹦出一道青筋,随即迈开小腿向前快速走了十几步,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甩开夜叉一大截,谁知后者没费多大劲便跟了上来,而且还超过了她。 立花:“=皿=*较劲是吧。” “呵,”夜叉异常嚣张地俯视着她,“短腿跑什么步?” 前者完全忘记了初衷,只一个劲儿地和立花比赛看起来更像是跑步的竞走,等他们终于冲到房间门口时,夜叉还不忘侧头看向慢自己一拍的立花,得意之色尽显:“还想比吗?” 听着他轻松中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立花不免感到气恼,只见她径直走进房间,“砰”地一声将门使劲合上,顺带附送了一句“小气。” 夜叉愣了愣,随后咬牙切齿地吼道:“到底是你幼稚还是本大爷小气?!” “你小气!” “你幼稚!”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夜叉脑门一黑,当即就要闯进去制造一起家庭内部惨案,可立花像是学聪明了似的,竟赶在他动脚之前往门上贴满了符咒,最后甚至连窗户和耗子洞都没放过,就怕夜叉无缝不钻。 门外,般若心情复杂地观看完了夜叉抓耳挠腮的全过程:“咋的,你要进去偷桃啊?” 偷桃嫌疑犯倍感焦躁:“胡扯,本大爷像那么没品的妖怪吗!” “像极了。” “……” 屋子里的立花也不轻松,她保持着随时能够翻窗逃走的姿势守在门边,等了约莫一刻钟才长舒一口气,可与此同时,窗外的结界被人从外面猛力撞击了一下,妖气很熟悉,但不是夜叉的。 “是你啊,”立花看清来者的相貌后放松了神经,“吓我一跳。” 扑腾着翅膀的白鸟歪了歪头。 这已经是她和那位神秘的笔友来往的第三封信了。 ——京都啊,没想到我的式神会飞到那么远的地方,不过说来也巧,我的房子也在京都,但我本人目前正在云游四方,恐怕得过段日子才能回去,到时候我会帮朋友带点土特产,顺便送给你一些,对了,京都最近还太平吗,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立花稍稍眯眼,总觉得这封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无法说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故此,她有些谨慎地回复道—— 听说发生了非常恐怖的爆炸事件,具体的不清楚。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很期待你的土特产,多谢了。 白鸟携着信笺渐渐飞远。立花则关上窗户铺好被褥,简单洗漱一番后立刻躺了上去。 华林的事情虽然棘手,但并非全无办法,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果能让他平静地面对事实那就再好不过了,可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的问题更加严重。万流是阴阳师的聚集地,没有人会教华林如何去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女,祈雨祝祷和大傩之礼之类的事物都是阴阳师不擅长的,既然如此,华林就会在完全康复以后被送到其他地方去学习巫女之舞,不可能永远待在万流。 大河原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会默许三尾狐将华林交由立花小队照顾的行为。 思及此处,立花有些焦灼地翻了个身。 如果华林不是男性,她倒可以用阴阳均衡这种苍白无力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现在…… 漫漫长夜,再无睡意。 不过令立花没料到的是,她的队伍真的朝阴阳均衡的目标靠近了一大步。 次日,金鱼姬再次出现在了鸟居门前。 “我考虑清楚了!”她的表情十分正经,“为了实现我的梦想,我需要你的力量!” 立花抬头望了一会儿澄澈的天空,问:“什么梦想?” 金鱼姬跳上台石,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其实,我想统治世界。” “统治世界?”立花震惊片刻,然后同对方耳语,“我也有一个必须实现的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快讲快讲!” “毁灭地球。” 金鱼姬:“……” 第51章 Chapter 51 “我们组织很穷的, 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妖怪的饭量很小。” “而且我们会长挺傻的,阴阳寮没什么前途。” “没关系,傻人有傻福。” 三寸不烂之舌最怕遇上一根筋,在辛辛苦苦说了自家会长半个多时辰的坏话后,立花是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了,她稍微喘口气,道:“你让我去跟濑户会长商量一下吧。” “真麻烦,”金鱼姬瘪瘪嘴, “那你们快点商量啊。” 其实如果不是身份背景太复杂的妖怪,阴阳寮中的成员可以直接与其缔结契约, 根本不存在要经过会长同意这一说, 但最近的琐事太多, 立花还没做好接受新式神的准备。 待金鱼姬离开后, 黑童子从寮中走了出来:“又是上次那只妖怪?” “嗯, ”立花有些苦恼地点了点头,“真让人为难。” “身为阴阳师不就是要和妖怪缔结契约么, 别人高兴都还来不及,你为什么会感到为难?” 闻言,立花从腰间取下钱袋子晃了晃,仅存的几枚铜钱相互碰撞,发出了稀稀拉拉的清脆声响。 见黑童子仍然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她又说道:“如果你明天能穿件最朴素的衣服, 扎个最朴素的头发去河堤搬砖挣口粮, 我就和她缔结契约。” 黑童子摸着下巴思索片刻, 然后十分严肃地说道:“你还是先和濑户商量两年再做决定吧。” 立花对此相当赞同。 正午时分,她去会议室内将稻森华林的情况全部汇报给了大河原藏岛,大河原听后也和立花想到了同样的办法,但没有具体措施,只能将此事暂时搁下,等华林的情绪稳定以后再做打算,另外,立花也顺道去见了伊势谷,并把濑户交给自己的任务全告诉了对方。 “那小子长大后怎么跟天海大人一个德行,”伊势谷抱怨两句,说道,“我现在就把青行灯召唤出来,你带她去见夜叉就行。” “现在见面的话我怕他们两个会打起来……” “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差不多,”立花回忆了一会儿夜叉身受重伤后的表情,不由得脊背发凉,“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了,前辈。” 伊势谷大笑两声:“你是那小子心尖上的人,大叔一定会多加关照的!” 濑户心尖上的人顿时慌了:“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 “哈哈哈,掩人耳目嘛,这招还是我教给他的,没想到他这么能活学活用!” 立花放弃挣扎了。 正事谈完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她来到走廊上,却发现妖琴师并不在附近,这时才想起来人家的琴已经被夜叉给折腾得寿终正寝了,自己则在当天承诺过赔偿,想到这里,她将手伸到钱袋子下掂了掂最后的家当,一咬牙,转身去了妖狐的房间。 走在大街上,妖狐倍感疑惑地望向立花,问道:“为什么要让小生陪同?” “因为你看起来像位风雅之人,而且,”后者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要是老板夫人也在现场,你还能帮忙砍砍价。” “有前半句话就够了。” “后半句话是对你能力的进一步认可。” 妖狐挑眉:“小生本来想告诉你哪儿有价格便宜且质量上乘的乐器卖的……” “大哥!”立花猛地转身揪住了他的衣襟,“请原谅我的无知!” “乖,跟着小生走就对了。” 天空呈现出灰蒙的色彩,完全没有了蔚蓝的影子,重重乌云掠过,雨滴砸在树叶上的破碎声异常清晰。妖狐带着立花穿过好几条小巷,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慢慢变得稀少起来。 “到了,”他在一座破旧的町屋前顿住脚步,轻叩了三次房门,“小生打扰了。” 扣门的方法极其有规律,两快一慢,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一般。 木门缓缓移开,透出屋内幽暗的烛光。 “五十几年没见了,你这狐狸居然还没被抓起来,”一名头戴斗笠的紫衣小妖从最黑暗的地方飘了出来,略微低沉的女音骤然响起,“怎么又领着个眼生的小姑娘?” 妖狐径直走进屋里,手一挥,四周的烛台全燃起了火光,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了。 “这位是盗墓小鬼,”他介绍道,“是由盗墓者的怨念聚集而成的妖怪,经常在各个古老神秘的墓穴中盗取珍宝,十七弦琴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 话音刚落,盗墓小鬼便移到了立花身边,并用一种可以被称为“专注”的眼神打量着后者的胸部,立花脸一红,赶紧双手护胸躲到了妖狐身后,问:“你忽然靠那么近干嘛?!” “看看而已,又不摸,至于害怕成这样?”盗墓小鬼调侃道,“尺寸虽然不错,但我对女孩儿没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好奇你这颗心脏还能在体内待多久。” 妖狐:“小生已经和她缔结了契约。” “阴阳师啊,怪不得。” 盗墓小鬼曾经是万流前任会长天海拓也的式神,契约解除后就一直待在京都生活,阴阳师们认为她妖力不强无法掀起风浪,并未多管,而妖狐则是在被封印前结交了她,两人来往不多,只能称得上认识。 一刻钟以后,盗墓小鬼从密室中取出了一张整体呈凤凰尾羽状的琴,面板上有许多细碎的梅花断纹,琴额处还悬着一绺海蓝色流苏,音色透澈,雅致美观,想来应该是有一段历史的。 立花本想询问价格,却被对方直接打断了。只见盗墓小鬼将食指覆在嘴唇上,颇为俏皮地闭上一只眼睛:“我的宝物不是买的,是换的。” “换?” “比起陪葬品,她对死者生前的故事更感兴趣,”妖狐解释道,“活着也一样。” 立花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在盗墓小鬼的带领下来到里室坐着,对方连茶水都备好了。 此时,妖狐突然说道:“你们先讲着,小生去町屋周围转转。” 橘黄的火焰晕染着立花的面容,清脆的噼啪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其突兀。 良久,她轻启薄唇:“我是当今左大臣石原矢也的独女,石原立花。” 盗墓小鬼原本有些散漫的心思瞬间收拢了起来。 “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母亲香取月生是一名性情开朗活泼的阴阳师,但她在我八岁时就外出游历了,坦率而言,我现在连她的声音都记得不怎么清楚,也许再过两年就会完全忘记了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父亲就管我管的特别严,一件小事做错了都会骂我很久,当时我本来计划着十五岁再离开京都,学习母亲四处游历,但却不得不因为父亲提前行动。” 后来,她趁着夜色翻墙逃走,一路朝北方前行,风餐露宿饥不择食是常有的事,虽然习惯起来很难,但她从未想过放弃,逐渐的,她开始融入平民的生活,和村民们的交流也增多不少,所以有很多人都来为她引路,例如阴阳师的大致装束,最基本的阴阳术是什么,附近有哪些阴阳寮可以定期免费教学,就这样,初入世事的石原立花邂逅了满腔热血的濑户御早。 “没有阴阳寮愿意收你啊,”笑容明朗的少年咧嘴一笑,“刚好,我也是没人要的,我们一起远游怎么样?” 少女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像着了魔似的点头。 “哎,”盗墓小鬼有些惊讶地说道,“你都把妖狐收做式神了,居然没有阴阳寮愿意让你加入吗?” 立花摇头:“一直没有。” 从那之后,她和濑户就以收留资质平庸的阴阳师为目标,无论男女。等他们意识到同行人数太多时便自顾自地在海边建立起一座阴阳寮,遭遇天灾后才搬去了桓守镇,准备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直到目睹夜叉屠村…… 木杯中的水渐渐溢出,盗墓小鬼仍保持着倒茶的姿势直愣愣地盯着立花,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夜叉……那只传说中的恶鬼?” “他好像是有这么个外号,”立花皱了皱眉,“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乱杀人了。” 盗墓小鬼满脸不信,但她依然决定将故事听下去。 立花以巧妙的方式同夜叉缔结了契约,二人朝京都出发,一路上遇见了很多古怪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妖怪,原以为只能和九命猫当一辈子苦命主仆的石原立花结识了新的伙伴,姑获鸟,般若,蝴蝶精,黑白童子,妖狐,他们组成了如今的立花小队,每一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听到此处,盗墓小鬼下意识地感慨道:“真好,天海大人老提醒我们不能僭越,有时候想跟其他式神打闹一下都难。” “每个阴阳师都有自己的风格,像天海前辈那样也有一定的好处,”立花的眼底闪过几分烦恼与无奈,“我的队员们早就成功翻身做饲主了。” “难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我赌十张凤尾琴,恶鬼夜叉肯定心悦你。” “一张就够了,我怕你听故事听得倾家荡产,”立花毫不客气地伸出手,“交货吧,爽快点。” 盗墓小鬼:“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直率的客人……” “把琴给我,我不介意再多听你夸奖几句。” “没有半点夸奖的意思还真是对不住啊!” 立花抱着凤尾琴跑到町屋外面,找到了正在和一名迷路少女聊天的妖狐,心里暗自骂了句禽兽,随即招呼道:“夫君,该回家奶孩子了!” 当了两百多年处男的妖狐笑容一僵,尴尬全写在脸上。 “那个……抱歉,夫人,”少女红着脸朝立花微微鞠躬,“我,我先走了……” 立花笑着挥手:“有空常来啊!” “你太淘气了,立花大人,”妖狐轻咳两声,将话题转向另一边,“琴换到了吗?” “妥妥的,我们快回去吧,夫君。” “别开玩笑了,小生还不想死于非命……” 第52章 Chapter 52 雨水从阴郁的天空中降落, 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斜风清寒,透着几分黯然与萧瑟。 立花找到妖琴师,将凤尾琴递了过去:“久等了。” 后者沉思片刻,接琴,说道:“这似乎并不是能够在市面上买到的样式。” “嗯,花了点功夫,”立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别客气,收下就是, 货源绝对正道。” 妖琴师抚摸了一会儿琴面, 原本有些黯淡的浅金色眸子顿时清亮不少, 其间仿佛飞舞着盛夏流萤, 良久, 他开口道:“谢谢。” 这谢谢二字说得极其温和缓慢,立花受宠若惊, 连忙倒退两步:“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你不用客气……我,我先回房间了。” 她飞也似的朝反方向跑去,连头都没敢回,不过就在此时, 一名万流成员的话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今天我们寮要举行酒宴, 式神和阴阳师都可以参加, 石原大人, 你也一起来吧。” 万流用实践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钱多败家,阴阳寮目前只有八十余人,可大河原藏岛却命人将整条街的酒肆都包了下来,为的就是撑足场面和云天三月较劲,当然,这些都和立花没关系,她在意的只有吃多少才能把本给吃回来。 “随便吃随便玩!”伊势谷大笑着高举杯子,一身酒气,“会长买单!” 立花坐在副宾的位置上,夜叉等人则坐在隔壁,阴阳师谈阴阳师的话题,式神聊式神的往事,双方互不打扰。 宴会的氛围热闹到了极点,一群人说说笑笑相互敬酒,立花也免不了小酌几杯,可不知为何,她越喝越觉得心里烦躁,越烦躁就越想喝,等大河原注意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 “石,石原大人,快从桌子上下来!” “快拦住她!” “别推我啊——石原小姐,当心脚下!” 夜叉闻声赶紧拽开竹帘跑了过来,没曾想刚一探头就被撞倒在地,还未骂出口,罪魁祸首就一把抱住了他的头,一边抱还一边露出个特悲壮的笑容。 随后赶来的妖狐等人顿时愣在原地。 只见立花正把夜叉的脑袋死死摁在胸里,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傻瓜,爸爸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呢。” 这时的氛围还是很紧张的,但般若实在憋不住了,他捂着肚子可劲儿嘲讽道:“哈哈哈哈,夜叉,你多月以来的梦想总算实现了,开心吗?” “开个鬼心!”夜叉爆红着脸转过头来,一时竟忘记起身,“快让这个女人笨女人——唔!” 话音未落,他又被立花塞回了胸里。 好好的一场酒宴在眨眼之间变为了扑猴宴,一群大老爷们儿纷纷跳上饭桌追赶石原立花,可喝醉酒后的石原立花就像正处于兴奋状态最顶端的小猴仔一般能窜会飞,但这个飞指的并不是她可以无视一切客观因素跑去月亮上面安营扎寨,而是跳窗。 一向沉稳的大河原藏岛如今感受到了货真价实的恐惧,他赶在众人追猴之际率先跑向桌头打算来个堵截,可立花在体能有所提高的同时智慧也上升到了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境界——她微微俯身,前脚掌蓄力,继而猛地越过大河原朝他身后的窗户冲去。 “石原大小姐!” 惨叫声始于震惊,止于平静。 “老子迟早被你折腾死!”夜叉迅速出现在窗户边,一手抓住了立花悬在半空中的右腿,“再耍酒疯本大爷立刻松手让你摔个稀巴烂!” 整个人都倒吊着的石原立花傻不拉几地笑了两声,随后高举双臂欢呼:“臣附议!” 夜叉:“……” 事情远远没这么容易结束,在一众糙汉子费劲全身力气将立花从屋里拽到庭院之后,这小猴仔又蓦地扑到了假山上,愣说这是她猴家遗失多年的传家宝贝,怎么劝都不肯松开,后来被逼急了,她就干脆拖着假山往池子里钻,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共赴黄泉还是要用这传家宝开启前往新世界的大门。 “够了!”夜叉直接踢开假山扛起立花朝门口走去,“快跟上,免得这笨蛋又开始乱扑乱跳!”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猴子花在即将跨出院子时突然伸手抠住了门框,满脸悲痛,要多执着有多执着:“不,小翠还被压在镇妖宝塔下面,我绝不能苟活!” 闻言,鸦天狗对黑童子说道:“你家主子内心戏真丰富。” 另一边,白童子好奇地拽了拽夜叉的衣角,问:“小翠是谁?” “泼猴她爹!”后者十分不耐烦地回答道。 世事无常,就好比老天爷在你熬了二十多年马上要出锅的蛋花汤里下了一记□□,而现在,这记□□就是忽然在街头现身的泼猴她爹,石原矢也·翠。 伊势谷吓得连腿肚子都软了。 虽说他们是享尽天下美誉的阴阳师,但官位与号召力却远在石原矢也之下,只要这个男人一句话,万流就可能存在随时被封杀的危险。 大河原也意识到了危机近在眼前,于是赶忙让人将醉成一滩烂泥的石原立花挡住,只身上前行礼:“石原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回宅邸休息?” “老夫闲来无事,散散心罢了,”石原矢也的面庞略显苍老却精神矍铄,瞳仁如墨,剑眉飞入鬓角,气势威严令人望而生畏,末了,他将视线转移到大河原身后乌泱泱的人群上,道,“贵寮近日有喜事?” “没错。” 大河原本以为再多讲几句废话就能敷衍过去,可没想到立花竟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而且还准确无误地在石原矢也面前刹了车。 “你他娘咋这么多屁呢!”她举起酒杯狠狠样石原矢也胸膛上一撞,“是男人咱就干了它!”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因为所有人都不敢接着看了。 次日,天空一扫颓废无力之状,太阳于蔚蓝长空中散发出耀眼白光,日暖风恬,朗朗云天。 立花揉着胀痛的脑袋从床褥中爬起来,发现旁边的榻榻米上正放着一盆清水和一块干布,另外还有几个小瓶子,瓶子里溢出淡淡药香。 “小蝴蝶,”她唤了两声,“小蝴蝶你在吗?” 说罢,门已被人拉开,但出现在视野中的并不是温柔可爱的蝴蝶精,而是一脸凶狠像刚杀完年猪回来的夜叉。 立花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了一眼,在确定衣物完整后才问道:“有事吗?” “有大事,”夜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神色阴沉至极,“你还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蠢事吗?” “……不记得了,但直觉告诉我我应该干了一件感天动地的大事。” 夜叉没说话。 立花慌忙从床褥上站起来,情绪激动:“我独自打倒一群不法之徒,拯救了被困少女,那少女来以身相许了?!” “差不多,但你打倒的不是不法之徒,拯救的也不是被困少女。” “什么意思?” 夜叉呲牙一笑,话语间满是幸灾乐祸的意味:“你打倒了所有的万流阴阳师,然后拯救了你那古板父亲的可怜认知。” 一滴冷汗划过立花的侧脸。 “别担心,你至少让他见证了自家傻女儿狂野奔放的一面。” “……其实我很矜持。” “本大爷信了不算,这话你得跟你爹说去。” 立花仿佛看见了石原家列祖列宗慈祥的微笑,以及他们在冲这边招手道:“就等你了。” 她从来没有喝过酒,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醉酒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当夜叉把她昨晚的精彩表现大致讲述了一遍后,她的表情是相当复杂的。跳窗户拖假山就先不提了,最惊悚的是她居然拽着石原矢也的胳膊高喊了一路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六啊。思及此处,立花的脸色变得愈发铁青。 忽然,夜叉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肢,两人顺势倒在床褥上,空气中立即充斥着暧昧的味道。 立花身体一僵,质问道:“你干嘛!” “昨晚你诱惑本大爷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夜叉与之对视,金色瞳孔中流转着一抹妖冶的光芒,语气颇为愉悦,“怎么,事后就不认账了吗?” 还没等立花组织好语言,他便翘起嘴角,尖锐的指甲不经意间划过了立花胸前的软肉:“嗯,触感跟昨天一样。” 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着的人忽地漫起一身鸡皮疙瘩,脚指头不由得蜷曲起来:“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 灼热的气息打断了她的声音。 夜叉将脸埋进立花的颈窝,随即伸出舌头在那细嫩的肌肤上轻轻舔舐了一下,好似能品尝出昨晚尚未完全消散的清酒滋味,感觉到她在颤抖,他不羁的笑容中逐渐浮起了一丝柔和,目光也更加深邃:“还准备装多久?” “装什么?” “明明清楚本大爷的心思还老选择回避,人类可真是狡诈的生物啊。” 立花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同夜叉拉开距离,但现在她哪儿都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夜叉怀里,拼命让加速的心跳快点稳定下来,内心羞愤难当:“快松开,我还有正事要办!” “正事?”夜叉危险地眯起眼睛,话中隐隐带着些威胁之意,“是要去听那只叫妖琴师的妖怪弹琴?” “昨天赔给了他一张新琴,约好要去试试效果的。” 夜叉故意将琴弄坏就是为了破坏二人的约会,他没料到立花会因为袒护他而自己担上罪名,并且还特地找来一张新琴赔给妖琴师,吃味之余心底也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欢喜情绪,即使这份欢喜并未持续多久。 “不许去!”他将立花牢牢搂在怀里,转而侧身躺在床褥上,“累了,陪本大爷睡会儿!” 强烈的压迫感来得太过突然,立花只能任由夜叉从后面抱住自己,好在对方没有做什么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她便没有像最初那样惊慌不安。 见状,夜叉将手摁在她的肩头上,眼神晦暗不明:“再出去听他弹曲子,本大爷就把你赔的新琴也破坏掉,有多少本大爷毁多少。” “知,知道了……” 第53章 Chapter 53 立花整个下午都窝在夜叉怀中, 一是因为没法挣开束缚,二是因为没脸出去见人,但有一件事却是她不得不去做的。 “喂,”良久,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松开,我要如厕。” 听到这话,夜叉的第一反应是如什么如就这样给本大爷老实待着, 但转念一想,立花从昨天半夜起就像个僵尸似的直挺挺地睡在床褥上, 如今又被自己搂着待了一个下午, 以人类的角度来看, 应该真的到达极限了。 “去吧, ”他将圈着立花肩膀的手收回来, 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准背着本大爷去找妖琴师。” 后者连忙脱离夜叉的怀抱向屋外跑去。 关上门, 般若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庭院内。 “大白天的,你们就不能注意点?”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揶揄意味十足,“不过你昨天的表现可真够英勇的,值得鼓励。” 闻言, 立花狂奔上前牢牢捂住了他的嘴:“小点声!” 般若扬起眉梢, 想说的话全用眼神表达了出来。坦率而言, 在看见石原立花喝醉酒的时候他是下意识地想去帮忙的, 可无奈夜叉速度太快,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闹剧早已临近尾声,当然,他并非什么都没做。 “对了,”立花微微蹙眉,然后松开手指了指自己的脚,“我今早起来发现脚背上有个鞋印子,是不是你踩的?” 般若顿时瞪大双眼,脸上的慌乱一闪即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哈哈,果然是宿醉宿得连脑子都不清醒了。” “总觉得很可疑啊。” “你有空来耍我还不如去关心关心万流的人,他们昨天可被你折腾得够呛。” “对哦,”立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知道大河原前辈会不会把我从鸟居门上扔出去。” “没事儿,你重,他扔不起来。” “……” 话虽这么说,但该道的歉怎么都跑不掉,犹豫再三,立花还是决定去找大河原赔礼,最重要的是得先把石原矢也的情况打听清楚,以免整天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安稳。 走在庭院中,立花一直不敢抬起头跟别人打招呼,只从地上拽下两把杂草挡在脑袋旁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怂字怎么写。 忽然,一个熟悉的平稳男音从旁侧传来:“你在做什么?” 立花心下一惊,透过杂草缝隙悄悄瞄了一眼外面的状况,在看清来者的相貌后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我爹。” 妖琴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的孤独不着痕迹地上扬些许:“为了昨晚的事?” “才,才没有,”立花的脸颊稍稍变红,“我是觉得阳光太强烈了,随便找点东西遮住而已。” 妖琴师也是参加酒宴的式神之一,这点她记得很清楚。 “你以后别喝酒了,特别是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 ‘你以后别喝酒了,特别是在没有本大爷陪同的情况下。’ 立花的脑海中回响起刚才夜叉说的话,心里仿佛漏了一拍,片刻后,她抬眸对上妖琴师的目光,道:“抱歉,以后我不能听你弹琴了。” 妖琴师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疑惑,但却什么都没问,只淡淡点头:“好。” 坦率而言,立花认为夜叉的要求是有失礼数的,并且很不合情理,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夜叉脱离了梦境后她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听他的话,就好像突然对他产生了敬畏之心一样,不,或许用依赖感来形容会更恰当,对此,立花非常困惑,毕竟她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依赖的对象充其量也只有濑户御早而已,至于夜叉…… 她拍了拍头,告别妖琴师之后径直走向大河原的房间。 醉酒事件多多少少都会给万流带来影响,往小了说是破坏市容市貌,往大了说是万流会长管理不善,恐怕已经到退位让贤的年纪了。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立花一打开门就跪扑到了大河原跟前,“请你千万不要把我父亲找来,我还小,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大河原被她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着往后挪了一段距离。 “哈哈哈,”旁边的伊势谷将木简放下,“年轻人大早上的就这么有活力。” “我没开玩笑,”立花正色,随即又哭丧着脸说道,“我爹真的会宰了我的。” 大河原干笑两声:“应,应该没这么严重吧。” “我身上记载着石原家十四代家主耗尽毕生精力打造出的绝世家法,经千年而不废,历万载而不衰,它已与我的血肉连在一起,永远刻入了我的灵魂,因为每当遗忘降临之时,就是老爹让它重现江湖之日。” “听上去挺惨的……”大河原沉默片刻,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伊势谷:“打上去也挺惨的,会长你要不要体验一次,不劳石原大人动手,我来就行。” “你闭嘴。” 石原矢也的严厉早在京都出了名,大河原自然不会把人请到这儿来给万流成员找罪受,但令他不解的是,昨晚石原矢也并没有当众把立花绑起来带回宅邸去,恰恰相反,他任由她拖着拽着外带学会了一整套行酒令,那段豪迈的划拳口诀一喊出来,简直荡气回肠,令人潸然泪下,大河原相信石原矢也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深深触动了,否则也不会露出那种五味杂陈的表情。 “我不会告诉你父亲你在这儿久住的事,”大河原由衷地发出一声叹息,“另外,夜叉赶在石原大人责问前把你带回来了,所以放心吧,暂时出不了问题。” 他的叹息声中可能包含着对当今叛逆孩童的强烈批判,也可能包含着对自己单身多年依旧无人问津的忧愁与伤感,总之,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立花没敢多问。 “还有一件事情,”伊势谷趁机接话道,“石原大人的生辰就在八天以后,我们应该准备什么礼物?” “很好的提问,”大河原停顿了一下,将视线转移到立花身上,“石原大人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物件,并且是很难弄到手的那种?” 立花想了想:“香取月生。” “那是什么?” “我妈。” 大河原和伊势谷同时陷入沉思,随后拒绝了这一完美提议。 难度系数太高,执行风险太大,万流的同志都喜欢既简单又实用的。 看着交谈甚欢的两个大老爷们儿,立花抬头瞅了眼天花板,离开了。 虽然很不愿意费脑子去考虑事情,但父亲的生辰无论如何都得去庆祝,她当初给自己定的回家的最后期限就是今天,毕竟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如果没有昨天的醉酒事件,她现在也不会纠结到这种程度了。 一想起昨晚的失态,立花便忍不住抱紧脑袋原地蹲下,将脸埋进膝盖里,发出一长串“唔”声。 “立花大人,您没事儿吧?”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生病了吗,要不我帮您看看?” 是蝴蝶精。 立花猛地侧过身抱住她的腰肢,哀嚎道:“蝴蝴,快救驾!” 面对一脸迷茫的蝴蝶精,立花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庆贺计划。既然没有闲钱购买奢侈物件,那就送点别致的礼物给老爹,她思来想去,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会跳舞的蝴蝶精身上。 “您要学习跳舞?!” “嗯,”立花略有迟疑地点头,“白拍子,我小时候看艺人们跳过,所以有些印象。” 蝴蝶精:“可您只有八天的时间,训练会非常紧凑,您能坚持下来吗?” “大概……” 她们正聊到一半,便有万流成员来报:“石原大人,有一位叫鹤田加崎的公子要见你。” 阳光倾泻于地,携带着房屋树影留下淡淡印迹,此刻的风也完全褪去了清冷,与光芒融合在一起,为平安京笼上了一层夹杂着温暖香息的光晕。 里室内,鹤田加崎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话语间满是轻松:“不用怀疑,我就是来当说客的。” 坐在对面的立花轻挑眉梢,问道:“父亲派你来的?” “没法,他威胁我。” “他用什么威胁你?” 鹤田摩挲了一会儿杯沿,眼中透露出相当明显的无奈:“气场。” 立花嘴角微抽。 “二姨父浑身上下就这一个优点,偏偏还没被你继承下来,真是家门不幸。” “……我认为你今天有血光之灾。” “等等!”鹤田迅速抽出托盘挡在两人中间,“有架好好吵,别以打情骂俏为借口伤害我美丽的容颜!” 他的确是受石原矢也之托来劝立花回家的,说实话,在刚听到这个请求时他觉得石原矢也大概伤到脑子了,但后来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那个平常一向以威示人的石原矢也,那个行峻言厉身份尊贵无比的石原矢也,竟然在他一个小辈面前露出了近乎于恳求的神情。 ‘拜托你了,帮老夫把唯一的女儿带回家吧。’ 那一刻,鹤田加崎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跟我回去吧,”他缓缓开口道,“现在的石原矢也只不过是位孤独的父亲罢了,他已经没有力气打你了。” 立花垂下眼睑,并未作答。 第54章 Chapter 54 “哎哎, 你倒是说话啊,”鹤田颇为苦恼地扶住额头,“不然我没法交差。” 他的任务是把石原立花带回家,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难度似乎大了点,后者显然没有做好和父亲见面的准备,犹豫之中还掺杂着点异常明晰的逃避。 “你平常做决定不是挺痛快的么,这次也……” 话还未说完,门便被大力推开了, 阳光照进屋内,将阴暗与消沉一扫而光。 “本大爷还以为你又去找那妖怪了, ”夜叉靠在门框上, 似笑非笑地说道, “原来是被这不知死活的小鬼给缠住了。” 鹤田愣了一会儿, 随后从蒲垫上站起来, 厉声道:“我们在谈正事,请你离开!” “你所谓的正事就是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这个笨蛋?” 闻言, 鹤田不由得侧头看向旁边的人。只见立花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盖过了那双暖橘色的眼睛,令人猜不透她此时的情绪。 立花从小就活在石原矢也的阴影之下,产生抵触心理无可厚非,但作为家族的一份子, 鹤田仍然希望父母两人能和好如初, 庆贺生辰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不能让立花错过。 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夜叉再次开口道:“你以为这笨女人心里没数?” 简单一句话,却令鹤田加崎回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微蹙眉头,径直朝门外走去,眼中的警告意味在与夜叉错身时表现得极其明显。 “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他低声说道。 夜叉并未回话,只漫不经心地瞥了鹤田一眼,眉宇间满是傲慢。 房间重新回归寂静,恍若一潭深水一般,时间就在此停滞。 立花一直沉思着,没有抬起头来看周围的变化。鹤田加崎的劝告是对的,他给犹豫不决的她下了一剂猛药,但猛药在生效的同时也会带来相应的副作用,立花担心,担心自己在见到父亲的时候会情绪失控,失控到中断阴阳师之路,放弃之前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所做的一切,然后乖乖就在平安京,继续当千金大小姐。 忽然,有人从身后搂住了她。 “磨磨叽叽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有些低哑魅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以前告诉过你吧,坏事交给本大爷来做就好,你要是不想回去,本大爷就把那臭小子痛揍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来当说客。” 话音刚落,他便抓住立花的肩膀往后一拽,立花整个人都平躺着,头恰好枕在他的膝盖上。 夜叉俯下身,嘴角噙笑:“还是说你对本大爷没信心?” 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立花猛地一惊,想快点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可夜叉的力气实在太大,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你该不会又要午睡吧?!” “谁说的,”夜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立花,将她惊慌失措的表情收尽眼底,“本大爷觉得就这么看着也不错。” “不错个鬼!”后者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你一直低着头说话不嫌累吗,快点松开,我得仔细想想鹤田哥刚才的建议!” 夜叉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如今美色当前,更是把地痞流氓的本质暴露无遗。听完立花的话,他非但不松开,反而还加大了力道,末了,又腾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立花的侧脸,视线变得愈发专注。 当那削薄轻抿的唇落在立花的额头上时,一种恐慌感迅速袭遍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爆开灵力趁机朝门外跑去,可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木格时,一条有力的手臂忽然出现在头顶上,并牢牢抵住了拉门,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后脑勺刚好撞在一堵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肉墙上。 “喂,”夜叉略显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你这女人……该不会是怕被男人触碰吧?” 立花的心一下子猛跳起来,双手攥紧,淌出了许多汗。 见状,夜叉将手放在她的腰上,一用力,便迫使她不得不转过身来,无处可逃。 他稍微低头,发现对方的脸早已红成了薄皮柿子,只要划开一道小口子,就能滴出如血般的颜色。而且这柿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害怕得痛哭流涕。 夜叉心软了。 “算了,”他有些烦躁地挪开目光,“过段时间再说。” 立花本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岂料在她放松警惕的一刹那,夜叉便以最快的速度凑上前舔了一下她的嘴唇。突如其来的湿润触感令立花怔愣片刻,转而反应过来,怒斥道:“你又想干嘛?!” 夜叉像是意犹未尽一般,视线仍然停留在她泛着淡淡水光的唇上,说出的话更是让人脸红心跳:“就当为下次的攻城夺地做铺垫了。” 随着“咔擦”一声,他的坏笑蓦地僵在脸上。 因为立花用蛮力撞破纸门逃了出去。 看着门上的“卐”字形破洞,夜叉沉默了。 果然,有些事情需要慢慢来。 斜晖残留在地平线边缘,朦胧的暮色逐渐变成青灰。 黑童子觉得今天的石原立花十分古怪,平常带他们出来逛街时她都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白童子偶尔会应付两句,他则安静地跟在队伍后面,一声不吭。 “立花大人,”白童子牵着立花的手,问道,“您的头上为什么绑着布带,是受伤了吗?” 黑童子微抬眼眸。 “嗯,内外伤皆有,”立花的精神萎靡到了极点,“我们逛到宵禁时间再回去吧,屋子里好闷。” 她这次出门的目的除了透气之外,还要帮稻森华林打开心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总好过让一个心里被灰暗笼罩着的孩子整天待在阴阳寮内发呆……当然,如果华林能从妇人们的包围中逃出来的话会更好。 立花只是进店买了些零食而已,出来后才发现自家的崽已经被路人团团围住了。 “好可爱的小孩子!” “这两个是双胞胎吗,长得好像啊!” “啊,这个黑头发的小女孩也很可爱,可为什么老是不讲话呢,来,我这儿有金平糖,你要吃吗?” 妇人们的逗笑声越来越大,立花赶忙丢掉手里的零食钻进人群中,一边道歉一边把三个苦着脸的孩子给拽出来,可谁知有一名女官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问道:“这位夫人长得好眼熟啊,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立花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女官的模样都没看清就连忙将头扭向旁边,摆手道:“不不不我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八岁丧偶十岁靠装死维持生计天煞孤星命中缺脸独此一家,你绝对认错人了!” 见那人还想说点什么,她干脆拽着黑白童子和华林转身就跑,女官追了几步便停下了。 逃跑途中,黑童子侧头往后面望了一眼:“人缘不错,哪儿都有人认识你。”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你这样夸我我会很高兴,”立花喘着粗气把他们带到一条小巷子里,道,“华林呢,你没事吧?” 毕竟三个小孩之中华林最让人操心。 黑童子:“他没事,就是被大人捏了会儿脸。” 立花蹲身看向华林的脸,如黑童子所说,他白皙似雪的皮肤上带有多个指头红印,特别扎眼。 “疼不疼?” 充满关心与担忧的话语让华林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脑袋也抬起来了些,可他的表情依旧木然,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我们还是回去好了,”立花颇为失望地开口道,“免得再出现刚才那种情况。” 她微微起身,准备去巷子外面看看是否安全,但刚一迈开腿就被华林从后面扯住了衣角,或许是夜叉给立花造成了心理阴影,每次有人从后面动她时她都感到极度不安,于是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来,脸色煞白:“你,你怎么了?” 华林张了张嘴,喉咙里隐隐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余下三人同时咽了口唾沫,都迫切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但现实给他们下了个套。 “早知道任务没那么容易完成,”立花顺手揉了一下华林的头发,“走吧,我还得去重新买些零食。” 黑童子:“你哪儿来的闲钱?” “三尾狐不是说给华林买东西的钱管够么,就当是给华林买的,他吃不下那么多我们帮着分担点,到时候记在大河原前辈账上就行。” “……” 黑童子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她的行为才好。 一路上,白童子都没有插话。 说是原路返回,但挑选东西要花费不少时间,再加上有很多女官来逗华林笑,等他们到达万流已经是夜间的事情了。 简单整理好买回来的零食和散碎物件,立花迟疑片刻,及时叫住了即将关门离开的黑童子:“你觉不觉得白童子貌似有点不太高兴?” 以往都是有说有笑的,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门边的黑童子回忆了一会儿不久前发生的事,心底掠过几分了然:“他吃醋了。” 白童子向来都是最乖巧的,即使有负面情绪也不可能直接表现出来,甚至还会拼命掩饰,可这恰巧是他很不擅长的一种技巧,稍微有点经验的都能感觉到异样,但立花却不怎么认同黑童子的观点。 “因为跟他比起来你更喜欢稻森华林,”后者进一步解释道,“大概是感到寂寞了吧。” “……你们三个我都喜欢。” “咳,这要看白童子怎么理解了。” 立花促狭一笑:“你脸红了对不对?” “没有,”黑童子尽量维持着淡漠与冷静,“我只是建议你多去陪陪白童子。” “只要心中有爱,其他什么都不存在,”立花展开双臂,蠢蠢欲动,“来,让我感受一下你的诚意。” 然而就在她飞扑上前的瞬间,门已被黑童子快速关紧,走廊上还传来一阵因跑得太急而摔了一跤的动静。 第56章 Chapter 56 虽然是男孩子, 但华林从小就看着母亲和姐姐跳舞,耳濡目染,那些曼妙的舞蹈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是比屠村之灾更为深刻的记忆。 他身穿白衣绯袴,乌亮长发随着闲婉柔靡的舞姿缓缓飘起,不仅是四肢,他的神情也淡漠得恰到好处,完全不会给人一种木然的感觉, 手中的神乐铃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衬得他的舞愈发韵味十足。 见状, 蝴蝶精转头看向立花:“立花大人, 华林在给您做示范。” “我知道, ”后者稍稍回过神来, “的确很唯美。” 流动的光线勾勒出华林小巧优美的身影, 黑发如幽月下的一弯溪水,面容清丽秀雅, 眉宇间流露出不太真切的漠然与疏离,他如同清冷辉耀的银雾月光,让人可望不可即。 如果不是因为性别有异,稻森华林会成为京都最完美的巫女。 “给我十年时间,我或许可以跳到这水平的一半。” 立花难得肯这么诚实地评价自我。 对于华林的好心示范她是非常感动的, 但这其中也包含着两个问题, 一是距离石原矢也的生辰还有七天, 就立花的现状来看能记住舞步都算勉强, 更别提要把动作做得像华林那样标准,二是…… “其实我学的是白拍子。” 华林当场愣住,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隐约闪过几分羞恼,只见他摘下前天冠,解下檀纸,把所有的物件都扔回了包袱里,随即关上橱柜,转身走人。 “等一下,”立花赶忙抓住他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虽然两者存在差异,但基础还是差不多的,我会按照你的姿势去纠正自己的动作,总之……太感谢你了,华林。” 华林的眼睛睁大了些,良久,他用极其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没,没……” 没事。 立花笑了笑,然后一把将他搂住:“我知道该怎么放松心情了,你和小蝴蝶一起来教我吧!” 事实证明她并未说谎,在看完华林的神乐舞后她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口一样,四肢不再僵硬如铁,神情也不再紧张慌乱,尽管进展不快,但这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蝴蝶精踮起脚尖,帮立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很努力呢,立花大人。” 夜雾弥漫,明月高悬,树木与町屋在庭院内投下模糊不清的影子,沉寂而神秘。 “一整天都没见到你,原来是去找蝴蝶精学跳舞了,”说完,般若将目光转移到蝴蝶精身上,“怎么样,想不想哭,崩不崩溃?” 蝴蝶精:“……立花大人跳得挺不错的。” 在般若眼里,立花能学会跳舞的几率和夜叉能好好穿衣服的几率差不多,所以他完全不相信蝴蝶精的话,只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继而侧头看向立花,打算随便调侃两句,可就在脑袋刚转过去的一瞬间,他调侃不出来了。 只见白童子和华林同时将自己的矮几搬到了立花旁边,视线于空中交汇,擦出闪亮的火花。 般若:“……” 还挺受欢迎。 另一边,立花拿着碗筷的双手微微一顿,头埋得越来越低,几乎把脸都压到了米饭里,但旁侧的两位爱妃并未退缩,战况愈发激烈,房间中充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硝烟味。 忽然,华林丢下木筷直接俯身抱住了立花的腰,白童子不甘示弱,也学着他的样子紧抱住立花,只是位置要稍微靠上一些,华林见了倍感不悦,索性收回胳膊,随后又放在了白童子的手臂上方,把立花抱得更紧了。 再,再往上就到禁区了! 立花神情骤变,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制止两位爱妃,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便觉得腰间一松,气氛也没那么紧张了。 “该吃饭就好好吃,不吃马上给本大爷滚出去!”夜叉一手拎一只团子,恶狠狠地教训道,“能碰那地方的只有本大爷,记清楚了吗!” 立花想把碗里的饭糊他脸上去。 大概是见情况有些不对劲,妖狐清了清嗓子,插话道:“立花大人,你学跳舞是为了给石原伯父庆贺生辰吗?” “没错,那些富家子弟肯定会给父亲送奢侈品,我想送点别致的。” “很棒的主意,”蝴蝶精双手合十,眼眸清澈透亮,“要加油啊,大人。” 立花点头,但由始至终都没勇气对上夜叉的目光。 子时,树木的侧影变得更加深黑,蟋蟀凄切的鸣叫回响在偌大的庭院中,晚风微凉。 和往常不同,立花今夜并未入睡,她从亥时起就一直在院内练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白拍子的基础舞步,错漏明显少了很多。 为了不打扰同伴休息,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和夜叉见面,她特地将练习场地从西边挪到了南边,途中遇到几位负责巡逻的万流弟子,他们可能是前阵子被醉酒后的石原立花吓懵了,至今没能冷静下来,见到她在南院出现连问都没问,径直走远了。 但有一位例外。 “在练舞吗?”妖琴师问道。 对于他的到来,立花感到非常吃惊:“嗯,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今日起得有些晚。” 他一向话少,立花也不介意,只随意客套了几句便接着练舞,本以为妖琴师觉得闷了就会离开,可不消片刻,一阵熟悉的清越琴声慢慢响起,将深夜的沉寂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里没有小鼓和铜钵,”妖琴师出声道,“凑合着当伴奏如何?” 立花脚下一绊,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实际上她早就做好了和妖琴师成为陌生人的打算,毕竟先是弄坏了人家的琴,然后又爽约,期间还丢了那么大的丑,就算脸皮再厚,她也没勇气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并且来句“嘿,朋友,吃了没?”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竟然有种投池自尽的冲动。 “我跳得很差,伴奏什么的太……” “不会,”妖琴师轻轻合眼,嗓音平稳如初,“很漂亮。” 立花怔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房间的,只知道原本生疏的舞步在与妖琴师配合的过程中逐渐熟练了些。弦月静静地附在天边,淡雅的光芒穿过薄雾,轻柔地拂在两人身上。 ‘你应该对自己更自信些,没有人能从一开始就做得很好。’ 即使是淡然到有些冷峻的面容,也掩盖不了其间的温柔之意。 第二天清晨,立花带着满满的心怀意乱回到了石原宅邸。 意料之中的,石原矢也不在此处,她没有多管,翻过围墙跳进院内就朝小木屋走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 “啊啊啊再念我就放鱼咬你!” “是你让我念的。” “那你快念啊——闭嘴闭嘴嗷嗷嗷!” 正准备敲门的立花犹豫了。 进,还是不进。 这个问题有点难。 金鱼姬为了无障碍通读本教圣经,特地请来一目连当外援,可事实往往比梦想残酷得多,别说通读,她连字都认不全,一目连每念完一章就会把木简交还给她,说必须要完完整整地重复一遍才能接着读下一章,可金鱼姬是何等身份,荒川广大妖怪群众公认的第一文盲,别说重复,她连半个读音都拼不出来。 不过文盲也分有骨气的和没骨气的,金鱼姬明显属于前者。 “谁说我拼不出来了!”她跳上矮几,情绪十分激动,“我只是不愿意学而已!” 一目连神色平静,并无半点恼怒:“不愿意学就征服不了世界。” 末了,他又开口说道:“立花,进来吧。” “打扰了,”立花推开门,走到矮几旁边坐下,“你们在争什么?” 见到来者,金鱼姬差点流下感动的泪水,她猛地扑到立花面前,指着一目连嚎叫道:“他摧残我!” 一目连:“嗯,我摧残她。” 立花:“……”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金鱼姬干脆躺地各种撒泼打滚,“石原立花你今天必须跟我缔结契约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那敢情好,”立花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万流的人正愁找不到爆炸事件的元凶,你赖在这儿倒帮我省了不少麻烦。” 金鱼姬趴在地上装死。 殊不知,安心只是暂时的。万流内,夜叉取走了被立花藏在木简中的信笺,可同为文盲的他根本看不懂里面写的什么,无奈之下只得去找妖狐帮忙。 “你真变态,”妖狐一边接过信笺,一边说道,“居然趁立花不在的时候去翻她的东西。” “本大爷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评价,还有,这些信是不小心从木简里掉出来的,跟本大爷半点关系都没有!” “哦,那小生不念了。” 夜叉轻挑眉梢:“本大爷最近听说了个新词,叫重生。” “重生?”妖狐疑惑地望着他,“跟小生有什么关系?” “重生指的是人在死后回到过去复活,重新经历一遍自己的人生,顺带弥补遗憾,”夜叉将钢戟底部重重地砸在榻榻米上,“这是人类的说法,不知道妖怪死后会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劳烦你帮本大爷解答一下,不要怕,很快的。” 妖狐蓦地竖起耳朵,随之迅速展开信笺,正色道:“其实小生也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叉兄,一起吗?” 第57章 Chapter 57 “我最近不太想收新式神……” “你要是拒绝我我就和他的龙同归于尽!” 饶是石原立花, 也招架不住如此厉害的招式,她怀念了一下以前还算和谐的队伍氛围,最终选择妥协,与金鱼姬缔结了契约。 一目连欲言又止地看着立花,良久后说道:“保重。” 简单两个字却蕴含着无限深意,这是只有饱经摧残之人才能懂的体会。 阳光填补着世间的所有空隙,拂开云雾,散落在拍打着堤岸的潺潺溪水上, 衬着晨风清香四溢,万物初醒。 “这些只是普通的问候信罢了, ”妖狐将手中的信笺放下, 问道, “话说回来, 夜叉, 莫非你不识字?” 夜叉下意识地身形一晃,脸上满是羞恼:“谁说的, 本大爷怎么可能那么白痴!” “那你把这封信的第一段念给我听。” “……不屑!” 妖狐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如他所说,夜叉从立花房间里翻出的都是些极其普通的问安信,这本不用大惊小怪,但有一点却令他不得不在意——给立花寄信的人是以什么方式让式神突破结界,并且还能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把信平安送达的。 显然, 冷静下来的夜叉也考虑到了这点, 他蹙起眉头, 看向妖狐的眼神中带有些许探究意味:“你的意思是那笨蛋被别人盯上了?” “也不尽然, ”妖狐将稍微蜷起的手指搁在下颚上,分析道,“至少小生想不出害她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何况对方还是灵力超强的阴阳师。 “嘁,”夜叉颇为不雅地狠啐一声,“石原立花就是个麻烦集中体!” 从认识她到现在,他先是差点被青行灯消灭,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坠入梦境白白躺尸三个月,醒来之后像个老妈子似的拉扯一窝小崽子,期间还得处处提防着其他男人靠近她,追妻辛苦点倒也认了,但他不想再继续触霉头。 毕竟那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妖狐将桌上的信笺重新叠好,道:“你以为自己现在有什么资本追求立花?” “啥?!”夜叉没料到他会突然扯出这个话题。 “小生问你,立花是何身份?” “石原矢也的独生女,这话本大爷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没错,”妖狐异常地认真地说道,“身为贵族之后,立花过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家缠万贯更是不在话下,而你,混了近四百年连块地皮都没挣下来,拿什么提亲?” 夜叉:“……” “人类的规矩远比妖怪要多得多,贵族之间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恕小生直言,就你这一穷二白身家清,石原伯父不把你撵出大门就不错了,还肯笑呵呵地叫你一声女婿把女儿送进狼口?看看你现下的打扮,连街上讨饭的都比你穿得严实。” 夜叉:“……” “况且你还是个文盲。” “……这事儿你到底准备记多久?” 闻言,妖狐鎏金色的眸底掠过一丝揶揄:“综上所述,你只有入赘的份了,老伙计。” “扯淡!”夜叉猛地捶地,矮几上的物件跟着颤了颤,发出杂乱的刺耳声响,“本大爷怎么可能没用到那种地步!” “你太冲动了,”妖狐将面具戴上,话语间隐隐透露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如今的贵族小姐喜欢的都是像小生这样沉稳可靠的男性。” 夜叉本想问问他除了是个男性之外,还有哪点符合这话里的用词,可就在此时,拉门被人大力推开了。 “你们——”门外,立花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究竟趁我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 她刚回房间,便觉得自己的东西被翻查过了,原以为是有下人进来收拾打扫,可她特地去问了一名万流弟子,对方说即使是打扫也会先派人通知屋主,而且绝不允许四处乱翻,后来她又去问了刚巧从这里经过的三尾狐,后者逗弄了她一会儿,随即才说曾看见过夜叉的身影。 立花的心情本就处于低谷状态,现在刚好迎头碰上一个撞枪口的,她想都没想,直接从屋子里杀了过来,准备兴师问罪。 见她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算是夜叉也能立刻反应过来事态有多紧急,他难得地慌神片刻,很快便找到了解决措施。 “臭狐狸,看你干的好事!”夜叉突然转身,凶狠的质问目光牢牢锁定在了妖狐身上,“说,为什么要乱翻那笨女人的东西,还要来找本大爷求情!” 妖狐:“???” 倒打一耙哪家强,平安京都找叉娘。 立花狐疑地看了夜叉一眼,问道:“不是你干的?” “与其有空翻你的东西,本大爷还不如出去多喝两杯酒来得实在!” 似乎有点道理。 立花低头沉思一阵,本打算暂且放两人一马,可在看见桌上那些还没来得及被收起来的信笺时,她的脸色又变回了刚进门时的青黑。 “……你们偷看我的私人信件?” 被灌输了十年贵族小姐应有的文明礼仪知识的石原立花对“隐私”这点极其在意,私自进入她的房间乱翻乱找早已触碰到了底线,更别提闯入者还要与旁人共享战果。故此,在这一刻,她觉得应属于自己的绝不能损失一分一毫的领地被外来者侵犯了,猝不及防地。 气氛沉闷得可怕,鸟雀的啼叫落在耳中,竟恍若雷声轰鸣。 “喂,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啊,”夜叉有些心虚,但仍是狂傲气焰占上风,“本大爷只是……” “夜叉。” 立花从来没用如此生硬的语气唤过他的名字。 “你真的很讨厌。” 短短六个字,却让夜叉从群山之巅跌入到了万丈深渊。末了,他高挑眉梢,依旧强撑着不肯服输:“谁要你喜欢啊,笨蛋女人!” 话音刚落,立花便已摔门而去。 “你这次确实做得太过火了,夜叉,”妖狐收起了调侃的语调,“除开九命猫,你是陪伴在立花身边时间最长的式神,难道你还不清楚她的容忍极限在哪里吗?” 夜叉盘腿坐下,方才的嚣张倨傲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愁眉苦脸,以及满头的阴郁乌云。 “打算怎么道歉,需要小生帮忙起草计划书吗?” “滚一边儿去,少惹本大爷!” 微风吹进屋内,将矮几上已经叠好的信笺掀开一角。 ——稚名泷参上。 一刻钟之后,南面庭院内。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立花颇为烦躁地抱着床褥滚来滚去,“你流氓你无耻你禽兽你恶贯满盈你水性杨花!” 正在掸去肩上落叶的妖琴师微微一顿。 今日天气甚好,可他暂时没想出该用什么曲子庆贺最为恰当,正当苦恼之时,立花突然疯狂奔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还没等回神问个究竟,对方就已冲入他的房间并怀抱床褥在地上打滚发泄,整整一刻钟,连中场休息喝口茶再接着滚的打算都没有。 有毅力的人果然在各个方面都有毅力。 “不好意思,”半晌,立花总算肯坐直身体整理一下洒脱到没边的造型,“我家式神欺负我,所以我才借个场地宣泄一会儿,没碍着你吧?” 妖琴师:“……并未碍着。” 这可能不是他的真心话。 立花也考虑过去找蝴蝶精诉苦,但仔细一想,她这动静大概可以超越诉苦直达杀人放火的境界,叨扰了同伴是小,招来了护卫队的人才不得了,万一他们以为是上次那桩爆炸事件的元凶来攻打万流总部了,直接甩她两张万魔共伏的五行符纸怎么办。 经过再三思量,她决定厚着脸皮到妖琴师这儿来打顿霸王滚。 “式神也可以欺负阴阳师的吗?”妖琴师捕捉到了值得注意的重点,有些困惑地问道。 “嗯,”立花闷哼一声,没太关心这个问题,“你这儿僻静我才敢来,并不是要故意打扰你的清净……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马上就离开。” “无妨。” 他说话的声音犹如琴曲一般清越流畅,全然没有半点敷衍的意味。 立花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对方把话讲完。 “对于你的到来,我很高兴,”妖琴师浅金色的眸子中蕴藏着别样的情绪,修长而略显消瘦的身影被阳光覆上一层朦胧的华泽,“发自内心的高兴。” 在旁人看来,终日以琴为伴的他总是眼高于顶,对周围的任何事物都保持着冷漠的态度,渐渐的,除了少数几位性格比较开朗的式神会偶尔向他传达一些重要消息之外,已经没有人将他视为必不可少的同伴了。 包括那位曾经扬言要依靠他的力量成为下届万流会长的阴阳师大人。 “如果条件允许,你可以每天都来。” 吵闹也好安静也罢,他不希望再孤零零一个人了。 第58章 Chapter 58 ‘如果条件允许, 你可以每天都来。’ 立花常会回想起和妖琴师相处的那个午后。 话是这么说,但她不可能做到每天都去南院,自然也没有正面答应下来。毕竟非亲非故的,天天两点一线地跑难免会惹来麻烦,更何况…… 她悄悄扫了一眼盘腿坐在走廊上的夜叉,脑海中逐渐浮现起一幅糟糕的画面。 ‘再出去听他弹琴,本大爷会把你赔的新琴也破坏掉,有多少本大爷毁多少。’ 夜叉虽然浑了点, 但绝对是言出必行的类型,如果自己再去找妖琴师, 无论事实如何, 他都会认为她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那倔脾气一上来啥都能干, 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看什么看, ”被盯得久了,夜叉颇为不爽地说道, “有空憧憬本大爷还不如把你的宝贝信件照顾好,免得又有人要倒霉。” 他知错,但他不说。 对于夜叉这样狂傲惯了的妖怪而言,让他道歉认错是比让妖狐遵守三从四德更困难的事,立花很清楚这点, 不过越是清楚, 她就越是觉得不可理喻。 “除了你, 应该不会有人无聊到乱翻别人隐私的地步。” “那你的‘隐私’还真是明显得无法超越啊!” 两人对视三秒, 然后同时狠狠地嘁了一声,转身去做其他的事了。 庭院中,五个小崽子抱团而坐。 “你们猜他俩什么时候和好?”般若轻佻眉梢,有些孩子气地问道。 坐在旁边的蝴蝶精犹豫了一会儿:“立花大人对这件事很认真,战火应该会持续很久。” 华林望着水池上的浮萍,不置可否。 面对这两人的态度,般若显然是不太满意的,他伸手推了几下左侧的黑童子,道:“小闷葫芦,你也说几句。” 后者淡淡地瞥了一眼走廊上的夜叉,不想作答。 “切……还是妖狐那家伙有趣一点,跟你们这些葫芦说话真难受,”般若将双臂交叠枕在后脑勺上,圆润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无奈与埋怨,“就不能来点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事么?” 半晌,他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灿烂而戏谑意味十足的笑容,响指轻打:“我们干脆来赌点什么吧!” “哎?”蝴蝶精下意识地愣了愣,慌忙摆手,“可我没钱。” 和其他同伴不一样,她在成为式神以前都是免费帮村民治病,之后也没有接受立花的零用钱,所以她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拿来赌。 般若貌似也有点为难,他佯装着苦恼的模样思索片刻,随即说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提议:“那赌金平糖,立花酱给我们每人都送过,这个你总该有吧。” 其实赌什么都无所谓,他就是觉得好玩。 单纯如清水的小蝴蝶哪里懂得沼泽地中暗藏着多少花花肠子,只稍稍蹙眉眨了眨眼睛:“唔……我赌他们不会和好。” “好极了,”般若弯起眉眼,“我赌他们不超过七天,这样,他们一天不和好你就给我一块金平糖,两天不和好就给我三块,以此类推,按照每天应给的总数加起来,到了和好当天一次性给我,如何?” 蝴蝶精细细计算了一下,认为自己的糖果可以撑十几天,便同意了。 闻言,白童子猛地抱住树干,整个人如同无尾熊一般贴在了上面:“tat我不要看见金平糖……” 他的童年全毁在今年的春天了。 “你把我们召集起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黑童子插话道,“我先和白童子回去了,至于……” 话音未落,他便觉得身后隐约传来阵阵阴风。 “大家最近很闲吗?”立花黑着脸说道,“要不要我帮你们找点乐子?” 原本平静和谐的五人瞬间乱成一锅粥。 当然,惊慌只是暂时的,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危境生义士,在良好的教育环境中成长并立志成为正气主义接班人的稻森华林主动扛起了大旗,只见他拽起立花的衣角摇了摇,恍若背弃小猫般的举止再配上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表情,简直是把委屈一词用实际行动演绎得活灵活现。 见华林明着邀宠,白童子也不能干等着,他拉起黑童子就往立花身边跑,跑到目的地时还不忘来句拒绝金平从我做起,借此来表明出淤泥而不染的决心。 蝴蝶结踌躇了一阵子,最终弃暗投明重归正义怀抱。 队友全部叛国,但因历史遗留问题而不得不坚守城池孤军奋战的般若心碎了。 “我跟他不会和好的,”立花直奔主题,“除非他先认错。” 般若:“……你说得对。” “下次不准背着我打这么损的赌。” “好,下次带上你一起,”话刚说出来,般若便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下急匆匆改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时,蝴蝶精忽然牵住立花的袖子,问:“大人,在夜叉大人道歉之前你们要一直冷战下去吗?” 虽然夜叉在他们心中嚣张跋扈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但无法否认,他也有懂得分寸的一面,尽管这分寸少得可怜。蝴蝶精担心他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化解此次矛盾。 ——霸王硬上弓。 被这倏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在悼念自己早已逝去的天真的同时也为立花捏了一把汗,紫色瞳孔中闪过些许挣扎,神情也变得不再那么轻松。 身为当局者的立花并未看透这层,只当蝴蝶精是在担忧刚才打赌的事情:“走吧,我们该去练舞了。” 她拥着五枚小崽子朝另一边走去,可还没跨出两步又侧过头来看向远处的夜叉,后者似乎也在打量这边,四目相对,再次发出了异常响亮的“嘁”声。 般若:“……” 幼稚的老年人。 要学会白拍子不难,但要学好确实不容易,距离石原矢也的生辰还有六天,立花这些日子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练习,白昼在自家庭院内接受蝴蝶精和华林的教导,夜晚则在南院找妖琴师合乐,除此之外再也没闲心干其他的事。 不知不觉,六天已经过去。 大家都知道立花今天有重任在身,所以对她的行踪也没太在意,更不会多加管制…… “依小生看是没有理由管,并非不想管,”妖狐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对吧,老伙计?” 被点名的老伙计夜叉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扭过头去,把视线放在了窗外的雨景上:“喂,那笨蛋没带伞?” 他的嗓音依旧浑厚,但那微微的低沉中夹杂着的关心意味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像个闹情绪的小毛孩。 妖狐笑了笑,将合起的折扇倒置于矮几之上,手指交叉放在顶端:“堂堂石原大小姐,难道还愁没人送伞?” 被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挑起了几分怒火,夜叉暗自呲牙,却没发作。 总之,在那个女人主动提出和解之前,他绝不会有任何行动。 乌云遮住了大半天空,淡漠的风穿梭在京都的各个角落,携带着淅沥的雨将世界划得支离破碎。 立花将垂在肩上的墨发拧了拧,雨水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落入到早已汇成的水洼中。 她刚才去了一趟朱雀大路,发现石原宅邸门庭若市,前来送礼的人全撑着伞挤成一团,见状,她不得不从后门进去,经过再三盘查,护卫总算听信了一名年岁较长的女侍的话,决定放行。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女侍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立花任由她摆弄,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问道:“父亲不在么?” “石原大人一早就去了其他地方,没告诉我们确切位置。” 往年石原矢也的生辰都是去森林附近的那所宅邸庆贺,但自从母亲走后就一直待在本宅里,大多数侍人都不知道这件事,也难怪这位女侍会感到疑惑了。 想到这里,立花赶忙从女侍手中拿起油纸伞,转身离开。 凄凉萧瑟的雨水不断冲刷着木质老宅,石原矢也端坐在屋子中央,幽暗的烛光将他刚毅的脸部轮廓柔和了不少。良久,他睁开眼睛望向被小棍支起的雨户,神情中似乎透露出几分怀念,这种怀念,令他习惯了紧锁的眉头稍微有所舒展。 那张如生铁与寒冰铸成的面孔最终还是消融殆尽。 因为他看见了一束在雨中跃动着的阳光。 “老爹!”立花冲进屋内,随意甩了甩尚带着雨珠的长发,面色因跑得太过急切而微微泛红,“我回来了,惊不惊喜!” 换做以前,石原矢也的眉宇间恐怕早已尽显严厉苛责,但现在,他的一切负面情绪都被锁入木匣中,遗留在外的只有独属于父亲的温和与慈爱。 “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他状似严格地呵斥道,傲岸凛冽之态不减分毫。 立花尴尬地笑了两声,常年不曾被规矩礼仪束缚的她已然没了畏手畏脚的样子,只顺手将淋湿的碎发抹向耳后,表情顽劣得甚至有些招打:“嘿嘿,这不是为了给您庆贺嘛。” 石原矢也的面容毫无波澜:“你没在醉酒以后来,老夫已经谢天谢地了。” 从夜叉口中听过自己荒唐行径的立花不知道该怎么将话题接下去。 岁月在父亲的脸上刻下了苍老的痕迹,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他冷傲孤清的强劲气势。 “快去找女侍把衣服换了,再丢石原家的脸,老夫就按家法处置!” “……哦。” 这样也好。 第59章 Chapter 59 立花身着一袭男装, 高举桧扇,合着鼓点舒展手臂,脚步轻缓如同浮于平湖之上的一叶华椴, 虽无法比拟烟雨梨花, 但也可称得上柳丝风絮,托衬桃红下的浅浅净水, 将苍茫暮色点缀。 石原矢也从未见过她跳舞, 只因夫人香取月生不喜这些过于柔软的活计, 将所有跟舞曲有关的课程都取消了,仅为女儿留下文字科目,这也是立花精通文学的原由之一。 与练习时的如履薄冰不同,立花现下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蕴藏着淡然静谧, 尽管时光悄逐, 也不能驱走她眸中的微光轻漾。 为保舞姿准确优雅, 蝴蝶精特地出了个主意,即只学习白拍子的其中一段,不求完整, 唯求无错,华林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立花则跟着两人的进度安排走,老老实实地埋头练舞, 两耳不闻窗外事。 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有效的, 针对片段进行钻研, 不仅缩短了原本该有的练习时间,还有利于更快地熟记动作,否则她也不会舞得如此顺利。 片刻后,立花将桧扇放下,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坐在珊瑚树旁边的石原矢也,细声问道:“跳得应该没那么糟糕吧?” 后者注视着木杯中的茶梗,未显其他表情,良久,抬眸评价道:“实属勉强。” 立花:“……我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没起作用,和胡闹玩耍的三岁小孩子有什么差别?” 末了,他的面容缓缓浮上一抹淡若云絮的笑意,听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里掺杂着令人来不及捕捉的愉悦情绪:“倒也谈不上糟糕,至少不会丢石原家的脸面。” 立花有些惊愕地看着他,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顺手将鬓角的汗珠擦拭干净。 晚霞光影斑驳,黄昏下的云雾盘踞于天际,恍若沉入谷底的鲜艳红叶,透出无限凄凉。 石原家一天只吃两顿饭,但石原矢也今日却破天荒地给立花加了餐,索饼,捻头,黏脐,能让厨子做出来的都盛上来了,由此可知他的心情有多好。 “大人,小姐,”一名女侍跪坐在走廊上,隔着障子说道,“有一位自称夜叉的男子求见。” 立花差点当场梗塞。 见到自家女儿这颇为诡异的反应,石原矢也将到嘴的“不见”二字立即咽了回去,改口道:“让他在会议室等我。” 门外的女侍略有迟疑:“可……他说他只是来找一只喜欢耍酒疯的小泼猴子的,并不想见其他人。” 石原矢也并不愚蠢,联想起立花满大街喊哥俩好啊的那一晚,他很快就明白了男子话中的深意…… 这还了得?! 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杀气,立花连忙站起来挡在石原矢也身前:“老爹你冷静点,他是我的式神!” 或许是以前香取月生让式神帮忙搬家打下手的印象太过深刻,听到这句话,石原矢也的火气一下子消减不少,再三斟酌,最终还是把夜叉划到了劳力的范围,心想这位长工还挺称职,在看见自家逆女醉酒的猴样后还肯履行契约义务不离不弃,也就宽慰了。 父亲肯首,立花赶紧离开原位朝外面跑去,即将跨出门槛时却蓦地停了下来,说道:“老爹,我可能等会儿就回万流了。” 她曾考虑过回宅邸来住,但一想起那一满窝的大崽小崽以及某位比她爹还像爹的大家长,这个计划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虽然石原矢也的脾气近几年有所好转,但到底也是拼命压制的缘故,如果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般若对上,她怕她爹会一个想不开去把万流的樱花树全砍了当柴烧。 当然,石原矢也并不清楚这点,只认为立花还没在外面疯够,打算过段时间再搬回来。 “去吧,别丢——” “石原家的脸面至上,石原家的脸面是维护京都统一和百官团结的重要基础,我们要维护石原家的安全,荣誉与利益,坚持身为石原家一份子的四项基本原则,开会切忌迟到,为人不许骄傲,离岗要打报告,唱歌不准跑调。”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却没半点符合原文的内容,石原矢也的脸黑了黑,连络腮胡都气得有些颤抖,半晌,呵斥道:“在三天之内把家法序章给老夫默写一千遍!” 立花:“……” 多么熟悉且令人潸然泪下的一幕。 她垂着头来到大门口,在望见不远处那高大的身影时稍微愣了一会儿。 男人的神情非常不自然,丝毫没有往日的玩味迹象,他也注意到了这边,不过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稍稍一顿,随后露出倍感烦躁的表情,携着臂弯里的东西转身离去。 立花看清楚了,被他放在臂弯中的是一柄油纸伞。 蒙蒙烟雨不断淌落在屋檐大地上,有的被风吹散,有的被树梢斩断,但到最后都会重新凝集在一起,形成一片烟水迷离。 夜叉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本该轻佻意味十足的声音在此刻却显得尤其低沉:“闪开。” “我不,”立花背着手机装作欣赏风景时悠哉悠哉的样子,“难道这路只能你一个人走?” 两人正站在一座町屋旁边,町屋屋檐上钉着一块补顶用的临时木板,还没来得及换下,而夜叉就处于这块木板之下,将雨水全部隔绝在外,立花就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的位置恰好在木板可遮挡区域的边缘,看似接触不着雨,实则早已淋湿大半。 见状,夜叉微微蹙眉,语气也变得狠厉了几分:“快给本大爷滚进来!” 立花看向他绝算不上和善的脸,暖橘色的眼眸像极了燃烧在雨夜中的璀璨灯火:“你不是要走么,你离开,我就进来。” 夜叉的表情有些阴沉,他重重地切了一声,然后将油纸伞扔在地上朝旁边走去。 “喂,你还真走啊!” 不理。 “你好歹把伞拿走啊!” 不理。 “要你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这句话立花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她从不认为认错是什么困难的事,更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况且窃信事件的对错方都很明确,明明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却硬生生拖了六天。 “认错?”夜叉细细咀嚼了一番这个对自己而言十分陌生的词汇,本就不太明朗的赤金眼眸如今愈发森冷,“真是愚蠢的笑话。” 话刚说完,他便觉得头上被一层阴影覆盖,雨水滴到身上的冰凉感觉尽数消散。 立花踮起脚尖,双手握住木柄,可劲儿把伞面往对方头顶上送。 夜叉:“你干嘛?” 不解归不解,但他还是将头稍微低下来了些,即使并不明显。 “怕把你给淋傻了,懒得花钱带你看兽医。” 夜叉嘴角一咧,忍不住发出轻笑。 “笑啥,”立花直接松手,让他的角支撑着伞面不倒,转而后退几步,站回了刚才的位置,“要走就快走,别搁这儿挡路。” 恍惚间,夜叉已执着油纸伞出现在她身前,唇角放肆地挑起:“本大爷忽然不想走了。” 他眼角的凛冽犹如被溪流冲刷历经万年终得平整的砾石,取而代之的是盈盈笑意,满含着猖狂与揶揄,却无法否认其中的暧昧,以及那抹异常明了的愉悦情绪。 “……您老好生歇着。” 立花察觉出不对劲,下意识地想丢盔弃甲往家里跑,可就在此时,夜叉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拽,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意料之中的,胸膛前的温度由微凉变为了炙热。 ——这家伙又脸红了。 “看来你真的很‘怕’妖怪啊,”夜叉一手执伞,一手绕过立花的肩膀桎梏住了她的胳膊,拖长的慵懒尾音噙着缱绻笑意,“对所有男人都这样吗?” 他的动作足以牵制住她所有企图逃跑的行为。 “……放手,”立花的双眼全然成了圈圈螺纹,脸颊上的红晕好似素夏霞光。 “哟,”夜叉佯装出惊讶的模样,坏心眼地调侃道,“这次不晕了?” 多亏这场雨,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闭上眼睛,耳畔萦绕着的只有对方的心跳声响,自己的世界已不再平静。 立花暗自掐了一把大腿肉,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令她顿时清醒不少,下一秒,她颤栗着伸出手臂,想将掌心抵在夜叉的身上借力逃开,但就在指尖轻碰到那硬实胸膛的瞬间,她像是触电一般急忙瑟缩了一下,再也不敢乱动。 “好事,”夜叉将她的举止受尽眼底,双眸稍敛了些许,“至少本大爷不用时刻提防着那只男妖了。” 立花的脑海一片混乱,只能把头埋在夜叉怀里,无力支撑,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该回去了,笨女人。” “……” 她跟死人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还有呼吸,尽管极不通畅。 夜叉把伞柄横咬在嘴里,腾出双手抱起立花,随即将油纸伞撑开。虽然这以臂为垫的姿势跟哄小孩别无二致,但好在两人的身形搭配在一起毫无违和感,再加上有伞做遮掩,在这雨天中完全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本大爷从来不会认错,”他缓缓说道。 “到今天可以破例一次。” 第60章 Chapter 60 雨珠淋湿了秸秆绳索上的御币, 顺着笠木边缘滴落, 在柱上形成藤蔓状的水流,白蒙蒙的雾笼罩着整座阴阳寮,恍惚迷离,难掩其中的寂寞意味。 床褥上, 女子墨纱般的长发散落于地,竟像极了一朵湮没风涟的绣线菊,她素雅的面容噙着淡淡笑意, 逝水的沉香触及不了倾尽的韶华, 一如被雨晕开的红笺小字,波纹黯然, 静待破碎,随风消散。 “白儿……” 良久,她缓缓抬起那纤弱的手臂,指尖轻轻放在少年透着些许冰凉的苍白侧脸上,温婉话语间满是无法掩藏的担忧与留恋:“朕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切莫轻易动气,累坏了身子……” “不!”少年眼眶一润,立刻抓住了女子即将垂下去的无力的手, 慌忙道, “大人您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湛蓝双眸布有满天星光, 仿佛视这女子为心中挚宝。 覆于床褥之上的丛生福禄考艳色表着在这一刻尽失华光, 宛若孤灯映射下的半盏飞雪, 只一瞬,便飘然而逝,再也不见。 女子嫣然浅笑,唇角勾勒出的笑容泛出少许苦涩,眼眸微敛,随之完全闭合,往日的清澈灵动最终重归黑暗。 “不——”少年的声音在颤抖着,本就憔悴的神情如今全然变为崩溃,“不要死啊!” 石原立花,卒。 夜叉:“……” 俩戏精。 良久,他还是没能忍住内心的冲动,径直走上前去狠狠拧了一把立花的耳朵,后者立马从床上蹦起来,疼得嗷嗷直叫。 “你弑君啊!” “本大爷杀猴呢,”夜叉嘴角一咧,调侃道,“不过就算本大爷不下手,这猴子恐怕也活到头了。” 他们昨晚回寮,立花第二天一早就高烧不退,蝴蝶精不在,大河原便请来医师,医师说是淋雨淋坏了,得好生休养几天。 对于夜叉的猖獗表情,立花只能眼睁睁看着,打也打不到,骂又懒得骂,刚喊完一句大胆刁民就仰头倒回了床褥上,汗湿的碎发贴在脸颊两侧,病病殃殃,连喝口茶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白童子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泪目道:“大人,撑住,您绝对不会死的!” ……还来?! 夜叉挑了挑眉,直接拎起白童子的衣领把他从门外抛了出去:“在学会说话之前别来见本大爷!” 虽然已经到了午后,但天色仍然十分昏暗,雨点密集地斜倾而下,树叶纷飞,阵势远远比昨日要大得多。 宽敞的房间中,空气好似悄然凝冻,寮外的喧嚣不能传进这里一丝一毫。 立花微闭着眼睛,眉头紧蹙,面容因脑袋胀痛也变得有些扭曲。 打破沉寂的是她的咳嗽声。 见状,夜叉暗自瞥了她一眼,在确定她没有闲工夫往这边看后才将视线落下来:“很难受?” 大概是这问题问得太缺乏内涵,立花蓦地睁开眼,恍若诈尸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要不咱俩换换?” 换做以前,听到她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夜叉早就畅怀大笑顺便再帮老天上柱香了,但这次不一样,昨天的胡闹两人都有份,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夜叉都没理由把包袱甩给立花扛着,更何况…… 除了略感内疚之外,他还不忍心。 “嘁,早就叫你走了,结果非要傻愣愣地待在外面淋雨,脑子不好使也得有个限度。” 夜叉环臂站着,听似狂傲的责备语气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他原本是想嘴硬几句,却不料根本没人回应,转头,见立花正把胳膊往外伸,试图拿到矮几上的茶杯,可动作刚进行到一半就瘫了下来,豆大的汗珠砸在榻榻米上,形成深色的渍痕。 夜叉神色一沉,迅速离开原地来到立花身边,半蹲着扶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吼道:“没长嘴吗,想喝水不知道跟本大爷说一声?!” 后者头晕眼花,但这不代表听觉能力也会一并消失:“本大奶想干啥干啥,要你管。” 夜叉:“……” 他觉得这人可能病入脑髓了。 方才的吼叫已经耗费了立花所有的精力,她现在是真正地软成一滩烂泥,只能依靠夜叉的力量勉强支起身子。 “别乱动……” “本大爷没动!” “你的肩甲硌着我了……” 夜叉的脸色忽然变青,牙齿磨得吱嘎作响,但最后只能硬生生地把怒火往下压,满肚子的怒气连半个发泄口都没有,拼命忍耐半晌,还是拽住自己的骷髅肩甲,扔了出去。 耳边传来重物滚地的沉闷声响,但立花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别说夜叉在做什么,她连自己抱怨过的话都记混淆了,只道:“烦死了,安静点,别吵着朕的爱妃!” “……” 夜叉沉默了。 他并不擅长照顾病人,更不擅长照顾病倒之后活像畅饮了两缸清酒的石原立花,但说来也奇怪,即便如此,他也没法怀念起以前当独行客的日子,那时候虽然无拘无束,却不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能保持愉悦的心情。 因为喜欢上了人类。 “石原立花,”夜叉低头凑到怀中之人的耳畔,声音磁性到了撩人心弦的地步,“你当本大爷好糊弄是吧?” 一次又一次地岔开话题,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躲避,他忍了三个多月,已经到达极限了。 落在立花唇上的吻湿润炽热,且极具侵略性,不等她有半点反应便趁势攻城夺地,夜叉稍稍眯眼,深邃如海的赤金色双眸里印有立花惊慌的面容,殊不知,这种表情最能勾起他的兴致,未尽的言语皆被淹没在这份贪婪之中,时而咬磨,时而缠绕,比起窗外的暴雨还要激烈几分。 似乎察觉到了对方近乎窒息,夜叉终于不舍地结束了这一吻,可没过多久又覆了上去,但只是浅浅地压着,并未深入。 就算再眩晕,立花现在也不得不清醒几分,她涨红着脸,呼吸是从未有过的急促:“你疯了吗?!” 闻言,夜叉放肆大笑了两声,随即将下颚搁在她的肩膀上,享受着那淡淡的清香气息:“如果你说本大爷疯了,那就疯了吧。” “……我现下没有力气念咒,不是永远没有力气念咒。” “随你念,本大爷又不是没挨过你的雷轰。” 立花心里一急,连忙翻身想挣脱夜叉的束缚,可想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则是另外一回事。 “你准备逃去哪儿?”头顶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浑厚如初,但却掺杂着些许低沉。 目前的情况不允许立花逃避,而且发烧后的糟糕状态也剥夺了她的正常思维,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都在发愣,连半句反驳都没有。 “你在意的,不就是阴阳师和妖怪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么?” “人类活百年,妖怪历千年而不灭。” “不过本大爷要提醒你一句,百年也好,千年也罢,你都只能叫做石原立花。” “这样方便本大爷找到你。” 石原立花不会放弃作为一名阴阳师的尊严,这世间也没有让妖怪变成人类的方法,夜叉只能以现在的形态存活下去,感情再深厚,两人也终究会有分别的一天,但和立花不同的是他可以永远保留记忆,一年不行找十年,十年不行找百年,在意识到自己心悦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人与妖相恋的先例很少,他不介意再添一个上去。 听懂了夜叉的意思,立花有些狐疑地开口道:“我以为转世之说只有人类才会相信。” “既然本大爷肯信,它就必须存在。” “……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你第一天认识本大爷?” 他向来霸道专横,这是惧怕恶鬼之名的妖怪对他的第二印象。立花也清楚,自然不会争辩什么,只流露出忧闷复杂的神情,眉宇间掠过一丝落寞:“抱歉,我……” “本大爷给过你选择的权力?”夜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既然没有,就老老实实地接受。” “你!”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摁住了立花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被你这笨女人折腾了那么多次,也是时候讨回来一些了。” 还没琢磨过来这话中深意,立花的瞳孔便骤然紧缩,暖橘色眸中只剩夜叉那张越靠越近的格外俊朗的面庞。 悸动,在这一刻破茧而出。 ——咚咚。 “打扰了。” 门外的男子嗓音沉稳,语气淡漠非常。 “石原,我是妖琴师。” “妖,琴,师。” 夜叉一字一字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名字的主人撕碎一般。 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立花的心条件反射地颤了颤,生怕他在下一秒就会冲出去砍人,于是强撑起精神,回应道:“那个,我现在有些不方便,你要不先回南院,等我好了亲自去找你道谢?” 妖琴师从来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性格,但这次却出乎意料地多问了一句:“真的没关系?” “没,没关系。” 大概。 第61章 Chapter 61 “那我先回去了, 你好好休息。” 妖琴师的清冽声音中夹杂着非常明显的担忧情绪, 连一贯的漠然口吻都无法将其掩饰, 对此, 立花倒显得有些心虚,她悄悄看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夜叉,说道:“抱歉, 我可能没力气出门送你了……” “无妨。”对方并未介意。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立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便再次将神经绷紧——夜叉从后面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双手交叠放于软肉之上, 虽然隔着亵服,但那温度与窗外的寒冷比起来尤显炙热。 “走开……” 夜叉嗤笑, 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指望赶走本大爷?” “闭嘴,”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 立花倍感不适地抓住床褥边角, 嗓音变得沙哑不少,“快走开……” “你以为本大爷是什么,正人君子?”夜叉腾出右手,捻起立花的一缕黑发把玩着, 末了,稍稍探头, 将她如玉珠般的耳垂轻含在嘴里, 还十分暧昧地咬了咬, “真是大错特错啊。” 一股电流感袭遍全身,立花脑中警铃大作,连忙摆动胳膊,想随便找个什么东西往后面那只色妖怪的头上砸过去,岂料突然被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本大爷不会对你做什么粗暴的事,至少不是现在。” 煮蛙需用温火。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断了线一般,永远没有尽头。 蝴蝶精和般若被派去石原宅邸取东西,等他们完成任务回寮已经是申时的事情了。 见到两人,妖狐将手中的蝙蝠扇和桧扇展开,问道:“来得正好,帮小生看看哪种扇子更风雅。” “省省吧,”般若翘起嘴角,揶揄道,“连天御中主神都拯救不了你的品味。” 妖狐对此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而侧过头去继续对比两把折扇的做工和绘画,势必要分出个高低来。 “这里还有很多折扇呢,”蝴蝶精打开贴有鎏金花纹的木盒,其间置着一把布满金银箔的桧扇。 他们这次去石原家是奉了立花的命令。石原矢也不喜欢那些富家子弟送的千篇一律的礼物,只选了些用得上的必需品,剩余的打算全部赠给立花,立花本来不想收的,无奈石原矢也非常坚决,说如果不收就让她马上滚回去洗碗端盘子,立花没法拒绝,只能让自家式神去帮忙把东西拿过来。 “对了,”蝴蝶精一边整理木盒,一边问道,“立花大人在房间吗?” 妖狐:“在,不过你进去的时候记得小点声。” 毕竟安静的环境对于病人而言很重要。 蝴蝶精稍微愣了一下,并未弄懂妖狐想表达的意思,这是立花交给她的第一次正式任务,得尽快汇报才行,不能耽误太久。 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走廊上,她叩了叩障子,在等待回应期间却听到一阵骚动。 “我不听,你肯定是在骗我!” 愤怒的女音夹杂着些许不甘,好似竹炮一般在屋内炸响。 这声音蝴蝶精再熟悉不过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激灵,然后蓦地推开障子,急忙嚷道:“大人,出什么事——” 话刚说到一半,她便怔住了。 只见立花正躺在床褥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双手死死捂住胸前的衣襟,暖橘色的眼眸中满是羞愤,而夜叉则恰好匍匐在她的上方,右肘撑地,左手随意地搭在身下之人的腰间,笑容不善。 蝴蝶精早就察觉出两人的关系比一般的阴阳师和式神更亲密些,故此,在看见这一幕后她当场就红了脸,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对,对不起!” 随着“啪”的一声,拉门被紧紧合拢了。 立花:“有本事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次!” 夜叉挑眉笑道:“你长胖了。” “我不信!” “不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说罢,他手下一用力,捏住立花腰部的软肉继续调侃道:“可以下水炖了。” 原本的旖旎氛围因小插曲而荡然无存,徘徊在房间中的只有相互取笑时的轻松与惬意,夜叉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愉悦过,眼角微微上扬,双眸内的赤金光芒流转绽放,偌大的世界中只剩下一抹娇小的身影。 他俯视着身下气急败坏的石原立花,心情好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笨女人。” 略微冰凉的薄唇贴上了那柔软的樱色唇瓣,低沉的声音尽显宠溺,但更多的却是势必要把珍宝据为己有的肆意与顽劣。 “本大爷抓住你了。” 雨丝细密,霏霏地飘洒在缥缈的大地之上,踏着水波辗转出孤寂清远的气韵。 自从立花病了之后就一直是夜叉照顾在侧,话虽这么说,可这所谓的照顾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打情骂俏,前者醒了,后者就到处揩油外加讲两句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前者睡了,后者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连呼吸声都不由自主地轻了不少,不可否认,这样的相处方式让立花感到很舒适,她开始接受了夜叉的存在,坚守在心底的法则也逐渐产生动摇。 人类和妖怪,说不定真有相恋的可能性。 三天过去。 “阿拉阿拉,关系果然一日千里啊,”饭桌上,般若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恶鬼,准备什么时候去拜访老岳父?” 闻言,立花往旁边挪了挪,可却被夜叉猛地拽住,扯回了原来的位置。 妖狐:“对心上人这么粗鲁可不太好。” “管他的,”夜叉圈住立花的肩膀,勾起嘴角,“本大爷喜欢就够了。” 也不知道这喜欢指的究竟是他自己的表现行为,还是被他半搂在怀里的人。 小队气氛其乐融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喜悦情绪,但凡事都有例外。 ——石原立花。 妖怪可成为阴阳师的同伴,阴阳师亦可成为妖怪的支柱,只因那一纸契约,便能无条件地把后背交给对方,可如今不一样,她要做的是把整个身心都交给夜叉,这全然违背了阴阳师的理念,说到底,世俗的目光才是她最大的心病。 你喜欢他吗? 喜欢。 毋庸置疑。 她喜欢夜叉的时间可能比夜叉喜欢她的时间要少一些,但绝不短暂。 “大人,”蝴蝶精有些担忧地看向这边,“您在出神吗?” 清脆温柔的嗓音令立花迅速将思绪收敛起来,她摇头,随之将手放在夜叉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地狠狠一拧。 夜叉吃疼,条件反射地拍开眼前的候爪:“你干嘛?!” “掐你,不明显吗?”立花趁机脱离他的怀抱,挺直腰板,郑重其事地说道,“吃饭就好好吃,别到处乱蹭!” “本大爷就蹭你一个。” “闭嘴,流氓。” 用餐结束,立花以散步为借口离开了阴阳寮,临走前说什么都不让夜叉跟着,连华林和白童子都没带上。 “关系虽然更近了一步,但还没完全俘获她的芳心啊,”妖狐若有所思地低头沉吟,银白额发随着凉风扫在面具周遭,“莫非是作为阴阳师的职责比你重要一点,比如退治妖怪拒绝文盲人人有责什么的?” 夜叉紧握着幻化而出的钢戟,猝不及防的凌厉妖气划破空寂,直直击向了妖狐所在的位置,而妖狐只是轻晃了两下尾巴,往后倒退几步,强劲的气流擦身而过,将不远处的地面轰开一个大坑。 不幸被波及的般若十分嫌弃地扫了夜叉一眼,随即拂去落于发梢上的尘土,道:“这么凶,当心立花酱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呵,本大爷倒要看看谁有那胆量。” 在二坊大路上闲逛的立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京都的人只会多不会少,酒肆林立,热闹依旧,穿着壶装束的女子结伴而行,淡泊惬意的笑容藏于白纱之下,更添几分神秘与妩媚。 立花站在一辆较为陈旧的牛车旁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看什么,该想什么,就这样一直站着,双目放空。 突然,一阵异常刺耳的吵闹声从对面传来。 “我们店里可没有赊账这种说法!” “不好意思啦,我今天出门时提袋被偷了,等我回云天三月就找人把饭钱结给你。” 四周的人越围越多,原本的争执也被居民们的议论声逐渐覆盖,立花迟疑片刻,在回想起那人话中似乎含有“云天三月”的字样后还是选择上前观望。 她的个子并不适合凑热闹,小小的身板往那儿一戳,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和町屋屋檐,思索再三,她决定听取夜叉的意见少蹚些浑水,于是掉头想往外走,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新涌来的居民不断往里面推挤,很快就将她淹没在了人海内。 “请让让啊……” 立花已分不清楚方向,只能凭借天生的优势穿梭在人群中,眼看着就要突破重重障碍迎来曙光,可就在此时,有个男子为了看清状况不慎推了她一把,脚下不稳,她唯有随着接连不断的肉墙挤压四处移动,直到暴露在阳光下才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 “就是她!”本该满脸愁苦的少年顿时露出明朗的笑容,“你是来接我的,对吧?” 第62章 Chapter 62 立花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掏出了自己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真是太谢谢了, ”一旁的少年双手合十, 异常诚恳地说道, “没有你我就得待在那里刷盘子了。” “……没关系,反正我不是自愿的。” “别这么冷淡嘛,十几枚铜钱而已, 当交个朋友啦。”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还?” 少年的眉宇间透露着几分张扬与洒脱,松绿眼眸中流光熠熠宛若贝壳花悄然绽放,声音清亮,性格爽朗, 好似能将天空的阴霾尽数驱散。不知为何,立花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忽然, 少年顿住脚步,细碎的光影交织在他的亚麻色短发上,晕出淡淡的柔和轮廓,半晌,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开口道:“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稚名泷。” “稚名泷……”立花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抬起头来, “我叫石原立花。” 她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名字, 那种熟悉的感觉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为表感谢, 我请你去我们寮里喝一杯吧, ”稚名泷弯起眉眼, 伸手做邀请状, “云天三月向来安静,不像大街上那样吵得让人头疼。” 或许是他的笑容中不掺有任何杂质,也或许是被他的开朗阳光所吸引,立花竟恍恍惚惚地点了头,随之祭出一排整洁的大白牙,想回以对方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稚名泷:“……” “有什么不对吗?” “不,闪亮极了。” 云天三月的确是一处安静的地方,因为相比于万流而言他们的成员要少上许多,加之任务繁忙,就算是在过节的时候都没有多少人在寮里待着,但今天,云天三月迎来了另一番景象。 与往日的门可罗雀相反,鸟居门前比东西两市加起来都热闹。 见状,立花沉默片刻:“这就是你说的安静?” 稚名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以前不这样,失算了。” 额束下方和两柱旁边都围满了人,有寻常百姓,也有头戴乌立的阴阳师,他们都高高举起胳膊,手里拿有写满了字的和纸,不停叫嚷着要云天三月的会长出来作证。 “作证?”立花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作什么证?” 京都阴阳寮划分两界,东界归云天三月管,西界归万流管,两家为了争夺名利早已是水火不容之势,如今云天三月出现了这样糟糕的状况,说不定与万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稚名泷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只是微微蹙眉,似乎有点自责的意思:“其实也不能全怪万流那帮老顽固。” “那你准备怎么进去?” “山人自有妙计。” 话音刚落,立花便听见耳边一阵低吟,侧头,见稚名泷已经瘫倒在地,四肢抽搐,两眼翻白,嘴角隐约有泡沫流出,怎么看都是一位有疯癫之症的病者。 “……” 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拼了。 立花会意,赶忙扯开嗓子往人群的方向吼道:“救命啊,这里有人身患传染性恶疾,请大家帮帮忙把他送到药师堂里去啊!” 原本吵嚷不休的人们一下子沉寂下来,纷纷转头看向这边,在目光触及到稚名泷的瞬间面部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转眼之间人数已散去大半。 在鸟居门前维持秩序的几名阴阳师也注意到了这边,但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逃开,而是迅速跑过来用绢布掩住稚名泷的脸,然后才将他扶上肩膀。 “还好他们没看清你的脸,”其中一名脸庞稍显稚气的阴阳师有些嫌弃地瞥了稚名泷一眼,“后门是摆设吗,堂堂正正地翻墙也行啊。” 后者讪笑:“有客人在,你给我留点面子。” 像是被提醒了一般,宇津谷丸将视线转移到立花身上,继而脸色骤黑,一拳打向稚名泷的腹部:“妈的禽兽,出趟远门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这拳头用上了十足十的力道,立花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但稚名泷早已习惯了类似的待遇,只象征性地喊了声痛,又露出一张明朗的笑脸:“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 他指的是自己吃饭没带钱幸得立花慷慨解囊的事,但宇津谷丸明显误会了什么,再次手握成拳朝同一个位置打去:“跟你混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做错事还得我们这群跑腿的帮你擦屁股!” 说罢,便轻咳一声,对着立花讲道:“放心,虽然我和这愣头青很熟,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还是分得清楚,总之——洞房花烛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大嫂!” 立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别乱吓唬人啊,小宇津!”稚名泷难得慌张,连忙争辩道,“她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你以为我瞎?!不是未出阁的还怎么沦落到你这禽兽手里!” “有你这么跟会长说话的吗,我要跟上面申请把你调到边疆去插秧!” “哈,像这种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阴阳寮老子早就不想待了,老子要跟你同归于尽!” 看着他们摩拳擦掌的样子,立花默默地举手,打断道:“那个,能不能先把饭钱还给我,我下个月的生活费就指望它了。” 闻言,宇津谷丸又是一愣,紧接着猛地踹向稚名泷,怒吼道:“你已经堕落到卖身求嫁的地步了吗,完蛋玩意儿!” 立花:“……” 她到底该从什么角度来证明稚名泷的清白。 小雨初晴,悬在娇嫩花瓣上的雨珠摇摇欲坠,轻烟朦胧轻覆,连脚下的石子路都变得清亮不少。 云天三月的成员将立花带到会客室,经过几番询问,她终于弄懂了那些居民口中的作证是什么意思。稚名泷出门远游,寮内群龙无首,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悬赏和委派任务足以堆到鸟居门的岛木那么高,本该有时间限制的任务全部延后,付了佣金的居民与利益受损的阴阳师倍感不满,于是商议在稚名泷回来的这天闹事,下定决心要个说法。 “真麻烦,”稚名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副会长们不知道管吗?” 宇津谷丸不由得嗤笑,扫了眼手中绘有五重花苞的华丽桧扇,回答道:“老头子巴不得你出点错,怎么会让我们在没有会长指示的情况下擅自挑选任务。”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没想到你回京都还不忘吃霸王餐,这下子老头子可有精神了。” 误会澄清后立花显然轻松不少,她稍稍抿了口茶,说出自己的见解:“人手不够的话就去雇佣没有正式组织的阴阳师吧。” “是个好主意,”稚名泷托住下颚,话语间夹杂着毫不掩饰的疲惫与忧虑,“但老头子会骂得更带劲。” 虽然他们没有具体言明老头子的身份,但立花却猜得八九不离十。有些阴阳寮的前任会长卸职后会留下几位亲信帮忙监督寮的发展状况,可这些亲信无一不是顽固守旧的类型,处处束缚新任会长的手脚,不允许出现任何创新改革,更严令禁止新会长修改原有的成文规定,毫无疑问,稚名泷现在就是遇上了这样的亲信,每天必须谨慎行事不说,还要防止被暗杀。 “暗杀倒不至于,”宇津谷丸纠正道,“他的人头又不值几个钱。” 立花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稚名泷,不置可否。 接下来,他们围绕着如何反对旧文化,让老一辈接受新式教育的改造问题进行了深刻探讨,最后得出一个相当科学的结论。 封建思想依旧居于统治地位,革命尚未成功,先进知识分子仍需努力。 简单来讲,就是他们的反老运动失败了。 前辈们的威严摆在那里,不怂不行。 宇津谷丸无奈耸肩:“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吧,例如如何让稚名泷变得聪明些,在他出游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没少操心,生怕他被卖了还倒帮别人抬价。” “不好说,”立花答道,“这话题貌似比前一个还严肃,解决难度也上升到了全新境界。” 稚名泷:“……能别当着我的面损我么?” 揶揄归揶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装癫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都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当时只是事态紧急,很多人都没注意到癫疯并不会传染,否则迎接稚名泷的只有铺天盖地的唾沫和堆积成山的任务清单,哪儿还能让他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进来喝茶休息。 “我可没办法,”宇津谷丸站起身来,将合拢的桧扇往掌心上拍了拍,“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你当初打着开阔眼界为寮谋福利的旗号出门远游,现下也该做好面对老头子的觉悟,我还有训练,先告辞了。” 话刚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下稚名泷和立花两人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半刻钟后,前者趴在矮几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女孩子家还是少掺和老爷们儿的事比较好,刚才的话听过就忘了吧,你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立花将茶杯放在托盘上,平静地说道:“万流。” 第63章 Chapter 63 稚名泷从来没想过,自己丢脸居然会丢到万流去。 “别露出那么纠结的表情啊, ”立花挠了挠脸颊, 解释道, “我是桓守镇的阴阳师,这次来京都只是借住而已。” 闻言, 稚名泷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在捕捉不到说谎的迹象后才蓦地松口气:“就算你不辩解我也会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万流的阴阳师。” “为什么?” “万流从来不收女性阴阳师, 全京都知道这件事情。” 这句话让立花回想起了年幼时被拒绝入寮的一幕,她低头沉思片刻, 眼眸中闪过几分相当明显的疑惑情绪:“这么说的话……莫非云天三月允许女阴阳师加入?” 稚名泷犹豫半晌:“这正是我要改革的内容,但目前还在试水阶段, 老头子用它当借口每天都跟我们较劲,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俊雅的面容在光影的抚弄下明暗交错,原本的散漫慵懒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眼睫微垂,好似松绿色的晴空被阴影覆盖,流岚舒卷,将原本清澄明亮的光芒稀释不少。 云天三月和万流的会长都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窘局, 谁也不容易。 立花的脑海里逐渐浮现起了濑户御早的身影。 “啊——”稚名泷忽然举起胳膊朝天空大喊一声,“当个会长怎么这么麻烦!” “……在我们寮, 当副会长更麻烦。” 濑户御早三天两头的装病,只要觉得累了就把工作抛给几位副会长来做, 白天去镇口跟老爷老太太下棋, 下午跟孩子们玩不倒翁游戏, 晚上则蒙在床褥里看《竹取物语》,小日子过得贼滋润。 但稚名泷显然抓错了重点:“你们寮收女阴阳师?” 立花沉默良久,然后稍稍垂眸扫了眼自己胸前的弧度:“不明显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你已经伤害了我。” “我穷,提不起亲负不了责。” “没关系,把饭钱还给我就行。” 稚名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抱怨道:“你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啊?” “才发生半个时辰,想忘记都难,”立花将手摊开放在矮几上,话语简洁明了,“还债顺便封口,这买卖你不亏。” 还没等稚名泷有所回应,一阵推拉障子的声音便突然从耳边传来。 来者一头及肩黑发,末端被松松扎起,眼角略微上挑,琥珀色双眸中带有几分疏狂的味道,恍若驰骋于染血黄沙上的鹰鹫,暗藏着锐利与桀傲不恭。 立花愣了愣,问道:“宇津先生,你怎么回来了?” “你认识我?”对方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们刚刚才聊过天。” 听她这么说,来者下意识地将目光转移到正在捂嘴偷笑的稚名泷身上:“谷丸又惹祸了?” “哪儿能啊。” “又把打人的账嫁祸到我头上了?” 稚名泷实在绷不住,酣畅大笑两声后一把搂过来者的肩膀,道:“其实这是宇津谷丸的弟弟宇津蓝丸,他俩是双胞胎。” 双胞胎在平安京是很稀少的,立花虽然听过,但从未亲眼见过,因此,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宇津蓝丸,好奇之意毫不掩饰,似乎想从后者脸上找到能与宇津谷丸区别开来的地方。 “好了,说正事,”蓝丸顺手掏了下耳朵,随即有些嫌弃地将稚名泷从自己身上推开,“老头子叫你等会儿过去一趟。” 听到老头子三个字,稚名泷的反应和立花听到石原矢也的名字时是一样的,满脸的看破红尘心已老去人间正道是沧桑,对凡尘没有丝毫留恋。 立花:“那啥,我家里有串开过光的佛珠,你要吗?” “佛祖已经无法拯救我了,”稚名泷跪趴在障子边,生无可恋地说道,“我需要一个肩膀。” 宇津蓝丸迅速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 见状,立花也没再冒出收债的想法,只将残留在杯底的茶水一口饮尽,随后准备离开此地打道回府,但在即将跨出门外之际却被稚名泷给拦了下来,说是要给她诉诉苦,把老头子荼毒他的陈年往事全部倒出来,立花表示她对老一辈年轻时犯下的错不感兴趣,可稚名泷却坚持女人说不要就是要,感兴趣可以大方表现出来没关系的。立花没法,只得被拽回去听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关于老头子和稚名泷之间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而蓝丸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观望着,听到一半就捂住耳朵走远了。 “总有一天,我要教会老头子辞官归田这四个字咋写!” 面对他这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立花唯有礼貌性地拍手:“嗯,你说得对。” “别敷衍我,我很认真的!”稚名泷双手一拍桌子,道,“那老头子连我交笔友都要管,简直不可理喻!” 立花反问:“笔友?” 对方点头,然后从袖中取出符纸,注入灵力,蓝光宛若潭水里的潋滟粼波,漾开到一定范围之时微微顿住,风过,逐渐逝散。 一只半透明的白鸟缓慢落下,似花叶浮于水畔,轻盈而略带虚幻缥缈,最终化成完全形态,栖在了稚名泷的食指上方。 “就是这家伙啦,”他指着白色鸟妖说道,“虽然妖力不强,但它能够准确锁定寄收信双方的气息,一般的结界也对它没什么效果,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的传信使。” 立花:“……” 真相总是令人心碎。 “你那什么表情,嫉妒吗?” “……是怜悯。” 稚名泷“切”了一声,眉梢轻轻挑起:“嫉妒也很正常,我家笔友字迹清隽秀丽,用词温婉得体,不用猜都知道是一位大家闺秀,并且正值碧玉年华,相貌嘛,自然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我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在信的另一端是怎样的模样,语笑嫣然,未施粉黛却更加明媚优雅,我已经准备了一大箱东西,打算去见见她,如果投缘的话我就直接去她家提亲!” “相貌形容得十分准确,”立花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停在稚名泷手指上的传信鸟妖,竟有些不忍戳穿,“但你会后悔的。” “胡扯。” “我怕你哭。” 稚名泷朗声笑道:“哈哈哈,你太小看我的承受能力了!” 他理解的意思与立花想表达的截然相反,在他看来,就算被梦中情人拒绝了也无所谓,一次不行还有下次,下次不行还有下下次,总有一天会娶回美娇娘扬眉吐气,故此,他并未和立花继续在是否会抱头痛哭的问题上多加纠结,只把一早备好的信笺卷入木筒内,念出咒语,命鸟妖飞出门外去寻找收信者。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震惊了。 鸟妖非但没有遵循他的指令向外飞去,反而一直在屋里打转,末了,竟扑腾着翅膀降落在立花的脑袋上,神情无辜到了极点。 稚名泷:“……” 立花:“……” 他们可能都需要给彼此一个冷静的空间。 “大,大概是我的阴阳术失误了。” “别挣扎了,”立花掩着脸从怀里掏出几张信笺,“刚刚多谢夸赞,不过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意愿,你……还是把准备好的提亲礼品分发给各位成员当福利吧。” 稚名泷忍住哭泣的冲动,内心委屈得不行:“这个提议好极了……” 幻想中的清丽佳人瞬间变为叽叽喳喳的小毛丫头,换成谁都没法立即接受这个事实,他在确定过信笺上的字迹后就默默蹲在墙角不说话,笑容完全收敛起来,仿佛失去了挺直腰板做男人的勇气。 “看开点,”立花并排蹲下,有些同情地拍了下稚名泷的肩膀,“我认识的富家千金不少,要不给你牵个线?” “没关系,你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那你好好总结总结,这次不收你钱。” 待稚名泷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立花便决定回万流去,出于礼节,前者还是勉强撑起精神让蓝丸把她送到云天三月和万流的势力交界处。 跨过鸟居门,迎面走来一名身穿斗篷的男子,面部被连帽遮得严严实实,像是被云层包裹住的黯淡星光,神秘中透着些许诡异。 阴阳寮内不乏打扮怪异之人,立花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并未询问缘由,可蓝丸却蓦然顿住脚步,嘴角扯出一抹懒散的笑意:“哟,神婆,回来啦?” 被称为“神婆”的男子身影一滞,本想回应点什么,可当视线触及到立花的刹那,他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继而连忙跳到旁侧,钻进灌木丛里消失不见。 “我很可怕吗?”立花疑惑地望向蓝丸,问道,“都把你们的同伴给吓跑了。” 蓝丸有些伤脑筋地歪歪头:“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用管他,我们走我们的。” “云天三月的成员真有趣。” “那是,等你在万流待得无聊了就到我们这儿来,每天都有不同的娱乐项目,包你满意。” 话刚讲完,一位腰间系有万字勾玉的少年便忙不迭地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石原大人,你,你父亲来了!” 第64章 Chapter 64 石原矢也决定来万流小住几日。 妻子香取月生被外面的世界迷得团团转, 本来约定好的定期寄来平安信也在半年前断了,没有联系,加上最近对政治生活也看淡了不少,无事可做的他只有开始监督女儿的生活,考虑到万流是正经组织, 不像小镇小村的阴阳寮那样乌烟瘴气, 他对立花的固执并未多管, 但并未多管不意味着完全不管, 偶尔巡查巡查还是很有必要的。 “前辈,你怎么不拦住他!”立花异常着急地跑到大河原藏岛的房间,嚷道, “你们万流的百年基业会毁于一旦的!” 对此, 大河原只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到了极点:“没你说得那么恐怖, 我们很欢迎石原矢也大人的到来,云天三月那帮小毛头估计会嫉妒得吐血吧哈哈哈。” 立花满肚子的真诚劝言全被这张灿烂的笑脸给堵了回去。 回到房间,她以最快的速度把散落在榻榻米上的零碎物件收起来, 并将矮几上的木简也藏进了最隐蔽的角落, 连块渣都没给石原矢也剩下。 般若倚在障子旁,调笑道:“你这房间跟被洗劫了一样干净。” “形势所迫,命更重要,”立花一边收拾手里的东西, 一边背对着他吩咐道, “对了, 你帮我去跟华林说一声,让他晚上别偷摸着到我这儿来睡,老爹看见会发火的。” “华林以前都和你睡?” “这不是重点——喂,放我下来!” 闻言,夜叉锁紧眉头,浑厚的声音中夹杂着相当明显的不悦情绪:“什么时候的事情?” 立花被横空抱着,只能靠两腿夹着夜叉的腰部来保持平衡,手也不由自主地攀上了后者的肩膀:“快放我下去,我得把东西收拾……” “不放,”夜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先回答本大爷的问题。” 对于他这种孩子气的胡闹行为,立花原本是有些不耐烦的,但不知为何,她竟无法彻底表现出来,半晌,只得伸手抚平了夜叉拧作一团的眉心,别开视线,微红着脸说道:“就,就只有几天而已……” “几天?” “四天……问题回答完了,快放我下来!” 享受着眉间的温柔触摸,夜叉意犹未尽地勾起唇角,搂着立花的力道又增大了些,本想再多说点什么,可般若却突然插话道:“你们还是适可而止吧。” “本大爷允许你讲话了吗,臭小鬼!” “不,”般若看着眼前夜叉企图偷亲立花,立花不断躲闪作嫌弃状的画面,心情颇为复杂,“其实我想告诉你们,石原矢也来了。” 这是一个鬼故事。 如般若所说,石原矢也正站在障子外面,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如今却出现了毫不掩饰的恼怒,怒火窜过两肋直冲颅腔,眼角青筋暴起,活生生一头被激怒的狂狮。 立花:“……我大概可以解释。” 和怀中之人的心惊胆战全然相反,夜叉现在是无比愉悦。只见他稍稍侧头,露出一抹看似很有礼貌实则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道:“哟,老爷子晚上好啊。” 在这一刻,立花仿佛听见了自家老爹理智碎裂的声音。 天空微暗,鸟群掠过树林上方,在风息夜静之中制造出了唰唰声响。 里室内,石原矢也端坐于正位上,两旁站着一目连和金鱼姬,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但在任何气氛严肃的情况下都不缺性格恶劣的破坏者。 “老爷子,有话就快说,本大爷还打算和这女人独处一阵子呢,”夜叉有些散漫地开口道,脸上挂着的笑容像示威一般。 “荒唐!”石原矢也厉声驳斥,气得全身颤抖起来,“老夫的女儿怎么会跟你这种登徒子搅和在一起!” 大概是觉得夜叉的言辞太不成体统,本准备保持沉默的一目连下意识地微微蹙眉:“夜叉,你太失礼了。” 夜叉闻声转过头去,赤金色眼眸中闪过几分玩味与戏谑:“呵,本大爷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只风妖。” 两人以前从未有过交集,听他这么说,一目连不免流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但嗓音依然沉稳,并未有所起伏:“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梦境中的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的立小花和一目连可谓是十分亲密,每天小哥哥小哥哥地叫,连吃饭都不忘送一份点心过去。思及此处,夜叉话语间的愠怒与厌恶情绪愈发清晰:“本大爷也不屑同你这种冰块相识。” 话音刚落,立花便暗自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部,压低声音提醒道:“这是我家小哥哥,你别那么凶。” 夜叉的心情因这句话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嘴唇翕动,可到最后连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只倍感烦躁地闭上双眼,尽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气。 见状,石原矢也猛地一拍矮几:“够了,老夫不是来听你们拌嘴的!” 般若躲在旁边偷笑,像极了久经压迫后忽然迎来曙光女神的卖串少年郎,窃喜之间还夹杂着目睹村管遭到制裁时的报复快意,不过这种快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笑什么笑,”曙光女神将视线投向了这边,“再这么不懂礼数老夫就切你的腹!” 般若:“……” 此时,一直远远观望着的白童子忽然跑了进来,越过立花,停在石原矢也面前,问道:“你就是小翠吗?” 石原矢也:“???” 见对方闭口不答,白童子还以为是默认了,他弯起眉眼,随即解开腰间的提袋,从里面倒出许多淡色的小糖果粒:“你被压在镇妖宝塔下那么多年,肯定饿了吧,这些金平糖给你吃。” 寂静就在一瞬间。 “白童子!”立花赶忙将这猴孩子拽回来,双手牢牢捂住他的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而且他是我爹,不是你记忆中的小翠!” 白童子支吾了一阵,然后勉强扒开立花的手,辩解道:“夜叉先生告诉过我,大人您的父亲就叫小翠!” 夜叉:“……” 无法反驳。 他只给立花讲过她喝醉酒之后的所作所为,却未曾提过旁观者的对话内容,这也正是立花满头雾水的原因。 当然,白童子猜不透这其中的原因,他能记得的只有立花那句“不,小翠还被压在镇妖宝塔下面,我绝不能苟活”,其撕心裂肺的程度绝不像在作假,更何况夜叉也回答过小翠是泼猴她爹,虽然自己不聪明,但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那泼猴指的就是石原立花,故此,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叫做小翠的事情坚信不疑。 “黑童子!”立花干脆放弃抵抗,掉头求援,“你先把他带回去!” 这句话刚好说中了黑童子的心声,他径直走上前,淡漠的语气分外坚定:“白童子,我们可以走了。” “可,可是——” “没有可是。” 同伴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本该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金色双眸中现下尽显认真,白童子垂着头,轻咬唇瓣,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好吧……” 黑童子摸了摸他柔软的墨黑长发,安慰道:“不能给立花大人添麻烦,你以前对我嘱咐过的,不会自己先忘记了吧?” “才没有。” 两只小团子并排着走向门外,现场的气氛也正常了不少。 但石原矢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就此打住吧,”夜叉率先说道,“石原立花独自在外生活了快十年都没出现问题,怎么一回京都就引来这么多臭麻烦,况且还有本大爷在她身边跟着,不会发生缺胳膊少腿之类的危险情况,老爷子,你还是少管点年轻人的事情比较好。” “老夫管教女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插手!”石原矢也怒视四周,最终将视线锁定在夜叉身上,“就是你吧,胆敢拐走老夫女儿的邪恶妖兽。” 后者微敛眼眸,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如果本大爷回答,是呢?” 两道凌厉的目光于空中交汇,激起火花无数。 就在此时,妖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他没有匆忙上前,只展开桧扇半掩住脸,缓缓道:“小生方才在挑选新扇子,故而来迟了,请恕罪。” “不迟,刚刚好,”般若接过话茬,“再来晚点就能看见世纪大战了。” 这番调侃没有让妖狐忘记本来的目的,他扫了般若一眼,随之望向面色铁青的石原矢也:“石原伯父,小生有话想单独跟你谈谈,事关令爱,不知您肯不肯给小生一个机会?” 或许是此妖诚恳的态度与夜叉形成天壤之别,石原矢也受损的威严总算找回大半,他仔细打量了妖狐一阵,沉默着抚须,算作同意。 于是立花等人被赶出来了。 清风的吹拂令寮内的空气愈发清爽,夜幕淡雾笼罩,喧嚣远离,唯有苍凉的月光与之为伴。 金鱼姬急得原地跺脚:“啊啊啊,到底什么时候才算完啊,冻死我了!” 她的抱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距离最近的般若转过头来,随口问道:“你是谁?” “哈?!”金鱼姬震惊了一会儿,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连自家阴阳师最信任的伙伴都不认识么!” 立花懒懒地趴在走廊栏杆上,已经不想知道解释两个字怎么写了。 第65章 Chapter 65 岳父见女婿和婆婆见儿媳时的场景是一样的, 表面相安无事, 暗地却埋好了炸药包,就等其中一方点燃导火索,然后同归于尽。 不过令立花感到意外的是,这根导火索烧到一半就忽然断掉了。 “你和你母亲都是固执的性格,凡事决定好了就不会再回头, ”石原矢也正襟危坐,黝黑眼眸中流露出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老夫不认为那只恶妖是你最合适的夫婿人选, 但说到底也不算太糟糕……总之,想获得老夫的认同,还早得很。” 立花惊讶片刻, 点点头,道了声晚安便离开了。 “狐大仙, 你是怎么把老爹劝服的?”来到走廊上,她忙不迭地问道, “你这张嘴不是只对女人有用么?” 妖狐轻挑眉梢,合起桧扇往立花脑袋上拍了一下:“小生的谈判能力是阴阳两界的魁首。” “……男女通吃?” “非也, 小生对粗糙的男人不感兴趣。” 闻言, 夜叉顺势拎起般若的衣领, 调侃道:“喏,这厮细皮嫩肉, 保证合你胃口。” “先等会儿, ”立花打断这段小插曲, 脸上满是疑惑,“妖狐,你到底跟我老爹说了些什么?” 刚才的情况大家是看在眼里的,石原矢也对夜叉几乎到了厌恶的地步,无法无天,目无尊长,无论哪点都足以让前者把他划分到高度排斥的范围,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但妖狐仅仅进去了一刻钟,便让石原矢也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听那语气,似乎还会给夜叉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石原伯父还是很顾全大局的,”妖狐有些敷衍地回答道,“以后你们小两口多注意点,别大白天的胡来。” 立花的面部表情瞬间扭曲:“谁,谁愿意跟他大白天的胡来!” “小生听般若讲,石原伯父进寮的时候你正被夜叉抱在怀里,看那架势好像还要亲上去?” “扯淡!” 和立花的焦急慌乱截然相反,夜叉只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连带着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小鬼,你总算说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般若垮下脸,完全没有半点被夸奖后的喜悦。 清夜露水沾湿了衣裳,朦胧的月光倒映在池面之上,漾着淡淡粼波,落叶飘落,荡开潋滟涟漪,其间的两尾小鱼不断追逐,为夜晚增添了些许惬意与生机。 由于金鱼姬闹着要回房间休息,大家只得散了。 “立花,”一目连叫住眼前的人,随即走上前去,习惯性地将手覆在了她的脑袋上,“最近几日过得可好?” “我这些天……” 立花还未来得及回话,放在头顶上的温暖手掌就被外力粗暴地拂开了。 “不劳风神大人费心,”夜叉靠近一步,无比熟练地将立花揽进怀中,迫使她和一目连拉开距离,“本大爷的女人本大爷会照顾好。” 他不悦的话语里夹杂着异常浓烈的敌意,就像是本该属于自己的猎物被外来者窥视了一般,嗓音也骤然变得低沉不少:“或者说,你想挑战本大爷忍耐的极限?” 一目连微敛眼眸,淡漠金瞳中的浮光与月影交织,仿佛有净水在缓缓流动,末了,他开口道:“她是我的子民。” “你的子民现在是本大爷的女人!”夜叉极其不耐烦地再次重复,满面怒容。 见双方僵持着,妖狐不紧不慢地上前打起圆场:“今天的麻烦解决了就回去休息吧,再闲聊下去恐怕又得被石原伯父抓进去招供了。” 立花点头如小鸡啄米。 “万事总有商量的余地,”一目连也不愿在刚才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只抬眸望了眼昏暗的天色,语气依然平淡沉稳,“不要让石原大人太过为难才好。” 待众人走远之后,只剩下她和夜叉停留在原地。 “你不睡觉吗?” “本大爷从不需要休息。” “厉害,”立花说道,“那我先行一步了,大爷您接着赏月。” 话刚讲完,她便径直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可就在此时,木梯下的夜叉突然伸出手臂,嘴角咧开:“天太黑,怕你摔成傻子。” 立花下意识地看向置于庭院边角的篝火,这些火光虽不足以把整个阴阳寮照亮,但借助它们看清路还是没问题的,故此,她婉拒道:“篝火还燃着呢,我一个人就可以走。” “篝火?”夜叉佯装着不解的模样环视周遭,脸上逐渐浮现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本大爷怎么没看见?” “……” “还不赶快过来!” 立花没法,只得将手放在对方的掌心之中,同时,夜叉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太慢了。” 他拽住她的胳膊,却没将她再度拉进怀里。 但其强横的程度依旧不减分毫。 立花的手腕被夜叉紧紧箍着,在树影婆娑下缓慢前行,她的暖橘色双眸与幽幽火光融为一体,跳动着的焰苗宛若艳红花瓣轻旋,将身前之人的背影点缀。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一目连小哥哥?” 沉闷的氛围被打破。 夜叉脚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因为本大爷讨厌冷冰冰的家伙。” “更讨厌对着别人冷冰冰,对着你却温柔到让人恶心的地步的家伙。” 妖琴师是,一目连亦然。 他话里的醋意太过明显,反倒令立花倍感别扭:“我和小哥哥是家人,他看着我从小长大的。” “家人又如何,”说罢,夜叉转身凑近,“本大爷还是很不高兴。” 熟悉的俊朗面孔倒映在瞳孔中,那眉宇间透着的狂野与不驯在这一刻竟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立花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却不慎撞向了粗糙的木柱,半晌,才道:“你就不能好好站在那儿别乱动么?” “不凑巧,本大爷每次看见你都平静不下来。” “老爹还在这儿呢。” “敢用老爷子来命令本大爷?” “……我也想,但是没用。” 夜叉随意倾斜着身子,强而有力的小臂紧紧贴在立花头顶上的木柱边,棕红长发松散地飘垂于肩头,更显慵懒疏狂。 “放心,”他的声音里蕴含着几分不太真切的无奈情绪,“本大爷这次只是浅尝辄止而已。” 立花:“啊?” 单薄的话语在下一刻便尽数咽回。 他的吻在她的唇上轻轻辗转着,温柔了整个世界。 次日,晓雾弥漫,晨曦淡雅。 “悬赏任务?” 立花一大早就被大河原藏岛叫到了议事屋里。 “嗯,今天下午伊势谷会带领一些新入寮的成员去执行悬赏任务,你到时候可以跟着,但要注意不能被石原大人发现。” “为什么会想起我呢?” 大河原在千代纸上落下工整遒劲的最后一笔:“以前不是约定过么,万流和桓守镇互相学习,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能忘记你。” 这次的悬赏任务难度一般,而且挑选的执行者都是一些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由长辈伊势谷带领着,应该不会出现危险。其实在此之前大河原是有些犹豫的,毕竟石原立花身份特殊,受伤了不好跟寮里那位老爷子交代,但经过再三思量,他还是坚持了原本的计划。 立花既然有能力从北边来到腹地,也该有能力跟着他们一起去做悬赏任务,桓守镇虽然谈不上贫穷,但也绝不算富庶,悬赏任务一般是由神社神主接到神明的旨意后往下发送,向来只有京都和周围几处位于繁华地段的阴阳寮能够收到,边远村镇的居民们恐怕连看一眼都是奢望,更别提亲身参与了。 “我愿意!”立花扑到矮几上,镇纸和砚台随着她这突然性的动作颤了颤,“需要什么东西,我马上去准备!” 大河原赶忙抽出千代纸,生怕抖出来的墨汁飞溅到他的旷世奇作上:“不用,把你人带着就行。” “可老爹怎么办?” “我在同一时间段安排了阴阳术训练课程,石原矢也大人应邀前去参观,大概能拖延一阵子,你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姜还是老的辣。 时间紧迫,立花并未给任何人提起此事,只跑回里室内简单收拾了一下必带物件,换好衣服后便去集合了。 枝叶轻轻拂动,恍若碎玉般的阳光于世间流转旋走,温和闲静,清风也显得更加和煦。 伊势谷正站在小山坡上清点人数,清点完毕后思索了一会儿,嘱咐道:“虽然只是中级悬赏,但以你们的经验来讲仍然具有一定的难度,在执行任务期间你们要注意团队行动,绝对不能轻敌,明白了吗?” “是!” 整齐的回应声中隐约夹杂着一个清越的女音,听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咳咳,”伊势谷清了清嗓子,随后找来立花,耳语道,“会长真的允许你加入这次行动?” 立花重重肯首:“真的。” “……出了事怎么办?” “他说随缘。” …… 还能不能有点责任心啊光棍原藏岛! 第67章 Chapter 67 当岩井界等人赶到森林里时,立花正在和一众小妖怪交手。 巫蛊师是被结界困住了, 但被他用蛊虫控制着的妖怪还可以自由行动, 对付它们立花原本是游刃有余的,可她在跟巫蛊师作战的时候不慎被偷袭,弄伤了手臂, 战斗力已经下降到了连旋身突刺都很难做到的地步。 该死, 使不上力…… 眼前的天邪鬼赤低吼一声, 猛地扑了上来, 立花握紧胁差,眉头深深皱起,随之以极快的速度将刀刃划向对方,寒芒疾闪而过, 飞溅的血液粘在了她布满灰尘的脸颊上,尤显狰狞。 天邪鬼赤的尸体掉落于地,立花趁机一脚踹向旁侧妖怪的头部, 可就在此时,一只灯笼鬼从树上落下咬住了她受伤的手臂,尖锐利齿在骨头上狠狠刮过的声音简直比爆炸来得更加刺耳,她陡然一个激灵,反手倒握胁差头也不回地挥了过去,轻飘飘的烛体从中裂开,火苗舔舐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剧痛感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当然,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可事情难就难在这些死掉的妖怪会在短短三秒钟之内立即复活,立花就算又再多的精力都会被磨光,她本打算先用雷符轰晕巫蛊师,让蛊虫失效,可接连赶来的杂碎妖怪不断束缚着她的手脚,让她完全失去了施展咒术的机会,刚才还一脸警惕的巫蛊师现已悠哉悠哉地盘坐在结界中,阴笑阵阵。 随后赶来的岩井界一行人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蓦地,一抹黑影掠过他们直直冲向了被妖怪包围着的石原立花。 被钢戟带起的强劲气流令小妖们不得不向后退去,卷入攻击范围中的则被碎裂成了无数肉块,蛊虫无所遁形,只能被来者硬生生地碾踩至死,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流淌在脚边,他却全然不理,只快速揽过立花的肩膀,钢戟切入企图发动奇袭的灯笼鬼的体内,毫不留情地重重一劈,火花飞溅,最后于空中逐渐消散。 “夜……”立花睁大双眼,话语间满是不可思议,“夜叉?!” 听见她的声音,夜叉并未作答,只阴沉着脸继续清理想要扑上来的妖怪,片刻后,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驱赶蛊虫的岩井界,没有丝毫预兆地把立花扔了出去。 岩井界急忙回过神来,将人险险接住。 “没事儿吧?” “没,事,”立花咬牙切齿地回应道,“感觉好极了。” 闻言,岩井界不由得望向她胳膊上的血窟窿,沉默了一会儿:“看得出来。” 夜叉没有顾及这边的情况,他那戏谑的笑容如今已然完全收敛,取而代之的是相当骇人的杀意与恼怒,似泄愤一般挥动手里的钢戟,所到之处无不沾染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毫无阻碍地来到了困着巫蛊师的结界面前,后者的脸上难得出现些许慌乱,随即咧起嘴角,强压住内心暗涌的不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深沉缓慢,但这次却隐隐夹杂几分诡谲:“这不是恶鬼夜叉大人嘛,苏醒后的你实力依然强得让老朽心生畏惧。” 夜叉倍感厌恶地皱起眉头,继而举起钢戟,重重砸在了结界之上,出乎意料的,结界并没有破碎,只是出现了无数裂痕,见状,他的目光移向了尚在接受治疗的石原立花,妖力忽然暴涨,变为觉醒后的模样。 “等等!”巫蛊师这下是真的慌了,“你不是恶鬼吗,为什么要残害同胞帮助人类?!” “因为你惹怒了本大爷。” 因为你动了本大爷的东西。 那边传来巫蛊师凄冽的惨叫和结界壁垒坍塌的声响,本该安心休息的立花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就像夜叉的钢戟是劈在她身上似的。 “弄疼你了?”松尾光停下裹布带的动作,说道,“找到了幕后操控者也不来跟我们汇报一声,活该受这么重的伤!” 岩井界踢了他一脚:“别胡说,那时候我们正在布置结界,要是中途被打断的话会遭到反噬。” “……切。” “抱歉,”立花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我怕巫蛊师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跑掉。” “没事,”岩井界笑着摁住她的脑袋,“作为第一次参加实战的阴阳师,你的表现已经足够令我刮目相看了,而且你的结界布置得很牢固,术法精通程度明显在我等之上,这点我会如实告知伊势谷副会长。” 立花:“可我还是没成功劝服巫蛊师。” “劝服?”松尾光挑起眉梢,“开什么玩笑,悬赏任务就是必须将妖怪赶尽杀绝,你该不会想说要感化他吧?” “……差不多。” 眼看着松尾光就要用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什么叫做恨铁不成钢不打不成材,岩井界连忙阻止道:“石原的伤还没处理完,你悠着点。” 末了,他接着对立花说道:“这世间的妖怪远不如你想象中的善良,仁慈什么的还是收起来比较好——当然,不排除有部分妖怪愿意弃恶从善,但单个不代表群体,像巫蛊师这种无恶不作的根本就没有挽救的必要。” “嗯……”立花犹豫一阵,“我会好好考虑的。” 谈话间,一道阴影覆盖在了她的头顶上方。 大片血迹将夜叉的衣服染成鲜红色,但他本人并未受重伤,只是眼角处被割破了一道口子,温热液体缓缓溢出,顺着脸庞轮廓滴落,于石块上绽开一朵妖冶的血红莲花。 立花心虚地别开视线,忍不住问道:“伤不要紧吧?” “小子,”夜叉侧头看向岩井界,没有回她话的意思,“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岩井界显然没料到他会对自己说这句话,不由得怔了怔:“啊,我马上召集其他成员回寮。” 见状,立花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与诧异,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拽住夜叉的衣角,道:“时间太紧,我没来得及通知你。” 没有反应。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有受什么致命伤。” 依然没有反应。 立花有些急了:“你倒是吱个声啊!” “本大爷可不敢打断你讲话,”夜叉露出了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堂堂石原大小姐,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用得着和我们这些只会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式神打招呼。” 底气是个好东西,可惜立花没有。 “……我又不是故意的。” “难不成是大河原藏岛拿刀威胁着让你来的?” “那你以前还擅自行动导致自己昏迷三个多月呢,我还不是像伺候亲生儿子一样伺候着你吗!”立花从地上跳起来,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指着夜叉嚷道,“只许你放火不许我点灯,双标当心原地暴毙啊不孝子!” 夜叉脸一黑,直接捏住她耳朵往外扯:“有本事再给本大爷重复一遍你个乳臭未干的小葱头!” “葱姜蒜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万分之一的美丽啊你个叉烧包!” “哈?!这句话的逻辑在哪儿,被你的智商吓得报废了吗!” “我代表光明势力谴责你这种侮辱队伍最高领导人的恶毒行为!” “赶快去三浦半岛把你失去的脑子捡回来吧,再晚一步就永沉海底迷失在世界的尽头了!” 战火越烧越旺,坚守在安全地区的万流弟子们齐齐望向岩井界,用眼神怂恿他上去打圆场。 “我只是个普通人,”岩井界将头上的乌立扶正了些,“起不到灭火的作用。” 松尾光:“难道就让他们一直吵下去,任务还汇不汇报了?” “当然要汇报。” “那就肩负起你身为队长的责任,把他们两人拉开,别辜负大家伙对你寄予的厚望。” 这顶高帽子戴得实在。 岩井界纵然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个……”他缓步上前,试探性地说道,“巫蛊师被消灭了我们就走吧,要在规定的时间里交还任务。” 立花和夜叉同时嘁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晚风透过树叶间隙,似透明无色的清水一般拂荡在路人的皮肤上,薄雾轻柔,弥漫在夜幕的沉寂中。 到山下时,岩井界发现有几抹黑影迎面走来。 “哟,”宇津谷丸掏了掏耳朵,听似热情的话语中蕴藏着些许讽刺和嘲笑,“这不是万流的小弟子嘛,怎么这个点了还在外面晃悠,不怕被大河原罚站?” 他那不加掩饰的挑衅表情着实刺激了松尾光的神经,后者愤然握拳,毫不迟疑地往前跨出一步:“是想打架吗,臭小子!” 万流新晋成员和云天三月的高层正面撞上,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 “别引战,”稚名泷将胳膊横在谷丸身前,道,“斗技之日在即,别节外生枝。” 环视周遭,不经意间看清了立花的面容,他的眼底流露出几分困惑,但还是冲那边招了招手,勉强算作问安。 夜叉有些不悦地问道:“认识?” “嗯,”立花挑起嘴角,得意之色尽显,“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么?” “……”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边,少年们还在对峙着。 岩井界是难得的好脾气,连目光也端正温和到了极点,他注视着稚名泷,尽量让语气不因队友的恼怒而变得生硬起来:“前辈,我等只是为了完成悬赏任务偶然路过此地而已,若是打扰了诸位前辈,我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见他如此懂得礼数,稚名泷的抵触情绪略有收敛:“是我们的成员唐突了,另外,我这里有封信要交给你们会长,既然遇见了就麻烦你替我转交给他。” “好,”岩井界接过信笺,态度恭敬,“我会尽快赶回寮中的。” 该交代的交代完,稚名泷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他朝后面挥了挥手示意队伍接着前进,可宇津谷丸却忽然停住,朝万流站着的方向打了个飞吻:“亲爱的立花花,下次再见咯~” 或许是他这上挑的尾音诱惑意味太足,稚名泷险些原地摔倒,脊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你真恶心!” “哈哈哈,给万流那群笨蛋小鬼留个深刻的印象罢了,快走快走。” 立花觉得自家后院可能要被醋淹了。 第68章 Chapter 68 回到万流,蝴蝶精早已准备好了吃食。 “大人!”她惊呼一声, 连忙放下托盘跑到立花面前, “您怎么受伤了?” 立花看了眼隐隐浸出血色的布条, 扯起一抹尴尬的笑容:“和妖怪打架来着,没事, 养大半个月就会好的。” “那怎么行, 妖怪造成的伤口不比平常的磕磕碰碰, 您坐着, 我先帮您治疗一下。” 蝴蝶精的目光异常坚定, 话语间满是不容拒绝, 立花没法, 只得将右手伸过去, 左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撬着碗里的米饭, 片刻后问道:“夜叉呢,他刚才不是和我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不出来吃饭?” 闻言, 般若用打趣的口吻说道:“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再吃饭了。” “为什么?” “醋坛子翻了呗。” 他的嗓音依旧轻快圆润,立花却忍不住生出几分烦闷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儿, 随即抽出被蝴蝶精握住的胳膊, 搁下碗筷,起身离去。 白童子:“大人, 您去哪儿, 蝴蝶姐姐还没治疗完毕呢。” 立花抚着障子, 脚步稍稍有所停顿:“帮我转告夜叉,我从今天开始绝食明志。” 寮子里有脾气的不止他一个。 深夜,黑色弥漫至了天空的各个角落,似泼墨般扩散开来。 立花怀抱桧扇侧躺在床褥上,感觉身后有人接近,呼吸仍然均匀顺畅,并未出现丝毫慌乱。 “喂,”夜叉轻力踢了一下她被吴服覆盖着的大腿,“滚去吃饭。” 后者扯住衣襟,将脑袋深深埋进吴服里,大有不动如山的架势。 “装死也装得像点。” “我要睡觉。” “吃了再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本大爷不吃饭是因为不需要,你一人类逞什么能。” 立花猛地侧过头,在黑暗中显现成灰橙色的眼眸恶狠狠地瞪向夜叉:“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有本事把老爹叫过来揍我啊!” 夜叉一口怒气哽在喉咙里,眼底的烦躁情绪在看见对方绑在胳膊上的浸血布带时稍微收敛了几分,只是表情依旧不快,半晌,他扔下一句“随便你”就倏地消失了。 不过说得潇洒并不代表做得也潇洒,虽然已经告诉过蝴蝶精自己不会再加入用餐行列,但夜叉次日还是出现在了屋子里,环视两圈,问:“那笨蛋呢?” “从昨天晚上起就没见过她,”妖狐抖了抖耳朵,轻飘飘地回答道,“应该是在绝食。” 他这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怎么瞅怎么招打,但夜叉并未抡起拳头冲上去揍人,只暗自呲牙,颇为恼火地说:“她不吃你们就端过去硬塞进她嘴里,这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本大爷教你们吗!” 般若:“你得先教我们怎么才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打破立花酱设的结界。” 为了防止被外界骚扰,立花今早特地在房间周围布上了一层结界,比昨日用来困住巫蛊师的更厚更坚硬,摆明着要和夜叉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对于她的这份执着,妖狐也是很钦佩的。 特真诚的那种。 “夜叉大人,”白童子小跑着将食盒递到夜叉面前,“就算是被打残了也要把食物安全送到立花大人身边,拜托了!” 黑童子静坐一阵,然后默默地将白童子拽了回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管。” “可我很担心立花大人。” “……那就等夜叉以身试险把结界弄碎了再说。” “啊,大家想得都一样哎。” 两枚小团子的谈论声逐渐远去,但夜叉却拿着食盒陷入了沉默,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大概需要一本石原家祖传的育儿心经。 虽然立花的实力算不上强劲,但结界术掌握得确实扎实,要想打破可不太容易。 夜叉在靠近走廊时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他有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随即用妖力细细探查一番,发现没有受到灵力的阻拦后下意识地放松了神经,可同时也感到一丝疑惑,石原立花应该是打定主意要跟他死磕,无论如何都不会先举旗投降。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上前两步,在确保没有陷阱之后才放心大胆地走进屋子里。 “你个笨……” 说话声因眼前的男人戛然而止。 此时,一目连正端坐在立花身边,面容如以往那般优雅清俊:“药帮你换好了,其他的还得你自己多加注意。” “嗯,”立花微微低头,支吾道,“你不怪我么?” “你从小就立誓成为阴阳师,作为阴阳师,和同伴一起执行任务是必不可少的修行,受伤在所难免,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责怪你。” 明明是很普通的好似兄妹家常谈话的一幕,可夜叉却倍感不悦,他径直走到立花旁侧,在一目连的注视下蹲身搂住她,道:“本大爷才离开没一会儿,就有外人来了。” 立花:“……放手。” “如果你能再温柔点的话,本大爷或许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 一目连微抬眼眸,表情十分平静:“你碰到她的伤口了。” 夜叉瞬间怔住,搂着立花的力道稍微轻了些,不过话语间的挑衅意味更浓:“她受伤了自有本大爷照顾,不用你这位高高在上的风神大人担心。” 说罢,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榻榻米上,示明来意。 “劳烦你特地跑一趟,”一目连的情绪并无半分波澜,“我来看立花的时候妖琴师让我帮忙捎上几份点心,她这几日胃口不好,品尝点清淡的东西对身体有益,怕是不能吃你送来的饭食了。” 夜叉的戏谑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这算什么,二对一? 房间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彻底爆发,立花却在这时泼下一盆冷水:“抱歉,我什么都不想吃。” “听到没,”夜叉咧开嘴角,眼睛稍稍眯起,“这笨蛋不想吃你送来的东西。” 立花:“你也一样。” “……” 如果这人不叫石原立花,夜叉早就把她扔到天花板上挂着了。 笨蛋不可怕,可怕的是执着的笨蛋,立花这次是卯足了劲要跟夜叉杠出胜负,看看队伍里究竟谁才是扛把子。她不仅婉拒了一目连,还用结界把夜叉给弹飞了出去,其念咒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被瞄准者毫无反抗之力。 妖狐将夜叉从水池里拔/出来,般若则撑着脸,似笑非笑地调侃道:“疼吗?” 夜叉甩了甩头发,胡乱抹去脸上的水珠:“闭嘴,该死的小鬼!” “阿拉阿拉,都变成这副糗样子了,脾气还是那么暴躁。” “少开点玩笑,”妖狐回头看了一眼被半透明结界包围着的屋子,“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吧。” 般若竖起食指,眯眼笑道:“我赌他们在三天之内和好。” “……小生不是指这个。” “哪个蠢蛋要跟她和好!”夜叉朝地上啐了一口,满脸鄙夷,“少用本大爷来打那些无聊的赌,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他这性格的妖怪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所谓一觉回到解放前,今天放下的狠话明天就能忘记大半,当太阳爬上竹竿的那一刻,某位仁兄又出现在了大家伙的视野中。 “等你好久了,”般若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指向空座,“坐下,咱们唠唠男人之间的话题。” 夜叉按住猛跳的青筋,问:“她还没吃饭?” “嗯,没吃饭,”般若回答道,“吃的菜。” “……” 他早该想到,凭石原立花那能把万流吃成难民集中营的饭量绝对饿不过三天。 看着即将离开的夜叉,妖狐及时出声:“你不去瞧瞧?” “瞧什么,处于癫狂状态的野猴子?” “你前几天才向小生讨要过变温柔的秘诀,怎么转眼间就忘了。” 夜叉一个踉跄,急吼吼地转身冲到妖狐面前,双掌狠力拍在矮几上:“再乱造谣本大爷就把你的狐狸尾巴切下来当裹脚布使!”末了,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以为本大爷劝得动那块硬石头?” “非也,”妖狐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美丽的少女都是水做的。” “瀑布和溪流的概念能一样吗!” “本质有何不同?” 夜叉选择放弃深究。 不同于他的忧郁,刚刚解决完饥饿大难题的立花已经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了。 她跨出万流的鸟居门,从西市逛到东市,从七条大路逛到室町小路,原计划着去拜访一下鹤田加崎,可谁知在路过一道巷子口时忽然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 立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是基……”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巧了,我也是,要不咱哥俩去找个僻静的地方乐呵乐呵?” 还没等立花开口,又有一个略显无奈的爽朗男音响起:“别逗她了,谷丸。” “不好意思,”宇津谷丸松开胳膊,大笑道,“一时没忍住。” 立花整理着衣领,眼中满是疑惑:“你们怎么在这里?” “东边可是云天三月的地盘,我们不在这儿能在哪儿,万流的茅厕里吗?” “我知道你对茅厕情有独钟,但现在请系好你的裤腰带安分点,”稚名泷扶住额头,将目光移到立花身上,“那件事情大河原藏岛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件?” 宇津谷丸一把勾住立花的肩膀,琥珀色双眸闪过几分玩味:“不是吧,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告诉你,要不你来我们云天三月借住算了,跟那群糟老头子待在一起有什么共同话题。” 稚名泷扒开他的手,将立花拉到一边,解释说:“我们打算在斗技比赛开始前进行一次合训,地点定在京都郊外的斋葵山上,你也可以来参加。” “真奇怪,昨天我们都跟大河原藏岛提过了,他说希望你也能去参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告诉你?”宇津谷丸顺手揉了两下头发,困惑至极,“而且当他讲到你的名字时语气有非常明显的迟疑,怎么,你抓到了他的把柄吗?” 立花:“啊,我抓到了他和你私下幽会的把柄。” “……” 稚名泷的胸肌颤抖得厉害:“哈哈哈哈,你这坑挖出来是给自己跳的吧——对了石原,我们要去东市买点东西,一起?” 话音刚落,宇津谷丸便捂住立花的嘴连连点头,尖着嗓子学道:“一起一起,不一起不是人。” “……出去后别说你是云天三月的人,我丢不起这个脸。” “别这么冷淡嘛,快走吧,老头子在天黑之前看不到我们会把你斩首示众的。” 老实说,跟着两个大老爷们儿去购物,立花还是生平第一次。 稚名泷是个爽利的人,他可以忘记笔友乌龙事件和立花做到无障碍交流沟通,也可以对一些琐事只保存两个时辰的记忆,比如还钱。当然,立花不可能做到一边敲锣打鼓一边跟在他屁股后面要债,事已至此,只能节哀顺变。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稚名泷微微挑眉。 立花摇头:“没,光滑得让我嫉妒。” “她安慰你呢,”谷丸插话道,“连狗啃的都比你平整。” “=皿=#宇津谷丸,你上次偷人家番茄秧子的事情我还没告诉蓝丸呢!” “我闭嘴,你们聊,你们聊。” 稚名泷这次购买的物品很多,但立花并不知道到底是拿去干什么用的,例如木棉,锦,弓,箭,一些木器等,后来发现还是不够,便转道去东市再晃了几圈,没过一会儿,两位少年手里又多了许多绸布和续麻出来。 立花:“你们要劫狱?” “劫你啊,”谷丸耸了耸臂膀,让快要掉下去的一篮子米盐干鱼重新挂上来,“如果你愿意以身相许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干嘛不叫其他成员来打下手?” “阵势太大,怕被万流的人当佛像供起来。” “差不多够了,”稚名泷掂掂手里的药品,道,“回去吧。” 万流的总据点就在附近,他们也不好冒着身份被拆穿的危险大摇大摆地四处乱窜,只能将立花送到延嘉坊,随之掉头走远。 接下来的几天立花都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肯外出,夜叉也没多说什么,只按时把一日三餐给她送过去,虽然食盒每次都被推回走廊上,米饭丝毫未动,但菜肴堆积的高度显然有所下降,见状,夜叉笑了笑,送饭送得愈发勤快了。 般若对此评价道:“好玩不过吵架,期限不过三天,这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活动了吧。” 华林和白童子趴在栏杆上,齐齐眺望远方的风景。 “小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妖狐抚摸着泛有浅银色光泽的扇面,感慨,“什么时候小生才能找到命中注定之人啊……” 黑童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天边的青烟逐渐隐去,晨风将昨日的喧嚣尽数拂散,黎明显现,夜幕被瓦解得支离破碎。 如稚名泷所述,大河原藏岛答应了云天三月的合训要求,但同时他也担心着另一件事。 ——石原矢也。 石原矢也的思想很传统,可他偏偏娶了位喜欢放飞自我的太座大人,女儿固执过了头不说,还要天天跟着一大群赖皮小子东奔西跑,他能活到现在全凭老天庇佑,否则早就陪石原家的列祖列宗去品茶论道了,哪儿还会如此精力旺盛,光板起脸来就能把后辈们吓得浑身战栗,心肝猛颤。 大河原藏岛就是这些后辈中的一员。 “石原大人,”他挺直腰背,心里仿佛有百万只鸵鸟在叫嚣,“万流和云天三月会组织一场合训,地点定在斋葵山。” “很好。” 大河原多么希望这两个字能成为永恒:“我们届时会分别选出二十名成员参加。” “嗯。” “石原小姐也在名单里。” 对方喝茶的动作顿住了。 大河原后辈有点慌。 “你认为立花她很合适?”石原矢也将稍稍握起的拳头放到膝盖上,漂浮于水面的茶梗在杯子中打了个转,“会添麻烦的。” “不麻烦不麻烦,合适极了!” “老夫的意思是你们会给老夫添麻烦。” “……晚辈愚钝。” 石原矢也抬头望向庭院中凋零得只剩下光秃枝干的樱花树,墨石般的眸子流露出些许令人无法捉摸的情绪:“花期过了啊……” 他的话中蕴含着无限深意,大河原只能隐隐猜到和立花有关,但却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附和道:“快六月份了,早已不是樱花绽放的时节了。” “大河原大人。” “晚辈不敢当,大人直呼晚辈的姓氏就好。” “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石原矢也缓缓说道,“依照她的性格,肯定很愿意参加这次合训,到时候还请大河原你多多关照才好。” 大河原松了口气,急忙回答:“应该的,应该的。” 第69章 Chapter 69 立花从床褥上爬起来, 揉了揉雾蒙蒙的眼睛,转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坐在旁边的夜叉:“我昨晚梦见你了。” 夜叉轻轻挑眉。 “梦见你死了。” “……” “还要把我带走。” “……” 夜叉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狠狠拍向立花的后脑勺,说道:“你的愚蠢对你不离不弃。” 晨雾渐渐升起,迎面拂来的微风伴随着曙光将山月桂摇曳, 于庭院中散发着清淡幽香。 虽然计划实行得很顺利, 但毫无疑问, 大河原藏岛已经被石原矢也的威严给驯服了, 在他看来后者连抠个脚都是帅的,嘱咐什么的更是牢记在心, 片刻不敢忘怀。 “这次合训, 我和云天三月的新任会长稚名泷一致决定推荐你去, ”次日正午,大河原将立花叫到了议事屋里,“总共有四十人参加合训,万流与云天三月各派二十人,为保公平, 合作期间相关事宜统一由阴阳头仲间大人进行监督,除此之外还有阴阳助和阴阳权助各一名负责辅佐,你……要把自身安全放在首位。” 立花动了动手指,有些不安地在桧扇的扇骨上画圈打转:“是不是老爹跟你说了什么?” “咳咳,”大河原颇为尴尬地举拳轻咳两声, “这不过是前辈对后辈的叮嘱而已, 你记得选好式神, 在傍晚左右带去斋葵山给仲间大人审查。” “审查式神?” 考虑到本次合训只是为阴阳师而设的综合素质训练,双方决定限制式神携带数目,以防有人仗着管理不严私下相约斗技。 听到这一消息后,在场的所有同伴都齐齐望向了站在角落里的夜叉。 立花大概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人,”白童子跑到她身边,拽着她的衣袖说道,“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脚下一空,衣领被人从后面大力提起。 夜叉将白童子丢向黑童子所在的方向,继而微微蹲身,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打算让谁跟你去合训?” “抽签,”立花从矮几下取出早已准备的短木片,道,“谁抽到了带谁去。” 下一秒,她手中的木片就被碎成了粉末。 “本大爷同意你的请求,”夜叉佯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将粉末吹散,赤金色的眼眸略微敛起,声音也压低了不少,“想把本大爷甩开,连门都没有。” 立花:“再摆谱,当心我真的带白童子不带你。” “呵,你大可以试试。” “调戏什么都收回去,”她往后挪去一步,随之伸出食指抵在夜叉的眉心上,道,“先说好,合训期间不准对我动手动脚,亲吻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夜叉趁势抓住她的手,脸上的笑意更浓,甚至多了些打趣的味道:“那本大爷可得抓紧时间多动动了。” “……流氓。” 坐在观众席上的同伴纷纷低头喝茶,不作评价。 斋葵山是位于京都外围东南角的一座普通小山,幽径盘曲而上,蓊郁荫翳的树木与连绵细雨交织,凉风乍起,为它增添了几分淡然静谧。在这样舒适的地方开展合训,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在木简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仲间就让立花先将夜叉召唤回阴界,说是必须以纸片人的形式将式神交由他保管,每天的训练结束时才能取走,没有例外。 “嘁,”夜叉一脚将地上的树枝踩断,“还不如不来!” 立花别开视线,神情十分不自然:“我在训练结束后会把你召唤出来透透气的。” 闻言,夜叉翘起嘴角,语气变得轻快了许多:“只是透气?” “那,那你还想干嘛?” 说话间,夜叉已低下头来,湿热的舌勾勒着对方嘴唇的轮廓,像是在细细品尝一般,过了很久才松开:“本大爷想干什么你不清楚?” 立花下意识地擦干净唇边的水渍,脸上泛起了潮红,连眼眸都润润的,半晌才回神说道:“都提醒过你了,不许在外面任性胡来!” “这可没办法控制,”夜叉抚摸着她带有红晕的脸颊,目光更加深邃了几分,“一想到必须和你这笨女人分开五六个时辰,本大爷就忍不住要做点任性的事情,怎么办,突然不想让你参加这次无聊的合训了。” 立花注意到了在他眼中暗涌却被尽力压制着的情绪,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就在此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倏然靠近,她顿了顿,随即快速念咒将夜叉召唤去了阴界,后者未讲完的话也一并消散在空气里。 “哟!”谷丸忽然从旁边跳出来,相当热情地招呼道,“在看什么呢?” 立花定神,回答说:“看你们的拆迁队伍。” 不远处,稚名泷正领着一队人在仲间那儿登记名字,似乎察觉到了立花的视线,他转过头,笑嘻嘻地扬了扬胳膊,等全员登记完毕后才来到两人面前。 “大河原同意你参加啦?”稚名泷的心情看上去非常好,“合训完后可是要立刻斗技的,你准备声援哪一方?” 立花:“你猜。” “隔岸观火?” “聪慧如泷。” 稚名泷翻了个白眼,摁住她的头顶就是一阵揉:“到时候来我们寮看神仙打架。” “你不加入?”立花有些疑惑地问道,“新人场?” “给新成员一个证明自己打爆万流的机会,打不爆就切腹,我已经提前备好了各种尺寸的刀剑,任他们挑选。” 立花表示处在自信顶端的男人都是神明派来惩罚队友的。 半个时辰以后,四十名训练者于空地集合。依照惯例,集体活动负责人会在活动开始之前一定会和大家讲讲我寮优秀传统以及基本守则,顺便强调团结才是力量合作创造和谐,如此这般方能保证各项工作出现零错误,调动全寮同志的积极性,最后再补充补充安全意识,提醒大家不要在合训结束后组团下河泡澡,也不要私自燃放烟花爆竹,与队友一同创建和谐社会—— “这就是你把我和稚名泷分到一组的原因?”立花找到仲间,问道,“合适吗?” 仲间点头:“他是云天三月的会长,实力强劲还有威望,能很好地照顾你。” “我不需要特殊关照。” “你需要。”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仲间又俯身同立花耳语道:“你受伤了的话我俸禄不保。” 一位高官老爹引发的惨案。 立花所在的小组总共有八人,稚名泷,宇津谷丸,神婆海音寺青持一,松尾光,水桥左山,岩井界,加护小池,还有被指明了要特殊关照的幸运的那个她。 当然,凡事都会出现例外。 “哈哈哈哈,你这小妮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宇津谷丸放肆大笑,并且狂拍立花的肩膀,“叫声前辈来听听。” “没好处不折腰。” “能耐,希望你遇到麻烦向我洒眼泪抹鼻涕的时候也能保持这种骨气。” 立花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要把你偷人家番茄秧子的事情告诉蓝丸。” 宇津谷丸的笑容僵硬了。 “别,我可不想在合训的日子里举办葬礼,”稚名泷抱起胳膊托住下巴,“打断腿倒是可以,这样我就能用照顾伤员为借口给自己放两天假了。” 立花看向他:“你不愿意参加合训?” “嗯,老头子拿刀架在脖子上逼我来的,说是不来就血溅鸟居门,让世人瞧瞧我有多混账。” “你这会长当得是真不容易。” 稚名泷摊手以表无奈:“谁说不是呢。” 刚聊到一半,耳边便传来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鱼被烤焦的味道也钻入了他们的鼻子中,环视四周,见松尾光正拿着一尾烤鱼迅速跑来,越过高山,渡过长江,跨过鸭川河,只为来到那朵被牛群包围着的娇艳小花身边。 “石原,你一定饿了吧,快吃!” 可能是他这张被黑灰覆盖得几乎失去了原本模样的脸太过朴实,立花没忍心拒绝。 宇津牛丸:“千里送温暖啊,队友。” 稚名牛泷:“差别对待太明显了啊,队友。” 海音寺青小牛:“……啊。” 在食物面前,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是水蒸气。 “还能不能有点尊严啊你们这群云天三月的卑鄙小人!”松尾光急得跳脚,“我绝对不会把石原交给你们来照顾的!” 宇津谷丸侧头望向稚名泷,道:“我想唱首歌。” “啥?” “送鱼是最长情的告白。” 一块石子蓦地从他的额角划过,伤口绽开,溢出颗颗血珠,而投掷者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自顾自地辩解:“石原可是我们万流的贵客,怎么能容忍这种恶俗的玩笑!” 宇津谷丸并未回话,他伸手,随意在额头上擦拭一番,温热的血液染红了小麦色皮肤,末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想死?” “别惹事,”稚名泷及时制止,“我们现在是同伴,暂时的。”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三个字。 见状,立花赶忙将松尾光往相反的方向推:“谢谢你的烤鱼了,我等会儿去找你们。” 合训可不能在第一天就被迫中止。 第70章 Chapter 70 和煦的阳光下,风儿在喧嚣, 墨绿的草丛上, 立花在歌唱。 眼前的三十九名合训成员正头顶蓝天白云进行基础训练, 而她却不得不因为身份问题老老实实地待在旁边当移动风景区,偶尔喝个茶, 偶尔数个蚁,偶尔从草坪顶端滚到最底处,仲间则全程摆着一张如高岭之花般的永冻脸,冷漠至极。 责任诚可贵, 俸禄价更高,一想起石原矢也那双充满着神圣光芒的眼睛,他就忍不住直哆嗦。 驯服者与被驯服者之间的羁绊永远是美丽而又纯粹的。 对此,立花只想拍桌大喝一声死道友何必死贫道。 有句古话说得妙哉, 会哭的崽有奶吃, 但古人说这话的时候未必亲身实践过, 这导致千百年后的某花在讨奶时碰上了一鼻子灰, 最终酿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间惨剧。 “我想加入。” “抱歉,石原小姐,你在说什么?” “我想加入训练!” “我们家族有祖传的耳病,可以请你再重复一遍吗?” “……愿天照大御神保佑你。” 立花放弃讨奶,主动承担起身为一个移动风景区该承担的责任。 宇津谷丸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稍稍侧头, 在阴阳助和阴阳权助看不见的角度冲立花做了个鬼脸, 转而笑嘻嘻地继续训练, 心情恍若春天到来一般美好。 ……抽不死你。 他们现下正在练习脚力,练习道具由云天三月友情赞助,以木板为基本,外裹绸布,内部用木棉填充,为了区别队伍还特地绑上不同颜色的巾子,据说稚名泷准备了数百张之多,怎么踢都是够的。 练习规则也很简单,一人持靶,剩余七人轮流侧踢下劈,直到弄坏十张为止。 秉承着出卖会长绝不手软的原则,宇津谷丸在听到规则后迅速把稚名泷给踹了出去,阴阳助还特欣慰地拍了拍稚名泷的肩膀夸奖他要好好发扬这种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奉献精神,当事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大家炙热的目光丝毫不输于悬挂在天边的灼灼骄阳,他能做的只有给宇津谷丸放几句苍白无力的狠话,然后灰溜溜地拿靶去了。 “嘿嘿嘿,”宇津谷丸露出了邪恶的微笑,顺势卷起袖子,“是时候报压榨之仇了。” 立花莫名打了个寒颤。 万流的几位成员见到这一幕自然是喜上眉梢,宿敌就在眼前,不趁机搞点破坏简直对不起对方队友的叛国壮举,在这一刻,态度是认真的,力道是凶猛的,半轮练习下来稚名泷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足以让立花叹为观止。 于是,为了不辜负天神恩赐的良机,她也偷偷摸摸地混进了队伍。 宇津谷丸愣住:“你不怕被仲间罚倒立啊。” “如果打稚名泷会遭到惩罚的话,”立花沉吟片刻,语气坚定到了让人心生敬畏的地步,“我愿意!” “好样的!”宇津谷丸发现自己从未看她如此顺眼过,“让稚名泷那个浪得无法无天的家伙瞧瞧什么叫做群殴的力量!” 而这边,我们的稚名浪子还在合计着怎样拿靶才能做到受力面积最小,当他终于思索完毕时,死神已经来到了面前。 浪子吓得花容失色:“你不是在休息吗?!” 立花学着宇津谷丸的样子嘿嘿低笑两声:“休息哪儿比得上你重要。” “别,别过来!” “叫也没用,你的大限到了。” 说话间,立花已提膝往前顶,稚名泷飞快地反应过来用靶子挡住攻击,可这只是虚晃一招,立花在提起右膝的下一秒便亮出蓄力已久的左腿,绷紧脚尖,直直扫向靶子最边缘,稚名泷猝不及防,被势大力沉的夺命一击踹得倒退数步,连胳膊都麻木了,跟在立花身后的宇津谷丸见势头大好,赶忙冲上去发动连招,稚名泷唯有扭动曼妙的身姿不断闪避,可单枪匹马怎敌得过左右夹击,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败下阵来,柔弱得只能任由敌军搓扁捏圆外加上下其手。 这边单方面的厮杀和稚名泷的惨叫引起了旁侧队伍的注意,宇津蓝丸恰好是持靶者,见状,他暗自咽了口唾沫,死气沉沉的鱼眼睛第一次有了生气:“够惨。” 天街小雨润如酥,稚名浪子抱头哭,不过好在仲间是个警觉的人,当他发现稚名泷已经在用肉体维持地表温度的时候赶忙现身制止,把除立花以外的男同胞们挨个数落了一遍,用口腔分泌物将战场上的熊熊战火从头浇到尾,为首的宇津谷丸更是被教育得连心灵都有重塑的迹象。 “仲间大人,”立花缓缓举起手,“其实我也有份。” 仲间:“……你倒诚实。” 他犹豫再三,最后以稚名泷没死透为理由,做了个简短的总结便走远了。 宇津谷丸朝立花伸出手:“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立花果断握住:“客气。” 天色将晚,凉风习习。 火舌舔舐着黑夜,像破碎的残星一样在空气中抖动,八位队员紧靠树木坐着,有的偏头睡去,有的则用树枝挑柴火下的炭块玩,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片沉寂。 半刻钟后,立花拍拍衣摆站起。 稚名泷下意识地问道:“你干嘛?” “随便逛逛,透气。” “夜不归宿还找这么脆弱的借口?” “少管闲事胜造七级浮屠,”立花挑眉呲牙,“你又不是我妈。” 稚名泷微笑:“是爸爸。” 她没再跟他纠结十九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究竟是谁让谁诞生了的世纪难题,只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 约定好的要把夜叉召唤出来,她可不能食言。 蝉鸣响起,尘世间的躁动纷纷消散,独属于夜空的云霭盘旋在树林上方,漂浮不定,却始终维持着缥缈的形态将山腰笼罩。 立花走到一处最为偏僻的地方,随即取出从仲间那儿拿回的小纸人,准备念咒,可就在她微微启唇的同一时间,幽绿浮光掠过,将她的目光尽数转移了过去。 离这儿不远有一片湖泊,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普通的湖水相差无几。 但如今,却是有些不大一样了。 男子浸立于湖心之中,墨黑色长发倾泻而下,月光明净,仿佛在上面泛着淡淡光泽,湖水漾起潋滟涟漪,他的眼眸也随着圈层荡开变得时明时暗。立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楞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法回神。 渐渐地,她放松了本该屏住的呼吸,湖里的男子稍稍蹙眉,身影忽然出现在岸边,抓起堆放在地上的竹纹衣物后瞬间消失。 啊……走了。 立花捂住眼睛,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寡欲咒,半晌,才把夜叉召唤出来。 “隔这么久才想起本大爷,良心已经渡过三途川了吗?” “你还站在这里就是我良心尚且存活着的最好证明。” 夜叉弯腰,摁住对方的下颚问道:“这小嘴撅得能挂夜壶了,说吧,谁招你了?” 立花默不作声。 “你家佛祖的金身坏了?” 立花表示佛祖告诉过自己沉默能创造奇迹。 “又做了对不起咱们夫妻感情的事?快点头,本大爷好磨刀。” “没看见我正和逻辑沟通着么!” “那玩意儿已经跟你无缘了,”夜叉举起拳头,“沟通不行,打通倒可以试试。” 立花双手护胸作誓死保卫清白状:“我要告你家暴。” 夜叉大笑两声,可还没等他收尾便被立花扑了个满怀,身子向后仰,直接倒在茵茵绿草丛上,原因可以归结为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做好心理和躯体的双重准备。 感觉到后背被摁住,暖和的温度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立花一个娇羞,将脸埋入了身下人的胸膛。 但她说出的话却跟此情此景完全不相符。 “视奸让人心情沉重。” 夜叉抚摸着自家猴子背部的手猛地一顿,警惕与困惑并存:“你奸谁了?” 立花拽住他的衣襟:“你那沧桑的背影。” “……哦,”夜叉接着吃豆腐,“有本事奸正面,只敢玩阴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月色撩人,他的言辞却比月色更加肆意猖獗。 两人十指紧扣,静静地沐浴在晚风中,树叶落地的声息都格外清晰,草叶摩擦着他们手上的皮肤,竟没有半分不适之感。 “喂,石原立花,”夜叉的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在你做好扑过来的决定时,你就注定要被本大爷纠缠一辈子了。” 立花将掌心覆盖在他的嘴上,喃喃道:“安静点,我睡觉。” “……真会挑时间。” 回应他的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夜叉敛眸注视着立花的睡颜,赤金色瞳孔中出现了明显的情绪变化,可最终还是没勇气把想法化为实践。 算了,来日方长。 第二天一早,立花是在离队伍不远处的灌木丛边醒来的。 “抓到你了,擅自离队的小丫头,”宇津谷丸每天都是这么的有活力,他叉着腰,迅速将表情转换为了刻薄样,“你恶劣的生活作风需要纠正!” “至少我不会恶劣到去扒人家番茄秧子的地步。” 谷丸被噎得讲不出话来,继而暴跳:“这破事儿你还打算记多久!” 立花抬头望天:“直到生命的终点。” “请让我结束你的生命吧,就现在。” “真是充满诚意的请求,但我拒绝。” 海音寺青持一来到他们身侧,冷不丁开口道:“会长让我们去集合了。” 他悄然无息的动作把谷丸吓得连忙跳开,不过考虑到海音寺从很久以前就爱这样无意识地吓人,也就没太生气,只道:“好,我们一起过去。” 听到“一起”两个字,海音寺斗篷下的脸立刻染上几分铁青,他侧头看了眼处于茫然状态的立花,吞吞吐吐地拒绝:“不,不要!”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谷丸露出坏笑,以一米七的个子成功攀住了比他高一个头的神婆的肩膀:“不会吧,你还没跨过这道坎呢?” 立花顿时来了兴趣:“什么坎,什么坎?” “我跟你讲,这家伙啊……” “宇津!”海音寺厉声打断,但仍然无法掩饰其慌张的颤音,“快去集合!” 扔下这句话,他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 立花扯了扯谷丸的袖子,问:“来,大声告诉我,神婆的坎是什么?” 八卦是妇女最忠实的朋友。 “他啊,”谷丸拖长尾音,故意买了个关子,“你猜?” “他想插足你和稚名泷的爱情?” “……他怕女人,”谷丸给立花的额头来了记一指弹,“快把你脑子里的废料拿去焚烧了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回归正题。 今天的项目是体力训练,由于立花实在太固执,仲间终于肯松口让她加入队列,不过顾及到男女体力基础有别,他还是降低了通过标准,原本需要围绕半山腰跑二十圈,到立花这儿却一下子变成了两圈,她多少都有些怨念,但仲间是如此解释的:“我不过是帮你减去了零头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这零头减得相当理直气壮。 立花:“……我是来训练的,不是来当山大王的。” “这话跟石原大人说去。”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连身心都是属于她爹的。 多么惶恐。 然后更惶恐的事来了。 只听得阴阳助远远地对仲间喊道:“大人,有位叫妖琴师的式神想见石原立花!” “妖琴师?”仲间细细在脑海内探索一番,发现着实没什么印象后才问立花,“你认识?” “认识。” “去叙旧吧,等他们跑完十八圈以后我再叫你。” “……别派人过来偷听,不然我给老爹说你要拉着我殉情。” 仲间被她的活学活用感动得泣不成声。 来到树林,见妖琴师正站在幽径上,面容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淡漠,光影落在他的浅金色双眸上,莹如碎玉。 “妖琴师先生,”立花率先问安,“你找我有事吗?” 闻言,妖琴师转过身来,明明是一个非常自然简单的动作,但落在别人眼里偏优雅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没什么事,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你罢了。” 立花很想来句“你以为我傻”,可话到嘴边硬是换成了:“唔……没什么大碍,就是太清闲了。” “清闲?” “他们都不让我参加训练。” 妖琴师多少也明白其中的缘由,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了些许:“石原伯父很疼爱你。” “我知道,”立花心里直犯愁,“可我真的很想和伙伴们一同训练,搞特殊什么的太窝火——” 抱怨因头顶上的舒适触感中止。 “不愿意变得特殊,但却不得不因现实变得特殊,我懂那种感受,”妖琴师轻抚着她的秀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这种感受有时会让人觉得烦闷,不过有时会让人变得愉悦起来,特别是在孤独寂寞的情况下。” 立花微怔:“……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的脸上浮现起笑容,淡然得恍若落于红梅花蕊的柳絮雪花,即将消融:“你对我而言就是特殊的,我并不窝火,也并不烦闷,懂了吗?” “此次合训的主要目的是让参加斗技比赛的双方阴阳寮的正式成员提升实力,你可以适当参与,但不能对自己太严格。” “我会常来探望你的,希望你不要感到厌恶才好。” 立花懂了,而且懂得还很多。 她不是没有思维能力的海刺猬。 “鸦天狗还在等我,”妖琴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明天见。” “嗯……啊?” 迟钝的后果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别人就已经走远了。 这边,三十九位少年才跑到第二圈。 看见立花从树林里走出来,松尾光悄悄凑上前,眼神不怎么自然:“妖琴师跟你聊了些什么?” “如何构建万流未来和谐蓝图。” “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 “不跟你胡扯了,”松尾光干脆切入正题,“记得离他远一点,他可是我们万流专拖后腿的扫把星。” 立花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表现得很淡定,只象征性地提一句:“哪方面?” “各方各面。” 他还打算透露点什么,不过阴阳助监督得严,刚起头就没空谈下去了,外加有一群损队友不断帮他吸引仲间的注意,再多讲半句都会被踢出队伍去划水。 是真正意义上的去湖泊里划水。 目送松尾光离开,立花陷入沉思。妖琴师的故事她略有耳闻,但细节尚且不清楚,无知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她可能要抽个时间找大河原藏岛侃侃家常了。 跟着少年们跑完最后两圈,夕阳已然西下。 日暮宁静明丽,霞光照射在巍峨的山巅上,丝毫看不出有夜幕即将降临的趋势。 立花替累趴下的少年们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跟我预计的状态相差很选,”仲间把视线从天边收回来,“本来是想提前进行历练特训的,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不延迟就不错了,从明天起围着半山腰跑二十圈就是你们的基础训练项目,谁都不准偷懒——” 立花的眼中燃起了希望。 “石原除外。” “……真难为你的大喘气了。” 与立花的萎靡不同,稚名泷在听到可以历练时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情有独钟,头不晕了,腿不酸了,连腰间盘突出也治好了:“仲间大人,要以怎样的方式历练?!” 谷丸抬起眼皮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就差拿把弓把后者和仲间一起射成穿心莲。 立花蹲下身来,安慰道:“泷泷总是要长大的,你要多给他放眼看世界的空间。” “在那之前先让我把他绑着从山顶上扔下去!” “换种文雅点的方式,比如我帮你把云天三月吃到破产,稚名泷支撑不了全寮的口粮费只能回老家养豚鼠了。” “……我也是吃云天三月的米维持生命的,你要我跟他同归于尽吗?” “生前愿作比翼鸟,死后结为连理枝,多刺激多浪漫。” “这话跟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瞎扯完毕后,仲间总算从生态问题说到了重点。 “此阵法是万流前任会长天海前辈留下的,经过精心改良,我们修正了一些图腾和咒语,将阴阳师平安传送到百里之外根本没有难度。” 立花稍微低头,见面前的土地上画着复杂的图腾纹样,仲间与其余两名监督者则分别站在三个角元素圆圈上,他们将手指竖于唇边,古老而神秘的咒语慢慢念出,光芒在刹那间如海之花般砰然绽放,一切都顺利进行着,可正当三人要结束灵力输送的时候,数道蓝光直冲天际,好似要震破苍穹。 场面一片慌乱。 仲间暗叫不好,急忙命令阴阳助和阴阳权助退出元素圈,遭到灵力反噬,草丛间赫然多出几滩鲜红色的血液。 “石……”谷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右手还保持着抓东西的姿势停在半空中,“不见了?” “有人不见了!” “是一队的石原和海音寺!” “我们队也有人消失了!” 这边的声音嘈杂纷乱,而那边的石原立花却什么都听不见。 她被一道道大海吞噬得几乎失去知觉,只能感觉到巨浪撞击在头部上,那天崩地裂般的海啸声混着水一同冲打着她的耳膜,意识逐渐空白,连挣扎也成了奢望。 身体顺着水流缓缓下沉,脖子像是被谁死命掐着,窒息已成为必然。蓦地,一双手穿透海面,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勉强拽住她的袖露,继而大力往回扯,在下一波海浪降临前把她带到了峭壁边缘。 “真不想在这种时候挽救人类的生命。” 立花的耳中传入这么句话,冷酷,却又隐隐蕴藏着另一种情绪。 第71章 Chapter 71 汹涌浪花拍打在悬崖峭壁之上,狂风大作, 将荒墨蓝色的长发拂散开来, 此时此刻,他眼底蕴含着的是比海浪更为凶狠的情绪。 不远处, 那些原本对他亲近和蔼的村民全都换上了另一副嘴脸,一副, 贪婪丑恶到让人心生憎恶的嘴脸。 今日,现在, 他会彻底撕碎这些伪善的蝼蚁。 荒缓缓抬起手, 纯白的狩衣已经染上了黑夜的颜色, 浑浊而寂寞。忽然,怀里一阵异动,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只见立花挣扎着滚落在地,随后似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地站起, 荒以为她要逃跑,便将妖力汇集于掌心, 决意让这个人类成为他堕入暗境的第一块垫脚石, 可出乎预料的,立花刚跨出两步就顿住, 继而展开双臂,把荒护在了身后。 荒稍稍眯眼,并不明白她的意图。 其实连立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现下属于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状态, 脑子乱哄哄的, 就像有海水在里面倒灌。 不断叫嚣着的村民纷纷点燃火把,要逼曾经为他们带来平静与财富的少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在立花听来,再多的抱怨嚷骂都变成了回响于耳畔的虫蚁嗡嗡声,加上荒那可怕的妖力在慢慢溢出,她几乎下意识地认为这是百鬼夜行,妖怪们要将人类少年从悬崖上赶下去,然后把这座岛屿占为己有。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村民和两人之间被炸开了一个深坑。 扔完符咒,立花抱着几近爆裂的脑袋蹲坐在地上,牙关咬得发酸,可无论如何都不能缓解疼痛。 一名男子喊道:“快看,这妖怪有同伙!” “把她一起送回神的身边去!” “杀了他们!” 对方狰狞的面部表情唤醒了立花的警惕心,她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膝盖站起,紧锁着眉头问道:“你有办法……从,从这里离开吗?” 荒的目光非常漠然:“没有。” 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但立花还是忍不住失望了一下,她侧身望向海面上的白浪滔天,喃喃自语:“……那就没办法了。” “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再过一会儿恐怕连咒语都念不出来,而且落水的时候很多符纸都被冲走浸坏了,刚刚的小范围爆炸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可以拖延时间,但无法阻拦他们的攻击。 “破罐子破摔,”立花往大腿上死命掐了一把,拼尽全力讲完后半句话,“跳吧……” 荒:“跳?” 突如其来的撞击迫使他停止发问,风声呼啸而过,两人一前一后跌落悬崖,消失于大海之中。 等立花醒来时,太阳已把天空照亮。 阳光被淡薄的云层过滤,形成浅浅光晕跳动在澄澈溪流间,树木藤条缠绕着枝桠,一同交汇出林海景象。 “她头部上的伤不要紧了,但身体还很虚弱,得休息两天才好……啊,这里一般不会有外人进来的,请放心休养,我等会儿会收拾收拾把房间腾出来……那怎么行……哎哎,先生请等一下!” 门被离去的人顺手关紧。 立花休息片刻,将脑海里乱作一团的思绪整理得差不多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本想开口喊人,却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如同干柴一般,也就放弃了。 屋内的陈设很破旧,地板也是由遭虫蛀了的木头胡乱拼凑而成的,灯台锈迹斑斑,明显用了许多年,好在地方还算干净,没有蜘蛛网和蟑螂须之类的东西,被褥上也没有馊味。 掀开吴服一角,立花有些费力地坐稳身体,眼中满是迷茫。 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和宇津谷丸聊天,冲天的蓝光齐齐落下并且包裹住了她,然后险些沉入海底,有人在最危机的时刻将她带离大海回到地面,随即遇到百鬼夜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救命恩人撞落悬崖,使两人免于遭受折磨。 ……大致情况好像就是这样。 可她并没有死。 反应过来事情有哪里不对劲,立花连忙撑褥站起,打算去找刚才那名讲话的女子问清细节,可还没走两步便倒了下来,木板破洞周围的倒刺扎进她的手臂里,痛楚突兀。 蓦地,视野中闯入了一双浅踏。 “还没死吗,”来者的语气恶劣到了极点,“真遗憾。” 类似的话夜叉也说过,但远没有他这样漠然疏离。 ——等等! 立花赶紧将手伸进袖子里东摸西摸,隐约间露出带有血色划痕的胳膊,见状,荒开口提醒道:“你的东西已经被收起来了。” 他的嗓音很低沉,话语中也夹杂着相当浓厚的厌恶意味,仿佛那是一些会让碰过的人患上不治之症的物品,但立花并未介意这点,只迅速抬起头:“收去哪儿了?” 刚问出来,她便眼尖地发现角落里放着一堆衣物,是晾干之后女主人搁在这儿的,没有其他人动过。 荒环抱双臂,冷漠地看着立花从床褥上连滚带爬地跑到衣物旁,翻翻找找,终于扯出了一把废纸。 浸泡已久的小纸人活像脱水后的橘子皮,皱巴巴的,完全不似以前整洁干净。在这一刻,侏罗纪混进了可达鸭,龙王爷掉入了流氓窝,水煮蛋在紫皮蒜军团中杀出一条血路只为给心爱的四季萝卜行个注目礼,把世界渲染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这些联想已经被理智遗弃街头,但立花却毫无察觉。 因为傻里傻气早就为自己冠上了石原的姓氏,在高堂面前宣誓与石原立花永不离弃相伴到永远。 真是感天动地的唯美魔幻爱情故事。 荒看着她对小纸人连连吹气,架势像极了人工呼吸,随后又揣进怀里,贴在肚子上试图用体温融化它冰冷的躯体。 荒:“……” 莫名其妙。 世事是无常的,呆瓜做事也是有道理的,下一秒,白光晃过,房间内凭空多出一抹身影。 夜叉站在衣物边,赤金色双眸依旧妖冶深邃,神情似乎有些散漫,可紧接着这份散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立花钻进他的怀抱,低低的哽咽声从胸膛前传来,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太踏马疼了…… 先是被海浪冲成轻度脑震荡,再被人粗鲁地拎起衣领提到岸边,还没等缓过劲来又主动跳崖和巨浪你追我赶,如今更是有木刺赶着趟送安慰,不哭一哭以尽哀思简直对不起这些跟她混迹天涯的成堆幸事。 可夜叉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环视四周,见除了他俩之外就只有一个浑身发光发热的男人站在对面,二话不说,操起钢戟就是干。 “你倒挺悠闲啊。” 荒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悠闲?” “把我家妮子惹哭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夜叉咧开嘴,但并非在笑,而是将鄙夷与嘲讽完完全全地展露了出来,“头,脖子,心脏,选一个。” “你很狂傲。” “这是本大爷最大的优点。” 闻言,立花拽住他的衣襟擤了把鼻涕:“脸在我面前丢就行了,你不是说家丑不能外扬吗?” 夜叉脸色一黑,微微低头:“你这胳膊肘快拐到多摩川去了。” “可我得把你从歧途上拉回来,不能让你在伤害队友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夜叉这才看清,她的脸上布有很多条小口子,虽然快好全了,但还是不难想象出当时的糟糕程度,故此,本就不善的眼神变得愈发狠厉:“伤。” “啊?” “哪儿来的?” “这个啊,”立花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脸颊,“不是很痛,不打紧的。” 夜叉拍开她不知轻重的爪子,追问:“谁弄的,本大爷让他百倍奉还!” “没,是我救人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放心吧。” 为了让对方放心,立花还特地露出个掺杂着几分憨态的笑容,夜叉自然是不信的,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思,于是他收回钢戟,扳起立花的脸瞅来瞅去,力道称不上温柔,可也和粗暴相距着十万八千里,并且巧妙避开了所有是或者疑是伤痕的地方。 立花:“轻点啊,牙齿都要被扭断了……” “你脸皮厚着呢,本大爷心里有数,扭不断。” “我手上还有伤,你别碰到了!” 说罢,夜叉以最快的速度撩起她的长袖,在淌着血液的伤口和木刺映入眼帘的瞬间,他全然没了调侃的兴致。 “想快点见到你来着,”立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胀痛感未消的后脑勺,“跑得太急,跌倒了。” 夜叉怔愣数秒,随即呲牙一笑,将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头顶上,顺便揉乱了那乌黑的额发:“想见本大爷还不容易,就算没了小纸人,本大爷也会强行打破阴界之门来到你身边,谁拦都不好使。” “有没有人说过你讲情话的样子特别像勾引良家少女?” “没有,就你一只蠢猴子。” “为什么?” “因为本大爷只对你一个人讲过。” 立花抱住夜叉结实的腰,脸上笑意更浓,还稍微带了些红晕,等她想起来还有其他人在场时,荒早已不见了踪迹。 第72章 Chapter 72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小花走到他身边,然后探头望了眼窗外的风景:“小哥哥你在看什么?” “森林, ”一目连回答道, “很漂亮。” 石原矢也在京都置办了两处宅邸,一处设在朱雀大路附近, 一处则应夫人的要求设在较为偏僻的临近森林的地方。立小花长期居住在现下这所宅邸中, 很少回朱雀大路,所以对于周围的风景并不感兴趣,自然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用那种怀念的眼神看着这篇树林。 “你住在这里很久了吗,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不,我只是偶尔会来此处休息而已。” “哦……” 立小花觉得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气氛也变得越来越沉闷, 但就在立小花昏昏欲睡之际, 一目连忽然开口问道:“石原先生把你管教得很严吗?” 被戳中了心事,立小花点头如捣蒜:“没错, 他命令我每天都必须练习女文字和背诵《古今集》,连表哥来了也不让我见, 真是太过分了!” 看她不停列举着石原矢也各种严厉的育女方式,一目连的嘴角扬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片刻后, 他想把立小花有些凌乱的额发整理一下,可还没等指尖触碰到发梢,耳边便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哎呀, 真不好意思, ”夜叉一脚踏上破裂的门板, 颇为嚣张地说道,“真没想到这破玩意儿这么不经踹。” 一目连眼神一凝,迅速将旁边的人护在身后。 夜叉踢开木板,眉梢轻挑:“你指的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来这儿跟男人聊天?” “请注意你的措辞,”一目连平稳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警告意味,不怒而威。 当然,夜叉的情绪也比表面看上去的要糟糕很多,他本以为石原立花说的是实话,可谁知那所谓的重要的事只不过是跟一只妖怪谈笑风生罢了,而且……谈笑的内容还是从未对他提起过的。 家在京都,母亲喜爱游历,父亲性格严毅,这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但眼前这只独眼妖怪却对石原立花的情况一清二楚,说不生气,根本不可能。 ——管他什么妖怪,通通杀掉就好了! 夜叉一向是想到做到,这次也不例外。他翻转手腕,亮出钢戟径直朝一目连冲了过去,尖锐的声响席卷着骇人的杀意划破空际,所经之处皆是被劲风带起的尘埃。 钢戟即将穿透一目连的心脏,可夜叉却蓦地停在原地。 “不许欺负小哥哥!”立小花展开细小的双臂,反将一目连护在身后,“我早就想问了,你究竟是谁啊,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家的庭院里?!” 此时,钢戟尖利的锋刃距离她的额头不过毫米。 夜叉见状不由得一愣,连钢戟是什么时候被自己收回去的也不知道,末了,只得咬咬牙朝门外走去。 立小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她转头看向一目连,说道:“小哥哥,我得先走一步了。” 闻言,后者将手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她顿时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涌动。 “他身上的戾气很重,当心些。” “嗯,我记住了。” 立小花并不认为夜叉会伤害自己,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有这种感觉,其实她在夜叉慢慢朝里室走来时就可以大声呼救,毕竟换成任何一个小女孩都会这样做,但她没有,信任盖过了警惕,让本该怀有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等!” 她奋力叫喊着,见前面的人总算肯放慢脚步,心下一喜,连忙跑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那个……我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在偷懒,因为父亲会责备我的——总之,实在非常抱歉,妖怪先生!” 夜叉看了一眼抓着他衣角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恼怒情绪:“伤。” 立小花表示不解。 “手上的淤青,哪儿来的。” “这个啊,”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父亲抢走符咒时弄出来的,不碍事。” 不碍事? 夜叉哼笑一声,随即伸手戳了一下那块淤青,对方疼得急忙将胳膊缩回去,不过三秒之后,她又重新拽住了他的衣角。 “干嘛?” 立小花皱了皱眉:“你还没原谅我呢!” “……有什么区别。” “这是礼数问题。” “撒谎也算礼数?” 立小花语塞了,可紧接着她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夜叉抱在了怀里,恍惚间,她仿佛能听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你现在的表现很幼稚,”夜叉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本大爷非常受用。” 立小花脸颊微红,却什么话都没讲,只能条件反射地圈住夜叉的脖子,以防自己从半空中摔下去。 妖怪不能和人类产生多余的感情,可那又怎样,至少现在,他中意的女人正紧紧贴在他的怀里,哪儿都去不了。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回到了石原立花幼时生活的地方,但不可否认,这恰巧合了他的心意。 多了解一些石原立花的过去,或许会对未来有用。 走进里室,他将立小花放到榻榻米上,问道:“你和那妖怪很熟?” “妖怪?”立小花疑惑地重复一遍,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妖怪,他是小哥哥。” 夜叉的眉宇间蕴含着些许不快,但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将不耐烦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语气有些低沉:“你和他很熟?” “不熟,我前天才发现他也住在这里。” “那他为什么知道你家里的事情?” 立小花支吾着回答道:“唔……大概是母亲告诉他的吧,母亲以前经常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回家,不过没几天又全部放了回去。” 夜叉稍微眯眼:“你母亲是阴阳师?” “对啊,你怎么知道?” 难怪。 此时,一名女童站在走廊上毕恭毕敬地喊道:“小姐,大人让您去正厅吃午饭。” 立小花愣了愣,随之低声嘱咐道:“你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啊。” 夜叉还没来得及回话,她便已经离开。 实际上她是很不想跟自家父亲一起用餐的,因为整日对着那张如同雕像一般僵硬的脸,就算食欲再好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就如同现在,她一边夹着干瓜,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观察坐在正位上的老爹,似乎是在凭借后者的神色来判断这菜究竟夹得对不对。 “你那是什么坐姿!” 这冷不丁的一吼,让立小花不慎把干瓜落在了榻榻米上。 石原矢也的神情异常严厉:“身为我石原矢也的女儿,怎么能这样冒失!” “万分抱歉,父亲大人,”立小花赶紧让站在旁边的女童把榻榻米打扫干净,“我下次一定注意!” 每次吃饭都跟绑赴刑场一样,片刻都松懈不得。 临走前她还不忘给夜叉带上一笼点心。 “小悦,记得别告诉父亲,他不允许我饭后加餐的。” 名叫小悦的女童点了点头。 立小花的生活很单调,每天除了完成老爹布置的课业外就是坐在走廊上发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玩伴,她一时高兴,很快便把老爹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瞧!”她像献宝似的把笼装点心搁到夜叉面前,而夜叉只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兴致缺缺地问道:“瞧什么?” 立小花揭开笼盖,逐渐的,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里面溢了出来。 夜叉从来不吃人类的食物,尽管不久前还被长大后的立花用“不吃饭长不高”之类的神一般的理由硬塞过两天杂粮,但他仍然没法养成习惯,所以,面对着满脸期待的立小花,他只能敷衍性地吃了一小块团喜,并评价道:“难吃。” “骗人,”立小花撅起嘴,“我去拿给小哥哥吃!” 夜叉一慌,差点没噎死。 “本大爷又没说不吃!” “母亲说过,不尊重女人的劳动成果的男人都是渣渣!” “……难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立小花睨了他一眼:“怎么可能。” “……” “天下女人一条心,你不尊重她们就是不尊重我,渣渣!” “……” 渣渣叉决定闭嘴以表悔意。 他没有告诉立花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座阴阳寮本来是秋山创立的,但他指定的规矩太过严苛,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寮员起初还能忍受,但慢慢的就力不从心了,他们开始抱怨,开始提意见,等秋山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没有人肯支持他了。 松雪三宅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为新一任会长的。 愧疚与同情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秋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仅剩的那点耐心早已消失不见,而秋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在松雪的眼皮子底下捣鬼,正是因为这样后者才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去处置他,直到今天。 松雪修长的手指在木栏上轻轻叩了叩,说道:“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帮一只野生的妖怪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尽管这位同胞并不称职。” 第73章 Chapter 73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笨蛋女人!”夜叉忽然出现在立花面前, 直接用单手把她给拎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杀了本大爷?!” 苍天可鉴立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她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到了大森雅子口中描述的妖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游走在村子附近的。只接近婴儿, 却没有伤害婴儿,最近妖怪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频繁, 恰好大森雅子的儿子阿虎又食欲不振,如果不是伤害的话,那就只剩下探望和照顾了。 村子里的居民不多, 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必须整天都待在农田里干活,婴儿没人照顾自然会啼哭不停, 而这妖怪则一定是被婴儿的哭声吸引过来的。 ‘那是一只由产妇死去的怨念所化成的妖怪, ’记忆中,母亲曾经提起过, ‘她并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雪雾散尽之后, 姑获鸟捂着伤口无力地靠在树木上,殷红的血迹与纯白的雪花相衬, 显得尤为刺眼。 见状,立花摆脱夜叉的束缚来到了姑获鸟身前, 虽然有些担心,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和后者保持着一段距离:“你……还好吧?” 大概是无法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找出半点威胁,姑获鸟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不解:“你不是阴阳师么?” 为什么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她这妖怪面前?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手臂一阵疼痛,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到最后就连这个站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喂, 你振作点啊!”见对方的双眼因为无法忍受痛苦而紧紧闭上,立花下意识地想去看个究竟,可就在此时,夜叉把她拦了下来。 “她是妖怪!” “我知道!”立花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可当初我不就是这样救了同样身为妖怪的你吗!” 这句话算是彻底把夜叉给堵了回去,他没有再阻拦,只是眉宇间似乎夹杂着一丝怒气,那是与在战斗时的狰狞完全不同的表情。 冬夜的天幕连半颗星星的微光都没有,似泼墨一般静谧而又安详,寒风掠过,拂落了匍匐在枝头的积雪,雪堆落地时,村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大森雅子在里室熟睡着,立花在外面给姑获鸟疗伤,她的包扎技术不是很靠谱,但幸亏妖怪的体质要比预想的好一些,姑获鸟手臂上的血也总算是止住了。 连人形都没有吗? 立花打量着地上这只外形算不上良好的妖怪,心想着等村民见到她的时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到了后半夜,姑获鸟的翅膀轻轻颤动了一下,这令本就在浅眠的立花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凑上前去,尽量把嗓音压到最低:“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夜叉真的把你杀了呢。”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一阵子,片刻后才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我是被你打伤的……” …… 尴尬。 立花很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脸上泛起了一道可疑的红晕:“对,对不起……” 她的本意是想阻止夜叉对姑获鸟下杀手,可谁想到雷咒碰到雪水后威力变大了那么多,已经超出了她的可控范围,再加上符咒上面有专属于阴阳师的能力,在打歪了本该刺入姑获鸟要害的钢戟后直接给她的手臂来了一记重创,这样严重的伤口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第一次见到会给妖怪道歉的阴阳师,姑获鸟不由得愣了愣,说道:“没大碍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居然在她脸上找出了一丝安慰似的笑意。 和人类不一样,姑获鸟早就习惯了鲜血的铁腥味,她曾经几乎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最终还是活了下来,所以这点伤根本不值一提。 “实在非常抱歉,”立花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萎靡到了极点,“都怪我没有好好练习阴阳术,不然就不会把你误伤成这样了。” 姑获鸟平静地注视着她,眼神里再也没了不久之前的警惕和顾虑。 半晌,她缓缓开口道:“能和我这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没用的妖怪缔结契约吗,阴阳师大人?” 立花蓦地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都只有她求别人缔结契约的份,没想到今天却来了个愿意主动献身的。 她相信姑获鸟不是那种为了自保可以不顾一切的妖怪,正如同她一直相信着母亲所说的话,姑获鸟没有人类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自然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再多一位式神也不是不可以。 “你的眼睛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阴阳师中最干净的,”姑获鸟慢慢抬起翅膀放到了立花的侧脸上,动作温柔得就像母亲一样,不过这已经花费了她一大半的力气,“当然,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罢了,要是你不愿意……” “不!”立花急忙反握住了她的羽翼,语气不能再激动,“我愿意!” 蓝色荧光在漆黑的夜幕里逐渐漫起,轻漾于虚空中,仿佛散发着灵动光点的流萤一般。最后一笔落下,所有的荧光都快速汇集成了一点,法阵乍现,姑获鸟的名字渐渐浸入了符咒里,直至消失不见。 立花现在的心情毫无疑问是雀跃的,她傻笑着把符咒捏在手里舍不得放开,可没过多久,这个笑容就变得勉强了起来。 姑获鸟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立花大人?” “立花大人?”立花喃喃着重复了一遍,摇头说道,“太正式了,以我的资质还没资格被这样称呼,另外,我刚刚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和夜叉要去京都送东西,但是这座村庄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那个……我知道这个要求非常过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守着这片村子,直到我从京都回来为止。” 既然姑获鸟能找到这里,那就代表着其他妖怪也可能到这里来,村民们的运气不会好到每次来的都是对人类没有恶意的妖怪,况且村庄离有阴阳师守护的那两座镇子很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只有姑获鸟能承担这份重任。 显然,姑获鸟也想到了这层,但想到归想到,她内心的担忧却是无法忽视的:“可是,村民们并不喜欢我接近他们的孩子。” “没关系,”立花嘴角一咧,露出了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容,“大家都很善良,只要我出面担保的话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他们没有时间照顾孩子,而以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把孩子照顾得很好,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最初有些困难很正常,但等熟络了以后大家都会非常喜欢你的!” 也就是说,以后要和人类一起生活了。 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姑获鸟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起来,她喜欢婴儿,但是从来没有人类给过她去照顾婴儿的机会,对方的要求听上去是为了村民着想,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是为了满足她的心愿。 “我明白了,石原立花大人。” 立花:“……” “哎,称呼还不对么,石原立花阴阳师大人。” “不……还是最开始那个好了。” 第二天一早,立花便召集村民把姑获鸟已经被自己收为式神的事情说了一遍,起初大家都不怎么同意,但在立花送给大森雅子几张专门对付妖怪的符咒后嘈杂声平息了不少,说到底,他们担心的都是妖怪会伤害村民,那只要把这个可能性降到最低点就行得通了。 “到目前为止你们连头发都没少一根不是吗,”她佯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严肃地说道,“而且这附近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安全,我以前就经常在深山老林里遇见妖怪,要不是姑获鸟在这里守着,你们的孩子说不定早就被其他妖怪给生吞活剥了。” 说到这里,她竟萌生出了干脆把夜叉牵到他们面前溜一圈的想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闻言,跟立花接触得最多的大森雅子开口道:“万一她有一天不受控制,把我们全村都杀了怎么办?” “要么留下她,要么你们被其他妖怪一波团灭,自己选一样吧。” 其他人彻底闭嘴了。 临走前立花把在雪山茅屋里捡到的幼儿送给了村子里没有孩子的一对夫妇抚养,并悄悄告诉姑获鸟:“他们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去桓守镇找一个叫濑户御早的人,他是我们阴阳寮的会长,虽然看着抠了点,但还算人性未泯,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获鸟眉眼一弯,展开羽翼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你遇到了危险也要及时召唤我,我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你的。” 第74章 Chapter 74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脸色一黑, 默默地瞪了一眼前面的夜叉, 牙齿磨得吱嘎作响。 “如果你是想挑衅本大爷的话, 本大爷倒是很乐意奉陪。” 说话间,磨牙的声音小了很多。 就连夜叉自己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底气有多么不足,虽然听上去语气还是嚣张轻狂得和往常别无二致, 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疑让他桀骜的气焰消减了很多, 他得承认, 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的确会做出格的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鹤田的男人和石原立花走得太近了? 切,开什么玩笑。 狭窄的小道蜿蜒至森林深处,薄雾缭绕,令远处纵横交错的树枝看起来愈发模糊,叶子随风飘动,奏出唰唰的悦耳声响。 夜叉心情烦闷, 一路走来连半句话都没说,等他终于感觉到身后似乎没有人跟着了才稍稍转头。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被白雪包裹着的苍郁。 另一边,同样心不在焉的立花微抬眼眸,发现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妖怪早就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深山树林。 “什么啊,”她喃喃自语道, “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才对么……” 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家式神扒了个半精光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丢脸。 立花沿着小道向前走着, 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主动去找夜叉, 两人都是倔脾气, 一别扭起来换成谁都拉不住。 蓦地,一团紫色的影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积雪上貌似躺着一只紫色的小蝴蝶,立花愣了愣,然后走上前去打量一番。这小蝴蝶像是已经被冻死了似的,瘫在雪堆上一动不动,就算立花用手指触碰它的翅膀都没有任何动静,前者思索片刻,随之伸出双手将它围了起来,并冲里面轻轻哈了一口暖气,与此同时,小蝴蝶的触角稍微颤动了一下,可仍然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概没救了吧。 常年奔波在外的立花自知自己连人都照顾不好,更不可能有能力去把一只蝴蝶从三途川里拽回来,所以她把旁边草地上的积雪拂开,腾了一小片空地出来后把蝴蝶放了进去,但转念一想,她又从披风上撕开一条布垫在了蝴蝶身下,这才放心站起来。 该做的她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小东西的造化了。 “你在干什么?” 这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立花陡然一颤,她僵硬地回头,见夜叉正面色不佳地站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地方,眼神阴沉。 “跟你没关系,”立花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去,但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这太失礼了,恼怒归恼怒,该收敛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轻咳一声,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了些,“没事,继续走吧。”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行程。 两人再次恢复了一前一后的前进方式,除了氛围愈发尴尬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立花悄悄看了眼夜叉,总觉得他的性格好像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妖怪。 “夜叉,”良久,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上次和姑获鸟缔结契约也是,虽然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但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中都可以看出来夜叉是非常不愿意把姑获鸟认作同伴的,立花猜得到原因,所以就没追问下去,可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夜叉根本没有要老实回答的打算,只见他侧过头来,金色的眸子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了,人类。” “是你把自己想得太擅于伪装了,”立花不由得反驳道,“难道你不是在为了我阻止你杀鹤田哥的事而生气吗。” 这话是切切实实的陈述句,没有半点疑惑的味道。 夜叉的情绪更烦躁了。 “道德经的第十二章曾经讲过,多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稀罕的物件使人行为不轨,所以圣人都会摒弃物质的诱惑而保持安定平和的生活方式,你既然成了我的式神,要学习的就不止是这些,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控制住杀意,就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式神。” “……”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这里面包含了圣人的智慧,所谓的强大不仅是指力量,还指精神,你要在精神层面有所造诣,才能在平安世界的众多式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优秀的典范。” “……闭嘴。” 立花小脸一皱,随即小跑上前来到夜叉身边,话语间充满不悦:“既然不是因为表哥的事情,那你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闻言,夜叉犀利的双眸中闪过几分不解,他注视着立花,反问道:“表哥?” “我没跟你说过么,”后者回答得很干脆,“鹤田哥是我表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知怎的,夜叉的嘴角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的行为……” 话还未说完,夜叉便向前迈出一步,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孤傲的背影。 “再不快点走的话,就等着在这森林里喂野兽吧,笨女人。” 原本低沉浑厚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几分无法察觉的愉悦情绪,至于原因,大概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临近傍晚时分,立花像往常一样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过夜。附近没有村庄,而且也找不到柴火,看来今晚只能硬熬过去了。仰望天空,布满了黑色的天幕上缀着如碎金般的星星,衬着清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足以让人感到平静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伤,随后从包袱里取出药瓶,径直钻入树林里去换药了。 夜叉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隐约间,一块白皙的肌肤在枝桠中晃动着,他像是触电了一般赶紧收回视线,可那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浮现着,怎么挥也挥不去。 ——该死!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心绪紊乱。 就在此时,远方一阵大火忽然窜起,赤红的火焰发了疯似地舔舐着夜色,刹那间,冲天的浓烟蔓延在整座森林之中,树木接连倒下,直到被烧成漆黑的一片。 立花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匆匆穿好衣物,跑到宽阔的地方说道:“有人放火烧山?!” 不,不是单纯的放火烧山,因为那不断蔓延着的火势到达了固定的地点就不再动了,这里虽然离火场很远,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燃烧的范围确实不会再继续扩大,立花眯起双眼,见火焰之外仿佛罩着一层普通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结界! “是阴阳师,”夜叉的眉宇间夹杂了些许不言而喻的讥讽,“呵,为了捕捉一只妖怪也是够费力的。”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立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有一部分阴阳师会使用下下策来捕捉妖怪,而这些下下策是为整个庞大的阴阳师体系所不屑,但也不得不认同的手段,比如放火困杀。 “我们去看看吧。” 她认真的语气不容拒绝,夜叉倒也来了兴致:“哦?你也想去为同胞们出一份力?” 那上扬的尾音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讽刺,但立花并不介意,她定了定神,说道:“不,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控制住杀意就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式神,我也一样,如果我不能坚持作为阴阳师的原则就不配成为一名合格的阴阳师。” 消灭妖怪从来都不是阴阳师的宗旨,无论过多久都不是。 火海之外,共有三名阴阳师在不同的方位加固结界,由于施展范围太广的缘故,他们必须守在原地以保证灵力的不断灌输,而一些村民模样打扮的人则站在结界的正前方,他们纷纷拿起锄头和扫帚当做防身的武器,神情十分紧张。 “阴阳师大人,”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里面那只妖怪不会再跑出来吧?” 说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地上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当然不会,这次我们可是有备而来,那只妖怪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那名被问话的阴阳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却掩饰不住他眼里洋洋自得的笑意。 即使会被同行冷眼相待也无所谓,只要如这些村民的愿消灭了妖怪,他就会在这片区域里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 虽然决定跟妖狐一起去找夜叉,但为了安全起见,立小花还是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在害怕什么呢,”男人面具下的金眸一闪,“小生可不会做失礼的事哦。” “那个……我只是在担心我的朋友罢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妖狐也不戳穿,只笑了笑便继续朝前走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立小花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时走时停,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再也不肯站起来了。 第75章 Chapter 75 立花提出分开行动的原因很简单, 效率为上,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进行搜索, 总比独自走完这占小岛五分之一面积的竹林来得顺畅,但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她迷路了。 “……” 今日的阳光很强烈,强烈到让人完全丧失了睁眼看世界的欲望。 此时此刻, 立花汗如雨下的面容正印着黑体加粗的两个大字, 额头上的念“路”,下巴上的念“盲”,嘴唇一阵哆嗦,最后倒地不起再无回天之力。 适当地听取夜叉的意见是迈向成功彼岸必不可少的条件。 当然,这后悔药嗑得有些晚了。 立花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竹林,眼后还是一片竹林, 上天入地目观八方视线所及全是一片竹林, 她仿佛置身在竹林的海洋中,自由翱翔。 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 冷静半刻钟后, 她扶着竹子从地上爬起来,焦灼的神情略有松缓, 不过仍可见紧张之色。 灵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但立花始终掌握不了荒告诉她的可以用灵力来找式神的技巧, 原本认为和夜叉定好集合地点,摸清道路顺着两侧往中间走就算达成目标, 岂料自己会在关键时刻闹这么个笑话, 路盲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那重量砸在人的脑袋上也不轻。立花万分哀愁地眺望远方,将绝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一抹熟悉的淡紫色光芒迅速掠过。 “喂。”立花伸手,在反应过来它是目标物后蓦地睁大双眼,连忙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当她跟丢了的时候紫光都会再次出现,一人一球四处乱窜,早已没有方向感可言。 立花的小腿有些酸痛,但依然迈着步子往前跑,仿佛只要再近半米就能把那光球握到手中看个仔细。汗珠从发间滑落,肢体也在慢慢地不听使唤,转观光球,不但没有丝毫休息喊停的意思,反而还绕得越来越带劲,见状,立花唯有加快速度,等距离最短时一下子飞扑上去,把迟疑扔得干干净净。 随着“啪嗒”一声闷响,她重重摔倒在了泥地里。 这…… 是竹林外围。 “你把我带出来了?”立花拂去衣服上的泥块,看向光球,道,“你不是幽灵么?” 她问这话前也没考虑过语言不通的问题,但光球似乎听懂了,于空中来回飞舞几圈,然后原地盘旋,像是在专心等待着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难道是地缚灵?” 不动。 “你不去竹林没关系吗?” 不动如山。 “村民们可都想把你抓起来啊。” 说话间,光球飞动的高度顿时上升了不少,情绪貌似很激动,立花看着它犹如看着断了线的风筝,脱离控制,没有任何目的地,只一股脑地朝前面冲。 ——那边是村子! “等等,你不能再前进了!” 立花的心和嗓子眼持同一水平线,继续跟光球开始了追逐战。 可这次,后者却没有给她留下明确的路线指示。 “捏住我的衣角做什么,”冷漠而平稳的男音在耳畔响起,“松手。” 立花条件反射地将手松开,喘着粗气说道:“抱歉,刚才跑得有些急了。” 荒淡淡打量了她一眼:“有野兽在追你?” “不,我在追野兽……” “……” 沉默片刻,荒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并留下一句满含恶意的揶揄话语:“接着追,不急。” “你对人类哪儿来这么大的偏见,”立花拽住对方的袖露,眉头稍稍蹙起,“连句话都不能好好说吗?” 荒抬高胳膊,借力把袖露抽出来:“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别跑得太急,当心摔倒,为梦想奋斗也该有个限度,或者你累不累,需要我帮你倒杯茶吗之类的,只要不是挖苦我的都成。” “无聊。” “我不无聊怎么凸显出你的有趣,”立花顿了顿,“不开玩笑了,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团光球从这边飞过去?” 荒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解,可他并未发问,给的答案也是异常简单清晰:“没有。” “我们的缘分走到尽头了,告辞。” “……” 话音刚落,立花便要往村子里跑去,可荒却在此时把她拦住:“你应该先去把恶鬼夜叉找回来。” 他没有做出任何强制性的举动,但立花偏偏就能被这句话镇住,怎么都挪不动脚,半晌,才犹豫着开口:“你偷窥我?” 荒:“……被野兽抓坏脑子了就去找医师,我没工夫在这儿听胡话。”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夜叉一起去的。” “和你们不一样,”荒的语气略显讽刺,“神明创造了我,自然会赐予我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 “荒,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 “你中二扯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无知!” 立花踮起脚尖望向远处,发现捕捉不到光团的影子后下意识地叹了口气,失望的表情从来没这么明显过。 “我先走一步,”她稍稍低头,有气无力地说着告别词,“神明,你去忙吧,记得常回村看看。” 如果荒的脾气再暴躁一点,立花恐怕已经凉了。 鱼鳞般的云层掩映着夕阳,晚风浅吟低唱,为黑夜的到来做足了准备。 洼冢叶的小屋内站着两个人,双方面面相觑,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寂。 大概是忍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良久,立花只能干笑着问候道:“晚,晚上好。” 海音寺:“嗯。” 他可能被荒附体了。 往日的海音寺青持一都是一袭长袍不离身,连帽罩在头上连八级台风都吹不下来,哪儿像现在,绯红色的发和眸暴露在空气中,恍若跳动于夜晚的明亮火焰,可他的眼神却满是漠然,一如清冷月光,雪山流泉,总而言之就是长得很利尿的那种。 立花怀疑自己进错了村草的闺房。 “海音寺青持一,”她试探性地叫出他的名字,确定没有认错人之后才继续说,“你也被法阵传送到这儿了。” “嗯。” “有其他队员的消息么?” “没有。” 立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仍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是海音寺青持一?” 被质疑者以极小的弧度点头。 “整天披着床褥装有型的那个?!” “不,”海音寺的情绪很平静,并未感到丝毫的不耐烦,“那是白天的我。” ……嘛意思。 “他们称呼我为‘神婆’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打扮怪异,二是能力特殊,三是双重性格,白天的我和夜晚的我性情差异很大,希望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立花回想了一会儿海音寺在白天的各种羞恼表现,辩解道,“只是需要点反应的时间。” “刚入寮的那天谷丸蓝丸也非常惊讶,习惯便好。” 立花将旁边的小矮桌摆好,打开食盒,努力把思想从“云天三月果然不简单连如此奇人异士都能招进门”的关注点上拉回来,道:“来吃点饭,别饿着了,不利于病情恢复。” “多谢,”海音寺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你最近厄运缠身,要多加小心。” 厄运对于立花来讲早已同一日三餐一样平常,所以没有将神婆的提醒放在心上,但隔天她就遭到了报复,并且深陷懊恼无法自拔。 “大小姐长能耐了,把本大爷骗进竹林里就立刻撒手不管,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立花的反驳没有底气作保障,完全无法成型。 “我错了,”她诚恳道歉,甚至出卖色相往夜叉的胸膛上使劲蹭了蹭,“家法除外,有什么冷嘲热讽尽管使出来吧,我保证不回嘴。” 夜叉掐住立花的脸颊搓来搓去:“你以为还有回嘴的机会?” “搓一次两百枚铜钱,你悠着点。” “呵,悠着?”夜叉的眼角浮现起笑意,但这种笑意和喜悦根本不沾边,“你放本大爷鸽子的时候怎么不悠着点。” 立花戳了下他的肩膀:“真生气?” “说没有你信?” 讨男人欢心是门技术活,不过立花显然没有掌握好这项技术,夜叉强摆出一张毫不在乎的嚣张笑脸去散心消气,她就只好去找借住在村长家的洼冢叶聊天聊地聊空气,顺便再求条妙计。 洼冢叶主动承担起传道受业解惑的重任:“男人都喜欢女人讲情话的。” “主语没弄错么……” “没弄错,这招百试百灵,”她歪头微笑,每一根睫毛都在述说着主人的温婉贤淑,“我那儿还囤着好几箱情话大全呢,想看吗?” 立花瞬间端正坐姿:“想!” 主动出击才有肉吃。 第76章 Chapter 76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倏地, 一阵轻微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藤本出事了!”负责援助的同伴惊慌地叫嚷着,“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妖怪!” 这一消息让村民们瞬间炸了锅, 他们有的高举锄头要和妖怪拼死相搏,有的拽住身边的人想尽早逃离此地。 “秋山大人,您不是说村子周围已经安全了吗, 这会儿怎么又出现了妖怪?!” 不仅是村民, 就连秋山本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厉声对同伴吼道:“你带两个人去藤本那边看看,如果有危险就马上离开!” “是!” 此时,他们都忽略了那阵莫名的声响。 打碎结界一角后的立花把昏厥过去的藤本拖到树丛里面藏好,随之望向夜叉,说道:“我要进去, 这段时间你就在外面帮我吸引其他阴阳师的注意力, 尽量别让他们有机会修补结界,明白了吗?” 闻言, 夜叉眉梢轻佻:“你这是在以人类的身份命令本大爷?” “不是命令,”立花走到结界边贴了一张符, 语气沉稳,“是请求帮助。” 虽然都是一个意思, 但不同的说法在别人听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夜叉不喜欢被命令, 在他看来与之签下了契约的阴阳师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 当然, 他不是听不出对方只是在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令他厌烦的话,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做过多的刁难。 “啰嗦,”夜叉张开右手,炫目的紫光在刹那间迸发开来,“只要阻止那群人类靠近就好了吧!” 看着他手中闪着寒芒的钢戟,立花沉默片刻:“我是让你拖时间,不是让你斩草除根。”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外力给推进了结界里。 “喂。” 当立花黑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时,听到身后的妖怪如此说道。 “别死得太快。” 简单而有力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与往日的冷漠和蔑视截然相反。 现下的火势减弱了不少,但到处都弥漫着呛鼻的气味,立花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森林深处,不过等跑出好一段路之后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进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尴尬了。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焦黑的树木,大部分枝桠上还有火花跳动,劈啪一声,被烧断了树枝掉落在地上,冒出淡淡青烟。 “有妖怪吗,”立花压低嗓子喊道,“结界已经出现破口了,你可以逃出去了!” 旁边的枯焦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心下一喜,赶忙跑过去查看,可谁知发出动静的竟是从树上抖落下来的灰烬,别说妖怪了,就连动物的毛发都没看见一根。立花颇为失望地站起身来,由于右侧的火还没有烧尽,她只能去往相对安全一些的左侧林子。 林子里静悄悄的,恍若深潭一般死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来她总觉得有东西在跟踪自己,不过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立花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嗓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依然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面倒了下来。见状,她想也不想地跑到黑影旁边将其扶起,神情有些焦急:“喂,你还好吗?” “咳咳……”怀中的妖怪呛了两声,本该痛苦的面容中掺杂着再也明显不过的调侃意味,“把你放进火里烤几遍试试。” 般,般若?! 似乎是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立花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用袖子把般若的脸上的黑灰擦干净:“怎么会是你!” 后者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语。作为一只恨透了人类的妖怪,般若要做的无非就是报复,因此,他时常袭击路过的行人并骚扰村民的正常生活,并且每次得手后下次就会变本加厉,村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他们从山下请来了当地最着名的的阴阳师秋山,秋山命令手下的人扮作普通居民将般若引到早已设好了结界的地方,只待时机一到,便迅速取出符咒将三方围起来,将他活活烧死在里面。 真是好计策。 般若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然后把手放在身旁的树上打算借力站起,可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树皮,他便觉得一阵刺痛,又连忙收了回来。 “你伤得太严重了,”立花微微蹙眉,继而背对着般若蹲下,“上来吧。” …… 哈?! 般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不可置信:“你想干嘛?” “背你走出去啊,等你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天都亮了,到时候你恐怕得被其他阴阳师吊起来再烤一次。” 话糙理不糙,可就算是这样,让一个人类女人来背也太……慢着。般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半晌,他唇角一扬,脸上逐渐浮现起了有些恶趣味的笑意。 已经等候许久的立花只觉得背上一重,一双被烧得皮开肉绽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胸前。 “我们走吧,立花酱~” 立花差点原地摔倒。 “你那恶心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人家受伤了嘛,快走啦~” 结界外,夜叉正在躲闪着一道又一道雷咒。他扫了眼在半秒前还是苍绿繁茂,如今却成了一大块焦炭的树丛,眼神不由得凌厉了些许,杀气也逐渐溢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又记起了立花前临走说的那番话,不得不再次把杀气给抑制住。 平日里一直以随心所欲为宗旨的恶鬼夜叉居然也有一天会这般顺从,光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他把三个来援救的阴阳师分别引向了三条不同的道路,现在追赶他的是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小男人,坦率而言,他真想往后一挥直接砍掉那男人的脑袋,可是…… ‘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拖时间罢了,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既然不让杀,那打残总可以吧! 思及此处,夜叉眼眸忽沉,一个瞬身来到了那男人面前,这使得男人原本嚣张的面孔立刻变得异常恐慌,咔嚓一声响起,猩红色的血液便如同失控般喷涌而出,男人发出惨叫,跪倒在地上死死捂住只剩下半截的胳膊,心底的恐惧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夜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话语冷淡得像是冰锥一样:“再不滚,本大爷就杀了你。”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连裤子都湿了,他听完夜叉的话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秋山所在的方向爬去,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没有痛下杀手,只是砍掉了半只胳膊而已,不过……至于这人会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但夜叉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小姐,”守在庭院里的小悦如此说道,“该去用餐了。” 临了,她又补充一句:“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立小花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破烂的抹布条条,非常爽利地同意了。 她不知道父亲昨晚是怎么熬过去的,但她知道他一定炸锅了,夜不归宿,私自打架斗殴,目无尊长,无论哪一条都够判她无期徒刑的。 “小姐,你道歉时记得诚恳些。” “悦啊,”立小花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底泪光闪闪,“要不我还是知趣点,直接切腹算了。” “……没那么严重,大人他是你的父亲。” “你觉得我待会儿能完完整整地从大厅里走出来?” “大,大概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但立小花现在明显找不到能替她挡刀的道友,只能亲自上阵了。 拉开门,见石原矢也正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先是沉默片刻,随之缓缓说道:“坐下。” 立小花心肝一颤,软着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次用餐和以前很不一样,石原矢也全程都没有说出半句斥责的话,见状,立小花不由得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就在此时,前者的嘴角微有颤动,但一刻钟过去后却没什么异样,该沉默的继续沉默,该咬筷子的继续咬筷子。 “好好吃饭!” 立小花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空气逐渐凝固起来。 石原矢也往碗里夹了一块香鱼寿司,脸色铁青。 …… 这都没事?! 立小花试探性地捡起筷子,松开,房间中再次响起“啪嗒”一声,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只是轻挑眉梢,除了嚼饭的速度有所加快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刻,她以为石原矢也被妖怪附身了。 捡起,松开,再捡起,再松开,如此来回数十次后石原矢也终于压制不住怒火,爆发道:“不吃饭就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 很好,妖怪被赶跑了。 用餐完毕,立小花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我吃好了。” 完全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 第78章 Chapter 78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话音未落, 夜叉便一把抓住了她不停挥动着的手腕, 话语间满是调侃:“怎么, 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立小花嘴是欠了点,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纯情的娃,刚从梦中醒来就瞧见一副这么香艳的画面,多少都有些吃不消。不过夜叉可不在意这点,他在立小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之后照例发出了格外放肆的笑声,丝毫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旭日东升,万物初醒, 阳光照亮了整个平安京。 “小姐,”守在庭院里的小悦如此说道,“该去用餐了。” 临了, 她又补充一句:“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立小花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破烂的抹布条条,非常爽利地同意了。 她不知道父亲昨晚是怎么熬过去的,但她知道他一定炸锅了,夜不归宿,私自打架斗殴,目无尊长,无论哪一条都够判她无期徒刑的。 “小姐,你道歉时记得诚恳些。” “悦啊, ”立小花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眼底泪光闪闪, “要不我还是知趣点, 直接切腹算了。” “……没那么严重, 大人他是你的父亲。” “你觉得我待会儿能完完整整地从大厅里走出来?” “大,大概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但立小花现在明显找不到能替她挡刀的道友,只能亲自上阵了。 拉开门,见石原矢也正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先是沉默片刻,随之缓缓说道:“坐下。” 立小花心肝一颤,软着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次用餐和以前很不一样,石原矢也全程都没有说出半句斥责的话,见状,立小花不由得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就在此时,前者的嘴角微有颤动,但一刻钟过去后却没什么异样,该沉默的继续沉默,该咬筷子的继续咬筷子。 “好好吃饭!” 立小花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空气逐渐凝固起来。 石原矢也往碗里夹了一块香鱼寿司,脸色铁青。 …… 这都没事?! 立小花试探性地捡起筷子,松开,房间中再次响起“啪嗒”一声,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只是轻挑眉梢,除了嚼饭的速度有所加快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刻,她以为石原矢也被妖怪附身了。 捡起,松开,再捡起,再松开,如此来回数十次后石原矢也终于压制不住怒火,爆发道:“不吃饭就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 很好,妖怪被赶跑了。 用餐完毕,立小花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我吃好了。” 完全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 她不觉得为了朋友出手打架是件错事,所以根本没有认错的必要,换句话说,如果那两个少年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绝对会冲上去打到他们肯道歉为止。夜叉先生虽然是妖怪,但绝不像世人所传的那样恶心。 不知夜叉对此会作何感想。 “为什么要打架?”石原矢也突然出声问道。 立小花愣了愣,回答:“因为他们当着我的面讲我朋友的坏话。” “加崎那孩子?” “不,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 石原矢也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稍微放软了些:“真正的朋友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他不知道的,”立花大声反驳道,“那两位公子说话太过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才——” “他?”石原矢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什么时候交了男人当朋友?” 要知道,私下结交陌生男人可是大忌,特别是对于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孩而言。 若是夜叉在场,他或许会插一句“既然这女人没人要了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就当是为民除害,”但事实是他不在场,石原矢也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头上长犄角的男人, 身后长尾巴的更不行。 可立小花压根儿没把目光放得那么长远:“你误会了父亲大人,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就只是滚了一次床单而已,机会还是你提供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敢讲。 约莫午时,鹤田加崎来问安了,破天荒的,石原矢也并没有拒绝,甚至还让他进了内院。 顺带一提,他身上穿着丧服。 “哎——你怎么还活着?!” 立小花:“……” “太可惜了,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准备的陪葬品全没用了。” “放下礼物,然后,我们断绝兄妹关系。” 鹤田泪:“不要这样嘛,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连祭奠用的水果都是刚从树上摘……” 立小花反手就是一记蒲垫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不开玩笑了,”鹤田扒下蒲垫,相当自觉地往上面一坐,问道,“昨天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派人找了大半天都没发现你的踪影。”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比起父亲石原矢也立小花更信任表哥鹤田加崎,所以她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两人分开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听罢,鹤田不禁皱眉,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据说从封印箱中逃跑的妖怪是一只狐妖,平日总戴着半张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是你没被救下的话,我准备好的陪葬品现在已经在你的棺材里了。” “他很危险吗?” “废话,”鹤田一扇子拍上她的脑袋,“八年前有位阴阳师接受了一件十分棘手的‘神隐’任务,几经调查,他发现‘神隐’事件可能跟一只狐妖有关,但苦于手中没有证据,这事儿就只能干等着,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这位阴阳师大人把注意力放在狐妖身上后失踪的人类数量就明显有所减少,故此,他才决定将狐妖封印起来,直到昨天。” 立小花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背上猛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啊,你能活到现在真应该好好给祖坟上柱香。” 没过一会儿,鹤田接着说道:“你也可以选择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这样也算帮姨父姨母解决了后半生的一大难题。” “……大姨前两天还说要把我嫁给你来着。” “我不搞基,谢谢。” “……” 立小花身心俱疲。 聊完天后,鹤田略坐坐便走了,说是这里有人觊觎他的美色,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安逸弃贞节于不顾。 闻言,立小花佯装遗憾地跟父亲提议要去送送表哥,谁知转身就往鹤田屁股上踹了一脚,随即迅速关门,无视后者在门外的各种拳打脚踢。 石原矢也:“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对不起,我这就回房间,”她将小悦拽到旁边,认真吩咐道,“鹤田加崎要谋害父亲,替我挡住了!” 吩咐完,还不忘以一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真挚眼神看向自家父亲。 石原矢也:“……” 小孩子间的胡言乱语罢了,千万不要生气。 回到房间,立小花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小木屋里看看夜叉还在不在,结果夜叉没瞧见,反而见到了神色淡然的一目连。 立小花展开双臂,径直朝一目连跑了过去,稚嫩的童音如海浪般上下起伏:“小哥哥~” 这样的欢迎方式对一目连而言太过刺激,他几乎是当场愣住,等小豆丁跑到跟前拽住他的袖口时才勉强回过神。 “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不可否认,立小花现下地心情好到了极点,就像鹤田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裤衩,夜叉找到了生命中的那匹猹。 见她这么热情,一目连也不好推开,只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解释道:“抱歉,最近几天我都住在森林里,听说京都出事了才回来看看。” 说话间,他注意到立小花的脖子让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红痕,那是后者打架时弄出来的,他并不知情。 “小哥哥,”立小花露出笑脸,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抱抱!” 看着对方固执得有些可爱的模样,一目连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本想着象征性地摸摸头就好,结果却被意外打断。 只见夜叉突然把立小花拎到怀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和挑衅:“有本大爷抱就行了,不必劳烦外人。”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一目连感觉不到杀意,自然也不会主动惹麻烦,只提醒道:“她是人类的孩子。” 第79章 Chapter 79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蝴蝶精躲在树后目睹着一切, 心里蔓延出了些许愧疚和难过。 “就猜到你会来这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蝴蝶精回头,见来者是神色平静的立花,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对不起石原大人,我只是……” 话音未落, 她便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 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身为一只低等妖怪, 她不仅得到了人类的悉心照顾,还在生命垂危之际得到了阴阳师的帮助,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她都应该感到知足, 可秋山太心狠手辣, 她担心受骗的村民会掉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所以她才偷偷溜出阴阳寮来到了山上, 至少……再留恋一下吧。 “对不起……”紫色的碎发遮住了她双眸中的光彩,让这夜晚显得愈发凄清。 良久,她感觉到立花牵过了她的手,并以一种懒洋洋的腔调说道:“完全听不懂你在道什么歉啊,我只是闲得无聊上山来逛逛罢了,另外, 我今天睡了很久, 头很痛, 如果你老是重复一句话的话会让我的头更痛的。” “哎?”蝴蝶精倍感惊讶地抬起头来, “难道石原大人不是来责备我的吗?” 立花笑道:“不,我是来赏月的。” 说罢,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有,你知道最近的茅厕在哪儿吗,我已经憋了快半个时辰了。” 蝴蝶精:“……” 夜已入深,黑墨像没有止境一样铺散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抹去了最后一丝云絮,消去了最后一缕残阳。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立花打算去附近调查调查有关秋山的事,可没想到刚一跨步就撞上了一堵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肉墙。 “嘶——”她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眉头微蹙,“你就不能先吱个声儿?” 闻言,夜叉哼笑一声,一种近乎于揶揄的神情就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本大爷见过那么多不知死活的阴阳师,你算是最蠢的一个。” 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这女人在上山前让他安心待在阴阳寮里等消息,他是向来不愿意听人差遣的,但这女人只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他。 ‘把般若交给你看管我才放心。’ 换句话说,她非常信任他。 夜叉知道这有多可笑,同时也知道那句话里搪塞的份量有多少,但不能否认他很受用,甚至受用到……想立刻把对方占为己有的地步。 “胡说八道,”立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明明是最聪明的一个。” 要不是因为聪明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逻辑没毛病。 夜叉不由得抬头望天,似乎想看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做梦的时候,不过他的视线只在夜空上停留了一秒就再次转移到了立花身上。 “我不是让你管好般若吗,你离开了,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乱来怎么办?” “本大爷会给他准备好后事的” “……” 真是辛苦你了。 回到原地,蝴蝶精还在树后等待着,听到旁边有动静,她便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去,不过当夜叉的身影闯入视野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原本准备说的“你回来了啊,石原大人”也于同一时间咽回了喉咙里。 立花没有发现异样,只走上前说道:“我们回阴阳寮吧。”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现下应该和蝴蝶精一起在村子里对村民展开调查,可夜叉来了,这个计划就必须得改变,毕竟他那张脸一凶狠起来跟以往那些画在通缉令上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但蝴蝶精停顿了一阵子:“可是,我在那座阴阳寮里看见秋山了……” “好巧,我也看见他了,”立花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此话一出,蝴蝶精倒不明白该怎么回答才好了,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继而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地回答了“没有”两个字。 秋山虽然是松雪阴阳寮中的一员,但蝴蝶精去寮里暂居非但不需要躲躲闪闪,反而还要挺直腰板到他面前去多晃悠,看着曾经被自己暗害过的无辜妖怪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依照秋山的性格一定会大动肝火,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如此,他就算不被气死也得少活两年。 下山途中,立花照旧在夜叉肩膀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万一般若惹祸了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跑路吧,等以后去京都借到钱了再来给他赎身。” “不需要,”夜叉毫不迟疑地驳回这个提议,“他出不了房间。” 立花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可等回去一瞧,却发现般若真的出不了房间。 不,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见般若被床褥紧紧裹着,外面还捆上了一圈圈麻绳。他躺在榻榻米上不断蠕动着,见有人来了便蠕动得更加剧烈了。立花站在门口怀疑了会儿人生,然后走到般若面前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条给抽了出来。 “老子要杀了你!”后者怒瞪着夜叉,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一样,“有本事收了你的武器,和我一对一单挑啊!” 由于使劲挣扎着要挣脱束缚的缘故,他的脸上还带着相当明显的潮红,半露在床褥外的白皙肩膀因暴怒而不断颤抖着,再加上他本就有着一张精致俊美的面容,这一系列的表现竟出乎意料地让人血脉偾张。 蝴蝶精已经捂着脸跑远了, 见状,夜叉极具挑衅意味地高挑眉梢,嘲讽道:“本大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是个嘴硬的草包,这么长时间了连第一道绳子都没解开,看来是本大爷过于高估你了。” 说完后,他手臂一挥,一柄钢戟便出现在了他手中,而束缚在般若身上那圈麻绳已经不见了,床褥也自然掉落在地。 般若的表情立即变得阴沉了几分,电光火石之间,锐物刺破空际的声响骤然响起。 他在距离夜叉两米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你们就不能消停几天?”立花横在中间,左右手各执一张散发着强大灵力的雷符,成功阻挡了两人的进攻,“我可不想把母亲珍贵的礼物用在这种场合,当然,要是你们想试试的话我没意见。” 这两张雷符的威力早就不是普通妖怪能承受得住的,般若难得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掂量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能否抵挡住这道灵力异常骇人的雷符。半晌,他把血红色的利爪变回原来的模样,且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嘛,既然立花酱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计较了。” 这妖怪的演技还真是收放自如。 立花松开右手,随即望向夜叉,见他的眼中没有杀意了才将左手松开。 “秋山的事你们认为该如何解决?”前者蹲下身来铺平床褥,头也不回地问道。 像是对她的问法感到非常奇怪,夜叉过了片刻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坦率地说,我想帮松雪一把,”立花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风吹得树影缓缓摇曳,“我相信般若不是第一个被他用这种手段差点残害致死的妖怪,蝴蝶精也不是第一个被他用阴招赶出人类村庄无处可归的妖怪,我也许可以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失去阴阳寮这个靠山,没了根基,他多多少少都能收敛些。” 夜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管这档子破事?” “嗯,”立花应声,随之把视线转向般若。 般若没料到她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半会儿竟没回过神来:“我是没什么异议,像秋山这样阴险狡诈的人类当然应该……” “我没问你什么意见,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回自己的房间,我要睡觉了。” 般若:(=皿=) ——这破寮没法待了! 待他赌气走远后,夜叉打量了立花一番:“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去收拾秋山那种阴阳师败类的觉悟。” 对他而言,弱小的人类只有在强者面前露出恐惧,哀痛,绝望等表情的份,很显然,石原立花并不算一个强者,但就相处的这段日子来看貌似也算不上弱者,因此,对待所视之物只有强弱之分的夜叉开始出现了困惑的情绪,而这困惑的情绪,就是一个曾承诺过永远也不会和他解除契约的弱小人类让他感受到的。 第80章 Chapter 80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倏地, 一阵轻微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藤本出事了!”负责援助的同伴惊慌地叫嚷着,“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妖怪!” 这一消息让村民们瞬间炸了锅, 他们有的高举锄头要和妖怪拼死相搏, 有的拽住身边的人想尽早逃离此地。 “秋山大人,您不是说村子周围已经安全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出现了妖怪?!” 不仅是村民, 就连秋山本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 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厉声对同伴吼道:“你带两个人去藤本那边看看,如果有危险就马上离开!” “是!” 此时,他们都忽略了那阵莫名的声响。 打碎结界一角后的立花把昏厥过去的藤本拖到树丛里面藏好,随之望向夜叉, 说道:“我要进去,这段时间你就在外面帮我吸引其他阴阳师的注意力, 尽量别让他们有机会修补结界, 明白了吗?” 闻言,夜叉眉梢轻佻:“你这是在以人类的身份命令本大爷?” “不是命令,”立花走到结界边贴了一张符, 语气沉稳, “是请求帮助。” 虽然都是一个意思,但不同的说法在别人听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 夜叉不喜欢被命令, 在他看来与之签下了契约的阴阳师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 当然, 他不是听不出对方只是在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令他厌烦的话,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做过多的刁难。 “啰嗦,”夜叉张开右手,炫目的紫光在刹那间迸发开来,“只要阻止那群人类靠近就好了吧!” 看着他手中闪着寒芒的钢戟,立花沉默片刻:“我是让你拖时间,不是让你斩草除根。”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外力给推进了结界里。 “喂。” 当立花黑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时,听到身后的妖怪如此说道。 “别死得太快。” 简单而有力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与往日的冷漠和蔑视截然相反。 现下的火势减弱了不少,但到处都弥漫着呛鼻的气味,立花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森林深处,不过等跑出好一段路之后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进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尴尬了。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焦黑的树木,大部分枝桠上还有火花跳动,劈啪一声,被烧断了树枝掉落在地上,冒出淡淡青烟。 “有妖怪吗,”立花压低嗓子喊道,“结界已经出现破口了,你可以逃出去了!” 旁边的枯焦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心下一喜,赶忙跑过去查看,可谁知发出动静的竟是从树上抖落下来的灰烬,别说妖怪了,就连动物的毛发都没看见一根。立花颇为失望地站起身来,由于右侧的火还没有烧尽,她只能去往相对安全一些的左侧林子。 林子里静悄悄的,恍若深潭一般死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来她总觉得有东西在跟踪自己,不过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立花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嗓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依然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面倒了下来。见状,她想也不想地跑到黑影旁边将其扶起,神情有些焦急:“喂,你还好吗?” “咳咳……”怀中的妖怪呛了两声,本该痛苦的面容中掺杂着再也明显不过的调侃意味,“把你放进火里烤几遍试试。” 般,般若?! 似乎是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立花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用袖子把般若的脸上的黑灰擦干净:“怎么会是你!” 后者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语。作为一只恨透了人类的妖怪,般若要做的无非就是报复,因此,他时常袭击路过的行人并骚扰村民的正常生活,并且每次得手后下次就会变本加厉,村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他们从山下请来了当地最着名的的阴阳师秋山,秋山命令手下的人扮作普通居民将般若引到早已设好了结界的地方,只待时机一到,便迅速取出符咒将三方围起来,将他活活烧死在里面。 真是好计策。 般若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然后把手放在身旁的树上打算借力站起,可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树皮,他便觉得一阵刺痛,又连忙收了回来。 “你伤得太严重了,”立花微微蹙眉,继而背对着般若蹲下,“上来吧。” …… 哈?! 般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不可置信:“你想干嘛?” “背你走出去啊,等你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天都亮了,到时候你恐怕得被其他阴阳师吊起来再烤一次。” 话糙理不糙,可就算是这样,让一个人类女人来背也太……慢着。般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半晌,他唇角一扬,脸上逐渐浮现起了有些恶趣味的笑意。 已经等候许久的立花只觉得背上一重,一双被烧得皮开肉绽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胸前。 “我们走吧,立花酱~” 立花差点原地摔倒。 “你那恶心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人家受伤了嘛,快走啦~” 结界外,夜叉正在躲闪着一道又一道雷咒。他扫了眼在半秒前还是苍绿繁茂,如今却成了一大块焦炭的树丛,眼神不由得凌厉了些许,杀气也逐渐溢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又记起了立花前临走说的那番话,不得不再次把杀气给抑制住。 平日里一直以随心所欲为宗旨的恶鬼夜叉居然也有一天会这般顺从,光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他把三个来援救的阴阳师分别引向了三条不同的道路,现在追赶他的是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小男人,坦率而言,他真想往后一挥直接砍掉那男人的脑袋,可是…… ‘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拖时间罢了,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既然不让杀,那打残总可以吧! 思及此处,夜叉眼眸忽沉,一个瞬身来到了那男人面前,这使得男人原本嚣张的面孔立刻变得异常恐慌,咔嚓一声响起,猩红色的血液便如同失控般喷涌而出,男人发出惨叫,跪倒在地上死死捂住只剩下半截的胳膊,心底的恐惧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夜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话语冷淡得像是冰锥一样:“再不滚,本大爷就杀了你。”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连裤子都湿了,他听完夜叉的话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秋山所在的方向爬去,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没有痛下杀手,只是砍掉了半只胳膊而已,不过……至于这人会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但夜叉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是病入膏肓了吗?”某日,佐切郎如此问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立花一把揪住胸口,眉头紧蹙,看上去貌似很痛苦的样子,“其实我得了非常严重的心病。” 佐切郎挑了挑眉,表示并不想理她。 晨曦,湛蓝的天际上飘散着几率浮絮,微风掺杂着泥土气息扫过镇子里的各个角落,它令垂挂在叶尖的晨露发出轻微的抖动,随即滴落在地,浸入了泥土之中。 感觉到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挠自己的脸,立花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不过由于睡意尚未完全褪去的缘故她只能看见身边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记猫爪狠狠拍上了她的脸! “好痛!”立花条件反射地坐起来,双手牢牢捂住鼻子,“你要谋杀亲娘吗?!” 相对于她的痛苦而言九命猫则显得十分愉悦,后者盘坐在地,身后的猫尾也跟着摇晃了一下:“刚刚濑户御早来找你了喵,被我赶出去了喵。” 一早传来的消息,青行灯大人要回京都了。濑户御早就是为这件事情来找她的。 立花穿好衣服,然后径直去了会客室。 “啊,你总算起床了,”御早脸上和她有着一模一样的猫爪红印,“事情是这样的,青行灯大人昨天去黑夜山和城镇检查过了,都没有察觉到妖气,而且镇民们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紫色的妖怪,我们一致认为那妖怪已经逃走了。所以,就麻烦你送青行灯大人去邻镇吧。” 末了,他还一把挽过立花的肩膀,耳语道:“多帮我问问她家加山大人是怎么研究玄学的。” 第81章 Chapter 81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话音刚落, 御早便一把抓住了立花的手,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冷静! 第一次和妖力如此强大的式神对话, 他简直不能再激动。 大概是御早的反应太明显了,立花赶忙挪开他的手为青行灯倒了一杯热茶, 回答道:“没错,我们已经让寮里的成员准备好了, 只要您一声令下, 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条件反射地用上了敬语啊…… 按照常理来讲像青行灯这样的式神是万里挑一的,就算濑户御早和他那位朋友的关系很好, 也只需要派一名或几名普通的输出型式神来就足够了, 毕竟妖怪危害人类的事情经常发生,如果随随便便就派出最高级的式神去解决倒显得过于小题大做,所以, 她不是很明白那位朋友的用意。 和往常一样, 立花被安排在寮里负责后勤工作,而御早则率领着仅剩下的五名阴阳师和青行灯大人一起去了黑夜山,至于其他人……大概还在邻镇卖艺吧。 所谓的后勤工作就是坐在和室里等待他们的求援,不过一想到有青行灯跟着,立花的神经也就没那么紧绷了。 乡镇的傍晚总是来得很早,各家各户的炊烟和山谷中的岚风交织在一起, 然后慢慢消散在虚空中。 大家好慢。 这么想着, 立花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突如其来的妖气让她陡然一个激灵, 立刻从蒲垫上站了起来。尽管妖气很轻微, 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宅邸东南角的结界原先被妖怪打碎过,经过修复后的那块地方是整个结界中最薄弱的所在,现在寮里就只有一位阴阳师,如果有意图不轨的妖怪想要趁机报复就糟糕了。 思索间,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破碎的结界口下方躺着一个棕红色长发的男人,立花看不清他的脸,于是试探性地上前一步,发现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男人身边的泥土都呈现着深褐色,那是被鲜血浸染之后的颜色。 ——受伤了吗? 立花在不知不觉之间越靠越近,片刻后,她蹲下身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男人现在的状况。后者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这代表着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换做以前立花是肯定会救的,但令她矛盾的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救与不救自然成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男人稍稍动了一下。 “喂,你是这附近的小妖怪吗?”立花顺口问道,不过男人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打算,只相当艰难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想要别人扶他起来的样子,立花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伸出手去准备把他拉起来,可谁知就在指尖刚刚触碰的一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便忽然袭来,伴随着“咔吧”一声脆响,立花的手指被当场折断。 刺耳的尖叫声顿时响彻非洲寮。 “吵死了……” 一阵低沉的男音及时将立花打断。 她愣了一会儿,随即死死捂住已经骨折了的手指,咬牙切齿地骂道:“早知道就让你待在这儿直到会长他们回来算了!” 话音刚落,她便作势要往回走,而男人的声音也彻底消失在了身后。 …… 稍微救一下吧。 大家是入夜了以后才回来的,青行灯大人身上没有伤痕,只是袖口被划烂了一些,御早已经吩咐最近才入寮的那个小丫头去缝补了。就这种情形来看此次行动应该没出什么问题,除了没有见到昨天的紫色妖怪外,一切都显得非常顺利。 “没抓到那只紫色妖怪?”立花一边用热水泡手一边说道,“逃走了吗?” 御早抿了抿佐切郎刚刚端过来的药,眉头紧皱:“可不是,不过他跑不了多远,青行灯大人会在这里多住几天,只要那妖怪一出现她就会立刻去对付他,我们根本不用担心。” “我现在更担心我的手什么时候能好。” 闻言,御早稍稍探起头来望了一眼她泡在热水木盆里的右手,问道:“怎么肿成萝卜了?” “纯属意外,”立花想都不想地扯谎道,“换线香时手滑,被香立砸中了。” 还是不说为好。 御早走后,她把矮桌上的茶具简单收拾了一下,随之走进里室内把附在墙上的符咒撕下,屋内立即漫出一股比先前稍微强烈几分的妖气。 只见夜叉正慵懒地靠坐在窗户下,姿势十分随意。 “感觉好些了么?”立花走上前来盘坐在他对面,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昨天屠村的妖怪,他被青行灯打伤后就逃到了镇子外围,镇子外围离黑夜山很近,只要多待在这里一秒就会增加一分被发现的可能性,这个镇子到处都布满了结界,想要进去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对于早已身受重伤的他而言,不过好在有一处地方的结界不强,就算是行动不便的他也能轻易打破,故此,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他只能倒在这片属于阴阳师的地界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妖力逐渐变弱。 ——该死。 夜叉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只甘于受人类驱使的妖怪打成这副德行,他就觉得生气。 “你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立花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头发,“虽然你现在的妖力不强,但一激动起来就会变得特别明显。” 夜叉眼底的杀意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呵,你不是阴阳师么,”良久,他略带嘲讽地说道,“不打算通知同伴杀了我?” “如果你想的话。” 他淡定,立花比他更加淡定:“昨天怕你是因为你随时都能杀了我,可如今不一样,即使我的阴阳术很差劲也能挡住你一阵子,而会长他们在感应到妖气后会立即赶到这儿来,你认为你还能活?” 不知为何,夜叉突然捂着脸咧嘴笑了,他的笑声低沉渗人,光是听上去就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能考虑一下听众的感受么……”立花撕开符咒,揉成纸团塞进耳朵里,“行了,你接着笑吧。” 夜叉笑不出来了。 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 是时候切入正题了。想到这里,立花取出纸团丢到一边,继而站起身来跑到夜叉旁边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寸。 “你听我跟你分析啊,”她一本正经地扳起手指头数道,“第一,青行灯大人会在寮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会长又要修复结界,你肯定是跑不了了,第二,你由于妖力流逝的缘故不得不变成觉醒前的样子,说得难听点你如今连我都弄不死,第三,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必须要变强,这点只有阴阳师能帮你做到,你见过哪只野生妖怪能像青行灯大人那么能打的。” “综上所述,”立花迎上夜叉的目光,面容严肃地说道,“请和我签订契约吧,我会让你变强的!” 夜叉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刚才轻蔑又略带警惕的样子。 下一秒,他已狠狠抓住了立花的脖子。 “你想让本大爷跟那些妖怪一样屈服于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吗?” 早就见识过他凶狠模样的立花并不感到惊讶,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无论如何,只要命能保住就行。 “弱小的人类落在你手上只受了这么一点伤,”她扬起红肿的手指,丝毫不在意随时都能把自己脖子拧断的那只利爪,“真的不考虑看看吗,阴阳师的生命力可比普通的人类顽强得多。” 身为一个非了一辈子的阴阳师,没有理由放弃跟眼前这位强大又帅气的妖怪缔结契约的机会。 走下山坡后终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把包袱往肩上耸了耸,问道:“你今天怎么穿的是觉醒前的衣服?” 身为不讨人喜欢的妖怪,性格乖张且不听劝告是最起码的条件,所以对于夜叉为什么会忽然变得通情达理这件事,立花总觉得其中有诈。 “还不是你要求本大爷换的,”夜叉一边回答着,一边有些不耐烦地朝后面望了一眼,“嘁,那些烦人的苍蝇总算滚回去了。” 立花没有把可能要解除契约的事情告诉他。昨天晚上她在客厅里想了一宿,其实御早的要求也是经过充分考虑后才说出口的,寮里的人都惧怕夜叉,这时如果有青行灯作为保证人的话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放心些,至少不用像昨晚一样连睡觉都抱着行李随时准备跑路。 第82章 Chapter 82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你屁股挡着我了, ”立花用锄头推开身前的小川佐切郎,说道, “如果你不想被会长按在地上摩擦的话就好好干活。” “……副会长你好歹也是个女的, 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 佐切郎利索地割下一把鱼腥草,然后扔进了背篓里。 溪水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粼粼波光, 鱼儿跃出水面,飞溅起来的水花浸入了土地中,随之消失不见。 其实采药这种小事完全可以交给低等级的式神去做, 但在这个以非为荣的阴阳寮里, 就算是天邪鬼青之类的小妖怪都被当成心肝宝贝儿似的疼着,别说采药了, 就连上个楼梯都舍不得让它们亲自动脚。 人不如妖。 “差不多了, ”立花掂了掂背篓的分量,“我们回……”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朝左侧奔去。 左边是一片密集的小树林, 佐切郎在选好地点后迅速把立花拽下来, 他们就这样匍匐着,周围的枝桠很好地将他们的身影隐藏了起来。 树林下方是一处村落,排列得相当杂乱的茅草屋证明了这个村子并不富裕,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这么呛人的味道,但身为阴阳师的二人就算再不济, 也能闻出血腥味确实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等了很久村子都没有动静, 佐切郎还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 想原路返回, 结果刚一抬头便被立花狠狠地按了下去,力道大得直接把他的五官印在了泥土里。 “你要干什么?!” “嘘——” 末了,只见一抹蓝紫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头上长着一对尖锐锋利的角,装扮非常诡异,手中还拎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血腥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 啊啊啊啊啊那是活的高级妖怪活的啊你看见了吗他正和我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同一片蓝天下的空气还在跟我们用眼神问好啊啊啊啊! 立花怔愣片刻,随后猛地抓起佐切郎的衣领往山脚下跑去。 哪怕灌木丛划破了她刚做的狩衣,她也没心思去管。 那双充满了杀意与暴虐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她那整个村庄里的人都是他杀的,也许是由于从小就没见过什么高级妖怪的缘故,仅仅是一个眼神,立花便觉得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慢着!”佐切郎顿住脚步,向身后的虚空中贴了一张结界符,“这符能挡住他一会儿,我们先走!” 等他们拼着老命逃回阴阳寮时,太阳已经差不多下山了。 “副会长,佐切郎,你们回来了,”站在门口的小女孩赶忙走上前去帮忙把背篓取下来,“对了副会长,会长让你进去一趟。” 立花正勾着身子喘粗气,听到会长卧病在床还不忘叫自己过去开会,不由得问了一句:“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你自己去看看吧。” 古色古香的和室里,会长濑户御早正跪坐在榻榻米上整理着一朵快焉了的水仙花。 立花脱掉木屐,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垫上说道:“你找我?” 御早回头,见来者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于是顺嘴问道:“你和佐切郎去山里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 其实御早叫立花来的目的很简单,为了阴阳寮的光明未来,他想建立一套完整的内部科学管理制度和可持续发展计划,无奈寮里的非气太重,而要处理好这一系列麻烦的前提就是要变欧,努力和更多的高级妖怪签订契约,发放更多福利,招揽更多人才,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中下贫困阶级的束缚过上幸福富足的小康/生活。 立花沉默片刻:“恕我直言,我们寮早就没有光明可言了。” 这实话挺打击人的。 “哦,对了,”她接着讲道,“你想和更多的高级妖怪签订契约也不是不可以,今天我和佐切郎去黑夜山的时候就碰到了一只,很帅,很酷,很强大。” “你怎么不早说!” “他才屠完村,你现在去应该刚好可以碰上他。” 闻言,御早迅速轻咳两声,然后坐到立花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 正如佐切郎所说的那样,最近很不太平,光是发生海啸被迫迁居别处也就算了,如今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全镇上下只有他们这几位阴阳师,如果附近有人被妖怪害死了那周围的邻居肯定会求助于他们,这个时候倒是可以趁机收点结界符咒钱,可要是被妖怪轻易打破了的话就非常尴尬了。 “你不是有只九命猫么,”御早倏地抬起头来,眼神放光,“让她去给那妖怪挠一下子!” 立花眉梢轻佻:“就她那小爪爪,连别人的腹肌都够不到。” 她这九命猫是刚捡的,唯一会做的就是在她怀里撒娇卖萌求投食。 “那怎么办,总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吧?” “不至于,”立花定了定神,语气坚定地回答道,“准备搬家吧。”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黑沉沉的夜令小镇陷入了无边的寂静,碎星杂乱无章地镶嵌在天幕上,显得异常空幻。凉风掠过,为院里的水池漾开层层涟漪。 立花坐在长廊上,怀里抱着正在啃木鱼饭团的九命猫,半晌,她稍稍低头,把下巴搁在了九命猫的脑袋上:“我们应该又要搬家了。” “搬家好喵,”小东西直接把木盘举起来,将所有的饭团都吞进了肚子里,“能到新的地方继续旅游喵。” 这只猫根本不知道烦恼两个字怎么写吧! 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天夜里,立花就被会长派来送口信的河童给吵醒了,后者说是去给远在京都的朋友发了求援信,式神的速度如果够快的话明天晚上之前就能到,要是援兵打不过那只妖怪还能帮他们拖延时间,总之,能多拉一个人下水就别含糊。 听完口信后,立花直勾勾地盯着河童,河童这孩子挺怕生,一见对方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条件反射地把脑袋上的荷叶帽往下拉了拉。 “小伙子,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哎——”河童连忙摆手,羞得满脸通红,“没,没有的事!” 见状,立花立刻露出一张很欠的笑脸,话语间满是调侃:“我就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大晚上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 河童离开后,她枕着双臂打量起天花板。 说实话,还真不想就这么狼狈地离开啊。 闻言,般若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哎……为什么会奇怪?” 他那略显稚嫩的如同孩子般的嗓音让立花直冒冷汗。虽然听上去很单纯可爱,但实际上嗓音的主人却是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阴险狠辣的,要不是见识过前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实面目,她恐怕还真会以为此时在自己背上趴着的只是一只被贪心的阴阳师所迫害的可怜妖怪罢了。 森林里的火焰已逐渐熄灭,四周一片狼藉,那些化成焦炭的黑色树林映衬着夜幕,仿佛是在告诉世人,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被令人窒息的气体所包围着的炽烈火海。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立花不由得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喂喂,”般若有些急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恐怕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立花当然也明白这点,但她在赶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没有吃晚饭,现在又必须承受着两份重量逃出结界,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她顿住脚步缓了一阵,然后夹紧双臂,把般若背着往上耸了耸,道:“你和夜叉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提及夜叉,般若立刻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以前那些破事儿全涌进了脑子里:“你说那个烦人的家伙啊,我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自从拥有了这张精致到了极点的面容,般若就决定开始报复人类,并发誓要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辛酸悉数还回去,他和夜叉就是在屠杀人类的时候初次相遇的,当时,他的手上正遍布着属于人类的鲜血。 ‘哼,你这臭小鬼下手还真快。’ ‘哦呀,抢了你的猎物真是不好意思呢~’ 第83章 Chapter 83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夜叉的眉头越皱越深,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怒气,只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锅子里烧沸的雪水冒出一串串水泡, 立花看了看,走过去用木头削成的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干粮,放凉了些,然后喂到幼儿嘴里。 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全是如同锅底一般的颜色, 而且家里的“衣服”还都是一些零碎的布条, 米缸也早已见了空。想必那位被活活冻死的老妇人就是他的亲眷,大雪天外出想给孙子讨口吃的, 却在半路途中进了坟墓…… 立花放下木块, 一手扯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幼儿身上, 没有半点犹豫。 寒风吹过, 冷得她原地一哆嗦。 “那种东西直接杀了就好, 难道你还真准备带他翻山越岭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夜叉忽然开口道, 语气相当恶劣, 不过立花点头倒是点得很干脆。在后者看来, 阴阳师的职责不仅是收服妖怪, 而且还是保护一方百姓不受伤害,她没救活那位老妇人, 就一定要救活被老妇人视为珍宝的小孙子。 看着她这副认真的表情, 夜叉认命地闭上眼睛, 然后迅速蹲下身来把立花扛在了肩上, 当然,也包括她怀里那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人类小崽子。 对方的这一举动来得太莫名其妙,立花下意识地挣扎片刻,并嚷嚷道:“喂,你想干什么?!” 夜叉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回响在耳畔,立花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被无数道寒风化成的利刀刺割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变得皮开肉绽,她想伸手护住眼睛,可一想到怀里还有个孩子时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只能任凭冽风夹杂着雪粒迎面砸在脸颊上,逐渐麻木。 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上,周围围着几位穿着简朴的村民。 “哈,我就说这小姑娘还活着吧,”一位绑着一髻发型的男子高声说道,“看起来是冻坏了,大森,你快把她带回家去,记得别把阿虎给吵醒了!” 在被村民扶走的同时,立花似乎看见了隐藏在皑皑雪松后的一抹酒红色身影。 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村子,为了避免妖怪的骚扰,男人们从远方带着妻子来到此处定居。深山幽林,雪天极地,根本不能同外界联络,不过好在近几年的收成不错,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倒也不用成天在外面奔波。 彻底摆脱了僵尸状态的立花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给坐在对面的大婶行了个叩头大礼,大婶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阵仗,当立花的头和木板相撞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咚”地一声后,她吓得差点连手里的裹尿布都给扔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前者依旧在原地做着万能伸展运动,话语间满是真诚,“夫人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大森雅子无奈地笑了两声,然后走上前去把立花扶起来:“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的眼角虽然布着深深的鱼尾纹,脸色略微蜡黄,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立花这辈子对漂亮又温柔的人最没抵抗力,更何况救命之恩还摆在那里,很快,她便再次激动地说道:“不,请让我为你们村子做点什么吧!” 见对方的态度这么坚决,大森雅子不免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她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还带着点稚气的姑娘,思索间,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喜:“你是阴阳师?!” 倒不是洞察力敏锐,而是身为一介平民的她经常见到一群穿着狩衣四处收服妖怪的人,好友们说那些人叫阴阳师,是专门负责保护被妖怪骚扰的百姓的。 “您穿着这件名为狩衣的衣服,一定是阴阳师吧!” 其实狩衣除了是阴阳师的常用服装以外还是官家的便服,可女人的目光太过热切,立花也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只说道:“我是阴阳师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大森雅子一脸的欣慰,继而突然下跪,对着立花做了个十分眼熟的体前屈动作,“请阴阳师大人帮帮我们!” 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越转越扯淡。 原来最近这段日子一直有妖怪在村子里出没,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那这个村子里的人肯定要被团灭没跑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只妖怪并没有直接对成年人出手——它的目标是婴儿。 “真是太恶毒了,竟然屡次三番地趁我们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去接近孩子,”大森雅子捏紧双拳,指甲嵌入了手心里,如果再用力一些恐怕就要刺破皮肉流出鲜血来了,“我的阿虎已经连续三天食欲不振了,绝对是那只妖怪搞的鬼,它要从无辜的孩子下手直到杀光全村的村民,阴阳师大人,您一定要尽全力消灭它!” 明明可以直接杀光村民一走了之,但这妖怪怎么偏偏要从婴儿下手? 立花有些疑惑地把手指搁在下颚上思考着,不过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雅子夫人,你看见和我待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子了吗?” 也不知怎的,听完这话后大森雅子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三个小时前把她从雪地里救出来时确实有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蜷缩在她怀里,不过其他人都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幼儿。 “真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回事,竟然让自己的孩子遭那么大的罪,这冰天雪地的没冻死已经是万幸了,放心吧,他和阿虎正在里面睡觉呢。” 闻言,立花条件反射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哪里不大对。 真是凭空掉下顶好大的锅盖! “不不不你误会了!”她连连摆手,吞吞吐吐地反驳道,“我,我经过前面那座山头的时候碰巧有位老婆婆被冻死了,这是她的外孙,我是不忍心看着他死才把他一起带上路的,你们不要误会得这么深啊!” 大概是立花的反应太过激烈,大森雅子一下子掩唇笑出声来,方才的怒意也消失不少:“我知道了阴阳师大人,请您冷静一些。” 立花:qaq。 是夜,乡村里的空气要比镇子里的清新不少,可是温度也下降了很多,由于不符合礼数的缘故,立花婉拒了和大森雅子他们一起挤里室的提议,只拿了一床茅草做的被褥准备就地而眠,但透过纸窗吹来的晚风实在是太冷了,于是她坐直身体,打算到村子外围去布置一层结界防止妖怪偷袭。 可谁能想到,她刚一出门就感受到了异常浓郁的妖气。 是在外围! 立花做出判断后再无睡意,她迅速在周围的房子上贴了几张结界符,转而朝雪树林里奔去。 树林深处,夜叉挥动钢戟挡住姑获鸟突然袭来的伞剑,像是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一般,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呵,本大爷就说这里怎么一股子呛鼻的味道,原来是你这只臭鸟。” 这冷酷而又危险的声音敲打着姑获鸟的心,但她根本不为所动,握着剑的力道更是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夜叉缓缓眯起眼睛,整张脸因兴奋而变得异常狰狞。 感受到他强烈诡异的妖力波动,姑获鸟立即向后跳去。刹那间,对方觉醒后喷薄而出的杀气恍若无数把利刃硬生生切断了周遭的树木,雪沫扬起,被遮挡了视线的姑获鸟只能集中精力探查着夜叉的位置,可就在此时,夜叉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她来不及躲闪,敌人的速度也不允许她躲闪。 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寒光的钢戟高高举起,夜叉骇人冰蓝色的眼眸中虽然掺杂着笑意,但却满是阴冷与诡谲。 “死,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味道了。 “这臭小鬼……”夜叉皱起眉头,十分不悦地抓起幼儿的胳膊想把他扔出去,见状,立花以最快的速度抢回幼儿并护在怀里,再也不肯说话。 夜叉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怒气,只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锅子里烧沸的雪水冒出一串串水泡,立花看了看,走过去用木头削成的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干粮,放凉了些,然后喂到幼儿嘴里。 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全是如同锅底一般的颜色,而且家里的“衣服”还都是一些零碎的布条,米缸也早已见了空。想必那位被活活冻死的老妇人就是他的亲眷,大雪天外出想给孙子讨口吃的,却在半路途中进了坟墓…… 立花放下木块,一手扯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幼儿身上,没有半点犹豫。 寒风吹过,冷得她原地一哆嗦。 “那种东西直接杀了就好,难道你还真准备带他翻山越岭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夜叉忽然开口道,语气相当恶劣,不过立花点头倒是点得很干脆。在后者看来,阴阳师的职责不仅是收服妖怪,而且还是保护一方百姓不受伤害,她没救活那位老妇人,就一定要救活被老妇人视为珍宝的小孙子。 第84章 Chapter 84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就猜到你会来这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蝴蝶精回头, 见来者是神色平静的立花,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对不起石原大人, 我只是……” 话音未落,她便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 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身为一只低等妖怪, 她不仅得到了人类的悉心照顾,还在生命垂危之际得到了阴阳师的帮助,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她都应该感到知足,可秋山太心狠手辣,她担心受骗的村民会掉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 所以她才偷偷溜出阴阳寮来到了山上,至少……再留恋一下吧。 “对不起……”紫色的碎发遮住了她双眸中的光彩,让这夜晚显得愈发凄清。 良久, 她感觉到立花牵过了她的手,并以一种懒洋洋的腔调说道:“完全听不懂你在道什么歉啊, 我只是闲得无聊上山来逛逛罢了,另外, 我今天睡了很久, 头很痛, 如果你老是重复一句话的话会让我的头更痛的。” “哎?”蝴蝶精倍感惊讶地抬起头来, “难道石原大人不是来责备我的吗?” 立花笑道:“不, 我是来赏月的。” 说罢,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有,你知道最近的茅厕在哪儿吗,我已经憋了快半个时辰了。” 蝴蝶精:“……” 夜已入深,黑墨像没有止境一样铺散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抹去了最后一丝云絮,消去了最后一缕残阳。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立花打算去附近调查调查有关秋山的事,可没想到刚一跨步就撞上了一堵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肉墙。 “嘶——”她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眉头微蹙,“你就不能先吱个声儿?” 闻言,夜叉哼笑一声,一种近乎于揶揄的神情就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本大爷见过那么多不知死活的阴阳师,你算是最蠢的一个。” 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这女人在上山前让他安心待在阴阳寮里等消息,他是向来不愿意听人差遣的,但这女人只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他。 ‘把般若交给你看管我才放心。’ 换句话说,她非常信任他。 夜叉知道这有多可笑,同时也知道那句话里搪塞的份量有多少,但不能否认他很受用,甚至受用到……想立刻把对方占为己有的地步。 “胡说八道,”立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明明是最聪明的一个。” 要不是因为聪明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逻辑没毛病。 夜叉不由得抬头望天,似乎想看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做梦的时候,不过他的视线只在夜空上停留了一秒就再次转移到了立花身上。 “我不是让你管好般若吗,你离开了,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乱来怎么办?” “本大爷会给他准备好后事的。” “……” 真是辛苦你了。 回到原地,蝴蝶精还在树后等待着,听到旁边有动静,她便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去,不过当夜叉的身影闯入视野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原本准备说的“你回来了啊,石原大人”也于同一时间咽回了喉咙里。 立花没有发现异样,只走上前说道:“我们回阴阳寮吧。”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现下应该和蝴蝶精一起在村子里对村民展开调查,可夜叉来了,这个计划就必须得改变,毕竟他那张脸一凶狠起来跟以往那些画在通缉令上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但蝴蝶精停顿了一阵子:“可是,我在那座阴阳寮里看见秋山了……” “好巧,我也看见他了,”立花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此话一出,蝴蝶精倒不明白该怎么回答才好了,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继而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地回答了“没有”两个字。 秋山虽然是松雪阴阳寮中的一员,但蝴蝶精去寮里暂居非但不需要躲躲闪闪,反而还要挺直腰板到他面前去多晃悠,看着曾经被自己暗害过的无辜妖怪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依照秋山的性格一定会大动肝火,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如此,他就算不被气死也得少活两年。 下山途中,立花照旧在夜叉肩膀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万一般若惹祸了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跑路吧,等以后去京都借到钱了再来给他赎身。” “不需要,”夜叉毫不迟疑地驳回这个提议,“他出不了房间。” 立花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可等回去一瞧,却发现般若真的出不了房间。 不,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见般若被床褥紧紧裹着,外面还捆上了一圈圈麻绳。他躺在榻榻米上不断蠕动着,见有人来了便蠕动得更加剧烈了。立花站在门口怀疑了会儿人生,然后走到般若面前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条给抽了出来。 “老子要杀了你!”后者怒瞪着夜叉,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一样,“有本事收了你的武器,和我一对一单挑啊!” 由于使劲挣扎着要挣脱束缚的缘故,他的脸上还带着相当明显的潮红,半露在床褥外的白皙肩膀因暴怒而不断颤抖着,再加上他本就有着一张精致俊美的面容,这一系列的表现竟出乎意料地让人血脉偾张。 蝴蝶精已经捂着脸跑远了, 见状,夜叉极具挑衅意味地高挑眉梢,嘲讽道:“本大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是个嘴硬的草包,这么长时间了连第一道绳子都没解开,看来是本大爷过于高估你了。” 说完后,他手臂一挥,一柄钢戟便出现在了他手中,而束缚在般若身上那圈麻绳已经不见了,床褥也自然掉落在地。 般若的表情立即变得阴沉了几分,电光火石之间,锐物刺破空际的声响骤然响起。 他在距离夜叉两米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你们就不能消停几天?”立花横在中间,左右手各执一张散发着强大灵力的雷符,成功阻挡了两人的进攻,“我可不想把母亲珍贵的礼物用在这种场合,当然,要是你们想试试的话我没意见。” 这两张雷符的威力早就不是普通妖怪能承受得住的,般若难得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掂量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能否抵挡住这道灵力异常骇人的雷符。半晌,他把血红色的利爪变回原来的模样,且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嘛,既然立花酱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计较了。” 这妖怪的演技还真是收放自如。 立花松开右手,随即望向夜叉,见他的眼中没有杀意了才将左手松开。 “秋山的事你们认为该如何解决?”前者蹲下身来铺平床褥,头也不回地问道。 像是对她的问法感到非常奇怪,夜叉过了片刻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坦率地说,我想帮松雪一把,”立花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风吹得树影缓缓摇曳,“我相信般若不是第一个被他用这种手段差点残害致死的妖怪,蝴蝶精也不是第一个被他用阴招赶出人类村庄无处可归的妖怪,我也许可以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失去阴阳寮这个靠山,没了根基,他多多少少都能收敛些。” 夜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管这档子破事?” “嗯,”立花应声,随之把视线转向般若。 般若没料到她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半会儿竟没回过神来:“我是没什么异议,像秋山这样阴险狡诈的人类当然应该……” “我没问你什么意见,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回自己的房间,我要睡觉了。” 般若:(=皿=) ——这破寮没法待了! 待他赌气走远后,夜叉打量了立花一番:“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去收拾秋山那种阴阳师败类的觉悟。” 对他而言,弱小的人类只有在强者面前露出恐惧,哀痛,绝望等表情的份,很显然,石原立花并不算一个强者,但就相处的这段日子来看貌似也算不上弱者,因此,对待所视之物只有强弱之分的夜叉开始出现了困惑的情绪,而这困惑的情绪,就是一个曾承诺过永远也不会和他解除契约的弱小人类让他感受到的。 “谢谢你,夜叉。” “哈?!” “没事,就是普通的道谢而已。” 莫名其妙。 夜叉走出房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感觉还不赖。 夜叉微微蹲下,见立花那张清丽的脸隐约透露着些许苍白,视线右移,是白天被秋山用灵力切断的一缕碎发。 ‘我瞧见了哦,秋山差点杀了你。’ 般若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夜叉皱了下眉头,竟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那缕切口平整的断发,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新生的婴儿一般。 很扎手。 意识到这点的夜叉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与此同时,立花的呼吸声蓦地沉重了许多,他瞳孔一缩,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眼前这个女人还在呓语着,可身体却不断发出轻微的颤抖,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做噩梦的样子。 回想起立花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夜叉不由得惊讶了一下像她这么麻烦的女人居然也会和正常人一样做噩梦。随后嘴角上扬,夹杂着几分狡黠的意味。 第85章 Chapter 85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赶忙窜到了夜叉身后。 不过夜叉倒没什么感觉,他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 脸上狂傲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嘁, 这女人是跟我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 你打狗最好看主人。” 立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眉头一皱,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在场的两只妖怪都没空理她。 “真奇怪呢,”般若佯装出一副颇为疑惑的样子, 话语间却满是挑衅,“夜叉你不是号称‘恶鬼’的吗, 既然是恶鬼那又为什么会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成为这些人类的打手?” 他和夜叉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性格脾气终究是不对盘, 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认知就是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稍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般若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恨意,而夜叉只是单纯地想戏弄人类找找乐子罢了。 所以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 夜叉表示你童年有阴影你开心就好——前提是没有那句“恶鬼”。 电光火石之间, 一柄锃亮的钢戟已重重没入了泥土之中,而般若则迅速跳离原地,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神情相当从容镇定。 “给本大爷听清楚,你这小鬼, ”一阵浓烟袭过, 夜叉已出现在了刚才般若站着的地方, 只见他一脚踩上钢戟,语气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阴阳师缔结契约也好杀了她也罢,跟你连屁大点关系都没有!” 般若站在旁边的茅草屋前,嘴角上扬了些许。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哎……这样啊。” 话虽然是对着夜叉说的,但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了立花身上。 和恶鬼签下契约的阴阳师吗? 下一秒,般若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立花不明白般若为什么要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但转念一想,平安京的妖怪哪只不是有个性的,更何况后者也不可能在人类的地盘上跟一个阴阳师刚正面,慢慢地,心中的疑惑就没那么强烈了。 “夜叉,”她朝自家式神挥了挥手臂,“快上来,我们还要赶回去送药!” 撇开这个小插曲不谈,其他的事情还蛮顺利的。 薄雾逐渐散去,略显灼热的炙阳正高悬在天空之上,比起清晨来要温暖不少的阳光尽数洒向镇子里,一时间,连最不起眼的角落中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晴天的慵懒气息。 可佐切郎的心情却恰好相反。 “妖,妖……”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夜叉,连话都说不利索,良久,只憋出来了一句,“救命啊——” 立花望着佐切郎惊慌失措的背影,有些内疚地侧头看了一眼夜叉:“你把他吓到了。” 自从上次离开黑夜山之后佐切郎就一直不敢回忆起那一幕,满目的鲜血,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树林里被惊飞出来的无数禽鸟,这些都成了他永远的噩梦,在回寮的当天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下,最后只能在茅厕里狂呕酸水。 早知道就该让夜叉换成觉醒前的样子,至少那穿戴整齐的打扮对佐切郎的视觉冲击力没这么大。 当然,身为始作俑者的某只妖怪根本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看来你们阴阳师的心理素质都不怎么高啊,”夜叉轻挑眉梢,道,“要不是因为签下了那该死的契约,本大爷现在就想把这里给烧了。” 然后屠镇。 他心里想的什么立花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有契约作为保障他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而已。故此,立花的表情非常淡然,不过当她发现夜叉和自己的距离已经达到了只要一转头就能贴上前者胸膛的程度时,她倏地脸红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见状,夜叉微微俯身,脸上尽是显而易见的玩味笑意,连嗓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怎么,看入迷了?” “胡说八道!”立花赶紧退后一步,双颊憋得通红,“你的门被脑子夹了吗!” 本来她的恐惧症还没这么严重,可经过上一次另类的袭胸事件后她就不敢正眼看夜叉,尤其是他胸前暴露出来的那一块。想到这里,立花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嚷嚷道:“你下次要是再变成觉醒后的样子随便乱窜,就给我到庭院里睡去,反正你耐冻!” 话音刚落,她便又听见了那十分骇人的狂妄笑声。 再看这边,佐切郎被吓回寮里后就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濑户御早的和室里,一听说青行灯大人打伤的那只残暴妖怪就站在寮门口随时准备闯进来报仇后濑户御早比佐切郎还要慌张,他急忙派人去通知各个房间里的成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打算集体逃生。 “可是,石原副会长还在他手里!” 御早身形一顿。 “……那就告诉其他成员,”他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坚定地命令道,“不抛弃战友是我们非洲人最后的尊严,马上跟我一起布阵困住那只妖怪,直到把石原立花的尸体抢回来为止!” 等等怎么还有点迷之感动啊! 这让正站在走廊前看着他俩的立花颇为尴尬,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框,提醒道:“那个,我还活得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佐切郎就已经握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拽了进来,继而手持符咒独自挡在了夜叉面前,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而夜叉只是咧嘴嗤笑了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们都搞错了!”眼见情况不对,立花立即拦住想要冲上去帮忙的濑户御早,大声喊道,“他是我瞒着你们偷偷结下契约的式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原本就考虑过要不要找个时间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伙伴,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她担就担心在他们会介意夜叉的过去,一般而言,像夜叉这种喜好杀戮的妖怪都要被安置在神社里反省一段日子再放出来收作式神,以此保证缔结契约的诚意,可她却直接跳过了这一程序直接让夜叉成为了自己的式神,无论怎样这都是不合规矩的。 冷静下来后,即使是御早也不免倍感烦恼地问道:“你就不怕出事吗,立花?” 空气里飘散着好闻的线香味道,这令他混乱的思绪平和了不少。 当事人立花跪坐在蒲垫上,一脸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任性了,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大概是看她态度端正,御早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他沉默着,隔了半晌才接着说道:“现在教训你也没用了,你还是将功补过吧。” 立花异常困惑地看向他。 “是这样,上次青行灯大人大老远的来帮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老是呆坐着当白眼狼,所以我打算派一个寮里的人送点东西过去,刚好,想要证明夜叉不会弑主的话你就带着他一起去京都,如果能得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我就同意他继续当你的式神,如果不行,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夜叉身上的戾气太重,不得不防。 立花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严肃认真的濑户御早,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得不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退出和室之后,她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这句话。 走进自己的庭院里,立花看见了背靠在木栏杆上的夜叉。 “怎么不进去?”她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改口道,“不,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赏花吗?” 闻言,夜叉稍稍侧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没以前那么狠厉了。 “那个人类跟你说什么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讨人类喜欢的妖怪,夜叉对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放心吧,他只不过是想让我将功补过去京都送点礼物而已,”立花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了别处,“别想太多,今天你还是睡里屋,我在客厅打地铺就行。” 真是,一点都不想解除契约啊。 “有妖怪,那家酒肆里有妖怪在杀人!” 立花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向前冲去。 第86章 Chapter 86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没有回话。 见状,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可…… “可把她放着不管不是太过分了吗, 你不是要成为千万式神中的优秀楷模吗, 这是你的机会!” ——机个屁会! 夜叉从来就是一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妖怪,他想去做的一定会去做,不想去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不过如今, 他的原则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立花酱说得对, ”般若面带笑容地插话道, “我支持你帮小蝴蝶报仇哦~” 和夜叉不一样, 他非常支持立花去搅这趟浑水, 但为的不是蝴蝶精,而是, 报复人类。 杀死秋山一行人,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而般若显然忘了, 石原立花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之间隔着一个三途川的距离。 “谁说我要帮她报仇了,我只是想让她搬去其他村子住而已。” 般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痴线。 “因为她喜欢人类, 不是么,”立花看向满脸失落的小蝴蝶, 神色平静, “不想离开, 却又不得不离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个远离秋山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和最喜欢的亲切善良的人类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并且符合阴阳师职责的任务,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秋山再残忍也是我的同胞,我有义务为我的同胞弥补过错,小蝴蝶,要是你相信我,请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朦胧的月色下,立花的眼眸像极了黑暗中一缕轻暖的光线,良久,蝴蝶精的视线才缓缓收回来。 她点头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步行估计得走到后半夜去,不过这个问题是对于石原立花而言的,作为妖怪,夜叉等人表示完全无压力。 “抱歉,阴阳师大人,”蝴蝶精低下头,颇为内疚地对了对手指,“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闻言,立花转身望向夜叉,见后者微微抬头,正以一种傲慢得如同大爷一般的姿态站在原地,反观般若,这小伙子也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种令人熟悉的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脑袋一歪,道:“只要是立花酱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让我来抱着你去镇子怎么样?”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立花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可谁知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整个人就悬到了夜叉身上。 ……又来?! “等一下啊!”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嗓门太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让般若扛就行了……” 要知道,上次的扒衣事件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用不着,”夜叉手腕一翻,直接把立花从右肩转到了左肩上,“他扛着不舒服。” 般若笑了笑,将对方那嚣张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面孔收入眼底。 比想象中的有趣。 好似丝絮一样的云雾挡住了弯月,让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变得更加迷离了。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这幽静的夜里沉沉睡去,与世界一同陷入了酣梦之中。 亥时,四人顺利来到了山脚镇子里。 立花从夜叉肩膀上爬下来后望了眼静谧的街道,转而问蝴蝶精:“小蝴蝶,你熟不熟悉这镇子中的路?” 后者思索片刻:“我待在山里的时间比较久,而且附近也没有姐姐可以帮上忙,实在对不……啊,那边有人!” 秋山的事大概给蝴蝶精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这小姑娘一见到身穿狩衣手执折扇的男人就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躲进了立花怀里,两只手紧紧拽住了她衣服的边角,抖如筛糠。 立花:“……” 如果不是知道秋山只是单纯地想消灭妖怪而已的话,她早就报警了。 “阿立?”不远处,一名男子快步上前,“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当鹤田加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夜叉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那双似鹰鹫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鹤田,而鹤田只不过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便径直朝立花走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街上闲逛?”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像是在质问。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附近的酒肆都挤满了人,不找地方住难道你想让我睡大街?” 住宿的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鹤田加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扇子,提议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一座阴阳寮,那会长我认识,说不定可以让你们借宿一晚,另外,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脆一起出发去京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立花肯首,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我最近有事要忙,大哥你先去吧。” 她必须帮蝴蝶精找到一个能够远离秋山这类阴阳师的住所,故此,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原来的行程不得不往后延。但鹤田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怔愣了几秒,继而非常不快地瞪向夜叉,一人一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鹤田加崎的朋友叫做松雪三宅木,两人曾是同一学寮里的学生,现下也还保持着联系。 松雪三宅木是个很温柔的人,当鹤田提出要把自家妹妹放在他寮里寄养几天的要求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像是为了让好友放心,还微笑着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石原立花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圣光。 “把你交给松雪我很放心,”鹤田俯身耳语,“不过你要当心那家伙,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 他指的是夜叉。 夜晚,轻风送来阵阵寒意,整座阴阳寮寂静无声。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立花几乎是沾床就睡,可水池里的竹筒才刚落地一下,她就被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惊醒了。 “啊,你醒得可真快,”般若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继续睡了吗?” 立花反手就是一记枕头杀。 “别那么激动嘛阴阳师大人,”对方轻松接住这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物,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立花倍感疲惫地挠了一下额头,“这里是众多阴阳师的集中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活了一百多年的般若当然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既不是式神也不是阴阳师,等被松雪三宅木等人发现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快点逃离这片区域,但般若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妖怪,就像夜叉一样。 他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般若侧过头,本该充满戏谑的金色眸子如今满是绝望。 在他开口求救前,夜叉果断关上了门。 今晚的月色真好。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着贵族家的马车去京都,但转念一想,夜叉不愿意回阴界带着,一只妖怪走在大街上又太过惹人注意,没法,她只能周全一下带着他去绕山路。 山间小路坎坷崎岖,偶尔还有巨石阻挡,这给行走带来了非常大的不便。道路两边,还有一些耐低温的植物呈现着葱绿色,不过大多都被细碎的雪花粉末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光是看上去都觉得冷到了极点。 第87章 Chapter 87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她的声音细若文蚋, 但立花凭借秋山对待般若时的手段就能猜出个七八分来。阴阳师的职责是平息混乱而不是消灭妖怪,秋山的所作所为明显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同胞的容忍范围, 想必他是在看见蝴蝶精的那一刻就决定一箭双雕了, 不过村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要不然也不会在拜托他消灭般若的同时去寻找蝴蝶精的下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立花问道, “回阴界吗?”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见状,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可…… “可把她放着不管不是太过分了吗,你不是要成为千万式神中的优秀楷模吗,这是你的机会!” ——机个屁会! 夜叉从来就是一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妖怪,他想去做的一定会去做, 不想去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不过如今, 他的原则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立花酱说得对, ”般若面带笑容地插话道, “我支持你帮小蝴蝶报仇哦~” 和夜叉不一样,他非常支持立花去搅这趟浑水, 但为的不是蝴蝶精, 而是, 报复人类。 杀死秋山一行人,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而般若显然忘了, 石原立花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之间隔着一个三途川的距离。 “谁说我要帮她报仇了, 我只是想让她搬去其他村子住而已。” 般若:“……”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痴线。 “因为她喜欢人类,不是么,”立花看向满脸失落的小蝴蝶,神色平静,“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个远离秋山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和最喜欢的亲切善良的人类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并且符合阴阳师职责的任务,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秋山再残忍也是我的同胞,我有义务为我的同胞弥补过错,小蝴蝶,要是你相信我,请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朦胧的月色下,立花的眼眸像极了黑暗中一缕轻暖的光线,良久,蝴蝶精的视线才缓缓收回来。 她点头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步行估计得走到后半夜去,不过这个问题是对于石原立花而言的,作为妖怪,夜叉等人表示完全无压力。 “抱歉,阴阳师大人,”蝴蝶精低下头,颇为内疚地对了对手指,“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闻言,立花转身望向夜叉,见后者微微抬头,正以一种傲慢得如同大爷一般的姿态站在原地,反观般若,这小伙子也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种令人熟悉的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脑袋一歪,道:“只要是立花酱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让我来抱着你去镇子怎么样?”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立花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可谁知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整个人就悬到了夜叉身上。 ……又来?! “等一下啊!”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嗓门太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让般若扛就行了……” 要知道,上次的扒衣事件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用不着,”夜叉手腕一翻,直接把立花从右肩转到了左肩上,“他扛着不舒服。” 般若笑了笑,将对方那嚣张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面孔收入眼底。 比想象中的有趣。 好似丝絮一样的云雾挡住了弯月,让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变得更加迷离了。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这幽静的夜里沉沉睡去,与世界一同陷入了酣梦之中。 亥时,四人顺利来到了山脚镇子里。 立花从夜叉肩膀上爬下来后望了眼静谧的街道,转而问蝴蝶精:“小蝴蝶,你熟不熟悉这镇子中的路?” 后者思索片刻:“我待在山里的时间比较久,而且附近也没有姐姐可以帮上忙,实在对不……啊,那边有人!” 秋山的事大概给蝴蝶精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这小姑娘一见到身穿狩衣手执折扇的男人就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躲进了立花怀里,两只手紧紧拽住了她衣服的边角,抖如筛糠。 立花:“……” 如果不是知道秋山只是单纯地想消灭妖怪而已的话,她早就报警了。 “阿立?”不远处,一名男子快步上前,“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当鹤田加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夜叉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那双似鹰鹫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鹤田,而鹤田只不过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便径直朝立花走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街上闲逛?”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像是在质问。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附近的酒肆都挤满了人,不找地方住难道你想让我睡大街?” 住宿的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鹤田加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扇子,提议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一座阴阳寮,那会长我认识,说不定可以让你们借宿一晚,另外,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脆一起出发去京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立花肯首,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我最近有事要忙,大哥你先去吧。” 她必须帮蝴蝶精找到一个能够远离秋山这类阴阳师的住所,故此,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原来的行程不得不往后延。但鹤田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怔愣了几秒,继而非常不快地瞪向夜叉,一人一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鹤田加崎的朋友叫做松雪三宅木,两人曾是同一学寮里的学生,现下也还保持着联系。 松雪三宅木是个很温柔的人,当鹤田提出要把自家妹妹放在他寮里寄养几天的要求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像是为了让好友放心,还微笑着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石原立花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圣光。 “把你交给松雪我很放心,”鹤田俯身耳语,“不过你要当心那家伙,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 他指的是夜叉。 夜晚,轻风送来阵阵寒意,整座阴阳寮寂静无声。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立花几乎是沾床就睡,可水池里的竹筒才刚落地一下,她就被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惊醒了。 “啊,你醒得可真快,”般若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继续睡了吗?” 立花反手就是一记枕头杀。 “别那么激动嘛阴阳师大人,”对方轻松接住这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物,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立花倍感疲惫地挠了一下额头,“这里是众多阴阳师的集中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活了一百多年的般若当然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既不是式神也不是阴阳师,等被松雪三宅木等人发现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快点逃离这片区域,但般若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妖怪,就像夜叉一样。 他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第89章 Chapter 89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脸色一黑, 默默地瞪了一眼前面的夜叉, 牙齿磨得吱嘎作响。 “如果你是想挑衅本大爷的话,本大爷倒是很乐意奉陪。” 说话间, 磨牙的声音小了很多。 就连夜叉自己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底气有多么不足,虽然听上去语气还是嚣张轻狂得和往常别无二致, 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疑让他桀骜的气焰消减了很多, 他得承认,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的确会做出格的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鹤田的男人和石原立花走得太近了? 切, 开什么玩笑。 狭窄的小道蜿蜒至森林深处, 薄雾缭绕, 令远处纵横交错的树枝看起来愈发模糊,叶子随风飘动,奏出唰唰的悦耳声响。 夜叉心情烦闷,一路走来连半句话都没说,等他终于感觉到身后似乎没有人跟着了才稍稍转头。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被白雪包裹着的苍郁。 另一边,同样心不在焉的立花微抬眼眸,发现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妖怪早就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深山树林。 “什么啊,”她喃喃自语道,“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才对么……” 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家式神扒了个半精光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丢脸。 立花沿着小道向前走着, 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主动去找夜叉, 两人都是倔脾气, 一别扭起来换成谁都拉不住。 蓦地,一团紫色的影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积雪上貌似躺着一只紫色的小蝴蝶,立花愣了愣,然后走上前去打量一番。这小蝴蝶像是已经被冻死了似的,瘫在雪堆上一动不动,就算立花用手指触碰它的翅膀都没有任何动静,前者思索片刻,随之伸出双手将它围了起来,并冲里面轻轻哈了一口暖气,与此同时,小蝴蝶的触角稍微颤动了一下,可仍然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概没救了吧。 常年奔波在外的立花自知自己连人都照顾不好,更不可能有能力去把一只蝴蝶从三途川里拽回来,所以她把旁边草地上的积雪拂开,腾了一小片空地出来后把蝴蝶放了进去,但转念一想,她又从披风上撕开一条布垫在了蝴蝶身下,这才放心站起来。 该做的她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小东西的造化了。 “你在干什么?” 这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立花陡然一颤,她僵硬地回头,见夜叉正面色不佳地站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地方,眼神阴沉。 “跟你没关系,”立花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去,但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这太失礼了,恼怒归恼怒,该收敛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轻咳一声,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了些,“没事,继续走吧。”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行程。 两人再次恢复了一前一后的前进方式,除了氛围愈发尴尬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立花悄悄看了眼夜叉,总觉得他的性格好像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妖怪。 “夜叉,”良久,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上次和姑获鸟缔结契约也是,虽然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但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中都可以看出来夜叉是非常不愿意把姑获鸟认作同伴的,立花猜得到原因,所以就没追问下去,可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夜叉根本没有要老实回答的打算,只见他侧过头来,金色的眸子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了,人类。” “是你把自己想得太擅于伪装了,”立花不由得反驳道,“难道你不是在为了我阻止你杀鹤田哥的事而生气吗。” 这话是切切实实的陈述句,没有半点疑惑的味道。 夜叉的情绪更烦躁了。 “道德经的第十二章曾经讲过,多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稀罕的物件使人行为不轨,所以圣人都会摒弃物质的诱惑而保持安定平和的生活方式,你既然成了我的式神,要学习的就不止是这些,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控制住杀意,就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式神。” “……”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这里面包含了圣人的智慧,所谓的强大不仅是指力量,还指精神,你要在精神层面有所造诣,才能在平安世界的众多式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优秀的典范。” “……闭嘴。” 立花小脸一皱,随即小跑上前来到夜叉身边,话语间充满不悦:“既然不是因为表哥的事情,那你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闻言,夜叉犀利的双眸中闪过几分不解,他注视着立花,反问道:“表哥?” “我没跟你说过么,”后者回答得很干脆,“鹤田哥是我表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知怎的,夜叉的嘴角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的行为……” 话还未说完,夜叉便向前迈出一步,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孤傲的背影。 “再不快点走的话,就等着在这森林里喂野兽吧,笨女人。” 原本低沉浑厚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几分无法察觉的愉悦情绪,至于原因,大概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临近傍晚时分,立花像往常一样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过夜。附近没有村庄,而且也找不到柴火,看来今晚只能硬熬过去了。仰望天空,布满了黑色的天幕上缀着如碎金般的星星,衬着清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足以让人感到平静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伤,随后从包袱里取出药瓶,径直钻入树林里去换药了。 夜叉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隐约间,一块白皙的肌肤在枝桠中晃动着,他像是触电了一般赶紧收回视线,可那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浮现着,怎么挥也挥不去。 ——该死!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心绪紊乱。 就在此时,远方一阵大火忽然窜起,赤红的火焰发了疯似地舔舐着夜色,刹那间,冲天的浓烟蔓延在整座森林之中,树木接连倒下,直到被烧成漆黑的一片。 立花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匆匆穿好衣物,跑到宽阔的地方说道:“有人放火烧山?!” 不,不是单纯的放火烧山,因为那不断蔓延着的火势到达了固定的地点就不再动了,这里虽然离火场很远,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燃烧的范围确实不会再继续扩大,立花眯起双眼,见火焰之外仿佛罩着一层普通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结界! “是阴阳师,”夜叉的眉宇间夹杂了些许不言而喻的讥讽,“呵,为了捕捉一只妖怪也是够费力的。”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立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有一部分阴阳师会使用下下策来捕捉妖怪,而这些下下策是为整个庞大的阴阳师体系所不屑,但也不得不认同的手段,比如放火困杀。 “我们去看看吧。” 她认真的语气不容拒绝,夜叉倒也来了兴致:“哦?你也想去为同胞们出一份力?” 那上扬的尾音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讽刺,但立花并不介意,她定了定神,说道:“不,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控制住杀意就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式神,我也一样,如果我不能坚持作为阴阳师的原则就不配成为一名合格的阴阳师。” 消灭妖怪从来都不是阴阳师的宗旨,无论过多久都不是。 火海之外,共有三名阴阳师在不同的方位加固结界,由于施展范围太广的缘故,他们必须守在原地以保证灵力的不断灌输,而一些村民模样打扮的人则站在结界的正前方,他们纷纷拿起锄头和扫帚当做防身的武器,神情十分紧张。 “阴阳师大人,”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里面那只妖怪不会再跑出来吧?” 说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地上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当然不会,这次我们可是有备而来,那只妖怪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那名被问话的阴阳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却掩饰不住他眼里洋洋自得的笑意。 第90章 Chapter 90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你在害怕什么呢, ”男人面具下的金眸一闪, “小生可不会做失礼的事哦。” “那个……我只是在担心我的朋友罢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妖狐也不戳穿,只笑了笑便继续朝前走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立小花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时走时停,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再也不肯站起来了。 尽管性格活泼,但说到底也只是个身娇体贵的大小姐, 走不了什么原路。 妖狐见时机已到, 便转身蹲下来平视着立小花, 继而翘起嘴角,慢慢将手伸了过去, 可与此同时, 寒光忽闪, 他只觉得手中一疼,连忙将胳膊缩了回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跳离原地。 “呵,又是一只不知死活的妖怪, ”夜叉挡在立小花身前,锐利的鹰眼紧紧盯着妖狐,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对方妖力很强。 妖狐在意识到这点后转了转眼眸, 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慌乱:“阁下恐怕是误会了吧, 小生只是想带着这位美丽的小姑娘去小生家躲雨而已。” 闻言, 夜叉高挑眉梢,满脸的不屑与鄙夷:“美丽?你觉得本大爷身后这条赖毛咸鱼美在哪里?” 咸鱼花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 “嘶——你这蠢货想干嘛?!” “锻炼脚力!” 妖狐双眼一眯,趁着这个空档迅速消失了。 夜叉见状也不追上去,只暗自朝地上啐了一口,颇为不爽地冲立花说道:“你今天出门忘带东西了吗?” “什么东西?” “你的脑子!” “……” 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男人的话,也不要随便跟着陌生男人走。今天妖狐算是给年幼无知的立小花上了一堂实践课,生动形象具体,而且还不收费。 “以后不准跟奇怪的男人走,女人也不行,听没听见!” “……这话你已经重复了十二遍了。” “嗯?” “不,我听见了!” 夜叉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立小花,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真不知道你这白痴是怎么活着成为桓守镇阴阳寮副会长的。” “我才没你说得那么笨,”立小花反驳道,“对了夜叉先生,你为什么把我丢在山里不管啊?” “本大爷什么时候把你丢——算了,反正跟你无关。” 夜叉向来是只心口不一的妖怪,这次也完美地向世人展现了他隐藏极深的傲娇属性。不喜欢石原立花?不,他喜欢,不担心石原立花?不,他担心,但他绝不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好比今天,他将立小花放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系数很高的地方,为的就是想抽空回去一趟,看看京都那群饭桶阴阳师有没有把杂碎妖怪清理干净。 这跟爱屋及乌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见立小花露出某种令人心烦的表情。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心烦。 走到京都后,立小花让夜叉先回宅邸,说是想绕远路去探望一下自家老哥,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亲自去报个平安什么的始终不太妥当。 “我不会再随便跟奇怪的男人离开了。” 夜叉夸奖似的拍拍她的头,然后朝巷子里走去。 立小花抬手摸了摸脑袋,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 她以前很少去鹤田加崎家串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后者来石原宅邸蹭吃蹭喝,有立花娘在那儿挡着,石原矢也也不好出言责备,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兄妹俩感情好,没什么太大的忌讳就是了。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立小花相当顺利地来到了鹤田宅邸,正欲上前一步,身旁忽然传来了两个少年的议论声。 “我昨天在街上看见了一只长着尖角的妖怪,要不我们去阴阳寮给大人们报信吧。”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棕红色头发的那个,现在两座阴阳寮的会长不是在争夺悬赏妖怪吗,我们去报信肯定会得到很多赏赐!” “好主意,对了,你猜那妖怪杀过人了没有?” “绝对杀过啊,瞧他一身戾气的样子,说不定跟传闻中的一样,是只会剖人心腹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 “啊,太恶心了,这种烂东西怎么还不去死……” 如果说濑户御早是个极其护短的人,那立小花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算现在还只是枚小豆丁,也毫不妨碍立小花撸起袖子冲上去揍人。 是的,作为一名从小就被父亲命令要以成为大和抚子为目标的立小花主动揍人了。等两个少年反应过来时,三人已经在地上滚成了一团,但出神并不意味着要一直挨揍,少年们血气方刚,在认清现实后毫不犹豫地挥出拳头和立小花扭打在一起,都说女人打架从不讲道理,立小花也不能免俗,抓脸乱咬吐口水的损招全用上了,压根儿没有退让的意思。 “你难不成是疯子吗?!” “道歉!” “哈?!” “快给他道歉!” “疯子!” 既然谈不拢就继续打吧,打到有一方肯认输为止,可还没等分出结果,立小花便被自家管事的给扔到了牛车上。 “慢着!”她顶着一张狼狈的花脸探出车外,“他们还没……” “小姐你可让大人他省点心吧!” 立小花秒熄火。 石原矢也是最遵守祖宗规矩的,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公开场合与男子打架斗殴也不能轻饶。他火冒三丈,直接让仆人把立小花带到大厅上,手中还执有一根代表着威严与法纪的木杖。 感受到背部一阵剧痛,立小花条件反射地绷直脚尖,手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里。 石原矢也的吼骂声在头顶响起:“你母亲才出门多久,你就学会了打架!” 说罢,又是一记木杖狠狠打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换做以前,立小花早就服软了,但这次不一样,她咬紧牙关,强忍住疼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绝不认错!” “你——”石原矢也气得双目通红,额头青筋暴出,“你敢再讲一遍!” “我绝不认错!” 他愤怒地扬起木杖,像是做足了要把立小花活活打死地准备,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外力猛地袭来,竟将石原矢也活活撞翻在地,待他拄着木杖站起来时,才发现立小花刚才跪着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几块猩红的血迹了。 太阳的光芒不再刺眼,天边逐渐漫死了灰色的暮霭。 木屋中,立小花正被夜叉牢牢地抱在怀里,呼吸声微弱得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夜叉先生……”良久,她喃喃道,“你回来的时候被阴阳师发现了吗?” 夜叉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忘记作答。 立小花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太好了……他们说要去告发你,我还以为你被阴阳师抓住了呢。” 尽管没有目睹整件惨剧的经过,但聪明如夜叉,光是听小丫头这话就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思及此处,他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可这一次,他并未厉声斥责她,只是话语间充满着不悦,抱着立小花的力道也加重了些许,半晌,才轻吐出一个“蠢”字。 火辣辣的疼痛感袭遍全身,不过立小花非但没有急着挣脱,还放松了力气,整个人像块破布似的,不再乱晃,也不再说话。 夜叉动动手指,将她的衣摆掀起一个角,见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上赫然多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个老家伙也真下得去手! 长大后的石原立花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世,不仅是因为太过招摇,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石原矢也身上,严厉的父亲,森严的家规,母亲的外出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一把保/护伞,如果不离家出走的话,她恐怕就得一辈子待在闺阁厢房里,或者哪天被别人打死了都不知道。 夜叉坐在竹席上,为了让怀里的立小花睡得更舒服,他稍微将上身往后倾斜了一些,但这姿势不能保持太久,他思索片刻,索性抱着立小花一块倒在竹席上,并用外袍把后者裹了起来。 自打记事的那天开始他就没这么睡过觉,毕竟在成为式神之前想杀他的阴阳师和妖怪都能从村头排到村尾了,现在突然要平躺着睡,他怎么想怎么别扭。 不过立小花倒是睡得很安稳。 夜叉薄唇一勾,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别扭就别扭吧,反正只要这小丫头片子觉得舒坦,其他的都无所谓。 松雪三宅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为新一任会长的。 愧疚与同情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秋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仅剩的那点耐心早已消失不见,而秋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在松雪的眼皮子底下捣鬼,正是因为这样后者才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去处置他,直到今天。 第91章 Chapter 91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立花问道, “回阴界吗?”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见状,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可…… “可把她放着不管不是太过分了吗, 你不是要成为千万式神中的优秀楷模吗, 这是你的机会!” ——机个屁会! 夜叉从来就是一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妖怪, 他想去做的一定会去做,不想去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不过如今,他的原则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立花酱说得对, ”般若面带笑容地插话道,“我支持你帮小蝴蝶报仇哦~” 和夜叉不一样, 他非常支持立花去搅这趟浑水, 但为的不是蝴蝶精,而是,报复人类。 杀死秋山一行人,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而般若显然忘了,石原立花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之间隔着一个三途川的距离。 “谁说我要帮她报仇了, 我只是想让她搬去其他村子住而已。” 般若:“……”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像个痴线。 “因为她喜欢人类,不是么, ”立花看向满脸失落的小蝴蝶, 神色平静, “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个远离秋山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和最喜欢的亲切善良的人类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并且符合阴阳师职责的任务,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秋山再残忍也是我的同胞,我有义务为我的同胞弥补过错,小蝴蝶,要是你相信我,请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朦胧的月色下,立花的眼眸像极了黑暗中一缕轻暖的光线,良久,蝴蝶精的视线才缓缓收回来。 她点头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步行估计得走到后半夜去,不过这个问题是对于石原立花而言的,作为妖怪,夜叉等人表示完全无压力。 “抱歉,阴阳师大人,”蝴蝶精低下头,颇为内疚地对了对手指,“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闻言,立花转身望向夜叉,见后者微微抬头,正以一种傲慢得如同大爷一般的姿态站在原地,反观般若,这小伙子也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种令人熟悉的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脑袋一歪,道:“只要是立花酱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让我来抱着你去镇子怎么样?”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立花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可谁知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整个人就悬到了夜叉身上。 ……又来?! “等一下啊!”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嗓门太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让般若扛就行了……” 要知道,上次的扒衣事件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用不着,”夜叉手腕一翻,直接把立花从右肩转到了左肩上,“他扛着不舒服。” 般若笑了笑,将对方那嚣张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面孔收入眼底。 比想象中的有趣。 好似丝絮一样的云雾挡住了弯月,让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变得更加迷离了。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这幽静的夜里沉沉睡去,与世界一同陷入了酣梦之中。 亥时,四人顺利来到了山脚镇子里。 立花从夜叉肩膀上爬下来后望了眼静谧的街道,转而问蝴蝶精:“小蝴蝶,你熟不熟悉这镇子中的路?” 后者思索片刻:“我待在山里的时间比较久,而且附近也没有姐姐可以帮上忙,实在对不……啊,那边有人!” 秋山的事大概给蝴蝶精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这小姑娘一见到身穿狩衣手执折扇的男人就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躲进了立花怀里,两只手紧紧拽住了她衣服的边角,抖如筛糠。 立花:“……” 如果不是知道秋山只是单纯地想消灭妖怪而已的话,她早就报警了。 “阿立?”不远处,一名男子快步上前,“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当鹤田加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夜叉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那双似鹰鹫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鹤田,而鹤田只不过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便径直朝立花走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街上闲逛?”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像是在质问。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附近的酒肆都挤满了人,不找地方住难道你想让我睡大街?” 住宿的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鹤田加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扇子,提议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一座阴阳寮,那会长我认识,说不定可以让你们借宿一晚,另外,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脆一起出发去京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立花肯首,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我最近有事要忙,大哥你先去吧。” 她必须帮蝴蝶精找到一个能够远离秋山这类阴阳师的住所,故此,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原来的行程不得不往后延。但鹤田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怔愣了几秒,继而非常不快地瞪向夜叉,一人一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鹤田加崎的朋友叫做松雪三宅木,两人曾是同一学寮里的学生,现下也还保持着联系。 松雪三宅木是个很温柔的人,当鹤田提出要把自家妹妹放在他寮里寄养几天的要求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像是为了让好友放心,还微笑着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石原立花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圣光。 “把你交给松雪我很放心,”鹤田俯身耳语,“不过你要当心那家伙,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 他指的是夜叉。 夜晚,轻风送来阵阵寒意,整座阴阳寮寂静无声。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立花几乎是沾床就睡,可水池里的竹筒才刚落地一下,她就被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惊醒了。 “啊,你醒得可真快,”般若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继续睡了吗?” 立花反手就是一记枕头杀。 “别那么激动嘛阴阳师大人,”对方轻松接住这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物,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立花倍感疲惫地挠了一下额头,“这里是众多阴阳师的集中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活了一百多年的般若当然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既不是式神也不是阴阳师,等被松雪三宅木等人发现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快点逃离这片区域,但般若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妖怪,就像夜叉一样。 他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般若侧过头,本该充满戏谑的金色眸子如今满是绝望。 在他开口求救前,夜叉果断关上了门。 今晚的月色真好。 “嗯……很麻烦。” 两人一边聊着黑白团子的归属问题一边往回走,可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有妖怪,那家酒肆里有妖怪在杀人!” 立花微微一愣,随后迅速向前冲去。 原本整洁干净的町屋如今已变得杂乱不堪,垂帘被利器划烂一半,还剩半截摇摇欲坠地悬在门框上,满地都是碎瓷片和断木块,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刺鼻的血腥味。 第92章 Chapter 92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我只是偶尔会来这里休息而已。’ 一目连已经回森林中去了。 小哥哥不在的第一天, 想他。 隔日, 立小花再次来到小木屋前, 依旧没人。 小哥哥不在的第二天, 想他, 想他。 第三天…… “够了!”夜叉十分不爽地说道, “有事就跟本大爷商量!” 立小花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上数蚂蚁, 听见旁边的妖怪这么说,顶多也就是抬了一下眼皮子:“你不懂我们美少女的烦恼。” “……” 如果一目连在的话或许还能跟她谈论谈论关于母亲的事, 但夜叉就不一定了,通过这几天的观察, 她发现前者一般都不会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共同话题几乎无限接近于零,否则她也不会整天期盼着小哥哥快点回来了。 当然,夜叉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你说出来,”他倍感烦躁地闭上眼睛, “本大爷能听懂!” 其实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来讲夜叉是非常委屈的,他和立小花之间并非没有共同话题, 只是这话题都在十几年之后, 你让他现在怎么说? “本大爷是你未来的式神, 特地穿越时空来攻略小时候的你, 不信的话本大爷还能说出你以后会拥有哪些式神身高是多少身材如何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并且嘴欠的程度又上升到了一个新境界哈哈哈哈哈!” …… 肯定会被当成智障的。 看着对方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小花小小地内疚了一把, 最后只得说道:“好吧, 你想跟我聊什么, 我尽量满足你。” 夜叉:“……不,你还是闭嘴吧。” 他怎么就那么恨呢。 蓦地,一阵轻响令两人齐齐转移了注意力。 立小花两眼放光,继而迅速跑到墙根脚下学了几声布谷鸟叫,那细微的动静立刻就停止了。 这是打哪儿来的特务头子。 夜叉还在腹诽着,却见立小花朝周围望了望,随之用手扒住一棵歪脖子树的树干,前脚掌一蹬,飞也似的爬了上去,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自我夸奖一番哎哟喂瞧你家女人从小就这么厉害将来长大了铁定是人中龙凤…… 然后这人中龙凤就卡在了墙头。 夜叉大概是麻木了,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准备把立小花从墙上给拽下来,但立小花显然对此举很有意见,一双胳膊不停地乱挥,像驱赶变态一样把夜叉隔绝在了半米之外的地方,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童音从墙那边传了过来—— “小声点,会被发现的!” 此情此景,让夜叉不禁联想到了丈夫外出后空虚寂寞的妻子跟隔壁男人私下幽会的一幕。 真是凭空掉下顶好大的绿帽。 立小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大力抓住,抬头,见夜叉正站在旁边,并咬牙切齿地问道:“喂,那男人是谁!” “哈?!”前者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你说鹤田哥哥?” 夜叉怔愣片刻,立小花便趁此机会从墙头上翻跳下去。 完美落地! 鹤田加崎的小脸皱出了新高度:“怎么让我等这么久?” “不好意思啦哥哥,”立小花双手合十,话语间满是歉意,“刚刚我的裙裤被树枝挂到了。” 闻言,鹤田视线下移,随即嘴角一咧:“腿短怨树枝?” “……” “不跟你胡扯了,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 他这次来的目的很单纯,身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自然不忍心看见自家妹妹整天被迫窝在深闺厢房里荒废青春岁月,为此,他没少打着“问安”的旗号来见立小花,想着哪怕只是把她带出来透透气也好,可无奈石原矢也管得太严,他不得已才出了越狱这么个馊主意。 “你记得把握好时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啊。” 鹤田还不想被两家父母联合起来往死里揍。 “放心吧,”立小花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说罢,她下意识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在鹤田询问的目光下喃喃开口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夜叉先生怎么没跟过来呢。 这个问题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三秒便消失不见,比起妖怪先生,她更关心接下来该去哪里玩,或者该怎么玩。 京都是平安时代最繁华的城市,可立小花却从来没有机会仔细欣赏……不,两年前父母带她出来游玩过,那次还是花宴,父亲约了几名交情不错的朋友一边赏樱一边作诗,而她就只有和鹤田加崎以及另一名女官扎堆聊天,至于聊的什么,她已经忘光了。 “开心点,”一旁的鹤田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手臂,“我是来让你开心的,不是来哭丧的。” 立小花吸吸鼻子:“废话。” “想小姨母了?” “嗯……” 鹤田望天:“你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只要不是你我都能接受。” “……滚。” 没过一会儿,一根胡萝卜便滚到了立小花脚边,她条件反射地捡起来,沉思片刻,问:“哥,你召唤来的?” “……知道我是你哥就不要再加后面那句话了,当我是什么,幻想召唤师吗?” 还没等立小花嘲讽回去,一个长着兔耳朵的白发小女孩就忽然出现在了二 人跟前,只见她眉眼一弯,说道:“我的胡萝卜掉在这里了,小哥哥小姐姐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相当活泼的孩子啊。 立小花也没想太多,直接把胡萝卜递到了山兔面前,山兔接过,说了句谢谢后就往漆黑的巷子里跑去,活蹦乱跳的,看上去非常高兴。 巷子里隐约闪过一抹青绿色的光芒,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呐,哥哥,”立小花看向鹤田,“她是式神吗?” “应该是,我记得这附近有座阴阳寮来着,有式神出没并不奇怪。” 母亲临走前吩咐过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加入一座阴阳寮,这是成为一名合格阴阳师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鹤田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虽然不好打击妹妹的积极性,但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你父亲不会允许你随便抛头露面的。” “我知道,”立小花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再逛半个时辰我们就回去吧。” “好。” 在他们钻入人群中的那一瞬间,屋檐上的一个黑影也跟着消失了。 灿星点缀着晴朗的夜空,微风拂过,令树叶轻轻舞动,奏响了独属于夜晚的声音。 立小花跳下墙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进房间里。 “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夜叉靠在油灯旁,头也不回地说道。 “还行,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立小花蹬掉木屐,坐在矮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还以为你会跟过来。” “呵,本大爷怎么可能做那么无聊的事。” 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他在她身后跟了整整一个下午。 火焰在灯芯上摇曳着,将屋子照亮了大半。 由于赶路时太过慌张的缘故,立小花的脸有些泛红,连呼吸也不怎么平稳,恍惚间,夜叉似乎能看见那映在她眼眸中的温暖火光,与暖橘色的瞳孔相融在一起,氤氲出几分纯澈的光泽。 夜叉的眼神开始游移不定,良久,他竟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不想知道本大爷来这儿的目的?” “想是想,”立小花略显犹豫,“不过你并不愿意说。” 她在三天前当着一目连的面问过夜叉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可夜叉没有回答,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认为不应该再把这件事摆上台面。 见状,夜叉嗤笑:“本大爷说了你就会信?” “信。” 简单的一个字,却比任何话语都铿锵有力。 “我以前没有见过你,”立小花平静地说道,“但直觉告诉我,你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不会骗我的人之一,所以你说的话,我都信。” 他们原本居住在临海的地方,可谁知道前些年忽然发了海啸,会长没法,只得带着一家老小迁居到这乡村小镇里来,寮里的资金本来就不多,加上又耗费了不少盘缠,已经好几个姿色尚佳的成员被会长踢出去卖艺了,想想也真是后怕。 “你屁股挡着我了,”立花用锄头推开身前的小川佐切郎,说道,“如果你不想被会长按在地上摩擦的话就好好干活。” “……副会长你好歹也是个女的,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 佐切郎利索地割下一把鱼腥草,然后扔进了背篓里。 溪水在阳光的映射下泛着粼粼波光,鱼儿跃出水面,飞溅起来的水花浸入了土地中,随之消失不见。 第93章 Chapter 93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走到屋外,迟疑片刻, 回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本大爷走本大爷的, 你走你的, ”身后的夜叉微扬下颚, 异常嚣张地说道, “还是说你的盘缠已经多到足以把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地步了?” “……” 算了,跟就跟吧。 森林茂密, 寂静清幽。两人顺着般若离开时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立花正想着是否要用点兵点将的老方法来认路,夜叉就已经走向了左侧, 她没顾及太多, 下意识地便往反方向走, 毕竟分开找人的效率要高得多,能节省不少时间,可不知为何,夜叉的身形仿佛有所停顿, 虽然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但立花还是觉察出了什么。她本打算开口询问, 岂料夜叉却已迅速走远, 只给她留下了一抹略显孤单的背影。 又在闹哪门子的情绪。 立花扫了眼脚边的断树枝,心情莫名烦躁。不过再烦躁也不能耽误正事,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便上路了。 阳光遍布在树木之间, 四周隐约围绕着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立花凭借直觉和河水的潺潺声前进着, 可逐渐的, 周遭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她可以马上猜出下一棵大树根部长着多少朵蘑菇。 有种辛酸叫做迷路。 “有人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从天上飞过的鸟雀以及几坨不明排泄物。 石原立花没别的优点,就是乐观,她在仰望了会儿蓝天后便接着朝前面走去,完全没了刚才的慌张与迷茫。大概是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上天决定放段优美的音乐救她于水火之中。 当那悠扬婉转的琴声钻入耳里时,立花立即两眼放光,马不停蹄地循声而去。 原本的静谧被打破,但并不影响山林的秀丽风景,恰恰相反,这恍若山中清泉般的琴音给这片苍莽的林海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连枝桠剪影都变得唯美了许多。 琴声愈发清晰,立花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扒在一棵巨树后稍稍探头——只见不远处正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银发如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徐徐拨弄着,煞是好看。 立花好奇地眨眨眼睛,一时忘了屏住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男子条件反射地停止弹奏,与此同时,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恼怒,继而收好琴,消失了。 “啊,”立花往外迈出一步,自言自语道,“我还没问路……” 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 “立花酱~”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立花侧头看着般若,见后者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把他脸颊上的肉往两边扯,质问:“让你雨一停就去集合,现在迷路了,高兴了?” 自知被甩了一顶黑锅的般若也不急着反驳,只用轻快愉悦的语气说道:“啊啦啊啦,山里的景致太好不小心看入迷了嘛,快点赶回去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立花松开手,一脸淡然,“你走前面。” 其实在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般若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松雪所在的镇子,按他以前的表现来分析,他应该在成功报复了秋山后就独自前往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伟大的人口缩减计划,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中,大有跟随组织游遍天下山川的架势。 立花一路沉默,最终决定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般若,你是不是想跟我缔结契约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闻言,般若的眼底流露出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但很快便被收敛起来,末了,他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七分戏谑三分俏皮的笑意:“我宁死不屈。” ……哦。 冷漠。 走回茅草屋,立花远远就能望见夜叉高大的身影,她鼻子一酸,犹如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一般猛扑上去,并道:“叉儿,我差点回不来了!” 夜叉:“???” 跟在十米外的般若眼睛一眯:“迷路了。” “该。”夜叉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个字以表鄙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把立花推开,只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擦鼻涕抹眼泪,也不嫌脏。最后等立花消停了不少,他才把她拎到一边,道:“太阳都要下山了,还不快走?” 找到蝴蝶精后,他们一同下山找了家茶寮。 虽然般若嘴皮子硬,但立花看得出来他是有签下契约的打算的,困难就困难在队伍里有只和他结怨已久的恶鬼夜叉,立花对此也颇为头疼。这就好比自家老爷想纳个小妾冲冲喜,可偏偏就是得不到正房的同意一样,无奈至极。 “叉儿,”她托腮望向坐在旁边的夜叉,柔声说道,“你累吗?” 夜叉陡然一个激灵。 “你渴吗?” “有屁快放!” “我……”立花企图抓住机会把般若的事搬出来商量商量,可没料到刚说完第一个字便被周围突然炸了锅的村民给打断了。 “有僵尸!”“快跑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僵尸要吃人啦!” 整座茶寮都空了。 蝴蝶精有些担心地看向立花,而立花只是平静地抿了口茶:“不用付钱了,真好。” 蝴蝶精:“……” 感觉到妖气愈发浓烈,夜叉嘴角一翘,眼中的战意都快溢了出来,可立花却在他即将亮出钢戟时制止道:“是认识的。” 对面的跳哥朝这边挥了挥手。 他背着那口钉上了不少蜡烛的棺材,臂弯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立花也不感兴趣,直接招呼他一起坐下喝茶。 “累死我了,”跳哥放下棺材,连忙接过立花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我还以为你早就走远了呢。” 众人这才看清,躺在他臂弯里的是两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子,一个黑发一个白发,非常可爱。 立花指着他们,问:“你儿子?” “对,我儿子,”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我是不聪明,不过也不傻,你们的肤色暴露了真相。” 跳哥条件反射地瞅了眼两只小团子的脸,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们长得随妈。” “没关系,”立花指向坐在一边看戏的般若,“我儿子长得跟我也不大像。” “随爸?” “嗯。” 般若:“……” 这两个孩子是跳哥在森林深处捡到的,虽然他是妖怪,但妖品不坏,见这么可怜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带着他们一起下了山,本想着找户普通人家收养他们,结果那些人一见到跳哥就全吓跑了,喊都喊不回来,幸好遇见了熟人,不然他恐怕得让孩子们露宿街头,一整晚都饿着肚子了。 夜叉等人是式神,再加上肤白貌美气质佳,有立花阴阳师的身份罩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但跳哥不同,他是僵尸,额头上贴有一张画满了咒文的符纸,背后还扛着一口怪渗人的棺材,只要一露面,方圆十里之内怕是没人敢靠近他。 “我们会去酒肆住宿,”立花将视线转移到了跳哥身上,“你要住吗?” 跳哥点头,然后立花让他先钻进棺材里等着。 夜叉:“你不怕引来麻烦?” “举手之劳而已,”立花耸肩,“总不能让那两个小婴儿陪他一起吃苦受累吧?” 月亮从深渊里升起,轻柔的月光如薄纱般覆盖在大地上,令世界多出了些许恬静,少了几分喧哗。 酒肆老板懒懒地收好钱,打量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造型诡异的棺材,顺嘴问道:“谁死了?” 立花佯装惋惜地叹口气:“我哥。” 夜叉:“……” “哦,”老板漠不关心地应了声,随后又像安慰似的说道,“年轻人看得开是件好事,要记住,你哥永远会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没错,我哥的灵魂永垂不朽。” 夜叉忽然有点同情鹤田加崎了。 ……才怪。 被般若冠以夜来骚美名的某只妖怪并不甘于寂寞,长夜漫漫,他中意的姑娘又近在咫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都是神。 很显然,夜叉不是神,也没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打算。 不消片刻,他已来到熟睡着的立小花旁边,继而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会儿后者乌黑的鬓发,眼底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那个笨女人…… 他才来到这里五天,但不知怎的,竟漫长得像是五个月一样。无法否认,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石原立花当成真正的女人看待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赶走秋山的时候是,般若在森林里乱窜需要他们分开去找的时候也是。夜叉有些忧虑,未来的石原立花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该怎么活着到达京都。 第94章 Chapter 94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闻言, 般若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哎……为什么会奇怪?” 他那略显稚嫩的如同孩子般的嗓音让立花直冒冷汗。虽然听上去很单纯可爱,但实际上嗓音的主人却是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阴险狠辣的, 要不是见识过前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实面目, 她恐怕还真会以为此时在自己背上趴着的只是一只被贪心的阴阳师所迫害的可怜妖怪罢了。 森林里的火焰已逐渐熄灭,四周一片狼藉, 那些化成焦炭的黑色树林映衬着夜幕, 仿佛是在告诉世人, 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被令人窒息的气体所包围着的炽烈火海。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立花不由得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喂喂,”般若有些急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恐怕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立花当然也明白这点,但她在赶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 加上没有吃晚饭, 现在又必须承受着两份重量逃出结界,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她顿住脚步缓了一阵,然后夹紧双臂,把般若背着往上耸了耸,道:“你和夜叉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提及夜叉,般若立刻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以前那些破事儿全涌进了脑子里:“你说那个烦人的家伙啊,我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自从拥有了这张精致到了极点的面容, 般若就决定开始报复人类, 并发誓要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辛酸悉数还回去, 他和夜叉就是在屠杀人类的时候初次相遇的,当时,他的手上正遍布着属于人类的鲜血。 ‘哼,你这臭小鬼下手还真快。’ ‘哦呀,抢了你的猎物真是不好意思呢~’ 呵呵。 两妖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转而各自离去。 感觉到般若周身的气压变得低了些,立花也不再追问,径直朝出口走去。 结界外,夜叉正在等候着。 他在来这儿之前顺手把快苏醒过来的藤本再次打晕了过去,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样,另外两名走了岔路的阴阳师没有一个原路返回,十有□□是绕远路搬救兵去了,不过夜叉倒是不介意,石原立花制止得了两次但不能制止第三次,如果秋山真的派遣数名阴阳师来围攻,就算他不主动出手,那笨女人也会求着让他杀人的。 然而夜叉并不知道有种后果叫做打脸。 “快,帮我搭把手,”立花出现在结界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累死我了……” 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夜叉的视线就不得不转移到了别处。 “我才不要他帮我,”般若似撒娇般把头埋在了立花的肩上,十分虚弱地喃喃道,“好痛哦……” 见状,夜叉的额头蓦地蹦出一道青筋,眼神凶恶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你这臭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异常暴躁,但也不知为何,般若的心情每次都能因这种语气而变得愉悦起来。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他微微抬头,眼里隐约可见一层雾气:“呐,立花酱,让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有妖怪原地爆炸了。 “快给本大爷滚下来,你这臭小鬼!”夜叉向来不是磨叽的主,直接走上前一把拧住般若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立花的背上给拽了下来:“你以为本大爷的耐心很好吗,啊?!” 换做平时,般若一定会加以反抗并且迅速怼回去,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乖乖地任由夜叉摆布,即使耳朵快被拧断了也不吭声,只委屈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惹人心疼。 这人指的就是立花,尽管不怎么喜欢般若的性格,但那眼泪汪汪的难受表情是最能激发女人的保护欲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夜叉,把般若拥进怀里,抱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他的伤都这么重了,再断只耳朵还得了?” …… 夜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就差没冲上去把眼前这只正笑嘻嘻地窝在女人怀里的妖怪给砍成七/八段了。 不过般若的戏似乎还没演完,他在只有夜叉看得见的角度里露出了一抹揶揄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顺势搂住了立花的脖子,懒懒地说道:“好疼,要抱抱。” 一根代表着理智的弦在夜叉脑中轰然断开。 “给老子适可而止你这混蛋小鬼!” 话音刚落,一簇簇火把便在不远处依次亮起,最先反应过来的立花连忙拉住两只妖怪朝后面跑去,等火把靠近时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蹲下躲藏,她屏住呼吸,随之取出两张符咒分别贴在了夜叉和般若的身上。 “躲起来干嘛,本大爷一个人就可以……” 说话间,立花已把手覆在了他的嘴上,示意保持安静,而忽然被捂住了嘴的夜叉下意识地怔愣片刻,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间,心中的火气消减了不少。 秋山带领着几位没有受伤的阴阳师来到破碎的结界处,神情愤怒地吼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只妖怪都抓不住吗?!” 被他斥责的三人都不敢反驳,只能纷纷低下头挨训,此时,一位村民走上来劝说了几句,秋山听完后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妖怪打伤了老三,这个仇我必须要报,里面那只妖怪怕是早就被烧成灰烬了,中村,你先带他们去村子里守着,我留下来找打伤老三的妖怪。” “老大,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 “都没长耳朵是吗,赶紧给我滚!” 一阵怒骂之后,只有秋山和胆子大些的几位村民站立在原地了。 这次的计划安排本来很周密,只要实施得当就能名利双收,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但天不遂人愿,非要让其他的妖怪来搅浑水。想到这里,秋山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只要现在有妖怪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活生生地将它撕碎,皮肉分离,痛不欲生。 “秋山大人,”离他最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除了消灭这只妖怪之外,还有蝴蝶精大人的下落……” “啰嗦什么,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末了,秋山一挥袖袍,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阵,也跟着走远了。 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立花轻舒了一口气,打算站直身体揉揉酸痛了许久的腰,可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夜叉猛地拽了一把她的手臂,后者身形不稳,很快便跌回了地上。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竟导致她一时半会儿忘了爬起来。 下一秒,一团团光晕逐渐浮现在虚空中,继而形成了蝴蝶一般的形状,绽放出亮丽绝美的紫红色彩,这些蝴蝶恍若活物似的飞舞着,如梦似幻,慢慢地,它们朝般若拢去,所有光芒都在同一时间汇集在了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上,随之消失不见。 周遭归于黑暗。 “钻到伤口里去了?”般若好奇地抬起手臂检查了一番,却发现所有的伤痕都没了踪迹,“伤全好了哎。” 立花听了,也伸手抚上腰间裹着布带的位置。 伤,伤口痊愈了?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倒真想解开衣服好好看看腰上的伤到底恢复成了什么样子,可就在此时,夜叉微蹙眉头,亮出钢戟指向了正前方:“给本大爷滚出来!” 般若和立花一同朝对面望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树荫,在清冷月色的照射下,这抹身影显得更加寂寥落寞。 “那个……”她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为了冒昧现身而道歉,“我没有恶意……” 是妖怪。 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不过片刻后,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幕熟悉的场景,连带着原本的戒备也放松了一大半。半晌,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那只小蝴蝶?” 虽然妖气很微弱,但她还是记起来了。 村民口中的蝴蝶精大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只小妖怪,可立花想不明白,为什么妖力如此弱小的妖怪会被一位老者尊称为“大人,”而且连在雪地里被冻得奄奄一息了都没有人来救,两者相互矛盾,实在解释不通。 她本想开口询问一番,至少要把目前的状况搞清楚,不过小蝴蝶却赶在她之前向这边鞠了一躬,话语间夹杂着几分胆怯:“多谢阴阳师大人在白天时对我施以援手,刚刚只是我想报恩而已,请阴阳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的话,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雅子夫人说前面不会再有别的村庄了,”她这话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夜叉听的,“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一些干柴吧,不然晚上会很冷的。” 第95章 Chapter 95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同老农道过谢后, 立花走到夜叉旁边,说道:“大路是不能走了,我们从山路上绕过去。”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着贵族家的马车去京都,但转念一想,夜叉不愿意回阴界带着, 一只妖怪走在大街上又太过惹人注意,没法, 她只能周全一下带着他去绕山路。 山间小路坎坷崎岖,偶尔还有巨石阻挡, 这给行走带来了非常大的不便。道路两边, 还有一些耐低温的植物呈现着葱绿色, 不过大多都被细碎的雪花粉末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光是看上去都觉得冷到了极点。 立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披风,当她正准备披在身上时稍微顿了顿,转而看向夜叉, 下意识地问道:“那个……你冷吗?” “哈?”夜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 眉梢轻佻,“你这女人在开什么玩笑。” 闻言, 立花默默地套上了披风,心里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二十分钟后, 他们总算越过了小半个山头, 不过由于自从加入了阴阳寮就没怎么外出锻炼的缘故, 立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她有些担心夜叉会不耐烦,但抬眸一瞧,后者还和她保持着刚刚上山时的距离,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她急忙跑上几步,表示自己还不需要休息。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破烂外衣的老妇人蹒跚走来,她穿得很少,光是靠得近一点就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夜叉看了这个濒死的老妇人一眼,忽然想起了以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人类…… “咳咳。” 随着立花轻咳两声,那若有若无的杀气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但与此同时,那位老妇人也怦然倒地,气息愈发微弱。 “老太太!”立花迅速退后两步把她扶起来,有些惊慌地喊道,“振作一点啊!” 这里离镇子还不算太远,如果有夜叉帮忙的话她一定可以把老妇人安全地送到那儿去,可老妇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摇了摇脑袋,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嗫嚅道:“我,我……” 话音未落,她便彻底没了呼吸。 出门不利啊。 立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至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夜叉,夜叉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不过被盯得久了,也只能十分烦躁地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帮我挖个坑,”对方回答得非常直接,“我要把这位老人家埋了。” 夜叉根本不明白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本来就是濒死的人类,不让杀就算了现在死了还得让他去埋,换做以前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一把火烧了就算完事,可偏偏跟前这女人是跟他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 “咻——”的一声掠过,立花耳边的碎发断裂开来,紧接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钢戟就没入了泥土里。 她伸手摸了摸只剩下短短一撮的鬓发,心有余悸。 夜叉一边阴着脸一边用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给地上爆了个大坑出来,随之从立花怀里抓起老妇人的尸体扔到坑中,高举钢戟猛然一挥,大坑就被稀松的泥土填平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立花差点没反应过来。 越过山头,山路略微平整了些,遥遥望去似乎还能看见一幢不怎么显眼的茅草屋,那茅草屋被雪覆盖着,要不是眼神好还真看不见。 难道刚才老妇人指的就是这栋屋子? 立花越过夜叉,径直跑到茅草屋前打量了一番,环堵萧然,连门上都有着好几个破洞,她悄悄俯身朝洞里望去,和普通的穷困人家一样,屋子中央架着一口缺了角的铁锅,薄薄的纸糊窗早就被寒风吹成了三四截。立花挪了挪身体,想往旁边瞅瞅,可视线里突然出现的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她连滚带爬地躲到夜叉身后,再也没敢探出头去。 良久,木门被缓缓推开,屋檐上的积雪和茅草顺势掉落下来。 “奶……” “嗯?”立花死死揪着夜叉的衣服,闭紧双眼问道,“这鬼说了什么?” 夜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提起她的衣领把她给揪了出来。 趴在门边的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小孩子,看上去才一岁左右,连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一味地重复:“奶,奶……” 立花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随后陡然一个激灵,赶忙把胸前的衣料紧紧按住。 这孩子可真早熟。 “喂,”夜叉冷不丁地开口道,“把他留在这种地方迟早会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动手杀了他。但立花的脑回路明显比正常人要多一圈,她眉头微蹙,很痛快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把他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吧。” 正准备走上去杀人的夜叉忽然踉跄了几步。 “这里离原先那座镇子很远,他的身体状况又这么差,肯定坚持不了的,”立花像是没看见夜叉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一样,走到门边把小孩子抱起来,顺带还不忘用手隔着自己的胸,“我们只能往前走了,但愿不远处有村子之类的地方可以收养这个小孩。” 话是这样说,但真正实践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办,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全都是雪丛树林,哪里有半点人烟的样子。 立花决定找个干燥点的位置生火做饭。 她把从茅草屋里带出来的干柴和铁锅架好,往锅子里放了些雪,等烧开后再把干粮弄成小块放进去煮,没过多久,袅袅白烟升起,令这寒冷之中多出了几分暖意。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做这些事情,所以动作熟练,不过自从母亲出去游历以后她就只有一个人到处野了,家里的人都管不住她,尤其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绷着一张脸说教的老头子……现在想想,离家出走这件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她没管,直到夜叉的杀气再次涌现出来才转过头去。 “可恶的小鬼!” “等一下啊!”立花及时从他手中抢过孩子,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可还没等到回答,她便敏锐地发现了夜叉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只见后者厚实的胸膛上,隐隐有一道水光挂在那殷红的地方,再抬头瞧瞧夜叉异常愤怒的脸和怀中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夜叉脾气暴躁,如果真打定主意要干什么事就算是死也拦不住他,想到这里,立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急匆匆地抬起袖子去给夜叉擦干净,生怕留下半点水渍,片刻后,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只能僵硬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触感……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 立花张皇失措地退到离夜叉十米外的地方蹲下,并用披风死死地把身体裹在里面,无论小孩子在怀里怎么挣扎她都不肯出来。 真是太丢脸了,刚才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当然,如果说完全没感觉的话夜叉也就不算是个正常男性了。他相当敷衍地扯了一下衣领,继而走到立花身边蹲下身来,像是调侃一般,用指甲戳了戳那黑不溜秋的一团,说道:“你是想闷死在里面吗,蠢货?” 就算隔着一层布也能听到夜叉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这令立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积攒到了脸部,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悉数喷射出来一般:“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人类就是喜欢磨叽。 毫无防备的,夜叉猛地抓起披风往天上一扬,将立花满脸通红的样子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虽然平常没少见到这女人害羞的模样,但今天……貌似特别可口? “说来话长啊……”立花颇为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说道,“对了鹤田哥,这附近还有住宿的地方吗?” “应该没有了吧,这些贵族子弟都是想去京都为自己谋份好差事的,你要是想住店的话倒是可以和我一起。” “不,我……” 话音未落,立花便蓦地脚下一空,整个人都被迫掉转了方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阵呼啸的风声,转眼间,自己已经来到了屋檐上——以被扛起来的方式。 第96章 Chapter 96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整理好衣领, 随后凑到铜镜面前照了照。 嗯,美。 昨晚为了保险起见, 她把自己和蝴蝶精的房间定在了中间的位置,一左一右分别是夜叉和般若,由于对面已经有了房客的缘故,跳哥只能搬到最里面去住,立花特地吩咐老板不许让人靠近那间屋子, 理由是她哥生前最喜欢热闹,如果不想让他亲自爬出来跟你打招呼的话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比较好。 “跳哥,”来到房门前,立花低声问道, “你起床了吗?” 无人应答。 她拉开门,见躺在床褥上的只有两个婴儿, 跳哥已然不见踪影。 走近一看, 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一张和纸。 ——立花,昨晚我在村口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我觉得她特别符合我妹妹对嫂子的要求,所以两个孩子就先拜托你照顾啦_(:3」∠)_。 英明神武霸气外露的跳哥上。 …… 你还卖萌?! 立花直接用灵力把手中的和纸爆成粉末,转而看向两只还在做美梦的黑白团子, 心情复杂。 照这个速度下去的话恐怕等平安京亡了都见不到青行灯大人。 虽然很不满意跳哥见嫂忘义的做法, 但两个孩子是无辜的。立花蹲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走上前打算把孩子们抱到楼下去吃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过粗鲁的原因, 被她最先抱起来的那只白团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大眼瞪小眼。 白团子怔愣片刻, 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立花觉得自己的母性正在被唤醒。 既然白团子这么可爱,那另一个肯定也差不了多少。思及此处,立花把视线转移到了同样已经醒来的黑团子身上,可后者只是默默地扫了她一眼便转过头接着睡,根本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立花回忆起了在出发当天被某只裸身团子所支配的恐惧。 “算了,先下去吃饭吧。” 她想快点把黑团子抱起来,但不知为何,当手指刚触碰到襁褓时黑团子便脸色骤变,眉头微蹙,一双灿金灿金的眸子也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立花微微张口,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飘进鼻子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把黑团子身下的布揭开,并扔到了角落中。 尿,尿床了…… 黑团子脸一红,索性闭紧双眼装睡,不再理她。 对于给小孩子换尿布这种事立花是一窍不通的,她能做的只有找老板求助,好在老板的夫人生过孩子,经验丰富,听完立花的求助后二话没说便上楼去帮忙了,立花见状忙给老板递过去一些钱,算作额外的费用。 “哎……”她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我的世界崩塌了。” 般若:“你的世界可真脆弱。” 立花嘴角一抽,随之抱住蝴蝶精,并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小肩膀上:“快给我受伤的灵魂奶一口。” “……以我目前的能力是做不到的,石原大人。” “哼,灵魂?”夜叉插话道,“那种东西你有吗?” 立花:“……” 黑团子的尿布换好了,奶也喝过了,现在正和白团子一起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老板夫人微笑道:“好可爱的一对双胞胎,夫人你真能干。” “……他们不是我生的,”立花解释说,“是我朋友的孩子,我只是帮着照顾几天而已。” “你朋友很有福气,对了,他是出远门了吗?” “不,给这对团子找后妈去了。” “原来如此,”老板夫人沉默片刻,最后缓缓吐出俩字,“人渣。” “……” 这老板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处理好酒肆的事后,立花决定带着蝴蝶精去山上找两个孩子的亲生父母,毕竟跳哥不是人类,性格又不够沉稳,孩子在他手里能不能活过三天都是个问题,同样的,立花等人还要继续赶路,带着孩子不太方便,故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照看着,总比跟随他们风餐露宿要好得多。 蝴蝶精颇为担忧地问道:“让夜叉大人和般若大人待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吧,”立花笑着拍拍她的头,“他们没心思吵的。” 屋子里,两个大老爷们儿正一人抱着一只团子面面相觑。 要在山林中找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运气不好的话还会像上次一样遇见雨雾天气,能见度低得连走路都困难,到时候别说找人了,能不能安全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蝴蝶精扒开灌木丛,一脸惊喜地喊道:“石原大人,我找到那间茅草屋了?” 立花应声赶来,语调间满是喜悦:“太好了,这下就方便多了!” 跳哥离开时是以茅草屋为坐标中心朝东面走的,有确定的方向总好过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清泉从林壑间流淌而过,所经之处皆为一片苍翠。森林独有的气息让本就幽静的氛围多出了些许神秘色彩。 “这里真的有人居住吗?”立花想起昨天路过的那队村民,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不安。 接着走了一段路后,蝴蝶精隐约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当即停下,然后将立花带到树丛中藏好。 两位樵夫径直走来。 “村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看上去挺严重的,你先跟我回去再说。”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立花与蝴蝶精对视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原本平坦的山间小路变得愈发崎岖,再加上雨水聚积,根本不好走路,但不远处的樵夫却像走在平地上一般轻松自如,显然早已对这条路熟悉到了就算蒙住双眼也能到达尽头的地步。 趟着泥泞,立花二人来到一个被枝梢遮挡着严严实实的山洞前,她们在附近搜索了一番,发现确实找不到其他入口后才开始动手掰枝梢。 “这洞口只能容纳一个人,”立花说道,“我先进去,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你就回去转告夜叉让他不要等我了,赶快找户好人家从良吧。” 蝴蝶精:“……大人,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说话间,立花已俯身钻进洞中,可只过了三秒,洞内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石原大人!” 蝴蝶精急忙跟着钻进去,阳光晃过,令她条件反射地将脸扭向一边。 被枝梢遮挡着的并不是山洞,而是一座村庄,村庄周围有一圈相当深的壕沟,看上去是为了与外界划清界限才特意挖掘的。 她愣了一会儿,随之顺着壕沟壁面滑落在地:“您没事儿吧?!” 闻言,立花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心态,道:“没事,只是可惜了,没法让你看见我勇闯龙潭虎穴的英姿。” 蝴蝶精抬头看向对方满脑袋的泥浆,心里大概琢磨出后者是以什么样的姿势着地的了。 “是的,”她选择维护自家主子所剩不多的尊严,“石原大人,您很英勇。” “我很欣赏你喜欢说实话的性格。” 立花借着蝴蝶精的力量从壕沟里往外爬,然后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朝房屋最密集的地方去了。 “你再讲一遍?!”原先那名樵夫正站在一个村妇面前,神色焦急地说道,“村长家的黑童子不见了,我们的儿子也丢了,我不过就是外出一趟,你——你怎么连个婴儿都照顾不好呢!” 村妇忍不住留下眼泪:“对不起……我只是想带着白童子到村子外面去玩一玩,刚好村长夫人也带着黑童子,我们,我们……” “最近祭祀山神的事闹得那么厉害,万一白童子被妖怪抓走了该怎么办!” “我已经去村子周围问过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嘁,我自己去找!” 躲在茅草屋后偷听的立花心都凉了半截。 “大人,”蝴蝶精怯生生地问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 山神是要用小孩子去祭祀的,立花在小时候听到过很多关于这样的传言。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两只黑白团子被妖怪吞噬的画面,莫名的,心脏隐隐作痛。 “我们还要把他们送回去吗?” 听着蝴蝶精的问题,立花略有迟疑地回答道:“再考虑考虑吧。” ……嘁,还真放心他。 夜叉微微蹲下,见立花那张清丽的脸隐约透露着些许苍白,视线右移,是白天被秋山用灵力切断的一缕碎发。 ‘我瞧见了哦,秋山差点杀了你。’ 般若的声音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夜叉皱了下眉头,竟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了那缕切口平整的断发,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新生的婴儿一般。 第97章 Chapter 97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看友军根本没有要跟自己讨论具体作战方式的意思, 造反未遂的石原同志立刻拍桌大喝:“你这是置天下苍生的性命于不顾!” “嘛玩意儿?”夜叉高挑眉梢, “你被罚抄书跟天下苍生有啥关系?” 我方输出一脚踏上矮几, 双拳紧握:“老爹阻挡了本豪杰拯救世界的计划!” “你爹终于对世界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说罢,他又一爪子按下了石原同志高昂着的头颅:“好好抄书, 豪杰。” 后者企图咆哮反抗, 可无奈武力差距太大,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当然,立小花是个执着的人,这种执着不仅仅体现在她今天发誓要吃三桶饭就不会只吃半碗,既然决定要与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男人废除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她就绝不能轻言放弃。思前想后,她终于在天刚擦黑时想出了一个妙计。 “我们私奔吧!” 夜叉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外人以后才把立小花拽开:“你挡住本大爷的光线了。” “少来!”被拒绝者的反应很激烈, “你这是不战而败!” “……你篡你爹的位跟本大爷有屁关系?” “自古战争胜利方都会清除敌方党羽的!” “本大爷不跟你同流合污。”如今不打不杀不烧不抢的他清白得如同自来水一样。 见对方固执得就差以死明志了, 立小花只得灰心丧气地转过头去:“在这浑浊的世道中难道只有小哥哥一人肯跟寡人结为知音么……” 夜叉差点一脑袋撞到柜子上。 他虽然和一目连不熟,但光用腹肌想都知道那家伙绝不会响应石原同志的号召揭竿起义, 如果有可能的话,这所谓的知音还会给某位起义领袖上一堂神圣而庄严的思想政治教育课,从论孝的重要性到如何确立人生自由与法的关系问题不等, 全包含在里面。 一通说教下来,立小花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慢着!”夜叉把即将跨出门槛的人叫住, 然后往耳朵里各塞了一团草纸, “行了, 你说。” “……” 她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背叛。 次日早晨, 空气还有些许清冷,阳光也不是那么刺眼。 鹤田昨天没有来墙脚对暗号,立小花猜测他大概是投敌了,所以,为了唤回他仅剩的良知,她打算独自翻墙去把自家老哥从堕落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身后隐约传来异常的动静。 立小花回头看了一眼,见不远处的茶寮边正站着一位身穿暗紫色狩衣的男子,他神态怪异,不像是要买茶水喝的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子也不惊慌,只放下手中的木杯朝这边走来。 “姑娘你好,若有冒昧之处请见谅,”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在下是大河原藏岛,奉杉村会长之命特地来请你帮个忙。” 京都内有两座阴阳寮,杉村领导的便是其中一个,立小花曾经壮着胆子去问过他关于加入阴阳寮的要求问题,结果杉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从不需要女子”就把她给打发了,现在回想起来,立小花不免觉得有些疑惑。 大河原解释道:“前几天我们寮中有一只妖怪打破封印逃了出来,据情报显示,你和他有过接触。” “什么情报?” “你无需追问。” “这样啊,”立小花回答道,“那我不帮了。” 大河原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拒绝,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办事,只见立小花刚一迈腿,他便直接冲上去把人给扛走了,一路上健步如飞,没有半点要松手的迹象。 ……这年头的人贩子都如此生猛吗?! “非礼幼女啊,救命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女高音令大河原条件反射地踉跄一步,没法,只得把肩上的小姑娘放了下来,可现下已经到达郊外,周围清静得很,放不放都没什么差别。 立小花沉思片刻:“你还是把我扛着吧。” “为什么?” “懒,不想动。” 大河原仿佛听见自己几近破裂的耳膜在叫嚣。 立小花终于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相貌了。皮肤黝黑,五官冷硬如刀刻,络腮胡非常浓密,从额头至鼻翼还有一道十分狰狞的伤疤,整体形象粗犷到了……连夜叉都可以被称之为秀气的地步。 此时此刻,她家秀气的夜叉先生还在满京都的找人。 大河原是个老实人,但他不会老实到再次把立小花往肩上扛,杉村会长吩咐过只要把人带到目的地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用管,思及此处,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向前走去。 “大河原先生,”立小花快步跟上,“我不重,很轻的。” “……自己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忽然指向后方:“嘿,那里有位美丽的姑娘!” “没必要看,”大河原头也不回地说道,“看了只会耽误时间。” 立小花阻挠无用,只能灰溜溜地跟在他后面继续前进。 柔风吹过古木的虬枝,向青山送来灵秀的气息。 两人来到那块延伸出来的岩石板前。最近几天天气晴朗,连地上的水洼都早已被蒸发干净,完全没有往下面躲的必要,立小花一头雾水地望向大河原,可大河原并未理她,只朝附近吹响口哨。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一般,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小花这才发现,草丛里隐藏着很多人。 “你待在这儿,”大河原拍拍她的肩膀,“不会有危险的。” 立小花:“这话你自己信么?” “我相信我的同伴。” “可我不是你的同伴。” 大河原身形微顿,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离开了。 斑驳的阳光洒落在浅绿之上,与树梢的朦胧剪影交织,绘成了一幅颇具诗意的图画。 立小花和上次一样抱膝蹲在岩石板下,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带她来的是个陌生人。 草丛中的埋伏者比她更有耐心,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如果不是草隙间有若隐若现的暗紫色,她还真以为他们已经走远了。 倦意逐渐袭来,立小花实在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睡了。 在睡着的那一刻,她开始怀疑母亲的话。 ‘要加入阴阳寮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啊!’ ‘他们都是非常伟大的人。’ ‘你老爹说了不算,听我的就好。’ 事实上立小花一直在以“成为一名伟大的阴阳师”为目标努力着,她年纪小,懂得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目标有更深层次的含义,阴阳寮收女成员的很少,这意味着与鹤田相比她要多付出十倍甚至数十倍的努力,可母亲的用意应该不止这么简单才对。 恍惚间,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沉重,隐约还传来一丝痛感。 睁开眼,见远处有六位阴阳师在与妖狐交手,风声呼啸,雷光乍现,方圆百米之内全被夷为平地。 立小花下意识地想趁机逃走,却发现自己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无论如何都出不去,蓦地,一阵轻微的碎裂声响起,结界顺势破开。 夜叉将胳膊抵在岩石板上,目光阴冷。 “夜叉先生,”立小花露出笑容,“你来了!” 她说的不是“你怎么在这里,”也不是“你为什么会来,”而是“你来了”。 阴阳师们下定决心要把妖狐轰成齑粉,压根儿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夜叉也不磨蹭,一把捞起立小花往树林深处闪去,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我今天带脑子了!”后者抢先声明。 “本大爷知道!” 立小花暗自腹诽一句你大爷知道得真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她攀着夜叉的肩膀往反方向看,见对面山头不断冒出滚滚浓烟,喃喃道:“真强啊,阴阳师们……” 夜叉不由得嗤笑:“对付那些破烂货色对本大爷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况且长大后的石原立花要比他们能打得多。 回到朱雀大路,立小花拽了拽夜叉的衣摆,后者以为她有重要的事要讲,便毫无防备地俯下身来,却不想一个软嫩的东西贴到了他的侧脸上。 “谢谢你,夜叉先生。” 被,被亲了…… 夜叉帅脸一红。 其实妖狐是他找来的,一方面是为了找到立小花的具体位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给那群不知死活的阴阳师添堵。阴阳师和妖狐的胜负结果他不想管,只要能把立小花救出来也不枉费他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过现在看来,除了救人成功之外,他似乎还得到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奖励。 第98章 Chapter 98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见状, 夜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烦躁情绪,他睨了般若一眼, 用浑厚且桀骜味十足的声音说道:“你这讨人厌的小鬼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立花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拍拍狩衣站起, 稍微探出头去,见来者也刚好在望着她。不得不承认, 眼前这个少年的确长得很漂亮,脸蛋精致, 五官俊美分明, 特别是那双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光泽的灿金色眼睛, 深邃,却又透着几分孤清的感觉。 “呐,夜叉,你是要杀了这个人类吗?” 冷不丁的, 那张轻抿着的薄唇说出了这句话。 立花赶忙窜到了夜叉身后。 不过夜叉倒没什么感觉, 他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脸上狂傲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嘁, 这女人是跟我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你打狗最好看主人。” 立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眉头一皱,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在场的两只妖怪都没空理她。 “真奇怪呢, ”般若佯装出一副颇为疑惑的样子, 话语间却满是挑衅, “夜叉你不是号称‘恶鬼’的吗,既然是恶鬼那又为什么会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成为这些人类的打手?” 他和夜叉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性格脾气终究是不对盘,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认知就是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稍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般若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恨意,而夜叉只是单纯地想戏弄人类找找乐子罢了。 所以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夜叉表示你童年有阴影你开心就好——前提是没有那句“恶鬼”。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锃亮的钢戟已重重没入了泥土之中,而般若则迅速跳离原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神情相当从容镇定。 “给本大爷听清楚,你这小鬼,”一阵浓烟袭过,夜叉已出现在了刚才般若站着的地方,只见他一脚踩上钢戟,语气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阴阳师缔结契约也好杀了她也罢,跟你连屁大点关系都没有!” 般若站在旁边的茅草屋前,嘴角上扬了些许。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哎……这样啊。” 话虽然是对着夜叉说的,但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了立花身上。 和恶鬼签下契约的阴阳师吗? 下一秒,般若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立花不明白般若为什么要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但转念一想,平安京的妖怪哪只不是有个性的,更何况后者也不可能在人类的地盘上跟一个阴阳师刚正面,慢慢地,心中的疑惑就没那么强烈了。 “夜叉,”她朝自家式神挥了挥手臂,“快上来,我们还要赶回去送药!” 撇开这个小插曲不谈,其他的事情还蛮顺利的。 薄雾逐渐散去,略显灼热的炙阳正高悬在天空之上,比起清晨来要温暖不少的阳光尽数洒向镇子里,一时间,连最不起眼的角落中都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晴天的慵懒气息。 可佐切郎的心情却恰好相反。 “妖,妖……”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夜叉,连话都说不利索,良久,只憋出来了一句,“救命啊——” 立花望着佐切郎惊慌失措的背影,有些内疚地侧头看了一眼夜叉:“你把他吓到了。” 自从上次离开黑夜山之后佐切郎就一直不敢回忆起那一幕,满目的鲜血,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树林里被惊飞出来的无数禽鸟,这些都成了他永远的噩梦,在回寮的当天他甚至连饭都吃不下,最后只能在茅厕里狂呕酸水。 早知道就该让夜叉换成觉醒前的样子,至少那穿戴整齐的打扮对佐切郎的视觉冲击力没这么大。 当然,身为始作俑者的某只妖怪根本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看来你们阴阳师的心理素质都不怎么高啊,”夜叉轻挑眉梢,道,“要不是因为签下了那该死的契约,本大爷现在就想把这里给烧了。” 然后屠镇。 他心里想的什么立花不是看不出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有契约作为保障他也就只能发发牢骚而已。故此,立花的表情非常淡然,不过当她发现夜叉和自己的距离已经达到了只要一转头就能贴上前者胸膛的程度时,她倏地脸红了。 “你你你什么时候靠过来的!” 见状,夜叉微微俯身,脸上尽是显而易见的玩味笑意,连嗓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怎么,看入迷了?” “胡说八道!”立花赶紧退后一步,双颊憋得通红,“你的门被脑子夹了吗!” 本来她的恐惧症还没这么严重,可经过上一次另类的袭胸事件后她就不敢正眼看夜叉,尤其是他胸前暴露出来的那一块。想到这里,立花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过身去,嚷嚷道:“你下次要是再变成觉醒后的样子随便乱窜,就给我到庭院里睡去,反正你耐冻!” 话音刚落,她便又听见了那十分骇人的狂妄笑声。 再看这边,佐切郎被吓回寮里后就连滚带爬地跑去了濑户御早的和室里,一听说青行灯大人打伤的那只残暴妖怪就站在寮门口随时准备闯进来报仇后濑户御早比佐切郎还要慌张,他急忙派人去通知各个房间里的成员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打算集体逃生。 “可是,石原副会长还在他手里!” 御早身形一顿。 “……那就告诉其他成员,”他缓缓转过身来,神色坚定地命令道,“不抛弃战友是我们非洲人最后的尊严,马上跟我一起布阵困住那只妖怪,直到把石原立花的尸体抢回来为止!” 等等怎么还有点迷之感动啊! 这让正站在走廊前看着他俩的立花颇为尴尬,但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她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框,提醒道:“那个,我还活得好好的……” 话还没说完,佐切郎就已经握住她的胳膊把她给拽了进来,继而手持符咒独自挡在了夜叉面前,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而夜叉只是咧嘴嗤笑了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们都搞错了!”眼见情况不对,立花立即拦住想要冲上去帮忙的濑户御早,大声喊道,“他是我瞒着你们偷偷结下契约的式神!”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原本就考虑过要不要找个时间把这件事说出来,毕竟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伙伴,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她担就担心在他们会介意夜叉的过去,一般而言,像夜叉这种喜好杀戮的妖怪都要被安置在神社里反省一段日子再放出来收作式神,以此保证缔结契约的诚意,可她却直接跳过了这一程序直接让夜叉成为了自己的式神,无论怎样这都是不合规矩的。 冷静下来后,即使是御早也不免倍感烦恼地问道:“你就不怕出事吗,立花?” 空气里飘散着好闻的线香味道,这令他混乱的思绪平和了不少。 当事人立花跪坐在蒲垫上,一脸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任性了,很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大概是看她态度端正,御早也不忍心继续责备下去,他沉默着,隔了半晌才接着说道:“现在教训你也没用了,你还是将功补过吧。” 立花异常困惑地看向他。 “是这样,上次青行灯大人大老远的来帮了我们,我们也不能老是呆坐着当白眼狼,所以我打算派一个寮里的人送点东西过去,刚好,想要证明夜叉不会弑主的话你就带着他一起去京都,如果能得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我就同意他继续当你的式神,如果不行,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夜叉身上的戾气太重,不得不防。 立花从没见过像今天这样严肃认真的濑户御早,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得不到青行灯大人的认可,你就提前做好解除契约的觉悟吧。’ 退出和室之后,她的脑海中仍然回响着这句话。 走进自己的庭院里,立花看见了背靠在木栏杆上的夜叉。 “怎么不进去?”她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改口道,“不,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赏花吗?” 闻言,夜叉稍稍侧过头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立花总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没以前那么狠厉了。 “那个人类跟你说什么了?” 他从来不是一个讨人类喜欢的妖怪,夜叉对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放心吧,他只不过是想让我将功补过去京都送点礼物而已,”立花没有迎上他的目光,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了别处,“别想太多,今天你还是睡里屋,我在客厅打地铺就行。” 真是,一点都不想解除契约啊。 夜叉不知道这单方面的夺/权战争到底持久在哪里,但他知道自家咸鱼的智商又走到了尽头。 看友军根本没有要跟自己讨论具体作战方式的意思,造反未遂的石原同志立刻拍桌大喝:“你这是置天下苍生的性命于不顾!” “嘛玩意儿?”夜叉高挑眉梢,“你被罚抄书跟天下苍生有啥关系?” 我方输出一脚踏上矮几,双拳紧握:“老爹阻挡了本豪杰拯救世界的计划!” “你爹终于对世界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第100章 Chapter 100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就猜到你会来这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蝴蝶精回头, 见来者是神色平静的立花, 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对不起石原大人,我只是……” 话音未落, 她便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抿了抿唇, 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身为一只低等妖怪,她不仅得到了人类的悉心照顾,还在生命垂危之际得到了阴阳师的帮助,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她都应该感到知足,可秋山太心狠手辣,她担心受骗的村民会掉入他的陷阱里成为不必要的牺牲品, 所以她才偷偷溜出阴阳寮来到了山上, 至少……再留恋一下吧。 “对不起……”紫色的碎发遮住了她双眸中的光彩,让这夜晚显得愈发凄清。 良久, 她感觉到立花牵过了她的手, 并以一种懒洋洋的腔调说道:“完全听不懂你在道什么歉啊, 我只是闲得无聊上山来逛逛罢了,另外, 我今天睡了很久, 头很痛, 如果你老是重复一句话的话会让我的头更痛的。” “哎?”蝴蝶精倍感惊讶地抬起头来, “难道石原大人不是来责备我的吗?” 立花笑道:“不, 我是来赏月的。” 说罢,她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有,你知道最近的茅厕在哪儿吗,我已经憋了快半个时辰了。” 蝴蝶精:“……” 夜已入深,黑墨像没有止境一样铺散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抹去了最后一丝云絮,消去了最后一缕残阳。 解决完生理问题后,立花打算去附近调查调查有关秋山的事,可没想到刚一跨步就撞上了一堵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肉墙。 “嘶——”她条件反射地捂住鼻子,眉头微蹙,“你就不能先吱个声儿?” 闻言,夜叉哼笑一声,一种近乎于揶揄的神情就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本大爷见过那么多不知死活的阴阳师,你算是最蠢的一个。” 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这女人在上山前让他安心待在阴阳寮里等消息,他是向来不愿意听人差遣的,但这女人只用一句话就成功说服了他。 ‘把般若交给你看管我才放心。’ 换句话说,她非常信任他。 夜叉知道这有多可笑,同时也知道那句话里搪塞的份量有多少,但不能否认他很受用,甚至受用到……想立刻把对方占为己有的地步。 “胡说八道,”立花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明明是最聪明的一个。” 要不是因为聪明怎么可能活到今天,这逻辑没毛病。 夜叉不由得抬头望天,似乎想看看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做梦的时候,不过他的视线只在夜空上停留了一秒就再次转移到了立花身上。 “我不是让你管好般若吗,你离开了,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乱来怎么办?” “本大爷会给他准备好后事的。” “……” 真是辛苦你了。 回到原地,蝴蝶精还在树后等待着,听到旁边有动静,她便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去,不过当夜叉的身影闯入视野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原本准备说的“你回来了啊,石原大人”也于同一时间咽回了喉咙里。 立花没有发现异样,只走上前说道:“我们回阴阳寮吧。” 按照最初的计划,她现下应该和蝴蝶精一起在村子里对村民展开调查,可夜叉来了,这个计划就必须得改变,毕竟他那张脸一凶狠起来跟以往那些画在通缉令上的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但蝴蝶精停顿了一阵子:“可是,我在那座阴阳寮里看见秋山了……” “好巧,我也看见他了,”立花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此话一出,蝴蝶精倒不明白该怎么回答才好了,不过她很快就读懂了其中的意思,继而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地回答了“没有”两个字。 秋山虽然是松雪阴阳寮中的一员,但蝴蝶精去寮里暂居非但不需要躲躲闪闪,反而还要挺直腰板到他面前去多晃悠,看着曾经被自己暗害过的无辜妖怪如今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的地盘上,依照秋山的性格一定会大动肝火,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如此,他就算不被气死也得少活两年。 下山途中,立花照旧在夜叉肩膀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万一般若惹祸了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跑路吧,等以后去京都借到钱了再来给他赎身。” “不需要,”夜叉毫不迟疑地驳回这个提议,“他出不了房间。” 立花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可等回去一瞧,却发现般若真的出不了房间。 不,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只见般若被床褥紧紧裹着,外面还捆上了一圈圈麻绳。他躺在榻榻米上不断蠕动着,见有人来了便蠕动得更加剧烈了。立花站在门口怀疑了会儿人生,然后走到般若面前把塞在他嘴里的布条给抽了出来。 “老子要杀了你!”后者怒瞪着夜叉,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仿佛在下一秒就能喷出火来一样,“有本事收了你的武器,和我一对一单挑啊!” 由于使劲挣扎着要挣脱束缚的缘故,他的脸上还带着相当明显的潮红,半露在床褥外的白皙肩膀因暴怒而不断颤抖着,再加上他本就有着一张精致俊美的面容,这一系列的表现竟出乎意料地让人血脉偾张。 蝴蝶精已经捂着脸跑远了, 见状,夜叉极具挑衅意味地高挑眉梢,嘲讽道:“本大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没想到不过是个嘴硬的草包,这么长时间了连第一道绳子都没解开,看来是本大爷过于高估你了。” 说完后,他手臂一挥,一柄钢戟便出现在了他手中,而束缚在般若身上那圈麻绳已经不见了,床褥也自然掉落在地。 般若的表情立即变得阴沉了几分,电光火石之间,锐物刺破空际的声响骤然响起。 他在距离夜叉两米远的地方被迫停了下来。 “你们就不能消停几天?”立花横在中间,左右手各执一张散发着强大灵力的雷符,成功阻挡了两人的进攻,“我可不想把母亲珍贵的礼物用在这种场合,当然,要是你们想试试的话我没意见。” 这两张雷符的威力早就不是普通妖怪能承受得住的,般若难得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掂量以自己目前的状态能否抵挡住这道灵力异常骇人的雷符。半晌,他把血红色的利爪变回原来的模样,且略带遗憾地耸了耸肩:“嘛,既然立花酱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计较了。” 这妖怪的演技还真是收放自如。 立花松开右手,随即望向夜叉,见他的眼中没有杀意了才将左手松开。 “秋山的事你们认为该如何解决?”前者蹲下身来铺平床褥,头也不回地问道。 像是对她的问法感到非常奇怪,夜叉过了片刻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坦率地说,我想帮松雪一把,”立花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风吹得树影缓缓摇曳,“我相信般若不是第一个被他用这种手段差点残害致死的妖怪,蝴蝶精也不是第一个被他用阴招赶出人类村庄无处可归的妖怪,我也许可以做点什么,至少让他失去阴阳寮这个靠山,没了根基,他多多少少都能收敛些。” 夜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管这档子破事?” “嗯,”立花应声,随之把视线转向般若。 般若没料到她会征求他的意见,一时半会儿竟没回过神来:“我是没什么异议,像秋山这样阴险狡诈的人类当然应该……” “我没问你什么意见,我只想问你什么时候回自己的房间,我要睡觉了。” 般若:(=皿=) ——这破寮没法待了! 待他赌气走远后,夜叉打量了立花一番:“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去收拾秋山那种阴阳师败类的觉悟。” 对他而言,弱小的人类只有在强者面前露出恐惧,哀痛,绝望等表情的份,很显然,石原立花并不算一个强者,但就相处的这段日子来看貌似也算不上弱者,因此,对待所视之物只有强弱之分的夜叉开始出现了困惑的情绪,而这困惑的情绪,就是一个曾承诺过永远也不会和他解除契约的弱小人类让他感受到的。 “谢谢你,夜叉。” “哈?!” “没事,就是普通的道谢而已。” 莫名其妙。 夜叉走出房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过感觉还不赖。 立花整理好衣领,随后凑到铜镜面前照了照。 嗯,美。 昨晚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自己和蝴蝶精的房间定在了中间的位置,一左一右分别是夜叉和般若,由于对面已经有了房客的缘故,跳哥只能搬到最里面去住,立花特地吩咐老板不许让人靠近那间屋子,理由是她哥生前最喜欢热闹,如果不想让他亲自爬出来跟你打招呼的话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他比较好。 第102章 Chapter 102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闻言, 般若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满脸疑惑:“哎……为什么会奇怪?” 他那略显稚嫩的如同孩子般的嗓音让立花直冒冷汗。虽然听上去很单纯可爱, 但实际上嗓音的主人却是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阴险狠辣的, 要不是见识过前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实面目, 她恐怕还真会以为此时在自己背上趴着的只是一只被贪心的阴阳师所迫害的可怜妖怪罢了。 森林里的火焰已逐渐熄灭,四周一片狼藉, 那些化成焦炭的黑色树林映衬着夜幕, 仿佛是在告诉世人,这里在不久之前还是一片被令人窒息的气体所包围着的炽烈火海。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立花不由得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喂喂,”般若有些急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恐怕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立花当然也明白这点, 但她在赶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 加上没有吃晚饭, 现在又必须承受着两份重量逃出结界,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她顿住脚步缓了一阵,然后夹紧双臂, 把般若背着往上耸了耸,道:“你和夜叉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提及夜叉,般若立刻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以前那些破事儿全涌进了脑子里:“你说那个烦人的家伙啊,我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自从拥有了这张精致到了极点的面容, 般若就决定开始报复人类, 并发誓要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辛酸悉数还回去, 他和夜叉就是在屠杀人类的时候初次相遇的,当时,他的手上正遍布着属于人类的鲜血。 ‘哼,你这臭小鬼下手还真快。’ ‘哦呀,抢了你的猎物真是不好意思呢~’ 呵呵。 两妖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转而各自离去。 感觉到般若周身的气压变得低了些,立花也不再追问,径直朝出口走去。 结界外,夜叉正在等候着。 他在来这儿之前顺手把快苏醒过来的藤本再次打晕了过去,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样,另外两名走了岔路的阴阳师没有一个原路返回,十有八九是绕远路搬救兵去了,不过夜叉倒是不介意,石原立花制止得了两次但不能制止第三次,如果秋山真的派遣数名阴阳师来围攻,就算他不主动出手,那笨女人也会求着让他杀人的。 然而夜叉并不知道有种后果叫做打脸。 “快,帮我搭把手,”立花出现在结界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累死我了……” 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夜叉的视线就不得不转移到了别处。 “我才不要他帮我,”般若似撒娇般把头埋在了立花的肩上,十分虚弱地喃喃道,“好痛哦……” 见状,夜叉的额头蓦地蹦出一道青筋,眼神凶恶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你这臭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异常暴躁,但也不知为何,般若的心情每次都能因这种语气而变得愉悦起来。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他微微抬头,眼里隐约可见一层雾气:“呐,立花酱,让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有妖怪原地爆炸了。 “快给本大爷滚下来,你这臭小鬼!”夜叉向来不是磨叽的主,直接走上前一把拧住般若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立花的背上给拽了下来:“你以为本大爷的耐心很好吗,啊?!” 换做平时,般若一定会加以反抗并且迅速怼回去,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乖乖地任由夜叉摆布,即使耳朵快被拧断了也不吭声,只委屈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惹人心疼。 这人指的就是立花,尽管不怎么喜欢般若的性格,但那眼泪汪汪的难受表情是最能激发女人的保护欲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夜叉,把般若拥进怀里,抱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他的伤都这么重了,再断只耳朵还得了?” …… 夜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就差没冲上去把眼前这只正笑嘻嘻地窝在女人怀里的妖怪给砍成七/八段了。 不过般若的戏似乎还没演完,他在只有夜叉看得见的角度里露出了一抹揶揄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顺势搂住了立花的脖子,懒懒地说道:“好疼,要抱抱。” 一根代表着理智的弦在夜叉脑中轰然断开。 “给老子适可而止你这混蛋小鬼!” 话音刚落,一簇簇火把便在不远处依次亮起,最先反应过来的立花连忙拉住两只妖怪朝后面跑去,等火把靠近时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蹲下躲藏,她屏住呼吸,随之取出两张符咒分别贴在了夜叉和般若的身上。 “躲起来干嘛,本大爷一个人就可以……” 说话间,立花已把手覆在了他的嘴上,示意保持安静,而忽然被捂住了嘴的夜叉下意识地怔愣片刻,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间,心中的火气消减了不少。 秋山带领着几位没有受伤的阴阳师来到破碎的结界处,神情愤怒地吼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只妖怪都抓不住吗?!” 被他斥责的三人都不敢反驳,只能纷纷低下头挨训,此时,一位村民走上来劝说了几句,秋山听完后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妖怪打伤了老三,这个仇我必须要报,里面那只妖怪怕是早就被烧成灰烬了,中村,你先带他们去村子里守着,我留下来找打伤老三的妖怪。” “老大,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 “都没长耳朵是吗,赶紧给我滚!” 一阵怒骂之后,只有秋山和胆子大些的几位村民站立在原地了。 这次的计划安排本来很周密,只要实施得当就能名利双收,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但天不遂人愿,非要让其他的妖怪来搅浑水。想到这里,秋山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只要现在有妖怪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活生生地将它撕碎,皮肉分离,痛不欲生。 “秋山大人,”离他最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除了消灭这只妖怪之外,还有蝴蝶精大人的下落……” “啰嗦什么,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末了,秋山一挥袖袍,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阵,也跟着走远了。 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立花轻舒了一口气,打算站直身体揉揉酸痛了许久的腰,可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夜叉猛地拽了一把她的手臂,后者身形不稳,很快便跌回了地上。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竟导致她一时半会儿忘了爬起来。 下一秒,一团团光晕逐渐浮现在虚空中,继而形成了蝴蝶一般的形状,绽放出亮丽绝美的紫红色彩,这些蝴蝶恍若活物似的飞舞着,如梦似幻,慢慢地,它们朝般若拢去,所有光芒都在同一时间汇集在了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上,随之消失不见。 周遭归于黑暗。 “钻到伤口里去了?”般若好奇地抬起手臂检查了一番,却发现所有的伤痕都没了踪迹,“伤全好了哎。” 立花听了,也伸手抚上腰间裹着布带的位置。 伤,伤口痊愈了?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倒真想解开衣服好好看看腰上的伤到底恢复成了什么样子,可就在此时,夜叉微蹙眉头,亮出钢戟指向了正前方:“给本大爷滚出来!” 般若和立花一同朝对面望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树荫,在清冷月色的照射下,这抹身影显得更加寂寥落寞。 “那个……”她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为了冒昧现身而道歉,“我没有恶意……” 是妖怪。 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不过片刻后,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幕熟悉的场景,连带着原本的戒备也放松了一大半。半晌,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那只小蝴蝶?” 虽然妖气很微弱,但她还是记起来了。 村民口中的蝴蝶精大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只小妖怪,可立花想不明白,为什么妖力如此弱小的妖怪会被一位老者尊称为“大人,”而且连在雪地里被冻得奄奄一息了都没有人来救,两者相互矛盾,实在解释不通。 她本想开口询问一番,至少要把目前的状况搞清楚,不过小蝴蝶却赶在她之前向这边鞠了一躬,话语间夹杂着几分胆怯:“多谢阴阳师大人在白天时对我施以援手,刚刚只是我想报恩而已,请阴阳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的话,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小哥哥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三天…… “够了!”夜叉十分不爽地说道,“有事就跟本大爷商量!” 第103章 Chapter 103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脸色一黑, 默默地瞪了一眼前面的夜叉,牙齿磨得吱嘎作响。 “如果你是想挑衅本大爷的话, 本大爷倒是很乐意奉陪。” 说话间,磨牙的声音小了很多。 就连夜叉自己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底气有多么不足,虽然听上去语气还是嚣张轻狂得和往常别无二致, 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无疑让他桀骜的气焰消减了很多,他得承认, 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的确会做出格的事…… 难道是因为那个叫鹤田的男人和石原立花走得太近了? 切,开什么玩笑。 狭窄的小道蜿蜒至森林深处,薄雾缭绕,令远处纵横交错的树枝看起来愈发模糊, 叶子随风飘动,奏出唰唰的悦耳声响。 夜叉心情烦闷,一路走来连半句话都没说,等他终于感觉到身后似乎没有人跟着了才稍稍转头。 放眼望去, 四周皆是被白雪包裹着的苍郁。 另一边,同样心不在焉的立花微抬眼眸, 发现原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妖怪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深山树林。 “什么啊, ”她喃喃自语道, “该生气的不应该是我才对么……” 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家式神扒了个半精光什么的,光是想想都觉得丢脸。 立花沿着小道向前走着, 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主动去找夜叉, 两人都是倔脾气, 一别扭起来换成谁都拉不住。 蓦地,一团紫色的影子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不远处的积雪上貌似躺着一只紫色的小蝴蝶,立花愣了愣,然后走上前去打量一番。这小蝴蝶像是已经被冻死了似的,瘫在雪堆上一动不动,就算立花用手指触碰它的翅膀都没有任何动静,前者思索片刻,随之伸出双手将它围了起来,并冲里面轻轻哈了一口暖气,与此同时,小蝴蝶的触角稍微颤动了一下,可仍然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大概没救了吧。 常年奔波在外的立花自知自己连人都照顾不好,更不可能有能力去把一只蝴蝶从三途川里拽回来,所以她把旁边草地上的积雪拂开,腾了一小片空地出来后把蝴蝶放了进去,但转念一想,她又从披风上撕开一条布垫在了蝴蝶身下,这才放心站起来。 该做的她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小东西的造化了。 “你在干什么?” 这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立花陡然一颤,她僵硬地回头,见夜叉正面色不佳地站在离自己两米外的地方,眼神阴沉。 “跟你没关系,”立花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去,但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这太失礼了,恼怒归恼怒,该收敛的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于是她轻咳一声,尽量使语气变得平和了些,“没事,继续走吧。”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并不影响行程。 两人再次恢复了一前一后的前进方式,除了氛围愈发尴尬之外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立花悄悄看了眼夜叉,总觉得他的性格好像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 事实上,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这个妖怪。 “夜叉,”良久,她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生气了?” 上次和姑获鸟缔结契约也是,虽然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但无论从表情还是眼神中都可以看出来夜叉是非常不愿意把姑获鸟认作同伴的,立花猜得到原因,所以就没追问下去,可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夜叉根本没有要老实回答的打算,只见他侧过头来,金色的眸子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了,人类。” “是你把自己想得太擅于伪装了,”立花不由得反驳道,“难道你不是在为了我阻止你杀鹤田哥的事而生气吗。” 这话是切切实实的陈述句,没有半点疑惑的味道。 夜叉的情绪更烦躁了。 “道德经的第十二章曾经讲过,多样的色彩使人眼花缭乱,稀罕的物件使人行为不轨,所以圣人都会摒弃物质的诱惑而保持安定平和的生活方式,你既然成了我的式神,要学习的就不止是这些,如果你不能很好地控制住杀意,就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式神。” “……”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这里面包含了圣人的智慧,所谓的强大不仅是指力量,还指精神,你要在精神层面有所造诣,才能在平安世界的众多式神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优秀的典范。” “……闭嘴。” 立花小脸一皱,随即小跑上前来到夜叉身边,话语间充满不悦:“既然不是因为表哥的事情,那你的行为举止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闻言,夜叉犀利的双眸中闪过几分不解,他注视着立花,反问道:“表哥?” “我没跟你说过么,”后者回答得很干脆,“鹤田哥是我表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知怎的,夜叉的嘴角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的行为……” 话还未说完,夜叉便向前迈出一步,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孤傲的背影。 “再不快点走的话,就等着在这森林里喂野兽吧,笨女人。” 原本低沉浑厚的嗓音之中夹杂着几分无法察觉的愉悦情绪,至于原因,大概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临近傍晚时分,立花像往常一样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准备过夜。附近没有村庄,而且也找不到柴火,看来今晚只能硬熬过去了。仰望天空,布满了黑色的天幕上缀着如碎金般的星星,衬着清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足以让人感到平静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伤,随后从包袱里取出药瓶,径直钻入树林里去换药了。 夜叉下意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隐约间,一块白皙的肌肤在枝桠中晃动着,他像是触电了一般赶紧收回视线,可那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浮现着,怎么挥也挥不去。 ——该死!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心绪紊乱。 就在此时,远方一阵大火忽然窜起,赤红的火焰发了疯似地舔舐着夜色,刹那间,冲天的浓烟蔓延在整座森林之中,树木接连倒下,直到被烧成漆黑的一片。 立花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匆匆穿好衣物,跑到宽阔的地方说道:“有人放火烧山?!” 不,不是单纯的放火烧山,因为那不断蔓延着的火势到达了固定的地点就不再动了,这里虽然离火场很远,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燃烧的范围确实不会再继续扩大,立花眯起双眼,见火焰之外仿佛罩着一层普通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结界! “是阴阳师,”夜叉的眉宇间夹杂了些许不言而喻的讥讽,“呵,为了捕捉一只妖怪也是够费力的。” 他话里的意思不难理解,立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有一部分阴阳师会使用下下策来捕捉妖怪,而这些下下策是为整个庞大的阴阳师体系所不屑,但也不得不认同的手段,比如放火困杀。 “我们去看看吧。” 她认真的语气不容拒绝,夜叉倒也来了兴致:“哦?你也想去为同胞们出一份力?” 那上扬的尾音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讽刺,但立花并不介意,她定了定神,说道:“不,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控制住杀意就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式神,我也一样,如果我不能坚持作为阴阳师的原则就不配成为一名合格的阴阳师。” 消灭妖怪从来都不是阴阳师的宗旨,无论过多久都不是。 火海之外,共有三名阴阳师在不同的方位加固结界,由于施展范围太广的缘故,他们必须守在原地以保证灵力的不断灌输,而一些村民模样打扮的人则站在结界的正前方,他们纷纷拿起锄头和扫帚当做防身的武器,神情十分紧张。 “阴阳师大人,”一名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里面那只妖怪不会再跑出来吧?” 说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地上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当然不会,这次我们可是有备而来,那只妖怪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那名被问话的阴阳师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却掩饰不住他眼里洋洋自得的笑意。 即使会被同行冷眼相待也无所谓,只要如这些村民的愿消灭了妖怪,他就会在这片区域里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 立花走到屋外,迟疑片刻,回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本大爷走本大爷的,你走你的,”身后的夜叉微扬下颚,异常嚣张地说道,“还是说你的盘缠已经多到足以把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地步了?” “……” 算了,跟就跟吧。 森林茂密,寂静清幽。两人顺着般若离开时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立花正想着是否要用点兵点将的老方法来认路,夜叉就已经走向了左侧,她没顾及太多,下意识地便往反方向走,毕竟分开找人的效率要高得多,能节省不少时间,可不知为何,夜叉的身形仿佛有所停顿,虽然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但立花还是觉察出了什么。她本打算开口询问,岂料夜叉却已迅速走远,只给她留下了一抹略显孤单的背影。 第104章 Chapter 104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明着支持你会让秋山有所怀疑, ”松雪微笑,“而且你不认为独立地去完成一件事情会很有成就感么?” 他没有告诉立花更深层次的原因。 这座阴阳寮本来是秋山创立的, 但他指定的规矩太过严苛,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寮员起初还能忍受, 但慢慢的就力不从心了,他们开始抱怨, 开始提意见, 等秋山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没有人肯支持他了。 松雪三宅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推选为新一任会长的。 愧疚与同情令他一次又一次地对秋山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仅剩的那点耐心早已消失不见,而秋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也不再在松雪的眼皮子底下捣鬼,正是因为这样后者才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去处置他, 直到今天。 松雪修长的手指在木栏上轻轻叩了叩, 说道:“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帮一只野生的妖怪去对付自己的同胞,尽管这位同胞并不称职。” “其实……”立花思索片刻,“般若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屋里传来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松雪:“可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叫基因突变。” “我信了。” “嗯, 信了就好。” “……” 秋山的事情一解决完就可以打好包袱继续上路了, 立花本准备让蝴蝶精留在这座镇子里帮松雪打下手, 毕竟松雪这人除了心黑了点没其他毛病,至少不会像秋山那样强迫下属去为非作歹, 所以把蝴蝶精交给他立花是比较放心的, 不过可能是由于她在跟秋山对质时形象太高大的缘故, 蝴蝶精并不愿意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想追随您,石原大人。” 于是石原立花拥有了第四位式神。 临走前,松雪亲自将他们送到镇外,温雅舒缓的嗓音一如往常:“石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立花倍感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要拯救世界。” 松雪笑了笑:“你要自尽?” “……我以前觉得你挺温柔的。” “真的吗?他们都这么说。” ……妈的。 告别松雪后,立花拖家带口地上了路。他们现在还在加贺境内,再走十天左右的样子才能到越前,这样算下来的话,到达京都恐怕已经是春天的事了。 雨水淅沥地降落在山谷里,顺着叶茎淌了一地积水。山间雾气重,雨一下,远远望去只能看见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天气别说赶路了,连辨别方向都难,所以立花提议暂时停止前进,先找个地方避雨再做打算。 这附近有一间废弃已久的茅草屋。 “自由活动吧,等雨停了再集合。” 夜叉以出门找乐子为由离开了,般若则说要去周围欣赏一下美景,立花怕他欣赏出人命来,索性让蝴蝶精帮忙跟着,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有异常的动静,立花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到门边去查看。只见雨雾朦胧之中逐渐走出一队村民打扮的人,他们低喊着口号,像是在一起搬运着什么货物一般,他们越走越近,最后在立花跟前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一位长相憨厚的大叔擦了把汗,“请问你知道哪儿适合埋死人吗?” 立花探了探头,见地上放着的是一口棺材。 “我不知道,”她回答道,“我只是躲在这里避雨而已。”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大喊:“棺,棺材动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口棺材摇晃得更加剧烈了。村民们都是老实人,哪儿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都以为是诈尸,一溜烟儿全跑没影了。 片刻后,棺材停止了晃动,紧接着便是一阵古怪的吱咯吱咯的声响,蓦地,棺材板被打开,一个黄发蓝肤的少年从里面爬了出来。 立花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你贵姓?” 少年双眼无神,整个人萎靡不振地趴在棺材边缘,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要不,进来坐坐?”立花往旁边一挪,留了个过道出来,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免费的。” 雨势丝毫不见减退,落在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倒是比城镇中的喧哗和吵闹要好听得多。 总算缓过劲来的跳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之用一种名为打量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立花,嘟囔道:“你家真小。” “说得没错,”立花回想起自己在桓守镇上的小房间,“但这里不是我家,我是来避雨的。” “哦……” 沉默的气氛中掺杂着一丝压抑。 良久,跳哥开口问道:“你不吃我?” 立花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不解表情,跳哥见了,继续讲道:“我听我弟弟说像你们这种身穿狩衣且怀有灵力的人最喜欢吃妖怪了,特别是腰带上挂着勾玉的那种。” 末了,他抬起食指指向立花的腰部,而后者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淡淡扫了几眼,眉梢轻挑:“你弟弟真可爱。” “有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弟弟,”跳哥咧嘴一笑,“还有我妹妹,也很可爱。” ……这真的是妖怪么? 夜叉他们还没回来,出于无聊,立花又跟眼前这只貌似带着点蠢萌气息的妖怪攀谈了起来。从对话中可得知,跳哥是打着“为弟妹找个嫂子”的旗号离家出走的。最近这段时间冷得慌,他懒得动弹,于是随便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钻进棺材里休养生息,结果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抬到了这里,还差点入土为安。 立花不想给槽点排序了,直接问道:“你不回去找你的弟弟妹妹?” “说好的带个嫂子,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多没面子,”跳哥伸起懒腰,顺便双臂交叠枕住后脑勺,“我还得在妹妹面前维持兄长的威严呢。” “你的威严已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跳哥眨了下眼睛以表疑惑:“什么方向?” “不,没什么,”立花撇开头,将话题转移到另一边,“你不担心弟弟妹妹的生活吗?” 他家里的长辈早就因意外去世了,如今唯一的兄长一走,剩下的孩子可能会过得很辛苦。当年立花就是这么过来的,母亲留书游历,父亲整日忙于政事极少回家,青梅竹马的表哥又要出远门去侍奉外祖母,无奈之下她只得效仿母亲离家外出的壮举,美名其曰增长见识。 当然,这么说有点过头了,她的本意只是想气气自家那位严格刻板的老爹,但凡事一开头就无法中止,从深闺厢房到大千世界,从一角方院到无垠蓝天,她早已把最初的那点小心思忘得干干净净。 “哎哎,”跳哥伸手在立花面前晃了一会儿,“你出神了?” 立花很快便清醒过来,假装正经地咳嗽两声,道:“哪儿能啊。” “你们人类就是顾及得太多,”对方的嗓音略带沙哑,“放心吧,弟弟他有时候比我可靠多了,妹妹身边还有番茄跟着,基本不会出什么事。” 谁是番茄? 这个问题在立花心里停留了一阵子,随之迅速消失,她估摸着……大概和她身边跟着夜叉差不多吧。 一刻钟之后,雨停了。 跳哥走到门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立花的肩膀:“其实你挺符合我妹妹对嫂子的要求的。” “承蒙厚爱,”后者说道,“但我有儿子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挥别跳哥,立花坐回原位闭眼假寐,不过没隔多久夜叉就回来了,他先是站在门边观察了几秒钟,然后走进屋里,道:“有妖怪来过?” 立花随口应了一句:“嗯,你找完乐子回来了?” 夜叉不明所以地注视着她。 “安全措施做好了没?” 虽然夜叉是只妖怪,但要读懂这话里的意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闻言,他稍稍挑眉,继而欺身上前一把搂住立花的腰肢,眼底泛起了异样的光芒:“要试试看吗,本大爷有很多你所谓的安全措施。” 立花的脸颊慢慢浮上一层久违的红晕。 那天夜晚…… “不劳你费心了!”她忙不迭地推开夜叉,摔回了椅子上。 “哈哈哈哈哈,”旁边这只男妖笑得格外放肆,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得愉悦了些许。 不为别的,他只是觉得这笨女人惊慌失措的样子非常有趣。 立花睨了夜叉一眼,语气不快地说道:“你想跟朕谈经论道了?” 第105章 Chapter 105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立花不由得脚下一晃, 险些摔了下去。 “喂喂, ”般若有些急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照你这个速度我们恐怕得走到明天早上去。” 立花当然也明白这点, 但她在赶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没有吃晚饭, 现在又必须承受着两份重量逃出结界, 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她顿住脚步缓了一阵, 然后夹紧双臂, 把般若背着往上耸了耸, 道:“你和夜叉之间有没有什么过节?” 提及夜叉,般若立刻露出一副气闷的表情, 以前那些破事儿全涌进了脑子里:“你说那个烦人的家伙啊,我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 要不是打不过他! 自从拥有了这张精致到了极点的面容,般若就决定开始报复人类,并发誓要把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与辛酸悉数还回去, 他和夜叉就是在屠杀人类的时候初次相遇的, 当时,他的手上正遍布着属于人类的鲜血。 ‘哼,你这臭小鬼下手还真快。’ ‘哦呀,抢了你的猎物真是不好意思呢~’ 呵呵。 两妖心里同时冒出这个词, 转而各自离去。 感觉到般若周身的气压变得低了些,立花也不再追问, 径直朝出口走去。 结界外, 夜叉正在等候着。 他在来这儿之前顺手把快苏醒过来的藤本再次打晕了过去, 像是察觉到了危险一样,另外两名走了岔路的阴阳师没有一个原路返回,十有八九是绕远路搬救兵去了,不过夜叉倒是不介意,石原立花制止得了两次但不能制止第三次,如果秋山真的派遣数名阴阳师来围攻,就算他不主动出手,那笨女人也会求着让他杀人的。 然而夜叉并不知道有种后果叫做打脸。 “快,帮我搭把手,”立花出现在结界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累死我了……” 还没来得及调侃她这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夜叉的视线就不得不转移到了别处。 “我才不要他帮我,”般若似撒娇般把头埋在了立花的肩上,十分虚弱地喃喃道,“好痛哦……” 见状,夜叉的额头蓦地蹦出一道青筋,眼神凶恶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你这臭小鬼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异常暴躁,但也不知为何,般若的心情每次都能因这种语气而变得愉悦起来。像是在故意激怒对方一般,他微微抬头,眼里隐约可见一层雾气:“呐,立花酱,让我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好不好?” 有妖怪原地爆炸了。 “快给本大爷滚下来,你这臭小鬼!”夜叉向来不是磨叽的主,直接走上前一把拧住般若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立花的背上给拽了下来:“你以为本大爷的耐心很好吗,啊?!” 换做平时,般若一定会加以反抗并且迅速怼回去,可这一次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还乖乖地任由夜叉摆布,即使耳朵快被拧断了也不吭声,只委屈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惹人心疼。 这人指的就是立花,尽管不怎么喜欢般若的性格,但那眼泪汪汪的难受表情是最能激发女人的保护欲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夜叉,把般若拥进怀里,抱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他的伤都这么重了,再断只耳朵还得了?” …… 夜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就差没冲上去把眼前这只正笑嘻嘻地窝在女人怀里的妖怪给砍成七/八段了。 不过般若的戏似乎还没演完,他在只有夜叉看得见的角度里露出了一抹揶揄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顺势搂住了立花的脖子,懒懒地说道:“好疼,要抱抱。” 一根代表着理智的弦在夜叉脑中轰然断开。 “给老子适可而止你这混蛋小鬼!” 话音刚落,一簇簇火把便在不远处依次亮起,最先反应过来的立花连忙拉住两只妖怪朝后面跑去,等火把靠近时选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蹲下躲藏,她屏住呼吸,随之取出两张符咒分别贴在了夜叉和般若的身上。 “躲起来干嘛,本大爷一个人就可以……” 说话间,立花已把手覆在了他的嘴上,示意保持安静,而忽然被捂住了嘴的夜叉下意识地怔愣片刻,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萦绕在鼻间,心中的火气消减了不少。 秋山带领着几位没有受伤的阴阳师来到破碎的结界处,神情愤怒地吼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只妖怪都抓不住吗?!” 被他斥责的三人都不敢反驳,只能纷纷低下头挨训,此时,一位村民走上来劝说了几句,秋山听完后朝地上啐了一口:“那妖怪打伤了老三,这个仇我必须要报,里面那只妖怪怕是早就被烧成灰烬了,中村,你先带他们去村子里守着,我留下来找打伤老三的妖怪。” “老大,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还是我们……” “都没长耳朵是吗,赶紧给我滚!” 一阵怒骂之后,只有秋山和胆子大些的几位村民站立在原地了。 这次的计划安排本来很周密,只要实施得当就能名利双收,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但天不遂人愿,非要让其他的妖怪来搅浑水。想到这里,秋山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仿佛只要现在有妖怪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活生生地将它撕碎,皮肉分离,痛不欲生。 “秋山大人,”离他最近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开口道,“除了消灭这只妖怪之外,还有蝴蝶精大人的下落……” “啰嗦什么,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末了,秋山一挥袖袍,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面面相觑了一阵,也跟着走远了。 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立花轻舒了一口气,打算站直身体揉揉酸痛了许久的腰,可就在刚要起身的时候,夜叉猛地拽了一把她的手臂,后者身形不稳,很快便跌回了地上。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竟导致她一时半会儿忘了爬起来。 下一秒,一团团光晕逐渐浮现在虚空中,继而形成了蝴蝶一般的形状,绽放出亮丽绝美的紫红色彩,这些蝴蝶恍若活物似的飞舞着,如梦似幻,慢慢地,它们朝般若拢去,所有光芒都在同一时间汇集在了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上,随之消失不见。 周遭归于黑暗。 “钻到伤口里去了?”般若好奇地抬起手臂检查了一番,却发现所有的伤痕都没了踪迹,“伤全好了哎。” 立花听了,也伸手抚上腰间裹着布带的位置。 伤,伤口痊愈了?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倒真想解开衣服好好看看腰上的伤到底恢复成了什么样子,可就在此时,夜叉微蹙眉头,亮出钢戟指向了正前方:“给本大爷滚出来!” 般若和立花一同朝对面望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树荫,在清冷月色的照射下,这抹身影显得更加寂寥落寞。 “那个……”她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像是在为了冒昧现身而道歉,“我没有恶意……” 是妖怪。 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不过片刻后,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一幕熟悉的场景,连带着原本的戒备也放松了一大半。半晌,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那只小蝴蝶?” 虽然妖气很微弱,但她还是记起来了。 村民口中的蝴蝶精大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只小妖怪,可立花想不明白,为什么妖力如此弱小的妖怪会被一位老者尊称为“大人,”而且连在雪地里被冻得奄奄一息了都没有人来救,两者相互矛盾,实在解释不通。 她本想开口询问一番,至少要把目前的状况搞清楚,不过小蝴蝶却赶在她之前向这边鞠了一躬,话语间夹杂着几分胆怯:“多谢阴阳师大人在白天时对我施以援手,刚刚只是我想报恩而已,请阴阳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的话,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闻言,立花默默地套上了披风,心里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二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越过了小半个山头,不过由于自从加入了阴阳寮就没怎么外出锻炼的缘故,立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她有些担心夜叉会不耐烦,但抬眸一瞧,后者还和她保持着刚刚上山时的距离,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第106章 Chapter 106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夜叉踩烂一根被雪水浸得发了黑的木枝, 语气恶劣地说道:“嘁,要是以前本大爷早就翻过这座麻烦的山了。” 立花沉默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找包袱里的东西, 见状,夜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顿了顿,有些别扭地辩解道:“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你说的的确是实话。” 立花从包袱里拿出召唤符, 念出咒语,手指一抹,一只还在酣睡着的黑猫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被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惊醒, 九命猫蓦地僵直四肢, 连带着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过了足足十分钟才勉强缓过劲。她瞪向立花,然后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想挠人,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手臂一伸,直接把她按在了原地。 “冻死我了喵!”九命猫愤怒地叫嚷着, 眉宇间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你要干什么喵?!” 自从有了新式神后石原立花这万恶的铲屎官就没有把她召唤出来过,再加上猫本来就是对主人有着极强占有欲的动物,这一下子, 她算是把积累在心中的不满全给吼了出来。 立花是个有眼力劲的人, 看着自家猫咪炸毛炸成这样, 也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实在抱歉啊小九,不过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 九命猫习惯性地哼了一声,随之把目光转向正靠在树上打量着这边的夜叉,刹那间,青筋暴跳。 “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喵!” 话音刚落,一道道明亮锋利的猫爪便从立花眼前掠过,迅猛有力地冲向了另一边的夜叉,可夜叉的反应却很平静,只见他稍抬胳膊,紫光闪过之间手里就多出了一把钢戟,九命猫来不及收回爪子,直接迎头撞了上去…… “痛痛痛痛啊喵——” 年轻人还需要多历练。 立花找九命猫来的目的很简单,她记得后者以前整蛊小川佐切郎时把后院里的柴火都搬空了,由于那几天佐切郎是管理负责人,御早扣了他整整两个月的薪水,佐切郎没少拿这件事在她面前抱怨,说什么时候把那只死猫吊起来多打两回就老实了,也免得整个寮里的人都遭遇。 “我知道你把柴火搬去阴界了,”她问道,“你应该不会把那些东西拿去磨牙吧?” 九命猫还坐在立花怀里苦着一张脸揉爪子,听到对方这么说,脸色不由得变得黑了些:“你可别告诉我你今天晚上要跟这家伙共处一室喵。” 虽然词用得不对,但好像是这么个说法,于是立花点了点头。 然而点头的代价就是必须得挨两记猫爪。 “你变了喵!” 吼完这句话,九命猫就在立花“???”的状态下毫不犹豫地回了阴界。 她说什么了她?! “聒噪,”夜叉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笑,“如果你想要杀了那只啰嗦的猫妖的话,本大爷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亲自去阴界走一趟。” 立花摸了一下额头上疼得火辣辣的猫爪伤痕,条件反射地倒吸一口凉气:“嘶——不需要,就算她这一爪爪瞎了我的眼睛我也不会计较的。” 夜叉瞥了她一眼,那是他惯有的表示轻蔑的动作,不过也不知为何,他这次竟然主动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式神。” 八个月前,石原立花在一片茂密的杂草树丛中找到了被其他妖怪欺负得只剩下半口气的九命猫,她把她带回去抚养,并给她治好了受伤的地方。白天,石原立花就在小镇里忙着宣传阴阳寮的工作,晚上,就抱着暖烘烘的九命猫一起入睡,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小黑猫并不愿意和人类太亲近,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直到前些日子青蛙瓷器嘲笑她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一样,她才闹着别扭拒绝了与石原立花睡在同一床褥上的提议,可即使如此,石原立花也还真心爱护着这只不善于表达内心想法的小黑猫。 “就像我违背了濑户御早的命令不肯跟你解除契约一样,”她用脚把积雪踢出去,腾出一片空地来,“不管少了谁我都会觉得心里缺了一块,这就是答案。” 夜叉没有再说话。 傍晚时分,天边亮起了一抹红霞,衬得整座雪山都鲜艳了起来。暮色渐浓,似乎为日暮的宁静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霞光雾霭。 一人一妖约定分别行动寻找具体的下山道路,然后于原地汇合。立花沿着千米之外的出口做下记号,没花多大功夫就回来了,她一边走着,一边在想今晚没有柴火肯定会很冷,可令人惊讶的事树林之中忽然燃起了篝火,在将晚的天色中,这明亮的猩红格外醒目。 “夜叉?”她挪开挡在身前的枝桠,一脸错愕地问道,“你回来得真快,还有,这火是怎么回事?” “本大爷可比那只黑猫有用多了。” 他那浑厚的嗓音一如往常,只是仔细一听,不免又掺杂着几分慵懒。夜叉从分别行动后就一直在往回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最开始说的那番话,又像是为了证明其他什么,他很顺利地从出发时的村子里抢来了一些柴火,虽然被那只臭鸟追杀了一路,但好歹也有成果……当然,如果不是担心事后会非常麻烦的话他一定会在抢走柴火的同时顺手给村子里放一把火。 以前猖狂桀骜又不可一世的夜叉居然沦落到去人类村庄里抢柴的地步,光是想想多觉得丢人。 坐在篝火前,立花顿时感觉身上一暖,因高温而变得有些泛红的双颊也逐渐绽开笑意,片刻后,她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夜叉。” “……”夜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撇开视线,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吞吐,“知,知道感激本大爷就好。” 篝火染着,谁都分不清楚此时他脸上的红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入夜后,立花把披风裹在身上,随即沉沉睡去,而夜叉则在她的对面闭眼假寐。 月光清冷,晚风凛冽,好在篝火的影子一直在雪地上跳动着,时不时还噼啪作响,这动静在几近死寂的森林中尤为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吹过,冷得立花陡然一哆嗦,连半分睡意也没有了。 火快熄灭了啊…… 她抓着披风探出身子,把放在旁边的干柴抽了一根丢进火堆里,继而抬眸望向夜叉。 不得不承认,这妖怪长得真好。 “你在看什么?”夜叉忽然闭着眼睛开口道,语气倒是比原先和善了些许。 “啊,”立花眼神飘浮,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看才好,“我只是在观察天色而已,对了,等再过两个小时天就完全亮了,我要先下山一趟,这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干粮不多了,得去买点回来才行,你在这段时间里就先到那边的山头等我,我把东西买完了之后去找你。” 夜叉轻挑眉梢,像是在说“你真是蠢得可以”一样。 等就等吧,反正最近无聊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次日,立花收拾好包袱就下山去了。 这座镇子的面积大小跟桓守镇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如今有许多贵族牛车从此处路过,酒肆都住满了人,大部分町屋门前也都停着各式各样的牛车。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立花简直连迈开步子都难,她左挡右推,过了好半天才脱离人群走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点的位置,但就在此刻,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她只能朝前倒去。 直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立,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有些陌生,立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见扶着自己的是一位面容俊秀衣着华贵的男子。 “你是……鹤田大哥?” ‘我只是偶尔会来这里休息而已。’ 一目连已经回森林中去了。 小哥哥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隔日,立小花再次来到小木屋前,依旧没人。 小哥哥不在的第二天,想他,想他。 第三天…… “够了!”夜叉十分不爽地说道,“有事就跟本大爷商量!” 立小花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上数蚂蚁,听见旁边的妖怪这么说,顶多也就是抬了一下眼皮子:“你不懂我们美少女的烦恼。” “……” 第107章 Chapter 107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被般若冠以夜来骚美名的某只妖怪并不甘于寂寞, 长夜漫漫,他中意的姑娘又近在咫尺,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都是神。 很显然,夜叉不是神,也没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打算。 不消片刻, 他已来到熟睡着的立小花旁边,继而蹲下, 伸手拨弄了一会儿后者乌黑的鬓发, 眼底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那个笨女人…… 他才来到这里五天, 但不知怎的,竟漫长得像是五个月一样。无法否认,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石原立花当成真正的女人看待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赶走秋山的时候是,般若在森林里乱窜需要他们分开去找的时候也是。夜叉有些忧虑, 未来的石原立花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该怎么活着到达京都。 自家队友可没几个靠谱的。 “嘶——” 立小花忽然吃疼,躺在床褥上倒吸一口凉气。 夜叉下意识地低下头,见自己手中正捏着一撮脱离了表皮的秀发,而那落发的主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睁大眼睛瞪着他。 误会大了。 “本大爷只是……” 话刚说到一半,他便看见立小花的眼皮子快速耷拉了下去。敢情这小丫头根本没睡醒, 刚才的反应只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半个时辰后, 微风携带着晨曦吹进屋内, 窗外的雾气逐渐消散开来。 立小花是捂着侧脸起床的。 “夜叉先生, ”她委屈地蹙起眉头, “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那人还拽下了我的头发。” 还没等对面的夜叉有所回应,她又惊呼了一声,因为她发现自己貌似真的少了撮头发。 见状,夜叉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昨晚一直躺在被褥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本大爷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现在看来,肯定是你在做梦的时候以自己把头发给拽下来了。” 无形甩锅,最为致命。 而对这件事情完全没印象的立小花几乎当场就相信了夜叉的锅,并且还一个劲儿地梳理头发,试图把缺掉的那一块给遮掩起来。 “没必要,”夜叉径直走上前,将她掩在耳边的头发往后捋,“还没丑到这种程度。” “tat你骗我……” “本大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夜叉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只相当随意地拍拍立小花的头,道:“别让本大爷再讲第二遍。” 武力压制是个好方法。 一阵插科打诨后便要迎来新的一天。思及此处,立小花不由得看向夜叉,夜叉也非常自觉地转过身去,让背后的人能安心换衣服。 其实换衣服这些琐事本应交给仆人来做,但石原家却没这个规矩,一是石原矢也不喜欢把孩子养得过于娇惯,二是石原夫人教导有方,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手把手地教立小花该怎样打理好个人卫生,时间一长,再有仆人来帮忙倒不怎么习惯了。 “喂,”夜叉很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 立小花慌忙整理好下摆:“好了好了。” “怎么这么磨蹭。” “……心情影响手速。” 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那几根造孽的毛发。 见立小花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夜叉也不好再抱怨什么。只见他双眼一眯,嗓音顿时变得低沉了些:“女人,你认为妖怪有没有可能和阴阳师生活在一起?” 前者表示疑惑:“阴阳师和妖怪不是经常生活在一起么?” “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有什么可以用来说明的例子吗?” “从前有一只威武霸气的高级妖怪和一个笨得无可救药的白痴阴阳师,后来……”夜叉的语言组织能力明显有所欠缺,他紧锁眉头,憋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一句,“后来他们成功地在一起了!” …… 真是难为你了。 午后,立小花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墙根脚下学布谷鸟叫,和昨天一样,她顺着歪脖子树爬上墙头,打算跳下去与鹤田加崎会合,但出乎意料的,她在中途停了下来。 “夜叉先生,”她低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京都很热闹的。” 闻言,夜叉懒懒地扫了她一眼:“本大爷没空。” 立小花吃瘪,小脸一皱,愤愤地跳下墙头,不过与此同时,夜叉也迅速消失在原地。 浅蓝色的天幕中没有半丝浮絮,空气也格外清新,但并非每个人的心情都会因此变好。 感觉到自家妹妹不断散发着低气压,鹤田开口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立小花回答得很快,“今天早上还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撮头发。” “再过几天你就能出家了。” “为什么这么说?” “想揍你的人多了去了,每次都得少一撮头发的话——加油,清水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立小花别过头去,不再讲话。 由于天色尚早的缘故,两人决定去郊外逛一逛。山风扑来,总好过街道上的喧哗与叫嚷。 鹤田将折扇搁在下颚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美景,说道:“你知道昨晚在朱雀大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除了你被人揍之外。” 立小花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有两座阴阳寮的成员为了争夺悬赏妖怪掐起来了,虽然对外的一致说法是切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猫腻,不仅如此,他们在争夺的过程中还不慎放出了一只被封印许久的妖怪,那妖怪诡计多端,在逃跑时居然还用一群杂碎妖怪来分散阴阳师们的注意力,殿下为此生了大气,把各位大臣召进宫内连夜训话,并罢免了仲间大人的职位,至于那两座阴阳寮的会长……” 一阵刺耳的嘈杂声突然打断了他。 只见不远处隐约冒出一团烟尘,而且还越离越近,鹤田暗叫不好,连忙推了立小花一把,紧接着那团烟尘便如同发了疯的野牛一般冲撞过来,鹤田这才看清,被烟尘包裹着的竟是一群面目可憎的妖怪。 该死…… 他背靠大树站起,随时准备冲上去把立小花救出来。可就在此时,几位阴阳师又带着式神前来抓捕妖怪,抓捕之余还不忘瞪向鹤田:“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快点滚回去!” 鹤田被骂懵了,等回过神来时立小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滴悄然落下,顺着树叶形成一排水帘,原先的湛蓝天空现已被乌云覆盖,失去了亮丽的色彩。 “夜,夜叉先生?!”立小花满脸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叉手下一用力,疼得她哇哇直叫。 “闭嘴!” 顿时鸦雀无声。 夜叉扛着立花行走在山林里,眸底流出十分烦闷的情绪。他原本是想等那群杂碎妖怪跑远后就把石原立花丢给鹤田加崎看管的,结果却钻出几个阴阳师来搅局,坦率而言,他并不是不敢与阴阳师硬碰硬,只是……肩上这个女人确实太难缠。 ‘不可以伤害人类!’ 切—— “好痛,快放我下来啊!” 此话一出,夜叉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他咬咬牙,只得将扛的姿势换为抱,可就是这么一抱,她才发现立小花的白色窄袖服早已湿透了,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冷得不行。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夜叉也顾不得语气太过粗鲁,直接吼道:“平常嘴皮子不是挺溜的么,怎么淋成这副蠢样也不说一声!” 立小花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刚才说了,但是你没听见……” “你就不会再重复一遍?!” “……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夜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能恶狠狠地嘁了一声,随即脱下外袍盖在立小花的身上:“暂时借你的,回去后记得洗干净了再还给本大爷!” 立小花本想反抗,但刚一张口唇瓣朝碰到了对方裸/露着的胸肌,那温热的触感令她条件反射地抿紧嘴唇,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夜叉走到一块延伸出来的岩石板前,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这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勉强遮挡住一个小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立小花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也没跑上去追问,只双手抱住膝盖躲在岩石板下,怔怔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子里闪过几分迷茫。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需要帮忙吗,美丽的少女,”眼前的男人促狭一笑,“看起来你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男人的脸被半张面具覆盖着,立小花只能通过幽暗的光线看清他上扬的嘴角。 见女孩一副不想回话的样子,妖狐也不着急,他缓缓俯身,沉稳的嗓音极富磁性:“要避雨吗,小生可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山林多野兽,立小花是清楚这点的,听完男人的话后她似乎有些动摇,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道:“万分抱歉,可我要留在这儿等我的朋友。” 第108章 Chapter 108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没有回话。 见状, 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立花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可…… “可把她放着不管不是太过分了吗, 你不是要成为千万式神中的优秀楷模吗,这是你的机会!” ——机个屁会! 夜叉从来就是一只随心所欲任意妄为的妖怪, 他想去做的一定会去做,不想去做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不过如今, 他的原则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立花酱说得对,”般若面带笑容地插话道, “我支持你帮小蝴蝶报仇哦~” 和夜叉不一样, 他非常支持立花去搅这趟浑水,但为的不是蝴蝶精,而是, 报复人类。 杀死秋山一行人,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然而般若显然忘了, 石原立花的脑回路和他的脑回路之间隔着一个三途川的距离。 “谁说我要帮她报仇了, 我只是想让她搬去其他村子住而已。” 般若:“……” 有那么一瞬间, 他觉得自己像个痴线。 “因为她喜欢人类, 不是么,”立花看向满脸失落的小蝴蝶, 神色平静, “不想离开, 却又不得不离开,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个远离秋山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和最喜欢的亲切善良的人类住在同一片天空下,尽自己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并且符合阴阳师职责的任务,我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秋山再残忍也是我的同胞,我有义务为我的同胞弥补过错,小蝴蝶,要是你相信我,请和我们一起下山吧。” 朦胧的月色下,立花的眼眸像极了黑暗中一缕轻暖的光线,良久,蝴蝶精的视线才缓缓收回来。 她点头了。 这里离最近的镇子尚有一段距离,如果步行估计得走到后半夜去,不过这个问题是对于石原立花而言的,作为妖怪,夜叉等人表示完全无压力。 “抱歉,阴阳师大人,”蝴蝶精低下头,颇为内疚地对了对手指,“我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闻言,立花转身望向夜叉,见后者微微抬头,正以一种傲慢得如同大爷一般的姿态站在原地,反观般若,这小伙子也全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那种令人熟悉的恶趣味十足的笑容,脑袋一歪,道:“只要是立花酱的要求我什么都可以答应的,让我来抱着你去镇子怎么样?” 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立花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可谁知还没等跨出第一步,她整个人就悬到了夜叉身上。 ……又来?! “等一下啊!”她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嗓门太大,又压低了声音说道,“让般若扛就行了……” 要知道,上次的扒衣事件给她造成的心灵创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用不着,”夜叉手腕一翻,直接把立花从右肩转到了左肩上,“他扛着不舒服。” 般若笑了笑,将对方那嚣张中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面孔收入眼底。 比想象中的有趣。 好似丝絮一样的云雾挡住了弯月,让本来就不怎么明亮的月光变得更加迷离了。大多数的百姓都在这幽静的夜里沉沉睡去,与世界一同陷入了酣梦之中。 亥时,四人顺利来到了山脚镇子里。 立花从夜叉肩膀上爬下来后望了眼静谧的街道,转而问蝴蝶精:“小蝴蝶,你熟不熟悉这镇子中的路?” 后者思索片刻:“我待在山里的时间比较久,而且附近也没有姐姐可以帮上忙,实在对不……啊,那边有人!” 秋山的事大概给蝴蝶精造成了抹不去的阴影,这小姑娘一见到身穿狩衣手执折扇的男人就感到一阵恐慌,连忙躲进了立花怀里,两只手紧紧拽住了她衣服的边角,抖如筛糠。 立花:“……” 如果不是知道秋山只是单纯地想消灭妖怪而已的话,她早就报警了。 “阿立?”不远处,一名男子快步上前,“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当鹤田加崎的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视野中时,夜叉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那双似鹰鹫般犀利的眼睛紧盯着鹤田,而鹤田只不过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便径直朝立花走去。 “你怎么大晚上的还在街上闲逛?” 他的嗓音略显低沉,像是在质问。意识到这点的立花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之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附近的酒肆都挤满了人,不找地方住难道你想让我睡大街?” 住宿的问题的确很让人头疼。鹤田加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拍扇子,提议道:“沿着这条路直走会看见一座阴阳寮,那会长我认识,说不定可以让你们借宿一晚,另外,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干脆一起出发去京都吧,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立花肯首,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我最近有事要忙,大哥你先去吧。” 她必须帮蝴蝶精找到一个能够远离秋山这类阴阳师的住所,故此,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前原来的行程不得不往后延。但鹤田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他怔愣了几秒,继而非常不快地瞪向夜叉,一人一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鹤田加崎的朋友叫做松雪三宅木,两人曾是同一学寮里的学生,现下也还保持着联系。 松雪三宅木是个很温柔的人,当鹤田提出要把自家妹妹放在他寮里寄养几天的要求时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像是为了让好友放心,还微笑着补充道:“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石原立花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圣光。 “把你交给松雪我很放心,”鹤田俯身耳语,“不过你要当心那家伙,他的眼神让我非常不舒服。” 他指的是夜叉。 夜晚,轻风送来阵阵寒意,整座阴阳寮寂静无声。 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立花几乎是沾床就睡,可水池里的竹筒才刚落地一下,她就被旁边突然多出来的一个黑影给惊醒了。 “啊,你醒得可真快,”般若脸上带着不变的笑容,语气轻快地说道,“不继续睡了吗?” 立花反手就是一记枕头杀。 “别那么激动嘛阴阳师大人,”对方轻松接住这没什么攻击力的袭击物,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立花倍感疲惫地挠了一下额头,“这里是众多阴阳师的集中地,你不会不知道吧?” 活了一百多年的般若当然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既不是式神也不是阴阳师,等被松雪三宅木等人发现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按照常理来讲,他应该在被救下来的时候就快点逃离这片区域,但般若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妖怪,就像夜叉一样。 他以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阴阳师会从火海里把一只曾经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妖怪给救出来。即使恨透了秋山,般若也没法否认他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名利双收,受人敬仰,这对于任何一位阴阳师来说都是一份极其诱人的报酬,可偏偏这女人就是不肯杀他,上次也一样。思及此处,般若的眉宇间透露出了少有的疑惑与不解。 “我不杀你。” 半晌,立花从床褥中爬起来披上了外衣,然后取出包袱,道:“我感化你。” 当夜叉赶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石原立花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卷让他崩溃过无数次的木简,嘴里依然不断念叨着那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经文,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对面坐着的妖怪是般若,而不是他夜叉。 般若侧过头,本该充满戏谑的金色眸子如今满是绝望。 在他开口求救前,夜叉果断关上了门。 今晚的月色真好。 她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视线一挪,见来者身穿一袭淡青色狩衣,头戴立乌帽子,正满脸警惕地注视着这边。 冤家路窄。 “我只是来借宿的客人罢了,”立花心平气和地辩解道,“明明都是同一座阴阳寮中的人,你和松雪大人的待客方式差别也太大了。” 第109章 Chapter 109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呵, 就这么想看本大爷?” 立花摇头如拨浪鼓,却仍不忘偷偷窥探夜叉, 约莫十分钟后, 她站直身体, 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去找般若和小蝴蝶……” 话音未落,她便急匆匆地朝门外跑去,跨过门槛时还不慎绊了一跤。 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山谷间, 微风拂过,令草木上的水珠滴落,随之浸入湿润的泥土中。 立花走到屋外, 迟疑片刻, 回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本大爷走本大爷的, 你走你的,”身后的夜叉微扬下颚,异常嚣张地说道,“还是说你的盘缠已经多到足以把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地步了?” “……” 算了, 跟就跟吧。 森林茂密,寂静清幽。两人顺着般若离开时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立花正想着是否要用点兵点将的老方法来认路, 夜叉就已经走向了左侧, 她没顾及太多,下意识地便往反方向走, 毕竟分开找人的效率要高得多, 能节省不少时间, 可不知为何,夜叉的身形仿佛有所停顿,虽然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但立花还是觉察出了什么。她本打算开口询问,岂料夜叉却已迅速走远,只给她留下了一抹略显孤单的背影。 又在闹哪门子的情绪。 立花扫了眼脚边的断树枝,心情莫名烦躁。不过再烦躁也不能耽误正事,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便上路了。 阳光遍布在树木之间,四周隐约围绕着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立花凭借直觉和河水的潺潺声前进着,可逐渐的,周遭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她可以马上猜出下一棵大树根部长着多少朵蘑菇。 有种辛酸叫做迷路。 “有人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从天上飞过的鸟雀以及几坨不明排泄物。 石原立花没别的优点,就是乐观,她在仰望了会儿蓝天后便接着朝前面走去,完全没了刚才的慌张与迷茫。大概是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上天决定放段优美的音乐救她于水火之中。 当那悠扬婉转的琴声钻入耳里时,立花立即两眼放光,马不停蹄地循声而去。 原本的静谧被打破,但并不影响山林的秀丽风景,恰恰相反,这恍若山中清泉般的琴音给这片苍莽的林海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连枝桠剪影都变得唯美了许多。 琴声愈发清晰,立花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扒在一棵巨树后稍稍探头——只见不远处正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银发如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徐徐拨弄着,煞是好看。 立花好奇地眨眨眼睛,一时忘了屏住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男子条件反射地停止弹奏,与此同时,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恼怒,继而收好琴,消失了。 “啊,”立花往外迈出一步,自言自语道,“我还没问路……” 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 “立花酱~”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立花侧头看着般若,见后者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把他脸颊上的肉往两边扯,质问:“让你雨一停就去集合,现在迷路了,高兴了?” 自知被甩了一顶黑锅的般若也不急着反驳,只用轻快愉悦的语气说道:“啊啦啊啦,山里的景致太好不小心看入迷了嘛,快点赶回去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立花松开手,一脸淡然,“你走前面。” 其实在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般若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松雪所在的镇子,按他以前的表现来分析,他应该在成功报复了秋山后就独自前往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伟大的人口缩减计划,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中,大有跟随组织游遍天下山川的架势。 立花一路沉默,最终决定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般若,你是不是想跟我缔结契约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闻言,般若的眼底流露出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但很快便被收敛起来,末了,他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七分戏谑三分俏皮的笑意:“我宁死不屈。” ……哦。 冷漠。 走回茅草屋,立花远远就能望见夜叉高大的身影,她鼻子一酸,犹如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一般猛扑上去,并道:“叉儿,我差点回不来了!” 夜叉:“???” 跟在十米外的般若眼睛一眯:“迷路了。” “该。”夜叉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个字以表鄙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把立花推开,只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擦鼻涕抹眼泪,也不嫌脏。最后等立花消停了不少,他才把她拎到一边,道:“太阳都要下山了,还不快走?” 找到蝴蝶精后,他们一同下山找了家茶寮。 虽然般若嘴皮子硬,但立花看得出来他是有签下契约的打算的,困难就困难在队伍里有只和他结怨已久的恶鬼夜叉,立花对此也颇为头疼。这就好比自家老爷想纳个小妾冲冲喜,可偏偏就是得不到正房的同意一样,无奈至极。 “叉儿,”她托腮望向坐在旁边的夜叉,柔声说道,“你累吗?” 夜叉陡然一个激灵。 “你渴吗?” “有屁快放!” “我……”立花企图抓住机会把般若的事搬出来商量商量,可没料到刚说完第一个字便被周围突然炸了锅的村民给打断了。 “有僵尸!”“快跑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僵尸要吃人啦!” 整座茶寮都空了。 蝴蝶精有些担心地看向立花,而立花只是平静地抿了口茶:“不用付钱了,真好。” 蝴蝶精:“……” 感觉到妖气愈发浓烈,夜叉嘴角一翘,眼中的战意都快溢了出来,可立花却在他即将亮出钢戟时制止道:“是认识的。” 对面的跳哥朝这边挥了挥手。 他背着那口钉上了不少蜡烛的棺材,臂弯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立花也不感兴趣,直接招呼他一起坐下喝茶。 “累死我了,”跳哥放下棺材,连忙接过立花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我还以为你早就走远了呢。” 众人这才看清,躺在他臂弯里的是两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子,一个黑发一个白发,非常可爱。 立花指着他们,问:“你儿子?” “对,我儿子,”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我是不聪明,不过也不傻,你们的肤色暴露了真相。” 跳哥条件反射地瞅了眼两只小团子的脸,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们长得随妈。” “没关系,”立花指向坐在一边看戏的般若,“我儿子长得跟我也不大像。” “随爸?” “嗯。” 般若:“……” 这两个孩子是跳哥在森林深处捡到的,虽然他是妖怪,但妖品不坏,见这么可怜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带着他们一起下了山,本想着找户普通人家收养他们,结果那些人一见到跳哥就全吓跑了,喊都喊不回来,幸好遇见了熟人,不然他恐怕得让孩子们露宿街头,一整晚都饿着肚子了。 夜叉等人是式神,再加上肤白貌美气质佳,有立花阴阳师的身份罩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但跳哥不同,他是僵尸,额头上贴有一张画满了咒文的符纸,背后还扛着一口怪渗人的棺材,只要一露面,方圆十里之内怕是没人敢靠近他。 “我们会去酒肆住宿,”立花将视线转移到了跳哥身上,“你要住吗?” 跳哥点头,然后立花让他先钻进棺材里等着。 夜叉:“你不怕引来麻烦?” “举手之劳而已,”立花耸肩,“总不能让那两个小婴儿陪他一起吃苦受累吧?” 月亮从深渊里升起,轻柔的月光如薄纱般覆盖在大地上,令世界多出了些许恬静,少了几分喧哗。 酒肆老板懒懒地收好钱,打量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造型诡异的棺材,顺嘴问道:“谁死了?” 立花佯装惋惜地叹口气:“我哥。” 夜叉:“……” “哦,”老板漠不关心地应了声,随后又像安慰似的说道,“年轻人看得开是件好事,要记住,你哥永远会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没错,我哥的灵魂永垂不朽。” 夜叉忽然有点同情鹤田加崎了。 “笨蛋女人!”夜叉忽然出现在立花面前,直接用单手把她给拎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杀了本大爷?!” 第110章 Chapter 110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雅子夫人说前面不会再有别的村庄了, ”她这话像是喃喃自语, 又像是说给夜叉听的, “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一些干柴吧, 不然晚上会很冷的。” 可惜这附近不仅没有村庄,连干燥的柴火也没有。其实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这冰天雪地里能找出生火材料才是真的奇怪。 “啪嚓——” 夜叉踩烂一根被雪水浸得发了黑的木枝, 语气恶劣地说道:“嘁, 要是以前本大爷早就翻过这座麻烦的山了。” 立花沉默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找包袱里的东西, 见状,夜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顿了顿,有些别扭地辩解道:“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你说的的确是实话。” 立花从包袱里拿出召唤符, 念出咒语,手指一抹, 一只还在酣睡着的黑猫就出现在了雪地上。 被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惊醒, 九命猫蓦地僵直四肢,连带着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过了足足十分钟才勉强缓过劲。她瞪向立花,然后张牙舞爪地扑过去想挠人,后者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手臂一伸, 直接把她按在了原地。 “冻死我了喵!”九命猫愤怒地叫嚷着, 眉宇间仿佛还夹杂着一丝委屈,“你要干什么喵?!” 自从有了新式神后石原立花这万恶的铲屎官就没有把她召唤出来过,再加上猫本来就是对主人有着极强占有欲的动物,这一下子,她算是把积累在心中的不满全给吼了出来。 立花是个有眼力劲的人,看着自家猫咪炸毛炸成这样,也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实在抱歉啊小九,不过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 九命猫习惯性地哼了一声,随之把目光转向正靠在树上打量着这边的夜叉,刹那间,青筋暴跳。 “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喵!” 话音刚落,一道道明亮锋利的猫爪便从立花眼前掠过,迅猛有力地冲向了另一边的夜叉,可夜叉的反应却很平静,只见他稍抬胳膊,紫光闪过之间手里就多出了一把钢戟,九命猫来不及收回爪子,直接迎头撞了上去…… “痛痛痛痛啊喵——” 年轻人还需要多历练。 立花找九命猫来的目的很简单,她记得后者以前整蛊小川佐切郎时把后院里的柴火都搬空了,由于那几天佐切郎是管理负责人,御早扣了他整整两个月的薪水,佐切郎没少拿这件事在她面前抱怨,说什么时候把那只死猫吊起来多打两回就老实了,也免得整个寮里的人都遭遇。 “我知道你把柴火搬去阴界了,”她问道,“你应该不会把那些东西拿去磨牙吧?” 九命猫还坐在立花怀里苦着一张脸揉爪子,听到对方这么说,脸色不由得变得黑了些:“你可别告诉我你今天晚上要跟这家伙共处一室喵。” 虽然词用得不对,但好像是这么个说法,于是立花点了点头。 然而点头的代价就是必须得挨两记猫爪。 “你变了喵!” 吼完这句话,九命猫就在立花“???”的状态下毫不犹豫地回了阴界。 她说什么了她?! “聒噪,”夜叉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笑,“如果你想要杀了那只啰嗦的猫妖的话,本大爷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亲自去阴界走一趟。” 立花摸了一下额头上疼得火辣辣的猫爪伤痕,条件反射地倒吸一口凉气:“嘶——不需要,就算她这一爪爪瞎了我的眼睛我也不会计较的。” 夜叉瞥了她一眼,那是他惯有的表示轻蔑的动作,不过也不知为何,他这次竟然主动开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式神。” 八个月前,石原立花在一片茂密的杂草树丛中找到了被其他妖怪欺负得只剩下半口气的九命猫,她把她带回去抚养,并给她治好了受伤的地方。白天,石原立花就在小镇里忙着宣传阴阳寮的工作,晚上,就抱着暖烘烘的九命猫一起入睡,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小黑猫并不愿意和人类太亲近,但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直到前些日子青蛙瓷器嘲笑她像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一样,她才闹着别扭拒绝了与石原立花睡在同一床褥上的提议,可即使如此,石原立花也还真心爱护着这只不善于表达内心想法的小黑猫。 “就像我违背了濑户御早的命令不肯跟你解除契约一样,”她用脚把积雪踢出去,腾出一片空地来,“不管少了谁我都会觉得心里缺了一块,这就是答案。” 夜叉没有再说话。 傍晚时分,天边亮起了一抹红霞,衬得整座雪山都鲜艳了起来。暮色渐浓,似乎为日暮的宁静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霞光雾霭。 一人一妖约定分别行动寻找具体的下山道路,然后于原地汇合。立花沿着千米之外的出口做下记号,没花多大功夫就回来了,她一边走着,一边在想今晚没有柴火肯定会很冷,可令人惊讶的事树林之中忽然燃起了篝火,在将晚的天色中,这明亮的猩红格外醒目。 “夜叉?”她挪开挡在身前的枝桠,一脸错愕地问道,“你回来得真快,还有,这火是怎么回事?” “本大爷可比那只黑猫有用多了。” 他那浑厚的嗓音一如往常,只是仔细一听,不免又掺杂着几分慵懒。夜叉从分别行动后就一直在往回赶,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最开始说的那番话,又像是为了证明其他什么,他很顺利地从出发时的村子里抢来了一些柴火,虽然被那只臭鸟追杀了一路,但好歹也有成果……当然,如果不是担心事后会非常麻烦的话他一定会在抢走柴火的同时顺手给村子里放一把火。 以前猖狂桀骜又不可一世的夜叉居然沦落到去人类村庄里抢柴的地步,光是想想多觉得丢人。 坐在篝火前,立花顿时感觉身上一暖,因高温而变得有些泛红的双颊也逐渐绽开笑意,片刻后,她微笑着说道:“谢谢你,夜叉。” “……”夜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撇开视线,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吞吐,“知,知道感激本大爷就好。” 篝火染着,谁都分不清楚此时他脸上的红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入夜后,立花把披风裹在身上,随即沉沉睡去,而夜叉则在她的对面闭眼假寐。 月光清冷,晚风凛冽,好在篝火的影子一直在雪地上跳动着,时不时还噼啪作响,这动静在几近死寂的森林中尤为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风吹过,冷得立花陡然一哆嗦,连半分睡意也没有了。 火快熄灭了啊…… 她抓着披风探出身子,把放在旁边的干柴抽了一根丢进火堆里,继而抬眸望向夜叉。 不得不承认,这妖怪长得真好。 “你在看什么?”夜叉忽然闭着眼睛开口道,语气倒是比原先和善了些许。 “啊,”立花眼神飘浮,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看才好,“我只是在观察天色而已,对了,等再过两个小时天就完全亮了,我要先下山一趟,这山脚下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干粮不多了,得去买点回来才行,你在这段时间里就先到那边的山头等我,我把东西买完了之后去找你。” 夜叉轻挑眉梢,像是在说“你真是蠢得可以”一样。 等就等吧,反正最近无聊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次日,立花收拾好包袱就下山去了。 这座镇子的面积大小跟桓守镇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如今有许多贵族牛车从此处路过,酒肆都住满了人,大部分町屋门前也都停着各式各样的牛车。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立花简直连迈开步子都难,她左挡右推,过了好半天才脱离人群走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点的位置,但就在此刻,不知道是谁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她只能朝前倒去。 直到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立,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有些陌生,立花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见扶着自己的是一位面容俊秀衣着华贵的男子。 “你是……鹤田大哥?” “哈?”夜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眉梢轻佻,“你这女人在开什么玩笑。” 闻言,立花默默地套上了披风,心里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二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越过了小半个山头,不过由于自从加入了阴阳寮就没怎么外出锻炼的缘故,立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她有些担心夜叉会不耐烦,但抬眸一瞧,后者还和她保持着刚刚上山时的距离,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第111章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这臭小鬼……”夜叉皱起眉头, 十分不悦地抓起幼儿的胳膊想把他扔出去,见状,立花以最快的速度抢回幼儿并护在怀里, 再也不肯说话。 夜叉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抑制住了怒气,只站起身来恶狠狠地“切”了一声。 锅子里烧沸的雪水冒出一串串水泡, 立花看了看,走过去用木头削成的筷子夹起一块最小的干粮, 放凉了些, 然后喂到幼儿嘴里。 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 全是如同锅底一般的颜色,而且家里的“衣服”还都是一些零碎的布条,米缸也早已见了空。想必那位被活活冻死的老妇人就是他的亲眷, 大雪天外出想给孙子讨口吃的,却在半路途中进了坟墓…… 立花放下木块,一手扯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幼儿身上,没有半点犹豫。 寒风吹过,冷得她原地一哆嗦。 “那种东西直接杀了就好, 难道你还真准备带他翻山越岭去找有人类居住的地方, ”夜叉忽然开口道, 语气相当恶劣,不过立花点头倒是点得很干脆。在后者看来, 阴阳师的职责不仅是收服妖怪, 而且还是保护一方百姓不受伤害, 她没救活那位老妇人,就一定要救活被老妇人视为珍宝的小孙子。 看着她这副认真的表情,夜叉认命地闭上眼睛,然后迅速蹲下身来把立花扛在了肩上,当然,也包括她怀里那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人类小崽子。 对方的这一举动来得太莫名其妙,立花下意识地挣扎片刻,并嚷嚷道:“喂,你想干什么?!” 夜叉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回响在耳畔,立花只觉得自己的脸在被无数道寒风化成的利刀刺割着,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变得皮开肉绽,她想伸手护住眼睛,可一想到怀里还有个孩子时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只能任凭冽风夹杂着雪粒迎面砸在脸颊上,逐渐麻木。 等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上,周围围着几位穿着简朴的村民。 “哈,我就说这小姑娘还活着吧,”一位绑着一髻发型的男子高声说道,“看起来是冻坏了,大森,你快把她带回家去,记得别把阿虎给吵醒了!” 在被村民扶走的同时,立花似乎看见了隐藏在皑皑雪松后的一抹酒红色身影。 这是一座极为普通的村子,为了避免妖怪的骚扰,男人们从远方带着妻子来到此处定居。深山幽林,雪天极地,根本不能同外界联络,不过好在近几年的收成不错,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倒也不用成天在外面奔波。 彻底摆脱了僵尸状态的立花连忙从被子里钻出来给坐在对面的大婶行了个叩头大礼,大婶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见识过这种阵仗,当立花的头和木板相撞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咚”地一声后,她吓得差点连手里的裹尿布都给扔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前者依旧在原地做着万能伸展运动,话语间满是真诚,“夫人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大森雅子无奈地笑了两声,然后走上前去把立花扶起来:“不用这么客气的。” 她的眼角虽然布着深深的鱼尾纹,脸色略微蜡黄,但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立花这辈子对漂亮又温柔的人最没抵抗力,更何况救命之恩还摆在那里,很快,她便再次激动地说道:“不,请让我为你们村子做点什么吧!” 见对方的态度这么坚决,大森雅子不免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她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还带着点稚气的姑娘,思索间,眼里倏地闪过一丝惊喜:“你是阴阳师?!” 倒不是洞察力敏锐,而是身为一介平民的她经常见到一群穿着狩衣四处收服妖怪的人,好友们说那些人叫阴阳师,是专门负责保护被妖怪骚扰的百姓的。 “您穿着这件名为狩衣的衣服,一定是阴阳师吧!” 其实狩衣除了是阴阳师的常用服装以外还是官家的便服,可女人的目光太过热切,立花也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只说道:“我是阴阳师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大森雅子一脸的欣慰,继而突然下跪,对着立花做了个十分眼熟的体前屈动作,“请阴阳师大人帮帮我们!” 有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越转越扯淡。 原来最近这段日子一直有妖怪在村子里出没,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出现类似的情况那这个村子里的人肯定要被团灭没跑了,可奇怪就奇怪在这只妖怪并没有直接对成年人出手——它的目标是婴儿。 “真是太恶毒了,竟然屡次三番地趁我们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去接近孩子,”大森雅子捏紧双拳,指甲嵌入了手心里,如果再用力一些恐怕就要刺破皮肉流出鲜血来了,“我的阿虎已经连续三天食欲不振了,绝对是那只妖怪搞的鬼,它要从无辜的孩子下手直到杀光全村的村民,阴阳师大人,您一定要尽全力消灭它!” 明明可以直接杀光村民一走了之,但这妖怪怎么偏偏要从婴儿下手? 立花有些疑惑地把手指搁在下颚上思考着,不过与此同时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雅子夫人,你看见和我待在一起的那个小孩子了吗?” 也不知怎的,听完这话后大森雅子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三个小时前把她从雪地里救出来时确实有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蜷缩在她怀里,不过其他人都没想到那居然是个幼儿。 “真不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回事,竟然让自己的孩子遭那么大的罪,这冰天雪地的没冻死已经是万幸了,放心吧,他和阿虎正在里面睡觉呢。” 闻言,立花条件反射地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这话似乎哪里不大对。 真是凭空掉下顶好大的锅盖! “不不不你误会了!”她连连摆手,吞吞吐吐地反驳道,“我,我经过前面那座山头的时候碰巧有位老婆婆被冻死了,这是她的外孙,我是不忍心看着他死才把他一起带上路的,你们不要误会得这么深啊!” 大概是立花的反应太过激烈,大森雅子一下子掩唇笑出声来,方才的怒意也消失不少:“我知道了阴阳师大人,请您冷静一些。” 立花:qaq。 是夜,乡村里的空气要比镇子里的清新不少,可是温度也下降了很多,由于不符合礼数的缘故,立花婉拒了和大森雅子他们一起挤里室的提议,只拿了一床茅草做的被褥准备就地而眠,但透过纸窗吹来的晚风实在是太冷了,于是她坐直身体,打算到村子外围去布置一层结界防止妖怪偷袭。 可谁能想到,她刚一出门就感受到了异常浓郁的妖气。 是在外围! 立花做出判断后再无睡意,她迅速在周围的房子上贴了几张结界符,转而朝雪树林里奔去。 树林深处,夜叉挥动钢戟挡住姑获鸟突然袭来的伞剑,像是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一般,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呵,本大爷就说这里怎么一股子呛鼻的味道,原来是你这只臭鸟。” 这冷酷而又危险的声音敲打着姑获鸟的心,但她根本不为所动,握着剑的力道更是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夜叉缓缓眯起眼睛,整张脸因兴奋而变得异常狰狞。 感受到他强烈诡异的妖力波动,姑获鸟立即向后跳去。刹那间,对方觉醒后喷薄而出的杀气恍若无数把利刃硬生生切断了周遭的树木,雪沫扬起,被遮挡了视线的姑获鸟只能集中精力探查着夜叉的位置,可就在此时,夜叉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她身后,她来不及躲闪,敌人的速度也不允许她躲闪。 在月光下泛着清冷寒光的钢戟高高举起,夜叉骇人冰蓝色的眼眸中虽然掺杂着笑意,但却满是阴冷与诡谲。 “死,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到鲜血的味道了。 话音未落,夜叉便一把抓住了她不停挥动着的手腕,话语间满是调侃:“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立小花嘴是欠了点,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纯情的娃,刚从梦中醒来就瞧见一副这么香艳的画面,多少都有些吃不消。不过夜叉可不在意这点,他在立小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之后照例发出了格外放肆的笑声,丝毫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第112章 Chapter 112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其实她完全可以跟着贵族家的马车去京都, 但转念一想,夜叉不愿意回阴界带着,一只妖怪走在大街上又太过惹人注意,没法, 她只能周全一下带着他去绕山路。 山间小路坎坷崎岖, 偶尔还有巨石阻挡,这给行走带来了非常大的不便。道路两边, 还有一些耐低温的植物呈现着葱绿色, 不过大多都被细碎的雪花粉末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光是看上去都觉得冷到了极点。 立花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披风,当她正准备披在身上时稍微顿了顿, 转而看向夜叉,下意识地问道:“那个……你冷吗?” “哈?”夜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眉梢轻佻,“你这女人在开什么玩笑。” 闻言, 立花默默地套上了披风, 心里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嘴巴子。 ——叫你多嘴, 叫你多嘴! 二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越过了小半个山头,不过由于自从加入了阴阳寮就没怎么外出锻炼的缘故, 立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她有些担心夜叉会不耐烦, 但抬眸一瞧, 后者还和她保持着刚刚上山时的距离,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她急忙跑上几步,表示自己还不需要休息。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破烂外衣的老妇人蹒跚走来,她穿得很少,光是靠得近一点就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夜叉看了这个濒死的老妇人一眼,忽然想起了以前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些人类…… “咳咳。” 随着立花轻咳两声,那若有若无的杀气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但与此同时,那位老妇人也怦然倒地,气息愈发微弱。 “老太太!”立花迅速退后两步把她扶起来,有些惊慌地喊道,“振作一点啊!” 这里离镇子还不算太远,如果有夜叉帮忙的话她一定可以把老妇人安全地送到那儿去,可老妇人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摇了摇脑袋,然后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来时的方向嗫嚅道:“我,我……” 话音未落,她便彻底没了呼吸。 出门不利啊。 立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至始至终都在旁观的夜叉,夜叉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不过被盯得久了,也只能十分烦躁地说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帮我挖个坑,”对方回答得非常直接,“我要把这位老人家埋了。” 夜叉根本不明白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本来就是濒死的人类,不让杀就算了现在死了还得让他去埋,换做以前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一把火烧了就算完事,可偏偏跟前这女人是跟他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 “咻——”的一声掠过,立花耳边的碎发断裂开来,紧接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钢戟就没入了泥土里。 她伸手摸了摸只剩下短短一撮的鬓发,心有余悸。 夜叉一边阴着脸一边用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给地上爆了个大坑出来,随之从立花怀里抓起老妇人的尸体扔到坑中,高举钢戟猛然一挥,大坑就被稀松的泥土填平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立花差点没反应过来。 越过山头,山路略微平整了些,遥遥望去似乎还能看见一幢不怎么显眼的茅草屋,那茅草屋被雪覆盖着,要不是眼神好还真看不见。 难道刚才老妇人指的就是这栋屋子? 立花越过夜叉,径直跑到茅草屋前打量了一番,环堵萧然,连门上都有着好几个破洞,她悄悄俯身朝洞里望去,和普通的穷困人家一样,屋子中央架着一口缺了角的铁锅,薄薄的纸糊窗早就被寒风吹成了三四截。立花挪了挪身体,想往旁边瞅瞅,可视线里突然出现的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把她吓了一跳,她连滚带爬地躲到夜叉身后,再也没敢探出头去。 良久,木门被缓缓推开,屋檐上的积雪和茅草顺势掉落下来。 “奶……” “嗯?”立花死死揪着夜叉的衣服,闭紧双眼问道,“这鬼说了什么?” 夜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提起她的衣领把她给揪了出来。 趴在门边的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全身赤/裸的小孩子,看上去才一岁左右,连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一味地重复:“奶,奶……” 立花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随后陡然一个激灵,赶忙把胸前的衣料紧紧按住。 这孩子可真早熟。 “喂,”夜叉冷不丁地开口道,“把他留在这种地方迟早会死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动手杀了他。但立花的脑回路明显比正常人要多一圈,她眉头微蹙,很痛快地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把他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吧。” 正准备走上去杀人的夜叉忽然踉跄了几步。 “这里离原先那座镇子很远,他的身体状况又这么差,肯定坚持不了的,”立花像是没看见夜叉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一样,走到门边把小孩子抱起来,顺带还不忘用手隔着自己的胸,“我们只能往前走了,但愿不远处有村子之类的地方可以收养这个小孩。” 话是这样说,但真正实践起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办,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全都是雪丛树林,哪里有半点人烟的样子。 立花决定找个干燥点的位置生火做饭。 她把从茅草屋里带出来的干柴和铁锅架好,往锅子里放了些雪,等烧开后再把干粮弄成小块放进去煮,没过多久,袅袅白烟升起,令这寒冷之中多出了几分暖意。 小时候她经常跟着母亲做这些事情,所以动作熟练,不过自从母亲出去游历以后她就只有一个人到处野了,家里的人都管不住她,尤其是那个整天只知道绷着一张脸说教的老头子……现在想想,离家出走这件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闷哼声,她没管,直到夜叉的杀气再次涌现出来才转过头去。 “可恶的小鬼!” “等一下啊!”立花及时从他手中抢过孩子,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可还没等到回答,她便敏锐地发现了夜叉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只见后者厚实的胸膛上,隐隐有一道水光挂在那殷红的地方,再抬头瞧瞧夜叉异常愤怒的脸和怀中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夜叉脾气暴躁,如果真打定主意要干什么事就算是死也拦不住他,想到这里,立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急匆匆地抬起袖子去给夜叉擦干净,生怕留下半点水渍,片刻后,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只能僵硬地把手缩了回去。 这触感……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 立花张皇失措地退到离夜叉十米外的地方蹲下,并用披风死死地把身体裹在里面,无论小孩子在怀里怎么挣扎她都不肯出来。 真是太丢脸了,刚才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臭流氓! 当然,如果说完全没感觉的话夜叉也就不算是个正常男性了。他相当敷衍地扯了一下衣领,继而走到立花身边蹲下身来,像是调侃一般,用指甲戳了戳那黑不溜秋的一团,说道:“你是想闷死在里面吗,蠢货?” 就算隔着一层布也能听到夜叉那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这令立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积攒到了脸部,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悉数喷射出来一般:“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人类就是喜欢磨叽。 毫无防备的,夜叉猛地抓起披风往天上一扬,将立花满脸通红的样子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虽然平常没少见到这女人害羞的模样,但今天……貌似特别可口? 她的声音细若文蚋,但立花凭借秋山对待般若时的手段就能猜出个七八分来。阴阳师的职责是平息混乱而不是消灭妖怪,秋山的所作所为明显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同胞的容忍范围,想必他是在看见蝴蝶精的那一刻就决定一箭双雕了,不过村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要不然也不会在拜托他消灭般若的同时去寻找蝴蝶精的下落。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立花问道,“回阴界吗?” 蝴蝶精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见状,一直保持着旁观态度的夜叉闭上了眼睛,十分不悦地说道:“像她这么弱小的妖怪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 第113章 Chapter 113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原本整洁干净的町屋如今已变得杂乱不堪, 垂帘被利器划烂一半,还剩半截摇摇欲坠地悬在门框上, 满地都是碎瓷片和断木块,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刺鼻的血腥味。 立花拽开垂帘, 只见般若正跪坐在屋子中央, 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可他本人还一直笑着,像是得意, 也像是自嘲,如同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夜叉手中的钢戟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立花惊呼一声, 赶忙跑过去把那柄钢戟推开,“你们在干什么?!” 夜叉现在散发出来的压迫气势足以让人窒息, 感觉到武器被外力推开,他眉头微蹙, 异常冷冽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再也明显不过的杀意, 但在看清来人后这份杀意竟不由自主地消减了些。 立花将般若扶到旁边坐下, 然后叫来蝴蝶精为他疗伤。 和以往不同, 夜叉的脸上再也无法浮现起任何笑容, 哪怕是极具讽刺意味的那种。 “伤口不深, 暂时不会有危险。” “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般若缓缓抬头, 以一种可以被称为挑衅的目光注视着夜叉, 唇角上扬。 后者握住钢戟的力道猛然加重, 但他明白, 眼前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出手。 可恶…… 时近黄昏,余晖与云海交织在一起,映红了西边的天际。 般若懒懒地坐在角落里,神色悠闲,完全没有半点受伤后该有的样子。 “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立花站起身来,如此说道。 这两只妖怪平常就爱闹腾,但顶多也就是相互嘲讽两句,从来不动真格的,今天应该是出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否则夜叉不会那样生气。 “你不想知道他要杀我的原因吗?”般若轻快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疲惫,“很有趣啊。” 立花没有回答,只径直朝屋外走去,可就在即将跨出门槛的一瞬间,般若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说我要杀了你。” ‘呐,要不我去杀了石原立花吧,这样的话你就能继续当你的恶鬼,我也能继续报复人类了。’ ‘关本大爷什么事?’ ‘哦呀,原来你没意见啊,早说嘛,我现在就去杀了她。’ ‘……你可以试试。’ 你可以试试。 这差点成了般若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看看传说中的恶鬼夜叉究竟能对一个人类女人重视到什么程度,所以才开了这样恶劣的玩笑,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自己会险些因一句玩笑话而送命。 立花顿了顿。 般若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他好像很在乎你哟~”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是妖怪,我是人类,”立花关紧门,将自己和般若隔开,只留下一道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们之间只能是阴阳师与式神的关系而已。” 只能是这种无聊的关系而已吗…… 般若盯着拉门看了一阵,随后侧过头来,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 庭院外的夜叉抬眸望向夕阳,良久,又面无表情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关本大爷屁事!” 什么都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需要想,只是…… 该死,心里真他娘的不舒服。 次日,立花和蝴蝶精一人抱着一只团子走下楼来,前者见坐在矮几旁边的只有般若,便下意识地问道:“夜叉呢?” “他?”般若佯装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恃宠而骄,离家出走了。” “理由呢?” “没理由,还不都是你惯的。” “……” 计划决定先把酒肆修整好再找他算账。 山路蜿蜒至森林深处,两边皆是一片墨绿苍郁。晨曦穿过茂密的枝叶,在石块与泥土上投射下了如星般散碎的阳光。这本该是一副极其旖旎的美景,可夜叉的心情却越来越烦躁了。 人类与妖怪能和平相处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更别提要产生其他的感情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石原立花的观点都没有错,她之所以会与他缔结契约,一方面是为了保护百姓,一方面是为了增强自家阴阳寮的实力,他当初也没把这些当回事,反正签下契约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不算不能随意杀人的话。 “哼哼。” 一阵奇怪的动静响起,不消片刻,夜叉便闻到了一股格外浓郁的香气。 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场景也变得愈发朦胧起来。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索性用尖锐的指甲划破手臂,鲜血流出,以此来保持清醒。 恍惚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等恢复光明时已经来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 数米外,一名身穿有纹狩衣的男子正在严厉训斥一个小女孩,两人脚边还散着许多疑似符咒的纸张。 夜叉无意偷听,但无奈那名男子的嗓门实在太大,吵得他头疼。 “我让你去上早课,你却在这里画这么多没用的东西!” 小女孩擦拭了一下眼睛,有些委屈地小声反驳道:“母亲临走前吩咐过……” “吩咐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 男子摔门而去,临走前还狠狠在符咒上踩了几脚。小女孩见了,只得低下头将眼泪擦干净,然后把符咒一张一张地收进怀里。 真无趣。 夜叉扫了眼手臂上的伤口,随即准备到庭院外面去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谁知刚一转头,小女孩的面容便清楚地映在了他的眸子里。 墨黑的发,暖橘色的眼睛,以及绑在发髻上的同色缎带…… 夜叉的第一反应是石原立花什么时候背着他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第二反应是……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和石原立花长得太像了? 他像是着了魔似的走上前去,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了小女孩的面前。 “你是谁?” 小孩子软糯糯的嗓音中天生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完她的问话后,夜叉不由得眉头紧锁,问:“你姓石原?” 立小花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点头。 夜叉眯起双眼:“小鬼,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确实姓石原,喏,”立小花指向挂画上的红色印章,“我父亲盖的,那是我们家族的印章。” 印章上赫然刻着“石原”二字。 夜叉默了默,随之蹲下身来平视着立小花,手一伸,直接把立小花推倒在地。 后者躺在地上发蒙,短胳膊短腿儿胡乱踢打着,挣扎了好半天才重新爬起来。 夜叉平静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立小花还没站稳就又撞了上去,再次倒地。 爬起,倒地,爬起,倒地。 玩到最后,夜叉干脆一手托腮,用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立小花犯蠢。 嗯,这么笨,肯定是石原立花没跑了。 他收回手,立小花也在同一时间顺利地站了起来。 “喂,”夜叉问道,“你今年几岁?” 和想象中的不同,立小花这次非但没有老老实实地回答,甚至还冲他挤了个鬼脸,转而脑袋一扭,跑远了。 夜叉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立小花跳下走廊在庭院里跑着,本以为可以把身后那个行为古怪的人甩掉,但事实往往是残酷的,身后的人很快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而且看上去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别跟着我,我害羞!” 夜叉:“……” 立小花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别再跟着我了。” 她前两天在庭院中发现了一间废弃已久的小木屋,出于好奇,她偷偷推开了木门,见里面坐着一位长发少年,少年的右眼被额发遮得很严实,哪怕是在白天,立小花也看不清他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是立花啊。’ 立小花歪歪头:‘你认识我吗?’ ‘嗯,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们见过。’ ‘对不起,我没什么印象……对了,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自从母亲出门游历后父亲管我管得特别严,连表哥来了也不让我见。’ ‘当然可以。’ 她今天可是约好了要去和小哥哥一起玩的。 “总之,”立花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让夜叉待在原地或是回到房间去,只能一个劲儿地重复道,“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别再跟着我了!” 第114章 Chapter 114 立花拿着和纸走到灯台边, 火焰燎起,很快便把纸片烧成灰烬,顾不得飘落到地板上的墨黑屑末, 她转过头, 望着板窗外澄净的黑幕, 逐渐出神。 是时候去解决冒牌公主的事了。 自打住进津屋的那一天起公主就没露过面,饭食都是由帮工送进屋里, 昨天立花偷偷询问了一下, 帮工说公主吃得很少,每次没到两分钟就搁下筷子, 饭菜都只减少了面上一层, 他还以为是自家店里的伙食不够好,满足不了客人的口味,对此,立花只是笑了笑, 并未多说什么。 照理讲, 人类每天都需要借大量的食物补充体力, 一两顿吃得少没关系,天天如此就有些不太寻常了。 那位公主的做法恰好进一步证实了立花的猜测——混入京都, 盗取妖刀, 趁机潜逃,这一连串的计划再清晰不过了。 思及此处, 她简单整理完衣物, 然后推开障子朝左侧走去。 这家津屋的隔间面积窄小, 因此大家都是住的单房,立花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房间位置,一一数过来,很快便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她轻叩障子,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能不能进去,但没有得到回应。 “公主大人,您在吗?” “大人,我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依然无人应答。 立花迟疑良久,还是将障子往反方向拉开一条缝隙,发现室内空无一人,便放心大胆地把障子完全推开,可谁知刚往前迈出半步,一阵强劲的刀风忽然迎面袭来,立花瞪大双眼,急忙弓腰躲过那泛着冷光的锋刃,随即撑着障子猛地一个飞踹,正好踢中刀背,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令执刀者不得不往后倒退几步,局势变得对立花有利许多。 她摆出防守的架势稳住身形,异常警惕地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女子。 女子面容清雅,青丝墨染,英姿曼妙,身上的武士服则衬出了几分飒爽之气,乍一看,就如同尘嚣凛风中傲然绽放的山柳兰,岁暮风寒,尽显风韵。 立花抽出胁差,却没有立刻进攻,只说:“别紧张,我是来跟你谈判的。” “你已经看穿我的身份了,又何必再找借口,”妖刀姬反手握住刀柄,眸中满是警觉,“是我利用你在先,你快点走吧。”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摆出防备的姿势则是为了防止被偷袭,立花思索片刻,把胁差挂回腰间,但仍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古屋越也是用这种方法骗她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不可不防。 “并非借口,”她斟酌着用词,说道,“谈判内容很简单,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护送,你可以随便找座神社祭拜,然后给你冒充的那位公主的父亲传信说万事顺利,在此期间我不会让式神为难你,如何?” 妖刀姬微微蹙眉,神情略显疑惑:“这是什么缘故?” “因为把任务交给我的人是陛下,而这次护送你打的又是石原家的旗号,任务完成不了不仅会给家族丢脸,还会使父亲的威望受损,这老头把名声看得很重要,身为石原家的一份子,我不能毁了他的门面。” 这番话令妖刀姬不由得陷入沉思。确实,她当初在制定取回妖刀的计划时没有考虑充分,忽略掉了人类生活中最常见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若是任务顺利完成,护送者自然面上有光,若是任务因她中途离开而失败,护送者肯定难逃一顿责罚,更何况是石原矢也这种登高必跌重的官职…… “立花大人——”辉夜姬的声音从廊上传来,“您在哪儿?!” 立花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示意妖刀姬稍安勿躁,自己走了出去。 “辉夜,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来者,辉夜姬终于松了口气,但话语间的焦急不减分毫:“稚名先生回来了,但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鹿妖,两人都伤得很重,流了好多血!” 立花暗叫不好,赶紧拽着她一起跑下台阶,连木屐都被崴掉一只。 大厅里,蝴蝶精正在治疗小鹿男,旁边的式神则在帮忙照顾昏迷中的稚名泷,幸好这个点老板和帮工都睡了,没有外人在。 “你鞋呢?”夜叉接住从台阶上跳下来的人,没好气地说道,“你就不能对你的脚友善一天!” 立花攀着他的胳膊,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外面探:“谁能跟我讲讲具体情况?” 听到她的问话,兔丸等人都摇了摇脑袋,像荒这样性情淡漠的则直接保持沉默。半晌,才有一阵虚弱且断断续续的声音回答道:“秋颂山周围有驻守的猎人……” “你是下午那只鹿妖?”立花越过夜叉,来到小鹿男身边细问,“你先别说话,让小蝴蝶帮你治疗一会儿。听着,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不是驻守在山上的猎人伤了你,二,稚名泷是不是因为救你受的伤,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 闻言,小鹿男轻轻点头,弧度小得几乎微不可见。 般若满脸困惑:“你怎么知道的?” “你蠢吗?”夜叉高挑眉梢,揶揄道,“这鹿妖刚才已经提过‘猎人,’再加上稚名泷一心想跟鹿妖签订契约,除了大半夜跑去做说服工作,却在无意间遇到有猎人捕杀这头濒死的鹿,几经波折把他救回来之外还有其他的解释?” 般若瞥了他一眼,转而扭过头去愤愤不平,不再言语。 而此时,小鹿男的伤已被治疗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使不上力气,他牵强支起身,对蝴蝶精道了句谢谢。 “妖狐,妖琴师,兔丸,你们帮忙把他抬到公主旁边的空屋里,”立花边说边回去捡鞋,“我去给老板交房钱。” 当大家伙把大厅的血迹擦干净,该忙的都忙完后便各自回屋休息了,立花也是如此。她随手扯开障子,打着哈欠往铺有床褥的地方走,却发现夜叉正坐在上面。 “都讲过多少次了,结婚前只能接接吻摸摸手,其他羞羞的事不能做,”她推了夜叉一把,自个儿往床褥上一趟,“回你房间去。” 后者勾起嘴角,将肘部抵在立花枕边,随后侧躺下来,半撑着身子低声道:“信不信本大爷现在就把你办了?” 立花昏昏欲睡地瞅着他,吐了吐舌头。 “找本大爷撒娇可是有限度的,到达极限后说不定真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夜叉轻轻吐出气息,暧昧缠绵,但在腹肌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后瞬间老实不少,“咳,本大爷来有正经事要说。” “要出家请跳窗,对了,别忘记买度牒。” “……你在大厅时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夜叉看得很清楚,立花在和小鹿男说话的时候神色很不对劲,像是尽力隐忍着什么,可又无从发泄,眉心几乎拧成了个结。 见没法瞒过去,立花唯有叹气,随之伸出手搓着自己的发梢说道:“母亲以前经常教导我不能一味地认为妖怪是坏人,妖怪和人类应该友好相处,但小鹿男的伤是被人类弄出来的,和般若不一样,他没有做对不起人类的事,只是名迷路的友善妖怪而已……好烦。” 她喃着喃着就要把外衣往脑袋上蒙,夜叉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头触碰那柔软温暖的掌心,顺势滑进了对方的指缝中。 立花目露不解。 “有本大爷陪在身边还想东想西的,真是蠢笨,”夜叉的嗓音仍如记忆中那般浑厚低沉,“人类,妖怪,在本大爷眼里通通一样,都只是能为本大爷提供乐子的玩物罢了,当然,这是遇见你之前的想法。”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几百年以来本大爷都是孤身一人,四处游走,喜欢哪儿去哪儿,任性而为,遇见你也不过是个意外,坦率地讲,如果那时有机会的话本大爷可能会马上杀了你,因为受伤后的狼狈模样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立花难得没打岔,听得非常认真。 “你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也无可厚非,毕竟你只是个人类,不是漆着金身普度众生的佛,但你在犹豫的同时也要好好回忆回忆,‘平息混乱并非消灭异类’的阴阳道究竟拯救了多少妖怪,本大爷,般若小鬼,妖狐,难道我们现在还在做以前的混账事?收服妖怪并不容易,让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更不容易,世界上很多自诩伟大的阴阳师没做到,可你这个姑娘做到了,并且做得比所有男人都好。” 此刻,立花是真的有点感动了。 她微眨双眼,身体迅速往下拱,整个人都被罩在了宽大的吴服外衣之下。 害羞中。 夜叉低笑两声,继而隔着吴服拍拍她的头顶,起身走远,临行前还留下一句:“下次再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本大爷绝对不会客气。”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立花才肯从衣服底下钻出来面对真实的世界,她的脸颊红到了极致——也有可能是被闷的。 “好事将至,真是令人羡艳。” 男人的语气飘飘然然,淡漠意味十足,全然没有半点羡艳该有的情绪。 “你偷看多久了?”立花望向立于窗外树梢上的荒,“先声明,我和夜叉是正常恋人关系。” 荒轻笑:“难道你要对着全世界宣告吗?” “有事就直说,再嘲讽我我就闭门谢客打烊大吉了。” “把你们阴阳师和妖怪缔结契约的符纸拿出来。” 立花顿时愣成傻子:“啥?!” 第115章 Chapter 115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话音未落, 她便急匆匆地朝门外跑去,跨过门槛时还不慎绊了一跤。 清新的空气弥漫在山谷间,微风拂过, 令草木上的水珠滴落, 随之浸入湿润的泥土中。 立花走到屋外, 迟疑片刻,回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本大爷走本大爷的, 你走你的, ”身后的夜叉微扬下颚,异常嚣张地说道, “还是说你的盘缠已经多到足以把这座山头包下来的地步了?” “……” 算了, 跟就跟吧。 森林茂密,寂静清幽。两人顺着般若离开时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岔路口,立花正想着是否要用点兵点将的老方法来认路,夜叉就已经走向了左侧, 她没顾及太多, 下意识地便往反方向走, 毕竟分开找人的效率要高得多,能节省不少时间, 可不知为何, 夜叉的身形仿佛有所停顿,虽然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 但立花还是觉察出了什么。她本打算开口询问, 岂料夜叉却已迅速走远, 只给她留下了一抹略显孤单的背影。 又在闹哪门子的情绪。 立花扫了眼脚边的断树枝,心情莫名烦躁。不过再烦躁也不能耽误正事,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便上路了。 阳光遍布在树木之间,四周隐约围绕着几缕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立花凭借直觉和河水的潺潺声前进着,可逐渐的,周遭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熟悉到她可以马上猜出下一棵大树根部长着多少朵蘑菇。 有种辛酸叫做迷路。 “有人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从天上飞过的鸟雀以及几坨不明排泄物。 石原立花没别的优点,就是乐观,她在仰望了会儿蓝天后便接着朝前面走去,完全没了刚才的慌张与迷茫。大概是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感动了上天,上天决定放段优美的音乐救她于水火之中。 当那悠扬婉转的琴声钻入耳里时,立花立即两眼放光,马不停蹄地循声而去。 原本的静谧被打破,但并不影响山林的秀丽风景,恰恰相反,这恍若山中清泉般的琴音给这片苍莽的林海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连枝桠剪影都变得唯美了许多。 琴声愈发清晰,立花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扒在一棵巨树后稍稍探头——只见不远处正坐着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银发如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徐徐拨弄着,煞是好看。 立花好奇地眨眨眼睛,一时忘了屏住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男子条件反射地停止弹奏,与此同时,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恼怒,继而收好琴,消失了。 “啊,”立花往外迈出一步,自言自语道,“我还没问路……” 有人在后面拍了她一下。 “立花酱~”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立花侧头看着般若,见后者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把他脸颊上的肉往两边扯,质问:“让你雨一停就去集合,现在迷路了,高兴了?” 自知被甩了一顶黑锅的般若也不急着反驳,只用轻快愉悦的语气说道:“啊啦啊啦,山里的景致太好不小心看入迷了嘛,快点赶回去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立花松开手,一脸淡然,“你走前面。” 其实在她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般若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松雪所在的镇子,按他以前的表现来分析,他应该在成功报复了秋山后就独自前往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伟大的人口缩减计划,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中,大有跟随组织游遍天下山川的架势。 立花一路沉默,最终决定把这个问题给问出来:“般若,你是不是想跟我缔结契约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闻言,般若的眼底流露出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但很快便被收敛起来,末了,他转过身,脸上依然带着七分戏谑三分俏皮的笑意:“我宁死不屈。” ……哦。 冷漠。 走回茅草屋,立花远远就能望见夜叉高大的身影,她鼻子一酸,犹如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一般猛扑上去,并道:“叉儿,我差点回不来了!” 夜叉:“???” 跟在十米外的般若眼睛一眯:“迷路了。” “该。”夜叉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个字以表鄙夷,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把立花推开,只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擦鼻涕抹眼泪,也不嫌脏。最后等立花消停了不少,他才把她拎到一边,道:“太阳都要下山了,还不快走?” 找到蝴蝶精后,他们一同下山找了家茶寮。 虽然般若嘴皮子硬,但立花看得出来他是有签下契约的打算的,困难就困难在队伍里有只和他结怨已久的恶鬼夜叉,立花对此也颇为头疼。这就好比自家老爷想纳个小妾冲冲喜,可偏偏就是得不到正房的同意一样,无奈至极。 “叉儿,”她托腮望向坐在旁边的夜叉,柔声说道,“你累吗?” 夜叉陡然一个激灵。 “你渴吗?” “有屁快放!” “我……”立花企图抓住机会把般若的事搬出来商量商量,可没料到刚说完第一个字便被周围突然炸了锅的村民给打断了。 “有僵尸!”“快跑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僵尸要吃人啦!” 整座茶寮都空了。 蝴蝶精有些担心地看向立花,而立花只是平静地抿了口茶:“不用付钱了,真好。” 蝴蝶精:“……” 感觉到妖气愈发浓烈,夜叉嘴角一翘,眼中的战意都快溢了出来,可立花却在他即将亮出钢戟时制止道:“是认识的。” 对面的跳哥朝这边挥了挥手。 他背着那口钉上了不少蜡烛的棺材,臂弯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立花也不感兴趣,直接招呼他一起坐下喝茶。 “累死我了,”跳哥放下棺材,连忙接过立花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我还以为你早就走远了呢。” 众人这才看清,躺在他臂弯里的是两个不足一岁的小孩子,一个黑发一个白发,非常可爱。 立花指着他们,问:“你儿子?” “对,我儿子,”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我是不聪明,不过也不傻,你们的肤色暴露了真相。” 跳哥条件反射地瞅了眼两只小团子的脸,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他们长得随妈。” “没关系,”立花指向坐在一边看戏的般若,“我儿子长得跟我也不大像。” “随爸?” “嗯。” 般若:“……” 这两个孩子是跳哥在森林深处捡到的,虽然他是妖怪,但妖品不坏,见这么可怜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带着他们一起下了山,本想着找户普通人家收养他们,结果那些人一见到跳哥就全吓跑了,喊都喊不回来,幸好遇见了熟人,不然他恐怕得让孩子们露宿街头,一整晚都饿着肚子了。 夜叉等人是式神,再加上肤白貌美气质佳,有立花阴阳师的身份罩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但跳哥不同,他是僵尸,额头上贴有一张画满了咒文的符纸,背后还扛着一口怪渗人的棺材,只要一露面,方圆十里之内怕是没人敢靠近他。 “我们会去酒肆住宿,”立花将视线转移到了跳哥身上,“你要住吗?” 跳哥点头,然后立花让他先钻进棺材里等着。 夜叉:“你不怕引来麻烦?” “举手之劳而已,”立花耸肩,“总不能让那两个小婴儿陪他一起吃苦受累吧?” 月亮从深渊里升起,轻柔的月光如薄纱般覆盖在大地上,令世界多出了些许恬静,少了几分喧哗。 酒肆老板懒懒地收好钱,打量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造型诡异的棺材,顺嘴问道:“谁死了?” 立花佯装惋惜地叹口气:“我哥。” 夜叉:“……” “哦,”老板漠不关心地应了声,随后又像安慰似的说道,“年轻人看得开是件好事,要记住,你哥永远会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没错,我哥的灵魂永垂不朽。” 夜叉忽然有点同情鹤田加崎了。 “笨蛋女人!”夜叉忽然出现在立花面前,直接用单手把她给拎了起来,“你是不是想杀了本大爷?!” 苍天可鉴立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她在赶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到了大森雅子口中描述的妖怪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一直游走在村子附近的。只接近婴儿,却没有伤害婴儿,最近妖怪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频繁,恰好大森雅子的儿子阿虎又食欲不振,如果不是伤害的话,那就只剩下探望和照顾了。 第116章 Chapter 116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立花稍微低头, 见裤脚上沾了些泥,便打算弯下腰去擦干净,可还没等她伸出手, 一道劲风就沿着她的耳畔迅速划过,黑发断裂落地,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显得尤其刺眼。 她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视线一挪,见来者身穿一袭淡青色狩衣, 头戴立乌帽子, 正满脸警惕地注视着这边。 冤家路窄。 “我只是来借宿的客人罢了,”立花心平气和地辩解道, “明明都是同一座阴阳寮中的人, 你和松雪大人的待客方式差别也太大了。” 见状,秋山收好藏在袖里的符咒,话语间满是搪塞:“失礼了。” 说完后,他转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过当他看见立花腰间挂着一块刻有“桓”字的勾玉时立即停了下来,道:“桓守镇的?”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与嘲笑,立花反问:“有事?” “呵,松雪那家伙真是什么垃圾都能往寮里领,”秋山轻挑眉梢,毫不掩饰蔑视之意, “穷乡僻壤中的寮子也敢派人到这儿来借宿, 是想摆脱贫民的身份来沾沾临近京都的富贵豪气么?” 闻言, 立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回了一个“哦”字。 秋山愣住了。 他半年前奉命去桓守镇执行悬赏任务,路过黑夜山时倒是听说过镇子里有一座刚搬来没多久的阴阳寮,任务的难度不大,所以他在完成后特地去寮子周围观察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十分简洁的评论。 ——人太非,钱太少,迟早要完。 他可不想把这些人的霉运沾在身上。 思及此处,秋山直接走上前去按住了立花的肩膀,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按住了他的手腕。 “这里好热闹,”松雪习惯性地笑了笑,“你们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情?” 立花侧头望向他,随后打掉了秋山的手,回答道:“研究玄学。” 后者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讨不到什么便宜,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立花一眼,拂袖离去。 松雪望着秋山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才轻启薄唇:“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左大臣石原大人的女儿?” “你认为他会信?”立花的反应相当淡定,“而且我更擅长以德服人。” “感化他?” “不,超度他。” 就算桓守镇再怎么贫穷都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他们的阴阳寮的确不能跟京都那些富贵人家相比,但也没沦落到要去摇尾乞怜的地步。如果说最开始立花只是有想让秋山退出阴阳寮的想法的话,那如今“退”这个字已经完全可以用“滚”来代替了。 松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只安慰道:“我们居住的镇子也算不上富裕,秋山他确实太过狂妄。”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你跟我来。” 立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最终选择跟了上去。 松雪领她来到一个木雕神龛面前,随即伸手摁向一处刻着青莲花的地方,下一秒,本该是实心的底座便忽然变成了空心,松雪又是一摁,里面竟凭空多出许多制作精良且价值不菲的小宝物。 ……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这么玩儿吗? “你随意挑一个,”他说道,“就当是我的赔礼。” 撇开这句话不谈,立花最关心的就是他是从哪儿把这些东西给弄来的,哪怕不偷不抢,一个普通的阴阳师至少得攒六七十年才能攒到这种程度。 对此,松雪非常淡然:“上次踏歌节会的时候一些人送的。” 立花大概猜到这所谓的一些人是什么身份了,她停顿片刻:“送你礼物的都是男人?” “嗯,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很受男人欢迎的脸吧。” 面如白玉,肤如凝脂,外加一头及腰的飘逸黑发,立花光是站在这里看着松雪都能听到镇外女人们凄厉的呐喊声。 “我有个疑问,”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问出来,“我哥和你之间真的只是学友关系而已吗?” 松雪亲切地微笑道:“不然呢?” “没什么……这关系很好。” 立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薄云在天际缓缓浮动着,阳光穿透其中,洒落在了冬末的大地之上。 “我瞧见了哦,”她一进房间,般若便如此说道,“秋山差点杀了你。” 立花下意识地摸了摸只剩下半截的鬓发,继而越过般若,径直朝夜叉走去:“你准备一下。” 不知为何,夜叉的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凶恶,似乎又变回了以前在黑夜山屠村时的样子。他瞥了眼坐在旁边的般若,然后嘴角一翘,话语中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哼,终于肯让本大爷出手了吗?” “差不多,”立花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其实……我需要你去做诱饵。” 每座阴阳寮里都设有一项最基本的规定,即不允许成员与其他寮里的人发生过于严重的冲突,特别是己方理亏的那种。既然松雪能容忍秋山残害妖怪的做法,也应该能容忍他私下挑衅其他寮里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擅自偷袭他人的式神并企图置其于死地,陷整个阴阳寮于不仁不义的地步,这个帽子一旦扣上去秋山恐怕就再也不能摘下来了。 前提是必须得到夜叉的同意。 “你再给本大爷说一遍?!”不出意料的,他暴走了,“当诱饵?!” 立花倒退两步,直到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才继续解释道:“九命猫还不成熟,姑获鸟又在守卫村民,只有你最合适了,而且你不是一直说想找个上场的机会么……” “哦?”夜叉上前一步,把手臂搁到了立花头顶的正上方,恰好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本大爷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体贴?” “不,不用了……” 立花得承认,她怂,夜叉是什么样的妖怪她非常清楚,一把钢戟下去大半个山头都能毁掉,可如今她却敢当着前者的面耍花招,这不是找死么。 但那柄锋利的钢戟隔了很久都没有落下来。 抬头一望,夜叉早就走到对面去了。 “你不杀我么?”话一说出口,立花便觉得不妥,于是赶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反对?” 窗外斑驳的树影散落在夜叉那俊郎刚毅的侧脸上,但却遮盖不住他金眸中的熠熠光芒,半晌,只听他说道:“要是这招不能把秋山赶出这寮子的话,你会死得很难看。”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可立花偏就害怕不起来,她在确定自己没有某种特殊的癖好后眉眼一弯,非常爽快地应了句:“嗯,放心吧!” 被忽略已久的般若突然松开手,还盛着水的木杯就顺势摔在了榻榻米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毫无诚意地道着歉,“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立花和夜叉应声转过头来,默默地扫了他一眼后又同时转了回去,窃窃私语,貌似是在谈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般若:“……” 他有小情绪了。 入夜,微风吹动油灯上的火苗,令投射在墙角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立花面无表情地看向坐在窗沿边笑的一脸灿烂的般若,连坐都懒得坐起来,索性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躺在床褥上,极其敷衍地问了句:“啥事?” “呐,立花酱,”般若用撒娇的语调说道,“我和那只恶鬼相比谁更美?” 对于这种类似于“我和夜叉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问题立花是一向不喜欢正面作答的,她望向般若,看清对方的表情中除了戏弄之外好似还夹杂着几分认真,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正经地思考一下,可谁知在她开口前,窗外忽然多出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本大爷更美。” 般若:“……” 立花:“……” 提问者被夜叉扔了出去。 他原本只是闲得无聊四处逛逛,结果刚一走到附近便发现了般若的行踪,他尽量抑制住心里的不悦,为的就是想看清楚这麻烦小鬼究竟要干什么。 夜叉跃入屋内,随之环起胳膊靠在窗边,立花以为他只是在这儿待一阵子就走,但一刻钟过去后他连姿势都没换一下,更别提离开了。 “第几次了?” 冷不丁的,夜叉开口打破了沉默。 立花先是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道:“第三次。” 这已经是般若第三次夜袭了。 夜叉稍稍眯眼,脸色变得阴沉了些许:“你睡你的,如果他再敢来本大爷就杀了他。”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抄书。 对此,友军夜叉深表鄙夷:“这破招在本大爷那个年代就不流行了。” 正奋斗在造反第一线的石原同志猛然抬起双眼:“我们打的是持久战!” 夜叉不知道这单方面的夺/权战争到底持久在哪里,但他知道自家咸鱼的智商又走到了尽头。 看友军根本没有要跟自己讨论具体作战方式的意思,造反未遂的石原同志立刻拍桌大喝:“你这是置天下苍生的性命于不顾!” “嘛玩意儿?”夜叉高挑眉梢,“你被罚抄书跟天下苍生有啥关系?” 我方输出一脚踏上矮几,双拳紧握:“老爹阻挡了本豪杰拯救世界的计划!” 第117章 Chapter 117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火还在不断燃烧着,原本苍郁的树木现在已经被烧成了焦炭, 结界内狼藉一片, 而为首的那位阴阳师却没有下达收回灵力的命令。还不够, 结界里面的妖怪还活着, 作为以消除妖怪为己任的阴阳师, 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这妖怪的实力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倏地,一阵轻微的如同玻璃破碎般的声音传入了他耳中。 “藤本出事了!”负责援助的同伴惊慌地叫嚷着,“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妖怪!” 这一消息让村民们瞬间炸了锅, 他们有的高举锄头要和妖怪拼死相搏,有的拽住身边的人想尽早逃离此地。 “秋山大人, 您不是说村子周围已经安全了吗, 这会儿怎么又出现了妖怪?!” 不仅是村民, 就连秋山本人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错愕, 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厉声对同伴吼道:“你带两个人去藤本那边看看, 如果有危险就马上离开!” “是!” 此时,他们都忽略了那阵莫名的声响。 打碎结界一角后的立花把昏厥过去的藤本拖到树丛里面藏好,随之望向夜叉, 说道:“我要进去,这段时间你就在外面帮我吸引其他阴阳师的注意力,尽量别让他们有机会修补结界,明白了吗?” 闻言, 夜叉眉梢轻佻:“你这是在以人类的身份命令本大爷?” “不是命令, ”立花走到结界边贴了一张符, 语气沉稳,“是请求帮助。” 虽然都是一个意思,但不同的说法在别人听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夜叉不喜欢被命令,在他看来与之签下了契约的阴阳师应该感到莫大的荣幸,当然,他不是听不出对方只是在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令他厌烦的话,可这一次,他却没有做过多的刁难。 “啰嗦,”夜叉张开右手,炫目的紫光在刹那间迸发开来,“只要阻止那群人类靠近就好了吧!” 看着他手中闪着寒芒的钢戟,立花沉默片刻:“我是让你拖时间,不是让你斩草除根。”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外力给推进了结界里。 “喂。” 当立花黑着一张脸从地上爬起来时,听到身后的妖怪如此说道。 “别死得太快。” 简单而有力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与往日的冷漠和蔑视截然相反。 现下的火势减弱了不少,但到处都弥漫着呛鼻的气味,立花深呼吸一口气,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森林深处,不过等跑出好一段路之后她才忽然想起——自己进这儿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尴尬了。 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焦黑的树木,大部分枝桠上还有火花跳动,劈啪一声,被烧断了树枝掉落在地上,冒出淡淡青烟。 “有妖怪吗,”立花压低嗓子喊道,“结界已经出现破口了,你可以逃出去了!” 旁边的枯焦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心下一喜,赶忙跑过去查看,可谁知发出动静的竟是从树上抖落下来的灰烬,别说妖怪了,就连动物的毛发都没看见一根。立花颇为失望地站起身来,由于右侧的火还没有烧尽,她只能去往相对安全一些的左侧林子。 林子里静悄悄的,恍若深潭一般死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路走来她总觉得有东西在跟踪自己,不过每次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立花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嗓音虽然不大,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中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依然没有回应。 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前走,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面倒了下来。见状,她想也不想地跑到黑影旁边将其扶起,神情有些焦急:“喂,你还好吗?” “咳咳……”怀中的妖怪呛了两声,本该痛苦的面容中掺杂着再也明显不过的调侃意味,“把你放进火里烤几遍试试。” 般,般若?! 似乎是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立花使劲眨了眨眼睛,接着用袖子把般若的脸上的黑灰擦干净:“怎么会是你!” 后者睨了她一眼,沉默不语。作为一只恨透了人类的妖怪,般若要做的无非就是报复,因此,他时常袭击路过的行人并骚扰村民的正常生活,并且每次得手后下次就会变本加厉,村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于是他们从山下请来了当地最着名的的阴阳师秋山,秋山命令手下的人扮作普通居民将般若引到早已设好了结界的地方,只待时机一到,便迅速取出符咒将三方围起来,将他活活烧死在里面。 真是好计策。 般若在心里自嘲了一番,然后把手放在身旁的树上打算借力站起,可手指才刚刚触碰到树皮,他便觉得一阵刺痛,又连忙收了回来。 “你伤得太严重了,”立花微微蹙眉,继而背对着般若蹲下,“上来吧。” …… 哈?! 般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不可置信:“你想干嘛?” “背你走出去啊,等你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出去天都亮了,到时候你恐怕得被其他阴阳师吊起来再烤一次。” 话糙理不糙,可就算是这样,让一个人类女人来背也太……慢着。般若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半晌,他唇角一扬,脸上逐渐浮现起了有些恶趣味的笑意。 已经等候许久的立花只觉得背上一重,一双被烧得皮开肉绽的胳膊环在了自己胸前。 “我们走吧,立花酱~” 立花差点原地摔倒。 “你那恶心的腔调是怎么回事!” “人家受伤了嘛,快走啦~” 结界外,夜叉正在躲闪着一道又一道雷咒。他扫了眼在半秒前还是苍绿繁茂,如今却成了一大块焦炭的树丛,眼神不由得凌厉了些许,杀气也逐渐溢了出来,但与此同时,他又记起了立花前临走说的那番话,不得不再次把杀气给抑制住。 平日里一直以随心所欲为宗旨的恶鬼夜叉居然也有一天会这般顺从,光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他把三个来援救的阴阳师分别引向了三条不同的道路,现在追赶他的是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瘦小男人,坦率而言,他真想往后一挥直接砍掉那男人的脑袋,可是…… ‘我只是需要你帮我拖时间罢了,这是请求,不是命令。’ 既然不让杀,那打残总可以吧! 思及此处,夜叉眼眸忽沉,一个瞬身来到了那男人面前,这使得男人原本嚣张的面孔立刻变得异常恐慌,咔嚓一声响起,猩红色的血液便如同失控般喷涌而出,男人发出惨叫,跪倒在地上死死捂住只剩下半截的胳膊,心底的恐惧毫无预兆地蔓延开来。 夜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话语冷淡得像是冰锥一样:“再不滚,本大爷就杀了你。”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连裤子都湿了,他听完夜叉的话后没有任何迟疑地朝秋山所在的方向爬去,整个人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没有痛下杀手,只是砍掉了半只胳膊而已,不过……至于这人会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但夜叉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见状,夜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相当明显的烦躁情绪,他睨了般若一眼,用浑厚且桀骜味十足的声音说道:“你这讨人厌的小鬼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立花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拍拍狩衣站起,稍微探出头去,见来者也刚好在望着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的确长得很漂亮,脸蛋精致,五官俊美分明,特别是那双在阳光的映衬下泛着淡淡光泽的灿金色眼睛,深邃,却又透着几分孤清的感觉。 “呐,夜叉,你是要杀了这个人类吗?” 冷不丁的,那张轻抿着的薄唇说出了这句话。 立花赶忙窜到了夜叉身后。 不过夜叉倒没什么感觉,他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脸上狂傲的表情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嘁,这女人是跟我签订了契约的阴阳师,你打狗最好看主人。” 立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眉头一皱,反驳道:“你说谁是狗?!” 在场的两只妖怪都没空理她。 “真奇怪呢,”般若佯装出一副颇为疑惑的样子,话语间却满是挑衅,“夜叉你不是号称‘恶鬼’的吗,既然是恶鬼那又为什么会和阴阳师缔结契约成为这些人类的打手?” 他和夜叉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性格脾气终究是不对盘,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认知就是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物,稍有出入的,大概就是般若对人类有着极强的恨意,而夜叉只是单纯地想戏弄人类找找乐子罢了。 所以面对对方的出言不逊,夜叉表示你童年有阴影你开心就好——前提是没有那句“恶鬼”。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锃亮的钢戟已重重没入了泥土之中,而般若则迅速跳离原地,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的神情相当从容镇定。 “给本大爷听清楚,你这小鬼,”一阵浓烟袭过,夜叉已出现在了刚才般若站着的地方,只见他一脚踩上钢戟,语气中夹杂着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本大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和阴阳师缔结契约也好杀了她也罢,跟你连屁大点关系都没有!” 般若站在旁边的茅草屋前,嘴角上扬了些许。片刻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哎……这样啊。” 话虽然是对着夜叉说的,但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了立花身上。 和恶鬼签下契约的阴阳师吗? 第118章 Chapter 118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你你你你你——” 话音未落, 夜叉便一把抓住了她不停挥动着的手腕,话语间满是调侃:“怎么,睡醒了就不认人了?” 立小花嘴是欠了点,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纯情的娃, 刚从梦中醒来就瞧见一副这么香艳的画面, 多少都有些吃不消。不过夜叉可不在意这点, 他在立小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之后照例发出了格外放肆的笑声, 丝毫不怕被其他人听见。 旭日东升,万物初醒, 阳光照亮了整个平安京。 “小姐,”守在庭院里的小悦如此说道,“该去用餐了。” 临了, 她又补充一句:“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立小花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破烂的抹布条条, 非常爽利地同意了。 她不知道父亲昨晚是怎么熬过去的,但她知道他一定炸锅了, 夜不归宿,私自打架斗殴,目无尊长,无论哪一条都够判她无期徒刑的。 “小姐, 你道歉时记得诚恳些。” “悦啊,”立小花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眼底泪光闪闪, “要不我还是知趣点, 直接切腹算了。” “……没那么严重, 大人他是你的父亲。” “你觉得我待会儿能完完整整地从大厅里走出来?” “大,大概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但立小花现在明显找不到能替她挡刀的道友,只能亲自上阵了。 拉开门,见石原矢也正坐在主位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先是沉默片刻,随之缓缓说道:“坐下。” 立小花心肝一颤,软着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次用餐和以前很不一样,石原矢也全程都没有说出半句斥责的话,见状,立小花不由得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就在此时,前者的嘴角微有颤动,但一刻钟过去后却没什么异样,该沉默的继续沉默,该咬筷子的继续咬筷子。 “好好吃饭!” 立小花手一抖,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空气逐渐凝固起来。 石原矢也往碗里夹了一块香鱼寿司,脸色铁青。 …… 这都没事?! 立小花试探性地捡起筷子,松开,房间中再次响起“啪嗒”一声,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只是轻挑眉梢,除了嚼饭的速度有所加快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刻,她以为石原矢也被妖怪附身了。 捡起,松开,再捡起,再松开,如此来回数十次后石原矢也终于压制不住怒火,爆发道:“不吃饭就给我滚回房间面壁思过!” 很好,妖怪被赶跑了。 用餐完毕,立小花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我吃好了。” 完全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 她不觉得为了朋友出手打架是件错事,所以根本没有认错的必要,换句话说,如果那两个少年敢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绝对会冲上去打到他们肯道歉为止。夜叉先生虽然是妖怪,但绝不像世人所传的那样恶心。 不知夜叉对此会作何感想。 “为什么要打架?”石原矢也突然出声问道。 立小花愣了愣,回答:“因为他们当着我的面讲我朋友的坏话。” “加崎那孩子?” “不,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 石原矢也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稍微放软了些:“真正的朋友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 “他不知道的,”立花大声反驳道,“那两位公子说话太过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才——” “他?”石原矢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什么时候交了男人当朋友?” 要知道,私下结交陌生男人可是大忌,特别是对于一个还未出嫁的女孩而言。 若是夜叉在场,他或许会插一句“既然这女人没人要了那本大爷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就当是为民除害,”但事实是他不在场,石原矢也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头上长犄角的男人, 身后长尾巴的更不行。 可立小花压根儿没把目光放得那么长远:“你误会了父亲大人,我们连手都没牵过。” 就只是滚了一次床单而已,机会还是你提供的。 当然,这句话她没敢讲。 约莫午时,鹤田加崎来问安了,破天荒的,石原矢也并没有拒绝,甚至还让他进了内院。 顺带一提,他身上穿着丧服。 “哎——你怎么还活着?!” 立小花:“……” “太可惜了,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准备的陪葬品全没用了。” “放下礼物,然后,我们断绝兄妹关系。” 鹤田泪:“不要这样嘛,其实我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连祭奠用的水果都是刚从树上摘……” 立小花反手就是一记蒲垫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不开玩笑了,”鹤田扒下蒲垫,相当自觉地往上面一坐,问道,“昨天你究竟去了哪里,我派人找了大半天都没发现你的踪影。”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比起父亲石原矢也立小花更信任表哥鹤田加崎,所以她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两人分开之后的事都说了出来,听罢,鹤田不禁皱眉,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据说从封印箱中逃跑的妖怪是一只狐妖,平日总戴着半张面具,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要是你没被救下的话,我准备好的陪葬品现在已经在你的棺材里了。” “他很危险吗?” “废话,”鹤田一扇子拍上她的脑袋,“八年前有位阴阳师接受了一件十分棘手的‘神隐’任务,几经调查,他发现‘神隐’事件可能跟一只狐妖有关,但苦于手中没有证据,这事儿就只能干等着,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这位阴阳师大人把注意力放在狐妖身上后失踪的人类数量就明显有所减少,故此,他才决定将狐妖封印起来,直到昨天。” 立小花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背上猛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啊,你能活到现在真应该好好给祖坟上柱香。” 没过一会儿,鹤田接着说道:“你也可以选择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这样也算帮姨父姨母解决了后半生的一大难题。” “……大姨前两天还说要把我嫁给你来着。” “我不搞基,谢谢。” “……” 立小花身心俱疲。 聊完天后,鹤田略坐坐便走了,说是这里有人觊觎他的美色,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安逸弃贞节于不顾。 闻言,立小花佯装遗憾地跟父亲提议要去送送表哥,谁知转身就往鹤田屁股上踹了一脚,随即迅速关门,无视后者在门外的各种拳打脚踢。 石原矢也:“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对不起,我这就回房间,”她将小悦拽到旁边,认真吩咐道,“鹤田加崎要谋害父亲,替我挡住了!” 吩咐完,还不忘以一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真挚眼神看向自家父亲。 石原矢也:“……” 小孩子间的胡言乱语罢了,千万不要生气。 回到房间,立小花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小木屋里看看夜叉还在不在,结果夜叉没瞧见,反而见到了神色淡然的一目连。 立小花展开双臂,径直朝一目连跑了过去,稚嫩的童音如海浪般上下起伏:“小哥哥~” 这样的欢迎方式对一目连而言太过刺激,他几乎是当场愣住,等小豆丁跑到跟前拽住他的袖口时才勉强回过神。 “小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不可否认,立小花现下地心情好到了极点,就像鹤田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裤衩,夜叉找到了生命中的那匹猹。 见她这么热情,一目连也不好推开,只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解释道:“抱歉,最近几天我都住在森林里,听说京都出事了才回来看看。” 说话间,他注意到立小花的脖子让有一道非常刺眼的红痕,那是后者打架时弄出来的,他并不知情。 “小哥哥,”立小花露出笑脸,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抱抱!” 看着对方固执得有些可爱的模样,一目连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本想着象征性地摸摸头就好,结果却被意外打断。 只见夜叉突然把立小花拎到怀里,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满和挑衅:“有本大爷抱就行了,不必劳烦外人。”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一目连感觉不到杀意,自然也不会主动惹麻烦,只提醒道:“她是人类的孩子。” “本大爷比谁都清楚这点。” “她是我的子民。” “鬼扯!” “……”一目连的嗓音依旧沉稳,只是掺杂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好自为之。” 第119章 Chapter 119 这可能是一个鬼故事 很显然,夜叉不是神, 也没有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的打算。 不消片刻, 他已来到熟睡着的立小花旁边, 继而蹲下, 伸手拨弄了一会儿后者乌黑的鬓发,眼底淌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 那个笨女人…… 他才来到这里五天,但不知怎的, 竟漫长得像是五个月一样。无法否认,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把石原立花当成真正的女人看待后,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了,赶走秋山的时候是,般若在森林里乱窜需要他们分开去找的时候也是。夜叉有些忧虑, 未来的石原立花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该怎么活着到达京都。 自家队友可没几个靠谱的。 “嘶——” 立小花忽然吃疼,躺在床褥上倒吸一口凉气。 夜叉下意识地低下头, 见自己手中正捏着一撮脱离了表皮的秀发, 而那落发的主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睁大眼睛瞪着他。 误会大了。 “本大爷只是……” 话刚说到一半,他便看见立小花的眼皮子快速耷拉了下去。敢情这小丫头根本没睡醒, 刚才的反应只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半个时辰后, 微风携带着晨曦吹进屋内, 窗外的雾气逐渐消散开来。 立小花是捂着侧脸起床的。 “夜叉先生, ”她委屈地蹙起眉头, “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 那人还拽下了我的头发。” 还没等对面的夜叉有所回应, 她又惊呼了一声, 因为她发现自己貌似真的少了撮头发。 见状,夜叉轻挑眉梢,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昨晚一直躺在被褥上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本大爷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现在看来,肯定是你在做梦的时候以自己把头发给拽下来了。” 无形甩锅,最为致命。 而对这件事情完全没印象的立小花几乎当场就相信了夜叉的锅,并且还一个劲儿地梳理头发,试图把缺掉的那一块给遮掩起来。 “没必要,”夜叉径直走上前,将她掩在耳边的头发往后捋,“还没丑到这种程度。” “tat你骗我……” “本大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夜叉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只相当随意地拍拍立小花的头,道:“别让本大爷再讲第二遍。” 武力压制是个好方法。 一阵插科打诨后便要迎来新的一天。思及此处,立小花不由得看向夜叉,夜叉也非常自觉地转过身去,让背后的人能安心换衣服。 其实换衣服这些琐事本应交给仆人来做,但石原家却没这个规矩,一是石原矢也不喜欢把孩子养得过于娇惯,二是石原夫人教导有方,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手把手地教立小花该怎样打理好个人卫生,时间一长,再有仆人来帮忙倒不怎么习惯了。 “喂,”夜叉很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没?” 立小花慌忙整理好下摆:“好了好了。” “怎么这么磨蹭。” “……心情影响手速。” 她到现在都还惦记着那几根造孽的毛发。 见立小花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夜叉也不好再抱怨什么。只见他双眼一眯,嗓音顿时变得低沉了些:“女人,你认为妖怪有没有可能和阴阳师生活在一起?” 前者表示疑惑:“阴阳师和妖怪不是经常生活在一起么?” “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有什么可以用来说明的例子吗?” “从前有一只威武霸气的高级妖怪和一个笨得无可救药的白痴阴阳师,后来……”夜叉的语言组织能力明显有所欠缺,他紧锁眉头,憋了好一阵子才憋出一句,“后来他们成功地在一起了!” …… 真是难为你了。 午后,立小花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墙根脚下学布谷鸟叫,和昨天一样,她顺着歪脖子树爬上墙头,打算跳下去与鹤田加崎会合,但出乎意料的,她在中途停了下来。 “夜叉先生,”她低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京都很热闹的。” 闻言,夜叉懒懒地扫了她一眼:“本大爷没空。” 立小花吃瘪,小脸一皱,愤愤地跳下墙头,不过与此同时,夜叉也迅速消失在原地。 浅蓝色的天幕中没有半丝浮絮,空气也格外清新,但并非每个人的心情都会因此变好。 感觉到自家妹妹不断散发着低气压,鹤田开口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我昨晚梦见我被人打了,”立小花回答得很快,“今天早上还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少了一撮头发。” “再过几天你就能出家了。” “为什么这么说?” “想揍你的人多了去了,每次都得少一撮头发的话——加油,清水寺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 立小花别过头去,不再讲话。 由于天色尚早的缘故,两人决定去郊外逛一逛。山风扑来,总好过街道上的喧哗与叫嚷。 鹤田将折扇搁在下颚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美景,说道:“你知道昨晚在朱雀大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吗,除了你被人揍之外。” 立小花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有两座阴阳寮的成员为了争夺悬赏妖怪掐起来了,虽然对外的一致说法是切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猫腻,不仅如此,他们在争夺的过程中还不慎放出了一只被封印许久的妖怪,那妖怪诡计多端,在逃跑时居然还用一群杂碎妖怪来分散阴阳师们的注意力,殿下为此生了大气,把各位大臣召进宫内连夜训话,并罢免了仲间大人的职位,至于那两座阴阳寮的会长……” 一阵刺耳的嘈杂声突然打断了他。 只见不远处隐约冒出一团烟尘,而且还越离越近,鹤田暗叫不好,连忙推了立小花一把,紧接着那团烟尘便如同发了疯的野牛一般冲撞过来,鹤田这才看清,被烟尘包裹着的竟是一群面目可憎的妖怪。 该死…… 他背靠大树站起,随时准备冲上去把立小花救出来。可就在此时,几位阴阳师又带着式神前来抓捕妖怪,抓捕之余还不忘瞪向鹤田:“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快点滚回去!” 鹤田被骂懵了,等回过神来时立小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滴悄然落下,顺着树叶形成一排水帘,原先的湛蓝天空现已被乌云覆盖,失去了亮丽的色彩。 “夜,夜叉先生?!”立小花满脸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夜叉手下一用力,疼得她哇哇直叫。 “闭嘴!” 顿时鸦雀无声。 夜叉扛着立花行走在山林里,眸底流出十分烦闷的情绪。他原本是想等那群杂碎妖怪跑远后就把石原立花丢给鹤田加崎看管的,结果却钻出几个阴阳师来搅局,坦率而言,他并不是不敢与阴阳师硬碰硬,只是……肩上这个女人确实太难缠。 ‘不可以伤害人类!’ 切—— “好痛,快放我下来啊!” 此话一出,夜叉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他咬咬牙,只得将扛的姿势换为抱,可就是这么一抱,她才发现立小花的白色窄袖服早已湿透了,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冷得不行。 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夜叉也顾不得语气太过粗鲁,直接吼道:“平常嘴皮子不是挺溜的么,怎么淋成这副蠢样也不说一声!” 立小花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刚才说了,但是你没听见……” “你就不会再重复一遍?!” “……对不起。”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倒让夜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末了,只能恶狠狠地嘁了一声,随即脱下外袍盖在立小花的身上:“暂时借你的,回去后记得洗干净了再还给本大爷!” 立小花本想反抗,但刚一张口唇瓣朝碰到了对方裸/露着的胸肌,那温热的触感令她条件反射地抿紧嘴唇,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夜叉走到一块延伸出来的岩石板前,将怀里的人放在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这地方虽然面积不大,但勉强遮挡住一个小孩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立小花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却也没跑上去追问,只双手抱住膝盖躲在岩石板下,怔怔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子里闪过几分迷茫。 忽然,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需要帮忙吗,美丽的少女,”眼前的男人促狭一笑,“看起来你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男人的脸被半张面具覆盖着,立小花只能通过幽暗的光线看清他上扬的嘴角。 见女孩一副不想回话的样子,妖狐也不着急,他缓缓俯身,沉稳的嗓音极富磁性:“要避雨吗,小生可以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待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山林多野兽,立小花是清楚这点的,听完男人的话后她似乎有些动摇,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道:“万分抱歉,可我要留在这儿等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