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人生》 第1章 拥挤杂乱的客厅里,刚重生回来没几天的许怡然正焦急的在紧闭的房门前打转。她知道父母正在里面商讨关于离婚的事情,而她之所以着急却不是想阻止父母的离婚,而是想知道她这几天的努力是不是有用,她的母亲会不会又像前世一样带走年纪更小的妹妹而把她留在这里。 她今年已经12岁了,而妹妹安然比她要小6岁,按照常理来说,她妹更需要母亲的照顾,前世就是如此,而她当时又哪里知道,自此后她和妹妹会过上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她跟着一辈子都是一个穷教书匠的父亲窝在这个小县城里,嫁人生子,过着极其平凡又不如意的一生。而她的妹妹则跟着二婚嫁入豪门的母亲,过上了她想象不到的上流社会生活,开豪车住豪宅读名校……等到各自成家之后,她们之间的差距就更加巨大了,她的丈夫只是县城里的一个小公务员,而她妹妹的丈夫却是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豪门公子。 明明是同样的两姐妹,生活的际遇却如此不同,上天何其不公! 许怡然转过头看向安安静静坐在小凳子上的妹妹,才6岁的年纪,满脸的稚气懵懂,大概连什么是离婚都不知道吧。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以后会被培养成那样一个光鲜优雅的贵妇呢,让她这个做姐姐的每次见到都自惭形秽到恨不得永世不见,却又为了儿女的前程不得不竭力维持着那份早已变质的姐妹情,内心的嫉妒像恶魔一样啃噬着她的心,都是同样的出身,凭什么她就能轻轻松松的得到想要的一切?凭什么! 看看,就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要不然她又怎么会重生呢?这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一定是的! 哪怕是一人一次也该轮到她了!所以,这一次她要借着这次离婚跟着母亲走出这个灰暗的小县城。前世那样的生活,她再也不要过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这几天她就像跟屁虫一样围着母亲打转,故意表现得特别不安,连晚上睡觉都必须抱着母亲才能入睡,假装做噩梦,明里暗里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比起妹妹,她更加离不开母亲。 幸好她的年龄也不算大,又处于敏感的青春期,比起懵懂的妹妹,显然她这个处于青春敏感期的姐姐更需要母亲的关怀与引导。 能做的她都做了,她已经想过了,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是撒泼打滚她也得跟着母亲走! 虽然心里下定了决心,但事情没落定之前,她始终无法安心,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到头来还要重过一次那样灰暗的人生。 患得患失的许怡然甚至拿着零食耐着性子低声哄起了许安然:“安然,一会儿如果爸妈出来问你要跟谁,你要说跟爸爸知道吗?” 6岁的许安然长得胖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姐姐乖乖点头。 “真是,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整天就知道傻吃傻喝!”许怡然说着烦躁的把手中的饼干盒往许安然怀中一扔,又站起来转圈了。 许安然胖胖的小手紧紧的捏着被姐姐扔过来的饼干盒,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她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芳芳的爸爸妈妈就离婚了,芳芳说是因为她妈妈生不出来儿子。是不是因为她和姐姐都是女孩,所以爸爸妈妈才要离婚? 才6岁的年纪,面对这样的家庭变故,许安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问姐姐,却本能的害怕靠近现在的姐姐。爸爸妈妈要离婚,姐姐又变得好奇怪,什么都不会的许安然不敢哭闹,老师说听话的乖孩子才招人喜欢,如果她乖巧听话,爸爸妈妈会不会就不离婚了? 许安然的期盼终究是属于孩童的天真,紧闭的房门打开,周丹潼和许文博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的周丹潼看起来依旧年轻漂亮,烫着时下流行的大波浪卷发,穿着长袖连衣裙,大概是因为要办离婚,容颜有些憔悴。 相比起周丹潼,许文博就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高瘦的身材再加上温和内敛的气质,可以想象当年结婚时是怎样一对璧人。 可惜曾经令人羡慕的婚姻已经触礁到无法继续维持,两人协商过后决定和平分手,现金存款归周丹潼,现在住的房子归许文博,因为周丹潼办完手续之后就会离开梅县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这栋由学校分配所得的两室一厅对于她来说毫无意义。 最难办的是两个孩子,依着周丹潼的意思是想两个孩子都带走的,她本身是下乡的知青,娘家的条件要比这里好得多,但受政策所限,两个孩子只能带走一个。她原本是想带走小女儿的,安安才六岁,许文博又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书呆子,她真的不放心将还不懂事的小女儿留下。但想到这几天大女儿的反常,她又犹豫了。 相比起懵懂的小女儿,家庭变故对大女儿的影响明显更大,12岁的年龄已经一脚踏入了青春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是敏感,也最容易走上歪路,青春期变化的不仅仅是身体,更重要的是心态,以许文博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性,又哪里懂得青春期女孩细腻敏感的心思? “妈!”房门刚一打开就对上了大女儿那双不再天真的双眼,这几天大女儿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的她这个当妈的都快不认识了。 说起来也是她对不住两个孩子,离婚的决定是她下的,她最好的年华已经耗在了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里,人终究是自私的,人生短暂,她不愿意再这样过下去。 安抚的摸了摸大女儿的头,她走到乖巧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女儿面前蹲下,她原本有很多的理由想说,有很多的话要叮嘱,但对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相比起大女儿,她更加愧对的是小女儿。怡然出生在她和许文博感情最好的时候,可以说是在父母宠爱之下长大的,而安安出生的时候,她和许文博之间的感情已经变得很淡了。当年她本不想再生,但意外怀上了,再加上每次回到乡下的婆婆家,总有无数人问什么时候再生一胎,周丹潼被问烦了,想着既然怀上了就干脆生下来,免得他们老是问,于是就有了许安然。 她也不是不爱小女儿,但相比起家庭,她的精力更多的放在了别的上面。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这个小县城却如同被人遗忘了一般一成不变,或者说它也在变,但变得实在是太慢,特别是比起娘家所在的江市。 开阔了眼界的周丹潼不再满足于当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个月就拿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工资,在小女儿出生之后不久,她就大着胆子辞了中学教师的工作开了个小服装店,然后她就更加的忙了。 比起她的大胆敢闯,许文博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安分守己,说不好听点完全是胆小怯懦,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走到离婚这一步也是必然,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孩子,他们大概会分得更早。 “安安,妈妈爱你。”最终周丹潼只能这样告诉小女儿,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已经注定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那么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安安才6岁,她能懂什么? 仿佛是为了补偿这个女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丹潼将全副的精力都花在了许安然身上,给她买衣服买玩具,陪她出去玩,尽一切可能对她好。 本来还惴惴不安的许怡然一下子安心了,她知道这次母亲带走的会是她,因为前世也是这样,母亲临走前给她买了无数的东西,当时她只顾着高兴,哪里能想到这只不过是母亲临走前对她的补偿。 周丹潼带着许怡然离开的那天,许安然被提前送到了许文博的同事家。 紧紧的抱着妈妈新买给她的小熊,穿着一身新衣的许安然埋头坐在小椅子上,她瘪了瘪嘴想哭又忍了下来,她都听见了,妈妈要走了,姐姐也要走了,她害怕,爸爸会不会也不要她了? 这一天对于许文博来说不亚于人生当中最灰暗的一天,妻子要离婚,他甚至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是个没用的男人,跟不上妻子的脚步,到头来唯一的选择竟然是只能放她自由。 身为一个男人,他竟然连自己的婚姻都保不住,既窝囊又没用,可以说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 送走了妻子和大女儿,许文博呆呆的走出火车站,昏头昏脑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来,天都已经黑了。 耳边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许文博这才想起小女儿还在同事家,一下子着急起来,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第2章 (小修) 许文博急急忙忙的赶到同事家,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站在门边的小小身影。 “安安!”许文博喘着粗气跑过来,还没等他停下,那个小身影便如炮仗般扑了过来。 许安然紧紧的把自己挂在爸爸的腿上,心里面既委屈又难过,埋着头不说话。 “小许,你怎么才回来?安安都等你一天了!”许文博的同事王老师听到动静擦着手走了出来,她正在厨房里做饭,一直留意着一定要在门外等爸爸的安安。 “王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许文博蹲下身将小女儿抱了起来,幼小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小小的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许文博心中又酸又涩,都说小孩子最敏感,安安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家中的变故? “我有什么麻烦的!”王老师叹了口气,“就是安安这孩子,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也不说话。唉,小周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丢下你们爷俩这日子怎么过?” 许文博心头一痛,不由将女儿搂得更紧,嘴上却只无力的说道:“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王老师也觉得心酸,她是真不明白小周是咋想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离什么婚!小许多好的人啊,老实本分,工作也好,再说还有两个娃呢,父母离婚,最遭罪的不还是孩子? “我饭快做好了,你们爷俩吃过饭再回去吧。”王老师招呼着许文博进来,她家那口子前几天就带着儿子回村里忙农活去了,她学校里有事还走不开,这才在城里耽误了几天。 许文博谢过王姐的好意,还是抱着安安回去了,他现在只觉得累,只想带着女儿回家去。 一手抱着安安一手打开家门,挡不住的萧瑟感扑面而来,她们的离开仿佛也带走了一种名为“家”的东西。痛苦如同洪水般在许文博的心中肆意漫延,如果不是还有小女儿要照顾,他肯定会忍不住调头逃离这里。 将安安放到椅子上坐下,许文博摸了摸颈间的小脑袋轻声问道:“安安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 许安然小手搂着爸爸的脖子直摇头:“安安不饿。” 小女儿一直乖巧,从来不曾这么黏人过,许文博知道,是家庭的变故让她不安了。 “吃面条好不好?爸爸给你煎个荷包蛋。”许文博耐心的哄着许安然。 良久后,许安然才放下小手,一双大眼睛仰望着许文博:“爸爸也吃荷包蛋。” 许文博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点头道:“嗯,爸爸也吃。” 食不知味的吃过晚饭,许文博收拾了碗筷之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往常这个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总是有很多琐事要忙,想备会儿课还得等孩子们都睡了以后才有空。而今天,想让自己忙一忙的许文博却发现无事可做,只是少了两个人,这个家便冷清得叫人害怕。 打开电视机,小小的屏幕上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许文博将许安然抱在腿上呆呆的看着,明明是夏天,两个人却如同寒冬般搂在一起互相取暖。做爸爸的需要从女儿身上汲取力量,怀里稚嫩幼小的身躯提醒着他还有人需要他来照顾。而如同幼兽般的女儿本能的依赖着自己高大的父亲,满心不安的寻求着父亲的保护。 看电视,洗簌,上床睡觉。 许文博带着许安然机械的进行着这一系列动作,直到怀里的安安忽然开口问道:“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黑暗中,许文博喉头发紧,缓了缓才答道:“妈妈没有不要安安,她是出去赚钱给咱们安安买新衣服去了,前几天妈妈不是带着你买了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吗?安安喜不喜欢?” 许安然的嘴巴瘪了起来,带着一丝哭腔说道:“爸爸骗人!妈妈就是不要我了,也不要爸爸了,她只要姐姐!” 许文博感到堵塞的胸口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翻腾着涌了上来。 “爸爸没有骗你,安安这么乖,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口中的安慰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该怎么跟才六岁的女儿解释父母之间复杂纠结的情感? 许安然将小脑袋拱进爸爸的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一滴一滴的仿佛流进了许文博的心窝里,稚嫩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仿佛喘不过气般直刺人心。 “安安,不哭啊,安安,乖,不哭……”口中喃喃的安慰着女儿,手掌一下接一下的抚着幼小的背脊,却浑然不知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那么多年的夫妻啊,那是他为之努力多年的家啊,如果不是真的走到了尽头,又怎么可能舍得放手?还有他的大女儿,从小抱在他手上精心呵护养大的大女儿,是不是他这个爸爸当得太失败了?才让她连一丝不舍都没有,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痛到深处,整个人仿佛失了魂般麻木,却被怀中小女儿的泪水给烫醒了过来。 “爸、爸爸……,”许安然哭得直打嗝,“爸、爸爸别、别哭……,安安要爸爸!安安要爸爸!安安要爸爸……” 女儿颠三倒四的话语却让这个大男人一下子痛哭失声,寂静的夜里,一大一小压抑的哭声在屋中响起,只叫人心酸不已。 不管如何难受,太阳也照常升起。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的依偎着躺在床上。 许文博是被热醒的,怀里仿佛被塞了一个小火炉,整个人都快要被蒸熟了。 安安还在熟睡,脸蛋红通通的,鼻尖额头在往外冒汗,靠近皮肤的头发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将女儿从身上缓缓移开,许文博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打湿了一块毛巾给安安擦了擦汗,昨晚怕是吓着这孩子了吧,身为一个父亲,他真的是太不像话了,竟然还要女儿来安慰。 大概是昨晚大哭了一场,许文博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那块堵在心间的大石头仿佛也随着泪水漂了出去,细细绵绵的痛楚依旧存在,却不像刀割般令人难以承受了。 日子终归是要过下去的,他的安安才六岁呢,需要他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只有父女两人的生活冷清中透着温馨。许文博努力的让自己振作起来,学着照顾安安,从吃饭穿衣到读故事哄睡觉,最难的是给她扎头发,总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收拾利索,幸好安安一直很乖巧,也不嫌他这个做父亲的粗手笨脚,还常常觉得很好玩。到底是个孩子呢,一点小事就能高兴半天。 这一天,父女俩正在准备做午饭。 许文博坐在竹椅上拿着豆角一节一节的掰断,身边的许安然则一本正经的坐在小板凳上,白嫩的小手上拿着一根老得皮都皱了的豆角,一点一点的往外抠着里面的豆子,可爱的小脸上神情认真,仿佛在做着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似的。 许文博看得心里直发笑,他的安安实在是太惹人疼了。 只是短短几天的独处,却让他这个做爸爸的心里愈发愧疚,这几年因为夫妻感情不和,他常有心力憔悴无能无力之感,精力一部分放在了挽回妻子上面,一部分还要忙着他的工作,他带的是初中,又是班主任,升学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般时时刻刻压在头顶,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女儿也需要父亲。大女儿还会经常被辅导功课,小女儿却只照顾了吃穿,特别是上了幼儿园之后,总想着她还小,吃好喝好就够了,却忘了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是需要父母的爱的。 在他以往的印象里,他的大女儿活泼可爱,小女儿乖巧听话,但哪有孩子生来就是乖巧的?他宁愿他的安安能活得像个小霸王。 “文博,在家吗?”中气十足的叫门声忽然响起,打破了许文博爷俩的宁静。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许文博愕然的站起身,然后神色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的慌张让许安然也不安了起来,赶紧站起身紧挨着爸爸不动,大大的眼睛惊恐的看向大门。 看安安有点被吓到了,许文博赶紧安慰:“安安,没事,那是你……” 话还没说完,那扇大门就砰的一下被推开了,一个包着头巾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口,将手中的东西一放,指着许文博就开骂:“你个混小子!离婚那么大的事情你都敢不跟家里商量!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瞧不上你爹你妈都是泥腿子是吧?啊?我把你能的!要不是你德叔家的小子回家说起,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离婚?离你个头!你这是恨不得你妈早死啊!” 许文博连声说道:“妈,妈,你别急!别急!你看你把孩子都给吓着了!” 提起孩子,许奶奶是更加来气:“你还有脸提孩子!真为孩子着想,就应该打死也不离婚!没出息的东西,跟死老头子一个德性!” 一边说着一边解下头巾擦了把汗,然后把头巾随手放下,笑容可掬的伸手要抱许安然:“这是安安吧?哎哟!奶奶的心肝诶!都长这么大了!快来让奶奶抱抱,奶奶疼你!” 一脸懵逼的被奶奶抱在怀里揉搓个不停,小小的许安然咽了咽口水,打心底觉得,奶、奶奶好像有、有点可怕~! 第3章 (小修) 许奶奶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看这爷俩午饭还没吃上,将袖子一捋就忙活了起来。 许文博搓着手道:“妈,你坐会儿歇歇吧,这大热天的!” 许奶奶双手喀嚓喀嚓的掰着豆角,嘴上也不停:“你妈还没老得动不了!我还不知道你!做事磨磨唧唧的!等你做,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呢!可别把我的乖孙给饿坏了!是不是啊安安?中午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啊!” “奶、奶奶,有虫!”许安然还带着肉坑的短胖小手指着掰好的一节豆角,怯生生的说道。 “哎哟!奶奶没看到,还是咱乖孙的眼睛好使!”许奶奶一边利索的把虫眼掰掉,一边还不忘夸着自己的小孙女。 许安然咧着嘴笑得很甜,被夸了,好开心! “奶奶,看我剥的豆子!”许安然双手捧着装豆子的小碗一脸认真的邀着功。 “哎哟!我的乖孙真能干!来,放这里,过会儿奶奶给你蒸豆子吃啊!”许奶奶特别捧场,哄起孩子来一套一套的,完全不用打草稿。 许安然笑得更开心了,虽然奶奶有时候有点可怕,但她已经决定要喜欢她了! 中午,许安然果然吃上了奶奶蒸的豆子,蒸得粉粉糯糯的豆子拌在饭里,安安挥舞着小勺子吃得特别香! 吃过饭后,许安然腆着小肚皮躺在床上睡着了。 许奶奶长着厚茧的粗糙大手摸了摸孩子熟睡的小脸,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孩子还这么小,做娘的咋就能那么狠心呢?都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她就不担心文博将来再娶一个媳妇? 叹了口气走出房门,许奶奶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口茶水。 “你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我这个做娘的也管不动你了。这婚离也就离了,铁了心要走的人留也留不住。也怪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好,当年要是不胡乱插手,说不定你们夫妻也走不到这一步。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早知道会这样,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拼着老脸不要也……” “妈!”许文博打断了许奶奶的自责,“妈,别说了……,是儿子没用……” 看着眼前瘦的眼睛都凹下去的儿子,许奶奶是既心疼又自责,当年是她先看中下乡来的周丹潼的,她家老三是个老实人,她就想着媳妇得挑个厉害点能持家的,这样两个人才能把日子给过起来。她家老三条件也不错,暗地里一撮合,一对小儿女就好上了。 小两口结婚之后感情也很好,很快就有了大孙女许怡然。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三儿媳有点能干过了头,把她家老三给支使的团团转,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看不过眼,就想压一压老三媳妇。谁能想到老三媳妇的气性会那么大,当年他们小两口还在乡下教书,她三儿媳直接想法子把自己给调到了城里,然后带着女儿去了梅县。 许奶奶当年是气得心口直发疼,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个做婆婆的不管一管儿媳妇的?结果到她头上倒好,儿媳妇直接扔下儿子带着孩子跑城里去了。这事一出,乡亲们难免指指点点,说她这个做婆婆的太厉害,把儿媳妇都给逼走了。 许奶奶的烈脾气哪受得住这样的闲言碎语,但为了儿子,她还是忍了,只说这是好事,能从乡下调到城里,不是好事是什么? 许奶奶心知肚明,三儿媳这是让老三在母亲和媳妇之间做选择呢,是听她这个母亲的,还是要她那个媳妇。做母亲的总是舍不得儿子为难,许奶奶忍着气放了手,自此后就撒手不管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了。 她三儿媳确实是个能干的,在这场婆媳之争的隔年,就把老三也想办法调进了城里,一家三口就在梅县住了下来,后来又添了小孙女安安。 这么些年,她们婆媳间就不冷不热的处着,周丹潼极少去乡下,许奶奶没事也不过来讨人嫌,她终归是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索性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连孩子都有了两个,他们夫妻俩还是没能过下去。许奶奶听到消息之后是整宿的睡不着,她家老三该怎么办啊?这十里八乡的,离婚的人少之又少,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 婚已经离了,老三媳妇人都走了,说再多也没用,再难日子也得过下去。 “你这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跟你老子的意思是趁着孙女年纪还小,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再找一个,二婚想找个黄花闺女大概有点难,但像毛湾你表叔他媳妇娘家侄女那样死了丈夫的还是能行的。那闺女我见过,人不错,年纪也不大,就是运气不太好,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就找你表叔从中说和一下,两边一起吃个饭见下面看能不能相中。如果看不对眼咱也不强求,再找就是了。” 许奶奶絮絮叨叨的例举着适合她儿子的二婚对象,丈夫\\媳妇没了或跑了就再找一个,这在乡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不然这日子一个人过不下来。 说了半天,许奶奶都没得到回应,想到这儿子的性子,许奶奶知道这事大概难办了。 “你这是心里放不下安安她妈还不想找?”许奶奶问道。 许文博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现在实在是没那个心再找个人结婚,和周丹潼的婚姻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热情,他现在只想好好的把安安给养大。 许奶奶叹了口气,她心里是不赞同的,一个大男人带着娃怎么过得好日子?但想到来之前老头子跟她说过的话,她也就不再劝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再不济还有她这个老婆子在呢,别的不行,帮忙带带孩子总是可以的。 等到许安然睡醒,那个蒸豆子给她吃的奶奶已经不见了。 许安然从客厅转到厨房,又转到卧室,哪儿都没瞧见。 “爸爸,奶奶呢?”找不到人的许安然歪着头问许文博。 许文博摸了摸许安然的小脑袋:“你奶奶她回家了。”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他妈是连一天都呆不住,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了。 许安然想了会儿奶声奶气的问道:“是那个有好多好多桃树的家吗?” 乡下老房子的门前屋后确实种了好几颗桃树,这孩子竟然还记得,许文博有点惊讶,两个孩子其实都很少去乡下,有时逢年过节也是当天去当天回,没想到安安小小年纪竟然对老家还有印象,许文博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心里有愧,丹潼和他妈都是烈性子,他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丹潼不喜欢去乡下,他妈也不愿意进城,他无法可想,只能自己两头跑。但自从他和丹潼之间出了问题,他往乡下跑的时间也少了,回头想想还真是不孝。 “安安想去那个有很多桃树的家吗?”许文博问道。 “爸爸去吗?”许安然想了想问道。 “嗯,爸爸也去。” “那安安也要去!” 父女俩说好之后,许文博就开始忙活开了,学校里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再加上这次回乡他打算多住些时候,所以爷俩的东西也都要收拾。 如此忙了三天之后,父女俩终于搭上了回乡的车。 那是一辆拖拉机,车斗里一半装着东西一半坐了人。挨挨挤挤的人群中,许安然坐在爸爸怀里满眼的好奇,白嫩的手指暗搓搓的伸出去戳了戳旁边被装在笼子里的小猪崽白胖的屁股,然后在被尾巴扫到之前快速的缩了回来,过了会儿看没事又伸手去戳,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这是你家闺女吧?长得真好!”许安然可爱的小动作全被大人看在了眼里,带着小猪崽的中年男子不由开口和许文博搭起了话来,可爱的小姑娘总是格外招人疼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女儿,许文博嘴上谦虚,心里却止不住的高兴,他的安安既乖巧又可爱,怎么夸都不为过! 另一边,终于如愿以偿来到江市的许怡然满心的兴奋,这里如今还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厦,也不同于后来的车水马龙,如今街上更多的是自行车三轮车,连小轿车都比较少见。但许怡然知道,未来这里将变得何等繁华! 这里有她前世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切,这里有她必定幸福美好的未来! 重活一次,她终于看到了她灰暗人生的曙光,终于不再是那个缩手缩脚卑微到极点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 想到这里,许怡然不由挺直了胸膛,她的人生将从这里重新开始! “怡然,发什么呆呢?快点过来!”刚和三轮车师父讲好价钱的周丹潼回头招呼着发呆的大女儿。 许怡然赶紧跟了过去,母女俩搬着行礼上了车。 “妈,我们是去外公家吗?”许怡然眼睛发亮的问道,时隔多年,其实她已经不太记得外公长什么样了,但她知道前世外公最疼许安然了,连他最珍贵的字画都留给了她。这一世,跟着妈妈来到江市的变成了她,她就不信自己会比许安然差! 周丹潼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先不过去,妈妈在这边租了个店面,我们先过去歇歇脚。” 许怡然动了动唇想问为什么不直接去外公家,但看了看她妈的脸色,又忍住了。反正已经来都了这里,迟早都是要过去的,她不急。 第4章 从梅县到许文博的老家前河村的距离并不短,拖拉机穿过松柏成林的丘陵,穿过大片大片的稻田,再沿着堤坝顺流而下。 颠簸了一路,许安然在半路上就窝在爸爸怀里睡着了。 上了堤坝以后,沿路上都有人下车,拖拉机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此时还未到晌午,一片金黄的农田里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许奶奶和许爷爷也正在堤坝下自家的田里割稻,远远的就听见堤坝上有人在喊:“许大伯!林大娘!文博三哥回来了!” 听见喊声的许奶奶直起腰:“老头子,听见没?是不是在说咱老三回来了?哎哟,我得赶紧回去开门!” 许爷爷许启正是一个精瘦的老头,穿着灰色的对襟大褂,留着一把山羊胡,整个人莫名的有种仙风道骨之感,听见许奶奶的喊声也不着急,手上动作不停将正在割的那一行稻谷接着割完,再整齐的放好,这才慢悠悠的直起身。 “乖孙不知道有没有带过来!死老头子,你倒是快一点啊!”许奶奶是个急性子,忙忙叨叨的已经爬上了田埂。 “急什么?”许爷爷手上拿着镰刀背在身后,慢慢悠悠的跟在许奶奶后面。 老俩口一前一后的回了家,一路上许奶奶不停的数落着,许爷爷老神在在的,显然是听惯了,丝毫不受影响。 许家老宅就建在堤坝边上,背朝堤坝,面朝大河,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右边是一片繁茂的竹林,左边是同样的三间大瓦房,住着许文博大哥许文昌一家三口。 许文博同胞兄妹共有5人,大哥许文昌和二姐许朝霞都已成家,四弟许文皓和五妹许晓霞一个21岁,一个19岁,都还没结婚,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 当许安然迷迷糊糊的被叫醒过来时,眼前出现的是许奶奶那张布满皱纹的笑脸。 “还认得我吗?”许奶奶乐呵呵的说道。 许安然小手揉着眼睛乖乖的叫了声“奶奶”,然后就四处张望着找爸爸。 “咱们安安真乖!来,咱晚上再睡,起来奶奶切瓜给你吃!”许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将许安然从竹床上抱了下来。 “奶奶,爸爸呢?”许安然不安的问道。 “你爸爸下地干活去了,安安和奶奶在家里做饭等爸爸回来好不好?”许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牵着许安然的小手去了门前空地上另外搭建的厨房。 快手快脚的将洗好的菜瓜切了一块递给许安然,许安然伸手要接,又缩了回来,举着小手道:“奶奶,要先洗手。”这样说着的许安然不由想起了妈妈和姐姐,其实自从妈妈和姐姐走了之后,她经常会想起她们,但她本能的没在爸爸面前提起她们,总觉得爸爸会伤心。 许奶奶拿着水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上来,在门前的空地上将安安的小手冲洗干净。 将小手洗白白之后,许安然抓着一块菜瓜站在厨房门外一边啃瓜一边看鸡妈妈和鸡宝宝们一起玩耍。 一个人正玩得开心,忽然头皮一紧,整个人被拽得向后倒去,结结实实的跌了个屁股蹲。 许安然捂着脑袋鼓着嘴回头,身后一个穿着背心裤衩像个黑猴子似的男孩正哈哈哈的笑得开心。 看见是他,许安然不由往后缩了缩,她对老家的记忆很模糊,唯有这个哥哥她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上次跟着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一起过来时,这个特别凶的哥哥和姐姐打架了,然后妈妈很生气的和哥哥的妈妈吵了起来,许安然当时吓坏了,所以时隔这么久依旧记得。 “你妈妈跟人跑了!你没人要了!你妈妈跟人跑了!你没人要了!”许明晖对着跌坐在地上的许安然拍着手又叫又跳。 厨房里许奶奶人还没出来声音便传了出来:“晖晖!你胡咧咧什么呢!”一边说着一边疾步从厨房走了出来。 许明晖显然一点都不怕许奶奶,看见她出来直接做了个鬼脸。 许奶奶一看许安然坐在了地上,伸手就朝许明晖屁股拍去,口中骂道:“我让你欺负妹妹!我让你胡咧咧!我让你不学好!”许明晖浑然不怕,笑嘻嘻的一扭身就跑开了。 许奶奶既生气又没办法,老大家的小子已经被她大儿媳给惯坏了,他们老俩口想管也管不了,听听他一孩子满嘴的都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让他给学了来! “摔疼了没?”许奶奶给许安然拍着身上的灰土,这孩子真可人疼,摔了也没哭。 许安然摇了摇头,将手中啃了一小半的瓜递给奶奶:“奶奶,脏了。” 许奶奶接过来:“脏了奶奶给你洗去啊!” 许安然点了点小脑袋,又摊着小手给许奶奶看:“手也脏了。” “好好!奶奶都给洗!咱们安安真爱干净!” 许奶奶搂着许安然狠狠的亲了两口,这小丫头乖巧得太招人疼了。 许安然才将重新洗好的瓜抓在手心里,许明晖又重新跑了回来,一把将许安然推倒在地,然后将瓜夺了过去,三两口塞进了嘴里。 许安然歪倒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想爸爸了。 “晖晖!”许奶奶挥舞着锅铲就跑了出来。 许明晖眼见不好直接开溜,边跑边回头望,一不留神就撞人了,然后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却是正好撞上了回来吃中饭的许文皓。 长得人高马大的许文皓将许明晖倒夹在腋下,大手冲着屁股直接开扇! 许明晖像个□□似的在空中划拉着四肢,嘴巴里不干不净的叫喊个不停。 看见这一幕,默默跟在许文皓身后的许晓霞不由皱眉,低声阻止着许文皓:“四哥,你快停下,叫大嫂知道又该闹了。” 许文皓冷哼:“这小子就是欠揍!大嫂想闹随她闹,你听听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话虽如此,他也知道叫大嫂看见不好收场,正要将这小子放下,到底是晚了一步,身后远远的就传来他大嫂陈美华撕心裂肺的声音:“晖晖!我的儿子诶!他小叔,晖晖哪里得罪你了我这个做大嫂的给你赔不是,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晖晖还这么小,哪能下这样的狠手啊?” 又是这样!许文皓暗暗翻了个白眼放下许明晖,心里气闷得不行还得赔笑:“大嫂,我没真打,就吓吓他!不信你看,屁股上连个红印都没有!” 陈美华早把许明晖搂在了怀里心肝肉的叫上了,听见这话一拍大腿:“我家晖晖这么点小人儿哪经得住吓!万一吓丢了魂,叫我这个当妈的怎么活哟!” 被奶奶牵着手安慰的许安然早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连眼睛里汪着的那一泡泪都给吓没了。 远远跟在陈美华身后过来的许家老大许文昌大概是嫌丢人,直接转头回了自己家。 许文博跟着父亲许启正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乱糟糟的场景,大嫂搂着侄儿嘴上连珠炮似的叫骂个不停,四弟许文皓双手枕在脑后满脸的不爽,小妹许晓霞低着头小耗子似的缩在一旁,他妈气得扶着门框直喘气,而他的安安则瞪着一双大眼直接呆住了。 许启正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声音不高却充满着威严:“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下午不用干活了?” 陈美华这才住了口,她还是有点畏惧这个说话从不高声的公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美华抱着许明晖回了自己家,他们一家三口好几年前就分开单过了,现在不同于旧社会,不兴父母在不分家那一套。 闹事的人一走,刚从田里回来的几人就把许安然这个小不点儿给围住了。 许文皓伸手指刮了刮许安然的小脸蛋,笑嘻嘻的逗到:“这是安安吧?看叔叔对你好吧,一回来就帮你把坏哥哥给打跑了!” 许启正也背着手踱步走了过来:“安安哪,来,叫爷爷!” 连许晓霞也偷偷摸了摸许安然的小手,村子里多的是满地撒野的皮猴子,男孩女孩都一样的晒成了黑炭,哪里像这小丫头,白嫩得像瓷娃娃似的。又穿了一身漂亮的连衣裙,头上还扎着小花,一看就是城里的孩子。这让许晓霞不由想起了这孩子的妈她的三嫂,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在偷偷羡慕着她的三嫂,那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人,也和所有她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当听说三嫂和她三哥离了婚回了娘家的时候,许晓霞一方面心疼着自己的三哥,但在内心深处又隐隐敬佩着那样的三嫂,因为她有着自己所没有的勇气,因为她能做出自己怕是永远都做不出来的事。许晓霞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受到伤害的可是自己的三哥啊,但那样的念头却越是压制越是往上冒…… 第5章 对于许安然一个小孩子来说,在乡下奶奶家的生活是新鲜有趣的,虽然有时候大人会忙得顾不上她,因为田里的稻谷要赶紧收上来,然后还得耕地重新栽种好晚稻,也就是俗称的双抢,抢收抢种,哪家都没闲人。 大人们都在披星戴月的干活,许安然有时候也会跟着过去在田间玩耍,有时候就乖乖的呆在家里。 这片堤坝上的住户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像许爷爷那样从原本的庄子里搬出来的,有些是因为原本的宅基地不够大,又舍不得占用自家的田地,索性就狠狠心搬到了堤坝上,有些则是另外的因素,比如逃荒过来的外来户。 许爷爷的原因则更复杂一些,他不是外来户,但他本身是过继的,还是从河对面的山上另一支许姓宗亲那里过继来的,虽然根据族谱,两边的许姓人祖上是一家,但血缘到底是远了,所以过继来的许爷爷在族里的处境其实是有点微妙的。当然,那都已经是许爷爷年轻那会儿的事了,现在的许爷爷儿孙一大把,早在这里扎地生根了。 从族亲居住的庄子里搬出来有利也有弊,好处是邻里间的是非会少很多,所谓远香近臭,虽然许爷爷家离庄子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站在堤坝上一眼便能望见的距离,但只是这样就省了很多事。随着许爷爷年纪的增长,以及曾经上过私塾能识文断字带来的声望,乡亲间发生纠纷时甚至会找到许爷爷家让他来评评理,很难说许爷爷当年如果不是当机立断搬家重建,现在和族里的关系会处成什么样,毕竟拥有一个那样尴尬的身份。 搬出来的坏处当然也是有的,堤坝上的住户远不如庄子里那样紧密,庄子里的宅基地有限那是没办法,既然搬出来了自然要考虑到子孙后代的问题,建房子时周围都留出了足够多的地方以供儿孙们成家后扩建。所以住在堤坝上要比在庄子里冷清很多,孩子们甚至都找不到玩伴。像许安然,她年纪太小家人也不放心她四处乱跑,所以这附近唯一的玩伴就是她的堂哥许明晖,真是,还不如没有呢!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所以许明晖时不时的就会背着大人过来欺负欺负许安然,哪怕他妈在他耳边念叨了无数遍别跟这个妹妹玩,免得又被小叔打,他还是有事没事的就蹦了过来。 有时候是拿着吃的过来炫耀,顺便馋馋许安然;有时候是抓着臭虫知了什么的往许安然身上扔;还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儿摘来一大把带刺的毛毛球,抱着许安然在她头上好一阵乱揉,毛毛球就全粘到她头发上去了,等到大人们回来之后,许奶奶和小姑许晓霞围着许安然解了好半天,有些头发缠得太厉害实在是解不开的,只好拿剪刀剪掉了,让许奶奶心疼了好半天。 类似的事情是层出不穷,以至于现在许安然见到许明晖的第一反应便是躲,只要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跑到别的地方玩去。 除了让许安然有点害怕的坏哥哥许明晖,她还是挺喜欢奶奶家的。 爷爷奶奶都可疼她了,叔叔姑姑也对她很好,还有爸爸,爸爸现在对她可好可好了,和对姐姐一样好! 许安然是个心宽的孩子,她很快就习惯了奶奶家的生活,白天大人们不能经常陪着她,但奶奶家养了好多好多的小动物,她最喜欢的就是奶奶家的大黄和咪咪了。 大黄是一只土狗,个子不是很大,性格沉稳憨厚,许安然怎么摸它都不跑。咪咪则是一只小花猫,听说才三个月大,特别活泼,总喜欢黏着许安然喵呜喵呜的撒娇。 还有毛绒绒的小鸡小鸭们,哼唧哼唧的大白猪……许安然每天都可忙可忙了! 与此同时,忙着干农活的许文博也在默默关注着他的小女儿,他最担心的就是家庭变故会对小女儿的心理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也是他带着小女儿回到乡下的一个原因。那个家里有着太多丹潼和怡然留下的痕迹,不说安安她一个小孩子了,就是他自己都有点承受不住,换一个环境可能会更好一些,再加上家里的农活正忙,他也想回来出一把力,所以就带着安安回到乡下住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安安一天天的变得活泼了起来,每天总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仿佛在她的眼中,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惊奇! 以前农忙时许文博也是会回来帮忙的,但那时候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过来,丹潼和怡然都不喜欢乡下,安安又太小,所以她们娘仨就留在了城里。 如果不是他这次带着安安住了下来,他完全不会意识到一个孩子对于家庭的改变会有多么大。 在他过往的印象里,农忙是最难熬的时节,每天每天都在闷头干活,有时累得连饭都懒得吃,更不用说闲聊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乘凉加歇脚时,他爸就闷头抽旱烟,他妈叨叨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四弟早就跑不见了影,小妹一如既往的闷不作声,家里的气氛不好不坏的,就是普通人的家庭。 但这次有了安安,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在一家人最爱做的事便是坐在一起听安安奶声奶气的说着那些童言童语,孩童天真可爱的笑脸就是他们最好的解乏良药。 只是多了一个孩子,家里就添了无数的欢声笑语。 特别是他爸妈,他爸甚至连烟都很少抽了,要抽也是背着安安抽,因为安安有一次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而他妈更是恨不得一天到晚将乖孙挂在嘴上,明明是那样急性子的一个人,却能津津有味的听安安颠三倒四的说上半天的话。 人常说抱孙子抱孙子,许文博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词语所蕴藏的感情,原来他的父母也和天下间所有的老人一样,渴望着儿孙环绕的生活。只是这样简简单单“抱孙子”的愿望他的父母却始终无法如愿,大哥大嫂分家带着儿子另过,他和丹潼又带着孩子们生活在城里,孙子孙女是有了,却无法让他们体会到做爷爷奶奶的乐趣,回头想想,还真是不孝。 其实在许文博的记忆中,类似这样的温馨也是有过的,那时候大哥大嫂还没有分开另过,他和丹潼也才新婚不久,但后来发生的变故让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将往事压在了心底,因为想一次便会心痛一次,甚至是一种折磨,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起了。 安安的存在改变了这个家庭的气氛,同样的,有着众人疼宠的安安也慢慢显露出了她孩童的本性,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活泼。 幸好他把安安带了过来,这样想的许文博完全没想到他很快就会懊悔得不得了。 这一天中午,许奶奶做好饭之后就提着篮子给正在田间忙活的许爷爷他们送去,因为正在种的这块田离家里的距离有点远,为了节省时间,许爷爷他们就不回来吃了,也是因为这个,许奶奶心疼小孙女,不忍心大热天的跟着跑那么远,再加上安安有歇晌的习惯,中午吃过饭后小脑袋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犯困,所以她就被独自一人留在了家里。 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放养的,这里十里八乡的人都沾亲带故,所以也不用担心有拍花子的会来,或者说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交通又不便,整个前河村加后河村就只有一辆拖拉机,拍花子的想来也来不了。即使千辛万苦的来了,想顺利的逃出去也是难上加难,所以这个地方虽然穷,却穷得很安分。在那个年月,像这样穷得安分的地方有很多很多…… 临出门时,许奶奶因为不太放心还把门给锁上了,用的是家里的长型老铜锁,门没关严实,留了一道能让猫狗钻进钻出的缝。她这也只是防备小孩子好奇心太重会乱跑,安安毕竟还小,又是城里长大的孩子,这屋前屋后又是河流又是沟渠池塘的,总怕会出意外。 许奶奶走后,许安然一个人躺在堂屋的竹床上睡得正香呢,就被她的坏堂哥给摇醒了。 “起来跟我玩!不准睡!听到没有?再睡我就把毛辣子(即毛毛虫)塞到你嘴巴里!” 许明晖一边摇一边威胁着许安然。 许安然扁着嘴揉了揉眼睛,爬起来软趴趴的说道:“我跟你玩,你不要把毛辣子塞我嘴巴里好不好?” 许明晖学着他小叔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那我们给小鸡喂饭吃好不好?”许安然又软糯糯的说道,她可喜欢那些像个小毛球似的小鸡了,每天都给它们喂饭吃。 许明晖撅嘴:“那个才不好玩!你跟我出去,我带你抓牛牛去!”(牛牛即天牛) 听到抓牛牛,许安然的大眼也不由一亮,她知道牛牛是什么,长了两根可长可长的胡子,还会飞! 但想到奶奶的叮嘱,许安然还是忍住了,好脾气的说道:“奶奶说不能出去,就在家里玩。” 许明晖才不管这些呢,蛮不讲理的说道:“我说出去玩就出去玩!你不听话我打你啰?” 看着许明晖挥舞着的拳头,许安然有点害怕,眼神慌乱的四处张望着,忽然看见被锁着的门,顿时高兴了:“奶奶把门给锁了,我们出不去的!” 许明晖挺着小胸脯笑得很得意:“他们才关不住我呢!我刚才就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我妈也经常这样把我锁家里,我随便一钻就钻出来了!他们真笨!” 许安然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看着许明晖,她有点没听懂。 许明晖还以为许安然不信呢,转身就往门边跑去:“不信我钻给你看!” 说着站在门边将门缝趴得更大些,然后一侧身,便如同小猴子般灵活的钻了出去。 许安然:…… 许安然忽然灵机一动,跳下竹床赤着脚就朝大门扑去,双手用力一推将大门给关严实,再踮着脚抱着门闩使劲一划,从里面把大门给栓上了! 门外的许明晖顿时傻眼了,连缝都没了他还怎么钻? 第6章 门外,许明晖气得直跳脚,将大门踢得砰砰作响。 门内,许安然捂着嘴巴一动不动,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紧张得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渐渐安静了下来,许安然蹑手蹑脚的跑到奶奶的房间里,踮着脚偷偷的从窗子里往外张望,没看到坏哥哥的人。 又等了一会儿,许安然才悄悄的把堂屋的门闩打开,坏哥哥果然不在外面,她这才放下心来。 留下门缝好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大黄回家时能钻进来,许安然乐颠颠的去摸正躺在地上露着肚皮翻来蹭去的咪咪。 和咪咪正玩得开心呢,许安然的耳边忽然传来叫喊声,仔细一听,好像是坏哥哥的声音。 坏哥哥怎么啦?许安然趴在门上往外望,她想出去看看,又觉得自己应该做个乖孩子听话的呆在家里不乱跑。 但是哥哥好像在哭啊,许安然满心不安的咬着手指头,片刻后还是学着哥哥侧着身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大不了、大不了等奶奶回来罚她站墙角好了! 许安然迈着小短腿朝河边哥哥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哥哥果然在哭,边哭边喊着什么。 “哥哥,你怎么啦?”许安然小心翼翼的用手扶着河岸边的大树,小脑袋使劲往下面探,河岸边生长了一排茂密的荆棘,大概有成人的半身高,却将许安然的小身板给挡的严严实实的,她只能从荆棘的缝隙里往下看。 荆棘丛下是陡峭的河堤,用石头砌成,被涨潮时的河水冲得很光滑,且河岸几乎和河面成直角,此时已经过了梅雨季,河水变浅,所以荆棘丛下面快要一人高的位置才是水面,此时,许明晖正整个人泡在了水里,双手死死的抱着一根淹没在水面下的木头河桩,仰着脖子将小脑袋使劲的抬出水面。 听见许安然的声音,正哇哇大哭的许明晖顿时停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泪眼模糊的眼睛到处寻找着妹妹的身影,一边抽噎一边喊道:“妹妹,你在哪里?求求你救救哥哥好不好?哥哥掉水里了……” 许安然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才从荆棘丛的缝隙里看见了水里的哥哥,小心的将手臂穿过荆棘丛使劲的摇了摇小手:“哥哥,我在这里!怎么救啊?安安不会。” 看见那双小手,一直害怕得不得了的许明晖顿时安心了不少,开始使劲转着他那平常只用作调皮捣蛋的脑袋想着得救的方法,妹妹又矮又小,肯定够不到他,怎么办呢? “哥哥,我去叫大人来好不好?”却是许安然先开口了,身为一个小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找大人。 许明晖其实不太想妹妹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因为他会害怕,还有,他一直对妹妹那么坏,万一她不回来了怎么办? 但他一时间又确实想不到能让妹妹把他救上去的办法,只好瘪着嘴同意了,一遍又一遍的强调着:“那你要快点回来啊!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许安然狠狠的点着小脑袋:“我跑得很快的!” 许安然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沾的泥土都没拍就直接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先去大伯家使劲的拍门,里面没人,然后又绕过大伯家跑上了堤坝,她记得后面还有屋子。 一路跌跌撞撞,许安然看见大门就去使劲的拍,一边拍一边喊:“请问有人在家吗?我哥哥掉进水里了!有人在家吗?我哥哥掉进水里了!” 正是农忙时节,这片堤坝上的住户本来就不多,每一家都是铁锁把门,大家都下田干活去了。 蝉鸣阵阵浓荫密布的堤坝上,许安然稚嫩的喊声渐渐变成了哭腔,一路上摔了无数跤,手肘和膝盖都磕破皮流血了,她都一直忍着痛没哭,但是现在,找不到大人的她一下子急哭了,大家都不在,哥哥怎么办?奶奶说过,河边不能去,因为河水会把小孩子冲走的,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哥哥会不会被冲走?虽然哥哥很坏,但她不想哥哥被冲走。 想到哥哥还在等着她,许安然又一跛一拐哭哭啼啼的跑了回去。 抱着河桩努力仰着脖子的许明晖等得既害怕又焦急,嘴巴里一直念叨着妹妹怎么还没回来,他现在整个人全靠这根河桩支撑着自己,其实他是在前面家里洗衣服洗菜凿出来的台阶那里掉下来的,因为脚下打滑,然后一下子就被河水冲到了这里,幸好在挣扎中抱到了这根河桩。 但是,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抱不住了,脚下又踩不到河底,他试着将两只脚也扣在河桩上,就像爬树一样,但这根河桩就像泥鳅一样太滑了,他的双脚根本使不上力,手臂也越来越酸,身体也越来越沉,流动的河水一直冲刷着他的身体,就好像有人在使劲的把他往一边推,而且力气越来越大,让他只能更加大力的抱住河桩,手臂酸痛到麻木。 许安然哭哭啼啼的回来的时候,许明晖也正在一抽一抽的掉眼泪,远远的好像听见了妹妹的声音才觉得眼前一亮。 “妹妹,是你回来了吗?”许明晖大声喊道。 许安然抽抽噎噎的回答:“哥、哥哥,呜……,他、他们、嗝、家里都……都没人,嗝……怎、怎么办?呜……” 许明晖本就害怕,妹妹这一哭他顿时也止不住哭了起来。 “妹、妹妹……,你找、找根树枝把、把哥哥拉、拉上去好不好?”惊慌害怕中的许明晖压根没想到许安然那么点小身板能不能拉得动的问题。 许安然当然更不懂这些,只是听话的在地上四处寻找着树枝,在试了好几根之后,终于有一根树枝的长度能够到许明晖那里。 许安然趴在荆棘丛后面两只小手使劲的握住树枝:“哥哥,我抓紧了,你爬!” 许明晖将一只臂弯绕着河桩死死抱住,然后才慢慢的松开另一只手去够树枝,抓住之后一使劲,先是感觉一股大力拉住了他,他还来得及高兴,只听妹妹“哎呀”的叫了一声,他便感觉手中一空,树枝整个被他拽了过来,要不是他一只手还抱着河桩,铁定就被河水给冲走了。 “妹妹,你怎么了?”许明晖着急的问道。 河岸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许安然的痛叫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带着哭腔说道:“哥哥,我拉不动!还有刺扎我,好痛!”原来许明晖一使力,许安然整个人就被拖着滚到了荆棘丛里,幸好有这丛荆棘拦着,才让她不至于也滚到河里,也幸好荆棘靠近地面的部分都是根茎,尖刺比较少,让她被扎得不至于很严重,但对于一个6岁的小孩子来说,已经很痛很痛了。 许明晖这才意识到他的妹妹根本拉不动他,尽管自己害怕得不得了,但听见许安然哭着喊痛,他依旧止不住的担心,还幼小的心灵不懂这是为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妹妹是他最最亲密的人,他不希望她痛,也不希望她哭。 一个在河里,一个在岸上,兄妹俩都汪着一双泪眼一筹莫展。 “哥哥,怎么办?我、我找绳子拉你?”焦急中,许安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绳子。 “我比你大,你拉不动我的。”许明晖已经意识到他和妹妹之间体型的差距了。 “那、那怎么办?”许安然觉得自己好笨好笨,爸爸还有老师阿姨们一直夸她聪明肯定都是骗她的! 许明晖使劲开动着脑筋,妹妹是拉不动自己的,但是如果把绳子一头绑到树上不就行了?他记得小叔就是那样系竹排的,绳子一头绑着竹排一头绑在大树上,然后竹排就不会被水冲走了! 想到这里,许明晖终于觉得自己找到办法了,赶紧喊妹妹回家找绳子过来。 “记得要找长的啊!特别特别长的!”许明晖还不忘提醒着妹妹这一点,因为刚才找树枝就找了好半天,妹妹好像有点笨,连够不够长都看不出来。 许安然答应了一声就跑回家去,翻箱倒柜了一阵就拖着一截长长的绳子回来了。 “哥哥,绳子找到了!”许安然高兴的说道。 “好!你把绳子的一头绑到树上,然后再把另外一头扔下来给我!”许明晖也高兴了起来。 小手拖着绳子的许安然愣住了,呆呆的问道:“怎么绑?安安不会!” 听到这话,许明晖一下子也愣住了,他、他好像也不会……是不是像绑鞋带那样绑?但是,他的鞋带都是妈妈帮忙绑的,他自己不会绑啊…… 两个人对着绳子研究了好半天,许安然甚至小手拽着绳子围着河边的那颗大树乱绕了一气,但每次只要一使力,绳子就会松下来,根本就不行。 许明晖越来越坚持不住了,他感到自己在慢慢的往下沉,河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耳根下,要不是仰着头,他连话都不能说了。 如果能浮起来就好了,就像妈妈洗的床单一样,整个都漂在水面上。 混乱中,许明晖如此想到。 许奶奶送饭去了之后就留在田间干起了活来,这地方离家比较远,他们家和老大家都各有一块田分在了这里,为了省事,每次都是两家一起干,这样一天就能将该干的活干好,免得第二天再跑一趟。 这一次同样如此,许奶奶中午做饭也是做了两家,如果不是晖晖太调皮,老大媳妇又太不讲理,她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在一起玩的,也好有个伴,但这终究是她这个做奶奶的一厢情愿,两个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也没办法,只希望长大懂事后能好一点,毕竟是兄妹啊。 一行人闷头干活,直到傍晚时分才将稻谷脱粒装到了麻袋里。 累了一整天,大家也没再耽搁,两辆独轮车上装着堆得高高的麻袋,许文昌许文皓等几个大男人轮流推着车往家赶,其他人帮忙用绳子或拉或扶着,一路上,多的是这样往家里赶的人,认识的互相碰到就打声招呼,却是累得没力气也没时间停下来说说话了。 一路上,许文博都在惦记着安安,虽然知道安安一直都很乖巧,又是被锁在家里,应该没什么事。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远,又是整整一天没见,他的心中格外的不安…… 第7章 还没到家,远远的许文博他们就听到从家的方向传来了狗的叫声。 “是不是大黄在叫?”推着独轮车的许文皓如此问道。 狗的吼叫声持续不断,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众人不由心里一紧,许文博更是将手中的独轮车一放,直接往家的方向跑去,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手上拿的东西也都顾不上了,家里的两个孩子要紧。 “晖晖!晖晖!”陈美华叫着儿子的名字直扑家门,门还锁的好好的,却没听到儿子的回应。 “钥匙!钥匙!快点!”一向沉默寡言的许文昌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夫妻俩急着找自家孩子,许文博也飞快的跑去隔壁找安安。 “大嫂,晖晖在家吗?三哥,安安呢?”许文皓扶着急得脸色都变了的许奶奶跟在后面大声的问道。 许晓霞跟在后面扶着她爸,她的脸色甚至比她妈和大嫂他们还差,双手一直颤抖个不停。 “安安!”许文博一边急着开门一边大叫着安安的名字,大门打开,堂屋里却没人,正心慌意乱的满屋子乱找,耳边仿佛听到了孩子的喊叫声,夹杂在狗叫声中若有似无。 许文博飞快的跑出来,正好看见大黄一边狂叫着一边飞快的从河边跑了过来。 “安安!”许文博循着那点微弱的孩童的声音直朝河边跑去,半路上看见人来的大黄立刻调头,灵活的钻到长满树木和竹丛的河堤边,在一棵柳树旁停了下来。 很多年后,许文博依然无法忘记那一天找到两个孩子那一刻的心疼与心悸,跟在许文博身后一同跑过来的许氏兄妹以及陈家大嫂还有许爷爷许奶奶他们也同样如此。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不仅吹散了这些年来一直笼罩在两家头上的那层阴霾,也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而这一点,这世上除了重生归来的许怡然,谁也不会知道。 昏暗的光线下,伤痕累累的安安叉开腿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如同树袋熊般紧紧的抱着那棵大柳树,一条床单被掏了个洞套在了她幼小的身躯上,而床单的另一头穿过荆棘丛,紧紧的套在了水中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的许明晖身上。 “安安!”许文博脚下一踉跄,直接跌坐在了许安然边上,慌乱的伸出双手要去抱女儿,许安然却无力的摇了摇头,声音微弱的说道:“爸、爸爸……,哥、哥哥……,水、水里……” 许文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抖着唇颤声说道:“爸爸知道,安安乖,爸爸知道……”他的安安满身的伤痕血迹,就连原本白嫩的小脸上都有擦痕和蚊虫叮咬的成片的红包……许文博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只手紧紧的拽住床单减轻拉扯着安安的力量,一只手伸出去却不知该碰哪里才能不弄疼孩子。 跟在后面晚一步到达的众人都被惊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平常反应最快的许文皓,却是手脚一直在发抖的许晓霞,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仿佛回到了九岁那一年,那是她一生都无法逃离的罪孽,那是压在她心头无比沉重的十字架,那是她懊悔愧疚到无法面对的过去…… 如今,如同往事重现,曾经懦弱的小女孩心底仿佛滋生了无限的勇气,颤抖的手脚不再颤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河边,直接穿过荆棘丛,浑然不顾肌肤被尖刺划得鲜血淋漓,然后从光滑的石壁上滑下,站在齐胸深的水中一把将水中的那个小小身影紧紧的抱在怀里,口中喃喃到:“我抓住你了……姑姑抓住你了……姑姑死也不放手,你放心,姑姑死也不放手,姑姑死也不放手……” 紧接着回过神的许文皓只落后了许晓霞一步,也跟着跳下水去捞浸在水中的侄子。先察看侄子的情况,发现虽然意识涣散但眼睛还睁着,嘴中还在喃喃的叫着妹妹,立刻朝岸上喊道:“晖晖没事!” 岸上,听到许文皓喊声的陈美华和许奶奶闻言心里一松,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般直接瘫软在地,两个孩子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爷爷和许文昌还能自持,先帮着许文博把床单从安安的身体上取下,而另一头的许文皓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魔怔了的妹妹手中将侄子抱了过来,连人带床单直接抱着就朝上游台阶处跑。 这一晚,许家灯火通明,腿脚快的许文皓打着手电筒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许奶奶和陈美华一边心疼得直抹泪一边给两个孩子换衣服擦身体。 许文博拿着毛巾想给安安擦擦身体,却手抖得连毛巾都快抓不住,孩子原本白嫩如藕节般的四肢已经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血肉模糊,身上从胸膛到腰间更是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整个后背都红肿成一片,直让人揪心不已。 一直泡在水中的许明晖却又是另一番情形,四肢和身体上同样有擦伤和勒痕,只是伤口纷纷泛白,皮肤发皱,惨白得渗人。 两个孩子伤痕累累的身体看得众人一阵沉寂,泪流满面的陈美华忽然对着许文博直接跪下,脑袋砰砰的磕在了地上,哽咽着语无伦次的说道:“三、三弟,大嫂谢、谢谢你……大嫂给、给你磕头了……大嫂对不住你……” 许文博心揪成了一团,强忍着泪水拽住了陈美华的手臂:“大嫂,你快起来……,我们受不住……”再多的话却也无法说出口,他现在什么都不求,也不要大嫂的愧疚,他只希望自己的安安能快点好起来,能跟前跟后蹦蹦跳跳的喊爸爸…… 一向不对陈美华高声的许文昌喝住了几近崩溃的陈美华,他的心中同样对老三和老三家的安安充满了感激和愧疚,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看到那副场景就能知道如果不是有安安,晖晖今天肯定活不成。现在不是磕头道歉的时候,重要的是两个孩子,只要两个孩子都没事,哪怕日后让他当牛做马都行! 许爷爷一生什么都经历过,战争、饥荒、动乱、洪涝……,他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干涸,以为自己没有什么能承受不住,但是,看着那两个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孩子,看着早上还抱着他脖子亲热的喊爷爷的小孙女满身伤痕昏睡不醒……,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在热辣辣的疼,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许文皓很快就把村医严长民拽了过来,他家是祖传的赤脚医生,如今老父亲年纪大了就在家里看看诊,需要出诊的都是他在跑。 看见两个孩子身上的伤痕,已经行医多年的严长民也不由心惊,村里的孩子都皮实,小嗑小碰的其实都很少来看医生,这么晚了被找上门,他就知道可能不是小毛病,来之前问了下情况好准备对症的药物,但实际看到还是超乎他的想象,这满身的伤痕直叫人触目惊心。 先检查了一下那个明显在水里泡了很久的男娃,幸好没呛水,他当村医多年,最怕遇见的就是溺水的情况,因为很多时候当他赶过去时都已经晚了,他对处理这种情况也最拿手,因为村子里到处都是水,多年下来,早已经验十足。 只要没呛水,其他的都好说,他又赶紧去检查那个更小的女娃,却是要严重得多,手臂有脱臼的迹象,韧带拉伤,身上更是有多处的挫伤与红肿,还有尖刺扎进了肉里…… 等到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好,许安然小小的身体上已经缠满了纱布,两只手臂更是被固定住动都动不了。 大概是太累了,哪怕在村医处理伤口时疼得身体直抽抽,许安然也没有醒过来。 终于将两个孩子的伤口都处理好了,严长民擦了把汗交待到:“今晚要陪夜,因为两娃都可能会发烧,我今晚就歇在这里,如果发烧了立刻叫醒我。” 果然到了后半夜,两个孩子都先后发起了烧,赶紧叫起严长民给挂吊水。 忧心忡忡的众人是彻夜未眠,哪怕换班躺在床上也无法成眠,都期盼着孩子们能平安无事。 天色将明时,两个孩子的体温终于都降了下来,听到严长民说接下来只要小心看护着及时换药,注意伤口不要发炎,还有孩子受到了惊吓可能会夜惊,除此之外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严长民,一家人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许文皓帮严长民提着药箱,他得跟着过去拿药。 许奶奶揉着红肿的双眼叨叨着要给乖孙们做好吃的。 许爷爷叉着腰站在门外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眼中的泪意。 许文博将脑袋埋在女儿的枕边,泪水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许文昌抱着头守在儿子的床边,双手几乎将头发扯断。 陈美华呆滞的双眼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急匆匆的往堤坝后面的林子里跑去。 在那片向阳的小树林里有着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的中心处是一个小小的土包,陈美华疾步向土包处赶去,却在看到那块空地时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来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过来了。 小小的土包上,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的许晓霞满身狼狈的趴在了上面,双手死死的揪着泥土,抖着肩膀在无声的痛哭…… 第8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晓霞却从来不敢回想当年那一幕,却每每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冰冷刺骨的寒气席卷全身,仿佛她还是那个无助胆怯的孩童,松开了紧握的双手,眼睁睁的看着她童年的玩伴,只小她两岁的大侄子没入冰冷的水流中…… 看到现在的许晓霞很难想象她小时候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爬树掏鸟窝,下水抓鱼虾,淘气得像个小子。身为父母最小的女儿,她自小也是被宠大的,而她最好的玩伴不是别人,正是大哥大嫂的长子,小她两岁的许明耀。 那一天,是她非要出去玩的,也是她硬拉着耀耀踏上了那块结冰的水面,当冰裂的一刹那,反应更敏捷的她及时逃离了险境,而耀耀却跌了下去,然而事后谁也不知道的是,她当时是抓住了耀耀的手的,但是,当身下冰层再次开裂的那一刹那,她的手松开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不敢细想那时她是抱着怎样卑劣的心思松开那双手的,有时她甚至还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她已经尽力了,她趴在冰冷的冰面上使劲的想把耀耀从水中拖上来,但是她拖不动啊,谁知道冰面会裂开呢?以前玩的时候不都没事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耀耀出事带给这个家的影响是巨大的,自此后原本热情的大嫂就像变了一个人,看着她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原本和睦的家庭也失却了欢声笑语。 这么多年了,许晓霞从来不敢踏足这块埋葬了她早夭的大侄子的地方,大概是昨晚的场景太过相似,心神巨震之下她昏沉沉的就来到了这里,这么多年的内心折磨就像得到了一个宣泄口,她趴在这个小小的土包上,哭得声嘶力竭,内心的酸楚以及说不出口的愧疚狠狠的折磨着她,直让她生不如死。 一丈之外的树后,陈美华倚着树干捂着胸口心痛的喘不过气来,她的儿子啊,她的耀耀啊……那孩子多乖啊,小小的人儿就知道心疼她这个当妈的,有了好吃的都非要她这个当妈的先吃他才吃。每天跟着爷爷学认字,晚上还当着全家人的面背书听,每当这个时候,她这个大字不识的妈妈就格外的骄傲,那是她的儿子啊,都夸他是文曲星下凡呢! 只是,老天爷为什么会降下这样的灾难?是不是她家耀耀太好太听话了,所以才被老天爷收了回去?出事的为什么是她的耀耀啊?为什么啊? 这么多年了,陈美华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她怪她的小姑,如果不是她,她的耀耀又怎么会出事?她怪她的公公婆婆,如果不是他们没教好小姑,又怎么会连累她的耀耀?她的耀耀那么听话,如果不是她小姑拉着,又怎么可能跑到冰上去玩?但她更怪的却是自己,是不是因为耀耀太过乖巧了,所以她这个当妈的就忽视了他而把精力都放在了才出生不久的二儿子身上,如果不是她的忽视,她的耀耀又怎么会出事? 她放不过她自己,她也没办法放过别人,所以她变得越来越狷介,越来越不可理喻,分家单过,不许晖晖和公婆这边的人多做接触,如果有人动晖晖,她就会像老母鸡一样护在最前面,她已经没了耀耀,再也不能失去晖晖了。她的耀耀就是教得太好了才会出事,所以,她的晖晖一定不能再这样了。 她以为有她护着,晖晖肯定能好好的长大成人,但昨天发生的一切简直让她心神俱裂,当在家中找不到晖晖时,曾经的梦魇瞬间笼罩在她的心头,简直如同天塌地陷,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神志撑着她要找到晖晖,她可能当时就会昏眩过去。 所以,当她看到河边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时,没有语言能表达她心中的感受,当年的噩梦没有重现,她的晖晖还活着! 感激、愧疚、心疼……她对她三叔的那一跪是真心实意的,同样为人父母,她怎么不知他三叔对安安的心疼,就是她看到也心疼得不得了,才那么点大的孩子啊,为了救她的晖晖,伤痕累累的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她甚至无法想象,两个孩子是怎么撑过那段无依无靠的时间的。 三叔家的安安啊,就像她的耀耀一样乖巧懂事,来了这么多天,她这个做大娘的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晖晖还经常欺负她,但这孩子多心善啊,就像她的耀耀一样。 她的耀耀已经没了,她害怕老天爷会带走晖晖,也害怕老天爷会再次带走这么乖巧的安安,所以她一直默念着耀耀的名字,希望他在天有灵能保佑保佑他的弟弟妹妹。 终于,两个孩子都转危为安了,她觉得是她的耀耀听到了她的祈祷显灵了,所以她等不及的要来告诉他,他的弟弟妹妹没事了。 没想到,却在耀耀这里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间,深埋心底的悲痛也跟着泛上了心头…… 同样悲痛的哭声充斥在这个小树林里,发泄过后,当许晓霞鼓足勇气说出当年未说出口的话,她抓住了耀耀的手却又放开了时,没想到大嫂的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大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耀耀的手腕上有指印。” 原来是这样,许晓霞更是无地自容,难怪大嫂会这么恨她,她果然是个又怯懦又卑劣的人,连六岁的安安都知道要抓住自己的哥哥,而她这个做小姑的却只顾着自己逃命,事后还逃避罪责,连真相都不敢说出口。 这是事发之后陈美华和许晓霞之间第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两人之间的隔阂不会因此而消失,甚至陈美华觉得她终其一生都不会喜欢这个小姑,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剑拔弩张充满了沉重的阴霾,她们不再亲密,却依然是家人,这也就足够了。 两个孩子出事让老许家歇了一整天没干活,但天时不等人,幸好第二天两个孩子就依次清醒了过来,且都脱离了危险,众人这才放心继续下田干活。当然,这次不像以前,许奶奶和许文博都留在家中照顾两个孩子,其他人都去干活。 大嫂竟然会把晖晖留在这里让他和他妈照顾,还主动提出农活两家都一起干,许文博吃惊于大嫂的变化,这样的大嫂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多年下来,大嫂在他心中早已成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村妇,而熟悉是因为,这样的大嫂才是当年那个嫁进老许家操持着一大家子家务事勤劳热情直爽的大嫂啊。 再次醒过来的许安然简直被人宠上了天去,娃儿这次真的是遭了大罪了,浑身的伤口每天都要换药,这种天气还要往身上裹纱布,两只手臂还不能动,这对于好动的小孩子来说该多难受啊。等到伤口快好时,那浑身的瘙痒更是让人抓心挠肺,大人都难以承受何况是安安这样的孩子,每次都眼泪汪汪的让身边的大人给她摸一摸,因为医生不让挠,怕留疤。 而再次醒过来的许明晖则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他受的伤比较轻,好的也快,等到能下地时,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拥抱而是一顿双人混合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了父母的打,小屁屁被揍得通红,既丢脸又疼痛。 如果是几天前,受到如此对待的许明晖早就满地打滚了,估计还会恨上备受众人宠爱的安安,但是这次,哪怕挨了打他对安安也毫无芥蒂,每天都围着妹妹转,恨不得把好吃的好玩的全给妹妹。 每个人的记忆都有一个开端,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个下午的记忆太过鲜明,所以长大后的许明晖不记得童年的很多事情,却始终记得那一个相依为命的下午,他甚至认为,他是从那一天开始才开窍的,在此之前,他的人生都是一片浑沌。 那一个下午,如果不是安安找了过来让他感觉到了希望,他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松手。 那一个下午,如果不是安安再疼也没扔下他这个哥哥,他的人生肯定会像他那个早夭的大哥一样戛然而止。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始终记得那个下午,当时难熬,但事后却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珍宝,越长大越珍贵!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关,只要想到那天的安安,他就能鼓起勇气跨过去! 在他的记忆中始终有两个孩童,当水下的哥哥抱不住河桩想歇歇时,岸上的妹妹会如同树袋熊般四肢紧紧缠着粗糙的树干,然后奶声奶气的说:“哥哥,我抱住大树了,一定不放手!你歇吧!” 然后,当妹妹坚持不住喊着“哥哥,我疼”时,做哥哥的会立刻紧紧的抓住河桩,减轻妹妹身上的压力,让她也能歇一歇。 那个无比漫长的下午,他们就是这么交替着熬过来的。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恐怕就连许明晖自己都不能相信,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坚持那么久,而这,完全是因为救他的是安安,那个哪怕一直喊疼却从来没想过扔下他不管的妹妹。 他的妹妹啊,明明是那么的娇气,明明生来就是让人疼的啊! 第9章 不大的餐桌旁,许怡然烦躁的将数学课本扔到一旁,楼下传来她妈招揽顾客的声音,更是让她心神不宁。 明明如愿以偿的来到了江市,为什么生活会是这样的? 这里是她妈租的一个商铺,一楼卖衣服,二楼是她们娘俩的住处。她妈的服装店刚开业,非常忙,平时也顾不上她,又不放心她人生地不熟的在外面乱跑,所以就让她在楼上看书写作业。 虽然衣食无忧,但这样的生活和许怡然想象的实在是相差太大,江市是远比梅县要繁华,但这样的繁华此时却与她无关。 还有她的外公,直到再次见到那位老人,许怡然才恍然想起自己前世为什么和他不亲近,父母离婚后跟着父亲窝在那个小县城里和外公接触不多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还有另外一个她不曾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怕她的外公,她外公就是那种只看面相就不讨小孩子喜欢的类型。 重活一世的许怡然自然不会再有那种小孩子心态,但当直面她外公时,她发现她还是会怕,这次怕的不是别的,是外公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站在他面前,许怡然总有种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无处可藏通通被他看透的感觉。 那次的会面让许怡然很是受打击,别说上前跟外公撒撒娇了,她连直视外公都不敢。所以,当她妈在外公家待了一会儿就要带着她回来时,她乖乖的跟着回来了,完全抛弃了去之前想要在外公家住下来的想法。和那样一个老人朝夕相处,许怡然觉得她做不到,她不是真正的小孩,她的心底藏着重生这个匪夷所思的秘密,而这也是她最大的底牌,所以,绝对谁也不能说,更是不能让人看出来。 只见了一次面,许怡然便放弃了亲近外公的想法,都说人老成精,她觉得她外公就是那样的人,既然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就只好远离了。 前世她那个妹妹许安然到底是怎么做到让外公另眼相看的?难道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更讨人喜欢? 纠结这些也无济于事,这一世来到江市的是她许怡然。仔细想想,其实没有外公做倚仗也不要紧,她外公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退休赋闲在家的老人,她也不是没良心到只盯着外公的遗产不放,说到底也只是心里不甘罢了,同样都是外孙女,前世凭什么她许安然就能占尽好处? 在外公那里受了挫,许怡然就把心思转到了别的上面,暑假过后她就该重新入学了。她妈是想让她接着念一年小学的,但她可不愿意和一群傻不拉唧的孩子一起再浪费一年的时间。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说服她妈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入中学呢?最好是那个有名的附属实验中学,在那里读书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她觉得越早结识也越容易打入那个阶层,所以还是要尽快搞定入学的事情。 当许怡然在考虑这些人生大事时,许安然正和她忽然变得特别特别好的哥哥一起望着树上缀满枝头的毛桃流口水呢! “妹妹,你等一下啊,我去拿竹竿!”许明晖其实是想爬到树上去摘的,但想到这些天忽然变得很凶的妈妈,他还是乖乖的跑去找竹竿了,免得回头屁股受罪。 这棵毛桃树就长在屋前的空地上,夏日凉风习习,许奶奶就坐在屋檐下,一边看他们两兄妹围着桃树打转,一边分拣着面前一堆堆的辣椒、豆角、黄瓜等各种蔬菜瓜果,这个时节地里的菜熟得快,如果不尽快摘下来就要长老了,所以许奶奶趁着在家里带娃就把这些吃不完的菜给收拾了起来,或腌或晒或泡,到了冬天,这些都是能下饭的好东西。 看那兄妹俩一个拿着长长的竹竿颤巍巍的捅着树上的桃子,一个站在旁边高兴的直蹦,每每成功从上面戳下来一颗桃子,安安便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的去捡回来放到小篮子里去。 每天守着两个乖孙,看着他们玩着那些小孩子的游戏,说着可笑的童言童语,许奶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只觉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奶奶!桃子!哥哥打的!”安安还不忘举着手中的桃子给奶奶看。 许奶奶顿时眉开眼笑:“好好好!安安乖!晖晖也乖!放篮子里一会儿奶奶给你们洗啊!” 安安点着小脑袋:“嗯!奶奶洗!” 许明晖双手抬着竹竿招呼着许安然:“妹妹,你快躲远点儿,我要使劲了!” “哥哥!等我一下!”许安然一边喊着一边急急忙忙的又跑了回来,站到离桃树有点距离的地方,免得被掉下来的桃子砸到。 两兄妹忙得满头大汗,许安然将手中又捡到的两颗桃子放进小篮子里,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转头问许明晖:“哥哥,已经有好多好多桃子了,可不可以吃了?” 许明晖放下手中的竹竿偷偷甩了甩酸疼的手臂,可不能让妹妹看出来他快没力气了,他可是当哥哥的! 颠颠的跑过来看了看妹妹手中的篮子,暗暗的掰了掰手指头,桃子已经超过两只手那么多了!许明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是很多,可以吃了!” 许安然笑咧了嘴,太好了,要吃桃子了! 让奶奶帮忙洗好之后,两兄妹一人拿着一颗桃子啃了起来,汁水流得满脸满手都是。 “奶奶,吃桃!”许安然还不忘招呼着奶奶。 “好好!奶奶也吃!”许奶奶接过安安递过来的桃子,笑得合不拢嘴。 祖孙三人正乐呵着,远远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 “请问,这里是许文博家吗?” 老者的声音吓了祖孙三人一跳,许奶奶抬头望去,哎哟,这人好像不是村里的啊,来找文博,难道是县里过来的?刚才好像是听见了车子开过去的声音。 想到这里,许奶奶赶紧起身招呼了起来:“文博是我家老三,现在还在田里干活呢,大哥是从县里来的?有事找文博?” 老者穿着一身中山装,脸颊削瘦颧骨突出,嘴角边深深的法令纹与眉间的褶皱宛如刀刻斧凿般深邃醒目,眼神锐利,不苟言笑,是个有点凶的面相。 许明晖和许安然看到走上前的老者显然都有点害怕,两人连桃子都不吃了,纷纷围在许奶奶身边,许明晖还不忘把妹妹拉到自己的后面藏着。 老者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眉梢动了动,又移开视线对许奶奶说道:“是有点事要找许文博。” 许奶奶顿时急了,县里那可都是大事,赶紧到:“哎哟!这可怎么好!要不大哥你进屋里喝点茶等一等,我去田里喊他回来?” 许奶奶倒是没有怀疑这人在说谎,看这人一身的打扮与气势就不像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庄稼汉,肯定是念过书的文化人!看看她家老头,也就念过什么三、百、千、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年轻时十里八乡那么多的大小伙子,就他和别人不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没什么文化的许奶奶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说不出来的好!也是因为这个,许奶奶才一眼相中了许爷爷,哪怕他是过继的,家里又穷,她也义无反顾的嫁了过来。 老者阻止了许奶奶要去喊人的动作,说道:“也不急在一时,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许奶奶直搓双手:“还要大哥你等,这怎么好意思?” 老者摆了摆手,看着许安然他们道:“这是大妹子你的孙子孙女?” 一提起乖孙们,许奶奶脸上就不由露出舒心的笑容:“是,大的是老大家的,小的就是老三文博家的。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有点怕生,让大哥你见笑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身旁的两颗小脑袋,“快点叫爷爷啊!” 许明晖挡着妹妹不出声,他才不叫呢,电视里的坏蛋都长这样,他才不叫坏蛋爷爷呢! 许安然从哥哥身后探出小脑袋,睁着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叫了声“爷爷好”。 老者看着许安然脸上的肌肉动了动,仿佛是想笑,但表情却变得更凶了,许安然的小身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可爱的小脸上顿时有了惊恐之色,这个爷爷真的好凶好可怕呀! 立志做个好哥哥的许明晖立刻把妹妹严严实实的藏到了身后,虽然气虚还是乍着胆子说道:“妹妹别怕!哥哥保护你!” 许奶奶是看得既好气又好笑,先给了口无遮拦的许明晖一脑崩,然后赶紧向老者道歉。 老者混不在意:“别关系,小孩子见到我都这样。” 许奶奶倒是见怪不怪,村里也有这样天生一副恶相的,再淘的小子在这样的人面前都乖得像个鹌鹑似的,有时孩子不听话了,还会拿他来吓唬孩子呢。 许文博在家里陪了安安几天就接着下田干活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壮劳力,虽然也想在家里陪着女儿,但田里的活不等人,总不能什么都让兄嫂弟妹们干。 将手里最后一株稻秧插下,许文博爬上田埂直起身,这块田已经快插完了,连同大哥大嫂家的田亩一起算,总共也只剩下两块田还空着了,这次农忙总算快结束了。 看看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大家也没急着往下一块田里赶,准备先回去吃午饭。 想到等在家里的安安,许文博是归心似箭。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在家里的不止是安安,还有一位他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里的人。 “文博,这次来得唐突了点,介意陪我说说话吗?” 正坐在堂屋里喝茶的老者看见许文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先跟许启正等人打了声招呼寒暄了两句,然后才站到一时呆怔住了的许文博面前如此说道。 许文博动了动唇,那声“岳父”都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不说他现在已经和丹潼离了婚,看岳父的意思也不像是想让家人知道他的身份,想想也是,毕竟他和丹潼都已经离婚了,岳父如果表明身份,两家人又该如何相处? 因为是在那样的年月成的婚,岳父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江市离这里既远又交通不便,再加上什么都要票,能自由乘坐火车也还是近几年才有的事情,所以两家的长辈虽然是儿女亲家,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就是他自己,也只在情况好些之后跟着丹潼带着怡然去过江市寥寥几次,安安因为太小,也就没带去过。 没想到在他和丹潼离婚之后,岳父竟然不远万里的来到了这里,许文博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陪着岳父走在蝉鸣声声的竹林边,曾经的翁婿两人久久无言。 许文博的岳父周宏泽看着曾经的女婿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他其实对这个女婿了解得并不多,因为是女儿在当知青时自主嫁的人,所以在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小伙子人好,对他闺女好,哪怕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他也认了。实际见到时,他心里不免长舒了口气,他女儿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给嫁了,这女婿离青年才俊是有点远,但也算不错了,长得好,人也本分,还是个老师,能在那样的乡下找到这样一个人嫁,已经很难得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周宏泽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温和的青年做他的女婿,离得是远了点,但只要女儿过的好就行,他一辈子什么苦头没吃过,所以只要日子安稳,离得远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谁想这好日子还没过多久,他那个从小就主意大的女儿竟然离婚了,带着一个孩子就跑回了江市。 搞清楚不是许文博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女儿自己执意要离婚之后,周宏泽心里是既气又愧,他不是什么封建老古董,不会强迫儿女婚嫁,但文博可是丹潼她自己选的啊,况且他也没有犯什么错,怎么就非得离婚呢? 周宏泽闹不明白他女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劝不动她,心里又气又愧,他在乡下住过,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如果是在江市,离婚还没多大的影响,但在乡下,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这不是把文博和留在文博身边他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外孙女给坑了吗?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周宏泽才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至少他要来看一看,看看他曾经的女婿和他素未谋面的小外孙女过得好不好…… 第10章 虽然在竹林边走了很久,周宏泽和许文博真正的交谈却只寥寥几句,本就生疏,如今关系又尴尬,两人之间就更是无言了。 周宏泽这次过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偿一下这被自己女儿亏待的爷俩的。 许文博自然婉拒了岳父的好意,不能留住丹潼是他自己没本事,如果还要岳父的补偿,那他都成什么人了? 被拒绝的周宏泽心里不由更是惋惜,这样送上门来的好处都能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个女婿的品性是没得说的,真是可惜了。 “我那小外孙女是叫安安?”周宏泽转移话题。 “嗯,小名叫安安,大名叫许安然。”说起安安,许文博的神色不由柔和了下来。 “能跟我多说说她的事吗?这还是我这个做外公的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呢。”那孩子的眉眼和他过世的老伴很有几分相似呢! 聊起安安,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许文博一开始还有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但说着说着,他发现关于安安的一切就自然而然的从脑海中钻了出来,她的乖巧,她的贴心,她天真的童言童语…… 当说到安安救她哥哥的那个下午时,哪怕是久经磨砺的周宏泽也不由有几分动容,第一次见到那孩子,他也只是觉得那孩子有几分像他老伴罢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甚至还有点胆小怕生。 没想到那孩子竟有这样的毅力,不愧是他老周家的外孙啊! 原本周宏泽是没打算多做停留的,但他忽然间想多看看那孩子了。 就这样,周宏泽在许奶奶家住了下来,也不知道许文博跟许奶奶他们都是怎么说的,让他们毫无芥蒂的接受了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家里又多了一个爷爷,还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凶的爷爷,许安然和许明晖顿时老实了不少,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心性,在发现这个爷爷好像不会凶他们之后,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很快就像以前一样兴高采烈的玩起了属于孩子的游戏。 “妹妹,要不要去抓知了?”许明晖问道。 “要!”许安然连连点头,哥哥真好,会带她玩好多好多游戏。 于是,兄妹俩手牵手的去抓知了了,哥哥的手上拿着一根竹竿,竹竿的顶端套着一个塑料袋,袋口缠在扭成椭圆型嵌入竹竿内的细竹枝上,这就是一个简易的捕蝉工具了。而妹妹的小手上则提着一个带盖的小塑料桶,是用来装知了的。 周宏泽背着手不远不近的跟在两兄妹身后,亲家母到河边洗菜去了,他受托照看一下两个孩子,其实他怀疑那个精明的大妹子已经察觉出来他的身份了,总是在他面前不遗余力的夸着他的小外孙女,还刻意创造机会让他和小外孙女多接触接触。 周宏泽这一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许家大妹子这种带着乡下人质朴感的小心机自然一眼就能看透。他知道许家大妹子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让他和小外孙女多亲近亲近,以后也能关照关照这个孩子。她对丹潼对他这个亲家肯定都是心中有怨的,但是为了孩子,她还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如果是年轻人,肯定会觉得这老太太太现实了,但周宏泽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自然能理解许家大妹子的做法,在他看来,这样的做法都称不上是心机而是人之常情,比起那些围着他用各种手段要好处的真正心机深沉之辈,许家大妹子的做法完全不会引起他的反感,反而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她对那孩子的一片慈心,有这样的人做奶奶,是那孩子的福气啊! 所以,周宏泽欣然接受了许家大妹子的安排,不动声色的接近着两个孩子,反正他自己也乐在其中,在这样宛如世外桃源般的风景里看着天真浪漫的孩童们欢快的嬉戏,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不自觉的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哥哥快看!好大的虫子!”提着小桶的安安忽然间喊道。 走在前面扛着竹竿正仰着脖子在树上四处找知了的许明晖立刻转头往妹妹身边跑:“哪里哪里?妹妹别怕,我可会抓虫子了!” “我不怕!”许安然挺着小胸脯表示自己可勇敢了,还伸着小手指给哥哥看那只可大可大的虫子。 那是一只有着黄色硬壳身宽体胖的大虫子,正缓缓的沿着树根往上爬。 “哥哥,这是什么呀?”许安然弯着腰围着虫子看得目不转睛。 许明晖挠了挠头,这个跟知了壳长得好像,但知了壳是不会动的啊,可是作为哥哥他当然不能说他不知道。 “这是知了壳,可以卖钱的!”最终许明晖如此说道,至于能不能动的问题就被他给忽略了。 “可以卖钱?那我们抓回去卖钱好不好?”许安然眼睛亮了,虽然年纪小,但她可是知道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哒! “好!我来抓!”许明晖点头,将手中的竹竿放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靠近着正在爬行的大肥虫。 许安然紧张兮兮的看着哥哥抓虫,攥着小拳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 看着两个孩子郑重其事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周宏泽心里不由一阵好笑,这样纯然的天真是他生活中极为少见的,能带到他面前的孩子无一不被大人们给教得很懂事,明明很怕他还要说不怕,让他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大人的事何必为难孩子呢,他都铁石心肠了一辈子,难道还会因为几个孩子就放弃自己的原则不成? 两个孩子很快就把那只虫子抓到了桶里,都高兴坏了,许安然看见周爷爷也跟了过来,双手抱着桶兴高采烈的给他看:“爷爷快看!哥哥抓的知了壳!可以卖钱的!” 周宏泽看了一眼,摇头道:“这是知了猴不是知了壳,知了壳是知了猴蜕下来的那层皮。” 又是知了猴又是知了壳的,两个孩子愣愣的,他们有点被绕晕了。 看两孩子一脸的懵懂,周宏泽干脆解释了起来:“这个知了猴就是树上叫的知了的幼虫,生活在地底下,靠吸食树根等植物的汁液为生,等过了5到12年之后,它们就会破土而出,爬到树上蜕掉身上那层壳,然后就成了树上叫的黑色知了了。都听懂了吗?” 这一解释,两孩子是有听没有懂,但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爷爷好厉害啊! 尽管很多话都没听明白,许安然还是煞有其事的回答了爷爷的问题:“这是知了猴不是知了壳!”是的,她就听懂了这个! “知、知了猴……嗯……长在地底下,嗯……吃树根……然后……然后它就变成了知了!”许明晖也结结巴巴的补充到。 许安然一脸崇拜的看着许明晖,哥哥好厉害,记得好多!许明晖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他可是哥哥,一定不能在妹妹面前丢脸! 周宏泽看得有趣,干脆蹲下身寻找了起来,很快就在地上找到了一个小洞眼,指着那个小洞眼道:“这个就是知了猴的洞,它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 看两小家伙好奇的盯着洞口看,他不免来了兴致,眼睛一扫,又指着一个不过耳眼大的小洞眼道:“这个洞里面的知了猴应该还没爬出来,要不要挖开来看看?” 许安然连连点着小脑袋:“要看!” 许明晖则直接上手了:“我来挖!” 洞口很松,许明晖手指一扒,耳眼大的洞口立刻就变成了拇指粗,再一挖,蜷缩在洞里的黄色知了猴就挥舞着前爪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许明晖正要接着把洞口挖开,周宏泽制止了他的动作,将食指探进洞里然后迅速往外一收,黄色的知了猴便抱着他的手指被带了出来。 两孩子看得一脸的惊叹,周爷爷好厉害啊! 周宏泽小露了一手,便收获了两个孩子满满的崇拜,原本的害怕早不知扔哪儿去了,两人知了也不抓了,争先恐后的让周爷爷教他们抓知了猴,到处找洞口,连蚂蚁窝都误掏了好几个。 自从一起抓了知了猴,两孩子是彻底赖上周宏泽了,家里的大人是多,对他们也好,但哪有人会像周爷爷一样陪他们玩啊,还会带着他们一起做实验呢!虽然他们也不懂实验是什么意思,但周爷爷说那就叫实验。 于是,他们看到了没有翅膀的知了猴真的会变成黑色的大翅膀知了;他们知道了灯泡发光会烫手,但萤火虫发光一点都不烫手;他们懂得了把吃剩下的桃核埋在地下会生根发芽长出小桃树…… 所以,当周宏泽要走时,两个孩子都眼泪汪汪的特别不舍,原本是个小霸王的许明晖甚至还拦着门不让周爷爷出去,他现在是变乖了,但性子总还是没变的。 周宏泽的心里其实也很不舍,他心硬了一辈子,这一次却被两孩子闹得心酸,特别是他的小外孙女,小小的人儿赖在他怀里,一边哭得打嗝一边用稚嫩的嗓音说着:“爷爷,好爷爷,可不可以不要走?” 虽然不舍,但周宏泽知道他能在这里停留这么多时间已经是极限了,他现在回去也是为了他们好,毕竟他现在还没完全退下来,在这里呆久了对谁都不好。 带着一份满足与无奈的遗憾,周宏泽在许文博的陪同下离开了这个风景如画的小乡村,他很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看到了小外孙女,也知道了他女儿曾经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可能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甚至因为认知的局限性所以会有浅薄无知的那一面,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好人,也都真心的疼爱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这也就够了。安安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由成长,他这个做外公的也放心了,别的不说,至少这孩子会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而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11章 周爷爷的离开让两个孩子很是伤心,但他们也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一是因为他们毕竟是孩子心性,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二则是因为农忙总算结束了,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如今老许家也算是一个大家庭,特别是陈美华放下心中芥蒂之后,两家人也和一家差不多,再加上有许安然在,本就缺少玩伴的许明晖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和妹妹一起。大人们自然不会阻止两个孩子的亲近,他们或许除了真心喜欢两个孩子之外也有着各自的小心思,比如陈美华也会想着他三叔毕竟是在城里工作,两个孩子关系好了以后也能拉扯一把晖晖,而许文博也会想着安安的妈妈已经离开了,他毕竟是当爸的,安安同样也需要女性长辈的疼爱与教导。但这些小心思也都是人之常情,无伤大雅。 两边都有意亲近,又有着孩子在中间充当润滑剂,许爷爷许奶奶更是比谁都希望儿女们能和睦相处互相扶持,这样多方因素凑到了一起,以至于老许家的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大家都想弥补这些年所造成的隔阂与疏离,把日子越过越好。 农忙的结束也并不意味着他们都闲了下来,这年头大家都穷,种田种地也就糊口,还要交一部分粮给国家,然而孩子要上学,虽然学费不贵,但对于地地道道的农民来说,想挣来也不容易,再加上买化肥农药以及生活用品等各种开销,如果不想办法挣钱,这一大家子日子也过不下去。 乡下挣钱的机会不多,但只要有心,也还是能稍微减轻点生活压力的。老许家的人都挺勤快的,所以各自都有活要干。 女人们闲暇时都在卖力编竹席,这也是这一带最常见的挣钱方式,把竹皮剖成细细的长条,经过蒸煮浸泡等一系列工序之后,再用刮刀刮成薄片,然后把这种宽度不到一厘米却软得能卷起来的篾丝给编成竹席。整个过程极度繁琐,而且都是重复性劳动,既费事也费时,挣得还不多,但好在稳妥,总会有人来收。 而为女人们提供竹篾则是属于男人们的工作,那也称得上是一种力气活。 除此之外,脑子比较灵活的许文皓还在用竹排给人运石头。这片大河环绕的土地都是农田村舍,是没有大块大块的石头的,所以但凡有人要造房子,砖块还可以自家在队里的窑洞里烧,但打地基的石头就只能从别的地方运来了。 村里就那么一辆拖拉机,用来拉石头也特别不划算,路远,又费油,谁家也舍不得花那个钱。但用竹排就不一样了,沿着大河逆流而上,花上小半天功夫就有一片石头山,那里专门有人用炸药开山,然后贩卖开采好的石头。 买好石头装上竹排再顺流而下,拉一趟其实也挺辛苦,特别是装卸石块的时候,但这也是个挣钱的路子,还能去外面跑一跑多接触些人。对于性子比较活泛的许文皓来说,显然比闷在家里刮竹条更合适。 虽然大人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但毕竟不是农忙,算得上是休闲时光,所以对于许安然和许明晖两个孩子来说,他们每天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 跟着爷爷去放家里的大黄牛,第一次骑上牛背的许安然紧张得都不敢动,小手紧紧的抱着前面的哥哥,感受着屁股底下大黄牛忽高忽低的步伐,既害怕又新奇,等到被抱下来之后才觉安心,却又迫不及待的想再坐一次,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看大娘姑姑编竹席,收获了好多竹条编的蜻蜓和蚱蜢。 被小叔偷偷带着去坐竹排,然后回来看小叔被全家人数落得头都抬不起来,还不忘冲他们使眼色做鬼脸…… 整个暑假,许安然和许明晖都快玩疯了,等到提前回城给补习的初三生上课的许文博赶在9月开学前回来接安安时,他才陡然间发现,他那白嫩可爱的女儿已经快晒成黑球了,和晖晖那个黑猴子站在一块儿,简直不能更像兄妹! 天哪!许文博一阵头晕目眩,他那如同小公主般娇嫩白皙的安安怎么会变成这样?虽然还是那么可爱,但是,但是…… 可怜的单身爸爸许文博终于有了独自抚养女儿的第一个大苦恼,他怎么才能把他的安安重新变回曾经白胖水嫩的模样呢? 许奶奶他们还是在许文博说了之后才发现了安安身上的变化,没办法,他们本就看习惯了村里孩子们那副黑猴子样,又是每天都见面,哪里能察觉出来这种变化。这一被提醒,众人看看眼前赤着脚穿着大裤衩小背心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和哥哥玩打弹珠的安安,再想想刚来时那个穿着连衣裙扎着小花花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的小可爱,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最后许奶奶大手一挥:“没事,娃就要这样才皮实,好养!” 许爷爷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珠沉渊而川媚,玉韫石而山辉……” 别人还在想这是什么意思呢,许奶奶顺嘴就怼上了:“死老头子,又掉书袋!” 和许爷爷生活了大半辈子,又尽力供着儿女们或多或少的都念了几年书,许奶奶不知从何时起有了一个“读书无用”的结论,不说干农活没别人利索,写大字还浪费笔墨,就连和人吵架都吵不赢,骂人不骂脏话,谁还跟你比背书不成? 听到许奶奶的这一番话,当时两个儿媳都是暗自点头的,可不是,看看自家的男人,简直个顶个的不顶事,啧,什么文化人,明明就是书呆子一个! 然而老许家的男人们对于许奶奶的歪理都是不以为然的,如果不是比别人多念了几本书,他们又哪能讨来那么能干的媳妇?看看许奶奶,风风火火里外一把抓;再看看大儿媳陈美华,做衣服纳鞋底样样拿手,做姑娘时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闺女;更别提老三媳妇周丹潼了,虽然她离婚的行为是有点伤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不是有她,靠老三那个不争不抢的老实性子,哪里能在县里安家落户?所以,让子孙后代读书绝对是有用的,有大用!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念头,所以除了玩,许安然和许明晖还在这个暑假学会了像许爷爷那样摇头晃脑的背三字经,被大伯教着在地上划拉大字,骑在小叔脖子上数枝头还挂着几颗桃子…… 当枝头的毛桃一颗都找不到的时候,许安然眼泪汪汪的跟着爸爸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踏上了归程。 晚上,父女俩收拾着被塞得满满的行礼,奶奶泡的咸菜,小叔抓的大鱼晒成的鱼干,大娘做的新衣缝的书包,姑姑纳的新鞋攒的头花,爷爷的《三字经》手抄本,大伯写的字帖…… 许文博是看得既感动又好笑,吃食衣物什么的都挺实用的,他爸塞本自己抄的《三字经》算是怎么回事?他一个教书的还怕没这东西?他的《三字经》还是印刷版的呢!还有他大哥,塞本自己写的字帖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认为他的字写的要比自己的更好看?关于这一点,许文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下次回乡的时候跟他好好叨叨这个问题。 乍然从热热闹闹的乡下回到只有两个人的家,父女俩都有些不适,许文博提前回城的这些日子都是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这个家其实已经空了好久,现在更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了。 哄睡了虽然不开心却不曾哭闹的安安,犹豫了好久的许文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带着安安一起住到教师宿舍里去,那里的条件肯定要比家里简陋,但那里却有着年轻学子们的勃勃生气,也更方便他照顾孩子。 他就职的学校既有小学部也有初中部,以安安现在的年纪上小学是稍小了点,但他们这里本就有着不到年龄就把孩子们往学校里送的风气,因为大人们上班的上班,忙农活的忙农活,一个个都忙得要死,与其让孩子们满地乱撒欢还不如花点学费扔到学校里让老师们带,反正迟早是要上学的。 于是,九月开学日,6岁的许安然就挎着大娘缝的绣了漂亮花花的新书包,牵着爸爸的大手踏进了她人生中的第二个家,她将在这里度过她的孩提时光,漫步她的豆蔻年华。 而迈入新生活的第一天,许安然无论多少年之后都觉得难以忘怀,只因这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人性之恶。 从大门进入学校,沿着土黄色的大路一直朝里走,沿途要经过一个假期下来已经杂草丛生的大操场,有些陈旧的教学楼,从校长室教导处到各科实验室的办公楼,后面稍远的一排平房是学生宿舍,再就是提供饭食和开水的食堂,许文博要去的教师宿舍在更靠里的位置。 而那件让许安然记忆深刻的事件就发生在食堂那边的办事处前,因为是开学日,所以无数的学生和家长们正排着长队等在办事处前,他们要把自家带来的米粮兑换成学校里的饭票,只有这样,学生们以后才能凭票在食堂里打饭来喂饱自己。 当许安然被爸爸牵着路过此处时,正排队的人群忽然一阵哗然,却是一个敦实的庄稼汉一把揪住了一个正抱着小半包米等在队伍里的瘦小男孩,胳膊一抡就把他掼到了地上,一边上脚踢一边破口大骂:“你个野种也敢偷老子的米!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一个小杂种还他妈想念书?老子今天就打死你!野种就是野种,他妈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瘦小的男孩蜷着身子在地上缩成一团,任由拳脚相加也一声不吭,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怀中破旧的米袋,仿佛那就是他全部的希望…… 第12章 看见这惊人的一幕,许文博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又对安安说了声让她乖乖在这里等他,然后就直接冲了过去。 此时,周围的人也反应了过来,众人纷纷拉着自己的孩子避开,那地方很快就空出了一大块,还有几个大人赶紧上前去拦那个壮汉,又有人去扶躺在地上的孩子。 那个壮汉更是勃然大怒,打人的动作不仅没停,下手还更狠了,口中叫骂不休:“干什么?干什么?老子管儿子干你们□□破事!再他妈碰老子老子连你们一起打!妈的个鸡的小杂种!老子今天一定要把你个小王八给打服了!” 听到是老子管教儿子,有人就迟疑了,在他们眼中,父母打孩子是很平常的事情,一般人都不会把它当回事。 “那你也不能把娃往死里打啊!”有看不过眼的如此说道。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这才是问题所在,娃淘气打两下是没啥,但谁会下这样的狠手啊,万一打坏了可怎么好? 正在这时,许文博赶了过来,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我是这里的老师,让我进去!” 一听说是老师来了,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来,这年头大家对老师还是挺尊重的。 许文博急匆匆的跑过去,对那壮汉喊道:“这位家长你冷静冷静!这里是学校,禁止闹事!我是这里的老师,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解决,不要动手好吗?” 老师的名头还是管用的,那个壮汉尽管依旧怒容满面,却也终于停下了殴打的动作。 许文博赶紧去扶被打的那个孩子,走近前去,他才发现那孩子实在是瘦得可怜,身上穿的衣服明显是用大人的衣物给改小的,而且破旧不堪,枯草般的头发明显很久没剪也没洗,杂乱的覆盖了满头满脸,黄瘦的小脸上沾满了泥土灰尘,整个人就像个可怜的小要饭的。 “你是老师,那你也给我评评理!”壮汉还在喋喋不休,“这小王八是娃她妈跟她前头那个男人生的,后来那人扔下这娘俩跑了!是老子娶了他妈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这又不是老子的种,老子给了他吃给了他喝还不够?还他妈要供他上学?上了小学还不够还要上初中?一个野种还指望我像对待亲儿子一样送他去学校里啥活不干尽浪费米粮?老子今天就告诉你,门都没有!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个野种就应该做牛做马的报答老子!你他妈就应该给我们老张家做牛做马!” 许文博一直试图打断壮汉的话,他明显感觉到怀中埋着头的孩子因为壮汉的话身体越来越紧绷,紧紧抱着米袋瘦得像个爪子似的手指几乎要抠进米袋里面去,但他本性是个斯文人,碰到这个壮汉,颇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心里发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校长主任他们快点来,他刚才已经让学生去叫了,处理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校领导来才行。 只是还不等校领导赶来,他怀中的孩子倒是先动了,如同一个小泥鳅一般从他怀中滑了出去,小小的身子灵活的从人群的空隙中钻过,直奔那个称米换票的办事员,把怀中的米袋往台秤上一放,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个办事员,嗓音嘶哑的说道:“换饭票。” 那个年轻的办事员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只觉得那孩子的眼睛如同野兽般渗人,竟然不由自主的按照他的话移动秤砣称量了起来。 孩子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是那个壮汉先一步反应了过来,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骂着追了过去。 正在数饭票的办事员被骚动声惊醒,终于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他怎么被一个小孩子给唬住了?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手中的饭票瞬间一空,却是被那孩子一把抓了过去,转过身面对着气势汹汹追过来的继父,却把紧紧攥着饭票的双手藏在了身后…… 听爸爸的话乖乖等在原地的许安然既茫然又害怕,她听不太懂那个凶神恶煞的伯伯的话,更是对那种暴力的行为感到害怕,虽然很快就被围过去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但他用脚踢小哥哥的那一幕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呆怔中,又有几个大人快速从她旁边经过,跑向人群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散开了,爸爸终于走了过来。 满心沉重的许文博对着自己的女儿露出一个微笑:“安安,等急了吧?走,爸爸带你去宿舍。” 牵着爸爸的大手,许安然眼睛望向那边被几个大人带着走过来的小哥哥,还有那个可怕的伯伯,也被人围着一起走了过来。 父女俩就那样无言的站在路边看着那一群人走过。 “爸爸,那个伯伯为什么要打小哥哥?”许安然仰头看着自己的爸爸不解的问道,在她的认知里,只有不乖的孩子才会挨打,但她不知为何不愿意说小哥哥不乖,甚至她会觉得那个伯伯很坏,但这样想的自己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许文博摸着女儿的脑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安安还是天真懵懂的年纪,像这样的事情本就不该让她知晓,但现在意外撞见了,他不知是该采取回避的态度哄哄她比较好,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小大人认真跟她说明情况比较好。 最终许文博还是采取了回避的态度用话搪塞了过去,作为一个父亲,他始终希望安安的天真能保留得更久一些,不要太早接触到不那么美好甚至是残酷的社会现实。 校领导们带着那对关系复杂的父子回了办公室,食堂办事处前的长队又重新排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人群中的议论声却久久不息,甚至操场上已经有孩子在学着那个张姓壮汉的语气夸张的大叫着“野种”,然后在别的孩子们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时,更是得意洋洋的学得更起劲了。 远远听见的许文博皱着眉牵着安安就往宿舍走去,像这样的话实在不是小孩子能听的,心里也很后悔刚才没能阻止住那个人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教书教了这么多年,深知孩子们也有无知残忍的那一面,那孩子在大庭广众下被说破了身世,以后也不知会遭受到多少来自同龄人的非议与排挤。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是希望那孩子能如愿留下来继续进学的好,还是回到乡下的好,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哪一条路对于那孩子来说都将无比的艰难。 今天这件事对于他的触动是极大的,想到他的安安现在也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的内心深处也不由升起了另一层忧虑,会不会他的安安也会被同龄人非议排挤?不说孩子了,就是成年人说不定也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安安,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呢? 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由自己女儿所产生的同理心,许文博异常关注校方将如何处理那个小男孩的事。 消息倒是好打听,他在这里也工作了好些年,同事间关系都熟,再加上这件事的影响也挺大的,大家碰面时都不免会聊上两句。 最后那个名叫林思远的孩子还是留了下来,一是那孩子的入学手续都齐全,连学杂费都已经教过了,据说是那孩子自己挣来的,学校没理由不收下这个学生;二则是沟通时那孩子继父的态度实在是太恶劣,甚至数次扬言要打死那个孩子,如此一来,校方又哪敢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万一真的出事了呢?虽然真要说起来也跟校方无关,但只要还有一丝良心未泯,就不会真的撒手不管,那样和帮凶又有何区别? 然而学校能做的也就仅止于此了,给那个可怜的孩子提供一个容身之处,再多的也无能为力,那孩子还是要在那样一个家庭里继续生活下去,他们是老师,也仅仅只是老师而已。 许文博上一学年刚送走一个毕业班,这次又重新从初一开始带了一个,初一总共分了四个班级,他带的是102班。翻出教务处发下来的学生表,他没有从中找到那孩子的名字。又找出其他班的,因为他同时还是好几个班级的任课老师,所以也有其他班的学生表,最终在王姐的103班里找到了林思远的名字。 这个结果不免让许文博松了口气,王姐为人热心善良,对那孩子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关于林思远的事情就此在许文博的心中告一段落,他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要带着女儿适应新的环境,要熟悉新的班级新的学生,要对比这一次教育局发下来的教材和往届有什么不同…… 事情多得让他应接不暇,那个名叫林思远的孩子虽然没有被他忘记,但也只是在上103班的课时才会多关注几分罢了,看他听得认真,学习也能跟得上,他也就不再过分关心了,毕竟王姐才是他的班主任。 与此同时,许安然也在和初中部紧邻的小学部里开始上学了,每天背着小书包被爸爸送到教室门口,放学再乖乖的等着爸爸来接,然后跟着爸爸回宿舍。 让许安然格外高兴的是,她的好朋友芳芳也到这里来上小学了,还是跟她一个班! 一个暑假不见的小姐妹一碰面就搂在了一起,然后芳芳说了见到好朋友的第一句话:“安安,你怎么变丑了?” 第13章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学一年级生,许安然的生活虽然充满了孩童的乐趣,但在大人们的眼里实在是乏善可陈,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她有一个当老师的爸爸,还天天住在学校里。 这天是周六,住校生们都回家了,校园里比平常安静了好多。 傍晚时,许安然跟着爸爸在外面小饭馆里吃了饭,还有没吃完的鸡腿饭菜等也用自家带过去的饭缸给装了回来,可以留着等下顿再吃。 路过教导处时,许文博被校领导叫了进去,许安然就自己捧着饭缸在外面边玩边等爸爸。 教导处的右前方是一个不大的果园,里面长了好多桃树和李子树,据说是当初建校的校长特意栽种的,寓意为桃李满天下,所以那个果园也叫桃李园。 走进果园,许安然将饭缸放在一块表面平坦的石头上,开心的在旁边的地上看蜗牛爬来爬去。 正一个人玩得开心呢,忽然听到一阵响动,转过头来只看到了一个黑影窜进了林子深处。 “有、有人吗?”许安然怯生生的问道。 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再加上果园里光线有点暗,有点害怕的许安然准备回去了,伸手去捧放在石头上的饭缸,却忽然发现放在最上面可香可好吃的大鸡腿竟然不见了! 某棵桃树后,林思远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啃着手中的鸡腿,周末学校食堂不开火,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过了。 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他就跑到了这个果园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果子可以充充饥,只是此时早已过了桃子李子成熟的季节,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林思远一直生活在乡下,且因为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自小就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打从记事起他就在野地里四处寻摸一切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沟塘里的鱼虾,被乡里人嫌弃全是壳从来不吃的小螃蟹,树上的桑葚,水里的菱角……多年下来虽然吃得不好也算是养活了自己,还靠着捡桃核和知了壳等一切能卖钱的东西给自己攒到了学费,所以哪怕一直在继父的打骂声中长大,他的内心依旧有着小小的骄傲,他还这么小就能赚到钱了,等到长大了肯定比他们张家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干,他绝不是生来就应该给他们老张家做牛做马的! 怀着这样的抱负和对未来的期待,林思远抱着半袋米带着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所有的钱,靠着双腿从天还未亮一直走到太阳高高的升到头顶时才走到了城里。他知道这次那个男人肯定会气坏了,说不定真的会打死他,所以他已经决定好了,这次进了城他就不会再回去,他听村里的人说过,城里赚钱的机会比乡下更多,他在乡下能把自己养活,进了城自然也能。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城里找食吃居然这么难,找不到野果也抓不到鱼虾,有的只是陌生的街道和满大街骑自行车的陌生人群。 他该怎么办?面对眼前陌生的一切,林思远前所未有的茫然,他真的能在这里靠着自己活下去吗? 当卖小吃的铺子老板娘把一块卖剩下的饼递到他面前时,林思远先是错愕,然后在老板娘怜悯的目光里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极度的羞耻让他感到自己的脸在火辣辣的疼,一把推开老板娘的饼,他落荒而逃。 他不是要饭的,他不是! 林思远从街上逃回了校园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那样辛苦那样艰难才培养出来的那点小小的自信就如同玻璃般瞬间被击成了碎片,他真的能在这里活下去吗?还是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他生来就是给他们家当牛做马的? 然而饥饿感不会因为他沮丧就放过他,饿了快一天一夜,林思远的脑海中无数次的回忆起小吃铺老板娘递到他面前的那张饼,当时要是吃了会不会就不饿了?每每这样的念头袭上心间,他都会在心里痛骂自己,却又在饥饿的驱使下越来越无力抵抗脑海中那张饼的诱惑。 那个小女孩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捧着散发着好闻的食物香气的饭缸走进果园的。 林思远使劲的吞咽着口中的鸡肉,眼泪却忽然间掉了下来,他太没用了,他没有抵挡住食物的诱惑,他居然抢了小妹妹的鸡腿吃……更可恨的是哪怕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没有办法放下手中的鸡腿。 一个清脆的童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不好吃吗?”许安然从树后探出头看着小哥哥,她认出来了,这是开学那天被一个坏伯伯打了的小哥哥。 林思远先是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那个被他抢了鸡腿的小妹妹正歪着头看着他,他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哥为什么哭?是因为鸡腿不好吃吗?”许安然又问道,明明她在饭馆里吃的时候还特别特别好吃呢,难道是哥哥不喜欢鸡腿? “不、不是……,鸡腿……,很好吃……”被那样一双毫无杂质的大眼盯着,林思远不由自主的回答了小妹妹的问题。 许安然马上高兴了起来,乐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我也觉得鸡腿可好吃了!”说着还看着那只鸡腿咽了咽口水。 林思远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将手中被啃得不成样子的鸡腿递到了那个小妹妹的面前,问道:“你要不要也吃一口?”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曾经他也很开心的把自己辛辛苦苦摘来的桑葚捧到小他三岁的弟弟面前,他到现在还记得他那个弟弟是怎么说的,他说他才不要吃又脏又臭的要饭的的东西,吃了会烂肚子的。 其实不止是他弟弟,村里的孩子们都不跟他玩,林思远知道,他们是嫌弃他,嫌弃他又脏又臭像个小要饭的,嫌弃他是个没爸的野种。 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林思远正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一只软软的小手轻轻的握住了,那个小妹妹将脑袋凑了过来,笨拙的比划着手指道:“我就吃一点点!” 林思远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真的在被他啃得乱七八糟的鸡腿上咬了一小口,然后双手将鸡腿往回推,乐呵呵的说道:“哥哥也吃!” 就这样,林思远在那小女孩甜甜的笑容里吃下了整只鸡腿,然后又在小女孩指着饭缸里剩下的食物说这个肉肉特别特别好吃,那个菜菜可香可甜的声音里,稀里糊涂的吃下了更多的东西。 等到饭缸一空,林思远才回过神来,他居然把人家的饭菜都吃光了,该怎么办才好? 林思远手足无措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只见她拍了拍小肚皮开心的说道:“安安吃的好饱哦,哥哥吃饱了吗?” 林思远点了点头,那一饭缸的食物其实都被他给吃了,小妹妹只偶尔在他手上吃几小口而已,所以他当然饱了,并且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饱过,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肚子被填满是什么样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好吃的食物,比他过去吃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更加的好吃。 “太好了!”许安然一手拿着空饭缸一手拉着小哥哥,“那哥哥陪安安玩好不好?安安一个人有点害怕!” “天快黑了,你怎么不回家?”林思远跟着许安然站起身,虽然现在天还没黑,但果园里树多,里面已经有点暗了。 “安安要等爸爸!”许安然脆生生的回答到。 原来小妹妹是在等爸爸,那他是不是把她爸爸的晚饭给吃了?妹妹回家会不会被骂甚至是挨打?小妹妹这么乖,笑得那么好看,还一点都不嫌弃他这个哥哥,他不能就这样扔下小妹妹不管,哪怕被她爸爸痛打一顿,他也要承认错误,那些饭菜都是他吃的,不关小妹妹的事。 当许文博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出来找安安时,他竟然意外的看到了那个叫林思远的小男孩陪在安安的身边。 “爸爸!”许安然开心的冲着许文博跑去,还不忘拉着旁边的小哥哥。 林思远此时受到的惊吓和开学那天陡然发现继父居然追到学校里来时差不多,小妹妹居然是许老师的女儿,他该怎么办?许老师如果知道他不光抢了他女儿的鸡腿还吃完了他的晚饭,他会不会把自己从学校里赶出去?但是许老师人那么好,继父打他时还护着他,所以如果他认真承认错误,许老师会不会原谅他? 许文博摸了摸女儿的头,又冲着跟过来的林思远打了声招呼,关心的问道:“周末没有回家?这两天食堂不开火,你有地方吃饭吗?” 林思远低着头喏喏道:“许老师,我、我……” “爸爸,哥哥和安安一起吃了饭!”许安然举起手中的饭缸给爸爸看,“这么多全吃光光了!安安吃的好饱好饱,哥哥也吃的好饱好饱!” “是吗?那就好。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林思远同学也来,老师正好有点事要找学生帮忙。” 许文博没有追问因由,只是牵起女儿的小手,又搭着那个低着头手足无措的小男孩的肩,一大两小三个身影乘着暮色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14章 “哥哥,坐这里!坐这里!” “哥哥,喝糖水!可甜可甜了!” “哥哥,快看!这是晖哥哥送安安的弹珠!可漂亮了!” “哥哥……” 打从记事起,林思远就不曾像今天这样顺从过某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收敛起浑身的尖刺,默默的陪着那个小女孩玩着各种幼稚的游戏。 一直到被许老师带着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了老师的旧衣服,一身清爽的躺在小妹妹的边上,阳光的味道混着若有似无的奶香充斥着林思远的鼻端,他闭着眼睛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给小妹妹读故事的许老师停了下来,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一阵悉嗦之后,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持续不断的响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思远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从书桌处传来,他慢慢的转过头,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也没有回避,认真的凝视着这个小女孩,她好小,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米粒般的牙齿,小小的鼻头圆乎乎的,随着呼吸声微微颤动,小小的耳朵薄薄的,就像透明的羽翼……她紧闭的双眼上覆盖着两道长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小刷子。她的耳垂肉乎乎的,他听村里人说过,这是有福气的长相……真好,小妹妹不会像他一样生来就没福气。 就那样侧着头看着小妹妹,林思远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睡,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安宁。 当许文博批改完作业准备睡觉时,看见的就是那样两张香甜的睡脸。这孩子总算是放松下来了,许文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给安安读故事的时候就发现了,林思远这孩子是在装睡,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这孩子的样子让他怀疑自己没有阻止安安留他住下来是不是做了一件错事,但他也确实不放心让他一个孩子住到空无一人的学生宿舍里去,想着可能是自己老师的身份让这孩子无法放松,所以他假装自己没有发现他在装睡,在哄睡安安之后特意避开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不同于醒着时的早熟敏感,睡着的林思远脸上很是增添了几分稚气,才12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只是生活的艰辛与磨难却早早的压在了这孩子的身上,让他承受着本不该一个孩子来承受的一切。 回头还是找个机会跟王姐说说吧,看这孩子的样子大概是不打算再回到他继父家了,其实不回去也好,开学那天发生的事情让许文博实在是记忆犹新,他继父下手太狠了,真的是在往死打,这孩子与其回去受罪,还不如就留在学校里,只是这样的话就要做一些安排了,至少要保证食堂不开火时也能吃上饭才行。 只是第二天,许文博就打消了跟王姐说说的念头,因为林思远那孩子在安安午睡时特意找上了他,先是承认了昨天抢安安东西吃的错误,然后低着头请求他不要告诉王老师。 许文博一开始没有听明白,他以为这孩子是害怕抢安安东西的事情被班主任知道,后来在林思远断断续续的解释声中他才听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周末留校的事情被班主任王老师知道。 “为什么不想王老师知道?不用担心会麻烦她,她是你们的班主任,教导照看你们是她的责任。”就像他自己,整个102班就是他的责任。 林思远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许老师,我能感觉到,你和安安妹妹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许文博先是意外,随即涌上心间的却是为这孩子感到心疼,他知道这孩子有点早熟,但他从来没想到他的感觉竟然会如此的敏锐。 王姐他还是很了解的,热情善良,绝对是个好人,所以他当初才会觉得林思远能分在王姐的班上也挺好的,她肯定会对这孩子多加照顾。然而,他忽视了林思远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对周围人的目光会更加的敏感。 王姐不可否认是个好人,但她同时也有着另外的毛病,说话时不太会顾及别人的情绪,会将同情与怜悯明明白白的表露出来,就像他和丹潼离婚,王姐时不时的就会说上几句类似于“小周怎么那么狠心”“安安还这么小,以后该怎么办哪?”之类的话。 他知道王姐的话都是好意,她是真的在为他们父女俩以后的生活担心,但哪怕是他这个大人,有时听到这样的言辞心里都难免有些难受,更何况是像林思远这样敏感早熟的孩子,也难怪他会对自己的班主任敬而远之了。 这个问题是许文博也无能为力的,王姐就是那样的性子,她都活了几十年了,又如何能转变过来? 既然不能让王姐知道,许文博也只好自己暗中多照顾那孩子了,自此后,他们父女俩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个林思远。 时光如流水,转眼便是三年。 又送走了一批毕业生,暑假一到,许文博便骑着摩托载着许安然和林思远回了乡下。 这几年许文博和家中的关系着实亲密了不少,因为老家交通不便,拖拉机也不是经常能搭上,骑自行车又耗时太长,所以去年他狠了狠心拿出积蓄买了一辆摩托,自此后,他带着两孩子回家的时间就更多了。 三人的到来让许爷爷和许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林思远和许明晖用他们口中所谓的“男子汉的方式”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站在一旁围观被众人抱来揉去的安安,比起两个人嫌狗憎的皮小子,显然还是可爱乖巧的安安要更加讨人喜欢。 当许安然终于从大人的热情里解放出来时,哪怕她已经习惯了也难免松了口气,捂着被揉搓得通红的小脸,她逃也似的跟着两个哥哥跑出去玩了。 沿着堤坝朝着竹林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竹林的尽头是一片低缓的斜坡,从堤坝一直延伸到河岸边,五颜六色的野花点缀在翠绿的草地上,一阵风吹过,阵阵花香伴随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让三个并排躺在草地上的孩子都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许明晖沮丧的拔着手边的杂草。 “晖哥哥别着急,等你长到远哥哥那么大的时候,肯定也会长高的!”许安然贴心的安慰着自从刚刚三人在老地方量过身高后就一直处于低沉失落状态的堂哥。 “那是当然!林思远你等着,到时候我肯定会比你高!”许明晖刷的坐起身虎视眈眈的看着嘴上叼着一根草闭眼躺在安安另一边的林思远,这家伙真是讨厌死了,抢他的妹妹,还在大人面前装乖,简直就是一个阴险小人,最关键的是他还打不过他,明明那年刚来的时候两人还是一般高的,现在竟然比他高了那么多,真是让人生气! 对于许明晖的豪言壮语,林思远都没开口,只是睁开眼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许明晖:……感到自己受到了严重的鄙视! “安安,哥哥暑假过后也要去城里念书了,到时候跟着哥哥知道吗?别跟那个阴险小人玩!”许明晖握着安安的小手,又一次郑重其事的告诫着自己的妹妹,还是当着林思远的面,有什么话就要当面说,他可不像那个阴险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晖哥哥也要到城里念书了,真好!”许安然乐呵呵的说道,至于什么阴险小人之类的,她就当自己没听见了,反正两个哥哥一直这样,以前她还认真的为此苦恼过,后来发现晖哥哥会帮远哥哥打架,远哥哥会为晖哥哥补习功课,她就不再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而苦恼了。 “考试成绩还没出来吧?你确定自己不会留级?”林思远斜眼看许明晖,居然当面挑拨自己和安安的关系,呵呵,蠢货! 林思远一下子说到了许明晖的痛处,学习成绩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啊,特别是自从那年落水事件过后,他妈仿佛是揍他揍上了瘾,调皮捣蛋?凑屁股!欺负同学?凑屁股!什么?语文数学加在一起才三十几分?得狠狠的揍! 本来已经够痛苦了,又来了一个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林思远,许明晖的日子一下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学习成绩比不过,打架也打不过,抢妹妹还是抢不过……自此后,小小男子汉许明晖有了一个伟大的目标,那就是一定要打倒阴险小人林思远,要让妹妹知道,他才是最厉害最好的哥哥! “学习成绩不好怎么了?我以后跟着四叔他们做生意去!” 四叔许文皓两年前就大着胆子跟着同乡去大城市闯荡去了,从批发市场买来一些小百货再运到别的地方卖出去,一开始还亏了几次钱,后来就赚了,家里的生活条件也因此好了不少,今年因为生意忙,还把小姑也带出去帮忙了。 “呵呵,连算账都不会还做什么生意?”林思远泼冷水。 “谁不会算账了!”许明晖怒目而视。 “谁答应就说谁!”林思远呵呵冷笑。 眼见两个哥哥又要吵起来了,许安然熟练的转移话题:“对了,远哥哥,上次我写信问了周爷爷,周爷爷也说读高中要比读中专好,周爷爷还让我告诉你要好好学,以后考大学!” 这几年的寒暑假,周爷爷都会抽空过来小住几天,自从许安然学会的字变多之后,她就在爸爸的鼓励下和周爷爷通起了信,如今已经习惯了生活中多了这样一个可亲的长辈了。 “周爷爷真的那样说?”林思远的神情终于不再平静,尽管许老师也支持他考高中,但如今考中专的人要远远多于考高中的,连分数线也是中专的要比高中更高,他不免也会怀疑自己和许老师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如今有了周爷爷的肯定,他内心的不安总算消散了不少。他可不像许明晖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还真以为周爷爷是什么七拐八弯的远房亲戚,事关安安,他自然要打听清楚,后来就知道了所谓的周爷爷其实就是安安的外公,因为种种原因,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哪怕许老师和周爷爷都支持他考高中,林思远依旧心中有愧,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情况原本是不应该选择读高中那条路的,三年的初中都是靠着许老师的帮助才读下来的,所以他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读一个中专,这样三年之后就能出来工作,也能报答许老师一家对他的恩情。 但是,想到妈妈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那个扔下他妈去参加高考读大学的亲生父亲,他的心里就仿佛燃烧着一团火。 他妈一直告诉他说他的亲生父亲走的时候不知道她怀了孩子,否则肯定不会扔下他们娘俩不管的。 他那个懦弱胆小的母亲从来不敢违抗任何人,无论是他那几个游手好闲的舅舅还是后来动辄打骂的继父,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反抗就是坚持给他取名叫林思远。 记忆的深处,总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说: “阿远,你爸爸他姓林,你继承了他们林家的香火,他是不知道有你,等他知道了,肯定会来接咱们的。你看,他连儿子的名字都早早想好了,林思远,多好听的名字啊!” “阿远,你要争气,要念书,要像你爸爸一样考大学知道吗?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是他的儿子,你一定要争气,千万不要让你爸爸失望知道吗?” “阿远,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所以你要去找他,要去告诉他,你就是他的儿子,知道吗?” “阿远,不要恨你爸,要恨就恨我,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配不上你爸,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他儿子啊……” 第15章 许文博原以为三人会如同往年一样在乡下度过漫长的暑假,谁知一个意外来客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来人他见过,是一直跟在岳父周老爷子身边的刘建军刘叔,他带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老爷子生病住院了,然后,刘叔提出了一个让许文博万分纠结的请求,希望能把安安带去江市看望一下老爷子。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很为难,如果拒绝的话我也不会怪你。但是,文博,老爷子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最疼安安的。每次收到安安的来信,他都能高兴好半天,总是看了一遍又一遍,迟迟舍不得放手。有时安安的信件来迟了,老爷子那么刚毅的人都能一天催问好几遍……” 刘建军说着说着就眼眶一热,有点说不下去了,他从二十出头就开始跟着周老爷子,看着他跋山涉水了大半辈子,把这一生都无私的奉献给了国家,更因为手上掌握的是至关重要的煤炭石油等矿产资源,所以周围总是会出现各种别有用心的人,或威逼或利诱,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老爷子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他坚守住了自己的原则,从来不曾滥用过一丝一毫手中的权利,哪怕是对自己的子女至亲也不例外。他这一生对得起国家对他的栽培,对得起人民赋予他的权利,然而,他也因此失去了他的家庭。发妻早逝,子女不亲,老爷子的晚年活得就像个孤寡老人,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气。 但是,自从三年前老爷子背着人来见过了小外孙女,他孤寂的晚年里终于有了一丝慰藉,于是,一封封充满童稚的信件被他珍而重之的锁进了抽屉里,于是,他像个孩子一样期盼着每年寒暑假的来临…… 刘建军也曾经劝过老爷子,既然那么喜欢安安,就把这孩子接到身边来养啊,如果是不想他们父女分离,现在政策也宽松了不少,把许文博一起调过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老爷子不同意,他害怕他的身份会给安安带来不幸,曾经发生的一切让他痛彻心扉,所以哪怕如今退了下来,他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老爷子不仅不同意把安安接到身边,他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望自己的小外孙女,每年都是趁着寒暑假才悄悄的过去,又担心时间长了被人察觉,住不了几天就又得匆匆赶回江市。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一路奔波劳累,就只为了享受那么几天的亲情,怎能不叫人心酸? 这次暑假,老爷子已经期盼了好久,却在临行前因故住进了病房里不能成行。 看着躺在病床上瘦削沧桑的老爷子,刘建军第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毅然来到了这里提出了一个本不该提出的请求,他希望能把那孩子带去看看她外公,哪怕不相认,只是悄悄的去看一眼也好啊。 虽然丹潼很少说起娘家的事,但许文博也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他们家的情况,他岳父那真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有时甚至好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所以他们兄弟姐妹几乎都是由岳母一手拉扯大的,聚少离多让他们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很是生疏,再加上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以及岳母的去世,更是让他们父子父女之间的亲情几乎消耗殆尽。 作为女婿时,许文博其实和周老爷子并不熟,他眼里的岳父也确实如同丹潼所说的那样,是个严肃到有点不近人情的人。直到他和丹潼离了婚,岳父特意找上门,又因为安安的存在,两人才慢慢熟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再刚强的人也是渴望着最普通的亲情的,特别是岳父退下来之后,大概是因为放下了压在身上多年的重担,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身为普通老人的那一面也开始越发明显了起来。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在刘叔开口的时候,许文博才感到为难,他不忍拒绝,却也顾忌周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会波及到自己的安安,毕竟周老爷子的身份太特殊,这不同于他曾经跟着丹潼带着怡然去拜访周老爷子,因为谁都知道周老爷子的不近人情,知道他和子女之间关系不睦,说是父子成仇都差不多,所以来了个女婿又怎么样?一个外人罢了,谁也不会想着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但是如果让人知道了安安的存在,谁都能看出来周老爷子对她的不同,这让许文博又怎能放心?曾经的周家,又何尝不是一个严父慈母温馨普通的家庭?结果怎样?因为周老爷子手中掌握的极大利益,因为他的不识趣不屈服,岳母早早过世,大舅子周卫国被人引诱着成了一个五毒俱全的混蛋,小舅子周卫民在下放边疆建设兵团时被人暗算,去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却坐在轮椅上再也站不起来…… 正是因为有着那样的过去,所以许文博才会这样犹豫,现在周老爷子是退下来了,都说人走茶凉,按道理来说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再盯着他一个退休老人才对,但万一呢?还有那些被周老爷子得罪过的人,他们是不敢朝周老爷子下手,因为这会踩到底线,上面的人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是对除了周老爷子之外的其他人,他们可没有这样的顾忌。 这一切或许都是许文博在杞人忧天,但那是他的安安啊,他不得不谨慎。 “文博,你刘叔我拿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让安安出事的,我就悄悄的带她去陪陪老爷子,保证不让任何人察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文博也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虽然有着种种的担忧与顾虑,但再怎么说周老爷子也是安安的外公啊,外公病了,安安又怎能不去探望? 考虑到安安还小,许文博不放心让这孩子一个人跟着刘叔过去,而他自己却不方便露面,最后他找上了林思远,三年的相处足以让他了解到这孩子的聪明,他也在瞒不过的情况下告知了他周老爷子和安安的实际关系,有思远这个半大小子陪着,既不引人注意,也能让他放心不少。 因妹妹和那个阴险小人的到来而满地撒欢的许明晖还没高兴几天,就可怜的发现自己被可爱的安安妹妹和阴险小人林思远给双双抛弃了。 “晖晖呀,思远和安安是去上补习班,等上完就回来了,你别急啊,等过一阵三叔就带他们回乡下。”许文博是打着上补习班的名义带着两个孩子回城的,当然,家里的大人都隐隐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借口也就搪塞一下还是个孩子的许明晖罢了。 然而,许明晖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上补习班?一个才三年级的小学生和一个刚参加完中考的毕业生?三叔,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许文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上心的借口伤害到了侄儿幼小的心灵,他此时正满心不安的站在站台上目送第一次出远门的安安,只希望孩子在看望过外公之后,能尽快平平安安的回来。 长长的绿皮火车奔驰在山岭野地之间,吭哧吭哧的铁轨声响成一片。 许安然双手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风景满眼的赞叹,第一次离开爸爸坐上这个名叫火车的东西,她一开始是很不安的,因为有远哥哥陪着,又知道是跟着刘伯伯去看望生病了的周爷爷,她才不哭不闹忍着不安上了车。 当火车拉响长长的鸣笛,带动着如同巨龙般的身躯开动了起来,许安然趴在窗子上使劲朝爸爸挥手道别,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先是伤心,然后就逐渐被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吸引了注意力。 一望无际的田野,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头的湖面……被吸引的不仅是许安然,就连林思远也看得舍不得眨眼。 原来县城以外还有着这样广阔的世界,林思远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井底之蛙”,什么叫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作为一个即将上高中的中学生,林思远当然知道祖国的大地幅员辽阔,知道这块广阔的土地上生活着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人,有着不一样的风俗和不一样的文化,更是从在外面跑生意的许四叔口中听到了很多外面的人外面的事……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更有冲击力。 一路上不断有乘客离开,又有新的乘客上来,他们或是独自一人或是拖家带口,有着不同的口音,做着不同的职业,有着不一样的目的地……熙熙攘攘,嘈杂纷乱,却又是如此的鲜活。 一路上停靠着不一样的站点,有时从城郊绕过,只能远远的望见那里有着成片的建筑与交错的道路,有时从城内穿梭,在奔驰的列车里亦能领略到那一丝来自陌生城市的独特气息。 两个第一次走出梅县的孩子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紧靠在窗前,不知疲倦的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一切,那可能是别人眼中最平凡不过的景象,却是他们眼中陌生而又精彩的新世界…… 第16章 这里是江市最好的医院里最好的单间病房,除了满眼的白色,和挂在床头的吊瓶,完全看不出来病房该有的样子。 比三年前穿着打扮更胜一筹,也更显年轻自信的周丹潼手脚麻利的整理着来探病的人留下的鲜花和水果,仿佛不曾看见床上老父的冷脸。 三两下将该收拾的收拾好,人情冷暖只从这些慰问品中就能看出来,退下来到底是退下来了,依旧享受着老干部的待遇,却是没了曾经的权利,自然也就没了往日那些趋之若鹜的蝇营狗苟。 周丹潼不知心里该是何种滋味,曾经的她是如此的憎恶着父亲手中的权利,因为它带给这个家的只有不幸。 曾经的她也是如此的痛恨着父亲的无情,看看江市和她差不多家世的人家,谁家会真的送自己的儿女下乡?还是去最艰苦的边疆和最偏僻的乡村? 下乡那年,她才16岁啊,如花般的年华,最大的心事不过是烦恼着宋家的哥哥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忽然得知自己要下乡,还是去一个离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深感惶恐无助的她第一次哭着去求了自己的父亲,最后的结果却是让她深受打击,以至于下乡之后好几年都不愿意和那个该称之为父亲的人联系。 同样是做父亲的,宋家的儿女留在了城里,李家的儿女也留在了城里,还有江家、袁家……为什么只有她的父亲是如此的冷血无情? 当年的周丹潼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现在的周丹潼能理解父亲的做法,却依旧无法释怀。是的,父亲很伟大,一生忠诚,为国为民,但他们身为子女所受到的伤害呢?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吗? 将手中的康乃馨插到花瓶里,周丹潼望着床上的父亲出了会儿神,那个仿佛钢铁般的男人是真的老了啊,躺在病床上的瘦削身躯毫无以往的威慑力,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你想好了?真的要嫁?”良久后,周宏泽如此问道。 “婚期已经定了。”周丹潼的声音很冷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孩子呢?”周宏泽记得大外孙女应该叫怡然,虽是一母同胞,却是和安安截然不同的性格,同在江市,接触得还不如安安多,不过这样也好,和他接触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当然跟我一起过去。”周丹潼答得毫不犹豫。 周宏泽微微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纵是心里有再多的话,他也无法说出口,对儿女的亏欠让他不能以一个父亲的立场再去要求一些什么,就像当年丹潼的离婚,他也只能劝劝罢了。 想到远在梅县的许文博和安安,周宏泽心下黯然,越是接触,他越是喜欢那父女俩,内心未尝没有慢慢找机会让他们复婚的念头,但因深知女儿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如果知道他插手,只怕会更加的逆反。 原想着再过两年等一切都平息下来,他的身份也不再那么敏感,到时趁寒暑假把安安接过来让她们母女多接触接触,有着孩子作为中间的纽带,文博和丹潼才有复婚的可能性。 谁知丹潼再婚的消息会来得如此的猝不及防,让他所有的盘算一下子都落了空。 虽然心中失落,但丹潼已经是个大人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哪怕心中再不赞同也无法阻止。他一直以为女儿会因为他的关系而对权力相关之人避而远之,没想到她的再婚对象竟然会是宋家,那个哪怕是在动乱年代也能屹立不倒的显赫家族。 不同于他们周家,他周宏泽就是个连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全靠国家给培养大,所以他的权力虽大,却是一棵生长在沙地上的孤木,底盘不牢,也无帮衬。但宋家不一样,他们家有着深厚的底蕴,有着悠久的传承,是少数能从封建时代留存至今且依旧过得很好的家族之一。 嫁到那样的人家,还是二婚带着孩子嫁进去的,丹潼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会面临怎样复杂的状况,这样的生活难道真的会比曾经和文博在一起组建的小家庭要更幸福吗? 但是看着女儿谈起婚事时目光中的平静与坚定,周宏泽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儿不是来和他商量的,只是来通知一声他这个老父亲罢了。 周丹潼没在病房里多做停留,他们父女俩也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看望过后,她就回去了。 踩着高跟鞋脚步匆匆的走向医院的大门,周丹潼完全没有注意到从旁边的侧门走进来的一大两小,那正是终于到了江市的刘建军,以及紧紧跟着他的林思远和许安然。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许安然的目光不自觉的望向那个疾步远去的身影。 一路上紧牵着安安的林思远敏感的察觉到了妹妹的走神,关心的问道:“安安,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许安然收回目光对着关心自己的远哥哥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远哥哥,我不累。”只是刚才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那个身影似曾相识,但仔细一看,印象却又很模糊,大概是自己记错了吧。 跟着远哥哥往前走,许安然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忘在了脑后,满心满眼的都是即将见到的周爷爷,她都好久好久没见过周爷爷了,特别特别想他! 确定老爷子的病房里没人,刘建军又亲自去打点好一切,然后才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周老爷子的病房。 “周爷爷!” 熟悉的清脆童声直让躺在床上的周宏泽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但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乳燕般扑在了他的床上。 “周爷爷!安安来看你了!还有远哥哥也来了!周爷爷你打针痛不痛?爸爸说生了病打了针就会好,周爷爷你也要快点好起来!对了,我和远哥哥给爷爷你带礼物过来了,还有还有……” 许安然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冲走了病房里的冷寂,周宏泽被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安安他们搞了个措手不及,有心责怪老刘的自作主张,却又无法否认看见安安那一刻内心的激动,他是真的想念这孩子啊,也唯有和这孩子在一起,他空荡荡的内心才能泛起一丝热气。 看着老爷子脸上难得的笑意,刘建军深感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果然把安安接来是对的,也只有乖巧单纯的安安才能让老爷子如此开怀。 不同于对外所说的老爷子是换季引发了老毛病,作为亲信的刘建军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老爷子他是生生被气病的,被那个混不吝的大儿子周卫国给气病了。 老爷子一生强硬,面对儿子的混账,他硬挺着没有倒下,谁都没有发现他当时有何异样,却在深夜独自一人时,终于扛不住病发了,若不是发现得早,老爷子怕是就救不回来了。 其中的凶险除了医生就只有他刘建军知道,老爷子不许他对任何人说,哪怕是他的子女也不例外。 刘建军拗不过老爷子,但他却怎么也放心不下,老爷子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什么都往心里埋,又自觉对不住家人,老了也不想成为子女的拖累,又担心着不成器的大儿子和身残的二儿子,还有离了婚带着个孩子的小女儿,压在心头的事情太多了,老爷子一把年纪的人又哪里能扛得住? 跟了老爷子几十年,刘建军实在是担心啊,这才毅然前往梅县把安安带了过来,只希望这孩子的到来能让老爷子有几分宽慰。 一时间,病房里满是欢声笑语,许安然依偎在周爷爷身边,说着她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明明只是常人眼中很普通的小事,却被她欢快的语调谱出了不一样的旋律,一下子变得生动无比,只叫听的人无端的向往起来。 周老爷子的神情越来越缓和,看着安安的眼神就像普通的老人看自己的孙儿一样慈和,哪还有以往的铁血果断。 林思远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安安,有时安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时,他还会立刻贴心的补上。面对安安时也完全没有他那个年龄的男孩子对待孩童时所常有的不耐,他对安安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他也始终都记得,他人生中的第一缕温暖来自于那个毫不嫌弃他的狼狈,只是满眼关心的问着他是不是鸡腿不好吃的小天使。 眼前的一幕,和千万个和睦家庭的日常也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如果让人知道这其中的主角之一竟然是周老爷子,这一切又该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间病房里,一名昨晚才住进这间空病房的男子正听着耳边传来的隐隐欢笑声怔怔的出神,欢笑声是来自隔壁?还有童稚的声音里偶尔夹杂的苍老嗓音,叫人既熟悉又陌生。 确实是熟悉的那个声音,但声音里饱含的笑意和情感却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违和的地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会不会是他听错了? 第17章 安安的到来让周宏泽浑身充满了力气,但欢喜过后,周老爷子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担心起安安的到来会引起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注意了。只是哪怕他知道快点让两个孩子回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看着两个孩子因旅途的劳累而疲惫不堪的样子,他又怎么忍心呢? 想到这里,周老爷子不由把目光投向刘建军,刘建军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都安排好了,让老爷子不用担心。 对于小刘的办事能力,周宏泽还是很信任的,他既然说都安排好了,那么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会让两个孩子处于危险之中。 放下心中的担忧,周宏泽心疼的让小刘赶紧带着两个孩子去歇息,如果不是知道医生不会允许,他都想立刻出院了。 看老爷子的精神状态不错,刘建军放心的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早就订好了旅馆,那里保密措施很不错,且既安全又低调,正适合两个孩子小住几天。他还提前安排了一个可靠的中年女性过去,到时就由她带着孩子在那里住下。 然而,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刘建军在看见医院走廊尽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时,他就知道,自己还是失算了。 回过头望了望身后,确定老爷子的病房门已经关好了,刘建军又交待两个孩子等在原地,他这才脸色凝重的走向那个男人,老爷子的二儿子,周卫民。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阳光正透过玻璃照射在周卫民身上,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相俊秀,大概是少见阳光的缘故,肤色有些白的过分,衬得一双眼眸更显幽黑。 “卫民,你怎么在这里?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虽然对周卫民的出现深感意外,但刘建军首先关心的却是他的身体,他比周卫民要大上十来岁,又跟了老爷子那么久,可以说是看着周卫民长大的,对他自然也有着一份关心。 “老毛病了。”周卫民无所谓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刘哥,你不解释一下?” 刘建军满肚子的借口在对上周卫民似笑非笑的神情时瞬间就说不出口了,怎么就那么点背碰上了周卫民呢?哪怕是混不吝的周卫国,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能糊弄过去,但是,偏偏碰上的是最擅察言观色又聪颖异常的周卫民,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那双叫人琢磨不透的眼睛。 比起找理由搪塞,刘建军知道自己还是坦言相告比较好,卫民虽然性情不定,但和丹潼的关系一直不错,安安又是丹潼的女儿,他应该不会对安安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才对。 听了刘建军的解释,周卫民难得的有了点兴趣,许安然,那个被二姐扔在乡下的孩子吗?小小年纪竟然就能把老爷子哄得团团转,这孩子显然比她那个目光短浅的姐姐厉害多了。 二姐的大女儿他见过,自以为聪明却十足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嘴上叫舅舅叫得很甜,但眼睛里的鄙薄却连掩饰一下都不会,一个连讨好人都做不好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精明的二姐把她带回江市的? 在今天之前,周卫民只以为是被扔下的那孩子比许怡然要更不堪,但看她明明身在乡下都能扒上老爷子,还能左右老爷子的情绪,显然她不仅不笨,恐怕还相当聪明。所以当年是年纪太小不懂来江市的好处才被大了好几岁的姐姐抢到了机会吗? 带着这样的猜想,周卫民让刘建军把孩子带过来让他看看,怎么说他也是做舅舅的,外甥女远道而来,他自然得见一见。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刘建军当然无法拒绝,只好招了招手让两个孩子都过来,顺便提醒周卫民不要暴露周家和安安的关系,因为那孩子还被蒙在鼓里。 周卫民愣了愣,不知道真实关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的不知道?不是他太多疑,实在是事有蹊跷,况且,比起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能软化那个铁石心肠的父亲,他宁愿相信那孩子是个心计百出手段高超的天才,否则,他们这些被父亲放弃的人又算什么? 然而,当那个孩子紧牵着一个少年的手走到他跟前时,他第一次有了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或者说是那孩子有着一双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清澈眼眸,反倒让他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是她太会掩饰,还是老爷子忽然间转性了?怎么想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吧?他的父亲啊,那可是一个哪怕做儿子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也照样能为了国家面不改色的同仇家合作的人啊。 许安然满眼好奇的看着那个坐在奇怪椅子上的叔叔,不知为何,她对这个叔叔有种亲切之感,就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听说他是周爷爷的儿子,她不由露出一个甜笑,周爷爷人那么好,这位亲切的周叔叔肯定也是个好人。 倒是林思远看着那个男人满眼的警惕,既然刘叔说他是周爷爷的儿子,那么就应该是安安的舅舅了,但哪怕如此,他也无法放松自己,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周爷爷完全不一样,他不能因为他是安安的舅舅就放下心里的戒备。 “没见过轮椅?”周卫民态度温和的问着一点都不掩饰眼中好奇的小女孩,是真没见过还是假装的?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好奇? 许安然点了点头,指着底下道:“有轮子!” 周卫民面带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啊,有轮子,因为叔叔的腿坏掉了,没有轮子的话就哪儿都去不了了啊。” 许安然愣住了,眼睛不由看向叔叔的双腿,隔着长裤,当然看不出来什么,不过不能走路的感觉肯定特别特别的难受。 “那叔叔在这里是在治病吗?不要怕打针吃药,爸爸说听医生的话,病才会好得快!”许安然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着周叔叔的话,她没有听懂周卫民的言外之意,在她看来,叔叔就像那年她的手臂坏了一样,只要好好打针吃药,病就会好了。 许安然的反应让周卫民很意外,仔细想想却又和这孩子的实际年龄相符,但还是那句话,他不信,他不信让老爷子另眼相看的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 有心接着试探,一直站在那孩子身边的小少年忽然侧了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很有礼貌的说道:“周叔叔,您是来看望周爷爷的吧?我和安安就不耽误您了,趁周爷爷还醒着,您快进去吧!” 注意力一直在许安然身上的周卫民这才把目光移向那个小少年,这一看之下,心里不免有些惊讶,这少年的长相有点面熟啊,难道是在哪里见过?但不用想就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这个面熟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不知是真单纯还是真心机的小女孩和一个莫名眼熟的机敏少年,周卫民更加不会放任他们离开了。 “其实我就是来接你们的,难得你们有心,大老远的来看望我的父亲,身为儿子,怎么能不好好招待呢?刘哥,不是我说你,孩子们难得过来一趟,你怎么能让他们住旅馆?多生分啊!家里多的是空房间,你们千万别跟叔叔客气,就让我这个做叔叔的尽点地主之谊吧。”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许安然看向远哥哥和刘叔叔,她是愿意住到周叔叔家里去的,对于她来说,周爷爷就和家人差不多,而周爷爷和周叔叔是一家人,所以住到周叔叔家也就和到乡下住奶奶家一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她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当然要看看远哥哥和刘叔叔愿不愿意。 他们当然是想拒绝的,虽然各自的原因不同,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希望安安能离周卫民远一些。 “刘叔,我们还是不麻烦周叔叔了吧,说起来我和安安还没住过旅馆呢,一路上都期待好久了!”林思远委婉的拒绝到。 刘建军正待附和,却被周卫民截了话头。 “知道你们好奇,周叔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旅馆人员复杂,真的不是小孩子应该待的地方。等你们再长大一些,至少要等安安再长大一些,到时候你们再来江市,周叔叔亲自陪你们去住好不好?” 林思远再机敏也还只是一个小少年,三两下就被周卫民给堵了嘴,正寻思着该怎么办,那个周叔叔又说话了。 “刘哥,你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住到我那里才更合适?”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股莫名的寒意。 刘建军心里一突,知道这是卫民那小子无声的警告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面对卫民时,心里总是有点发怵,明明是看着长大的小弟弟,性情却变得越来越叫人难以捉摸,总有种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的不安定感,这也是他不希望安安和他多做接触的一个原因。 只是现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只怕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第18章 周卫民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宅院,位于环境幽静的别墅区。不同于周围大大小小的欧式洋楼,他家的房子是明显的中式建筑,且很好的融合了北方四合院和江南民居的特色,有种奇异的美感。 曲径通幽郁郁葱葱的庭院,雕栏画柱的抄手游廊,粉墙黛瓦,古意雅致…… “周叔叔,你家好漂亮呀!”许安然是个坦率的孩子,她毫不掩饰的表达着自己对周叔叔家的赞叹之情。 周卫民笑得温和:“安安喜欢吗?叔叔家不是楼房,会不会有点失望?” 许安然快活的答道:“叔叔,我喜欢这里!我家也不是楼房,还有奶奶家也不是,晖哥哥家也不是……嗯,都不是!” 一路上都是这样典型的孩子式问答,让周卫民渐渐失去了试探的兴致,看来想看清这个孩子,得使点手段才行。 这样想着,周卫民也就不再浪费功夫,把他们领进去之后就直接交给了刘建军,让他们自己洗簌歇息去。 直到周卫民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林思远才松了口气,明明周叔叔的态度一直很好,偏偏让人莫名的警惕。 洗簌过后,林思远和许安然就直接睡了,长途旅行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挺吃力的。 许安然醒过来时,满室昏暗,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息,耳边静悄悄的听不到熟悉的声音,一开始有点慌乱,等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是到了周叔叔家。 这里不是她和爸爸的家,也不是爷爷奶奶家,许安然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个时候,她才有了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实感,一路上都有远哥哥陪着,周围又有好多的人,再加上第一次出远门的新鲜感,让她忘记了她要去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她熟悉的一切,那里也没有她的家。 揉了揉眼睛从床上滑下来,她赤着脚往外走去,这个空荡荡又陌生的房间让她有些害怕,屋顶那么高,又黑漆漆的,让她眼睛都不敢往上看。 推开高大的木门,许安然站在门外有点不知所措,走廊里没有人,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满心不安时,她隔壁的房门被推开了,听到动静的林思远走了出来。 “安安,你醒了,怎么不穿鞋子?”林思远一边说着一边就朝许安然走去,换了个陌生环境他睡不安稳,一直注意着隔壁就怕安安醒过来找不到人。 “远哥哥……”许安然忽然间抱住了林思远,将小脑袋埋在他怀里不出声。 “安安,怎么了?”林思远关心的问道,安安虽是个活泼爱亲近人的性子,但却很少像这样黏人,不由让他有些担心了。 “远哥哥,安安想爸爸了,还想爷爷奶奶,想晖哥哥,想大伯大娘……安安想家了……”语气低落得叫人心疼。 林思远弯下腰将安安抱了起来,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抱着安安坐在椅子上,林思远满眼的疼惜,朝夕相处了三年,他早就发现安安其实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父母离婚所造成的影响。这两年因为有那么多人宠着,安安已经不再像刚认识时那样过分乖巧了,没想到来一趟江市,竟然引发了她的不安,让他直后悔当初没有阻止,虽然对不起周爷爷,但在他的心目中,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周卫民都没有露面,到了饭点,有一个钟点工过来做好饭就回去了,刘建军陪着两孩子吃过晚饭就去了医院,他不放心老爷子,也要告诉老爷子一声两孩子被卫民接到他家去了。 “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再次确认一下旁边的病房情况。”刘建军很是歉疚,是他太疏忽了,因为急着带孩子们去看望老爷子,就忘了再次确认一下,没想到原本空着的房间住进了人,还那么凑巧是卫民。 周宏泽摇了摇头:“卫民想知道的事情,你是瞒不过他的。”就像他每年寒暑假都会出去一段时间,卫民肯定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因为不关心所以不在意罢了。 其实比起混不吝的大儿子,他更放心不下的是小儿子卫民,因为那孩子太聪明了,又心中有恨,他怕他会剑走偏锋。说起来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自己的责任,没保护好自己的儿女,到如今也失去了开解的立场。 “给两个孩子订票吧,就订两天后的。”最终,周宏泽如此说道,两天的时间应该能缓过劲来了,还是早点让他们回去的好,江市这边的情势太复杂,不是他们两个孩子能应付得了的,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这个都一脚踏入坟墓的老头而让他们卷入是非之中。 “两天?老爷子,至少让他们在这里住一周吧?我保证不再出任何差错。”刘建军尽力劝说着老爷子,两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周宏泽摆了摆手让他不必再说,直接吩咐道:“这两天你好好安排一下,让人带着他们到江市走一走逛一逛,难得来一趟,不能让两个孩子空手而归。当然,要注意安全,不要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然后,你亲自送他们回去。” 刘建军深知老爷子的性子,知道再说也没用,只好答应了下来。 夜幕降临,周卫民偌大的宅院,却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的死气沉沉。 四周摆满书架的书房里,坐在轮椅上的周卫民迟迟没有翻动手中的书页,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想知道的都从刘建军的嘴巴里掏了出来。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没想到不仅是老爷子,就连向来眼里只有老爷子的刘哥也对那孩子赞不绝口,说什么勇救堂哥,还是才五六岁年纪做的事情,夸张得叫人想笑。 还有那个叫林思远的少年,原本只是前妹夫的一个学生,因为安安心善才捡回来的抚养的…… 刘建军说得越多,周卫民越是不信,因为听起来太假,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孩子存在。 当然,他也能理解刘哥使劲夸赞安安的意图,他是希望自己能善待那个孩子,善待那个难得能让老爷子开怀的小外甥女。 但是,凭什么? 住进周叔叔家的第一个夜晚,许安然是紧挨着她的远哥哥睡的,那熟悉的怀抱就像是一个港湾,让她的不安渐渐的消失在了睡梦中。 当黑夜褪去,朝阳升起,新的一天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来临…… 第19章 两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因为知道很快就要走,林思远和许安然也没逛什么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着周老爷子。 到了第三天清晨,许安然是被周卫民给叫醒的。 “叔叔,远哥哥呢?”这两天她都和远哥哥形影不离,忽然没看到人,她不由开口问道。 “他有事要办,跟着刘叔叔出去了,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周卫民是这样回答的,而实际情况则是他找借口把那两个碍事的给支了出去。 许安然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有想到亲切的周叔叔会骗她。 “安安,陪叔叔去一个地方好不好?”周卫民态度温和的问道,那个叫林思远的小子太机敏,大概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回来了,所以还是快点出门比较好。 许安然有点犹豫:“可是远哥哥说我们今天就要回家了,要去坐火车……” 周卫民继续劝诱:“没关系,我们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耽误坐火车的。你看叔叔我坐在轮椅上都动不了,安安来帮帮叔叔好不好?” 周卫民这样一说,许安然立刻同意了,她已经听远哥哥说过了,叔叔的病现在是治不好的,所以才要一直坐轮椅。 车辆是周卫民提前安排好的,此时已经等在了门口。 舅甥俩并排坐在后车座上,周卫民对着司机挥了挥手,小轿车便离开别墅区开向了市中心。 一路上,许安然难掩好奇的透过车窗向外看,好多的高楼,好多的人,好多好多她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 “叔叔快看!那个屋子在动!”许安然盯着对面的高楼满眼的惊叹。 “那是电梯。”周卫民继续扮演着一个好叔叔的角色。 “电梯是什么?” “电梯就是能自动把人从楼下运到楼上的东西,你看,他们刚才还在一楼对不对,现在已经被运到那么高的地方了。” “哇!电梯好厉害!都不用人走路!”许安然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路也能变成电梯就好了,这样叔叔就可以坐电梯去很多很多地方了。” 周卫民愣了愣,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语,充满不切实际的童真,却又满怀着美好的祈愿。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改变想法,车子继续朝目的地驶去。 一路上,周卫民都在耐心的回答着许安然各式各样的问题,换来那孩子越来越敬佩的目光。直到车子缓慢的驶过位于闹市区的江边,那个快乐清脆如鸟啼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 许安然愣愣的看着江边那个背向大江面朝自己的女人,尽管穿着一身没见过的白色纱裙,还带着头纱,但她还是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妈妈,自从离开后就不曾见过的妈妈! 意识到这一点,许安然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推车门,却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 “叔叔!那是我妈妈!”许安然着急的说道。 周卫民倾过身将急切的小女孩禁锢在怀里,伸手指着窗外道:“别急,你知道你妈妈现在是在做什么吗?看看她身边的人,你现在过去可不太方便。” 许安然这才将注意力从妈妈的身上移开,然后,她就注意到了站在她妈妈旁边的另外两人,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还有一个穿着裙子的大姐姐,三个人正笑着站在一起让人拍照。 那个大姐姐是她的姐姐吗?许安然不敢确认,有点像,但又不太像,是因为长高了吗? “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吗?”周卫民不怀好意的问道。 “在……拍照?”许安然回答得很不确定,她总觉得答案应该不是拍照那么简单。 “不错,是在拍照,拍婚纱照。看到你妈妈身上穿的白裙子了吗?那个就叫婚纱,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你知道什么人才能穿婚纱吗?” 许安然咬着唇摇了摇头。 “只有新、娘、子才会穿婚纱。”周卫民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个答案,双眼紧盯着许安然,观察她的反应。 听到周叔叔的解释,许安然的脸色一片惨白,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然,新娘子?妈妈是新娘子?那谁是新郎?那个被她挽着手的陌生叔叔吗?那爸爸呢?爸爸怎么办?安安怎么办? 哪怕周丹潼已经离开三年了,但在许安然的心目中,她依旧是她的妈妈。哪怕她知道离婚的意思是爸爸妈妈会分开过,但她始终不曾想过妈妈会和别的叔叔结婚。 这样的事实以一种异常残酷的方式措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许安然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视野里那亲密站在一起的人影渐渐模糊了起来,但却清晰的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怎么擦都擦不掉。 感觉到怀里的幼小身躯在颤抖,周卫民忽然间有些后悔了,他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就因为她能让冷血父亲另眼相看?哪怕试出来她是一个充满心机的小孩又怎么样?除了能证明父亲是被哄骗而不是真的改变了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失去的已经失去,仇恨的依旧仇恨,他以为自己早想明白了,早就不再对那个做父亲的抱有任何特殊的情感了,没想到只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孩就让他失了理智乱了分寸,竟然把手段用在了一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身上,回头想想,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难道事到如今,他的情绪还要被那个做父亲的所左右吗?不是早就决定忘掉曾经对父亲的崇拜,也忘记他的冷血无情了吗?只是想要放弃那一份变了质的亲情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周卫民原以为那孩子是在哭,没想到她咬着唇硬忍住了,只是双手怀抱着自己在微微颤抖。 将那孩子搂进怀里,周卫民示意司机开车,他已经决定不再对这孩子进行试探了,父亲是父亲,他是他,他再也不要因为父亲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了。 而这孩子,从此之后就只是他的外甥女了,不需要多亲近,也不会刻意疏远,不远不近的处着就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出声了。 “叔叔,快停车,我想吐……”她的手掌紧紧的捂着嘴,脸色异常的难看。 看她满脸难受,周卫民马上让司机找地方停车。 车门刚一打开,许安然就冲了出去,弯着腰站在路边干呕个不停。 周卫民眉头紧皱,他知道有些人受心理因素影响会神经性呕吐,没想到今天会发生在这孩子的身上。 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竟也不哭不闹,直到承受不了才以这种方式发泄了出来,这孩子是不是太为难自己了? 看着那个小身影难受得蹲在路边缩成一团,他是真的后悔了…… 第20章 下车的地方正好就在一个公园旁,周卫民让司机去买水买药,他坐着轮椅带着安安在一处凉亭里歇息。 “好点了吗?”周卫民问双手托腮坐在长椅上的小女孩。 许安然乖巧的点了点头:“叔叔,我没事了。” 看她小脸都快皱成了一团,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叔叔,”良久后,许安然满脸求助的问道,“妈妈要和别的叔叔结婚了,我回家要怎么跟爸爸说?” 周卫民又被这孩子的话给惊讶到了,他以为她在为自己伤心难过,没想到却是为了自己的父亲。 “实话实说就好,你爸爸已经是大人了,不用为他担心。” “可是……,爸爸会伤心的……” “听着,安安,这不是你一个孩子该担心的事情,他是你爸爸,你要对他多点信心知道吗?” “就因为他是我爸爸我才担心呀。” 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周卫民的心尖微微发疼,所谓的亲情是不是都应该是这样的?这让他第一次好奇起这孩子和她父亲的生活来,他们到底是怎么度过他妹妹离开的这三年的? 一大一小就在凉亭里说起了话,抛去过往的成见,周卫民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真的很纯粹,她是那样认真的担忧着自己的父亲会伤心。 “你不担心你的妈妈和姐姐吗?”周卫民奇怪的问道,按照这孩子爱操心的性子,她难道不担心她妈妈所嫁非人,不担心那个人会对她姐姐不好吗? 许安然埋头抠着衣角,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答道:“爸爸更重要……” 周卫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甚至隐隐的有些羡慕起他的前妹夫来,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维护着他,哪怕她自己也很难过,哪怕另一头站着的是她的妈妈和姐姐。 周卫民感觉自己又更了解了这孩子一点,原来在她的心目中也是有着亲疏远近的,并不是对谁都好,见谁都喜欢,那样说好听点叫烂好人,说难听点就是好赖不分。周卫民从心底里就不喜欢那种人,看似博爱,其实最是无情。 “哟,这不是周二少吗?” 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舅甥俩人难得平和的谈话,说话的人吊儿郎当的站在凉亭外,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颜色鲜亮到刺眼的衣服,戴着个□□镜,嘴上叼着根烟。 周卫民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回到:“原来是荣少。” 荣斌甩着手上的车钥匙哼着歌一摇一晃的向凉亭走来,显然对于这次的意外相遇很高兴。 事实上,他是在外面看见周卫民的司机才特意停车找过来的。 “周二少呀周二少,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我都托人请你多少次了?嘿!不赏脸!”荣斌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周卫民脸上依旧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笑容,语气平静的对许安然说道:“小朋友,到别的地方玩去吧,我和这位大哥哥有事要谈。” 许安然先是愣住了,哪怕她还小也能听出来周叔叔在装不认识她,为什么? 荣斌这才将视线投向坐在周卫民旁边的小女孩,努了努嘴道:“你女儿?” 周卫民冷笑:“荣少这是寒碜我呢。” 荣斌点了点头:“也是,我都忘了,以周二少的情况,想要传宗接代怕是不太容易吧?”语气里含着满满的恶意。 周卫民脸上的神色陡变,眼睛里仿佛含着刀子般冷声斥到:“滚!” “周二少这是在跟我说话?”荣斌呸的一下吐掉口中的烟,脸色极为难看。 周卫民忽而一笑:“我哪敢呀?这不是也不知哪来的小孩死赖着不走吗?所以说我最讨厌小孩了,呱噪!愚蠢!”说罢眼带嫌弃的对着许安然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许安然紧张的看了看那个走上前来的陌生叔叔,又看了眼仿佛很不耐烦的赶她走的周叔叔,迟疑了一会儿才握着小拳头跳下长椅,小跑着出了凉亭。 周卫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没把那孩子也卷进来。今天也是大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荣斌,这些年他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荣斌就是其中之一。如果是别人,他还能想办法应付过去,但是荣斌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因愚蠢无知而无畏无惧,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要给他任何下手的机会。只是今天,到底是大意了。 荣斌的注意力全在周卫民身上,他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个小女孩是和周卫民一块的,皆因在他的印象中,周卫民绝对不是一个会喜欢孩子,还会陪孩子出来玩的人。想想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连老婆都找不到的废人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孩子呢? 眼看许安然的小身影跑远了,周卫民这才开始考虑怎么解开眼前的危局,他的司机小张其实也是他的保镖,今天因为不想引人注意才只带了他过来,没想到就那么寸,在这里撞见了荣斌。 周卫民不动声色的拖延着时间,希望能拖到小张过来,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反正荣斌哪怕再恨他也不敢真的弄死他,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和精神上的折辱罢了,而这些东西对于经历过当年地狱般折磨的自己来说又算什么呢? “听说你家老爷子病倒爬不起来了?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那么不注意呢?说起来我该去看看他的,怎么说都是晚辈,可惜啊,我爸他死活不同意!也是,周老爷子都已经退休了,我哪能不识相的去打扰他晚年的清静呢?” 荣斌越说越得意,那老头子以前多威风啊,就是咳嗽一声都有无数的人巴心巴肺的去慰问,哪像现在,谁还会去捧他的臭脚?周老爷子的这次病倒仿佛是一个讯号,一开始大家都在观望,因为谁也不知道上面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哪怕周老爷子退了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老爷子这一病,大家都看明白了,他是真的彻底的失势了。 得出这一结论的荣斌简直做梦都能笑出来,没了周老爷子,周家还能剩下什么?他周卫民一个废人又有什么能做倚仗?是,他是聪明,算计起人来一算一个准,他荣斌这辈子最大的跟头就栽在他周卫民的手里,但没了背后的靠山,再聪明又算个屁? 今天,就是他荣斌的雪耻之日! 第21章 炎炎夏日,许安然跑得满头大汗,她知道周叔叔是碰见坏人了,她得赶快找人帮忙! 但是,这个陌生的公园好大,她根本不记得该从哪条路出去,只好沿着一条大路往前跑,希望能碰见人。 所以当那个穿着一身军绿色衣服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时,许安然仿佛遇见了救星般一头扎了过去。 “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有坏蛋要抓我叔叔,求求你,快救救我叔叔!”许安然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仰着头满脸急切的恳求道。 宋世钧低下头,帽檐下是一张还未完全脱离青涩之感的脸,他没有解释自己并不是什么警察叔叔,也没有去问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孩到底是谁,而是直接问道:“在哪里?” “那边!”许安然伸手一指她来的方向。 宋世钧点了点头,随即一把抄起许安然,健步如飞的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身体悬空被按在凉亭的护栏上,周卫民大半个身子都在护栏之外,只要荣斌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掉进底下的池水中。 然而,荣斌却没有从周卫民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惧怕之色,哪怕他的生死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甚至,荣斌还从那张讨厌的脸上看到了他最熟悉的鄙夷之色,仿佛他荣斌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 如果他真的松开手,这张脸上的神色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呢? 这样想着的荣斌眼神发狠,按着周卫民的双手不由往外推了起来…… “啊!不要!”许安然尖利的童声首先响起,紧接着的是一声喝住:“住手!” 荣斌手中动作一缓,偏头望了过去,看清楚了是谁,他不由一愣:“宋世钧?” 此时才看清楚冲突双方是谁的宋世钧也惊讶了:“荣哥?卫民哥?” “原来是世钧啊,你这是又被你家老爷子扔部队里锻炼去了?”明明正身处危险之境,周卫民却笑得轻松,他是真的心情很好,没想到安安还会回来,而且还搬来了救兵,第一次在碰到危险时会有人来救,他怎能不开心呢? 相比起周卫民的暗自开怀,荣斌就只有被打扰的不快了,皱着眉道:“这是我跟周二少的私事,宋小弟就不用插手了吧?” 宋世钧将手中夹着的小姑娘放下,让她在那边等着,他自己则走上凉亭。 “荣哥,有什么私事需要用这种方式解决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荣斌眼里闪过一道厉色:“给荣哥一个面子,你就当没看见我们不行吗?” “荣哥,如果是别人,小弟保证不打扰你的好事,但这不是卫民哥吗?哦,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什么来着……舅舅?真不习惯,平白大了一辈。” “舅舅?什么舅舅?”荣斌愕然。 “嗯?你不知道吗?卫民哥的妹妹就快成我三婶了。” 宋世钧说着一手扶住周卫民,一手轻巧的握住荣斌的手腕一拽一推,就将他从周卫民的身上甩了出去。 荣斌站稳身子愤怒的看向宋世钧,有心想找回场子却不敢对他动手,宋家可不像如今的周家,如果说周家势单力薄,那么宋家则正好相反,根基深厚到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上这个家族。而宋世钧又是宋家这一代的长子嫡孙,哪怕荣斌再蠢也知道,这样的人是不能得罪的。 眼看着宋世钧将周卫民抱回轮椅,荣斌简直火冒三丈,好不容易能给那残废点颜色看看,却被人给搅合了,这次过后,那残废肯定又要缩回乌龟壳里,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雪耻呢。 “宋小弟,今天哥哥我就当是给你个面子了。” 周卫民,算你走运!这样想着的荣斌气急败坏的向外走去,眼角余光看见等在外面路边的许安然时,忽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若不是这不知哪来的小孩搬来了救兵坏他好事…… 暴怒中的荣斌正有火没处撒,看见许安然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顿时狂奔两步便飞起一脚,惊恐中的许安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砸在地上,顿时眼前一黑,头上仿佛有什么热辣辣的东西流了下来…… “安安!世钧,快,那是我外甥!”周卫民心中狂跳,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恨自己是一个不能动的废人! 宋世钧在发现变故的那一刻就冲了过去,也是荣斌的动作太突然,无论是周卫民还是宋世钧都没想到他会冲一个孩子撒气。 看着躺在地上流血不止人事不知的安安,周卫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冰冷,他盯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荣斌冷冰冰的说道:“荣斌,你惹怒我了。” 对上周卫民的双眼,荣斌的心里忽然泛起一层寒意,他不知为何忽然害怕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顾不上动手的荣斌,宋世钧和周卫民急匆匆的将安安送进了医院。 等在急救室门外,周卫民看似冷静,手指却在微微颤抖,那孩子千万不要有事,否则,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宋世钧也担心着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但到底才认识,所以还有心思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刚才危急时,卫民哥可是说了,这是他的外甥,那按照年龄来算,这孩子不会是他那个即将过门的三婶的吧?他记得三婶是有两个孩子的,大的那个带在身边,会跟着一起来他们宋家。而小的那个,好像是被留在了乡下跟着她父亲?难道就是这孩子? 一直没有这孩子的消息还以为周家早就放弃了她,没想到他们都猜错了,这孩子和周家还有联系,且看卫民哥的样子,明显关系还不错。 看来回家之后他得将这消息跟父亲说一说了,既然来了,他们宋家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毕竟是三婶的女儿,不需要太亲近,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正好也趁此机会把宋家和周家联姻的消息给公开来,免得像荣斌那样的蠢货会以为周家失势了来不知好歹的踩上几脚。周家老爷子是退下来了,但他忠诚了一辈子,上面的人怎么也不会让他没了下场,否则岂不是会寒了忠臣的心?这才有了他们宋家和周家的联姻。 况且,周家真的除了周老爷子就再无他人了吗?他们是不是忘了当年还躺在病床上的周卫民是怎么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的吗?那些直接对他下手的人现如今都在哪里?就是那幕后之人,即使有靠山保着,不也栽了个大跟头吗? 多智近妖,这是他家老爷子对周家二少的评价,并且不止一次的告诫过他,像这种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因为哪怕能确保一棍子把他打死,也不一定能承受的住他的最后一击。 周家只要有周卫民在,就不可能真的倒下去! 第22章 伴随着许安然的受伤住院,她的存在也彻底瞒不住了。 而周卫民也没打算再瞒着,他和老爷子不同,老爷子总以为不和他沾边,不去触碰那个阶层才能生活得安稳,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躲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当年他被安排到边疆去何尝不是一种躲避与退让,但有什么用?只要他还是周家的人,他就永远无法逃离! 所以,从他坐在轮椅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信老爷子那一套了。他要活着,他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不但要靠近那个阶层,融入那个阶层,他还要成为那个阶层里至关重要的存在,他要让任何人都无法欺他辱他! 既然当年还一无所有的他都能反戈相击为自己报仇,现在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积累,难道他还护不了一个安安? 也是他为积蓄力量沉寂了太久,导致像荣斌那样的人都敢往他头上骑了。如今,是时候告诉那些人,他“周卫民”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了。 当林思远接到消息跟着刘建军赶到医院时,正好看见安安躺在病床上被推入加护病房中,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上绑着的绷带异常刺眼。 只是出了一趟门,原本活蹦乱跳的安安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林思远悔恨不已,后悔自己轻易的就被骗出了门,痛恨周卫民的无端生事,如果这人不是安安的舅舅,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周卫民对林思远恶狠狠的目光视而不见,他是对不起安安,但这和林思远无关,他不过是他前妹夫和安安饲养的一只小狼崽子罢了,身为安安的舅舅,他以后自会看护照顾自己的外甥女,而这并不需要向他林思远一个未成年的外人交代。 幸好许安然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因为伤了脑袋,所以要在加护病房里观察几日,防止出现意外。 周丹潼完全没想到自己再一次听到小女儿安安的消息竟然是从她未来夫家小叔子的口中,还是在刚拍完婚纱照的时候。 “安安?我女儿安安?世钧你确定没搞错?”周丹潼满脸的惊诧完全掩饰不住。 “卫民哥是叫她安安,还说是他的外甥女,大概八九岁的样子。”宋世钧实话实说,虽然他推测八成就是未来三婶的女儿,但到底没找卫民哥确认,那种情况下也实在不好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他只说了他知道的情况,剩下的就随他未来三婶怎么想了。 周丹潼顿时坐不住了,她比宋世钧更了解自家人的情况,哪怕不从年龄上来说,就只听二哥承认是他外甥女她就知道,那肯定就是她的小女儿安安了,她二哥从来就是个冷性子,哪怕血缘至亲也不太亲近,所以他是不可能随便谁就说是自己外甥女的。 然而,还不等周丹潼开口,一直跟在旁边的许怡然首先惊叫了起来:“不可能!许安然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大哥你认错人了吧?” 大哥?宋世钧的眉头不由一皱,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这女孩即将成为他三叔的继女,但原本就不怎么熟悉,她改口也改得太快了吧?还有,反应这么强烈还可以说是太惊讶,但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的妹妹,这就让人有点在意了。莫不是她们姐妹的感情不好?但是叫安安的那孩子现在才那么点大,三年前只会更小,即使有矛盾又能是多大点事呢? 同样注意到许怡然情绪不太对的还有宋世钧的三叔宋修齐,不过他并没有出声,毕竟是不熟悉的继女,虽然以后要一起生活,但他并不准备对她的事情多加过问,这也是一开始就和丹潼商定好的,她的女儿归她管,以后继承她的那一份财产,而他自己本身也有一个前妻留下的儿子,现在正在国外读书,丹潼同样也不会插手他儿子的事情。 这样的协定或许会显得格外无情,但却是最适合他和丹潼的,不是他们之间完全没有感情只是为了联姻而联姻,而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有这样的约定。也只有这样提前将一切都说好,他们才能放下心中的顾虑安心的结婚。 许怡然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失态了,顿时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周丹潼心情急切倒是没注意到许怡然的异样,听说安安受了伤,立刻便要赶去医院。 宋修齐自是不会阻止,他甚至亲自开车载着她们一起去了医院,倒是宋世钧没有再跟过去,他刚从部队回来就撞上了这事,都没来得及回家呢,正好回去见一见爷爷他们,也顺便把这事给说一说,多了一个小不点许安然倒是没什么,更重要的是荣斌和周卫民的冲突,江市大概又要起风了。 许怡然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后车座上,低着头不让人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一双手死死的抠着底下的座位,手背上都崩出了青筋来。 她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她妹妹许安然的消息,已经在江市生活了三年,她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前世的阴影,以为自己再不会对许安然充满嫉恨。甚至她还曾经幻想过,等到再次见到许安然时,她们姐妹就再不是前世那番情形了。而她也会像前世的许安然一样,热情的接待从乡下来的同胞姐妹,带她去逛街,给她买衣服,然后再买上许许多多的礼物让她带回去送人。 这才是她想要的姐妹重逢,她因为生活环境的优越而更从容,而许安然则应该像她前世那样,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所以会在她面前手足无措,会对这繁华都市感到无所适从。 是的,那才是她想要的重逢,她是那个热情好客的主人,许安然则是那个灰暗自卑的客人。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听到许安然的名字,听到她来了江市,曾经充斥她整个人生的负面情绪便不由自主的翻腾了出来,让她顿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明明她才是生活在江市的那一个,为什么会这样? 第23章 当周丹潼他们赶到医院时,许安然麻药未过,还没有清醒过来。 再次见到她的小女儿竟然会是这一番情形,这是周丹潼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昏睡中的安安比起三年前长大了好些,但依旧还是那么稚嫩。她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市,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受伤,更不知道在她离开后,这孩子的三年是怎么度过的…… 她对这孩子一无所知,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以为硬着心肠不闻不问才是对这孩子更好的方式,毕竟她的年龄还小,与其时时刻刻的记着自己这个远在他乡已经离了婚的妈妈,还不如趁早忘记,这样万一许文博要组织新的家庭,她才能更好的融入进去。 然而,这种做法真的是对安安好吗?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这对自己更有利所以才用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借着对安安好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自私? 看过了安安,周丹潼和周卫民兄妹俩难得的单独谈了一次话,话题的中心唯有一个,那就是安安。 跟着过来的许怡然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许安然,她的心中百味杂陈。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就再次见到她的妹妹,前世明明还要等上三四年的,为什么她会现在就来到这里? 如果这个疑问不搞清楚,许怡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安心,她害怕许安然的到来会引起一些她所不愿意看见的改变。虽然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产生这样的戒心会让人感觉很好笑,但许怡然却完全笑不出来,只因她深知前世的许安然曾过着怎样如同公主般的生活,深知围绕着许安然的人会对她好到什么程度。明明无论是她外公还是即将成为她继父的宋修文都是那么的难以讨好,为什么他们却独独对许安然另眼相看呢?更可怕的是,像她外公和继父那样的人还不止一两个。 原本许怡然以为他们是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了感情,然而这一世她和许安然的身份已经换了过来,她也亲自去试过了,不行的还是不行,仿佛只有许安然才是那个命运的宠儿,而自己哪怕换了个身份,也依旧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如果命运果真如此,那么她的重生还有何意义? 许怡然不愿意相信命运,所以她要搞清楚许安然为什么会提早出现在这里,她难得的新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这样想着的许怡然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动也不动守在病房外的少年,她不认识他,但看他如此紧张她妹妹就知道,肯定是她妹妹的熟人。 “你好,我叫许怡然,是安然的姐姐,还不知道你是哪位呢?和我妹妹是什么关系?”许怡然语气亲切的问道,想来自己身为许安然姐姐的身份应该能从这少年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才对。 然而,她的亲切并没有换来回应,那个少年只是如同雕塑般紧盯着许安然,对她完全视而不见。 被如此忽视,许怡然的心中自是很恼火,却顾忌着继父就在不远处而不敢表露出来,今天她已经因为许安然而失态过一次了,绝对不能再次行差踏错,从而给继父留下坏印象。那可是宋家啊,只要有了宋家做后盾,她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家小姐,也能像前世的许安然一样活得尊贵又闲适! 周丹潼是抹着眼泪回来的,心里既骄傲又心痛,为有安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却又为她所受到的伤害而感到心痛,甚至给予这些伤害的人当中还包括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得好好想想了,想想该怎么做母亲,想想该怎么对待她的安安,再不能像以往那样,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而不闻不问了。 当许安然还在昏睡当中时,她的存在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江市的上层,随之而来的还有荣家的倾覆。 对付荣家,周卫民并没有大张旗鼓,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然后,那些原本等在暗处对着周家蠢蠢欲动的势力顿时又老老实实的缩了回去。紧接着,周老爷子和许安然的病房外就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访客…… 这一天,林思远照旧守在病房里照顾安安,现在安安已经从加护病房里移了出来,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因为体虚又年幼,所以要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来养伤。 发生过那样的意外变故之后,林思远是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信了,哪怕是安安的妈妈也不例外,她既然能好几年的时间都对安安不闻不问,又怎么能让人相信她会全心全意的对安安好呢? 还有安安的那个姐姐,虽然看起来很关心安安,但林思远最是敏感,一个周卫民已经让他受到了教训,再来一个同样让他感觉到莫名警惕的许怡然,他又怎么可能不多加防备?虽然从理智上分析,许怡然身为安安的姐姐,又大了好几岁,还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江市,这样的人应该完全没理由会对安安有不好的想法才对。但人心难测,林思远宁可自己是小人之心了,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意外,没有什么比看见安安受伤更让他难受的了。 病房门被敲响的声音让林思远皱了皱眉,这两天总有些见都没见过的人来看望安安。他知道,那些人压根就不是真的来探病的,他们是被荣家顷刻间轰然倒塌的变故给吓住了,之所以会来看望安安,完全是为了向周家表明自己的态度。 林思远本来是不想他们来打扰安安养病的,但周卫民说服了他。安安总归是他周家的外孙女,既然身份已经瞒不住了,那么最好的做法就是将周家对她的重视给摆在明处,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人知道什么人是他们不能动的。 连探病都有那么多的用意,无论是这里的人还是这里的事,都让林思远感到无比的厌烦,如果不是安安受了伤,他真想立刻带着她回梅县去,至少那里的亲人们都是真心疼爱着安安的。 给安安掖了掖被角,林思远转身走去开门,这次敲门的人很有礼貌,轻叩了两声就停住了,显然是顾忌到里面有病人。 随着林思远轻缓的动作,病房门无声无息的被打开,站在门外的人一点点的显出他的身形,是个比他略高的少年。 四目相对时,分立房门里外的两个少年同时呆住了…… 第24章 若不是深信自家老头子应该不会在外面搞出人命来,袁鸿晟都怀疑眼前这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再仔细看看眼前的这张脸,他亲兄弟都没这么像的!因为他们兄弟俩的长相一个随爹一个随娘,而他很幸运的是随爹的那个,谢天谢地没长成弟弟那副小白脸!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相信老爹的人品,所以,这不会真是他遗留在外的亲兄弟吧?他娘会哭死的!绝对会哭死的! 林思远虽然也被这状况给弄懵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安安,示意这人出去说话,结果他纹丝不动。 林思远皱了皱眉,轻声道:“安安睡了,我们出去说话。” “啊?”袁鸿晟仿佛才回过神来。 林思远朝门外指了指:“我们出去说话。” 居然走神了!袁鸿晟心中十分懊恼,努力维持着脸上礼貌的微笑,故作镇定的扶了扶眼镜,侧身让林思远先过。 林思远带上病房的门,两人就在门外的走廊上站定。 “你好,我叫袁鸿晟,是来看望安安妹妹的。”袁鸿晟先自报家门,其实他家和周家并没什么特别的关系,甚至连要探望的人是谁都是昨天才打听清楚的。 所以袁鸿晟的内心其实是很尴尬的,无亲无故的来探病,这都叫什么事啊!但他爹做事向来不讲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知道他是小混混出身,何必学那些人装腔作势?这世上的事只分有用和没用,对自己有用的就去做,别去想会不会惹人笑话。而对自己没用的,哪怕能让人顶礼膜拜也别去做,因为只会白费力气,反正他的身上已经打上了小混混的烙印,做再多也抹不去! 就像这次探病,袁鸿晟觉得根本没必要来,本身没什么接触却上赶着来探病,又不求他周家什么,这么倒贴也太没面子了! 但他爹可不这么认为,他是这么说的:“面子值几个钱?从小送你去最好最贵的学校念书可不是让你学这个的!不是说了让你多看看三国吗?虽然这世上多的是读书读傻了的人,但那是因为他们都没学对,看看三国里的那些……那些……” “谋士?”袁鸿晟好心的提醒到。 “对!就是谋士!战场上拼命的都是武将,但背后使坏主意的全他妈是一肚子坏水的读书人!老子也不指望你能读书读成个诸葛亮,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榜样,看看周家的老二,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却能把整个江市都搅得天翻地覆,人家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脑子!” “如果真的想和周家交好,那也应该去探望周老爷子而不是那个隔了一层的外孙女吧?”袁鸿晟不解,看看那些去探病的人,都是先去看望了周老爷子再派小辈去探望一下他外孙女的,有些甚至就只去了周老爷子那里,哪像他们家,他爹的意思是周老爷子那里就不用去了,只去看望那个小女孩,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他老爹是这么回答的:“傻儿子!周老爷子那是能随便去碰的吗?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别忘了你老子我曾经可是道上混的,去接触身份敏感的周老爷子不但讨不着好还一个不注意就会惹来一身的腥臊!但去看望周家的外孙就不一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罢了,谁也不会多想。” “再有,我什么时候说要和周家交好了?像周家老二那样的聪明人,哪是随便讨好一下就能交好的?在考虑交好之前,首先要想着的是怎么不得罪!所谓礼多人不怪,所以,臭小子,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然后,袁鸿晟就硬着头皮来倒贴了。 然后,袁鸿晟就和他“亲兄弟”“喜相逢”了! 两人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无言的尴尬在空气中漫延。 面对这种情况,哪怕再心大的人也没办法来一句“嘿,真巧啊,我们长得好像,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至于那些更有可能是事实的猜测,无论是林思远还是袁鸿晟都没有办法轻易的说出口。 到最后,两人也只能不咸不淡的客套了一番,一个只当自己就是个来探病的,一个只当自己是病人家属。 “林思远,梅县,林思远,梅县……”在心中默记着有关林思远的信息,袁鸿晟笑着告别。 “谢谢你来看望我妹妹,一路走好。”林思远礼貌的道别。 “不客气,应该的。”袁鸿晟打着哈哈点头,又挥了挥手就转身准备离开。 没走几步,背后忽然传来林思远的喊声,袁鸿晟顿时心里一激灵,那家伙不会是忍不住想问了吧?万一他要认亲怎么办?不行,不能回头!在没有问过自家老爹把事情搞清楚之前,他不想做出任何的评判,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论此事,哪怕另一人疑似他亲兄弟也不例外! 这样想着的袁鸿晟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就像没听见身后的喊声似的,急急忙忙的就朝楼梯走去。 林思远:…… 本来还想提醒一下他手中的礼品还没放下的,那大包小包里,里面好像还有一兜水果,他提在手上竟然也不嫌沉! 看着那个力持镇定却难掩慌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思远整个人都无力的靠在了墙上,其实他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镇定,只不过是比那小子更能装罢了。 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呢?这么相似的长相,说毫无关系谁都不会信! 他是谁?同胞兄弟吗?但是看起来年龄至少不会比自己小,那样就不太可能是亲兄弟了,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父亲还在乡下插队,不可能有空跑到江市来生孩子。 不是亲兄弟的话那么又是谁?他父亲那一边的亲戚?但是,他姓袁,而自己的父亲明明是姓林,所以,是表亲吗?表亲也能长得这么像? 无数的念头在林思远的脑海中翻腾。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所知道的父亲是母亲口中那个让她仰望了一辈子的大才子,是让她爱得无比卑微的如同天神般的存在。 一开始,他向往着那样的父亲,崇拜着那样的父亲。 渐渐的,他开始憎恨。 再后来,他遇到了安安,遇到了许老师,然后许爷爷、许奶奶、许明晖…… 他融入了许家,他有了没有血缘却胜似血缘至亲的亲人! 他有家了! 然后,他的世界变得五彩缤纷,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慢慢的褪成了一个黯淡模糊的影子,再不是他生活的重心。 但是现在,那个影子仿佛不甘于自己的沉寂,它忽然跳出来开始宣告自己的存在了! 林思远垂着头站在门外,他感到自己的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又辨不明,只剩一片迷茫…… 第25章 袁鸿晟都走到半路了才发现手中提着的礼品,顿时泪流满面,还以为自己表现的很镇定呢,结果……看来历练的还不够啊。 如果是以前发生这种事,他再不舍也会将手中的礼品处理掉再回去,免得被老爹骂,但今天,他觉得老爹应该没心思骂自己了,虽然他其实更希望能像以前一样。 然而,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跟你长得像?有多像?”袁志雄问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他还以为是这兔崽子为自己没办好差事找的借口呢。 “比鸿铭更像是我弟弟。”袁鸿晟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的说道。 袁志雄哼了一声:“还有人说鸿铭不像是我儿子呢!” 袁鸿晟:……真是太不讲究了! “真的特别像,如果不是我脸上多了副眼镜,站在他对面简直就像照镜子一样。爸,你老实说,你当年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袁志雄瞪了大逆不道的儿子一眼,竟然怀疑起自己的父亲来了,真不像话。 “小兔崽子,你别跟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没办好就老老实实的承认,男子汉要有担当知道吗?” 袁鸿晟争辩到:“但是,那个林思远真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站起的袁志雄给截住了,他头一次脸上变了颜色,急声问道:“你说谁?林思‘源’?” 老爹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袁鸿晟顿时心里一凉,这不会真的是什么私生子之类的吧? “臭小子,你发什么呆!快点说啊,是不是林思‘源’?”袁志雄用力的握着袁鸿晟的肩膀,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激动和不敢置信。 “林、林思远,是林思远。”有点被吓住的袁鸿晟结结巴巴的回答到。 “远?不是源?饮水思源的源?跟咱们的袁一个念法的那个‘源’?”袁志雄急切的追问。 “好像是远,我没问他名字是哪几个字。爸,到底是怎么回事?”袁鸿晟都没心思去想自己的老爸居然还知道饮水思源这个成语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到底那个林思远跟自己的老爸是什么关系。 儿子变调的嗓音终于让袁志雄的理智回了笼,他这才发现自己可能太过激动把儿子给吓到了。 安抚的拍了拍儿子还稍显单薄的肩膀,他语气缓和的说道:“别瞎想,你爸我没在外面给你们哥俩添个兄弟。这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你先把有关那个林思远还是林思源的事情仔细说给我听听,等我查明白了再跟你细说,好不好?” 袁鸿晟终究是信任自己的老爹的,虽然心中依旧不安,还是把知道的情况都给说了出来,比如家在梅县,是陪着周家外孙女一起过来的等等。 袁鸿晟三两下就把知道的都给说完了,本身就不好多做打听,所以他了解的也不多。 袁志雄看儿子实在是说不出来什么了,立刻便决定自己先亲自去一趟医院看一眼那个孩子到底有多像他们袁家人,然后再看看要不要去梅县一趟。 坐在去医院的车上,袁志雄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哪怕当年为了生存而跟人家搏命,他也不曾如此紧张过,既紧张又期待,还有对期待落空的恐惧。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袁志雄都快记不清了,如今,遥远的记忆忽然苏醒,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饥寒交迫的年月。 那个时候,是真的饿啊,每天饿着醒来又饿着睡去,甚至睡着都是奢侈,因为肚子里实在是太空,空到看见什么都想往嘴里塞的地步。 春天还没过去,树上的叶子就都被捋光了,然后连树皮也都被扒光了,水里的鱼虾早就被捕捞一空,就连村子附近那座原本郁郁苍苍的山头也变得了一座光秃秃的荒山。 每一天,村子里都有人死去,先是老人,然后是熬不住的小孩,再到青壮年…… 袁志雄当时还只有十来岁,眼睁睁的看着爷爷奶奶为了给家里的小孩省下点口粮,从一开始的每天只喝点都看不见米粒的稀饭,到后来什么都不吃,躺在床上活生生的把自己给饿死了。 他的奶奶,原本是村子里长得最富态的人,死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他的爷爷,原本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硬朗的身体,一把年纪了还能像大小伙子一样扛麻袋,死的时候,那双曾无数次举起他和弟弟妹妹的臂膀消瘦到只能看见一张皱巴巴的皮挂在了骨架上。 他至今还记得两位老人躺在床上的样子,双眼越来越浑浊,常常看着他们眼泪就下来了,却始终是沉默着的,不曾放声大哭过,也没有痛骂抱怨过,只是用不舍担忧的眼神一直一直看着他们,然后在沉默中悄无声息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埋葬了爷爷奶奶之后,爸妈带着他们三个孩子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家,离开了那个再也找不到一点吃食的地方。 跟着逃荒的人流漫无目的的往外走,谁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听到哪里好像有吃的,就一窝蜂的往那里奔。 也是在逃荒的路上,袁志雄才知道原来饥饿真的能让人变成魔鬼。 他的爸爸,因为一只田鼠被人给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而去世。而他爸的离世,也让他们家只剩了他妈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半大小子的自己,才5岁的弟弟,以及两岁多的妹妹。 那一天,他带着弟弟在野地里找吃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只鸟窝,他和弟弟都快高兴坏了,咽着口水小心翼翼的把那几颗小小的鸟蛋握在手心里,然后飞快的往回跑。尽管他们都快饿得不行了,特别是才5岁的弟弟,消瘦蜡黄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鸟蛋,都快拔不出来了。但想到已经昏睡了三天的妹妹,袁志雄还是狠着心拉着弟弟往回跑。因为他知道,妹妹如果再不吃点东西,她就会像爷爷奶奶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场噩梦。 妈妈抱着妹妹倒在了血泊里,而旁边站了一个握着石头的男人。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袁志雄始终没办法记起来,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那个男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上一个血窟窿在咕咕咕的往外流血。 妈妈死了,妹妹也死了。 袁志雄的双眼再也流不出眼泪来,看人的眼光中都带着一股渗人的狠意,他要活下去,他要带着自己的弟弟一起活下去,这成了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第26章 遇见那对老夫妻时,他和弟弟已经在外流浪了快半年,但是逼迫着他们的不仅仅是越来越难找的食物,还有越来越冷的天气,袁志雄知道,再不想想办法,他和弟弟哪怕不会饿死也会被冻死,甚至更大的可能是又冷又饿的死去。 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他们就意外遇到了那对老夫妻,当时他和弟弟本来是想去另一个地方,但因为一直避着人流在走,所以不知不觉的就偏了方向,看着眼前破败无人的村落和荒芜的田地,袁志雄知道在这里是找不到吃的东西的,因为都被原本村子里的人吃光了。 抱着一线希望进了村子里寻找,终究是一无所获。正要带着弟弟离开,却听到了一阵他从没听过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土黄色的路上,一个黑色的东西在飞快的朝这边跑来,身后卷起一阵阵的尘土。 当年从来没见过吉普的袁志雄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赶紧抱着弟弟躲在了一间屋子里。 黑色的东西在路边停了下来,然后从上面下来一对衣着整洁的老夫妻,那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人,脸上没有因饥饿而带来的麻木和绝望,甚至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袁志雄说不出来的气势。 一路上见多了因饥饿而麻木或者暴虐的人,袁志雄感觉那对老夫妻就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他至少知道,那里应该能让人填饱肚子。 那对老夫妻下车察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又上了车,继续朝前开去。 袁志雄见状赶紧拽着弟弟的手死命的跑了出去,然而已经晚了,很快的,那个黑色的盒子就载着那对老夫妻不见了踪影。 但是袁志雄并没有停下脚步,带着心中一股莫名的坚持,他拖着弟弟沿着那条路一直追了下去。 “哥,我走不动了……”弟弟袁志豪累得双腿都在发颤,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一直拉着他往前走,但他真的走不动了,他也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他有点害怕但又并不太害怕,大概是因为见多了死亡,对死亡本能的恐惧竟然也不知不觉的被磨灭了不少。 看着弟弟瘦的麻杆似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眼睛都深深的陷进了眼眶里,眼神里也没了曾经的活力,袁志雄知道他不能再这样带着弟弟流浪下去了,他见多了因饥饿而死去的人,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当他们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时,就说明他们离死不远了。 袁志雄又望了望那条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黄土路,他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他们生存的希望,但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背对着弟弟蹲下身,袁志雄背起瘦小的弟弟,咬着牙沿着那条路一直一直的走了下去。 半路上,弟弟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哥,我要是死了……”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袁志雄不等弟弟说完就带着一股狠意说道。 良久后,弟弟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哥,我不怕死,真的,死了就能见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了。” 袁志雄感觉自己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其实他又何尝怕死?甚至有好几次陷入绝望中时都有过一死了之的念头,既然活着这么痛苦,何不早死早超生?但是,他还有弟弟,他不能死!如果他和弟弟也死了,那为了他们饿死的爷爷奶奶又算什么?还有死去的爸爸妈妈和妹妹,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哥,我不怕死,但是如果我死了,你要记得把我的身体给藏好了,我怕被人吃……” 弟弟微弱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恐惧,这让袁志雄脚下的步子更显沉重,他的弟弟才五岁啊,最害怕的事情竟然是死后会被人吃。 “小豪,你听着,哥不会让你死的,哥绝对不会让你死!” “看到刚才那个黑色的能在地上跑的东西没有?它是不是挺像驴车的?也能坐人,但跑的可比驴车快多了。” “你想想啊,它跑得那么快,要是咱们能坐上去,不就不用走路了吗?” “还有,还记得从车上下来的爷爷奶奶吗?你看他们是不是不像挨饿的样子?到时候哥去求他们,求他们把我们带到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去,哥可以给他们干活,干什么活都可以,哥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他们能捎上咱们。等咱们找到一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到时候小豪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哥一定不让你再挨饿!” 仿佛是哥哥的话给小豪带来了一丝向往,他原本微弱的声音里渐渐有了一点生气,咽了咽口水说道:“那有饺子吃吗?我想吃饺子……” 袁志雄用着欢快的语调肯定到:“有,有饺子,什么馅的都有,菜的,肉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要肉的,菜的就很好吃了!” “好,那咱们就吃菜的!白菜的、韭菜的,再拌上鸡蛋……咱们一样一样的换着吃!” …… 就这样,兄弟俩一路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一直坚持着走了下去。 袁志雄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他托着弟弟的双手早已麻木,双腿更是像铁块一样沉重。他甚至一度怀疑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追过去是不是在做无用功,万一他们不在路上多做停留怎么办?万一他一直追不上他们该怎么办? 然而,袁志雄已经想不到任何能让自己和弟弟活下去的办法了,已经陷入了绝境中的人哪怕只是一根一扯既断的救命稻草都会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抓住,而那辆神奇的车子和那对老夫妻就是他眼前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 为了那一线希望,袁志雄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又从黑夜走到了天明。 当他已经陷入绝望只凭一口气撑着不倒下时,奇迹终于出现了,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那辆停靠在路边的车子如同巨人般显眼。 袁志雄拼命的挪动着双腿,他以为自己在跑,实际上却是一步接一步的缓慢挪动。 明明是一眼就能望见的距离,袁志雄却感觉自己始终不曾接近,心中顿时无比的焦急,就在这时,那辆车子竟然又动了起来! “等等!”袁志雄以为自己在大喊,却发现发出的声音嘶哑低沉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喊不出声,挪不动腿,无比的绝望笼罩着袁志雄,他奋力朝前迈步,却脚下一踉跄,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背上昏睡着的弟弟只发出了一声闷哼。 眼见着车子的后面扬起了尘土,趴在地上的袁志雄绝望的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如果说那一刻是袁志雄的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那么下一刻就是他人生中最感激的时刻,从地狱到天堂也不过如此。 那辆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车子竟然又停了下来!那对被他视为救命稻草的老夫妻从车上走了下来! 袁志雄努力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始终无法撑起自己沉重的身躯,初冬的寒风里,他硬把自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孩子,别动!”那位有着一张和善面孔的奶奶脚步匆匆的跑了过来,而那位高瘦的爷爷则紧随其后。 “弟弟……,我弟弟……”袁志雄想求他们,想告诉他们只要能带他和弟弟离开,只要能给他们一条生路,他给他们做牛做马都行。然而,真的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只能吐出那样微弱又简短的字句。 “知道了知道了,孩子,你放心,我们一定救你弟弟,一定救!”那位奶奶蹲在地上安慰着袁志雄,而那位爷爷则伸手去抱昏睡着趴在哥哥背上的弟弟。 袁志雄麻木的身躯早已感觉不到弟弟的存在,直到看见弟弟被那位爷爷抱在了怀里,他才知道背上已经没了人。 看着弟弟被那位爷爷抱进了车子里,大概是因为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袁志雄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过来时,是在那辆黑色的车子的车厢里,一睁眼便看见了窝在他身边的弟弟,这让他不由一阵心安。 “醒了?过来喝点水吃点东西吧。”那位奶奶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看弟弟呼吸沉稳,显然是睡着了,袁志雄这才放心的从车上走了下去。 路边的野地上架起了一个火堆,一个铁罐正挂在火堆上咕噜噜的冒着热气,食物的香气透过鼻孔直往袁志雄的脑海里钻,他要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忍住不扑过去。 接过奶奶递过来的搪瓷缸,袁志雄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赶紧收拢双手牢牢的护住这珍贵的食物。 正要把浓稠的白米粥往嘴里倒,忽然想起弟弟,赶紧捧着搪瓷缸转身就想往车上走。 “你弟弟已经吃过了。” 那位爷爷沉稳的声音让袁志雄停下了急促的脚步,他这才埋着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一直以来空荡荡的肚子里终于有了食物,袁志雄没有饱腹之感,反而感到自己更饿了。 “孩子,你饿了太久,一下子不能吃太多。”接过袁志雄空的不留一粒饭渍的搪瓷缸,那位奶奶并没有给他再盛,而是如此解释到。 袁志雄点了点头,饥饿虽然难熬,但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倒是很久不知饱腹是什么滋味了。 吃过饭,三人就在外面说起了话。 那位爷爷姓林,那位奶奶则姓傅,两位老人先是问了一下他们兄弟俩的情况,袁志雄没有做任何隐瞒,讲了他们的家在那里,家里的人都是怎么没的,他和弟弟又是怎么来到了这里…… 傅奶奶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为这孩子一家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已,也心疼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拖着年幼的弟弟在这艰难的世道挣扎求生。 感觉到这位傅奶奶明显是个善心人,又被他们的经历所打动,袁志雄本能的知道这是个求助的好时机,立刻跪在了地上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希望他们兄弟俩能跟着一起上路,只要能带着他们到一个能活命的地方,让他做什么都行! 傅奶奶明显被打动了,抹着眼泪就要开口,却被林爷爷一把拦住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辩驳的说道:“你先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我老头子最瞧不上膝盖软的人。” 袁志雄愣住了,他想说自己不是膝盖软的人,也不是对着随便什么人都会下跪的,但看着老人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老头子,你干嘛呢?”傅奶奶责怪的看了林爷爷一眼。 林爷爷摆了摆手示意傅奶奶别管,他严肃着脸看着有点无措的袁志雄,毫不留情的说道:“饿肚子的人那么多,我们为什么要救你们兄弟俩?因为你们更可怜?肯定还有比你们更可怜的。因为你们年纪小?肯定还有比你们年纪更小的。因为你愿意做牛做马来换取活命的机会?但是我相信,同样的机会摆在随便一个逃难的人面前,他们都是愿意做牛做马的。所以,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非救你们不可?” 袁志雄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这世道谁不艰难,他们本就非亲非故,又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能让他们把麻烦背上身呢?跪地相求?做牛做马?但就像林爷爷说的,如果同样的机会摆在随便一个逃难的人面前,他们肯定比自己跪得更快,姿态摆的更低微。所以,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让林爷爷他们出手相助呢? “你慢慢想,想明白了再告诉我答案。”看了看天色,林爷爷如此说道。 初冬的夜晚,寒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两位老人裹着被子躺在车厢里。 傅奶奶给身边睡得香甜的孩子掖了掖被子,然后担忧的看向车窗外,暗沉的夜色中,那个还没她孙子大的少年正裹着老头子的大衣一动不动的坐在火堆旁,晃动的火光投射在他青涩的脸上,整个人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诉说着无言的倔强。 “老头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干嘛为难一个孩子?”傅奶奶语带责怪的问道。 林爷爷闭着的眼慢慢睁开,沉重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他,你也知道我们的情况,在这种特殊情势下,我们最多只能带走一个孩子。” 傅奶奶满脸的难过,又是不解又是唏嘘到:“你说这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林爷爷安抚的拍了拍傅奶奶的手背:“总会过去的,我们的国家肯定会越来越好,现在只不过是走了一时的弯路。” 傅奶奶叹了口气不再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而是接着问道:“那跟你为难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老头子,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林爷爷的视线移向车外的少年,他的神色难掩担忧,缓缓的说道:“我怕我们带走了这个小的,那个大的会活不下去。” 傅奶奶先是震惊不解,带走了年幼的弟弟应该能减轻这少年的负担才对,怎么会让他活不下去,接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眶里顿时溢满了泪水。 她想起了她刚看到那个少年时他的眼神,想起了刚捧到粥碗时他的反应,还想起了少年对往事的诉说以及毫不犹豫跪下的双膝…… 想起的越多,她越能明白老头子担心的是什么,是啊,她只注意到了少年强大的求生欲望,却没有察觉到支撑着这一切的却是他年幼的弟弟,因为有弟弟需要照顾,所以少年才用单薄的肩膀撑起了生活的重担,因为想要弟弟活下去,所以他才能不顾少年的自尊心卑微的跪下求人。 想清楚了这一切,傅奶奶忽然不敢想象如果没了他弟弟,这少年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之努力的一切忽然一空,他是不是就没了在这艰难世道生存下去的动力? “老头子,”傅奶奶紧紧的握住了老伴熟悉的大手,声音哽咽的说道,“你想想办法,咱不能让那孩子没了支柱,咱不能啊!多好的孩子啊,那么难,那么难才带着弟弟活到了现在,他还那么年轻,咱不能让他还没见过世界的美好就受尽磨难的走完这一生,咱不能让这么好的孩子没了下场啊!” 林爷爷如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用沉稳的声音安慰着傅奶奶:“放心吧,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那孩子没你想的那么不经事,会挺过来的。” 和林爷爷生活了一辈子,傅奶奶知道自己的老伴儿不是一个会胡乱做保证的人,这才心里好过了一点。 袁志雄也不知道自己在寒风中呆坐了多久,在林爷爷发问之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弟弟活下去,拼命的追在他们身后,不顾一切的跪地相求,无不是为了能让自己和弟弟活命,但面对林爷爷毫不留情的追问,他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和弟弟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别人伸出援手的呢? 从出生到现在,袁志雄第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能拿来换取救命机会的东西。他是出来逃难的,他身无长物,就连出卖苦力都不一定有人要,因为他还太小,就连身体都还没长全。 越想袁志雄的心里越没底,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呢? 车上,傅奶奶已经陷入了沉睡,林爷爷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睡着,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少年来给他一个答案。他的能力有限帮不了他们太多,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启发那个少年,让他思考,让他将生活的重心从自己弟弟的身上移开,他不知道最终那个少年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回答,或许这并不足以形成一个新的支柱,但至少要让那个少年明白,他所背负的责任还将继续背负下去,他的人生还远未到可以肆意结束的时候…… 当那个少年夹裹着一阵寒风打开车门的时候,纵是一向沉稳的林爷爷也不由神情微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看向那个少年,当他看清了少年脸上的神色,顿时落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不用开口他就知道,这少年能撑下去,有着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精神气的孩子,没那么容易被生活击溃,这孩子,他能活! 第27章 当新的一天来临,初冬的暖阳在原野上缓缓升起。 傅奶奶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大一小面向朝阳而站的身影,一高一矮,身形不尽相同,却同样的脊背挺拔,仿佛已经有了属于男人间的默契。 “给你弟弟未来的孩子取个名吧。”林爷爷忽然说道。 袁志雄怔了怔,给弟弟未来的孩子取名?他从来没想那么远过,他的弟弟才5岁啊。 “取吧,”林爷爷慢悠悠的说道,“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弟弟现在是还小,但小孩子长大也就眨眼间的事,得让他记着他还有一个大哥,也要让他以后的孩子记着他们还有一个大伯。” 弟弟以后的孩子,只是这样想就让袁志雄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弟弟会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然后还会有自己的家庭,仿佛那样充满希望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及。 但取名?这可把袁志雄给难住了,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脑袋空空,觉得什么样的名字都配不上他未来的侄儿或侄女。 “想不出来?”林爷爷扬起了眉毛。 袁志雄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觉得都不好。” 林爷爷道:“通常一个人的名字里都包含着取名之人对他的祝福与期盼,从这方面去考虑,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祝福与期盼?袁志雄一瞬间脑海中掠过很多的念头,首先当然希望他们以后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不会承受忍饥挨饿之苦,然后还希望他们健健康康的,不会疾病缠身,接着又希望他们是聪明有才华的,希望他们是招人喜欢的…… 无数美好的祝福与期盼在袁志雄的脑海中翻腾,但最后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却是逝去的家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他挨过爷爷的打,却也被他那双大手高高举起过,他挨过奶奶的骂,却也在被欺负时被她牢牢护在身后过。他的爸爸沉默寡言,却会亲手给他和弟弟做陀螺,他的妈妈性急脾气暴,却会在他们生病时耐心的照顾着他们。还有他的妹妹,哭闹起来简直能把屋顶掀翻,但只要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亮堂了起来。 “袁,”袁志雄的眼神中有着深刻的伤痛,“我希望他们的名字里有个袁字,我希望他们能记住我们曾经的家。” “袁……,”林爷爷沉吟,“这个字不好做名字,取其谐音可以吗?” 袁志雄点了点头,弟弟是要改姓的,林爷爷已经跟他说过他们所面临的难处了,也知道了他们只能带走一个人,虽然有很多地方听不太懂,但他至少知道带走他弟弟,林爷爷他们也是冒着风险的。所以他没有自己被留下的不忿,只有深深的感激,感激他们能带走弟弟,还承诺要好好将弟弟抚养成人。这就足够了,他也会好好活下去的,活着去找林爷爷他们,然后兑现自己的承诺,报答林爷爷他们的恩情。 “饮水思源,就叫思源吧,男孩女孩都可以用,让他们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 接着林爷爷给袁志雄细细讲解了关于饮水思源的典故,听得袁志雄频频点头,将“思源”两个字在舌尖上翻滚了几个来回,越品越觉得好,意思好,读音也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正想象着未来叫“思源”的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弟弟稚嫩的嗓音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转过身看向那个从车上跳下来的小不点儿,他顿时哑然失笑,自己竟然开始畅想起弟弟的孩子来了,明明这家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哥!”袁志豪迈着小短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醒过来没有见到哥哥,这让他很不安,半年的流浪生活,哥哥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哥哥了! “醒了?”看弟弟重新有了活力,袁志雄先是开心,接着眼里就流露出了浓浓的不舍,这是他唯一的亲人,却即将分隔两地。 紧接着傅奶奶也从车上下来了,开始张罗着做早饭。 有东西吃了!袁志豪高兴坏了,他还记得昨天吃下去的白米粥,可香可香了,如果不是碗口太小,他都要钻进去拿舌头把碗舔干净了! 开心的守在火堆旁看着哥哥和奶奶一起做饭,袁志豪过一会儿就要问一句:“哥,傅奶奶,饭熟了吗?” “我闻到香味了!哥你闻一闻看,是不是很香?是不是快熟了?” “冒气了!冒气了!冒气了就马上可以吃了,是不是?” …… 傅奶奶是既心疼又好笑,手上的动作不免更快了些,这孩子是饿怕了啊,只是一点白米粥罢了,就期待的跟什么似的。 等到白粥煮熟,傅奶奶拿出两个搪瓷缸给他们两个孩子一人盛了大半缸,然后又从车上拿出两块烙饼,这是他们出门前准备的干粮,给他们掰碎了泡进了白粥里。 两个孩子吃得香甜,大的那个还稍有克制,小的那个直接呼啦啦的吃得山响。 傅奶奶和林爷爷相视而笑,然后默契的都只盛了点白粥喝了下去,那些干粮他们是不准备再动,都给袁志雄那孩子留着,虽然那么点东西不顶什么事,但却是他们唯一能为那孩子做的了。 吃过饭后,袁志雄才跟弟弟说起了让他跟林爷爷傅奶奶他们走的事情,其实他们本该昨天就动身的,已经耽搁了一天,今天无论如何都拖不下去了。 原本袁志豪是很开心的,可以坐着那辆神奇的车子跟着林爷爷和傅奶奶离开这个没有食物的地方,但当他听到哥哥竟然不跟着一起走时,顿时不干了。 “小豪!你听话!”袁志雄虎着脸说道。 袁志豪紧紧的抱着哥哥的腿坐在地上不动,瘪着嘴说道:“我不!哥不走我也不走!” “你不走咱们都得饿死!” “饿死就饿死!” “你!”袁志雄举起手想吓唬吓唬不听话的弟弟,对着那张蜡黄消瘦的小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也说不了狠话。 最后,还是林爷爷拎着袁志豪去说了一番话,也不知道林爷爷是怎么说的,袁志豪终于不闹了,却在离开时哭的声嘶力竭。 袁志雄穿着林爷爷的大衣,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珍贵的食物,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辆载着弟弟的车渐渐远去,那张趴在车窗上涕泪滂沱的小脸成了他脑海中永远不曾忘记的一幕。 而现在,记忆中弟弟的脸渐渐和眼前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像!真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袁志雄眼含激动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却不敢立刻上前去,他怕自己会吓到那孩子,也怕自己搞错了会空欢喜一场。 出来给安安买饭的林思远敏感的察觉了那股特别的视线,转过头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却莫名的觉得眼熟,他心里顿时有了某种猜测,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袁志雄到底更沉得住气一些,发现自己引起了那孩子的注意,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侧过身若无其事的离开了,仿佛自己只是无意间路过,并不是特意来看那孩子的。 那人的离开让林思远不由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更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他还没准备好,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幸好那人没有立刻过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了。 确定了那个少年真的像儿子说的那样像他们袁家人,袁志雄立刻展开了调查,有了方向再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当有关林思远的一切都被查个清楚明白时,袁志雄终于可以确定了,这孩子的父亲真的是他的弟弟,那个当年一别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的弟弟! 袁志雄这些年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他们,甚至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去过林爷爷给他的地址,结果那地方早已人去楼空,他找人打听,却差点被抓。 他不知道林爷爷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他担心焦急却又无能无力,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感觉到了权势的重要,无权无势的他就连打听消息那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从此后,袁志雄一边拼命积攒着自己的实力一边寻找着林家人,寻找着自己的弟弟。 只是一直到现在,哪怕他也成了江市一个排得上号的人物,却始终没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林家人和弟弟的消息,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绝望了,没想到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得知了自己弟弟的消息。 袁志雄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多年不曾流过眼泪的眼眶忽然间湿润了起来,他的弟弟还活着!他还有了一个儿子!真好啊!真是太好了! 带着激动急切的心情,袁志雄立刻赶往了燕京,这是他刚查到的他弟弟的地址,他急需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必须亲眼去看看他弟弟! 他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疑问,但这一切都抵不过弟弟还活着所带来的喜悦,从江市到燕京,他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激动中的袁志雄只顾着火急火燎的去亲眼证实一下那真的是自己的弟弟,完全忘了要跟家人把事情解释清楚。 忐忑不安的袁鸿晟迟迟等不来老爹的解释,只见到了老爹因为那个名叫林思远的少年竟然忙得连家都不回了! 袁鸿晟少年顿时沉不住气了,老爹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多了小伙伴们各种家庭狗血剧的他心中难免有了各种不好的猜测,他也知道这样胡思乱想其实更容易把事情想偏想复杂,但却始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绪。 而他的异样也被他弟弟袁鸿铭给察觉了,不同于袁鸿晟的文质彬彬,袁鸿铭是个好奇心旺盛性子极活的人,他好奇,他还偏偏不问,只是暗搓搓的自己去查,觉得这样会更有趣。 而人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总是会显得格外的聪明,经过种种分析,他居然察觉到了他哥的异样跟那次去医院探望周家的外孙女有关,没搞清楚许安然年龄的他顿时就理所当然的想歪了,他哥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女孩子了? 哎呀,没想到哇!他哥居然也有这一天!到底那个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迷住他那个老古板似的大哥! 带着这个疑问,袁鸿铭兴致勃勃的去了医院,他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他嫂子的女孩! 不过许安然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啊,是不是哪里听过? 当袁鸿铭敲门时,许安然的病房里除了林思远还有周丹潼和许怡然在。 周丹潼那次痛定思痛之后就决定再次做回许安然的妈妈,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这并不容易,因为时隔三年,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们之间的关系也生疏了,甚至已经有了隔阂。 许安然同样对这样的妈妈感到不知所措,面对妈妈的关心,她只觉得满心的不自在,虽然她不会因为妈妈再婚就责怪她,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离婚的意思就是不再是一家人了,所以妈妈可以嫁给别的叔叔,爸爸也可以娶别的阿姨,这些小舅舅都解释给她听过了。所以再次结婚的妈妈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不应该因此而责怪妈妈,但是……但是……,许安然却无法让自己的心里不难过,也无法让自己像面对周爷爷远哥哥那样,总有很多的话要说,总想把自己碰到的所有事情都说给他们听。 她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妈妈,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变,如果她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难过就好了。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不止让许安然暗自松了口气,就连周丹潼都有种得救了的感觉,看来想让安安重新接受她这个妈妈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止是安安需要时间,她自己也需要时间来调整,来重新认识自己的女儿。 “我去开门。”说话的是许怡然,她早就在这里呆的不耐烦了,难得的假期却被拉来看许安然,她实在是郁闷坏了。 打开门一看,许怡然“咦”了一声,惊讶道:“袁鸿铭?” 袁鸿铭也惊讶了,居然认识他,这女孩是谁?好像有点面熟啊。 “我是2班的许怡然。”许怡然自我介绍到,她和袁鸿铭是同年级的同学,不过不在同一个班级,而她之所以认识袁鸿铭,却是因为她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当然,是从前世遗留下来的印象,所以才格外关注了几眼。 “哦!原来是你呀!”袁鸿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心里却直犯嘀咕,难怪他对许安然那个名字感到耳熟,原来是因为这个许怡然! 只听名字就知道,这两人绝对有关系,是姐妹的可能性很大,他哥怎么看上了这个许怡然的姐妹,真是太没眼光了! 是的,他对许怡然是有看法的,虽然他都不认识她,哪怕面对面也只是觉得眼熟而已,但许怡然那个名字他可是早早就听说过的,能让他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拿来当谈资的能是什么好事,无外乎是有关男女之间的话题罢了。 据说这个许怡然最喜欢跟男孩子说话了,别的女孩子可能跟男孩子无意间碰到了手都会恼羞成怒,而那个许怡然却完全不在乎,甚至他还听人在私底下炫耀过,他故意搭许怡然的肩膀了,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她竟然也没生气,他还得意的吹嘘过,许怡然肯定是对他有意思。 如此种种,袁鸿铭听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难免会对许怡然有了不好的看法,而现在,他哥居然看上了许怡然的姐妹,不行,他一定得替他哥好好把把关! 这样想着的袁鸿铭直接侧身绕过许怡然钻进了病房里,抬眼便去找那个名叫许安然的女孩,却被坐在病床边的一张熟悉面孔惊到差点蹦了起来。 “哥!你怎么在这里?”袁鸿铭惊叫到。 听到喊声的林思远看向那个名叫袁鸿铭的少年,长得和那天那个袁鸿晟并不怎么像,却又能让人感觉到是兄弟,刚才听到许怡然叫出了“袁鸿铭”三个字,他就知道麻烦事又来了,真的好想带着安安回梅县过回简单快乐的生活,不再理会江市的一切。 这一细看,袁鸿铭才发现自己是认错人了,这却比发现他亲哥在这里更让他感到震惊。 “你是谁?为什么和我哥长得那么像?”袁鸿铭的嗓音都变了调,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质问和敌意,像他们这样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的玩伴里最不缺的就是有关私生子的话题了,眼前这人只凭一张脸就让袁鸿铭感到了极度的愤怒与恐惧,此时此刻,他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撕烂眼前的这张脸! 冲动的袁鸿铭压根就不等林思远回答,他直接就抡着拳头扑了过去! 察觉到这个袁鸿铭完全不像那个袁鸿晟一样温和有礼,林思远也早就暗自防备了起来,他知道人一旦热血上头,那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果不其然,那少年居然就直接动手了,正好林思远这几天也憋屈的厉害,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既然这人自己找上门来讨打,那他还客气什么! 两个少年刚一照面话都没说两句就打了起来,这是病房里的人谁也没想到的,周丹潼作为唯一的成年人自然要上前阻止。 “怡然,出去叫人!”周丹潼喊着呆愣住的许怡然,虽然她是一个成年人,但那两小子的力气可也不小,不找人帮忙大概搞不定。 然而,正处于震惊中的许怡然完全没有听到她妈在说什么,她刚才没听错吧?袁鸿铭说那个林思远和他哥长得像,甚至刚进来时还认错了!能像到那种程度,至少也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吧?再一细想,林思远改个姓再加上表示辈分的“鸿”字不就是袁鸿远了吗?她前世不曾见过此人,却是听说过他的事迹的,关于袁家的事情当年更是在江市轰动一时。袁鸿远此人是袁家名义上的养子,但大家都说他其实就是袁家的私生子,所谓的养子不过是在掩人耳目! 所以,这个跟着她妹妹来到江市的林思远就是那个前世把整个袁家搅得天翻地覆的私生子袁鸿远? 许怡然是真的震惊了! 第28章 当袁鸿晟接到消息自己的弟弟在医院和林思远打起来了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而更加让他崩溃的是,这事还让他妈给知道了! 可不能让他妈看见那个林思远! 袁鸿晟好不容易安抚住他妈,然后就发现因为他弟的冲动,这事已经闹到想瞒都瞒不了了。 于是,继荣家倒台之后,又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江市——袁家的当家人袁志雄竟然有一个十几岁的私生子,还把他们家的小儿子给打了!众人不免感叹,真是好猖狂的私生子! 不说袁家的混乱,就说林思远,本来谁也没注意过这个乡下来的少年,结果这下倒好,以这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林思远哪怕将那个找茬的袁鸿铭给狠揍了一顿,心情也好不起来。 因为这意外变故,再加上许安然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干脆就直接出院回了周卫民家修养。 这下众人才算消停了下来,总不能追到人家里去看热闹吧,何况还是刚立过威的周二少家。 许安然刚回到小舅舅家安顿下来,她姐姐许怡然就过来了,还是独自一个人过来的。 对于这个姐姐,许安然比面对妈妈时要更自在一些,她早就忘了姐姐在爸妈离婚那几天的古怪,脑海中更多的是小时候姐妹间一起玩耍的记忆,所以看到姐姐过来,她还是很开心的。 “姐姐!”许安然咧着嘴笑,比叫妈妈时态度自然多了。 许怡然也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一趟,大概还是因为有关林思远的传言吧,果然她猜得没错,这个林思远就是前世的袁鸿远,那个抢夺了袁家家业的狠辣私生子。 姐妹俩在庭院的树荫里坐下,许安然热情的招待着难得见到的姐姐。 “姐姐!吃香蕉,小舅舅买回来的,可好吃了!”许安然掰开一根香蕉递给许怡然,自己也拿了一根,还热心的教着自己的姐姐,“这个是要剥皮吃的!看,像这样剥!”边说边做示范。 许怡然心里一阵不爽,没好气的说道:“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吃!” 许安然倒是没在意许怡然的语气,只是笑着描述自己第一次吃香蕉时闹的笑话:“我还以为可以像桃子一样直接吃呢,结果一口咬到了皮上,好难吃!远哥哥和小舅舅都可坏了,一直笑话我。”说着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像这样丢人的事也能拿出来说,许怡然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不懂这个妹妹,说她有心机吧貌似又很大大咧咧,说她没心机吧,有时做出来的事情又全然不像没心机的样子。 “安安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你准备礼物。”许怡然放下手中的香蕉,假装很随意的问道。 “姐姐不用那么客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其实我也想家了,但小舅舅说远哥哥还有点事没办完,等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再回去。”许安然倒是没有多想,她说的也是实话,出来这么久,她是真的想家了。 许怡然顿了会儿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你远哥哥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许安然摇了摇头,又想了会儿才担忧的问姐姐:“是不是因为远哥哥那天和另一个哥哥打架了?” 许怡然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她到底该不该说,其实认真说来,袁家的事是跟她无关的,但那个袁鸿铭毕竟是自己的同学,又知道他们前世发生的悲剧,她如果什么都不做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虽然她重生之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为此她不惜抢走了原本属于许安然的机会,她也不会为此感到抱歉,都是同样的姐妹,一人一次很公平不是吗?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知道未来必定发生悲剧的情况下也能视若无睹,既然能想办法改变,又不会妨碍到自己,伸把手又何妨? 想到这里,许怡然从迟疑变得坦然,她郑重其事的对许安然说道:“如果你真的为你远哥哥好,快点带他回去吧,要不然就回不去了。” 许安然慌了:“为什么回不去?因为远哥哥打架了?但是他和晖哥哥也经常打架啊,还和别的哥哥打,小叔说男孩子都会打架的!” “晖哥哥?”这个称呼让许怡然莫名的有些在意。 “就是大伯家的晖哥哥呀,姐姐你忘了?”许安然解释到。 “大伯家的?”许怡然只觉得心头一跳,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直被她给忽略了。 “嗯,”许安然点头,“晖哥哥下学期就要到城里念中学了!” 下学期念中学,大伯家的,名字里还有个“晖”字,许怡然只觉头脑一阵昏眩,久远到她从来不曾想起过的记忆忽然间苏醒了过来,她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那个人,以及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你晖哥哥他还……好好的?”许怡然脸色苍白语气虚弱的问道。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的脸色变得好差,许安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晖哥哥,许明晖,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许怡然忽然抓住了许安然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当、当然活着啊……”许安然完全不懂姐姐为什么会这么问,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得生疼,姐姐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为什么? “那他是不是落过水?就是、就是爸妈离婚的那一年,那年暑假,他是不是落过水?”许怡然急促的追问。 “姐姐你怎么知道晖哥哥落过水?”许安然很惊讶。 “你别管这个!你只告诉我,他落水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被人给救了吗?” 许安然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因为这件事,她可是被夸了很久呢! “谁?被谁救了?”急切中的许怡然完全没注意到许安然表情的异样,她现在只想弄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放开安安!”说话的是匆匆赶过来的林思远,因为她们姐妹谈话他不好在场,所以就回屋去了,刚才远远的望见这边好像有点不对,立刻跑了过来。 被吼的许怡然这才发现自己将许安然的手都抓红了,赶紧放开,只是满腔的心思还在那个本该早夭的许明晖身上。 “远哥哥,我没事,姐姐不是故意的。”许安然也赶紧解释,她知道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弄不明白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安然,你还没回答我呢。”许怡然执意想要一个答案,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只是莫名的惶恐。 “你想知道什么?关于安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问我吧。”林思远抢先说道,他也发现许怡然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对,更是不敢放心让安安单独面对她姐姐了。 许怡然此时只想寻求一个答案,哪管回答的是谁,所以有关当年的一切就这样从林思远的口中说了出来。 是吗?原来是许安然救了他…… “那许家的其他人呢?爷爷奶奶呢?小姑呢?”许怡然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爷爷奶奶在家啊,我每年放假都去爷爷奶奶家过!小叔在外面做生意,小姑姑去帮忙了!”许安然答道,然后担忧的看着姐姐,“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换了一个人,一切会变得如此的不同? 极度混乱的许怡然此时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快点离开,仿佛只要逃离,纠缠着她的种种就会被她抛之脑后…… 第29章 雷鸣声声,乌云翻滚,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 大街上,人们行色匆匆,要么急忙往家赶,要么找寻着避雨的场所。 许怡然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脑海中全是过往的回忆,前世加今生,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不曾想它始终藏在记忆的角落里,哪怕蒙上了尘土褪去了颜色,也会有再次苏醒的那一天。 那年夏天,爸妈离婚了,她妈带走了妹妹许安然,把她留在了梅县。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哭过闹过,甚至还威胁说要离家出走,但她始终未能阻止父母的离婚。 在她妈带着许安然走的那一天,她没有去送她们,她还记得自己站在窗前看着她们离开时的情形,想来那个时候,她的眼中是带着恨的吧。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许怡然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没过多久,他爸就带着她去了乡下的爷爷奶奶家。 许怡然不喜欢那里,到处都臭烘烘的,也不喜欢那里的人,说话粗俗又不讲卫生,更不喜欢那个动不动就来找茬的许明晖。 本来就是不情不愿的去的,她爸还整天忙着下田干活,她自然是不会跟着去的,家里又没有电视看,那个许明晖还时不时的来捣蛋,所以她很快就闹着要回城了。 但是她爸没有同意,只是让她乖一点再等等,等忙过这一阵就带她回城。 许怡然还记得被她爸拒绝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情,极度的委屈伴随着无尽的愤怒瞬间涌上了心头,这世上没有人关心她,她妈不要她,她爸也不管她,那天她还听见她奶奶在说要给她爸再找个媳妇! 是不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她许怡然的容身之处?是不是她许怡然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带着这样的心情,许怡然离家出走了,但她并没有走太远,只是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起来。 听着她爸他们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从外面路过,带着一股报复心理的许怡然并没有应声,反而藏的更严实了。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一次离家出走而已,最后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怪她吗?又不是她让许明晖跑到水边去玩的!又不是她让他们来找她的!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许明晖会掉到水里去? 一次的离家出走,被找回时迎来的却是许明晖的溺亡,大娘的目光让她恐惧,恐惧到极点之后本能的开始为自己辩护,她记得她当时几乎是尖叫着喊出那句话的:“不关我的事!都是许明晖他自己不好!”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许怡然的脑海中是模糊的,只感觉眼前的每个人都有着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孔,直到奶奶忽然间倒了下去。 孙子的突然溺亡引发了奶奶的脑溢血,还没等赶到城里的医院就停止了呼吸。 接二连三发生的惨事让那个家突然变得像死了一般沉寂,再也没有人怪许怡然了,甚至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事了,但这却并没有让她心里好过一点,她只想回家,回到她自己的家,然后把在这里的一切全部忘记。 办完许明晖和奶奶的丧事之后,许怡然如愿跟着爸爸回了城,从此之后除了爷爷去世的那几天,她再也没有去过乡下。 爷爷在奶奶去世之后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再后来,许怡然听说小姑许晓霞跟人跑了,说是私奔了,小叔出去一边打工一边寻找,渐渐的也不再回来了。乡下就只剩下了大伯和大娘,听说在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过继了一个孩子……而所有的这一切,许怡然都只是听过就算,正如她所希望的那样,有关那个夏天的一切,都被她遗忘在了记忆的深处。 原来,原来只要许明晖还活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吗?奶奶不会脑溢血,爷爷也不会早早去世,小姑不会跟人私奔,小叔不会有家不回…… 豆大的雨点打在许怡然的身上,她却像毫无知觉般茫然的呆立在雨中。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吗?如果那天她不任性的跑出去让全家人跟着寻找,许明晖是不是就会像这一世一样得救? 可是,怎么就成了她的错呢?她怎么知道会发生那种事? 如果她像许安然一样碰见了许明晖落水,难道她会选择见死不救吗? 所以,怎么会是她的错? 是的,这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如果说她有错,那也只是错了一点点罢了,要怪就怪老天爷,让她没有许安然的运气,让她倒霉的碰上了那样的事情,除此之外,她何错之有? 许安然望着窗外的大雨忧心忡忡,不知道姐姐是怎么了忽然就急匆匆的走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到家没? 她已经跟小舅舅说过了,小舅舅说他让人去找了,也不知道找到没有。 周卫民看小家伙兴致不高,就想起他才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回来的几张影盘,他那个朋友有一个和安安差不多年龄的孩子,还有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从来没和小孩子亲近过的周卫民为了安安专门去咨询了一下,让那个朋友好一顿笑话,然后就列了一堆的玩具清单,前两天又塞给了他几张影盘,那是他从一个在电影院工作的亲戚那里拿过来的,说是什么国外的动画片,他们家那两个都去电影院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到现在都没腻。 因为腿脚不便,周卫民平常懒得出门,所以当年对电影感兴趣时就买了一台放映机回来,将家里的一个房间装修成了放映室,正好带安安进去看看,想来小孩子应该都会喜欢这个的。 事实证明,周卫民的那个朋友不愧是两个孩子的爸,果然了解小孩子,本就很少有机会看电影的许安然立刻被吸引住了,瞪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大大的屏幕上那个和小鸟一起唱歌的漂亮公主,兴奋的想拍手,又舍不得漏看一点点,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 看完了《白雪公主》,又看《小鹿斑比》,再看《小飞侠》……其间周卫民和林思远几次想让安安歇一歇出去玩一玩,许安然头一次任性了,好声好气的哀求:“好舅舅,我再看一点点好不好?”“远哥哥,安安还想看!” 如果许安然撒泼耍赖,周卫民和林思远倒是可以严词拒绝,但是她这样软乎乎的一撒娇,他们顿时束手无策了。 正好这个时候出去找许怡然的人回来了,这才让沉浸在动画片中无法自拔的许安然回过神来,顿时内疚了,她居然把姐姐的事给忘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来人带回了许怡然的消息,果然淋到雨了,不过已经把她送回家去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当夜,许怡然就发起了高烧,被连夜送到医院去打了吊水。 许安然第二天就去医院看望了她姐姐,但她姐姐大概是因为生病了,没什么精神,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到最后,许安然也不知道那天她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也没有追问那天她姐姐说远哥哥再不走就回不去了是什么意思,不是她不想问,而是想等到姐姐病好了之后再问。 然而,那个问题许安然终究是没机会问出口,因为不等她和姐姐再见面,她就发现已经不用问了…… 第30章 袁志雄从燕京回来了,他是带着伤心和不解回来的。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兄弟重逢时的情形,但从来没有一次想过,他的弟弟居然会不认他! 他终于找到了他弟弟,他无比的确定那就是他弟弟!但是,他不认他,不认他这个哥哥,也不认那个孩子! 袁志雄跟他说逝去的家人们,跟他说一路逃难的艰辛,跟他说遇见林爷爷与傅奶奶时无望的追逐以及绝处逢生的庆幸…… 然而这些通通没有让他弟弟的态度有丝毫的改变,他依旧不认他这个哥哥,说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哥哥,是他认错人了。 不认他这个哥哥,还可以当作他当时年纪太小给忘记了,不认那个孩子又是因为什么?他说那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跟那孩子的妈同过床,当年之所以会跟她结婚也是被她胁迫之下的无奈之举,并且他们也只是办了酒席,连结婚证都没有领,所以在法律上无论是那孩子还是那孩子的妈都跟他毫无关系! 那孩子怎么可能会跟他无关!只看那个长相,袁志雄就能确定他绝对是他们老袁家的种! 但是任凭袁志雄说得如何动情,也无法改变弟弟的冷漠,他始终不认自己这个大哥,也不认那个名叫林思远的孩子。 到后来,林志豪甚至对他避而不见,而袁志雄对此却毫无办法,知道当年实情的林爷爷和傅奶奶早已过世,他又不认识其他的林家人,一时间,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带着失望归来的袁志雄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那个孩子,就被忽然传出来的消息给惊怒了,什么狗屁的私生子!那是他大侄子!他早早就给取好名的大侄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源”字错用成了“远”字,但那也是他的大侄子! 知道这事全是他小儿子给惹出来的,袁志雄怒气冲冲的回了家,然而还不等他发火,他媳妇就先哭上了,边哭边闹,然后是小儿子,居然嚷嚷着要让他妈跟他离婚,让他净身出户!臭小子就是欠揍! 幸好大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没有跟着一起裹乱,反倒帮着劝他妈和他弟,可惜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完全应付不了他妈和他弟。 好不容易安抚好家里的人,将林思远的身世说了出来,袁志雄又开始头疼起该怎么处理他大侄子的事情了,现在闹得这么大,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他大侄子的身世给公之于众,但偏偏他弟又不认,没有他弟,他空口无凭的说出来谁会信? 但无论如何,这事还是要解决的,他们老袁家的血脉也不能丢! 袁志雄找上门来时,林思远正在为怎么拯救沉迷于动画片的妹妹而感到头疼,一直乖巧听话的妹妹忽然一点儿也不听话了,这让他更是对她小舅周卫民有了意见,若不是他弄来那么多的影盘,家里甚至还专门有一个放映室,他的安安妹妹怎么可能整天窝在放映室里连饭都不记得吃! 因为操心着安安,林思远都把有关袁家的事情给抛在脑后了,然而,该来的始终会来,那天那个中年人,也就是袁鸿晟和袁鸿铭的父亲袁志雄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 “可以跟我谈谈吗?”袁志雄如此问道。 林思远点了点头,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他也想知道,这家人跟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大伯。”袁志雄开门见山。 林思远脸上没有意外之色,这是他所有猜测中可能性最高的一个答案。 “大伯先要跟你道个歉,都是我家那个混小子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也是大伯没处理好,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袁志雄是真的感到很抱歉,如果不是他急着去找弟弟没有事先跟家里人说清楚,事情根本就不会闹这么大,也不会出现什么私生子的流言。 林思远是对那些或明或暗的异样眼光感到厌烦,但大概是从小见得多了,且在乡下时那些人可不会这么隐晦,当面骂野种的大人小孩都不少见,所以他也只是厌烦罢了,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情绪都不会有。 袁志雄接着说道:“我跟你父亲已经失去联系很多年了,前几天我去了一趟燕京想找到你父亲,结果他已经出国了,暂时联系不上。”这是袁志雄想了很久才给出的答案,他不想让这孩子知道他父亲不认他。 林思远不知心里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从小便在耳边听着父亲的事情长大,他早已分不清内心对他是什么样的情绪。 看那孩子没怀疑,袁志雄不由舒了口气,也是,谁会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连认都不认自己呢,就是他自己不也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弟弟会不承认自己这个哥哥不是吗?明明弟弟小时候那么乖那么懂事,怎么长大之后就变了呢? 作为大哥,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弟往坏处想,比如他弟不是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而是怕影响到自己的前程所以才不愿意承认,因为他弟现在过得很好,而这其中少不了他现在的婚姻的助力,他娶的是燕京潘家的女儿,那是个极有权势的家族,如果知道了林思远的存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袁志雄对于处理林思远的事情更加慎重了。 “因为一时找不到你父亲,所以我的意思是孩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先做我的养子吧,我已经把你的身世跟家里人说过了,他们都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真正的家人。”袁志雄说的很真诚,他在梅县那里已经打听过了这孩子小时候的经历,让他既愤怒又心疼,若不是碰到了好心的许老师一家,真不知道这孩子还会受到多少的苦难与折磨,幸好碰到了许老师他们,幸好他们都是善心人。 林思远的回答当然是拒绝,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早已把自己当作了许家人,最近更是一心想着带安安回梅县,哪里会同意留下来做什么养子! 袁志雄预料到林思远会拒绝,所以他也没气馁,只是好言相劝到:“我知道你把你许老师他们都当作了自己的亲人,但是孩子,你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我是你的大伯,我有抚养你的义务,而许老师他们却没有。虽然他们可能不在乎,但既然我已经找到你了,又怎么能再麻烦他们?人和人之间相处,都是要知进退懂分寸的,这样才能走得更长远。” “还有,你已经到了可以考虑未来的年龄了,想想是留在梅县好还是在这江市好?不说别的,单是教育资源就不能比!如果你真的把许老师他们当成自家人,那么现在的暂别就是为了将来过得更好,你再想想被你当成妹妹一样对待的小女孩,她妈可是嫁进了宋家,将来说不定会有多少人打她的注意呢,到那时你又拿什么来保护她?” “所以,孩子,你别急着现在就拒绝,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第31章 袁志雄走了,留下林思远在那里心事重重。 许安然发现她远哥哥居然好久没进来管她看动画片的事情了,先是开心,但不一会儿就开始担心了,是不是她不听话,所以远哥哥他生气了? 这样一想,她顿时没心情继续看动画片了,忐忑不安的走出放映室,她在客厅里找到了发呆中的远哥哥。 “远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许安然站在林思远面前,左脚蹭着右脚小心翼翼的问道。 林思远这才回过神,看见安安,他不由回想起袁志雄的话,因为她的妈妈再婚嫁入了宋家,所以安安哪怕不跟她妈妈生活在一起也会受到影响吗?是真的会这样还是袁志雄在危言耸听? “远哥哥?”沉默的远哥哥让许安然更是不安了,她并不知道林思远和他大伯的谈话,自然以为是自己不听话让远哥哥生气了。 “没事,远哥哥在想事情呢。”林思远摸了摸许安然的小脑袋安慰着她。 “是很烦恼的事情吗?我能不能帮上忙?”许安然关心的问道。 林思远当然不会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说给安安听,随便说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很快就把安安给哄住了。 看着笑得无忧无虑的安安,林思远的内心更是动摇,他当然不想去袁家当什么养子,哪怕那是他的大伯,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毫不怀疑,一是因为他的长相,那就是明晃晃的证据,二则是因为他一个乡下穷小子,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好让袁家图谋的。 但是,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袁志雄的话还是对他有一定的影响的,特别是他说的关于未来的部分。 林思远从来不会否认他是有野心的,所以他才能在小时候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情况下依旧用尽一切办法继续着自己的学业,只因那时候,念书考大学是他所知的能帮助他脱困的唯一出路。他的亲生父亲不就是因为考上了大学才走掉的吗? 再后来遇到安安,遇到许老师,他的处境也随之改变,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因为他现在不仅想让自己的未来过得好,也希望将来有能力让安安和许老师他们也过上更好的日子,他有了想要珍惜的人。 他原以为自己做的很好,甚至他在来江市前已经收到了来自县里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只要再努力三年,考上一个一流的大学,然后再出来好好工作,未来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然而,只是来江市的短短几天,他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自从那年遇见安安之后,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周卫民、宋修文、宋世钧、袁鸿晟、袁志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包括安安的母亲周丹潼,这些人和他以往接触的人都完全不一样,他们的身上有着某种他从未见过也无法说清的东西,他不了解,所以他也无法看清他们,总觉得他们的一言一行中都暗藏着深意,总觉得在礼貌的背后有着他所无法察觉的某种东西,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他所无法了解的默契。 特别是安安住院之后,来探病的人无数,经常会有人碰到了一起,然后他们会亲切的交谈,林思远从没见到他们争吵过,但却听过周卫民的吐槽,说谁和谁从父辈开始就是冤家死对头,说谁家才抢了谁家的生意,说谁家和谁家正有意联姻,说谁谁正在密谋联手想吞掉另外一家,而那两家表面上却毫无关系…… 如此种种,如果不是听周卫民说起,林思远是完全看不出来。波澜不惊的表面下竟然有着无尽汹涌的暗潮,哪怕林思远天性敏感,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依旧让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背后的深意,这是仅靠聪明才智也没有办法即刻领会的东西,因为这涉及到一个圈子或者说阶层里的人的生存法则,那是些看不清摸不着却又切实存在的东西,不实际接触,压根就没有办法领悟。 所以,林思远动摇了,因为他知道了自己思想的局限性和眼界的狭小,知道了自己以往都是在坐井观天。 他所设想的未来真的合适吗? 他想要带着安安回到梅县是不是对在江市无能无力的自己的一种逃避? 林思远无情的拷问着自己,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面临的最重要的一次选择,而选择的不同,未来也将因此而变得截然不同。 不等林思远想清楚,第二天袁鸿晟便带着弟弟袁鸿铭上门了,他们是来道歉的,为袁鸿铭那次在医院的无礼。 客厅里,许安然第一次见到了袁鸿晟,那个和她远哥哥长得特别像的哥哥,她惊讶极了,一双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作何反应。 脸上还有淤青未消的袁鸿铭对着那个一双眼睛跟小鹿似的小妹妹做了个鬼脸,不同于他哥的尴尬,知道了实情的他顿时就消气了,再加上他天生是个自来熟,所以心里已经开始把林思远当成自家人来看待了,就当又多了个兄弟,他爸不是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么?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林思远打架这么厉害,肯定能跟他合得来,不像自己的老哥,一旦知道自己打架,会摆着臭架子训上好半天! “安安,舅舅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说话的是同样在家的周卫民,昨天袁志雄来时他不在,但所有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包括袁志雄并不想让人知道的他到燕京寻找弟弟却被拒之门外的事情。当然,昨天袁志雄在来之前也已经提前跟他打过了招呼。 许安然不想跟着舅舅出去,她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关她远哥哥的事情。 “安安,听话!”不同于林思远的无条件宠溺,周卫民是一个能对安安沉下脸来的人,对于他来说,再乖巧的小孩子也是需要管教的,就像庭院里的盆栽,必须经过无数次的修剪才能长成最好的样子,对于小孩子的教育同样如此,并且要更加的小心谨慎。他最近可是研究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书籍,连国外的原版书都看了不少,既然已经决定将那孩子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下,那么自然要尽心尽责的为她打算,让她成长为一个出色的人。 林思远不满的看了周卫民一眼,但看看坐在一旁的袁家兄弟俩,他也知道安安留下来会不太合适,至少在做出决定之前,他都不想让安安跟着操心。 所以,他虽然不满周卫民的态度,还是温和的劝说着安安出去玩一玩,他知道以周卫民的本事,应该能很快就让安安转移注意力,不再因为忽然到来的袁家兄弟而忧心。 最后,许安然还是跟着小舅舅出门了,她知道远哥哥和那两位袁家哥哥有话要谈,她不能无礼的留在那里不走,就像她和姐姐说话时远哥哥会避开一样,小舅舅说这是礼貌。 但是,许安然真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不讲礼貌的孩子啊! 第32章 载着周卫民和许安然的汽车驶过大铁门,在一排欧式建筑前停下。 “安安,下车。”先行下车的周卫民喊着闷闷不乐的许安然。 许安然默默的下了车,站到小舅舅身旁。 很快的,一个精神矍铄的圆脸老头迈着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卫民示意保镖推着他上前,许安然乖乖的跟在旁边。 “谢老,您怎么亲自来了?随便派个人过来就行了,还劳烦您老大热天的跑一趟。”周卫民伸出双手跟那个谢老握手。 谢老是一个笑容很有亲和力的老头,他一边握手一边亲热的拍了拍周卫民的肩膀,笑叹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我也有一阵子没有过来了,正好来逛逛,省得呆在家里讨人嫌。” 周卫民也笑道:“谢老您这是故意谦虚呢,谁不知道您老的儿女最是孝顺?” 谢老摆了摆手:“什么孝顺不孝顺的,不过是哄人玩的罢了,只要他们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老头子就谢天谢地了!” 周卫民笑而不答,这种话他谢老能说,他这个晚辈就不好附和了,哪怕嘴上再嫌弃,心里还是看重自己的子女的,人之常情,毕竟像他家老头子那样的狠人还是少见的。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外甥女吧?好灵气的小姑娘!”谢老看着许安然热情的夸赞道。 “对,就是这孩子,大名叫许安然,小名安安,第一次来江市,还有点怕生,您老多担待。”周卫民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许安然问好。 “谢爷爷好!”初见陌生人的许安然有点怯生生的问着好。 “好好!小朋友也好!”谢老笑得亲切,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然后边看许安然边刷刷刷的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谢老手中笔一停,然后弯腰把本子往许安然的面前一递:“看这是什么?” 许安然好奇的看向小本本,只见上面是一幅画,里面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歪着头站在一个坐轮椅的青年身旁,明明是很简单的线条,却紧紧的抓住了两人的□□,小女孩的天真好奇与青年的俊逸儒雅都跃然纸上,可见画者的功力。 “安安!安安和小舅舅!”许安然顿时兴奋了,不由凑近看得目不转睛,真的好神奇啊,谢爷爷好厉害! “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了,就当是谢爷爷给你的见面礼。”谢老乐呵呵的说道。 许安然刚要点头,想起爸爸说过不经过大人的同意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物,赶紧去看小舅舅,见他点头了才开心的接过了谢爷爷的画,捧在手上看个不停。 谢老随手一副画就轻轻松松的搞定了许安然,让她再没了刚下车时的怯场,整个人恢复了活泼爱笑的本性。 谢老这才领着他们进了门,许安然小心翼翼的将画纸收好,满眼好奇的打量了起来,她还不知道她小舅舅带她来到了什么地方呢。 这一打量,她不由更是开心,只见迎面就是一个高大的拿着金箍棒的孙悟空雕像,然后墙上四处可见大幅的卡通画报,桌上柜子上好多的卡通玩偶…… 许安然的惊呼一声连着一声,简直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没有想到小舅舅带她来的是这样的地方,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这里、这里简直就像是童话里的糖果屋! 激动的许安然只能用她孩子的见识来做着比喻,对于小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堆满糖果的糖果屋更吸引人的了。 这一天是周末,所以江城影画厂里并没有多少人在,都回家休息去了。 谢老带着许安然他们一个工作室一个工作室的参观,碰到感兴趣的谢老要么亲自上手操作要么让留在这里加班的工作人员帮忙示范,一点都没有陪伴小孩子的不耐烦,反倒一直都兴致勃勃的,说话又风趣幽默,还很懂小孩子的心理,所以很快就让许安然发自内心的亲近了起来。 周卫民一路默默跟随,目睹谢老的所作所为,他也不由心生佩服,果然不愧是浸淫动漫几十年的艺术大师,太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子了。 “谢爷爷谢爷爷!小兔子在跑!”许安然学着画画的叔叔拿着一叠卡纸快速翻动起来,一开始不是一下子就翻了一叠纸就是翻着翻着就掉了,好不容易成功一次,许安然顿时震惊了,明明只是一张张的画纸,这样连起来一看,小兔子居然动起来了!这简直太神奇了! “谢爷爷谢爷爷!在打雷!啊,刮风了!”许安然惊呼,这当然不是真的打雷刮风了,而是谢爷爷用各种东西模拟出来的声音,所以才感觉特别神奇! 然后,许安然又见到了会动的木偶,活灵活现的剪纸,好玩的皮影…… 等到将整个江城影画都看过了一遍,时间都过去大半天了,而许安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累,反而特别的有精神。 一行人在外面找了个餐厅坐下,忙活了好半天也该吃饭了。 饭桌上,周卫民问许安然:“今天看过之后你也知道你喜欢的动画片都是怎么做出来的了,怎么样,想学吗?” 许安然连连点头:“想学!” 周卫民看向谢老:“谢老,您看她合适吗?” 谢老放下手中的筷子,神情认真了起来:“老头子我实话实话,这个看起来是有趣,做起来却很辛苦,工作很繁琐,甚至是枯燥乏味的,没有一定的毅力绝对坚持不下来。当然,如果真的要学,她还这么小肯定是要先打基础,谈这些可能有些为时过早,但如果真的投入了很多的时间精力去学最后却做了别的,那就太浪费了。” 周卫民问许安然:“听到谢爷爷说的话没有?怕不怕辛苦?” 许安然对了对手指有点怕怕的问道:“很辛苦吗?是不是学了这个,安安都不能和晖哥哥远哥哥他们出去玩了?也不能看电视了?” 完全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问,谢老不由大笑了起来,他一生中接触过不知道多少的孩子,也教过不少更大一些的孩子甚至是大学生学习这项技能,有很多孩子都在被问到同样的问题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怕辛苦不怕累,谢老也相信那些孩子说这些话时都是真心的,然而,这么多年下来,谢老比谁都明白,光靠兴趣是没用的,他不知见过多少学生半途而废,也不知看过多少人从无比的热爱到心生厌恶,最后能够留下的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在经过阵痛之后依旧无法放弃的人。 听到许安然这样问,谢老反倒对她多了些兴趣,他也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有点娇的小姑娘到最后会做到什么程度,至少他喜欢这孩子的坦率,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有着毫不作伪的真诚。 第33章 吃过饭后, 周卫民就带着许安然告别谢老回去了,今天他只是看安安喜欢这个就托了谢老带她来玩一玩, 提出让她学这个也只是一时兴起, 如果真的要学,考虑到安安还要回梅县继续自己的学业,那么平常就只能靠通信来远程授课了,然后假期再集中学习, 这样到底值不值,得好好规划一下才行。 所以,到底要不要拜师学艺,在饭桌上并没有确定下来,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才能决定。 等到踏上归途,许安然终于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顿时想起了家里的远哥哥,也不知道他和那两位哥哥的事情是不是谈完了。 回到家中,袁鸿晟和袁鸿铭兄弟俩都已经走了,林思远听到车响就迎了出来。 “回来了?今天好玩吗?”林思远把许安然从车上抱下, 笑着问道。 “好玩。远哥哥, 你事情谈完了?”许安然仰头关心的问道。 林思远揉了揉许安然软软的头发:“谈完了,抱歉今天没有陪着你一起去。” 许安然摇了摇头:“远哥哥有事情要忙。” 两人手牵着手进了家门, 林思远没有说起袁家兄弟的事情, 许安然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她是个体贴的性子, 平常虽然话多, 但如果察觉到对方不太高兴,立刻就会变得很小心,这大概是幼年时父母不和所带来的影响,让她会在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时下意识的让自己变得更乖巧一些。 良久后,苦思冥想的许安然终于找出了一个拐着弯的问法,她立刻摇了摇林思远的手开口问道:“远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爸爸肯定想我们了,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周爷、哦,不对,外公的病也已经好了,我那天去看他,他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去我们家住几天呢!” 林思远笑着答道:“安安也想家了吧?我们过两天就回。” 许安然强调:“我们一起?” 林思远点头:“嗯,我们一起。” 许安然顿时就放心了,看来姐姐说的不对,远哥哥才不会留在江市呢,他会和自己一起回家!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她就再不担心别的问题了,至于那个袁家哥哥为什么会和远哥哥长得像,既然远哥哥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问了,只要能一起回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跟在两人身后的周卫民暗自摇了摇头,安安这孩子还是太心软,太在意他人的心情往往会让自己活得更累,还有林思远,明明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还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难道最后还能瞒着不成? 心里虽然不赞同,周卫民却没有冒然插手,他们到底还是孩子,有着自己漫长的人生路要走,有着广阔的成长空间,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感受,别人只能从旁引导,代替不了他们成长。 况且,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周卫民从来都明白自己在情感方面是有缺陷的,他过往的经历让他并不擅长和人走得太近,再加上他善于体察人心,又对人性感到失望,自然更难和人交心。虽然他一向把自己的这个缺陷掩饰的很好,但他从来不会拿这一点来欺骗自己,所以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决定,他不会让安安在这一方面受到他的影响,给她更多的自由成长空间。 在回去梅县之前,周卫民又带着许安然去见了一次谢老,他觉得安安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学学好了,反正多学点东西总是没错的,再加上基础性的东西肯定都是有关绘画的,女孩子学点这个总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修身养性。 这一次谢老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另一处,那是他一个老友的家。 “不是我不愿意亲自教这孩子,而是他比我更合适。”谢老解释到,“其实这几年江城影画一直在走下坡路,日本和美国都在蓬勃发展,我国明明一开始是走在最前边的,如今却落在了最后,虽然有大环境的客观原因存在,但人才的青黄不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有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来学这个了,有一句口号是怎么喊的来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当然,国家提倡这个是有着重大前提的,我老头子也认同要大力培养科技人才,我们落后了太多年,落后就要挨打,你们可能不太懂,像我们这一辈的人真的是只要能让国家变好,很多个人的牺牲都是愿意奉献的。” “哎呀,扯远了,老了就是这样,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没了个了辑。今天要带你们去见的是我的老友孟老头,那老家伙一辈子都是个犟牛,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收下安安。我们这一辈人手上的活是都有,如果写书的话光是技巧估计都能出好几本,但这些只要花时间去磨练,都是迟早能掌握的,就像你们课本上有的那个《卖油翁》上说的,没别的原因,‘唯手熟尔’。而最难以培养的却是一些意识形态的东西,比如说审美,我之所以不亲自带安安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发展的太快,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看看国外的作品再看看我们的,我也不怕实话实说,差的从来就不是技术,而是更虚的一些东西,但恰恰是那些更虚的东西构成了作品的灵魂。” “我们老了,我们一辈子做的都是那样的东西,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想改也改不了了,这一行想发展还是要靠年轻人,只有他们才更清楚年轻人的想法,才能创作出更适应这个时代的东西。” “今天我领你们去见的孟老,虽然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的是,他的作品在当年实际上相当前卫,正因为太前卫,所以才会被砍掉,他是一个拥有着超前意识和国际眼光的大才之人,却错生在了那样的年代,性子又执拗不愿妥协,导致一生都怀才不遇,回头想想,真的是太可惜了。” 谢老很是感慨,他这一生在专业领域里很少会极其佩服某个人,特别是在自己做出了一定的成绩之后,但孟老是个特例,他的年纪要比自己小十来岁,却让他这个年纪大了几乎一轮的人平辈相交,内心更是钦佩不已,他从孟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极限,知道有些东西是自己穷尽毕生之力都做不出来的,而这些和技能的熟练度无关,只和脑袋里装的东西有关。 如果是随便一个孩子他也不会往孟老那里带,之所以会带许安然这孩子也是他那天仔细观察的结果,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天性还是什么,特别善于观察生活,往往能察觉到被很多人自动忽略掉的平凡之美,有时候不是生活太无趣乏味,而是缺少一颗能让生活变得有趣的心灵,而安安这孩子恰恰拥有着这项并不多见的能力。 既然这孩子有那个潜力,又愿意学,收下她对于谢老来说也只是顺手而为,一些基础性的东西教起来也并不费劲。只是想到难得碰到一个让自己有所期待的,他就想带去孟老那里试试,其实以前他也带着自己看好的人去过,但孟老一个都没收下过,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什么把握,如果真的不收,那就自己来,不过要注意不能禁锢了这孩子的思维,把她培养成了自己这样的老古董。 孟老的家在江市的郊区,是一栋带院子的两层老民房。 一人多高的院墙是用红砖砌的镂空型,墙头攀爬着无数的藤蔓,右边墙角有一株繁茂的紫藤,无数枝条纠缠着堆叠在墙头,仿佛堆叠不下似的,又从墙头溢出倾泻而下。 谢老显然对这里很熟,直接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木质院门。 院子的树荫下趴着一只伸着舌头直喘气的大黑狗,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谢老他们一眼,又懒懒的趴了下去。 屋檐下还躺着一只三花猫,露着肥胖的肚皮眯着眼睛直打盹。 “孟老弟,在家吗?”谢老直接站在院子里喊人。 不一会儿,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汗衫的老头,瘦高个,容长脸,手里摇着一只蒲扇,脚上趿拉着拖鞋。 看见许安然一行,孟老的脚步停了下来,表情明显变得不是很高兴:“又带人过来,早跟你说过我不收徒的。” 谢老毫不在意孟老的态度,笑呵呵的说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早晚把你那孙子吓跑!” 孟老哼了一声:“如果这样就跑了,那就说明他不是那块料,早跑早好。” 谢老直摇头:“你呀你呀……”然后伸手一指许安然,“最后一个,行你就收下,不行我就如你所愿,以后再不会带人来烦你了。” 孟老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小丫头身上,这应该是谢老带过来的年龄最小的一个了,还一团孩气呢,能看出什么来?不过他还是相信谢老的眼光的,既然能让他带来那她肯定是有着某种潜力的。 其实以往谢老带来的人当中也不是没有被孟老相中的,只不过孟老在事业上一生都不如意,自然没什么名气,也就像谢老这样知他甚深的才会对他大加推崇罢了,但凡有两把刷子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几分傲气,让他拜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头为师,哪怕表面说得再诚恳,只看眼睛就能知道,心里绝对是不甘不愿的,不过是碍于谢老的面子不敢说出口罢了。 谢老说孟老是个犟牛,事实还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性子,他也不会在江城影画混的那么不得志。既然他一生都不曾妥协过,临老又怎么可能收一个看不上自己的学徒呢?到最后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一行人进了屋子,孟老指了指茶壶和水杯对谢老说道:“你自便,我带这丫头去书房。”又对着许安然一招手,“丫头,跟上。” “安安,别怕,跟着孟爷爷上去吧。”谢老鼓励着有点懵圈的许安然。 周卫民也拍了拍许安然的肩膀示意她跟着去,许安然这才懵懵懂懂的跟着那个陌生的孟爷爷上了二楼。 客厅里,谢老正要去拿茶壶,被周卫民先一步抢上了前。 谢老笑了笑干脆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对周卫民说道:“孟老就是这讨人厌的脾气,你别介意啊。别看他这样,其实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哪怕是好心都要搞的自己像个恶人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见鬼的毛病!” 周卫民先给谢老倒了杯茶,再捧着自己的那杯将轮椅停在了谢老的对面,丝毫不介怀的笑道:“谢老您太客气了,孟老的事其实我也听说过,当年我还看过他被中途砍掉的那部作品呢,不说在那个年代,就是现在拿出来看也一点都不过时。您能费心带着安安过来,我很感激。” 谢老笑着感慨到:“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也不瞒你,其实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带人来,只是以往的那些孩子啊,要么孟老觉得不合适,要么是他们瞧不上没有名气的孟老,还以为是我这老头子不愿意收他才随便给他找了个师父呢。真是,有那闲功夫,我还不如跟几个老友去喝喝茶,谁耐烦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们瞎蹦哒!” “谢老您这是惜才,有您这样的老前辈老艺术家在,是他们的福气啊。” 周卫民说得很真诚,谢老也听得很舒心。 尽管知道周卫民这小子嘴里的话没几句实的,但就是让人听得心里舒坦,再想想自家的那几个,啧,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客厅里,周卫民和谢老聊得悠闲自在,二楼,迈着小短腿紧紧跟在孟爷爷身后的许安然可是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紧张极了。 “进来吧。”孟老推开一扇房门,当先走了进去。 许安然急忙跟了进去,一进门,她便看见了那个站在窗边的画架前画画的哥哥,一手捧着颜料盘一手拿着画笔,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画布,连眼神都没有往许安然这边偏一偏。 孟老也没有管那个少年,而是找出了一个小画架支在地上,然后将画纸在画板上固定好再放上画架,又找出一盒五颜六色的蜡笔。 这才招呼许安然:“丫头,玩过蜡笔没?” 许安然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一下子被蜡笔那鲜亮的颜色给吸引住了。 孟老让许安然站在旁边,他拿着蜡笔在画纸上做着示范:“你看,这蜡笔是什么颜色画出来的就是什么颜色,用的力气不同,颜色的深浅也有所不同,竖着用笔尖画时,线条会细一些,侧着这样涂抹时,画出来的就很粗对不对?” 许安然认真的边听边点头,眼看着孟爷爷三两下就画出了一朵漂亮的小花,她的小嘴不由张大了,孟爷爷也好厉害啊!和谢爷爷一样的厉害! 孟老简单的做过示范之后,将画板上的纸张重新换了一张新的,然后把整盒的蜡笔往许安然的手上一塞,敲了敲画板道:“好了,你也知道蜡笔该怎么用了,现在开始你来画一张给我看看。” 许安然愣愣的捧着蜡笔瞪大了眼:“我画?” 孟老点头:“你画。” 许安然顿时慌了:“可是安安不会画画!” 孟老神情不为所动:“不会画也没关系,没有人天生就会画画,你只要把你想到的画出来就行了,不需要像。就画你进门时看到的场景吧,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不要去想会不会的问题。” 许安然犹豫着看了看手中漂亮的蜡笔,过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要是画坏了怎么办?” “如果你自己觉得画坏了或者不满意了想重新画,就让那位哥哥给你换一张新画纸,我在楼下等你,什么时候画的满意了就拿给我看。”孟老指了指那个还在全神贯注作画的少年。 许安然这才下定决定般点了点小脑袋:“好的孟爷爷,等安安画好了就拿去给爷爷看!” 孟老正愁要怎么哄劝小孩子呢,结果这孩子就一口答应了,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这倒是省了他的事,又给她调整了一下画架的高度就放她在这里画画,自己下楼陪老友去了。 许安然看了看手中的蜡笔,又摸了摸画板,迟迟不敢下笔,她不知道该画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画。 “别怕,你就放心大胆的画!”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却是那个一直在画画的哥哥。 “哥哥,你画好了?”许安然好奇的伸着小脑袋看向那个哥哥的画架,方向不太对看不太清,只能隐约见到上面有着大片大片的绿色。 孟艺舟随手抓了张纸手指灵活的一揉再一抛,纸团就砸在了许安然的小脑袋上:“小不点儿,专心画画!” 许安然抱头撅嘴:“哥哥也没比安安大多少啊!”还伸手比划了一下,虽然比自己要高,但没爸爸高,也没远哥哥高! 被戳到痛处的孟艺舟:……发育晚不行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笑。 “好好画,画的不像也没关系,关键是要把自己想画的东西都画出来,知道吗?”孟艺舟指点着许安然,难得来了个小妹妹,如果能顺利被爷爷收下,那自己不就有个小师妹了吗?最近他正迷恋武侠小说呢,做大侠的怎么可以没有小师妹! 许安然就这样开始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副画,刚下笔时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握着蜡笔涂着涂着,她就越画越起劲了! 中途孟艺舟还悄悄走过来看了两眼,看那丫头画的全神贯注,他还以为是有些功底的呢,结果这一看,顿时想捂脸,这都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形不成形,块不成块,线条杂乱无章,配色乱七八糟,就更不用提什么明暗光影了! 看来小师妹什么的八成是没戏了,孟艺舟一边摇头一边走回了自己的画架,可惜了这么可爱的小丫头! “啊,画坏了!”许安然惊呼,“哥哥哥哥,快帮我重新换一张画纸!” 孟艺舟暗自高兴,利索的给小妹妹换了张画纸,拍了拍她脑袋鼓励她好好画。 许安然这次毫不犹豫的就直接拿着蜡笔涂涂抹抹起来。 片刻后,许安然又惊呼:“啊,画错了!哥哥,换纸!” 孟艺舟凑过来一看,这和第一张有什么区别?同样的乱七八糟!所以先不说画错不画错的,到底哪里画对了?摇着头又给换了一张。 也不知道如此重复了多少次,孟艺舟一开始还暗藏期待,到后来发现,这一张张的到底有哪里不同?好吧,确实每一张都大不相同,但是,真的看不出来哪里有进步啊! “哥哥快看!我画好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安然终于画出了一副自己满意的,高兴的向新认识的哥哥献宝。 孟艺舟很捧场的过来看了,然后内心的想法只有点点点,除了省略号他实在是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真的从这幅画里看不出来任何的绘画天赋。 想了想,孟艺舟把小丫头刚才画过的所有画都整理了一下叠在了一起,然后把最后一副放在了最上面,交代许安然道:“你把这些都拿去给爷爷看,他问你什么,你就实话实说知道吗?” 在孟艺舟看来,让一个从没拿过画笔的小姑娘即刻就画出一幅画来确实有点不现实了,除非有非比寻常的天赋,否则就是强人所难。在他看来,这小姑娘至少有一点很可取,能耐得住性子一遍又一遍的画。所以他才让她把这些都带去给他爷爷看,至少很能反应她的态度,希望爷爷看在这一点上能收下她。 许安然听话的捧着一叠画纸下去了。 一楼,孟老和谢老正在下棋,周卫民在一旁观战。 看见许安然下来,三人都停了下来。 “画好了?”孟老开口问道。 谢老对许安然笑得亲切但没开口,他知道孟老的性子,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插嘴比较好。 善于揣摩人心的周卫民同样也没有开口,今天他的身份就只是安安的舅舅,多余的话一概没说,他知道对待像孟老这样的人,发自内心的尊重比什么都重要,最不能做的就是以势压人,因为这绝对会引起孟老的反感,所以他提都没提自己的身份背景。 旁观的两人默契的看着那一老一小在认真交流。 孟老先把那一叠画纸每一张都仔细看了一遍,纵是有着多年功底的他也没能完全搞懂这孩子的思路,不知道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还是在瞎涂乱画。 索性他也不猜了,开始仔细询问了起来,先指着她画的最后一幅让她都给说一下画的都是什么。 “这是孟爷爷的家,漂亮的大房子!还有这里有一只大黑狗,这里有一只胖咪咪,这是漂亮的花花……” 孟老点头,手指指着她说是房子的地方问道:“那这一大块又黑又黄的是什么?我家的房子可不是这个颜色的。” “那是大蜜蜂!好大好大的蜜蜂!”许安然伸出手臂比划着,“把房子都给挡住了的大蜜蜂!” “你再想想,蜜蜂有这么大吗?”孟老寻思着这可能是来自于孩子奇特的想象力。 但是许安然的回答却是让人出乎意料,她满脸苦恼的说道:“我知道蜜蜂没有这么大,所以我开始是画的小小的,你看这一张,我就画的小小的。但是,我记得当时那只蜜蜂在我眼前飞的时候,是把爷爷家的房子给挡的快要看不见的!明明房子那么那么大,为什么它能挡住房子呢?” 孟老顿时听明白了,这是视觉的近大远小原则,这孩子没学过画画当然不懂这些透视原理,却本能的察觉到了,还用心思考了!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拿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当即给她讲解了起来,一旦涉及到专业,孟老便瞬间进入了忘我状态,两人一边看那些画,一边就一教一学了起来。 一个问:“为什么要把大黑狗的毛毛画成白色的?” 一个答:“因为毛毛在发亮!” “发亮不能简单的就把原本的黑狗画成了白狗,明暗是通过对比出来的,你看,这是大黑狗,身上的毛是黑色的对不对?再这样画,把这里的颜色加深,再逐渐变浅作为过渡,再在这里留白,你看,看起来是不是像发亮了?” “为什么要给大黑狗画两颗脑袋?” “因为它抬头看了我们一眼。” “你能注意到它的动态,这很好,动画之所以能动起来就是因为将一系列静止的画面进行了连续的播放,比如这只大黑狗抬头看了你一眼是不是?先画它趴在地上时的画面,再抬头,然后再趴回去,中间再插入小原画,也就是俗称的中间画……” 看他们一老一小相处融洽,谢老和周卫民不由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事算是成了! 趁着安安跟着她舅舅去找谢老,林思远和袁志雄又见了一面。 “怎么样?想好了吗?”袁志雄稍显急切的问道。 林思远点了点头,但同时他又说道:“我要先回去和许老师商量好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袁志雄闻言心里便有了底,看来那天的话还是有效的,这孩子果然改变主意了。 随即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到时我也跟着一起去,真的要好好感谢一下许老师啊,如果不是他……”袁志雄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但谁都清楚他的言下之意,如果不是许老师一家,他林思远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林思远本来是无意麻烦袁志雄跟着跑一趟的,虽然是他大伯,但关系毕竟生疏。而且哪怕最后确定要接受他们的抚养,林思远也不打算麻烦他们太多,他下半年就要开始读高中了,三年之后就能上大学,到时候无论是勤工俭学还是半工半读都行,他有信心能够让自己尽早独立。 之所以想来江市,他更多的是看重大城市的教育资源和发展机会,而不是想图他们袁家什么东西,所以,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注意自己的分寸,尽量和袁家人保持适当的距离,等到自己独立之后也要回报他们的恩情。 在他心中,哪怕是亲大伯,也是和安安许老师他们不一样的,亲疏有别,疏的却是有血缘关系的大伯他们。 袁志雄知道这孩子的戒心,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要替老袁家谢谢许老师一家的话,虽然是发自真心,但此时说出来可能不太合适。 但最后,袁志雄还是会跟着一起过去,一是因为他说想看看他弟和他大侄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另一个原因则是,如果许老师他们也不反对的话,那么他正好去一趟把该办的手续都给办了,回来也好尽早给林思远转学。 这样一说,林思远也就不再反对,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林思远和袁家的事得以解决,许安然的拜师也进行的很顺利,在江市历经波折的两人终于要踏上归程了! 知道安安他们准备回去了,好不容易得到允许出院的周宏泽顿时变得精神百倍。他是事后才知道安安来这一趟竟然还受伤住进了医院的,大家还有志一同的瞒着他,特别是小刘,他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骗他说安安和思远已经回去了,要不是后来安安来看他,他恐怕至今还被瞒在鼓里呢。 不怪周宏泽没有察觉,一个是病中精神不济,另一个也是真的没想到安安来这一趟竟然还会受伤,其间来看望他的人忽然增多,他还以为是丹潼要嫁给宋家老三的消息传开了,因为一向不耐烦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再加上都已经退休了,就让小刘给拦住了,除了真的是有多年交情的,其他一概不见,这也导致他没能及时察觉到事情真相,事后真是后悔莫及。自从放下了手中的权力,也相当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他真的是越来越松懈了,如果是以前,他早该察觉到情况有异的。 许安然和林思远来时是一大带两小轻装上阵,回去时却是一大帮子人一起,除了周宏泽和刘建军跟着同行以外,袁志雄也带着小儿子袁鸿铭跟着一起过来了。 袁志雄是要去办林思远的事,也要去谢谢许家人,而袁鸿铭完全是因为暑假闲着没事干,一听到老爹要去梅县,立刻想着法儿的讨好老爹,就希望能跟着一起去。他可不像他哥,一到放假就恨不得报上十七八个学习班,把时间都排的满满当当的。如果让他过这样的日子,整天都要去上什么学习班,那简直比死了都难受! 这一次因为人多,就没有坐火车,而是弄了辆小巴一路开到了梅县。 许文博早在家里等的着急了,明明说过去几天就回的,结果都快个把月了,还没见个人影,他可从来没和安安分开这么久过,还有阿远那孩子,上次来信说可能遇到父亲那边的亲人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从江市到梅县,信件走的并不快,家里又没有电话,所以很多时候都不能及时得到消息,这让许文博怎能不心急? 正当他在考虑要不要去江市一趟时,安安他们终于回来了,还是一大帮人一起过来的,许文博都来不及和两个孩子多说几句话就忙着招待起客人来。 喝茶、寒暄、出去吃饭、再领到县招待所住下,直到晚上许文博才有空听两个孩子说一说在江市的见闻。 没想到只是去一趟江市就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早知道安安的身份会暴露,他当时就应该跟着过去的。 一路劳累,安安在看爸爸真的没有在为妈妈再婚的事情伤心之后,才放心的睡着了。 许文博亲了下安安的额头,然后招呼林思远进了客厅,有关袁家的事情以及思远的想法,他们有必要好好沟通交流一下。 这一晚,两人进行了一次深切的恳谈,听完林思远的想法,许文博没有说赞成或者不赞成,只是就事论事分析起了两种选择的利与弊,让他自己去衡量。 “如果只论情感,我当然是不希望你离开的,你早已成为了我们家的一份子,但也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我们的感情不要成为你的负担,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和安安都在这里,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来了一大帮子人,先在小县城转了转,然后直接开着小巴车去了乡下。 老许家顿时变得无比的热闹,对于许安然这样的孩子来说简直如同过节一样! 许安然、许明晖、林思远,再加上第一次来这里的袁鸿铭,四个人都快玩疯了。 特别是袁鸿铭和许明晖,两个同样精通调皮捣蛋的少年简直一见如故,闹腾的直让人觉得漫山遍野都是他们。 许安然跟着哥哥们玩的开心极了,虽然在江市也有很多快乐的时候,但她还是觉得在这里更开心,不仅是她,远哥哥也比在江市时笑得更多了,这让她的心情不由更加放松起来,其实她能隐约察觉到,在江市时的远哥哥一点都不快乐。 回家真好啊! 许安然快乐的在草地上打着滚,只希望这样快乐的日子能永远的过下去! 然而,一周后,林思远跟着袁家父子出现在了回程的小巴车上,没有道别,只留给了许安然一封厚厚的信…… 第34章 绿树成荫的堤坝上, 许安然看着挂在腿上死活不放手的小不点儿直头疼,这是她小叔许文皓的儿子许明阳, 今年才三岁。 说起她小叔, 那可是开启了他们老许家晚婚晚育的先河,爷爷奶奶眼睁睁的看着“小儿子”都快变成“老儿子”了,竟然还是光棍一条,村里跟他同龄的小子孩子都快打酱油了, 可他倒好,不说孙子了,连儿媳妇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那几年,为了小叔的事情,她奶奶着急上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她小叔每次都嬉皮笑脸的不当一回事。直到他三十岁那一年,直接领回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连媳妇带儿子一把搞定了! 想起那个时候奶奶的表情,许安然就想笑, 她是既觉得儿子这样做不太好, 又为儿子终于定下来了而高兴。 现在,这个当年还呆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岁了! “阳阳, 姐姐要赶不上车了, 你放手好不好?”许安然都要哭了, 虽然她也舍不得走, 但十一假期总共就那么几天, 再不走可就赶不回学校了。 “不好!姐姐不走!”许明阳死赖着不动,好不容易有个姐姐陪他玩,还会给他画奥特曼,他才不要姐姐走! 许爷爷许奶奶陈美华他们都在一边笑看两姐弟歪缠,直到确实无法拖延了,陈美华才上前把许明阳抱了下来,这几年许文皓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开始的摆地摊到现在的搞批发,虽然在那些大老板的眼里还是小打小闹,但在乡亲们的眼中,已经是个人物了。 生意做大了自然就忙,所以许文皓两口子通常都在外面忙活,有时太忙了,儿子许明阳就会被送回老家来,陈美华也会帮忙照顾,一个是公公婆婆确实年纪大了,二是她家那口子也在跟着小叔干,这几年托小叔的福,家庭条件着实改善了不少。 陈美华的心里自有一本账,她家那口子脑子比较呆板,不是个能自己挑头干事的人,现在每年能挣那么多也是他小叔照顾自家人,她这个做大嫂的也要领情,哪怕是血缘至亲,也要有来有往才能长久,所以她在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再跟着去了,就留在了家里帮忙照顾老人,后来有了许明阳也帮着带,让他们几个在外面打拼的没有后顾之忧。 生活有了奔头,儿子明晖也已经上了大学,陈美华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了,脸上常带笑容,整个人都显得很平和。 好不容易搞定那个小魔星,许安然依依不舍的告别爷爷奶奶他们,然后上了老爸的摩托车,他们要赶到县城里去坐火车。 感觉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许安然都已经读大二了,今年暑假她只回来呆了几天就去了孟老那里,所以本质上有点恋家的她趁着国庆放假就赶了回来。 “钥匙钱包带了吗?”站台上,许文博问着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的女儿。 许安然点了点头:“带了。” “手机呢?手机没忘吧?”许文博又问道。 许安然拍了拍双肩包:“在这里呢。” 许文博顿了顿,又说道:“在火车上注意点,别让人拿错了包。” 许安然点头:“嗯,我就把包放身边,不放行李架。” 许文博可能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唠叨了,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上去吧,路上当心。” 许安然点头,转身要走,又忽然转回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爸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父女间也很少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了,只是刚才听着爸爸少见的唠叨,她忽然觉得心酸,从小学到高中,她从来没长时间的离开过家,所以也从来没意识到离开家门上大学意味着什么。 “爸,我一到学校就给你打电话!”许安然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许文博先是无措的拍了拍忽然扑过来的女儿,听到这话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不舍让安安担心了,随即释然一笑:“爸没事,你放心的去上学吧,我这是职业病,当老师当久了人就变唠叨了。” 许安然埋着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放开自己的老爸,然后笑嘻嘻的说道:“爸,如果有合适的阿姨你就找一个呗!我不介意的!像那个杨阿姨,我敢保证,她绝对是对爸你有意思!” 许文博瞪了许安然一眼:“都敢打趣你老爸了!赶紧的上车去!” 许安然做了个鬼脸,看站台边上的工作人员都开始催了,这才背着包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坐在火车上,看着火车加速驶离这片熟悉的土地,许安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些年来她从来没觉得父女俩相依为命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直到离开家门上了大学,她才意识到这个家里只剩下了她爸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每次放假回来,许安然都能感受到她爸的转变,脸上的皱纹在慢慢增加,人也变得爱唠叨了。 真希望可以早点读完大学啊,然后她就可以回梅县了,或者在外面找个好工作早早安定下来,再把老爸也接过去一起住。 然而,无论是哪一样,现在的许安然都是无能为力的。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傍晚了。许安然背着包走进了江城大学,她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基本没做犹豫就选了在江市的大学,考虑到外公和小舅舅他们都在这里,她又一直在跟着孟爷爷学习,所以江市的大学自然是首选,所幸她也如愿以偿的考上了江城大学。 学校是好学校,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说出去都倍有面的那种。但每每说起许安然的专业,听的人要么是惊讶,江城大学还有这专业?要么就大摇其头,说你这是调剂的吧?趁着还来得及赶紧换个专业,或者再学一个别的啥的,现在不都流行什么双学位吗?你是女孩子就选一个国际贸易啊英语啊什么的学一学,都是热门的好专业! 对此,许安然也是毫无办法,大环境如此,这些年,国内的动漫是真的没落了,而她之所以选择动画专业,一是因为确实喜欢,再一个原因便是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要放弃实在是太难了。 许安然住的宿舍是四人间,在三楼,还在走廊上她就听到了哭声,好像是从她们寝室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安然急忙加快脚步跑了回去。 推开寝室的门,她的好友也是寝室里的老三丁薇正站在卫生间的门外,看见许安然,她先是笑了笑,然后对着卫生间的方向比了比手指。 许安然立刻懂了,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关上门,放下背包,也走到了丁薇的身边。 “倩倩怎么哭成这样?”许安然小声问道。 “跟上次的原因一样。”丁薇也小声回到。 “又失恋?” “嗯,又失恋。” “她甩的别人?” “嗯,她甩的别人。” 许安然:…… 沈倩是她们寝室的老二,第一个男朋友是大一军训还没结束时就交上的,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这个已经是第四任了。并且明明都是她甩别人,还每次分手都会哭得死去活来,一开始许安然她们都会紧张的要死,现在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倩倩,你没事吧?”许安然放大声音问道,虽然知道她很快就会满血复活,但关心一下还是需要的,这也是丁薇一直守在卫生间门口的原因。 “呜呜……,安安,你回来了,呜呜……”沈倩一边哭一边回话。 “你别哭了,我从家里带了小鱼干过来,你要不要吃?” “呜呜……,要……”沈倩说着总算打开了卫生间的门,一把扑在了许安然的身上。 许安然艰难的撑着沈倩,丁薇也来帮忙,两人安慰了好半天,才算把沈倩给哄好了。 三人轮流打理了一下自己,许安然又抽空打了个电话回家,然后三人把椅子都拖到一块儿,围坐在一起分吃许安然从家里带来的鱼干等零食。 “来,多吃点,别难过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肯定更好!”许安然招呼着沈倩。 沈倩咬了口鱼干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要不然也不会分手,但还是难过啊。其实阿峰也挺好的,但我现在就是喜欢上阿超了,你说我怎么办?总不能脚踏两只船吧?姐姐我这点底线还是有的。唉,我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坏女人了!” 许安然:“……” 丁薇:“……” 等等,这个阿超又是谁?新任“二姐夫”? 许安然和丁薇对视了一眼,这个速度,也是没谁了! 接下来许安然和丁薇就着小鱼干听到了沈倩和阿超的浪漫邂逅史,然后是她的挣扎动摇以及最后的忍痛分手。 眼见说到分手沈倩又忍不住要哭了,许安然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老大呢?出去玩了?” 提到老大,沈倩撇了撇嘴:“她呀,去陪那谁去了。” 一听沈倩的语气,许安然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了,顿时觉得嘴里的小鱼干没了滋味。寝室里的老大名叫吴秀娟,性子比较直爽,有点大大咧咧的那种,一开始和许安然她们都相处的很好,直到她交了男朋友,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许安然在此之前从来不知道交没交男朋友对一个人的改变居然会这么大,明明倩倩从一开学就有了男朋友,薇薇也在暑假时和高中的老同学确定了关系,但在许安然看来,就是多了两个可以请客吃饭的,完全不会影响到同寝姐妹间的关系,甚至她们晚上躺在床上会经常谈论起自己的男朋友,许安然也听得津津有味,还会跟着出谋划策,她们之间的感情也随着一次次情感的分享而变得更加紧密。 然而,老大吴秀娟却不同,有了男朋友之后,她明显变得和以前不同了。第一次的不愉快是发生在晚上夜谈的时候,她们的话题照旧从各种奇怪的方向拐向了男朋友和男同学的身上。 当时老大也说了一下她和她男朋友之间的事情,作为寝室里恋爱经验最丰富的一个,沈倩就开始面授机宜了。 她说:“大姐啊,男人不能太宠的!明明是他不对,怎么最后还要你哄他?这……” 当时沈倩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秀娟给打断了,她倒是没发脾气,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让她们都听得有点不舒服。 她是这样说的:“没有啊,他对我挺好的,是你不太了解他。算了,不说了,聊点别的吧。”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在谈到她男朋友的时候,她们除了称赞以外不能发表任何其他的看法,否则老大就会生气。 次数一多,大家就明白了,吴秀娟的男朋友就是她的禁区,自然而然的也就不提了,只是互相之间却难免有了隔阂。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微妙,哪怕没有发生大的矛盾冲突,也会因某个原因而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就着零食闲聊了一通,满血复活的沈倩就拿着课本去了自习室,她约了新任男友一起去上晚自习。 “薇薇,你去上晚自习吗?”许安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你呢?”丁薇反问。 “我今晚就不去了,坐火车有点累。” “那我也不去了,在寝室里陪你。” 许安然感动:“薇薇,你真是太好了!有你做他女朋友,老姚那家伙真是幸福死了!” 老姚就是丁薇的那位高中老同学,因为人长得比较老成,所以就被她们喊成了老姚。他的大学不在江市,两个人算是异地恋,幸好现在打电话方便,就是每个月的话费有点让人吃不消。 丁薇被许安然逗的捂嘴直笑,然后说道:“说真的,你也找一个吧,我以前觉得没有男朋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是看到倩倩每次哭的那么伤心,秀娟又……,但现在,我觉得谈谈恋爱也挺好的。” “谈恋爱呀……”许安然感叹,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身影,却还未等变得清晰就被她给摇着脑袋晃没了。 第35章 许安然原以为这个晚上会和丁薇一起在寝室里度过, 没想到会接到她姐的电话, 让她晚上去宋家吃个便饭, 说车已经停在了学校门口, 让她快点过去。 有点郁闷的挂断电话, 许安然不好意思的向丁薇说明情况。 知道许安然家庭情况的丁薇不由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善解人意的说道:“你快去吧, 我没关系的, 正好去一趟图书馆。” 许安然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拿了个袋子装了些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宋家又是那样的家世, 说实话有点拿不出手。但许安然还是带上了,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家里人的心意, 也是她所珍惜的, 带过去不觉得丢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安然也慢慢意识到了她家和宋家甚至是和外公家的不同,也逐渐理解了当年思远哥为什么要走。好吧, 虽然理解了,但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他,居然只留了一封信都不当面道别,真是太让人伤心了!更可恨的是,他跟晖哥都提前说了, 爸爸也知道, 就是没跟自己道别, 当时她都快难过死了,怎么能这样! 也不知道思远哥在国外呆的习不习惯,不过都好几年了,应该早习惯了吧?其实一直都是有联络的,但他很少会说自己的事情,通常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许安然纵是担心也没办法。 带上东西走向校门,路灯都已经亮了,也不知道她姐为什么赶在这个时候过来。其实这些年她也逐渐发觉了,她姐好像有些讨厌她,甚至是不怎么希望见到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开始发现的时候当然是有些难过的,也有些想不通,后来也就接受了,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又差了岁数,平常很少会有交集,所以就这样顺其自然吧,人和人相处也是要看缘分的,哪怕是同胞姐妹。 一出校门,许安然便看见了她姐的车停在了路边,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摇下,露出她姐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唇角带笑,眼神发亮,显然心情很好。 许安然拉开车门在副驾驶上坐下,好奇的问道:“姐,发生什么好事了?看你很高兴的样子。” 许怡然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蛋:“能看出来?” 许安然打趣:“眼睛都快变探照灯了!” 许怡然睨了许安然一眼,嗔道:“贫嘴!” 许安然嘿嘿的笑,继续追问:“到底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许怡然咬着唇笑,但还是没说,只是道:“回去再说。对了,世宇前几天回来了,他顺便帮林思远带了点东西给你,因为他明天就要走,所以才赶在今晚把你叫过去。” 许安然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难怪那天在家里接到她妈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校呢,原来是因为宋世宇回来了。宋世宇是宋伯父和前妻所生的儿子,和她姐年纪差不多大,大部分时间和他妈呆在国外念书,正好和林思远在同一个城市,因缘巧合之下也就认识了。不得不说,这个世界还是挺小的。 她姐今晚的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许安然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姐妹独处的时间也是能变得很愉快的,不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让她姐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只希望能保持的更久一些才好。 一路愉快的到达了宋家大宅,许安然跟着许怡然走进大门。 客厅里,宋修齐和宋世宇正坐在沙发上说话,看见许家姐妹走了进来,宋修齐点头和蔼的打了声招呼,宋世宇也站起身礼貌的招呼着许安然。 “伯父好,世宇哥好。”许安然笑着问好,将手中带的土特产递给迎上来的阿姨。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说话的是周丹潼,她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许安然的声音才走了出来。 许安然叫了声妈,然后笑着解释到:“就是些土特产,从家里带过来的,给你们尝尝鲜。” 周丹潼这才不说话了,摘下身上的围裙说道:“正好饭熟了,都去洗个手准备吃饭吧。” 许安然也不用人带,自己就去了洗手间。直到关上洗手间的门,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其实她是不太愿意来宋家的,倒不是宋伯父他们不好,他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待人处事有礼有节,根本就不会当面给人难堪,主要原因还是她的身份太尴尬,表现的太亲近了不合适,太生分了又怕她妈伤心难过,总归是不怎么自在。 有时想想还是小时候好啊,傻乎乎的压根就不用懂这些,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世界黑白分明,简单而又纯粹。但是,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况且也只是有点不自在罢了,比起很多父母离婚的孩子,她已经足够幸运了,每每这样一想,许安然也就心平气和了。 宋家吃饭讲究食不言,许安然一开始很不习惯,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吃饭时往往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她也是不仅喜欢听人说,自己也爱叽叽喳喳,忽然变得这么安静,简直连饭都吃不香了! 安安静静的吃过饭后,几人又在客厅里坐下,让阿姨去收拾饭桌。 许安然才和她妈聊了两句,她姐许怡然忽然站了起来,眼神发亮,脸颊泛红,显然是有什么事要说。 “怡然,怎么了?”周丹潼问道。 “爸,妈,今天景瑞向我求婚了!”许怡然的语气里难掩激动,显然这就是她今晚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 众人一时间都愣住了,估计谁也没料到许怡然要说的是这个消息。 还是周丹潼很快反应了过来,把许怡然拉到身边坐下,关心的问道:“你说的是李家的那个李景瑞?” 许怡然捂着脸点头:“就是他,上次还和妈你一起吃过饭的。” 周丹潼想起确实有那么一次,也是凑巧碰见了就一起吃了个饭。她不是不开明的家长,所以在怡然上大学之后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以自由谈恋爱,但要注意保护自己。但是那个李景瑞是什么时候和怡然好上的她是真不知道,总归时间不长,但是看怡然的样子,显然是动了真感情的,说不定都已经同意他的求婚了。 婚姻可不是儿戏,周丹潼不得不慎重,看来她们母女有必要好好的聊一聊了。 和宋家父子打了声招呼,又交代安然今晚别回去就在这里住下,周丹潼就带着怡然回房了。 客厅里,许安然和宋家父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按理说求婚是件好事,许安然当时都要说恭喜了,但看大家都没出声,顿时也不便开口了。 宋家父子之所以不发表意见也有着各自的理由,一个是消息太突然,毕竟许怡然才24岁,放在早些年是该结婚生子了,但在现在这个年代,如果读研究生的话都还没毕业呢,就是只读本科,也才毕业一两年,根本没那么快结婚。除此之外,宋家父子的身份也让他们在许怡然的婚姻大事上不好发表意见,特别是他们还对那个人选不太满意的情况下。 “你带的什么土特产?有吃的吗?”最后是宋世宇打破了沉默,让气氛不至于变尴尬。 许安然点头:“有,有我奶奶做的小鱼干,有大娘煮的咸花生,还有莲子和菱角也带了一些过来。” “有菱角?生的还是熟的?”宋世宇顿时来了兴趣,他还是小时候才吃过菱角呢,记得还挺好吃的。 “是熟的。”许安然答道,其实生的也很好吃,脆甜脆甜的,她放假在家吃了好多,想想就好幸福啊! “刘嫂,把安然带的土特产拿过来一下。”听到他们对话的宋修齐直接吩咐到。 客厅里,许安然和宋家父子在慢慢的缓和着气氛,而房间里,周丹潼和许怡然的谈话却进行的不太顺。 “怡然,妈不是反对你结婚,而是想让你更慎重一点,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冲动行事。”周丹潼语重心长的说道,她自己就是二婚的,深知婚姻不顺将会是怎样的痛苦,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们将来都会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妈,我没冲动!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许怡然急切的说道,她觉得自己很受打击,被求婚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况且景瑞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她妈好像一点都不为自己高兴? “你这孩子!怎么还急起来了!我当妈的难道还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吗?”周丹潼这几年也是变得耐心了很多,换做以前估计就直接镇压了。 “那妈你到底是在不满什么?”许怡然既委屈又不忿的问道。 周丹潼拍了拍许怡然的手背:“妈没什么不满的,就是觉得有点突然,总感觉你还小呢,结果忽然就答应别人的求婚了……” 许怡然激动的情绪这才有所缓和,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他会忽然求婚,但是,妈,我真的想嫁给他!” 看着女儿的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周丹潼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了,只是李家真的适合怡然吗?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儿女的婚姻可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联姻,看来得和老宋好好谈谈了,他比自己更懂这些,也能更好的看清这门婚姻到底合不合适。 第36章 当晚, 许安然就在宋家大宅住了下来。 抱着宋世宇带回来的大盒子走进客房, 许安然带着一丝雀跃打开纸盒, 也不知道思远哥在里面装了什么, 还挺沉的, 让她有种开宝箱的心情。 让许安然没想到的是,这还真是个“宝箱”, 因为里面赫然装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还是特别有名的那个品牌的! 许安然先是开心, 接着又犯愁, 这可是死贵死贵的笔记本电脑,她曾经听晖哥唠叨过,说是至少要一两万呢,因为价格太贵,买的人也不多, 所以一般卖场都没有货, 只有一些大型电子市场才有卖的。 思远哥怎么给她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一个学生哪用得着!不说学校就有机房, 旁边也有网吧, 她爸在听说她大二要学软件之后, 就给她准备了买电脑的钱, 她都打算好等周末就叫上鸿铭哥帮她去配台台式机了, 她一学生也用不着太好的, 几千块钱的就绝对够用了。 再说, 思远哥现在也还是个学生呢, 听说国外什么都贵,他一下子花了那么多的钱,自己该怎么办? 除了电脑,里面还装着一个黑色的板子和一支笔,许安然知道,这是数位板,可以连在电脑上直接画图的。这个估计也不便宜吧?许安然更犯愁了。 先将这些放在一旁,许安然拿起思远哥的来信,虽然现在也有了手机,但他们还是习惯通信,觉得这样更亲近,也更省钱,打国际长途的费用可是相当贵的。 手指一捏,这封信居然还挺厚的!其实除了当年的那封告别信,思远哥的来信一贯都很简洁,他从来不会说太多自己的事情,信上多半都在关心许安然,回答她上封信的一些疑惑,再问候一下许家的其他人,然后,然后就没了。 许安然以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结果打开一看,还是原来的那一套,只不过后面多了他翻译的软件操作指南,他说他在电脑里装了一些国外流行的绘图和动画软件,因为市面上还找不到中文版的,所以他就自己手动翻译了一下,让她对照着用。 拿着厚厚的一叠翻译文档,许安然觉得心里面暖暖的,思远哥真是太体贴了,将来要是谁做了他老婆,肯定都幸福死了!说起来思远哥也二十多岁了,她姐都有人求婚了,他是不是也有了女朋友?不会找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大妞吧? 想到要是思远哥将来带个老外女友回来,真不知爷爷奶奶会作何反应呢! 许安然正想的直乐呵,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安安,睡了吗?”她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还没呢!”许安然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信跑去开门。 母女俩在床边坐下,周丹潼一眼便看见了摆在床头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信纸、翻译文档什么的都放在一起。 “这是林思远那孩子买给你的?”周丹潼问道。 许安然点了点头,又是开心又是烦恼的说道:“就是太贵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退掉。” 周丹潼听的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道:“我去年就说给你和你姐一人买一台,你这孩子死活不要!我是你妈,花的又是自己赚的钱,给你买一台笔记本电脑怎么了!” 听到老妈旧话重提,自觉理亏的许安然赶紧抱着老妈的手臂撒娇:“妈,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再说了,笔记本电脑多贵啊,我一个学生用这个也太招眼了!” 性子向来有些强硬的周丹潼最受不住小女儿的撒娇,憋不住的就笑了,摸着女儿黑亮的头发叹气:“你这性子啊!说你像你爸一样脾气软吧,偏偏有时候又犟的要死。你个小没良心的,稍微贵重点的东西都不收!你就只担心会伤了你爸的自尊心不担心你妈是不是也会难过?” “妈——”许安然拖长了声音撒娇,“我知道你不会的!其实也跟我爸无关,都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我还小嘛,万一被金钱腐蚀从此走上歪路变得奢靡无度了怎么办?” “净瞎说!”周丹潼笑嗔,她知道这孩子认起死理来是怎么说也不听的,并且她知道现在她们母女间能处成这样已经是这孩子心宽又肯体谅,再强求让这孩子把她和她爸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就有点苛求了,毕竟这孩子几乎是由许文博一手带大的,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要比她这个只是偶尔见一见的妈来的更亲近。 并且她也知道,安安之所以不愿意接受那些贵重物品,除了顾虑她爸的心情以外,也是担心宋家人会对此有意见,毕竟已经有一个继女跟着进门了,总不能另一个明明是跟着父亲那一边的也跟着贴上来。 虽然周丹潼知道无论是老宋还是她的继子宋世宇都不会对此有意见,但宋家是一个大家族,有好竹自然也会有歹笋,那些歹笋们可不会这么想。就像她周丹潼,明明有着自己的一份事业,她也不否认其中她宋太太的身份所带来的便利,但只凭一个身份,那些在商场上混的人精谁会真的承认?不过是当面敬着,背后全然不当一回事罢了。 所以她可以豪不心虚的说,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打拼来的!但在好些宋家人的眼里呢,她所有的努力都抵不过一个宋太太的身份,仿佛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嫁进了他们宋家似的,真是不知所谓! 不提那些烦心事,周丹潼指着那些翻译文档转移话题:“这翻译的是什么?要是需要国外的资料,就跟你世宇哥说一声,让他这次过去买了寄回来。” 老妈终于不再翻旧帐了,许安然自然求之不得,当即就将这些翻译文档是怎么回事给说了一遍。 周丹潼有点意外,她知道这两孩子相当于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很好,但她没想到林思远那孩子会对安安好成这样!给安安买笔记本电脑倒是没什么,她是知道那孩子这几年做投资是赚了些钱的,但给买了电脑还把适合安安用的软件都给装上了,不仅如此,还担心安安看不懂不会用又专门给做了翻译,这也太体贴了!纵是感情再深厚的兄妹,做哥哥的也不会细心成这样吧? 难道林思远那孩子对安安…… 想到这里,周丹潼不由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小女儿,说起来安安也是个大姑娘了,长相不算惊艳但是很耐看,唇角自然上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脸上时常挂着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的讨喜。 “妈,怎么了?”许安然摸了摸脸,不会是刚吃饭时没擦干净嘴吧? 周丹潼回神,觉得还是自己多心了,毕竟这两孩子也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当年林思远离开时,安安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片子呢!并且林思远她当年也是见过的,非常敏感的一个少年,做起事情来自然会更仔细周全些。 “没事,妈走神了。”周丹潼自然不会说起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她想了想说道,“今晚你姐的事……” 许安然看她妈的表情立刻明白了,举手保证到:“我一定不跟别人说!” 周丹潼笑:“我也是白交代一声,知道你嘴紧。其实这事也不是不能说,只不过到底还没确定下来,万一有变故,对你姐不太好。” 许安然连连点头:“我知道!” 随即又难掩好奇的问道:“那个向我姐求婚的是什么人呀?长得帅不帅?” 周丹潼笑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关心帅不帅!男人长得帅有什么用?关键是要看人好不好。我当初就跟你姐说过了,满了18岁就可以自由恋爱,对你我的态度也一样。但你妈我可提前跟你说了啊,你将来可不许学你姐,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答应不知哪来的小子的求婚!” 许安然好脾气的直点头:“好好好,我一定不学!将来无论是老爸还是老妈你,只要有一个不同意,我就坚决不嫁!” 周丹潼被逗的直乐,母女俩又说了会儿话,看时间不早了,她才回了房。 同样的夜晚,许安然洗簌过后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而另一个房间里她的姐姐许怡然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活了两辈子,许怡然觉得自己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爱情,遇见李景瑞,接受他的追求,甜蜜的约会,浪漫的求婚……这一切美好的就像是一场梦,但许怡然知道,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近到让她都忘了面对妹妹时那时刻啃噬着内心的魔鬼般的嫉妒,所以她迫不及待的就答应了,怎么可能不答应呢?她最大的愿望不就是想要幸福吗?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她妈为什么不祝福她呢?真的是因为觉得她还小又太突然?许怡然不懂,明明前世许安然也是24岁就结的婚,那个时候她妈怎么不觉得许安然小?还是说当年其实她妈也是反对的,只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如果是这样,那她也要争取让她妈同意。 她想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做梦都想,这个家里将会有高大英俊又有才华的父亲,美丽优雅又有气质的母亲,然后他们会有着自己的爱情结晶,如果是男孩,那就是他们的小王子,如果是女孩,那就是他们的小公主……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想起了她前世的一儿一女,两个没良心的,明明小时候那么乖巧懂事,长大后却一个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一个只知道听她婆婆的话,半点不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心上。明明为了他们,她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得来这样一个结果,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许怡然前世的时候想不通,现在却不想再追究了。只是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会幸福的,一定会的!会有疼她爱她的丈夫,懂事听话的儿女,就像前世的许安然,拥有着令人称羡的一切…… 第37章 因为第二天上午还有课, 所以许安然一大早就赶回了学校。 带着顺便在食堂买的早餐, 许安然轻手轻脚的推开寝室门, 丁薇和沈倩她们果然还躺在床上没起,不过老大郭秀妍的床上已经空了,也不知道是昨晚没回来还是早早的就出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大家都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早上睡懒觉,哪里还能像高中时那样, 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床。 看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许安然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拿出纸笔开始画画, 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都会花上一定的时间用来画画,素描、速写、水彩……方式不拘, 内容不限, 就像是每天的固定功课, 她从未丢下过。 正画的入神,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小小的蓝色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许安然一慌神,手中的笔便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扭曲的线条,顿时将整幅画的构图毁了个彻底。 手机的铃声越来越急促,就像许安然此时此刻的心跳声,难受到让她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吸气,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来自心间的疼痛。 “安安, 好吵……”沈倩还带着睡意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许安然慌张的伸手一把抓住了手机紧紧的捂住, 仿佛这样就能盖住那扰乱她心的铃声, 然后向沈倩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的跑出了寝室。 刚踏出寝室的门,铃声便戛然而止,但许安然并没有因此而显得轻松起来,反而赶紧捧着手机察看,却是不小心按到了拒接键。 “啊——!笨手笨脚的!”许安然敲了敲脑袋懊恼不已。 正沮丧着,铃声忽然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许安然这次不再犹豫,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喂,师兄……”许安然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敢不接我电话!是不是又睡迷糊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年轻男子声音在手机的另一头响起。 许安然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哪有!我可不像师兄你,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我那是接连熬了好几个通宵好不好!”孟艺舟也笑。 “师兄找我什么事?快点说,国际长途可贵了!”许安然半是抱怨半是玩笑的说道。 “小气鬼!想要师兄给你充话费就直说,这点钱你师兄我还是付得起的。”孟艺舟也打趣到。 “说这话之前,你先把欠我的钱还来!那可是我存了好多年的压岁钱!”许安然气道。 “哈哈哈……,别这样嘛,小师妹!你攒那么多钱又不用岂不是浪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养成的习惯,像个小仓鼠似的什么东西都恨不得藏着!连小时候随便画给你做示范的草图都舍不得扔!” 许安然:“……” “我念旧不行吗?” “行行行!怎么不行!要是你自己的房间放不下,我的那个房间随便你用,全部堆满都没关系!” “嗯,已经堆满了。” 这次轮到孟艺舟无语了,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对了,说正事,帮师兄个忙呗,给我画一张概念设定,不需要画的太详细,主要是定一下风格和色彩,和那帮家伙交流起来太费劲,怎么都弄不出来我想要的东西。” “要什么类型的呀?” “b类23号那种。” 许安然立刻懂了,这是她和孟师兄当年学习时一起定的编号,用来代表各种不同的风格类型,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听得懂。 “然后呢?还有什么要求?” “具体的要求一会儿发你邮箱,你那笔记本电脑应该已经收到了吧?记得看邮件啊!” 许安然奇怪:“你怎么知道笔记本电脑的事?” 孟艺舟道:“你以为那个满脑袋都是钱钱钱的林思远能知道你需要用到什么软件?” “那些软件是你给我找的?”许安然莫名的有些高兴。 “是不是很感激?感激就赶紧给我好好画!”孟艺舟得寸进尺。 “什么时候要啊?我安排一下时间。” “明天。” “什么!明天?”许安然大惊,“师兄你开玩笑的吧?” “更准确的说是我这边的明天,现在这边已经天黑了,你那边应该还是早上吧?所以,你其实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了,加油!” 许安然:“……” “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学生?” “嗯,没忘,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着逃的大学生!” 许安然气:“那是别人!我可从来没逃过课!” 孟艺舟笑:“那就更应该试试了,安安,你就是太听话了,偶尔也要试着做一些规则之外的事情,会让你有完全不同的感受的。” 许安然紧握着耳边的手机,眼眸低垂着沉默了。 孟艺舟没听到回应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喂?安安?师妹?是不是信号不好?” 许安然下意识的翘了翘嘴角:“哦,没有,不是,我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连你师兄都不理了。”孟艺舟含笑抱怨。 “在想要不要把那话给孟老师学一遍。” 孟艺舟顿时求饶:“好师妹,你就饶了我吧,让爷爷他老人家知道我教你学坏,非的打死我不可!” “师兄……,”许安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偶尔也给老师打个电话吧,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挺想你的。” 这次轮到孟艺舟那边沉默了,良久后,他才说道:“爷爷他还在生我的气呢,从来不肯接我的电话。师妹,幸好有你在,能经常去看看他老人家。” 许安然顿了顿,才笑道:“那也是我老师好不好?” 孟艺舟也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啊!不说了!那边有人在叫我,等着你的画稿啊,画好之后扫描到电脑里再电邮给我!” 许安然急忙问道:“不用先出几张草稿吗?”她在电话这边都听到那边嘈杂的声响了,显然师兄他正有事要忙。 “不用!你肯定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你一样能读懂我的想法了!” 听着那边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许安然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低着头靠在墙上,口中喃喃道:“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你一样能读懂我的想法吗?师兄你真的是太狡猾了……” “安安!这是不是你买回来的早餐?我吃了啊!”寝室门口,沈倩一手举着许安然带回来的一大袋早餐一边伸着脑袋喊道。 “哦哦!吃吧,就是给你们带的。”许安然打起精神来回话。 “安安!你真是太好了!我都爱死你了!”沈倩高兴的往嘴里塞着包子,一早起来就有早点吃,真是太幸福了! 许安然拍了拍脸颊赶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想到刚才竟然被师兄的话给带跑了忘了拒绝,顿时泪流满面,怎么办?难道今天真的要翘课画概念图? “倩倩,如果要翘课的话是不是要写一张请假条比较好?”许安然问着翘课经验最丰富的沈倩。 “咦?安安,别告诉我你要翘课?”沈倩满脸的惊奇,她们寝室里丁薇和许安然无论什么课都是从来不缺席的,哪怕上的是毛概和邓论,今天居然要翘课,可真稀奇。 “我有个图要画,很赶,今天一天估计都没办法上课了。”许安然苦着脸说道。 “就今天?那写什么请假条啊!今天也就两个老师的课,如果他们点名,我帮你答到!”沈倩大包大揽,她经常就是这样干的。 “什么图?需要帮忙吗?”丁薇也关心的问道。 许安然摇头:“就一副概念图,要不是时间太赶也用不着翘课。” 丁薇点头:“那好,我中午给你带饭回来。” “晚饭就交给我了!”沈倩也急忙说道。 许安然心里暖暖的,她笑道:“晚饭就不用了,晚饭前大概能画好。不过倩倩,你知道哪里能扫描彩色画稿吗?我要把画稿扫到电脑里再用邮件传过去。” 沈倩挠头:“彩色扫描啊,不知道学子街那块儿有没有?这样吧,等上午的课结束掉之后我就去看看,一定给你找到一家可以扫描彩色画稿的!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许安然点头:“嗯,谢谢你了!还有薇薇,也谢谢你帮我带饭。” 沈倩曲起手肘轻轻的撞了撞许安然:“都是一个寝室的姐妹客气什么!我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你带的早餐了,看我有跟你客气过吗?” 丁薇也抿着唇笑:“就是,再说谢谢就是见外了!” 许安然也笑:“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谁跟你们客气了!” 三人又笑闹了一阵,沈倩和丁薇就结伴去上课了,留下许安然一个人在寝室里闷头画画。 一开始许安然还坐立不安,特别是看时间一点点接近上课的那个点的时候,心里的罪恶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但当她真的进入了创作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忘在了脑后,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眼前在渐渐成型的画中世界…… 第38章 给安安回信的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林思远却越来越写不下去了。 扔下手中的笔仰靠在椅背上,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太贪心了, 既想变得强大, 又想紧紧的抓住那份温暖不放,只是现在,他感觉到自己如果再不想办法, 就快要失去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人, 估计都没有他这样的烦恼吧, 因为许老师和安安都是那么善良又重情的人,所以哪怕将来他们分隔两地多年,只要他回来, 他们肯定都会敞开怀抱把他当做亲人来接纳的。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这样就满足了吧。但是,林思远却并不满足于此,因为他和他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说起来好像时间也不算很长, 但是这三年,他却是比任何人都要用心, 用心的体会着他们的喜怒哀乐,用心的观察着他们每一处的细微变化, 特别是安安, 他几乎可以断定, 这世上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安安了, 哪怕是许老师也不例外。 为什么会用心到这样的地步呢?大概是因为不安吧, 生命中第一次,始终一无所有的自己忽然拥有了如此珍贵的温暖,珍贵到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患得患失当中。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做错事,怕他们发现自己有着一个染满了尘埃和污垢的灵魂…… 所以,他用心的观察着他们,处心积虑的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生命中绝对无法割舍的存在,只有这样,他那颗贪婪丑陋又不安的心才能得到满足和安宁。因为他一无所有,所以他才格外的想拥有,想到哪怕远离也不愿意放手。 但是,也正因为了解,所以林思远只是通过信件就感觉到了安安的变化,她依旧把他当成重要的哥哥,但是,她却开始在他面前也表现的乖巧听话了,只说开心的事,哪怕伤心难过也忍着不说。这是安安的体贴,却是林思远最不想要的东西,他曾经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才让安安在他面前全然的放松,可以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最真实的自我,但是现在,安安却开始有了顾忌了,她的心门被默默的关上了一部分,这怎么可以? 林思远无法接受这一点,如果他的离开是以失去那份温暖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会大到他无法承受,至少现在的他是无法承受的。 这样下去不行的,一旦出了国,距离只会拉得更远,到时候想回来一趟只怕都不容易。 这一夜,林思远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直接找上了他大伯,提出要在出国前回梅县一趟。 “这个时候回梅县?”袁志雄诧异,“时间上来不及吧?” “所以想麻烦大伯帮我把机票改签一下,然后还有潘家那边,需要大伯周旋一下,我不希望许老师一家被牵连进去。”这是林思远第一次向袁志雄提出请求,他来袁家这么长时间,始终把握着自己的分寸,尽量不给大伯一家添麻烦,虽然他一无所有,但也不是什么都想要,或者说他的心其实很小,装下了最珍贵的,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袁志雄想着这孩子难得提要求,并且还是因为想回梅县,不用说也知道,他大概是想亲自和收留过他的许家人道别,这是好事,说明这孩子知恩图报,没有因为有了他这个大伯又来到了江市而忘了远在梅县的许家人。既然是好事,那么他这个做家长的当然应该鼓励支持,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他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 和大伯商量好之后,林思远没有耽搁就立刻赶往了梅县,回家的念头一旦涌上心头,就如同一团火焰般,时时刻刻的烧灼着他的内心,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不断的从心底翻涌而出,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他是如此的思念着他们,思念着他的安安,思念着那个温暖的港湾。 这一天是星期三,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许安然背着书包跟着同学们一起走出教室。 一开始她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同,直到有同学喊道:“许安然!你哥来了!” “我哥?在哪里?”许安然诧异的看向那名喊他的同学,她记得明晖哥他们应该还没放学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在那边!”那名同学大声回答到。 许安然的视线顺着那名同学的手指看去,然后,一个万分熟悉却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了她的眼帘。 “是……远哥哥?”熟悉的称呼瞬间脱口而出,许安然整个人都呆住了。 “安安!”林思远的脸上浮现出了在江市时从来不会有的柔软笑容。 回过神来的许安然脚步越迈越快,飞奔着跑向林思远。 林思远满脸笑容的张开手臂,准备迎接安安久违的拥抱,不想却接了个空,安安居然在离他一臂之外的距离就已经停了下来,完全没有给她久违的远哥哥一个拥抱的意思。 林思远:……怎么办?安安果然疏远他这个远哥哥了! 许安然:……她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再抱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啊! “怎么了?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意给你远哥哥?”林思远故作伤心的问道。 许安然左脚蹭了蹭右脚,不好意思的说道:“我都长大了……” 林思远上前一步,双手一伸再一搂,就将许安然抱了个满怀,然后又双手夹在她腋下举起颠了颠重量,笑道:“还在过儿童节的小朋友说什么长大!” 许安然:…… 好吧,她也想思远哥了,抱抱就抱抱吧,思远哥的怀抱就和爸爸的怀抱一样,总是能让她特别的安心。 久别重逢的两人经过一个长长的拥抱之后,林思远放下许安然,一手接过她的书包,一手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一直看我。难道安安已经忘了哥哥我长什么样了?”林思远笑问着一路上老是仰头看他的许安然。 “思远哥你长胡子了!”许安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林思远不禁伸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有扎手的胡茬,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的,今天又走的匆忙,所以在出门前忘记刮了。 “看起来很奇怪?你哥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就已经开始长胡子了吗?” “有吗?我都没有发现!”许安然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思远哥以前有胡子吗?好像是没有的啊,家里爸爸才长胡子。 林思远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初中时的自己是没什么胡子,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他的发育期本来就比一般的同龄男孩要更迟一些,然后到了发育期,个头就开始疯长,晚上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至于其他方面,好像他初中时都没用过刮胡刀,直到上了高中才开始需要刮胡子。 眼角余光发现安安又在看他的脸,林思远不由感到一阵好笑,原本的远哥哥忽然变成了“胡子大叔”,也难怪安安感到奇怪了! 第39章 深秋的晚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许安然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就连脚下喀嚓喀嚓的落叶声都显得格外的好听。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家里, 一切就像回到了从前, 许文博还没有回来,林思远开始收拾刚才路上顺便买回来的菜, 许安然跟前跟后的帮忙,很多时候还是在帮倒忙, 林思远却只笑着看她蹦来跳去的瞎忙活, 完全没有嫌她碍事的意思。 “安安, 来尝尝味道!”林思远夹了块刚出锅的排骨吹凉后塞进许安然的嘴巴里。 熟悉的味道顿时布满整个味蕾, 许安然惬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鼓着腮帮嘟嘟囔囔的说道:“思远哥,为什么你做菜这么好吃?”又压低声音道,“比爸爸做的都好吃!” 林思远笑,人无完人, 虽然他发自心底的尊敬着许老师,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许老师和“手巧”两个字是真的一点都不沾边的。在他真心把他们当成最重要的人, 安心的住下接手这一切之前,安安的小辫子始终是歪着的,身上穿的衣服明明洗过了,却总是能在衣领袖口处找到污渍, 至于吃饭, 平常吃食堂周末下饭馆, 偶尔才自己做一顿,倒是能吃,就是那味道吧,连许老师自己吃过几顿之后都开始嫌弃了。 而林思远则不同,他对一切需要动手的活都上手极快,就像做饭,其实他也没特意学过,但第一次下厨就能做的像模像样的,再多做几次之后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家常便饭是没问题的。 还有其他需要动手能力强的事情也一样,一开始许老师还特别不好意思,后来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美其名曰:“有事弟子服其劳”。 并且,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林思远早就发现了,安安真的是彻底的继承了许老师的这一点,每一次的手工课作业,明明认真的不得了,到最后还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更别提养花种草这种精细活了,就从没养活过!当然,这一点安安自己大概还不怎么清楚,因为林思远在看过她因为养死了一盆刚出土的幼苗伤心的掉了好半天眼泪之后就悄悄的替她注意着了,防止她一不小心又给养死了,如果真的养死了,他也能及时的换上一盆差不多的。 当饭菜差不多快做好的时候,许文博正好回来了,看到林思远也是惊喜异常,激动的拍着他的肩连声道“长高了”。 一顿晚饭吃的温馨异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每个人都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许文博甚至还拿出一瓶酒来和林思远小喝了几杯。 吃过晚饭后,许文博还得去监督学生们上晚自习,林思远陪着许安然呆在家里。 在林思远刻意营造的熟悉氛围中,许安然完全没了因两人分隔两地而产生的那点生疏感,开始如同以往一样絮絮叨叨的和林思远说着发生在她周围的事情,好的坏的,让她开心和不开心的,不再如同信件那样,只捡高兴的事情说了。 仔细的倾听着安安的种种心事和烦恼,林思远觉得自己回来一趟果然是对的,安安在他面前就应该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他打心底里期盼着这个一手把他从黑暗深渊中拉出来的女孩未来的日子过得比任何人都要自由自在幸福美满,在她的世界里再也不需要忍耐,至少在他的面前不需要。 这天晚上,许安然显得格外的兴奋,甚至到了平常睡觉的点都还精神满满的。 “睡不着?要不我给你读故事听?”林思远坐在床边问着还睁着一双大眼不肯入睡的许安然。 “思远哥,我现在都能自己看了。”许安然笑呵呵的答道,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以往的种种。 许安然小时候是经常听睡前故事的,在父母离婚之前,爸妈偶尔会读,但更多的时候是同睡一屋的姐姐许怡然读给她听,当然,姐姐读的时候,听什么就不是许安然能做主的了,甚至她是经常处于听不懂的懵逼状态的,每当这个时候,姐姐总是会翘着嘴角得意的说“安安小笨蛋!姐姐厉害吧?以后什么都要听姐姐的,知道吗?”,许安然也总是点着小脑袋回答“嗯,安安都听姐姐的!” 现在的许安然其实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姐姐曾经给她读过些什么了,却始终记得那个时候姐姐的陪伴,那时的姐姐总是显得格外的神气,让许安然既崇拜又仰慕,姐姐真厉害呀,能认那么多的字,还会读那么多自己连听都听不懂的书。 只是,姐姐大概都已经忘了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吧?那次姐妹重逢在江市,她很开心的和姐姐说起她能记得的一些往事,却发现姐姐好像都已经不记得了。 想起这些,许安然的心底难免有些失落。 “安安,怎么了?”林思远立刻察觉到了许安然情绪上的变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许安然笑着答道。 林思远想了想说道:“是不是想起你姐了?”这样的事情曾经也发生过,在他代替许老师给安安读睡前故事时,他就听安安说起过她姐姐的事情,那个时候因为安安从来没吵着要过妈妈和姐姐,大家还都以为是她年纪小忘性大给忘了,谁知不是不记得,而是懂事的不说而已。 “思远哥,你在江市有见过我姐吗?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许安然有点好奇的问道。 林思远当然见过,或者说还经常见,因为他们是同校生,只是从没打过交道。说实话林思远不太喜欢她,因为他能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有着莫名其妙的防备和敌意,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同学,而是像在看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虽然这一切都很隐晦,但从小到大林思远最熟悉的就是各种带着恶意的眼神了,所以还是察觉到了。 甚至他还知道,学校里流传的关于他是袁家私生子的事情,能传的那么广,绝对也有那个许怡然的一份功劳,真不知道她做这些图的是什么?难道是恨他抢了她的爸爸?这是林思远能想出来的唯一合理的理由了,只是也没见她对许老师和安安有多大的不舍啊,真是叫人搞不懂。 当然,林思远也无意深究,反正是无关紧要的外人,他无所谓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只是却不想安安和她多做接触,他小人之心的觉得虽然安安还把她当姐姐,她可未必会把安安当成妹妹来看待。 这些内心的小九九林思远自然不会告诉安安,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关于她姐的事情,熟练的转移着安安的注意力。 这一晚,许安然是在久违的思远哥读故事的声音中睡着的,连睡梦中脸上都仿佛带着笑…… 第40章 晚上许文博还带了许明晖回来, 家里更是热闹了。 林思远的回来让许安然高兴坏了, 直到她收到一个署名为孟艺舟的包裹,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 很少见安安这样欲哭无泪,林思远奇怪的看向包裹单:“孟艺舟……, 哦, 就是你说的那个奇怪的孟师兄?” 许安然连连点头:“就是他!每次都要我猜谜,猜不出来还画漫画写打油诗来嘲笑我!” 林思远笑:“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谜这么难, 猜不出来我帮你。” 许安然顿时高兴了, 三两下拆开了包裹,摆在最上面的是一个没封口的大信封, 而信封下面则全是各种书籍。 “喏,就是这个!”许安然直接将整封信递给林思远。 林思远接过来掏出里面的信纸, 捏在手中却发现这纸张格外的厚, 好像和普通的信纸不太一样, 展开之后发现也远比普通的信纸大多了。然后林思远一看上面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良久后,林思远重新将信纸叠起递回给许安然,面对安安充满期待的眼神, 林思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师兄应该是在考你, 就像考试要自己考一样, 这个最好也自己做。安安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你师兄是什么意思的!” 一听思远哥不肯帮忙, 许安然顿时泪流满面, 她真的一点也不聪明啊!为什么她的师兄会这么奇怪? 林思远勉强在安安面前保持住了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内心想着的却是好想把那姓孟的小子给揍一顿啊,写信不好好写信,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帮着安安将寄来的书本搬进书房,林思远看着她像个勤劳的蜜蜂似的一会儿看一眼手上那封鬼画符似的信件,然后念念有词的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艺术理论类书籍、儿童画册、名家画册,漫画……书桌上渐渐堆满了各种不同类型的书籍,甚至还有纸张都泛黄的连环画。 林思远看的一头雾水,安安这是要干什么?重新整理书架? “应该就这些了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安然才停下翻找的动作,看看书桌又看看手中的信纸,语气特别不确定的说道。 “什么就这些了?”林思远问道。 “师兄的信里有可能涉及到的应该就是这些书了吧?”许安然的语气依旧犹疑。 林思远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多?” 许安然欲哭无泪:“其实没有这么多的,但是我有好多都不确定,只好都找出来了……” 林思远:……好吧,他完全看不出来那封鬼画符和这些书有什么联系! “就像这本和这本,”许安然指了指其中一本画册和一本漫画,“你看师兄在这里画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像是以这本画册里的这幅画为原型画的,所以我把画册找出来了,但是,在那本漫画里也有类似的夸张手法,我也搞不清楚师兄到底指的是哪一个,只好都找出来了,到时联系上下文再慢慢分辨。” 林思远:……上下文?他连这封信哪里是头哪里是尾都看不出来,只看到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颜色和奇形怪状的画作,难怪安安总说她师兄奇怪,叫他说,这哪叫奇怪,这完全就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啊!他这到底是有多闲! 有这样一个人做安安的师兄,总觉得格外的让人不放心啊,想到将来有一天安安写给他的信不再是活灵活现的文字而是这样的鬼画符……只是随便想想就觉得好崩溃,林思远顿时又兴起了要揍那个姓孟的小子一顿的念头。 当然,孟艺舟的来信只是一个小插曲,最让林思远意外的是他这次回来居然会碰见那个人,或者说他其实不应该感到意外的,只要留心想想就知道,以他的年纪也该来上中学了,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思远很少会去想过去晦涩记忆中的那些人和事。 那天是星期五,林思远在送完安安上学回来的路上就感觉到好像有人在跟着他。他当时心里就一咯噔,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想到了安安,不会是哪里来的小混混吧?梅县这两年好像是比以前要乱一些了,经济浪潮的冲击对于大城市的改变来说是翻天覆地,而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也不是一点改变都没有,至少治安就没以前好了。 这样想的林思远自然不会放着身后的人不管,总要弄清楚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才能让人放心。 然而,当他左拐右拐穿梭在熟悉的小巷里,然后一个出其不意一把制住那个人时,却发现对方长着一张他格外熟悉的脸,尽管这张脸已经长开了不少,但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特别是那双和他爸如出一辙的眼睛,让他永生难忘。 “呸!放开老子!”被抓住脖领用力抵在墙上的张兴旺恶狠狠的冲着林思远吐口水。 林思远避开口水嫌恶的用力一推,就把张兴旺推倒在地。 “你跟着我干什么?”林思远语气冰冷的问着张兴旺,那个小他三岁跟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老子什么时候跟着你了?这他妈的又不是你家的路?老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张兴旺瞪着他的目光仿佛要吃人般凶狠。 林思远冷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行,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说罢也不再管他,直接转过身准备回去。 背后又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林思远却是说不管就不管,连眼神都没回一个。 “白眼狼!没爹的野种!连妈都不要的不孝子……” 背后骂骂咧咧的声音始终没有停过,林思远的神色变得更加的冰冷,只是心中却不为所动,他早已过了因为那些辱骂而痛苦愤恨的年纪,也不再会冲动的挥拳相向,不是因为没种,也不是还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抱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不值,不值得动手,更不值得因为他的言语而牵动自己的情绪。情感,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啊,他怎么能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来浪费自己的感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指桑骂槐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脚步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没种的软蛋!”张兴旺使劲的大吼了一声,前面的那个身影却始终没有回头,就连脚下的步子都不曾缓一缓。 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远直至身影都看不见了,张兴旺狠狠的踢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看着臭烘烘的垃圾洒了一地,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看见那个人在送一个小女孩去上学的时候会跟上去,更是搞不懂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被发现之后还要继续跟。是因为对他的恨意吗?毕竟因为他的存在让他们家成为了村子里的笑柄,大家都说老张家这是错把西瓜当芝麻了,当初对人孩子那么坏,不给吃不给穿的,看现在遭报应了,人家孩子的有钱人大伯找上门来了,然后孩子连认都不肯认他们了,可不是报应么?但凡对那孩子稍微好一点,人大伯那么有钱,怎么着都要意思一下吧?人家哪怕是拔根汗毛也比他们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强!说不定还能搭上一门有钱人亲戚呢,那他们老张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类似的闲言碎语张兴旺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就连他爸都好像认同这种说法,有一次喝醉之后就曾这样说过:“早、早知道……那小杂种,还、还有这一天,老子……老子……真他娘的……都怪那个臭、臭婆娘……骗、骗我说……那、那个姓、姓林的……没、没碰她……,是、是他娘的……野、野种……” 就因为有个有钱人大伯,大家的态度就全都变了,张兴旺先是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然后是不屑,他觉得那些人都是软蛋,因为姓林的有个有钱人大伯,所以他们就都怕了!所以面对那些闲言碎语,他的内心其实是很自傲的,他看不起他们,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有骨气的人。 然而,最终给了他迎头一击的却是他自己的父亲,那个他从小到大一直仰望着的父亲。那次酒后醉话,让他心目中父亲的高大形象瞬间倒塌,原来他的父亲也和那些人一样吗?他不愿意这么想,却始终无法忘记父亲那时的言语和说出那些话时的表情,甚至他的心底隐隐有了憎恨,却经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恨的是什么…… 这天剩下的时间,张兴旺没有再回去上课,他本就对学习毫无兴趣,加上进城之后又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叫做游戏厅的地方,还认识了好些朋友,所以经常就在那里打混,反正逃课的人也多的是,大不了被罚站,然后再抄一份检讨就是了,他对此一点也不在乎。 至于叫家长,他爸这两年一直跟着同乡在外面打工,家里就他妈在,他才不怕他妈呢,反正她就只知道哭,虽然整天哭哭啼啼的也很烦人,但他可以出去玩,大不了等晚上再回去好了。 张兴旺一直玩到傍晚才从游戏厅里出来,回校的路上又看见了那个姓林的牵着那个小女孩,他认识那个小女孩,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许老师的女儿,还在旁边的小学部念小学。 这一次张兴旺没有再跟上去,只是擦身而过时重重的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第41章 林思远回去之后没有跟许老师他们提起过遇见张兴旺的事情, 因为除了他的母亲, 他和张家早已没了别的瓜葛。 当年许老师收留他时,他们对此是不闻不问的。后来大伯带他走时本来应该要费点功夫, 林思远可不认为他们张家会白白放他走,但他大伯毕竟是白手起家混出来的, 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才能顺利的把事情办下来,所以他一开始就是绕过张家来办理各项手续的,只要把上面的关系疏通好,张家人的意愿也就无关紧要了。 那是林思远第一次感觉到大伯和许老师他们的不同,不仅是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同,最根本的原因是思维方式的不同。林思远喜欢许老师他们,但他同样也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他们那样的人,他更适合成为的是像他大伯那样的人。 林思远没有把张兴旺的事放在心上,然而, 第二天匆匆赶来的另一个人他却没有办法置之不理了。 因为是周六,又难得林思远在家, 许家饭菜的香味都飘出了老远。 当时一家人正围在桌边准备吃饭, 许明晖看着满桌子的菜一边流口水一边责怪林思远不够意思, 还说是好兄弟呢,有这么好的手艺都不说! 敲门声响起时, 大家都还在说说笑笑, 许安然蹦跳着去开门, 因为一般周末来敲门的都是她的小伙伴们来找她出去玩。 门一打开, 外面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阿姨, 许安然愣住了:“阿姨,你找谁?” 那是一个干瘦的小个子女人,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长裤和深蓝色布衣里,缩肩佝背的站在门外,满脸的愁苦之色。 “林、林思远是在这里吗?”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许文博他们也注意到了门外的异常,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谁呀?大娘你是敲错门了吧?”许明晖看了一眼发现敲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女人,立刻大声朝门外喊道。 许文博却是立刻担忧的看向林思远,而林思远看向那个女人的神色则显得格外的复杂。 “明晖,她是来找我的。”林思远说着站起身走向大门。 一头雾水的许明晖也想跟上去看看,却被许文博给拦住了。 “安安,你先过去吃饭吧,这个阿姨是来找我的。”林思远拍了拍许安然的肩膀让她进屋,许安然不明所以,但也听话的回去了。 门口只剩下了这对关系复杂又久未见面的母子,一个站在门里一个站在门外,却是相对无言。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良久后,林思远开口说道,一个“妈”字在喉间滚了许久,却始终叫不出来。 “哦、哦,不、不用了……”她连连摆手,哪怕是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也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吃过饭了吗?”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林思远如此问道。 “没……不,吃、吃过了……。我来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就、就是想问问,”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热切,“你父亲,他从国外回来了吗?” 林思远一瞬间只觉得既愤怒又悲凉,忍不住的问道:“回来了又如何?难道你还想着去找他?” 刘月娥却好像没有听出来林思远语气里的嘲讽似的,她满脸急切的连声问道:“他回来了?你见到他没有?有没有跟他说过你是他的儿子?” 林思远的喉咙里仿佛堵了一个硬块似的难受,见面时那个人说他是被迫和他母亲办了酒席的,林思远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把他母亲和那个人放在一起,谁都不会认为他们会是一对。他的母亲不仅长相平凡,就连性格也没有什么能令人称道的地方,同样是土生土长的村妇,许家的大嫂即使有着见识少的那一面,但也同样有着她自己的生存智慧,而他的母亲,除了唯唯诺诺之外,什么都不会,嫁到张家之后更是连偷藏一点剩饭给他吃都不敢。他是她的儿子,却从来没有被她像许家大嫂护着许明晖那样维护过,他童年里有关她的所有记忆,就只剩下那一遍遍的“你要努力,要像你父亲一样考大学,要去找你的亲生父亲……” 林思远仰头咽下喉间的苦涩,他没有回答他母亲的问话,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听我大伯说过了,你和我父亲当年根本就没有领结婚证,所以在法律意义上,我只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和林志豪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去找他……” “不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高声打断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黑瘦的手指如同爪子般死死的掐住不放,“什么法律不法律的我不懂!当年我和他是拜了天地办了酒席的,我和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林志豪赖不掉!你姓林,你就是他的儿子,是他们林家的香火!” 林思远痛苦的闭了闭眼:“我为什么会姓林?是你去求来的对不对?因为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按照规定,我应该跟你姓刘或者跟那个人姓张,但是我却姓林!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哪怕你成功的让我姓了林也无济于事,父不详就是父不详,别指望凭这就能证明我是林志豪的儿子!” “但你就是他的儿子!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就去找他!去告诉他你是他的儿子!是我刘月娥为他们林家生下来的儿子!”此时的刘月娥执拗而又疯狂,和平日里的她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你醒醒吧!即使我是他的儿子又能怎样?他难道还会缺儿子?”手腕上母亲死死掐住的手指带来一阵阵的痛意,但比起这点疼痛,林思远更难忍受的是通过那只手所传达过来的那股仿佛要将他也拖入黑暗深渊的可悲又可憎的执念。 “不一样的,那是不一样的!”刘月娥直摇头,“哪怕他不缺儿子,你也是他的长子啊,这怎么能一样呢?去找他!如果还认我这个妈就去找他!妈求求你去找他!妈求求你……” “妈!你要求他去找谁?”两人正纠缠不清时,本应在家的张兴旺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妈,你求他干什么?人来人往的丢不丢人!”跑到跟前的张兴旺又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被小儿子一把拽住的刘月娥仿佛忽然回过神来般无措的理了理包了头巾的鬓发,她勉强对张兴旺笑了笑,说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写作业吗?” 张兴旺怒气冲冲的回道:“要不是听他们提起,我还不知道你进城来找他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他回来了!他都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还来找他干什么!” 面对小儿子的质问,刘月娥又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刘月娥,她没有再说关于林志豪的事情,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林思远,仿佛在无言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三个字“去找他”。 林思远第一次感谢张兴旺的到来,如果继续被他妈这样纠缠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就说出真相,或者说出什么伤人的言语。他固然不喜欢他的母亲,却也恨不起来,大概是她太可怜了吧,可怜又可悲,让他连恨都无力去恨。 “走!跟我回去!”张兴旺使劲拽着刘月娥。 刘月娥好声好气的说道:“好好,我马上就回去,让我跟你哥再说两句话行不行?” 张兴旺暴怒:“他不是我哥!” 刘月娥喏喏道:“你这孩子!我说两句话就走,就说两句……” 张兴旺被他妈弄烦了,放开她的手臂瞪着眼说道:“那就两句!我就在那边等着!你快点啊!还有,不许求他!” 刘月娥连连点头:“好好,妈都应你。锅里给你留了饭,吃过没有?” 张兴旺的气这才消了一点,抱着手臂哼了一声:“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你这孩子,不吃饭怎么行呢?妈给你钱你去买个包子什么的先填填肚子……”刘月娥念叨着从衣服的内袋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皮夹,打开来却是一叠的零钱,抽出一张一块的纸票,正要递给张兴旺,却被张兴旺一把抢过皮夹,直接抽出了一张十块的。 “行了,我去吃饭,你快点啊!”张兴旺将皮夹扔回给他妈,拿着那张十块的转身就走了。 被小儿子直接抢了十块钱的刘月娥也只是叹了口气,收起皮夹又开始旧话重提:“你父亲……” 这次林思远直接打断了她:“他没回国!” 刘月娥愣住了:“你刚不是说……” “我没说他已经回来了,只是问你如果他回来了你想怎么样。” “是、是吗?没、没回来啊……”刘月娥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没回来?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你也不想想,现在的人只有往国外跑的,你见过有哪个从国外跑回来的?如果真的有,那肯定是他们在国外混不下去了。你不是说他特别聪明吗?还是说你觉得他会在国外混不下去灰溜溜的逃回国内?” “他当然不会!”也许是想起了那个人,刘月娥一贯麻木死寂的眼神里忽然有了神采,“你父亲他……很聪明的,又有才华,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谁也比不了他……” 林思远用一个错漏百出的理由安抚住了自己的母亲,心中却只觉悲凉,这样的理由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会相信的吧,但他的母亲却对此深信不疑,原因却不是因为信任他这个儿子,而是因为他的儿子聪明的拿那个男人来编造了这个理由,说到底,只是因为那个男人罢了。 “他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恐怕也不会认我,所以你就别惦记他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连张兴旺都这么大了,你还盼着他干什么呢?”这是林思远对生母的最后一丝善意,他希望她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 然而刘月娥却丝毫不领情,她第一次正视了林思远的眼睛,吐出的话语却像毒液一样刺向林思远的内心。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是你的父亲!他可以不认你,但你不能不认他!你是不是觉得你母亲很可笑?自己都再嫁了还惦记着你的父亲?但你应该能理解我啊?你看你不也死抓着非亲非故的许家不放吗?当年要是让你离开许家跟我回去你会愿意吗?虽然我对你父亲的感情和你对许家的感情是不同的,但你应该能懂我的感受才对,因为你的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啊!” 从听到那句“死抓着非亲非故的许家不放”开始,林思远整个人都木了,一股令人颤栗的寒意从心底泛起直至蔓延全身,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恐怖所笼罩,冰冷的话语就像一把斧头狠狠的劈向他的心脏,让他的丑陋和肮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再也无所遁形。 “思远哥是我家的思远哥!阿姨你走!”将林思远从冰冷绝望中拯救出来的是许安然少有的气愤,以及手腕上和当年如出一辙的柔软温暖。 “就是!老太婆!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的走!”许明晖也跑过来给自己的兄弟撑腰,虽然他听的有些似懂非懂,但林思远的反应他可是看在了眼里,两人打闹争斗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阴险狡诈的林思远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他看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看到第二次。相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看到那张脸上露出阴谋得逞之后得意洋洋的笑容,虽然每次看到都想痛扁他一顿,但他还是觉得那样的林思远才是他所认识的林思远,而不是现在这个虽然没有在哭,却仿佛在发出无声悲鸣的人。 此时许文博也走了过来,本来他们母子说话,他是不便插手的,但是现在却是不阻止不行了,再不阻止,阿远这孩子就要被他母亲给毁了。 “大妹子,当年我找上你时就跟你说过,身为一个母亲,你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你的无能。你对这孩子有抚育的义务和责任在,但是你没有尽到,可以说你不配称自己是他的母亲。同样的,我还跟你说过,我之所以会决定抚养林思远,不是因为可怜他,只是可怜,还不足以让我扛起抚养一个孩子这么大的责任。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阿远他是个好孩子,身为一名教师,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好孩子因为家庭的原因而就这么被毁掉!” “所以,什么‘死抓着许家不放’的话不要再说,这不仅是看轻了你的孩子,也是对我这个抚养人的侮辱!阿远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要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你对他生父的执迷不悟相提并论!虽然是你生了阿远,但你并没有教养过他,所以说什么因为留着相同的血就应该理解你是非常荒谬滑稽的!你们是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阿远他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想,不会因为是你生的就会像你!” 大概是被许文博的义正严词给吓住了,刘月娥缩着肩膀无措的揉搓着衣角,结结巴巴的道歉:“对、对不住……,许、许老师……,我、我……没、没别的意思……” 面对着这样的刘月娥,许文博也是连气都气不起来了,道理说不通,道歉却又比谁都快,还能怎么办呢? 到最后,他们也只能看着那个女人缩肩佝背满脸愁苦之色的离去。 难得的团聚让一个不速之客给搅的再没了先前的热闹气氛,许安然拿着药膏心疼的给林思远抹着手腕上红肿的瘀痕。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思远哥的母亲,却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 “你妈怎么能这样呢?”许明晖直为自己的兄弟抱不平。 他以前也听他奶他妈她们提起过,林思远家里的人对他特别不好,连饭都不给吃饱,是他三叔实在看不过眼才收留了他,他奶当年也有些怨言,这非亲非故的难道要一直养下去?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孩子,他奶也做不出赶他走的事,想着左右不过添双筷子,就当是给子孙积福了。 再后来,手脚勤快又聪明懂事的林思远很快就赢得了他奶他们的喜爱,很快就融入了他们许家,像个真正的家人一样和他们相处了。 许明晖虽然嘴上老是骂他阴险狡诈,但心里何尝不是把他当成好兄弟来看待?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的林思远也有这么无力的时候,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他的母亲,那个本应该最亲近的人。 林思远感激着许老师他们的维护,努力的振作精神想让家里的气氛一如从前般充满着欢声笑语,只是内心深处,她母亲的话语却仿佛魔咒般始终挥之不去…… 当天夜里,林思远在黑暗中被噩梦惊醒,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耳边是许明晖绵长缓慢的呼吸声,显然睡得正熟。 良久后,他悄悄的坐起身走下床。 轻轻的拉开房门,他翻出一瓶白天喝剩下的啤酒,摸黑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树枝的阴影在月光中扭曲摇晃,就如同他的思绪,在黑暗中纠结成团,又肆意生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刺目的灯光让林思远不由自主的闭起了眼,当再次睁开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万分熟悉的客厅,月光、阴影、以及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扭曲模糊的家具又恢复了他平时熟悉的模样。 “睡不着?”说话的是许文博,今天林思远和许明晖两个孩子都喝了点酒,他担心他们喝多了,所以就起来看看,没想到却看见了坐在客厅里喝闷酒的林思远。 “许老师……”林思远一瞬间很想藏起手中握着的酒瓶,却也只是想想,他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了。 “老师不是那么古板的人,男孩子喝点酒没什么,心情不好借酒浇愁也能理解,但不能失去控制,这是老师对你唯一的要求,老师可不想培养出来一个小酒鬼!”许文博刻意用轻松的语气缓解着林思远的情绪,这孩子今天遭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他不希望再给这孩子增加任何的压力。 林思远点头放下手中的酒瓶,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酒的味道,但在噩梦过后,却又不由自主的将手伸向了酒瓶。 “愿意和我聊聊吗?”许文博也在林思远的身边坐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夜晚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也许是因为他的大脑被酒精所麻痹,林思远第一次向许文博吐露了最令他害怕和不安的丑陋心魔,他害怕他会变成像他母亲那样的人,害怕自己将来会因为不愿意放手而伤害到原本应该保护的人。 “其实我妈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当年就是在死抓着你们不放,我知道许奶奶不太想让我留在许老师这里,所以我用心的讨好着她。我知道许老师你重视安安,所以我……” 林思远正说着,脑袋上却挨了许文博一巴掌,不重,却带着许老师特有的力量。 “别说这种话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你许老师我还没有老眼昏花到分辨不出的地步。不要太苛求自己,阿远你不是圣人,即使是圣人也难免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你希望留下来,这没错,许老师也感到很荣幸,但你不要搞错了因果,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是因为想留下来所以才会讨好我妈和对安安好吗?那你怎么从来没讨好过其他人?比如你的继父?我想以你的聪明,即使不能让他对你像对亲儿子一般看待,但至少不会关系差成那样。明明是个犟牛,偏偏把自己说的像个怂包似的,你说你是在糊弄谁呢?”说到最后,许文博倒是把自己给说笑了,这孩子是钻了牛角尖,把自己想的太坏了。 被许老师这样一说,已经是个半大小子的林思远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就听许老师又接着说道:“以你的性子,哪怕我现在跟你保证一万遍说你将来绝不会变成你妈那样大概也没什么用,所以像这样的话我就不说了。” “你的一生还很长,你还需要时间来成长,无论是你妈还是你的生父,都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处理好的,正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无力,所以你才会因此而纠结痛苦。又因为不知道未来他们还会带给你什么,这样的未知引发了你的焦虑和恐惧。试想一下,如果你现在就能很好的处理好这些事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吗? “等到你成长到足以应对这一切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再会是问题,因为你的心智已经成长到足以承担起所有的后果,然后,坦然面对,从容解决,哪怕也会有痛苦伴随,却也只是解决问题的附属品,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你的全部。” “所以,阿远,不要再犹豫了,出去闯一闯吧。远离这些你暂时解决不了的人和事,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开阔自己的眼界,让自己得到足够的成长。不用挂念着我们,我们会一直在这里,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许文博的话让林思远一直动摇的内心又重新坚定了起来,当新的一周来临时,他再次告别了许老师和安安他们,踏上了自己未知的征程…… 第42章 春去秋来, 转眼又是一个四季,许安然终于从一名小学生晋升成为了一名初中生,只是她却没有等来原本约定要一起上初中的薛芳芳。 而当两年后许安然偶然在街上遇见薛芳芳时, 她几乎没有认出来她, 一头烫染的黄发,到处都是破洞的牛仔裤加皮夹克, 还有嘴上大红色的口红……整个就是一副街头小混混的模样。 许安然呆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震惊到失语, 任她拥有着再丰富的想象力也从来不曾想到过, 和童年好友的重逢会是这个样子的! “芳,那小美女是谁啊?她好像认识你,你朋友?”一个同样一头黄毛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少年搭着薛芳芳的肩膀, 朝许安然努了努嘴, 语气很不正经的问道。 “把你的臭猪蹄拿开!”薛芳芳嫌恶的拍开黄毛搭她肩膀的那只手,看着许安然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好像是我小学同学吧,大概是认出我来了,不用理她, 她爸可是老师, 好人家的孩子, 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 “嘘——!”黄毛吹了声口哨,“可怕!居然有个当老师的爸, 小美女真可怜!” “切, 人家可不会觉得自己可怜!走啰走啰, 有什么好看的!”薛芳芳皱着眉表情很不耐烦。 “芳芳……”许安然终于喊出了声,只是已经转身要走的薛芳芳却连头都没回。 “薛芳芳!”许安然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生气,眼见她理都不理,顿时更气了,“薛芳芳!你给我站住!” “吵死了!你叫魂啊!”薛芳芳的回答充满了不耐,她示意身边的黄毛先走,自己转头看着许安然。 许安然跑过去站在薛芳芳面前,满腔的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芳芳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上什么学啊,我早不上了!没意思!” “那……,你不上学现在都在干什么?”面对着这样的薛芳芳,许安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这不是都看见了?瞎混呗!”薛芳芳抱臂靠在墙上,撇着嘴说道。 “为什么不上学?是不是你爸他们不给你上?”这是许安然唯一能想出来的理由。 “我上不上学关他们什么事!他们早管不到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上学?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上初中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多问题!烦都烦死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想上呗!” “但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上初中!” “有吗?都什么时候的事谁还记得!你也不用记着了。哦,对了,以后万一再碰见我,你别打招呼了,咱们就当不认识好了。” “明明认识为什么要当不认识?你是不想认我这个朋友了吗?”许安然气坏了。 “你刚也看到了,我朋友都笑话我了,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各走各的道的好。行了,不跟你啰嗦了,我忙着呢,走了啊!”薛芳芳说完这句话也不管许安然什么反应就直接走人了。 曾经的好友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许安然既生气又失落,回到家里心情也没能好起来。 “安安,怎么了?”许文博停下手中正在批改的作业,关心的问着蔫头耷脑的女儿。 许安然双手托腮叹了口气,说起了在街上遇见芳芳的事情。 “爸爸,她怎么变的一点都不像芳芳了?” 许文博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到:“人总是会变的,会变的更好,或者也会变坏。” 许安然担忧的问道:“那芳芳这是变坏了吗?” 许文博郑重的说道:“安安,永远不要轻易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你们都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发生,不能因为她现在不上学在街上瞎混就说她变坏了。以我当老师的经验来看,她这更像是到了叛逆期。” “那我该怎么办呢?”许安然犯愁,难道真的就当不认识? 许文博笑:“顺其自然吧!比起担心你那个朋友的问题,你更应该担心的是明年的中考,你的化学老师都快愁死了,怎么才能让你这小笨蛋不炸试管!” 一提起化学,许安然直接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她爸的书桌上,挠着头痛苦的说道:“我也愁啊,明明是按照老师说的那样一步步做的,为什么实验就是不成功呢?还炸试管!搞的现在都没同学愿意跟我一组做实验了!啊——!这世上为什么要有万恶的化学课呢?为什么学化学还要做什么见鬼的实验呢?啊啊——!好烦啊——!” 许文博乐不可支,以前小时候还没发觉,直到上了初中,他才发现小女儿的手居然能笨成那样,一开始只要是实验课就全挂,后来经过刻意的锻炼,现在物理实验课的成功率有所提升,但化学实验依旧没什么起色,为了这个,教安安化学的刘老师是一看见他就诉苦,搞的他现在一看见刘老师就想躲。 看安安都快把头发挠成鸡窝了,许文博从后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递给安安:“看看这个。” “什么啊?”许安然好奇的抬起头,“咦,《卡漫》,爸,你买的?” “嗯,今天刚到。”许文博说着翻到后面,“看看这是什么。” 许安然凑过去一看,顿时兴奋的叫了起来:“我的画!还写了我的名字!爸,我的投稿被采用了!上次孟师兄还说没有呢,他骗人!” 许文博笑:“他这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还有稿费,因为是你孟师兄帮你投的稿,所以稿费也寄到了他那里,说让你放寒假快点过去,他给你发压岁钱。” 许安然撅嘴:“什么压岁钱!那是我的稿费!”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画被刊印出来,许安然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言表,仿佛每天的坚持都有了回报,她想接着画下去,然后像师兄那样会有越来越多的画变成漂亮的印刷体,甚至还能开连载…… 只是被杂志采用了一幅画,但对于许安然来说,这却是一个足以令她兴奋好些天的大事,也是一个极大的激励,激励着她继续坚持下去! 与此同时,另一对继父和继女也在进行着一场谈话。 实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有中文有外文,外文除了英文之外还有其他许怡然不认识的文字,或许是法文或许是德文。 这不是许怡然第一次来到她的继父宋修齐的书房,却是第一次内心充满着期待和忐忑。 “来了,过来坐。”宋修齐招呼许怡然在旁边休闲式沙发上坐下,手上不紧不慢的泡着功夫茶。 “爸,还是我来吧!”许怡然伸手想接过宋修齐手上的活。 宋修齐摆了摆手:“你坐,坐!这功夫茶啊,泡的就是一个过程,像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大概还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乐趣,恐怕只会觉得这一遍又一遍的,太磨人!” 许怡然在宋修齐对面坐下,笑着回到:“我倒没觉得磨人,偶尔静下心来泡一泡功夫茶,还挺修身养性的。” 宋修齐微笑颔首:“说的没错,你比世宇那混小子强,他呀,太浮躁,静不下心。” 宋世宇是宋修齐和他前妻所生的儿子,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国外他妈那边,许怡然当然不会天真到把做父亲的贬低自己亲儿子的话当真,如果在宋家呆了这么久她还认不清她继父对宋世宇有多重视,那她真的就蠢到家了。她也不会把自己和宋世宇相提并论,亲的就是亲的,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怎么可能比得过? 许怡然在进入宋家之前就想过,要和宋世宇打好关系,不要和他争,和他比,她原以为这样就够了,等到真的进了宋家,却发现摆在她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宋世宇,或者说她考虑什么不和宋世宇争的问题完全是想太多,因为她发现,哪怕是进了宋家,她也只是一个继女,连姓都是许而不是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她的身份连宋家旁支的都不如! 偶尔许怡然也会想,前世许安然面临的也是这种尴尬为难的处境吗?那她后来又是怎么以那样的身份得到大家的承认的?毕竟她也一直是许安然而不是宋安然。还是说因为她当时年纪小,所以才更好融入? 无论如何,现在进入宋家的是她许怡然,她不能任由这种状况持续下去! “你上次跟我提的建议,因为这些天一直忙所以也没空细说,来,今天咱们就好好聊一聊,跟我说说看你的想法,为什么会看好互联网的前景?要知道目前在国内,互联网还仅仅只是一个和国际对接的出入口,就连电脑也才兴起不久,且多数还是单位和机构为了办公方便才会配备,实际拥有电脑的个人并不多,所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你为什么会一口断定投资互联网会大有可图呢?” 宋修齐的提问让许怡然有些紧张,她经历过一次当然会知道以后的世界将会因为互联网而发生巨大的改变,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如果想赚钱,除了房地产就是互联网了。 其实许怡然也曾想过利用房地产来赚一笔,她自己未成年的身份可能不太好操作,但让她妈多投资房地产应该还是可以的。只是跟她妈聊过之后,她才发现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知道哪一块将来能升值就能顺利的通过炒房赚钱。因为炒房能赚钱在这个时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在江市这样的地方,想要玩转房地产,并不是有钱就够的,更多的时候是政、商等多方博弈的结果。当然,如果不准备玩大的,那么还是能稍微投资几处房产赚点小钱的。周丹潼自己就是这样做的,她毕竟嫁入了宋家,不适合因为房地产而和各方势力牵扯太深,万一入了宋家政敌的套,那就得不偿失了。 既然房地产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就只剩下还是个新鲜事物的互联网可以利用了。许怡然之所以跟她继父提起,除了想获得继父的支持以外,也希望能借此赢得继父的另眼相看,虽然无论叫谁来看,她继父对她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但她知道她继父真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样子的,他前世对待许安然绝不是像如今对待自己这样,看似亲近实则把彼此分得很清。 但是,她该怎么向继父说明呢?毕竟,她靠的是活过一次的先知,而这却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 第43章 最终许怡然也说不出太有说服力的理由, 因为她的继父实在是太厉害, 她的每一个理由都无法撑过他随意一个提问。到头来,有点词穷的许怡然只能把一切都推给直觉。 “直觉吗?我明白了。”宋修齐点头,然后笑着肯定到,“有这样的直觉是非常难得的天赋。所以, 有没有兴趣多学点经济学方面的知识?虽然现在主流的观点还是男主外女主内, 但我向来不觉得女人真的做起事来会比男人差, 看看你妈, 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可比很多男人都能干多了, 就连我有时都自愧不如!” 许怡然一时间愣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继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让自己受到重视进而提升自己在宋家的地步,可没打算真的去学什么见鬼的经济学, 自家事自家知,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赋, 靠的只不过是前世的记忆罢了。 但是继父难得好心的提出建议, 直接拒绝当然不好,所以许怡然满脸为难的说道:“但是我都学了这么久的英语专业, 并且还挺喜欢的……” 宋修齐继续兴致勃勃的提议:“不需要放弃英语专业,只有学好英语才能更好的跟国际接轨。可以修一个第二专业, 或者读一个经济学的研究生?” 继父的提议很好, 但许怡然却不可能答应, 哪怕她重生了,也只在初中时能凭借着成年人的思维将成绩保持在前几名,等到进入了高中,她就感觉到学习越来越吃力,比起真正的年轻人,她虽然拥有着年轻人的身体,精神却无法像真正的年轻人那样容易集中,注意力经常会被一些杂事分散。并且无论心里怎么告诉自己学习很重要,也无法让自己真正产生那种紧迫感,只因进入社会经历的事情多了,当学生时觉得特别重要的事情也将变的无关紧要,哪怕是糟糕的学习成绩,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在意到恨不得把试卷藏起来。 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学习成绩将保持不住,特别是理科,理解起来越来越困难,所以许怡然在文理分科时就选择了更有把握的文科班,然后才勉强踩着录取分数线考上了那所有名的大学。至于大学时专业的选择,她更是避开了那些需要特别费脑的专业,选择英语也是因为考虑到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前世许安然就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陪同她的丈夫参加各种国内外大佬的聚会时,这一点为她迎来了不少的赞誉。 许怡然选择英语专业的理由就是这么功利,而经济学,她一向觉得这是属于男人的事,相比起那个,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培养自己的礼仪形态以及艺术素养上,身为女孩子会弹奏一两种乐器总比说什么会经济学更合适吧? 继父以她妈举例,许怡然的内心深处却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妈,明明都已经嫁进宋家了,还整天累死累活的忙活着她的那个服饰公司,家里的饭菜都是佣人来做,她只偶尔节假日或者许安然过来的时候才会下厨做一两个拿手菜。身为一个妻子明明应该把家里给打理好,而她妈却把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事业上,这让许怡然一度很担心,还私底下劝过她妈,希望她能把生活重心转移到家庭上来,却被她妈给训了一顿,说她年纪轻轻的哪来的这种封建老古板思想?还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关于女人要自立之类的话,许怡然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在这一点上,她们母女实在是无法沟通,许怡然想不通,明明生活可以更加轻松的过,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呢?嫁一个能干的丈夫,然后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活的优雅又从容,这才是她所向往的,而不是像她妈那样,明明可以活的像个贵妇,却硬把自己忙成了陀螺,这样忙忙碌碌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最终,许怡然还是以忙不过来为借口搪塞了她继父的提议。 看着继女忙不迭的找借口走人了,宋修齐不由摇头自失的笑了起来,也是觉得这孩子如果真的有那个天赋,浪费了实在太可惜就多了几句嘴,没想到就把那孩子给吓跑了,回头想想也是,确实极少有女孩子会对经济这种东西感兴趣。怡然她不想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宋修齐的心中却也难免有些失望,这孩子在这一点上,真的是和丹潼一点都不像啊…… 一场大雪过后,许安然终于迎来了她的寒假。 穿着她妈给她寄过来的红色羽绒服,头上带着一直遮到耳朵的毛线帽,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围了好几圈,连下巴都被埋在了围巾里,手上是同样厚实的手套,脚上是里面带毛的雪地靴,怕冷的许安然彻底把自己给裹成了一个球,背着书包像个企鹅似的摇晃着在雪地上呼哧呼哧的往家走。 一路上和同学们打着招呼告别,大家的心情都好的不得了,连平常关系不怎么好的同学都能对彼此露出一个笑脸了,而这,就是放假的魅力,这世上应该没有一个学生不期盼着放假的,许安然同样是期盼大军中的一员,早在一个月前就天天对着日历开始数着日子过了! “啦啦啦……,哼哼哈……”许安然快乐的哼唱着不明曲调,时不时的还停下来捏一个雪团,或者转着圈的在雪地上印出好玩的脚印来。 正乐滋滋的呢,就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的后背上,许安然疑惑的转过身,地上什么都没有,又努力伸着手臂去够后背,使了好大的劲也够不着,好吧,她的衣服实在是穿的太多了,当初她妈说要给她寄羽绒服,她就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一定要寄一件大的过来,因为她要在里面套毛衣的!现在她就是那样穿的,羽绒服里还穿了大娘给她织的特别厚实的毛衣,然后里面还有秋衣,还套了一件马甲…… 努力了半天许安然什么都没有发现,大概是错觉吧?或者是树上的雪掉到身上来了?这样想着的许安然也就没有当一回事,继续踩着雪心情愉快的往家赶。只是还不等她走上几步,她就又挨了一下,这次不是有着多重防护的后背而是只戴着一个毛线帽的脑袋,所以她终于感觉出来了,这是有人用雪团在砸她,因为雪团在脑袋上炸开,都溅到她脸上来了,凉的她直接打了个冷颤。 “谁?谁砸我?”许安然一边扫着脑袋上的雪一边朝四周望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晕哦,到底是谁啊?躲哪儿了? 第44章 许安然找了一会儿也没见着人, 想着大概是哪个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喊了一声“别砸了,再砸我生气了啊”就继续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才刚走没几步,她身上就又挨了一下。 许安然:“……” 许安然转过身怒气冲冲:“都说别砸了!幼不幼稚!” “噗~!”一声嗤笑忽然从旁边的墙头上传来, 紧接着露出一个藏在兜帽里的脑袋, 飞扬着眉眼笑嘻嘻的喊道, “小鬼头, 说谁幼稚呢!” 许安然惊叫出声:“孟师兄!” “哟!”孟艺舟抬手随意的一挥,然后双手趴着墙头一使劲, 便轻松的从墙头上跃过, 然后跳了下来。 “孟师兄!你怎么过来了?”许安然乐颠颠的跑了过去。 “来接你去玩啊,师兄我够意思吧?”许安然刚跑过跟前,孟艺舟的手指便伸了过来,一下接一下的戳着许安然毛线帽上坠着的小圆球。 许安然一边护着脑袋一边鼓着嘴说道:“你又乱戳!师兄,你绝对是得了小儿多动症!” 孟艺舟笑着闹的更欢了:“嘿!不得了啊,你还知道小儿多动症!” 许安然:“……”为什么孟师兄总有这种刚见面不到三分钟就能把人给惹毛的奇特本领呢?简直比班上最调皮的男同学还要更烦人啊! “你都是高中生了!”许安然控诉。 “是啊, 所以要尊老爱幼,好好尊重师兄知道吗?”孟艺舟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打蛇随棍上了。 许安然黑线:……尊老爱幼是这么用的吗? “走, 快点回去收拾东西, 没时间了, 咱们今天还要赶火车呢!”孟艺舟推着许安然的脑袋。 “赶、赶火车?”许安然惊讶的睁大了眼, “今天就走?” 孟艺舟拽着许安然的书包带迈开了大步:“嗯, 今天就走!” 许安然一边被孟艺舟拽着歪歪滚滚的向前挪一边急匆匆的说道:“但、但是我还想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 然后再去江市……” “回头再去!我火车票都买好了!”孟艺舟一锤定音。 “诶——?!”许安然崩溃,怎么可以这样? “诶——?这也太急了吧?”这是同样被孟艺舟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许文博的反应。 “不急不急,叔您看,这不是还有收拾东西的时间吗?”孟艺舟笑嘻嘻的答道。 许文博:…… 许安然:…… “要不你在这里住两天缓一缓再走?火车票我去改签一下。”许文博用着商量的语气提议到。 “不行啊叔,这次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要带安安去看一个非常重要的展出,今天不走就赶不上了。”孟艺舟解释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许文博连连点头,既然是有正事,那就没办法了,好在安安每年都要趁着放假去一两次江市,东西收拾起来也方便。 匆匆忙忙的吃过一顿午饭后,许安然便跟着爸爸和孟师兄一起赶往了火车站。 一到火车站,孟艺舟便对许文博说道:“叔,您就送到这儿吧,进去还得排队买站台票,多麻烦啊!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安安的,保证不让她掉一根毫毛!” 许文博看火车站里人确实很多,估计买站台票是挺耽误时间的,想着安安已经坐过那么多次火车了,还有孟艺舟这个江市人陪着一起,也就没再坚持要送进站。 看着两人手牵着手进了候车厅,许文博虽然担心,也只是对女儿出远门的那种习惯性担心,大体上还是很放心的,却全然没想到,女儿口中有些奇怪的孟师兄可不止是奇怪,他还特别的胆大妄为! “师兄!这好像不是去江市的火车?我们是不是进错站台了?”一路被拽着来到站台的许安然忽然看见牌子上写着的是陌生的火车车次,急忙提醒孟师兄。 然而孟艺舟的回答却是:“没错,就是这趟车!” 许安然急了:“但是这上面写的是到燕京,不是江市!” 孟艺舟笑:“是啊,高兴吧,师兄带你到燕京玩去!” 许安然懵了:“去、去燕京?师兄,你开玩笑的吧?” 孟艺舟咧嘴露出了整齐的大白牙:“嘿嘿!” 许安然跳脚:“嘿嘿?你嘿嘿是什么意思?” …… 呼——!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割般刮过,许安然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自己给团成一个球。眼前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身后是熙熙攘攘的燕京火车站,许安然到底是拗不过孟艺舟,泪流满面的被迫跟着师兄来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到家里爸爸还以为自己去的是江市,顿时有种想和师兄割袍断义的冲动! “这么冷?”孟艺舟回头看小师妹脖子都快缩没了,不禁问道。 许安然一边打颤一边狠狠点头,这里不仅冷,刮的风还像刀子似的,吹的她脸生疼。 “来,躲我身后,我给你挡风。”孟艺舟指了指自己的背后,许安然也毫不客气的缩了过去。 “师、师兄,真、真的有人来、来接咱、咱们?”许安然一边哆嗦一边问道。 “嗯,放心,师兄都安排好了,你只管跟着我就好,绝对没问题的。”孟艺舟的语气不同于平常的不正经,带着一种少有的安定感。 许安然将脑袋抵在师兄不算宽阔却足以严严实实的将她挡住的后背上,莫名的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还是认为这样做不对,但心里却也隐隐有着对这次燕京之旅的期待,第一次来到这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城市,谁能忍住不好奇呢?何况还是以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想想就觉得好不可思议! “终于来了!”两人在寒风中等了半刻钟左右,孟艺舟终于看到了来接他们的人。 “大超!这里!”孟艺舟对着一个方向使劲挥手。 许安然也不由好奇的将眼睛从师兄的背后给露出来,只是这么多的人她也看不出来哪个是来接他们的。 “大超!这里!这里!你往哪儿看呢?”孟艺舟继续挥手,“嘿!又转过去干嘛?就是这边,快点过来!诶——?别停啊,对,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喂!你还东张西望的找啥呢?都说了是这边……” 孟艺舟不断的打着手势,嘴上还在不停的指挥着,许安然也发现了那个一路上走的特别犹豫的叔叔,明明早就看见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停的往别的地方找,难道是近视眼看不清? 好不容易等到那个磨磨蹭蹭的叔叔终于走到了跟前,许安然这才看清他的脸,没戴眼镜,是一张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脸。 “哟!大超!”孟艺舟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被称为大超的大叔看着孟艺舟眉头皱的死紧:“你是谁?和孟艺舟什么关系?他人呢?” 孟艺舟的态度依旧轻松:“别这么严肃嘛!你看你都吓到我小师妹了!” 被点名的许安然只好配合着师兄往他身后缩了缩,表示自己确实被吓到了,实际心里想着的却是:师兄不会是又闯祸了吧?要不然叔叔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小妹妹别怕啊,叔叔没别的意思,就跟你这位哥哥了解一下情况。”余超英尴尬的解释道。 许安然探出小脑袋露出一个笑脸,表示自己没事。 “这样才对嘛!”孟艺舟哥俩好般搭住了余超英的肩膀,用着一种格外亲密的语气说道,“你看你刚才脸绷的那么紧,害的我有话都不敢说了!” “行了,别没大没小的!赶紧的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来接我的忘年交笔友孟艺舟的,怎么来的却是你这么个小鬼?”余超英又看了一眼好奇的露出一双眼睛的许安然,烦恼的挠头,“还带了个更小的……我可不会带小孩啊!” “其实事情很简单,”孟艺舟指了指自己,“孟艺舟就是我,惊喜吧?my friend!” “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不可能!”余超英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整个人都差点儿蹦起来。 “需要我说几个只有咱们知道的小秘密来证明吗?”孟艺舟老神在在的说道。 “说!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证明你就是孟艺舟!这绝对不可能!孟艺舟怎么可能是你这么个愣头青!” 余超英兀自不肯相信,许安然都不由同情起这位大叔来,尽管她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以她对师兄的了解,可怜的叔叔,八成是被她师兄给坑了吧? 孟艺舟凑到余超英的耳边嘀咕了起来,许安然听不见她师兄说的是什么,只见可怜大叔的表情越来越震惊,直至完全呆住了。 “怎么样?这下子总该相信我就是孟艺舟了吧?”孟艺舟信心满满的说道。 余超英满脸呆滞,听到孟艺舟的话也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间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你是孟艺舟的孙子对不对?是不是偷看了我写给你爷爷的信?要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哈哈哈,快点跟叔叔说实话,叔叔保证不会生气!” 孟艺舟:……笔友忽然从他以为的老头变成了少年人,难道打击真的有这么大?这不还是忘年交么!只不过倒了个个儿! 许安然:……都不忍心说叔叔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第45章 “唉……” “唉……” “唉……” 拥挤的公交车里, 叹气声一声接一声的传来,孟艺舟一只手护着站在身前的许安然, 一只手拉着拉环,斜眼看站在旁边的余超英:“你要叹气叹到什么时候?” 余超英愁眉苦脸的看着孟艺舟欲言又止, 然后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气。 孟艺舟:“……” “我说大超,我们千里迢迢的过来一趟, 你这个来接人的却连出租车都舍不得打一个,有点不够意思啊!” 听见这话, 余超英终于不叹气了, 他没好气的说道:“还坐出租车!你知道打的有多贵吗?” 孟艺舟哼哼:“我要真是一老头你也让我跟你一起挤公交?” 余超英义愤填膺:“你还好意思说!你要真是老头, 别说出租车了, 我八抬大轿的把你抬回去都成!” 孟艺舟:…… “别这么生气嘛!你想想,除了年龄,我还是我啊,这不都一样嘛!” “怎么可能一样!本来是心目中如同人生导师……啊!”余超英懊恼的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诶——?人、生、导、师——?”孟艺舟加重语气拖长了音嘿嘿的笑,“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啊!”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余超英额角的青筋直跳,妈的!怎么就给说出来了呢! 许安然用手指偷偷的使劲戳师兄的后背,让他适可而止,没见叔叔脸都红了吗?再这样下去, 他该恼羞成怒了! 孟艺舟也知道不能再调侃下去了,说句实在的, 他当初还真不是故意要骗余超英的, 只不过当时的年纪比较小, 想着要表现的成熟点, 要不然人家还不得把他当成孩子来哄,所以就模仿自己爷爷的语气开始了通信,后来虽然没有刻意继续这样,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大超就一直把他当成长辈来尊敬了,甚至他在来之前还曾经暗示过自己可能和他以为的不太一样,可能会让他失望,但是,大超完全把这话当成了长辈的谦虚之词!孟艺舟也很绝望啊,他怕他在信上把实情一说,这家伙八成就要跟他绝交了! 既郁闷又无奈的余超英带着他们在一处站台下了车。 “电脑、调制解调器、科技公司……”孟艺舟轻声念着街边商店上挂着的字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超,这里果然不愧为‘科技城’之名,就连空气里仿佛都能闻到科技的味道!” 听见这话,余超英一扫脸上的颓唐,指着街道两边用一种引以为傲的语气说道:“就在去年,那边那栋楼还有那边连着的一排,还都是破旧的平房,也就一年的功夫,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就全都起来了!搁在几年前,谁能想到!看见那边那栋楼没?全国第一家网吧!还有那边那栋,你能猜到里面是什么吗?绝对猜不到!那可是能链接海外互联网的服务器!啧啧,那玩意儿,贵的让人想都不敢想!还有还有,今年年中的时候,已经有海外风险投资商来这儿实地考察了!我敢肯定,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这里将成为国内名副其实的‘科技城’!” 孟艺舟兴奋的点头赞同,环视着四周叹道:“不亲自来一趟根本就体会不到为什么有媒体会宣称世界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不说在江市,就是在全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的切身体会。” 余超英骄傲的笑:“那可不!咱这可是国内科技的发源地!连通国际的第一封邮件都是从咱‘科技城’发出去的!” 许安然云里雾里的听着师兄和那位叔叔聊的热火朝天,什么信息、科技的,她听的一知半解,却不明觉厉,本身电脑那东西就已经够神奇的了,她小舅就买了一台,那次教她玩,她迟迟都不敢伸手去碰,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胆怯些什么。 那两位狂热分子聊的越来越起劲,直到被许安然的一个喷嚏声给打断了。 “安安,没事吧?”孟艺舟汗颜,居然让小师妹跟着吹了好半天的冷风,这要是让爷爷知道,非的给骂死不可! 许安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从狂热中醒过神来的余超英则是满脸的尴尬,怎么一聊就忘形了呢?不过,看来这小鬼还真是和他通信的那个孟艺舟啊,那种谈话时的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竟然和一个小鬼聊的这么投机,话题还是目前少有人关注的科技方面的内容,他都不知道是自己太平庸还是这小鬼太天才了…… “大超,咱们快点走吧,外面太冷了!”孟艺舟催促道。 “哦哦,好!小妹妹冻坏了吧?再坚持一会儿,我家就在那后面,马上就到!”余超英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他们拐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朝街边商店的后面走去。 不同于外面的繁华,商店街后面是大片的旧居民房,他们才拐进去不久,就不知从哪个胡同里蹿出一个穿着大衣的鬼祟青年,冲着余超英神秘兮兮的说道:“嘿!大胡子!新到的盘要不要?让你先挑!再晚可就要被抢光了!” “什么盘?”孟艺舟很感兴趣的插嘴问道,他早就听说过在这里能淘到很多从海外弄过来的光盘了,没想到刚来就碰见有人上来兜售,顿时来了兴致。 余超英一把拽住了想要上前的孟艺舟,满脸尴尬的说道:“都、都是些没用的盘,你不用理他,回头我带你去挑好的。”一边说一边冲那个鬼祟青年使眼色,示意这边可还有小姑娘在呢。 “喂喂!大胡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啊!我这怎么就是些没用的盘了?小伙子你过来,我这就给你看看我的珍藏!”鬼祟青年说着就从大衣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光盘套,招呼着孟艺舟过去看。 余超英顿时急了,想阻止吧,孟艺舟早身手矫捷的拉着许安然窜了过去。 “猥琐强!你可别乱来啊!”余超英急得大喊。 鬼祟青年怒了:“谁他妈是猥琐强!” 余超英可顾不上和猥琐强斗嘴,他赶紧扑过去直接将双手盖在了光盘上。 孟艺舟:…… 许安然:…… 孟艺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大超啊,相信我,这些音乐打口碟是毒害不到祖国的花朵的,所以,别紧张哈,来,深呼吸,然后再慢慢把你的尊爪挪开……” 打口碟?余超英顿时僵住了,慢慢挪开手掌,光盘套里果然是来自海外的音乐打口碟,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被孟艺舟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许安然好奇的眼神看的好一阵尴尬,妈的!他的形象啊!今天真特么倒霉! 卖盘的青年在一旁抱臂呵呵:让你他妈的叫我猥琐强! 一路上也不知碰到过多少像猥琐强那样兜售光盘的,孟艺舟也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逐渐变的意兴阑珊了起来,因为他们的碟盘很多都是大同小异,并且价格还都挺贵的,考虑到资金有限,孟艺舟就把买盘的事放在了最后,反正有大超这个地头蛇在,到时好好的淘一淘,买几张最想要的带回去。 好不容易来到了余超英的住处,站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的房间门口,孟艺舟嘴角抽搐:“别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 余超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住这里怎么了!你知道这个房间的前任租客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那位仁兄现在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电脑制造商!所以,你别看这地方小,里面装着的那可都是天大的梦想!总有一天,老子也会像那位仁兄一样成为让人仰慕的前任!” “嗯嗯,很好很励志,但是大超啊,你有想过今晚我和安安住哪儿吗?”孟艺舟残忍的用无情现实打断了余超英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余超英:…… 孟艺舟扶额:“别告诉我你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余超英叫屈:“我怎么没想了?在见到你们之前我原本都安排好了的,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床,咱们秉烛夜谈!但是,谁知道你会活见鬼的玩儿大变身!再说,咱们俩大老爷们儿好办,总不能让这小妹妹也跟着凑合吧?” 被点名的许安然举手:“叔叔,我能凑合,但是,你这也没地方让我凑合啊!” 余超英泪奔:……小妹妹,你可以不这么耿直吗? 孟艺舟搭着余超英的肩膀语气沉重:“大超啊!我对不住你!身为你的人生导师,我居然都没发现你的日子过的如此艰辛!徒儿啊,师父对不住你啊!” 余超英:……真是够了! 这一番说笑下来,倒是让余超英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被调笑了一番,但无论是他忽然吃了“返老还童丸”的好友孟艺舟还是那个叫安安的小姑娘,脸上都没有对这糟糕环境的嫌弃,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的改变,这让他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暖意,虽然真实的孟艺舟性格真的很有问题,但除此之外,他依旧是那个跟他神交了多年的好友,这也就够了。 和很多怀着梦想在“科技城”打拼的年轻人一样,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宽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拮据,这不足十平米的地儿不仅是他的住处,也是他的办公之地,生活用品、电脑、各种文件……几乎将这儿塞的满满当当的,一看就过的很潦倒。 他还记得曾经邀请过一个回国度假的大学同学过来玩,那人嘴上不说,举手投足间却无不透着对此地的嫌弃和对他的鄙夷,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仿佛他现在工作在国外就能高人一等似的。他深以为傲的“科技城”在那位同学的眼中却只剩下了“脏、乱、差”三个字,他根本看不见中国科技的崛起,或者说他根本就对此豪不在意,口中说的都是“你们还在用这个啊?国外早就淘汰不用了”“不就是个电脑制造商么,有什么好佩服的?老余啊,不是我说你,你现在的眼界真的有点局限了。我为什么说那个电脑制造商不值得佩服,看看他电脑里面用的都是什么芯片,cpu、南桥北桥、电源……那里面有哪一样是国产的?不过是拿了国外的芯片拼一拼罢了,哪有什么技术含量!” 余超英固然知道那位同学说的都没错,国内的科技才刚刚起步,国外从工业革命开始却已经发展了两百多年,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用的是国外的淘汰品,不能生产自己的芯片……还有其他种种问题都是切实存在的,余超英从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不就是因为落后所以才要更加努力的追赶吗?如果连他们国人都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来接受,看不见自己人在一点点的进步,眼前只看得到国外因科技而带来的日新月异的变化,那么由这些人组成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难道一辈子都要靠捡人家的残羹冷炙来生存吗? 余超英他不服!那位同学说他眼界局限,他却忘了当年他是他们那一批最优秀的海外留学生之一,他甚至在国外攻读了博士,他绝对要比他更清楚国外的科技究竟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但是那又如何?难道那样就不值得为国人取得的成绩而骄傲了吗? 那一天,余超英原本是想和那位难得回国一趟的老同学好好谈一谈关于他的设想,然后听一听他的意见的,结果却失望到无以附加,他知道,这位老同学已经不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人了,他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道,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大超啊,什么时候跟那边联系?”才在房间里挖出一块地方来坐定,孟艺舟便急切的问道。 “请叫我超哥!”余超英先就称呼提出了抗议,然后看了看时间说道,“我现在就发个邮件过去,本来这个时间那边应该还是深夜,不过汤姆正好是个夜猫子,倒是方便了我们交流。” “快发快发!你认识的那个汤姆靠谱吗?他真的能搞到那个软件?”孟艺舟催促着余超英。 “他是我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其实说朋友也不太准确,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商人,利益至上,只要给的钱够,就没他弄不来的东西,当然,要是市面上有的,一些被严密保护的技术他也不敢碰,怕被政府盯上。总之就是这么个踩着线玩投机倒把的奸商,不用讲交情,有钱赚就什么都好说。” 两人说着移步电脑前,许安然也好奇的跟了上去,然后,她就看懵了。 师兄他们是通过邮件和那个汤姆联系的,但一来一往用的全都是英文,许安然看着师兄他们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兴奋狂笑……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和对方都在聊些什么,也搞不懂师兄到底是想干什么。 师兄的英文原来这么厉害吗?许安然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却止不住的翻滚,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和师兄之间的差距,那种差距不是以前肉眼就能看见的关于绘画方面的差距,而是肉眼所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某种她现在甚至都无法准确表达出来的某种东西。她感到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在眼前呈现,她还在岸边磨磨蹭蹭,而她的师兄,却已经站在了对岸…… 看那两人明显已经进入了忘我状态,完全被忘在一旁的许安然默默的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双手托腮怔怔的想着,师兄为什么要带自己来燕京呢?明明她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啊!与其带她来,还不如带一个同样对这些感兴趣的人来呢,至少有共同话题可聊,不像她,就跟个傻子似的,连听都听不懂。 许安然的这个疑问在第二天的清晨得到了解答。 刚来时还操心着没地睡觉,真到了晚上许安然却发现,真正需要睡觉的却只有她一人,无论是她师兄还是那个余超英叔叔,他们都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一个个精神亢奋得不得了。 许安然在键盘的敲击声中入睡,又在键盘的敲击声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师兄还端坐在电脑前不停的操作着,那位余叔叔却裹着被子歪在旁边的地上打起了鼾。 “师兄,你熬夜了?”许安然走过去轻声问道。 孟艺舟回过头,眼睛里有着红丝,精神却不见疲惫,他拍了拍旁边的凳子道:“安安,来,坐这儿,师兄给你看样东西!” 许安然乖乖的坐下,问:“看什么?” 孟艺舟指着电脑屏幕:“看这个!” 许安然定睛一看,然后愣了:“这是……,去年看的那部动画电影里的!”满目的英文中,最显眼的是屏幕正中间的那个动画小人,就是去年看过的动画电影里的角色之一。 孟艺舟点头:“去年带你去看的时候,你还以为是木偶动画呢!看看,这就是用来制作那种动画的软件,全电脑操作,国外称之为3d技术,也就是三维的意思。真的是超级厉害,可以完全实现真实世界的各种镜头效果,还可以做出各种酷炫的特效,去年看的那部动画电影就是完全用电脑完成的,厉害吧!” 孟艺舟一边说着一边操作着屏幕里的小人给许安然看,无论是跑是跳、是龇牙咧嘴还是开怀大笑,那个小人都能在他师兄的手下一一呈现,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匹诺曹一样,忽然变活了! 许安然睁大了眼:“这不是将木偶动画给移到了电脑里来做吗?” 孟艺舟笑:“你这个比喻还挺形象的!是有点那个意思,不过这门技术可应用的地方可不止是动画领域,甚至最早都不是用来做动画的,而是影视方面的需要,像《星球大战》,那些宇宙飞船就是通过电脑来实现的……” 听着师兄兴奋的侃侃而谈,许安然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从没见过师兄因为某种事物如此兴奋过,哪怕他画的画得了大奖也只是高兴于有奖金可拿,不像她,仅仅只是在杂志上刊登了一副小画都能兴奋好半天。 她原以为是师兄他宠辱不惊,但是现在,她知道她想错了,师兄他,可能没那么喜欢孟爷爷从小就教给他的那些东西,虽然他一直都被孟爷爷当成他最得意的接班人来培养,虽然她也一直把师兄当成自己学习的榜样…… 因为孟爷爷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许安然可以说是被孟艺舟一手教出来的,所以她比谁都更清楚师兄究竟厉害到了什么地步,他是个天才,名副其实的天才!然而,现在这个天才开始对别的东西着迷了…… 接连三天,孟艺舟都霸占着余超英的电脑废寝忘食的研究着那个软件。而许安然则度过了一个最乏味的旅行,她一开始也对那个软件感到很新鲜,但新鲜过后就变的兴趣寥寥了。不过她也没有去打扰师兄,倒是跟着同样无聊的余叔叔在“科技城”里转了转,还去见识了一下那个所谓的全国第一家网吧,价格贵的让人咋舌。 出来时还碰到一行人从旁边的一栋商厦里走出来,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群人显然是有来头的,不仅西装革履的,还有好几个老外,不过最显眼的却是被围在中间的那个长相俊雅的年轻人,看起来好像和她远哥哥差不多大,却穿着一身的西装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超哥,他们都是谁啊?”许安然好奇的悄声问道,经过余超英的强烈抗议,她已经改口不叫叔叔叫超哥了,也是后来聊起来才知道,原来超哥的年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也就年近三十,只不过因为长了满脸的胡子又不修边幅才显的老相了而已。 “看样子应该是投资商,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趁着假期出来练手吧……”余超英一边回答一边摸下巴,剃了胡子总有些不习惯,心里想着的却是要想办法打听打听,也不知道那个有钱的小公子哥对他的项目感不感兴趣…… 第46章 许安然原以为这次的燕京之旅大概就要这样无聊的度过了, 不想师兄在电脑前扎根了几天之后终于舍得离开了,并且一离开就果断带着她出了门。 “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许安然问着站在路边埋头研究地图的师兄。 孟艺舟头也不抬的答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许安然顿时心里一紧, 神情紧张的说道,“师兄,你可千万别这样说, 我现在听见这话都害怕!” 孟艺舟满脸的困惑:“害怕?怕什么?” 许安然白了他一眼:“还能怕什么, 当然是怕你乱来啊!” 孟艺舟:…… “好了,别撒娇, 师兄这不是带你出来玩了嘛!” 许安然:…… 两人一路斗着嘴,等到终于到了地方, 许安然发现这大冷天的这地方居然还排起了长队。 “燕京体育馆?”许安然一眼便看到了那几个大字, “我们去体育馆干嘛?是要看什么比赛吗?” “比赛有什么好看的!师兄今天带你来接受灵魂的洗礼!”孟艺舟一边回答一边拉着许安然排在了长队的末尾。 还灵魂的洗礼, 真是越来越可疑了! 虽然这样想着, 许安然还是老老实实的排起了长队, 然后她就发现,队伍里有好些人穿的都好奇怪, 不仅头发什么奇怪的颜色都有,就连脸上的妆容也是浓的吓人。不仅如此,她还看见有好些人在哭,男的女的都有, 脸上的浓妆都被冲糊了, 显得格外的吓人。 “他们都怎么了?哭的好伤心啊。”许安然悄声问她师兄。 孟艺舟叹了口气, 神情难得的有些低落, 轻声回道:“还记得我曾经放给你听过的那盘《set me free》吗?” 许安然皱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只好摇头。 孟艺舟瞪眼:“那么经典的音乐你居然给忘记了?” 许安然毫不客气的回瞪了回去:“你每天都放不同的音乐听,那么多我哪记得住!”更何况,好多还是鬼哭狼嚎的不知哪国的语言,她连他们唱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还有印象! 孟艺舟:“……好吧,师兄原谅你了。” 许安然:“……”真是谢谢你了! “然后呢?那盘什么‘废’的怎么了?” 孟艺舟扶额:“是《set me free》,让我自由的意思。” 许安然连连点头:“嗯嗯,然后呢?” “简单来说就是,今晚是你师兄我最喜欢的乐队所开的最后一场演唱会,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赶在这大冷天的来燕京,还是在过年前!虽然有关那个软件的事情也很重要,但也不急在一时,但这个演唱会就不一样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他们的现场演出了。” 许安然不解:“为什么是最后一场?既然有这么多人喜欢,为什么不接着唱下去?” 孟艺舟仰天长叹:“这就是摇滚乐队的宿命啊,无论红不红,最后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解散……” 孟艺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排在他后面的一个哭的涕泪滂沱的大姐给打断了:“呜……,什么解散!你……呜……别瞎说,他、他们才不会解散呢……” 孟艺舟:“……那你哭什么?” 大姐哭的噎气还不忘回答:“马上就要见到偶像了我激动不行吗?” 孟艺舟没有戳穿那位大姐的话,只是叹道:“唉,好好的他干嘛想不开要退出呢?” 许安然听的一头雾水,那位大姐却是秒懂,仿佛找到了知音似的立刻接话到:“可不是!真不知道他都在搞什么!好好的闹什么退出!我原来还挺喜欢他的,现在都开始讨厌他了!不过,我相信乐队是不会解散的,大不了再找个主唱就是了,没他也照样能行!” 孟艺舟嘴上没有反驳心里却不敢苟同,大概是乐队里的其他人都太有才华了,长相又格外突出,导致长相平凡又只有一把好嗓子的主唱就显得格外不重要,仿佛谁都可以取代似的,在人气方面也始终是他最差。但是,孟艺舟始终认为,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到一个人能完美的诠释他们的音乐了,主唱,非他莫属。所以没了他,乐队注定会走上解散之路,哪怕勉强维持,也必定不是他所喜欢的那支乐队了。 在排队等待的漫长时间里,许安然也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总之就是主唱要退出,所以乐队开一个具有告别性质的演唱会,但是,会不会解散现在还没有官方说法。 当然,许安然对此是不关心的,毕竟她都不认识他们,也不是他们的歌迷,看队伍里竟然还有大男人也哭的死去活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投入,她觉得自己哪怕再喜欢一首歌,也不会对歌手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毕竟都不认识不是吗? 抱着这样轻松自如的态度,许安然跟随着孟师兄进了会场,然后,正如师兄所说,她真的就像经历了一次灵魂的洗礼,和全场好几万人一起度过了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梦幻又最悲伤的一夜。 晶莹剔透的水晶鼓被愤怒的队长杂碎了一地,全场一片沉寂中,响起了主唱清透又饱含感情的歌声: “就这样结束吧,我已经毫无办法。 我以为我可以,踏上时代的步伐, 转过头却发现,镜子里的脸,模糊到看不见…… 就这样结束吧,趁着我们的手心,还未冷却。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世界改变。 誓言成枷锁,沧海变桑田……” 没有音乐的伴奏,唯有全场好几万人的哭泣声响成了一片。 许安然哭到不能自已,又狠狠的擦着眼泪想要看清舞台上的一切。 不知何时,大大的屏幕上播放的不再是舞台上的情形而是曾经乐队的影像剪辑。 在那里,许安然见到了曾经青涩的他们,见证了他们在那个年代艰难的崛起,见证了他们的耀眼和辉煌,然后,也见证了他们的结束…… 他们是真的结束了,因为一个月后主音吉他手遭遇车祸意外身亡,乐队就此解散,再无重组的可能性。而他们的解散也仿佛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旧的时代碎裂在寒冬的鼓声里,而新的时代踏着春的气息君临大地…… 仿佛是一夜之间,网吧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全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里,“信息时代”这四个字也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谈话中,尽管很多人对此还是一知半解。 许安然也是一知半解中的一员,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学生,常年生活在校园中的她还无法确切的感知到时代的变化,却提前感受到了因此而带来的人的变化。许安然在燕京时的隐忧成了真,师兄和孟爷爷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终于在那个夏天爆发了出来。 祖孙俩一个虎着脸吼了好半天,一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死扛,还都想拉着许安然做帮手。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许安然算是见识到了,再加上师兄又是那样一个师兄,万分头疼的许安然直接打电话呼叫了外援,把谢爷爷这根救命稻草给找来了。 精神依旧矍铄的谢老笑眯眯的拖走了他越老越固执的老友,留下许安然和她师兄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默默的收拾好散落一地的画稿,许安然心里既迷茫又困惑,难道这些真的已经过时了吗?师兄说属于迪斯尼九元老的时代已经过去,就像那个在辉煌中忽然坠落的乐队,一切跟不上时代变化的事物都终将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难道这些也是? “安安,别捡了,过来陪我说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盘腿坐在窗边的孟艺舟忽然开口说道。 许安然放下手中的画稿走了过去。 “师兄,为什么一定要走?就留在这里不行吗?”许安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会在这栋老房子里度过一段时日,这里留下了她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墙角的紫藤,院中的猫狗,沐浴着朝阳认真作画的孟师兄,摇着蒲扇在躺椅上打盹的孟爷爷,还有经常来串门的和蔼可亲的谢爷爷…… 许安然的写生簿里画满了有关这栋老房子的记忆,她喜欢这里,喜欢这种岁月静静流淌所带来的安心感,她以为这样的日子将会持续很久很久,却不想会结束的如此突然。 孟艺舟没有立刻回答许安然的问话,只是忽然笑着回忆起了从前:“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这么点高呢,现在都快长成大姑娘啰。”语气异常的感概。 许安然很是破坏气氛的说道:“那个时候你也不比我高多少。” 孟艺舟郁闷:“……师妹啊,你就不能让师兄我好好抒发一下感情吗?” 许安然白了他一眼:“有事说事,别煽情!” 孟艺舟:…… “师妹啊,我怎么觉得你对我这个师兄好像越来越不尊重了?” 许安然装傻:“哪有?” 孟艺舟:…… “对了,师兄你要跟我说什么?”许安然果断转移话题。 “你刚也听到了,爷爷说了要走可以,但既然想独立就别想着靠家里,路费学费生活费……一切费用都自己解决,所以,师妹,江湖救急!” “诶?刚爷爷说的明显是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知道是气话啊,但爷爷的性子你也知道,想让他同意我去国外学在他眼里完全不能称之为艺术的cg技术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 “所以你就想用爷爷的气话堵爷爷的口?亏你想得出!”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爷爷的态度你也看见了,想说服他老人家同意只怕比登天还难!” “师兄,为什么你这么着急?慢慢说服爷爷同意不行吗?” 孟艺舟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语气沉重的回答到:“安安,我焦虑啊,我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年初时,国内也上映了去年开始火遍全球的《铁达尼号》,我去电影院看了。别人看到的是男女主的生死之恋,而我看到的却是满屏那令人震撼的视觉效果,而这都是通过电脑来实现的,国内别说相关的技术了,就连电脑也才刚刚在全国范围内兴起。” “安安,时代正在改变,属于爷爷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属于我们的时代正在到来,大浪淘沙,你师兄我不想做一粒被无声无息淘掉的沙子,如果人生连一分一秒都不曾辉煌过,那么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安安,不要顾及其他任何人的想法,你有想过你将来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每天都坚持画画,你有想过这是习惯还是真心喜欢吗?” 蝉鸣声声的夏日里,许安然被问的振聋发聩,这样的师兄脱去了以往的不正经,仿佛在发着光般耀眼到让人不敢直视。为什么他们都能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无论是思远哥还是孟师兄,他们都在目光坚定的奋力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而她呢,却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第47章 优雅敞亮的西餐厅里,许安然鼓着嘴仿佛和眼前的牛排有仇似的拿着小刀一下接一下刺啦刺啦的割个不停。 整个场面搞的坐她对面的袁鸿铭顿时没了胃口, 伸手戳了戳许安然的脑门:“死丫头, 平常不见你来找我, 这难得一起吃一次饭还吊着个脸子, 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正生闷气的许安然这才抬起头,如果是别人,她也不会这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但鸿铭哥就不一样了,她都不知道替他写过多少封“情书”了!是的,“情书”, 谁叫她是写信小能手呢, 从小学开始每个星期都要写好几封的信, 一开始是写给外公,然后又多了小舅舅,再后来还要写给妈妈、思远哥……所谓熟能生巧, 现在的许安然真的是闭着眼睛就能写信!袁鸿铭也是无意间在林思远那里看到许安然写过去的信才发现这一点的,当时他正看上了他们学校的一个女神,人女神没别的爱好, 就是喜欢读读普希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什么的,然后自己也喜欢写写东西。 袁鸿铭一学渣哪懂这些,正每天抓心挠肝的想着怎么才能追到女神呢,写信小能手许安然就这么撞上来了。 当然, 袁鸿铭也不好意思真的叫一个小姑娘给他写情书, 他盘算着的是先跟女神来个以文会友什么的, 然后再慢慢发展。至于这以文会友的内容,就得全靠许安然替他捉刀了。其实这个主意也异常的不靠谱,许安然是挺会写信的,长年累月的锻炼下来,文笔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但写给亲戚朋友的信和追女孩子的情书可完全是两码事,聊文学和聊家常也沾不上边,不说许安然是一女孩子,就她那还没开窍的样子写起情书来就够呛。 当然,当时的许安然可不知道她写的是要送给女孩子的情书,她是被她鸿铭哥给忽悠着写的。但神奇的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走了狗屎运还是女神就好那一口,这俩倒霉孩子碰一起还真把这事给做成了,那个女神还真给袁鸿铭回信了! 自此后,许安然就开始了她的“情书”生涯,直到这事被林思远给发现。然后,俩倒霉孩子就遭殃了,许安然还好一点,林思远也舍不得真的对许安然怎么样,但对袁鸿铭,他收拾起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也是因为这事,许安然和袁鸿铭结下了这有点一言难尽的革命友谊。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你那个远哥哥还总担心你脾气太好会被欺负呢,没想到也有生气的时候啊,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把你这老实人都给惹生气了?”袁鸿铭放下刀叉问着明显在生气的许安然。 许安然今天确实是赌着气出来的,罪魁祸首除了她的师兄再没有别人了。 这几天,孟家祖孙俩的大战还在持续爆发中,许安然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今天终于忍不住发脾气撂挑子了,只因孟师兄那个神经病竟然把他曾得到大奖的那幅画给撕了,这下可把许安然给气坏了,是,她是分不清每天持续画画到底是因为习惯使然还是因为喜欢,但她就是见不得有人把画不当画,她可是连草稿都舍不得扔的人,结果师兄倒好,连得过奖的画都说撕就撕,她就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的心血当回事的人!好吧,说心血是有点夸张了,因为师兄当初画那幅画时确实也没多费什么心思,但这也不能说撕就撕啊! 这些话许安然也不好跟袁鸿铭说,毕竟是孟爷爷家的私事,她提起的是另外一个最近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鸿铭哥,你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 袁鸿铭“哈”了一声,然后一脸怪异的看着许安然:“你们语文老师还在用这老掉牙的作文题?” 许安然噗的一下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不是作文的事,我是说真的,你看,思远哥早就出了国,鸿晟哥都开始在袁伯伯的公司实习了,还有我师兄,他也有了想要奋斗的目标。但是,我就想不清楚未来想要做什么,有时觉得像我爸一样当老师也挺好的,每年还有寒暑假,但如果换成别的工作,好像我也能接受,总之就是想不清楚,不像思远哥他们,想要什么心里都清清楚楚的。鸿铭哥你呢?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做整日吃喝玩乐不干正经事的二世祖啊!” 许安然:“……” 袁鸿铭教育她:“你这都是吃饱了撑的,想这些做什么,你妈那么大的公司,你思远哥又能干,还有你小舅你外公,这么多人还怕养不活你一个?你只管好吃好喝的伺候好自己,到时想做什么不能做!” 许安然:“……” 袁鸿铭还在继续说:“既然没那脑子你就别想着学你思远哥还有你师兄他们,学学你鸿铭哥我,背靠大树好乘凉,多轻松自在!” 许安然小声嘀咕:“如果真的轻松自在就好了……” 听见这话的袁鸿铭顿时泄了气,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一听就知。是啊,如果真的轻松自在就好了,虽然嘴上常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谁真的愿意被人当成没出息的二世祖来看待? 从小到大,家里人对他都很纵容,长子要精心培养,以后好继承家业,小儿子则是用来宠的,满足自己为人父母的愿望,小时候觉得这样很幸福,渐渐懂事后却越来越清楚的知道了其背后所隐藏的含义,不是家业的问题,是父母的期待值的问题,期望长子稳重能干,至于幼子,只要不走上歪路就行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袁鸿铭的心中是有些委屈的,难道他的未来就不值得期待了吗?但就连这点委屈他都无法诉诸于口,因为父母是真的很疼爱他,大哥也是无可挑剔的好大哥,如果他再有怨言,那可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不用承担什么责任,还能一辈子在父母和大哥的庇护下衣食无忧,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袁鸿铭自己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好的,有时看着大哥那样严格的要求着自己,他都不由庆幸自己是幼子,不用时时刻刻鞭挞着自己要上进。但是,内心深处,却不是不迷茫的,安安说她羡慕她的师兄和思远哥他们,其实他又何尝不羡慕,没有目标的人生带来的不是轻松自在,而是无头苍蝇般的焦躁和迷茫,明明眼前有着千万条的路可以走,他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同样迷茫的两人化悲愤为食量,直吃到胃里再也塞不下了才相扶着下了楼。 还没到一楼的大厅,许安然便听见了一阵喧哗声,紧接着的是哗啦啦的碗碟落地的碎裂声。 许安然和袁鸿铭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吃饱喝足,正好凑热闹去! 出事的地方是靠窗的一排卡座,地上一片杯盘狼藉,但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两个正扭打成一团的女人。 两名女子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短发的背对着许安然看不清脸,面对着许安然的长发女子一开始还只顾着用双手护着脸,后来忍不住和短发女子撕扯了起来,露出的那张白皙小巧的脸却让许安然觉得有点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咦?那不是最近刚刚有点小红的柳姗姗吗?”却是袁鸿铭一眼认出来了那名长发女人。 “什么柳姗姗?明星?”许安然好奇的问道。 “嗯,去年我爸公司投拍了一部历史剧,这个柳姗姗就在里面演了一个什么妃子,听说是因为有人捧才进的剧组。”袁鸿铭的语气很平淡,最近几年袁志雄一直大力发展院线以及加大影视方面的投资,所以在普通人眼里难以碰面的明星,在袁鸿铭看来还真没什么稀奇的。 袁鸿铭这样一说,许安然倒是有些印象了,她好像就是因为看过那部历史剧才有些印象的,主要是里面人穿的衣服都贼好看,她还抱着速写本对着电视机画了不少的古装美女呢。 两人也不凑近前去,就隔得远远的看着,餐厅里已经有工作人员过去拉架了,只是两个都是女人,又扭做一团,他们一时间还真分不开那两人。 就在许安然看的津津有味的时候,扭打中的两人终于被人分开了,那名短发女子侧了侧身,她的脸顿时映入了许安然的眼帘,许安然先是一愣,然后差点蹦了起来。 “表姐!”许安然惊呼出声。 袁鸿铭也是一惊:“表姐?什么表姐?” 许安然急了:“打架的那个短发的是我表姐,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就直接冲了过去,袁鸿铭“靠”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表姐!你没事吧?”许安然急冲冲的问道。 紧跟其后的袁鸿铭撇了撇嘴,就那女人现在还能中气十足的叉腰大骂柳姗姗的彪悍样能有啥事?谁吃亏她都吃不了亏! 正唾沫横飞的大骂狐狸精的周静慧看见许安然卡壳了片刻才打招呼:“是安安呐,要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表姐先收拾这狐狸精!” 许安然点了点头乖乖的站在一旁,其实她也是满肚子的疑问,表姐周静慧是大舅的女儿,她和大舅一家接触的很少,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所以要说有什么深厚情谊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总归是亲戚,碰见了这事当然不能当没看见。 表姐骂这柳姗姗是狐狸精,难道是表姐的男朋友劈腿了? “哭什么哭!明明是个臭不要脸的狐狸精还装什么可怜?我告诉你,你再他妈不要脸的往我家老头子身上凑,我他妈见一次打一次!说到做到!” 许安然和袁鸿铭面面相觑都震惊了,听这意思,好像周静慧打的不是小三而是想做她“后妈”的女人啊?这可真是!许安然目光转向哭的梨花带水的柳姗姗,再想想她记忆中的大舅,顿时惊悚了,年纪轻轻的她图什么啊? “图什么?”毫无悬念大获胜利的周静慧一边整理着她的头发一边冷笑,“图钱呗,还能图什么!哄着老头子拿钱捧她也就算了,竟然还妄想登堂入室!我早就跟老头子说过了,养情人随便他养,但别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娶进门当我后妈!否则咱就来个鱼死网破,看谁能熬得过谁!” 许安然:…… 袁鸿铭:…… 第一次碰到管老子的私事也能管的这么理直气壮的,还真是不服不行! 第48章 西餐厅是不能呆了, 三人就近找了哥ktv包厢,也好让周静慧整理一下刚才和人掐架弄乱的衣物。 周静慧的长相性格和她的名字真的是一点都不搭, 一头利落的短发, 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长相不算太漂亮, 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 “对付柳姗姗那种人的方法多的是, 你怎么就选了个最不聪明的做法, 明火执仗的跟她干上了, 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人家再怎么都是一个演员,最擅长的就是做戏了,你这不是给了她表演的机会吗?”袁鸿铭别的没有就是狐朋狗友特别多, 那些狐朋狗友的家世基本上都是崛起没多久的富商, 也就是俗称的暴发户,骤然暴富之下基本上没几个人能把持得住,所以像什么私生子、“小后妈”之类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了, 以前袁鸿铭家算得上是里面的另类了,结果等林思远的事情一出, 不管他们袁家对外是怎么宣称的, 在他们那些人看来那就是袁志雄的私生子,所以他们家倒是比以前显得更合群, 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对于袁鸿铭的说法, 周静慧嗤之以鼻:“这也就是倒霉催的撞上了, 她又不长眼的端着长辈的架子来招惹我, 要不然谁耐烦理会她?这还没登堂入室呢就开始惺惺作态的摆起了谱,也不打听打听我周静慧是不是那好性子的人!再说,什么叫更聪明的做法?当面客客气气的然后背后捅刀子?也不嫌累得慌!” 袁鸿铭扶额:“你这样痛快是痛快了,但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传出去名声很好听么?” 周静慧冷笑:“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家还真有什么好名声似的!有那样一个父亲,从小到大,我被人笑话的次数还少吗?不说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了,就连亲戚朋友都恨不得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们家,你看看,安安还是我嫡亲的表妹呢,你问问她这么些年到我家去过几次?所以,我算是看明白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与其顾忌别人的眼光憋屈的活着,还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痛快一把呢!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过把瘾就死?可不得过把瘾再死么!” 许安然觉得自己有点冤,她一年最多来江市一两次,每次也呆不了几天,就是和她妈也见不了几次面,更何况是不怎么熟悉的大舅家的表姐!就是爷爷奶奶那边的亲戚,有很多现在也都是过年时才会聚一聚,这年头大家都忙着赚钱,相互之间的联系远没有以前紧密了。 袁鸿铭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周静慧,毕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袁家本质上属于白手起家的暴发户,而周家只要周老爷子还在,那就是属于有政治背景的那一类人,哪怕周家老大再不靠谱,他的狐朋狗友和他袁家的狐朋狗友那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所以,他这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周静慧的做派,也难怪会被那个圈子里的人排斥,就这视面子如无物的彪悍行径,能被那些时时刻刻注意着保持名媛风范的大小姐们接受才怪呢! 不过,袁鸿铭自己倒是挺欣赏这种性格的,所以他热心的问道:“那个柳姗姗说不定会借题发挥在媒体记者面前乱说话,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家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要不要我找人去警告她一下?” 周静慧摇头:“你别管,随她作去!为了一个不怎么样的老男人耍尽手段,女人做到她这份上还有什么趣?”又告诫许安然,“你叫我一声表姐我就多一句嘴,你这身份离宋家那个圈子里的人远一些,女人呐,最忌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把人都给圈傻了!” 许安然点头,她知道表姐说这一番话完全是为了她好,她小舅其实也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宋家是个关系复杂是非众多的大家族,她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也搅合进去。 看许安然的表情诚恳,明显不是在敷衍她,周静慧不由对这个不怎么熟悉的表妹有了一丝好感,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不怎么讨喜,说话也不中听,就像姑姑的另一个女儿许怡然,同在江市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也对她说过让她不要死乞白赖的往那个圈子里面钻,就她那个脑子怎么可能玩的过那些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人精?要不是她除了是宋家的继女,还有周家外孙女这一层关系在,早被人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可惜,那个表妹明显没把她这个表姐当一回事,还以为是她这个表姐自己融不进那个圈子所以也不怀好意的要阻止她进去,真是,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干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自此后,她就懒得理会那个表妹了,看她扑腾去吧,反正只要周家宋家屹立不倒,等闲人也不敢动她。 放下那些糟心事不提,周静慧一边往嘴里塞包厢里附赠的各种零食一边问许安然:“我听姑姑说你一直在学画画?” 许安然点头:“6岁那年开始学的。” 周静慧算了算笑道:“那可正经有些年头了。都画过什么样的?水彩画过没?” 许安然再次点头:“画过,水彩、水粉、油画……基本上都画过。老师说艺术都是相通的,画笔颜料只是工具而已。但也不能因此就不当回事,对于每样工具的基本特性同样需要做到了如指掌,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创作,需要什么就用什么,什么表现方法合适就运用什么样的表现方法,只有将这方面都了解透彻了,以后的路才能走的更宽。” 周静慧赞同:“虽然我对绘画只懂一点皮毛,但也能感觉到你的老师说的很有道理,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工具不可太重视也不可不重视,内容永远比形式更重要。问你这个是因为我现在其实正在筹办一本杂志,主要面向青少年的,里面会用到大量的照片和插画,不知道你能不能画?” “我画?”许安然拿手指指着自己满脸的不敢置信,“可是我还是个学生!” 周静慧不以为然:“学生怎么了?只要合适有什么不能画的。听姑姑说你的画都能刊登到杂志上面了,怎么还这么不自信?” 许安然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但是那是《卡漫》,每期都会选一些学生投稿刊登出来的,其实没那么厉害的。” 周静慧想了想说道:“行不行的也要看过之后才知道。要不这样吧,你在江市有以前的画稿没?有的话让我看看,如果行的话那就这样定了!” 周静慧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听许安然说在孟老师家有很多画稿,马上就要出发去孟老师家。袁鸿铭想着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倒是很久没见过孟艺舟了,正好去看看他都在瞎忙些什么。 于是,一行人包了个ktv的包厢却连麦克风都没摸过就转移阵地了。 路上,周静慧说了她关于杂志的大体构想。 “我就想办一本关于衣食住行的杂志,不是那种哪里有打折商品卖那种类型的,而是有趣又有品质的生活,可能会走访一些有意思的小店,还有未被开发的原生态生活方式等等,总之,第一要有趣,第二要有品,第三,排版要漂亮到哪怕搬家都舍不得扔,可不是那种随看随扔的厕所读物!” 接着,周静慧又说了些具体的构思和初步计划,不仅许安然越听越觉得有趣,就连袁鸿铭也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致,并且积极的参与了讨论。 “你这个实地取材很重要啊,如果选材选的众人不感兴趣,画面再漂亮也没用。” 周静慧击掌:“可不是!其实要不是画插画的画手还没定下来,我现在都已经出发去选材了。” 袁鸿铭听懂了周静慧的言外之意:“你不会是想着要带画手一起去实地选材吧?” 周静慧答的理所当然:“这是必须的啊!不实际去看一看哪来的灵感,又怎么可能知道我想要的效果?学画画的不都是要写生的么?这不就和那个是同一个道理?并且车费路费生活费全包,这就相当于免费旅游了,这么好的条件哪找去?你说是不是啊安安?” 许安然傻笑,这位表姐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啊,还不知道她的绘画能力行不行呢,就开始提前做去的准备了。 袁鸿铭为许安然说话:“什么免费旅游!你看看你选的那些地儿,好几个都还没怎么开发吧?去那些地方叫什么旅游,受苦受累还差不多!虽然你是她表姐,但也不能一毛不拔这么不厚道啊!人一小姑娘跟你大江南北的跑容易吗?” 许安然:……喂喂,怎么搞的我好像去定了似的?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三人一路上是谈兴大浓,导致车子到了目的地还有些意犹未尽。 许安然在孟家是呆熟了的,直接领着人进了院子。 家里只有孟艺舟在,孟老又被谢老拉去散心了。 看见袁鸿铭,孟艺舟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招呼了一声周静慧,然后手一伸就搂着袁鸿铭的肩膀去了他的房间。 许安然也带着周静慧去了她的房间,她的画稿有一部分放在卧室,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放在书房,但考虑到书房是和孟师兄共用的,就没带周静慧进去了。 “喏,这些都是我的画稿,时间最近的放在最上面。”许安然指着一摞摞的画稿对周静慧说道。 竟然有这么多的画稿?周静慧吃惊之余倒是对许安然多了一份信心,其实她之所以打许安然的注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去取材的事不能再拖,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画手。厉害的看不上她给出的价,水平稍微差一点的对价格倒是没意见,却在听说要去实地取材时打了退堂鼓,正如袁鸿铭所说,如果去的都是设施完善的景区或者大城市,那自然谁都乐意,但一听说去的地方是那种风景是优美却没怎么开发的地方,瞬间就犯了难。要么就干脆拒绝,要么勉强同意,却提出了加价的要求,周静慧的预算本来就有限,给画手的这个待遇已经是她能给的极限了,所以加价的要求自然不能得到满足。 也是找画手的事太不顺让她心里存了火,这才在那个女人上前挑衅时毫不客气的干翻了她。没想到却意外撞见了许安然,聊了聊觉得小表妹的人还不错,又想起姑姑曾说过她一直学画画的事,这才动了念想找她试试。 其实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小表妹的年龄放在那儿,而画画这种东西虽然也需要天赋,但天赋再好也需要时间来磨练绘画技巧,所以小表妹的能力可能会不太行。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大堆的画稿,她想她可能有些低估她这个表妹了,只看这个数量,再笨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将画本一页一页的翻开,里面果然像小表妹说的那样,用什么画具的都有,有的是铅笔素描,有点是钢笔速写,还有马克笔、蜡笔等,就好像逮着什么画什么似的,随性至极。 再一看画的内容,周静慧简直满意到了极点,她今天真是赚到了!小表妹的画功可能还有待雕琢,但那种对平凡生活的捕捉能力却是无人能及,至少她就没见过有人能将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画的这么生动有趣的。而这,正是他们所需要的,生动有趣,又接地气,跟她正准备筹办的杂志简直配极了! 周静慧这一看就直接看入了迷,直到听到袁鸿铭咋咋呼呼的声音才醒过神来。 一抬眼,小表妹正在旁边整理她的那些画稿呢。心情万分激动的周静慧直接扑过去握住了许安然的双手,眼神火热语气坚定的说道:“安安!表姐的杂志插画就教给你了!” 许安然先是被表姐扑过来的动作吓得一惊,紧接着又被表姐话里的意思给吓到了,不确定的问道:“表姐,你真的要让我为你的杂志画插画?” 周静慧坚定的点头:“非你莫属!” 许安然语气犹疑:“但是,我真的画的不够好……” 周静慧:“哪里不好了?在我看来,你画的哪里都好,再好也没有了!” 许安然想着大概表姐没看过真正的好画才会这样说,在她看来,办杂志可是一件大事,如果她不自量力的同意了给表姐画插画,万一到时候搞砸了怎么办?这样想着的许安然下定决心般拉着周静慧的手去了书房的方向。 “表姐,你先别急着决定,等我给你看看别的画稿你再决定也不迟。” 周静慧不知道小表妹是在搞什么鬼,虽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既然表妹这样说,她也就无可无不可的跟着去了。 进了书房,许安然熟门熟路的从一个柜子里搬出一叠画稿来放在了周静慧面前:“表姐,你看看这些。” 摆在上面的那幅画周静慧在许安然的那叠画稿里见过,但只打量了一眼她就眉头微皱了起来:“这个应该不是你画的吧?” 许安然有点吃惊:“表姐你能看出来?”现在这幅是她师兄画的,而她画的那副则是临摹师兄的画作。 周静慧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幅画,肯定的点头:“这绝对不是你画的。” 许安然也不知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即使画的是同样的内容,她和师兄的画还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原来这么多年下来她和师兄的差距依旧有这么大吗? “表姐,你也看见了,”许安然扭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的能力真的还很欠缺,所以,画插画的事还是算了吧,要不我帮你问问我师兄,看看他有没有空,这幅画就是他画的,是不是比我的厉害多了?” 周静慧这才搞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由一阵好笑,这丫头看来至今还没弄清楚自己的长处在哪里。固然两幅画比起来,无论是笔触还是立意上,这幅画明显要高出不少,可以说画功已经很成熟了,而小表妹的画却还显得有些火候不足。但是,比起这副成熟之作,周静慧却更喜欢小表妹的那幅不成熟的画作,只因二者哪怕画的是同一幅画,也能从中看出他们俩完全迥异的风格。 正如前面所说,小表妹最擅长的就是将平常事物画的生动有趣,而她的师兄明显是个鬼才,如果单从艺术层面,她的师兄明显高出不知一筹,但她是办面向大众的杂志又不是曲高和寡的艺术刊物,所以,选她师兄才是选错了人呢! 周静慧很容易就看出了小表妹对她师兄的崇拜,从小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学画画,也难怪小表妹会这么不自信了。想到这里,周静慧也没有刻意的夸大许安然的能力,只是将她所考虑的方方面面仔仔细细的跟小表妹说了一遍。 许安然这才恍然:“所以比起师兄的画,我的画用在这本杂志上才更合适?” 周静慧肯定的点头:“你的才是绝配!” 许安然的嘴角止不住的翘了起来,虽然以前老师还有师兄也说过类似她的画也有着独特的优点之类的话,但有着师兄在身边做对比,她始终以为他们是在安慰她。但是今天听了表姐有理有据的分析,她终于相信了自己是真的有着自己的长处,是连天才的师兄也没有的长处! 感觉到自己的才能被人肯定的许安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也终于有了自己也许真的能帮到表姐的信心。 “怎么样?要不要跟着表姐干?”看小表妹一个劲的傻笑,周静慧不由好笑的问道。 许安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难得表姐看得上她的画,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就这样定了!”周静慧也很高兴,一直烦恼着她的插画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这边表姐妹商量好了要大干一场,另一边的孟艺舟也和袁鸿铭说起了他打算近期就出国学习的事情。 “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往国外跑?”袁鸿铭语带抱怨的说道。 其实他在林思远走的时候也是动过出国的念头的,后来趁着假期跑去找林思远,只这一趟就打消了他出国的念头,饭菜吃不惯,学习压力又大,还语言不通……想想这不是跑国外遭罪来了吗?再加上他又不像林思远和孟艺舟似的,是带着目的出国的,反正都是混,在国内还能活的更滋润呢。这样一想,袁鸿铭也就打消了出国的念头。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想要出国留学的也很少,很多都是被家长给打包硬送去的,还有就是在国内闯了祸得罪了人出去避风头的,要不然,谁都不愿意去。毕竟留学不是旅游,哪怕再不看重学业也得去上课啊,这样一想,就更不愿意去了。 孟艺舟直到袁鸿铭的想法,所以他也没劝着他一起留学,只是说道:“无论留不留学,你这样下去都不是个事,还是趁早想想找点什么事做吧。哪怕不感兴趣,也许做着做着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总之,你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是好兄弟我才跟你说这话,虽说你们家境况不错,但你也不能靠家里靠一辈子是不是?” 袁鸿铭点头,是啊,总得找点什么事来干,要不然这一天天的下去,他迟早会因为无聊而去寻求刺激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就有不少二世祖是被那样一步步毁掉的,到头来也怪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只是,做什么呢?袁鸿铭挠头,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刚才路上的谈话,他顿时不由心里一动,周静慧要筹办的那本杂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要不他也跟着掺一脚? 虽然周静慧搞定了许安然,但她知道这只是搞定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因为许安然还是个未成年啊,她总不能跟人家长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带着小表妹出远门吧?那就不是工作而是拐带了。 但是,想到爷爷和小叔对许安然不加掩饰的喜爱,周静慧不由头疼了起来,搞定了许安然其实还真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她姑姑爷爷和小叔他们要同意啊,还有远在梅县的前姑父。这样一想,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周静慧首先选择的突破口不是许安然的母亲她的姑姑周丹潼,而是最不好搞定的她小叔周卫民,如果小叔反对,那么谁同意都没用,他保证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留下许安然,所以,她别无选择只能从最难的开始突破了。 接到周静慧的电话说要带着安安上门拜访的时候,周卫民正嘴角抽搐的看着刚出厂的热乎乎的报纸样本,上面他那大侄女正英姿飒爽的骑在一个长发女子身上抽大嘴巴子呢! 要说起来,他对这大侄女的观感还挺好的,就是她做出来的事吧,总是叫人一言难尽,性格奔放的完全不像是他们周家的人! 并且她最彪悍的事迹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那就是她竟然哄骗着他那混不吝的大哥去做了结扎手术,要知道这年头,结扎还是女人的事,如果有男人做了,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偏偏他大侄女就有这胆量,不仅哄骗了她爸去做,还真哄骗成功了。当然,事后这事也就成了他们父女间解不开的死结。 但周卫民却能理解大侄女的难处,他大哥就是个浪荡惯了的,在女色上从不讲究,所以她大侄女从小到大遇到的最多的事情竟然是平地冒出来的无数的弟弟妹妹,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她也是忍无可忍了,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 不过,静慧什么时候和安安碰到一起了?也不知道这次上门是为了什么。 第49章 周静慧其实极少来她小叔家, 虽然她知道他们家能一直这么安稳少不了她小叔在后面帮她爸收拾烂摊子, 她也很感激她小叔,但是, 她深深的觉得还是古人表达感激的方式更得她心啊, 比如立一个长生牌每天上供什么的!因为, 她真的很怵她小叔啊, 只要他似笑非笑的那么看她一眼,她立刻就有下跪叩拜的冲动, 那眼神,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 所以,当她看到许安然那么自在的跟她小叔相处时, 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太胆小还是她表妹太粗神经了! “安安很想去?”周卫民听许安然说完缘故之后如此问道。 许安然点头:“有点想, 但是我还要跟我爸商量一下,还有我妈,也要问一声。” 周卫民笑:“怎么,小舅的意见不重要?” 许安然殷勤的给周卫民的茶杯里加满茶, 笑嘻嘻的说道:“我觉得小舅肯定会支持我和表姐的!” 周卫民翘了翘嘴角,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才答道:“那你可是想错了, 这次你小舅我决定投反对票。不仅是你跟着去取材的事,而是静慧办新杂志这个想法本身就不是很明智。” 许安然和周静慧同时傻眼了,尤其是周静慧, 她是知道小叔的眼光和本事的, 所以既然他说不明智, 那么这个想法本身肯定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一时间不由感到很泄气,要知道她为此已经筹谋许久,都不知道花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进去,更不用提先期的一些投资了,难道所有这些都要打水漂了吗? “可是我觉得表姐的想法很好啊,为什么小舅说不明智啊?”许安然不解的问道。 “静慧,你这么急着办新杂志,是不是杂志社遇到难处了?”周卫民不答反问。 周静慧愣了愣,然后点头,她的名下是拥有一家杂志社的,来历也有点复杂,名义上是她早逝的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其实认真说起来应该算是奶奶临走前给他们一家子留下的生活保障。在她未毕业前,杂志社一直由她小叔找人代管,规模虽然一直没怎么扩大,每年的盈利却很有保障,可以说小叔交到她手上的是一个发展良好且收入很稳定的公司,但在她接手之后,却因种种缘故每况愈下,这次筹办新杂志正如小叔所说,也是想寻求新的突破口摆脱困境。 “办新杂志确实是一个转移视线解决困境的办法,但风险太大,如果成了也就罢了,万一败了呢?你有考虑过后果吗?”周卫民问道。 周静慧沉默了片刻,还是咬牙说道:“小叔,我也知道这样把成败寄托在新杂志上面有点蠢,但是,我还是想试试。杂志社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能力得不到他们的承认,然后下面的人就难免会各行其是,这就是混乱的根源。我也一直尝试着想解决这个问题,无论是找人谈心还是强硬的开人,我都试过,但很多时候起到的都是反效果。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能力不足以服人,所以,我才想筹办新杂志,以此证明我的能力。” 周卫民暗自摇头,还是太嫩了,身为老板本来就是天然的优势,只有员工拼命向老板证明自己的能力,哪有反过来老板需要向员工证明自己能力的?但是,这些话他却并没有说出口,静慧还需要成长,这个时候碰碰壁未见得是坏事,很多道理别人哪怕说上成千上万遍也没用,只有自己想明白才能真正的为我所用。 所以,周卫民最终还是点头了:“既然你想试试那就试试吧,年轻时多做尝试不是一件坏事。” 但在同时,周卫民也提出了安全性的问题,说会安排人跟她们一起去,并且费用的问题也不用她们操心,他全包了。 周静慧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本来她都因为经费有限打算能省则省了,有小叔这句话,那还省什么,可劲的用吧! 听了小舅和表姐这一番对话的许安然却是觉得压力巨大,没想到新杂志的成败对于表姐来说这么重要,她又开始没自信了怎么办? 许安然是准备在小舅家吃过午饭就去外公家的,外公前些日子被邀请去燕京的大学做演讲才回来,他昨天就打电话给许安然让她过去住两天了。说起来,外公家的情况和爷爷家真是大不相同,爷爷家哪怕大伯分家另过了,也只是在隔壁盖了新房,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和一大家子也没什么区别。但外公家却是外公有自己的房子,小舅也有自己的住处,大舅又住在另一处,并且三家分别在三个方向,日常来往的也不多,简直不像是一家人。 每次过来江市,许安然常常会有一种分身乏术之感,除了大舅家因为不怎么熟所以很少去之外,外公肯定是要去陪的,还有她妈要经常聚一聚,小舅家也要常来……师兄就经常笑话她简直比蜜蜂还要忙。 周静慧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在小叔家多呆,但她总不能在小表妹面前表现的太怂吧,正煎熬时,一通电话解救了她,却是家里从小照顾她的冯妈打来的。 只是听完之后,周静慧觉得她还不如在这里陪小叔吃饭呢。 “表姐,怎么了?”看表姐接完电话后脸色很不好,许安然不由关心的问道。 “安安呐,我有点急事要回家一趟,你是现在跟我一起走还是下午我过来接你?”周静慧语气急切的问道。 “我跟你一起过去吧。”许安然立刻答道,她们下午和鸿铭哥约好了要一起去表姐工作的地方去看看,也好了解一下杂志社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让表姐再跑一趟过来接就太麻烦了,还是现在一起过去吧。 周静慧是开车过来的,怎么说她也是一个杂志社小老板,进出没有车总是不太方便,也容易被人小瞧,所以她早早的就成了有车一族,驾照也是在学校时就考到手了。 “安安,待会儿表姐那儿可能会比较闹腾,你别介意啊。”周静慧提前给许安然打预防针。 “没事的表姐,我喜欢热闹!” 许安然说的很认真,周静慧却一下子被逗乐了。 许安然:……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静慧一边笑一边给表妹解释:“不,我说的闹腾不是那个意思。” 许安然疑惑:“那是什么意思?” “反正你一会儿也会看见,所以我就提前跟你说了吧,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我爸那人你大概也听说过,总是喜欢在外面瞎混,所以就经常有女人大着肚子或者抱着孩子上门找到家里来要让我爸负责。且不说真假有待商榷,就是真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妹,我也不能接受,因为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后面紧跟着的就是无数的麻烦,到时候找上门来的女人只怕会更多,反正到底是不是亲儿子也不好鉴定。哦,对了,听说国内已经引进了国外的dna亲子鉴定技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普及开来。” 周静慧感叹了一下国外技术的先进,然后就接着说起了今天的事情:“今天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那个女人是一个坐台小姐,当年大着肚子时就来闹过一次,后来又陆续闹过几次,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大概是因为一直没讨到好,所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了。其实如果今天来的是那个女人我就懒得回去了,反正她也进不了门,管她赖到什么时候呢!只是冯妈打来电话说是那个小孩自己一个人找了过来,这我就没办法真的不管了,毕竟那孩子还不到八岁呢,唉,也是造孽。实话跟你说,如果是早些年我还真不敢确定,但只有这个孩子,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他真的不是我爸的种……” 周静慧大概是憋的太久了,路上一直在说她爸的那些糟心事,像这些话平常她也没人能说,很多时候也不愿意说,今天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尽管小表妹也没给出什么意见,但就是那态度让人舒心,有时候说话也仅仅只是为了倾诉而已,不需要从中得到解答。 汽车直接开到周静慧家门前停下,许安然一下车便看见了那个双手抱膝坐在台阶上的小男孩,穿着过大的t裇,白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看见汽车停下立刻站起身,眼巴巴的看着周静慧轻轻叫了声“姐”。 周静慧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她啪的一下关上车门,粗声粗气的说道:“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你姐了吗?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到底是怎么跑过来的?我一会儿给你叫辆出租车,你乖乖的给我坐车回去知道吗?” 小男孩满脸的期盼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黯然和失落,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姐”,却依旧没有得到应答,渐渐的,他的脑袋越垂越低。 许安然眼尖的看到有水珠落在了小男孩的脚边,也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泪珠。 周静慧说到做到,很快就找了辆出租车过来,尽管她也觉得这个小男孩有那样一个家庭很可怜,但她真的不是他姐,如果是别的小孩她还能发发善心资助一把,但唯有他,却是碰也不能碰的,一碰就真的说不清了。 看见出租车过来,小男孩眼里唯一一丝亮光也熄灭了,却是没有哭闹也没有纠缠,只是低着头慢慢的朝出租车走去。 周静慧转过头干脆不看,反正看了也没用,她是不可能去管的。许安然却是目送了那个小男孩上车,只是看着看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车门要关之前开了口:“你等一下!” 先有反应的却是周静慧,她转回头瞪了许安然一眼:“你可别乱发善心,他妈那个女人可是沾上了就甩不脱的!” 许安然摇头:“不是,表姐,我先过去看看,好像有点不对。” 周静慧不解;“什么不对?” 许安然没有回答直接跑向了出租车,那个小男孩此时正埋头坐在后车座上不发一语。 “小弟弟,得罪了!” 许安然说完这句话便猫腰进了后车座,双手一把拽住了小男孩的大t裇往上一掀……果然如此,许安然不忍的闭了闭眼,大概是她常年画画的缘故,所以对人的走路姿势特别敏感,她刚才就觉得这小男孩好像有哪里不对,所以才不放心的上前来察看一下,谁知还真让她给猜着了,尽管她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安安,你干什么?”周静慧一跟过来便看见这一幕,不由开口问道。 许安然没有回答,只是侧了侧身。周静慧探头一看,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心下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两个字“家暴”。 此时小男孩已经反应 过来,挣扎着想要把t裇拉下,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知道什么是羞耻了。 “对不起啊小弟弟!”许安然赶紧放下t裇,刚才她也是一时情急才会这么失礼。 “你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妈打你了?”周静慧焦躁的问道。 小男孩将身子蜷缩在车子里什么都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呀!哑巴了?”周静慧伸手要去拉小男孩,被许安然一把拦住了。 “表姐,你先过来。”许安然说着将周静慧拉到一旁。 “怎么了?”周静慧心不在焉的问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车子里可能遭受了家暴的小男孩,实在没心情听许安然说话。 “表姐,我们还是赶快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我刚看了,他肋骨那里有一块明显凹下去了,我怀疑那根肋骨可能断裂了。” 周静慧顿时大惊:“那么严重?” 许安然肃着脸点头:“看样子像,反正那根肋骨肯定不对劲,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尽快把他送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周静慧连连点头:“肋骨可不是小事,那是得查,得赶紧查!” 两人短暂商量之后也不耽搁,载着那小男孩直奔医院而去…… 第50章 “怎么这时候才送来?得赶紧手术!”给小男孩做了初步检查的医生语带责怪的说道, 他当医生见得多了, 所以像这种疑似家暴的伤势虽然触目惊心他也没有急着去问原因, 救人要紧,其他的等人救过来再说。 周静慧也没想到小男孩的伤势居然会这么严重, 听到要做手术,她也没啰嗦,立刻和许安然分头行动, 缴费的缴费,办手续的办手续。 等到一切搞定, 小男孩也推进了手术室,忙乱了好一阵的许安然和周静慧才在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静静的等候,良久后,周静慧忽然说道:“今天幸好你跟着一起来了,要不是你细心, 我肯定不会发现周周的异常, 只要想到万一他真的出了事……” 周静慧没有接着说下去,许安然却听懂了表姐的意思,万一真的出了事, 表姐肯定会自责后悔,尽管认真说来这件事和她并没有直接联系, 也不是她的责任,但那可是一条小生命啊, 在生命面前, 再多的理由都抵不过良心的拷问。 许安然其实也有些后怕, 她平常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时她不由庆幸起自己当时的冒失来,就像表姐说的,万一小男孩真的出了事,她肯定得后悔死。 两个同样心有余悸的人在慨叹了一番之后,就略过这一节不提了。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的难熬,许安然选择用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问道:“那个小男孩叫周周?哪个周?” 周静慧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听那个女人这么叫过他,大概是小名吧,大名不知道叫什么。” 想到那个女人,周静慧现在是满脸的厌恶,她最瞧不上那些自己日子过不好却拿孩子来撒气的人了,她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也从来没有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哪怕她当年哄骗他去做了结扎手术,他也只是在事后把屋子给砸了,这人和人啊,是不能比的,这一比起来,她都开始觉得她爸也不是那么混账了。 许安然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我们要通知周周的家人吗?” 周静慧断然摇头:“绝对不能叫她来!先不说周周的那一身伤八成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即使不是她她这个当妈的也不可能不知道,就单凭她一直不死心的想赖上我们家,我就不能让她知道这事。” 话虽如此,周静慧心里却在犯愁,她该拿这孩子怎么办呢?不忍心不管,但真管的话,扯上他妈那就是一个大麻烦。 “安安,你说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跟他说过好多次我不是他姐了,我也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他就好像认定了我是他姐似的,怎么说都不听。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都害怕见到他了,特别是他看我的那眼神,我说不好,反正从小到大我都没怵过谁,哦,除了我小叔,有那胆敢挑衅的都被我揍趴了下去,但是,我就是怵周周看我的那眼神,每次看到都烦躁的不行……”周静慧仰头靠在椅背上,医院长廊的白炽灯照射着她微闭的双眼,莫名的显得有点颓丧。 许安然不太会安慰人,但她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表姐的感受,表姐说她怵周周看她的眼神,其实不是周周的眼神真的可怕,而是因为自己没办法回应吧,没办法回应那孩子眼中的期盼和孺慕,也没办法给予那孩子同样的情感。那孩子是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所以他才会用那样的眼神来看她,然而,对于表姐来说,这些无法回应的情感却成了她沉重的负担,理智告诉她这和她无关,但这世上哪有人是靠理智活着的,在情感上她根本做不到对此视而不见,所以她才会如此的烦躁。 “表姐,要不我打电话叫外公来吧?”许安然想了想提议到。 “叫爷爷来?”周静慧皱眉,“爷爷都一把年纪了,我们还拿这种事来烦他不好吧?” 许安然笑:“就是要烦他才好,我们越烦他,他才会越精神。” 周静慧不解:“什么意思?” 许安然嘿嘿的乐:“我也是这两年才发现的,像我爷爷,每次我向他请教写毛笔字的技巧时,他都特别高兴,一点都不嫌麻烦的能教我老半天。还有我奶奶也是,去年寒假回老家,我就好奇的问了问奶奶是不是会绣花,她就说要教我,然后就特别精神的折腾了一个冬天,因为我手笨总是学不会,哈哈!还有外公,我以前总担心麻烦他,但是现在,我都可劲的麻烦他,每次写信都会提出一大堆的问题,然后外公每次都回的特别详尽,并且外公一生走遍了祖国大江南北,他的阅历是很多人都及不上的,我感觉自己从中学到了好多东西,嘿嘿!” 周静慧以前是没朝这方面想过,现在听小表妹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常常听到老年人感叹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可能比起颐养天年,他们更担心的是自己不被需要吧,只是像这种精神方面的需求往往会被人所忽略,没想到小表妹竟然细心的察觉到了。 看着表妹那有点得意的小模样,周静慧不由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脸蛋:“你这性子,绝对是像你爸那边的人,我们周家从上到下就没人会圆融的处理家庭关系,你看我小叔你小舅,聪明吧?在外面真的是什么复杂的局面都能应对自如,但在家里,手段那个简单粗暴,你是别见识过,简直吓死个人!” 许安然点头如捣蒜,仿若找到知音般激动的说道:“可不是!小舅有时候真的是太过份了!当年要不是我年纪小,才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他呢!”当年以为是偶遇她妈拍婚纱照,后来对小舅越来越了解之后,许安然就明白了,这绝对是小舅搞的鬼,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出那样的纰漏,想想就觉得很让人生气啊! 周静慧侧目:“难道你也没能逃过小叔的魔掌?不应该啊,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干出格事的人,你表姐我当年可是有名的问题少女,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长大后要坐牢的那一种,然后小叔就下了猛药,带我去看了持续堕落下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出的那些人,有沉迷赌博的,有得了性病的,有染上毒瘾的……总之是怎么惨怎么来,然后你表姐我可怜的接连做了快半个月的噩梦,从此后就改邪归正了。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哦,对了,我这儿还留着一块纹身呢!”她掀起衣襟给许安然看,只见胯骨的位置纹了一个逆十字,上面缠绕着荆棘,荆棘的顶端是一朵火红的玫瑰。 许安然赞叹:“好漂亮!” 周静慧笑:“这是里面最好看又不怎么夸张的一个,所以留下来做个纪念,其他的都被我陆陆续续的洗掉了。偷偷告诉你啊,我偶尔还挺怀念那段日子的,尽管很荒唐,但是真的特别刺激!” “表姐,你好帅啊!”许安然真心夸赞到。 “哟!小嘴还挺甜的哈!”周静慧笑,然后接着吐槽他们老周家的人,“小叔是简单粗暴,我爸那人就别提了,然后是你表姐我,啧,说出来怕吓坏你!我们家也就你妈好一点,能比较好的处理家庭关系,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反应都太过激烈,手段又冷硬,这要放在战争年代,妥妥的都是当烈士的料啊。诶,你说明知道那样做会让彼此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为什么就是不能软和点呢?” “因为爱之深责之切?”许安然捎带打趣的说道。 “噗~!这个词用的好,爱之深责之切!大概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让自己保持冷静吧,更多的时候凭的是本能。”周静慧感叹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许安然就去打了个电话给外公,然后回来再对着手术室的门发呆。 周宏泽到来时,手术还没有结束,了解清楚具体情况之后,他点头肯定到:“这事你们做得对,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何况这还牵扯到一条人命。其他的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不同于许安然和周静慧要靠谈话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周宏泽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格外安定的气息,稳如泰山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所以他一来,许安然和周静慧顿时感到心里踏实了,不再担心那些后续问题,只期盼着那孩子的手术能成功。 周周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不记得自己都梦见了什么,只知道有很多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们好像在对他说话,但是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想凑近些,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像铁块一样沉。 梦里的人都有着一张扭曲奇怪的脸,身体也像面条一样弯弯扭扭的,但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大冬天里晒太阳的懒猫,温暖又安宁。 然后,忽然有一天,那些扭曲的脸孔和身躯一下子从眼前褪去,一张灿烂又不失温和的笑脸陡然变得无比的清晰。 “周周,你醒了?表姐,你跑那老远的干什么?快点过来,周周醒了!”许安然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发现周周醒了忽然躲老远的周静慧,“表姐你在这里陪周周,我去叫医生!” “喂,我去叫医生……”周静慧想拉住许安然,却哪里拉得住,那丫头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周静慧:……死丫头! 安静的病房里,周静慧看着这一直把她当成姐姐的孩子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宁愿去跟柳姗姗再掐上一百回! 为什么要把她当姐姐呢? 为什么要对她有亲情的期待呢? 明明她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啊,仅仅只是因为他把她错当成了血脉至亲,就会因此而产生如此浓烈的情感吗? 还是因为像她小时候一样,渴望被人需要,渴望被爱? 呐,周周,我们可以打个商量吗? 可不可以不要喊我姐姐?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有那样的期待? 因为,我会害怕呀! 我常常会怀疑,没有被亲情温暖过的人,最终也温暖不了任何人。 所以,周周,真的不要再渴望从我身上得到来自亲人的爱了。 因为,我自己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啊…… 第51章 许安然原以为出了周周的事情, 他们出去取材的事情大概一时半会儿不能成行。谁知大表姐那个没出息的, 竟然没等事情处理妥当就带着她逃了。 背着旅行包跟在周静慧的身后, 许安然满脸的不赞同:“表姐, 这样真的好吗?” 周静慧的背包几乎把她上半身都遮住了, 大手一挥到:“有什么不好的?不是早就说了要出去取材吗?再拖下去暑假都要过完了!” “但是, 周周还在医院里呢。” “没事没事,不是都交给爷爷处理了吗?他老人家肯定能搞定, 所以咱们还是干咱的正事吧!” 许安然:“……”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逃避也能说的这么大言不惭的! 面对着表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周静慧举手做投降状:“好吧好吧, 我承认我这样做有点渣!” 许安然彻底无语了,表姐这是在耍无赖吧? 虽然觉得对周周有点抱歉, 许安然却也没有再对表姐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处事方式, 许安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更无意以此来要求别人, 所以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别的方向。 持续的高温终于有了降低的迹象, 清晨的夏风吹在身上, 竟是难得的凉爽。 远处,同样背着旅行包的袁鸿铭和孟艺舟正笑着向她们招手, 风华正茂的少年脸上洋溢着青春阳光的笑容,只是那样随意的站着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往后的日子里许安然常常会想, 如果人生中没有那次旅途会怎么样?或许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或许没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 大概会干瘪很多吧。 她的人生无疑是幸运的,在青春迷茫的时期有了那样一场虽然艰苦却让人感触良多的旅途,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旅途能教给人的往往比什么都多。 而有这种感受的显然不仅仅是她一人。 在西南某个边陲小镇上,一身狼狈的周静慧步行数里找到那里唯一的一部电话第一次给她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她父亲醉醺醺又不耐烦的声音。 周静慧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更糟糕的是,她感到自己在颤抖,无法言说的紧张感从心脏一直延伸到指尖。 “你他妈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哑巴啦?再不吭气老子挂了啊!”周卫国显然已经没耐心到了极点,正要撩电话,听筒里却传来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声音,那个声音他既熟悉又陌生,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直接传入他那被酒精麻痹的脑海中。 “爸……,我是静慧。”周静慧感到自己说话的音调都变的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听在耳中却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在用着她的身体。 周卫国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喝的太醉,竟然听到静慧喊他爸,但仔细想想,哪怕喝的再醉他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错觉吧,所以,真的是静慧? 也不知是不是隔了听筒的缘故,以往见面时那些针锋相对的话语竟是说不出口了。 “爸,”周静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接着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不恨你了,真的,我会试着去跟你和解,虽然有点晚,但总还来得及。所以,所以,爸,你也放过自己不要再恨爷爷了好不好?”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让周卫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周静慧话中的意思,但他听的清楚明白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几欲握不住手中的电话,被看穿心思的恼羞成怒让他不及细想便吼了出来:“我的事不用你来管!什么叫不放过自己?老子的日子舒坦着呢!” “爸!”周静慧的声音里带着难言的沉痛,“爸,你还记得甸子坝吗?” 甸子坝?久远的地名从记忆深处苏醒,周卫国的酒彻底的醒了。 “谁记得什么甸子不甸子的,你问这个做什么?”仅仅只是听到甸子坝这个名字,周卫国就感到自己麻木已久的心有着片刻的刺痛。 “我现在在拉海,离甸子坝最近的城镇,我在甸子坝住了三天,就住在你当年住过的地方……” 周静慧的眼眶渐渐湿润,从她记事的那一刻起,她的父亲就始终停留在那样一个不负责任又浑浑噩噩的形象里,年少时她恨着这样的父亲,甚至是用自我的放纵来对父亲进行着幼稚的报复。被小舅骂醒之后,她决定不再因为那样一个父亲而糟践自己,她变的努力上进,并且越来越优秀。 然后,她开始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她不会活成他那样,她比他强上百倍,所以,她毫无顾忌的哄骗自己的父亲去做了结扎手术,只因这是她理性思考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哪怕知道这样做会让父亲难堪,她也依旧不曾犹豫。 他们是父女,却宛如仇敌。 周静慧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那样的父亲,更是从来不曾对父亲的过去产生过一星半点的好奇。 所以,在来甸子坝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这地方和父亲的过去有什么瓜葛。她之所以会到这地方来是因为爷爷在知道他们的出行计划后给的提议,爷爷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跑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所以他给的建议周静慧还是挺重视的,这才有了这次甸子坝之行,却全然没想到,她没有看到她原本所期待的,却一脚闯进了父亲的过去。 在这个边陲之地,周静慧邂逅了年少时的父亲,那是一个和现在的父亲完全不同的人,有着满腔的热血和坚定的信念,性情疏朗,不畏艰难,深受众人的喜爱和信赖。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父亲如此的性情大变,周静慧其实也没有完全搞清楚,因为只要提到这个,了解当年之事的那些人都讳莫如深,在那样一个疯狂的年代,总有一些事情是注定会被永远埋葬的。她只知道,父亲当年最好的两个兄弟都死在了这里。 “你,”周卫国的嗓子干哑难言,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才接着说道,“你去甸子坝做什么?” “是爷爷叫我来的。”周静慧选择了实话实说。 听筒里传来父亲一声含糊的低咒,然后喀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怔愣了许久,周静慧才放下手中的电话,然后拖着绵软无力的双腿走向一直等在外面的许安然他们那里。 “表姐……”许安然赶紧上前扶住满脸憔悴的周静慧,短短几天的时间,他们所听所看到的无一不震撼人心,她这个局外人都难以成眠更何况是表姐,也不知道她多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我没事。”周静慧轻轻的摇了摇头,虽然最后父亲挂了她的电话,她的心中却依旧松快了不少。 她不知道当年的惨剧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能推断出肯定和爷爷有着或间接或直接的关系,而这才是父亲和爷爷之间解不开的死结。 她想她果然是父亲的女儿,都选择了用同一种方式来报复亏欠了自己的亲人,她的叛逆和父亲的堕落何尝不是同一个目的?正因为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受,所以她才能在多年的仇视之后忽然间就理解了那样的父亲。 她在父亲当年住过的简陋棚屋里住了三天,也思考了三天,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所以,和解吧,趁着时间还来得及…… 第52章 都说人生如梦,周卫国看着镜子里身材发福毫无神采的中年男人怔忡了好半天, 当年的他大概从来不曾想到会把自己活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吧? 女儿让他不要再恨她的爷爷自己的父亲, 其实他现在连恨是什么样的滋味都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状态的话,那就是麻木不仁,麻木的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了反应,除了酒精和女人再也没有什么能刺激他的神经。其实哪怕是酒精和女人也只能引起生理上的刺激罢了,而他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兴。 他也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他知道自己是在惧怕,惧怕看见镜子里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他的人生已经毁了,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年轻时还可以把一切推到自己的父亲头上,但时至今日, 他知道,能够毁掉自己的永远都只有自己, 因为他放弃了自己, 所以他活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女儿以为他这样醉生梦死是缘于对她爷爷的恨,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和她爷爷和解就可以了。那是因为女儿还年轻, 有着充满希望的未来,放下恨意只会让她的人生更广阔。所以她不能明白其实他的父亲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的堕落是缘于信念的摧毁好友的逝去以及对父亲的恨, 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 这些也终究会淡去, 然而, 他的人生却没有因为这些的淡去而变好哪怕一点, 反而越加的浑浑噩噩,其实原因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始终不愿意去正视,比起醉生梦死,他更害怕的是清醒啊,清醒的面对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怎样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这样的念头只是稍一冒头,就会让他害怕到止不住的心颤。 人,最难面对的永远是自己,错误的自己,一无是处的自己,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沉迷。 不知何时,镜子里那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男人眼睛里已经溢满了痛苦的泪水,这就是他害怕清醒的理由啊,因为会痛苦,痛苦到想就此死去…… 自从那通电话过后,许安然明显的感觉到表姐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甚至还有心情弄了把破吉他来荼毒众人的耳膜。 “下一站去哪儿?”西南格外强烈的紫外线已经将原本的奶油小生袁鸿铭给晒成了黑炭头,身上穿着耐脏的运动衫,头上戴着当地人常带的大斗笠,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相机,咧着嘴笑得格外灿烂。 “啧!整天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孟艺舟无情的吐槽到。 袁鸿铭笑骂道:“你管我!不是要出国吗?赶紧的滚吧!” 孟艺舟盯着袁鸿铭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笑得格外亲切。 袁鸿铭:“……” “你、你干嘛忽然笑得这么恶心?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袁鸿铭满怀戒备的说道。 孟艺舟老怀大慰的拍了拍袁鸿铭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什么人生的意义啦,这种古今圣贤都无解的命题就不要拿来折磨你那没几两重的脑袋瓜了!还有安安,你也是!” 正偷笑的许安然顿时也笑不出来了,和惨遭鄙视的鸿铭哥对视了一眼,不由异口同声的喊道:“你管我!” 三人闹得很开心,抱着破吉他围观的周静慧嘴角直抽,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带着这几个小屁孩出来取材啊? 孟艺舟果然很快就滚了,就在下一站拜访了一位打铜大师之后。 又是一次离别,现在的许安然已经学会了笑着去面对。童年时的母亲和姐姐,后来的思远哥,再到芳芳,然后是即将远行的师兄……以前她一直觉得是不是只有她的人生中才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离别。直到现在,旅途让她见识到了形形□□的人以及他们别样的人生,才忽然间意识到,原来离别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主题。 好像这样一想,离别也就变的不再那么难以接受了,虽然伤感和不舍不会因此而减少,但是,这就是人生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永远同行。 是的,没有谁能永远同行,想通了这一点,许安然有点被打击到,整个人都安静了不少。 周静慧和袁鸿铭两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在为孟艺舟的离去而伤心,两人都不怎么会安慰人,最后还是更为年长的周静慧上前去找了小表妹谈心。 “安安,还在伤心呢?”周静慧可玩不来委婉那一套,一上来就单刀直入了。 许安然摇头,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表姐,我发现自己以前过的挺混账的。” 周静慧又是吃惊又是想笑,安安一看就是那种特别乖巧的好孩子类型,“混账”两个字一看就跟她不沾边的好吧,也不知道这傻孩子都在自己琢磨些啥,竟然用混账来形容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周静慧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一说自己的混账史来纠正一下表妹对“混账”二字的认知。 “就是,怎么说呢……”许安然挠头组织着自己的语言,“我就是忽然间发现自己太不懂得珍惜了。你看,我妈还有外公舅舅他们都在江市,我又从小跟着孟爷爷学画……我在江市这边接触到的人和我在家那边接触到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小的时候还没怎么意识到,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无形中我的生活重心很大一部分都转移到了江市。我跟着师兄去看过各种画展和演唱会,跟着鸿铭哥玩遍了江市,别的同龄孩子但凡有的,我妈还有思远哥他们总会不落人后的买给我……” 周静慧边听边点头,尽管她现在依旧没明白她小表妹怎么混账了。 许安然接着说道:“但是,我的家不是在江市而是在梅县,表姐,你懂我的意思吗?小学时我还有几个好朋友,但是自从上了初中,虽然和同班同学的关系算不上差,但我却再也没有交到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了。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我是教师子女的原因,但现在我忽然间意识到,原因根本不是这个,而是我没用心,没有真正的投入进去,因为江市丰富多彩的生活既增长了我的见识,也让我无形中变的高傲了,觉得他们的话题很无趣,觉得整天像个花孔雀似的通过各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吸引女生注意力的男生们都很幼稚……我骨子里瞧不上他们,这才是我没能交到好朋友的原因。” 听到这里,周静慧总算明白了小表妹在纠结些什么,她没有去过梅县,但也从姑姑他们口中听说过,那是一个落后偏僻的小地方,和江市的生活必然是天差地别的。见识过了江市的繁华,不说表妹这么年轻了,就是大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一点向往的?但这么多年下来,表妹也从来没有吵闹着要留在江市不回去,这已经很难得的,至于她所担心的高傲,在江市整天打交道的都是像孟艺舟那样心有抱负的天之骄子,瞧不上那些幼稚小男生不是很正常么? 许安然却不这么看,她认真的说道:“表姐,这是不对的。自从我上了初中,很多小学同学都再也没见过面了。初中毕业以后,大概又有很多同学要各奔东西。然后高中,大学……,很多时候,同学三年也就只有同学三年而已,再往后的人生中可能就再也没有那个人了。所以,在能够同行的时候,我应该去珍惜,而不是想着反正我的未来不在这里,就不去在乎眼前的人。” 既然离别是必然的结果,那么在有限的相处中,才应该更加认真的对待,这样以后回想起来,才会拥有满满的幸福回忆,哪怕记忆中的人再也不会相见,哪怕有些人会变的面目全非,至少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不曾辜负。 周静慧是抱着劝解的目的来和小表妹谈心的,却不曾想被触动的反而是自己,是啊,都说要珍惜,但谁又真的珍惜了呢? “安安,决定了,第一期我们的主题就定为‘旧时光’吧!” “旧时光?” “嗯,旧时光,正在逝去也必然会逝去的旧时光。” 许安然默念了几遍,忽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题,从小到大,哪怕是感觉上没什么变化的梅县,其实也和她小时候变的不同了,出去外面闯荡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就曾听奶奶和大娘唠叨过,说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的连鞋底都不会纳了,换了是她做姑娘的时候,都不好找婆家的。 类似这样的变化不仅发生在梅县那一个小地方,而是发生在全国各地,许安然不觉得这样不好,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生活方式,只要生活变的越来越好,不会纳鞋底又有什么关系? “旧时光?不好不好,这个主题不好!”却不想袁鸿铭在听过之后会对此持反对意见。 “哪里不好了?”许安然不解的问道。 “周姐,我记得你这杂志面向的应该是年轻群体吧?” 周静慧一听就明白了,笑道:“你是担心这个主题没办法吸引年轻人吧?” 袁鸿铭点头:“至少我是一听到这个主题就没兴趣去看的。” 周静慧想了想赞同到:“也对,没几个年轻人会对这样的主题感兴趣。” “可不!又不是像我爸那样整天‘想当年’的老头子!”袁鸿铭吐槽着他总是拿‘想当年’来教育儿子的老爸。 但周静慧却也不愿轻易放弃这么个难得让她很感兴趣的主题,握拳道:“那我们就把它变的有趣!” 袁鸿铭连连点头:“哦哦!怎么变?” 周静慧一点都不磕绊的答道:“不知道!” 袁鸿铭:“……”亏你说的这么自信满满! “要不,我们换个角度来写?”许安然小声提议到。 “怎么换角度?”袁鸿铭问道,周静慧也眼带鼓励的看了过去。 “就是从我们年轻人的角度来写。”许安然解释道。 周静慧点头:“嗯嗯,这个可以有,不仅是从年轻人角度,我们还可以增加一些其他的角度,重要的是有趣,一定要有趣!如果不能吸引人看,立意再高大上也没个屁用!” 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他们除了取材也在一点点的完善着最初的提案,周静慧作为业内人士,能很好的在专业上进行把控,而许安然除了艺术感之外,还有一份独属于少女的感性与细腻,至于袁鸿铭,他的想法更趋于理性,又因为个性里的好玩跳脱有时会显得格外的天马行空。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许安然觉得哪怕十个自己加起来可能都顶不上一个诸葛亮,但她却很享受和表姐还有鸿铭哥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感觉,哪怕她经常为自己知识的欠缺而苦恼,为自己想不出好的创意而抓狂,但是,这些都抵不过看着只是一个简单想法的提案被一步步完善所带来的那种欣喜与成就感。原来自己竟然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来自己也会有偶尔的灵光一闪……有生以来第一次,许安然因为自己而感到吃惊了。 旅途终有结束的那一天,许安然跟着表姐他们回到江市匆匆看望过外公舅舅他们就赶回梅县了。 随着人流走下火车,耳边充斥着熟悉的乡音,鼻尖闻到的是熟悉的气息,还有站在出口处,笑着冲她挥手的父亲。 许安然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这里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许有一天她也将会离开这里,但至少,她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年都不应该是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