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独自逃荒》 第1章 穿越、取水 凉州的春天格外爱刮邪风,屋外鬼哭狼嚎一般。 项容睡不踏实,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梦中黄沙漫天,残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手持利刃的侵略者见人就杀。 村里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嗜血的长刀也没放过她。 她死了!又活了,幽灵似的行走在荒野中。 她看到干裂的土地、裸露的河床、枯死的草木,眼冒绿光的野狗大口吞噬着人类的尸体。 她无法走得太远,被一处熊熊燃烧的山林拦住了去路。 炽热的火焰不停蔓延,项容总是在火舌扑向她的那一刻惊醒。 火舌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梦境过于真实,就好像不是一场梦,而是这具身体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项容擦去额头的冷汗,闭上眼,意识沉入一个亮堂堂的空间。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得以苟活的保命技能。 穿越前的世界沦为了怪物的游乐场。 她被一只怪物咬了后侥幸没死,反而进化出了异能。 项容当时并没有多兴奋,因为在那个世界,异能已经烂大街了。 异能者打怪升级抢地盘建基地,她一个普通人,只能战战兢兢捡垃圾。 有了空间后,她依旧低调地捡垃圾,只是不再将大部分上交基地,而是偷偷藏起来。 幸福的日子过了半年,基地炸了,项容被波及。 醒来就成了同名同姓的孤女。 到这里已经三天了。 项容大致摸清楚了情况。 这里是不存在于历史记载中的燕朝,凉州地处西北边境。 原主生活的地方是李家村。 原主的娘亲项月是村中老猎户的独女,因为从小没有母亲,老猎户待女儿如珠似宝。 打猎挣的钱都给女儿存下了。 他怕自己死了后,女儿没了依靠,在婆家受欺负。 于是放出话说要娶他女儿,必须入赘。 而项月和李家老二李长安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懂事了之后便互相爱慕。 李长安同意了入赘,并且签字画押按手印,请全村人见证,等老猎户百年之后,依旧善待他女儿。 然而不知是人心易变,还是李长安一开始就在演戏。 老猎户死后不久,李长安和李家就变了嘴脸。 一会儿要她搬去婆家同住,一会儿要她拿钱处处贴补李家,一会儿又嫌弃她婚后只生了个女儿。 项月不答应李长安的要求,李长安便动手打她。 项月这才知道,原来李家早就打定主意吃绝户。 她拿着李长安按过手印的承诺书去找里正和村里人主持公道。 却无人为她出头。 她和老猎户本就是外来人,李家村家家户户沾亲带故,没道理为了她一个孤女,却得罪自家亲戚。 何况这世道向来笑贫不笑娼,李长安学了老猎户的本事,得了老猎户的钱财,人家可能背后说一句无耻,却不会当面指摘什么,搞不好还羡慕嫉妒呢。 项月孤立无援,气愤之下,夜里拿刀杀李长安,却被李长安反手掐死了。 李长安也没能活下来。 因为当时原主醒了,才九岁的小姑娘,不知哪里拿的勇气,捡起她娘丢下的那把短刀,戳进了她爹的腰间。 那把刀是老猎户之前处理猎物尸体用的,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据说是项家历代吃饭的宝贝。 老猎户偷偷留给项月的,如果李长安初心不改,那把刀最终会传给他。 不过他最后死在那把刀下,也算“殊途同归”。 村里一下子出了两条人命,里正慌了,不让张扬,草草埋了了事。 李家人本来想把原主卖掉换钱,可是那晚原主满脸失血、凶狠地把短刀从李长安身上拔出来的场景,把李家人吓到了。 把她当魔星似的赶了出去。 原主就在村尾废弃的茅草屋住了下来,这里以前住过一个肺痨病人,那人死了后,村里人嫌晦气。 无非必要都不靠近。 仿佛正如村里人所言,原主八字太硬。 克死了爹娘,自己却独自活到了十五岁。 项容起了床,趁着外头天还黑着,她要去项家村的后山取水。 后山有条小溪,整个村子就靠这条小溪喝水做饭种地。 凉州今年年景不好,冬春连旱,地里干得没法下种。 本来汹涌的小溪也肉眼可见地浅了许多。 全村人都争着抢着往自己家的水瓮灌水。 项容只有一个小木桶和几个瓦罐,全部灌满,省着用,两天也用完了。 天上没有月亮,灰蒙蒙的。 村里很安静,连鸡鸣狗吠都没有。 说明时间还很早,项容摸黑出了门。 她家在村尾,距离后山很近。 走到山脚下,确认四周无人无火光后,她从空间里取出太阳能手电筒。 这是有一次异能者们扫清了某个小区的怪物后,她随着搜寻队出发,在某户人家的储物间里翻出来的。 那也是她收获最丰的一次。 那户人家大概热爱户外活动,储物间里有很多户外装备。 手电筒的电不多了,光有些微弱,但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项家村的后山不高不深,就是个小山包,小溪也不远。 走了没一会儿,就到小溪的下游。 项容没敢走太远,就近取水。 她的空间无法直接容纳水,必须要有容器。 还好她有六个塑料水桶,清扫办公楼的时候,从各家公司的饮水机上拆下来的。 都是19升的大容量,大概能装40斤的水。 还有学生宿舍常用的水桶套装,这些都是她捡来存水的。 因为原生世界的水资源被污染了,需要某些异能者净化,所以饮用水十分宝贵。 像商超、便利店、水站等资源集中的地方,都轮不到她来搜,一般是等级高的基地核心人员。 不过好在她勤快,出任务积极,半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些瓶装水、牛奶和饮料。 项容把塑料水桶两两排开接水,又往上走了一截路,用小水桶直接提水。 装满后就放进空间。 塑料水桶接水慢,等待的间隙,她把空间里空掉的矿泉水瓶拧开,一一装满。 最后连折叠整齐的塑料袋也不放过,都用来装水。 装满了就系紧,沿着空间的墙壁摆放好。 等所有的容器装满水,天边透出了一丝微光。 项容索性不下山了,她抖了抖背后的箩筐,开始挖野菜。 第2章 挖野菜、报复 春天正是野菜冒头的时候。 原主能活下来,野菜也是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在原生世界,项容是不敢靠近野草的,也许冷不丁一张嘴就会从草丛中张开,狠狠吸你一口血。 有些食人草还有剧毒。 可是这里的野草青翠鲜嫩,每个都有名有姓。 扫帚苗,因为等秋天长老了,就可以砍来做扫帚, 苦麻菜,因为吃起来非常苦。 白蒿,因为刚长出的叶片是白色毛茸茸的一大丛。 长条菜,因为叶子长长一大条。 还有常见的蒲公英、车前草之类。 也有项容不太了解的地榆、太阳草。 地榆的叶子晒干后泡茶喝,很是解暑。 李家村的人往往会存下一部分留到夏天干活时喝,剩下的则和太阳草等其他草药一同卖到县城的药铺去。 可惜春季能卖到药铺的草药不多,很多都得到了夏秋时节,开花结果了才能入药。 或者再长大些,挖根入药。 末世前,项容也是看过穿越小说的,小说里的女主随便一挖就是百年的人参灵芝。 怎么到她这,连根须须都看不见的? 项容挖来挖去,都是野菜。 过了一会儿,天色更亮,陆陆续续有人上山来了,提水的提水,挖野菜的挖野菜。 也有人进山去确认早早设下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 不管是谁,看到项容,便立即挪开眼神,不多看她一眼。 仿佛多看一眼就要惹了瘟疫。 项容也懒得看他们,从肩头取下原主自制的木弓木箭,继续往山中走去。 原主没学过打猎,可是生活逼得她必须会。 没有工具就自己造,射不中猎物就日日练。 射几千次,总有中的时候。 项容想起原来的她,本来手无缚鸡之力,遇到怪物只会跑,渐渐地,她也有了力气和勇气去对抗。 本来鸡都没杀过,最后却时时刻刻揣着水果刀,居心叵测的坏人在黑夜靠近时,她可以眼都不眨地刺进对方的喉管。 想要活,就要逼着自己在逆境中成长。 过了晌午,项容下山来了。 左手捉着一只山鸡,掌心里还挂着一只软绵绵的蛇。 右手捏着半个糙面窝窝头,边走边啃。 这窝窝头是她昨天蒸的,特地加了一点野栗子粉,没那么喇嗓子。 原本村里人边挖野菜边窃窃私语,还有人嘀咕说,小溪的水量怎么又少了许多。 结果项容一出现,什么声音都没了。 她走远,声音又响起。 她没有凝神去听,快步走回家,用那把祖传的短刀把猎物处理干净。 切好的肉用盐巴腌上,做成肉干。 项容没有休息,抄起墙边的简易鱼叉和藤蔓编的渔网,准备去村口的小河沟摸鱼。 渔网是原主编的,鱼叉是她才做的。 削甘蔗似的把四根木棍的一端削尖,再用麻绳把四根木棍绑在一起,就算鱼叉了。 小河沟的水脏得很,里面的鱼土腥味很重。 昨天她捉到了两只,大点的那只刮去鱼鳞,去除内脏,用盐腌了,做咸鱼干。 小点的那只,项容一时冲动,煮了汤。 不是她嘴馋,而是她想给这具身体补补。 她隐约觉得,那个缠绕她的梦境是原主留给她的警示。 也或者是,原主经历了梦里的一切,然后世界重置,或是时光回溯,她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总之,她认为梦里的事会发生。 所以再过几日,她就打算离开李家村了。 去哪里呢,先往东吧。 梦里的侵略者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异族服饰,应该是从西边来的犬戎。 从去年秋天起,凉州的边城就频繁受到先零、沈氐等多支犬戎部落的袭扰。 就在她穿越来之前,因为边城战事正酣,县里额外征收了一笔军粮。 依照梦境来看,边城大概最后被破了。 而边城离李家村不远,靠两条腿走路,最快七天就能到。 项容边走边想,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抬头一看,是原主的奶奶许梨花。 和项容对视上的那一刻,许梨花明显是有些胆怯的。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道:“容儿呀,你看你都十五了,再不嫁人,明年就要缴人头税,纳军粮了。” “依奶奶看呀,曹家的那个小儿子模样清秀,又有个做秀才老爷的爹,你要是嫁过去呢,准有好日子过。你要是同意了,我就……” “滚开!否则我就戳烂你的臭嘴!” 项容猛地挥起鱼叉,直戳许梨花的面门。 她肯停下脚步,是想看看这许梨花要作什么妖蛾子。 原来是要把她卖给曹家那个因为生病、智商只有六七岁的的曹家小郎做媳妇。 那带着腥气的鱼叉猝不及防地抵到嘴边,许梨花吓得尖叫一声,腿软得往地上一坐。 她就说她不能来的,谁敢和这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魔星说话啊。 家里的死老头子和大儿子着急要钱给小孙子娶媳妇,可家里没孙女,没人能卖了换钱。 于是当下就把主意打到项容这个杀千刀的身上来了。 他们自个儿不敢来,叫她来! 呸!还是大老爷们呢,还没她胆子大! 许梨花又怕又气,见项容走远了,狠狠啐了一口,拍拍屁股爬起来,往家去了。 项容的心情并未因为许梨花而受到丝毫影响,她边走边在空间里翻起了药物。 她在一家小医院的药房里,收集过各种药物,其中就有安眠药。 从来没用过,现在能派上用场了。 李家霸占了老猎户留下的钱财,过了那么些年的好日子。 如今又缺钱了,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真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李家欠原主和原主娘亲的,她得讨回来。 项容在小河沟边鼓捣了一下午,在鱼叉和渔网的双重加持下,收获颇丰。 钓鱼佬见了她,准要羡慕得红了眼。 回到家后,项容把今日捉来的鱼腌上后,快要日落西山。 有的人家已经燃炊烟了。 项容把先前备好的一板安眠药磨成粉,用粗布包好。 然后关了门,快步朝李家走去。 李家的人看到她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为了下午的事特地来算账的。 项容却说:“你们说的事,我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从今日起,到我嫁人之前,我的一日三餐都在你们家解决。” 第3章 下药、偷家 李家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再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肯定是项容这小魔星看老天爷总是不下雨,往后吃喝恐怕都成问题,不如找户人家嫁了,让人家养。 再加上她再不嫁人就要交税了,她养活自己还可以,哪来余钱余粮交税? 看来今天下午的劝说还是很有效果嘛,许梨花很是得意。 这油盐不进的小魔星都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李老头和大儿子都高兴得冲她直挤眼。 许梨花微微昂头,笑着迎项容进屋:“哎呦,你想明白就好,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至于在家吃饭,那也是应该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她待会儿就去曹家说这事成了,动作快的明天就拜堂成亲。 一个丧门星,一个二傻子,都不是体面人,婚事也不用大操大办,直接送上门,拜个堂就算了。 只是那聘礼钱……她得好好说说去。 许梨花越想越心痒难耐,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冲李老头使了个眼色,说:“趁着天没黑,我和你爷赶紧去曹家一趟,这是大事,得早早准备起来,不能马虎了。” 李老头连连点头称是,许梨花嘱咐大儿媳今日多煮些豆饭后,两人就匆匆忙忙出了门。 李家其他人看项容冷着一张脸,也不乐意往她跟前凑,平白讨晦气,各干各的活。 项容径直进了灶房,李家大儿媳搅豆羹的手一抖,忙道:“大、大侄女,有啥事吗?” 项容冷冷看她一眼,“没事,我随便看看。” 李家大儿媳看着软弱可欺,当初没少跟着许梨花欺负原主的娘。 就因为一开始李家假意哄着捧着原主娘,而她的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她心里不平衡。 后来李家露出真面目,她迫不及待地把心中的恶意全撒在了原主娘身上。 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项容站在水瓮前,若无其事地左右张望,手背在身后,把粗布里的药粉撒进了水瓮。 然后她转过身,顺手捞起水瓮里的瓢,在水里搅弄了一圈,“渴了,舀口水喝。” 李家大儿媳心道,喝吧喝吧,马上就要给她赚到小儿子娶媳妇的钱了,多喝几口也没关系。 天黑后,李老头和许梨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亲事说成了!明天就能办!” 许梨花喜笑颜开的同时,小心打量着项容的脸色,“要是你觉得太仓促了些,那就往后延两天,多几天时间准备。” “随便。” 项容丢下两个字,就要走。 “哎?你不吃饭啦?”许梨花以为她要反悔,连忙追上来要拉她。 项容躲开她的手,心道,你那大儿媳后来又往豆饭里加了一大瓢水,谁还吃啊。 你们一家人慢慢享用吧。 “我回家收拾衣裳细软去,不是明天就嫁去曹家了吗?” 许梨花立即美滋滋地接话:“说的也是,那快回家吧。等你回门的时候,叫你大伯母给你做好吃的。” 项容走了,李家开饭了。 项容到了家,把小小的屋子规整了一遍。 一床稀稀拉拉的芦花被子,一张草垫子,草垫子底下塞着原主这些年卖猎物皮毛、草药攒下来的十吊铜钱。 原主是没有地的,也动过开荒的念头。 可只要开了荒,就得交土地税了,接着纳粮交人头税。 这年头广种薄收,一大家子都在地里埋头苦干,都未必能有个好收成。 何况叫她一个人独自种地,连个趁手的农具都得从头置办起。 原主干脆在秋收时,和里正家买一点粮食,里正家地多,也愿意卖给她。 她把别人种地的时间都用来打猎、挖药、捉鱼,春天挖野菜摘榆钱槐花,秋天摘野果。 勤勤恳恳,省吃俭用,然而也没攒下几个钱。 铜钱旁边是原主和原主娘亲的身份户籍。 床头放了几件粗布衣裳,剩下的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草帽草鞋、箩筐、不怎么用的蓑衣、木桶、瓦罐、盐巴、柴禾等。 原主本来还剩了一点小米,项容早就把小米炒了,晾凉后装进布袋里。 凉州这个时节干燥又不热,干粮很耐贮存。 还有一捧糙面,项容也把面粉炒熟了,放了山上摘的野核桃仁。 项容把所有东西都塞进空间,摸黑去了李家。 为了万无一失,她放了大剂量的安眠药,李家人都睡死过去了。 项容用刀从门缝中抬起门栓,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直奔堂屋左边的房间,许梨花和李老头睡得正香。 她也不挑挑拣拣,眼睛看到的,都拿走了,连两人睡觉盖的薄被都没放过。 事实上,项容也没啥可挑拣的。 李家没什么物件,就有个木头箱子底下压了个木匣子。 项容用刀把小锁拆了,里面放着六块碎银子,八吊铜钱,两根银簪和一对银手镯。 项容把其他人的房间都搜刮了一遍,什么值钱的都没有,只有破衣服和破被褥。 灶房里的镰刀和锄头倒是值两个钱,还有那个大水瓮。 水里还掺着安眠药,项容心想,反正她还有很多安眠药,也不在乎这一点。 准备把水就地倒了,把水瓮收进空间,留着这个水瓮去装干净的水。 但转念一想,也许以后再遇到居心叵测的人,这个水还能派上用场。 索性原样收进空间。 还有两块盐巴、咸鱼干、野菜干、鸡蛋、小米、黑面和豆子,所有能吃的,一点没放过。 鸡笼里还有三只鸡,受了惊吓正叫唤。 为了防止把隔壁邻居吵醒,项容干脆给三只鸡抹了脖子。 把血放干后,扔进空间。 院子里还有辆板车,项容也没落下。 临走前,她在李家灶房里,把所剩不多的小米和黑面都炒成了干粮。 省得路上还要开火做饭了。 搬空了李家,项容接着就离开了。 第4章 逃荒伊始、萧条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李家就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许梨花从屋里跑到屋外,又从屋外跑到屋里,跳着脚嚎啕大哭。 “哪个天杀的狗贼偷了我们家!” “连根针都没给我留下啊!” “怎么谁家都不偷,偏偷我们家!” “快去找里正,肯定是村里人干的。” 大儿媳晕晕乎乎从房里跑出来,看到空荡荡的家,人都傻了。 “娘,这是咋回事?” “你还有脸问我!你是几辈子没睡过觉吗?睡那么死,家被人偷完了都不知道!” 李家人接二连三地醒来,都没逃过许梨花的一顿臭骂。 然而都没用了,项容已经往东走了很远。 更准确地说,昨夜她是骑着共享单车从李家村出发的。 她曾经在多个路口收了一堆已经支离破碎的单车,拆拆捡捡,把破铜烂铁上交基地,换了几袋方便面。 其中有些完好的,她藏进了空间。 想着多个代步工具,遇到突发情况,蹬上就跑。 或者走累了,用车缓缓。 她还觊觎过尚且完好的四轮汽车,奈何她不会开,方向盘都没摸过。 真要贸然上手只怕会把自己送走。 项容没想过有天会在路况崎岖的古代骑上小单车。 这给她颠的呀,屁股都要颠成好几瓣了。 又是在夜里,仅凭一点微弱的月光,她根本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翻沟里去。 还有一次碰到块石头,她险些头朝下栽出去。 这车,谁骑谁知道。 赶在天亮之前,项容把小单车收了起来,从包袱里扯出布条,开始给自己绑腿。 取下脸上满是沙砾的面罩抖了抖,又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新的医用口罩戴在里头。 凉州春天风沙大,不戴面罩,半天下来就吃一肚子土。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和腰间的水囊,继续大踏步往前。 原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还在李家村的西边,距离很远。 李家村往东的路,原主从未走过。 项容无法从原主的记忆中获得什么帮助,为了确保自己没走错,她在无人的地方,特地用从户外用品里捡来的指南针确认了一下东边是哪。 路上行人很少。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春天,可是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到了中午,仍然不见明显的阳光,但温度明显升了上来。 项容身上出了汗,肚子也有点打鼓,索性在一棵大树底下歇脚吃饭。 就着水囊啃麦饼和肉干。 她在家时往水囊里加了一点盐和糖,喝起来有点味道,也能补充一些能量。 吃着饭的同时,警惕地打量四周。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荒土,无精打采的草木散布着。 远处的村落看起来小小的,像是被点缀在了一幅巨大风景画上的角落。 附近不见人影。 吃过饭,项容摸出一把剪刀,把头发剪了。 也没个镜子,就凭感觉瞎剪。 头发拢在颈后太热了,又没有良好的清洗条件,简直就是累赘。 项容很想把自己剪成寸头,可她没有理发店的电推子,只能尽力剪到最短, 很像这个朝代还俗不久的僧人会有的发型。 原主本就整天上山下河,晒得很黑,身板也瘦条条的,再配个狗啃似的短发,轻易叫人看不出来性别。 项容拍掉肩头的碎发,在树下又歇息了一会儿后,起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远离那个村落了,她就掏出了小单车。 管它的呢,要是路上遇到行人,她只管双腿蹬出火星子,风驰电掣般嗖地一下穿过就行。 至于会给行人留下什么样的震撼,她就管不着了。 也许那人会以为自己眼花,也许会以为见到了妖怪或者神仙。 都不重要,反正是过客,不会再见了。 到有村民聚居的地方,她自然不敢肆无忌惮。 项容在赶路的时候,闹了一上午的李家村此刻还不得安宁。 许梨花和李老头发现家被偷了,马上去找里正作主,要求必须找出贼来! 今日她家被偷了,说不定明日就轮到别家了。 何况她家一夜之间被偷得那么干净,一看就是团伙作案。 村子附近搞不好来了小撮的流寇。 里正也说,你们家没一个人醒的,可能是被有经验的贼下了迷药。 这么一分析,全村都惶惶不安起来。 闹着要去县里报官。 里正带着人去了。 许梨花回到家里继续又哭又骂。 大儿媳被骂得狗血淋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议。 “娘,不如尽快把那个丧门星和曹家的婚事办了吧,拿了曹家的钱,也能稍微弥补些家里的亏空。” 许梨花一怔,立马不哭了,爬起来就往村尾跑。 可到了那间破旧小屋一看,人都傻了。 里面比她家还空。 贼也光顾这里了?哪伙贼啊?眼神这么不好? 项容那丫头片子呢?被贼掳走了? 又黑又瘦,没长开的黄毛丫头,谁眼瞎啊,要她? 许梨花愣住了,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总不可能是那个丧门星把她家搬空了,再连夜跑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丧门星命是硬,又没长三头六臂,哪来的本事把她家偷光不说,还能全部带走的? 许梨花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不对啊!丧门星要是不见了!她到哪里去再找个丫头片子送给曹家换钱? 听着许梨花的哭骂声,李家村家家户户都风声鹤唳起来。 不敢贸然出门,恨不得把一双眼睛安在家里稍微值钱点的物件上。 里正带人进了县城报官,不过他连县老爷都没见到,只有一个官兵出来敷衍他。 说是有其他要事处理,分不出人手来去查探。 让村里人自己注意了事。 里正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无可奈何。 他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准备回村,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他觉得县衙里的气氛不太正常,紧绷又微妙,就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县里也比往日萧条。 第5章 车队、冲突 上次征军粮后,县里粮价就疯涨,奸商囤积居奇,卖吃食的摊子都关门了。 卖牲口的集市也冷清了,除了粮食,上次也征了不少骡子和驴走,说是运输粮食用,必要时也是口粮。 就连很多药铺都关了门。 打仗,总是叫人日子不好过。 前两年刚起战事的时候,他们还挺害怕,想着要不要逃难,好在西北边防军很靠谱,边城守得牢固。 这两年习惯了,就更没想过背井离乡。 好不容易置办起的地和房子,哪能说抛下就抛下? 粮食越吃越少?那就吃草、吃树皮、吃土。 再不行就卖儿鬻女换口吃的。 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等秋收就好了。 里正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一想到今年的年景,又发起愁来。 小半年没下雨,说不定要闹旱灾啊。 但都说洪灾一条线,干旱一大片,他们这里不下雨,别处也一样,整个大西北都大差不差。 除非他们走出凉州……那得走多远?路上饿了、渴了都好说,要是生了病或者遇上流寇贼匪怎么办? 到了别处,他们又哪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还是先好好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吧。 里正竭力忽略心中的那点异样,出了城。 …… 项容很幸运,蹬车的时候,没碰见人。 但她的臀部很不幸,因为太颠了,像是坐在童年玩过的摇摇车上。 不过这摇摇车的频率和强度拉满了,每过一刻钟她必须得换两条腿走路。 大概到了下午两三点,天更热了。 项容被颠得有点想吐。 这不是摇摇车,这是儿童版大摆锤。 她快连蹬车的力气也没有了。 项容龇牙咧嘴地收起了车。 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也很少休息,她渐渐感到疲倦。 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走走停停。 在她又一次靠着大树歇脚的时候,不经意发现身后远处好像出现了一支车队。 是车队吧?队伍里头似乎还有骏马,马蹄扬起无数沙尘。 项容一愣,将自己藏在大树后头,接着从空间里拿出用麻绳捆在一起的草席和薄被。 这两者不重,拎在手里没什么分量。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 那支队伍慢慢接近了她。 人很多,浩浩荡荡的一大串。 看起来不是一户人家,像是很多人家集合在一起。 有马和骡子、有脚夫仆人,还有持刀的护卫,可见非富即贵。 在犬戎掀起战事之前,凉州也曾通货羌胡,东西向的商路很是繁荣。 因此发家的商户不在少数。 项容根据自己做过的梦,推测这些人可能是从边城、或者边城附近县城来的大户。 边城战事正酣,这些大户人脉广,嗅觉灵敏,也许是察觉到情况不对,所以提前躲避灾祸。 更糟糕的情况是,边城可能已经破了,只是消息传递太滞后。 这些人有刀有粮,并不将项容这个形单影只的路人放在眼里。 项容走在一旁,没人和她搭话。 偶尔有一两道视线扫过来,好像是在看她那不伦不类的头发。 日落之后,那支队伍在一条小河旁停了下来。 河水水位很浅,有些浑浊。 那些人兵分几路,有的拿上木桶、陶罐、瓦盆,去上游取水。 有的点火架锅,剩下的人则带着箩筐去摘沿路的野菜野果。 红柳、芨芨草摘来给骡子驴当饲料吃,榆钱、款冬花、尖刀儿苗等等蒸熟了给人吃。 其他杂七杂八的野草之类,都没放过。 但摘着摘着,难免有人看中“同款”,一同伸出手去,谁都不让。 一个说自己先看到的,一个说自己手先碰到的。 反正就为了一颗野果争执不下。 项容也不再赶路,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捡一些干枯的树枝。 她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也不关注别人的争执是如何解决的。 摘得差不多了,就在距离队伍稍远的地方坐下来。 背对着队伍,项容拿出打火机引燃干草,再逐一添上树枝和家里带来的柴禾。 早晚温差大,夜里没有篝火,肯定要冻出毛病来。 而且她不能一天只吃干粮,好歹吃顿热乎的。 火堆生起来后,项容用石头垒了个灶,放上瓦罐,从水囊里倒了些水,再把麦饼揪开撒进去。 野菜干和兔肉干也撕吧撕吧放进去。 稍远处传来一点油香和鸡肉的焦香。 项容喝着她的麦饼汤,稍稍抬眼打量他们。 坐在马车里的显然都是尊贵的主家,车顶是鎏金的,车轮裹着麻草防震。 有仆妇端着碗碟,小心翼翼地送到车边。 平时锦衣玉食的人逃难逃得都很精致,连车子也不下。 吃了饭,仆妇收拾碗碟,又端了一盆水奉上。 项容吃完晚餐,也打算去河边洗把脸。 然而那河水已经浑浊得不能看了。 今天一整日都在刮邪风,漫天都是尘土。 放眼望去,谁都是灰头土脸的。 谁都想洗把脸,人多,水自然马上就浑浊起来了。 还有人脱了鞋,卷了裤脚,在河边摸鱼。 啧,这要是谁有脚气啥的,这河水还能用来煮饭、喝吗? 这鱼还能吃吗? 算了,她还不如不洗脸,随便用湿纸巾擦擦吧。 她收集来的湿纸巾很多,只是有的包装被破坏,已经没有水分了,还能将就着用。 项容正要折返回去,就听到河边有人嘀咕:“怎么弄这么脏……干脆脱了衣服进去洗个澡算了。” 另有人回呛说:“这河又不是你家的,别人爱怎么洗怎么洗。” “要洗早点来啊,不就有干净水了。” 人多了,矛盾肯定就多了。 心烦气躁、又累又怕的时候,更容易起冲突。 项容快速回到火堆旁,铺上她的草垫子和被褥。 她坐在被褥上, 照旧是背对那些人,快速地用湿纸巾把自己的脸擦了一遍。 她的脸早就干得发疼,湿纸巾滑过的时候,不禁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嘴巴更是干燥得起皮、开裂,粗糙得像长了老茧,有的地方有血珠冒出来。 项容用湿纸巾轻轻润了一遍,再翻出她在商场地下一层捡来的廉价润唇膏,涂了一遍。 还有那种方便携带的小型补水喷雾。 她洒了些在手心,小心地扑在脸上。 第6章 着火、趁火打劫 项容当初想着可以以物换物,看到什么都捡起来。 这些东西香味不重,她又一直戴着面罩,倒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简单收拾过后,项容给火堆加了两根柴火,让火苗大了些。 她烤着火,身子慢慢暖和起来。 队伍里陆陆续续有人睡觉,也有人留下守夜。 项容也早就有了困意,但她硬生生等了会儿,感觉周围的人声安静下来。 她才穿着衣服缩进被褥里,同时手中悄悄地多了瓶犬兽驱散喷雾。 她沿着周边喷了一圈。 事实上有大量的篝火和人群,野兽一般不敢靠近。 她是为了以防万一。 喷好了,她也没将喷雾收进空间,而是就捏在手中。 这玩意同样对人有效,谁靠近就喷谁眼睛,挨上就瞎。 她把包袱当成枕头,底下压着锋利的短刀。 项容夜里睡觉不敢离火堆太近,怕着火。 但离远了又冷,她只能偷偷摸摸地在被褥里头再加床空调被。 到了后半夜还是冷,她索性翻了件小毛毯出来,裹住脚部。 她的空间里最多的就是这种毛毯、羽绒被、暖宝宝之类取暖的东西。 因为原生世界进入末世之后,就没有了冬天。 这些东西无人会多看一眼。 但项容仗着自己有空间,本着雁过拔毛、贼不走空的原则,不管有用没用,看到就拿了。 温暖渐渐袭来,项容又浅浅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裹挟着沙土和寒气。 冷得她直往毛毯里缩。 下一秒,她就听到一阵尖叫。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项容被惊醒,扒开被褥往外一瞧,就见前方某户人家睡觉的地方起了一团火,大风一吹,火苗嗖嗖地旁边窜。 眨眼之间,就把睡觉的铺盖全引燃了。 火光一下子窜天,吓得周围的孩子哇哇大哭。 大人们手忙脚乱地灭火,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家的水,反正有水就倒。 人多力量大,发现的又及时,所幸火势没有蔓延开。 可这个意外事故让所有人都没心思继续睡下去了。 夜间降温厉害,尤其后半夜,那些守夜的人裹着铺盖,围在火堆前才不觉得四肢冷得僵硬。 身上暖和起来了,难免昏昏欲睡。 稍微打个盹儿的工夫,大风就可能把火堆吹散,柴火滚啊滚,指不定烧到什么。 火灭了,铺盖被烧的那户人家似乎哭叫了起来。 守夜的是他们自己家人,他们也怪不到别人。 项容揉了揉被灰尘眯了的眼睛,又躺了回去。 她借着被窝的掩护,找了瓶饮用水出来,把快要见底的水囊灌满。 又加了些盐和一块劣质的水果砂糖进去。 接着不着痕迹地把被褥里的毛毯收起来,再起身,用草席裹住被褥,最后用麻绳捆上。 项容睡不着了,那些人也睡不着了,举着火把,又行进起来。 火把远远看去仿佛一条蜿蜒的火龙。 项容默默走在边缘。 从身后吹来的大风像是在推着她走,风中的沙砾和冰雹似的,砸在身上,密密麻麻。 大概走了个把时辰,夜色渐渐褪去,却不见一丝阳光。 天空是昏黄色的,仿佛被打上了一层复古怀旧的滤镜。 但这滤镜氛围太压抑,项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她渐渐能听到一些人窃窃私语,或者互相打气。 又很快都不作声了,只能听到动物的嘶鸣。 压抑的天色让那支队伍的氛围很消沉,没有人有心情停下来做饭,就着凉透的水啃干粮。 项容觉得饿了,也啃起了麦饼。 她边吃边朝周边张望,目前经过的地方很是荒凉,不见人影炊烟。 小河小溪也没有。 身后的风越来越大,黄沙弥漫,吹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项容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要起沙尘暴吧? 在没有遮掩的荒野中,遭遇沙尘暴太危险了。 项容不自觉地走得更快了。 不停歇地走到下午,终于见到一处稀稀拉拉的村落。 生活在凉州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可能意味着什么,不能再走了,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而村里人见他们浩浩荡荡,更是吓了一跳,戒备地问,是咋回事。 队伍最前头的人家派了人去说话。 项容脚下没停,埋头继续朝前走着。 一阵热烈的狂风忽然从身后掠过大地。 项容险些被吹倒,连忙抱住脑袋蹲下身去。 脸颊埋在膝盖里,像只鸵鸟。 粗糙的沙砾顺着衣领,钻进她的后背,还有的擦着她的耳朵飞过,更多的是落在了她头发里。 这阵风过去,项容的脑袋起码重了半斤八两。 她猛甩头发,抖落一地小沙子。 等她抬起头睁开眼睛,就见路边庄稼根部的表土被狠狠刮去了一层。 项容拍拍脸,心有余悸地朝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从5.0又回到了近视500度。 大概四五米开外,她就看不清人了,只能看到灰黄的一片。 沙尘暴也许还在远处,但肯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接近。 而队伍前方,还在和那些村民商量,能否借村子躲一躲。 村长还没说话,有个村民带头道:“要躲可以,但不能白躲,拿粮食来。” 话一出口,马上不少人呼应。 打头的人家拿了袋黑面出来。 带头说话的村民立即道:“黑面的话要两袋,白面一袋就够了。” “你们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怎么就是趁火打劫?我们与你们无亲无故,借地方让你们躲,便是救你们的命!要点粮食怎么了?” “就是!看你们人多车多,车上堆的都是粮食,要你们一袋白面都是便宜你们了!” 打头的人家护卫多,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二话不说便拔出刀来。 “贱民贪心不足!杀了便是!”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他们平时肯定是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 偏偏村中年轻气盛的青壮也火气旺盛,举起手中的农具、猎弓叫着往前冲,还有抄起石头就上的。 第7章 沙尘暴来袭 项容真是无语了。 沙尘暴马上就来了,还要浪费时间火拼?都疯了吗? 她不管不顾,坚定地朝前,几乎小跑起来。 也有理智的人连忙劝架:“都这关头了,还在乎那点粮食?两袋黑面就两袋黑面。” 村长也颤巍巍地拦住村民:“都别闹了!非要死了人才高兴?” 就在这时,队伍后方传来尖叫声。 远处天边,似乎有一条抖动的黄线,向前滚动,越来越宽,十分壮观。 项容没有回头看,果断扔了手里的草席被褥,拼了命地往村口跑去。 村民们也顾不得要粮食了,转身往各自的家中跑去。 所有人都慌了神,只知道顺着人流往前跑。 项容方向明确,速度又快,跑在了第一梯队,很快就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矮墙根,就这么贴着墙根蹲了下来。 她把衣领拉高,把头埋进衣服里,双手牢牢扒着墙。 不停地有人挤过来,项容感觉自己蹲在早高峰的地铁上,被人压过来晃过去。 她竭力稳住身形,指甲深深陷入墙壁缝隙里,很快渗出血来。 项容顾不上疼,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哭叫声、咳嗽声混杂在耳边,很快就被呼啸恐怖的风声替代。 项容要是能睁开眼睛,她就会看到数不清的尘土被风裹挟着前行,集结成暗黄色的云团,从地表擦过。 之后慢慢腾空,就像数万只乌鸦一同起飞。 尘云的厚度让天地一片漆黑。 难怪书中说“黑风自西北起,天地晦暝”。 项容觉得有人在拿铁锹往她身上扬沙子,砸得生疼。 她好像知道了被活埋是什么滋味。 尘土无孔不入。 就算她快把脑袋缩到裤腰上了,还是有细小的风沙钻进来。 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鼻子又痒又疼。 蜗牛似的缩了不知多久,风声渐弱。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哭喊声重新回到耳中。 项容慢慢把脑袋从衣服里探出来,瘫坐在地。 脖子要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属于自己。 此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反正天是黑的,还不是黑夜那种正常的黑,更像脑袋顶上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周遭几米仍是灰蒙蒙的。 视线所及之处……一具被沙土掩埋窒息的尸体就在项容正前方。 幼小的孩童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也许是被沙堆卷飞,又重重落下。 母亲抱着早已没了呼吸的孩子,呆呆地坐在风沙里。 房子屋顶的茅草被掀翻,有的半截墙壁塌了,底下压了人,那户人家正哭着刨土挖人。 往村外走,尸体就更多了,不是死于风沙,而是死于混乱中的踩踏,一个叠着一个。 项容无法细看, 因为她眼睛很疼,鼻子很痒,嗓子也很难受。 她跑到村外的河沟边蹲了下来。 河沟已经成了泥沙河。 也不知道这沙尘暴席卷至何处,要是后面的河都这样,可能没有额外的水源补充了。 项容解下腰间的水囊,仔细清洗鼻子和眼睛,又来回漱口。 她怕沙土颗粒滞留在呼吸道,会生病。 膈人的异物感去除后,忽然有个年轻妇人冲了过来,直直往河沟里跳。 一个年轻男子大喊着拦腰抱住了她,身后又涌过来一群人,都是又哭又喊。 项容侧头去看,才发现妇人怀里抱着个小脸肿胀的婴孩,瞳孔散大,看起来没有了呼吸。 妇人满脸是泪,对着手足无措安慰她的男人喃喃道:“哥,你救救你外甥,救救他,他不哭了。” 那孩子应该是被无意中闷死的。 孩子实在太小了,娇嫩的呼吸道受不得一点风沙,否则都可能被呛到,导致窒息。 妇人肯定一直紧紧护着孩子,然而沙尘暴持续时间太长了…… 项容看到妇人身边的亲人都不知该怎么安慰。 说什么呢?事已至此,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孩子没了就再生吧? 可再生个孩子也不是原先这个了啊。 安慰人不是这么安慰的,何况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事儿就没法安慰。 大自然残酷,生命又如此脆弱。 项容不由自主地想起原生世界刚陷入危机时,爸爸为了保护她和妈妈,主动引开了怪物,再也没回来。 妈妈哭着对她说:“你爸爸真坏,丢下我们,早早转生去了个好地方。” 后来妈妈离开她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妈妈和爸爸一样,也转生去好地方啦。 下辈子会很平安幸福。 “这辈子没受罪,下辈子更幸福。” 项容丢下一句便起身跑远。 那妇人好像听见了,呆滞的眼珠动了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用脸贴着孩子的脸蛋,放声大哭起来。 刚才人太多,她不好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收进空间,直接丢下了。 所幸还记得丢草席和被褥的位置,打算找回来。 路上狼藉一片,马匹、骡子、驴挣脱了绳索,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队伍堆放家当的车被掀翻了,水瓮倒了,里面的水早流干了。 粮食也全洒了, 混在沙土里。 什么白面、黑面、杂面,现在好了,全是黄面。 而且这土多半不能吃,也不知道吸附了什么细菌、病毒等有害物质。 可是能怎么办呢?谁舍得把这些粮食就这么丢了? 所有人都跪在地里一边痛哭,一边把倾倒的粮食装回布袋。 项容也往地上一跪,在沙土里扒拉起她的草席被褥。 翻出被褥,她拎起来就走。 她想和这支队伍拉开距离。 这群人没了牲口,少了代步工具和口粮,水源更是成了大问题。 他们彼此之间本来就有些小摩擦,沙尘暴过后,肯定更敏感。 而且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又可以掏出单车加快速度。 然而这支队伍并没有在原地耽搁太久。 即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沙尘暴,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很多连尸体都没寻到。 但他们没有因此停下脚步,而是哭着继续上路。 只是行进速度不能与之前相比。 几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停下来烧水做饭。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能听见的只有疲惫的呼吸与沉重的脚步声。 第8章 过敏窒息,独自离开 天空还是漆黑的,没有月亮星星,时间也没法估算。 项容猜测,最少走了四五个小时了。 因为她的脚底板开始涨疼,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之间的凹陷处,好像磨出了水泡。 每次脚趾抓地的时候,那感觉叫一个酸爽。 项容发现这具身体的走路姿势好像不太对。 朝前迈出去的那只脚应该脚后跟先着地,这具身体总是本能地脚尖先着地。 走了这么久,有绑腿在,小腿没有明显的肿胀,倒是脚底板先撑不住了。 项容原地站了两秒,心里喊一二三,然后右脚迈出,有意识地让脚后跟先着地。 但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太强大了,在与习惯作斗争的过程中,项容几次前脚绊后脚,险些摔个狗吃屎。 算了,她快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爱怎么走怎么走吧。 吭哧吭哧又走了好一会儿,后方忽然响起惊叫。 “爹!爹?您怎么了?您醒醒!”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爹!爹,您快醒醒!马上就能到府城了,您快醒醒啊。呜呜呜……” 有孩子嚎啕大哭。 项容听到有人小声说:“沈家大儿子走了……先前一直说喉咙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以为是沙土吃多了,只喝了几口水清嗓子,谁知道说没就没。” 听这话,感觉像是过敏导致的呼吸道水肿,窒息而亡。 风沙不知吸附了多少看不见的东西,某种花粉、粉尘、尘螨或者动物皮屑,都可能是过敏原。 项容摸了摸自己,她身上没有发痒发烫的感觉,喉头也不堵,胸也不闷,应该没啥事。 就是脚底板疼。 项容觉得自己就像刚拥有双腿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后方的哭声渐渐停了。 那户人家给不幸过世的大儿子套了一件干净的外衫,再用草席一裹,埋入挖好的坑里。 墓碑是从板车上拆了半截板子下来,用石头刻了字后,立在坟包上。 家中晚辈磕了头,葬礼就算结束了。 项容步履蹒跚,有心无力,实在没法将距离拉开太远。 她走一步回头看一眼,队伍零零散散地跟在身后,搞得好像她是个领头的。 不知走了多久,扣在天空上的巨大黑锅还盖着,看不见一点天光。 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 项容实在撑不住了,脚底板的水泡都磨破了,钻心得疼。 她停了下来,队伍也停了。 在沙尘暴里弄丢了水囊的人很多,走一路渴一路。 运气好的,沿途看到酸浆子,摘了根茎吃两口,润润嘴。 现在听到流水的声音,真如同在沙漠里遇到绿洲,立即举着火把朝声源跑过去。 有人将火把往河边一插,埋头就要喝个痛快。 “别喝!不能喝!” “河面上有尸体!” 正要喝水的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人的尸体,好像是鸟。” 几个胆大的举着火把凑近了细看,发现还有不少翻着肚皮的鱼。 众人沉默一瞬,紧接着有人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往河里一塞。 都快要渴死了,还管干不干净。 不太渴的人,则耐着性子,用粗麻和细砂当滤网,过滤了两遍,烧开,装进容器里。 简易过滤后的水,颜色看着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连河里鸟鱼尸体都看着顺眼起来,仿佛大自然的馈赠。 他们不用费力气自己去捕捉,轻松地捞起来,去除皮毛和内脏,就这么烤着吃了。 项容背对着他们,离他们远远的。 暂时顾不得生火,从空间里翻出消毒抗真菌感染的乳膏,摸黑往脚上涂。 她换了双透气干净的袜子,又找出一双从李家薅来的新布鞋,往里垫了两片卫生巾。 高一军训的时候,站军姿站得脚底板疼,她就和同学们往鞋里垫这个。 项容穿上新鞋,感觉舒服很多。 她坐着啃完一个麦饼,喝了水,抹抹嘴巴又走了起来。 她隔一会儿,回头看一眼。 火光越来越暗淡。 确保他们看不见了之后,项容果断掏出单车和太阳能手电筒。 手电筒没充电,光更微弱了,只能照得清楚眼前。 风依旧嗖嗖的刮着。 项容身上出了一点汗,夜里的风一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脚下一顿,单车停了。 前方漆黑的夜色里传出树叶哗哗的响声。 项容抬高手电筒,往远处照,前头是片林子。 她收了单车,手脚并用,爬上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 原主爬树的技能拉满,比猴子还灵活。 项容尽量爬到最高点,用手电筒去探看周围。 暂时没看到什么动物,但她也不敢在夜里穿过树林,决定在树上待到天亮。 用犬兽驱散喷雾喷了一圈,项容还是不太放心,在空间里翻出两节红鞭炮。 这是她在某个小区楼下的小卖部仓库里找到的。 当时那个仓库里的食水所剩无几,就角落里堆了不少烟花爆竹,还有孩子玩的摔炮、小地雷。 怪物第一次从地底钻出时,正是寒冷的腊月。 快过年了,小卖部偷偷进了这些玩意儿,然而压根没能卖出去。 听说很多动物怕火光和巨响,要是真有大型动物靠近,她就点了鞭炮扔下去。 项容靠在粗壮的枝干上,裹紧被褥,想眯一会儿。 但她睡不踏实,干脆闭着眼睛又在空间里翻翻找找。 在她的原生世界,武器管制严格,和平年间,普通人几乎不可能摸到热武器。 社会秩序崩塌后,热武器也迅速集中到了异能者和有钱有势之人的手中。 项容没有空间时,随着后勤队去清理战场,看到异能者尸体边的热武器,眼红到了极点。 可惜进出基地有金属检测,她无法偷藏。 她有了空间后,怪物也进化了,原先的热武器已经不能造成有效伤害。 异能者随着能力的升级,也不再那么依赖热武器。 她磕磕绊绊,打扫战场好多次,才在某个异能者尸体的背后,收获一把微声手枪。 二十发的弹匣容量,剩下了十二枚子弹。 项容宝贝地藏了起来,对付不了怪物,但能对付人。 除开这把手枪,就是在户外用品店找到的复合弓和配套的三棱箭。 斧头、棒球棍之类的钝器也有,不过显然此刻不适用。 项容想把手枪握在手里,又怕走火,就连同复合弓单独放在显眼的位置。 她安心了一点,刚要闭目养神,又觉得不对。 拿出复合弓试了试……果然,这具身体的力量还不足以拉开这张弓。 原主习惯了用自制木弓,猎的也是小动物。 项容心想不是天生的大力士,也没关系,慢慢练嘛。 她将复合弓收起来,留下三棱箭和原主常用的木弓。 这才慢慢闭上眼。 意识昏沉之际,又陷入了梦境。 第9章 得到消息,全村逃荒 还是那个梦,她死在犬戎刀下,又复活。 孤魂野鬼似的走在干裂的大地上,最后险些被火舌吞噬。 项容又一次惊醒,却不是因为那过于真实、滚烫的火舌。 而是因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她睁开眼,正对上树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一头狼,抬头望着她,尾巴翘得高高的,嘴巴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獠牙。 项容心砰砰跳着,同时迅速扫视了一番四周。 只有一头狼,是头孤狼。 据说在狼群里,只有头狼夫妇有繁殖的权力,其余狼想要繁殖就要离群,组建属于自己的狼群。 但这样的孤狼,肯定也是正年富力强的时候。 项容不敢小看这头孤狼。 它聪明又狡猾,仅仅用鞭炮吓走它的话,说不定它会埋伏在暗处,等她下树再捕猎。 她必须要杀了它。 项容取出木弓和三棱箭,搭箭拉弦,对准孤狼的后腰。 俗话说铜头铁骨豆腐腰,后腰是狼的薄弱之处。 孤狼昂着头,难耐地在树下盘桓,项容想一击必中,耐心地不断调整方向与角度。 直到孤狼突然用前爪扒着树干,作势往上跳跃时,项容忽地放出了利箭。 正中孤狼臀部和肋骨之间的位置。 孤狼嗷的一声引颈长??嚎,但这一次不再是威慑,而是痛苦的哀叫。 它痛得站不稳,身子往地上一歪,强烈的求生本能又令它四爪着地爬了起来,朝林子里奔去。 项容再次射箭,落入孤狼腰部。 那狼又是一声惨叫,应声倒地,这回再也爬不起来了。 以防万一,项容在它的头部又射了一箭,确保它死透了,才爬下树。 血腥气可能会引来其他的动物,此刻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项容没有犹豫,把孤狼尸体拖回树下。 用打火机引燃干草和柴火,生起火堆。 再在周围喷上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弓箭、鞭炮和手枪都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好准备后,她开始用短刀剥除孤狼的皮,残留的狼肉也一点点剐下来。 接着又砍了三根细树干,架在火堆上,把狼皮放在上面熏烤。 狼皮软化一些后,顺手用草木灰把狼皮整个狠狠揉了一通。 这一番工作花去项容不少时间。 天慢慢亮了一点,项容把仍旧泛着腥臊味的狼皮和孤狼光秃秃的尸体放进了空间。 到下一个镇子或者县城,尽量把这个意外的猎物卖掉。 清晨时分还很冷,项容就着快要燃尽的火堆煮了一瓦罐的水,水开后放了一把炒面进去。 炒面里只有一点野核桃仁,远没有后世的油茶面香。 项容拆开一小袋红糖姜茶粉,倒了半袋进去。 红糖姜茶是从某所校园的宿舍里找到的,独立的小包装,一袋只有十克。 项容以前生理期总是不舒服,例假前也会喝上一两袋。 记忆中,这具身体也来过例假了,但十分不稳定,有时半年才来一次。 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小不规律,还是营养不良,或者其他因素。 喝着带一点甜味和香气的简陋版油茶面,项容感受到身体慢慢涌上一股热气,驱散了清晨的寒冷。 吃完奢侈的早餐,她扑灭了最后的火苗,背紧包袱穿过林子。 没了树木的掩盖,天色更亮了。 可仍旧不见太阳,空气还是浑浊的。 沙尘暴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散去。 周围是荒凉、灰扑扑的旷野,项容没有犹豫,又骑上了她的小单车。 在她身后的远方,那支队伍也陆陆续续地醒了。 更多的人一夜没睡,因为昨晚渴极了,硬着头皮喝了河里的水,结果腹痛如绞,拉了一晚上肚子,人都要虚脱了。 “娘,我腿软、我头晕,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也得走,大家伙儿都准备走了,没人会等你。你要在荒野里等死吗?” “娘,我们不能回家去吗?那场黄雾是从西边来的,说不定犬戎也遭了灾,没法打仗了。边城守住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家去吗?” 妇人听着孩子天真幼稚的话语,不由得回头望去。 可她看不到家乡,只有灰茫茫的一片。 她抹了把脸,把蜷缩在地上的孩子捞起来。 “别做梦了,我们要跟着主家去府城姑臧,姑臧庞大富庶,又有军队,到了那里,主家买房买地,我们照旧给主家做事。” 黄雾不知从哪里起的,只知道李家村也倒了霉,好几户人家的屋顶都被掀翻了。 本来就是多事之秋,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来还算和谐、最多拌几句嘴的村子,近日时不时有人动手打架。 说到底,起因还是许梨花的家被搬空这桩事。 村里人心惶惶的,许梨花天天带着儿子儿媳到处去别人家东张西望,好像她家消失的物件会在某户人家出现。 一旦发现某家的东西和她家丢的东西相似,那更是不得了。 她马上一口咬定那就是她家的东西,非要两个儿子给夺回来。 她带头闹得鸡犬不宁,村子里的人彼此看对方都像贼。 毕竟起先猜测的流寇盗匪什么的,可始终不见人影,搞不好就是村里出了内贼。 至于消失的项容,他们并不关心。 本来就觉得她晦气,见到她都躲着走,现在人从村子里消失了,反而让人安心了。 许梨花虽然心痛和曹家的那桩婚事,但她眼下满心只想把家当找回来,否则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哪里还有心思追究项容的去处。 李家村偏僻,全村人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完全没意识到村外的世界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 要不是里正被逼着又去了趟县城找官老爷,恐怕全村人早晚都会死在犬戎的屠刀下。 “不得了啦!出大事啦!” 里正带着随他一块进城的两个年轻人,敲着铜锣挨家挨户地喊。 “边城破了!县里大户得了消息已经跑了,连县老爷都丢城跑了。” “听说有流民在往咱们这边来,犬戎一路往东,在各处烧杀抢掠,恐怕要到我们这儿了。” 第10章 卖猎物换粮食,被贼人盯上 里正从县城里带回来的消息,就像一滴油星溅入沾了水的热锅,炸开了。 人类的哭叫、牲畜的嘶鸣、急促跑动的脚步声,很快响彻全村。 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跑,赶紧跑! 之前纳粮也好,地里庄稼不出苗也罢,他们都能忍,都能等。 今年年景不好,那就勒紧裤腰带等下一年。 他们的地、房子在这里,他们的根就在这里,世世代代,轻易不能挪。 可是犬戎来了就不一样了,非我族类,总不能期待他们能刀下留情。 还有边城来的流民也不能叫人放心,走投无路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如先去府城躲一阵子,听说府城有军队驻守,肯定会派兵把犬戎赶回去的。 他们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全家人齐上阵,做干粮,给水瓮装满水,收拾衣裳细软,什么鸡零狗碎的都带上。 恨不得把家里的墙皮也扒下来带走。 万一粮食吃完了,还能塞几口墙皮饱肚子。 许梨花家就没有不舍得这个、不舍得那个的苦恼。 他们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能带走的就只有墙皮。 也有人家愁眉苦脸,好似还在徘徊犹豫。 故土难离,尤其是年纪大的,逃难、逃荒之类的字眼,对他们来说,听着就是噩梦。 不如就近躲山里去吧。 只是村子的后山不高不深,犬戎要搜山或者放火烧山,大概也难逃一死。 而且人多了,那山也就不好藏人了。 各家想法不同,选择也不一样。 然而到了夜里,村口依旧聚集了很多人家。 里正家打头,在不舍又恐惧的心情中,闹哄哄地出发。 身后传来喊声。 “里正爷,等等我们啊,我们还没收拾好,稍微等一等。” 那些抱了侥幸心理,拖拖拉拉徘徊张望的人家现在又想跟着走了。 胡乱收拾一通,这个不能丢,哪个不能落下,此刻拍马也赶不上了。 ………… 项容不知道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漫长,她专心赶路。 偶尔会留心观察远处的山林。 她能理解梦中干裂的土地,因为不下雨。那熊熊燃烧的山林又是在哪里呢? 不管梦中的山火是人为,还是自然原因,她都想早早避开。 梦里的温度太真实,项容每每梦见,都有被烫伤的痛觉,几乎次次都是在火热的疼痛中挣扎着醒来。 她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只是山林好像都长得差不多,梦境又总是一片火红。 项容得不到有效信息,只能沮丧地继续闷头赶路。 连续两天,她没遇见小溪河流,只会偶尔停下剜一些苜蓿芽,摘一点榆钱。 她不想耽搁时间,期盼着早日遇到一个城镇。 那头孤狼尸体熏得她简直不想再进空间了,大概是因为空间可以保持物品的新鲜度,孤狼的腥臊味和血腥气一如既往。 又过了两天,开始能在附近看到比较大的村落。 项容不再骑单车,老实地走路。 经过一处村落时,村民们围着一口古井,争吵不休。 “他们家天天半夜不睡觉来打水,等我们早起来提水时,那水不知深多少,提上来的水通黄,都带泥了。” “自己懒还好意思说,想吃干净水,就早起打水啊,难道还怨我们这些手脚勤快的不成?” “我们比你能干还有错啦?” 项容路过听了一耳朵,头也不回地走她的路。 这一片村挨着村,人比她想象得多,前方可能有比较大的集镇。 项容想了想,寻了个面容和善的妇人问路。 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说往东南走,是有个集镇。 又问她从哪里来。 项容含糊说从西边来,“老家没人了,去东边投奔亲戚。” 顿了顿又说,“边城战事惨烈,听说好多人都往东边跑。” 那妇人一愣,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项容也不多说,加快脚步往东南去。 走了半天后,她见到路上有比较深的车辙印,推测自己没走错。 项容止住脚步,离开大道,绕去无人的小道。 确认周围没人后,取出空间的板车,将孤狼尸体、狼皮以及之前积攒的皮毛、草药都堆放在板车上。 她推着板车重新走回大道。 再走了一刻钟,她看到了集市小摊。 项容一路穿行,孤狼的腥臊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很快,她在一家药铺前停下,将板车上的货物尽数出手。 她的空间里不缺御寒的衣物,狼皮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重要的是她无法很好地硝制狼皮,那股味道挥之不去,她快受不了了。 狼肉更是如此,没有足够的大料,根本没法去腥,恕她无法下口。 不如卖给药铺。 狼皮狼肉都能补虚强身,价格不便宜。 项容换了钱,立即就在吃食摊子上买了十张胡麻饼。 刚出炉的饼冒着热气,又香又脆,表面洒了黑芝麻,看着真是诱人。 很像后世的馕。 项容没吃午饭,正饿得慌,顺势咬了一口,里头还夹了核桃仁做成的馅,这么一吃感觉也像大月饼。 路边跪坐在地上的乞丐盯着她手里的胡麻饼,一个劲儿地咽喉咙。 项容啃了一口就没吃了,她把饼子放进包袱里,推起板车去找粮食铺子。 她打猎用的木弓,和从李家薅来的镰刀就放在板车边缘位置。 她放下板车扶手,第一时间就能拿起镰刀。 那个乞丐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项容若无其事,绕了一条街,看到了一家粮食铺子。 凉州属于边境,粮价向来居高不下。 加上边城战事紧张,物价也跟着扭曲。 小米卖到了三百文一斗。 项容略一皱眉迟疑,店铺伙计立即道:“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还价哦。” 项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家底,又想,她究竟要走到哪里才算是个头? 去府城姑臧? 梦里干旱的场景让她觉得应该走出凉州,去一个水源充沛的地方。 也许南方的益州是一个好地方。 既有高山险阻,又有水网纵横,犬戎的铁蹄都不好发挥。 要去益州,那路途就很漫长了。 项容想,多备些粮食总是没错的。 她忍痛割肉,买了十斗粮食。 店铺伙计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帮忙将粮食布袋放上板车。 巷子角落里,有两个人瞪圆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项容推着板车离去,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跟了过来,另一个人则去了别处。 项容很敏感,大概是因为在原生世界活得战战兢兢,她对外在探寻的视线十分敏锐。 出了集镇,她就发现有人跟踪她。 也许是那个咽口水的乞丐,也许是其他居心叵测的人。 她是个生面孔,推着满车货物进镇,肯定能换一大笔钱,被盯上不奇怪。 第11章 反杀贼人 项容没有回头察看,只是脚步加快,绕回了原先那条无人的小道。 那些人盯上她,多半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进了小道,项容便肆无忌惮地大手一挥,板车连带粮食、包袱都进了空间。 就算被跟踪的那人瞧见了,她也不怕,反正她是要杀了那人的。 项容现在浑身轻松,钻进路边的小树林。 她一边跑,手里一边多出了弓箭和手枪。 她把手枪别在腰带上,又取出摔炮和“小地雷”握在手里。 这些本事她为了野兽准备的,现在用在人身上也行。 项容寻了棵粗壮些的大树,贴着树干往林外看,就见那个对着她的胡麻饼流口水的小乞丐站在小道上,不停回头张望。 看起来他在等同伙。 而他站的地方正是项容收起板车的地方。 板车留下的车辙印在那里消失,所以小乞丐即便没看见,也猜她大概是进了林子躲藏。 就在这时,小乞丐的同伙来了,四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柴刀。 中间的那个脸上有道疤,看起来格外凶神恶煞。 皱着眉问:“人呢?跑哪去了?” 小乞丐说:“车辙印在这里没了,肯定是跑林子里躲起来了。他带着板车,上面好多粮食,走不远的。” “走,跟我进去找人!” “大哥,小心点,那人车上有弓箭和镰刀,又卖了头狼,可见是个有点本事的猎户。” “怕什么,我们五个对他一个,还怕打不过?” 领头的大哥呵斥了一声,大踏步往林子里来。 项容将他们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眼见他们逐步靠近,抬手将一把摔炮和“小地雷”扔了出去。 落在他们周围,立即噼里啪啦地炸开。 “什、什么玩意儿?” 那几个人被吓了一跳,跳着脚往旁边躲。 项容借机拉弓射箭,他们目标大,距离又近,比狩猎容易多了。 第一箭正中刀疤大哥的胸口,那人嗷了一声,轰隆倒下。 “大哥!” “是他!他在那边!快杀了他!” 他们惊叫说话的时候,项容的第二支箭已经射出去了,又有一个人应声倒下。 剩下三个一愣,盯着项容的手里再次拉开的弓弦,再看看倒下的两个兄弟,下意识地不敢再往前,踉跄着往后退。 与其是那个乞丐,他手里没有武器,看来平时就是负责寻找猎物、跟踪望风的。 项容把他留在了最后。 第三支箭又解决了一个人后,剩余的那个忽然不跑了,像是受了刺激,提着刀猛冲过来。 项容反手抽出腰后的镰刀扔出去,正砸在那人面门上。 乞丐彻底吓傻了,双腿一软,根本没胆儿跑了,扑通往地上一跪。 “别、别杀我!求求你!我是被逼的,都是被他们逼的,我不帮他们做事他们就打我,我从来没杀过人呐,求你饶我一命吧。” “我下半辈子一定好好做人,求求你了。” 项容捡起那把染血的镰刀,摇了摇头。 “不行,今天是我赢了,你才下跪求我,要是我手无缚鸡之力,下跪求饶,你和你的同伙会饶了我吗?” “你们不会。” 原生世界残忍地告诉她,在社会秩序崩溃之后,弱肉强食就是唯一法则。 想要活,就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 “杀人越货的勾当干得不少吧,你死得不冤。” 项容给了他一镰刀,再用他的衣角擦干净镰刀上的血迹。 射出去的三棱箭也得回收,沾的血肉要处理干净。 项容回收箭的时候,顺手把这几个人摸了一遍,摸到了三吊铜钱。 那四把柴刀她也收进了空间。 简单收拾一番后,项容再次背上包袱,出了林子,走出小道,沿着东边走去。 越往东,路上的行人越多。 有成群结队的客商,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老百姓。 除非夜里摸黑赶路,否则项容找不到机会骑车。 脚上先前的水泡早磨成了茧,走起路来还有点硌。 三日后的一个中午,项容迎面遇到了一群百姓。 看起来慌慌张张,狼狈程度与逃荒的人不相上下。 路过的行人拦住一问才知道,京师洛阳出了大事。 从并州来的鲜卑诸部打进洛阳,皇帝老儿都被抓了。 长安有个王爷号召各地出兵,驰援洛阳,营救老皇帝。 姑臧也在应召之列,为了防止壮丁出逃,城门关了。 府城的官兵到处抓人,抓到一个青壮,脸上立即刺了军号,扔军营里去。 “你们现在还往姑臧城里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问话的客商吓了一跳,全都面面相觑,没料到一夜之间出了这等大事。 项容也愣住了,原本她打算尽量多走官道,穿过姑臧,然后再转道南下去益州。 现在看来要是去姑臧,难免节外生枝。 只能走小道南下了。 路过的客商缓过神来,又问道:“那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逃难?西边吗?” “哪能啊,听说边境最近战事吃紧,指不定啥样呢了,除了早就安家的人,谁乐意往犬戎作祟的地方跑。我们打算南下避灾。”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岔道,“沿着那条路走,翻过一个小山包,就有南下的路。” 前有狼,后有虎,南下好像是最好的选择。 客商们也心动起来,只是他们的亲人还未得到消息,还在家中等他们回去呢,他们不可能就此直接南下。 也有人怀着侥幸问道:“一定要南下逃难吗?能不能在附近找山头暂时安顿下来,等姑臧整军完毕,开拔长安了,再进城看看。” 从姑臧逃出来的百姓听了这话,七嘴八舌地泼冷水。 “也不光是征兵打仗的事,你看今年雨水罕见,地里怕是要绝收。” “征兵时,又征了许多军粮和牲口。” 姑臧乃至整个凉州向来要为中原供给马匹,这次连骡子、驴都被征走不少。 征兵征的不仅是人,上至富商,下至小老百姓,都被扒了一层皮。 偏偏老天爷也不怜悯他们这些可怜人,整日除了风沙还是风沙,也不见下一滴雨。 再这么下去,早晚闹旱灾,渴死人。 第12章 树上落脚 过了午时,天气闷热,多说两句话,都觉得口渴。 逃出城的百姓难耐地咽咽喉咙,“不说啦,得赶路了。” 项容后来没听他们多说什么,而是先一步走上了那条小岔道。 天快黑的时候,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座小山包。 项容加快脚步,在山脚下转悠一圈,寻了棵大树做庇护所。 她轻松地爬到高处,在最为粗壮的树杈上落脚。 正把附近多余、戳人的枝丫撇去时,那群逃难的百姓也来到了山脚。 “咱们进山过夜吧。” 山中可能还有野菜、菌菇,运气好再采点草药备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好歹能派上用场。 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不敢举火把,怕把这座山给点了,挤在一块,互相搀扶着往山上爬。 也有人爬不动了,赖在山脚下不动。 有人站出来说:“你们不肯上山别人也勉强不了,但夜里要是有人偷你们抢你们,可别叫我们帮忙。” 这一路上,流民明显多了起来。 不抱成团、不找个有遮掩的地方落脚,难免成为居心叵测之人的目标。 那些累极的人听了这话,打了个颤,四肢并用,爬都爬进了山里。 众人尽力往高处走,但更深处也不敢贸然进入。 行至一处面积挺大的山洞,便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下雨,山洞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潮湿黏腻。 只有一股枯叶腐烂和某种动物粪便混合的味道。 为了生活方便,众人商议后,让妇孺孩童住山洞,男子伐木,搭建个简易庇护所出来。 一群人先把山洞打扫干净,内壁用火把燎了一圈,再铺上草垫子和被褥。 项容从空间里翻出从户外用品店捡来的单手持用的夜视仪,眼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上了山,又朝周边看去。 暂时没有看到任何大型动物活动的痕迹。 再转回头来,就看到半山腰有了火光。 她心里一紧,想起梦里的山火。 下一秒又笑自己风声鹤唳,那分明是那群人落脚后燃起的篝火堆。 她打定主意在树上过夜,不好燃火堆取暖做饭,只拿出了防水保温的睡袋。 上一次,她只是在树上眯了一个多时辰,这次却是要度过一整个夜晚。 这个时节的凉州,早晚温差巨大。 说到温差巨大,项容忽然想到她可以收集些露水。 空气中的少量水蒸气,会因为急剧降温而冷凝成露水。 在极端干旱的时候,露水几乎是此处植被的唯一液态水源。 项容下了树,树的背阴面,吭哧吭哧地在地上挖起了圆形浅坑。 往坑上铺一块干净粗麻布,再用石头在布上垒成V字形。 这样露水会沿着石头聚积于小坑内。 项容连续挖了几个后,仰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树。 用剩余不多的麻布从上往下地缠绕住树干,最后将麻布垂下的那一头放置在瓦罐中,露水同样也会汇集于瓦罐。 这点水杯水车薪,但也够她明早起来刷牙洗脸了。 项容拍拍手,又噔噔噔爬上树。 她有点饿了,想了想,继续啃胡麻饼。 放在眼下,这是很珍贵的主食了。为了避免再引起恶人的觊觎,还是夜里自己偷摸着吃吧。 胡麻饼有些干巴,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咽下去。 水囊空了一大半,项容用瓶装的纯净水将水囊填满,又添了一点盐和红糖。 比起在李家村后山接的泉水,纯净水存量就不算多了。 可项容不想直接饮用泉水,这不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矿泉水。 李家村人生活不讲究,早污染了水源。 加上动物、风沙天气的影响,这泉水若是不烧开,喝了可能会腹泻或者引发其他疾病。 项容盘点了下空间里的食水数量,安心地铺起了睡袋。 她直接和衣钻进去,往身上裹了一层薄毛毯,又暖和又温软。 临睡前,也没忘记在周遭喷洒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这一夜,在树上睡得不太舒服,项容不敢大幅度乱动,怕从树桠的缝隙里掉下去。 好在她睡觉一贯老实。 清晨,又是在噩梦中惊醒。 项容一开始以为这具身体可以做预知梦,后来发现梦境经久不变。 她才猜测,梦里的一切大概是原主经历过的阴影,接着时间线回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 当然,这是她根据原生世界的穿越小说总结出来的定律。 事实如何,她没有把握。 项容也不纠结这个,靠着树干缓了片刻后,收起睡袋,翻身下树。 昨夜挖好的圆坑都积满了露水,将水盛入瓦罐,又去几棵树下检查。 查验过后,均有所获。 项容将露水汇集到一起,简单刷了牙洗了脸。 凉丝丝的露水让她彻底醒神,见瓦罐里还剩了一半水,索性捡来树枝燃起火,把水煮开,又给自己烫了一碗油茶面。 山上的那一行人昨晚为了搭起简易庇护所,砍树砍了许久才休息。 还要把多余的枝丫撇去,把树干高度尽量削得统一齐整。 迎风的那一侧挂了草席,剩下三面透风。 顶上搭了两根木头,铺上树枝枯叶, 晚上风一吹,枯叶簌簌地响,鬼叫似的。 即便许多人围在一起,心里还是慌慌的,都在怀疑是不是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几乎没人睡得踏实。 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树叶、枯草和草席,但仍旧不防潮。 早上醒来,露水把被褥打湿了一半。 好在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火气旺盛,庇护所前又燃了篝火堆,倒是很扛冻。 天亮以后,人陆陆续续地醒了,各家各户去山间的一处小溪取水煮粥。 吃个热乎的早饭,有更多的力气赶路。 山中的溪水也是浑浊的,就像这雾霾霾的天,裹着泥沙。 昨晚就吃过这水了,讲究的人家用纱布和细砂将水简单过滤了一遍后才用,纯粹图个心理安慰。 粥刚煮上,远处就听到一阵尖叫。 “你个臭不要脸的玩意儿!老娘打死你!竟敢趴这里偷看!” “你要不要脸!啊?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你没见过女人是不是!老娘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赵。” 柳三娘坐在火堆旁纳鞋底子,听这声音怪耳熟的,好像是长春巷子里靠嗓门大出名的赵大娘。 有人偷看赵大娘方便? 赵大娘孙子都有了,哪里来的变态啊! 柳三娘人都傻了,见自己两个小女儿好奇地往人群里凑,她连忙上前拉住。 “快到娘身边来,别乱跑。” “爹和哥哥们都去了,我们也想去瞧瞧。” 柳三娘还没说话,一旁扒拉米粥的婆婆瞪眼道:“有什么好瞧的?有这闲工夫,去给我多摘些野菜和菌子回来。” 柳三娘应了声,对两个女儿使眼色,把她们支出去干活。 第13章 教训无耻之徒 另一边很快搞清楚了状况,偷看的人是早前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壮丁,躲在附近。 赵大娘家儿孙满堂,一见自家老太太受了欺负,二话没说就抄家伙要和人动手。 其实真正被偷看的还有其他的年轻姑娘,因为脸皮薄,不好意思骂出来,只能赶紧捂着脸跑回山洞里哭。 这些姑娘的家人自然也不能忍。 其余的人家也没有袖手旁观,一块从城里逃出来开始,就是一个整体了,遇到事儿就得共同进退,绝不能让队伍之外的人欺负到头上来。 于是偷看的那几个挨了一顿暴揍。 他们是逃丁,家中的其他人都还在城里。 又做了这么不体面的事,一起逃出来的其他人也懒得管他们。 反倒是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诸位可是从姑臧来的?城里军队可开拔去长安了?城门开了吗?” 这话问得着实傻,要是已经整军完毕前往长安,又何必还出逃。 只是他们在山中待的心惊胆战,食水也不多了,着急回家去。 从姑臧出来的百姓看在同乡的份上,把城中的情况一一说了。 那些人听完都愣住了,良久呢喃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也要想办法过。 本该南下的队伍,在这个小山头短暂地歇了几日。 每日就是打猎,捉些小野兔、野山鸡。 也不舍得多吃,处理干净了,用些粗盐巴腌上,做成肉干。 再就是摘野果、野菜、采药,收集嫩树叶、割树皮,取水、滤水。 也不敢走得太远,怕有猛兽;更怕路窄林密,迷失其中。 把周边薅得差不多了,还要去掏老鼠洞,扒拉松鼠窝。 可是漫长的冬春两季过去,这两个爱囤货的家伙,家里都没多少余粮了。 扒拉出的那点果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山间的风不知不觉地弱了,雾霾日渐散去,白日里开始能见到阳光,午间温度明显升高。 就是始终没有下雨的迹象。 所有人心里都有隐隐的不安,压抑的气氛慢慢蔓延开。 起初有些人还会为了睡觉的时候你家占的地方大一些而拌嘴,或者为了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一架。 小孩子们会因为吃到一点兔子肉、野鸡肉而拍手称快。 现在一个个都蔫了下去。 山中日渐干涸的小溪在警告他们,不能再在山中逗留了。 也不要对重返家乡抱有什么期待了。 他们必须南下了。 项容早在三天前的清晨就离开了。 赶了三天的路,她能明显感受到体感温度在逐日攀升。 一般吃过午饭,日头最毒的时候,她不敢顶着大太阳前行。 怕自己中暑,或者身体水分大量流失,反而导致每日用水量增加。 项容总是尽量找阴凉处多歇脚,运气好的时候,她遇到过一个茅草搭起来的亭子。 午间的风从亭子里穿过,身上薄薄的汗水被卷走,但项容并未觉得凉爽,反而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身上黏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就算是闭目养神都觉得不舒服。 她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 一个中年男人肩头挑着担子,步伐沉重地进入亭子休息。 男人满头大汗,胸膛起伏不定,解开腰间的水囊准备猛灌一大口,却只有寥寥几滴水落下来。 他一愣,把空掉的水囊往地上一掷,满脸烦躁地皱着眉。 担子两头是箩筐,其中一个装了个孩子。 靠近项容脚边的那个孩子蜷缩在箩筐里,偷摸捡起箩筐角落里的野菜杆子放嘴里嚼吧,但没什么汁水,啃了两口也不吃了。 男人身后还跟了个年龄大点的孩子,进了亭子后,舔着嘴唇讨水喝:“爹,我渴。” 男人瞪了孩子一眼:“瞎吗?没看到没水了?渴就忍着,进了城自然有你好吃好喝的。” 孩子不敢再吭声,瑟缩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背发呆。 她穿了双松松垮垮的草鞋,脚背脏兮兮的。 目光一挪,看到一旁项容脚上的黑色布鞋。 她愣愣地一路往上看,视线在项容腰间的水囊上停下。 项容正回忆原生世界学过的广播体操,她做着体转运动,慢慢察觉到那个孩子的视线。 她视若无睹,侧过身子,往外看了看依旧刺眼的太阳,把脑袋缩回来,走到凉亭的阴影处,闭眼休息。 水囊挂在她右边腰侧,左边悬着一把柴刀,刀刃上暗红干涸的血迹没有被完全擦干净。 过了一小会儿,箩筐里的那个孩子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男人啪啪给了她两巴掌,“都说是要卖到城里换钱的,你还敢偷吃!” “爹,我饿!还渴!” “我再说一遍,给我忍着!” 项容不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父女三人望过来的目光。 他们眼巴巴的,对她的水囊充满了渴望。 要不是忌惮她腰间的柴刀,男人大概会上手来抢。 项容扭了个头,又闭上眼睛,右手搭在了刀把上。 没有脚步声,男人没有靠近。 但是有噗通一声,两个孩子跪了下来,哭着乞求:“哥哥,给点水喝吧,我们天没亮就出门,赶了大半天的路,水早喝完了,真要渴死了。” 男人也在一旁唉声叹气:“小兄弟,你要是也从西边来,肯定也知道路上的小溪都断流了,变成了浑浊的几个小水洼,里头顶多两捧水,我就是想寻水都没处寻,你看两个孩子可怜……啊!” 男人忽然一声惨叫,眼看着项容起身走近他,提起柴刀在他胳膊处划了个口子。 项容的力度和深浅把握得很好,血微微渗出来。 她迎着男人惊惶恐惧的眼神,平静道:“你这两个女儿在被卖掉之前,喝你两口血应该也没什么。反正等换了钱,你买点吃食补补就回来了。” 男人要进城卖东西,独自上路就行,何必带着两个孩子拖慢脚程?除非这两个孩子本身就是货物之一。 项容转头,看向那两个呆住的孩子。 “既然要渴死了就喝两口,马上都要被卖了,还怕他打你们不成?” 两个孩子的胳膊、腿儿都有明显的淤青,可见时常挨打。 此时大概还是下午两点钟左右,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项容不愿意顶着大太阳走路,她反手将沾了新鲜血迹的柴刀在男人衣服上剐了下,然后照旧坐了下来歇息。 第14章 鸡汤和胡麻饼 男人却是不敢再在这个小亭子里多待片刻了。 他忍着痛,手脚并用地把胆子挑上,又对吓傻了的两个孩子低吼:“还不快走!” 他小跑起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项容,确认她没有追上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了些什么。 最后词穷,只能恨恨地道:“疯子!有病!” 再看两个孩子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各踹了一脚。 “就该早些把你们卖了!晦气东西!偏偏叫老子今天遇到个疯子。” 两个孩子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牵着手跟在他身后。 县城越来越近,本来战战兢兢的忐忑心情莫名多了丝期待。 也许被卖去做丫鬟、做童养媳,都比做眼前这个男人的女儿好。 过了日头最毒的时候,项容戴上口罩和草帽,继续上路。 日落时分,她进入了一座小县城。 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吃食摊子都撤了,店铺也关了门。 项容加速穿过城中的主干道,出城之后在一片小林子边缘落脚。 她越来越习惯在树上睡觉。 因为有睡袋和足够多的羽绒被毛毯,她也不必生篝火取暖。 但这几日气温升高,她出了不少汗,浑身黏腻,不简单擦洗下,恐怕很难睡个舒服觉。 漆黑的夜里,周遭无人。 项容打了手电筒,捡来树枝枯草。 白天借着大太阳,手电筒充满了电。 此刻灯光骤然一开,差点亮瞎项容的眼睛。 她连忙将亮度调至适宜。 火堆很快燃起来,项容从空间里翻出野营锅。 野营锅容量大一些,比瓦罐盛的水多多了。 水开始稍微冒出一点热气,项容便倒了些进木盆。 接着她又往锅里添了一些纯净水,拿出在李家薅来的老母鸡,放锅里煮上。 当时在李家杀了三只鸡,没来得及烧热水将鸡处理干净。 前几日离开小山包后,项容趁着独身一人,夜宿时用热水烫了鸡毛,把三只鸡都处理干净了。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卖掉这三只鸡,打定主意留着给自己补身体的。 前一段时间她总是心神不宁,吃饭上也凑合,就觉得吃饱就行,偶尔吃顿热乎的,就更心满意足了。 直到今日,她才有一点心情和余裕炖上一只鸡。 项容回忆着妈妈以前给她炖鸡汤的做法,小心翼翼地放了料酒和姜片。 空间里的调料其实不多,因为原生世界的重重危险不太允许她安心地做一顿饭。 她自己不怎么用得上,也不太能用调料与人交换物资。 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也没心思做饭,对调料需求不大,那些高高在上的异能者,不用操心吃饭的事,她也不配和人家交易。 以至于除了盐和糖之外,过去常见的酱油、老抽、蚝油、料酒之类的玩意儿在她空间里显得稀罕。 项容合上料酒盖子,又往锅里加了枸杞、干香菇和红枣。 这些干货分门别类地装在透明自封袋里,都是她从各个杂货店、药店里捡漏来的。 项容盖上锅盖,让大火熬着鸡汤,自己则用毛巾沾了木盆里的水,擦拭着身体上的汗渍。 随着水分蒸发,带走身体的热量,项容感受到了丝丝凉爽。 她觉得浑身都轻快了。 最后从空间里找出一双塑料拖鞋换上,把木盆里剩下的热水沿着脚背倒下去。 项容控制着水的流量,分了三次倒完,期间脚底板不停地搓动着。 脚心的那点酸胀好像也被抚平了。 项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趁着脚心还热着,迅速用毛巾擦干了,穿上短袜,换了双棉拖。 这个时节,凉州日夜温差大,正午热得像夏天,夜里冷起来,又仿佛冬天。 毛巾、凉拖和棉拖是从小宾馆的后勤仓库里淘来的,质量不算太好。 项容把毛巾拧干,随手挂树枝上晾着。 白色的毛巾垂下来,乍一看还挺吓人。 又是荒郊野外,安静的夜里,火堆嘎吱作响,氛围更像恐怖片现场了。 好在项容并不惧怕鬼神,她觉得要是鬼神之说是真,那她说不定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过去就是这种想法作为依托,她撑过了很多个寂寥恐怖的黑夜。 项容在火堆边坐下,掏出一排爽肤水、保湿霜、护手霜和润唇膏,挨个往脸上、手上和嘴唇上涂抹。 她现在这副黑瘦的身体根本臭美不起来,涂这些也只是为了不让皮肤干裂到疼痛或者出血。 项容闻了闻香喷喷的自己,心满意足。 鸡汤还在炖着,隐约有香味溢出来。 原生世界的纪录片说过,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这锅鸡汤不用加什么调料,原汁原味就鲜美无比。 香味逐渐浓郁,项容肚子饿得咕咕叫,先掰了半个麦饼吃着。 她在集镇上买的十个胡麻饼已经吃完了,吃起来口味还不错,不知道之后经过的集镇还有没有得卖。 越往南大概越少见。 项容胡乱想了片刻,鸡汤的香味飘散不止,应当是彻底炖好了。 她加了点盐,盛了一碗汤,撕下一个鸡腿,剩下的仍留在锅里,直接放进了空间。 空间没有时间流动,鸡汤始终新鲜滚烫,她想喝的时候随时可以盛一碗。 项容的口腹之欲被鸡汤和鸡腿深深地满足了,吃完就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担心自己的肠胃会不会因为一时吃得太好而受不了。 庆幸的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仔细想想,她自己做的炒面里头放了不少油,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胡麻饼表面也刷了一层油,肠胃里好歹是有些油水在的。 算是很争气了。 项容心情极佳地又盛了半碗鸡汤和几片鸡肉做早餐,顺便撕了麦饼进汤里一顿浸泡。 早饭要尽量吃好,她中午是从不开火的,只吃干粮。有时候太累了,晚上也不想折腾,随便啃个饼子就睡觉。 吃完早饭,项容迎着熹微的晨光上路。 第15章 突如其来的疫病 此处离县城不远,她安分地走着路,到了旷野处,不太能瞧见人烟,她便拿出了小单车。 能骑车的时候就多骑会儿吧,往后要是逃难逃荒的人多起来,她可能就彻底没机会骑车了。 说起来,那群从姑臧城里逃出来的百姓不知在山里耽搁了几日,如今又走到哪里? 还有李家村的人……是像梦中那样,死在了犬戎刀下吗?亦或是如同她一样,命运发生了轻微的转变。 正如项容所想那般,李家村的人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们在犬戎到来之前离开了,却在逃难的路上迎来了新的挑战。 沿途的树木草叶已经遭受了一番前人的盘剥,他们只能在歇息的间隙寻找没有被剐干净的嫩树皮。 比起其他还有点家当的人家,许梨花一家过得格外艰难。 打猎没有工具,时间也不充裕。 摘点野菜野果险些和别的村民打起来,许梨花非说是村里人偷了她家,看谁都像贼,把本就不太和睦的邻里关系推至绝境。 逃难路上,自然免不了被排挤。 就连以前关系还不错的亲戚都离她远远的,毕竟他们一大家子都是两手空空,万一赖上了要蹭吃蹭喝呢? 许梨花平时能吃能干,路上靠着野菜树皮竟也撑了过来。 倒是好吃懒做的李老头头晕眼花,走了三天就踉踉跄跄,必须得让大儿子和两个孙子轮流背着走。 他伏在小孙子背上,嗓子干哑,“水,要喝水。”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水,前前后后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说实在的,食物的问题倒还好解决,路上有啥吃啥,水才是真正致命的。 他们没有储水的容器,常常是要碰到小溪河流,直接冲过去,脸埋进去就喝。 大概是风沙肆虐过,沉淀在水底的泥沙让每一处水源都黑黑黄黄的。 脏点也就算了,可怕的是一些小溪已经断流,成了小水坑,根本没法满足这么多人的用水需求。 光是抢水,他们就打了几回架了。 要不是里正发火说,谁再内讧就把谁家丢下,说不定早就打出人命来了。 此刻艳阳高照,热汗正持续不断地带走身体的水分,许梨花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她烦躁地舔了下裂开的唇,抬手在李老头背上打了一巴掌。 “喝什么喝?我把脑浆子打出来给你喝,要不要?” 李老头被打得两眼翻白,趴在小孙子肩头一顿干呕。 许梨花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他一眼,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眼不见心不烦。 往东的路还很长很长,在那个小山包下,从姑臧城逃出来的那群百姓早已下了山。 他们走的路线基本与项容一致,可是速度不能与项容相提并论。 队伍里老弱人员不少,天气渐热,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觉得呼吸不畅。 领头的人家不停下,为了不掉队,再累也不敢擅自歇脚。 中午边走边吃干粮,柳三娘和她的两个女儿分到了只有半个掌心大小的麦饼,各自珍惜地啃着。 不敢狼吞虎咽,怕噎到了要多喝水。 婆婆一贯嫌弃她长得太漂亮,不端庄不稳重,见她小口吃着麦饼,自有一种风韵,引得旁边人家的男子偷瞄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气冲冲推了柳三娘一把,骂道:“就只管自己低头吃,也不管自家当家的吃得好不好,渴不渴,累不累。” 婆婆明显是没事找茬,柳三娘也不敢顶嘴,抿着唇去找板车前头的当家的周原。 周原长相不错,与她挺般配的,年纪也相仿,夫妻二人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平时婆婆刁难她,出于孝道不好当面维护她,背后总会给她买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来安慰她。 柳三娘挨到周原身边,以为周原会像从前那样小声哄她,却见周原紧皱着眉,脸色通红。 柳三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不舒服吗?” 她伸手去探周原额头,果然滚烫,像是在发烧。 “三娘,我头疼……全身都酸痛,走路快要没力气了。” 周原嗓音虚浮,嗓子里烟烧火燎的。 “是不是夜里在山洞外露宿,着了风寒了?” “应该是。” “我给你拿药去!” 队伍里有个大夫,姓邢,之前采的草药都由他一一分辨过,什么治风寒的、治头疼脑热的、止血的,都和他们说了,让他们各自拿着磨成药粉。 路上不大有熬药的条件,就用药粉内服外敷。 柳三娘找出治风寒的药粉,又把不准一次吃多少,着急忙慌地去找邢大夫询问,不料邢大夫身边围了好几个人。 都说家里人着了风寒了。 生病的还都是家中壮劳力,不是丈夫就是儿子。 邢大夫刚好统一交待,一包药粉分两次喝,中间隔三到四个时辰。 柳三娘又连忙跑回去给周原喂药。 婆婆也知道这件事了,又跟过来唠叨,非说是她没照顾好周原。 柳三娘此刻没心情管婆婆说什么,眼睛盯着周原,心里莫名不安。 怎么这么巧,都着了风寒? 邢大夫心中也有疑问,但情况没有明朗之前,他不敢多说,怕引起人心浮动,平添恐慌。 仅仅过去一个下午,又增加了几个病号,症状都类似。 就算邢大夫不说,队伍里的人也害怕起来,该不会是瘟疫吧? 但瘟疫也要有个源头吧? 源头是什么呢?好像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把他们治好吧,可千万别再有人生病了。 人心惶惶,连找水源的心思都没了,天一黑便就地扎营。 那些尚且没有人中招的人家有意和有病号的人家隔了些距离,安顿下来就燃了艾草。 幸亏艾草常见,又能做菜又能入药,他们没少摘,此刻烧起来也不太心疼。 一时间,队伍营地好似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 好几户人家来给邢大夫送上一小捧粮食或者两块饼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邢大夫戴了面罩,职业道德感的支撑下,游走于各家,给各家病人把了脉后,他笃定不是普通的风寒。 大概率是某种疫病。 但此刻要追根溯源是不太可能了。 第16章 致命的病 邢大夫委婉地表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且看看治风寒的药能不能起效。 柳三娘听了这话,抹抹眼泪,又到周原身边守着。 “没事,邢大夫说能治得好。” 周原扭过脸不看她,低声喊她走:“去陪闺女睡觉去,我有事再喊你。” 柳三娘不吭声,脑袋垂下,才擦干的眼泪又汹涌地冒出来。 “快走,两个闺女还小,要你陪着。” 柳三娘待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你难受一定要喊我。” 这一晚是几乎不可能睡得着了,柳三娘隐隐看到周原翻来覆去的身影。 晚上无人唤她,隔天天没亮,她就起来照顾周原喝药。 那药可能没什么用处,因为周原的症状一点没减轻,人都要烧迷糊了,更别说起来赶路了。 天亮之后,队伍发生了分歧。 没有病号的人家想趁早赶路,有病号的人家哪里忍心就这么丢弃家人,径自离开。 几个领头的长辈调和半天,最终还是各奔前程。 也许那些人家早就想跑了,谁敢和患了疫病的人混在一起。 周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些离开的人家,哑声催促道:“三娘,你带着娘和孩子跟上去。” 柳三娘做不了这个主,因为家里除了周原,周原的二哥也生了病。 家里做主的大哥下不了狠心,就这么把两个兄弟丢下,于是把两人搬上了板车,说推着走。 柳三娘听到大嫂一边挪板车上的东西,一边不阴不阳地说:“这车上的粮食和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了。” 大哥瞪了她一眼,倒也没训斥,只是脸色更难看了。 一贯爱挑刺的婆婆也没精神叭叭了,一个劲儿地坐在那儿哭,骂天骂地,骂她早死的郎君,又骂没用的儿媳。 柳三娘牵着两个女儿,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她既担心周原,又担心女儿,女儿年纪小,体质不如周原,要是生了病,肯定扛不了多久。 幸运的是,两个女儿一直没什么症状。 然而不幸的是,两个时辰后,周原几乎昏迷过去了,古铜色的颧骨上出现了很明显的红褐色斑。 柳三娘一愣,立即又去找邢大夫。 邢大夫忙得跳脚,被各家喊来喊去。 但他无能为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看着那色斑,终于确定这大概是什么疫病。 年轻学医时,跟着走方医师父见过相似的病人,那病人是在山里捡了死掉的野鸡回去吃,后来发病就是这样。 在小山包躲藏的那几日,不少人家都去打猎了。 猎物中肯定有不干净的。 柳三娘想起那天周原和二哥猎回野鸡野兔时,婆婆喜笑颜开,命令她和嫂嫂把猎物处理了,用粗盐腌上做肉干。 为了犒劳辛苦的周原和二哥,婆婆大方地撕了些肉下来,煮成肉汤让儿孙吃。 媳妇和孙女是一点都没资格沾的,她自己也就喝了一点热汤。 柳三娘此时突然感谢婆婆的刻薄与吝啬,她和闺女没吃,那会不会没事? 邢大夫又说,有人发病早,有人发病慢。 也有人运气好命大,别人都生病了,唯独他没事。 而且这病不在人与人之间传染。 柳三娘松了口气,确认闺女不会有事,看到周原脸上蔓延的色斑,心口又揪起来。 “邢大夫能再想想办法吗?多拖一会儿也好啊,要是前方有集镇,兴许能买到药。” 邢大夫愧疚地摇头,他师父在都没法治,何况是他。 柳三娘绝望了,婆婆也绝望了,因为她让儿孙们都吃了肉,她自己还喝了肉汤! 她要死了!搞不好还让周家绝后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柳三娘不想装什么孝媳,一心一意陪在周原身边。 她期盼着早日到集镇去买药。 可是这天傍晚,他们走到一处草亭,周原的耳朵慢慢显露了一点青紫色。 可怕的青紫色逐渐蔓延,从耳廓到脸颊,再到脖颈、全身。 这回柳三娘没有去寻邢大夫,邢大夫自己来了,叹了口气,低声说,准备后事吧。 柳三娘看着青紫色覆盖了周原全身的肌肤,期间大约持续了四五个时辰。 后半夜的时候,周原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声比一声重,也一声比一声费力。 最后,周原是硬生生憋闷死的。 柳三娘看着他喘不过来气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死亡可能是一种解脱。 柳三娘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伸手替周原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周原的二哥也死了。 柳三娘和惨白着脸不做声的大哥一起,把兄弟俩就地安葬了。 一大家子的哭声萦绕在她耳边,她觉得自己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两个闺女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柳三娘麻木地看看坟包,又看看前方的路,喉间溢出一股淡淡的血味来。 ………… 从离开李家村的那天起,项容就每日在日记本上记下一个日期。 这是她在原生世界养成的习惯, 那个世界,电子产品失效,社会秩序崩溃,不用上班上学,没了工作日和周末的概念,只有勉强活下来的今天与能不能活下去的明天。 项容一度忘记了今夕是何夕,直到某天基地广场有人放了烟花,她才想起来那天是除夕夜。 她出生的那天就是除夕,后来爸爸妈妈就按照农历给她过生日,辞旧迎新,所有不好的都会过去,迎来的都是幸福。 项容在璀璨短暂的烟火中提笔记下了日期,记下了自己的第二十个生日。 现在日记本上又多了她南下的点点滴滴。 算算日期,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了。 往年此时正是农忙时节,要趁着晴天打麦。 诗里说,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可项容一路走来,看到的是干裂的土地。 土渴麦难抽,地里没有收成,村里的百姓都显得无所事事。 她有几次经过小村落时,被站在村口的百姓一路盯着瞧。 以前顶多是好奇、戒备或者是不经意地扫一眼,如今却是视线直勾勾地锁住她,看得她如芒在背。 好在她一贯习惯将那把染血的柴刀挂在腰间,好歹有几分震慑之意。 第17章 高温缺水 又是一个尚且凉爽的早晨,项容借着扑面而来的微风,骑车骑得飞快。 午间极热,她要赶在温度升起来前,多赶些路。 远方隐隐看到了黄色的麦田,项容便停了下来,将车收好。 她不太累,步伐也算迅疾。 走过麦田,到了一个三角路口,斜对面有一条窄窄的小河穿过。 一群穿着短打的男人围在河边,互相推搡,面红耳赤地对骂。 他们说着方言,语气激动,语速很快。 项容大概分辨出他们是在为了水源的事情争吵。 小河南北两岸各有一个村子,日常生活、种地灌溉都靠着这条小河。 现在小河的水位已经浅到可以看清底下铺陈的流沙,恐怕很快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河床了。 两个村子人心惶惶,都尽力想往家里提水,争吵日益频繁。 吵着吵着,矛盾扩大,说动手就动手。 带了农具的村民抬手就往对村村民的脑袋上砸去,没带趁手农具的便捡起石头反抗。 项容不经意地目睹了一场械斗。 他们打得激烈,个个满头大汗,面目狰狞,看起来暴躁凶狠,像饿极了的野兽似的。 项容没有再停留,朝着远离他们的那个路口走去。 没有导航,没有详细地图,只凭着指南针给出的大致方向,就这么盲目地走下去。 这是一条漫长而充满未知的路。 项容不确定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益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何地。 从那条村民械斗的小河边离开后,她已经三天没有遇到县城或者集镇了,沿途的村落细碎安静。 有的地方连鸡鸣狗吠都没有,看样子是举村离开了。 项容去空掉的村子探索过,连墙皮都被扒了一层, 她骑着单车又赶了两天路后,开始见到成群结队南下的普通百姓。 项容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独自走在边缘。 她步伐速度快,一节一节地越过这些人。 偶尔会有羡慕好奇的视线看过来,又很快收回去。 一来是因为她腰间挂着的柴刀叫普通人发怵,二来是因为他们实在是累,腿脚沉得跟灌了铅一般。 每踏出一步都要耗费好大力气,哪里有精神去打量别人。 好在时辰还早,累归累,没有热得心慌。 到了晌午时分,烈阳高悬,一天中最折磨人的时候来了。 不多时就大汗淋漓,又热又咸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进眼睛里,刺刺的疼。 孙小栀使劲揉了揉右眼,还是睁不开。 她脚底板全是水泡,走一步都跟针扎一样。 胃里也难受,三天总共就吃了一个半黑饼子。 要不是她娘偷偷藏了点干粮给她吃,她肯定早就饿晕在路上了。 胃里的饥饿感尚且还能忍一忍,但口渴是真忍不了。 嗓子很干,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孙小栀使劲吞咽了两下,浑身发软地往娘亲胳膊上靠了靠。 “娘,我想喝水。” “小栀乖,再忍忍,再过会儿你爷爷就该叫人分水了。” 可爷爷分的水越来越少,今早分的那一点水就润了润喉咙。 家里的板车上其实藏了两木桶的水,用油布牢牢盖着,没有爷爷的命令,谁都不能碰。 孙小栀有的时候真想掀了油布,扑上去,像村里那头老牛一般,一头扎进去,呼噜呼噜喝个痛快。 可她也知道,这两桶水是全家十来口人的救命水。 就是因为缺水,爷爷才狠下决心,跟着村里其他人一块南下。 听说南边的益州有江河湖海,渊源深广,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孙小栀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咬牙打起精神,跟上全家人的步伐。 项容发觉走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本来恹恹缩缩的,忽然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挽着她娘亲走得双目发光。 小姑娘黑黑瘦瘦的,和项容如出一辙,很难看出年纪和性别。 大概是因为脸上没肉,眼皮薄,一双眼睛微微往外凸,显得大而明亮。 项容收回目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这支队伍仿佛格外有毅力,顶着烈日都不说歇一歇。 有人小声抱怨,“还要继续走吗?这谁能受得了啊,再走就要中暑了。” “你可闭嘴吧你,咱们这是逃难,你当是游山玩水呢!” “这才几月就要中暑了?再往南走可怎么活?” 极短暂的争辩过后,又安静下来。 有气无力的喘息声蔓延在硬巴巴的土地上。 项容本来习惯了避开烈日赶路,但她若是歇息,就意味着她之后可能还要与这群人同行一段时间。 她想尽量拉开距离,因此她也不得不跟着赶路。 项容莫名有一种“同事不下班,被迫跟着加班”的无奈感。 好在原主的体力本就远超同龄人,这些日子她又让自己吃饱喝足,在刻意的训练和调养后,体力更强。 比起气喘吁吁的其他人,她的呼吸还算平稳。 早上喝了粳米粥,天气又热,项容没有什么进食的胃口,只感到有些口渴。 水囊的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被自动加热了。 项容浅浅尝了一口,浑身上下的毛孔就舒展开了,一点一点地往外冒汗。 热天喝热水,简直是酷刑。 她昨晚才换上了一件干净清爽的里衣,现在又被汗水染湿了,黏黏糊糊的。 此刻要是能来上一杯透心凉的冰水该有多快乐? 项容想都不敢想,只觉得此刻越走越热。 她像是跟这群人较上劲了,对方不停,她也不停。 最后是队伍里的牲口先受不住了,喘着粗气直叫唤。 这群人不体恤他们自己,却很体恤家里拉重物的牲口,见它们嚎叫起来便停住了。 从储水的容器里舀水给它们喝。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微微扭曲,项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擂鼓。 先前凭着韧性咬牙支撑,此刻停下来,才发现身体有点超负荷。 她寻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地面被晒得滚烫,头顶的叶子蔫不拉几。 身后隐约有视线在注视她,项容故作不经意地扭头去看,就见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一家就歇在她身后。 小姑娘和她目光相对,先是一愣,接着有些羞赧地低头,往娘亲身边靠了靠。 项容没有察觉到恶意,便不再看那小姑娘。 第18章 野营帐篷 她调整了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小口小口地喝了几次加过盐的水,呼吸和心跳逐渐平稳。 项容舒适地长出一口气,心态也略微放松下来。 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等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再重新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沿途不断有人加入南下的队伍。 项容发现自己需要牺牲大量的休息时间,才可能甩开其他人的时候,她选择了放弃。 一来,如果休息不足而只是疲于奔命,可能会让她因为过度疲倦而生病。 二来,此时还不到山穷水尽,这些忙着赶路的百姓累得连话都很少说,更不会弄什么幺蛾子。 与他们同行,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路上项容听到有人互相鼓着劲说,前方三十里处就是武安县! 腿脚快一点的话,天黑之前能到。 武安县外有条护城河,运气好,兴许还能补充点用水。 听到有河,累得半死不活的人群好像突然有了动力,步伐明显加快些许。 项容没那么乐观,想想那为了用水而械斗的村民,武安县的护城河附近只怕守满了人,不让外人靠近。 更糟糕的是,也许那河也接近干涸了。 益州给了人希望,可是这漫长的路途,好像会一点一点碾碎大家伙儿的希望。 太阳不知不自觉地西去,天边出现了橘色的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大概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美得惊心动魄的晚霞现在看起来,真叫人糟心。 项容边走边想,武安县大概是一个与他们拉开距离的节点,她不能多加停留。 天色渐黑,武安县还不见影子。 人群明显又沮丧起来。 沉重疲惫的呼吸声里,一个小姑娘忽然哭着叫起来:“娘!娘!你怎么了?爹,你快来看我娘,娘身上好烫。” 项容循声看去,哭着喊爹娘的就是与她对视过几次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好像叫孙小栀,项容隐约听过小姑娘家人唤她的名字。 孙小栀的娘摇摇欲坠,手不停地揉着眼睛,不等孙小栀的爹扶住她,她便再也撑不住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孙小栀摸着她燥热的身体,哭得满脸是泪。 “爹,娘说她好热,可怎么没有汗?” 她爹当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浑身发红、不省人事的妻子,他扭头去看当家做主的孙老头,眼里都是祈求。 孙老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算是默许。 孙小栀的爹这才着急忙慌地盛了一点水,喂给妻子喝。 但显然已经迟了,那水根本喂不进去。 孙小栀握着她娘的手,发现娘亲跳动的脉搏越来越慢,最后消失。 她愣住了,展开娘亲的手,想再去摸一摸,却见娘亲的掌心多了几条裂缝。 就像那被晒得干裂、生烟的土地一般。 “娘,你醒醒,你跟我说句话啊。” 娘亲有两三天没怎么和她说话了,浑身疼痛没力气,嗓子太干了,一张嘴就疼。 孙小栀越想越难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我再也不说渴,不说饿了。我会很懂事,很听话的,你起来好不好。” 娘亲偷偷地分水给她喝,分干粮给她吃,生生把自己给熬坏了。 是她!是她害死娘亲的! 孙小栀嚎啕大哭,哭到脱力,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项容眉头微皱,鼻尖忽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仔细分辨了下,发现是人群中出现了尿骚味。 这群人,大多都处于严重缺水的状态。 明明很热,身上出汗却很少,出的那点汗里还充满了尿骚味。 不管白天黑夜,裸露在外的皮肤总是很红很红,体温更是居高不下。 也许再过一两日,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像孙小栀的娘亲那样,因为缺水而死。 项容看看头顶漆黑的夜色,心想,这世道如此艰难,活不活的就只能看命了,死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但愿大家来世都有个好去处。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走得也越来越远。 淡淡的月光照亮了前方低矮的城墙。 武安县城门紧闭,所谓的护城河远远看起来黑漆漆的,没有水纹流动。 周遭没有篝火堆,也没有守护的百姓。 大概是没有什么守护的价值了。 孙家所在的那支队伍也零零散散地赶到了武安县处。 有人不管不顾地去拍打城门,有人在河边跪下,试图从坑坑洼洼的河床表面再挤出水来。 更多的人是仰面倒下,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项容沿着城外不足两米宽的官道,继续朝南走去。 她有时不愿与人群同行,就是因为见的苦难太多。 难免物伤其类。 走了许久,一阵寒风吹来,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呜咽作响。 项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她停下脚步,往周遭看了一眼,寂静无人。 官道两边光秃秃的,都是干土黄沙。 没有遮蔽的林子或者灌木丛。 这不是露宿的好地方,但她又累又饿,带着汗渍的身体被风一吹,寒毛直竖。 一热一冷间,容易得风寒。 项容不想顶着夜风走出一头汗来,决定就地休息。 她在分门别类整理好的空间里,翻出一顶速开帐篷。 从户外用品捡来的很多东西都压箱底没用过,这顶弹簧结构设计的的单人帐篷,拆了之后自动展开,像雨伞似的。 不用打地钉、不用拉风绳,还不挑地形,重量也很轻。 项容在前世是露营新手,此刻也能轻松搭建起她今晚要睡的小窝。 第19章 有钱的商队 往周围喷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后,项容又点了个蚊香。 夜里明明温度低,但就是有零星的蚊子嗡嗡叫个不停,烦死人了。 周围不见草木,生火的东西都难找。 项容只好搬来几块石头围在一起,拿出存在空间里的柴火引燃,放进石头窝里。 再将盛了山泉水的瓦罐搁在石头上,慢慢烧热。 等水升温的间隙,项容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来填饱肚子,汤里有些炖得软烂的鸡肉和一块鸡翅。 再撕了一些饼皮进去泡着吃。 这鸡汤还是她七八天之前煮好的,之后遇到同样南下的百姓,就没什么机会享用了。 毕竟鸡汤味道太香了,怎么都藏不住。 好在她的空间给力,鸡汤没有什么变化,味道还和刚出锅时一模一样。 这几日和许多人混在一起,她不方便放肆吃喝,好不容易养好一点的肠胃又吃了些苦。 项容吃完鸡肉和饼皮,喝干净汤,简单收拾下后,钻进小帐篷里休息。 这一夜,她睡得有些沉。 如果不是被准时到来的噩梦惊醒,她可能会睡过头。 醒来时,天边有了亮光,清晨的温度也比往日高。 项容收帐篷时,发现嗓子发痒,就像冬天在暖气开得很足的房间里醒来时的感觉。 她摸摸额头,不烫;活动了下手脚关节,也没有酸软的感觉。 应该只是因为空气过于干燥导致的口干。 项容多喝了几口水,压下那股不适的感觉。 昨晚喝了鸡汤,早上就不生火煮粥或者油茶面了。 她将水囊灌满,便直接出发,边走边啃麦饼。 从李家村带出来的干粮不多了,麦饼还能吃六顿,油茶面估计还能撑个十来顿。 不过空间里藏了一大箱压缩饼干,作为主食大概够她吃上半年。 项容盘算着,要是不想持续啃压缩饼干,就得在夜里抽出些休息的时间来现做干粮。 也或者就在下一个集镇或者县城买些干粮,顺便根据粮价变化判断一下局势发展,最好能打听到洛阳的情况。 要是老皇帝真的救不出来,让鲜卑各部在北方耀武扬威,站稳脚跟了,那南方未来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万里无云,清晨的那一点凉爽逐渐消散,烈阳开始烘烤着漫漫前路。 项容低头扣上草帽,面罩下的脸蛋被热得通红。 她又怀念起原生世界末世前的冰可乐、冰淇淋了。 可空间里保暖的东西数不胜数,夏日里的解暑神器却没有。 怪就怪末世以后,原生世界气温异常,兼之断水断电,需要低温保存的食物很快毁于一旦。 侥幸有留存下来的,早被基地上层搜刮走了,成了降温去热的奢侈品。 项容原来慢慢适应了高温环境,现在这具身体显然不如她本人耐热。 白日时间渐长,赶路的时间也变长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水的消耗。 之前一整天大概补充一个半水囊的水,现在几乎多出一个水囊的需求来。 这还是项容竭力隐忍的结果。 过去的七天,她清晰地看到了脚下龟裂的土地、枯萎的草木。 午间最热的时候,热浪翻滚,远处的大地仿佛蒸腾起朦胧烟雾。 路上南下的百姓像被大风刮倒的玉米杆子,一茬一茬地倒下去。 他们大多皮肤萎缩,没有血色,所有的骨骼关节和神经脉管暴露无遗。 皮包骨的漆黑尸体总让项容想到木乃伊。 哭声太频繁,项容逐渐从心烦意乱到心如止水。 再后来哭声少了,大概是死的人太多,他们慢慢将死亡看成了一件寻常的事。 也或者是太缺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比起摧枯拉朽的洪水,干旱就像慢刀子剐人。 一刀一刀把他们剐到麻木。 项容总是尽量加快速度,越过一拨又一拨的人。 直到这天中午,她发现自己心跳飞快,看东西很费力,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立即原地坐了下来。 喝水缓了好一会儿后,她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荒野,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凉州比她想象得大,而她的赶路速度比她预料得慢。 炎热的天气成了最大的阻碍。 偶尔夜里用单车赶路,崎岖不平的路况把她颠得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膝盖蹭破好大一块皮,到现在还是乌紫的,一摁就疼。 项容沮丧地赖了一会儿,看到哼哧哼哧赶路的百姓,又爬了起来。 人要乐观点。 虽然烈日炎炎,虽然没有水源补充,虽然路况糟糕,没有精细的地图作指引,但她好歹有一空间的食水。 这一路也算平安,至少未曾遇到她最担心的匪贼。 项容这样安慰着自己。 三天后,她走进了太平县。 县里很安静,不少房屋都空了,街上见不到卖干粮的小摊。 粮铺只还有一家开着,门可罗雀。 店里伙计昏昏欲睡,见项容进门,也不起身迎接,反而不耐烦道:“不收人不换物,没钱就走。” 粮价令人咋舌,正常人不会买。 项容只多看了两眼,店里布帘后头的隔间里就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短刀,面容不善地盯着她瞧。 项容跟着低头看了两眼自己腰间挎着的柴刀,她这模样是有点像饿极了准备进来抢粮食吃的。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果断走了出去。 路上行人寥寥,都没顾客上门,也不知道这粮食铺子还开着做什么。 正如此想着,两个穿着短打长靴的年轻人跑进店里,没过一会儿,就各自背了一袋粮食往城外走去。 城外停了一支商队,比项容先前遇见过的规模都大。 队里马匹健硕,一看就是良种马,价值不菲。 这种马匹一旦饮食上有差池,很快就会掉膘,支撑不了多久——可见这支商队喂马时一定尽心又大方,马匹才能看着如此健康。 也由此可知,这支商队很有钱。 第20章 飞鸟峰 队伍外边围了一圈脚夫和护卫,警惕地四处打量。 项容没有多看,默默走在一旁。 她听到商队里有个中年人问那两个买粮的年轻人,“城里如何?” “没什么人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开门的粮铺。” “水呢?” “水是肯定买不着了。” 中年人皱皱眉,没说什么,招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他们有马有车,脚程比项容快些。 项容慢慢落到后面,途中看到一个老妇人带着个孩子往商队前面一跪,应该是在乞求吃食。 先前说话的中年人对身边人吩咐了什么,那人就拿了块胡麻饼出来,递过去。 老妇人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如此容易就乞讨来了食物,反应过来后,忙不迭接了。 拉着瘦骨嶙峋的孩子连磕了好几个头,然后退到一边,将那胡麻饼撕了一小块下来,祖孙俩分着吃了,剩余的则藏进怀里。 其他逃难的百姓有样学样,很快跪成了一片。 但商队的人没再施舍任何吃食,将下跪的人驱赶开。 这样的区别对待似乎惹了众怒,被驱赶的人忽地蜂拥而上,大有强抢的意思。 商队的护卫倒也不是吃素的,先是用拳脚击退上前的人。 这些饿极的百姓浑身没几两肉,还头晕眼花的,哪里有对抗的力气,大多挨了一点打就乖觉地躲到一边。 还有些饿红了眼的,理智全失,顶着拳脚也要上,那些护卫便动了刀子。 鲜血飙开,众人被吓到瘫软在地。 商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前进。 他们此前应该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才能应对得如此从容而熟练。 商队有善心,但不多,并且很不好惹,缓过神来的百姓把贪婪而嫉恨的眼神投向了那对受到“偏爱”的祖孙俩。 老妇人一手牵住孩子,一手抱紧了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商队后头。 她甚至拉扯了下某个护卫的衣角,试图祈求对方将她和孩子纳入到保护圈中。 然而那块胡麻饼仿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怜悯,对方没有理会她进一步的祈求。 老妇人失望又恐惧,不停地来回扫视着周边的人。 怀里藏好的胡麻饼在眨眼之间就从蜜糖变成了砒霜,随时都可能让她和孩子因此丧命。 好在商队的威压还在,方才吃了亏的人们没有再一次轻举妄动。 他们大多一瘸一拐地缀在后面,距离不远不近。 偶尔也会有人偷瞄几眼项容,见她孤身一人,心里难免蠢蠢欲动。 但是看到她背上那两把交叉的柴刀,又不由得偃旗息鼓。 自从路上死的人越来越多后,项容就开始把自己往江湖游侠、或者是落单的江洋大盗的方向打扮。 将原主外公传下来的那柄短刀别在了腰间,两把柴刀放背后,眉毛用黑色签字笔描得更浓,眼尾上挑。 还在右眼下方的位置,用油乎乎的劣质润肤膏涂了厚厚一层,从眼尾蜿蜒到脸颊,形状扭曲,再用透明胶带黏住,乍一看,仿佛是道疤痕。 又戴了草帽和面罩,那“疤痕”只留了一半在外头,配上凌厉漆黑的眉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善茬。 项容很满意,觉得自己的化妆手法挺好,。 面对周围偷瞄的眼神,她也从来不避讳,而是更凶狠地看回去。 这一回也不例外,那些人本来就受了惊吓,被她一瞪,低着头走得更慢了。 不少人没走两步,便原地停了下来。 没吃没喝,还受了伤,他们走不出凉州了,注定要死在这片土地上。 哀怨的哭声此起彼伏,项容没回头,听着那哭声越来越弱,忽地,一声惊叫响起。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见几个头大身子小的男人扑在一具新鲜的尸体上,吸食汩汩流出的鲜血。 再后来,有人围过去,用尖锐的石头凿下一片肉来。 项容眼前一花,想起了原生世界肆虐的怪物,一开始就是这么捕食人类的。 后来人类进化出各种能力,开始反攻,将俘虏的怪物解剖做实验,将它们与人类基因融合。 作战时口粮耗尽,也曾将怪物的血肉作为食物补充。 ………… 到了下午,项容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了高大的山峦,群峰连绵。 有山可能意味着有水,山中还有飞鸟走兽作为肉食来源。 沿途百姓面露喜色,眼中多了份渴望,但项容莫名想到了梦中挥之不去的惨烈山火。 大概是因为噩梦纠缠不休,她看到山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不自觉地提心吊胆。 蜿蜒的山脉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走到快天黑还未触及曲折山路。 天黑之后,打头的商队停了下来。 商队里的那个中年人好像又起了善心,朗声道:“前方是飞鸟峰,山道崎岖难行,有匪贼藏身其中,劫掠来往的商旅行人。夜间通行不易,奉劝各位还是明早赶路。” 本来还满怀欣喜的百姓又被吓得腿软,慌慌张张地在商队营地周边歇了下来。 项容自然也不会只身冒险,依言选了个边缘位置放下行李。 今夜是无法再撑单人帐篷了,只能露宿。 好在天气炎热,即便夜里降温,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项容正铺着地铺,附近忽然有人大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有、有尸体……” 那人本来只是想在周边转转,看看能不能捡来什么能入口的,谁知和一具尸体碰了个正着。 商队立即派了人去查看,项容也跟着瞅了一眼。 就见林子不远处躺了一具光溜溜的男尸,肚子上有个很明显的刀伤。 左半边身子没了,应该是被野狗或者其他野兽啃咬得七零八落, 不知死了几天,伤口早就腐烂,蚊虫遍布,看一眼就能叫人头皮发麻。 有人干呕着退了回来,还有人好奇想过去看一眼,被拦住了。 “别去,又吓人又恶心。” 项容朝四周看了看,暂时未见第二具尸体。 第21章 合力杀匪贼 商队的人肃着脸说:“这肯定是飞鸟峰的匪贼干的。这人受了伤,慌不择路地往回跑,大概是伤重不治死在这里了。” 他们不是第一回走这条商道,从前无事,是因为他们向来识相,乖乖交过路费。 匪贼一般也只劫掠不杀人。 杀人杀得太多,这条路叫人闻风丧胆,那些商旅宁愿多绕些路也不肯再走这条商道,匪贼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况作恶太多,也会引来官府。 匪贼若是狠下杀手,要么是因为商旅行人一毛不拔,要么就是双方起了别的大冲突。 什么大冲突呢? 项容想了想,也许是队伍里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匪贼既想劫财又想劫色,双方为此发生大争斗。 再一看他们这一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好在都称不上貌美,各个看着灰头土脸,半死不活的。 这一夜项容不敢睡得太沉,隐隐约约间能听到有人家互相安慰。 她把自己样貌画得可怕,旁人不敢随意来找她搭话。 她更不会主动与人攀谈,怕一路说话说出感情来,某些时候狠不下心肠。 家人依偎在一起,彼此互诉衷肠的事在她的记忆里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二日项容醒得格外早,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怎么休息。 一方面是因为警惕,一方面则是因为呼呼的风声。 大概是因为靠近山口,此处的风力明显比平坦的荒野大得多。 呜咽般的风声和鬼哭狼嚎没差别,更多的人没睡踏实,早早起来,在收集露水。 还有人在砍树,从树根底下榨取水分, 这些人能撑到现在,就靠昼夜温差凝结的那一点露水。 项容为了显得不那么例外,睡前也跟着挖了个深坑,覆盖上麻布,下面放上接水的瓦罐。 平常一晚上积攒下来的水刚好够她洗漱。 但人多眼杂,她不好那么“奢侈”,只简单漱了口,为了保持脸上的妆容,她也不敢洗脸。 剩下的水被她倒进了水囊。 现在她只在水囊里留存一半的水,通常是夜里偷偷往水囊里补充一点。 白天喝水尽量在队伍后方,避开人群。 除了略显凶神恶煞的打扮,她在其他地方极尽低调。 天光微亮,商队的人率先出发,其余人连忙跟上,就怕落了单。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曲折的山口前。 两旁有高大的乱石林立,是很明显的风干地貌。 再往里走,逐渐开阔,昏暗里多了草木的颜色。 商队也是经验丰富,一波人看前方,边走边丢石块,防止前方地面有什么陷阱。 另一拨人抬头看天,就好像随时有张大网落下来,将他们盖住。 更多的人在东张西望,警惕四周可能突然冒出来的危险。 项容则在寻找挑选粗壮的大树,一来方便她避险,二来也利于用弓箭对敌。 当然,如果商队能用钱顺利渡过这一关更好。 商队的那个领头发了话,愿意带着他们过山,平安无事最好,要是匪贼动了杀心,大家伙儿也要同心协力,共同杀敌。 令人紧张窒息的氛围中,打头的商队护卫忽然停下脚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打量着地面,“马蹄印和车辙印就到这里为止,附近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 项容也注意到周围草木上挂了些破碎衣料。 显然此处发生过打斗。 本就人心惶惶,一听这话,不敢再往前走了,生怕前方有埋伏或者陷阱等着。 商队的领头又站了出来,扬声道:“各位好汉,若在此处,请现身吧,我们自会按规矩办事。” 他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快提着两个箱子走上前,箱盖打开,里头是清一色的金银宝石。 后方百姓眼睛都看直了。 很快,隐在暗处的匪贼果然也露了面,从前方林子深处走出来。 大概有三四十个,手里都提了长刀,一脸凶悍,看着就是不知道背了多少条人命的模样。 匪贼当中有人吊儿郎当地往前一步,不屑地看了眼那两箱宝石,“我们不要钱,只要粮食和水。” 飞鸟峰在太平县和陵安县之间,属于两不管的地带,他们往常劫了财,就在这两个县城销赃,买粮买人买乐子。 西南来的商旅几乎都会走这条商道,所以这两个县从前是很富庶热闹的。 但也只是从前,自从凉州旱灾严重起来,两处县城渐渐萧条,商旅行人少了很多。 道上生意少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劫来的金银珠宝都买不来粮食了。 他们去太平县抢了几家粮铺,吓得其余富户东奔南逃,唯独留下的那家比他们还人多势众。 他们这才收敛着回山。 山中有好几处泉眼,大大小小的溪水也不少,以前有商旅行人过山,他们心情好,还会允许他们取水饮用呢。 只是最近渐渐都干涸了。 没粮吃,没水喝,他们这些一贯“逍遥”的匪贼,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原本还指望中央朝廷能赈个灾,结果却听说老皇帝都被造反的鲜卑诸部给抓了。 朝廷一点指望不上,他们只能在“自立自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商队一听匪贼不要珠宝要粮食和水,就知道情况不妙。 他们的食水本就所剩不多,在太平县花高价又补充了一部分,粗略一算,大概能撑到益州家乡。 要是都给了匪贼,那就等着死在路上吧。 既然如此,只能拼死一搏。 商队的领头忽地转身:“乡亲们,他们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我们和他们拼了!只要安全过山,之后你们可以随着我们去益州安身立命!” 这些百姓即便成功南下,也是没地没田,到哪里都是一无所有,从头开始,能有大户可依附,是梦寐以求的立足方式。 何况此时不同心协力,不死在这里,也会死在前方不远的路上。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发挥出惊人的爆发力。 于是一群看起来饿到头晕眼花的人,就这么跟着商队护卫冲了上去。 手里的武器无非是赶路的木棍,亦或是随手捡起来的石块,虽然武器吃亏,可他们都拿出了拼命的气势。 项容在商队领头说完话后,就冲着她早就盯住的一棵大树跑去,三两下爬了上去。 射手嘛,就得学会找制高点,视野开阔处,发挥自己手长的远程优势。 第22章 异常的山林 项容拉开备好的木弓,三棱箭应势而出,每每都是正中匪贼的面门、胸口等致命部位,尽量不麻烦底下的人补刀。 这种时候,人多势众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那些百姓虽然大多手无寸铁,也不会拳脚功夫,但他们以多打一,几个人联手抱住匪贼,对着匪贼抓挠啃咬,那石块砸来砸去,用木棍捅来捅去。 项容几次看见有人举着木棍从背后偷袭,砰地敲在匪贼的头颅上,她趁匪贼浑身发麻,再射箭,那匪贼根本无从躲避。 大概过了一刻钟,项容的三棱箭用完了,沿途削好的木箭也消耗不少,匪贼才被一一清除。 商队护卫经验丰富,挨个检查是否有活口,要是还有口气,便补上一刀。 补刀的同时,在匪贼身上翻翻捡捡,除了捡武器,主要看有没有值钱的物件儿。 不过几乎一无所获,毕竟是出来打打杀杀的,谁没事把宝贝揣身上,打斗中丢了都不好找。 项容也从树上跳下来,回收她的三棱箭。 三棱箭可以循环使用,她自己削的木箭却不行,很多嵌进匪贼的血肉里,要么中途折断,要么拔出来不复尖锐。 项容不自觉地叹叹气,甚是惋惜,对箭矢上的模糊血肉倒是冷静看待,随手在匪贼的尸体上擦了擦,惹得旁边补刀的护卫时不时地多瞅她一眼。 方才打斗的时候,凭空有箭矢袭来,原以为是匪贼埋伏的弓箭手,谁知箭矢对准的是匪贼。 且那人箭法甚妙,几乎是例无虚发。 项容身旁的护卫忍不住同她搭话,“小兄弟,箭法精妙,是个中好手啊。” 项容戴着面罩,草帽也没摘,只有一双漆黑的眉眼露在外面,还有眼尾附近的那道假疤痕。 她微微偏头,看向那人,声音压得有些低:“是你们武艺高强,打得匪贼没有还手之力,我才能趁机偷袭。” 商队的人早就发现一群普通百姓里混了个容貌略显凶悍的人,背后两把柴刀甚是显眼。 看身形应该年纪不大。 一开始他们还心怀戒备,派人专门悄悄地盯了几天,发现那人除了比较沉默之外,并无异常之处,这才不再多加关注。 没想到今日成了他们的有力帮手。 护卫笑了笑,不再说话,继续检查匪贼是否都死透了。 过了会儿,商队的领头大声道:“人都死了,没事了。大家伙儿动动手,看中的衣裳、鞋子尽管扒下来换上。” 他们大多衣不蔽体,脚下的鞋子早就磨烂了,还有不少人一直赤脚赶路,脚背脚趾早已惨不忍睹。 脚底水泡破了结痂,再被磨破,最后磨成了厚厚的茧。 一听商队领头这话,他们立即一窝蜂涌上去,先不管合适不合适,把尚且完整的衣裳鞋子扒下来再说。 刚才拼了命打完,一时意气用光,他们看到满地尸体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全都心有余悸地躲在一旁,任由护卫们检查活口情况。 可是现在让他们扒衣服鞋子,他们突然又来了极大的勇气和激情,恨不得把躺在地上的尸体都剥得干干净净。 不论男女老少,都去动手,完全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 等那些匪贼都赤条条躺在地上后,原本衣衫褴褛的百姓都改头换面。 换了齐整的衣裳,肌肤就不至于裸露在烈日下,接受紫外线的暴晒。 以前在地里干活干习惯的大人还好些,主要是有些孩子,皮肤相对娇嫩些,被晒到通红、脱皮,总是哭着喊疼,就像有人在撕扯他们的胳膊腿儿。 分完那一点微薄的战利品,众人高高兴兴地继续上路,看着身上的“新衣裳”,莫名有了力气。 可领路的商队就没那么乐观了,他们走过这条山路,知道此处的山涧流水不在少数,如今再看,都断流了。 那些随手就能捕获的野兔山鸡等小动物,也不见踪影。 动物最是敏感,发现它们常常喝水的地方日渐干涸,大约跑得比人类快得多,早就奔向了新的栖息地。 山林中有一种让人心慌的别样宁静,这样的天气,竟然没听见多少鸟兽虫鸣声,只有呼呼的风声。 以及商队的马匹不安的嘶鸣声和马蹄刨地的身影。 它们似乎异常烦躁。 有人提议说:“既然匪贼被我们杀光了,我们不如找一找他们的贼窝,兴许能找到些食水和钱财。” 才收获了“战利品”的百姓,闻言两眼放光,纷纷期待地看向商队的领头。 领头的中年人却说:“不成,匪贼劫掠不可能倾巢出动,总会留人看家,我们贸贸然找去,不知敌人数量底细,不是自找麻烦?何况……” 他抬头仰望四周,又看看不安分的马匹,神情肃然紧绷,“我瞧这周边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难道还有埋伏?” “那倒不是,总之和从前不太一样,还是不宜久留。” 他不知不觉已是主心骨,大家伙儿都听他的。 即便有人对贼窝的财宝心动,也不敢脱离大部队前往,就怕有命取没命花。 项容对商队领头的警惕深以为意,因为梦中挥之不去的山火,她不想在这种山高林密的地方多待片刻。 山路崎岖狭窄,行进速度并不快。 眼看时间要接近正午,身后风声不停,浓稠的热浪呼啸而过,所有人都大汗淋漓。 一路走过,项容发现草叶被游荡的野风吹得不见踪影,地面成片成片地裸露着几乎风干了的腐殖质层。 高大浓密的树木看上去萎靡不振,因为干燥而呈现出一种无精打采的病态。 路面温度高得出奇,好像要穿过鞋子烫伤脚底。 这样巍峨的山峦叠嶂,雄浑林海,本该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好像正在一步一步地把此地推向灼热欲烧的境地。 商队中的马匹愈发躁动不安,不知道被什么激发了野性,接二连三地挣脱缰绳,朝山下狂奔,脚夫拉都拉不住。 项容抹了一把眼前不断滴落的汗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其他人自然也感到了不安。 商队的领头一边催促,一边盯着马匹奔跑的方向,心痛不已。 那不仅是他们最重要的载具,万一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还能杀了马匹喝血充饥。 第23章 逃离山火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穿过密林,走到广袤天空下。 项容来不及调整呼吸,就听到有人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声音?” 项容下意识扭头,看到身旁干枯的树木枝叶像是一下子被人捏碎了,噼里啪啦作响。 这是水分被瞬间烤干的反应…… 项容一顿,又听到后方惊恐的尖叫传来:“快看!那里是不是着火了?” 飞鸟峰的最高处有灰白的烟冲天而起,浓烟之下有火光闪烁。 大概是日头太烈,他们仰起头就难以睁开眼睛,汗水又不停滑落,眯了眼睛。 仔细揉了揉,才得以睁着生疼的眼睛去看。 的确是火光! 山中起火了! 幸亏他们已经下山了。 庆幸的感觉一扫而过,忽听得一道声音:“快跑!” 喊话的人正是项容,她记得那场山火烧得有多迅猛多惨烈,波及范围之广,几乎映红了整片天空。 所以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重新戴好面罩,拔腿就跑了,同时不忘大喊着所有人逃命。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那样反应快,更无法提前预知到这场山火的危险。 加上之前的打斗和赶路,已经耗完了他们的体力,此刻还要接着玩命狂奔,简直太难为他们了。 就在他们喘气的短短几息之间,火势借着大风迅速蔓延。 高大的树木此刻成了点燃的蜡烛,无数的蜡烛林立在一起,拉成了一条闪烁奔腾的火龙。 烈焰腾腾,一股足以灼伤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扭曲的空气中,他们好似闻到了皮肉被烤熟的味道。 灼烧的痛感锥心刺骨,他们骤然醒过神来,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生存的本能驱使他们再次拔足狂奔。 然而好像晚了一点,不计其数的火球借着风,仿佛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从飞鸟峰中腾飞而出,向着山脚直逼而来。 项容跑得最快,她分不出来力气回头看,只觉得有一条滚烫的火线穿越地面,像怪兽似的追着她跑。 她找回了在原生世界初次直面怪物的感觉。 那时爸妈还都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将她护在中间。 一家三口跑得踉踉跄跄,怪物速度极快,他们不得不尝试在隐蔽的角落躲藏,但是怪物嗅觉灵敏,已经被它标记的人类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恐怖恶心的嗬哧声好像近在耳边,爸爸突然撒开她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项容下意识张嘴,被妈妈及时捂住了嘴巴。 在墙角躲了许久,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天亮之后,她和妈妈沉默地离开了那里。 后来,她和妈妈跑得越来越快,一次又一次地避开怪物的追击。 再后来,剩下她一个人,偶尔可以化作猎手,去猎杀怪物。 求生奔跑的本能刻在项容的灵魂里,她不怕死,可她又无比渴望活下去。 她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想她好好活着。 在她的身后,火头已经叠起几十丈高,缠绕旋转,卷着滚滚浓烟,如同倚天而立的巨大丧幛。 连绵起伏的叫声和哭喊不绝于耳。 项容闷头跑得更快,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但她终究是人,嗓子里冒出腥甜的铁锈味,心肺像刀片割似的疼。 咬着牙朝前跑,脚下踩到了一块凸起的小石子,被绊了下,不慎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掌心被干裂的土块划出好几道伤口,膝盖也磕得很疼。 项容皱着眉爬起来,还想继续往前跑,迈开腿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有些脱力了。 跌跌撞撞往前小跑了两步,实在没力气了,大声喘着气,双手撑住膝盖,回头去看。 明亮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覆盖了半边天空。 火球乘风而下,还在蔓延,好在风力弱了,速度没有那么快了。 周遭的温度明显高了许多,仿佛是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到了有些刺鼻的程度。 暴露在外的皮肤隐约发痒,项容忍着没有去挠,转头拖着双腿继续往前。 她其实已经跑出很远了,只要不在原地停留,火线并不会追上她。 至于身后那群人是什么情况,她更没有心思去关注了。 商队的人不怎么挨饿,一贯跋山涉水,体力锻炼得不错。 除了胳膊后背有些灼伤刺痛,大多没有怎么吸入浓烟。 体力消耗殆尽的那部分百姓落在后头,吸入的浓烟不至于让他们窒息昏迷,但浓烟的高温还是灼伤了他们的鼻腔和咽喉。 血腥味不停地溢出来,他们越跑越慢,脑子愈发昏沉,空气中的氧气被消耗掉,燃烧带来那些毒性气体正一步步地侵蚀着他们的神经。 而被抛下的老弱病残则是最早一拨被火苗和浓烟吞噬的受害者。 那个带着孩子的老妇人,怀里还藏着她从商队乞讨来的半块胡麻饼。 以为那块饼子能让她和孩子多活几天,可此刻已经在火焰中化为了焦灰。 三天后,项容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体力也已恢复,按照她平时的速度和状态赶着路。 只有空中时不时漂浮到眼前的黑灰,倾诉着三天前发生了什么。 原本期待着可以依附商队在益州落脚的百姓少了一大半,剩余的那些人更是把商队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紧紧跟着。 然而商队内部的气氛也变得低沉压抑。 马匹的逃离对他们是致命的打击,这意味他们要在路上花更多的时间与力气。 而突如其来的山火也让他们在手足无措的逃命中丢失了一些行李与板车,其中不乏食水、钱财和货物。 不过他们行商数年,各地往来经验丰富,大概还是能顺利回到益州的。 项容没有与他们完全拉开距离,因为她没有地图,而这些人肯定会选择最近最便捷的路回家。 她跟着他们的路线走就好。 她独来独往惯了,平时从不主动与人搭话。 先前一路与商队也是平安无事,顶多杀匪贼时在后方出了些力,某个护卫同她说了两句话,这就算是唯一的交集了。 这一日夜里,就地休整之后,商队领头主动来找她说话。 第24章 盘算物资 “小兄弟,我瞧你箭法精妙,身手利落,不知从前在哪里高就?” 他是个看起来很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想想他平时的做派,项容对他并无恶感。 不过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身手利落的?她可从来没有与人近身搏斗过。 大概是在委婉地夸她跑路的速度和耐力很强。 空气中灰尘太重,项容没有摘面罩,抬头淡淡道:“先生可听过一句话,好汉不提当年勇。” 领头一愣,盯着项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沉。 他猜测眼前这个少年以前过得大概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所以才会有那么好的箭法,才会那么敏锐地感知到危险,才会对周遭的人充满戒备。 也才能在这要饿死人的世道里,独自一人活下来。 项容本来就想给自己塑造个神秘不好惹的形象,她感觉自己一句话就成功装到了,因为对方看她的眼神明显多了些“不明觉厉”的意味。 领头也不介意项容态度冷淡,又低声道:“我们行商,难免遇到坎坷波澜,要是有能人异士保驾护航,那真是求之不得。” “小兄弟,你这一身好本事若是无人赏识,也是可惜,不如加入我们商队,价钱好商量。” 他笃定,这个少年定有过人之处,否则是怎么只身活下来的,走到此处的? 在商队遗失马匹、部分食水,还有人员折损的时候,自然要尽量拉拢有能力存活的人。 多一个能干的人,就多一分顺利回到益州的希望。 他的心思过于明显,项容不会看不出来。 虽然来到这里后,一直是独来独往,但她在原生世界,其实长期处于团队生活中。 然而她从未和执行后勤任务的队友真正交心过,队友大约也从未与她交心,彼此默契地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 也许生活在末世之下的人依旧有真心,可是那种环境下,谁敢轻易交付真心,又有谁敢轻易信任旁人。 项容不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在别人手里,也从不对别人的生命安危负责。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这是她在末世环境下,秉持的生活法则。 到了这里,她的想法依旧没变。 项容思考片刻,认真道:“承蒙先生厚爱,不过我这个人不爱为他人卖命,若真是大难临头,我只能顾我自己,顾不得他人。” 领头闻言,微微挑眉,倒也不意外。 他觉得这种独行侠要么心高气傲,要么有难言之隐,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是寻常。 他笑了起来:“小兄弟够坦诚,不过我没有让小兄弟卖命的意思,只是前途未卜,若再遇到岔子,望小兄弟能与我们互帮互助。” 这人语气温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项容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他也笑着接受,为人很是通透。 项容不反感他,也并不想和他闹僵。 主要因为她没有舆图,随着这些人的步伐去益州,一定能少走很多弯路。 她坦诚道:“若再遇到贼人,我为了保全我自己, 自会努力杀敌,谈不上互帮互助,一同对敌便是。” 领头听懂了项容的意思,共同杀敌可以,其余的就不必互帮互助了。 若他们后续缺水缺粮,他们自行解决;若她如此,也不会求到他们头上。 二者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领头欣然同意,又说:“我姓段,不知小兄弟贵姓。” “我姓项。” 两人交换了姓氏后,便结束了对话。 项容照旧在边缘位置铺好被褥休息,晚上没有单独生火做饭,现在人人缺水,煮粥煮饭是不用想了,干嚼树皮树叶。 幸亏今天早上运气好,遇到了一条大型河流,在河床上还捞起了一点浑浊的水液。 商队的人干粮几乎吃完了,只能生吃小米和糙面粉。 为了活下去,这些都不是不能忍受的问题。 别人如此惨状,项容不好放肆地大吃大喝,通常是掰一小块压缩饼干,含在嘴里吃半天。 其实细细算来,除了那一大箱偶然得来的压缩饼干,空间里的食物显得十分零散,都是在角落缝隙里捡漏来的。 红糖姜茶的茶包在女生宿舍抽屉里发现的。 红枣桂圆枸杞的混合包装是药店干货大甩卖遗留的。 两盒午餐肉罐头在破坏殆尽的小卖部废墟里翻出来的。 一小包稀碎的海盐苏打饼干被发现时,埋在一具尸体底下,包装袋上布满了血迹。 用塑封袋装着的紫薯干和地瓜干、干紫菜和虾皮,从某户人家的储藏室里惊喜得来。 剩余种种干货和零食都是杂乱而细碎。 商超、便利店、食品工厂等早在秩序崩坏的第一时间,被各基地的高层势力给控制起来了。 能坐稳基地高层的位置,不仅需要强大的能力,充足的食水更是必要的物质基础。 外头几乎找不到肉类和鲜货,就算有,也早已烂掉臭掉。 在这个贫瘠的世界,项容倒是储存了不少腌制好的肉干,在李家杀的那三只鸡还剩了两只没有动。 小米和面粉的剩余量更是不用她担心。 在空间深处,有她藏好的各类粮食种子,那是从批发市场捡来的。 原生世界的怪物从地底钻出来,田地土壤被祸害得支离破碎,各种毒液浸染,基本无法再种植了。 那些粮食种子瞬息之间好像成了废品。 但项容当时心里还存了一丝幻想,如果末世能结束,如果一切还能回到原位,她就回老家过田园生活。 可惜幻想只能是幻想。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令幻想成真。 睡前盘算完物资,项容抱着水囊,慢慢睡着了。 第25章 留不了全尸 自从飞鸟峰的山火过后,项容就很少做噩梦了,偶尔会梦到一点原主在李家村的生活。 搞得项容隔日醒来,也会分出那么一两秒的时间,去好奇下如今李家村人是什么情形。 逃过犬戎的短刀了吗? 他们阴差阳错地逃过了,却又好像注定会死在凉州的这片土地上。 扭曲的热浪中,四肢细长的畸形尸体成片成片地躺在烈日下。 他们几乎都是因为缺水而死。 高温天气下,得不到妥善处理的尸体很快开始腐烂,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蝇虫嗡嗡飞舞。 许梨花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她骂了一辈子的李老头在四天前就死了。 那对她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与惊吓,她感觉自己似乎也命不久矣了。 家里的两个儿媳死的最早,当时趁着她们刚死没多久,尸体还没有僵硬,连忙与别人家新死的尸体做了交换。 这是他们的食水来源,没有办法,他们太饿太渴了。 何况,尸体放在那儿引来蚊虫,蚊虫叮咬过尸体再来咬人,指不定会引发什么疫病,不如分食掉。 总归,他们家不是第一个干这事的人家,别人都这样做了,他们跟着这样做,无可指摘。 后来李老头死了,儿子也要把老头拿去与人交换,却没人肯换,嫌弃李老头又老又臭。 许梨花心想,等她死了,要是别人也嫌弃她不肯吃她就好了。 人死后留个全尸,说不定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两个儿子对此倒是很不高兴,这意味着不能饱餐一顿了。 小儿子饿得两眼发绿,直勾勾地盯着他爹的尸体。 许梨花心里一颤,小心翼翼地劝说:“这可是你爹呀,不能吃,否则要天打雷劈的。” 小儿子扫她一眼,冷哼道:“要是天打雷劈就好了!我倒是盼望着下场大雨,也不至于要渴死了。” 许梨花不敢说话了。 当天夜里,她睡不着,听到两个儿子也没睡,蹑手蹑脚地不知在做什么。 她爬起来偷看,才发现是小儿子饿得不行,撺掇他哥哥找点东西吃。 大儿子表面上答应她不会动李老头的尸体,实际却隐约对这种进食方式上瘾了,小儿子一提议,他立即就动心了。 背着她,从别人家借了一把柴刀,把尸体拖到远一点的地方,一个人按着尸体,一个人抬手剁肉。 许梨花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又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忍到浑身颤抖。 她忽然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就算别人不肯吃她,她的两个儿子都不会舍得将她“浪费”。 她死后怕是不能留个全尸了,下辈子恐怕也无望投个好人家。 黑夜里,大口进食的两个儿子就像脱去了人类躯壳的人形怪物。 许梨花的心脏仿佛被一条细绳狠狠勒住,她渐渐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两个儿子不见了,周围少了很多人,就剩几个老弱病残,要么呆呆地坐在原地,要么连滚带爬地往东。 很显然,他们被抛下了。 令许梨花自己都意外的是,她发现这一事实时,竟然没那么失望愤怒,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会死的,死在路上被野狗或者陌生人吃掉,都好过进入两个儿子的腹中。 昨晚的情形让她不寒而栗,她不能接受自己落得和李老头一样的下场。 许梨花爬了起来,拖着干瘪的身体向前。 她想看看前方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所有还在努力前行的人都怀揣着与她一样的想法,再坚持往前走一步,也许前方就不一样了。 可是所有的生机和希望好像都被飞鸟峰方圆十里的满目焦黑给磨灭了。 这里经历过一场人类难以想象的大火,眼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树木焚尸场。 被火焰灼烧出来的高温没有完全褪去,一脚踩上去,仿佛能把薄薄的鞋底融化掉。 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人鼻腔喉咙发痒刺疼。 周家村人经历了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后,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到了这里,没想到又被拦住了脚步。 众人被迫就地修整,盘算着是否绕道去别处。 柳三娘最近精神恍惚,旁人都停下了,她却迷迷瞪瞪地继续往前。 眼看要一脚踏入足以烫伤人的地界,被一个小姑娘险险拉住了。 “婶婶,别往前走了,先歇歇吧。” 孙小栀脸色漆黑,嘴唇干裂出很多个口子,唯独一双大眼睛亮得吓人。 柳三娘一怔,抬手把小姑娘揽进了怀里。 她身上瘦骨嶙峋,味道也不好闻,但孙小栀没有挣扎抗拒,因为她的力道很温柔。 在她怀里的短短片刻,让孙小栀想起了自己渴死的母亲。 “婶婶,您怎么了?” 孙小栀慢慢推开了柳三娘,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瘦削的女人。 柳三娘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身后一个老妇人气疯了般冲过来。 “你又往别人家跑,又想勾搭男人是不是?我儿子才死了多久!你敢对不起他,我就让老大打死你!” 那老妇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孙小栀有点怕,下意识退了一步。 柳三娘条件反射似的把她护在身后,“别怕。” 又转头面无表情地对老妇人说,“你别喊了,我没想跑,我跟你回去。” 老妇人伸手拧了柳三娘一把,推着她往回走。 柳三娘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孙小栀。 孙小栀也看着她,冲她招了招手,转身的时候,发现衣裳里头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她摸出来一看,是个拳头大小的布包,里头裹了生面粉。 孙小栀愣了愣,突然想起来方才柳三娘护着她时好像是往她怀里塞了什么。 孙小栀立即回头去寻柳三娘的身影,但已找不到了,她又不敢大声宣扬。 偏偏此时他爹又厉声喊她做事,她不敢磨蹭,只得把布包妥帖收好,想着之后再找机会还给柳三娘。 当天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又是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第26章 马肉 孙小栀胆子小,不敢随着大人往前去看,缩在后头。 后来才听其他人说,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用削尖的木棍杀了自己的婆婆和大伯子。 妇人应该是蓄谋已久了,那木棍是早就备好的,趁两人睡熟了,精准地扎进喉管里,鲜血飙了妇人一脸。 那妇人看着娇弱,倒是一点不怕,杀完就像没事人似的,走向了来时的路,就像要回头去找谁。 “我听说啊,那女人叫柳三娘,当家的在山中打猎,染了疫病死了,带着两个女儿跟在婆婆和大伯子手底下讨饭吃,那老婆子对她很是刻薄。” “刻薄就要杀人?也太凶狠了些,两个女儿不管了?” “你听我说完呀,那柳三娘长得漂亮,两个女儿也生得好,途经太平县的时候,她婆婆和大伯子想把她卖给县里那家没搬走的大户。” “大户没看上她,而那大户的管家却看上了她的两个女儿,柳三娘说她女儿年纪还小,她去替她女儿,大户管家却嫌弃柳三娘年纪大,说他就要年纪小的。” “她两个女儿一个十二,一个十岁,她不忍心卖给一个糟老头子,可她家实在没东西吃了,她婆婆和大伯子做主,把她打晕拖走,把两个小娃卖了,换了两斛小米呢。” “后来柳三娘醒了,没哭没闹,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现在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孙小栀默默腹诽,摸着怀里的布包,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忽然听到她爷爷莫名其妙地指责柳三娘丧心病狂,她唰地暴起,把手里用来赶路的木棍的捏得咯吱作响。 柳三娘的婆婆对柳三娘不好,她的爷爷对她的娘亲也不好,要不是爷爷的苛待,娘亲不会那么早就死在路上。 她爹也不中用,从来不会护着她和娘。 孙小栀这一刻蓦然生出一股隐秘的冲动,她也想离开,像柳三娘一样去找她真正在乎的人。 孙小栀年纪小,容易热血上头,念头冒出的一瞬间,看到脚边爬过一只带壳的甲虫,她习惯性地弯腰去捡,捏死了直接塞进嘴里。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挖地三尺,找到一切能充饥的东西果腹。 一开始孙小栀还觉得恶心,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嘎嘣嘎嘣嚼完,冷静了几分,又盘腿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今后何去何从。 一起从村子里出来的几个玩伴都被卖掉了,要么是做丫鬟,要么是做童养媳,有个最可怜,卖都卖不出去,被换给了别人家做口粮。 那几日孙小栀吓得夜夜睡不着,她爹看在眼里,突然良心发现了一回,哄她说肯定不会把她换给别人家。 孙小栀觉得她爹那时说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她娘没死多久,她爹心里还残留一点愧疚,也得顾及她大哥的感受。 等时日久了,她爹未必还能保持这点良心。 毕竟先前的那几个小伙伴有谁没听过家里的保证呢,可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她们终究是会被放弃的。 孙小栀想,她必须要为自己谋一个退路。 而柳三娘塞给她的那一包生面粉,就是她当下最重要的生命保障,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 …… 天亮得越来越早,太阳落下的时间越来越晚,一天的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 段领头望着迟迟不下山的夕阳,叹了口气:“现在大约已经是七月中旬了。没想到这次出门时间如此长,过程如此艰辛。” 项容听到他的感叹,心里想,哪里是中旬,今日已是七月二十四了。 她每天夜里偷偷记日记,将日期记得很清楚,防止自己在日复一日的赶路中,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 鼻腔里忽然传来一阵罕见的肉香,项容抬眼看去,就见商队的护卫燃起了火堆,支了烤架,正在烤马肉。 那些从飞鸟峰中跑走的马匹本以为就此不见踪影,但大概是老马识途,它们虽然本能地逃命,也是坚定地朝着家乡的方向飞奔。 可惜没有稳定的草料和水源补充,加上高温,再碰见那些马匹时,个个看着都奄奄一息,完全跑不动了。 商队的人意外瞧见这些马时,又惊喜又心痛,心痛的是这些即将死去的马曾经是陪伴他们走过很多路的伙伴。 惊喜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又有了肉食来补充能量。 饥饿的时候,肉格外的香,那些个眼睛发直的百姓,顾不得火堆的高温,纷纷围在一旁,不停地咽口水。 商队的人倒也不小气,竟真的分了些给他们。 他们一拿到手,顾不得烫,边嘶气边往嘴里塞,生怕吃慢了被别人抢了去。 段领头拿了一块巴掌大的肉递给项容,项容扭头看他,眼露疑惑。 她先前明明与他达成了默契,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意外情况,否则双方不要沾染什么瓜葛。 在这种情形下,她不会无缘无故接受别人馈赠的一块马肉。 这样的人情,她可不知道怎么还。 段领头知道她处事淡漠,没想到一块马肉都不肯要。 他无奈一笑,干脆自己吃了。 “好吧,不勉强你。” 原先以为他们也好歹一起杀过土匪,躲过山火,也算朋友了,一块马肉算不得什么。 段领头倒不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他完全尊重他人的行事作风。 第27章 狼群袭击 一顿马肉饱餐后,那点肉香味渐渐淡去,随之而来的是充盈鼻腔的腥膻味。 项容对气味敏感,仔细嗅了嗅,确认是马血味,新鲜的马血容易吸引一些肉食动物。 这可能是个隐患,搞不好夜里会有动物偷袭。 他们最好换个营地。 项容正要找段领头说这事,就隐约听到呼啸的风声中掺杂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狼!有狼群!抄家伙!” 负责在周围巡视守夜的护卫反应极快,看到远方的夜色中露出绿油油的眼睛后,便立即发出了提醒。 项容精神一凛,反手拉起放在被褥旁边的弓箭。 奈何周围没有林子,她无法爬树,只能尽量寻找高点。 找位置的间隙,狼群已经逼近了。 大约有七八只,都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新鲜的马血对它们有致命的吸引,但它们也本能地害怕篝火和大量的人类。 一时间,狼群在距离营地边缘三五米的地方停住了,头颅微微低下,尾巴高高翘起,是很明显的攻击姿态。 它们没有蓄势太久,因为它们已经饿极了。 进食的欲望胜过了对篝火和人类的恐惧,它们的爪子在地上躁动难耐地刨着,随时准备扑上来。 护卫们手里都有砍刀。 一路跟着商队活到现在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有的手握从飞鸟峰匪贼那里缴获来的武器,有的则从篝火里抽出火棍来防身。 “都小心些,尽量砍这群畜生的后腰和面部。” 护卫里有人出声提醒。 大家伙儿背对背,围成一圈,心跳声一下大过一下。 狼群也开始蠢蠢欲动,项容手里的弓弦已经拉到极致,弓箭即将发出的同时,狼群如同数道闪电,嚎叫着冲过来。 它们很聪明,分工有序地奔去了不同方向,几乎将人类从四面八方围住。 项容手里的弓箭此时已经射了出去,正中其中看上去最强壮的一头狼的眼尾。 项容啧了声,她是瞄准狼的眼睛的,但还是差了分毫。 那头狼高亢地哀嚎一声,应声倒下。 这一开门红并没有吓到其他的狼,它们反而齐齐引颈长嚎,好似震动了大地。 白森森的尖牙哧地露出,眼神贪婪而暴躁,涎水拖得老长,令人作呕。 嚎叫结束,狼群又弓起身,后腿猛地一跃,直冲冲地朝着众人扑去,尖锐锋利的爪牙高高抬起。 几个护卫提刀去挡,轻松避开,另几个人则挥刀去砍狼的后腰。 他们配合得很娴熟默契,显然早就遭遇过狼群的围攻。 而没什么对抗狼群经验的几个百姓就比较吃力了,他们挥舞着火棍,短暂地震慑到几头狼。 拿着刀的人却因为心里终究有些畏惧,不敢主动去攻击狼的后腰,和挥舞火棍的人缩在一起,手里的长刀倒显得没有用处。 有个挥舞火棍的人不知道是用劲太大,还是手软脱了力,那火棍忽地从他手中甩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砸中了狼背。 那狼被烫狠了,吓了一跳,往沙土里一趴,又嚎叫着爬起来。 其余人受了启发,纷纷将手里的火棍扔出去,接着赶忙回头去抽新的火棍。 拿着长刀的那几个见狼吃了苦头,大着胆子绕过去,在狼爬起来之前,砍在腰后。 项容在高处也不停射箭,只是黑夜多少有些影响视线,闪烁的火光对她提高精准度帮助并不大。 好在她心态平稳,即便没有一箭毙命,也不慌不忙地再来一箭。 众人齐心协力,形势一片大好。 眼看群狼接二连三地倒下,众人不免松懈了两分,正在此时,一头明明已经奄奄一息的狼,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又跳起来,一爪子挠上了某个人的喉管。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转瞬之间,一股热血从那人喉间飙出来,那人瞪着眼睛,应声倒下。 而那头狼也同时被项容补了一箭,彻底咽气。 护卫们顾不得惊讶,纷纷给狼补刀,确定再没有狼冷不丁爬起来给人来上一爪子。 八头狼死了,人类这边也死了一个人,还有五六个人被狼爪挠出伤口,血肉模糊。 好在商队有随行的郎中,止血镇痛的药粉备了很多。 郎中手脚麻利地伤员处理伤口,只是条件有限,无法用清水清洗伤口,只能确保他们不会持续流血,消炎愈合的事就全看他们自己的体质了。 但愿这炎热的天气下,不要发炎腐烂。 项容收了弓箭,没有立即回到人群中央,而是沿着营地周围喷洒了一些犬兽驱散喷雾。 只是地面的血腥气太重,喷雾未必盖得过去,希望今晚再不要有其他动物循着气味找来。 商队护卫也没闲着,开始动手剥狼皮,将狼肉割成一块一块。 趁着火堆没灭,就地将肉烤干。 反正这玩意儿怎么弄都腥臊。 段领头把一张剥下来的狼皮拎给项容:“你出了力,这是你的。” 商队的人已经简单用草木灰把狼皮揉搓了一遍,拿在手上还是黏黏糊糊的,透着股浓厚的异味。 项容也没客气,屏着呼吸收了狼皮,卷成一团,收进包袱里。 等段领头走了,便将狼皮转移进空间,免得把她的包袱浸染入味。 等解决完狼群尸体,时辰很晚了。 商队再次燃起篝火,分了两队轮流休息。 项容主动加入了第二队守夜。 第28章 县城被毁 隔天天没亮,队伍就即刻上路——此地气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到了日头最毒的正午,队伍照旧找相对阴凉的地方休息。 安顿下来,段领头循例清点人数,这才发现那几个缀在后面的百姓遮遮掩掩的,好像在藏些什么。 其实他们上午就不太对劲——要知道他们平时从不敢殿后,就怕商队把他们丢弃了,就爱挤在队伍中间。 段领头偶尔也会觉得这些人有点累赘,不过他接纳他们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们遇到匪贼和狼群的时候,也没拖后腿,段领头又觉得还能忍受。 今日不知怎么了,拖拖拉拉地落在最后面。 “你们干什么呢?”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地说:“没啥,有几个兄弟手疼,走不快。” 一看他们那心虚样,就知道在撒谎。 段领头沉下脸来:“我早前就说过规矩了,想要跟着我就得说实话,不许对我有丝毫隐瞒。否则一旦被我抓到,立刻驱逐出队伍!” 那几个人更慌了,只是还咬着牙不说实话。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到底说不说?” 随着他音量拔高,有护卫提刀走上前来。 段领头在商队中的威信好像很高,要是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作妖,他一声令下,护卫就会毫不留情地解决。 那几人一看凶神恶煞的护卫围了上来,连忙撤开,让出了身后血肉模糊的尸体。 是昨晚被狼爪抓破喉咙的那人。 段领头皱起眉:“不是让你们把他找个地儿埋了吗?怎么还带上了?” 话一问出口,段领头就明白过来了,“留着他当口粮呢是吧?” 他蓦地大怒:“我有没有说过,在我的队伍里,不许吃人!” 大概从离开太平县开始,路上人吃人的现象络绎不绝,慢慢也就司空见惯。 好几次,队伍里的百姓撞见别人烤肉,便直勾勾地盯着移不开眼睛。 但那木架上挂着的肉,一看身体构造就知道是人。 段领头当时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即疾言厉色地声明,谁敢吃人,就离开他的队伍。 这是他的底线。 除开没有地图这个原因,也是因为段领头的这条规矩,项容才没有特意拉开与商队的距离,而是有意无意与之一直同行。 那几人见段领头当真动了脾气,怕自己被赶出队伍,连忙解释说:“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实在是怕后头没有食物吃啊。” 尤其是昨晚久违地开了荤,就更馋了。 段领头不大想听解释,“你们违背了我的规矩,我不动手赶你们,希望你们……” 那几人噗通跪了下来,“我、我们再也不敢了,请段老爷看在我们还没吃的份上,原谅我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若是赶我们走,就是让我们死啊。” 他们不知是真的悔改了,还是害怕,边说边痛哭流涕,揪着段领头的裤脚砰砰砰磕头。 段领头肯带他们至此,可见不是个特别硬心肠的人。 被他们挨个乞求,再看看那具尸体,不由得叹了口气。 “去把他埋了,人都死了,就该叫人入土为安。你们平时信天信地信神明的,此时倒是不怕死者的亡魂来找你们索命了。” 那几人听了这话,齐齐打了个寒颤,忙不迭把尸体拖到一旁,挖坑下葬,还很有诚意地磕了头。 这个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的几天,沿途遇到的村落基本都空了,有些被遗留的老弱病残吃土吃到肚子圆滚滚、四肢却细的像某种爬虫。 吃人的也不少,队伍里的那几个受了上次的训斥之后,不敢再盯着看了。 偶尔偷瞄几眼,也是好奇大过渴望。 而那些堂而皇之吃人的人,平静又麻木,基本已经退回到动物形态,同类之间互相捕食只是生存的方式。 原生世界也是如此。 即便后来形势逐渐稳定,在各大基地的统治范围内,只要能干活,就能养活自己,却仍然有人因为吃上瘾了,时不时去猎杀同类来满足奇怪的口腹之欲。 ………… 七月底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处于凉州与益州交界地带的齐安县。 据商队的人说,此处很是繁华。 然而项容他们到的时候,城门上的牌匾都让人砍了。 城里一片狼藉,各种商户铺子、歇脚的客栈关门的关门,破败的破败。 到处横陈着已经腐烂的尸体,血液凝固成浓稠的一层,红得发黑。 很难还能找到活人,或者说尚且正常的活人。 城东好像有个废弃的菜人摊子,那里人最多,要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要么就是在用剔骨刀切肉,切完直接往嘴里塞。 他们吃饭、睡觉、排泄似乎都集中在这一处,乍一看,和人间炼狱无差。 看来这县城也荒废了,能逃的人都逃了。 派出去四处探查的护卫也回来报告说,县衙被付之一炬,粮仓空了,到处都是死人和蚊虫,怕是要出疫病,此地不能多待。 一听这话,段领头连忙招呼众人,匆匆离去。 才出了城,就被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拦住了。 那妇人看不出年纪,黑瘦黑瘦的,却还能看出五官的秀气。 破烂的衣服遮盖不住她的身体,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到很多新鲜的伤痕。 有抽打出来的,也有掐痕,可见饱受凌虐。 妇人拉着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孩子一同跪下,哭着磕头:“求求贵人行行好,把我妹妹带走吧,我妹妹很听话很能干,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她说着话,从怀里掏出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三块黑面饼,双手高高举起:“求贵人救我妹妹一命。” 那个孩子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头发像一团稻草,左边脸颊有一块褐色胎记,从眉尾一直延伸到下巴。 孩子不吭声,紧紧拽着妇人的衣角。 第29章 是不是要下雨了? 段领头看了看,沉声问:“县里怎么了?” 妇人说:“土匪进城劫掠杀大户,各大户又联手对抗土匪,两败俱伤后,又有别处来的流民进城哄抢。县官早就跑了,也没人做主管事,好好一个县,就这么毁了。” 她又喃喃:“没有人祸,也有天灾,总归是一样的。” 段领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往他做完生意回家,必定要在这县里最好的客栈住上一晚,那时心情总是迫切又雀跃。 因为能平安来到这里,就代表着,再翻过一座山,就到家了。 他和那客栈的老板都成朋友了。 现在朋友是死是活也无从得知了。 段领头难免有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哦不对,这县城都不是原来的县城了,什么都没了。 他现在甚至担心,这座山能不能顺利翻过去。 而山后的家乡,此刻是否因为南下的流民过多,而陷入危险之中。 妇人见他沉默,又俯首贴在地面上,使劲磕头。 “求求您了贵人,接纳我妹妹吧,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若是遇到危险,您不必管她,只求您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眼前这个孩子与姐姐相依为命,而她的姐姐经历了什么,项容一眼就能看出来。 大概她姐姐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才让她们姐妹俩勉强活到了现在。 她姐姐估计已是强弩之末,命不久矣,若是不为妹妹寻个出处,结局亦是悲惨。 段领头没有多犹豫,痛快点头道:“多你们两个也不算多,便一同走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妹俩上路,不是被猛兽撕了,就是被人吃了。 捎她们一段也无妨。 妇人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垂首道:“我便不拖累贵人了。” 她将黑面饼塞进妹妹怀里,低声嘱咐:“跟着贵人走吧,努力活下去。” 妹妹拼命摇头,却被妇人狠狠推了一把,推进队伍里。 之后妇人也未返回城里,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妹妹冲出队伍,想要追随妇人而去,被项容伸手拉住了。 “你姐姐护了你这么久,就想你活着,难道你要辜负她?” 小姑娘一愣,想起姐姐是如何带着她从族中逃出来,避免了沦为食物的命运。 可她们在此处遇到了另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她看到姐姐如何挣扎反抗,却为了保住她的命,而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用屈辱的方式换取食物和活命的机会。 姐姐前两日说,她生了病,活不了多久了,想带她走。 可前路茫茫,她们不知该往哪里去,也许走不了多远,她们还是会死在路上。 就在绝望之际,县城里迎来了一支商队。 姐姐暗中观察许久后,告诉她,这是她们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所以姐姐鼓起勇气来乞求商队收留。 可姐姐还是骗了她,姐姐不和她一起走了。 她知道姐姐活不了了,她见过姐姐夜里吐血,白天又擦擦嘴角,若无其事地走向那群恶鬼。 姐姐带着食物回来,硬塞给她吃,边塞边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还那么小,未来有很长的时间,要努力让自己吃上一口饱饭。” “把姐姐的那份饱饭也一并吃了。” 过了片刻,小姑娘朝着妇人离开的方向跪下,磕了几个头后起身擦掉眼泪,目光坚定地看向项容和段领头。 段领头意会,招呼众人道:“出发。” 小姑娘沉默寡言,几乎不吭声,休息的间隙,段领头主动问起,才知道小姑娘叫苏月。 苏月乖得过分,也顽强得过分,一点没拖后腿。 她偶尔会胆怯地看项容两眼,项容一旦回看,她就收回视线,低头走自己的路,避免更多的眼神接触。 像是有些害怕。 项容摸摸自己黑漆漆的脸蛋以及那逼真的疤痕,再看看不离身的弓箭与柴刀,忽然发现比起段领头一行人,她更显得凶神恶煞,一看就是背了人命在身上的样子。 项容也不在乎自己在苏月心目中的形象,如同从前一样赶路。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前方五十里处的漓山,翻过那座山,就正式到益州地界了。 与过去走过的路途相比,五十里似乎已经很短了,然而路上所花费的时间,比项容想象的多得多。 主要是高温和缺水拖慢了她的脚程。 事实上,水源对她来说不是问题,但高温是她无法改变的。 她不想中暑倒下,午后的大多数时间基本不能赶路,只能寻阴凉地方避暑。 有时队伍心急,牺牲晚上睡觉的时间赶路,导致大家伙儿都精神不济。 何况白天太热了,热得人心烦气躁,再累都没法好好补觉。 而且晚上赶路容易迷失方向。 再倒霉些,还会遇到饿到极致的动物或者人类的埋伏,平白折腾一番,弄得更心力交瘁。 以至于短短五十里的路程,他们花了六天时间才走完。 第七天,项容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巍峨高山,迎面吹来了一股微凉的山风。 大概因为是清晨,太阳还未发力,山风拂在脸上,叫人感受到了久违的舒适。 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逸。 项容微微仰头,看到头顶的天空,在风的作用下,慢慢卷起积云。 会下雨吗? 项容心中顿时升起一点隐秘的期待。 当然,冉冉升起的烈日很快就打破了她那点期待。 还是赶紧进山吧。 第30章 林中有毒 比起飞鸟峰,漓山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入目处皆是崇山峻岭。 山路极为狭窄,有些地方往左一看,便是万丈深渊,要是恐高或者胆小的,只这一眼,都可能被吓得腿软跌下去。 有些山壁则延伸出来了人工搭的木头栈道,听段领头说,这都是附近的山民以及走夫贩卒长年累月搭建出来的。 有着明显的岁月痕迹,部分木头磨损的厉害。 项容自认不是恐高的人,走在上头,也免不了心惊胆战。 不经意地低头看一眼脚下,只觉得头晕眼花,连忙收回视线,坚定地正视前方。 苏月就在她前面,扶着崖壁,走得小心翼翼。 一路上众人噤若寒蝉,就怕开口说话分了心,脚下一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啊啊啊!” 一片静谧里,忽地一道惊悚的叫声回荡在山崖间,吓得众人不约而同地靠向崖壁,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事没事,有人踩到了小石块,脚底硌了下,险些摔一跤。” 回话的那人声音也在颤抖。 项容没有回头去看,反倒看见苏月的手一抖,在崖壁上擦出一条口子。 那孩子露出明显吃痛的表情,却没有哼一声。 是个能忍的。 走过一截悬崖峭壁,眼前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或者用深山老林来形容更合适。 项容发现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由于过于密集,隐约透出一点压抑阴森的黑。 段领头招招手,将队伍分成了两列。 “这林子里有猛兽,也有毒蛇毒虫,被咬了一口都不知道怎么解毒,能不能活全看天命。” “两人一排,互相照看着点,从林子边缘走。” 众人大气不敢出,生怕一点动静,引来猛兽。 更不敢懈怠,因为时不时就能看见发黑的断骨躺在林子边缘,说不好是人类还是动物的骨头。 他们走得静悄悄,林子里头也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 偶尔有冲天而起的飞鸟从林中展翅而出,鸟鸣声在山谷间显得格外清脆高亢。 也证明了这林中虽寂静,却潜藏着活物。 项容与苏月并列而行,苏月瞧见绿油油的大叶子忍不住伸手去摘,视线再往上,就看到叶子上方趴了个软绵绵的虫子。 身体颜色有些发黑,看着不像寻常的毛毛虫。 她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默默地把手放了回去。 不过这不妨碍她接着寻觅尚且鲜亮湿润的树叶,这种树叶吃起来带点水分,还有股青草香。 前头的人都同她一样,时不时摘些叶子,直到有人猛地甩开手,像被一阵电流击中似的,痛苦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疼疼疼,好疼!” 一个脚夫兴致勃勃地摘树叶,冷不丁被什么玩意儿咬了一口。 针扎似的,那一瞬间还不觉得多疼。 过了须臾,钻心般的痛感涌上来了,伤口那里火辣辣的,很是刺挠。 他忍不住使劲挠了两下,那感觉像是隔靴搔痒,无济于事,反而更烫更痛更痒了。 “都说这里毒虫多了,还不小心点!” 段领头沉下脸来,却又让随行郎中去查看脚夫掌心里的伤口。 也没流血,就是发红发紫。 郎中摇头,“不好判断是什么虫子,只能用些止痛的药粉。” 郎中又往地面指了指:“有些眼生的野草就别摘了,可能是毒草,这里草木种类多,我也不能一一分辨清楚。” 即便如此,这一段路程还是给队伍补充了些食物。 漓山又高又深,他们过去也得在山中走个四五天才能出山。 如今虽然少了许多行李、货物的累赘,体力精神却不如之前充沛,运气好的话,大概也得六七天才能走出去。 好在他们经验丰富,对山道熟悉,不存在迷路的可能。 项容想,若是没遇上商队,光是翻越漓山,她可能就会走很多弯路。 天色渐黑,队伍仍在继续前行,夜里是不可能露宿在林子附近的。 毕竟随便被一只带毒素的活物咬一口,那滋味都不会太好过。 又走了许久,寻到一块空旷的地方,段领头这才举手示意休整。 篝火是最先燃起来的,火光耀眼,随行郎中取出剩余不多的艾草,将周围熏了一遍。 项容也摸黑洒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 苏月同其他人一起,将摘来的树叶捣碎,汁液汇集到一起,所有人都分了点。 护卫们去打猎,也不敢走太远,盯着空中的飞鸟射了几箭,运气好落在附近就去捡来烤了吃,要是落在林子深处,也就自认倒霉。 山中夜里气温明显低得多,睡起觉来还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小爬虫钻进被褥或者身体里。 不过也有好处,比如露水收集起来显然比外头干燥的地方容易,隔天一早起来,挖好的露水收集装置都装得盆满钵满。 众人喜出望外,终于可以好好补充一次水分。 项容也可以借机将水囊灌满,多放了一点盐和红糖。 然而这样一个堪称安逸的早晨,却在继续赶路之后被一道尖叫声打破。 “蛇!有蛇!” 沉默的行进中,前方传来骚动。 项容循声看去,就见某个线状物体飞快地游离队伍,隐没在远处草地深处。 被咬的是个护卫,他身旁的同伴已经反应极快地拔刀去砍了,却仍不及那条蛇的速度快。 那蛇身好像带着点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就是个大毒物。 被咬的护卫伤口痛得厉害,脸色很快就惨白,郎中急急忙忙拿布带绑在伤口上方,减少毒素扩散。 “快去给短刀消毒。” 郎中一边让人帮忙,一边用剩余的露水清洗伤口,小心地挤压毒液。 短刀在火上滚了一圈,又交还到郎中手中。 郎中用短刀在伤口处切了个十字,黑红的毒液溢出,郎中用了点力去挤压。 咬着牙的护卫实在受不住了,眼前一黑,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项容右手握着弓箭,警惕地往四周扫视,防止还有别的动物袭击。 她正聚精会神,忽然感觉衣角被人紧紧揪住了。 回头去看,竟然是苏月。 小姑娘大概是吓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卫惨不忍睹的伤口,纤细的手腕微微发着抖。 项容下意识地将衣角从她手里抽了出来。 第31章 风雨终于来了 苏月原本贴在她身边,扭着脸看那边的情形,察觉到她的动作,便把脑袋转了回来。 看着溜走的衣角,苏月有点不好意思。 项容顿了顿,忽地开口:“蛇有什么好怕的?它敢咬你,你杀了它便是。” 苏月一顿,只觉得这个黑脸哥哥说得好随意好简单。 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难道真遇上了,就眼睁睁看着蛇咬自己吗? 苏月压制住被一条蛇引出的恐惧,静下心来照旧摘树叶、拔野草,走到一处背阴的地方,地面上还长了不少菌菇。 有的菌菇不用任何调料,煮出来就自带一股鲜美之味。 只是这菌菇有毒吗? 苏月下意识用眼神去询问项容,项容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身旁的脚夫欢快地采了起来,“别担心没毒,能吃的,我们以前就摘来吃过,吃完都好好的呢。” 项容和苏月这才弯腰摘了起来。 把附近的菌菇都薅完,队伍这才继续往前。 过了小半个时辰,先前被咬的那个护卫似乎是撑不住了。 郎中说过他不适宜剧烈运动,所以与他交好的同伴是一直背着他赶路的,可即便如此,毒素还是在蔓延,他的脑袋越来越昏沉,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消散,在彻底昏迷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点异域风格的木盒交给背他的好友。 “回家之后,帮我转交给她。” 他有一个未婚妻,此次回家,是要与未婚妻成亲的,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他有一点点想哭,但是没有那么多力气,木盒被好友稳妥收起的那一瞬间,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还有意识,能感受到山间的微风,听到鸟鸣,也能听到好友在耳边急切的呼唤。 “醒醒,再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走出漓山了。” 他摇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推了好友一把,“走吧,快走。” 项容听到了男人压抑的哭声,不停颤抖的背脊,身旁的苏月也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项容移开视线,望向茫茫大山。 折损一个跟随多年的护卫后,段领头明显情绪低沉不少,队伍里很安静,唯有脚底踩在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过了午后,山间的风越来越大,隐约有呼啸之声,在山林之中穿梭,像鬼哭狼嚎似的。 大风吹散了一些热浪,体感温度降了不少。 大家伙儿都暗暗感叹舒适,项容却抬头看向天空,果然又有云层厚厚积累在天边。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积云了,然而都没等来下雨。 今日不下,明日不下,再往后呢? 项容想,她已经走出了凉州地界,即将到达益州。 按照原生世界的地理气候知识,七八月份应该是南方的雨季,雷雨天气偏多。 早晚会下雨的。 如果走出漓山之后迎来雨水,那真是天降甘霖,要是在山中就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雨,那可能会面临不可预料的隐患。 项容现在只恨自己不会看天象,不能预测哪一日会下雨。 如此担忧地过了两天,段领头从损失亲信的悲痛中走了出来。 颇有些兴奋地对众人宣布,“最迟明日傍晚我们就能走出漓山了,大家今晚早些睡,明天早些起来赶路。” 众人欢呼,项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呼啸的风声又令她很快冷静下来,望着黑沉沉的夜色,祈祷上天可以稍微眷顾一下他们这群可怜人。 可越是祈祷,越是事与愿违。 清晨起来明明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快接近中午时,天象就不对了。 风力越来越大,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恰好迎着风,有些瘦骨嶙峋的人几乎被风吹得节节后退。 众人只好互相挽起手,彼此拉扯着前行。 苏月从指缝里抬头去看天空,小声问项容:“是不是要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她们现在身处的地点不太对啊。 项容眉头紧皱,“也许吧。” 苏月不说话了,紧紧抿住嘴。 山里一点一点的暗下来,就像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慢慢抽走山中的光亮。 总是炙烤他们的烈日不知何时隐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 过了片刻,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了远处的天空,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将大地照亮。 紧接着,沉闷的轰隆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传到他们耳边时,不太明显,却还是让众人愣了一下。 苏月又小声问:“是雷声吗?” 项容很想说不是,但暗沉的天色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阴霾在一步步靠近,她微微偏过脸,避开正面而来的强风,“是雷声。” 伴随着项容心中涌起的那股不安,远处的山峦逐渐被乌云笼罩,显得愈发沉重,仿佛即将承受着某种爆发的力量。 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压抑和窒息。 风雨欲来。 所有人都强撑着,闷头赶路,走得越远越好。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由远及近,如同天神的怒吼,震撼着整个山林。 项容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抖,她和这片土地一样,恐惧着这大自然的威压。 附近是不计其数的高大树木,但凡有一棵被雷劈中……项容简直不敢细想。 然而没过多久,像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似的,一道霹雳的电光击中左前方的大树。 第32章 山洞避雨 粗壮的树木瞬间被劈裂开,倒塌,周围的土地也在电光落地的时候,变得焦黑。 电光蔓延,项容隐约觉得脚底有些刺痛和麻木,她正要往远处跑,就见距离那棵大树最近的三个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齐齐倒了下去。 那棵被劈开的树从树干处开始燃起了火苗,火苗越蹿越高,被风一吹,往人群的方向扑来。 本来还有人想把那三人的身体拖过来,看是否还有气息,现在谁都不敢接近了。 “还不快跑。” 项容喊了一声,就立即飞奔起来。 苏月紧随其后。 他们最好能找个山洞避开接下来的暴风雨,不然长时间淋雨也会感冒发烧。 段领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大声喊道:“都跟着我,我知道这附近有处山洞。”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与雷电交织在一起,两旁的树木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项容脑袋上的草帽早就被吹飞了,大雨砸在脸上,有些疼。 前方有人慌慌张张地打开系在背后的纸伞,脆弱的纸伞在风雨中支撑不了一会儿,不是被狂风卷翻,要么就是直接被大风刮走。 怎么遮挡,都注定是要淋成落汤鸡的。 好不容易随着段领头到了那处山洞,众人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冷风一吹,立即浑身寒毛直竖。 “快生火!别着凉!” 可现在哪里还能找到干燥的树枝来引火,众人抖着身子在山洞里好一顿摸索,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些干草和木柴。 应该是过去附近村中的猎户在此处歇脚时遗留的,此刻都有些潮了。 苏月从怀中取出被她捂得紧紧的艾草,也沾了点水汽,不过不妨碍引燃,只不过她再一摸火折子,发现火折子湿透了,不能用了。 项容看了她一眼,趁着山洞还黑着,接过艾草,干脆利落地用打火机点燃了。 她用的是老式普通款的打火机,几乎没什么声音,何况众人都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也没人注意这点动静。 项容手里有了火光,其余人就像是某种趋光性的动物,立即围了过来,齐心协力就着这点火光,点燃干草和木柴。 小小的火堆很快燃起,吹散了一点寒意。 郎中提醒说,把湿衣服脱下来,放在火堆附近烤干,尽量挤在一块取暖。 队伍里还有几个女子在,年轻一些的护卫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这种时候生病可不是小事,他们也就顾不得这点男女之别,纷纷照做。 那几个女子也冷得直哆嗦,却不好意思将衣服脱下,年岁还小的苏月也羞于这么做。 项容出声道:“大家伙儿不如都转过去,背对着火堆。” 段领头看了看那几个女子,也道:“就按项兄弟说的做,非礼勿视。” 他顿了顿,又对那几个女子说:“名节事小,保命为重,别顾忌太多。” 他说完,走到那群已经转过身的男子身边坐下。 项容看了眼扭捏羞涩的苏月:“不想生病就把衣裳脱了,把身上擦干。” 苏月手一抖,开始脱衣服。 项容则转身走到了段领头旁边。 她只脱了薄薄的外衣,里衣同样很薄,不过火堆映出来的光比较晦暗,叫人看不真切。 何况这具身体没什么发育,更不能叫人轻易看出身体曲线。 项容穿着里衣,用小小的帕子擦着头发和颈项间的雨水。 顺手摸了摸眼角旁的假疤痕,胶布还在,里头的劣质护肤膏快要融化完了。 方才躲雨时,她有意识地抬手遮挡疤痕这一块,还有面罩挡着,所幸没有被雨水冲掉。 恰好火光又晦暗,只要没人凑近了细看,也不会被发现疤痕的异常之处。 项容略微放了心。 段领头一边擦着自己,一边抽空看了项容一眼,诧异道:“不脱里衣不难受?反正都是男人。” 项容淡漠地摇头:“不习惯。” 段领头沉默一瞬,忽而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低声道:“项兄弟不曾成亲吧。” 不待项容反应,他又笑道:“难怪不如我们脸皮厚。” 项容既无语又好笑,看来段领头以为她尚且年少,不曾和女子亲近,所以很是放不开。 她没再说话,权当默认。 外头的雷声渐渐远去,闪电也不再频繁出现。 只有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是这场风暴的余韵。 众人缓过来后,疲倦和饥饿感也涌上来。 “咱们今晚煮点热粥喝吧,就当苦中作乐了。” 这一路不是生吃小米和面粉,就是啃树皮枯草,好不容易等到下雨,可不得弄点热乎乎的汤汤水水吃,安慰一下受了诸多委屈的胃。 段领头率先发了话,众人眼前一亮,队伍负责后勤的人员赶紧去掏粮食袋子。 用雨水煮了一锅黄澄澄的小米粥,里面还加了前几日采到的菌菇。 淡淡的香味溢出来时,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就盯着那口瓦罐。 项容也分到了一小碗。 她本想拒绝,可在这样潮湿寒冷的夜晚,一碗温暖的热粥能让人体迅速回温。 她拿了姜块出来,彼此就算扯平。 “喝完粥再煮一锅姜汤,多少能驱寒。” 生姜在这个朝代,既是食材又是良药,倒是常见。 所以项容可以很放心地拿出来。 段领头看得出来,项容不太爱和人有人情上的牵扯。 他有些无奈,还是笑着把姜块接了,“项兄弟仗义!” 第33章 益州设下关卡 雨下下停停,半夜的时候,好像又打了雷。 项容负责守后半夜,时不时往渐渐微弱的火堆里添一些木柴。 这一夜火堆没有熄灭过,但气温还是比之前低不少,加上淋过大雨,即便昨晚又是热粥又是姜汤,抵抗力弱的人还是发起了高烧。 隔天一早,好几个人都沉沉睡着,难以喊醒。 郎中看他们脸色红得不正常,再一探额头,就暗叫不好,“发高热了。” “可还有退热的药?” 有倒是还有,药都用盒子装着,昨日没有被淋湿,可是这药也不是立时就能见效的。 发高热的人本就体虚无力,哪怕吃了药,也不能立即就起来赶路。 就算还有力气站起来,能支撑到下山? 此处天气阴晴不定,要是还在山中耽搁时间,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隐患来。 思虑归思虑,郎中还是立即用瓦罐盛了昨晚剩下的雨水熬药,先后喂昏睡不醒的人喝下。 段领头站在洞口,望着外头的天色发愁。 昨日下了一场雷暴雨,今天也阴沉着,山路泥泞难行,只怕又要拖慢他们的脚程。 何况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是再带着几个病号……他身为领头,总要为大多数人的利益考虑。 只是现在开口,未免有些残忍。 段领头纠结之际,有两个病号缓缓醒来,一脸迷茫,郎中温声同他们说了眼下是何种情形。 两人愣神了片刻后,异口同声说:“老爷,你们先走吧。” “那你们……” “反正离家已经不远了,待我们好些,努力赶上你们。” “这……”他们主动开口,反倒让段领头愈发不忍心。 可是看着担忧急切的其他人,他又无法开口说等病号痊愈了,一起上路。 要不要牺牲少数人的利益来保住大部分人,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难以获得正确答案的命题。 项容想起自己在原生世界,很多次都被所谓的队友抛下。 当然,她也为了活命,抛弃过所谓的队友。 人在面临未知的危险或者生死困境的时候,很难保持着极高的道德感。 最终段领头留下了可供几个病号生存四天的干粮与药粉,临走前为他们储存了足够多的雨水。 同时叫人多砍了些还未干透的树枝树干,放在洞口附近晾干,晚上引火用。 他做足了能做的,可还是难以压制心里的那一丝不忍与愧疚。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嘟囔着,想要快些下山。 最先开口的那个病号勉力点头:“老爷,快走吧。” “那……你们保重。” 段领头一咬牙,带着人离开了山洞。 下山的路果然不好走,一踩一脚泥,越走越笨重。 到了陡峭一些的路段,几乎是连滚带爬。 手脚并用地下了山,已经是下午了,所有人都成了泥猴子。 有几个不走运的,不是脚崴了,就是手折了。 山下不远处有村庄,商队从前还在村里歇过脚。 段领头用衣摆胡乱擦了下头脸,喘着气道:“去村里找户人家换些干净的食水,多休息会儿再回城。” 从这里到南阳城也得走上半天,不缓口气的话,准得晕半路上。 此刻是正午时分,太阳不那么刺眼,但空气中带着股湿热的水汽,光是站着,项容就感觉里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她不由得拉了拉衣领,感觉到一点从内而外的烦躁。 村庄看着近,其实有些距离。 顶着烈日走了片刻,前方的段领头忽地停下了脚步。 项容抬头看去,就见距村口大约二十米处设了一道关卡。 拒马围成一圈,两旁有官兵守着。 中间摆了条长桌,桌后坐了两个文官模样的人。 大概是南下的流民不少,设下关卡,方便统一安置规划,防止出什么大乱子。 第34章 诡异的益州 可队伍里的百姓向来怕官兵,尤其他们当中有些人还弄丢了路引和户籍,到时不让他们过关可怎么办? “段老爷,这……您看怎么办?不会把我们赶回去吧?” “别急,我去问问。” 他在南阳城还是有几分名声的,多少会给些他面子。 段领头扑扑身上的土,领着两个护卫先过去探口风。 巧合的是,桌后的文官之一是县衙里的司户,与他认识,两人还一块喝过酒。 段领头又惊讶又喜出望外,三两步冲过去,“张大人!” “段老兄?” 张司户呆了呆,“你、你怎么这般狼狈?” “唉,一言难尽啊。” 段领头三言两语说了此次行商的情况,又说昨日遭遇的那场暴雨,“总归是平安到家了。” “是啊,万幸万幸!” 张司户往他身后扫了眼,“那些都是你的商队随从?” 段领头趁说话的间隙,看了几眼桌上的登记簿,发现有两本,将本地和外来的分开了,且记录得很是详细。 再看张司户身旁的那位文官,不苟言笑,很是眼生,似乎不是南阳县衙的。 他原本还打算浑水摸鱼,蒙混带众人过关,此刻却担心给老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遂还是诚实道:“有些是凉州来的难民,其中有几个弄丢了路引和户籍。” “那就让他们到本官这里来登记。” 面目严肃的文官开了口。 张司户笑着道:“这位是陈大人,从府城来的,刺史大人亲派。” 听张司户语气中有几分奉承之意,段领头便知此事不能含糊过去。 他折返队伍之中,将事情说了,又安抚道: “你们也别怕,既然设了关卡检查,就证明州府有安置之意,否则统统驱赶走便是了。” “待会儿那位大人问什么你们答什么,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战战兢兢的凉州百姓纷纷点头。 段领头嗯了声,又看向项容:“项兄弟把柴刀和匕首都收起来。” 项容指了指空荡荡的腰后,“已经收了。” 队伍分成两列,段领头和随从很快过关,但也没被立即放走,而是被官兵带去了路边的草棚。 草棚有两个,每个外头都拉了布帘,好像是要脱了衣裳检查身体。 见众人好奇又不安地张望,张司户出声道:“就是看身上是否有古怪的伤口或者痕迹,防止把疫病带进城,每个人都得检查。” 他们这些凉州来的难民,显然被盘问得更仔细。 籍贯、姓名、年龄、可否识字,可有一技之长等等。 问话的陈大人很是严肃,却不傲慢,言语间并无恶意。 就是一板一眼,公事公办。 “丑话说在前头,所有人老实作答,若有隐瞒和捏造,事后被发现,免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再被赶出益州。都听懂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听懂了!” 接着就是挨个接受盘问。 “曹平,二十六,不识字……你是个木匠?” “小人、小人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木匠。” “行,把这个牌子揣好,去那边检查身体吧。” 那牌子上似乎刻了个“木”字。 除了曹平,其余人都没拿到牌子,但依旧被放去检查身体。 轮到项容,她摘了面罩,陈大人埋头记录,惯例问到性别时,她平静道:“女。” 她身后的苏月一愣,检查完身体回来的段领头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陈大人抬起头来,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又接着询问:“可识字?” 项容面不改色:“不认字。” “可有一技之长。” “会打猎。” 陈大人笔下一顿,又抬头。 段领头连忙佐证道:“大人是真的,项兄弟……项妹子箭法很好,杀贼匪和狼群时,都帮了好大忙。” 陈大人刷刷记下,丝毫不质疑,反正之后不久就会有验证真伪的机会。 此刻说谎,之后就等着自食其果吧。 陈大人面无表情地从五花八门的牌子里抽了块刻着“山”的牌子递过来。 之后就是苏月接受检查。 苏月年纪小,似乎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有用处的样子。 苏月也担心这一点,小心翼翼地补充:“大人,我从小在家干活,干过很多活,手上很有力气的。” 陈大人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抬手放人:“去吧。” “谢谢大人!” 苏月千恩万谢,随着项容一起,钻进右边的草棚。 负责检查身体的是两个女子,穿着统一制式的灰衣灰裤。 两人五官都不出众,眉宇间却透着股冷酷。 项容心里不免有些惊讶和疑惑。 根据原主的记忆来看,大燕朝的女子地位并不高,做官、从军都不允许。 高门大户也许会给女儿读些书,教的也是规训女子的内容。 女子婚前婚后都不太被允许抛头露面。 这两个女子却能混在一众男性官员官兵当中,为外来的流民做检查。 事实上,益州登记检疫这一通流程,就挺让她诧异的。 她以为他们可能会被驱逐出益州地界、或者需要塞钱贿赂才能寻得一丝出路。 但这里却井然有序,甚至有序到显出几分诡异来。 检查完身体,项容带着苏月出了草棚。 段领头迎面走过来,递了两只小碗,碗里盛着清澈的水。 项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触手很是温凉。 她不由得挑眉:“这水……” 段领头给她指了指关卡附近的几口大木桶,木桶盖上都铺了一层被褥。 “水从那桶里盛出来的,过关的人都可以喝一碗。” 这样闷热的天气,水还带着凉意,可见那木桶里放了冰块。 夏日的冰块在这个朝代应该是顶尖奢侈品了,怎么会放在路边,提供给流民和底层官兵。 是益州太富庶,还是那位刺史大人过于悲天悯人? 第35章 过关卡,进山 段领头也享受地喝了一碗,凉意顺着喉管延至肺腑,他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舒适地叹了口气。 “我方才听张司户说,关卡设下的第一天,冰桶就放那了,每日都有人换水放冰块。” 项容定睛打量着那冰桶,见冰桶下方开了一个直径很小的排水口,要接水的时候,便打开木塞。 她喝着水,轻声道:“凉州只有当官的和有钱人才能用上冰鉴,都是冬天叫人凿好冰块,储存在专门建好的冰井里,到了夏日再取出来用。” “益州竟富庶至此,寻常人都能在夏日用上冰,真叫人惊叹。” 段领头摇摇头道:“原先也不是的。此前我曾听说,府城江陵那边叫人去山里洞穴和盐沼地找一种土块。” “把那种土块放在桶里,加水浸泡再过滤,把滤液晒干或者熬煮,就能得到一种结晶,那结晶就能制冰。” 项容心想,那结晶应该就是硝石。 她正想着,段领头又道:“江陵的人管这个叫硝石,专门替官府找硝石的就是硝民。” “后来江陵那边又说,咱们寻常人家的茅房、地面、墙角覆盖的地霜,也算是硝石,都能挖了交给官府统一处理。” 项容这下知道心里的那股诡异感从哪里来的了,她怀疑此地可能有她的“老乡”。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问:“硝石制冰的法子是谁想的?” “具体是谁不知道,总之是官府的人。原先以为就江陵权贵能随意用冰呢,没想到都惠及到我们南阳了。” 段领头笑起来,“看起来我这趟出门,错过不少大事。不过有冰真好啊,再怎么热,都不至于像凉州那般热死人。” 两人说着话,张司户和一个官兵打扮的人一同走过来。 “方才领了牌子的流民站出来。” 项容和曹平往前一步。 “就这两个?” 张司户点头道:“对,就这两个。” “行,你们俩跟我走。” “官爷……容草民斗胆问一句,您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段领头是讲义气的人,临走都想问个清楚。 那官爷还没说话,张司户先道:“别担心,是带他们去干活,他们领了牌子,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干上活了,不仅管吃管住,还发工钱。” 一听有吃有住,还发工钱,其余人眼睛都直了,“能带上我们吗?官爷,我们也能干活,啥都能干。” “不行,只收有牌子的人。” 这个官爷看上去和守关卡的官兵有点不同,面色冷,杀伐气重,他抬眼看过来,那些嚷嚷的人忽然都噤若寒蝉。 项容和曹平被带走了,剩余的人没着落,有些着急起来. 围着段领头问:“段老爷,咱们怎么办,能跟着您回家吗?” 卖身为奴,依傍大户,至少能有口饭吃。 段领头正要点头,张司户又说:“你们也能有杂活干,开荒、砍树、给河道清淤,船厂、木坊、织坊都要人。不过只管吃管住,不发工钱。” 不发工钱就让他们心里没底了,那到时候没活干了,不是又要喝西北风? 他们仍旧眼巴巴地盯着段领头。 商队在路上折损了些人,这时补充些人进来做事也是寻常。 张司户更是知道他这位朋友是个古道心肠的人,既然把这些流民带了过来,肯定索性把好人做到底。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呀。 张司户把段领头拉到一边:“你这回出门,不知道府城发了新的税收法令。” 从前州里针对大户豪强有专门的资产税,课税范围包括田宅、牲畜、奴婢以及家中钱财珍玩在内的一切财产。 平时买卖奴婢、马牛、田宅、车船等也都要按照交易额缴纳契税。 这其中的偷税漏税、匿税藏税的事儿自然少不了。 那位被派来的陈大人先大刀阔斧地查了税收的事,紧接着就推行了新的法令。 再有偷漏税者必严惩,搞不好会掉脑袋,同时多增收三成的契税。 “三成?” 段领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亏他还因为那冰桶的事,觉得府城惠民利民,听到增收契税的事,想法顿时大转弯。 这是要扒他们有钱人一层皮啊。 段领头压低声,不解道:“府城的权贵豪强没有异议?就这么同意了?还把先前的税补上了?” “一开始自然不同意。府城袁家知道吧,豪强中的领头羊,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然后……” 张司户忽然顿住了,段领头着急地催促,“然后什么,你倒是说呀。” 张司户往周围瞧了瞧,用气音在段领头耳边道:“然后袁家家主的脑袋至今还挂在豪强商会的大门前。袁家大公子惊吓心梗而死。袁家庶出的那个小公子成了新一任袁家家主,据说很得刺史大人的信任。新法令能顺利推行,他在里头做了不少斡旋。” “这……刺史府做事如此蛮横凶残,州里百姓不怕?” “不仅不怕,还拍手称快呢,因为只从有钱人身上薅钱,针对普通百姓的赋税一点没涨。” 段领头:“……” 懂了,州里刺史大人觉得有钱也是罪。 张司户拍拍老友的肩:“兄弟,你若真缺人,就趁早签下这些人的身契。现在牙行的生意不好做,抽成高。别到时候再让牙行占你一波便宜。” 段领头想了想,他也是必须要补充人手的,不如就此兑现诺言,也能收买一番人心。 他下了决定,便要带人走。 “暂时不行,你先回城准备要契约文书,去官府备了案缴了契税,再来领人。” “那这几日?” “先让他们跟着开荒的队伍干两天。” 事情就此安排妥当,各人有各人的去处。 第36章 益州的秘密 木匠曹平被带到了南阳城郊的一处大木坊,领路的官兵带着他与木坊的人做交接。 三人登记对话的时候,项容就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座明显是新盖起来的木坊。 外观看起来灰扑扑的,有些粗糙不平,建筑材料用的是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水泥。 这更做实了她的猜测,有“老乡”在这,且身份地位很高。 项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木坊的人顺带扫了一眼她,问官爷:“她领的什么牌?” “山字牌。” 木坊的人惊诧地扬眉,“哦呦,那可比咱们木坊赚钱多了。” 官兵人冷话少,也没接腔,做完交接,就带着项容往更远处的山岭走。 项容看出来这是个不好相与的,她多嘴打探,只会引来一顿训斥。 反正来都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见快天黑了,才走到山脚下。 一排极简版工业风水泥房随之映入项容眼帘。 门头上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玄虎山办事处。 接连受到现代化词语的冲击,项容有些恍惚。 都是穿越,她的那位老乡显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而她呢……活着就行,这就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项容随着领路的官兵走进第一间房子,里头陈设简单,粗陋版的办公室。 办事处的负责人猛地一看,和带她来的官兵有几分相像。 该不会是亲戚吧…… 正这样想,就见官爷上前一步,“哥,这是新来的,也是凉州人,姓项。” 负责人扫了眼交接单,再把项容上下打量一遍,“女的?” “嗯,女的。” “猎户出身?” “嗯,她自己是这么说的。” “行吧,先用着,要是做的和说的对不上号,就给我把人拎回姓陈的那里去,问他怎么办的事。” 全程两人你来我往,项容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间隙,试图问一句要做些什么。 结果那人很是嫌弃地摆摆手吩咐:“阿林,快带她去找刘婶。” 叫阿林的官兵把项容交给刘婶后,简单交待两句,人就走了。 刘婶虽然叫刘婶,但看起来顶多四十岁,这个时代没得保养,人显老,估计实际年龄更年轻些。 项容想了想,默默打招呼:“刘姐好。” 刘婶一愣,噗嗤笑了:“姑娘嘴真甜,但还是跟着旁边人喊我刘婶吧。” “那就刘婶好。” 刘婶很不见外地捏了捏她的胳膊腿儿,“你一个年纪还小的姑娘怎么领了山字牌?” “没办法,祖传的手艺,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娃,所以跟着家中长辈学了打猎。” “这样啊,有门本事还是好的。” 刘婶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出来,“这是你的工服。” 衣服是灰色的,和草棚里给人检查身体的女子穿的衣服看起来一样。 刘婶指着这排工业风水泥房的最后一间说:“那是你夜里睡觉的地方,除了你,还有我和小云、小赵。” “我们仨都是城里的寡妇,家里没了壮劳力,只能自己出来找活干——给这些上山的人洗衣做饭。挣了钱养活家里的孩子。” “对了,屋子后头有个小隔间,是女子专门沐浴的地方,你去洗个澡,把衣裳换了吧。” 听到洗澡两个字,项容眼里简直要放光。 她多久没洗澡了呢……唔,这是个不能细想的事。 起初她独来独往还好些,夜里也能在无人处好好清洗、泡脚。 后来只能偶尔寻到合适的机会,用布巾沾了水擦拭身体。 平时裸露在衣服之外的部位,她甚至不敢擦,怕自己太干净,惹人怀疑。 可能是一堆脏兮兮、臭烘烘的人混在一起,项容习惯了这种味道,她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异味。 可益州的人自然不是……难怪这一路,那个官兵都尽量离她远远的。 方才办事处负责人也不乐意与她多说话,急忙赶她出门。 刘婶看她的眼神也怪耐人寻味的…… 第37章 洗澡安顿 项容越想越觉得有点丢人,一路找到屋后的小隔间。 里面有浴桶和盛满水的水缸。 项容拴好门,将浴桶打满水后,用布巾撩着水来打湿身体。 空间里有沐浴露和香皂,担心味道过于清新扑鼻,她只好用硫磺皂敷衍了事。 再翻出专门搓身体的帕子,从头到脚给自己狠搓了一顿。 具体战果就不详细描述了,项容不太愿意去面对和正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忘记。 她赶紧把地面冲洗干净,擦干身体,换上工服,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感扑面而来。 舒服得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这一路也算是“负重行走”了,这会儿浑身轻了一大截,脚步都格外轻快。 项容转到前方的小宿舍,里头放了两张用木头打出来的高低床。 见靠右侧的下床空着,她便把包袱塞进了床底。 她的包袱皮是洗不干净了,卷成一团的被褥同样也是,上头还沾了动物和人类的血迹,各种灰尘细菌,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里面就是些干草和芦花,稀稀拉拉的,看着比什么都寒碜。 当然,这床被褥与她的流民身份很是般配。 空着的床上铺了一床竹垫子,另外三张床上也有,应该是统一配置的。 这边竹子多,竹制品不算稀罕东西。 益州正处于炎热的时节,晚上再用衣服垫一垫,不至于着凉,被褥属实是暂且用不上了。 项容果断地把那床脏被褥塞到空间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与此同时,她取了两件干净的麻布衣裳放在床头,晚上盖肚子用。 简单收拾完毕,外头隐约传来男人的说笑声。 她听到有人大声喊:“刘婶,饭好了没,要饿死了!” 刘婶很快笑着回道:“来啦来啦,马上端上桌。” 项容正倾耳听着,就见刘婶小跑进来,“来,妹子来帮个忙。” 项容立即跟过去,见这排房子的中间是个厨房,挖了土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隔壁窄一些,是吃饭的地方,似乎是特意隔出来的。 里头放了六张四方桌,长条凳堆得满满当当。 桌子几乎坐满了,人数比项容想象得多。 她端着一盆炖菜,跟着刘婶进屋,立即迎来众人打量的目光。 “新来的?” “对,今天刚来,明天就跟你们一块进山干活。” “跟我们进山,不是来帮你的啊?” “不是,人妹子是猎户出身,领的是山字牌。” 打量项容的目光顿时更多,时间也更长,但意外的是,她没有在这些目光中察觉到恶意,顶多有些轻视。 端完一盆菜出来,刘婶拍了拍项容的肩膀:“男人是多了点,但你别怕,他们是不敢欺负人的。谁动了歪心思,就要断手断脚。” 项容一愣:“断手断脚?什么意思?” “韩大人招工的时候就明说了,干活就好好干活,要是打架斗殴,不管谁是挑事的那方,但凡参与了,都得断手断脚。” “刚来的时候,有人不把这规矩放心上,不是干活磨磨蹭蹭,就是拉帮结派欺负新人,没多久,就被韩大人拖了出去,谁挥了拳头就被砍了手,谁踢了人就被剁了脚。” “韩大人说,既然不乐意干活,那手脚留着也是没用。” 当时众人都被吓得没了魂,要不是日子实在难过,而上山的钱给的多,又包吃包住,大家伙儿早就吓跑了。 刘婶是亲眼见证者,当时吓得连续几晚没睡着觉,这会儿说来还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番惩处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所有人都规矩了起来,老老实实干活,一点不敢惹事。 刘婶又笑起来:“要不我和小云、小赵又怎么敢混在男人堆里干活呢?” 她问心无愧,也的确清清白白,至于城里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她也全当看不见。 那些人又不愿意给她一分钱,又凭什么管她怎么赚钱养家。 项容一边听明白了,一边又觉得古怪。 包吃包住,按时给钱,听起来不像是刻薄黑心的主顾。 也不歧视女子,接纳女子干活,甚至连她这个外来的流民也接纳。 可惩罚起人来,说砍手就砍手,说剁脚就剁脚,一点不讲情面,跟黑恶势力似的。 项容小声打探:“那位韩大人原是县衙里的什么官呀?” “韩大人是从府城来的。招工令也是府城那边下的。” 刘婶看了看周遭,在项容耳边道,“听说韩大人是刺史府的亲信,不止负责这一块呢。” 又是刺史府……项容这会儿懂了,她的老乡大概是刺史府的“高层”,有顶级话语权。 第二份饭菜是送到另一处房间的,人相对少些,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做工的穷苦百姓。 项容甚至在一个青年男人的手边,看到了一块罗盘。 她多瞅了两眼,男人把罗盘收进怀里,偏头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并没问她是不是新来的,看起来为人有点倨傲。 项容也不在意,放下饭菜就走了。 刘婶把她喊进厨房,“咱们一块吃。” 炖菜烂乎乎地盛在小木盆里,里头是各种野菜、菌菇和猪肉,卖相不咋地,味道却出人意料地鲜美。 项容吃着吃着,又忍不住想,这里的猪肉肮脏腥臊,达官贵人不屑于吃,但普通百姓又吃不起。 这处背后的“老板”倒是挺大方,菜里还舍得加肉……难怪目睹了韩大人砍手剁脚都不跑。 刘婶见她吃得专注,笑着问道:“好吃吧?” “嗯!好吃!猪肉很香。” 刘婶颇有些自豪地说:“咱们益州南边有些古老封闭的部族,老早就会驯化野猪,府城派人用井盐同南边换了猪种回来。听说还教他们给猪崽阉割,猪崽不仅长得更快更肥,肉也不腥臊了。” “为了让大家伙干活有劲,隔三差五,总会弄些肉吃。” “你今日来得巧,恰好吃肉,有福气喽!” 一旁的小云和小赵也纷纷附和。 这两人年纪比刘婶更小些,同样是没了丈夫,不得不自食其力,性子淳朴憨厚。 项容便管她俩叫姐,初次见面,便相处融洽。 想象中被排挤、被刁难的场面并未出现。 这一夜,项容睡得难得有几分踏实和安心。 可踏实和安心不代表她就打算在这里长久地做工生活,这段日子就当是一个过渡期,先攒点钱再说。 第38章 原来是奉命盗墓 隔天天色未亮,项容就被喊醒了,匆匆扒拉两口刘婶做好的烙饼,就揣着水囊进了山。 临走前,她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她发个趁手的干活工具,见没人动作,她只好向身旁的一个小哥询问。 “进山干活不用工具吗?” “都在山里呢,着什么急。” 那小哥皮肤漆黑,掉进煤炭里可能找不着人,说话的时候,用细长的眼睛斜视着项容。 看起来有点欠揍。 项容本来还想问问具体干啥,见他这副模样,抿起唇,不说话了,默默跟上队伍。 反正她的弓箭和其他防身的武器都在空间里,随拿随用。 玄虎山山高林密,上山的小径旁布满了倒塌的灌木丛和藤蔓,应该是他们之前上山砍倒的。 山路陡峭,走了一刻钟后,地势渐渐开阔平坦起来。 耳边隐约响起潺潺流水声。 打头的几个男人忽地止住了脚步,拨开身前的藤蔓,再合力挪开藤蔓下的木板,然后一个方形地洞显露出来。 “准备干活了。” 话音落下,他们依次下了地洞。 排在中间的项容,立即就明白了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合着是奉命来盗墓的……她该管他们叫发丘中郎将,还是摸金校尉啊。 山脚下的那个玄虎山办事处应该改名叫盗墓办公室。 她那位“老乡”穿越前一定是曹丞相的忠实拥趸。 不过问题也来了,她一个打猎的,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里来干活啊? 专业也太不对口了。 项容正吐槽着,前方的人已经推开了一道石门。 门旁有一摊并不陈旧的血迹,应该是这几日留下的。 一股阴冷的寒气从门内涌出,项容捏了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 她身旁的黑皮小哥嘲笑般地看了她一眼:“怕了?” 项容心里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她见过,至于鬼神嘛……她倒希望这世上有鬼神。 但心里如此想,她面上还是点点头,“我没下过墓,大哥想必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别叫大哥,咱俩不熟。” 项容假装听不见,“大哥,其实我就只是会一点打猎的本事,为了过关卡才吹了一点牛,你说我要是坦白交代错误,韩大人能把我调去别的地方吗?” 黑皮小哥嗤之以鼻:“你是外州来的流民吧?” “嗯。” “外州来的就得干这阴沟里见不得光的活。难道让益州的人干?说不定挖的就是谁家的老祖宗呢。” “可我就是个打猎的。” “打猎的怎么了,管他是骡子是马,将就着用呗,反正缺人。” 石门后的墓道越发狭长幽暗,项容听着黑皮小哥的话,头顶忽然掉下来什么,落在她肩头。 她顺手一摸,发现是只蜘蛛,反手扔地上,抬脚过去踩死。 黑皮小哥笑起来:“你看,换个胆子小的,说不定就被这只蜘蛛吓得鬼吼鬼叫,慌不择路,万一再遇到墓里诈尸,不得活活吓死。” “像你这样打过猎的,肯定没少和蛇虫鼠蚁打交道,胆子不会太小,反应也不会太慢,手上也有些力气。最重要的,外州人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也没人给喊冤啊。” 他呶呶嘴,示意项容去看门旁的血迹,“前两日刚探到此处的时候,一个倒霉鬼正中了门后的开关,死了。” 他声音清朗,没有刻意压低,前后的人都能听见,但都没什么反应。 黑皮小哥像是越说越来劲,“哎,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吗?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吗?” “我可是韩大人亲自从府城的大牢里带出来的……我” 他语气里有自豪,可惜还没说话,就被前头那个怀揣罗盘的青年打断了。 “少闲聊,干正事,也不怕惊扰亡灵。” 项容:“……” 不是,都把人家墓挖开了,还怕惊扰亡灵啊。 黑皮小哥不说话了,项容也无言以对,默默打量起这座大墓。 走过墓道,罗盘青年就点燃了墙壁两侧的油灯,前方赫然是外藏椁。 墓主人生前享用过的,很多被安放在这里,看上去是各种器具,大多是陶器或者是漆木之器。 黑皮小哥见项容观察细致,撇撇嘴低声说,“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值钱的金银玉器都让我们带出去了,就剩下些破烂了,后头的宝贝才多着呢。” 项容哦了声,小心地避开那些殉葬的尸骨,继续往前走。 古人觉得事死如事生,死后的墓葬结构,习惯按照生前居住的房屋结构来建造。 这个墓越大,说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项容简单数了数,除开主棺室,大概还有五六个大大小小的内室。 黑皮小哥不知道是嘴痒还是突然大发善心,挨个给项容科普。 “这是前室。” “这是东耳室。” “西耳室。” “东侧室。” “西室。” “后藏室……好嘞,宝贝来喽。” 黑皮小哥忽然眼睛发光,在他那张面皮上显得有点突兀。 项容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 金银铜钱堆得满满当当,象牙水晶、玳瑁云母、各色宝石和翠玉几乎数不胜数。 几大箱的绫罗绸缎、女子用的饰品、漆盒、熏炉等等生活用品以及娱乐用品,其中一个十分精美的玉质棋盘,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还有厚重的甲胄、弓箭和兵器等。 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财富。 黑皮小哥东摸摸西蹭蹭,又转回来贱兮兮地道:“所以说啊,人活着要低调,财不露白,否则容易被盯上,死了最好也简朴些。你看这倒霉鬼,墓室搞得这么奢靡,不就是勾人来挖嘛。” 项容再一次无言以对,她发现这人的强盗逻辑张嘴就来,挖了别人的坟,还要倒打一耙。 罗盘青年又发话了,虎着脸道:“庄河,你能不能把嘴闭上,就你话最多。” 名叫庄河的黑皮小哥摊了摊手,转头去欣赏宝贝了。 他实在手痒,很想偷拿,可惜下山前是要被搜身的。 一旦被发现中饱私囊,手或脚总有一样保不住。 他从前在江陵大狱里,就见识过那位韩大人的手段,在他手下,属实是没那个胆子作妖。 项容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些宝贝,心里浮现了和庄河一样的念头。 第39章 搞钱搞钱搞钱 虽然没人告诉她,出洞后会不会被搜身,但原生世界的基地进出都尚且要搜身,何况是金银遍地的这里。 可她不怕搜身啊,她有个顶级作弊外挂。 不过也不能太贪心,也不能选择大一点的物件,毕竟人多眼杂。 项容快速地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一堆散落的小珠子。 有金子打造的,体积很小;也有珍珠和玉石,体积大些。 这应该原本是手串或者项链,只是串联的绳子腐烂脱落了,导致它们四处散开。 项容确定好了要下手的目标后,这时,罗盘青年抬手让旁人抬了个木箱上前来。 然后从木箱里头取出香炉和祭品,冲着主棺一一摆好,接着指天指地作了一通法,点上三炷香后,招呼所有人磕了三个头。 接着就让人把宝贝一点一点地往洞口运。 搬运的过程中,他很严肃地说:“韩大人讲过,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些无不是从前搜刮的民脂民膏,如今也该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庄河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抬头对与他一起抬箱子的项容说:“听听听听,这理由听起来多振奋人心,干起活来都更有劲了呢。” 项容不接腔,心里也在冷笑。 北方正起战乱,南阳城发生的种种,证明益州的刺史府里正谋划着大事。 这些墓葬品大概率用来招兵买马。 墓室里阴暗潮湿,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各种奇形怪状的爬虫很多,项容时不时就要拍掉一些落在她身上和头发里的。 东西很多,还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免得被碰坏磕坏。 搬完大件的玩意儿,终于轮到稀稀拉拉的小玩意儿——捡散落的金珠时,每次她都从指缝里漏几粒出来,存入空间。 反复几次,很快空间里就多出来一小捧金光闪闪的珠子。 她很想再拿些稍微大一点的玩意儿,可是那个罗盘青年大约看她是新来的,别人都不盯,就盯着她。 项容低着头,面无表情,在别人时不时的惊叹声里,她仿佛是个视金银如粪土的超脱之人。 几乎一整天时间都花在墓室里,午饭是山下的人送上来的饼子,里头掺了肉馅,还有两大桶冰水,其中一桶加了盐。 庄河吃饱喝足,又似笑非笑地感叹:“真狠呐,一点也不给人留。” 项容缓了口气说,“好歹主棺没动。” “谁告诉你不动主棺的。” 庄河说这话时,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瞧。 项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天黑之前,预感成真了。 搬空墓室后,罗盘青年又在主棺面前作了一顿法,然后精准地指向了人群中的项容。 “你,出来。” 所有目光向项容投来,庄河还兴致勃勃地推了项容一把。 “出去啊。” 项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紧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铁仟。 “去开棺。” 好家伙,找炮灰呢……那口陈旧的棺木里不知道有多少细菌病毒,开棺的瞬间,积攒多年的有毒气体就得钻出来。 要是墓主位高权重,指不定棺木里还有机关。 知道为什么山里的活给钱多了,因为要命啊…… 原本以为这里当真不会排挤、欺负新人,现在看来,新人是留着别有用处的。 活下来的才能成为旧人。 而且那主棺看起来像是用金子打造的,她一个人能打开? 她又不是大力士。 可周围人似乎就等着她来开这个头。 众目睽睽之下,项容总不能撂挑子不干,否则大概率走不出这墓室。 走出去了,也得让上头守着的人再撵下来。 贼船已经上了,硬着头皮干吧。 项容把心一横,从怀里……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个麻布面罩,面罩里头还缝了一个医用口罩。 这些都是她在逃难路上准备好的,那时处处都在死人,也随处可见干瘪瘪的动物尸体,不想吸入奇怪的病毒,她才多备了些面罩。 项容把面罩严丝合缝地扣上,身后的庄河切了一声,“还挺讲究。” 项容咬住牙,很想反手给他一铁仟……你不讲究你来开啊,让我上做什么? 可惜新人没有话语权,再不情愿,这危险的活还是得她来干。 只是项容没有经验,她握着铁仟,只觉得无处下手。 罗盘青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给她指了指棺盖的东南角。“那里已开了缝隙,从那里入手。” 项容顺着缝隙,把铁仟插进去,底部顶住棺内某处后,试图一点一点撬动棺盖。 但……棺盖纹丝不动。 看吧,都说她挪不开。 罗盘青年倒没再指责她,只叮嘱道:“把铁仟握住了别放。” 而后其余人涌过来,合力将棺盖慢慢移开。 庄河趁机在项容身边道:“你握的铁仟在符水里泡过,还洒了黑狗血,用来镇压魂灵的。要是墓主人觉得被冒犯了,冤有头债有主,就找你。” 搞半天原来还是封建迷信那一套。 她还以为这帮奉命盗墓的,不信鬼神呢。 项容在心里哼了一声,也不在意,沉重的棺盖被移开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早就腐烂的破碎布料和尸骨映入眼帘。 墓主人头、脚和身体两侧同样堆了很多金银宝石,除了墓主嘴里含着的玉蝉外,其余财宝统统拿走。 之后又将棺盖回归原位,罗盘青年把铁仟放在棺盖上,嘴里一顿叽叽咕咕,仿佛超度亡魂的世外高人。 项容转过身,翻了个大白眼,随即快步朝洞外走去。 她憋气憋不了太久,搬运棺内财宝的过程中,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稠的腐败臭气。 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是对她的折磨,她只想赶紧离开。 到了洞外,先前搬好的墓葬品已经被运到山下了。 那位韩大人亲自带着人守在外头,挨个给干活的人搜身。 轮到项容的时候,对方也未顾忌她女子的身份,一视同仁地搜了一遍。 项容也没觉得羞耻,一来在原生世界她经历过男女混住的窘境,其次对方板着脸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职责,又没轻薄的意思,她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搜查很快结束,没有人私藏。 “天黑了,下山吧。” 韩大人朗声说了一句,就朝山下走,期间回头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项容。 第40章 老乡是干大事的人 庄河也凑过来,在她肩头一拍:“很能忍嘛,是个人才。” 项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知道我们这里为什么缺人吗?” “为什么?” “因为很多新人头一回上山,都管不住自己的手,尤其是外州来的流民。可他们却不知道下山前是要搜身的。” “那些人……” “既然手不干净,那就剁了不要呗……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是你的就不是,侥幸拿了也没命花。” 从府城来的那帮人出手很是狠辣,不过不如此恩威并施,规矩也无法稳当地立起来。 她看着吊儿郎当的庄河:“一起干活的人被剁手剁脚,你不怕?” “我怕什么?我聪明得很,从来不干傻事,才不会让自己那么惨。” 项容笑了笑,垂下眼眸,脚步放缓,意识在空间停留了片刻。 忽然觉得虽然墓里的空气不好闻,但里面能捞的“油水”可太多了。 她再干几回活,在这个世界养老的本钱都能攒够了。 下了山,吃过晚饭,项容去洗澡,这才发现身上有不少被蚊虫叮咬的痕迹,有些红肿发痒。 简单清洗过后,从空间里找出消炎消毒的药膏,仔细涂抹一遍,这才走出小隔间。 入了夜,大家伙儿都回房间休息了。 上铺的小云好奇地问项容,“山上的活危险嘛?具体是做什么呀。” 项容还未作答,刘婶严厉道:“关你什么事,让你少打听又忘了是不是?做好你分内的事,按时拿工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小云鼓了鼓脸颊,脑袋缩回去,“我知道了,刘婶别生气。” 刘婶哼了一声,“都睡觉吧。” 项容连忙道:“刘婶,咱们每天都要干活吗?有休沐的时候吗?” “有,每半个月休息一天。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也可以申请休沐。” 那像我这样的外州人,也可以进城逛一逛吗?我到了益州之后,直接便从关卡那儿到了这里。” “带着你的山字牌,就可以进城。” “我明白了,谢谢刘婶。” 油灯灭了,其余人慢慢入睡,项容脑子还清醒着。 她打算利用休沐日,进城一趟,把先前路上段领头给她的那张狼皮卖掉,再用剩下的碎银子和铜钱,去买些粮食和干粮。 她是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这里的,北方战乱,益州蠢蠢欲动,平安稳定的日子多半不长久了。 南阳城是南北交接的地方,保不准哪天就成了主战场。 但项容还没想好之后要再去哪里,要么往南,要么往东,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项容早早就醒了,其余人还睡着,她卷起衣服,查看了下身上被叮咬的地方,没有变严重。 她微微放心,想了想,起床去了小隔间。 在空间翻了翻,找出从药店收集到的紫草膏,将脖颈、手臂、小腿、脚部涂了一遍,防止蚊虫叮咬。 也不敢涂得太厚实,怕有明显的味道。 昨日他们将大墓搬空了,可玄虎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南阳城的历代达官贵人都喜欢葬在这里。 罗盘青年带着他的罗盘,挑了几个得力的人,上山寻找新的目标。 其余人也没闲着,绕了半个山头,去西面干别的活。 经过与庄河的几番对话之后,也算熟悉了几分。 项容走在山林间,轻声问他:“这是去做什么?西面也有个办事处?” 庄河走两步,薅一把野草嘎嘎嚼,又吐掉:“去西面要么挖矿,要么把矿石往山下运。” 挖矿……造兵器用嘛,她的老乡果然是个干大事的呢。 项容默默点了个赞,面上故作惊吓:“地方私自开矿,不是等同于谋反?” 庄河呸了一声,又吐掉野草渣子:“那你去报官呗,看谁先死。” “可是这般光明正大,不怕有人去别州或者都城告密?” 庄河顿了顿,冷笑一声,“谁会去呢?我吗?像我这种被人从大牢里捞出来的,各地府衙都有我的画像,且益州各城池之间都设了关卡,边境之地更为严密,我前脚跑路,后脚就人头落地。” “至于其他人,比如你这种外州来的流民,都要饿死街头了,还会管别人为什么要开矿吗?开就开呗,正好混吃混住,还能拿钱,不知道多开心。” 项容自然懂这些道理,她只是想从庄河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如此看来,她那位老乡应该穿越来挺久了,最起码数年,做了长久的准备。 很好地将益州各城池的府衙控制住,至少各地的情报连接很严密,又收拢了不少人才,为其所用。 最后在北方动乱之后,一点一点显露出锋芒来。 这家伙可真有做乱世枭雄的潜质啊……再看自己,还要四处做苦力,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真给穿越的老乡丢脸。 项容做作地摸摸胳膊,好似大受震撼,“听你这样说,仿佛有人在益州上方织了一张大网,所有人都被笼罩其中。” “差不多吧。” 庄河微微眯眼,“我在牢里待了太久,也不知道这种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我出来之后,天已经变了。” 整个玄虎山矿产丰富,西面草木背阴的地方,甚至有直接裸露在地表的矿石。 那周围的一小片山头,都被划成了采矿区,有六个成形的矿井,看样子开工挺久了。 庄河被安排去搬运矿石,项容则下了矿井,说是让她去舀地下水。 一听这工作安排,项容顿时对这地下矿井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 井下开采,是一定要做好通风和排水工作的,挖好水槽和水沟就能排水,为什么还要人工舀? 项容小心翼翼地下井,却又意外发现,井巷间的木质支护框架设计得很严谨,榫卯式结构,两尺一幅。 矿井很深,距离地表大概有三四十米了。 空气流通正常,项容觉得呼吸很顺畅,但她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面罩戴上,同样的,里面依旧多缝了一个口罩。 井下也有水槽水沟,从前排水正常,只不过最近渗出的地下水变多了,不能及时排走,只能让人舀了盛桶里,再用辘轳提出井外。 比起搬运矿石,这不算太费力气的活。 但是在井下干活,总叫人提心吊胆,尤其这还是个不符合现代安全标准的矿井…… 项容一边哼哧哼哧地舀水,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她得拔腿就跑。 好在有惊无险,上午平稳度过。 午餐时,她还大吃了一顿。 第41章 没有活路 因为采矿区的伙食好一些,有肉有干饭,还有开胃的凉拌野菜,冰桶里的水喝下去透心凉。 同来的人不满地抱怨:“怎么还区别对待?他们挖石头的高贵些啊!” 庄河欠揍地表示:“那当然啊,同样是在地下干活,我们捞的是死人钱,又晦气又损阴德,人家可不比我们高贵。” 同来的人翻个白眼,不搭理他了。 项容也往旁边挪了挪,这人讲话贱兮兮的,哪天被人套麻袋打一顿,她一点不奇怪。 吃饭的地方,周围有烧过的艾草味,细细观察,也会发现地面有一些雄黄粉,都是用来驱虫的。 不过效果不显着,不管是地面,还是空中,随处可见爬行或者飞舞的蚊虫。 项容抬手挥了挥,心想她早晨幸亏涂了些药膏,蚊虫不太沾边。 下午照旧舀水,天黑下工之后,他们没有返回东面,而是直接下山,住进了采矿区的水泥房。 什么时候下新墓,什么再回去。 难怪今早离开的时候,庄河提醒她把另一套工服带上,原来知道要多留几天。 项容同样和后勤组的人住在了一起,不过这里的人没有刘婶那么热心,冷冷淡淡的,几乎不交谈。 项容乐得清净,睡得也踏实。 隔天接着舀水,手臂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 偶尔,头顶会有湿粘的泥土往下滴落,带着水腥气。 项容捏紧口罩,期盼那个傲慢的罗盘男早点找到新墓。 再苦再恶心,能捞油水她就很满足。 吃午饭之前,采矿区的人忽地喊她出去,往她手里塞了把铁锹,“来,干个活。” 项容都无语了,这些人怎么一天天地变着花样给她找活干。 一同被喊来的还有庄河。 项容想问是什么活,庄河抬抬下巴,“得了,别问了,我知道什么活,挖坑埋尸呗,跟着走吧。” 采矿区的人把她和庄河带到远处的林子里,指着安详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说:“就这个,埋了吧,动作快些。” 说完他就走了,步伐极快,好像躲避瘟疫似的。 项容转头去看那两具尸体,看不出明显的外伤,脸色发黄,嘴巴周围好像长了疱疹……应该是病死的。 这里蚊虫多,高温高湿的环境下,细菌滋生严重,爆发传染病的概率很大。 比如古代南方长久肆虐的疟疾。 这种能要人命的病一律被认为是疫病,闻之色变,所以那个采矿区的人才把她这个外来的新人薅来埋尸。 至于庄河也被喊来了……多半是他嘴巴太欠,人缘不好,没人喜欢他。 项容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就麻利地用铁锹挖起坑来。 庄河倒也不害怕,只是十分嫌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巾来,系在脸上。 边系边骂:“早知道以前做个好人了,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成天和死人打交道。” 项容没说话,专心干活。 庄河嘴巴闲不住,边挖坑边说:“你好像不害怕,你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 “病死的?” “对,得了打摆子病,知道什么是打摆子吗?” 庄河看项容冷静得很,有点不爽,故意吓唬她。 “这些人死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的时候全身发抖,牙齿打颤;热的时候浑身抽搐,头痛得好似有人拿铁棍钻进他的脑子里乱搅,最后呼吸不了,生生把自己憋死。” “这些人死的惨啊,又恨又不甘心,死了也要带几个活人走,所以其他人离他们远远的,埋都不敢埋。就让你这个倒霉鬼,来干这晦气的活。” 项容抬眼瞅他:“说我倒霉鬼,你不也是。” “我知道他们准找你这个外来的新人,所以自愿来陪你的,你懂不懂感恩啊。” 庄河似笑非笑,语气半真半假。 项容皱起眉:“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插科打诨。” 庄河表情不变,仍旧不太正经:“咱俩合作呗。” “合作干什么?” “逃出去啊,不然真一辈子在各个山头转悠,做一辈子苦力啊。” 项容把铁锹往土里一插,偏头看他:“你才说益州顶上有张网,前脚跑路,后脚就人头落地,怎么现在又惦记着出逃?你想害我?” “现在当然不行,以后一定可以。刺史府在益州各地到处搞事,如果只是想守住这片地盘,大可不必这么劳心劳力。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将来定要对外扩张的,那么关卡就有打开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们自然有机会浑水摸鱼。” 项容心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她冷冷道:“等你活到那一天再说吧。” “听你这意思,愿意和我合作?” 项容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为什么找我?我们才认识几天,你也不怕我转头去韩大人那里告你的状。” “因为咱俩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你一个外州流民,攒多少钱都无法在这里安身立命。益州所有荒地都是刺史府的,那些开荒的人分不到一块地,顶多有口吃的。” “所有的大山头府城都派人入驻了,矿石、墓葬都是刺史府的,就连一些珍贵的药材,山民摘了后,也由府衙统一收购。” “你来到这里,除了依附刺史府的人,没有别的活路……可事实上,这也未必就是活路,想想那些剁手剁脚的人,再看看躺在这里的两个,你说不定哪天就像他们一样,死在这里,连张纸钱都没有。” 看来这位老乡是让益州暗戳戳地进入战时体制。 把所有重要资源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攒足了人力和本钱。 将来想要发战争财轻而易举,想要逐鹿中原也不在话下。 在益州的这几日,因为关卡的那桶冰水、因为给女性外出做工挣钱的机会,她看到了那位老乡心中的一点人道主义情怀。 可惜不太多。 在这里,底层的人还是命如草芥。 她的命,恐怕还不如草芥。 买不了地,种不了田,做苦力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这种生活想想就可怕。 项容还没答应庄河与他合作,不过庄河的话更坚定了她捞一把就跑的心。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轰隆的雷声。 项容抬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乌云正在天边集结,在风的作用下,滚滚而来。 “要下雨了,动作快点吧。” 庄河跟着看了眼天空,“啧,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第42章 休沐日进城买粮食 两人刚埋完尸体,豆大的雨滴就掉落下来。 采矿区的人已纷纷往山下走去。 等项容和庄河赶到山下时,乌云罩顶,天彻底黑下来了,呼啸的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项容钻进宿舍,拍拍乱糟糟的头发,雨点忽地噼里啪啦地砸在纸糊的窗户上,不一会儿窗户就湿透了,雨水顺着窗沿漏进来。 “又下雨!前几日才下过雨,雨季一来真耽误赚钱。” 宿舍里的其他人完全没有休息的快乐,他们按天算钱,少做一天的工,就少赚一天的钱。 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下了不到半个钟头,雨停了。不过天色亮得发黄,看起来不太正常。 果然,过了一刻钟,又下起了磅礴大雨,比先前那一阵还要猛烈。 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一道道雨水在水泥房前织成密密麻麻的雨帘。 还好水泥房前修了一道台阶,雨水不至于灌进房子里。 台阶前泥泞的土地,很快被砸出了一个个的小水坑。 这样大的雨,若是下得太久,保不齐就会引发泥石流或者滑坡。 他们就住在山脚下,简直是首当其冲,到时候想跑都没得跑。 项容从床边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最左边的廊檐下,几个带刀的官兵正站着闲聊。 “嘿。”庄河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他靠在墙边,冲她努了努嘴,“这和坐大牢也没什么区别。” 项容没理他,转头回了屋内。 晚饭是一碗可以照得清人脸的米汤,有人小声嘟囔,“还是干活好,有干饭吃。” 夜里总算没下雨了,第二天也是个晴天。 本该欢欢喜喜地开工,可矿井里的积水过多,排水沟又让淤泥堵了。 下到矿井,泛黄的泥水淹没了半截小腿,所有人不得不在一片泥泞里,清淤舀水。 第一号矿井里有大片地方被采空了,那里雨水侵灌情况最严重。 项容一边舀水一边想,这样的情况再来几次,矿井早晚得坍塌。 这群人真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挣钱啊……可怕的是,她现在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这么一对比,还不如下墓呢,同样冒着风险,却能借着空间狠狠捞上一笔。 项容想什么来什么,下午东边派人过来传消息,把临时安排来的一批人叫了回去。 当时项容正脱了鞋,在火堆边烘烤。闻言。她立即穿上半干的鞋,抬腿就走。 庄河追上她,“你这么积极做什么,无非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他话越来越多,项容没力气搭理他。 回到东面之后,项容一眼就看到办事处前方的林子里挂了个人,全身赤裸,他脚底下的土地聚集了一大团的血迹。 庄河哦豁了一声,“死得真惨,被放干了血。” 项容平静地挪开视线,只觉得这个世界和她的原生世界没什么两样。 罗盘青年找到了新的墓,具体大小和奢靡程度还未知,但总归值得一探。 项容背上工具,随着队伍进山。 进山途中,队伍闲聊才知道,昨日城里有人骑着马来找韩大人,结果后来下了好久的雨,直到天黑才停。 晚饭时,韩大人陪他喝了不少酒,便说留下过夜,今早再回城。 谁知夜里居然有人偷马,试图逃跑。 没跑多远,就被韩大人一箭射了下来,接着就被吊起来放血。 “真够狠的,听说以前韩大人是江陵有名的酷吏,看样子是真的。” “这你得问庄河啊,他最清楚了,是不是啊庄河?” “是是是,江陵大狱里的人,没一个不怕韩大人的。” 庄河咧嘴嘻嘻笑,转眼扭头翻了个白眼。 新墓果然比不上前一个,两天就搬得干干净净。 这回没有罗盘青年紧盯着,项容从一堆钗环中私藏了一对水滴状的黄金耳饰,一根玉簪子。 玉扳指、金片、金箔之类,不那么特殊显眼的,尽量都薅了一点进空间。 之后,罗盘青年继续寻找新的目标,看他们的架势,是打算把玄虎山犁一遍。 只要有墓葬,那再小的蚊子也是肉。 寻找新墓葬的时候,其余人又被派去西面,总归是不能闲着的。 结果这次去,就见有两个连着的矿井塌了,说是里头留的矿柱少了,顶板因压力过大而下塌。 但具体什么原因其实难说,反正也不重要,对采矿区的人而言,重要的是赶紧把矿井清理干净,重新建起来。 否则耽误了采矿进度,他们拿不到钱,还要受惩罚。 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或者磨洋工,采矿区每月是有定额任务的。 众人火急火燎地重建,项容这个倒霉催的,被安排下去搬运井里的尸体。 矿井坍塌的时候,里面埋了不少人,大多不是被砸死,就是窒息而亡。 尸体留在井下怕招来疫病或者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必须搬走。 就这样,项容每天面对的要么是一地脑浆,要么是残臂断肢。 转回东面,还得在腐烂发臭的尸骨身边,摸来摸去。 这种日子和路上逃难比起来,说不上哪种更糟糕。 好在,她终于熬到了休沐的日子。 休沐的前一天,午后下了场雷阵雨,雨势没有在采矿区的那次大,时间也短。 但下雨前的风很大,吹起来很凉爽。 电闪雷鸣间,天色晦暗。 项容记得很久以前的暑假,她很喜欢在这样的午后里,缩在自己的小卧室,吃着零食,看着电影,偶尔抬头望一眼空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树叶。 那个时候,她幻想自己仿佛是在末世里偏居一隅,格外轻松和愉悦。 后来,末世真的来了,她才意识到那时无忧无虑的自己有多天真。 隔天一早,趁着太阳还不刺眼,项容迅速下山进城。 南阳城早已戒严,夜间不许人进出,白日进出要经过严格的盘问和搜查。 项容在进城的队伍里,意外看到了木匠曹平。 曹平也看到了她,与她打了招呼。 “好不容易等来休沐,想进城去找段老爷,我的好几个同乡好友如今在段家做工。” 项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能活着走到益州、并找到出路的,都不容易。 第43章 白米和芋头 进城的队伍前进得有些缓慢。 轮到项容的时候,她报了姓名和籍贯,又出示了山字牌,盘问的官员在面前的登记簿上一一对应检查,这才放行。 项容也趁机仔细偷瞄那登记簿,外州的单独一本,上面所记载与那日进入关卡时所问一模一样。 看来,城外关卡和城内的信息同步做得很好。 南阳城比较大,至少比项容途经的几个县城都要大。 顺利进城之后,她先是沿着主干道一路前行,到了有岔口的地方,随机选择往左。 在街上发现粮食铺子的位置后,暗自记下,接着又在周围四处寻找偏僻无人的小巷胡同。 找到之后,这才返回粮铺。 铺子里,老板大概心情不好,正对伙计发脾气,骂骂咧咧。 骂完不解气,抬脚踹翻了门边的一块牌子。 “什么破规矩,还搞什么限购,我做生意的,巴不得别人买的多!这么搞,不是断老子财路!” 伙计小心翼翼地顺气:“老爷小声些,那是官府安的牌子,哪家都有。何况白米寻常人家也吃不起,限购便限购吧。” “蠢货,白米原也不是卖给寻常人家的!” 老板又骂了一句,偏头看见项容要上门,把脸色一收,让伙计招呼,自己转头进了后屋。 伙计把踹倒的牌子扶起,堆起笑脸迎项容进门。 益州地理位置好,粮产丰富,稻米供应充足,但价钱也不便宜,主要是高门大户才吃得起大米。 普通百姓家用芋头和芋头叶子当主食。 恰好此时是芋头采挖的黄金时节,好多人家挖了芋头来卖,价格也便宜。 项容翻了翻灰黄的芋头,个头很大,看起来还新鲜。 她想了想,要了其中的一半,店里伙计给她称重算钱。 项容看了眼重新立好的牌子,上面写着每人每月限购五斤白米。 她试探性地挑了五斤。 伙计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大概是觉得她不像有钱人家的人,怎么舍得买这么多白米。 项容没有多解释什么,否则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刚刚粮铺老板说的限购是什么意思?不让人多买吗?” “对,白米一次至多买五斤,多了不让。” “那要是有商贩想多买些白米,去别处卖呢?也不让吗?” “对,不行,府衙下了令的。” 不用想,这肯定也是她那位老乡搞出来的政令。 一来,不让粮食如此珍贵的资源外漏;其次,防止有人囤积居奇。 北方战乱,嗅觉灵敏的权贵或者大奸商定然会趁着益州还安稳富庶的时候,多囤积粮食,不论是留着自保、招人,还是将来卖去别处,都会大赚特赚。 现在限购令一下,买多的人会被府衙盯上,有些意图囤积的奸商都不敢派人妄动了。 这个老乡真是面面俱到,不给人留活路啊。 项容分作两趟,第一趟把装了大米的麻袋背出去,确认身后没有人盯着,这才走进死胡同里把大米收起来。 第二趟又去背芋头。 之后她取出之前段领头给的狼皮装进包袱,找了药铺把狼皮卖了。 算了下剩余的银钱,转头走去对面的那条街,重新找了家粮铺,又添置了五斤大米和一麻袋的芋头。 最后还剩了些铜钱,项容去卖熟食的铺子,买了些芝麻炉饼。 “都是什么馅的?” “葵菜和大头菜。” “有肉的吗?” 老板抬头看了看项容,“有,八个铜板一个,要几个?” 菜馅的才三个铜板,项容立即改口,“那算了,就要菜馅的。” 她数着手里的铜钱,买了十六张炉饼。 银钱铜板花完了,剩下的黄金,项容还不打算动用。 她是个生面孔,突然出手品质不低的黄金,一定会被人盯上的。 万一被玄虎山的人发现蹊跷,那就更糟糕了。 等她换了地方,需要买地盖房子的时候再说。 收好炉饼,项容正要出城。 却意外地在城门口附近遇到了段领头。 双方都很是惊讶。 段领头迎上来,热切地问道,“项兄弟……不,项妹子,你被安排去做什么了?近日过得可还好。” 项容没有细说,只道:“在山中四处打杂,日子过得还行,有劳段兄惦记。” 段领头本就是天生古道热肠,又觉得自己是本地人,能帮衬就帮衬点。 “项妹子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项容笑笑,没接话。 段领头又道:“对了,你还记得苏月吧?府衙说她年纪太小,不能卖身为奴,被带去了新开的安孤院。” “听说安孤院是专门安置未满十五岁的孤儿的地方,十六岁后就得替府衙卖命干活。不过那可是个好地方,虽然也要干活,但不仅给吃给喝,还请了先生教孩子们读书呢。” 那不就是类似福利院的地方…… 不知道安孤院的设置是因为“老乡”心里的那点人道主义情怀作祟,还是因为想从孩子的教育入手,去尽量培养一些人才资源。 不管怎样,这似乎都是一件好事。 她思索间,段领头仍在同她闲聊。 “安孤院在南郊那边,城外南郊有大片的桑树林,孤儿在那边学着养蚕、采果实酿酒,好像还要学些拳脚功夫……也是奇怪,难道能有贼寇敢对府衙的安孤院下手吗?” 学功夫……是要培养成文武双全的打手?士兵?还是死士? 项容见段领头还有拉她入府,吃饭叙旧的意思,连忙抬手道别。 “段兄,我天黑之前,必须回山,这就告辞了。” 段领头有些遗憾,约了下次有机会进府做客。 出了城,项容一路都在纠结,要不要就这么回玄虎山。 要是借机跑路,她该去哪里呢? 如庄河所说,益州各城池之间,关卡多而严密,她拿着凉州的户籍和路引,到哪里都是要被拉去做苦力。 而且她这一跑,就属于“逃兵”,去了别处恐怕直接小命不保。 如果不能留在益州,那去往别州,那更是重重关卡。 说来更糟糕的是,原主对这个朝代的地理区域划分并不完全知晓,只知道都城洛阳、凉州、凉州东边的秦州、以及凉州南边的益州。 毕竟没读过书,何况寻常百姓只管填饱肚子,管他几个州呢。 这也就导致了,项容连益州东边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也没有地图,不知道走多远才能走出益州。 益州境内对人员的管控如此严格,也许她还没走出去,就被捉住了。 何况,谁又知道东边是什么局面呢?也许根本不收容流民,也许流民同样沦为低贱劳动力或者充军。 或许早在都城洛阳陷入战乱的那一刻,这片土地上的流民就注定要因为天灾、战火,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不知不觉地朝前走,项容还是回到了玄虎山。 第44章 不祥的预兆 庄河因为是从牢狱里提溜出来的犯人,没有人身自由。 休沐日都不允许离开玄虎山。 此时,正无聊地在林子里捉鸟雀,准备烤了吃。 见项容回来,他像看傻子似的把项容打量了一遍。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给你机会让你跑出牢笼,你竟然又乖乖地回来了!怎么?坐牢上瘾啊。” 项容看了眼站在廊檐下、背着手看远处夕阳的韩大人。 没好气道:“像你这种有案底的犯人,哪儿都不能去,当然觉得像是在坐牢。我一个外州流民,没有家没有地,好不容易有个收留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会觉得像是在坐牢?” 项容撞开他的肩膀,径直往宿舍去了。 庄河摸摸被撞疼的地方,切了一声,又钻进小林子,自娱自乐。 自从这次回到玄虎山,项容慢慢习惯了在山里打工的生活。 下墓的时候她最快乐,又趁机偷偷攒了些白玉珠子。 不下墓的时候,要么又去采矿区,要么就带上斧头进山伐木。 玄虎山南面有条甚为宽阔的河,据说府衙早前就在那条河边建船台。 如今船台完工,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料,就近从玄虎山获取。 于是项容被迫摇身一变,又成了伐木工。 生活一旦规律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在不同的工种变换间,项容迎来了第二次休沐的日子,同时领到了这个月的工钱。 她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这几日天气异常闷热,干活不到一刻钟,汗水就浸透了衣服。 下墓的时候阴凉些,却又觉得胸口堵闷,呼吸短促。 项容原本还打算进城后找个大夫看看,现在感觉不用了,钱治百病啊…… 临走前,庄河忽然叫住她,给她塞了一吊铜钱。 “帮忙带两块小饼回来呗,多出来的钱你就留着,当跑腿费行吧?” 小饼就是月饼,前几日是中秋节。 项容惯例记日记时,才意识到那天是中秋节。 不过玄虎山没人提这事,她也就当无事发生,没想到庄河心里还惦记着。 项容接过钱,点头答应了。 此时天色还早,周围静悄悄的。 项容穿过水泥房前的那片小林子,林子里的鸟雀仿佛突然被她惊醒,成群结队地从林间一跃而起,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乱叫。 倒把项容给吓了一跳。 项容皱皱眉,心想都是庄河作下的孽。 他没事就伙同别人一块捉鸟,还爬树偷鸟蛋,鸟雀都应激了。 最近几天,稍微有点动静,就成了惊弓之鸟,扯着嗓子尖叫,又嘈杂又刺耳,听得人心情烦躁。 项容快速穿过林子,进城之后,按照上回的做法,先在不同的粮铺购置了十斤大米和两麻袋的芋头。 然后去熟食铺子买炉饼,最后进了糕点铺。 “小饼?没有啦,中秋节过了啊。不过咱家有种新糕点,您看喜欢不?” 铺子的伙计推荐了一种紫皮的酥饼,“用上好的白面做的,饼皮里加了桑葚和饴糖,内馅是松子和野核桃碎,又香又甜。” 项容发现这个伙计挺有销售天赋的,三言两语说得她竟然有点嘴馋。 不过这种糕点铺子卖的食物可不便宜。 那两块酥饼就得一吊钱了。 还跑腿费呢……她没倒贴就不错了。 项容咬咬牙,买了下来。 回山的路上,照旧经过星罗棋布的小村庄,一群人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我早上真的看到天边有紫红色的光。我还对着磕了头,保佑我家今年大丰收。” “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家有祥瑞出世呢。” “哎,借你吉言,说不定我家真要碰上大好事了。” 项容路过听到只言片语,继续往前走了片刻,被一个在路口卖鱼的老伯拦住了。 “贵人买鱼吗?都是今早刚捞的,活蹦乱跳,您瞅瞅?” 老伯把鱼篓微微倾斜,将鱼篓里的水展示给项容看。 项容心想她从头到脚都和贵人这两个字搭不上边。 大概是她手里提着的、用油纸包住的糕点,让老伯觉得她是个有闲钱的人。 不过那鱼的确很新鲜,项容动了心,觉得买几条也无妨。 “这鱼怎么卖?” “一条一个铜板吧。里面有十七条。” 老伯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很怕开价高了,项容就不买了。 项容掏出十个铜板,“这样吧,我只要八条鱼,连同鱼篓卖给我,给你十个铜板,可以吗?” “可以可以!”老伯忙不迭答应了。 南阳城水产丰富,普通人家想吃了就自己去河里捞,去城里卖也卖不出贵价,还要耽误好长时间。 谁曾想,就这么大着胆子,试探性一问,真卖了半数的鱼出去。 老伯喜笑颜开,一边数鱼一边说:“最近真是走运,河里的鱼好捞,自个儿往上蹦,又遇到好心的贵人买鱼,真是太谢谢了。” 老伯将鱼篓提过来:“贵人您收好。” 项容付了钱,接过鱼篓的瞬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安的鸟雀、躁动的鱼,以及什么紫红色的天光……那是地震光吧。 她看着正满足地数钱的老伯,开口道:“老伯,南阳城从前发生过地动吗?” 地动……老伯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怔愣了片刻,喃喃道:“有,大概三十年前吧,那是我还年轻呢,我爹娘……” “老伯,那你还记得地动发生前,有什么预兆吗?村里的牲畜有没有叫得厉害?水里的鱼有没有自己往水面蹿……” “我记得!山里还有狼群冲进村里,咬死了许多鸡,有几个村民也被咬死了……” 老伯忽然顿住了,愣愣地看着项容,又扭头看向那群还在为紫红色天光是不是祥瑞而争论不休的村民。 然后他忽然把剩下的鱼一股脑都塞进项容的鱼篓里,空着两只手、拔腿往村里跑去。 项容提着鱼篓和糕点,迅速走向远方的旷野。 可怕的猜想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回荡,她脚步有些凌乱,不得不再三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太敏感,想的太多。 不要自己吓自己……说完这句自我安慰的话后,项容发现她有点眼花了。 因为她看到脚下的土地在抖动! 第45章 地震来临 电光火石间,项容的身体快过大脑,顺势原地跪下,把糕点和鱼篓塞进空间的同时,捞出了一顶军绿色安全帽,往脑袋上一扣。 她几次下矿井的时候,都很想戴上一顶安全帽,还研究过能不能把安全帽塞进草帽里,发现不行,才遗憾地把翻出来的安全帽又放回空间。 原以为用不上了,谁知还是用上了…… 宁愿用不上啊! 项容欲哭无泪,双膝跪地,上半身也尽量匍匐,贴在地面上。 大地在颤抖,猛烈地颤抖 ! 大概只有十秒的时间,附近那条河上的小木桥在大地剧烈的晃动中,砰地折断了, 河水极速奔涌,冲向岸边。 身后的村庄仿佛地基不稳的积木,被来自大自然的力量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 地层深处传来了一阵阵惊雷似的轰响,地面卷起强劲的灰黄色旋风,转眼之间,飞沙走石纷纷砸在项容身上。 她似乎又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也许比沙尘暴更恐怖。 大约又过了十秒钟,那犹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震颤结束了。 项容双腿有点发软,用手撑住地面,慢慢直起身子。 她不敢贸然站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四处张望。 周围被漫天的烟雾遮盖着,黄土、石灰、烟尘在空中飘荡,遮盖了项容的视线。 隐约能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号。 她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慢慢平复呼吸,把身上的沙石拍掉,摘下盛满了灰尘的口罩。 从空间取出水囊,漱了漱口,又清洗了眼睛和鼻腔,接着换上了一只新的口罩。 项容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数个沙石割出来的小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她顿了顿,取出棉签和碘伏,简单清理过后,贴上创口贴。 她按部就班地做着一些她认为该做的事,试图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手指却一直微微发着抖。 在原地又坐了片刻,她终于站起身,顺手从衣角扯下两块布,缠绕在手上,遮挡住创口贴。 她不知道刚刚发生的地动有多严重,但足以摧毁这座城池的脆弱建筑。 就算是水泥房也未必能幸免于难,何况那是没有钢筋支撑的水泥房…… 从所在地方的看,玄虎山还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好像方才的地动对那片高大巍峨的山脉毫无影响。 但山脚下的水泥房与人呢? 地动会不会引发了山体滑坡,他们会不会被掩盖在了无数的岩石泥土之中? 项容沿着旷野往前走,走了一刻钟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狭窄道路已经被自上而下、缓慢流动着的泥泞黄土堵住了。 任凭项容怎么抬头看,都看不见山脚下的水泥房。 水泥房大概率是在地动中倒塌,接着又被泥石流吞噬。 项容在周围寻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也没见到尸体。 那个让她带月饼回来的庄河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有很热心亲切的刘婶……项容心里闪过微妙的悲凉。 她突然想起原生世界一个一起执行任务的姐姐,性格开朗,话也很多,很喜欢逗弄沉闷的她。 项容很少回应那个姐姐,因为她那个时候失去母亲不久,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独自一人苟活于世的意义。 但因为生活里多了一个人说话,不知不觉地就驱散了一些无边无际的孤单与绝望。 她慢慢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决心。 但不久后,那个姐姐就在一次任务中,被蛰伏的怪物咬断了喉管。 头顶有鸟群结伴飞过,项容截断了回忆,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旷野上聚集了不少惊魂不定的村民。 他们当中有经历过地动的人,知道随时可能发生余震,此刻尽量躲在平坦宽阔的地方比较安全。 项容越过人群,继续朝前。 “贵人!贵人!” 有人边喊边追了上来,是先前那个卖鱼的老伯。 他灰头土脸,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抬手想抓项容的衣袖,又停住了。 “谢谢贵人提醒!多亏贵人警觉,否则……” 他简直不敢细想后果,现在还后怕得双腿打颤。 “我也是胡乱猜测,没想到成真了,你也不必谢我。” 项容简单说了两句,就又朝着南阳城的方向走。 理智告诉她,应该趁着地动引发混乱的时机,离开这里。 但她不确定地动的范围波及有多广,震中心又在哪里?她会不会走向更危险的区域? 受地震影响的区域,磁场也会有变化,指南针都可能失效。 离开之前,她需要提前了解周边的区域划分,最好有一份舆图。 古代舆图绘制艰难,和原生世界随处可买的地图册完全是两码事。 而走南闯北行商的段领头也许能帮她这个忙。 抛开这个原因,她也希望他还好好活着。 不出意外的,南阳城几乎变成了废墟,城墙倒塌,四处都是入口。 项容才一进城,就看到街上有老鼠乱蹿。 她皱起眉,捏了捏脸上的面罩。 找了个偏僻角落,用透明胶带将袖口缠绕固定住,再套上外褂。 裤脚也同样如此固定好,扎进黑色布靴。 手上的麻布手套被磨破了,她换了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再将原来的麻布手套套在外面。 看起来臃肿了一点,但不妨碍灵活行动。 根据先前的探索,她径直走向富人区。 路上还拉了个失魂落魄的路人,询问段家在哪里。 最后找到段家时,高门大院已经化作一地的碎砖破瓦,还好活着的人不少。 受了伤的互相包扎,没受伤的还在废墟里扒拉着什么。 项容四处探寻,找到了在角落坐着的段领头。 他的腿受了伤,鲜血淋漓的,有人在为他处理伤口。 而他仿佛感知不到疼,只是专注地看着身后被摧毁的家园,眼底隐隐有泪光。 项容走过去喊了他一声。 他扭过脸来,很是惊讶:“项妹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地动时我在野外。我来看看段兄如何了。” 段领头摇摇头:“人活着,就是一生心血都没了。” 项容不太擅长安慰人,想了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活着,就能重头再来。” 段领头苦笑:“也许吧。” 项容默了默,再开口直奔主题:“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段兄帮忙。作为回报,我也可以答应段兄一个要求。” 段领头有些诧异,没想到项容会主动找他帮忙。 “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帮。” “我想要一份大燕的舆图,也或者是益州周边的舆图即可。” 段领头一愣,明白项容又有了离开的意思。 他坦诚道:“我往东最远,也只去过临近的梁州,舆图倒真有一份。我让人找找,若能找到便给你,若是找不到,我再凭借记忆重绘一份。” “那就有劳段兄了。段兄可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若是从前,段领头定不会要求什么,可现在他还真有要麻烦项容的事。 “能否请项妹子去安孤院看看?若苏月无事,请将她送到我这里来吧。安孤院那里多是孩子,未必能彼此照应。” “自然可以,段兄给我指个路吧。” 段领头抬手指向南边。 “沿着这条路往前,也有个小城门,估计这会儿也塌了……出了小城门,顺着官道一直走,就能看到桑树林,安孤院就在旁边。” 项容应声记下,抬手告辞:“我快去快回。” 第46章 老鼠作乱 天色渐暗,项容加快步伐,赶在天黑之前到了那片桑树林。 一群孩子挤在林边,没有人大声哭喊,几乎都在压抑地小声哭泣。 这群孩子们换了统一的装束,剃了头发,项容不好辨认。 挨个探查的时候,反倒是苏月先认出了她。 “项姐姐!” 苏月从地上爬起来,飞速向她奔来。 看样子一点没受伤。 “项姐姐!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项容上下打量她:“地动时,你不在屋内?” “嗯,我们恰好采完桑葚,在返回的路上。地动一开始,就摔倒了,趴在地上没能起来,反而误打误撞地躲过一劫。” 虽然幸运,但也心有余悸。 苏月说着当时的情形,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 她扭头,看到身后的人,明媚地笑起来。 “小栀!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项容姐姐。” 苏月把身后的朋友拉到身前,又对项容道:“姐姐,这是我在安孤院交到的好朋友!她叫孙小栀,也是凉州人。” 孙小栀抬起头来,怯生生地对着项容说了一句姐姐好。 项容盯着她的那双大眼睛,忽然发现这世上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在逃难的路上,她见过这个小姑娘。 当时小姑娘的身边还有很多族人,如今却在安孤院…… 族人都死了吗?她能独自一人到益州,也是很勇敢了。 但孙小栀显然没认出她来。 也是,她那时戴着草帽和面罩,眼角还有一道伪装的伤疤,换谁都认不出来。 项容也不打算说破,只道:“段领头也惦记你,还让我把你送去段家,你要不要同我去?” 苏月顿时眼睛一亮。 她高兴段老爷安然无事,更感激他这种时刻还能想起她。 能去段家她自然是乐意的。 安孤院里的管事和先生们大多没逃出来。 活着的那几个现在也像无头苍蝇,不知该如何是好,根本顾不上她们。 安孤院一时半会儿是维持不下去了。 苏月心里是害怕的。 可要是去了段家,那孙小栀怎么办? 她不能丢下朋友,又不好意思不经段老爷同意,就擅自带人投奔。 苏月两头为难,最终还是握紧了孙小栀的手。 “姐姐,我不能让小栀一个人在这里,我得留下陪她。” 孙小栀既惊讶又感动地抬头看向苏月,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垂下头。 将手从苏月掌心里挣开,“没事你去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这里有许多桑葚,光是吃桑葚,就不会饿死渴死。” 看得出来,两个小姑娘在安孤院里结下的革命友谊已经挺深厚了。 项容见过人性中太多的丑恶,可是再糟糕的世界,也总有善意残留。 比如段领头,比如眼前的两个小姑娘。 “你们俩都跟我走吧。反正去哪儿都不能白吃白喝。” 苏月立即举起手:“我明白的!我和小栀一定努力多干活少吃饭!” 项容难得被逗笑了。 “看来在安孤院的这段日子,先生不仅教你们读书识字,还教了你们说话的艺术。” 苏月脸上一烫,羞赧地放下手,又说:“姐姐等等,我们摘些桑葚再走。” 地上有很多被踩得稀巴烂的桑葚,原来用来装桑葚的箩筐也滚得到处都是。 苏月和孙小栀各捡了一个箩筐,钻进桑树林。 项容朝周围看了看,有些孩子还在后怕中缓不过来,有些胆子大又聪明的,也已经去摘桑葚了。 毕竟活着就得填饱肚子。 项容捡起一个箩筐,也加入了摘桑葚的队伍。 她边摘边同时往空间里存上一些。 等箩筐装满,苏月和孙小栀也出来了。 三个人抱着箩筐,往段家赶。 返回段家时,天已经黑了。 段家点了火把,插在石头缝里,邻近人家也照做。 支离破碎的一条街,此时倒是还有几分亮光。 项容把苏月送到,又看了看孙小栀,觉得有必要向段领头解释一番。 段领头却径直摆了摆手:“无妨,都是苦命的孩子,和苏月做个伴也好,彼此依靠,才觉着安心。” 项容心中微微动容,却还是道:“我答应的事做完了,段兄找到舆图了吗?” “还未找到,我正在绸布上绘制,也许明日午后才能给你。” “无妨,那就明天吧。我进城来取。” 项容转身便走,段领头忽然说“你不如一同留下?地动搞得很多人家毁人亡,周遭只怕很快就会乱起来。你独自一人……” “我习惯了独自一人。” 段领头愣住,无奈一笑:“好吧,那就不强留你了。” “对了,临走前我想提醒段领头一句话。” “什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要小心在废墟间乱窜的动物,尤其是老鼠。” 以前学历史,项容看过不少古代王朝遭遇地震之后,鼠疫肆虐的例子。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鼠疫又被称为“黑死病”,可以想象有多恐怖。 地动之后,项容在路上看见惊慌失措的小动物时,心里就担忧起来了。 更糟糕的是,她空间里没有预防、治疗鼠疫的药物。 当初在原生世界,怪物初现端倪之时,行事作风和下水道的老鼠差不多。 很多人被感染侵蚀之后,初期症状和鼠疫类似,于是便以为是鼠疫爆发。 市场上的磺胺类药物以及其他预防、治疗鼠疫的药物顿时供不应求,最后有市无价。 等项容有空间后,各大医药工厂早已停摆,医院、药房也很少有这类药物残存。 以至于她空间里医药用品很多,偏偏没有治鼠疫的。 段领头脸色凝重,“多谢提醒,我明白的,一定让人多加注意。” 说完,他便挪着受伤的腿,寻人细细叮嘱去了。 项容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月和孙小栀,准备也同她们告别。 却见两个小姑娘紧张地互相看着对方,交握在一起的手,微微发着抖。 “你们怎么了?” 项容奇怪地问。 “姐姐方才说,要小心老鼠,是指被老鼠咬了,会生什么奇怪的病吗?” 苏月的牙关都在打颤。 项容听着不对劲,想了想,不敢置信道:“你、你被老鼠咬了?” 苏月眼泪啪嗒掉下来,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不止我们,安孤院里的很多人都被咬了。” “就在昨晚,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老鼠,像疯了一样,到处乱跑乱咬。” 第47章 疫病摧残 苏月越说越害怕,越说越愧疚。 “我要是被老鼠传染了疫病,那现在是不是传染给了姐姐和段领头他们?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等等,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不是所有的老鼠都带着那种疫病的。” “而且传染方式也不同,有的咬借助蚊虫传染,有的、有的通过交流……但我戴了面罩,不会有事。何况你不一定就染上了病。” 苏月说得太突然,项容也有些反应不及。 她试图把一些关于鼠疫的现代医学知识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给苏月听。 但苏月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拉着孙小栀一直往后退。 “不,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得走,回桑树林!” “苏月!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必须要再听我说几句话。” “首先,你们不一定生了病;其次,回去之后也要做好自我保护。” “晚上睡觉把衣服穿严实,尽量别让蚊虫叮咬,多采些艾草备用。” “平时戴好面巾,不要同人太近距离说话,要是发现有人发热畏寒,就更要离远些。” “还有,再饿也别吃死掉动物的肉。” “最后,别忘了你姐姐对你说过的话,努力活下去。” 就像原生世界的她,一次次失去,一次次绝望,但还是努力活着。 苏月感激地看了项容 一眼,拉着孙小栀飞速离开。 段领头听到了事情的原委,惊疑不定地看向项容。 项容道:“各自珍重吧。” …… 出城的路上,自然还是满目疮痍,这个时代的官府基本没有灾后救援的能力。 何况他们大概也自身难保。 府城江陵什么时候收到消息,会派人来救援重建吗? 江陵又是否遭了灾? 一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是两眼抹黑,不知该往哪儿去。 项容思考片刻,找了个角落,从空间里取出野外露宿需要的东西,掩人耳目的包袱也背上了。 之后,她再度出城,去往漓山附近的关卡处。 项容想停留三日,她担心还有余震,万一点背地走向了震中心,碰到震级比较大的余震,那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同时看看是否有来自其他城池的救兵,希望能从中得出点消息。 三日之后,若再无救兵,那就意味南阳城被放弃了,也可能代表周边城池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 去关卡的路上,村民哭着救人,哭着挖东西。 关卡处也是惨不忍睹。 拦路的拒马七零八落,草棚碎裂坍塌,有几个腿脚受伤的官兵正倚着废墟闭目休息。 项容在关卡外,挑了个比较空旷的地方。 脱了身上的外褂、摘了手套和面罩,和捡来的木头堆在一块,一道点燃了。 给双手喷了喷消毒液后,用清水洗了脸,换上新的面罩和外褂。 铺好她搁置许久的草垫子,同样喷了一遍消毒液。 坐在垫子上,吃了一块炉饼,喝了半壶水,饥肠辘辘的肠胃得到了一点安抚。 吃饱喝足之后,项容在草垫子周围喷洒了一圈犬兽驱散喷雾,再给自己喷上防蚊虫的花露水。 套上长袖长裤,手腕和脚踝处,依旧用透明胶带缠绕固定好。 又在空间里翻出从批发市场捡来的丝巾,十块钱三条那种,挑了一条白色的,围在脖子上。 好久没动用的柴刀和弓箭,也被她取了出来,放在手边。 这一夜,几乎无人成眠。 项容躺在草垫子上,头顶是星光闪烁的天空。 这样美的夜空,只有她很小的时候在乡下过暑假时,才见到过。 那时,家人都在,幸福安宁;而今时今日,她从一个人间炼狱来到了另一个。 地动后的第一天醒来,周遭还是昨日模样。 废墟还是废墟,没有府衙官员的身影,村民还是只能自救。 项容再次进城去段家,取来了舆图。 “我尽力画了,你将就着看吧,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有劳了,保重!” “你也是。” ………… 地动后的第二天,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漓山脚下的村民在午后骚动起来。 “烧死他!必须烧死他!” “是邪术!一定是邪术!有人诅咒他!把他变成了黑紫色!” “不,是他做了坏事,惹来神明的惩罚,我们烧了他,神明就会原谅我们!” 项容听不太真切,远远地,只能看到村民情绪激动,在村口架了火堆。 然后抬出一个人来,径直将那人扔进了火堆。 身后有女子冲破众人阻拦冲出来,却已经来不及。 她呆呆看了片刻,忽然转身跑向关卡,向倚靠在那里的官兵求救。 “官爷!救救我的孩子!明日他们还要烧我的孩子!但我的孩子只是生病了!他需要大夫!” 官兵断了腿,只简单用了木板固定,现在正痛得厉害,根本动弹不得。 他艰难地将女子推开:“我现在这样怎么帮你?我也需要大夫!你去城里找府衙、找大夫……他们骗了我,说会来救我的,根本没有来!” 女子跌倒在地,又顽强地爬起来,义无反顾地奔向城里。 而另一边,那群村民烧完了人,又围着火堆跪下了。 一个老头抄起一根火把,大喊:“是我们的罪恶在践踏大地!神灵已忍无可忍!” “甩掉这些罪孽累赘吧!为这些低劣之徒掘墓挖坟!” 其余人高呼应和,又吼又叫,简直就是一群癫公的发癫现场。 项容知道,可怕的疫病还是来了。 不仅会夺去人的性命,还会摧残人的精神。 除了吃饭喝水不再摘下面罩,时不时就往周遭喷一些消毒水。 事实上,她周围没有人。 那些村民固执地守着自己坍塌的家园,试图一点点地重建。 地动后的第三天,漓山脚下的那个村庄又开始烧人。 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抬,几乎络绎不绝。 火堆越烧越矮,需要不停地添加新的木头。 带头喊话的不再是那个老头,换了个中年人。 第48章 去往梁州 地动后的第四天,那个倚在草棚废墟边的官兵死了。 村庄前的火堆依旧熊熊燃烧着,喊话的人又换了。 救援始终没来。 看来她还是高看她那位“老乡”了,即便野心勃勃,做了许多事,却仍然没能让这里的官府具备救灾重建的能力。 也或者是因为大半个益州都自顾不暇。 这也意味着,接下来的路,也许比在凉州还糟糕。 项容收拾好一切,往东边走去。 府城江陵在南边,那边是权力中心,管控只会比南阳城更严格。 事实证明,项容的选择是对的。 因为上路不久,她就在途中听说为了防止疫病传到府城那边,往南的路被封锁了。 所有往南边跑的流民一律格杀勿论。 此举并未让南边人心惶惶,反而得到了一致呼应。 大赞刺史府行事果断有力,舍小保大,保护了南边百姓的生命安全。 项容再次研究起段领头给的那张舆图。 ………… 那份舆图标注了南阳城往东大大小小的县城与集镇。 一些有特殊风俗或者物产的地方,段领头还在旁边做了标注。 项容一路走过,看着沿途县城与集镇的惨状,忽然觉得这舆图宛如一张死亡名单。 地震的波及范围比她想象的广,所途经的村落、集镇就像多米诺骨牌,一路倒塌下来。 南阳城肆虐的鼠疫,在这里同样猖狂。 一开始,她还能看到村民燃起火堆,焚烧尸体。 后来大概是因为死的人太多,尸体就那样凌乱地陈放在路边,被蚊虫叮咬,被野狗啃噬。 入了夜,项容想寻个林子、上树休息。 可走到林子边缘,便看到一双双的脚在空中晃荡。 她瞬间头皮发麻,抬头去看,林中挂了很多尸体,仿佛恐怖片现场。 也许是家人死绝,也许是看到了疫病对家人的折磨,恐惧绝望至此,便选择自杀。 项容这一夜没有休息。 林子的尸体太过触目惊心,她几乎一闭眼就是一排排黑乎乎的脚在她眼前飘荡。 她干脆继续往前走。 走到天亮,阳光出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晃了晃被汗水浸湿的衣裳。 明明饿极了,却没啥胃口,只好喝完了水囊的水,勉强补充一些体力。 日复一日,舆图上的地点被项容一一圈过。 淳安镇、十里坡、木竹坞、大乐村、桂花镇、青石村…… 大概以桂花镇为界,地震的影响几乎到此为止,桂花镇是她见过的唯一房屋没有大面积坍塌的集镇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多乐观。 因为往南的道路被封锁,从西边存活下来的流民,大多尽力往东。 桂花镇只是个小集镇,连关卡都没有设,自然拦不住流民。 项容本意是想来桂花镇补充些干粮,然而她到时,集镇已经被祸祸得不成样子了。 流民像疯狗一样哄抢食水和衣物。 沿街的商户无一不遭到抢劫。 有的人脸色发青,看起来就像是身染重病。 各商户连靠近都不敢,流民碰过的东西也不敢再要。 有家卖糕点的老板胆子挺大,从后院拿来了木棍,和伙计一起驱赶闯入的流民。 谁知道带头的那个竟不退反进,猛地扑上前,狠狠咬住了老板的手腕。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甚至咬了些血肉下来,老板痛得惊呼。 他倒是嚣张地哈哈大笑,满口鲜血,跟个恶鬼似的。 “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像有病?对!我就是有病,我要死了!你被我咬了,你也会死!” 糕点老板本就痛得头晕眼花,一听这话,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腿软的站不住。 而他身后的伙计更像见了鬼似的,扔了木棍,拔腿就跑。 咬人的流民又是一声冷笑,狠狠踹在几近昏迷的老板身上。 他边肆无忌惮地拿起糕点就吃,边对旁边饿死鬼一般的同伴们道: “看到没,这些都是怂货,比谁都怕死。” “咱们这些从死人窝里爬出的,偏偏最不怕死,他们对我们发狠,我们就比他们更狠!懂了吗?” “懂了!林哥厉害!” 这件事发生时,项容在远处的巷子口看得真真切切。 但她更看得出来,那人根本没有染病,脸色发青更像是没睡好。 染了鼠疫的人哪有那么大力气扑过去咬人,还那么有胃口,大吃大喝。 何况鼠疫发病病程极快,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大多数就没染上。 这人分明是看穿了当地百姓恐惧疫病的心理,将计就计,故意吓唬他们。 其余的流民有样学样,以假乱真制造恐慌的人越来越多。 搞得桂花镇也鸡犬不宁起来。 但凡有人稍微咳嗽两声,就草木皆兵。 一时间,桂花镇也人心惶惶起来。 有人盘算着搬家,去隔壁的青石村。 也有人商量着要不要联合起来,将流民赶回去。 可惜他们之间的联合很脆弱,往往一道咳嗽声就可以打破。 就连曾经相亲相爱的夫妻,因为一声咳嗽,就会避之如蛇蝎。 等过几日,证明那咳嗽不过是普通风寒引起的,夫妻俩虽松了一口气,感情却出现了嫌隙,再也不能修复如初了。 大大小小的吵架、争论、斗殴事件在各处上演。 起源就是那个流民说的那句话。 桂花镇有人去所属的四方县县衙报了官。 一开始,奉命来的县衙官兵只得了驱赶的命令,谁知流民抱团,根本不服管教。 他们有疫病做“防身符”,县衙官兵投鼠忌器,只好派了人回去复命。 再回来时,他们带了更多的人 ,还有弓箭手。 “大人下令,所有流民,就地处死,格杀勿论!” 可惜这个果决的命令下得晚了些,桂花镇已经回不到从前宁静的生活了。 而那群流民多数也先一步离开了桂花镇。 提议离开的依旧是那个林哥,他看着并不强壮,脑子却很好使,迅速地在他的小队伍中确立了主心骨的位置。 又很快聚拢了一波流民,俨然成了一个小头目。 第49章 从天而降的魔音 项容赶在处死的命令到来之前,买了些干粮,便离开了。 她在当天傍晚抵达了青石村,这里尚且平静,有些小屋冒出了袅袅炊烟,正是做晚饭的时候。 项容没有进村,在附近的小河边落脚。 河水十分清澈,甚至能看到河底游动的小鱼苗儿。 她在下游洗了一把脸,去周边收集了一些木棍树枝。 燃起小火堆后,准备做一个鱼片粥。 用瓦罐淘一点白米,就这么熬煮着,期间她从空间的鱼篓里取出一条小鱼。 刮鳞去内脏后,放了点粗盐和料酒腌制片刻。 等瓦罐里逐渐煮出米花后,她用匕首一点一点将鱼肉削进瓦罐里。 项容是不太会煮饭的,就凭着直觉做。 反正就她一个人吃,美不美味的也不重要,填饱肚子就行。 吃了一半鱼片粥就饱了,剩下的存入空间,明早起来解决。 吃饱喝足后,天已经黑了。 月光很淡,身后的村庄少见点油灯的,也许都睡了。 项容借着薄弱的月光,铺好被褥。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天气凉爽许多,早晨和深夜都能感受到微微的凉意。 项容在外露宿时,仅靠一张草席垫子是不行了。 她从空间大量的保暖物品中,选了一床灰色的空调被。 把先前那床破被褥的罩子拆了,套上去,看起来又寒碜得很。 空调被是双人的,她将被子折叠起来,一半铺在草席上,一半盖在身上。 夜风习习,是难得的宁静与舒适。 项容慢慢闭上眼,刚要入睡,有很刺耳的大笑声从远处传来。 是一群人在有说有笑,声音很嘈杂。 项容猛地睁开眼,隐约可见她走过的那条路上有火光闪烁。 有人在举着火把赶路。 项容立即想到了那个咬人的流民,他的笑声同样刺耳。 项容立即爬起来,将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都收进空间,手里只留了柴刀和弓箭。 她顺着小河走到对面的小山坡上,趴进了凹坑里。 头微微抬起,便看到火光越来越明显,那群人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领头的果然是那个咬人的流民,他像个众星捧月的老大。 身边的人都管他叫林哥。 “多亏了林哥聪明,教我们见好就收,提早撤离,否则那群县衙的弓箭手赶到,那咱们真是跑也跑不了!” “哈哈哈!一想到那群大头兵扑了个空,我就想笑!一群蠢货!都比上林哥的一根手指头。” “就是!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林哥,还怕饿肚子?” 林海听够了谄媚奉承的话,洋洋得意地承诺:“跟着我,绝不亏待你们!” 他忽然停下脚步,漆黑的目光落在前方安宁的村落上。 “看!猎物又来了!去狩猎吧!兄弟们!尽情享受。” “对了!进了屋,先摸到农具防身,也叫他们没有反抗的武器!” “知道了林哥!一切都听林哥的!” 项容听到“狩猎”两个字,莫名愤怒。 这群流民把无辜的村民看作猎物,让她想到了原生世界的怪物。 在怪物眼里,她们人类也是弱小的猎物。 怪物的肆意屠杀不过是一场狩猎游戏。 这群人和怪物一样可恶,该死! 项容从凹坑里爬了起来,借着小山坡的遮掩,猫着腰,沿着山坡的弧度继续往前。 村落建在小山坡的底下,她朝前走,就会走到高点,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村落。 摸索前进的同时,项容从空间里翻出了一个扩音喇叭。 这是在一所大学的器材室里搜来的,可能是开运动会或者其他室外活动用的。 项容压了压嗓子,伪装出一副比较低沉的嗓音,接着打开了开关…… 与此同时,流民已经踏入村口,有人朝着第一户人家摸去。 其余的三四人一组,分散开,去往别的人家。 第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的瞬间,村落的上方忽地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有贼寇进村!抄起农具给我杀!” 明明不是在峡谷间,可这道巨大的声音却自带回音。 而且不停歇地重复,就好像喊话的那人不需要呼吸似的。 是、是鬼叫吗? 还是这座村庄自带守护的神明? 才进入村子的流民被吓得差点原地跳起,一时惊呆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只有眼珠不断地朝上方乱转,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好像从村子上面的山坡里传来的……难道真有山神守护? 人类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他们越是细想,越是抖如筛糠,正打算掉头就跑,村子里的村民也统统被这从天而降的魔音吓醒了。 贼、贼寇?哪来的贼寇? 抄起农具?对对对!先抄家伙再说。 村民接二连三地爬起来,摸到趁手的工具,推开门一看,村口周围亮着诡异的火光! 果然有外人闯进来! 夜里偷偷摸摸地来,不是贼是什么? “有贼寇!给我打!” 村民一窝蜂涌向村口。 流民正吓得腿软,手里还没偷到农具,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抱头鼠窜。 突然想起林哥教的技巧。 “我、我们是西边来的流民,我们染了疫病,你们再打,我、我们就咬你们了,到时候疫病传染给你们,谁都跑不了!” “什么?疫病?他们有疫病!快!朝死了打!别留手,对着脸或者脑袋砸,别叫他们咬了!” 不叫还好,叫完,村民打得更狠了。 还有人匆匆跑回家,点了火把烧他们:“用火烧最管用了,烧死这些晦气东西!” 项容看着明显占了上风的村民们,默默收起了弓箭。 她原本还担心村民会被“疫病”的谎言吓唬住,准备用扩音器再提醒一番的,现在看来也是用不着了。 流民被打得奄奄一息,毫无招架之力,而他们的头目林海却早在村民冲出来的那一刻,最先跑了。 他享受着当老大的感觉,本来就停在村口,等着他的小弟们收获猎物后,给他上供的。 谁知一道魔音横空出世,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而那些小弟也是蠢得没救了,你倒是先找到机会咬上一口,在威胁吓唬人啊。 本来就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还嘴硬得很,那不是更招打吗? 蠢货就是蠢货,带不动! 林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50章 流民抱团 山坡下的村民将那些流民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这才勉强停手。 地面上洇出大片的血迹,在火光照耀下,有些恐怖。 先前因为愤怒惊吓上头的百姓,看到这血迹,忽然也害怕起来。 嘴上说是要打死,可是真闹出人命了也是大事。 他们惊慌不定地看向一个老者。 “村长,这……这怎么办,真打死人了!要是让府衙知道了,要砍头的。” 村长清清嗓子,镇定道:“真死了也是他们自找的!” “半夜偷偷进村,和贼寇有什么两样!” “前些日子来的那拨流民可是安分地在山间野外,自个儿找吃的。个别小偷小摸被抓到的,也立马跪地求饶,谁像他们这般张狂!” “说不定是周围的盗匪假借流民的身份,故意搏可怜!他们死有余辜!” “都别怕,把人拖到后头的山坡去!” “活着的也拖去?” “都拖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村民们行动起来,从村尾绕上山。 哼哼哧哧忙活到大半夜,谁都睡不着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那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以为是做梦呢,惊醒后还能听到。不会真的有山神吧?” “肯定是山神,那山神是护着我们的!”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地讨论,又疑惑又兴奋。 村长看看身后的小山头,忽然大声道。 “就是山神保佑,才叫我们没有遭了贼寇的毒手。” “大家给山神磕个头,祈愿山神老人家庇佑我们子子孙孙!” 于是一整个村的人齐刷刷地跪下了,对着后山砰砰磕头。 项容已经转回了凹坑里,她没怎么动手,身上凉飕飕的,便裹了空调被,低头看山坡下的村民。 误打误撞地让他们以为是山神庇佑,挺好的。 人有了可倚仗和寄托的神明,活着就更有底气了。 后半夜,村民陆陆续续回家,闹哄哄的小村庄回归宁静。 项容再次拿出草席,裹着被子将就过了一夜。 清晨,有露水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项容被冷醒了,抹了一把脸。 借着露水洗漱过后,把昨晚剩下的鱼片粥吃完。 收拾铺盖离开了这片小村庄。 青石村是三个分散的小村落的统称,昨晚经过的那片小村庄就是其中一个。 前方,还有两个村落呈直线分布。 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在路旁草丛间扒拉草叶子吃。 也有流民大着胆子进村去乞讨。 但越往东,村民对这些流民的态度越恶劣。 “滚滚滚!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晦气东西往我们这儿来,城里才停了渡船,叫我们过不去河,进不去城,卖不成货!” “山货摆在家里都要烂掉了!一分钱没赚到!” 脾气暴躁些的,把上门乞讨的流民打得鼻青脸肿,一脚踢了出来。 那流民捂着脸,眼里闪过恨意,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前。 项容展开舆图看了看,大概搞懂了那村民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石村前方有座灵风城,是益州东部比较富庶的城池。 青石村和灵风城之间有一条宽阔绵长的河,叫万泉河,成了两地之间的天然阻隔。 平时村民进城,都得去渡口乘船过河。 可能先前已有流民走到了灵风城附近,城里见势不对,将城门一关,渡船一停,防止流民入城。 这样一来,虽拦住了流民,也影响了青石村百姓的生活。 难怪流民这么不受待见。 项容快速走过青石村。 赶到万泉河边一看,只见河边的流民数量比她想象的多。 成群结队聚在一起。 也有零散的流民,独自一人在角落待着。 项容细细观察片刻,莫名觉得流民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 没有无家可归的低落和绝望。 他们吃着烤鱼聊着天,有新的流民到来,便齐齐看过来,将新人上下审视一遍,眼神里带着些排外和歧视。 项容刚找个地方坐下,便发现了这种带着轻微敌意的目光。 她毫不闪躲地看回去,那些人仍旧盯着她。 看到她腰间的柴刀和背后的弓箭时,露出点诧异之色,随即收回视线,继续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项容一边警惕地扫视周围,一边去看河面的情况。 雨季尚未结束,万泉河正是水深流急的时候,游泳是过不去的。 必须要乘船。 对岸的灵风城城门紧闭,项容看看身后的青石村,她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有山有水,没有地震和鼠疫的影响。 也不像南阳城那般管理严控。 她也许可以暂时在这里落脚,村民不待见外来的流民,她就进山去。 试着建一个树屋,靠打猎、捕鱼和采山货维持生存。 最好能开垦出一片荒地来,不过她就一个人,大概要花费上不少时间。 项容心中有了盘算,便站起身来,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万泉河的源头就在深山里。 然而她才走没几步,就有人追上来。 “兄弟才刚来,怎么又要走?打算去哪儿呢?” 问话的是个青年,五官平平,但眉眼间有股戾气,看着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你看什么看?我们三哥问你话呢!” 围在青年后头的七八个流民瞪着眼睛朝项容叫嚷起来。 项容神色平静,拔下腰间的柴刀,握在手里,目光在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到某张脸时,停住了。 这不是那个流民团伙的小头目吗? 咬了糕点老板的,叫什么林哥的来着。 昨天晚上被打死打伤拖上去的那些人里,居然没有他? 夜里光线太差,项容又居高临下,实在看不清底下每个人。 没想到,他这个带头搞事的,竟然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了。 他手底下的流民没了,当不成老大,转头就混成了别人的小弟。 也是够能屈能伸的。 而且能这么快融入别人的团队,可见这家伙又坏又精明。 这种人活着,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第51章 爆炸 项容冷笑:“我要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 见她态度不好,后头的那几个流民又愤愤不平起来,好像项容冒犯了他们口中的三哥。 而那个被叫做三哥的青年倒是不恼。 笑着道:“我看兄弟孤身一人不见狼狈,又有刀箭防身,想必是个有本事的。” “咱们不如合起伙来,干些大事。” 一看他就是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项容心里隐隐有猜测,冷声道:“什么大事?” “兄弟一路过来,遭了不少白眼吧?” “他们东边人运气好,没遇到地动和疫病,吃饱喝足,好不快活,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此处却连口冷粥都不肯施舍!” “还要像赶野狗似的赶我们。” “灵风城停了渡船,不愿意收留我们,摆明要让我们自生自灭,我们只能靠自己!” 他伸手指向远处的庄稼,“马上就要秋收了,他们夜里是要看自家地的。” “咱们只要埋伏在附近,等后半夜,人困乏了,偷摸过去将人杀了。” “壮劳力死了,村里剩余的老弱妇孺不足为惧!” “一共三个村子,咱们挨个解决!” “等解决完了,所有的庄稼、房屋都是咱们的了!” 能活着走到这里的,不是运气好,就是天生有韧性和狠劲。 这群人恶狼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落草为寇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叫三哥的青年越说越兴奋。 他身后的小喽啰着急地补充,“除了粮食和房屋,还有女子!三哥你忘啦,你说要把年轻好看的姑娘留下来,给弟兄们当老婆!” “这谁能忘,那是肯定的,到时候随你们选!” 三哥眼里闪着贪婪的光,盯着项容不放。 “兄弟,看你还年少的模样,没成亲吧?不想在这里讨个漂亮老婆吗?” 项容想在这里暂时落脚,但不想同这些人做“邻居”。 更别说做同伙了。 她沉默片刻,假装深思,反问道:“我要是不愿与你们合伙呢?” 三哥脸色一沉,笑容收放自如。 小喽啰立即纷纷从腰后拔出柴刀和小斧头。 “听了我们的计划,要么加入我们,要么把命留下,难不成还要放你去通风报信或者报官吗?” 项容收起柴刀,点头笑了:“说得对!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我愿意加入。” 她表现得十分识时务。 “好!兄弟有眼光,待事成,必不会亏待了兄弟!” 三哥很满意,一巴掌拍在项容肩头,项容也没避开。 笑着道:“这样绝妙的主意,也只有三哥这样聪明的脑子,才能想出来。” 三哥得意一笑,转手把身后的林海拉出来。 “这事一开始是我林老弟提的,我觉得能干,和兄弟们仔细商议一番后,定了这么个计划。” 果然是这只害群之马,到哪都能搅起风浪来。 幸亏她昨夜顺手给村民提了个醒,提早解决了一拨居心叵测的流民。 否则现在要解决的麻烦更多。 这一整天,陆陆续续有新人来。 但凡是有手有脚的青壮,三哥便带着人去拉拢入伙。 他们劝人入伙的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 利用落差和对比,轻易煽动了流民的情绪。 那个乞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流民也来了,三言两语就加入进来。 他比旁人显得更气愤,不仅自己毫不犹豫地加入,还主动去游说别人。 可以说,项容亲眼见证了,一个邪恶组织是怎么发展壮大起来的。 项容听到三哥拍板决定,今明两日做些准备,明日子时过后便开始行动。 那个叫林海的简直就是个狗头军师,他把小团伙分成了几拨。 一拨先去庄稼地里踩点,寻找方便埋伏的隐蔽位置。 一拨负责砍木头。 最后一拨负责把木头的一端削尖,如果是比较细的木头,再用柔软的枝条或者草绳将几根木头合在一起,用起来更趁手。 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用简易版鱼叉去杀人。 事实上,他们已经制作好了几根简易版鱼叉了,是最近用来捉鱼的。 林海便用那鱼叉做样本,让其余人照着去做。 三哥的几个亲信带着斧头和柴刀,招呼人上山砍木头。 项容因为自带柴刀,也被安排去砍木头。 她照安排去做,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怎么对付这群人。 她话少,力气大,手脚麻利,干起活来,一个顶俩。 三哥本来就对她高看一眼,隔天之后,恨不得请她当“右护法”。 “左护法”自然是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林海。 天快黑时,流民开始准备晚餐。 三哥说了,这两日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干大事。 吃啥呢,烤鱼;喝啥呢,鱼汤。 他们吃鱼快吃吐了,偶尔有些菌菇和野菜,也不能饱腹。 他们想吃大米饭!而远处的村户和田地里,就有他们想要的。 众人士气高涨,做饭都格外有劲。 项容闲着无事,便插手帮忙。 她早已准备好了安眠药,打算如法炮制在李家村做过的一切。 往汤汤水水里,多洒些药,放倒他们再说。 然而……她还没伸手,三哥就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哎?项兄弟砍了一天的木头,做饭这种小事用不着你出手!” “只管坐着等吃,何况明晚只怕还要项兄弟多出些力,要多休息,养精蓄锐。” 项容看着三哥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简直无言以对。 太受“器重”有时候也耽误事啊。 第二日,项容依旧试图寻找下药的机会。 但他们没有储水的器具,又恰巧在河边,喝水做饭都是随取随用。 除了做饭时动手脚,项容找不到别的机会。 可偏偏她被“看重”,做饭这种事没人敢劳烦她。 三哥还喜欢拉着她闲聊,问她过往的事。 项容没辙,只好另想它法。 入了夜,众人围聚在火堆旁,听着三哥做最后的“总动员”。 “兄弟们别怕,大干一场之后,好日子就来了!” “吃饱喝足,咱就出发!” 气氛被点燃,流民吃喝都显得狂放。 项容摸摸肚子,对三哥道:“三哥,我肚子不舒服,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林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该不会是紧张害怕了吧?” 这两日三哥对她很是热络,林海好似有点嫉妒。 项容懒得理他,三哥却立即道:“胡说!项兄弟可不是孬种!是吧,项兄弟?” 项容无语地点头,总觉得这群人既聪明又不太聪明的样子。 “三哥慢吃,我快去快回。” 她走过河滩,去往有林子的地方,从空间翻出草帽、安全帽和护目镜。 依次戴上后,掏出了剩余不多的擦炮、“小地雷”以及两串红鞭炮。 在凉州时,她曾用这些玩意儿,对付过想抢她粮食的贼人。 用过一次后,这就是最后的存货了。 项容也没省着,带上这些东西,背好弓箭,往回走。 她在河滩边停住,估算着距离,然后抬手捡了个石子,朝篝火堆砸去。 正砸在中间。 众人吓了一跳。 林海最先跳起来,朝她这边看过来,不满道:“你干什么呢?” 项容笑笑:“不干什么,就是想让你们见识一下,道士的炼丹炉爆炸,是什么样的。” 她扬手,将擦炮、小地雷和被揉成一团的红鞭炮,统统扔进火堆。 鞭炮里的火药瞬间引燃,伴随着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 而在鞭炮脱手的瞬间,项容便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朝远处游,规避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第52章 建庇护所 项容潜在水面下,游了片刻,便憋不住了。 岸上的爆炸急促短暂,巨大的动静很快结束。 项容慢慢露出水面,就见篝火堆处闪耀着一大团通红的火光,一股烟尘随风飘散。 她游上岸,取出弓箭,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等视线清晰了,便停住。 火堆旁边,满目焦黑,偶尔能看到一些断臂残肢。 反正具体的人样是一个都看不出来了。 死的主要是当时围在火堆边的人,都是三哥的亲信。 那些后加入的流民因为不够格,只能蹲在一旁吃喝,反而保住了命。 只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过去,昏迷不醒。 项容确认安全后,仍旧没有走过去。 她怕鞭炮没炸干净,还有二次爆炸。 硬生生等到火势小了一大半,确定没有鞭炮残留后,这才上前。 往火堆里多添了些木柴,让火重新旺起来。 她得把断臂残肢彻底烧干净。 不烧干净,腐烂发臭,招来蚊虫,污染了河水怎么办? 刚好顺便把身上衣服烤干。 项容就这么坐在岸边,时不时添点木头。 她还戴着护目镜,头发湿漉漉的。 火光映在她脸上,把她照得像个从水里钻出来的恶鬼。 周围活着的流民,逐渐醒来。 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几千斤重。 耳朵里更是嗡嗡叫得厉害。 正恍惚着,抬眼看到火光边坐着的项容,差点吓得又当场晕过去。 “鬼、鬼啊!” 尖叫声四起。 项容揉揉耳朵,站起身,拔出柴刀。 “都闭嘴,不许动,听我说。” “什么三哥林哥都死了,你们也别想着偷别人庄稼,占人家屋子了。” “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选。” “一、去四方县或者大些的集镇,找个大户人家,卖身为奴,混口吃的。” “二、被我一刀砍死。” “选吧。” 众人鸦雀无声,然后有人开始慌不择路地往远处爬。 其中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一直没动。 等其他人相继走远,他忽然爬过来,扒住了项容的鞋子。 “小、小哥,我先前听见您说的话了,您是修道的,会炼丹对不对?” “以前家里人生了病,就去道观求符水喝,喝了就好了。您、您身上有符水吗,或者其他包治百病的丹药。” “听说还有能让人长生不死的丹药,您有吗?我可以买,我有钱的。” 他伸手去裤子里摸索,摸半天,摸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 项容难得被人整得哑口无言,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既然还有家当,干点什么不好? 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到头来,还想着拿钱买丹药…… 愚昧至此,项容反而替他悲哀。 她怒喝道:“没有!赶紧给我滚!” 人走干净后,项容又在火边烤了会儿。 直到衣服干透,才抄起一个火把离开。 她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这个方向通往青石村后的大山。 万泉河比她想象的还要绵长,走了许久,才到山脚。 从段领头的舆图标注来看,这山就叫青石山。 青石山比玄虎山还要雄伟壮丽。 项容仰头看了看,不敢在此时贸然进山,索性就地撑起自动式帐篷。 洒完驱赶虫蚁的喷雾,钻进帐篷,倒头就睡。 她睡得安稳,青石村的部分村民此时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 听到炸响了吗?” “是打雷了吗?” “你看这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吗?” “那是咋了?” “不知道哇,要去看看吗?” “这黑灯瞎火的,要去你去,我可不敢。” “那我也不去了,明早天亮了再看。” 村民聚在村口,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又好奇又害怕,但谁也不敢带头出去探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各家各户的壮劳力集合。 去地里之前,顺道去河边查看了一番。 就见河滩边上一堆没烧干净的木头渣滓,还有些灰黑色的粉末。 昨晚的巨响到底怎么回事,反正是搞不清楚。 算了,无所谓。只要村里人没出事就好。 青石山脚下,项容也早早收起帐篷,准备进山。 青石村的村民通常从另一个山口上山。 她所在的位置,漫山遍野都是枝丫藤蔓,几乎看不到人类走出来的小径。 项容原本打算用柴刀砍掉拦路的藤蔓,方便她日后进出。 但想了想,不如留着,营造出没有人类活动的假象。 于是她只用柴刀拨开藤蔓,艰难地往上走。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稍微平坦宽阔的地方,手上的麻布手套都被划的不成样子了。 山里环境清幽,草木种类繁多,还有大片竹林。 水潭和小溪交错纵横,项容一直能听到流水潺潺。 她顺着水流声往前,看到了一处山洞。 里头晦暗潮湿,有某种野兽的粪便和脚印。 这个时节的山洞太潮湿了,霉菌更多,其实不适合人类居住。 项容更怕自己哪天睡着睡着,一睁眼,和一个庞然大物四目相对。 她决定利用大树和竹子搭一个简易庇护所。 项容环顾一周,在水潭边坐下,取出她平常记日记的日记本。 唰唰写下她接下来的计划。 砍竹子,削竹片、建庇护所。 多收集木头柴禾,防止下雨了,没有干燥的柴禾引火。 采集野菜、野果和草药。 打猎。 在庇护所四周设置陷阱,以防大型动物的袭击。 项容暂时写下这些,开始了庇护所建造计划。 先砍竹子?不不不,先画个简易图纸吧。 项容想了想,提笔画下两棵相对而立的大树,再用竹竿卡在两棵大树的树杈之间。 她画得简单,看起来像公园里常见的单杠。 接着用数根切开的竹片斜插入地面,另一端则用麻绳或者柔软的藤蔓缠绕固定在竹竿上。 项容胡乱画上几笔,记下自己的思路就戴上劳保手套,开始砍竹子。 第53章 采药、避雨 空间里除了最多的保暖物品,其次就是各种工具了。 毕竟原生世界上层的人要么自带各种异能,要么有打不完的火炮弹药。 她们这些底层人,揣着相对鸡肋的异能,就只能依靠冷兵器来保护自己了。 项容用斧头砍了大量的竹子,再用锯子把竹子锯成适宜的长度。 庇护所做成两米的高度大概就差不多了,再矮些也不是不行。 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才不管太矮了会不会住得压抑。 山里水气重,竹子内部有些潮湿。 项容捡了些木头和树枝来,用干草引燃。 火烧起来后,将砍好的竹子放在火边燎干。 趁竹子烤干的时间,她在密集的树木之间,寻找两棵邻近、树杈位置又大致相同的大树。 寻找到满意的目标后,开始在地面上挖坑, 尽量将坑挖得深一点,竹片插进去也能更牢固。 挖完之后,项容确认了下空间里的麻绳数量,怕不够用,又寻来枝条和藤蔓。 从头到尾捋直了后,交叉缠绕在一起,当绳子使。 前期准备工作做好,项容抱着一根长竹竿爬上左边那棵树。 然后将竹竿的一头一点一点地往对面的树杈上怼。 光是这个过程就花费她很多时间, 因为竹竿很长,又重,她很难把握好平衡。 中途几次滑落,又得重头再来。 等到竹竿终于平稳地横穿在两个大树之间时,项容的手已经酸软地不停颤抖。 她还要用绳子将竹竿两头和树干绑紧, 做完第一步,项容爬下树,躺在地上好久没动。 她仰面看着头顶的竹竿,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一排排上吊的尸体。 他们是不是因为地震把家震没了,连根上吊的房梁都找不到。 所以想死都只能死在林子里? 项容发了会儿呆,把飘远的思绪收回来。 捡起烤干的长竹片,一根根地斜着插进挖好的坑里,再用土压实。 另一端则用麻绳绑在竹竿上。 为了尽量不漏水,竹片排得很密集,几乎严丝合缝。 左右两边都插满竹片后,项容找了些蒲草回来,盖在竹片上。 最后铺上一层油布。 这油布好像还是从李家薅来的,项容从来没用过。 等完成这一切,天都要黑了。 项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午饭都没吃,一整天光干这活了。 大概是累极了,反而感觉不到饿。 一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发软。 项容又就地躺了好一会儿。 恢复了些力气后,重新引燃早就熄灭的火堆。 用瓦罐从水潭里舀了水,倒入少量白米。 太阳一落山,山里的气温就直线下降。 干活的时候累得满头大汗,此刻却觉得有些冷了。 煮点粥喝,暖暖身子。 稀粥快好的时候,项容将炉饼撕开,一点一点洒进去。 就像在原生世界吃羊肉泡馍。 只不过她没有香气四溢的羊肉汤,只有寡淡无味的白粥。 今天消耗太大,项容一口气将晚饭吃得干干净净。 去水潭边洗干净瓦罐后,也给自己简单清洗了下。 接着就钻进新鲜出炉的庇护所。 项容依次在地面铺上蒲草、草垫子、防潮垫,尽量减少湿寒地气的侵袭。 最后拿出睡袋。 睡觉前,项容看了看没有遮挡的左右两端,从空间里翻出两条大毛毯。 将毛毯展开,一头系在竹竿上,挂窗帘似的垂下来。 再用石头压住被风吹得飘来飘去的底部。 项容满意地笑了,多完美的门帘啊。 就是粗陋的庇护所有些配不上这毛茸茸的“门帘”。 不过项容不心疼,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保暖用品。 这一夜,项容睡得特别沉。 隔天醒来,天色阴沉,看着像要下雨。 项容早饭都顾不上吃,先去周边捡柴禾,边捡边放入空间。 捡柴禾的同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她想以庇护所为中心,划一个安全地带。 比如超出多少米,她就不再往山里更深的地方走了。 有的地方,野草疯长,看着都快齐腰深了。 那样的地方,项容便不敢接近,怕有毒蛇虫蚁。 活动区域暂时不大。 但项容已经收获颇丰。 不仅捡了许多柴禾,还在水潭附近的草窝里,寻到了八个野鸭蛋,个头很大。 赶在鸭妈妈回来之前,项容快速溜了。 看看天色,项容没有急着回庇护所,继续在周围探索。 这里草木复杂,她很多不认识,不敢随意采摘。 看了很久,她谨慎地摘了些,能辨认出来的草药。 有的既能入药,又能当野菜食用。 有的不能随意煮着吃,就纯当药物备着,之后有机会,找药铺卖掉。 项容相信,河对岸的灵风城不可能永远关闭渡船。 等流民带来的风波彻底褪去,这里一切还会照旧的。 到时她可以试着进城一趟。 要是碍于她凉州流民的身份,灵风城不肯放行,那她就去找青石村的百姓“帮忙”。 给点粮食,总会有人“伸出援手”。 项容怀揣着进城卖药的想法,便多摘了会儿。 此处升麻很多,有三四尺高,显眼得很。 升麻能解邪气蛊毒,辟瘟疫瘴气,除了要卖的,项容还想留些在空间备用。 挖了不少升麻的根后,项容又去挖牛蒡、灯芯草之类她确认无毒的草木,整棵拔起,丢进空间。 山间风势渐大,项容本来出了汗,风一吹,浑身寒毛直竖。 她打了个哆嗦,觉得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她快步往庇护所赶,走到半路,有细细的雨丝砸在脸上,冰冰凉凉。 项容立即拿出雨伞遮挡,今日温度低,可不能淋雨感冒,平添麻烦。 回到庇护所后不久,雨慢慢下大起来。 风吹过树林,呜呼作响,像有鬼魂过境。 项容不怕这些,她比较担心粗制滥造的庇护所能不能抗住风雨。 可别在风雨里折了腰,害她白忙活一场。 好在庇护所还算争气,雨下了许久,也没有摇摇欲坠。 被当做门帘的毛毯完全湿透,雨水一路滑落,往外流去。 项容无事可做,把空间新摘来的草药分门别类整理好。 听到肚子饿得打鼓了,便啃了张炉饼。 她前后两次一共买了四十六张炉饼,吃完这张,就剩三张了。 离开南阳城的路上,为了省着点,她有几顿吃的是压缩饼干。 吃完炉饼,项容百无聊赖地掏出一把桑葚,一个个嚼着,既补充维生素,又打发时间。 吃完桑葚,项容开始思考,她在原生世界为什么没捡些小说书籍呢? 早知道有今天,她就捡些狗血小说打发时间了。 在空间里东摸摸西看看,项容翻出了复合弓。 拉弓玩吧……锻炼力气,争取哪天能拉满弓了,原主的小木弓就可以退休养老了。 过了许久,拉到手臂都快要肌肉劳损了,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项容无法精确地判断这场雨到底下了几个时辰。 唯一庆幸的是,雨势始终不算太大,否则她在山间落脚还是挺有风险的。 算算时间,雨季也快结束了。 项容又在庇护所里待了会儿,确定雨不再继续下了。 这才出门,继续探索周围的情况。 第54章 花式做饭囤货 青石山什么都好,有吃有喝有淡水。 短短二十多天里,项容在自我划定的安全区域内,把能辨认出的草药和菌菇都摘了个遍。 午后温度也不高,项容便带着弓箭去打猎。 主要是捉一些乱蹿的小野兔和野鸡,没有什么风险可言。 她在小溪和水潭附近的野草丛里发现了多处野鸭筑的窝,时不时能收获些野鸭蛋。 在庇护所休息的时候,她抽空在周围挖了两个大坑。 断断续续挖了三天才完成,又砍了些木头,一端削的尖锐,齐齐插在坑里,算是简易陷阱。 用来防备大型动物的侵袭。 但好在,她尚未在周边发现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 这样不用颠沛流离的生活算是比较安逸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二十多天里,起码下了十天的雨。 期间不打雷不闪电,雨势不凶猛,主打一个缓慢绵长地折磨人。 在多雨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久了,项容觉得自己都快要抑郁了。 同时她也很纳闷,这雨季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她是不是不该把原生世界学到的地理气候知识,套用到这里。 这天早晨醒来,一看灰蒙蒙的天,经验就告诉她又要下雨了。 项容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去了附近的山洞。 起初下雨的时候,她总是待在庇护所里,拉弓玩。 后来实在太无聊了,她干脆把山洞打扫出来,一下雨,就钻进山洞做干粮。 这样偶尔她又饿又累的时候,不用临时做饭,从空间里取出来就吃。 项容根据空间现有的食材,为自己拟定了几个粗略的菜谱。 先做芋头焖饭。 把切成小块的芋头和白米一起放入瓦罐,倒水焖煮。 从水潭里捞出来的小虾也处理干净了,剥了虾仁,和泡好的香菇一起,同样加入瓦罐里。 最后快熟的时候,加了一点老抽和盐。 项容略微尝了尝,觉得不对劲,又胡乱加了点胡椒粉,加强味道。 接着开始做芋头蒸兔肉。 项容妈妈以前会做芋头蒸排骨,现在她没有排骨,就用野兔肉代替。 恰好山里难见太阳,她猎到兔子后,只整理了皮毛,一直找不到机会将兔肉腌制暴晒成肉干。 正好现在派上用场了。 项容把兔肉洗干净,切成一段一段,沥干水分。 再用盐、生抽和料酒腌制好。 把切成块的芋头放在瓦罐底部,兔肉均匀地码在芋头表面,加上水,慢慢煮着。 她有六个瓦罐,此刻都在“加班”。 项容又没事干了,叹着气,坐在洞口赏雨。 想她当初在凉州的烈日下,一天都没叹这么多次气呢。 看来人还是要多晒太阳。 项容琢磨着,等天晴了,她要下山看看情况。 等六个瓦罐终于有个空出来了,项容又开始做饭。 第三个菜谱是芋儿鸡。 她没法做正宗的,就瞎凑合,用野鸡肉代替。 佐料和酱料也欠缺,只能空间里有啥就加啥,熟了就成。 最后一道菜谱是蘑菇芋头汤。 她在周围探索的时候,发现了松茸和竹荪。 前者号称野生蘑菇王,后者被叫做山珍王,总之都是菌中老大,味道鲜美又有营养。 此时正是丰产期,项容收获满满。 可惜以她那抠脚的厨艺,也做不出花样来。 直接和芋头一块下锅煮,加一点胡椒粉和盐调味。 但做出来的汤的确鲜香扑鼻。 项容当即就决定,今日的午饭和晚饭就是这一瓦罐汤了。 她之前在南阳城,前后买的四大麻袋芋头,就这么陆陆续续被做成了各色美食。 项容很满意,并给自己的几个菜谱取了个统称,就叫芋头开会,美味加倍! 在山中生活满一个月后,项容挑了个晴天,准备下山一趟。 临走前,她对着清澈的水潭仔细看了看自己。 原本肤色漆黑,黑得简直要发光,现在不发光了,像磨砂黑。 但其实脸蛋摸起来是细腻柔软的,大概是因为山中环境湿润,对皮肤好。 狗啃似的短发也长长了,已经齐肩。 她三餐吃饱,没事干活锻炼身体,原主稻草似的黄发都被她养得渐渐泛黑。 总之,看起来不像吃苦受罪的流民了。 项容用炭笔把眉毛画黑画粗,再在眼底画一点眼线,尽量让五官不那么柔和。 头发挽起,在头顶盘成一个小啾啾。 根据这一路来的见闻,她发现这里人的发型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统一齐整,反而千奇百怪。 古人讲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断发的准则似乎对穷人无所谓。 在南阳城,她就见过不少人卖头发换粮食。 后来和人闲聊套话才知道,达官贵人会定期派人出来收头发。 对于上层阶级的女性而言,一头高耸繁复的发髻,是尊贵身份的象征之一。 也只有足够多的发量,才能承受住珍贵沉重的发饰。 所以假发在她们当中很流行。 项容摸摸头顶的啾啾,心想发型自由才好,她这样也不算突兀。 戴好面罩和草帽,项容又准备了两个包袱。 一个装积攒下来的兔子皮毛和待售卖的草药,另一个装了两捧白米。 下了山一看,万泉河的渡口果然已经重开了。 青石村的村民井然有序地排队登船。 来回两趟要交两个铜板。 项容交了钱,顺利过河。 然而进灵风城仍然需要检查身份,有车队入城,车上的货物也要检查。 为保安全,项容没有立即去排队。 而是拦住了一个刚下船的大哥。 “大哥,我是外州来的,想进城投奔亲戚,看入城检查严格,是不让外州的进城吗?” 那大哥一听项容是外州来的,立即拉开了距离。 警惕地将项容扫视了一遍,见她呼吸平稳,脸色正常,不像有病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答话。 “只是不让没有户籍路引的流民入城。你有户籍路引就能通过检查。不过嘛,你毕竟是外州的,进城可能要交点过路费。” 花钱能办到的事,对项容来说就不是问题。 她在南阳城的工可不是白打的。 当时买完粮食后,特地留了些铜钱备用。 “谢谢大哥。” 她从容地去排队。 那大哥也跟了过来,试探地问:“小兄弟?” “嗯?怎么了?”项容回头,习惯性地压低嗓音。 大哥和她闲聊起来:“你打哪儿来呀?进城投奔谁呀?是有钱人家吧?” 大哥是觉得项容既然从外州来,却不显得十分狼狈。 可见路上有吃有喝有银子傍身,进城投奔的亲戚大概率也不是什么穷鬼。 他就想套套近乎,拉拉交情。 项容没想到这大哥不认生,还挺健谈,只能随口胡诌。 “哦,我投奔我表舅,他姓宋。” 姓宋啊……想了一圈,城里地主大户里头好像没有姓宋的。 那可能他想多了。 大哥不说话了。 很快,前头的人依次进了城,轮到项容,她拿出户籍路引。 查验的官兵看了看,“凉州的?还挺远,走到这里不容易吧。” 项容点头:“是的,路上不容易。” “我们在这儿站着,挨个查人也不容易。” 一听这话,项容立即懂了,识相地拿出一吊铜钱。 “行,进去吧。” 官兵笑嘻嘻的。 项容则咬着牙,进了城。 第55章 发过洪水吗 她先四处逛了逛,把她想去的铺子找到,再去找偏僻的胡同小巷。 跟做贼似的,踩完点后,项容去药铺卖了草药。 兔子皮毛药铺不收,让她卖给成衣店。 店里做大氅、披风、围脖之类的,可能会用到。 顺利卖完换了钱,项容赶去粮铺。 秋收刚过不久,粮价不算太贵。 项容想多购置些,但在一家粮铺买,就太显眼了。 她跑了四家,一共买了两百斤,钱花了很多, 得留一点散碎的备用。 期间还要寻无人的角落,把粮食收进空间。 这么一折腾下来,都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项容干脆坐在无人的巷子口,掏出一块蒸熟的芋头当午饭。 啃完芋头,项容去了牙行,咨询买房买地的事情。 流民的风波过去,灵风城对外开放了。 项容想在此处正式落脚。 住在山里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有处房子和田地。 不管怎样,先去咨询一番再说。 牙行的掌柜正打瞌睡,被吵醒,颇有些不耐烦。 但他是老生意人了,马上收敛神色,热情招呼道:“客官是想买些什么?” 项容一开口就是房子和地。 掌柜的眼睛唰地就亮了:“有有有,都有!哪条街上的房子都有。” 他拿来一摞图纸。 “平宁街上的这处宅子如何?三进三出,门前有水,屋后有山,既招钱财,又旺人丁。” 项容看他一眼,心想口才真好。 然后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冷水。 “我家人口简单,房子不用太大,有没有院子都无所谓,就图个清静。” 掌柜的一顿,兴奋劲下去大半,在图纸里翻了翻。 “那就城东头的这处房子,有一个前院,不大。您瞧如何?” “眼见为实,方便带我去看看吗?正好路上说说田地的买卖。” “自然方便!” 掌柜的叫伙计看店,自己带着项容出了门。 灵风城比南阳城繁华些,四条主街都很热闹。 项容随着掌柜到了城东头,看了房子,挺满意。 虽然杂草丛生,但看得出来房子并不老旧,应该建成没几年。 “房子原先的主人为什么卖房?” “哦,原房主中了举,带着全家人去别处做官了,就把房子卖了……好生舍不得呢。这房子风水好,不然原房主也当不了官。” 这些牙人个个舌灿莲花,黑的能说成白的。 项容也不在意,反正就算是凶宅,她也不怕。 掌柜见项容不说话,又问:“客官,您看满意不?” “还行,但买房这么大的事,总要多看看,别处还有类似的房子吗?” 掌柜的想了想:“那我再带您看看。” 两人往别处走。 没过多久,隐约有水滴砸在脸上。 项容以为是错觉,就见掌柜的抹了把脸。 “又下雨了?这鬼天气,衣服就没晒干过,家里拿出来的被褥全是潮的。” 午间还是晴朗的,不知不觉地,云层就挡住了太阳。 “客官,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咱还看吗?” “不看了,今日麻烦您了,改天天晴我再来。” 项容还没出城,雨势就大起来。 她拐去无人处,取出雨伞,迅速出了城。 渡口边的船工正吆喝着提醒:“要过河的都快点!等会儿雨更大,就不渡客了。” 项容连忙上了船。 好在下雨归下雨,风不大,河上没有明显的风浪,渡船也算平稳。 项容走进船舱,正要寻个位置坐下,就见入城时遇到的那个大哥,沮丧地坐在角落。 项容想了想,假装没看见,在另一边坐下。 那大哥却忽然看了过来。 “哎?小兄弟,又见面了,真巧。” “咦?你不是投奔亲戚吗?怎么又出来了?” 项容心想果然撒了一个谎,就得撒无数的谎来圆。 她无奈道:“亲戚不愿收留我。” 大哥一听,叹了口气,“世道炎凉,人心不古啊。都是这样的。” 他像是感同身受。 但项容无意去探究别人的事,没再接话。 大哥却自顾自道:“今日我进城去地主老爷家签新的契约,原以为老爷看在我给他当了这么多年佃户的份上,明年开始要少收些粮食。谁知恰恰相反……” “哎,明年一家老小哪里能吃得饱,我干脆跳河淹死算了。” 大哥说着气话,项容却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翻滚的河面上。 来时,她心里担忧着能否顺利进城,便没细看河面。 现在看,万泉河的水位比一个月前,涨了不少。 河道不畅通吗?下游有泥沙堵塞? 要是时不时地再下几场大雨,这河水得涨到什么程度? 项容换了个位置,坐到大哥身边。 “大哥,我凉州人,雨水见得少。往年这时节,本地也爱下雨吗?我看这河水都要漫上岸了。” “每年情况不同,雨季有时来得早,有时晚,持续时间也不一样。” 大哥看了看项容:“怎么?小兄弟怕发洪水啊!” “别担心,好多年不发洪水了。我很小的时候发过一次,和家里人在青石山顶躲了两天,洪水很快就退了。” “再说,这水位有人盯着呢,一道过了线,村长就会安排全村上山躲一躲。” “原来是这样啊。” 项容了然地点头,实际却还是放不下心来。 按照她不多的地理知识来看,这雨季也太长了。 长得诡异。 过了河,大哥问项容要去哪儿。 项容继续撒谎,“去桂花镇吧,那里住宿吃饭都比城里便宜,可能想办法在那里找点活干。” 如果要去桂花镇,两人就顺路。 大哥没带伞,项容便说:“我送大哥回家吧。” “那真是太谢谢小兄弟了。小兄弟贵姓?我姓胡。” “我姓项。” 项容送胡大哥回去的路上,闲聊似的问,“对了胡大哥,你们平常上山,走哪条道啊?” “就那条!” 到了村尾,胡大哥指了个往西的方向。 项容看了一眼,将胡大哥送回了家。 “谢谢项兄弟!等兄弟在桂花镇安顿下来,无事可以来我家做客。” 项容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她当然没有去桂花镇,但也没有回庇护所。 她想去山顶,而庇护所周围人类活动痕迹少,很多地方草木过深,没有明显去到山顶的路。 她不想做那个勇敢开辟新路的人,于是径直从村尾进山。 此处的山道更为宽阔平滑,人类踩出来的小径清晰可见。 项容冒着风雨,一直走到山顶。 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草棚,应该是村民搭建起来的。 山顶也有,木料看起来挺陈旧了。 也许是当年村民避洪水时建起来的,也可能更久。 总之,如果发洪水,这里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项容决定,暂时不回庇护所了。 在这里待到雨季结束。 自从先后经历过沙尘暴、干旱、地震,项容就有点风声鹤唳。 她怀疑,不是她有毒,就是这个世界有毒。 第56章 细雨连绵,真折磨人 也许是下雨的原因,天黑得特别早。 项容在山顶待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寒意一阵阵地往身体里钻。 草棚能遮雨,却四面漏风。 项容赶忙燃起火堆。 幸亏之前在山里不停地收集干柴,空间里堆了许多,一时半会儿根本用不完。 风呼呼地吹,项容换了几个方向,躬身挡风,好不容易才点燃一簇火苗。 紧接着不停歇地添柴,终于有了熊熊火光。 项容脱了外衣和鞋袜,在火边烘烤。 肚子也渐渐饿起来,她没有做饭的心思,喝了一碗现成的芋头菌菇汤。 从空间里拿出来,就像刚出锅一般,热乎乎的。 喝完,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晚上睡在帐篷里,照旧先铺草垫子和防潮垫,最后钻进睡袋。 她不太睡得着,竖耳听着雨声,断断续续的。 这一夜,大概就睡了两三个时辰。 项容觉得雨声一点不催眠,反而听得她心里慌慌的。 实在睡不着了,就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一股冷气劈头盖脸砸下来,砸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从空间里翻出深秋时穿的保暖衬衣衬裤。 衬衣里有一层薄薄的毛,贴上皮肤,就能裹住热气。 袜子也换成了厚一点的棉袜,布靴里加了一层棉质鞋垫儿。 老话说,寒从脚下起,得把脚捂暖和了。 最后套上原先的里衣和外褂。 这下掀开帐篷也不觉得冷了。 但项容高兴不起来。 此时朝山下看,万泉河的方向水茫茫一片。 水位不知涨到哪里了。 而雨还在下着,就保持着小雨的雨势。 淅淅沥沥,像慢刀子磨人。 山下,胡义也是天没亮就起来了,望着屋外的雨幕,神色慢慢凝重。 他是本地人,习惯了雨季的绵绵细雨。 但昨日和项容聊天过后,他夜里就梦见了幼时经历过的洪水。 记忆中的恐惧被唤醒,他突然不安起来。 身后,妻子方秀也起床了,见他盯着屋外一言不发。 奇怪道:“你看什么呢?” “这雨不太对劲啊。河里水位涨了许多,再下下去,我怕要发洪水了。” “你别乱说,三叔一直叫人盯着呢。” 三叔是村里的村长,也是胡义的亲叔叔。 “不行,我得去找三叔。” 胡义安不下心来,穿上蓑衣往三叔家赶。 走在路上才发现,外头冷得很。 到三叔家,脱下水淋淋的蓑衣后,便冷得打了个寒颤。 村长三叔看他脸色发白,吓了一跳,忙去灶上盛了一碗热水来。 “这大早上的,你有啥急事,非得冒雨赶来,看给你冻得。” 胡义喝了半碗热水,抖着声音说:“我怕要发洪水啊,三叔,我们叫全村人去山上躲一躲吧。” 三叔也正为这个发愁,雨没有停的迹象,但雨势就是不大。 慢慢悠悠地下。 河水水位是涨了,可距离漫到村口又远着呢。 为了以防万一,是该叫村民提前去山顶避一避。 然而他们村不是依靠宗族和血缘关系维系起来的,什么姓都有,算不得特别团结。 他这个村长就大有人不服。 要是这时就让村民撤去山顶,肯定闹得人心惶惶。 事后,如果发洪水了,那他的确做了一件大好事。 可若是无事发生,那他不知得落下多少埋怨。 做这个村的村长难呀。 三叔长叹一声说:“再等一天吧,明早还下,咱们就立即进山。” “对了,今晚也别睡太熟,最好轮流守夜,盯着外头的情况。” 胡义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回了家。 到家也是坐立难安,方秀见状,便说:“你要实在担心,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 胡义顿时来了精神。 “行,你去准备些干粮,够咱家四口人吃三天的。” “我去把衣服、被褥拾掇拾掇。” 水囊也得备齐全。 再准备一些干柴,用麻绳捆好,油布盖着,回头背山上去。 方才他外出就冷得不行,山上肯定更冷,夜里不烧火取暖,怕是要冻出病来。 关键是地窖里的粮食,秋收刚过,粮食不少,得用板车推上山去。 在山顶的第二天,项容被迫赏了一天的斜风细雨。 早上吃了一块芋头,拉了一上午的复合弓,两只胳膊严重充血,肿了一圈。 中午吃了一碗不正宗的芋儿鸡,下午接着锻炼。 项容觉得自己再这么吃吃喝喝加锻炼,早晚把自己练成绿巨人……不,是黑巨人。 第三天,继续小雨。 项容被磨得没脾气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 与此同时,山下的村庄骚动起来。 村长敲锣打鼓地通知村民去山顶避一避。 “避什么呀?避小雨吗?” 村里最大的刺头,吴杨,立马跳了出来。 “我说村长大人,我知道您最爱做出一副睿智仁义、为全村人着想的模样来。但也不必这么折腾村里人吧。” 胡三叔耐心道:“雨又下了一天,水位也跟着涨了。” “是涨了,但河水沿着河滩往下游去了啊,也没往咱村口来。” 他故意抬杠,胡三叔不再理他。 对其他人道:“我不会平白无故吓唬大家,仔细想想,往年雨季可不是这么个下法。有句话叫,未雨绸缪。我是为了大家好,才让大家早点撤离。” 村民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紧张的氛围慢慢蔓延开。 吴杨嗤之以鼻地切了一声:“屁的未雨绸缪,就显得他老胡家人多有学问似的。” “爹,叫咱们家人别听那糟老头子的,不然他还以为自己在村里多有威严呢。” 他们吴家一贯和胡家针锋相对。 吴杨尤其讨厌胡家人,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年胡家人帮着胡义横刀夺爱,娶走了他看上的方秀。 可吴家再怎么作对,大部分村民还是选择跟随胡三叔上山。 胡义最积极,带着家人走在最前头。 项容百无聊赖,时不时地观察山下情况。 很快就发现,有大拨人正在上山。 她连忙将不该出现的物品收进空间。 留下草垫子、破被褥、套着破烂外罩的空调被、装着芋头的包袱、以及几根没烧完的干柴。 柴刀和弓箭摆在被褥旁边。 过了片刻,胡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她视野里。 胡义胸前背后都背了大包袱,身前推着一个大板车,腰间绑着绳子,绳子后头系在他妻子和一双儿女身上。 嗯,挺有安全意识。 胡义没想到,居然能在山顶看到项容。 第57章 杀鸡儆猴,暴打挑事者 “项兄弟,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桂花镇了吗?” 项容的谎话也是张口就来。 “我是看雨一直不停地下,我害怕极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下雨的,那天在河面上坐船就怪担心的。我可是旱鸭子呀,一点不会水。” “想起胡大哥说以前在山顶避洪水,我就到山上来了,想着什么时候天放晴了,我再回去。” 胡义苦笑:“正是那天和项兄弟闲聊,才叫我慢慢警觉起来。我倒是会水,可是在洪水里也不管用。但愿是我们想多了吧。” 方秀好奇地插话道:“当家的,你认识这位小兄弟啊?” “对,一面之缘。” 胡义介绍了一番,“我妻子方秀,儿子胡平,女儿胡姣。” 项容一一打了招呼。 两个孩子年龄相差不大,看起来七八岁左右。 有些羞涩地看两眼项容,便帮爹娘整理东西、抢位置。 草棚建了一圈,面积很大。 但草棚边缘总比中心位置冷一些,还会被雨水溅到。 谁都想抢中间的绝佳位置。 项容来得最早,中间的位置让她给占了。 胡义一家在她旁边摆放起行李。 陆陆续续地,好位置被填满了。 后来的人家见状,难免不高兴。 但也没办法,谁叫你晚一步呢。 项容坐在被褥上,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们。 正想夸一句这些村民还挺遵守秩序,就见一只沾满泥土的鞋子踩在了她的被角上。 她顺着那只鞋子往上看,看到一张瘦削刻薄的脸。 那人歪着头,流里流气的。 “滚开!这是我吴家的位置!” 上来就挑事的,正是吴杨。 他们家磨磨唧唧,落在后头了,自然没好位置。 见胡家位置占得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见到项容这个生面孔,又是孤身一人。 正好拿她泄气,还能抢到最好的位置。 项容没说话,抄起柴刀,对着那只臭脚猛地砍过去。 吴杨反应倒也快,忙不迭地往后退。 但步伐不稳,狠狠摔了个屁墩儿。 有人连忙将他扶起来,“杨哥,没事吧?” 吴杨龇牙咧嘴地捂着尾巴骨,一时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响起细细的笑声。 他立即凶狠地大骂了一句:“谁他娘的再笑!老子敲了他的牙!” 笑声停了,旁人都背过身去,忙自己的事。 吴杨依旧气得头发直竖。 在胡义和方秀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必须找回面子来。 何况害他丢人的,还是个外村人,这面子不找回来,他还怎么在村里立足! 他甩开小跟班的手,冲上来就要揪项容的衣领子。 项容再度举起了柴刀……然而吴杨还没靠近,胡义把项容拉到了一旁。 “吴杨!你别找事!凡事讲究先来后到,项兄弟早就在这里了,你凭什么抢他位置?” 见胡义出头,吴杨马上调转了枪头。 “你他娘的又出来逞英雄是吧,给你牛的,显着你了!今天就叫你尝尝老子拳头的厉害。老子忍你很久了!” 说话间,吴杨跟疯狗似的扑上来,和胡义扭打在了一起。 周围人连忙涌过来拉架。 “打什么打,都是一个村里的人。” “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哎!别踩着我家被子啊!要打出去打!” 场面乱作一团。 项容悄悄拔出了匕首,却找不到机会下黑手。 村长胡三叔大吼道:“别打了!快住手!刚上山就闹内讧,像什么样子!” “反正也待不了太久,在哪都一样!我去边缘待着,这位置让给你吴家。行吧,吴杨?” 胡三叔有意息事宁人,胡义不干了。 “三叔凭什么让?他无理蛮横在先,管他做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又厮打起来。 胡三叔头疼地捂住了脑袋。 吴杨边打边骂。 “你个臭不要脸的,就你假仁假义装好人!当年方秀就是被你这副模样给骗了!否则早就嫁给我了!” 胡义被这话激起了血性,打得更狠。 方秀羞恼地捂住了儿女的耳朵。 项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恩怨情仇。 难怪胡义一帮她说话,吴杨就把怒火对准了胡义。 旁人拉了半天,才终于把两人拉开。 胡义身上脸上都挂了彩,吴杨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胡义有方秀温柔地涂抹草药,而吴杨盯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项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吴杨那冒火星的眼神立即看向她。 “你他娘的又笑什么笑!你以为姓胡的替你说两句话,你那位置就能保住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赶紧给老子滚!” 项容故意笑出声,把吴杨的怒火吸引回来。 这家伙上来就拿她开刀,踩她被角,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完了。 在山上不知要待多久,她不杀鸡儆猴一下,谁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 毕竟她是外来人,就连仗义执言的胡义也未必会一直向着她。 何况,项容从来不把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项容站起身来,朝吴杨走去。 “你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是吧?行,咱俩打一架,我输了立马滚;你输了,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眼前这人看着年少,眉眼却不稚嫩,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眼神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吴杨一时愣住。 项容嘲讽地冷笑:“怎么?怕了?怕了就是认输,滚!” 吴杨这种莽夫,受不得激将法,马上应战。 “打就打,谁怕你!” 话音落下,项容捏紧拳头,快准狠地对着吴杨的面部砸下去。 她在原生世界活了好几年,难道是靠鸡肋的空间异能吗? 与人缠斗的本事是在无数次的死里逃生里,积攒下来的。 只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的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好,力量、韧性和敏捷程度都不够。 不过离开凉州以来,她跑过的路、拉过的弓、打过的工、吃过的饭,都在潜移默化地锤炼、改造着这具身体。 一个毫无章法、只知道乱吼乱叫的莽夫,凭什么是她的对手? 项容拳拳到肉,第一拳就让吴杨鼻血直流,眼冒金花。 她丝毫没留手,第二拳砸在他下巴上,几颗牙齿伴着血沫飞出来。 吴杨想抬手还击,被项容反手朝内拧住手腕。 他疼到叫不出声来,项容一脚踹在他裆部。 吴杨开始两眼翻白,项容再一脚踢上他膝盖,吴杨不由得缓缓单膝跪下。 项容最后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碾压。 “你踩了我的被子,我踩回来,咱们扯平了,滚吧。” 她甩开吴杨,吴杨像个碎掉的稻草人,噗通倒下。 吴家人连忙来扶,又惊恐又愤怒地瞪着项容。 项容拔出柴刀,“记住了,谁敢抢我的位置,我就杀了谁。” 青石村人说到底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平时都尽量不招惹爱寻衅挑事的吴杨。 何况是项容这种说见血就见血的家伙。 而吴家人也不过是仗着吴杨的拳头,偶尔狐假虎威一下。 现在吴杨最先倒下了,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杀鸡儆猴……不,应该说,擒贼先擒王的效果挺好的。 虽然吴杨委实配不上“王”这个字,但他被暴打一顿后,震慑效果拔群。 旁人连多看项容两眼都不敢了。 胡义本来觉得项容一个外州人,孤苦伶仃,还想维护他几分。 现在忽然觉得项容可怕起来,和他前几日在船上认识的项容,判若两人。 项容也能察觉到胡义的态度变化。 不过她不在意。 她从来不需要别人喜欢她,亲近她;只需要旁人怕她、畏惧她。 第58章 暴雨如注,洪水来临 这一夜,大家都惊魂未定。 既因为悬而未知的洪水,也因为出手狠辣的项容。 项容同样没入睡。 周围生人太多,也要防着吴家的报复。 她甚至从空间里拿出了微声手枪。 但凡这群人对她不利,她就立即杀掉吴家一个人。 真死了人,这群人也就老实了。 睁眼到天亮,连绵不绝的雨慢慢停了。 仿佛老天爷耍着青石村玩似的,他们刚在山顶安顿下来,天就晴了! 很多人心里都冒出一股火来。 早知道不听村长的了,折腾来折腾去,还受了一场惊吓。 其中以吴家人为首,他们最先说下山,回家。 临走前,把村长胡三叔好一顿嘲讽。 “您老年纪大了,胆子也小起来,下几场小雨就疑神疑鬼!” “还有您身为村长,看着外人欺负自己村里人,管都不管,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村长吗?” “建议您趁早辞去村长的位子,好好在家养老吧!” 胡义气愤不已,准备骂回去,被胡三叔拦住了。 “随他们去吧。” 吴家人一步三回头,恶狠狠地盯着项容,脸上写满了“你给我等着”几个大字。 项容不偏不倚地看回去,顺手挥了挥柴刀。 吴家走了后,住在草棚边缘的人家也先后下山了。 胡三叔劝道:“不是,你们再仔细看看天边,天色有点泛黄啊,不像是彻底放晴的样子。” “那就等再下雨的时候上山,反正已经折腾一回了,不怕再多一回。” 山上夜里太冷了,雨丝打在脸上,觉也睡不好。 这样下去,洪水没来,先给自己冻出毛病来。 其余人暂时没挪窝。 他们见多了这样的天色,经验告诉他们,的确如村长所说,这雨还没彻底结束。 此时回家,万一还有再上山的时候,抢不到现在的好位置了,那可是太吃亏了。 反正现在是农闲的时候,在山上待着也无所谓。 趁着没下雨,正好在周边采采山货。 项容没参与进去,待村民都出去采山货后,她借机补了个觉。 再醒来,是午间了。 天还晴着。 草棚里又少了几户人家。 项容没动弹。 天气变幻莫测,一时半会儿的晴朗说明不了什么。 她想等个三天,万泉河水位退回到正常,她就下山,进城继续看房子买地。 胡家也还在,胡义见她醒了,小心翼翼地问:“项兄弟有吃的吗?我们带了些干粮,可以分……” “谢谢,不用,我有芋头。” 胡义不说话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他怀疑项容一开始就没对他说实话,什么投奔亲戚都是假的。 可仔细想想,他与项容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人家没必要对他掏心掏肺。 想通了,胡义也就不纠结了。 入了夜,夜空晴朗,许久未见的月亮挂在了天边,凉风习习。 昨晚人多,聚在一起,没觉得那么冷。 现在人少了一半,风从四周灌进来。 即便燃了篝火,还是凉飕飕的。 “村长,要不咱也回家吧,看来咱们判断错了,估计是彻底没雨了。” 胡三叔也犹疑起来,不由得看向胡义。 胡义想了想说:“三叔,不差这一个晚上,明天还是晴天,咱们就回家。” 胡三叔同意了。 其余的村民,有人认同,有人等不及了,想回家睡个好觉。 各有各的选择。 难得有这么安静的夜晚,留在山顶的人陆陆续续入睡。 项容白天睡够了,就不太困。 她望着天边的残月,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淡,最后被云层挡住了。 平地骤起冷风,项容给险些熄灭的火堆,加了几根干柴。 下一秒,冷风越来凶猛,呼啸着吹过草棚。 项容隐约听到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她眉头一紧,草棚右上角的柱子砰地折断。 “快起来!” 她大吼,众人被惊醒。 草棚已塌了一块,好在右上角没人,无人被砸到。 “吓死人了!早知道还是回家了!” “回什么家,看外面!” 顷刻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雨帘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就好像天突然漏了个洞,天上的水哗啦啦地往人间倒灌。 太突然了,众人回不过神来。 哗哗暴雨,不停歇地下了一夜。 众人从最初的震惊,到担忧,再到沉默。 最后有人细细地哭起来。 “真要发洪水了?那我们的家怎么办?” 哭声响成一团,村长也没力气安慰了。 天色渐渐发白。 透过茫茫雨幕中的晨光,依稀可以看见山下的屋顶露出水面,就像大海中的孤岛。 万泉河化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涌入灵风城。 泛黄的污水在山脚下,流动很缓慢。 不知道里面裹挟了什么。 村民尽力朝山下张望,隐约看到长条状的物体。 “那是人吗?” “不是,也许是折断的树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等雨停,等洪水退去。” “雨什么时候停?” 暴雨始终没有减弱的趋势,狂风依旧呼啸。 火堆维持不下去了,最后的火苗闪烁两下,还是灭了。 温度明显又下降了一些。 项容原本穿上保暖的衬衣衬裤,就感受不到寒意了。 现在又觉得有点冷,她把空调被裹在了身上。 其他人也裹上被褥,亲近的一家人挤在一起,彼此取暖。 暴雨下了一整个上午,午后雨势小了些。 稀里哗啦的声音持续到天黑,终于停了。 项容掀开被子起身。 “一起去捡些木柴来,火大无湿柴,木柴越多越好,总能燃起来。” 夜里会更冷,人身体的热气会自然流失,必须借助外部的热源取暖。 她空间里倒是还有很多干柴,可惜不能拿出来。 而且必须得给这些人找点事做,不然光是哭,就听得她脑袋嗡嗡的疼。 项容率先走出草棚,身后人还呆呆的。 她拔高了音量:“都打起精神来,要在这里等死吗?” 胡义第一个跟上,慢慢人多起来。 家没了可以重建。 只要活下去,就能从头再来。 第59章 洪水退去,隐患来临 暴雨过后,山间的路泥泞难行。 项容穿着布靴,不一会儿脚底板就沾满泥土。 甩都甩不掉,越走步伐越重。 其余人还沉浸在悲伤和茫然里,比她还狼狈,时不时就摔在泥地里,爬不起来。 “三叔,小心!” 胡三叔为了稳定人心,以身作则,一把年纪也跟着出来。 奈何夜里视线不好,几次差点摔倒,幸亏他一手撑住了身旁的树干,还有胡义扶住了他。 “我没事。” 他稳住身子,发现掌心被粗糙的树皮刮了个口子,有点刺痛,但问题不大。 回去撒点止血止痛的药粉就行。 项容没管身后的人,只想抓紧时间多捡些柴火。 毕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突然又下起雨来。 她动作快,没多久,就抱了满满一怀抱的木柴,先一步回到草棚。 趁着没有火光,天色晦暗,她从空间抽了两根干柴,混入湿柴中。 接着自顾自地燃起了火堆。 此时留在草棚里的,大多是老弱孩童,对她有些畏惧。 即便冷得瑟瑟发抖,也不敢围到她身边来取火。 项容也未出声。 直到其余人都回来了,焦头烂额地聚在一起给湿柴引火。 折腾大半天,火没燃起来,倒是被烟呛得直咳嗽。 胡义抹了把脸,目露祈求地看向项容。 “项、项兄弟……” 项容依旧没说话,抽了两根引燃的湿柴给他。 “……谢谢!” “不客气,谢你昨日为我说话。” 胡义的善意她感受得到。 但就像以前说的,她不希望和人有太多的牵扯,有情义就有羁绊。 有了火源,体温慢慢回升,手脚也不再那么僵硬。 项容活动了下肢体,摸摸肚子,将最后一张炉饼当晚餐解决掉。 但这种天气,没有热汤,光吃炉饼,肠胃总觉得不太舒服。 水囊里的水也是凉的。 项容拿出小瓦罐,把水囊的水倒进瓦罐里烧开,再倒回水囊。 然后背对众人,披上空调被,不着痕迹地将一袋红糖姜茶倒入水囊。 水囊不保温,过了片刻,不那么滚烫了,项容一口气喝了半壶。 一股舒适的温热感贯穿肠胃,项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感觉由内到外都暖和起来了。 为了防止气味溢出,她把水囊放回空间,往破被褥上一躺,被子一盖,大有要睡觉的意思。 胡义让方秀准备了全家人三天的口粮。 可三天之后能不能下山,要看洪水会不会退。 要是继续下雨,那就得现做。 吃过晚饭,胡三叔把胡义喊到身边去。 “阿义,你眼神好,帮三叔看看,我掌心里是不是有根刺。” 三叔掌心里有块伤口,又红又肿。 胡义吓了一跳,借着火光,瞪大眼睛仔细观察。 “没有刺啊,涂药了吗?” “涂了。” 他们时常进山,难免有个跌打损伤,家里常备村医调制好的外敷药粉。 “要不要郑叔再给您瞧瞧?” 郑叔是村里的村医,也在草棚中。 “没事,可能因为是新伤口,有点刺挠。” 胡三叔见郑村医一家精神不济,魂不守舍,也不忍心打扰。 “先睡吧,明天再说。”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得着呢。 就连项容也睁着眼睛,因为躺下没多久,她的脚底板就拔凉拔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要是能在睡觉前用热水泡个脚多好…… 她在空间里翻出一双珊瑚绒的睡眠袜,外加两个暖宝宝。 在被子底下换了袜子,把暖宝宝塞进脚底。 脚暖和了,人才真的暖和了。 渐渐有睡意袭来,意识模糊间,听到稀里哗啦的声音。 项容一下子清醒,就见外面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下暴雨。 不知是谁哭着抱怨了一句:“老天爷也太不讲道理了!是真不给我们活路吗?” “别说了,总会停的,快睡吧。” 隔日醒来,雨停了。 从山顶往下看,洪水水位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 体感温度回升了一些,项容在被子里,把不再发热的暖宝宝回收进空间。 起床吃了块芋头当早饭。 然后舒展四肢,开始了她的日常锻炼。 她旁若无人,别人既不敢、也没心思多看她。 因为一早醒来,有好几个人都头痛乏力,难以起身。 郑村医看了一圈,说:“寒气入体,又忧思惊惧,怎么能不病倒?快煮热水,我多熬些祛风寒的药,大家伙儿都喝点儿。” 祛风寒用的附子、干姜和甘草是常见药,他随身携带的药匣里就有。 熬药的水,每家每户都出一点。 外面的雨水不干净,必须得用自家水囊里的。 胡义犹豫了下,看向项容:“项兄弟要不要也喝一点?” “不用管我,你们顾好自己就行。” 她生龙活虎的,还有力气拉满一张看着很奇怪的大弓,的确是没有喝的必要。 药熬好后,众人分着喝完了。 胡三叔起不来身,药是胡义喂给他喝的,他的症状明显比其他人更严重一些。 胡义觉得不对劲,掰开他的手,再检查了一次掌心的伤口。 一点愈合的迹象没有,反而更红肿了。 胡义连忙道:“郑叔,劳烦您再帮我看看我三叔的伤。” 郑村医一看,便紧皱眉头,取了药匣里的金疮药,仔细涂抹。 这金疮药专治外伤受邪。 但也不是回回都管用的。 郑村医看了眼胡三叔,没有多说,只叮嘱胡义好好照看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众人的情绪更低落了。 项容心里也烦躁起来。 这天气有毒,白天不下雨,一到后半夜就开始抽风。 好在雨势不那么大了,转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三天,患了风寒的人,渐渐好转。 唯独胡三叔越来越严重,大多时间都在昏迷。 偶尔醒来,含糊不清地说自己身上骨头痛。 胡家着急得团团转。 郑村医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大概是七日风……掌心里的伤口太深了,金疮药不管用。” 七日风……应该就是破伤风了。 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细菌就是最大的杀手。 一个小伤口,没有做好清创消毒工作,可能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要人性命。 胡家人哭成一片。 此刻还留在草棚的,都是信任胡村长、与他交情好的人家。 一听到是七日风,也纷纷红了眼睛。 第四天夜里,终于没再下雨了。 胡三叔也在强烈的抽搐中,窒息而亡。 据说破伤风病人在抽搐时,意识是清醒的,会感受到犹如全身骨折般的疼痛。 到了这种地步,死亡是一种解脱。 在胡家的哭声中,项容想起了妈妈。 妈妈是因为被怪物咬了后,中毒而亡的。 深入神经的毒素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一点光亮、一点声音就会刺激到她,继而引发全身痉挛。 项容用束缚带紧紧绑住她都不管用,她在最后的抽搐中,咬舌而死。 终于从痛苦中解脱。 …… 第五天,许久未见的太阳从云层后钻出来。 雨过天晴,空气都散发着一种清香。 山下的洪水慢慢退去。 第七天,所有人收拾好被褥家当,沉默地下山。 项容落在最后,她脱下脚上的布靴,换上了胶质长靴。 长靴有点大,她用胶带将靴口和裤腿紧紧缠绕在一起,不留缝隙。 下山的路还是泥泞的,走一段,项容就得抬脚,狠狠甩掉鞋底的泥土。 山脚下的地面,仍旧覆盖着一层污水,刚好漫过项容的脚背。 她穿着胶靴,不怕浸湿,只要小心不踩到水里尖锐的物体就好。 胡义下山时,时不时回头张望。 他想问问项容接下来有何打算。 却又觉得他与项容连萍水相逢的朋友都不算。 那日在船上与他打交道的项容,是伪装出来的。 心里正纠结,等下山看到村里的一片狼藉后,什么想法都没了。 天真的塌了,他们要怎么重新开始? 项容在山脚站定,观察了一番青石村的景象。 到处是倒塌的房屋,泡烂的木头和浮肿发白的尸体。 只能说惨不忍睹。 没有官府救援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自己的能力重建家园,根本是难于登天。 气温在降低,洪水里有大量的细菌病毒,他们一时间甚至难以找到干净的水源。 种种困境与打击,足以滋生出大批的流民。 之前因为地震疫病,益州西边的流民往东来,那现在这里的流民该去哪里? 万泉河的源头就在青石山,这里属于上游,情况尚且如此糟糕,更别说处于东边的下游了。 项容越想越觉得情况很不乐观。 第60章 造木筏、铺设陷阱 她迅速往庇护所的方向走,期间特地去万泉河附近看了看。 渡口重新露出水面,船却不见了。 对面灵风城城门口,隐约有人类在活动。 项容没有耽误时间多看,沿着河岸往前,从那个隐蔽的山口进山。 她的庇护所早已被暴风雨冲垮。 项容把碎裂的竹竿、竹片挪开,咬咬牙,重新砍起了竹子。 不管怎样,先重搭一个新的庇护所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中午煮了一小碗米饭,倒进芋头菌菇汤里吃了。 下午接着砍竹子。 现在渡船没了,她最好提前自制一片竹筏。 之后若是有渡河的需求,能拿出来就用。 总之有备无患。 项容一口气砍了三十根竹子。 再用柴刀削去竹子的表皮,把粗的一端放在火堆上烘烤。 烤软之后,用力掰弯。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和爸妈出去旅游,在景区坐过竹筏。 竹筏有一头是翘起的,当时划船的师傅说,如果水流比较急,筏头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 这样可以保持住竹筏的平稳。 比较细的那一端,可以不用额外加工,就做筏尾平铺水面。 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后,项容开始把竹子组搭在一起,依次用藤条绑紧扎牢。 天黑之后,竹筏勉强完成。 晚饭凑合着喝了一碗白粥。 睡觉前,项容烧了热水,给自己泡脚。 边泡边喝着红糖姜茶,身体放松下来,她开始有力气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暴雨和洪水影响了哪些地方? 会不会有更多的流民出现? 如果不走,留在山里,那么主食的补充是个问题。 灵风城里的粮食肯定是买不到了,就算能买到,她也不敢吃。 毕竟在污水里泡了这么久。 要是自己开荒种田,那也得等到明年秋收。 山里能吃的东西不少,可不会平地长出粮食,长期缺少碳水,人会没力气的。 而且这里终究不是世外桃源,随着状况的恶化,更多的人会上山来找吃的。 她的庇护所早晚会被发现…… 项容忽地捏紧了水囊。 看来光是在庇护所周围设陷阱还不够,山路上也得有。 项容连忙擦干脚,穿上睡眠袜,钻进庇护所,在空间好一顿翻。 终于在角落翻出一节钢丝绳。 这节绳子当初第一次派上用场,就是杀人。 那时她连空间异能都还没有,被基地安排进入一个新的小队,去隔壁城市执行后勤任务。 队伍里有个冰系异能者,经常占她便宜。 甚至在执行任务时,故意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再冒出来“英雄救美”。 要不是基地明确规定,执行任务时不许搞花花肠子,那人早就凭借碾压的异能,霸王硬上弓了。 任务结束,回到基地,那人贼心不死。 项容干脆反客为主,主动在夜里约他去基地附近的林荫路上散步幽会。 之后她提前赶去林荫路,将钢丝分别系在两边的树干上。 那人个子不高,就比她高半个头,想要钢丝刚好贯穿他的喉管,就要小心把控着高度。 项容根据自己的身高,不断地调整着。 确认无误后,躲到旁边树后。 那人来了,四处寻她。 待他走到钢丝旁,项容便眼疾手快地冲出来,从他背后推了他一把。 钢丝像利刃般划过,鲜血溅射开。 项容又在他脑后扎了一刀,确保他必死无疑。 后来项容把钢丝洗干净,保留下来,想着也许还有用处。 现在刚好拿来在山路上做一道防线。 再挖些小坑,铺上藤蔓作掩饰。 在庇护所周围的大陷阱旁也再多添置一些小坑,填入竹刺。 项容心里揣着事,早上就醒得格外早。 喝了一碗现煮的菌菇汤,她就撸起袖子去削竹刺。 昨天恰好剩了一些竹子没用完,正省得她去现砍了。 竹刺削好,收进空间,接着就去铺设陷阱。 沿着山道走了一小会儿,项容挑了两棵相对而立的大树,开始系钢丝绳。 绳子系的高度比较矮,不能杀人却一定能绊倒人。 做完这道防线,她继续往下走,开始挖小坑,同时不忘铺上蒲草和藤蔓 这些陷阱可以给她提个醒。 但凡山道有点动静,她可以立即爬上树观察情况,必要时用弓箭射杀居心叵测之人。 设完陷阱,项容也没闲着。 情况尚未明朗之前,她尽量多打打猎,收集山货吧。 第61章 升仙丸和“仙人” 洪水过后,项容又在山里住了十来天。 期间意外地没看到生人上山来。 仔细想想,顺利在山顶躲过洪水的青石村百姓,都尽量用板车装了粮食上山。 而那些先一步下山的,大多数死在了洪水里。 有侥幸活着的,需要上山找吃的,也会走他们常走的那条山路,不至于拐到项容这里来。 项容要防备的是灵风城的百姓。 然而万泉河又是一道阻碍,他们要走到这个山口来,得先找到过河的载具。 阴差阳错的,陷阱暂时没派上用场。 但也只是暂时。 两天后的清晨,项容正穿套头毛衣,突然听到山道传来动静。 “他娘的!哪个天杀的混蛋,搁这里挖坑害老子!” “小点声!看不出来吗?山里有人!” “有人?谁?” “应该是附近村里的百姓。” “那怕啥?山野村夫罢了!咱们才吃了张仙人发的升仙丸,体力暴涨,就是官兵来了也不怕。” 后面有些话,项容听不真切。 她迅速爬上树。 很快,六个青壮男子出现在视野里。 每个人都脸色发黑,一种病态的发黑。 “快看,有竹子搭的窝棚!果然有人!” “这么早,是不是还睡着?” “会不会有女子?自从吃了升仙丸,越发地想女人了,可惜城里还活着的年轻女子都进献给张仙人了。” 其中一个个矮的猥琐男,迫不及待上前,要掀开窝棚两侧的帘子,探寻一番。 其余人也连忙跟上。 “哎!你们干什么呢?别耽误了正事,今天要是找不到张仙人要的东西,咱们回去都没好果子吃!” 一个年长些的男人比较理智,正出声提醒,就见那几个一靠近窝棚,便不约而同地掉进陷阱里。 “嘶!疼死老子了!” “坑里有木刺!” “我的手!” “我的屁股!” 坑外的那个男人,见状拔腿就要跑,一支闪着寒光的箭,自上而下,钉入他的小腿。 他痛呼一声,趔趄着倒下。 “谁?是谁?哪个龟孙子躲在暗处放冷箭!臭不要脸,有本事拉我起来,老子打死你!” 矮个的猥琐男掉进坑里,脚上、腿上被戳出好几个血窟窿,嘴上还要耍狠。 身旁的同伴疼得直抽抽,哭着问:“赵哥,不是说吃了升仙丸,就能刀枪不入吗?怎么竹刺戳手里,还这么疼!” “闭嘴!蠢货!当然是因为升仙丸吃的不够,咱们还是肉体凡胎!” 什么升仙丸……听起来把脑子都吃坏了。 项容三两下从树上下来,拔出柴刀,指着那个赵哥。 “你们什么人?到山来要干什么‘正事’?张仙人是谁?升仙丸又是怎么回事?” 叫赵哥的似乎脑子真的不好使,他见到项容,好像就一下子就忘记了眼下的处境。 面露亢奋地将项容上下扫视一遍。 “还真有个年轻女子!” 最近阳光少,又在山里待久了,项容的皮肤变好了点。 头发长长,她也没做妆容上的改变,能叫人看出来是个女子。 赵哥的眼睛不停乱转,从项容的脸蛋到胸膛。 “长得还行,黑了点,身形太差,没胸寡淡……没事,好歹是个女的。” 他像着了魔似的,顾不得伤口,扒着坑壁努力往上爬。 项容肯定他确确实实把脑子吃坏了,干脆地手起刀落,砍死了他。 鲜血噗地溅射在坑中,其余人都吓呆了,看鬼似的看着项容。 “你们不想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是山下城里的人,洪水把什么都冲走了,没东西吃,好多人生了病……” “然后张仙人就拿粮食和药出来救人。” “姑、姑娘,你放了我们吧,我们是上山来替仙人找药材的。” “没想打扰姑娘,是赵哥带头的……” “闭嘴!” 项容不耐烦地骂了一句,“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张仙人原来是干什么的?别告诉我,他是下凡的神仙,来解救众生的。” “张仙人本来是城里首富高家的大夫。” “很早前,高老爷生了怪病,具体什么病不知道,只知道城里的大夫都治不好。” “后来张仙人来了,揭了高家长年张贴的榜,进了高家给高老爷治病。” “仙人医术通神,没多久就把高老爷治好了。高老爷用重金聘请他留府。” “但仙人善良,偶尔也会出门给外面的人问诊。” “我原先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过仙人,仙人也不计较,还收我为座下弟子,赐我升仙丸,将来死后也能得道升天!” “姑、姑娘,张仙人真的是从天上下来的!洪水把粮食都冲没了,唯独张仙人还能拿出干净的粮食,说是从天庭带来的。” 项容越听越觉得这番说辞耳熟,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第二个“老乡”了。 可升仙丸又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满脸病态。 若真要拿什么仙丸稳固人心,不该把人吃成这副鬼模样吧? “张仙人让你们上山采什么药?” 坑里那几个齐齐看向坑外的那人。 “牛哥识药,只有牛哥知道,我们只是来干活的。” 牛哥腿上中了箭,血迹晕染出一大片,疼得动弹不了。 见项容看过来,他立即道:“仙人让我们来找紫蒿、辛丁、天愉和五边莲。” 都不是常见常用的药物。 “你识药,那可懂药?这几味药一般有什么效用?” “都带些温补壮阳的效果。” 只是温补壮阳?炼制升仙丸需要的应该不止这些,否则有了药方,谁都能炼制了。 项容又问:“你们口中的张仙人如此神通广大,想必城中人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了吧?” “差、差不多吧。一开始有些高门大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保住了一些粮食。他们不用吃张仙人的粮食,便不服从他。” “结果就受到了惩罚,不是生病,就是夜里死人。” “他们害怕地去找仙人求原谅,仙人大度,不仅原谅他们,还从中挑了人收为弟子,同样赏赐升仙丸。” “后来仙人的追随者越来越多,谁敢质疑仙人,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把那人淹死,渐渐地,城里人就都信奉仙人了。” 项容隐约从这些话中,捕捉到了重点。 第62章 有人离开,有人守护家园 两人都提到了仙人大度,把得罪过他的人都收为弟子,赐予升仙丸,令他们死后得道升天。 这是真的大度? 她看着升仙丸不像什么好东西。 倒像是利用升仙丸拐着弯地蓄意报复。 再想想那个猥琐男死前的模样,在坑里爬不起来,身上全是血窟窿,还能跟野兽似的发上情了。 ……癫狂得像是……嗑了药。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个药丸可能还有成瘾效果。 所谓的仙人利用药丸隐晦地报复,同时控制住这些他觉得不太可靠的人。 看来,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个很难对付的主儿。 “姑娘,我们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放你们走?是你们天真还是我傻?” 牛哥一听这话,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杀了我们?” “不然呢?等你们养好伤回来报复我?” 项容先挨个解决掉坑里的人。 最后轮到牛哥。 牛哥恐惧地大喊:“我可是仙人的弟子,你敢杀了我,你就等着仙人来取你的性命吧!” 项容忽然笑起来:“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是说吃了升仙丸,死后就能得道升天吗?我送你去做神仙,你还不高兴?” 柴刀落下,最后一个也死了。 项容把牛哥腿上的三棱箭拔下,清洗干净收好。 接着马不停蹄地下了山。 采药的人一直没回去,那个张仙人必然会派人来查看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留在山里,来一拨杀一拨,无限循环吧。 何况人家也没那么蠢,来的人多了,项容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而且那人要炼药,以后这青石山的药材还不都得给他霸占了? 一场洪水过后,便让全城的人以他马首是瞻,可见这人有本事,也有野心。 一座灵风城就能满足他了?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周边村落、集镇早晚也会落入他的控制。 不仅是庇护所,甚至周边都未必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项容打算挪窝。 去哪里呢?用木筏顺流而下,去东边的城池吗? 那边受灾情况会不会更严重? 下了山,项容远远看见万泉河的渡口旁停了一艘小船。 没有渡客,但船上有船工,明显在等人。 应该就是接送那些上山采药的人。 也许除了赵哥牛哥这些人,还有别人去别的山口了。 显然,灵风城和万泉河都让仙人掌控了。 乘木筏去下游可能不太容易了,项容决定往回走,去北边。 段领头绘制的舆图早已烂熟于心,她记得益州东北边是雍州。 就算不去雍州,她也得换个更远的地方落脚。 项容朝着青石村的方向走去。 …… 过去小半个月,青石村的百姓以胡义为首,勤勤恳恳地砍木头,重建房屋。 对他们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获取干净的水源。 不管是井水,还是喝水,都得反复用粗麻和细砂过滤,再煮开。 即便如此,喝完闹肚子生病也是避免不了。 几乎是每个人轮流得痢疾,好在村医活着,倒下一个他治一个。 直到他也倒下了,便将药方教给胡义,胡义熬药他喝药。 就这么互帮互助,很罕见地在灾后支撑了下来。 新的屋子搭好框架后,胡义松了一口气,对妻子方秀说: “说句难听的,幸亏吴杨和吴家不少人死在洪水里了,不然以他们整日拉帮结派、寻衅斗殴的性子,光是为了抢粮食,就得打破头。” 万事从头难,一开始他看到村子的破败模样,真觉得天都塌了。 现在发现,只要活着,一切真的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青石村在平稳地朝前走。 项容刚到青石村村尾,就见一个少年从山口匆匆跑下来。 边跑边大喊:“义哥!义哥不好了!城里有人进山采药,和长青他们起了冲突!长青他们都挨了打,还伤得不轻!” “那伙人说以后不许咱们进山了,要进山得先给仙人供奉,求得仙人的允许才可以!” 胡义一路迎过来,听得一头雾水:“仙人?什么仙人?” “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忙着砍树搭房子,哪知道城里发生啥了。” “反正就说有仙人下凡。” “先不管什么仙人不仙人了,长青他们呢?” “在下山的路上了,我没受伤就先回来报信。义哥,他们蛮不讲理还打人,我们要不要叫上人堵在山口。” “等他们下山就打回去,给长青他们报仇!” 胡义想了想,说:“先带人堵山口,把事情问清楚。” 起码把城里仙人的事情搞清楚。 三叔没了,村里人推举他做未来的村长。 他现在做事,不仅要为家人,更要为全村人考虑。 村里人挨了打,按理应该打回来。 可若城里真有仙人,惹了不该惹的人,只会给村里所有人带来麻烦。 胡义深知,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 为了保全全村,有时候不得不受点委屈。 尤其村里才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可不能再遭打击。 胡义和先下山的阿平又叫上几个青壮,手中拿了农具,去山口堵人,顺便接长青他们下山。 出了村尾,迎面撞上项容。 胡义一愣,下意识打了个招呼:“项兄弟……” 他已经看出来项容是女子了,但习惯性地用旧称呼。 项容冲他点点头,没说话。 胡义忽然又问:“项兄弟近日可听说城里出了个仙人?” “隐约听说了一点。” “项兄弟信吗?” “我不信,这世上没有仙,只有招摇撞骗的人。” 胡义捏紧拳头,“我也不信,若真有仙,为何不在洪水来临前出现?偏偏要在人人遭了灾后再出现?” “胡大哥说得很对。这世上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拳头和手中的武器。” 项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农具上,又抬头道,“家园重建不易,你们好生保重。” “项兄弟也是。” 项容走了,胡义没有问她去哪儿。 因为去哪儿都与他无关,他的家在这里,他不会走的。 他要同家人、村民们一起,好好守护家园。 第63章 仙人的由来 项容对照舆图,再次取用指南针,沿着东北方向走去。 来时途中的几个村庄、集镇,因为地势位置相对较高,洪水影响较小。 但仍然有些房屋被冲塌,部分粮食被泡坏。 不过比起地震和鼠疫,这样的情况尚且在他们的承受范围。 所以他们同样竭力自救重建,能不离开家园就不离开。 一路上,项容不太能见到流民。 就是路边多了不少乞讨的幼童和老弱。 他们一边在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上捡着还能用的东西,一边向路过的行人和商旅乞讨。 一旦有商旅心软,给了铜钱或吃食,往往其他人就会一窝蜂涌上来。 连路都给堵住了。 商旅护卫不得不拔刀吓唬。 项容本来没做妆容上的改变,被一群乞讨的孩子缠着不放后,她果断在当天夜里,用炭笔给眉眼修饰了一番。 长长的头发也剪短了,显得更冷漠利落。 眼神和容貌显得凶神恶煞一些后,路边的人都不敢往她跟前凑近了。 既免去许多麻烦,脚程也跟着加快了。 离开青石村后的第三天夜里,项容在一片林子前停下,准备照旧在树上落脚。 地面实在太脏,她甚至都不舍得把她的破草垫子铺地上。 洪水裹挟的东西乱七八糟,有人类和动物的尸体、粪便。 洪水退去,这些东西就这么留在地面上,无人清理,引来各种小爬虫。 气味日益发酵,简直恶臭难当。 项容自认胃口很好,对着浮肿发绿的尸体,都能吃的下饭。 但这个气味,她吸一口,就想吐。 搞得她近两日食欲都没那么好了。 项容走近林子,左前方映照出火光。 已经有人在林中歇息了。 大约七八个人,围着篝火堆,席地而坐。 其中有个孩童,被一个青年男子,抱在腿上睡觉。 项容没有多看,朝右边走去。 对方有人察觉到了动静,戒备地看过来,同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见项容孤身一人,神情才略微放松,将佩刀收了回去。 项容想尽量找个离他们远些的大树,走了几步,附近草丛里忽然传来异响。 项容眉头一紧,抓着柴刀指着前方,同时脚步慢慢后退。 她紧紧盯着那处蠕动的草丛。 慢慢地,一个瘦削的男人爬了出来 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用手抱着脑袋。 一边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一边拿脑袋往树根上撞。 可能是他的姿势不太好使力,反正他撞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撞死。 男人痛苦地扭过脸来,看到项容手里的柴刀,忽然四肢并用朝项容爬来。 “杀了我!杀了我!求求你了。” 他努力抬手,想去握项容的手腕。 项容步步后退,没让他碰到自己分毫。 见男人坚持不懈,非要求死。 她干脆绕到他身后,对着他的后颈,一个手刀,狠狠砸了下去。 男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项容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男人两眼。 两颊凹陷,满脸病态,隐隐发黑。 和吃了升仙丸的那几个人的面相类似。 这个男人也许甚至吃得更多更久。 都这副鬼样子,还没死,身体素质也是了得。 项容不再管那男人,收起柴刀,往树上爬。 身后这时传来枯叶被踩碎的响声,项容警觉地回头。 见那处火堆旁有人走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这个男人怎么回事?” 来人是个青壮,一开口就是盘问的语气。 说话的同时,很细致地将项容打量了一遍。 项容也在打量着他。 他的佩刀不是寻常的劣质刀具,衣裳、长靴看起来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做工却很精细。 整个人站在那里,挺拔凶悍,自然而然就有一股气场。 不是普通人。 项容平静道:“我不认识他,碰巧路过。” “他好像生了病很痛苦,非要我杀了他,我就把他打晕了。” 来人伸手去探树下那人的呼吸,确定还活着后,他抬头看了看项容,转身走了。 此时快十一月了,白天秋高气爽,微风和煦;夜里冷得很。 人多眼杂,项容不好拿出睡袋,只能在粗壮的树干中间铺上草席和防潮垫,用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脚底是势必要塞两片暖宝宝的。 这具身体可能体寒,无论怎么捂,脚都捂不热。 不塞暖宝宝,清晨醒来,脚跟冰块似的。 项容这一夜没睡踏实,醒得也早。 下树时,树旁已燃了篝火。 昨晚疯狂求死的男人不知道何时醒的,此刻坐在火堆旁,喝着热水,吃着糍粑。 糍粑?怎么还有糍粑?他哪来的糍粑? 男人见她醒了,很是热情,主动拿起用箬竹叶子包着的另一块糍耙,递过来。 “你吃不吃?干净的,我一点没动,刚从那几个大哥那里买来的。” 买的?他竟然还有钱? 男人抬手指了指左前方。 那群男人也正在吃早饭。 项容摇头拒绝:“多谢,不必了。” 她刻意往远了坐,闷头吃自己的芋头。 男人却换了个离她更近地方坐下,“昨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 项容重新剪了短发,换了妆容,乍一看又不好分辨性别。 但这个男人一眼看出她是女子。 项容警惕起来。 男人笑着解释:“像姑娘这个年纪,若是男子,该长喉结了,姑娘却没有。而且我学过算命,会看面相。” 项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不过可见这是个细心的人。 男人清醒之后,似乎很健谈,笑容也多。 他指着后颈上的一处鼓包,“姑娘手劲很大啊,好险没被姑娘劈死。” 这人话有点多,项容有些不耐。 不过正好可以套话,以解她心中疑惑。 项容顺着他的话道:“我不劈死你,你早晚也会病死吧。你那是什么病?发起病来,既痛苦又古怪。我头一次见这样的病。” 男人忽然不笑了,神色变得落寞。 他低声喃喃,像是说给项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那不是病,是犯了药瘾。我被我师弟喂了一种药,从此依赖上那种药。如不按时服用,就会痛苦难当。” 男人说着话,手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手臂。 他曾在挣扎中将自己弄骨折,想要咬舌自尽,嘴里却被深深堵住一块布巾。 师弟不允许他死,他就死不了。 项容越发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继续道:“好可怕的药,叫什么名字?你师弟是谁?你们既然是师兄弟,他为什么那么对你?” “那药有个很唬人的名字,叫升仙丸。我师弟从师父那里偷了药方,又多加了几味新药材进去,药效更甚。” “我师弟他……” 男人声音渐低。 项容看他这磨磨蹭蹭的样,忍不住主动说到重点。 “实不相瞒,我从青石村来,听到一点灵风城里张仙人的名声。” “那个张仙人就是你师弟吧?” 男人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对,就是他,他叫张鲤。小的时候很乖巧可爱的,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男人慢慢陷入回忆中。 第64章 打一次,三个铜板 他本来是个孤儿,无名无姓,被身为走方医的师父收养。 师父遇见他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可止霍乱的瞿麦,于是便以这个草药给他取名。 师父带着他,四处算命行医,将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他。 后来师父又收养了师弟张鲤。 师徒三人走遍了南边的州县城池。 他和师弟长大了,师父渐渐老去,两年前来到益州后不久,师父过世。 因为师父将衣钵传给了他,师弟觉得师父生前死后都更偏心他这个师兄,一气之下便离开了。 离开的同时,偷走了师父叮嘱他要烧毁的几份药方。 师父研究药方的初心都是治病救人,但是药三分毒,有些药材混合在一起,出现了连师父都没想到的古怪效果。 瞿麦怕师弟拿着药方走上邪道,一直到处寻找他。 直到一年前,在灵风城听说,有个年轻的张神医治好了首富高老爷的恶疾,被高老爷奉为座上宾。 他去高府寻人,大门都没走进去,就被绑了。 再醒来,他就成了囚房里的奴隶,供师弟试药。 他体质特殊,又常年随着师父采药尝药,几乎是最适合不过的药人,怎么折腾都不会被轻易毒死。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一年,洪水来袭。 他阴差阳错因此获救。 众人自顾不暇时,逃离了灵风城。 瞿麦缓缓道来,项容大概听明白了。 但也有疑惑的地方:“你怎么渡过万泉河,走到这里的?” “洪水过后,河里堆积物过多,水流反而慢了,我硬生生游过来的。” 项容挑眉:“运气不错。” 瞿麦苦笑:“凌风城的百姓运气差极了……我那个师弟手段狠辣,又会蛊惑人心,不知会将灵风城带向何种境地。” 项容也不由得想起青石村。 胡义带人堵住山口之后,不知如何了。 …… 青石村的情况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那一日,胡义是带村民堵住了打人的采药人。 采药人十分嚣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们是仙人弟子!” “如今城里是仙人做主,府城江陵来的监察官,都听仙人的!” “仙人让你们干什么,你们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有你们好受!” 这仙人听来跟个恶霸一般。 胡义当时就怒道:“把他们捆起来,带回村里去,好好问个清楚。” 村里人多势众,采药的那几个斗不过。 扯着嗓子喊:“你们干什么?找死是不是!仙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狗屁仙人,分明是个贼人。 按这样霸道的行事作风,往后他们青石村哪有好日子过? 胡义想,不能就这样屈服,必须让大家伙儿团结起来,护住山头。 然而,两拨进山采药的人,迟迟没回来。守在河边的船工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连忙返回城里,将事情告知张鲤。 张鲤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温润如玉,是有一点谪仙人的风范。 他听了通报,也不恼怒,淡淡道:“派人去寻,山里没有,就去周边村镇找一找。” 找寻的结果也很快传回来。 在山里某处发现了六具采药人的尸体,而另外六个人不知所踪。 “肯定是附近村民与他们起了冲突,村民仗着人多,杀人毁尸!” “仙人,这些村民野蛮可恨,必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其余采药人看似“同仇敌忾”,实则是担心,不把外头的村民教训老实,以后他们上山也有丢掉性命的风险。 而张鲤表面一直风轻云淡,心里早已恨得咬牙切齿。 敢对他的药人下手,就是对他的藐视! 对他权威的挑战。 这群贱民,真是不知死活。 他必须好好教训一番这群村民,才能在周边立威。 最重要的是,来汇报的人说,青石村村民避开了洪水,保住了许多粮食。 他此刻正需要粮食。 当初他用来笼络人心的粮食,都是高家的。 高家那个老头子,不是简单人物。 早年就在家中修了密室,厚重的铁门落下,不管是洪水、还是贼匪、乱军,都冲不进来,甚至连密室入口找不到。 密室里面堆满粮食和金银财宝,顶端留了通风孔,想待多久待多久。 不过高老头精心设计的 “世外桃源”,最后都为他做了嫁衣。 他在高家待了一年半,全家人有个头痛脑热都找他。 高老头在房中力不从心,次次都要仰仗他的药物。 这些人早在他的控制之中,对他以礼相待的、他看着顺眼的,他可以不下手。 而那些看不起他,随意使唤他的,不是被他下了慢性毒药,就是用升仙丸控制住了。 躲避洪水期间,高老头死了,高家彻底落入他的掌控。 他利用高家的粮食慢慢拉拢更多人。 粮食逐渐用光没关系,他有了人,就可以派人去掠夺。 不管是青石村,还是红石村,他的野心远不止于灵风城。 这世上百姓苍生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亟待他的拯救。 胡义组织村中的猎户、青壮,保护村中粮食的时候,项容已经离开了那片林子。 那带着个孩童的七个男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她前方。 瞿麦也不近不远地跟在她后头。 项容加快步伐,走了一段后,回头再看,瞿麦与她的距离没有任何变化。 她停下脚步,冷声问:“你在跟着我?” “姑娘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我药瘾再发作、神志不清求死的时候,姑娘能不能照旧把我打晕。” 既然逃脱生天,他就想活下去。 他的医术更甚师弟一筹,他会想出办法让自己彻底痊愈。 项容还是头一回见主动找打的。 “我可以给姑娘钱。打一次两个铜板?” 倒贴钱找打的更是难得。 项容想了想,“三个吧。” 瞿麦一愣,然后满口答应:“行!” “先说好,我只负责打你,不负责救你。有事还得靠你自己。” “我明白的,多谢姑娘。” 项容朝他伸出手。 瞿麦疑惑:“姑娘何意?” “昨日打你的那一下,三个铜板还没付。” 瞿麦果断双手奉上。 项容奇怪:“你哪里来的钱?” “逃出城时,沿路在污水里捡来的。不过姑娘放心,已经洗干净了。” 项容哑然片刻,“果然是个有运气的。” …… 离开青石村后的第十天,项容来到了几乎没受到洪水影响的四方县。 对这里的百姓而言,只是那几日遭受了两场暴雨的洗礼。 在路上的这十天,项容凭借打人,积攒了一大把铜板。 瞿麦后颈的鼓包就没消下去过,项容几乎快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手。 带着孩子的那几个男人也进了四方县,去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落脚。 项容习惯性地将县城逛了一遍。 确定好她要去的所有店铺位置后,转身对不远处的瞿麦说:“别跟着我了。” 瞿麦是个有眼色的。 知道项容有自己要办的事,他自觉避开。 但是……“等姑娘办完事,我们在何处碰面?” 项容皱眉:“还碰面做什么?” “姑娘不打我了?” 项容:“……” “我暂时没工夫了。县里这么多人,你随便找个人。三个铜板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打你。” 瞿麦有些遗憾,他不是很想让更多的人看见他发病的样子。 但经过这几天,他看得出来,项容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习惯了独来独往。 他非要腆着脸,跟在她后头,只怕接下来不是被劈晕,而是真的要被劈死。 瞿麦乖觉地离开了。 等瞿麦消失在视野里,项容也朝典当行走去。 第65章 典当墓葬品,囤货 典当行才开门,项容是今日上门来的第一个客人。 老板正在给擦拭柜台的伙计训话,偏头看见项容的打扮,顿时心生喜悦。 项容的打扮不甚体面,一看就是破落户家的孩子走投无路了,要把家里压箱底的宝贝当掉。 通常这种人嘴上说着是活当,将来还要赎回,其实十之八九都是没钱买回去的。 而且大多急用钱,为了尽快把宝贝出手,明着被压价也无可奈何。 到最后没钱赎回去,就等于他花低价买了个大宝贝,简直是暴利。 就算侥幸有钱赎回去了,典当期间的利息怎么算,也是他定的。 老板挥挥手,让伙计退到一旁,决定亲手宰一宰这个送上门来的冤大头。 “客官要典当什么?” 老板笑得殷勤,目光紧紧盯着项容的包袱。 项容从怀里取出一支碧玉簪子,簪子尾部缀着三串珍珠流苏。 “我要当这个,你看值多少钱。” 那次在灵风城买过粮食后,身上的碎银子就用完了,只剩下了一点铜钱。 又在山上耽搁了这么久,消耗掉不少芋头和白米。 她想在四方县再补充些粮食和干粮,所以必须要换点散碎银子。 老板打眼一瞧,便知这玉簪是难得的上等货。 碧玉鲜艳明亮,玉质细腻,散发着光泽。 三串珍珠看着也是白皙温润。 他眼里简直要冒出精光来,“客官稍等,容我仔细瞧瞧。” 其实挑不出什么瑕疵来,但他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一番后,很是遗憾地道: “簪子看起来还行,就是做工一般,样式也普通,没有什么精巧的雕琢与设计。” “不过收也能收,客官是要活当还是死当?” 项容自然是要死当的,不过她没急着明说。 这种被典卖的物品不论原价多少,到了这种地方都会大打折扣。 老板摆明了要往死里压价。 项容拿回簪子,缓缓与老板周旋:“活当多少钱,利息怎么算?” “活当八十两,利息的话,半年收您一百六十两。” “半年翻一倍?老板,你可真是敢开这个口啊。” “客官您别生气,不是我狮子大开口,而是如今的形势一天一个样子,钱也越来不值钱,说不定半年后收您一百六十两,还是小店亏了。” 项容听着这话,觉得不太对劲。 老板的意思是货币在迅速贬值。 洪水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难道是因为……北方战乱? 在山沟沟里待久了,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项容试探道:“老板这话什么意思?我从东边的梁州来,那里遭了洪灾,乱糟糟一片,钱也还是值钱的,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原来客官从东边来,那难怪不知道了。” “洛阳陷于敌手之后,北方各地救驾的王爷也战败退回封地,为了招兵买马恢复元气,纷纷铸起钱币来。” “咱们益州没出兵,本来没事,但最近市面上多了不少从秦州、雍州流通过来的钱币。” “把咱们这里的物价也搞乱了!只怕会越来越乱哦!” 中央朝廷名存实亡,州府各自为政、乱象四起是不可避免的事。 老板越说越愁,索性不想了,转回原话题。 “客官,跟您说句老实话,这县里总共也就三家典当行,不论您去哪,都是这个价格。” 项容心里知道卖不出高价来。 何况这簪子,她只付出了点苦力就得到了,也算是空手套白狼。 她没想太贪心,但也不愿被当冤大头。 项容一本正经道:“老板跟我说实话,我也跟老板说句实话,我在梁州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簪子是梁州数一数二的工匠花了三个月打造的,不说价值连城,也是价值千两。” “要不是家中遭灾,我前来益州投奔亲戚,身上没碎银子买见面礼上门,我也不必来典当。”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不管这簪子多少钱,项容都往值钱了说去。 而且看老板那发光的眼神,就知道这簪子本来就不是水货。 “老板,这么着吧,我不活当了,改死当,一口价,你给高些。” “那就一百二十两。” “这样做生意就没意思了。” 项容转身就走,“好歹货比三家,谁家更识货,这簪子就归谁家。” “哎,客官别生气啊,咱们慢慢商量嘛。” 老板放软态度,“客官想卖多少钱?” 项容伸出一只手:“五百两。” “客官,您别逗了。这个价格谁都不会收。” “那就四百八。” “……” “四百六。” “……” 眼看项容二十二十的降,老板也累了,“一口价,二百六。” “不行,最低四百两,否则我就去别家了。老板总不想自己费了半天唇舌,最后啥也没捞到吧。” “四百两太贵了,一人退一步,三百两吧。” 最后在与老板的极限拉扯中,项容把簪子卖了三百五十两。 你来我往,在典当行耽误太久了,项容实在是累了。 老板也累了,要不是看簪子的确很好,他早让项容另选他家了。 这生意也太难做了。 两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双方都没觉得自己赚了。 钱在其次,主要是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 …… 项容喝了口水,缓过神来,前往粮铺。 果然如典当行老板所说,物价涨了,四方县的粮价,比之灵风城,几乎翻了一倍。 但项容现在有钱了,趁着粮价再涨之前,多购买些。 每家粮铺买上一百斤大米和三十斤糯米,辗转跑了六家粮铺。 刚到手的银子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 项容买完粮食,才觉得饥肠辘辘。 在街上找吃食铺子,有家铺子卖干饭团,里面加了干果和野枣肉。 项容买了一个试吃,发现味道不错,便将铺子上剩余的五十个饭团都买了。 铺子老板都惊呆了。 项容冷静一笑:“商队人多,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住宿吃饭,所以让我多买些干粮。” “原来如此,那是小店今日走运了!” 老板取来裁剪好的小蒸布,将饭团挨个包好。 再用两个大包袱装起来,一边二十五个。 项容一手一个,到了无人处收进空间。 接着她寻找新的吃食铺子,卖糍粑的、卖年糕的、卖炉饼的。 项容几乎都包圆了,用同样的借口,都是商队路上要吃的。 有家卖小黄豆的,项容也进去了,准备之后多煮些豆粥放空间里。 最后还找到了一家卖鱼酱的铺子,把蒸熟的鱼肉剁碎,用葱姜和胡椒调味,做成的鱼酱拌饭吃,很下饭。 项容正好还没吃饱,取出一个饭团,要了一份鱼酱,蘸着吃,发现是挺下饭的,于是又把鱼酱铺子清空了。 吃饱喝足,又囤了货,项容开始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原本她想去东北方的雍州看看,听了个典当行老板的话,又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雍州正厉兵秣马,自然是缺人缺钱缺粮的时候,征兵、增收赋税都是免不了的。 那就留在四方县? 可她当初离开青石山,就是想尽量离张鲤那个疯子远一点。 类似张鲤那样的人,项容在原生世界见多了。 很多基地的基地长就是像他那样上位的。 利用一场全基地的危机,审时度势,排除异己,最后掌握大权。 这样的人,下一步往往是扩张势力。 因为守着一座城,只会坐吃山空。 尤其才经历过洪灾,更需要掠夺外界的物资来壮大自身,稳固人心。 如果南边的刺史府肯打开封锁的道路,出来看一看益州北部和东部的情况。 不再因为一场天灾,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子民,那还有可能及时制止张鲤的野心。 当然,她更希望,她高看了张鲤。 那个疯子能安分地做个“一城之主”是最好了。 项容思来想去,要不再往前走一走吧。 离灵风城更远,最好同样有个大山。 她决定了,便果断起身,准备出城。 走到半途,听到右手边的街上有人大喊:“鬼上身!中邪了!” 第66章 当街发病,大夫救人 “这孩子中邪了!” “咋办?也没黑狗血啊?要不掐人中?” “别掐别掐,是发羊角风了!让我来看!” 瞿麦的声音意外地传入耳中。 项容走近了一看,果然是瞿麦。 瞿麦面前的孩子正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看起来是犯了癫痫。 “都让开让开,别凑在一起。” 癫痫病人需要畅通的空气。 瞿麦一边喊,一边擦去孩子嘴边的白沫,同时解开了孩子的衣领和腰带。 又轻轻调整着孩子的身体,让孩子侧卧。 项容这时看清了那孩子的脸,发现有点眼熟,好像就是跟在那七个男人身边的孩子。 之前一路上,她看得出来,那七个男人对孩子是对待主人的态度。 可见这个孩子身份挺尊贵的。 怎么这会儿让孩子一个人在大街上? 正疑惑着,旁边围观的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这孩子要么前世造孽太多,要么就是这辈子的先祖长辈不是好人。” “否则怎么会得宿业病?就是冤鬼附身,来讨债的。” “对,你看他小小年纪,身上那衣裳、腰带、靴子都精致得很,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这样人家的孩子得这种晦气的病,不是业障太多是什么?” 这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瞿麦听不下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这孩子就是生了病!就是羊角风,吃药就能治好。” “都走,走开!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的脸色还是病态的黑,脸颊又瘦削,看着就像好欺负的人。 “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这条街是你家的啊?” “我们站在这闲聊,碍着你了?” “听你这口音,不是我们县的吧?你一个外来的,还逞上英雄了。” 有人伸手推了瞿麦一把,他弱不禁风的,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倒在地。 “看你那倒霉样,以为你多厉害呢!” 嘴巴刻薄的那几人一哄而笑。 动手的那人还想揪起瞿麦的头发,再给他一点教训。 一把黑色柴刀突兀地伸了过来,刀背朝上,将那人伸出的手狠狠打了回去。 “谁!又是谁!” 他捂住手,又痛又气急败坏地大叫。 项容翻转柴刀,锋利的一面对准了他的脸颊。 “你管我是谁,让你们滚就滚,再废话就削掉你的嘴。” “嘴巴那么欠,留着也没用。” 那几人就是看那孩子穿得精致,一时嫉妒,酸言酸语便冒了出来。 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 后来被瞿麦的话扫了面子,一时意气才动手的。 这时被柴刀对着脸,尤其看见刀刃上还有红得发黑的、干涸的血迹,顿时吓得腿软。 转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瞿麦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项容很是惊喜,“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项容扫他一眼:“你倒是挺有几分医者仁心。” 这世上好人总不该被欺负。 项容虽然语气冷淡,但好歹也是夸他,瞿麦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挠挠脑袋。 “对了姑娘,你还记得这个孩子吗?我们在林子里就遇到过。” “自然记得。” 两人说着话,有人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洵儿!洵儿!” 边找边喊的正是那个曾与项容有过交谈的高大男人。 瞿麦跳起来招手:“兄台,在这里。” 男人飞奔而来,见到躺在地上的洵儿,便知这孩子又发病了。 好在已经平复,连忙打算将孩子抱起来。 “哎,你先别动孩子,让他再缓缓。” 男人看一眼瞿麦,又看洵儿身上解开的衣领和腰带,诧异道:“是你救了洵儿?” “谈不上救,我是个大夫,这是我该做的。”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瞿麦:“你是……大夫?” 这病入膏肓的模样不太像。 瞿麦无奈地自嘲:“大夫也是人,也会生病。不过我会治好我自己的!” 男人不置可否,只拱手道:“无论如何,多谢兄台了。” 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碎银,塞给瞿麦:“这便当是谢礼,也算诊金。” 说着,便再次抱起孩子。 瞿麦看了看那枚银子,忽然道:“这孩子可曾看过大夫?有按时吃药吗?” 男人停住脚步,面露黯然:“兄台既然是大夫,应当听过一句话,叫宜病不宜痫。这病难治,找了许多大夫,也不曾治愈。” 瞿麦捏了捏手,说:“我这里倒是有个药方可以治孩子的病。” 他也不管男人的反应,直接将药方说了出来:“胆南星一钱,丹参、鸡血藤各三钱,杏仁、桃仁兼郁金各两钱。 “每日两次,按时服用,发作次数会越来越少的。” “我知道兄台不会轻易信我。我看兄台家世不菲,应该能高价聘请名医,可以看看这药方是否有害。” 瞿麦举起碎银:“方才救孩子之举不算行医,开了药方才算,这枚诊金我收下了。” 男人默然片刻,问:“药方我记下了,敢问大夫尊姓大名。” “我叫瞿麦。” “好,今日多谢瞿大夫,有缘再会。” 男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开。 瞿麦将碎银收好,转头一看,项容已经朝别处走去。 第67章 你传我医术、教我制毒药,我保你性命无忧 “项姑娘等等我!” 瞿麦连忙追上去。 项容有些无奈:“还想让我在你发病时打晕你?” 瞿麦憨笑着点头。 “姑娘待人虽不热络,却不是个坏人。倘若我请别人在我发病时打晕我,也许那人会拿光我身上的钱财跑路。” 项容想了想,若是与瞿麦同行,她可以让他传她一些医术,教她辨认草药。 同时教她制作毒药。 都说药、毒本一家,方才的事可见瞿麦的确医术出类拔萃,应该很清楚哪些草药有毒。 他肯答应这两个条件,那她便在他病好之前,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打晕他的时候,也更不会收他那三个铜板了。 至于与瞿麦同行之后,物资和空间的事该如何隐瞒,她也想好了。 便说她来四方县就是要投奔远方亲戚的,结果亲戚不收留她,于是她今早便开始在县中购买干粮、厚衣裳。 因为东西不少,买好一些后,便暂时寄存在亲戚家。 之后再接着出来买。 方才离开,就是要去取全部的行李的。 项容想好借口,这才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瞿麦眼眸一亮:“姑娘尽管说,我一定努力做到。” “第一,传我医术,教我辨认草药。” “第二,教我制毒药。” 瞿麦一愣:“姑娘要毒药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害人,只是用来防身自保。” 瞿麦有一瞬的犹疑。 因为师父再三叮嘱过,身为医者,当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绝不擅用学得的本事去毒害人。 项容看出来瞿麦老实善良到有些古板。 她提醒道:“你今天被人欺负时,但凡手里有包毒粉,洒向他们面部,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对不对?” “世道变了,你要是一直那么循规蹈矩,只会死的比谁都早,更别说治病救人了。” 瞿麦沉默片刻,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姑娘说得对,是我笨拙又天真,才会以为只要我诚心待人,别人也会回之我真心。” 看瞿麦的表情,项容便知他是想到了那个疯子师弟。 项容岔开话题:“我打算继续往北走,直到找到合适的深山落脚。” “山里草药多,利于你制药救你自己,也方便你教我医术。” 瞿麦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 “既然决定上路,那我建议你去多买些粮食和干粮,再买两身厚一点的衣服,以及两床被褥。” 瞿麦也想到了这些,正好他身上还有些银子,“那姑娘你呢?” 项容脱口道:“路上要用的,我都买好了,寄存在亲戚家,方才正是要去取。 ” “姑娘在县中有亲戚?” “是啊,本意就是来投奔亲戚的,但亲戚不肯收留,我只能准备行李,另寻一处生活。” 瞿麦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那姑娘去取行李,我去购置物资,之后在城门口碰面?” “可以,去吧。” 瞿麦抓紧时间,连忙去办了。 待瞿麦走远,项容也拐去无人的巷子里。 将今日买的干饭团、炉饼、糍粑、年糕和鱼酱,各取了一半出来。 东西很多,装了两个大包袱。 项容便一左一右斜挂在肩头。 又将草垫子和被褥卷成圆柱,用麻绳牢牢裹住,提在手里。 从凉州到益州,路上被迫与大量流民同行时,就是这么个配置。 项容收拾好,便去城门口等瞿麦。 等了大半个时辰,瞿麦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 手里推了个板车,车上堆了吃食、衣裳、被褥,还有新买的瓦罐。 “姑、姑娘久等了吧。” “还好,你缓口气再走。” 瞿麦撑着膝盖,不停喘气。 抽空抬头看了眼项容身上满满当当的行李,“姑娘力气真大。” “习惯了。” 瞿麦又说:“姑娘不如把行李放在车上,反正我都是要推车的。” 项容想了想说,“那多谢了,咱俩轮流着来推。” 项容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空出的角落,顺带扫了一遍瞿麦买的东西。 “你这是花了多少钱?” 瞿麦苦笑:“在灵风城捡的的钱、以及先前收到的诊金,基本都花完了,就剩几个铜板了。” 不过也是该花的,难道要把钱留着,让自己饿死冻死在路上吗? 反正他会医术,能识草药,总能挣钱养活自己的。 瞿麦休息片刻,气稍微喘匀了,不好意思道:“我可以了,咱们走吧。” 项容看他一眼,说:“我先推车,过会儿再换你。”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第上路了。 持续走路是个费体力的活,瞿麦身体又不好,为了省力气,他闭紧了嘴,很少说话。 项容本来就不爱说话,路途便格外安静。 到了夜里,寒风渐起,吹得人寒毛直竖。 两人这才在路边小河旁歇脚。 瞿麦主动道:“我去捡木柴枯枝来生火。” 说完他就跑了。 项容从板车上取下草席和被褥,铺上干草、防潮垫,再用草席和被褥遮掩。 在瞿麦回来之前,往瓦罐里倒了些以前收集的山泉水。 很快,瞿麦抱着一大捧干柴回来,项容用火折子点燃。 火光一起,寒冷的夜里,就有了温暖。 瞿麦转头又拿起自己新买的瓦罐,往小河上游走了走,取了水,准备煮点热水喝。 等他回来时,发现项容已经用瓦罐在火堆边煮上热水了。 瞿麦一愣,看看自己手里的瓦罐,又看看项容的。 项容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意识到他去取水,是打算煮开后与她一起分着喝的。 项容想了想,坦诚道:“抱歉,我习惯了一个人。所以……” “姑娘不必解释,其实我完全能理解——” “师父说过,身为医者,最忌讳对病人产生太深的感情,也不要注入过多的同情。因为一旦救不活病人,那么自己就会陷入巨大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如果不能将生离死别看轻、不能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看淡,那么就不适合做个医者。” “所以有的时候,就该硬下心肠,泾渭分明,到了需要告别、分离的时候,双方都不会难受。” 瞿麦看得很明白。 他与这位项姑娘不会一直同行下去。 就像他和师父,曾经亲如父子,也避免不了阴阳相隔的结局。 如果结局注定是走散,那彼此之间不必牵绊太深。 更不用为了照顾旁人的感受,而特地改变自己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 瞿麦豁达地一笑,在火堆边坐下。 “姑娘愿与我同行,在我发病时保护我的安全,我便很感激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项容啃了一口饭团,不由得感叹,“有你这样的师兄,你师弟张鲤是怎么变成那副德行的?” “可能师弟天性如此吧,他从前还常说我愚钝不知变通。算了,不说了,影响胃口,我要好好吃饭!” 第68章 识药、采药、制药 离开四方县后,一路上局势还算稳定,也很少见到流民。 为了确保方向没错,项容偶尔会在瞿麦去方便或者昏迷时,用一用指南针。 期间,她们也路过了几处小山包,次次都会推着板车上山。 瞿麦需要采药治他自己,项容跟在他身后,听他讲解遇到的每一种草药。 “药也分三品,人参、枸杞、当归等,此乃上药,皆无毒。” “百合、黄连、麻黄等,是为中药,有的有毒,要斟酌服用。” “大黄、附子、大戟、夏枯草等,都是药中下品,大多有毒,虽可除寒热邪气,但绝不能长期服用。” “有些药物的药性相反,合用时,便能产生毒性。” “比如乌头与半夏、川贝母、白及;甘草与大戟、芫花等;再有就是藜芦配细辛、苦参、芍药等,都会产生毒性。” “毒性大小取决于各草药的用量比例。” “有些药物彼此相畏,所以一种药物的毒性,能被另一种药物减轻或者消除。” “比如生半夏畏生姜,所以生姜能减轻生半夏的毒性。” 说到相畏的药物时,瞿麦看着项容,认真道:“我教姑娘制毒药,也该教姑娘制解药。” 项容也同样认真道:“你是个很好的师父。” 瞿麦怅惘地摇摇头:“项姑娘没有见过我师父,若见过,便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项容点头认同,“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自然是顶顶好的师父。” 项容看得出来,瞿麦很崇拜,也很敬爱他的师父。 他师父大概也是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瞿麦,瞿麦简直就是本行走的《本草纲目》。 所遇草药,他皆能将其药性解释得清清楚楚。 项容干脆把所见所遇的草药,都采了一部分留用,用包袱包好,放在板车上。 草药种类太多,瞿麦讲过一次,她不能全部记得。 于是时不时地在路上拿出草药来反复辨认、复习。 瞿麦一边回应她的问题,一边慢慢研制去除“升仙丸”药性的解药。 他时常要将草药捣成碎末,或者挤压出汁液来,混合在一起。 项容见他有时体力支撑不住,便主动帮忙,同时按照他所说的药性相反原理,将不能合用的草药碎末、汁液混合在一起,制成毒药。 瞿麦说,一般情况下,都是剂量越大,毒性越强。 项容一路慢慢积攒,毒药越来越多。 同时根据药物相畏原理,尽量制作对应的解药。 这也是学习、巩固药理的过程。 只要瞿麦不在身边,或者他昏迷、睡觉时,项容便从空间找出装干货的白色塑封袋,将弄好的毒药和解药装进不同的塑封袋里。 为了防止她自己忘记或者弄混淆,还要拿笔在塑封袋表面写下混合草药的名称,再标上“毒药”或“解药”二字。 瞿麦说,这些毒药有的不一定能立即毒死人。 但通常都会产生剧烈的效果,比如导致喝下的人腹痛如绞、头痛欲裂,或者五脏六腑有如火烧,总之一定能令人暂时丧失战斗能力。 比起学习医术,项容对采药、制药更有了兴趣。 而想要系统地学习医术,必然需要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起码要从了解人体脉络开始。 光是熟记草药模样、捣药制药,就够项容费心的了。 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去学医术。 当下的教学条件和环境也不允许。 等有了安全落脚的地方再说。 大概在路上走了半个月后,项容和瞿麦即将踏入乐溪县境内。 就在这附近,项容看见了一座和青石山一般巍峨壮丽的大山。 她放下板车,回头对瞿麦道:“就这座山吧。” 由于去各个小山包采药、认药,耽误不少时间,脚程自然就比项容从前独自上路时慢些。 所以表面看起来,路上花的时间挺长,实则走得不远。 项容回想了下途经的地方,离开四方县后,中间只经过了两个集镇和部分小村落,连较大的县城都没有。 也就是说,乐溪县与四方县之间的距离不算非常遥远。 但项容不想再往前走了, 因为她不确定之后还有没有这样的大山。 段领头绘制的那张舆图里,益州东北部的路线不甚清晰。 大概是他很少往这边来行商。 没有舆图加持,能找到这座大山,已是幸运了,项容暂时不想盲目地前行。 她和瞿麦一前一后,坚定地朝那座大山走去。 山脚附近有村庄,没看见刻有名字的石碑。 项容便管这座山叫无名山。 她照旧没沿着附近百姓常走的那条山道上山,而是绕了半个圈,寻了处更为隐蔽陡峭的山口。 瞿麦发现,项姑娘比他想象得还要喜欢避开人群。 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人打扰,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方便他专心研制出更有效的解药。 项容有过在山中独自一人生活的经验,这次安顿的过程就显得越发娴熟快速。 况且还有瞿麦这“半个人”的帮忙。 是的,在砍竹子、搭建庇护所这件事上,瞿麦只能算“半个人”。 他在路上试了不少药,但还未完全摆脱升仙丸的影响。 体力远不如项容。 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要厥过去了,项容还生龙活虎。 就像传说中在月宫砍桂树的吴刚,哐哐砍个不停。 悬殊的体力对比下,瞿麦丝毫不觉得羞耻,因为他已经习惯并且麻木地接受了他远远不及项容的这个事实。 他只觉得愧疚,“项姑娘,是我太没用了。” 项容也习惯且麻木了:“无妨,人各有长。”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去确定附近的水源位置,再多捡些柴禾来,燃起火堆,最后去周边看看,看是否有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 “另外,多收集些蒲草和藤蔓。” 瞿麦忙不迭地去一一执行。 见瞿麦走远,项容立即丢下手中的柴刀,从空间取出更趁手的斧头,速度更快地砍起了竹子。 砍完竹子之后,建庇护所,也完全仿照在青石山所建的那个。 男女有别, 瞿麦知道他和项容肯定是各有一个庇护所的。 他不好意思让项容帮他搭建,便尽力跟着项容的动作,模仿学习。 项容手脚麻利,而且这是第三次搭建庇护所了,很快就完成。 她搭完了之后,就见隔壁两棵大树间,瞿麦忙得晕头转向,手脚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项容走过去,一边指导,一边帮些小忙,基本全程让他自己动手。 这也是在积攒生存技能。 好不容易建成后,瞿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虚弱地问:“项姑娘,你从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项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偶尔颠沛流离,偶尔充实刺激的日子。” 瞿麦眼睛一闭,无言以对。 项容开始在她的庇护所附近挖坑,做陷阱。 瞿麦见状,长叹一声,认命地爬了起来,跟着挖陷阱。 这天之后,暂时稳定的识药、采药、制药的生活开始了。 第69章 蛊症和医书 在无名山的日子和在青石山上类似。 项容除了学习医药知识外,也会抽空打一些小猎物,然后和采好的部分草药一起,卖到前方的乐溪县去。 瞿麦还在忙着给自己治病,不停地调整药方。 喝了一瓦罐又一瓦罐,项容感觉庇护所始终充斥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不过瞿麦的脸色的确好看了些。 “项姑娘,要不今日我同你一道进城吧?” 项容又积攒了一些猎物和草药,准备卖掉。 瞿麦觉得自己身体好起来了,今日想同去卖草药。 他的钱在四方县差不多花完了,买的粮食和干粮也在一天天消耗,为了挣点钱备用,目前只能多采药售卖。 但项容每次都自己进城,从不带他,说反正都是去药铺卖药,一个人就够了。 瞿麦也知道自己体力不行,走路又慢,会拖项容的脚程,便也只能劳烦她。 好在身体在慢慢康复,他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项容。 项容却指指湿滑的山道。 “前两日才下过雨夹雪,山路泥泞,上下艰难,别再摔出个好歹来。再说了,卖药只是顺手的事,没什么好麻烦的。” 瞿麦的身体的确有在好转,但也只是从“病入膏肓”好转到了“看起来不会马上死掉”的程度。 她还是自己去比较好,更利落,快去快回,不耽误太多时间。 “那好吧,那我就不去了。” 瞿麦挠挠脑袋,又拿出一点钱塞给项容。 “对了,我还要麻烦姑娘今日给我带一把小刻刀回来。” 项容也不好奇他要干什么,一口答应:“行。” 气温一日比一日低,项容清晨起来,里三件外三件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冬日的保暖内衣早早地贴身穿上了,最外面套的那件袄子,是原主外公的。 用各种猎物的皮毛混合制成,看起来就很暖和。 项容趁着有阳光的时候,拿出来晒了又晒。 毛茸茸软乎乎,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穿起来又暖又有安全感。 项容扣好面罩,背上包袱,避开她在山道上挖下的小坑,快速下了山。 乐溪县她已经逛熟了,进城直奔药铺。 然后去买瞿麦需要的刻刀,打铁铺子里有卖,平时木匠之类的手艺人可能有这方面的需要。 所以有少量现货,不需要定做。 最后再去粮铺买粮食,粮食越多越好。 进了铺子一看,粮价又涨了。 店里两个伙计挤在一起闲聊:“今年真冷,比去年冷。” “这样的天气就该缩在被窝里,啥也不干。” “你不干活,等着喝西北风啊。” “你听说了吗?雍州、秦州早下雪了,冻死好多人。” “商队都不往北边去了,在家猫着呢。” “不下雪也不敢去北边了吧,不是说雍州到处抓壮丁,准备打仗呢。” “打谁呀?” “应该是要再去打洛阳吧,难不成真眼睁睁看着外族霸占我们的都城吗?” 项容听完了他们的闲聊,把手头的钱都买了粮食,只留了点铜板以防不时之需。 天色逐渐晦暗,看着又要下雨的样子。 项容加快步伐,想快点回山。 走到长街尽头,两个官兵用木头担架抬了一具尸体,飞快地从项容身边走过。 尸体上盖着白布,一节黑漆漆的手臂从担架边滑落。 手臂看起来跟烧焦的枯枝似的。 路两旁的街坊百姓,冒着寒风,缩着脑袋,窃窃私语。 “这是第几具了?” “不知道哇,七八具了吧?” “府衙还没查出来这些人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吗?” “府衙又不管查病,得让大夫查!” “大夫说是寒邪之气入体,开了药,也没吃好。” “要我说啊,肯定是恶鬼作祟,不然怎么会一个个都被吸干了血水,成了一具干尸。” “你可别说了!越说越瘆人,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行了,我得回家去,太害怕了。” “你跑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街头的人慢慢散去,项容也收回目光,往城外走去。 回到山上,瞿麦正吭哧吭哧地削竹片。 项容把刻刀递给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把我学过的医理、看过的病症、开过的药方都记录下来。” “用这把刻刀?” “嗯!” 笔墨和桑皮纸太贵了,纸墨用完还得持续补充。 就慢慢刻吧。 以前师父也是这么做的。 后来攒了一点钱,记在纸上,师父死后便由他保存。 可惜他被张鲤抓了以后,师父留给他的东西,也被张鲤尽数抢走了。 不过没关系,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留在他脑海里。 只要他活着,师父的心血就没有消失。 项容在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坐下,烤了烤手,然后拿起竹子帮忙削竹片。 瞿麦很高兴又很认真地看着她:“我原本愁怎么教姑娘医术呢,从前都是师父一边给人看病一边给我讲解,寓教于行。” “现在没有病人让我行医,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干脆记录下来。” 瞿麦说到这,语气变得更温和:“项姑娘,你识字吗?不识字的话,我可以边刻边给你讲解。” “我识字。边刻边讲太耽误工夫了。我自己看,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再问你。” 瞿麦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姑娘应该是出身富贵人家吧,家里人一定很疼爱你,才教你读书识字。” 项容想起爸妈,点头道:“不算富贵,不过我家里人的确很疼爱我。” 那怎么如今孤身一人呢……这个问题在瞿麦脑中一闪而过。 他转而道:“我识的字都是我师父教我的。我师父把他会的都教给我了,还会给我讲他年轻时的见闻,像听故事一样。” 项容忽然想起在城里看到的那具尸体,问瞿麦:“那你和你师父行医这么些年,可曾见过病人被耗干了血水而死,最后成了一具恐怖的干尸。” 瞿麦认真想了片刻,“倒还真有。” “我记得那时还在宁州,某年夏天,有个村子的人相继生了病,天天咳嗽,眼珠变得很黄,后来面部凹陷、扭曲,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们的脸颊。” “到了后期,他们逐渐消瘦、干瘪,面无血色,死的时候就和干尸一模一样。” “师父说那是蛊症,要用药物杀死体内的蛊虫,再配以针灸,疏通血脉,扶正祛邪。” 蛊症、蛊虫……是不是寄生虫引起的疾病? 这里大多数人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用水、饮食上都比较随便。 体内有寄生虫很正常。 不过竟然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吗? 见项容沉思不语,瞿麦奇怪道:“项姑娘怎么突然说这个病?” “我今日在城里见到了干尸,还听到街上百姓说类似的死尸出现七八具了。” 瞿麦削着竹片的手停了下来。 项容偏头看他:“你想进城去看看?” 瞿麦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这副模样,跟人说我是大夫,十个有九个都不信。再说,我也不一定就能治好。” “算了,先让我自己痊愈,再进城去。” 瞿麦又削起竹片来,低声喃喃道:“反正我还是想继续做大夫的,以后最好能在城里开家医铺。” 竹片积累很多后,瞿麦在采药治病之余,就开始写写画画。 时常在火堆边坐到半夜才睡。 项容则把白天采集的药品留一部分出来,剩余的都磨成碎末,挤压出汁液,配成各种毒药。 一个深夜刻医书,一个深夜制毒药,各有其事。 第70章 风雪和治病 平稳的生活持续了半个月。 项容睡觉前,盘点着堆积下来的山货,决定明天再去一趟乐溪县。 然后就在这天后半夜,她忽然被一阵呼啸的风声吵醒了,瞿麦也在大声喊她的名字。 “项姑娘,快醒醒!不能再睡了,会被冻死的!” 项容迅速清醒,一遍回应瞿麦,一边掀开庇护所的布帘一角往外看。 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来,寒气扑鼻。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将布帘放下。 大风把布帘吹得鼓起,寒气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来。 要不是她裹在睡袋里,脚下塞了暖宝宝,睡袋底下还垫了两层被褥,应该早就被冻醒了。 项容把脚下不再散热的暖宝宝回收进空间,取了两个新的放在掌中捂手。 瞿麦听到项容的回应,也就不再出声。 他被冻醒后,见项容那边一点动静没有。 很是着急。 这样的情况,继续睡着,身体会急速降温,脑袋越发模糊不清,最后就在睡梦中被冻死了。 大雪持续下了半夜。 翌日白天,仍旧断断续续地下。 好在温度回升了一点,没有那么冷了。 大雪阻碍了户外活动,项容在庇护所里制药,瞿麦则在刻字。 趁着雪停的间隙,两人迅速生火,煮点热粥。 瞿麦抱着干柴,有点庆幸地说:“多亏姑娘早前提醒我多准备干柴。不然现在临时去找湿柴,不知多久才能烧起火来。” 项容略一点头,“你多熬些药吧。” 升仙丸的药性几乎已经被祛除了,只是瞿麦的身体被祸害得厉害,他需要多喝些调理气血,修补脏腑的药,恢复元气。 瓦罐容量有限,瞿麦多熬了三天的药,之后要喝的时候,直接热一热,省得再现熬了。 大雪又下了两天,直接打断了项容进城的计划。 终于等到雪停的时候,积雪远远没过了脚踝,到了小腿肚子。 她在山道上挖的小陷阱被深深覆盖了,根本记不清具体在哪些位置。 于是项容和瞿麦就只能沿着山道边缘,慢慢下山。 瞿麦要进城再添置一床被褥和两件厚衣裳,不然他怕到了深冬,会被冻死。 到了山脚,项容仰头往远处的山顶看。 白茫茫一片。 有些晃眼睛。 她收回视线,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朝县城走去。 县城里显得萧条许多,大雪和降温让很多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各种铺子少了光顾的客人,干脆也关门了。 药铺还开着,近日多了不少患风寒的病人,来抓药的人多。 别家门可罗雀的时候,他们家反而生意好了起来。 项容注意到药铺门口的木板上贴了张被风雪打湿的纸。 很多字都晕染开了,看不真切。 看落款,是府衙张贴的,似乎是在招揽民间的医士。 “掌柜的,这纸上原本写了些什么?” 药铺掌柜朝项容这边看了一眼,“那个呀,因为干尸病层出不穷,死了好多人了。” “城里大夫束手无策,府衙没办法,在城里、周围集镇、村庄等地到处张贴告示,希望有走方医或者能人异士,可以解决这个怪病。” “治好了有重金奖赏。” “一开始有人贪钱,想浑水摸鱼,结果病人的病毫无起色,那人也被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就无人敢试了。” “哎,贴了好些天了,一点用没有,现在又是风又是雪的,就更没人出门了。” 项容看了眼瞿麦,瞿麦正盯着告示,若有所思。 “你想去试试?” 瞿麦的脸色早就好看起来,虽然还是黑,但至少是健康的黑。 他捏捏拳头,眼神坚定,“嗯!我想!” 行医救人,是他最想做的事了。 “不怕治不好,被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然后挨一顿板子?” “不会的,我能治好!” 瞿麦很笃定地如此说。 看多了他病恹恹的模样,乍一看他如此自信,项容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他曾说一定可以治好自己,也的确做到了。 那个干尸病他大概也是可以治好的。 项容说:“我记得去粮铺会经过府衙,我们一道去吧。” 瞿麦正要说话,药铺掌柜插了句嘴,“粮铺早关门啦,粮价一天一个样,本来就没人买,大雪一来,立即关了门。” 瞿麦接过那张纸,“我自己去就行。外面风太大了,项姑娘你回去吧。” “你好像忘了你是第一次进城,路都找不着,跟我走。” 项容走在前头,很快就将瞿麦领去了府衙。 瞿麦看着年轻。就不像有那个本事治怪病的样子,但他依旧很顺利地拿着告示进了府衙。 县里人心惶惶,府衙现在是焦头烂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先让人试试再说,治不好再算账。 瞿麦冲项容挥了挥手,项容说了句保重,转身走了。 瞿麦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喊:“项姑娘,我刻好的竹片都在窝棚里,你拿去吧,当做送给姑娘的礼物!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项容脚步一顿,很想让他闭嘴。 这话听起来像遗言似的。 瞿麦一走,项容在山上的生活,又和从前一模一样,使用起空间里的物资来,也不用避讳什么。 这天过后,时不时地会下雪。 积雪越来越深,于是项容的日常活动里多了铲雪这个“项目”。 铲庇护所周围的雪,铲山道上的雪。 远处云雾缭绕的峰峦白雪皑皑,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常年冰封雪盖的雪山,显得宁静又神秘。 雪后放晴的时候,周围的野兔、野鸡之类的小猎物会多一些。 项容总在这种时候,提着弓箭去打猎。 不过晴天少见,通常隔两天,积雪还没怎么化,又开始下雪。 项容铲雪的速度快跟不上积雪的速度。 晚上也不敢睡得太死,防止雪势突然变大,积雪过多,把她的庇护所压塌了。 白天去山道铲雪的时候,她会顺便下山看一看周围村庄田地的情况。 总是买粮食吃是不行的。 她有过开荒的念头,但阻力很多。 农具她不缺,但耕牛不好找。 依靠她一个人开荒会花很长时间,开荒完了之后,还得慢慢把生田养成熟田。 而且她没有种田的任何经验,原主也从来没种过田,这意味她得慢慢从头摸索。 项容思来想去,也许直接购买熟田,更有性价比。 之前在灵风城,那个牙行掌柜就对她说过,周围村庄的百姓大多缺粮食,赋税又重,不得不把田卖给地主换粮食,之后转做佃户。 卖地的人不少,想要购买还是很容易的。 她有墓葬品,钱财不用担心。 项容想,等开春了,城里铺子开了门,人又活跃起来,她再进县城看看,考虑落户定居的事情。 在项容思考未来的时候,瞿麦一直没回来。 就在项容以为他是不是没能治好病、被暴打一顿最后死在风雪里时,瞿麦回来了。 虽然在山道上摔了一个跟头又一个跟头,爬到庇护所时鼻青脸肿的,也不妨碍他兴高采烈地对项容说: “项姑娘!我琢磨的药方对蛊症起效果了!病人在慢慢好转,府衙很高兴,准了我一天假。我回来拿行李,之后就留在县里不走了!” 他已经拿到了一部分赏金,等拿到全部的,就在县里开一家医铺。 那些病情好转的病人家属都叫他神医,府衙的官也对他赞不绝口。 积攒下了好的名声,也便于他站稳脚跟。 如果可以,他往后还想多收几个徒弟,成为和师父一样的人。 瞿麦边说边收拾行李。 山道太滑,板车是推不下去了,好在东西不多,身上背一些,手上提一点,也就差不多了。 “板车就留给项姑娘了。” “还有竹片,也如我先前所说,都送给姑娘!” 瞿麦从怀里取出一些折好的纸,“我跟府衙的人说,我需要记录病人的病情变化,府衙准备了很多纸墨,我休息时便多写了一些医理和病症描述,还有药方。” “这些也是给姑娘的。” 项容看了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这些都是你和你师父多年积累的心血成果,你不留着吗?” “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永远不会忘的!” 瞿麦笑得很开心。 项容接过了他的礼物,由衷地说:“谢谢你,你是个好大夫,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瞿麦又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道了别,项容送瞿麦下山。 就这会儿工夫,天空又开始飘雪。 “快走吧。保重。” 第71章 白色坟冢 入冬之后,雪就断断续续地下,没完没了。 漫山遍野的白,看一会儿眼睛就难受。 项容怕自己得上雪盲症,在一堆护目镜里翻出一只深色的雪地护目镜戴上。 每逢雪停,她便铲开庇护所周围的积雪,至少确保一直有一条小道能通行。 通往山脚的山道有一定的坡度,项容清理山道的时候,害怕自己摔下去,便在自己腰间绑了一根登山绳。 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山道顶旁的大树上。 积雪太厚,她穿着雪地靴,一脚踩下去,再拔出来都费劲。 清理山道的效率太慢了。 项容想了想,从道旁的树上砍下十来根树枝,又从空间找出两节细绳子。 把绳子横放在雪地上,再把五六根树枝交叉铺在绳子上,之后穿着雪地靴踩在树枝上,捡起绳子的左右两端,交叉、勒紧,在脚踝处绕一圈,最后把绳子系牢。 有了绑在脚底的树枝,增加了受力面积,不再那么轻易地深陷进雪里,走进来更快,也减少了体力消耗。 项容铲雪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只要雪停,铲雪就是她一天中必做的事情。 直到进入腊月,雪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白天黑夜落个不停。 庇护所顶部的积雪来不及清理,细小冰凉的水珠通过左右两侧的缝隙落进来,又很快凝结成冰。 以至于庇护所内部的顶上挂了一节节的冰棱。 积雪越来越厚,项容也不能晚上不睡觉,专门清理积雪。 如果夜里雪仍旧不停,庇护所早晚压塌了。 项容只好收拾收拾,搬去了先前找好备用的山洞。 临走前,她试着把庇护所整个收入空间,省得之后又要重新搭建。 然而她的空间收东西时自有一套判断准则。 项容将手搭上庇护所时,先是铺在外头的油布被收进来,接着是遮盖在竹子上方的蒲草,最后是庇护所的主框架,竹子。 之前清理山道的时候,她一度累到绝望,突发奇想地试图把积雪全部收入空间。 可当她把手覆盖在雪地时,只有她手掌触及范围内的积雪消失不见了。 项容也不失望,反而索性时不时地就收集些积雪,雪化过后的水烧开了,刚好用来泡脚取暖。 附近的山洞洞口被积雪糊住了,大概没过了腰部。 项容用铁铲从中间挖开,雪块稀里哗啦地散开,顺着山洞两边的斜坡,往下滚。 山洞里阴冷阴冷的,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生火。 只要火源不断,再寒冷的冬天总能熬过去的。 没了积雪阻挡,洞口大敞着,时不时有寒风吹进来,吹得火苗噗嗤噗嗤地闪。 等身子暖和起来,脸颊和手脚都不再冻得梆硬,项容便开始在洞口的地面上挖小坑。 尽量挖得深一些,然后像建庇护所那样,把竹子插进坑里,依次排开,再用土压实。 简易的门板就做成了。 项容再取出一条毛毯,挂在竹子顶端,挡住从缝隙中灌入的寒风。 尽管毛毯仍旧被风吹得鼓起,好歹风力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火光也稳定下来。 项容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用瓦罐煮热粥,加上一点泡好的小黄豆。 豆粥慢慢熬着的同时,把空间中积攒的竹子一一摆开。 长一点的细竹子砍成两段,然后用柴刀在竹节上面挖开口子。 项容把泡过的糯米、适量的水、剁好的野鸡肉和野葵菜塞进竹筒里,大概塞满一大半后,又加了点盐进去。 接着就把竹筒放在火边燎烤。 下大雪的时候,无法外出活动。 项容除了看瞿麦留下的医书,就是锻炼身体,实在太无聊了,就开始琢磨吃的。 然后就想到了用买来的糯米做竹筒饭。 但她以前从未做过,只能凭着原生世界的记忆瞎做。 反正材料有限,能塞就塞什么。 项容就这么重复着,直到白粥煮好了,她盛了一点出来,就着咸咸的鱼酱,一点一点喝完。 吃过之后,继续做竹筒饭。 等时间再晚一点,她取出另一个瓦罐,把积雪放进去,准备烧水泡脚。 睡觉前的泡脚环节,是一天中最安逸的时候了。 浑身暖洋洋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项容闭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默默盘点剩下的物资。 进入无名山快两个月,之前在青石山做好的芋头类食物都已经消耗完毕。 在四方县购买的饭团、炉饼、年糕、糍粑之类,被她轮流吃了一半。 糯米当初买了一百八十斤,部分做成了竹筒饭存着。 但糯米吃多了,不消化,容易积食,得隔几天吃一次。 大米她买的多,在几个城池前前后后买了上千斤,没事的时候就煮成豆粥放着。 除开这些,原生世界遗留的压缩饼干,她没再动过。 杂乱细碎的干货零食消耗了一部分,地瓜干、干紫菜、虾皮和混合包装的红枣桂圆枸杞,都是煮粥的时候,洒一点进去,添添味。 散装的小包红糖姜茶本就所剩不多,一小包只有十克,还被项容拆成两次泡,一次只倒一半。 在李家村薅来的那两只鸡先前一直没动,到了这里才熬成了鸡汤,方便吃炉饼的时候就着吃。 总之所有的东西,项容都是精打细算着来。 她很确定自己不会产生饮食上的困境,但是大环境太不可预知了。 比如眼前漫天飞舞的雪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飘完? 没有人能告诉项容答案,除了时间。 寒冷的腊月很快一划而过,新年就要来了。 为了不让自己浑浑噩噩,项容依旧勤勤恳恳地记着日记。 记录每天消耗的食物,把瞿麦留给她的医书背得滚瓜烂熟。 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项容起床吃过早饭,穿上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戴上雪地护目镜,照例去清理积雪。 走在狭窄的小路上,两边堆着累积的雪块,仿佛走在白色的战壕里。 项容提着铁锹走到了山道前,每天清理山道是最辛苦的事。 但必须每天都做,否则积雪彻底封住山道,就得等明年开春之后,气温回升,积雪融化,才能下山。 不乐观的话,那起码得等三四个月。 吭哧吭哧清理出一条小道来,项容拉了拉系在腰间的安全绳索,慢慢下了山,去山脚转了一圈。 周围仍旧是厚厚的积雪,无人清理。 项容蹦着跳起来,往远处的村庄看。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看不到活动的人影,也看不见一点辞旧迎新之时,该有的热闹。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应该开始了。 也许是天太冷,雪太厚,限制了人们的活动。 也或者是,很多村民死在了这个寒冬,于是没有人有心情去庆祝新年。 她有大量的御寒装备,所以不觉得这个寒冬难熬。 可对这里的百姓而言呢? 他们没有棉花,柳絮、芦花、茅草是常用的衣被填充物,但质量奇差、御寒效果低下。 何况很多人家连这样的衣被都缺乏,要不怎么说一件衣服家里人轮流着穿,谁出门谁穿呢? 加之粮食匮乏,他们很难吃得饱,本来就没什么抵抗力,饥寒交迫之下,太容易出事了。 项容收回眺望的目光,折返山中。 新的一年来临,断断续续的大雪有了停下的趋势。 大概正月初七的时候,一整天都没下雪。 正月初八,天晴了,雪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照在雪地上闪闪发光。 项容下了山,开始清理山脚下的积雪。 同样是像修战壕一样,她将雪块往两边扬,小路可供她一人过就行。 中午喝一碗做好的红枣桂圆枸杞粥了事,下午接着干。 晚上睡觉前,祈祷大雪就此彻底停下,否则她就白干了。 好在老天爷终于给了她一回面子。 接下来的三天,都是晴天,她也成功挖出了一条道,直通前方的村庄。 村中银装素裹,万籁俱寂。 但项容没有一点欣赏雪景的闲情雅致。 从她的视角看,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一半的村庄,像一座庞大的白色坟冢。 第72章 冻死的村民,攻城的存活者 项容捏捏胳膊,抄起铁锹,继续挖。 从村尾进入村子一看,雪地上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脚印。 项容去敲临近的屋门,得不到回应,她只好径直推开。 几乎被冰霜糊住的木门嘎吱作响,门内的地面上同样覆盖着一层冰霜。 往里走,黄泥糊成的床榻上,一家八口紧紧挤在一起。 他们安详地闭着眼,脸庞青紫,身体冰冷僵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在他们的身下,仅有的一床被褥摸起来和冰块无异。 底下铺了很多稻草。 如果有阳光,每日能拿出去晒,那么就是松软温暖的。 可此时早已凝结成了梆硬的一团,触手冰凉又潮湿。 床榻附近有灰烬,是生过火的痕迹。 木柴都烧完了,大概是身处南方,没料到今年雪这么大、这么久,备得不够多。 当然,他们可能也想过出门再捡,但外面寒冷的天气足以在他们返回家之前,就令他们迅速失温。 项容关上门,又去了别处。 几乎是同样的场景。 “大雨雪,民多冻死”,是史书中常见的字眼。 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 这个村子挺大,前方依旧是积雪。 项容不打算继续清理探索了,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了人声。 “咱们真的要去挖村外的路吗?” “北哥说了,必须把路挖通!咱们得进城去!问地主老爷借粮食借衣裳。” “能借到吗?” “必须借,否则我们都死了,开春了谁给他们种地。” “他们不借,我们就去找府衙。死了这么多人,府衙不能不管!” “那、那如果府衙也不管呢?” “哎呀,你烦不烦人?北哥不是说了吗,要是谁都不管,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反正没活路了,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声音越来越近,项容躲到墙后,探头看到右边有两个年轻男人,步履匆匆地往村中心走。 两人里三件外三件地裹满破烂衣裳,可能是把家里所有的布料都套身上了。 瘦削的脸颊,被布巾挡着,露出来的地方布满皲裂的口子。 怀里抱着灰扑扑的包裹,不知道装了什么。 个子比较矮的那个男子,语气担忧地说:“可我们去找府衙,要是被府衙发现我、我们杀了人怎么办?” “你是不是蠢!村里饿死冻死那么多人,关我们什么事?谁说我们杀人了?” “可我们……” “闭嘴吧你,一天到晚磨磨唧唧,怕这怕那,当初北哥就不该管你!” 两人闹起不愉快,高一点的那个加快步伐,迅速进了村中的一间屋子。 待矮个子也消失在视野里,项容这才顺着他们走的那条雪道,继续往前。 脚底踩在雪面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为了不被那间屋子的人察觉,项容控制着距离。 视线越过积雪,能看到有房子被破坏了,看样子是拆了房子的木料,拿去生火用的。 是房主一家人死后,房子才被人拆了? 还是房子先被拆,然后一家人死了? 这是个问题。 听完那两人的对话,项容很难不以恶意去揣测,这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项容没再多待,从村尾离开了。 村外仍旧是一望无际的银白,通往乐溪县的路被积雪封住。 原本项容打算咬咬牙,化身人形挖掘机,一路挖过去。 但既然那些活着的村民也要挖路进城,那她就在山里安心等着。 项容回到山上,回忆了下正常走进城所需要的时间,顿时觉得那些人要干的工程量挺大的。 毕竟不了解他们的人数,不好估计准确的时间,于是项容在山里又待了三天后,才下山查看情况。 她脱了深色羽绒服,换了身白色的,面罩、帽子也同色。 她不希望那些人发现她的踪影,一身雪白的打扮,便于在雪地里隐藏。 到了山下一看,那些人已经挖出了一条长长的路,乍一看,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他们挖到了哪里,项容沿着路边走,紧贴路边堆积的雪块。 走了很久,仍旧没见到挖路人的身影,他们干活的效率比她想象得高。 又走了一刻钟,几乎快要能看到乐溪县的城门了。 前方赫然出现了举着各种农具的大量村民。 青壮占了大头,看起来不是一个村的,举着各种农具,对着紧闭的城门示威。 每个村落都有存活者,他们联合起来,挖通了路。 然而进不了城。 低矮破旧的城楼上,有人大喊:“要进城,先用粮食或者银钱,换取进城的凭证。” “大家伙儿放心,待你们出城时,粮食或者银钱会悉数归还。” “滚你大爷的!老子要有粮食或者银钱,还要进城?” “兄弟们,看到没?府衙果然不打算管我们了!我们冲啊,把城门撞开!” 显然,城里很怕这些受灾的村民进城引起骚乱,干脆设下了进城的条件。 这种时代的府衙大多数指望不上。 所以起义造反的流民层出不穷。 村民中有人叫道:“木头呢,抬上来!” 话音落下,三根早就备好的横木被绑在一起,底下两根,上头一根。 左右两边分列着十来个人,用木头、扁担这类的东西将横木挑起,然后狠狠冲向脆弱的城门。 颇有些军队攻城的架势。 看得出来,有人早料到县城的态度,于是蓄谋已久,势在必得。 第73章 战乱降临,清除危险 “村民攻城,视同造反,格杀勿论!给我放箭!” 城楼之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挥手示意。 “等等!” 弓箭手们正欲射箭,另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赶来,“先射箭示警,逼他们退下!” “吴县尉,你怎么来了?县令大人说了,此事由我全权处理。” 说话的年轻男子叫杨昱。 是县里首富杨家的大少爷,自小学武,武艺高强,还曾因缘际会救过县令的命。 县令与杨家交情颇深。 这次雪灾,县里也有不少贫困百姓冻死饿死,为了维持县中稳定,府衙一度开仓放粮。 而百姓缺乏的衣物和木炭,则是杨家说服各大户共同出面,尽力救急的。 也是杨家说,救得了县里的人,救不了县外的人。 匆匆赶来的吴县尉全名吴放,他没理杨昱,而是尽力朝城下吼道: “县里粮仓已无存粮!府衙已将灾情简报送往府城,很快,府城就会下发赈灾粮!请各位父老乡亲再坚持坚持!” 然而城下的人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依旧疯了一样的攻城。 还有人煽动道:“别信他们!都是骗人的!等府城送粮来,我们早饿死了!” 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吴放不死心,还想劝说。 杨昱冷笑着拦道:“别白费口舌了!他们根本不信!” “你看他们千辛万苦挖开了路,连撞城门用的横木都准备好了,是铁了心必要进城、拿到粮食的。” “这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塞不满的无底洞!前些年遭水灾时,县里没开粥铺救济吗?不还是嫌我们抠抠搜搜。” “不满意了,就组织起来哄抢大户,闹得一团糟。吃过一次亏,难道还不长记性吗?” 杨昱不仅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还觉得眼前心怀不忍的吴放很可笑。 他一边再次让弓箭手射杀,一边对吴放道: “吴大人,我劝你担心别人之前,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寒冬之前,雍州招兵买马是打算做什么,你不会没收到消息吧?” “雍州在打我们益州的矿产和玉石的主意!” “从青潭县到我们乐溪县,这一路的矿山可不少。” “结果一场暴雪困住了所有人的路,现在天放晴了,雪要化了,被封住的路即将畅通无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清楚。” “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泄露了,现在县里人心惶惶,谁家不是打算着出逃?本来就乱呢,再把这些人放进来,到时候不需要雍州兵打过来,我们不攻自破了。” 吴放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杨昱又接着道:“县里早前请府城派兵北上的信,可曾收到回信?” 吴放喃喃道:“暴雪断了通信啊,之后……” “之后?” 杨昱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之后你最好祈祷府城会派兵过来吧。” 杨昱说完,转头看了看城下因为箭雨而抱头鼠窜的百姓。 哼!一群乌合之众。 他在心里嘲讽地冷笑,见百姓再无顺利攻城的指望,便准备下城楼回家。 临走前,见吴放还呆呆站着不动,他又多说了一句:“吴大人,走吧,凭你一己之力救不了他们。” 吴放沮丧地垂下了头,眼底泛红。 “我一个县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百姓被射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州府厉兵秣马,却不去驱除外族,而是转头内斗。” “这样的王朝,还有希望吗?” 杨昱身在杨家,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忧国忧民的情怀不多。 他淡淡道:“希不希望的,自己先活着再说吧,别搁这儿悲天悯人了。” 城下,弓箭劈头盖脸地射来。 大多数人躲避不及,不是一命呜呼,就是受了伤,爬不起来。 “北、北哥,现在怎么办?” 林北机敏,眼看弓箭手要放箭,他便眼疾手快地一头扑进了路旁的雪堆里。 雪堆十分厚,钻进去就是一个雪窝。 他的亲信小弟们就跟在他身边,见状,也纷纷扎进雪堆。 但这样也无济于事,进不了城,只能回村继续苟活。 “这帮黑心的玩意儿,竟真的下死手!” 林北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 据他所知,他们乐溪县的府衙比起其他地方,算是清廉公正的,也曾尽力为民着想。 往年遭灾时,县仓粮食不够了,县里还有富户施粥。 如今竟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算了!先回家去!方才城楼上不是有人说,已请求府城送粮食了吗?我们姑且再等等! “反正村里还有吃的,够我们撑一段时间的。” 有人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发白:“还、还要吃那些啊。我想吃干饭,还想喝粥。” “喝你个头!少废话,想活命,就赶紧回去!” 林北带头,在雪堆里扒拉起来,一路往前。 雪粒从衣领里钻进去,化作冰水,冻得他们不停地打颤,也不敢走挖好的路,就怕让弓箭射中。 好不容易走出了弓箭的射程,这才小心翼翼地跑出来。 ………… 项容看到城楼上弓箭齐发之后,便没再看了,果断地往回走。 村民高估了他们的能力,也低估了府衙的狠,县里是进不去了。 就算进去了,粮食之类的物资肯定是购买不到了。 不知瞿麦在县里如何了? 不过他受府衙赏识,拿了赏金;又救了那么多人,结下善缘,应该不会有事。 项容加快步伐往回走。 她决定在山上再待一段时间,等积雪消融些,再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雪灾覆盖范围应该挺广,她总不能真一路走一路挖,那胳膊得废掉。 回去把山道陷阱重新修整一番,钢丝绳的防线也安上,尽量多猎些小动物。 项容边走边想,心中总冒出隐隐的不安。 不管在哪里,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未知太多,她只能见招拆招。 路过那片村子时,项容忽然脚步一转,往村子里走去。 如果这片村子里存活下来的人像胡义那般,只是耿直勤劳地试图重建家园,那项容会很欣赏他们。 但很显然,这些人没那么淳朴简单。 上回在村中她清晰地听到那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杀了人…… 生存环境的附近有这样危险而不稳定的存在,项容很难放下心来。 她要一探究竟,如有必要,为了防患于未然,她会先解决掉可能给她带来危险的存在。 村中非常安静,似乎都去挖路攻城了。 村中只有青壮活下来了吗?没有老弱妇孺吗? 项容拔出柴刀握在手中,径直走向村中间的那间屋子。 屋门没锁,只用麻绳把门把手捆住了。 项容解开麻绳,推门进去。 屋内堆了大量的木料、稻草和被褥。 土灶里有生火痕迹。 边沿还有几粒未脱壳的稻米,看着像是做饭时,不慎洒下的。 也就是说还是剩了粮食的。 但屋里并没有粮食的踪影。 灶后的角落里躺着一小块冻干的肉,底下铺着一张灰扑扑的麻布。 项容回忆了下,那天在村中无意撞见的那两个男人,其中的矮个子当时怀里抱着个灰扑扑的包裹。 应该就是这个。 原来里头包的是肉。 项容盯着那苍白僵硬的肉瞧了一小会儿,转身出去,将门关上。 同时将麻绳恢复原样,捆住门把手。 接着,她朝右后方走去。 项容记得很清楚,那天,那两个人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可能是去取肉了。 第74章 下毒之后,意外获得消息 右后方也是村屋,错落分布,在破败无人的房屋中,有一间用木条横插在门把手之间。 项容抽掉木条,推门进去。 墙角堆着好几个麻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剁好的肉块。 项容在这个屋子里找了一圈,同样没找到粮食。 为什么这几个麻袋单独放在这个屋子里,不放在他们生存物资集中的那间屋里? 因为肉的来源让他们心虚恐惧吗? 项容不再多看,估摸着时间,躲过箭雨的村民可能要回来了。 她从空间翻出一袋不会一击致命的毒药撒进去。 她还要留着他们的命,搞清楚两件事。 不过这个毒药虽不能一击致命,但能令他们痛不欲生,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因为肉块梆硬,担心毒药不能渗进去,项容拿起最上面的那块肉,用匕首在侧面钻出许多小孔,细心地往小孔里多添置了些药粉。 把肉块放回原处,项容快速离开这间屋子,绕到屋后,背靠着墙根。 她等了一会儿,前方隐约有抱怨的声音传来。 “好冷!好饿!真是白忙活了!” “别说了,赶紧生火!煮点东西吃。阿福,你去后面拿肉去!” “啊?又是我!” “对,就是你,快去,别墨迹了!” 叫阿福的男人进屋拿肉,等他离开,项容这才探头去看,他的背影和身形和那日的矮个子男人一模一样。 就是同一个人。 项容仍旧在墙根后等着,给他们生火烤肉的时间。 过了片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要朝前方的屋子走去。 有个年轻人从村口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直奔某间屋子,大概是找人。 结果没找到,茫然地张望一会儿,见村中间的房子映出火光,又有说话声,便连忙跑过去。 “北哥?林北哥!你在家吗?” “咦?是小木!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出的城?你不是在城里赵家干活吗?” “城里好多狗洞的,不一定非要走城门啊!” 小木跑得气喘吁吁,“先不说这些,我大伯大娘呢?你们看见他们没?我跑回来就是要带他们走的!” “走?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先躲一躲!雍州兵可能要打过来了!现在县里都在传。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家都准备遣散掉一些人,离开这里了,可恨积雪封路,上路不易,也不知要去哪里。” 小木又说:“本来县里就不安定,你们今天一闹,状况就更糟了。好多像我这样去县里为奴、做长工的人,惦记着家里人,都想赶紧回家看看。” “我说了半天,你们还没告诉我,我大伯大娘在哪呢?你们到底看没看见啊。” 众人沉默,齐齐看向林北。 林北从火堆边站起身来,拍了拍小木的肩膀。 “村里好多人冻死饿死,你大伯大娘也没逃过。我知道你父母去世早,是你的大伯大娘把你拉扯大的。但没办法……节哀吧,小木。” “不可能!我年前特地回了趟家,给他们带了木炭和衣裳,告诉他们今年格外冷一些,要多注意身体,他们怎么可能死呢?他们的尸体在哪?我要去把他们好好安葬了!” 林北指了指村尾:“都在村尾。” 小木夺门而出,下一刻,一把柴刀砍在他脖子上,鲜血溢出,溅红了林北的衣裳。 林北随手擦了擦,拔出柴刀,对受了惊吓的其余人道:“还傻看喊什么,把他衣裳扒了,搜他身子,他身上肯定还有钱!” 有人颤颤巍巍地去搜身,搜到钱的那一刻,眼睛亮了:“真有钱哎!” 阿福缩着肩膀蹲在一旁,磕磕绊绊地问:“北、北哥,为什么要杀小木?” “你说为什么?你个蠢货!他大伯大娘的尸体去哪里了你不清楚?他们家的木炭衣裳又去哪里了,你心里没数?小木找不到尸体,再回家仔细一瞧,不就知道有问题了吗?” “我还能让他活着?” 林北烦躁地踹了阿福一脚,“蹲那儿干什么呢!去给我切块烤好的肉去!” 他们对话的间隙,项容已经猫着腰来到了右侧的墙根底下。 他们把小木的尸体留在屋外,关上门,正式开始吃吃喝喝。 一刻钟不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声。 项容这才握着柴刀,踹门进去。 “你、你是谁?你怎么在我们村里?是你在肉里动了手脚!” 林北蜷缩在地上,惊恐地抬头看她。 项容没管他,也没急着补刀,先让他们受受罪,她也还有件事情要弄清楚。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直接问林北:“村里剩余的粮食,被你藏在哪里了?” “什、什么粮食?” “装傻?灶沿上有洒落的稻壳,说明你们最近还煮过饭。” “那就是最后一次,粮食早没了。” “你嘴还真是挺硬。” 项容半蹲下去,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割了林北的大拇指。 “啊……!” 林北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我再问一遍,粮食在哪里?” 林北还在叫,仿佛抽不出力气来回答。 “你最好快点回答,否则我就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割掉,让你慢慢流干血而死,接着把这个村子翻一遍,总能找到粮食的。” “不想吃这个苦,就老实说。” “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项容张口就来:“会啊,我只要粮食。” 林北痛得眼前发晕,“你出去后,一直往右后方走,粮食在最后一间房子的地窖里。” “行,我现在去确认。” 项容说走就走,迅速找到最后方的房子,的确在地窖里看到两麻袋未脱壳的粮食。 她收进空间,返回中间的屋子。 林北正试图往门边爬,项容一脚踩在他流血不止的手背上。 他痛呼一声,几乎要晕死过去。 项容低头扫他一眼,举起柴刀。 “你不是说会放过我吗?” “我骗你的,你还真信啊。蠢货。” 项容手起刀落,林北死了。 其余人也挨个补刀。 最后轮到阿福。 他早就吓傻了,甚至感觉不到肚子里的痛。 项容在他面前蹲下:“这个村里有多少人冻死饿死?又有多少人是你们杀死的?” 阿福呆呆的,看着满地的尸体,仿佛是这个寒冬里曾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重现。 “我、我没想杀人的,是林北!” “一开始是他说被褥不够厚、木柴不够多、衣裳不够穿,就去别人家借。可是没有人借,他说乡里乡亲的见死不救,于是起了杀心。” “后来陆陆续续有人家冻死、饿死,林北就把这些人家的被褥、稻草、衣裳归拢到一起。越积越多,我们就撑了过来。” 项容抬手指向火堆上烤焦的肉:“你们明明还剩了粮食,为什么要吃那些肉?” “那也是林北的主意!他说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那些粮食能撑多久?万一粮食吃完了,雪还没停呢?早晚都要找别的吃的,不如、不如趁早习惯……” 阿福说着说着干呕起来,趴在地上抱住了项容的脚。 “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你杀了我吧。” 项容踹开他,从火堆里捡起燃烧的木柴,扔向屋内各处。 火势渐渐蔓延开,阿福仍呆坐着不动。 项容出了屋子,没多久,火光冲天,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村子。 第75章 路在何方? 项容回到无名山,沿着山道,将陷阱重新设置一番,铺上蒲草,再盖上一层积雪。 进入山洞后,项容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豆粥,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小木说,雍州打上了益州的主意。 兵马南下是早晚的事。 战火一旦蔓延,哪里都不再安全。 不论是无名山,还是其他的崇山峻岭、险峻溪滩,都不例外。 项容在历史书上看过只言片语,说古代很多百姓为了躲避战乱或者是沉重的苛捐杂税,会选择逃匿山林。 依山结棚为居所,以樵采为生, 在某些未开发的深山老林,也许短时间内可以摆脱官府控制,避开战乱,但最终还是会被检括出来。 先不说各州府有专门的团练,时不时捉拿、处置逃避赋税的百姓。 随着战争的持续,人口减少,土地荒芜。 统治势力为了补充人口与粮食资源,不可避免地要大力搜索这些不纳粮、不服徭役的山民。 项容甚至觉得,她在无名山中的安宁日子都不会持续太久了。 她能不嫌麻烦地绕半个圈,找一个更隐蔽的山道进山,附近竭力求生的百姓之后也能找过来。 人一多,在没有耕地和稳定收成的情况下,资源的分配与争抢就成了问题。 如果都是像胡义那样正直忠厚的就还好。 但凡像林北、吴杨那样心狠手辣,争强好斗,那一天天地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有人背后下黑手。 饮食起居上也有诸多不便。 如果无法久避无名山,那她该怎么办? 项容试图为自己找寻一条安稳平静的生路。 试试避开世俗,遁入空门?回想从凉州到益州的一路见闻,佛道不算十分昌盛。 在凉州时,偶尔会有大一点的寺庙在清晨施粥救济,施完即止。 但也只是施粥,不会接纳流民久住。 毕竟寺庙是寺庙,不是无条件的收容所。 天灾之时如此,兵祸来临,也照旧不会成为世外桃源。 被战争摧毁的寺庙数不胜数,什么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战火之下,众生只能自渡。 项容略开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继续想。 要不干脆去投军?投谁家的军?州府之间的实力强弱,她不清楚,这种时候站错队是致命的。 她也不觉得自己活了两次,就能一投身军中,便建功立业。 再一路平步青云,最后统一四海,成为护国大将军。 这听起来就是臆想的完美童话。 她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头兵,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充当冲锋陷阵的炮灰。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一时杀敌自保还可以,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鬼门关外前后徘徊久了,早晚会被拉进去的。 算了,打住,投军的想法也被项容掐死在萌芽中。 还是做一个跑路的独狼吧。 可路在何方呢? 段领头绘制的舆图范围有限,已经不能再成为指引。 瞿麦与他师父曾到处行医,也许能给她一点方向。 最好想法子进城,再与瞿麦见上一面,顺便也能确认他的安危。 正如此想着,外头隐约传来踩雪的咯吱声。 项容眉头一紧,拿起柴刀,往外走去。 “项姑娘!” 熟悉的声音响起。 朝前方一看,竟然是瞿麦迎面跑来。 他见到项容,便取下挡风的面罩,露出红通通的鼻尖。 项容不由面露诧异:“你怎么来了?该不会也是钻狗洞出城的吧?” “也?姑娘见到其他出城的人了?” “算是吧,无意中撞见的。” “那姑娘可曾听说称城中传言,雍州要派兵南下,抢夺矿山和玉石。” 项容点点头,一边表示听说了,一边让瞿麦进洞中来取暖。 两人在火堆旁坐下,项容给瞿麦倒了一碗瓦罐中的热水。 瞿麦顾不得喝,捧在掌心,着急地问:“姑娘既已知道,可有什么打算?” “我会离开这里,但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大概率往东边走吧。” 把四面八方对比一下,东边是最好的选择了。 瞿麦喝了口水,斟酌着说:“其实我特地来找姑娘,就是就是想建议姑娘去襄州。” “襄州?” “对,就在益州东边,那里有漫长宽阔的江河作为天险,阻拦北方的铁蹄。南边又有幽深绵长的崇山峻岭,作为屏障。” “如果姑娘顺利到了襄州之后,并不喜欢那里,还可以继续往东南去。” “东南一带,物产丰富,土地充裕。比起将生战乱的益州,无论如何都是更好的去处。”。 项容问:“那你呢?听你的语气,似乎另有去处?” 瞿麦应了一声:“是,我另有去处。此来,也是要和姑娘郑重道别的。” 项容疑惑:“你要去哪里?” “这事说来就有点话长了,项姑娘可还记得我在四方县救过的那个孩子?” “你是说那个在街头犯了羊角风的孩子?” “对!他叫李洵,是镇南将军李云之的孙儿,他身边的那七个男人是他的叔父兼护卫。” “他们从宁州来,一路北上去长安,途中遇到截杀,又在秦州地界遭阻,不得不回头绕到乐溪县,另寻他路。” “那时我入城治疗干尸病,无意中再次碰见他们。” “城中人唤我神医,我开的药方也对李洵的病起效,他们对我很是感激。后来大雪封路,他们暂住城中,与我成了邻居,双方熟络起来。” “我才慢慢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及南边军中出了大事。” 李家是大燕的名门宿将,常年镇守宁州边境,对抗南夷与板楯蛮。 大概是一年前,李云之老将军按例回都城述职,不久之后外族来袭。 洛阳陷于敌手,李老将军也命丧战场。 两重噩耗传回宁州,一度引起军中混乱。 李老将军的子女、儿媳皆在军中,起初还能维持军心稳定, 但架不住宁州刺史与军中监军使里应外合,污蔑李家人通敌叛国,意图趁着北方动乱,要在南边拥兵自立。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李家唯有李洵在众人保护下活了下来,那七个护卫带着李洵,要去长安投奔他的外祖。 项容听完瞿麦的讲述,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她当时在林子中,只与其中一个护卫有短暂的交流,便觉得对方不是普通人。 原来是军人。 “但是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 瞿麦笑了笑,说:“我已答应了他们,要随他们去长安。路上给李洵治病,到长安之后,随他们投身军中,做个军医。” 项容闻言,沉默下来,没接话。 瞿麦继续笑着说:“左右都是要离开的,不如与他们一起走。姑娘也知道,我这人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坏人也打不过,与他们同行,算是白捡了七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呢。” 项容抬眼看他片刻,轻声道:“你做这个决定,其实还有更特别的理由吧?” 第76章 路在脚下 瞿麦微微垂眸,哑声道:“我同姑娘说过,我是个孤儿,生于宁州。” “但孤儿也曾是有父母的,我几乎不记得他们了,只隐约记得我原本的家在一个小寨子里,夜里有外族偷袭,死了很多人,有一支军队赶来,击退外敌,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流落街头被我师父收养。” “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支军队就是李将军率领的。” “我一直对李将军心存仰慕与感激,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更不会遇到我师父。” “大概是有这个缘由在吧,所以当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我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瞿麦看起来是个温吞的人,骨子里却又专注又坚定。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祝福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项容举起手中的小碗,“咱们以水代酒,为彼此践行。 ” 闪烁的火光中,项容喝完水,拿起身侧的柴刀,递给瞿麦。 “这把刀送你。” “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 “所以当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暂时忘记你的医者仁心,用这把刀,或者用你的药粉,或者其他什么,毫不犹豫地杀了对你有威胁的人。” 瞿麦一愣,又很快展颜接过柴刀。 “我记住了,谢谢项姑娘!” “对了,我也有要送给项姑娘的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一叠桑皮纸。 “这是我写完的二十八脉和脉象描述。本来诊脉这事该手把手教,最好有病人做示例,可惜实在没那个条件。” “只能让姑娘自己琢磨了。” 项容惊讶地接过那叠纸,上面密密麻麻。 略微扫过,便见瞿麦将切脉的部位、姿势、指法都写得十分详细。 脉象分门别类,挨个阐述不同的脉象形态,可能代表什么样的病症。 什么沉脉为阴,其病在里;按之有余,举之不足……好的,项容确信自己一个人待着时,也不会无聊了。 光是读明白瞿麦写的东西,就够她花心思了。 项容想了想,觉得一把柴刀,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她转身,在身后的包袱里翻了翻。 实则是从空间里取出一些研磨好的毒药,用原来包裹干饭团的小蒸布包住,交给瞿麦。 “你忙着行医写医书,未必有时间制毒药,我制好的送你吧。” “你传我医术,教我救己救人。我别的不会,只能教你杀人护己,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瞿麦看看右手的柴刀,再看看左手的毒药,笑着赞同。 “的确是挺相得益彰的!那就多谢项姑娘了。” 瞿麦把毒药塞进怀里,柴刀扣腰后,站起身来。 “我走了!姑娘保重,有缘再见!” 项容送他下山,又目送他慢慢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银白里。 …… 凛冬渐渐远去,积雪慢慢消融。 当积雪深度只没过小腿肚时,项容离开了无名山。 一开始,她走的官道。 官道上积雪融化得更快,人类、牲畜的脚印以及车辙印清晰可见,更是进一步将积雪碾碎。 项容观察了一遍那些痕迹,方向凌乱无比,让人眼花缭乱,唯独少见去往东北方雍州的。 和去年逃难比起来,项容今年多了辆板车。 这是瞿麦入城之前留下来的。 瞿麦最后一次来找她的时候,项容曾让他带走,去往长安的路上也许用得到。 不过那时积雪还厚,辛苦挖出来的道路比较狭窄,只方便人类通行,板车推起来太费力。 于是瞿麦最终还是没把板车带走。 项容把被褥之类的大件、装干粮的包袱都捆在车上,角落堆了些枯柴。 靠近车把手的边缘,放着柴刀和弓箭。 为了防止把寒风把脸刮出裂口,项容照旧用面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雪地护目镜是不方便戴了。 她重新给自己化上妆容,露出来的眉眼显得凶戾一些。 好久没打理的长发给剪短了,恢复成利落的短发。 毡帽一扣,潇洒上路。 唯一的问题是,推车的手隔一段时间就冻得像冰块。 即便里面戴着皮手套,外面有麻布手套做遮掩,还是有冷风从手腕处的缝隙里钻进去。 项容用细细的橡皮绳束缚住袖口,这才暖和起来。 出逃的百姓不少,踩雪的咯吱声连绵不绝,听得人牙齿发酸。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茫茫雪地里。 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白天有阳光,加之要赶路,还不觉得什么,晚上过夜的时候,才发现寒气真是浸到骨子里去了。 在荒郊野外露宿时,项容从不睡在地面上。 她必然是要找片林子,选好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树下生火,喝热水热粥,去除周身萦绕的寒气后,才爬上树休息。 各种保暖样品和睡袋,是她保持温暖的最大利器。 然而其他人面对夜里的低温,却可能丢掉性命。 露宿前,要把地面积雪清理干净,生起火后,用火把把周围燎干。 好多人可能素不相识,但铺被褥时,会自觉地互相挨着,火堆连着一个火堆。 大家伙儿轮流守夜,防止火堆熄灭。 偶尔有人看起来睡得太死,还要上前确认情况,别是把人冻昏过去了。 野外露宿,被冻过劲去,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的不是没有。 于是项容在睡得不太踏实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树下传来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 “醒醒!醒醒!” “干嘛呀,刚做上美梦。” “别睡那么死,起来重睡!” “我重睡你个头!你待会儿睡觉的时候,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两眼都闭上,我就喊你起来重睡!” “……” 冰天雪地里,彼此搀扶,好像能走得更远。 然而恶劣的自然环境,并不会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这点温情,就善待他们。 第77章 防滑保暖,冻死的动物 天还没亮,项容就醒了。 寒风呼呼地刮,从林间穿过,像鬼哭狼嚎一般。 项容睁着眼睛,醒了会儿神,在睡袋里面,隔着保暖内衣,给自己套上羊绒的护膝和护肘。 积雪融化时,空气比较潮湿,温度又低,项容怕对关节有影响,继而影响她的赶路速度和体力,所以极尽保护。 在树上穿好衣服,借着被褥的掩盖,项容把睡袋防潮垫收好。 从空间取出昨天穿的黑色雪地靴,里面换了双干燥的鞋垫。 项容穿好鞋,没有着急下树,而是直接喝了一碗没有香味的豆粥当做早餐。 接着把昨晚自制的“简易护目镜”戴好——其实不算护目镜,就是把野兔的皮剪裁成长条状,形似眼罩,在眼睛的位置,用匕首割了两道细缝。 左右两端钻了孔,套上橡皮绳,这样就很方便戴上了。 这还是从原主的记忆里学来的,往年凉州的冬春常常下雪,原主的外公外出打猎时就这样保护自己的眼睛。 原主学会了,项容也模仿上了。 原来的那个雪地护目镜颜色过于酷炫,个头又大,戴起来太惹眼了。 本来她孤身上路,就总是引起周围的好奇或者恶意的试探。 她只想低调地、没有打扰地赶她的路,越快越好。 趁着身体热乎乎,项容利落地爬下树,将被褥和包袱放上板车,推着就走。 此时除了正在守夜的人,其余人大多还睡着。 不过睡得不踏实,这一点动静,就不少人陆陆续续醒来。 “快看,有人走了哎!” “那我们也快起来吧,别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到了安全的地方,想怎么睡怎么睡!” 本来挺寂静的清晨,一下子闹哄哄起来。 项容有些无奈,她是真不想再起“带头作用”。 但这么多人一块走在逃难的路上,难免会产生群体跟随行为。 只要有人率先上路,旁人就会下意识地跟上,一旦落后,就充满压力。 项容想了想,她好像变相地在逃难路上搞起了内卷。 她还怪抱歉的,尤其是对那些睡得迷迷糊糊,被父母长辈生拉硬拽搞起来的孩子们。 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患有“冬天起床困难症”,即便是在紧张艰难的逃难路上,都很难轻易克服。 身后,抱怨声、叹气声响成一片。 项容扣紧帽子,捂好耳朵,假装听不见。 她很快走出林子,踏上林外路面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不对劲。 路面异常湿滑,结了厚厚的冰。 雪地靴的鞋底做了防滑设计,但是走在这样湿滑的冰面上,好像都不太安全。 尤其她还推着板车。 项容收回步伐,找出四节粗一点的麻绳。 一节踩在鞋底,又绕回鞋面,缠了两圈,再牢牢系好。 另一节踩在脚后跟,顺着脚踝绕两圈,同样系紧。 这样可以很好地增加阻力,防滑效果更好。 两只鞋都做好防滑后,项容取出空间里备用的麻草,揉成一段一段,绕在车轮上。 正忙活着,后面“大部队”陆陆续续跟上来了。 她没来得及出声, 就见冲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推着车,脚底一滑,仰面倒下。 板车也哧溜一下,顺着路面往前飞奔,头也不回。 “哎呦,我的亲娘哎!这给我摔得!” “爹,您没事吧?快,我扶您……啊!” “好痛!我的尾巴骨!” “车车车!快把车追回来!” 一家子人乱成一团,既要扶人,又要抢车,踏上路面就摔跤,哪头都顾不上。 好在,车撞上路边的石头,就停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人,七手八脚地将摔倒的人扶了起来。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人,此刻全都跟泡了凉水一样清醒。 也有嘴巴刻薄的人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有那么滑吗?我看前面那小兄弟就走得挺稳的。” 摔跤的人家姓谢。 他们家大儿子谢善平,听到这话就很不高兴了,“滑不滑的,你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怼的人不太服气,又小声嘀咕:“谁让你们家那么爱抢先,摔跤也是活该。” “什么抢先,我爹就是急性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老牛拉破车啊!” 谢善平眉毛一竖,差点要和人吵起来,被自家妹妹谢善和拉住了。 “大哥,别说了。你看,前面那个小兄弟的脚底和车轮都绑了麻绳防滑,我们也绑吧。”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了些微晨光,谢善和手里又举着火把,细心地瞧见了项容的防滑措施。 谢善平性格冲,却听妹妹话。 “我来绑,你去看爹娘还有二弟如何。” 谢善和好一通查看、询问,好在家人没有摔骨折,就是痛得厉害,一阵一阵发麻。 做好防滑后,谢家爹娘坐上板车,兄妹三人推着车走。 他们不近不远地落在项容身后。 谢善和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就会看两眼项容。 她记得,离开乐溪县没多久,就在路上碰到这个小兄弟了。 应该是小兄弟吧,感觉和她差不多大。 一直都是一个人,几乎不与人说话,为人很是警觉。 她因为好奇多看了两眼,就被发现了。 小兄弟的眉眼有些凶戾,眼角似乎有道疤,看人的眼神很冰冷。 自从有过眼神的对视后,谢善和就只敢在背后偷瞄两眼了。 项容走在前头,习惯性地扫视四周,又偶尔抬眸看看前方的路况。 太阳逐渐升起,雪后的阳光很耀眼,经过雪地表面的反射后就更刺眼了。 项容收回视线,拉了拉面罩和帽沿,掩藏在兔皮护目镜下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眼睛。 …… 大半天过去,项容开始感受到饥饿,便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处停好车,背着风,坐在石头上吃干饭团。 当初刚开始离开凉州时,她时常中午不停歇,边走边吃干粮。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拉下面罩边走边吃饭,会吸入很多寒风和冷空气,肠胃可能受凉不说。 肺部也觉得不适,时间久了,胸口有隐隐刺痛的感觉。 项容便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乖觉地坐定了进食。 水囊从空间里拿出来,里头还是温热的。 原来现成的红糖姜茶包已经喝完了,早上就手动洒了一点老红糖和姜片。 她迅速喝了半壶,又很快盖好放回空间。 其他人早就受不住了,见项容这个打头的终于停了,纷纷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用枯柴生火。 煮热水,熬米汤。 “善正,胳膊不疼了的话,咱们去找找有没有冻死的野鸡野鸭。” 谢家老大叫上二弟,顺着路往两边的雪地里去了。 别的人家也断断续续跟上。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地表上的一切,食草动物无法嗅到积雪下的枯草,它们要不被饿死,要么因为持续低温被冻死。 一些食肉动物因为积雪无法快速奔跑,加上白色的积雪让它们无所遁形,狩猎成功率直线下降。 一场雪灾不仅影响了人类,也影响了附近的生态系统。 逃难的百姓们,一路捡了不少死去的动物作为食物补充。 之前在无名山时,项容出来扫雪,就在山洞和山道周围,捡到野鸡、斑鸠之类的小动物, 还在山脚下捡过两只黄麂。 不过死去的动物,不好放血,大量的血液锁在骨骼肌里。 项容将它们开膛分割处理之后,放在木盆里用凉水泡了很久,才能不再有太多的血液渗出。 虽然当时捡了不少,但处理过后,项容没有急着吃。 因为她不确定这些动物死多久了,也不确定它们在死前是不是病弱状态。 她留着这些是当做备用的——万一哪天她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弹尽粮绝呢? 项容目前还有选择的余地,然而眼前这些人别无他法。 他们需要有足够食物填饱肚子,提供热量。 别说死掉许久的动物,雪地底下深埋的草根,林中枯木的树皮,能带走一点是一点。 第78章 赶路、未知的危险 没过多久,谢家两兄弟双手满满当当地跑回来了。 一家五口分工合作,清洗处理炙烤,很快吃上烤野鸡。 然而鸡肉的味道实在叫人说不出一个好吃来,又柴又腥。 谢善和咬了一口,有深色的血水从肉中慢慢渗出来。 明明烤得很熟,但在冷掉之前,就是不停地有血液渗出。 谢善和把鸡肉翻了个面,闭上眼,大口大口吃下去。 吃饱了身上才暖和,才有力气赶路。 ………… 吃过午饭,项容又是第一个出发的。 她就好像是个风向标,她一动,别人也跟着动了。 然而每一次从火堆边起身,都是一种折磨,浑身上下好像就没一块是好的。 “娘,我眼睛疼,好像进沙子了,你给我吹吹。” “肯定是叫雪晃着眼睛了!都让你坐板车上时就别乱看,好好闭着眼睛,现在知道难受了。” “我脚麻了,起不来!” “别磨蹭了,一会儿别人家都走了,看你怎么办!” “是真麻了,还疼……鞋太小了,里面塞了太多干草,挤得生疼。” “不多塞点,脚趾头早给你冻掉了!” “我现在脚趾头也没多暖和,冰凉冰凉的,好像都冻伤了。” 身后的人七嘴八舌,这也不行,那也费劲。 可这些都不算抱怨,而是实打实的困境。 他们长期在银白色的环境下活动,必然会雪盲。 他们害怕冻伤,所以尽可能地给脚部保暖,可他们不知道鞋袜太紧,也会导致血流不畅,热量无法到达脚部,同样会导致冻伤。 不管他们怎么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从他们走上这条路开始,就注定有损伤,或者面临死亡。 项容已经推上车,走出一段距离了。 谢善和看项容渐渐走远,莫名着急起来。 “小妹,你先别急,爹娘眼睛不舒服,不如让他们再休息会儿。也有好多人家没走呢。” 谢善和看了看爹娘,忽然想起什么。 “哥,咱们撕几条深色的麻布,搓一搓揉一揉,磨薄一点,戴在眼睛上,既不遮挡视线,也能挡一些雪地的光。” 谢善和说干就干,手脚很麻利。 两个哥哥一贯信任她,也随即行动起来。 长条状的纱布裹住眼睛,果然舒服多了。 “小妹,你真聪明!幸亏有你!” “不是我想的。你没看到前面那个人吗?那人眼睛上戴了兽皮,我们一时不好准备兽皮,就用布条代替。” 谢家人闻言点点头, 但还是要夸自家的女娃:“那你也很机灵!” 谢善和俏皮地笑了笑,又着急道:“哥,我们走快点,尽量别落后那人太远。” 她坚定不移地随着项容的脚步走。 两个哥哥对视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小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可发现你时常偷瞄人家啊。” 谢善和脸上一热:“哎呀哥,你们说啥呢!我只是好奇,还有一丝丝佩服。能在雪灾中活下来,又有勇气独自上路,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我相信我们跟着他走,总没错的。” 谢家两兄弟又对看一眼,拍了拍小妹的肩:“可他看上去好像不太爱搭理人啊。” “我又没有要结交做朋友的意思,只是……学习罢了!” “好吧,那都听小妹的!” 可是紧赶慢赶,谢家和项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他们拖家带口,路上做饭、吃饭、休息、方便的时间总要花的多一些。 体力更是远远不及项容。 大概只过了三天,谢善和已经很难看到项容的身影了。 项容走在前方,对此一无所知。 她几乎每天都会越过一拨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的百姓。 不论走到何处,总能突然听到人突然地嚎啕大哭,或者惊恐尖叫。 因为随着路面积雪一层层退去,底下掩埋的尸体就展露出来。 大多都是冻死的,蜷缩的身体僵硬到像一块冰雕。 应该是之前闹雪灾时,逼不得已出来找柴火、食物,最后冻死在户外的。 一开始,项容也会停下脚步,小心观察一番。 后来习惯到头也不回。 沿路的村庄几乎十室九空,脆弱的房子被积雪压垮压塌。 少数存活的百姓,要么往南,要么往东寻找生路。 离开无名山后的第十五天,积雪融化到只剩了薄薄一层。 天总是晴朗的,但风力很强,阳光的那一点暖意,还没照射到身上,就被风吹散了。 于是路上的百姓不仅要抱怨寒冷的天气,还得多嘴骂一句,这一天吹到晚的妖风。 吹得所有人都满脸的冻疮和裂口。 项容分神听了两句,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日,她隐约察觉到有道视线在盯着她。 可她始终没有捕捉到视线的主人。 夜里睡觉时也愈发警惕,微声手枪放在空间显眼的地方,确保第一时间能拿到。 警戒了两天,预料中的危险并未到来。 但项容并不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也许对方还在等待时机。 她醒得越来越早,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渐渐地,那道视线好像消失了。 她甩开了? 项容无法准确判断情况,精神的高度紧绷让她久违地感到了疲惫。 夕阳西下,温度更低了。 项容回头看了眼身后,决定在附近的小河边,歇脚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