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 第1章 真笨 “脱了。” 屋里中央炭盆烧的正旺,一股股热气翻涌,身上的寒气很快变成了燥热的火气。 盛愿低着头不敢随便打量,盯着脚上褪色的绣鞋。 鼻腔里嗅到的都是沉重的药气。 见她没动,低沉的嗓音不耐的用烟袋敲击着铜盆,“不脱,就送回去。” “不!” 盛愿颤抖着用手解开身上的纽扣一件件剥离身上的衣服,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忍住面前的老妇挑剔的打量。 “不愧是扬州来的瘦马,这身条确实和京中的不同。洗干净送去大少爷房里。” 话音落下,从角落里冲出来几个膀大腰粗婆子,抱起盛愿就扔进了桶中,粗暴的将她上下用刷子仔细清洗干净后,罩上一层薄纱就从角门送进了房内大床上。 这间房的炭火烧的比另一间还要旺盛。 躺在比雪还要软的榻上,盛愿昏昏欲睡。 脖颈处隐隐传来一阵温热的痒意,察觉到有人在动她颈间的坠子,盛愿瞬间清醒,本能的向前踢了一脚,没等她坐起身,就被人捏住了下巴。 “臭丫头,窑子里就是这么教你伺候人的?” 说话的人带着莫名的火气。五官野性桀骜,一双眸子在烛光下闪着亮色侵略十足。 偏偏高挺的鼻梁红了一块,减了半分锐气。 盛愿被这人身上的风霜冻的瑟缩了一下,弱弱摇头:“……我不会。” 男人黑眸微眯,幽幽一顿:“不会?那我让管家换了别人来……” “不!” 盛愿一把拉住男人的袖子。 从前她也只是在那唱戏贴补家用的清倌,连基本的调教都没教过,这次若不是挑不出符合要求的人,也不该是送她过来。 稳了稳心神,盛愿伸手去解男人的衣裳,但这扣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滑腻坚硬,半天都不得样法,咬着红唇哀哀的抬头望了一眼,偏这男人只抱着胳膊靠在床头阴沉着脸盯着她,时不时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复杂。 随着动作身上欲盖弥彰的薄纱渐渐滑落,如雪的肌肤在暗色的床帐间更如宝珠莹莹,男人喉结滚动眸子略过暗光。 “真笨。” 这句话带着几分怅然和熟悉,盛愿有些不解,不等她分辨清楚,一阵天旋地转就躺在了榻上。 帘帐摇摆。 盛愿连眼圈都是泛着水汽的红。 忽而外面下人开口喊着什么人。 请安的声音由远到近,直到屋里两人都清晰的听出大少爷三字。 盛愿身体骤然僵硬,猛地睁开眼:“你不是大少爷!你是谁?” 被戳破面目的男人慢条斯理的直起身,咧嘴一笑捏住她的脸颊:“人都是我的了,才知道认错人,晚了。” 盛愿额头渗出冷汗,张开嘴就要喊:“来……” 后面的字音随着被堵住的嘴一起被吞入腹中。 这个吻霸道像似在宣告立场,等分开时方才还邪气俊朗的男人,认真严肃下来有些骇人的犀利。 “我问你,跟不跟我走?” 这话说得莫名又突然。 盛愿早被吓破了魂哪里敢和他这个不速之客离开,怒瞪着一双杏眼想要吓唬他,可偏偏眼底含着泪毫无半点威慑力,反而可怜兮兮如同受惊的兽。 房门响动,盛愿脸色一白,猛地挣脱开束缚。这大院里的规矩她不知道,但从前窑姐偷人被人发现也是有活活被打死的,若是被人撞个正着…… 顾不得这人还在不在,连连后退到床榻里胡乱穿起衣服。 “你就是今日刚被送过来的姑娘吧。” 拐杖和脚步声齐齐靠近,盛愿浑身一颤,抬头屋里站着一个清瘦的生面孔,握着一杆青竹样式的拐杖,右腿跛着。 这才是府里的大少爷。 不知刚才那男人躲在哪了,盛愿手心出了汗胡乱的搅动着。 一阵寒风吹进屋,大少爷宛如蒲柳打了个颤,咳嗽个不停。 盛愿皱眉,回头一看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半开着,呼呼刮着寒风。 “我来。” 心里已经猜出那男人是从窗户溜走的,盛愿急忙上前佯装关窗往外看,见窗外树梢的雪纷纷撒撒,正好盖住了窗户上的半个脚印,狂跳的心才算回到了肚子里。 关上窗,回头低眉等着发落。 许是见她有眼力,大少爷话里多了点和气:“让你来是我母亲的主意。若你愿意,就留下让她安心,若不愿,等天亮了,我让人给你笔银子放你出府。” 盛愿心里一动。 大少爷也没催她下定主意,吹了烛火,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硕大的床,两人各占一边,皆是和衣而眠,相安无事。 她来的时候听说了,这府中的少爷受了难废了身子,遍请名医都寻不来根治的办法,这才病急乱投医,选择用女人刺激这样的偏方。 许是怕平常清白的姑娘药力不够,特意千里迢迢从扬州筛选瘦马。 可她这记方子,却被其他人偷着吃干抹净。 一想到那人土匪一样的行径,盛愿只委屈的心里发苦,若是被留下她的籍契自然就落在这府邸,可她身子已破还不知道能瞒几时,若是出了府,按籍契还是会被送回窑子,不管是哪种,今后的日子都不好过。 下意识摸着脖子,却吓了一跳。 原本挂了十几年的玉佩,丢了! 第2章 来日方长 天刚亮。 盛愿已经穿戴整齐,捧着茶跪倒在男人脚边,忐忑不已:“大少爷,若您不嫌弃我粗苯,我想留下来做丫鬟供您使唤。” 座上的人沉默许久才开口:“你可想好了。” 盛愿咬牙,狠狠点头。 等听到大少爷开口“也好。”,终于松了这口气。 等到晌午,全府上下都知道盛愿这个偏方起了效,不仅彻夜留在房里,还让一向不近女色的大少爷一早便到侯府主母那主动把人留下。 攥着刚发的女婢衣服,盛愿听着婆子训话总觉得还在做梦,没注意远远被落在了后面。 一道高大的阴影挡在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迫使抬头:“倒是小瞧了你,身子都破了还能留下。怎么,昨晚我和大少爷谁更让你满意?” 见男人脸上和昨晚如出一辙恶劣的笑,盛愿顿时气红了脸。 用力推了一把,却未能推动他分毫,如同撞上了一堵墙,险些岔了气。低头揉着手,趁着男人不备,盛愿狠狠咬了一口,拔腿就跑。 突然一枚硬物贴在后颈,又一次将她拦下。 盯着手上被咬出的血迹,男人磨着牙的冷笑:“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大,说!” 锋芒冰冷的触感顺着肌肤寸寸滑落,直接挑开了衣襟上的扣子,毫不避讳的抵在了一处。 盛愿唔了一声,不敢试探男人话里的真假,立马吓出了泪:“没,大少爷没碰我。” 男人忽然沉默。 “人呢?” 察觉到她掉了队,婆子四处喊着。 盛愿心跳的飞快,听到婆子已经找到了近处,焦心不已。 还想求饶,男人突然俯下身,吐出的热气带着点点青草气息拢在耳垂上:“小丫头,咱们来日方长。” 不等盛愿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推了出去,正好和找回来的婆子撞个了个满怀。 “哎呦!你刚才鬼鬼祟祟躲起来做什么?” 见婆子四处打量。 盛愿急忙求饶:“是我的鞋袜掉了,找处没人的地方整理,却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衣服,这才躲起来。” “事多。记住以后跟着主子,要寸步不离。还有,在府里穿衣打扮都要注意体统,别把窑子里的那套弄来丢人。”婆子虽狐疑,但没发现什么,没好气的呸了她一口带着人继续走。 盛愿点着头,一步三回头,望着墙角处阴影消失直撇嘴。 她忘了问玉佩的事。 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男人。 换了衣服,两人就往饭厅去了。 她被留在大少爷身边当贴身女婢,负责伺候吃喝穿衣叠被。 刚进饭厅,远远就看到站在大少爷身边一道着殷红银纹侧影,明明看不着脸,但这宽肩俊逸的高大背影,无端让她心脏一紧。 “盛愿,过来。” 谢云笙见她被领进来,淡笑招呼她过去,几道目光落在头上,有好奇有打量有不屑,唯独有一道,滚烫又玩味。 “这是我母亲。” 盛愿轻声请安:“夫人。” “抬起头。” 听话的抬头,眼前的妇人上了年岁依旧是惊人的貌美,握着一串念珠眉宇间的愁和大少爷如出一辙。 盯着她许久,才挤出一个淡笑:“怪不得愿意留下她,的确标志。” “不是美人,又怎么会让大哥开口留下,这还是破天荒第一个,还是母亲会挑人。” 这嗓音口吻,盛愿头皮发麻,悄悄抬眸,这一眼,险些让她跳起脚来。 谢云笙身边的男人转过身,正盯着她似笑非笑,不是占她便宜的混蛋又是谁。 “没规矩!谁准你盯着二少爷看。” 一旁的婆子看不下去,轻斥了一声。 盛愿仓皇低头,生出一身冷汗。 怨不得昨晚这人那般有恃无恐。 她无论也想不到,闯进房里把她吃干抹净的竟然是二少爷,可既然是兄弟,知道她进府来的目的还故意对她做出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弟弟,盛愿,以后见了二少爷记得行礼。” 谢云笙开口算是替她解了围。 饭桌上。 盛愿目光不敢偏移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依着管家婆子路上交代的,替大少爷布菜。 可总有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从头到脚在身上审视。 火辣辣的,如同隔着衣服,就能将她扒光看尽。 盛愿心跳如鼓站在大少爷身后低着头,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来一般。 见她躲着目光,谢云霆伸出胳膊,煞有其事的抚摸着手掌上缠着的方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少爷皱眉:“你这手怎么了。” 盛愿盛羹的手一抖,险些跌了汤勺。 唇角微勾,谢云霆冲着她眨眼,眼神定定的横在盛愿脸上:“小丫头,你说,我这是怎么弄的。” 疯子! 盛愿难以置信的偏过头,浑身止不住的轻颤,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见她又是吓的欲哭无泪,没骨头般的样子,谢云霆端着的唇角缓缓敛开,准备等人真急哭了就放她一把。 “她胆子小,二弟别吓坏了人。”谢云笙放下筷子冲着盛愿淡笑:“我这个弟弟最喜欢和府里下人玩笑,你别怕。” 温和的语气恰到好处安抚了受惊的心境,盛愿感激的冲着大少爷笑着,突然对上谢云霆已然阴沉的脸色,如同一盆冷水重新浇灭她的希望。 扯了扯唇角,谢云霆似笑非笑:“大哥说的是,只是弟弟一般也不会和不熟的丫头逗乐,你这个……” 侯府主母听出了异样,淡淡询问:“怎么?你们是旧相识?” “不!” 不知道这人又想说什么整她,盛愿心焦的难受,攥紧了拳,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之前在扬州,怎么有机会认识侯府的贵人。” 盛愿大气不敢喘,忽然袖口被人敲了敲,一抬头谢云笙拿了拐杖示意她站起身。 可这话没说清,盛愿哪敢站,悄悄用眼角偷瞄始作俑者。 谢云笙垂下眼帘:“云霆……” 谢云霆施施然站起身,姿态闲逸替侯府主母盛着汤:“我只是嫉妒母亲给大哥找了这么好的丫头,故意逗逗。” 顿了顿,又忍不住冷哼:“只是,这丫头刚到手大哥便护的跟眼珠子似。照这情形,说不定不仅旧疾好了,就连子嗣方面也不用母亲担心,能早早让您抱上孙子,就和当年老侯爷那样……” 啪的一声,刚乘好的那碗汤一滴不剩的都被砸在地上。 厅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侯府主母沉下了脸:“滚,下人通通给我滚出去!” 第3章 晚上来找我 盛愿吓了一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话的压着头跟着人退下。 其他下人都回到各处住处,盛愿刚来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回去的路,出去后就低着头站在雪里等着人出来。 一个雪球从天降落在头上,盛愿伸手去抓,雪碰到皮肤立刻化成了冰水滑进衣襟里,冷的她浑身一抖。 一回头,靠着树上笑的恶劣的人,不是谢云霆又是谁。 “蠢丫头,低着头像个呆笨的鹅。” 盛愿直着头,本就是刚学的规矩,一着急更是忘了大半,怒气冲冲的跑过去,伸手到他面前:“给我。” 谢云霆挑着眉,抱着胳膊漫不经心:“给你?” 顿了顿,弯下腰贴近盛愿,灼热的呼吸搅和的盛愿大脑一片浆糊似的;“好丫头,昨还没要够?” 盛愿眨着眼,迷茫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又羞又恼的急忙收回手,抱着胳膊连连后退几步。 从脸到耳垂都是滚烫的热。 “这样不禁逗,哪像窑子里出来的。” 逆着光,盛愿看不清谢云霆说这话时的脸色。 可从昨夜到如今,就属他张嘴闭嘴窑子里的话来刺她,好生无礼。 盛愿想说,她本来就不是窑子里卖身的姐,可又不想和这讨人厌的家伙解释。 正僵持着哒哒的拐杖声传来。 盛愿回头,果然见到谢云笙缓缓走出,脸上端着的还是温和,看不出被留在里面谈了些什么。 立刻看到救星般,小跑着过去站在他身后,露出一只眼瞧瞧看着谢云霆。 谢云霆皱眉,见到他就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总想躲着,对他大哥倒是跟屁虫似的粘的紧。 嗤了一声,径直就走。 谢云笙无奈叹息:“云霆,你刚才不该提起那个话题来气母亲。” 原本姿态随意的身影猛地一顿,猛地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浑身紧绷着和谢云笙对视,眼底满是痛楚。 盛愿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浑头会对大少爷做什么,随时准备提防着。 没想到谢云霆轻笑一声弯下腰,当着谢云笙的面将唇瓣贴紧在她的耳边低语: “三更时,来白天那处找我,不然我就把你的玉佩丢了。” 果然是被他拿走了! 盛愿瞪大了眼睛,气的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再咬他一口。 谢云霆满不在乎直起身子哈哈大笑。 摆着手又恢复成了那副无所谓的纨绔模样:“反正有大哥在,总是能哄好母亲。另外,你这丫头有意思的狠,回头大哥你若是腻了不要了,先送到我那……” 说完冲着谢云笙行了个礼就大摇大摆转身离开。 谢云笙瞥了眼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回头扫了眼。 正对上盛愿望过来的清澈眼眸,转而淡淡笑着:“怎么不先回去,何必等在这。” 盛愿摇头。 一本正经拿出个本子,指着上面记录的其中一条规矩:“赵嬷嬷说了,要寸步不离的跟在主子身后。” 本子是入院每个奴仆必发的,盛愿拿的这本只半天的功夫就密密麻麻记满了府里大大小小的规矩,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只是那歪歪扭扭的字惹得谢云笙忍俊不禁,带头缓缓往回走。 盛愿跟在后面,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之所以留在这,是因为她不认识回去的路。 这府中到处都是门和路,送进来那晚黑乎乎的蒙着眼,想来也就早上跟着赵婆子走过一趟。如今还在她脑子里搅和和一团,分不清南北。 她从小见过最大的地方除了自小长大的院子,也就是唱戏的门楼了。 想起家,盛愿鼻子一酸。 刚回到大少爷的院子没多久,管家的赵婆子就送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非要盯着她喝完了才走。 还说了,这样的药,只要她被留在大少爷房里,都要喝。 这药喝的时候嘴里发苦,喝完连肚子都转着筋的难受,盛愿捂着头直皱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分明是饭桌上谢云霆挑起的话才惹的她得喝这苦水。 她就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明明没罪过谢云霆这个少爷。 不仅占了她的便宜,抢了她的玉佩,还一直处处刁难! 捏着手里的碗,盛愿举着拳头,暗暗下定主意等找回玉佩后,一定!不!是必须!离那个黑心的二少爷远远的! 想到那人威胁见面的时间。 盛愿又垂头丧气趴在桌子上,时不时瞥一眼房间里看书的人,手里的帕子都揉皱了。 好不容易等夜色沉下房里叫了膳,偏偏大少爷又在房里看了会书,一直到蜡烛都换过一轮,盛愿急的鼻尖都出了汗,才眼巴巴的等到他睡下。 翻过身,蹑手蹑脚的开了门,直奔着记忆里的墙角处跑。 院子还是那么大的院子,白天跟着回来的时候她特意记了路。 可天一黑,哪根柱子哪棵树根本认不清了,团了个雪球扔在地上,等她第三次从那一模一样的红灯笼前路过时,雪球都化了一半。 盛愿终于确定,她迷路了! 这么一跑身上的汗津津的贴在身上,停下来被冷风一吹冷的刺骨。 盛愿气的踢着脚边的雪,忍不住在心里骂谢云霆。 要不是这个混蛋,她也不会迷路,这下好了,别说要回玉佩,连睡觉的院子都找不回去,在外面冻一夜还不得病了。 “咳……” 还在如何回去,盛愿被这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 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墙角的竹林多了道人影。 第4章 鸳鸯戏水 清瘦的身影,碧玉的拐,站在竹林下几乎融为一体的消瘦。 见盛愿还呆呆的,谢云笙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伸手招呼她过去。 盛愿提着心,难掩心虚:“大少爷,你怎么在这。” “我听着你起来,半天人都没回来就出来看看,迷路了?” 盛愿缩了缩脖子,脚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雪:“奴婢,想出来找茅厕……” 见他没有生气的迹象,也没深究的意思,只当瞒过去了,松了口气跟着人往回走。 一路上谢云笙不住的咳嗽,身影都是歪歪斜斜的。 盛愿谨记婆子教导的职责,立刻上前去扶,触手的地方几乎被寒气浸透了,冷的刺骨。 这哪像个活人的体温,分明是雪堆的人。 这么好的人,偏偏是这样的身子,盛愿忍不住惋惜:“大少爷你出来多久了。” “在你转第二圈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了。” 斜了望眼扶着他的手,谢云笙不动声色的推开,淡淡道:“盛愿,你是扬州哪里人?” 手上空了,盛愿也没发觉,只是不解为什么早就看到却不喊住她,任由她没头苍蝇似的转着第三圈,听到谢云笙问话,略带犹豫开口:“江郡。” “江郡……”谢云笙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一回到住处,谢云笙就叫人在房里的暖炉加了一倍的炭。 又急着叫了热水要沐浴。 一时间院子里歇了的下人都被拽起来,进进出出的忙活。 盛愿将衣物整理好,放在浴桶旁就要跟着外屋的下人出去。 白日里赵婆子都教过她了,大少爷房间一向不喜人服侍,穿衣梳洗的事一向亲力亲为,下人都在外屋伺候。 她是头一个被留下的贴身丫鬟,但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她,平时睡在隔间的榻上。 只有少爷需要的时候,进屋里贴身伺候就行。 原本盛愿还想着今晚找不到机会出去了,生怕那个坏人见她失约更要想出什么主意刁难。 冷不丁听到屋里的人喊她的名字。 “盛愿留下。” 盛愿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快速退出房,将门贴心的关上。 可等了半天,谢云笙也没喊她进去伺候,只让她在屋里待着。 满屋子的热气笼罩没一会就让盛愿被睡意席卷睁不开眼。 却不知,屋里安静,屋外却是热闹的紧。 主子没睡,外面伺候的还得轮番值守。 几个人凑在一起围着炉子,眼神一个个都瞄着里屋,捂着嘴小声嬉笑。 “昨儿,我还以为是大少爷为了主母安心才留下的人,没想到这丫头看着笨笨傻傻的模样,还真有本事。 咱们大少爷向来不近女色的这连着两晚,这会儿还特意叫了水,留她在里面…… 你们在这府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主子沐浴的时候留人?” “方才两人回来的样子你们看到没,指不定两人在园子里做了什么好事,这会子留下她,肯定有是为了玩什么新鲜花样。” 几个说说笑笑。 没注意到墙外,一道人影早已站立多时。 谢云霆阴沉着一张脸,低头望着手里的玉佩,咬牙冷笑。 亏他在那等了半晌还以为是这小丫头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竟是和他大哥香玉暖枕,将他给耍了。 扫了眼窗户倒印的人影,谢云霆拂袖而去。 屋里的盛愿睡的正香突然打了个冷战惊醒。 …… 天一亮,盛愿偷跑到墙角处看过,也看不出那晚是不是有人等过的痕迹。 她失约了,原以为谢云霆一定迫不及待的找她算账,没想到一连三天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可越是这样,盛愿心里不安更甚。只怕他有更大的招等着。 等盛愿又一次从墙角无功而返,刚到院子,倒了杯水。 就有丫头急匆匆进来传话,说夫人那让她即刻过去回话。 脸色一白,盛愿手里的水顿时撒了一桌。 到了地儿,主母和身旁的婆子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盛愿惴惴不安的跪在地上请了安。 上头的人茶都喝罢了两盏,还没喊她起来的意思。 原本心里就提着紧张,这么一来,更是吓得发抖。 “我问你,进府的那晚,少爷都让你做了什么?” 他们知道了! 盛愿心提到了嗓子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瞧她这幅样子,安婆子不耐的厉声呵斥:“夫人问话,你敢不答?说!和大少爷那晚都做了什么?” 听清了问的人是大少爷,盛愿这才小声道:“睡觉。” “没了?” 盛愿只闷声点头,悄悄擦去额头的汗。 那晚大少爷回房,只和她说话就熄灯和衣而眠,确实就这么多,至于别的,那是谢云霆那个坏人做的。 侯府主母叹气靠坐在凳子上,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亏我还担心不已,汤药一碗不落的让人送过去,没想到……” 盛愿捂着肚子,那汤药送来她就喝了,属实没听明白大夫人失望什么。 安婆子宽慰:“夫人何必担忧,只是能留人就说明咱们得法子没错。这丫头生的漂亮,却又没那妖艳骚浪的样子,看着也是个老实胆小的性格。 进来也都是检查过身子的,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叉子。” 见盛愿进来后这么久,只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跪着,侯府主母点了点头,心里到底宽慰了不少。 “留下你,一是因为你的身条样貌,二是为了你的性子敦厚老实,所以才从那么多人里选出你。务必记得记得本分,照顾好大少爷,从今起,你的月银多加三钱。 等你籍契满了半年的期,就送你出府还你自由,你可愿意?” 原以为是怪罪,或者把她赶出去。 没想到竟然是要给她涨月例银子。 而且,就连籍契都能安定好。 盛愿喜不自胜,高高兴兴的磕头谢恩。 一路上心情舒朗的蹦蹦跳跳。 刚走到墙角处,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 突然被人罩住了头,一股浓郁的香顿时让她眼前一黑。 等盛愿费力的掀开眼帘。 一道人影,正压在身上。 第5章 哭什么 没给反应的机会,黑影一把就扯开了盛愿小袄的领口,粉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被一只大掌轻松扣住摩挲流连,像把玩一柄脆弱又不堪一握的如意。 “放开我!” 盛愿哑着嗓子,无助的挣扎。 突然作乱的手停下,挑起她眼角的泪珠漫不经心的碾灭。 “哭什么。” 慵懒又冷硬的声音一出,盛愿顿时傻了眼,眯着眼睛这才看清人。 气鼓鼓的瞪着脸,“又是你!” 谢云霆冷哼一声,走到桌子前自顾自的坐下吃起了菜。 他把人带出府原本想好好教训一番,被她这一哭,原本想好发作的词也被堵了回去。 盛愿大着胆子将衣服整理好。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两人已然不在府里,所处的位置四周均用屏风和纱帐隔成一个个的房间,仔细听还能听到推杯换盏的谈话声,和若即若离的唱戏声。 开口跟着哼唱了两句。 “会唱戏?” 盛愿眼神转了一圈,对上谢云霆的视线飞快闭上了嘴,胡乱摇着头。 谢云霆只是随口一问,夹起一块沾着糖醋汁的鱼,冲着她晃了晃:“过来。” 不冷不热的口气,活像在唤小猫小狗。 盛愿满心警惕,再馋也有骨气的站着不动。 “玉坠不要了?” 谢云霆放下筷子,解下腰间的配剑,语气又冷了些,让盛愿无端想起那日墙角上,紧贴在皮肤上的寒芒。 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低着头挪着步子缓缓靠近。 她怕谢云霆。 更何况,那玉坠对她太重要了。 嫌弃她挪的太慢,谢云霆干脆弯下腰,将她直接抱在怀里。 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一紧,盛愿手上也被塞了碗筷,刚才那块糖醋鱼也放在眼前。 盛愿心头砰砰的直跳,这么被抱着姿势太过亲昵,心里别扭的紧,加上谢云霆身上的软甲又冷又硬,硌的她难受,只能不安生的扭动着身子,想要调整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紧接着啪的一声,屁股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谢云霆嗓音低哑的威胁: “别乱动。” 盛愿脑子瞬间嗡嗡作响,不敢再动,她清楚的记得,那晚他也是这样的哑着声,狠狠的欺负她。 手里的碗又重了几分,头顶的目光幽幽,微凉的手指附在肌肤上,引起一阵战栗:“嗯?不吃?那咱们继续方才没做完的事?” 盛愿立刻埋下头,在暧昧慢蔓延前,也不管碗里被夹了什么,都一声不吭的埋头吃进肚子。 即使谢云霆夹的每道菜碰巧都是她素日最爱的,可再好吃的东西,也架不住填鸭式的投喂,直到肚子实在塞不下什么了,盛愿可怜兮兮的抬头求饶。 捏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顿在空中,上面还明晃晃挂着只鸡腿。 “那晚,为什么没来?” 盛愿艰难的吞下嘴里的东西,委屈巴巴讲清楚了迷路和大少爷找过来的事。 “奴婢不是没去,实在是迷路了,后来找了少爷你三日,你都不在。” 谢云霆冷着的嘴角不着痕迹勾了下。 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维持面色铁青:“真的?你们院里的可都说你们二人鸳鸯戏水,好不快活。” 盛愿见他脸色还是冷着的,夹在空中的鸡腿就如同会砍下要她命的大刀,连连伸手发誓:“奴婢没有,只是被留下站在外室伺候,就连他的换洗衣服大少爷也没让奴婢碰过,如果说假话,奴婢就任凭二少爷你发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声冷哼,见谢云霆将鸡腿放了回去盛愿才松了口气。 等玉坠拿回来,大不了她躲在大少爷那不出来,半年的光景很快,等她离开,天大地大谢云霆也找不到她。 谢云霆望着怀里的人,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转,分明是在想什么鬼主意。 任谁都想不到,明明是窑子里千挑万选的送来的人,如雪娇艳的面孔,那么细的腰,又有让男人欲罢不能的条盘,偏偏是个男女之事上什么都不懂,干净像外面的雪的笨蛋。 吃过饭,谢云霆也没为难她,坐在马车回去的里,依旧抱着她没撒手。 似乎铁了心的要逗弄盛愿,不是吐出一口热气在耳边让她痒的直缩脖子,就是掐住她的细腰,用手一寸寸丈量。 左右一挑一逗,狭小的车厢里温度快速升高。 等盛愿大脑成了浆糊被推在座上,裙摆刚被撩起。 马车咯噔一下,突然停下。 外面的车夫颤着音,“大少爷,您怎么……” 第6章 我的人 盛愿清醒过来,推开谢云霆,抬手就要掀开帘子。 腰间一紧,谢云霆的大掌直接将她跳车的动作拦住。就这么抱着她,直接凌空将她翻了个面重新抱在膝上,故意似的坐在窗户边。 “我院里丢了个丫鬟。” 清清雅雅的嗓音,不急不躁。 虽没直接喊盛愿,但拦在这儿,意味已然分明,还真是他大哥一贯的作风。 谢云霆眉梢一跳,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见到我大哥?” “不是……求你放我回去。” 盛愿瑟缩着脖子,不敢去看他耀目的容貌。 身边这个男人,就像戏本中吃人吸精气的妖精,随时都会将她吃干抹净。 可偏偏戏本里的都是柔若无骨般的女妖精,她身边这个又霸道又高大。 她不知道一会该怎么解释被谢云霆带出去的事,脑子里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危险的坏人。 盛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窗外,纱影层层叠叠,隐隐约约能看到不远处伫立的身影,如同一颗绿竹,心里生出一股做贼的愧疚。 微凉的手指悄悄顺着衣领或轻或重捏着她得脖子,就像有魔力般将这几天还有些酸痛的地方变成润物无声的热,也成功将盛愿得注意力从窗口夺回来,转到车厢。 就隔着一层纱。 他怎么敢当着大少爷的面,就这样…… 没给盛愿思考的机会,这热,又一步步叠成了燥,让她眼里沁出了难耐的水汽,瓷白的面色氤氲出胭脂般的粉,只能用眼神求饶。 谢云霆眯了眯眼,压低的声调透露着慵懒:“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你回去。” 盛愿大脑一片空白,机械般开口:“什么?” “不许让他碰你。” 还没开口,脖子上的手顿时加了些重力,转为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和他对视,上挑的桃花眼不容置疑。 缓缓靠近呼出的气带着清幽的青草气息拢着盛愿,一字一句如同刻下烙印:“记住,你是我的。” “云霆,再不让我的丫鬟回来,传到母亲那又是一场官司。” 谢云笙声音再次响起,已然少了最初的清雅。 盛愿急红了眼,再也坐不住挣脱着:“我真得回去了。” “急什么。” 见她急着就要蹦,谢云霆顺势将她放在地上,又抬手不紧不慢的把她被揉乱的小辫拆开重新绑好。 面前的丫头,哪怕穿着很最普通的女婢衣衫,依旧露出几分盖不住的妩媚明艳,谢云霆眼眸一沉,抬手又重新揉乱了发,侧过身,让出了路。 盛愿大喜。 转身掀开帘子。 果然不远处的廊下站着谢云笙,消瘦苍白披着翠绿的斗篷,却还是有一半身子淋上了雪,全身的气力仿佛都靠着手里的拐杖支撑。 盛愿走近后不敢抬头,心里已然想到了本子上记录的,赵婆子说的府中各种处罚:“大少爷,奴婢……” 谢云笙淡淡打断:“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训斥的意味,盛愿难以置信的抬头,拼命摇头道:“奴婢醒过来就在外面了,二少爷逼着吃了好多东西,然后……” 谢云笙落在她纠缠在一起的乱发上,淡白的唇抿成了线。 “大哥放心,你的丫头一点皮肉都没掉,既是母亲千里迢迢替你找来的‘药方’,弟弟怎敢为难。” 谢云霆撑着下巴,靠在车窗上探出半张脸,半分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目光落在盛愿发白的面色上,谢云笙眉心微皱:“二弟对我这个丫鬟,好像格外上心。” 第7章 让你离开 谢云霆意味不明嗤笑了一声,放下帘子坐回到车里。 原本静静停驻的马车重新出发,轮子压着雪从两人身边经过,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嚣张! 盛愿握紧了拳,难怪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连自己的哥哥都这么不放在眼里,真是个坏人! 等马车走远了,谢云笙站在原地,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盛愿忍不住开口提醒:“大少爷,外面冷咱们回去吧。” 收回视线,谢云笙望着盛愿,浅笑着点头。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府邸的方向去。 一路上谢云笙咳嗽声不断,随时要随风而去般。 盛愿望着有些不忍,好几次想上前扶又都被推了回来,甚至被带走的事大少爷都没再问她一句,好似只要听到她没被为难就足够了,可越是这样盛愿心里的愧对更加浓烈。 都怪谢云霆霸道无礼,害的她如今处境这么尴尬。 终于看到侯府猩红的大门。 一阵冷风猛的一灌,谢云笙涨红了脸,呼吸声急鸣而皱弱,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半个身子压在了盛愿身上。 门房眼尖,急忙喊着几人小跑着过来。 盛愿动弹不得,鼻尖都是谢云笙身上浓重的药气,愣愣站着等着人来搭手,耳边突然响起谢云笙几声轻咳后沙哑虚无的嗓音: “盛愿,若是让你离开,你可愿意?” 盛愿张大了嘴,心猛地提起。 见她不答,谢云笙眯起了眼:“你不愿回家?” 沉默片刻,盛愿无奈摇头。 她的银月玉坠是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还在谢云霆手里。 哪怕养父把她卖进窑楼,也没动卖玉坠的念头,她必须拿回来。 “奴婢没家了……” 谢云笙轻叹一声,自嘲一笑:“也是,若有退路,你又怎会流落那种地方,又何必卖身进府。连我都有不得已的时刻,更何况你。罢了。” 这话听着极为孤寂,惹得盛愿鼻子都跟着发酸,这么好的少爷。 和谢云霆那个凶神恶煞的坏人截然不同。 可怎么偏偏落得这么个身子。 说话间,门房带着的小厮就到了眼前。 谢云笙不再看她,坐上软轿脸色恢复了些血色,背影宛如青竹居高临下训话:“今日,我和丫鬟悄悄出去赏雪,不想被人打扰才没带旁人伺候。回府后切记不要将此事闹到主母那儿落的不清净。” “是。” 轿起抬着人就入了府。 盛愿跟在后面,心里沉甸甸的。 这一夜。 她在榻上辗转,睡不安稳,不是梦到养母临终垂着泪让她务必保管好玉坠。 就是梦见谢云霆,虎视眈眈拎着玉坠转眼就变成了磨牙的老虎。 猛然惊醒。 突然听到谢云笙在床榻间难耐的翻转,盛愿披着衣服快步走进内室,这才发现他面色潮红,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大少爷发热了。 太医过来时,已然惊醒了府里大半的人。 主母上官氏连发髻都未来得及梳妆,就被婆子搀扶急匆匆的赶来,等太医施完针,就冷着脸出来:“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大少爷住的院子叫竹影,上上下下共十三个奴仆,纷纷跪在院子里低着头,寂静的只能听到各处火烛噼啪声和呼吸声。 上官氏满腹火气无处发泄,指着满院子的下人训斥:“竹影院上下所有奴仆,罚半年月钱,今夜都给我跪着给长笙祈愿,一个都不许起来!” 虽以立春,但院子里刚下过雪,跪着很快雪化成一滩滩的雪水,侵染进衣服里,在夜里又冻成了冰。 直到天亮,太医离开说是大少爷退了热,院子里的下人才淅淅沥沥的站起身,各处重新忙碌起来。 顶着头昏脑涨,盛愿熬了一上午的汤药终于熬好,放在暖炉里温着等着大少爷醒来就能喝。 盛愿刚准备趁着空,吃口饭却被人抢先一步拿走饭勺,当着她的面盛光了最后两碗饭。 “呦。这不是新来的窑姐,怎么今日和咱们这些卖力气的抢饭吃了。” 第8章 跟我进去 说话的丫鬟是专管点灯的绿梅,盛愿见过几次。 盛愿眨了眨眼,指着其中一碗饭道:“这么多你吃的下嘛,能分我一碗吗?” 先是跪了一夜,又忙着一分不错的盯着熬药,她早就饿的发昏。 “哦?你想吃?” 见她还挂念着饭,绿梅冷笑一声,直接倒进了泔水桶:“这饭菜宁愿倒去喂猪,也不给窑子里的贱女人吃。” 盛愿茫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她这样。 绿梅围着盛愿转了一圈,盯着她的容貌嫉妒的发疯。 当初她也想被选伺候大少爷,可怎么样进去,就怎么样被送了出来,凭什么一个窑姐成功,还让大少爷亲口留下她。 “你们还不知道吧,就是因为她,大少爷才会得了风寒,凭什么连累了咱们。这样的人连给咱们提鞋都不配,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回窑子,哪配伺候大少爷。” “是啊,我也听门房说,他们亲眼看到这个狐媚子和大少爷出府赏雪……就应该惩罚她一个。” 其他人听闻神色各异。 也跟着议论纷纷。 “大少爷醒了。” 绿梅从暖炉里拿出盛愿刚煎好的药,冷笑着转身出了小厨房。 盛愿刚要跟着出去,却被其他人拦下。不知是谁从背后推了一把,没防备重重摔倒在地上,掌心一阵刺痛缓缓渗出鲜血。 “最近几日,大少爷那就不用你伺候了,等我们汇报到主母那,你还能不能留在府里还是另说。” 接下来几日,院子的人明里暗里开始给盛愿使绊子。 先是拦着不让盛愿进大少爷进前伺候,后来干脆说是大少爷体虚屋里不能留其他人,省的浊了空气,直接将盛愿得铺盖从外室挪到了其他女婢的房里。 不留吃食已是家常便饭。 还只让盛愿做些洗衣的活计。 盛愿没争辩,只沉默做好本分的工作。 可这夜,拖着冻得又红又肿的手指回房,原本的铺盖变成了光秃秃的床板。 找了一夜才在后院的井里看到浸透的被褥。 显然院子里的人下足了诚心逼着她离开。 吸了吸鼻子,盛愿低着头两条胳膊费力拖拽着被子,眼前出现一双银边暗纹的靴子。 盛愿又惊又喜:“大少爷……” “大少爷?这才几日不见,就忘了我?” 盛愿浑身一颤,抬头。 谢云霆一身黑衣。 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头发编成小辫披散在身后,显得格外丰神俊逸,爽朗不拘,眼眸紧眯迸射出鹰隼般的危险光芒。 “二少爷,您从军营回来了?” 绿梅急忙迎上来,谢云霆没有作声,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盛愿。 见盛愿呆愣在原地,绿梅没好气的催促:“还不赶紧让开,后院还一堆衣服等你洗呢?” 盛愿细白的牙齿咬住唇瓣,呐呐点头就要走。 “站住。大哥病了你不去伺候,洗什么衣服?” 谢云霆眯了眯眼,语气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心底却透出几分疑惑。 绿梅挤出了点笑意,上前解释道:“您有所不知,盛愿她……” “本少爷在问她,你算什么东西,总是抢话?” 谢云霆冷笑了一声,上挑的桃花眸中遍布寒意,唇角一抹讥讽的弧度。 瞧着他的反应,绿梅心底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不妥。 她方才一心只想着让盛愿离开,竟忘了谢云霆一向喜怒无常,混世魔王的性子。 谢云霆捻动指尖,不看满院神色各异的下人,面色如雪冲着盛愿命令:“你陪我进去看大哥。其他人都给我滚。” 盛愿犹豫片刻,大着胆子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 房门关上,屋子里火炉烧的正旺,在被药气侵染的房间里更显得闷热,唯一一点清凉从谢云霆身上透过来。 距离上次一别已有五日,盛愿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正对上谢云霆闪着亮光的眸子翻涌着一缕暗色,仿佛被抓个正着急忙掩耳盗铃般匆匆别开眼。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拎着落入他的怀抱。 第9章 可有想我 盛愿一寸寸后退想要逃离他的包围圈。 谢云霆哪里看不到她的小动作,她挪一寸,他就前进一步。 直接逼的她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着墙,终于如同落网的猎物被他揽住腰身。 “这几日可有想我。” 谢云霆足足高了她一头,温热的鼻息喷正好落在盛愿耳朵上,痒的发烫。 盛愿垂下眸子,攥着的手心已然出汗,慌乱的缓缓摇头。 “呵……没良心的丫头。” 谢云霆垂下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微微弯着腰将下巴落在盛愿肩膀上,声音平淡至极,却莫名有种深藏的无力,和刚才在外面冷面冷漠的模样截然不同。 盛愿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她站的位置,正对着内室帐子里昏睡的大少爷,只要人醒了,立刻就能将两人揽入眼底。 不想和他在这拉拉扯扯,可谢云霆的手掌宛如烙铁紧紧扣在腰上纹丝不动。 压着嗓音连连求饶:“放开我。” 盛愿急的鼻尖都出了汗,可谢云霆却仿佛没听到。 侧过头用微凉的手指将她额头散落的发拨到耳后,指尖滑落她脸颊时,若有若无的触碰如同被一双手拨弄着心脏跳动的旋律。 盛愿睁大了眼睛,慌乱的瞪着眼前近距离跟她对视的黑眸,被他眼里的热浪卷着的她倒影惹得一阵慌乱,挣扎想要摆脱身体开始不安。 见她还在怀里不安分,谢云霆干脆一把捏住她腰间软肉,“别动……” “这次二少爷训兵,听说困在大雪里还遇到了猛兽,九死一生才回来,官家好一顿夸奖。” “只是可惜了大少爷,听说当年他也是在军中数一数二的,要不是那伤……” 两个奴婢聊着闲言碎语从房门口经过,根本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后面有对交叠的人影。 等人走远了,盛愿才猛地吐憋了许久的气,大口大口的呼吸。 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盛愿想起刚才两人说的九死一生,心里一顿,这才注意到他的面色也比平时多了几分病态。 他受伤了? 变换的神色立刻引起谢云霆的注意,拉扯着她身侧的头发,懒懒道:“怎么?关心我?” “谁说的,我只是怕你弄丢了我的玉坠!” 盛愿僵着脖子心里有些憋屈,却又记挂着房里还有一个人,发作不得。 她可没忘记谢云霆对她做的坏事,也记得如果不是那日被他掳走,大少爷也不会为了找她受了风。 他这样的坏人,就算受伤也是自找的。 唇瓣溢出一声轻笑,谢云霆终于放开她站直了身子。 还没等盛愿反应过来,长指一曲,咚的一声弹在了她的脑门上,笑容明晃晃的耀眼,哪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盛愿愁眉苦脸捂住额头,为刚才的想法觉得可笑。 戏文里都说,祸害活钱千年呢。 这样坏的人,怎么可能受伤,分明是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趁机戏弄她。 将她脸上各色的神采尽数揽在眼底,谢云霆严肃下来,波澜不惊的眼眸紧锁着她,“你可知,在心里咒骂主子,该受什么刑罚?” 盛愿一抖,不知道心事怎么被人察觉了去。 手突然被拉住,谢云霆冷着脸,指着她手心里的结疤的地方皱眉:“手是怎么伤的?” 第10章 想换个主子 盛愿垂下眼帘,闷声道:“不小心跌了。” 凝视的眸子透露出不喜,明显看出她拙劣的谎言,轻车熟路捏住她的脸颊,轻斥:“撒谎。” 不仅受了伤,仔细看,不过几天这丫头就连脸上的肉都少了不少,捏起来都没之前的手感,硌的手疼。 想起方才面前那些奴才的反应,谢云霆眼眸幽暗,突然弯下腰。 唇轻柔落下,清清凉凉的。 盛愿鼻息一滞,瞪大眼,恼怒的瞪着还在轻笑的男人。 “你做什么!” “有瞪我的胆子说明还不算没用,那被人欺负怎么不知道打回去?” 盛愿困惑的眨眼,“打回去?” “自古都是拜高踩低,你若是唯唯诺诺,自然有那些那不长眼的爬到你的头上欺辱你。只有你比他们狠,让他们看到你的手段,从此都不敢随意打你的主意。” 谢云霆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出神,不知想起什么面色沉凝的可怕。 盛愿抿唇,还是有些不认同。 她自小从刚说话学的便是忍耐安分。刚去楼子里唱戏那段日子,也是被人所不喜,但听了养母养父的话果然日子长了,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更何况,如果那日不被掳走。 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样。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被卖身进府,签的契是大少爷,为的也是做大少爷的药方,若不是半路杀出来这么个人,一切都合该是这样才对。 谢云霆眼底几经变换,漠然开口:“不用我管?难道你忘了,那晚就在这个房间,你我如何火热。反正大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不如趁着此时,我替你好好重温那日……” 这话说的刻薄又玩味。 咚的一声。 盛愿如同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不由得有些气怒用尽全力竟然将谢云霆推的后退两步撞在了桌子上。 等看到谢云霆脸色阴沉,才觉得后怕。 “谁在那?” 屋子里响起一声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冷冷剜了她一眼,谢云霆大步走进内室停在谢云笙床头。 自顾自坐下,抬手从桌子上倒了杯水,浑然一副没规矩的纨绔样子。 “听说大哥病了,我不放心赶回来看看,偏偏你房里的丫头拦着不让我进。” 这话一出,将原本躲在外间的盛愿也抖落出来。 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人。 盛愿的身子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缓缓跟着走了进来,垂着眸子,没有做声。 谢云笙脸色还是苍白,捂着唇又咳了几声,“盛愿,怎么不让二少爷进来?” 话音落下,谢云霆似笑非笑,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了她,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眼底意味不明:“若只是拦着就算了,偏还一个劲的往我怀里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丫鬟想换个主子侍奉。” 谢云笙眼底透露出疑惑,目光从两人身上打了转,“盛愿,有此事吗?” 盛愿得心跳几乎都快停了,惊恐的瞬间红了眼圈。 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奴婢不敢。” 第11章 勾引主子的罪名 谢云霆眯起眼,漫不经心的姿态完全没将她的害怕放在眼里:“方才我来时满院的奴仆都看着还能有假?就……院门口遇见的那个,叫什么?” 盛愿一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见两人都盯着她,闭了闭眼睛,浑身的力气仿佛泄净:“绿梅。” 谢云笙点头:“叫她进来。” 盛愿脸上所有颜色尽数散去,喉咙滚了又滚,她不知道谢云霆究竟想做什么,但以绿梅这几日对她的排挤的厌恶,一定不会替她说话。 绿梅来的很快。 从盛愿跟着谢云霆进去后,她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怕盛愿一露面又魅惑住了大少爷,告了这些日子的状。 见盛愿在地上跪着,立刻生出些许幸灾乐祸,请安时声调都软了不少:“大少爷今日气色好多了,这些日子主母领着奴婢们日日夜夜给您祈福,这下终于可以安心了。” 谢云笙靠在软枕上,面色淡淡:“倒是有心了。二少爷喊你进来是有话要问。” 二少爷?绿梅有些诧异:“不知二少爷找奴婢问什么?” “若是你们院里有奴婢越俎代庖揣摩主子的心思,还勾引主子,这些罪名按照规矩,该如何处罚。” 犹豫片刻绿梅道:“杖打三十,掌嘴二十。” 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谢云霆笑意加深,“如此,还下去自领刑罚。” 心里挣扎了半晌,盛愿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不想展露更多不堪。 她从窑子里进来,原本就是异类。即使说出那晚的前因后果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无辜,寻不来公道,只会让人谈论取笑。 望着地下跪着的身影,谢云霆唇角微不可闻的一抿,半垂的发丝盖住了盛愿大半惊怔的面容,像一枚浸润在乌云中的月,失去了光芒,谢云霆微微握紧了拳淡漠的挪开视线,放在了绿梅身上。 一双桃花眼仿佛带着夸赞的意味,引得后者一阵悸动。 是了。定是方才那狐媚子知道在这院里待不住了,就趁着大少爷病着勾引二少爷惹得这个阎王生气了。 若是这次成功赶走了盛愿,露了脸,说不定她就是下一个被留下在房里贴身伺候的。 绿梅几乎按奈不住,从地上跳起了殷勤道:“奴婢这就带这个贱人下去。” “慢着。”长指轻轻弹了下挂在窗幔上的平安符,叮的一声铃铛响传递进房间里每一个人心底,谢云霆懒懒掀着眉角:“小丫头,你把方才我来时的情景,仔细说一遍。” 冷不丁的盛愿再次被点了名,缓缓抬头看向谢云霆,见他微眯着眼,意味深长的用指腹摩挲着下唇。 盛愿抿紧了唇,电光火石间想起方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如梦初醒的一震,缓缓开口:“二少爷来时,问奴婢为何不在大少爷身边伺候,奴婢正解释这几日被罚在后院洗衣不许靠近您的住处,可话还没说话,绿梅就赶奴婢回后院,还要主动替二少爷领路。” 说完这些,盛愿低下头盯着掌心处的疤痕,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没撒谎,更没添油加醋句句属实。只是隐去了那些进屋后的那些旖旎…… 绿梅生起不安极力辩驳:“奴婢都是为了少爷的身子着想,盛愿狐媚,奴婢怕她病中勾引主子才自作主张,奴婢不知这有何错。” “住口!我院子里的人竟都以为我是色中恶鬼,传出去只怕要成了全京中的笑话。” 绿梅整个人僵在原地,仓皇的张大了嘴还想辩驳,这才发现大少爷一双眼睛却冷得像是冻了数千年的寒冰,如同盯着一块烂肉毫不掩饰厌恶。 “若是我再不醒,岂不是轮到你来做主子了?” “奴婢冤枉啊。” 绿梅连连磕头求饶。 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指向盛愿。 “狐狸精!贱人!你做了什么,两个少爷都帮着你!” 盛愿微微懵懂,只垂目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努力忽视房间里那道属于谢云霆的视线。 “盛愿,既然你受了委屈,就由你说该如何处罚她。” 谢云笙突然点了名,盛愿敛了敛眉,没有立刻开口,下意识看向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可方才还目光始终粘在她身上的人,此时垂眸视而不见,仿佛眼下这场闹剧与他无关。 垂下眸子,盛愿稳了稳心神轻声道:“越俎代庖,杖打三十,勾引主子,掌嘴二十罚做杂役。但府中定过规矩,若是女子受罚,只取其一,所以只需打三十杖罚做杂役就可。” 这些都是她进府时,一一背下的。 谢云笙点了点头,继续道:“只是这样?她这么欺负你,就连刚才误以为惩处你,都没想放过你,你还替她减了一项责罚。” 盛愿吐出一口气,淡淡开口:“有人告诉过奴婢,若有人欺负你,就应该狠狠打回去,让人心生忌惮。但奴婢娘亲教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奴婢何苦相互为难。我想绿梅今后也能懂得这个道理。” 谢云霆眼底眸光微转,忽然笑了。打着哈欠,没什么正形的拱手告辞。 “大哥清理门户,我就不好多留了。连着值夜累的慌。晚些让人把我刚得的墨狐披风送过来,只等着您养好身体,过些日子的春日宴大放异彩。” 话音落下,微微欠身缓步往外走,路过盛愿身边时脚步一顿,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 盛愿自始至终,垂着眼帘不为所动。 “等等。” 第12章 看够了吗 “盛愿,去把柜子左边的东西拿出来给二少爷。”刚要迈出去的身影停住,微微侧目。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从前母亲为我求的,你拿着吧。” 盛愿小心翼翼捧着药,走到谢云霆身边弯着腰呈了过去。 谢云霆脑袋一偏,视线从她粉藕一般的手腕上移开眸色阴冷,袖中的手并拢没半点抬手的意思:“既是母亲特意给你的,还是留着吧。” 特意两字语气格外重,幽深落寞。 盛愿蹙起眉头,察觉到些许异样,却不敢随意抬头,只能捧着药瓶继续举着。只是连着几日没休息好加上浣洗床单衣物的劳累,维持着这个姿势早就浑身酸痛,胳膊控制不住的轻颤,咬牙轻声开口:“二少爷,您拿着吧。” 谢云笙轻笑跟着劝:“二弟最是怜香惜玉,别让丫头难做。” “她愿意举,谁逼她了,又不是我的丫头,用不着我心疼。”谢云霆不悦地睁开眼眸,带着警告意味瞪了眼,眸底沉黑隐晦。 伫立的身影突然拂袖扬长而去。 盛愿一愣,还没回过神身后谢云笙淡淡吩咐道:“追过去送药。” “奴婢……” 盛愿握紧了瓷瓶,她对谢云霆避之不及,让她单独去实在是发憷。 “怎么?” 对上大少爷探寻的目光,盛愿摇头轻声道:“您说了这是主母特意为您求来的,当真要送吗?” 谢云笙手指捻动,幽幽道:“云霆在外公办都还念着我院子里的鸡零狗碎,我这个做哥哥,怎么能因为他不好意思收礼,就不送了。” 不好意思? 盛愿想起谢云霆离开前的神色,不像是不好意思,更像是…… 脑子里转了半天,盛愿都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词。 “若是他不收……” “你送过去,他应该会收。” 什么意思? 盛愿满肚子不解。 见大少爷还定定的望着她,将话重新咽下,领命出了门。 谢云霆脚步极快。 出了院子就已然没了身影,盛愿拖着脚步,等看到谢云霆的院落,还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只进去放下药,然后拿完东西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进了院落,满院见不到一点生机,却干净整洁见不到一丝积雪,不远处练功的木头桩便是唯一的陈设。 正屋的房门大开,盛愿见四下无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不似大少爷院子里暖意生温,这屋里和外面的天一样的冷,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六七种兵器更给屋子添了一丝寒芒,根本不像住人的寝房。 盛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目光瞥见屏风后的身影,吓的屏住了呼吸。 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外衫松松垮垮吊在胳膊上,却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肩膀和腰身。 谢云霆竟然在换衣服。 盛愿急忙捂着脸,转身往外跑。 却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踢倒了椅子。 “跑什么。” 方才还在屏风后面的人,不知何时拦在眼前居高临下,黝黑的眸子里像似坠了一池星辰亮的惊人。 谢云霆长得很好看,不同于大少爷那种温润儒雅的俊俏,而是一种凌厉的美艳,细长的眼眸一抬,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好像能够摄人心魄。 盛愿脸上的绯红还没有退下去,眼神慌乱不知该落到哪处。 只能将手里的瓶子推了出去挡在眼前:“奴婢见没人在门外拦着就自作主张进来了,什么都没看见。” 她真的不是故意偷看的,谁能想到前脚刚走的人进了屋就是脱衣服。 谢云霆勾起唇,若有似无地哼笑了一声,缓缓踱步又上前了一步:“是没看见,还是没看够?你又不是没见过。” 轻佻! 这人每次见到她总是这么轻佻。 她就知道过来准会被这人戏弄。 盛愿木着脸将金疮药放在桌子上:“东西奴婢送到了,还请二少爷把东西还给我,奴婢拿了就走。” 这不加掩饰的逃避让谢云霆调笑的语气淡了不少,却不看那药一眼,舌尖顶了下腮帮环臂站定:“忘了丢哪了。你多待会说不定我能想起来放在了何处。” 盛愿皱紧了眉。 在傻也能看出这是他是故意戏弄。 她越是着急,谢云霆就越是乐意逗她,凑近两步拉着她垂在身侧的小辫,漫不经心晃了晃:“方才我才帮你出气,也没见你说一声感谢。” 又离的这样近。 从第一次见面,谢云霆就无时无刻不在欺负她。 若是被人撞破,那一条条要命的规矩。 只怕她以后得下场还不如绿梅。 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脖颈摩挲着好似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宝,那手掌上的茧磨得盛愿皮肤生疼,眼看气氛逐渐旖旎。 盛愿晃了晃身子,猛地跪下重重磕在地上。 “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 第13章 把你要过来 “生路?” 动作一僵,谢云霆盯着她额角磕出的红印重复了一遍,面上看不出喜怒:“你说说,我何时不给你生路了?” 盛愿努力平复着情绪,可眼中的害怕太过明显,甚至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奴婢是大少爷院里的,若被人知道与您这般,定是活不成了。” “不被人知道不就行了?” 谢云霆眉心一跳,愈加漫不经心:“或是,我从大哥那把你讨来如何?一个丫鬟,他也不至于不给。” 盛愿心里一动,还不待深想。 谢云霆话音一转,桃花眼里盛满了冰冷的玩味:“只是,你现下就这般不听话,我怎么知道讨你过来会不会日日忤逆我。毕竟,就算要养条狗,也总得养个合心意的才行。” 盛愿眉头浅蹙,攥紧拳头。 就算是泥人也被这连续大起大落的戏弄激出了几分火气。 纤细的腰肢重重磕在了地上,可话里却是固执的倔强:“奴婢是人,不是狗。被卖进来是卖给大公子的,也不是您。所以您讨不走奴婢,奴婢要听的也不是您的命令。” “不错。刚教会你被人欺负不能软弱,你倒是马上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这学习的功夫还真是不错。” 谢云霆眼底一寸寸变冷,一把钳住了她的下颚,将人拖进怀里。 修长的食指上下滑动,力道不重不轻,刚好让她避无可避地被迫把头转了回来,俯身对着她白嫩的颈脖咬了一口。 脖子上的肌肤原本就娇嫩,被牙齿一碰,盛愿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不敢逼急了谢云霆,以免这个疯子直接咬破她的喉咙。 可很快那痛变成了酥酥麻麻的痒,牙齿不知何时松开,和吻交织忽轻忽重,折磨着盛愿得神经。 一时间屋内静得只剩下她压抑住的喘息声。 谢云霆恍惚了一瞬,松口唇,盯着手背上的一团湿气,一时间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你无耻!” 她脸上湿气未散,顺着光滑的脸颊滑落,彷佛被掐住命脉的小兽脆弱不堪,明明是个吓一吓就随时落泪的胆小鬼,可此时却一丝求饶的意思都没有,瞪着眼睛随时准备反扑回来。 谢云霆觉得好笑,刚要说什么,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呕出一口血来。 手上的力道也松了,盛愿跌坐在地上,揉着酸痛不已的脸颊抬头只看到白色的里衣被血快速蔓延,刺目的让人害怕。 “来人啊。” 她本能的抬手去擦,可这一动,将谢云霆原本就虚掩的衣物被扯开,小麦上的胸膛上,一个胡乱包扎的伤口不知何时崩裂开,黑乎乎的伤口,反复下一刻就会透露出森森白骨。 他竟然伤的这么重。 惊呼了一声,盛愿想起拿过来的药转身去拿。 可还没挨着那药瓶,一只手更快的拂了一把,细长的瓶子被打歪顺着桌子滚落,跌成一地的碎片。 “你怎么!” “不许用。”谢云霆半闭着眼睛,阴恻恻的威胁:“不然就把你推到外面,让所以人看着你被我欺负。” 盛愿气极了,就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她就不该管这个坏人。 可看到谢云霆眼里的抗拒,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就是这个眼神,方才在大少爷房门口一闪而过的就是这个表情。 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受伤。 “屏风后面有药箱。” 盛愿回过神,快步过去果然看到打开的药箱,见里面纱布各种药品都有,便提到桌子前,目光看向屋外。 方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见这院子里有人来,实在是古怪。 可看着还在流血的狰狞的伤洞,盛愿犹豫了一瞬,找出伤药小心翼翼的撒在上面。 指尖时不时触碰到他的胸膛,入手滚烫,盛愿轻颤着屏住呼吸,生怕撕扯到伤口,可眼角却已然落在了其他处。 方才各种屏风她看不真切,入眼所见,新伤叠着旧伤如同一幅经历沧桑的地图勾勒着谢云霆的身躯。 这样的伤口,谢云霆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不管盛愿手轻手重,连眉心都没皱一下。 目光怔楞的盯着地上一地碎屑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一直盯着,盛愿还以为是后悔方才的鲁莽,不免带着些气恼:“可惜了这么好的药,大少爷特意让奴婢送来的。” 虽然她不认识药,可光那瓶子就尽显名贵,比窑子里那个镇店的花瓶还要好上一分。 用这样的瓶子,那药自然更加名贵,若没打碎,用在身上伤不就能好的更快一些。 何必让自己受罪。 “可惜?呵……” 盛愿刚用纱布缠好伤口,正费力的打着结,听到这一声自嘲的笑心里莫名跟着发酸,吸了吸鼻子站起身。 谢云霆收敛了神色。 “丫头,扬州可还有你挂念的人?” 突然说起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话题,盛愿愣了半晌,垂下眼帘闷声道:“没。” 谢云霆眉眼皱紧,转过头定定望着她。 “一个都没有?” 第14章 抬你做姨娘 盛愿不知道又是哪句话说错了。 踌躇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补救,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嗓音如同敲锣:“少爷我看到后院的马,就知道你回来,看我把你忘了拿的包裹也带回来了……咦。” 瞧见屋里的盛愿,猛地顿住脚步,大声呵斥:“你这女子在做什么?” 盛愿急忙将手背在身后,连连后退两步和谢云霆拉开距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却忍不住好奇这个突然闯进来小厮打扮的人,从她来了以后,这还是在二少爷院里见过的第一个下人。 黝黑的面孔却结实的犹如一堵墙,怎么看也不像近身伺候的下人,更像个武夫。 谢云霆慢条斯理系着衣襟,似乎早就见惯了这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十五不得无礼,这是大少爷身边的丫鬟,过来送药的。” “大少爷送药?” 十五撇了撇嘴,瞥见了地上碎掉的瓶子,黝黑的面孔一瞬间又红到了脖子:“这不是前年您去替主母求的……” “包裹拿过来给她。” 谢云霆招了招手,十五满肚子的话被憋回了肚子里,不情不愿将包裹塞进盛愿怀里。 力道之大,盛愿险些踉跄了几步。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张上好的墨狐大裘。 “行了,没什么就回去吧,我说的事随时作数,你考虑清楚。” 谢云霆这会像是厌极了她,始终没再看她一眼,背对着躺在了榻上。 一副累极了懒得再搭理的模样。 作数? 盛愿眨了眨眼睛,立刻想到是他说的要从大少爷身边把她讨过来的事,竟然是认真地,不是戏弄她。 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她只隐约觉得耳际烧烫。 行了礼刚想告辞,又想起玉坠,可身边叫十五的小哥眼睛瞪的犹如明灯,虎视眈眈让她没有开口的余地。 只能无奈再找下次的机会:“您好好养伤,奴婢告退。” “少爷,怎么刚回来也不休息就去大少爷那,这药又是怎么回事?” 见盛愿人影刚离开,十五就藏不住心事,一句接着一句的问。 谢云霆无奈的抓了抓耳朵,翻过身盯着房粱。 “十五,你进来时,可曾闻到我身上的血腥气?” 十五用力耸动着鼻子,仔细确认过才重重摇头。 这个回答谢云霆并不意外,从怀里拿出一枚梅花镖在指尖翻转:“连你这上过战场的人在刚处理完伤口的房间都闻不到的血腥气,谢云笙那药气熏天的地,立刻就察觉到我受了伤,你说说我这个大哥,如何?” “这还不简单,要么有人早早把您受伤的消息传了回来,要么早知道这伤少爷你一定会受呗。” 十五没多思考直接说了出来。 谢云霆手指一顿,眼神沉沉。 “少爷,刚才那丫鬟不会又是那院里不要的,要撵过来的吧。” 呼哧呼哧打扫着地上的掺杂,十五扯着嗓子继续絮絮叨叨,可半天都没等来回答,一抬头榻上的人呼吸变沉,早就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 一回到院子,谢云笙站在窗边练字,盛愿进了房地上跪着的绿梅早已不见,将包裹打开放在桌子上,轻声道:“大少爷,东西送过去了。” “他收下了?” 盛愿咬了咬唇瓣,挣扎了好一会儿:“是。” 谢云霆那时候的神色,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不想挑拨两人的关系,更不想让大少爷知道心意被辜负。 干脆决定隐瞒药打碎的事实。 “盛愿,你上次说,你是江郡的?” 谢云笙放下毛笔,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盛愿有些不自在的点了点头,将脖子又缩回去了些,掩住那处隐隐作痛的痕迹。 “盛愿,若是抬你做姨娘,你可愿意?” 第15章 进府的目的 倒茶的手一顿,巴掌大的小脸满是讶异。 反应过来后,立刻扔下茶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少爷,奴婢当真没有勾引的心思,也从没有想过做妾室。” 她不清楚离开后绿梅究竟说了什么,可谢云笙突然提这个,让盛愿立刻联想起这些日子院子里传的都是她用尽手段勾引,是为了混个贵妾的身份,永远攀上谢家的高枝。 她虽没当过见过什么世面,接触过什么人。 但这样问话的手段从前也是在唱戏的楼子里见过的,那时楼里的小二就是被掌柜里拿升管事的条件诱惑,暴露了偷学手艺的心思,被活活打断了一条腿。 一想起那人那时候凄惨的叫声,盛愿抖了抖,悄悄用手捏了捏腿。 谢云笙跟着她的话笑了起来:“让你进府的目的不就是勾引我,这才是你的本分不是吗?” 盛愿被这话噎住,灵动的一双眸子颤着。 还真是。 入府时都量过身,每一样都按照男人最喜爱的条件筛选,就是为了进府的人能和大少爷同房。 可她生平第一次勾引,还勾错了人。 “莫不是你嫌弃我身体残缺?” “奴婢不敢。” 入府虽然时日短,但上上下下谁不夸赞大少爷待人亲和,天资聪慧,和二少爷自幼叛逆乖张的性子截然不同。 谢老侯爷病逝,是他撑起了谢家的门楣管理府中内外的事,可自从出了意外伤了腿,这些事便落到了二少爷的头上。 瞥了眼放在椅子旁的翠玉拐杖,盛愿忍不住惋惜,垂目看着她的双手。 突然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拨琴唱戏,只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一抬头谢云笙捻起桌子上的点心递了过来,常年病情缠绵青白的手,皮肉分明样子枯槁。 “这是奴婢家乡的千层糕。” 盛愿看到熟悉的糕点,难掩兴奋。 谢云笙愣了一瞬,缓缓勾起唇:“这是下面庄子的人送进来的,各房都挑了喜欢的,我这个你喜欢就都给你。” “谢大少爷,只是奴婢吃不得这个。” 盛愿摇头,将点心放到一边。 不是她不爱吃,说来也奇怪,江郡点心是出了名的,可她偏偏个个都过敏,唯独只有一样青艾糕能吃。 谢云笙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我知晓这几日你受委屈了。这事原也在我,留你在身边却没给你一个准确的身份,也难免下面的人拜高踩低,抬做姨娘你也算半个主子,在这院子里总能好过些。” 若是刚卖进来那日没出那一档子事,抬了她做姨娘,这是天降的恩赐。 谢府,是刀山血海闯出来的爵位,别说一般清流家的女儿嫁进来做侧室都不算委屈,是要记录在祠堂在册的。 就是入府为奴为婢女,也须得是家世清白千挑万选才能进府的。 若不是因为谢云笙的身子,盛愿这样的身份别说进府,就是谢府里的下人都是不许和下九流的人往来。 盛愿愈发受宠若惊连连摆着手:“奴婢身份低微,能被留下已然是恩赐,更何况主母已经答应奴婢,半年后放了奴婢的籍契。” 到时候她手里也攒下几两银子了,又是自由身,便能去做想做的事。 盛愿下意识摸向脖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还在谢云霆手里的玉坠,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她眼神清明赤诚,并不像说假话,谢云笙突然话风一转:“你觉得二少爷如何。” 第16章 青艾糕 盛愿心跳如雷动,吞咽着口水犹豫片刻才无关痛痒的回道:“与您性子极为不同。” “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和云霆非一母所生。” “怨不得一个凶巴巴像吃人的恶人,一个像神仙一样和气。”盛愿自言自语着消化这个信息。 “你很怕他?”大少爷轻笑一声,捂着唇又咳嗽了几声。 依着规矩,盛愿自然不能说实话,可嗓子不争气的嗯了一声就算承认了。 大少爷点头,“抬了姨娘,你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我这身子估计也没几年的活头,等我死了,你也能拿着一笔私产到下面庄子里安度余生。” 抬手制止了盛愿的欲言欲止,大少爷拿出怀里的鼻烟壶吸了几口,吐出口气继续罗列原因:“不全是为了你的将来,也是让母亲不再管我房中事,更是为了抢回一点尊严证明我还不是他们眼里的废人,在最后这年换点清净日子。 我把你当成这府里唯一知心的人,所以尊重你的想法不会逼你,你好好考虑。” 就多说了这么几句话,谢云笙就连着咳嗽个不停,青色绸面下的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药……” 盛愿听的一知半解,可胸口被这番话说的,涌起一股热血无形中背负着什么责任,她竟然不知,大少爷将她看成知心人,还给她选择的机会。 比起谢云霆总是拿着她的把柄威胁,大少爷简直就是活神仙。 听着大少爷要药,立刻冲出房,奔向小厨房去熬药。 等盛愿一走,从窗外跳进一个人影,恭敬的站在谢云笙面前。 “少爷当真要立个窑姐做妾室?” 谢云笙重新执起毛笔气息逐渐平复,头也不抬:“老二难得对个丫头这么感兴趣,受了伤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到我这来见,自然得留在身边。” “多亏了大少爷把风放出去,激起那些下人的嫉妒才有这出戏看。只是这丫头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别白费了把她弄进这院里的心思。” 谢云笙抬眼从窗口望向小厨房门口蹲着熬药的人影,小小的一团,只是一个背影都让人心生怜爱,眼底愈发意味深长。 “去查江郡都发生过什么,这丫头分明之前不认识老二,说不定这里面还有咱们可以用的上的内情。我有预感,她在日后能帮上我大忙。” 熬好了药,伺候着大少爷喝完,盛愿便回到房间休息。 出了之前的事,谢云笙特意让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单独给她住,说是女儿家难免会需要些清净的场所。 这房子不大,紧挨着大少爷的主屋方便传唤,房里的用度虽比不上大少爷屋里的,可盛愿看着竟比谢云霆房里的还要精致。 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心还是跳动的厉害愈发觉得拘束。 先是谢云霆开口要讨她,又是大少爷要抬她做姨娘,不管每一样都是她不愿意的,她忌惮谢云霆手里的把柄,又不敢直接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抱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黑溜溜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院子,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在门上。 盛愿缩了缩脖子,挪到门口探着头往外头。 又一声响落在脚边,盛愿这才看到是一枚石子。 顺着石头来的方向,一抬头,看到一张炯炯有神的五官趴在墙上,正冲着她龇牙咧嘴。 盛愿吓的一跳还以为见鬼了,连连后退,刚想叫人。那鬼脸从墙上跳下,雄壮的身躯不得不让她抬头仰视。 “蠢!叫你,你跑什么!” 会说话,不是鬼,盛愿这才看清是今日谢云霆院子里刚见的十五。 他长得黑,五官又大又深邃,隐在墙头只能看到眼白和牙齿,活像一张鬼脸。 “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十五冷冰冰地声音传来。 “嗯?”她费解地皱眉,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见里面的是青艾糕顿时愣住。 “多吃些甜的,免得你整天念着本少爷不给你留活路。还有,明日挑个时辰去院里给本少爷换药,不然就砸了你的玉坠。”黝黑的面孔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像个传声筒一样,刻板地一字不落传达着谢云霆的话。 “谢谢。”盛愿听到前半句脆生生道了谢,等后面半句变了味的还没推辞,十五早就利索的翻墙消失。 第二日,没给她纠结的机会。 一早主母院子的人便来传盛愿过去。 第17章 想我了 跟着到了主院。 院子的小厮丫鬟忙进忙出,布置着瓜果茶点,多了不少陌生打扮贵气的妇人坐在堂中。 谢云笙坐着主母身边,正和她们交谈甚欢。 盛愿行了礼,刚站稳就听到谢云笙道:“庄子里的人带来了一班扬州唱曲的,各府的贵人一起来听个热闹。我怕你想家,便让人喊你过来。” 这话引得满院的人侧目打量盛愿,见是个年纪不大俏生生的女子,虽是奴婢打扮可谢云笙另眼相待分明不是普通下人,忍不住打趣道:“好俊的丫头,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主母上官氏皱眉推辞:“只是笙儿身边新得的丫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听戏吧。” “谁不知道你谢家家风正,整个京中连通房都没有的也就是你家大公子了,这难得见到身边多了个可心的人,自然是新鲜事。” “谁说不是呢。从前别管是管家赏赐还是旁的府送来的一概推辞,外头的传言漫天飞也不见你们在意,谁成想竟是早早的金窝藏娇。” “这下好了,京里的人得了消息,定要热闹起来,挤破头要把姑娘嫁进来。” 这些人一个个身份贵重,可八卦的紧,台上那么好的曲不听,偏偏研究着她这么个人。盛愿被盯的不耐忍不住皱眉,瞧见谢云笙始终面带微笑,不受影响的听着戏。 不免在心里暗暗惊叹这主子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大少爷的性子实在是好,既不分辩还能看进去戏,对上安婆子警告的眼神,建议也目不斜视紧闭着嘴做好一个奴婢的本职。 听着台上的节目,冷不丁的瞥到桌子上各种扬州小吃,盛愿想起那盒青艾糕,也不知谢云霆现在如何了。 那伤恐怕十天半月才能见好。 还在思量,就有人四周扫了一眼,随口问道:“咦,怎的不见谢二公子?还想听他说说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热闹事。” 谢云笙眉梢暗挑抿了口茶,笑容变淡道:“一早就去请了,只是去的人被轰出来了,云霆一向性子乖张也不喜听戏,实在让人担心……” 盛愿骤然一震,难不成谢云霆还真等着她去换药。 还是伤口疼的不能见人。 他那屋子就一个黑脸的怪人,粗鲁的不像小厮更像个打架的武夫。 万一出了什么事…… 越想,盛愿心里像爬了蚂蚁般又痒又急。 她就去看一眼,既为了谢糕点,也是为了她的东西。 万一谢云霆真的恼了砸了那坠子。 盛愿说做就做,当下便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谢云笙,便悄悄转身弯腰溜了出来。 若是有人问起便,她就说如厕去了。 院子比昨日她来的时候还要安静一些。 是还在睡,还是人已经死了……盛愿不敢再瞎想,眼底闪过一抹不忍,趴在门上还想听一听动静,但只是一瞬间的时间,门突然就自己动了,紧接着,一阵风声传来,她整个人被捉住手腕,拉扯着她快速的跑着,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 等停下,盛愿大口大口喘着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打量着周围。 入眼房屋昏暗,放着各种箱子、架子,摆放的都是稀奇的珍宝。 “这里是?” “库房。” 盛愿表情很是丰富地纠结了阵,不懂谢云霆把她拉到这做什么。 谢云霆懒洋洋的眸子微偏,云淡风轻的解释:“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院门口挡住了我的路,没办法,只能带着你一起过来。怎么?想我,还是不放心我?” 那双眸子勾魂一样的,眨了眨,一下子看透盛愿心里所想。 “哪有。”盛愿把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轻若蚊吟。 抬头瞧着谢云霆在四周搜寻着什么,根本不像受伤下不来床的样子,盛愿愈发回过味来。 亏她胡思乱想了半天,就是吃饱撑了溜出来过来看他。 转身要走。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库房的大门被人推开,一行人进来顿时吵吵囔囔的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第18章 怕黑 “动作麻利点找出夫人和少爷要的东西,手脚放轻别磕了碰了,不然把咱们都卖了都赔不起。” 透过柜门的缝隙,盛愿看到七八个下人被赵婆子领着在库房里翻找着什么。 秉着呼吸,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体,可稍微一动布料间的摩擦,在耳侧极细微地响起,沙沙的。 情况紧急,她和谢云霆只来得及躲进柜子里。 盛愿整个人软着腰跪在谢云霆的腿上,衣衫包裹住的细腰柔软而舒展地直着。全身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只有护在胸前的一双胳膊挡在两人中间。 盛愿不想贴的这么近,可刚一动,身下的人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哼,吓的她一僵:“少爷。” 谢云霆的喉结难以自控地滚了滚,几乎让人发现不了,只有搂在盛愿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别动。” 不知道外面那群人要多久才能离开,狭小昏暗的空间就连呼出的气都变得稀薄,盛愿得不安逐步放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没一会面色潮红浑身开始不自然的颤抖。 她怕黑。 娘每次出门做工,都会将她锁在柜子里,只等她回来才让盛愿在屋子里活动,可原本就狭小的房子不过是另一个困住她的枷锁,没有玩伴,没有阳光,只有被关在其中随时被虫子或老鼠突然发出声音惊吓到的梦魇。 盛愿的异样没能逃过谢云霆的眼。他眉一皱,视线落在了她近乎被指甲扣出血的手掌上, “你怎么了?” 盛愿摇着头,可脸色愈发难看,攥紧的手用力大发白几乎下一刻就会直接剜下一块肉下来。 谢云霆眼底闪过一抹不忍,半响后,抬手放在她的脑后,对上盛愿惊恐迷离的眼神,继而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猛烈但又温柔,缱绻缠绵的仿佛要经过这个吻感受盛愿整个身心,将她即将坠入童年梦魇的神志拉了回来,忘了所在的环境,忘了此时的狼狈,霸道的将她完全禁锢在这个吻里。 等到盛愿有些气喘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谢云霆才把怀里的人放开,继而抬手揽住她的腰,将盛愿得下巴靠在肩膀处,黑眸翻涌微微喘息。 先一步哑着声道:“别怕,不管你如何,回去我就找大哥讨了你。” 盛愿眼瞳微缩,还没开口,唯一一点透进来的光被人挡住。 两个小厮靠着柜子偷懒聊起来: “你说,夫人向来不喜欢戏班,府里这么多年连丝竹管弦都不曾动过,怎么今日宴请这么多人来。请的戏班还是扬州最好的,就是不知道那个出了名的好嗓子云娘会不会跟着一起来。” 听到云娘的名字,盛愿紧张的抿唇吞下一口口水,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竖起耳朵却连一个字都肯放过,全然没注意她这细微的神色全被一旁的男人看在眼里。 “你傻不傻,就知道关注这些。 大少爷如今能和个窑姐同房,就说明身体已经没事了。夫人自然得和这些贵妇着走动着,抓紧忙着娶妻生子的事。 不然就二少爷那身份,还真能让他承爵?你别忘了,府里这多年为什么不能听曲,根节不都在他身上?说白了,能力再强不过是贱奴的血脉……” 说话间两人手上挑挑拣拣,做出一副还在忙碌的状态敲敲打打,仿佛随时会在下一刻顺手打开两人藏身的柜子。 盛愿始终提着紧张,祈祷着这些人赶紧离开。 猛然瞥见谢云霆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阴沉的气息越来越沉重,眼眸微眯了三分,接着是五分、七分,直到眯成一条缝,危险的光芒迸射而出……紧接着涌起一片肃杀之色。 没等盛愿去拉。 砰的一声踹开了柜门。 两个人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 第19章 孤男寡女 刚才还说话很流利的俩人怔着,脸上的惨白很一致,惊恐地瞪谢云霆。 “二少爷……” 只是求饶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咔嚓两声原本站着的两人无力的摔在地上,抱着下巴不住的痛呼。 “发生了何事?”赵婆子听到动静急匆匆跑过来,看着突然从柜子里走出来的谢云霆,也不敢明着质问,将矛头指向盛愿:“你不好好在大少爷那伺候,躲在这干什么?” 盛愿早被这些变故搅和的手足无措。 慌乱的眼神飘忽不定,却找不到一个字眼来解释眼前的景象,刚要跪在地上,一双手先一步稳稳拖住胳膊将她拽起:“好好站着。” 昏暗的库房,谢云霆唇红齿白的俊朗褪去了往日的桀骜,显露出几分冷冽:“她是被我抓来的,地上的人下巴是我卸的,要责问也该找本少爷。” “老奴哪敢责问您,但总得知道个理由,也好去夫人面前回话。” 盛愿抿着唇,刚想把刚才这两个人背后议论谢云霆说的那些不堪的话说出口,却被谢云霆拉了一把,止住了话头。 谢云霆勾着靠在柜子上,脸上满是嘲讽的笑意,“因为不爽,这个理由行么?就算是拔了他俩的舌头,你还能治我的罪么?不过是两个下人。” “二少爷!” 赵婆子几乎快要跳起来,从管家以来这么多年一向体面,就是在主母那回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何事这么被人不看在眼里。 更何况,地上那两个谁不知道是她的干儿子。 颤抖着抬手指着谢云霆,然后猛地转向一旁一言未发的盛愿,冷笑着点头:“行,老奴自然管不着二少爷,但这丫头是大少爷房里的,和您孤男寡女躲在这见不得人的地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若还想回大少爷院里,就得验身。” 没想到这么快就扯到她身上来了,盛愿猛地一颤,刚进府那晚的验身还历历在目,那种冰冷疼痛的触感,她死都不想再经历过一次了。 更何况,她已经破了身子…… 她一张脸上向来情绪分明,哪怕极力压制着惊恐,可身体早已不受控制的颤抖,就连嗓音都开始发颤:“奴婢,赵妈妈奴婢……” 见她这幅吓跑胆子的模样,谢云霆嗤笑了下,暗骂盛愿好蠢,连装都不会装。 在这府里,在这京中哪怕是下人都养成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眼力见。 就像地上这两个骂他的人,谁能想到,昨他回府还争着在他眼前牵马,恭维着领赏钱。 就这样的性子,偏还留下来了。 谢云霆站直了身子,刚准备救盛愿一把,哒哒的拐杖声从屋外响起,谢云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淡笑着望着这出闹剧。 “盛愿,二弟,前面好好的戏不去听,怎的都在这?” “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赵婆子从人群里挤过去,站在他身边就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然后帮忙出着主意:“要老奴说,定是这两个小子不小心撞到他俩的私情,才被二少爷封了口。 这丫鬟不是个安生的,重新打发了卖出去,老奴再给您挑个可心的人来。左右她的籍契还没落地,不如重新打发回窑子,还能卖个好价钱。” 第20章 错过了 谢云霆脸色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赵嬷嬷不愧是府里的老人,这就已经帮主子拿定了主意。” 一口气说完,赵婆子这才觉得气顺畅了不少,抹了一把脸,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其实这种事本来也不用少爷费心,只是去主母那说一嘴的事。说到底这籍契落户,也都是在谢府的签章才有效,您两位少爷,既没承爵位,也没分府成亲自然也管不到这上面的事。” 沉默了许久,谢云笙突然开口幽幽附和了一句:“这话倒是不假。” 盛愿悬在空中的一口气突然彻底散了,一阵头晕目眩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若是真的被重新卖回到窑子,她如今破了身子,定然会被逼着接客,那会比死还难受。 这么一想,盛愿的眼皮立刻重的抬不起来,长睫上垂挂着几滴泪珠,随着轻颤晃晃悠悠的落在砸在地上,印出一小块湿印。 “少爷,奴婢,奴婢刚才只是……” “只是被我逼着帮忙偷东西。” 噙着一抹笑,谢云霆慵懒地半眯眸子大摇大摆迎着众人目光走上前,满含愧疚地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拂去袖子沾染的灰尘。半晌,他忽地直起身,手一伸,稳稳的捉住盛愿的小手。 “二少爷,您这是?”盛愿被吓得结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云霆竟然还做如此亲密的举动,可谢云霆抓的用力,她用力挣脱也没能如愿,只能笨拙的涨红了一张脸逃避着其他人的目光。 “丫头,你愿不愿意跟我?”他闭上眼,嗓音喑哑,问得很轻。 “……奴婢,是大少爷院里的。”答案并非脱口而出,连盛愿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在犹豫。 “很好。”即使她沉默不语,谢云霆也不会傻到体会不出她的闪躲,露出薄凉的笑。 “瞧见没大哥,你这个丫头实在是个死心眼子。昨被你使唤过来送药,我就许了她不少好处让她来我这,可连姨娘都看不上,就愿意当你院里的使唤丫头。” 暗紫色的衣衫在这库房里,衬的他苍白的面容竟然显出几分妖孽。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柄玉箫在手里把玩。 “这不是……” 赵婆子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东西,急忙跑到后排的柜子确认,果然一个上了年头的旧匣子里空荡荡的,原本的东西消失不见,顿时急红了眼:“你怎么敢偷……” 谢云霆冷哼一声:“嗯?” 赵婆子临时改了口,“私自取走。” “这原本就该是我的东西只不过物归原主罢了,没想到被这冒冒失失路过的丫头撞见了,干脆我就掳她到柜子里躲着。若不是因这两个贱奴,我也犯不着出来,你们又上哪知道我拿了东西。” 谢云霆说话依旧带着慵懒,仿佛天生带着一股目光一切的桀骜,嗤笑着嘲笑赵婆子,垂下眸收敛的眼尾都是沉寂的落寞,幽幽自嘲道;“再说了,这东西母亲去年就答应了任我处置,因为这我差一点就错过了……” 盯着在谢云霆指尖把玩的那柄玉箫,盛愿后知后觉,怨不得方才在柜子里躲着时,总觉得有硬物顶在腰间,没想到竟是一柄玉箫,只是她却没注意到谢云霆是何时藏在怀里的。 冷不丁对上谢云霆幽幽的目光,漆黑的眼瞳看不清情绪,却带着沉甸甸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盛愿捂住心脏,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但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谢云霆话里那错过的究竟是什么。 赵婆子暗暗磨牙:“红歌的东西封存是夫人的意思,如不是念着这些东西贵重,被那个贱人污秽了早该砸干净了才是,如今能用符纸封着留着,也得够了日子才能开……唔。” “住口!” 盛愿吓了一跳,突然面前刮了一阵风,刚才还喋喋不休的赵婆子被掐住了脖子,谢云霆的桃花眼里沁出血。 “赵嬷嬷说话也该注意些,你口中的人到底是云霆的生母。”谢云笙不轻不重的训斥了几句,转头看向谢云霆:“闹了这么久也够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我回过了母亲,这事便到此为止吧,若惊扰了外面的客人让母亲大怒,耽误了让红姨入玉蝶的大事就得不偿失了,你说呢。” 沉默了片刻,赵婆子终于得到解放,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气。 见几人转身要走,抬手拉住了跟在最后的盛愿。 “不行,别的老奴可以不过问,但她的事可不是只凭二少爷一张嘴解释几句就算完了的。必须验身检查。” 第21章 春日宴后抬成姨娘 谢云霆彻底冷下脸,“我方才说的,你是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是么?” 说罢突然望向盛愿冷厉的开口:“过来,不必怕她。”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盛愿无措的搓动的袖子隐隐察觉赵婆子攥着她手腕的地方愈发用力,她是很想摆脱赵婆子。 可却不代表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谢云霆站在一起。 没待她想清楚,谢云笙温声打起了圆场: “赵嬷嬷实在是多虑了,我昨日便回过母亲等春日宴后抬盛愿做姨娘,这是已经说定的事,她又怎么会背着我和别人苟且。” 这话一出,别说是盛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就是满屋子看了半天戏的下人也一个个的都倒吸一口凉气。 留下这个窑子里的妖精,已然让他们大吃一惊,不过入府半月就要抬姨娘了,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将昨竹影院里,单独给盛愿收拾出一间房又往里添置了不少贵重陈设的事在赵婆子耳朵讲了一遍。 谢云笙始终带着淡笑,不轻不重的问话:“还是赵嬷嬷认为我不过是个病重无用的死人,身边的人一个都留不住都巴巴的跑到二弟院子里,就连院里姨娘的位置也都矮了他房里的几分。” 这么一弄,赵婆子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哪怕他们不说,但大少爷和二少爷能一样吗?急忙陪着笑将盛愿往前推了推:“看您说的,老婆子这也是怕之前的丑事又发生一次……” “别怕,到我身边来。”谢云笙充分展现温柔的那一面,同样招了招手。 两只手,一左一右,一个纤弱宛如神灵造物,一个薄茧遍布,一个温声鼓励,一个霸道强硬,盛愿抽动着鼻子,慌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来。 可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他们说的丑事。 虽然听的一知半解,却大致能猜出,是大少爷院里的人跑去了谢云霆那……可那日,她并没有见到有一个下人,除了那个黑脸的十五…… “咳……” 见那月色的袖子在空中支撑不住的轻颤,盛愿还没忘记本分,下意识的快步过去替大少爷顺着气息。却没看到身后谢云霆的眸色随之黯淡,僵在半空中的手进退两难,只有手指无力地曲了曲。 缓缓握成了拳。 “走罢。” 谢云笙调转身子,拄着拐准备结束这场闹剧。 可衣袖却被轻轻的拉扯了一把。 盛愿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可她也是被人嘲笑过身份的人,也是被人轻视践踏过自尊的。若是单单说她,怎么样都能忍,唯独不能忍旁人说一句娘的不好。 见谢云霆满脸阴郁走向那两人,生怕他一时冲动直接杀了人,也不管合不合规矩了,伸出手指向地上装了半天死的那两个小厮急声道:“方才他俩诋毁主子,说了许多不堪的话,是不是该按规矩处置,打板子发到下面的庄子。” 赵婆子牙都要咬碎了,原以为那日领着她教规矩看着是个老实本分,不敢言语的性子好拿捏,便教规矩时,格外着重了些还让盛愿字字通读背诵,原是为了杀鸡儆猴,没想到今日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查清楚了确实有失语,老奴自然会处置。” “可我是证人,若你想查,不得问过我吗?” 盛愿此时已经看出这些人的态度,对谢云霆虽是怕,却并不敬,可对大少爷哪怕是轻言轻语的询问都提起十二分的心。 她虽然不想和谢云霆纠缠不清,但到底他方才还替她开脱,替一个下人开脱的人,又是一样被人背地里议论看不清,她生出一股通病相连的意味。 “大少爷您……您说呢?” 清澈明镜的眼眸露出几分恳求,水汪汪的让原本恬美的容貌更多了一分让人怜惜的心思。 谢云笙盯着她许久,面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突然一笑,抬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你说的不错。” 盛愿被这突如起来的亲昵吓的褪去了颜色。 突然从身旁传来一声爆喝。 “够了!” 谢云霆眼眸冰冷,紧抿住的嘴将唇线绷得死紧,脸上的表情极为阴霾。 第22章 你好好考虑 “奴婢只是不想他们那样说您……”盛愿在他冷冽目光的紧迫逼视下,声音越来越轻。 “本少爷还没沦落到让奴才替我讨公道。” 谢云霆此时周身的冷,那是种让人不敢忤逆,生人勿近的冷。 语末,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不屑地薄凉笑意,抬起腿稍一用力,便毫不留情地踩向地上两人的腿。 清脆的两声骨裂声后,两人彻底痛到失去意识。 谢云霆淡漠地撇了眼盛愿就直接扬长而去。 “盛愿,盛愿?” “嗯?大少爷。” 盛愿缓过神。她被谢云霆离开时的面色搅和的心神不宁竟然没发现已经跟在大少爷身后走出库房很远了:“对不起,奴婢方才……” “云霆不是记仇的性子,日后不会为难你,不用担心。” 谢云笙轻而易举看出她掩饰的心思,温声开导:“只是关于他的生母在府里是一个禁忌,虽然母亲将云霆自小抚养长大,但生母是戏子的事还是被人流传了出去……所以,不管是母亲还是云霆都不愿意提起这点。” “二少爷的生母是戏子?” 盛愿惊讶的捂住胸口,忽而想到被带出府的那日,谢云霆莫名问她那句会不会唱戏。 谢云笙点点头,“所以,方才的事不要再提,我不想母亲知道。” “可赵婆子那……” “他们不敢说。”谢云笙微微低下头温柔的注视着盛愿:“所以你别再心神不宁,一会被母亲察觉到,也免得云霆在她那被责备。” “大少爷您真是一个心善的主子。”盛愿心里一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才急忙捂住了嘴。 但好在谢云笙并没有生气,拐杖在地上轻轻撞击了两次发出清脆的声响,揶揄道:“总算看你露出些自己的性子,在我身边不用时刻小心翼翼的,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木讷的人,而是一个鲜活的盛愿陪在我身边。” 谢云笙舒缓的浅笑如春日化了寒冰,让园子里的景致都失去了几分颜色,盛愿脸上一瞬烫的就像要燃起来一样,手足无措的目光游离开:“可奴婢做不得您说的姨娘,方才……” “方才只是为了保护你用来堵住赵婆子的说辞,只是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就算要拒绝也不必急于一时,等春日宴后给我一个答复。”谢云笙的身影近乎要柔和在树影里,说着说着脸上微变,转过头去低低地咳了几声,脸上现出了些不正常的殷红。 “大少爷。” 盛愿急忙给他拍了拍,见他面色又苍白无力,顿时又恨起自己没有尽好一个奴婢的责任,明明大少爷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却用善意对待她的人,偏她连一件事都没做好过。 咬紧唇,盛愿愧疚的压抑住推辞的话,点下了头自顾自的嘟囔着:“也是,说不定那个什么宴会过后,您就该娶主母了,到时候自然会有更好的人来照顾您。” 她听那两个出言不逊的下人说了,主母要给大少爷议亲,过去在戏楼里总听见旁人说,男子娶妻就收了心不会念旁的女子,等大少爷有了正经的妻子,琴瑟和鸣又怎么会再想抬她坐那什劳子姨娘。 谢云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意味深长看了盛愿一眼。 没走两步,不远处主母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脆生生的催促:“大少爷,前头戏名角要上场了,主母让奴婢来看看您怎么出来这么久,呀,您怎么没穿披风就出来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盛愿这才看到谢云笙只穿了件夹层的小袄,虽是回温,但大少爷的身体要用炭盆到四月,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主动开口先回竹影院里去取手炉。 刚走到拐角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唤她。 “小愿。” “哎!在呢!” 盛愿下意识的回头应着,突然意识到这个称呼只要在扬州时才有人这样喊她。 浑身的汗毛顿时竖起,盛愿急忙转头遮住脸快步想要离开。 可那人更快的拦在眼前,上下打量着盛愿得脸,鼓起掌来:“好呀好呀,我说怎么这么久没见过你,原来是到这府里攀高枝了。” 说着粗糙的手掌一把打落盛愿遮挡面部的手,阴冷的笑着: “你说说,如果我告诉外面那些人,你杀了人还顶了别人的名额逃到这府里来,他们会怎么对你。” 第23章 就差一点 “什么杀人,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申荣你快松手,好痛。” 抓在胳膊上手力道之大近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但盛愿更慌的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从前戏楼里的旧人。 申荣面目狰狞的低吼:“你不懂?那我告诉你,从京中送完你回去,我弟弟就被指责办错了差事活生生打死了,你满意了么?” “申誉死了?” 盛愿楞在原地,鼻子一阵发酸。 她还记得那晚冒着风雪被送过来下马车时,申誉用力托起她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地上,郑重的叮嘱要她务必想办法留下,逃离泥潭。 那样冻的通红的脸,露出憨厚稳妥的祝福,安抚了盛愿紧张无措的心。 “抱歉。” 盛愿红着眼嗫嚅,她不擅长与人争辩,即使被误会觉得委屈,此时也满心只想安慰眼前这个失去亲人的可怜人。 “定是你为了攀高枝顶了意茹害的阿誉被楼里责备!你把意茹藏哪了!你把我弟弟的命还给我!” 脖子突然被锢住,盛愿一张小脸苍白无力拼命想要解释:“不是,是意茹姐姐跑了才换上了我顶她来的……” 谢家那日过来挑人为了遮人耳目没有声张身份就连马车都毫不起眼,哪怕进府当晚她也只晓得是替身体有疾的公子做‘偏方’诱导他做那男女之事,不晓得是侯府的门第。 窑子里不缺精心培养的解语花,轮到她无非是她刚被卖身子干净样貌出众,拿她顶私奔逃跑的意茹,她也没奢望过真能被留下。 至于申誉会被连累打死,她真的不知情。 窒息感不断从咽喉处传来,盛愿整个人被压在墙上,胸腔仿佛压着万吨的石头连一丝空气也嗅不到。 申荣早被愤怒蒙蔽双眼猩红,闪着狠厉的光。 可看到盛愿因为痛苦落泪,梨花带雨的诱人原本的火气便转移到了另一处,俯下身子手顺着盛愿如玉的脖颈旖旎的摩挲:“听说你服侍的是个身残的少爷,他那样的身子能满足你么。” 盛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刚劫后重生的立刻被身上的触感气的浑身发抖,张开嘴想要大声呼救,却被申荣更快的趁机塞了个什么进她的嘴里,又抬手塞进一团布料彻底堵住了她的嘴。 那东西入口便化成了一汪水,满腔怪异的苦涩顺着喉咙流入身体,立刻转成一股热气。 “你来窑子里的时间短还没见过这东西吧,男女欢好助兴的佳品,正好今日我来调教调教你,多教你些服侍人的技巧……” 听到这儿,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盛愿浑身战栗耳边不断响起衣袍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远处的丝竹声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视线逐渐模糊就连呼吸也渐渐变成了难耐的喘息。 突然身上的人身体微颤,惊恐的捂住喉咙,被一只大掌如出一辙的攥紧了脖子,全身被举起渐渐远离地面如同被扔上岸缺氧挣扎的鱼不一会就彻底动弹不得,但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没有停下。 “少爷,他已经死了。” 十五在轻咳了一声。 谢云霆漠然的眼眸碎裂,如梦初醒将手上的死人扔到一遍,快步过去将滑落在地的盛愿抱在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没有做……不是我……我没杀人。” 见盛愿意识模糊的胡言乱语,谢云霆喉结上下滚动,落在盛愿青紫的脖子上眼底满是刺痛的光,也不管是谁的,随手拿起掉落的披风将盛愿从头裹到脚。 盛愿抽噎着断断续续说着胡话,但很快皮肤都泛起了不自然的粉色,胳膊也如同小蛇一样缠上了谢云霆的腰。 谢云霆被她的动作逗弄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隐忍着垂眸,盛愿脸上如同喝醉般的泛红,眼如泛水的杏迷蒙姿魅,小手顺着腰带四处作乱,无不体现着异样。 手指攥成了拳头,他只恨太快杀了方才那人,竟对盛愿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若是来晚一点。 若是他没改变主意换了衣服要去前院…… 就一点…… 谢云霆轻轻将盛愿抱在怀里,听着她的呼吸声心里的烦躁不安才渐渐退散,可仔细看肩膀还是不受控制的轻颤着。 十五在一旁冷眼看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少爷,她是那院的人,您已经为她杀了人仁至义尽……” “你处理地上那个。” 话还没说完,谢云霆抱起盛愿大步离开。 原本艳阳的天这会乌云笼罩,十五抬头望了望,近乎咬碎了牙:“要变天……” 裸露在外的肌肤明明该是冷的,可盛愿从心里却始终有一团火浇不灭,背抵在床榻上,睁大了双眼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她晃动着原本就晕眩的脑袋更加迷离,却始终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犹如孤独的小舟在巨浪里翻涌,盘旋,只能牢牢抱紧一切不让她溺死的物件,可抱得越紧却涨的更加难受。 这种滋味陌生又好像何时早已经历过,喊不出,身体也做不得主。 鼻息间始终拢着一股熟悉的药香,盛愿心里一惊,下意识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大少爷……” 那股难耐的滋味停住,可立刻又被捉住了手,更加狠厉的一翻天地颠倒。 盛愿潜意识觉得这霸道的做派分明不是大少爷,但鼻息间的药香却独一无二做不得假。 不知何时盛愿彻底昏了过去。 等醒来时,一道身影在烛火下静静坐着,显然在那有些时辰了。 第24章 大少爷还是二少爷 “你醒了。” 清润的嗓音响起,放下书卷拿起一旁的拐杖缓缓走近到床边,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庞。 “大少爷?奴婢怎地躺在这。” 这是她的屋子,盛愿明明记得她回去拿手炉和披风然后遇上了申荣,心里一紧急忙撑起身,可全身衣扣严丝合缝的从脖颈开始全部盖住。 瞥了眼一旁的谢云笙,掀开被子的动作顿住,盛愿小心翼翼询问:“方才一直是您在陪着奴婢?” 摩挲着拐杖的长指一顿,谢云笙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嗯。在梦中你还唤了大少爷,忘了?” 和梦里始终没断过的药香和记忆对应上了,盛愿呼吸一窒,捏紧了被角,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 可闭上眼睛,那人滚烫的指尖划过背脊的触感分明更像是谢云霆…… “你久久没去前院,我放心不下带人来寻发现你晕在花园。怎地你连自个生病了都不知道。” 盛愿抬手摸向额头滚烫的一片,她果真是病了,那身上酸痛的异样也是因为风热么。满腹的疑问不敢表现出来,盛愿只能痛苦的捂着头将话题强行终止。 好在谢云笙没有为难,微微一笑替她把被褥掖好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还不忘顺手将桌上早已放凉的药原封不动的带走。 关门声刚响起,盛愿赤着脚快步走到铜镜旁一一解开胸口的扣子,却被镜子里的景象吓的倒吸了一口气。 白皙的脖颈上青紫的掌痕可怖狰狞,她出门前穿的是个露颈的素面小袄,但此时身上却换了一件毛领银面的小夹正好盖住了这些伤痕。 分明是有人替她换了衣服,有意替她瞒下遇到申荣的事…… 若是大少爷,为何方才他提都不提。 盛愿心里乱糟糟的,冷不盯听到门外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 竹影院里有规矩,为了不打扰大少爷静心休息,平日就连白日都是维持着安静就别提此时也是夜里,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倚着窗盛愿侧着耳朵听着。 “听说,那贼人是被活生生掐死的,主母大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能不动怒么,若是偷盗擒住了送往官府便是了,偏偏不知怎么触犯到二少爷的霉头直接弄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前厅还在宴请着贵人这就闹出人命来,虽说是贼人咎由自取,那戏班子的人也拿了奴藉来主动请罪,但此事还是让主母动了好大的火气,晚膳一口没动,还动用了家法,这会估计四十棍已经打完了。” “你们在说什么?” 盛愿扶着窗的骨节因为用力凸起泛着白,脸上却不动声色。 倒是吓了院子里几人一跳,见是盛愿,犹豫了一瞬便鲜少的热络起来:“你病着可错过了热闹,二少爷掐死了个戏班子里的小贼,被罚了四十棍。这谢府动家法藤条棍还是十年前的事,一棍就能打的人皮开肉绽,只怕过几日的春日宴二少爷要缺席了。” “她哪是错过了热闹,被大少爷亲自照顾这是从来没见过的福气,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指不定她这事要被议论成什么样,盛愿妹子,前几日我们几个被那绿梅挑拨了几句做事有些不地道,你别介意。往后说不定我们还得在您手下讨生活呢。” 盛愿唇瓣不自觉的颤动着,心思早被这些内容搅动的慌乱不止,根本没听清他们说的其他话。 说话的都是几个旧仆人,一个个堆着笑顶着和前些日子截然不同的亲近,拉着盛愿说了几句,见她脸色实在不好看,这才匆匆离开。 院子里各屋的烛火一盏盏熄灭,盛愿打了个寒颤,突然勇气一股冲动,避开值夜的人一股脑的冲出院子,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谢云霆的门前。 还是那样孤寂的院子,正屋里烛火还亮着显然还没睡。 盛愿捂着狂跳的胸口暗暗道,她就进去确认一下。 可抬起手,敲门的动作却踌躇着始终落不下。 咬紧了牙转身就想逃,却径直撞向一堵肉墙。 “呃……”她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这么晚出现在这。 十五的那张脸还真是非一般的黝黑,配上阴沉的面色更是陈的像灌了二十年的酱油,甚至还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气。 盛愿咽了咽口水,识相地欠身,决定远离是非之地,“要不我还是下次……” “进来。” 十五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抱着水盆径直开了门。 让盛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敢做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屋。 浑圆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一进入屋里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原本的桌子被挪开,放着一盆炭让屋子里那股难耐的寒气总算消失。 盛愿转头突然心口被什么攥住一样。 榻上的床褥凌乱的堆着,谢云霆趴在上面紧闭双眸。 失了血色的脸上布满了冷汗,长翘的睫毛轻颤,显然在极力隐忍着痛苦。 上身的衣衫显然是被褪尽了,被褥盖在腰腹,露在外头从肩胛到腰腹布满了交错的血痕…… 盛愿蹲下身,她还记得谢云霆胸口处那个大洞一样的伤,伤的那么重,如今伤上加伤,手指还未触上绷带的位置,床榻上原本昏昏欲睡的人猛然睁眼。 漆黑的眸子顿时射出冷光,在看清是盛愿时,难以置信的一滞,微微闪烁着竟然有些慌乱。 溢出口的声音却低沉骇人:“你怎么来了。” 盛愿咬紧下唇,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怎地,是替你主子又送什么绝世好药来?还是来看我的笑话?”谢云霆下颚紧绷面色淡漠,“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所以别想趁机偷回你的坠子。” “我才没有这么卑鄙!我是听说你受了伤才过来!” 盛愿气的顿时涨红了脸站起身,她从醒过来就没想起自己坠子的事,偏偏被这个人这么说。 申荣怀疑她顶替别人要掐死她,谢云霆也怀疑她。 一想起今日险些被掐死濒死的那一刻,盛愿委屈的鼻腔发酸。 “你今日杀的那人,当真是因为他在偷盗?” 见她落泪,谢云霆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慌张,微微撑起身子抬起手,却在要擦拭掉她的泪水时,听到这话骤然收回。 第25章 当少爷的好处 “那人是奴婢扬州的旧相识,起了误会争执了几句,依稀记得有人出手解了围,是您么?” “重要吗?” 谢云霆面无表情闭上了眼。 盛愿抹了一把泪,点了点头。 她怕。原本就搅和的一团乱麻的处境会变得更加麻烦。 更是想要弄清楚,救了她,抱着她,温声拍打着背安抚她的,是不是眼前的人。 谢云霆睁开眼,眸子里都是冷茫:“我杀他,的确是因为他正在偷珍宝。只是这珍宝对其他人来说不值一提,更会让人嗤笑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对我来说尤为不足……至于你说的解围,我并不知情。” 自嘲的抿紧唇角,谢云霆的目光移在盛愿脸上瞬间露出的失落,眼底一片乌沉终究是压抑住了触碰她泪水的冲动。 往日一向桀骜的神色此时只剩冷漠。 “不管今日你遇到什么,有什么猜测都不重要,也和我无关。若想在这府里活下去,今日的事就烂在肚子里。今日唯一的怪事,就是我打死了一个偷盗的贼人。” 盛愿只想要个答案,没问出来反而被搅和的更加迷茫。 心里就像蒙了一层雾气,稀里糊涂的仿佛无形中被什么攥住了胸口,使劲搅动着她的心口,一阵阵发酸。 眼底的湿润越来越浓,唇瓣刚轻颤,泪水又是止不住的砸落下来。 “出去吧,别让你的大少爷晓得你跑到我这,碍着你当姨娘的路。”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盛愿抿紧了唇也不分辨。 身体轻轻晃了晃,转身就准备走,却被一直站在门口当门神的十五又一把拉了回来。 抬手塞了滚热的毛巾在她手里。 “帮他擦背。” 谢云霆猛地转过脸咬牙:“让她走。” 十五冷哼一声,将盛愿推了两步重新站在床榻前:“我手没轻重总是弄疼了少爷,你帮帮忙。” 谢云霆皱紧了眉,“十五!你胆子愈发大了!信不信我废了你的腿。” 十五不禁略微拔高了嗓音,含着些许嘲讽:“您离下地还得好几天,还是先处理好伤口再说罚我的事吧,您可以吼的声音再大些,届时整个府邸的人都被吵醒过来看热闹。” 盛愿好奇的看着这两主仆的相处,对于十五在谢云霆面前争论甚至发脾气的模样更是新奇。 她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相处模式,不像是主仆更像是关系好的朋友,兄弟。 这是在大少爷院子里从没见过的。 原本还有些发闷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不给谢云霆继续发怒的机会,盛愿半蹲下在床边,单膝沾地,轻手轻脚地用帕子小心翼翼将那些沾上的血迹和碎皮肉擦掉。 然后屏住呼吸,将那日亲手替谢云霆包扎的绷带一层层掀开,直到最后,那道深不可测血肉模糊还渗着血的伤口呈现在面前时,她眼眶一润,有淡淡的雾气覆盖视线,“您不是少爷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少爷这个词在你心里是免死金牌,还是什么金钟罩。”谢云霆轻笑一声,为盛愿得天真感到无奈,轻叹一声幽幽道:“有时候少爷并不是你看到的锦衣玉食,反而要承担更多责任,做着许多不愿做的事,我更羡慕那些民间寻常的夫妻,宿咋水乡人家,耕田织布,唱曲踏青,粗茶淡饭,简简单单。” “您这话就是没挨过饿。” 盛愿皱眉,指着屋里燃着的火盆:“哪怕就是这么一盆炭火,寻常百姓都不见得烧的起。您有华服穿,有丫鬟小厮伺候,出行骑得是高头大马,不知道这些在穷苦人家眼里都是戏本子才能见过的。若说责任,谁都有责任。就说奴婢,也是早早就去戏楼……” 说漏了嘴,盛愿险些咬住舌头,转了个弯道:“窑子卖身,不就是为了养家。这也是奴婢的责任。人得知足,您就是太贪心……” 谢云霆没理会她的失语,却挑眉抓住她话里另一处话柄:“贪心?你说谁贪心?” “啊?”没料到想得太出神,竟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盛愿无辜的眨了眨眼,选择性装傻。 “我也觉得您太贪心,总去做些出力不讨好事。”不知死活的十五不合时宜地出声,立刻成了谢云霆怒气宣泄的对象,“滚出去。” 十五抱起铜盆,转身出去换水。 盛愿也很有自觉性跟着站起身准备溜走,脚刚迈出一步,谢云霆幽幽道:“回来。” 谢云霆斜睨,见盛愿在原地僵着不动,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加大了分量:“过、来!” 盛愿如蚂蚁般只挪动了一步,“太晚了。奴婢该回去了。” “啧,我那处伤好像又开了……” 盛愿下意识快步走过去,没想到谢云霆手一伸,顾不得身上的种种伤口随时会有崩裂的危险,腕间一施力,把盛愿拉到了怀里。 “小丫头,你再说一遍,谁贪心?” “……不要。” 盛愿心跳的厉害,慌乱的想躲,伸出手挡在两人中间却顾虑着他胸口的伤口不敢真的用力去推。 “疼。”谢云霆脸色都白了些,叫痛皱眉,却立刻让盛愿紧张的放下手,却给了谢云霆可乘之机,没有半刻迟疑地俯下身。 “有一点你说的不错,当少爷的确有很多不错的地方,比如此刻……” 云霆哑着嗓音低语。 温润的唇瓣贴了上来,带着一股子清新温热的气息笼罩住盛愿,原本交握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放松。 是了。 除了大少爷的药气,留在记忆里更多的是这种暖暖的滋味。 很熟悉。 “咳……” 饶是面无表情的十五,换了水推门看到这一幕也忍耐不住,强行出声将两人分开:“少爷,受伤动气是大气,您忘了刚吃的亏……”说着眼神还不忘往谢云霆后背的藤印上看。 略带惩罚地故意用力咬了咬盛愿的舌尖,听到她吃痛低吟才放手。 “奴婢,奴婢当真要走了,您好好养伤。” 盛愿磕磕绊绊说完话,连头都没抬拔腿就跑。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十五撇嘴看向目光跟着出去的谢云霆:“既然您这么喜欢她,为何还要瞒着救她的事,再让她误以为是大少爷,怎么办?” 第26章 出府 十五愤愤将手里拧好的帕子用力砸进盆里:“既然做了,就直接把人要过来才是!您如今做事实在让属下看不懂。” 想起白日里的情形,他憋了一肚子不甘,脸色也更加不好。 “你难道忘了璎珞是怎么死的?”谢云霆面无表情的反问。 “病死的。” 谢云霆纠正:“是她弃了大哥院子,非要调到咱们院,所以才会病死。” 库房里,赵嬷嬷的那番话虽然是恐吓,却也是警钟。 谢云霆垂目苦笑道:“若只是个丫鬟,怎么样我都能把她要过来,可如今大哥在那些下人面前定下了会抬盛愿做姨娘,若我再开口要人,就是光明正大的抢,那等于亲手要了她的命……” 所以挨板子也只是瞒下今日的事,不将盛愿牵扯进来。 谢云霆打开一旁上了年头的箱子将一套半新的女婢衣衫叠好放进去,视线落在一旁安静躺着的玉坠,食指微微曲着摸索着上面的纹路,喃喃自嘲:“更何况,我怎能抢大哥的东西……” 话已至此,十五也失了底气一向凶恶的冷面竟叹息了一声,放轻脚步将门带上。 …… 一连几日怕盛愿病没好透,要求她强行休息。 盛愿本就身子乏的狠,更也不敢过了病气给大少爷,乐的清净每日就蹲在自个的屋子里,吃喝都有院子里的人送过来。 一开始还乐的眉眼弯弯,可连着几天盛愿总觉得空落落的又憋闷的无聊。 直到第七日好透了,准许她回去伺候,盛愿才长舒一口气。 喜滋滋的收拾好跟着大少爷出了门,刚跟着上了马车,大半个身子还在车厢外盛愿余光瞧见里间早已坐定的人,原本的笑僵在脸上,转身就要往外跑。 “大哥。” 谢云霆靠在软垫上慵懒的抬手冲着谢云笙行了礼,双目骤然一深,唇角挂着分明的笑意望向了她。 “小丫头也在。” 一袭窄袖玄色劲装,衬的他身形极为欣长,没了往日桀骜逼人的气势竟多了几分矜贵的优雅,就连那双烫人的黑眸都比往日还要闪烁几分。 盛愿被他晃的有些失神,对视一瞬急忙低下头规规矩矩行了礼:“二少爷。” 便找了一处角落坐下,离两人都远远的。 这客气见外的模样,立刻招来谢云霆不悦地沉下脸,冷哼了一声,这几日这丫头一次都没看过他,他还没怪罪,这丫头倒是先和他摆出一副保持距离的模样来了。 盛愿耳尖听见了,也只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这几日她病着的确刻意躲着谢云霆,那晚从他那溜回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病着,就连做梦给大少爷端了茶,一抬头人却成了谢云霆,让她惊醒了无数次。 没想到还是碰上了。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静谧的有些过了头。 盛愿吞咽着口水,抬起眼角见大少爷抱着书卷,另一个闭目眼神。 窗外泄进来的阳光晒在谢云霆的侧脸上替他渡了一层暖意,许是因为伤势,面色还有些发白,却不影响他抱着胳膊的姿态潇洒,但眉心却隐隐能能看到皱起的川纹。 只要不捉弄她,谢云霆这么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紧闭的眼眸无声睁开,一眨不眨和她对视,盛愿心口一跳,急忙转头将窗幔掀开了一角,装作看外面的热闹。 但只看了两眼,便真的被京中街道的景色吸引的注意。 除了上次被谢云霆掳出去出过一次谢府,她到京中还没仔细见过京中的市集。 叫卖声,表演的,写字的应有尽有。 盛愿瞧见哪样都稀奇,尤其看到一个当街表演一个赤身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稀罕的睁大了眼睛,几乎将整个头都要探出去一看究竟。 “你喜欢那样的?” 盛愿浑身一震,不知何时谢云霆坐在了她旁边,眼眸低垂顺着她的目光也落在表演碎石头的那人身上,冷哼一声将窗幔拉上挡住了外面的风光。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那人用的是假的石膏板,街头常用的混饭吃的障眼法,不过是裸了身子吸引注意力,其实那大锤还没十五一拳的力气大,板子也是三岁小孩就能捏碎的。你喜欢回去我让十五到你们院子里。也让他脱了上衣演给你看真正的胸口碎大理石。” 留在府里晒被子的十五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咳,咳咳。”盛愿被他这话刺激的呛住,脑子里竟然真浮现十五那黑包公模样的人举着大锤碎石的样子。 心里直骂着谢云霆发神经,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尴尬的挤着笑摇头:“奴婢不过没见过,觉得稀罕哪里知道什么真的假的。” “若不是云霆说,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放下书卷,谢云笙揉着眉心对盛愿淡笑:“说到底,你来之后还没带你出来逛过,想来扬州的风光和京中大不同。” 盛愿感激的谢云笙此时开口解围,一谈起家乡,就连手都举起来比划着:“是,奴婢家乡那边多看品茶的茶楼,到处都是唱戏的小楼。” 说起戏,盛愿遗憾的抿紧了唇。 她算是晓得为什么要她顶意茹的名额时,窑子里的妈妈再三叮嘱不许她说会唱戏。 只要在谢府,恐怕未来这些日子很难再有唱戏的机会了。 正思索着,马车停下。 满屋药香铺面。 盛愿这才发现来的是医馆。 跟着进了屋,医官先是给谢云笙把了脉,又检查了谢云霆的伤,掐着胡子沉思了片刻,然后便看向了她。 “这位就是要跟着随行的丫鬟吧。” 盛愿不明所以的上前。 谢云笙将翻起的袖口挽下耐心的解释:“再有两日就是春日宴,届时带着你 出府少则半个月,许医官是宫里出来的太医,替我的腿研究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带你来就是让你学会,到了春日宴需要日日帮我按摩穴位。” 盛愿虽不知道春日宴是做什么的,但能出府自然是好的,再者是对大少爷腿有好处的事,更是认真起来,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许医官按住要起身的谢云霆将盛愿拉到他躺着的榻前,自己走到谢云笙身边:“谢二公子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又在上半身,你跟着我的示范先在他腿上照做,免得没个轻重伤了大公子。” 第27章 醉酒的谢云霆 谢云霆原本直起的身子又幽幽重新躺了回去,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方才检查伤势里衣解开了绳还未系上,干脆也放弃了隐约露出轮廓分明的线条,盛愿瞥了他卡在腰上的棉被,心跳如鼓。 孟浪! 亏她在马车上觉得谢云霆今日改了性,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 见盛愿站着不动,许医官急了:“你这丫头,老夫晚些还要进宫给娘娘请平安脉,你莫要傻站着。” “无妨,你尽管听许医官的。” 谢云笙在一旁出声,彻底让盛愿心凉了半截。 埋着头和鹌鹑似的走到床榻边,目光却不知该往哪看,好在谢云霆并没有捣乱还主动将衣襟拉好闭上了眼睛。 “搓热了手指,按压在阳陵泉穴上……” 盛愿跟着许医官的动作笨拙的跟着步骤,不一会就进入状态,逐渐上了手。 “掌心和足底经脉相通……” 盛愿踌躇着小心翼翼抓起谢云霆的手掌,很大温热,指腹处能够看到一层厚厚的茧,应当是练武练出来的,但摸起来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怨不得磨得她皮肤生疼。 思绪竟想到那样的事上,盛愿涨红了一张脸将头埋的更低,却不想谢云霆反手扣住了她的掌心十指交握。 盛愿僵着身体不敢声张,暗中使劲,床上的男人始终闭着眼眸宛如睡着了般,但手却纹丝不动。 下一刻,指腹处传来痒意,谢云霆的大拇指在她的手心写着什么,盛愿吊着一颗心,生怕身旁的两人发现了端疑,等谢云霆写完最后一笔盛愿一头雾水,又被捉住了她的手指照葫芦画瓢在他的掌心描绘着。 一笔一划,写的正是她名字里的愿字。 盛愿心难以自控猛烈的跳动了几下,夺过手转头拿了一旁的玉锤学习按摩,但耳垂上的红却停留了许久。 很多年以后,盛愿才恍然大悟,谢云霆在她掌心里写的是他名字里的霆字,在自己掌心留下的愿,交握在一起的温度,足够暖化一个人的心。 “如何?可还有不懂得。” 盛愿点了点头,又急忙摇着头。 她方才心思被谢云霆搅乱了,好几处都没太仔细听,怕回去给大少爷按的不好,又怕说出来被人看出端疑。 “没事,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只是要辛苦你往后日日都要为我按摩了。” 谢云笙转动着手腕温声安抚盛愿,视线落在放在几步远的拐杖上,也不出声就要下地自己去拿,却险些摔倒在地。 盛愿吓了一跳,毫不犹豫冲上去堪堪扶住,才免了一场官司。 谢云笙落寞垂目盯着那条有疾的腿:“只盼着这次的法子真有效……” “哎。” 许医官忍不住惋惜,颤颤巍巍将准备好的丸药一个个装匣:“当年大公子若是早被送来一刻,也不至于……都怪那贼戏子可恶,险些毁了谢府世代功勋的传承。” “许医官,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既然治疗结束我们就告辞了。” 谢云笙面露不虞,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许医官这才后知后觉失了语,急忙跪地求饶:“老臣糊涂说错了话,忘了那是二公子的生母,求看在老臣年老的份上,轻饶了老臣。” 盛愿提着心利索将手杖放在谢云笙手心,又蹲下服侍他穿鞋,往日这些大少爷定不会假手于人,此时倒是没拒绝。 目光落在衣袍盖住的腿上,她在府里也待了些日子却始终没听到有人提起这病疾的来历,满府在为大少爷风寒那几日祈祷时,每个人都避之不及谈论到这伤。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到些原因,没想到竟和谢云霆的生母有关。 盛愿极力掩住心里的惊讶,站起身,余光却扫到一言不发的谢云霆,他不知何时穿戴好了,就站在身侧,脸上也失去神色隐忍着。 一行人沉默打道回府。 盛愿一上马车却犯了难。 平日里谢府备着三架车。 谢云霆往日骑惯了马,可身上有伤近日也只能乘车。 偏今日坏了一辆,被主母一早用了一辆,只剩这辆最小的。 马车空间原本就有限,他们两人各坐一边,偏着大少爷穿的披风和取回来的药占了大半的位置,盛愿咬了咬下唇,准备和外面驾车的马夫坐在一起,就被大少爷喊住。 “挤一挤罢。” 盛愿犹豫着推脱,忽而外面有人叫喊:“谢小公子的马车么?” “我见过没错,谢云霆十日前赢了我就躲着不见,不知道还以为小爷输不起呢,快下来让我重新领教谢家箭术的绝技。” 两个年岁和谢云霆差不多的公子,意气风发的劲装,显然和谢云霆是旧相,见盛愿在车上容貌是可人的清丽,顿时忍不住调侃起来:“谢云霆什么时候身边有这么个美娇娘,倒是难为咱们怕他不近女色,这下也不怕谢府的好技艺没人传承。” “你们两个浑说什么?” 谢云霆一声爆喝,吓得盛愿急忙打开车幔。 看清里面不止是谢云霆时,就连外面两人变了脸色,“不知大公子也在,冒犯了。” “我们两人和谢二在军中浑说惯了没了章法,还望别见怪。” 谢云笙淡笑:“无妨,云霆的箭术是父亲在世亲传,当年我也比不过的。” “大哥……” 谢云霆握紧了拳,想说什么,却被谢云笙按下:“你若有事便去,我乏了。” 沉默了几晌,下了车。 盛愿坐在车里,冷眼瞧见谢云霆站在车外无措的低着头宛如做错事的孩子。 回了府,谢云笙便回屋里睡下了,连晚膳都没用。 盛愿回到住处,刚要熄灯,却被坐在桌子前的人吓了一跳。 谢云霆含笑看向她,修长的手指冲着她曲了曲,“小愿。” “嗯?”盛愿微微愣住,揉了眼睛才确定眼前一副温柔到能沁出水的温柔模样的确是谢云霆。 “我……”站起身,一贯脚步稳健的人却乱了步伐,斜了身影好似倒下就会碎裂。 盛愿吓了一跳,抬手去扶却反被抱在怀里,铺面的酒气卷着她的鼻息。 谢云霆醉酒了。 “我是个罪人,大哥的腿,是娘做下的孽。” 第28章 非做不可 这话听在耳朵里让人又惊又怕。 盛愿轻声喃喃:“您醉了,这些话不该给奴婢说。” 谢云霆的整张脸埋在她的发丝里,动作仿佛早已做过千百次般熟捏,似禁锢,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不,你必须听。” 心不受控的猛地跳了两下,察觉到即将要听到一遭密宗,盛愿用手推了推,没推动反而被谢云霆强行带入怀中倒在了床榻上,手掌贴合在她的腰线上近乎是扶着盛愿坐在他的身上。 这姿势暧昧又亲昵,身体每一寸都牢牢贴在一起,仿佛两人天生就该如此合拍。 盛愿提着心生怕他又要做那事,抬试探的想要挣脱怀抱。但许久谢云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强行把她的头按在胸前。 “小愿,我这里很痛。” 谢云霆冷白的面色下,唇色近乎惨白。 盛愿听着谢云霆胸膛规则的心跳声,沉沉地传入耳中,原本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放松:“因为自责么?奴婢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奴婢能感受到大少爷并没有迁怒你,也没有怪你。” “呵……他还不如恨我。” 谢云霆沉沉喘息了几声,哑着嗓音自嘲的低笑。 “奴婢还是不明白,大少爷的身体和您娘亲有什么关系。” 轻叹一声,谢云霆缓缓开始说起过往,低沉的声音仿佛横跨了岁月牵动着盛愿得心脏。 “你应当已经知晓,我非主母所生,我的母亲是南方巡演的戏子,那年恰好风光正盛来到了京中。” “那时谢侯爷,也就是我父亲与她相遇,一个吹箫一个唱戏相见恨晚的大醉,一夜过后便有了我,但侯府血脉被戏子所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从出生后我便被留在主母身边长大。 但这大院太大,这京中拜高踩低的习俗早就不新鲜。 为了证明即使流着戏子的血,我也不差,我更加努力的练习骑射读书,即便如此,父亲也从不愿见我,就像只要见到我,就是提醒他命里存在过与戏子通奸的污名。” 谢云霆语调幽幽,甚至没什么起伏,只是很平静的诉说着过往,但听着她的鼻子莫名发酸。 她唱过很多戏本,她也是戏子,所以已然想到就像大多数戏本里的才子佳人被世俗不容的困境,只是落在谢云霆眉宇间的川字,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日他会教她,若遇到人欺辱定要狠狠打回去,像撞翻了醋瓶心里一酸。 谢云霆没说他有多不容易,但顶着这样的身份在这大院里生存显然不似表现那么光鲜,盛愿喉咙咽了咽,原来谢云霆桀骜的外表下也会有这么易碎的一面。 “我自小见过娘三次,第一次我方五岁,她说会带我离开谢家,我信了。隔年,第二次见面她陪我在庄子就像寻常百姓那样生活了一天,给我做糕点,唱戏曲哄我,她说马上就能生活在一起,我信了,那日是我六岁生辰的前一日,我觉得这是那些年里最快乐的一日了。” 盛愿跟着谢云霆的声音仿佛已经看到一对母子坐在日头下,对未来期待的温馨画面,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垂眸瞧见他的指尖正无意识的摩挲着那日从库房里取的玉箫,眼底通红布满了血丝满是迷茫的痛楚,心里一紧。 果然谢云霆嗓音骤然而下,咬紧了牙全身都紧绷起来,就连抱着盛愿得手都更加用力:“我没等来那样的日子。她骗了我,也用了那些年的乖巧温婉骗了谢家所有人。 第二日送我回府回去后,她竟生了妄念从府里绑了九岁的大哥,在离京的路上马车翻下山崖。她当场摔死面目全非,头骨碎的没一处是完整的,还让大哥伤了身子至今没能痊愈,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他咬紧牙关,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从前他独自将这些记忆封闭,想着若日子久了就能抛之脑后,但此时说出口,那些从心底涌出的画面,像再次重新经历一遍遍反复咀嚼着。 “您想她了么?” 盛愿听的认真,连呼吸都又小心翼翼生怕打断了谢云霆的思绪,忍不住轻声安慰:“即使您嘴上没说,可您那日去库房拿回她的东西还留在身边,其实心里还是念着她的吧。” 那日在库房,谢云霆踢开柜子惩处那两个人也是真的因为他们的话诋毁了生母,动了怒。 “不,我恨她。” 谢云霆气息一敛,浑身犹如锋芒的宝剑冷厉的轻嗤,一瞬间就恢复了往日里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桀骜: “若没当时的事端,大哥早就承担起谢家继承父亲的爵位,我也不用被困在这府里。她以为没了大哥,我便是侯府唯一的血脉,却不知我从未在意过身份,哪怕要争,我也要光明正大的去争,如今这样算什么?” “奴婢没觉得大少爷想和你争,反而是您一直……” 她来府里这些日子,总看到的是大少爷包容退让,谢云霆却纨绔执拗的任性,如今醉了酒就到她面前说这些身不由己的话。 不说别的,就她进府那日谢云霆闯进来强行占了她的身子,就连此时也都是背着大少爷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算什么光明正大。 她可没见过大少爷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或是偷偷占了他什么东西,什么人,还关心他的身子特意送好的伤药。反而是谢云霆不仅占了她,那日赵婆子说的,分明之前还有个丫鬟也是被他掳到了院里。 盛愿越想莫名觉得胸口起了一团火,明明那日还说着一定要把她要过去的话,如今大少爷她做姨娘的日子越发近了,谢云霆却在没提过。 头脑一热突然低声埋怨着嘟囔起来:“奴婢看您就是佛口蛇心,说一套做一套。” 哼了一声嘟起嘴,她一贯情绪外露,心里怎么想的,脸上就表现出来,脸上血气上头分霞纷飞,却不知道她这幅模样不像生气,更像让撒娇的小性。 谢云霆哼笑了一声,抬手用指腹摸索着她的唇瓣,直到揉成了嫩粉色才重重的咬了一口。 见她吃痛的湿了眼眶,长指托住盛愿得下巴将她的头抬起轻轻摩挲,谢云霆眼神暗淡又专注将所有沉寂敛入眼下,汇成浓重的墨色,仿佛早已洞察她心里念着的那些腹诽。 一字一句格外认真: “只有这件。” “只有你这件事,即使对不起大哥,我也非做不可。” 第29章 你怕我 盛愿心莫名被拨弄了一下,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像钻进了一条蛇,搅动的她的心脏都不听使唤。 她想掀开谢云霆此时一本正经下的虚伪,告诉他自己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她自古学戏,戏本里那些孟浪的公子哄骗人心的戏份,她随口就能唱出七八段来。 可谢云霆的指尖早已悄悄滑进了领口,两人早已上下颠倒了位置,成了她被禁锢在谢云霆胳膊下待宰的羔羊。 盛愿想说,故事听完了谢云霆也该离开了,可那手带着魔力般或轻或重的揉捏着她的脖子,盛愿大脑立刻又成了浆糊,哼哼唧唧的抱怨试图抗拒,但声音闷在棉被里更像欲拒还迎的邀请。 夜还很长。 盛愿最后只记得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沉沦,和满室熏染上的酒香,就连最后盛愿得脑子都跟着昏昏沉沉好似也跟着醉了酒。 醉了酒的谢云霆比平日还要霸道,就像用不完气力缠着她,闹着她,将她翻来覆去的颠倒,非要在她那深深刻下印记才肯罢休。 一直到天亮,盛愿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的睡下。 模糊间,似乎有人在轻抚她的眉心,喑哑地声音在问:“为什么不留在扬州等我?” 盛愿只当是在做梦,不耐的吸了吸鼻子,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这一夜她睡得香甜,但总觉得脑袋后面枕的不是平日里的枕头,硬邦邦的硌的难受只能不停调整着姿势,最后被紧紧搂住动弹不得才罢休。 等盛愿被敲门声,已经快要晌午。 床榻上早已没有谢云霆的人影,若不是身上酸痛,她近乎怀疑那是个春梦。 撑着身子坐起身,从袖子里掉出一串珠串,小巧玲珑的白玉般的样式,不待她看清,门外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更急。 盛愿匆匆收起手串,披上了衣服跑去开门,就看到小厨房的厨娘吉婶面容愁苦,见到盛愿也不客套,一连串的抱怨:“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敲了这么久你都不醒。” 盛愿心虚的眨着眼,手上也不忘梳理着头发:“出什么事了?” 吉婶跺脚:“少爷从昨晚开始,送过去的膳食一口未动,方才问了你还没起床,没带人就独自出了府,还不让人跟着,平日里带的护心丹也没带。” 心里一紧,盛愿也意识到不对,也顾不上其他,收好那小药瓶跟着关门往外走。 从门房那打听来谢云笙连车都没套,往东走了,但好在连一盏茶的时辰都不到,说不定还能赶上去。 盛愿急忙留了口信,顺着指着的方向就急匆匆的一路寻找,果然在不远处听到了翠玉拐杖的敲击声。 但她还是低估了京中街道的繁华和错综,也高估了她记路的本领。 走了几圈,不仅没找到大少爷的影子,就连来时的路都迷失了。 擦着额头的汗,盛愿后退想靠在院墙边歇口气。 却没想身后的墙突然缺了个角,直接滚进了人家的院里。 盛愿涨红着脸,急忙不住的道歉,抬头才瞧见眼前的小院杂草丛生,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想了想,盛愿从荷包里拿出贰钱银子,这钱足够修这家里大半的院墙了,放在墙角就准备离开。 突然身后的小屋,有女人低声的哭泣声。 呜咽的哭声,格外凄凉。 盛愿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调转脚尖还要继续去寻大少爷。 可那女人似乎在承受什么强烈的痛苦,哭声越发凄厉,拉扯着人得心脏。 跨出院门的脚一顿,盛愿转身犹豫的挪动着脚步缓缓靠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拨开人那么高的杂草,眼前屋子的怪异诡怖,明明屋里是有人生活的,可大门紧锁,就连窗户都用铜板和木板钉的死死的,连一丝光线都不能透进去。 这样的房间,怎么能住人。 她撞见鬼了。 这个念头一处,盛愿的小脸一瞬间褪去血色,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跑,可隐隐突然又听到了嘟嘟的拐杖声就在附近响起,下意识顿住脚步。 怯生生的开口:“大少爷?” 哭声停下,院子里安静的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 一阵风吹过,年老失修的门板被风鼓动发出碰撞声,嘟嘟就像拐杖敲击的声音。 她听错了。 盛愿松了一口气。 大少爷怎得会来这种地方,盛愿只觉得她想法太可笑。 但那哭声又一次响起。 几乎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突然一张看不出颜色犹如骷髅的胳膊从窗户里伸出紧紧抓住盛愿得裙摆,强行阻拦了她的脚步。 盛愿近乎要昏厥过去,哆哆嗦嗦的不敢睁眼。 只能不住的喃喃。 “别杀我,别杀我……” 但许久之后,什么都没发生,盛愿微微睁开一只眼,刚才得鬼手松开了她只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掌印,她缓缓弯下腰,顺着门板上的破洞往里看。 依稀分辨出一道黑影蜷缩在不远处,全身都在不停颤抖。 “饿……” 从荷包里翻出昨出门带的糕点,盛愿小心翼翼放在门洞旁,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的人动。 挂念着谢云笙,盛愿记下了这院子里的位置,急匆匆的离开。 等她身影消失后,房间里的人才动了动,一把抓走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没找到人,还弄脏了衣服,这下还找不回回去的路,盛愿垂头丧气的走着,念着一会遇到人一定要问谢家的位置。 突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 盛愿僵硬着不敢转头生怕又是什么奇怪的人缠上了她。 “总低着头,是要捡银子么?” “大少爷!” 转头谢云笙正站在身后抿着唇角淡笑着望着她,盛愿欢喜的亮了眼,“您去哪了,怎么不带着人,奴婢找了您好久,还以为把您弄丢了。” 谢云笙晃了晃手上打包好的东西,忍不住笑她话里的傻气:“这京中是我长大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哪还会走丢倒是你,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回去,急的一头汗。”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帕子就要给盛愿擦汗。 盛愿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谢云笙的手落了空,笑意无声的消散。 “你怕我?” 第30章 一个接着一个的秘密 盛愿手足无措的楞在原地,喃喃解释:“奴婢只是……” “无妨,院子里的下人都怕我,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不希望你也同那些人一般同我这么生分。” 谢云笙攥着手里的帕子,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暗淡无光,“我倒是羡慕你同谢云霆面前被逗弄的跳脚,看着倒是比在我面前要自在鲜活些。” “奴婢同二少爷也没什么不一样……” 盛愿心里发慌,就连头都不敢抬高,只能低下头乖巧的从谢云笙手里把拎着的东西接过来。 对谢云笙的主仆情分让她敬重,更怜惜眼前羸弱的人。 至于谢云霆,他那么一个可恶的人,就算她怕的总想躲着,那人也总有办法缠着她,找准她的软肋欺负她。 忽而视线落在大少爷腰间的匕首渗出了暗色的液体,咦了一声:“大少爷,您的匕首沾上了东西,您受伤了?还是方才遇到歹人了?” 谢云笙面色一凌垂目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用手里的帕子裹住了匕首收在怀里。 见盛愿还在紧张四处打量着他身上,生怕他掉了根头发的模样,谢云笙淡笑着解释:“就算是遇到歹人,我虽身子不行也是战场厮杀出来谢府的长大的,自然有办法自保。方才不过是削了个果子沾上了泥污,咱们走罢。” 盛愿安了心乖乖跟着往外走,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手里的包裹她方才接过来时就扫了个遍,没见着半个果子,大少爷身子平日在府里都是将果子烫热了才能入口,怎么出来一趟还削起果子来了。 跟着谢云笙左拐右拐,一问一答的聊着话,很快就出了那条古怪的巷子回到了热闹的街头。 盛愿转眼就将方才的疑问抛在脑后,视线不由自主在街上到处看稀罕,她还念着那日胸口碎大石的表演,若不是谢云霆合上了那帘子非说是假的,她早看到热闹了。 “盛愿你是怎得拐到方才那处去的?” “奴婢跟着您进去的。” 前头的身影顿了顿,回头望了眼她裙摆上的污渍,“哦?你一直跟着我?” “是,奴婢无用,小跑着都追不上您,转眼就不见您的踪影,还摔了一跤。”盛愿随口回道,路过一个卖鞋的摊子,低头望着她灰扑扑的绣花鞋,方才那样难走的石头路上她的脚被磨的有些疼,不理解大少爷拐着杖去那么偏的地方做什么。瞥着支撑着谢云笙身子的那条翠玉杖越发羞愧。 她双手双脚完好,都追不上腿有疾的少爷,如此无用哪里像是个使唤丫头,若换了别的主子早就打骂将她撵出去了,也是谢云笙心善不怪罪。 这么想着,盛愿越发为着她瞒着和谢云霆的事堵得难受,都没注意谢云笙停下了脚步,咚的一下撞上了大少爷的后背。 捂着头,见谢云笙认真在摊子上挑捡起着什么。 盛愿乖巧的站在一旁等着,可视线早就随着路过孩子手里样式怪异的糖人跑了。 “笨蛋。” 楼上的茶室,谢云霆早就发现了下面两人,见盛愿恨不得眼珠子都跟人家小孩子跑,哪能还看不出她馋嘴的心思,轻嗤一身闷闷的一口连饮了数杯茶水。 “谢二,这是茶不是酒,就你这粗鲁的喝法能品出什么东西,白糟蹋东西。” “就算是酒也不够咱们谢小公子喝的,你应该给他上一壶醋,没瞧见他那眼珠子都快飞到那小丫头的身上。” 说话的两人正是昨日拦住马车的年轻公子,一个是文书府中的周寻三公子,一个是当今大公主的嫡子,安子澜。 两人瞧见谢云霆魂不守舍的模样啧啧称奇:“平日里,就带着个虎头虎脑的十五,还以为你口味清奇,没想到竟对个丫头念念不忘,我可听说了,你大哥身边多了暖床,别就是下面这位吧。” 见谢云霆沉默,两人对视一眼,周寻玩笑的意味淡了些:“还真是同一人,我可提醒你,若是让你家那位主母知道你动了谢云笙身边人的心思,纵使你三头六臂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做不到。” 谢云霆一句话,堵的周寻嘿的一声撸起了袖子就要和他分说分说,被一旁静静观摩谢云霆脸色许久的安子澜按下,正色提醒道:“谢二,你从前说过不去争的……若是要了她,无疑在府里乃至全京中宣战,你要夺爵,你真晓这意味着什么吧。” 低头望着手里的杯子,谢云霆慢慢的开口:“不夺爵,我只要她。” 周寻撸起袖子,掐住谢云霆的肩膀晃动着:“嘿,那小丫头片子有好的,不就是模样俏丽些,个字小小的,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一样,哪耐得住折腾,你若真动了要女人的心思,回头我找些个高体壮的,能耍大刀能暖床的女子送到你院里。” 两人早对周寻喜欢女子的独特口味见怪不怪,安子澜向来在三人里稳重些,沉声提醒:“你我三人虽门第身份不同,但处境一样艰难,好不容易如今堪堪站稳的脚跟。 尤其是你,若你抢了你家这位大公子任何东西,当年大公子身残没迁怒与你的那些罪责会放大百倍千倍重新落在你的身上,彻底碾死你。” 几人忽而沉默,一同望向楼下两人的身影。 盛愿头上一重,谢云笙目光仔细打量着她满意的淡笑:“好看。” “小娘子可真有福气,这是我们摊子上最贵的一枝簪,戴在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头上真是好看。” 摊主一个劲的夸赞着,还热络的将手里一枚打磨的发光的物件充当镜子放在盛愿面前。 乌黑的发髻上多了一枝翠绿的竹簪,让盛愿眉宇间多了些清丽,只是在她头上却总有些格格不入。愣了片刻盛愿抬手就想把簪子拔下来:“太贵重了,奴婢不能要。” 冰凉的手指贴在她的手腕,将她局促不安的手拉下,谢云笙清淡的神色满是温柔:“不许拔,这是命令,你忘了我对你说的,不许和我生分。” 被握住的地方如同糟了电,盛愿长睫微颤,心慌不已,脑子里莫名出现了谢云霆咬牙启齿的模样,犹豫片刻才温吞的点头想要将手抽回,却又被谢云笙用指腹勾住,重新拉回到他的大掌。 这次力道比方才又重了不少:“昨日是云霆生母的忌辰,我出府是替他悄悄祭奠,云霆虽脸上从不在意,但昨日许医官那番话终是挑起了他的痛楚,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有这样做才能安心些。 只是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盛愿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第31章 东西还送吗 “少爷,您……奴婢当然会替您保守这个秘密。” 一时竟忘了手还被攥着,盛愿没由来的高兴,微愣之下,笑意浮上眉眼。 不仅是为了这样被信任的感觉而开心。 第一反应竟然是若谢云霆知晓了,多年的心结是否就能痊愈了,不让主母知晓情有可原,只是为什么还要瞒着他。 “云霆自尊心强,脾气冲动,说出来只会适得其反。”谢云笙恰到好处的解释,安抚了她那份纠结。 盛愿半知半解的点头,眼睛像月牙般弯弯,颊边的梨涡浅浅醉人的甜:“大少爷,您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人。” 谢云笙满意的扯起唇角。 “如何?” 楼上三人从头到尾欣赏完了这出戏。 虽不知道下面两人说了些什么,但从看着谢云笙替盛愿带簪,又到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最后‘携手’离去谢幕,周寻和安子澜对这出戏格外满意。 但怕谢云霆这个活阎王冲动掀桌冲下楼,看戏也不忘两人双面夹击用了十足的力道将人按在座位上。 等人都走远了,才松了神经各自坐下喝着已经凉透的茶降火气。 周寻忍不住感慨:“那丫头和谢云笙倒是情投意合的般配,谢云笙不愧是当年京中玉面公子,若我是女子,早就迫不及待以身相许。” 拍了拍谢云霆的肩膀继续叹息:“谢二,说不定人家早就爱慕上你的大哥,你纯属自作多情的添乱。” “老周,别浑说!”安子澜啧了一声,捂住了周寻的嘴,可心里确实一样的想法。 谢云霆神色晦暗不清一言不发,显然心情差到了极致。 …… 一连几天平静的日子,终于在樱花含苞待放的日子迎来了每年京中最热闹的春日宴。 除了春节中秋,春日宴算是京中最为重视的节目,主要是为了一年的丰收祈福,要整整举行三日。 因侯府负责监管各处确保节日顺利进行,谢家两位公子都要在春日宴的现场小住半个月,盛愿自然就成了跟着谢云笙服侍的人,一起出府小住。 临行前,主母特意将她喊过去交代了许多大少爷的出行习惯和注意身体的问题,就连收拾的包裹也是派了身边的安嬷嬷里外检查了多遍,套了足足两厢车的物件才肯放他们出门。 等马车出了城门,原本还老老实实坐着的盛愿早就耐不住性子,扒着窗户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一路上就连瞧见了样貌怪异的鸟都会高兴的亮了眼眸。 马车不过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扶着谢云笙下了车,盛愿好奇打量着周围搭建的棚子和架子,转头远远就看到蓝天绿草下,一身黑衣的谢云霆被几位穿官服的人围着,捏着图纸正和人谈论着什么。 从那夜之后,她又好几日没在府里见过他。 只是几日不见,竟精瘦了不少,更多了几分凌然的气质。 “盛愿?望什么呢?” 谢云笙声音唤回了盛愿得目光,她心虚的抓起车厢里的包裹往住处的帐子里搬,等第二趟时转身险些撞进一堵胸膛,被人抬手扶了一把手里的包裹才没落在地上。 “大哥,虽天暖了,入夜还是寒气重,晚些我让人多送两个炭盆来,烟道已经疏通好了,若有其他不便让下人来找我。” 熟悉慵懒的嗓音让盛愿心里一紧,悄悄抬头,腰上扶着她的手正好收回。 谢云笙点头:“好,我方才看了进度不错,原本该是我来做这些的,这些日子辛苦了,都清减了不少。” “应该的。”谢云霆懒洋洋一笑,不置可否:“都是谢家的差事,只盼着我不给大哥你丢人就是了。” “怎么会丢人,来的路上盛愿还夸这台子搭的好看。” 突然点了名在她头上,盛愿就像突然被推出来站在众人眼下,咬了咬唇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事瞒着他,竟然面对谢云霆有些紧张。 没想到谢云霆只是扫了她一眼点点头,交代完几句便又被人喊走,连一丝目光都没多停留在她身上。 盛愿脸上的愕然都没藏住,若是平日,哪怕主母在场谢云霆都要玩笑几句,偏突然转了性子。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谢云霆才再次出现,陪着谢云笙用了晚膳,又问了些调配人员的问题,桌子上的书和图纸摞的高高的,严肃认真的眉眼立体傲然,眼眸里仿佛有光在流转。 盛愿第一次见着如此正色的谢云霆,不知不觉她已然见证过谢云霆无数面,却越发不了解眼前的人究竟那一面才是真实的。 谢云霆见着了谢云笙眼下的疲惫,“今日也不早了,大哥也累了早点休息,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议,这些书我先拿回去。” 谢云笙点头,揉着太阳穴站起身,想起什么唤起了盛愿:“东西太多,盛愿你拿一些送过去,就不用过来伺候,直接歇下吧。” 盛愿点头,刚要去抱书,谢云霆唇角微微跳动,冷淡开口拒绝:“不必了,不过几本书。”说着也不管谢云笙的诧异,拿起书微微颔首后,径直离开。 谢云霆在躲着他。 盛愿原本出游兴奋的心,却彻底开心不起来了,反而觉得有些闷闷的难受。 明明那晚,谢云霆还是那么用力的抱着她,怎么转眼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愿想起戏文里,那些男子没了新鲜感立刻将女子丢弃厌弃的例子,她此时是被厌弃了么?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盛愿猛然想起什么,抓起手腕上的珠串愤愤的拽了下来,抬手就想要扔出去。 可举起了手,直到胳膊都酸了,又鬼使神差的重新戴回到手上。 不。 她一开始只是为了要回她的玉坠,现在这样挺好,若是谢云霆真的厌弃了她,那她再开口要回自己的东西,也就没理由不给了。 盛愿安慰好自己,转身回帐子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幅模样正好让树下的主仆看在眼里。 十五斜着眼看着自家主子抿紧的下唇,晃了晃手中抱着的匣子问:“东西还送么?” 谢云霆沉默了片刻,低声一笑,转身离开:“赏你了。” 挑着眉,上次扬州的那些点心他馋了好久被送到盛愿那了,一口没吃到。十五盘腿坐在草地上迫不及待打开盒子,却傻了眼。 里面摆着十二生肖的糖人。 可这分明只有孩子才吃。 第32章 丫鬟和少爷厮混在一起 下定了决心不让谢云霆的忽热忽热影响她游玩的心情。 盛愿起了个大早,兴致高昂的端着洗漱用的水就进了大少爷的帐子,昨日来的路上他们路过了一处瀑布,景致很好,许医官也特意交代过谢云笙的身体应当多出门散心,排解郁气。 这些日子除了他们和安排各项事宜的宫人,官员,还算清净,等春日宴那三日,到处都是热闹,再想清清静静去玩个水,赏个景就不是易事了。 “少爷,今天日头好,咱们去赏风景……” 笑容瞬间消失。 瞧见坐在桌前正和谢云笙用膳的人,盛愿垮下脸将水盆放下,连招呼都不打,只当没看到走到床前整理起床铺。 谢云笙点头:“巧了,你和云霆想到一处了,他一早就准备了车马要带咱们出去玩一日。” “哦……” 不冷不热嗯了一声,盛愿将被子叠了又拆,原本整理了一夜的心情又乱糟糟的,就是不愿意转头看到身后那个身影。 “早膳有多的,你也来吃。” 淡淡的吩咐,让盛愿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紧了下唇只当没听见。 谢云笙也转过头:“盛愿?既然云霆开口,你就过来一起用膳吧。” 大少爷开口,盛愿不能再装作听不见,走到桌前看着桌子上的早膳,不争气的吞了口水,可瞥了一眼谢云霆旁边的空位,又对上他那张还是不冷不热的脸,顿时捏紧了拳头闷声拒绝:“这不合规矩,奴婢只是个丫鬟怎能和主子厮混在一起。” “噗……” 正巧十五端着刚烙好的水煎包进来,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放下盘子捂着嘴走到一旁忍得面容扭曲。 谢云霆皱紧了眉放下碗,一言难尽的转眸看向盛愿。 也不知道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种词也能张嘴就来,厮混一词也是她一个小丫头随口用在男女之间的么。 粉腮因为生气鼓起一个小包,像极了他在山中行军时见过的松鼠,谢云霆忍住想要捏住她脸的冲动,再次开口:“这里不是在府里没那么多规矩,十五平日也是同我一起用膳,难道你还要主子们等你单独吃完才出发?” 说完斜了一眼到十五头上,原本还在憋笑的脸顿时绷着恢复了黑炭模样,坐下后抓起包子就往嘴里塞。 盛愿张了张嘴,这下彻底没有了借口,只能不情不愿坐在十五和谢云霆的中间,在外面自然比不得在府里,帐子里空间有限,放的桌子也不算大,原本三四个人坐着也还绰绰有余,偏十五是个壮硕乳如牛的体格,撸起袖子吃起饭一个人就占了半个桌子,他又不敢去挤左手边的谢云笙,只能不断缩小盛愿得位置。 盛愿吃起饭身体绷得直直的,可还是被不断挤的,伸手去拿素饺指尖不小心碰到谢云霆的手背。 小小的触碰,让盛愿垂着眼眸,心却小小的跳动了一下。 没成想身边的谢云霆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我吃好了,大哥慢点吃不急。” 位置是空下来了,可盛愿紧咬着下唇,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碗里的米粥,怎么都没了胃口。 路上盛愿和谢云笙坐在马车上。 谢云霆和十五骑着高头大马,只带着一个驾车的护卫。 路上春色好,特意放慢步子,将车厢的帘子尽数挽起悠悠然的欣赏一路上的景色。 盛愿从沿途的景色落在谢云霆的背影上,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好几次视线相交,谢云霆总是很快移开了视线。 她在心里想了一路,到底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何时得罪了他,哪怕告诉她个原委,或是将玉坠送给她,告诉她从此两人再无关系,那她的心情就会重新好转起来,也不会再纠结。 一直冷冷淡淡的,也不算刻意疏远,就当真只是像对待正常府里的下人那样。 盛愿眼眶突然就红了,眼眶里涌上无数的热气随时都会泪水将落未落,她硬生生的忍着。 直到下了车,也只是垂头丧气跟在大少爷身后提不起兴致来。 要去瀑布,还需要翻过一次小山丘。 盛愿望着谢云笙手里的拐杖,懊恼着她怎么就不问清楚选了这么个地,犹豫着找借口换其他地方,谢云笙反而先开了口:“这山恐怕我自己上有些困难,但总得经历一番辛苦才更更珍惜景致,云霆咱们比赛,看谁能先到那处。我这身子就和十五一组,你带着盛愿一起也算是均匀了实力,谁都不占便宜。” “大少爷,奴婢要和您一起,奴婢不会拖后腿的。” 盛愿此时比之前更加不愿意和谢云霆单独一起,直接开口拒绝。 倒是谢云霆听到这安排眉锋微微一动,见他已经将衣袍挽好,开口道:“何必要比赛,我陪大哥一起上去,一路上谈天阔论也不会觉得累。” “那可不行。” 幽幽一顿,谢云笙语气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谢家的人骨子里就喜欢比高低,今日还只是开始,过些日子只怕要比试的日子更多。” 盛愿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无措的左右转头,明明是说爬山,可落在耳朵里,却总觉得还有旁的意思。 对面的大少爷,沉稳的竹青色长袍,一贯温润的眼眉此时却凉得似是被霜染过,让人猜不透,就连谢云霆虽还是那副目光飘忽玩味的漫不经心,薄唇轻咧,声音却沉稳认真:“我永远不会和大哥争高低,从前不会,往日更不会。” “哦?是么。” 静默了须臾。 盛愿禁不住的有些心慌:“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别比赛了,您知道奴婢不认识路,万一走丢了,遇到了老虎将奴婢吃了可怎么办。” “放心,有他在,老虎吃不了你。” 谢云笙略微倾身,单手搁在树干上,将衣摆挽成不影响行动的模样:“我也没说旁的,就当是热身,等春日宴开始,就是京中各家公子表现的时刻,自然处处都要分个高低……”他说得悠然自得,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半分其他的意思。 见谢云霆还是神色淡淡的,突然勾唇:“不如这样,就拿盛愿这丫头的晚膳作为赌约,若是你们输了,今晚不许她吃晚膳,要知道,这丫头可是念了好几日的烤羊,今日错过了,等她能吃也只能再过四年了,云霆你一向怜花惜玉自然不忍心让她失望的。” 第33章 还能欺负谁呢 盛愿只觉得委屈,两人就算要比试,为何拿她做赌注。 从要来之前,她就听府里说了很多春日宴的热闹,尤其是烤羊更是京中平日都很难吃到的美味,早就垂涎好几日了。 可主子开口,岂有她不愿的道理。 说话间,谢云笙已然动身,执着杖子转眼便走出五六步远。 十五看向谢云霆,见他点头立刻动身跟上。 盛愿一看前面两人只剩个背影,心里也跟着着急,顾不上别扭的心思就想拉着谢云霆赶上去,可转过身却见谢云霆没一丝要动身的意思,随意的在周围敲敲打打,找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后,慵懒的躺了上去。 “二少爷,咱们不出发吗?” 谢云霆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地托着腮,声音散漫地响起:“累。” 盛愿睁大了眼:“可是,那咱们不就输了么?” 谢云霆眼睛斜了斜语气冷淡:“输了便输了,你一顿不吃,也不会如何。” “你!”盛愿原地转了个圈,却找不到趁手的物件,抬手把昨夜就从手上拽下来数次的珠串又一次扯下,直接砸向谢云霆。“还给你!”转身就追着十五两人的脚步。 可刚出去几步,又转过头,重新奔向谢云霆盛身边,一着急连奴婢都忘了自称:“你把我的东西给我。” 盛愿声音里头带着哭腔,细细观察,还会发现她的眼泪已经挂在睫毛上。 谢云霆没动,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一阵心烦意乱干脆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这样的,但那日见到她和大哥在大街上就能如此亲昵,那私下在自己院子里定比这更要甜蜜百倍,那样的笑那么的甜,是盛愿从没在他面前有过的,甚至哪怕一瞬。 在他面前,这丫头总是怯生生的,被他强迫着做些不情愿的事。 安子澜两人言之有理,原本他就不该搅合进来的,盛愿是挑选来的给大哥的药方,再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如何。 只是恰好,那个人是她。 偏偏是她。 冲过来的人,伸出手不依不饶:“把我的坠子还给我,我就再也不找你了。” 那些纠结无奈的情绪,统统缓缓的被他掩盖在那双淡然的眸子里。 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丢了。” 盛愿一下子就怒了,压了一路的情绪猛的爆发出来,就连额上的刘海都跟着跳起来:“你是我见过最坏的人了!” 就算是在扬州,过去唱戏那些人一开始欺负她,就算是被爹爹卖进窑子里,就算是欺负要害她的绿梅这些加起来比起谢云霆,都没他可恶! 眼泪扑朔扑朔的便落了下来,盛愿哭的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这段时间以来进府所有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 他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后,见她哭到忍不住打嗝。 谢云霆原本想着,等盛愿对他失望气走了,他便在后面远远跟着不让她受伤。 这才是他规划好的,但是现在这条路,好像要被盛愿给破坏了。 “别哭了。” “药侬关唔。”原本这句盛愿想着气势磅礴的吼出来,吓他一跳这样从此就不敢随意欺负她了,可说出的字变成了家乡的软腔软调含着哭声,成了滑稽的呢喃。 落在她发红的鼻尖,谢云霆随手拨开她碍事的发,落在她被水汽晕染更加明亮的眼,实在不能再强迫自己硬着心肠。 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管你就把你丢下,让老虎吃了你。” “池了也不关呢似。” 可这威胁并没有让小丫头止住哭声,反而瞪着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就像被激怒的小兽随时准备冲起来咬他一口的凶狠。 “你被吃了,我以后欺负谁呢。” “是你闯进来占了我身子,是你抢走我的玉坠,也是你威胁我听话,也是你说要把我要走……可你偏偏……” 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盛愿越发的委屈,可却还是说不出谢云霆最可恶的地方在哪,明明从昨夜到今晨,她那么难受,却到底说不出谢云霆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我不过是把你当成大哥房里的人对待,就这么可恶?” 就是这个! 这答案正中盛愿心房,明明这是她一直期待的,可如今当真如此会这么难受。 原本的气从谢云霆身上,转到她自己,盛愿惊愣在原地。 谢云霆嗤笑一身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盛愿,然后轻轻的在她背后拍打,给予安慰。 “再哭,我只能想其他办法止住你的泪了。” “唔?” 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右手抬起落在她的后脑限制住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趁盛愿眼眸开始慌乱失神的刹那,迅速准确地虏获她的唇。 原本只想着堵住她的嘴,可一沾染上,却便再也舍不得放下,只等着气息愈发浓重,谢云霆生怕控制不住在这处狠狠欺负了她,轻柔将人推离几分在怀里,将头顶在她的头顶,深深呼吸了几瞬才将那股难耐的膨胀压了下去。 执住她的手将那串无辜的珠串重新戴上去,迎着日光,颗颗珠子在光下犹如摘下的星星,闪烁着温润晶透的光:“这是我娘留下的。” 盛愿心里一跳,没想到这珠子这么重要,还想还回去,就听见谢云霆继续懒懒道:“我弄丢了你的玉坠,拿这个补给你。日后找到了你的东西,再还给我便是,只是别再丢了。” 明明是漫不经心,可落在她身上目光却总透着淡淡的失落。 怕耽误久了,两人缓缓往山上走。 这山间的小道蜿蜒,清幽,不过一会盛愿就把方才那些情绪抛下,洋溢着笑意,这里的景致和她在家是一样的舒服,从前虽被关在家里,但只要是学戏时,母亲都会带着她进山里,可以尽情的唱曲,若是在这儿也能唱一嗓子,不知有多快活。“唱一曲吧,别辜负这春景。” 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谢云霆开口就让盛愿一惊,抬头去看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随意提了意,正对上她。 “府里不让唱是母亲的心结,我没有。” 盛愿想起他的出生,将那股子异样又重新压回。 点了点头,哼唱了一首家乡民间的小调,软腔明眸,盛愿越发快乐,整个人在日头下都泛着光。 等一曲唱完,盛愿有些不好意思,“这曲是家乡的话,和京中大为不同。您有什么爱听的,奴婢还能唱。” “好曲,不用担心,云霆在扬州呆过些时日,懂得一些你们那里的话。” 谢云笙突然开口吓了两人一跳,回头这才瞧见他正坐在一棵树下,面色淡淡望着两人。 第34章 大少爷和二少爷,哪个更好 谢云霆面色一凌,他竟没注意到一丝大哥在附近的气息。 倒是盛愿根本没想到其他处,欣喜的跑上前扶起谢云笙,尽职尽责的拍打着他身上沾染的落叶。 “十五是怎么当差的,怎得让大哥坐在这儿。” 谢云笙淡笑,“他去给我打水了,倒是你们两个脚步比我这个腿有疾的人慢这么多。” 顿了顿,目光瞧见了盛愿还有些发红的眼圈上,轻笑道:“怎么还哭过了。” 盛愿捂住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她的不妥,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哥的丫头实在没用,不过是我多歇了会,又用老虎吓唬便哭的难看。” 谢云霆听着十五回来的脚步声,又低眸瞥了眼谢云笙的腿,眉心微微收敛:“如今到瀑布也不过一盏茶的路程,还是大哥赢了。” “啊……那奴婢不能吃晚膳了。” 烤羊没了。 盛愿垂下头,方才鼓起的劲又卸的干干净净。 头上的发髻被伸过来的手正了正,盛愿抬头谢云笙带着药香的气息拢下:“无妨,我那份烤羊给你。” “多谢大少爷。” 有了昨日两人知晓了共同的秘密,盛愿对大少爷又多了一重亲近和尊重,并没有觉得他随手而为有什么不妥,接过十五递过来的水壶,瞧了瞧水的确干净,这才转手呈给谢云笙。 谢云霆抿紧了唇,拳头捏紧又无奈的松下,他原本早就想过晚上的烤羊把最好的部位留下给她。 只是大哥提前开了口。 而他显然在人前说这样的话,于理不合。 剩下一段路,四人一起前进,很快就见着盛愿心心念念的瀑布。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兴奋劲都没褪去多少。 “这么欢喜,府里的景不够你看的?” 谢云笙还是累着了,靠在车里,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浸湿贴在身上,拿帕子擦也没缓解多少。 “是。”盛愿毫不犹豫点头,可瞧见大少爷的面色又转了语气:“其实府里也极美,都是奴婢从没见过的奢华,只是方圆规矩里雕琢出来的景看多了便生出了疲惫,但野外这些虽是一样的花,一样的水,但每一处每一日都有细微的不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话,倒是新鲜。” 盛愿重新翻出干净的帕子换了下来,又将出发前带上的清心静气的丸药,配合着车上的温水递过去。 谢云霆望着他这些熟练细致的动作,唇角抿了抿,后悔听了他大哥的话回去一起坐马车,恨不得此时直接跳出车去眼不见为净。 刚一转头,盛愿停在他面前,塞进一张帕子到他手上,干干巴巴的开口倒像是有些不情愿,只是她嗓音温软更像害羞的扭捏:“二少爷也擦擦汗罢。” 谢云笙握着帕子,细细跟着她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连连轻笑:“云霆瞧见没,这就是盛愿与其他丫鬟的不同,平日里好似什么都不懂,但内里却藏着灵气。” “是。” 唇角牵起又飞快得落下,谢云霆面无表情将帕子叠好,抬手收进了袖子里,方才的郁闷又消散了大半。 十五从窗外瞧见自家主子寡言的近乎快成了透明的,还捏着袖子一脸满足,无奈的挥动起鞭子,离得远了些不忍再看。 一路上谢云笙牵头,盛愿答,倒是比来时气氛热闹的多。 回去的路也显得快了些,很快马车就停下。 谢云霆先下了车。 “谢二爷,可见着您了,属下这边巡视的安排……” 一行人急匆匆的见到谢云霆才松了口气,还欲要说什么,谢云霆抬手牵扶着谢云笙下了车:“大哥慢些。” 看到谢云笙从马车里下来,这些人才自知失了礼,急忙跟着请安:“谢大公子,情况紧急,我们几人才乱了礼数。” 谢云笙含笑的一一打过招呼,瞥了眼他们手里的册子上露出的守卫图,随口问道:“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后者下意识将册子合上,方才围上来的人也后退散开了些:“只是有些政务密事,需和谢小公子商议。” “无妨,这些事昨和大哥商议过才安排下去的,你们直接说便是。” 方才还急的面上藏不住的,这会儿被问竟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虽是如此,但毕竟滋事慎重,还是到议事帐谈论更妥。” “大哥咱们一起……” “既如此云霆还不快去。我也累了,需要歇会。” 开口被打断,谢云霆微楞,果然见他面上露出疲惫,只好作罢行了礼后,匆匆被众人簇拥着离开。 瞧见人走远了,盛愿收回目光,跟着一起回到谢云笙的帐子,翻找出干净的衣袍放下就准备出去打水,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盛愿不明所以垂下眼,忽而视线一凝发出轻呼:“大少爷,您的手。” 青白的手攥紧渗出了血,向来好脾气地淡然,难得露出愠色,蹙神的面色毫不掩饰其中的冷意和失意。 “你说!谢家我与谢云霆以谁为尊?” 盛愿被吓白了脸,也顾不上手腕近乎碎裂的痛,喃喃了许久,才轻声开口:“自然是您。” 谢云笙是大哥,又是侯府嫡子,主母唯一的亲血脉,不管从哪方面自然是他。 “那爵位悬浮未定,这差事也是落在谢家不是谢云霆一人头上,怎得就只与他一人商议,以他为重。是不是在他们心里,我是残废,根本不配承袭爵位。” “不是的。” 盛愿心急了,急忙想着话来安抚。 可她一向嘴笨,着急起来更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结结巴巴开口:“其他奴婢不知,但二少爷是不会抢您的东西的。” 就那日醉酒,她是听过谢云霆说过的。 谢云笙面色古怪的扭曲了一瞬,冷冷笑了一声:“之前你那么怕他,如今倒是为他说话了。” “他不像那样的人。若是要是什么,他也会正大光明告诉您。” 话音落下,谢云笙转过头,覆盖在黑瞳的浓郁酸楚让她不自觉地噤了声。 箍着胳膊的手紧了紧缓缓松开,别开眸。 “我竟不如你个丫鬟了解他,今日之事……” “是奴婢和您的秘密,奴婢晓得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盛愿低眉利索的开口,并没察觉到他这话里的歧义。 饶是想说,她也没人说。 主母那不可能去说,只会徒生烦恼,谢云霆那……若是告诉了他,只会更增减他的心结。 见大少爷冷静下来,盛愿找出药替他清理着指甲刮出的伤口,等谢云笙换衣服的空挡,点了安神香,又备好了热帕子,热茶在一旁。 这才退出帐子。 松了口气。 刚转身,被人一把拉着躲到了树后。 第35章 我是问你的感受 “你做什么!” 盛愿被捆住双脚离地就连呼吸都受影响,挥舞着双手双脚,姿势看起来很滑稽。 好不容易被松开急忙连连后退,举起拳头放在胸前自保,瞪着眼前山一样的人。 主仆两人一样的性子,都喜欢冷不丁的掳走人。 可十五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木着一张脸一条条和背书的一般往外倒字:“少爷让我提醒你,出行不仅要带着大少爷日常的药,就是衣物也需带上一套备用的。” “他忙完得了空就过来,今晚入夜就热闹了,有烤羊吃。” “不要独自随意走动,虽周围驻守有城防营的人,但毕竟靠山入夜还是可能会有野兽。” 这一条条叮嘱从十五嘴里说出来生冷僵硬却还是能听出其中的关切,盛愿缓缓放下手,抿紧了唇忍不住感慨:“二少爷对大少爷还真是好。等他醒了,我立刻就告诉他。” 方才大少爷还生出那么多心事,若是听到这些话一定不会在胡思乱想。 十五唇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上前两步古怪的盯着盛愿:“你当真听不出来这些话是谁与谁听的?” 不是说与大少爷还能是谁?盛愿摇了摇头,却也隐隐察觉出一丝……怪异。 见她还呆呆的模样。 十五恶狠狠从背上扔下一个包裹塞进盛愿手里后转身就走,竟是一句话都不愿在与她多说的样子。走出两步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的东西扔给盛愿:“这个也是你的,不过被我吃了个。太甜。”。 盛愿做贼一把心虚的抱着包裹一路回到她住的帐子,将包裹放在床上后默默决定,找到机会就还回去。 可盯着鼓鼓的包裹在帐子里转了几圈到底没抵过好奇,快步过来打开。 女子编头发的头绳,染指甲的凤仙花,香粉,翻绳,甚至还有一副小巧玲珑的沙包都是她那日上街见过的。 盛愿抿紧了唇瓣,每样都爱不释手。 这些东西虽然是其他人司空见惯的,却是她自小从没见过用过的,还是到了楼子唱戏看到楼里的其他姑娘玩才识得,她去的晚,年纪又小性格又笨,偏生的样貌顶尖的好,嗓子又是独特的娇软绵绵所以楼子的姑娘一开始并不喜欢她。 唯有一人同她日渐交好,一一教会她识得这些物件,还答应了要教她怎么玩沙包和翻绳,只是没等那时候盛愿就到了京中。 望着一桌子的小玩意,盛愿指尖不自觉在掌心画着圈,突然想到十五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若不是特意说那些话给大少爷的,那就是说与她的…… 被这个念头惊的心里一跳,盛愿急忙重新拿包裹盖住这些小玩意,用手捂住滚烫的脸,脸颊飞上了两朵红晕久久方才下去。 入夜。 空地上燃起的篝火,灯笼也比头一日的要燃起更多。灯火照亮了驻地,站在帐子窗口看过去,一片明亮。 盛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驻地里白日忙碌着差事的宫人,今夜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打扮得鲜艳。 这也是为了明日春日宴的开始做最后的准备,今夜这一顿就是为了暖灶,也是为了宽慰辛劳的宫人让他们得以放松讨吉的日子,是春日宴前夕必不可少的传统,也是为了保证春日宴顺利的取吉祥的寓意。 各处还仿照了民间闹市,摆上了各式各样叫卖祈福物件的摊子。 “傻站在这儿做什么?” 盛愿正羡慕的盯着宫人自在的游玩嬉笑,冷不定回头,谢云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一袭月牙白的长袍,青丝没有冠起只用一根同色的绸带系在腰后,眉宇在烛光下竟然没了平日的凌厉,耀目的有些晃眼。 “大少爷说没胃口,今夜不准备出来了,奴婢得候着照顾。” 盛愿回头看了眼眼前繁荣热闹的场景,说不失落是假的。 “所以是大哥让你在这儿站岗?” 盛愿急忙摇头,谢云笙让她自己去玩闹不必拘在他眼前,可是她白日见他情绪那么低落,又怎么能不顾主子自己去玩。 “少爷说他今夜要习字,不许我打扰,所以我站在这,万一他需要人倒茶或是饿了,奴婢能及时伺候。” “你对他倒是尽职。” 耳畔突然放大的声音让盛愿吓了一跳,没等她跑谢云霆早就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抬手捉住她的手腕,握在指尖摩挲着:“大哥习字一向不让打扰,最少也得一个半的时辰,你确定要站一夜?”顿了顿,嗓音又压低了些:“这可是四年一次的场景,是我精心设计操持的,就今夜最热闹,错过了,再等四年也不是今夜的景致了。” 低懒的声音钻入耳朵里,像羽毛拂过刮弄着盛愿得心,酥酥痒痒的诱惑,盛愿回头望着烛光点点,艰难的将头重新转回坚守内心。 可话还没开口,就被他拉住了手,强行带着跑向热闹的人群。 “您这是……” “绑了你。”步伐没停,谢云霆微微侧过头,一缕长发垂在耳侧,目光定定移在她的脸上,全身都仿佛渡上了烛光:“放心,十五会帮你站岗若真有事定会通知我。” 盛愿眼皮发颤,急忙低着头不敢去看谢云霆。 从前她就觉得谢云霆是妖精变的,吸人精魄,今夜的谢云霆更是带着莫名其妙的……魅惑耀目。 她一看着就忍不住心跳加快。 等两人停下,盛愿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致竟然无比眼熟。 惊呼的指着一处木头搭建的桥。 “这是扬州的桥,奴婢就是踩着这座桥来的京中” 盛愿欣喜的快步走了两步,发现不仅有扬州的建筑,就连摊子上叫卖的吃食,酒水也都是扬州街道上的,甚至隐隐还能听到有人伶人在唱她家乡的曲子。 “今年我操持春日宴,圣上让做出新意,我想着春日宴既然是期盼丰收,自然也该将民间的特色融合,便挑选了几个地方的景致饮食特色,再往前还有蜀中,中原……你觉得如何?” 盛愿抬头,视线和谢云霆交织又飞快的挪开小声道:“奴婢哪懂得这些,只觉得到处都很美,很热闹。” “我问的不是这些。”谢云霆弯下腰,慢慢把脸贴近,一字一句写满了认真:“我是问你,盛愿,你的感受。” 第36章 欢喜,很欢喜 “奴婢……” 盛愿睁大了眼,对着近距离对视的黑眸,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不自在的微微错开脸不肯再开口。 谢云霆也没有继续为难她,轻笑一声就要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二少爷,人太多了,不如奴婢还是先回去吧。” 四周往来的人目光总是停留在两人身上,和谢云霆行过礼后,又暗暗打量着他身边跟着的盛愿。 先不说谢云霆在这儿办了这么久的差事,没人不认识他,单单两人的样貌走在一起就格外的打眼。 盛愿不想这么引人注目,传回到府里又是一门官司。 谢云霆顺着她的目光往周围打量了一眼,眉毛轻轻一佻,并没有点破盛愿得心思。 带着她来到一处挂满面具的架子前停下,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从上面挑出一个轻纱做的面具递给她,又随手挑了个黑色半面的戴在自己的脸上。 这画具精巧可爱只是带子是固定的,只能从头顶戴。盛愿今日扎了两个发髻娇俏可爱,但面对面具犯了难,试了几次都没能带上。 还在犹豫要不要换其他样式额面具,一旁伸出手抬手就抽走了她头上挽发用的饰品,没了支撑满头青丝滑落披散在肩头,谢云霆长指上下穿动,很快重新替她重新打了一条松散的辫子。 握着取下来的发饰,谢云霆眼眸微动漫不经心的挑剔:“怎么出来还带着府里统一的发饰,本来就笨带着这更显得蠢。” 摸了摸辫子,盛愿开口道:“奴婢只有这个。” “就没人送你什么好看的簪子?夫人或者大哥就没赏你什么?” 盛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带着面具看不见谢云霆的表情,“是有的,太贵重奴婢怕弄坏了,日后还得还回去呢。” 那日回去后,盛愿就急忙把那个簪子小心翼翼收好,她想过了,等籍契落了户就出府,或是等从春日宴上回去,她就请求主母将她放在庄子里干些粗苯的活,只有这样才能不伤害大少爷的同时拒绝做那个什劳子姨娘。 想起这个盛愿又忍不住唏嘘,送她来的那晚申誉叮嘱的就是让她一定要争取留下来做个姨娘,从此就能衣食无忧了。她不知道做姨娘究竟算怎样的厉害,但她知晓,谢家给大少爷要的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而她如今已然不是了。 谢云霆只听见盛愿说要把大哥送的东西还回去,面具后原本绷紧的面色顿时柔和了不少,伸手从一旁摊子上的花上折下一枝簪在了她的耳鬓,她原本就白,莹润的皮肤在烛光下发着淡淡的柔光,一时间竟然让人分不清是花增加了几分娇媚,还是人原本就是蒙尘的明珠,稍稍点拨就足够光彩照人,谢云霆眼眸微暗勾起了一团意味深长。 “二少爷?” 微微懵懂的人眼波流转间如沾了水的葡萄,修长的脖颈喉咙滚动强忍住吻她的心思,抬手将面具替她带好后,谢云霆伸手遮住了她的眼。 弯下腰静静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深深突出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盛愿一跳。 片刻后遮住她的手才松开。 有了面具,两人大摇大摆四处玩闹,便没了顾忌。 一路上盛愿得手就没空过,只要她目光落在一处摊子上顿住,谢云霆便会去买回来一份吃食。 粘米糕,甄糕,麻花,肉干,就连糖葫芦都吃了两串不同的,可不管她抗议,谢云霆还是只要见到新鲜有趣的就会拉着她去凑热闹。 “二少爷,您去过扬州?” “怎么这么问,是你想起什么了?还是想家了?”谢云霆不动声色侧过头,静候着她的回答。 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涌动热切。 盛愿摇了摇头,她只是吃着东西突然想起白日谢云笙说的话,又看着周围仿的扬州景致明显最用心,随口一问。 “奴婢只是好奇您去过那儿,也没有想法,扬州给奴婢留下的快活的记忆实在太少了。” “是去过,没什么特别的记忆。” 他轻描淡写就终止了这个话题大有敷衍的意味,可吐出的字语调又轻又慢,似乎怕惊碎了什么。 盛愿还是来了以后第一次遇到去过家乡的人,原本想要还想多聊几句的心思,自找没趣的抿紧了。 两人同时沉默。 盛愿突然眼前一亮,快步跑过去拿起两盏孔明灯,笑意盎然的转头,递了一盏到谢云霆的跟前,声音软软的,也许是因为兴奋所以带着一点鼻音::“二少爷,咱们去放灯吧。” 她脸上挂着的是满满的笑意,谢云霆一颗心没来由的便是一颤,轻笑点头:“好。” 接过花灯,谢云霆反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从人群里挤着准备带着她往江边走。 盛愿有些愣神,她能够感觉到谢云霆手上的茧子,沿着掌心的纹路蔓延到与她扣住的手掌上,宛如绽开了花,带出一阵.....不一样的酥麻感。 她僭越了。 身为大少爷身边的人,她竟然和谢云霆多次做亲密的事,如今还大摇大摆在人前手牵手。 指尖微微蜷缩,盛愿拉住了谢云霆挣脱开始手,轻声道:“您方才问的问题奴婢还没回答。” 咽了咽口水,眼眸因为紧张微微发颤,盛愿张了张嘴,突然从人群里挤出一道身影径直冲了过来,抬手便搂住了谢云霆的脖子,直接攀在他的身上紧紧抱在了一起。 “云霆,云霆,我想你了。” 盛愿喉咙里的字节渐渐消失,实在没弄清楚眼前的一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毫无顾忌摘掉了谢云霆脸上的面具。 “云霆,小心别摔了这个小疯子。” 听到身后谢云笙的声音,盛愿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挤进人群,躲了起来。 一直跑到远处,心跳才渐渐平复。 盯着手里因为逃跑撕破的孔明灯,莫名心里有些发酸。 她还没开口回答谢云霆。 今夜的这些她是欢喜的。 很欢喜。 第37章 原本是她的 盛愿摘下面具才后知后觉,她根本不用逃。 她得了大少爷的命令可以出来玩的,只是一听到谢云笙找过来,下意识心虚的逃开,但都已经走远了,自然不能再找回去。 悄悄回到住处。 刚将带回来的东西放好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喧闹声。 掀开帘子,迎面谢云笙和谢云霆并列而行正往回走,一个谦润如玉一个妖冶玩世不恭不分伯仲。 盛愿唇角露出了笑,快步迎上去,刚要行礼突然一抹亮丽的女声突兀的打断,一道人影从两人身后跟着走了进来。 “谢云霆有这么多好玩的你不早早带我来,还得让本姑娘自己找过来。” 说话的人样子高挑,满头的青丝像男子一样冠在发顶,身着一身低调的暗蓝色的云团骑装,可衣摆锈满了银线金丝尽显奢华,腰肢纤细样貌肆意,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是女扮男装。 盛愿怔楞的望着女子大摇大摆走进来,直接挤开谢云霆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十足目中无人的做派眼熟的紧。 只是这声音和方才突然冲出来搂住谢云霆的人…… 眉心一跳,盛愿恍然大悟,那么张扬亲昵的举动,竟然是个女子做出来的。 “盛愿,来见过上官小姐,这是上官将军的嫡女,也是我和云霆的表妹。” 谢云笙撑着拐杖坐下,笑的和颜悦色。 盛愿指尖微微蜷缩,回过神恭敬的跪在地上:“给少爷请安,给上官小姐请安。” “这就是那个窑姐?” 没等来让她起身的吩咐,脚步声反而停在她面前,缓缓捏起了她的下巴。 隔着帕子,左右转动着盛愿得头打量她的容貌,上官青毫不避讳啧啧称奇。 “就这还特意从扬州弄来,我看也不过如此,何必大费周章弄回来。” 原本心里的慌乱突然变成了难堪。 盛愿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被这样的目光打量的竟然有种自己是货物的感觉,缩了缩脖子,盛愿突然希望能突然出现一个洞藏进去。 可下巴就捏着,就是想低头都不能如愿。 “张狂,这是谢家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挑三拣四。” 进来后一直沉默着,谢云霆终于开口轻嗤了一声,让盛愿找回点底气。 上官青猛地抽回手,抬手指着谢云霆的鼻子又开始跳脚:“你!你也说了是谢家,我看看、说一说、大哥还没说什么呢你急什么,又不是你的人!再说了不过是个下人,被我说也是她的福气。让她跪着也是恩赐,不是么?” 冷不丁矛头又落在她头上,盛愿面色一白,咬紧了唇,挤出一丝笑来应和着:“是,是奴婢的造化,谢谢小姐赐福。” 转头望着盛愿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影子,因为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跪的久了,露出的一小节脖颈渗出了几颗晶莹的汗珠。 谢云霆拳头微微攥紧,抿紧了唇,恨极了她这幅好欺负的模样,但到底脑子还没糊涂,忍住了扶她起身的冲动冷声轻嗤:“跪够了就起来泡茶。” 盛愿直起身,迟疑着看向坐在主位的人。 谢云笙摩挲着玉杖,垂目微微一笑:“行了,行完了礼就起来吧,盛愿沏茶来。” “哎。” 站起身,帐子里为了谢云笙取暖本就生着炉子坐着水,盛愿找出带来的茶,仔细的在杯子里分着茶叶。 可心却早就留在了身后,翘着耳朵听着动静。 “后个春日宴才算正式开始,你怎得自个跑来了,还穿成这样?” 谢云霆望着不远处忙碌的身影,有些心不在焉转动着手上的面具随口问道。 上官青的婢女将几个油纸包打开一一放好后,上官青随手拿起一块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我去了府里找大哥,姑母说他提前过来了,你们都在这自然这里的热闹才多,哎我说你,从见到我后就黑着脸,我来你难道不高兴么?”顿了顿,上官青擦掉嘴边的点心渣,转过头软了语气轻声问谢云笙:“大哥,你不高兴么?” “青妹,你来,我怎能不高兴。” 谢云笙笑容不减,抬头见盛愿端着茶水过来,忽而转了话:“云霆虽然不说,但心里应当更高兴,自小你俩便一处长大更亲近。” “那是,他敢不高兴。哎呀这东西太甜了些,谢云霆你怎么还吃这个,快撤下去。” 随后一丢,咬了一口的糕点被丢回到油纸里,带着包装从桌角上滚落,正好停在了盛愿鞋边。 呼吸一窒,盛愿端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滴出了几滴茶水,面不改色小心翼翼一一泡上茶,余光瞥在那被嫌弃丢掉的糕点,心里一酸。 这糕点是她方才和谢云霆游玩时买的。 糕点和扬州当地的风味一样,她格外爱吃,尤其是上头的桂花蜜更是有种特殊的香甜,方才她逃的太突然都没来得及拿,原本是她的,就这么被扔了。 吸了吸鼻子,盛愿默默退到谢云笙的身后。 “既然来了,这几日跟着我们一同游玩,缺了什么告诉云霆。” “大哥放心,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说着上官青就要去抢谢云霆手里的面具,落了空,便不依不饶拉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盛愿看的出声,谢云笙轻咳一声淡淡开口:“他俩一贯如此,自小跟在我身后长大,年纪相仿性格相似,只要在一起就争锋相对,是京中有名的欢喜冤家。” “上官小姐和其他女子性格不一样,格外爽利。”幽幽开口,盛愿盯着谢云霆站起身,捏着面具高高举起胳膊,上官青也随着站起,跳着去够,两人的衣袖交织在一起竟然分不清彼此,心也随着那面具一起抛在空中没了着落。 许是因为心情好,谢云笙比平时话多了不少,视线落在不远处闹起来的两人,有些意味深长:“其他的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有一件。” 盛愿强逼着自己收回目光,看向大少爷。 就听到他清雅的嗓音慢悠悠的继续道:“谢家和上官家自小就有一桩婚约,在我和云霆两人之间选一个和青妹成亲,如今我的身子不如意,恐怕这婚事等春日宴一过就该定下给云霆了。” 第38章 风听到了 定亲? 心好似被狠狠揪了一把痛的盛愿一阵头晕目眩,等站稳了脚,屋里几人都看向她。 “少爷,奴婢有些头晕。” 盛愿低着头,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哦?可是因为没用晚膳,你不是想吃烤羊?我吩咐了人做好便分好送过来你吃些再去休息吧。” 谢云笙仔细看了看盛愿发白的脸,温声劝着。 摇了摇头,盛愿哪里敢说她不是饿了,方才吃了那么多点心早就涨了胃,这会那些入了心脾的甜突然就变成了让人厌恶的腻,连胃里都开始泛着酸。 见她实在面色不好,谢云笙点头吩咐她下去好好休息便放了人。 盛愿低着头对着几人行了礼,缓缓退出帐子,没抬头她也感觉到投在身上属于谢云霆的视线始终跟着和,眼圈一转就连鼻尖都跟着红了。 谢云霆紧盯着她的背影消失,松开眉心面不改色站起身:“今夜烛火燃的多,我还需带人去巡视,大哥也早些歇息。” 等两人都离开,上官青也没了玩笑的心思,挺直背规规矩矩坐着喝着茶,再没有方才胡闹的模样,捧着手里的茶盏却忍不住撇了撇嘴:“云笙哥哥对下人也太纵容了些,主子还在这哪有她去休息的道理,再说这茶泡的,好好的云顶翠竹,香味色泽都淡了三分,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谢云笙喝了一口茶,泰然自若:“我知晓身子不舒服的难受,更何况春日宴后我就打算抬盛愿做姨娘的。泡茶日后也不用她再动手,泡的好坏我并不在意。” “姨娘?” 上官青提高了嗓音,碰的一声放下杯子,转头盯着谢云笙俊逸若仙的侧脸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甘,勉强笑着开口:“一个窑子里的,云笙哥哥你也太抬举了些,更何况别说还不是姨娘,就算是,不还是个下人,太宠溺了些日后正妻进门,你……” “她不同。” 抬手止住了他谢云笙幽幽一笑:“你可知为了让她进府,当初费了些心思。” “是,姑母费心帮你挑的,不用说我也从旁的听过很多这话了。可是,可是……” 见她木着脸一脸不以为意,还在找着理由劝他打消念头。 谢云笙也没多说,只是目光意味深长落在桌子上被谢云霆遗落的面具上,指节在杯盖上轻轻敲击着。 “叔父那边可有让你带什么话来。” 谈起正事,上官青多了几分正色,怀里拿出一份用蜡密封的信函。 谢云笙接过之后细细看完后,面色冷硬孤寂,撑着拐杖站起身随手扔进了火炉里:“和我预想的不错,云霆这几年果然精进了不少,不管陛下旨意下没下来,在外人眼里他恐怕已经算是谢家小侯爷了。” “云笙哥哥,父亲说让你切勿担忧,他和兄长定会全力保你承爵,说到底你才是谢家嫡子,他不过是个戏子在外生的野种。” “嫡子,如今拿我和他能做区分的只有出生这一项了么。” 上官青快步走到谢云笙面前蹲下,抬手拉住他垂在桌子上的手,轻声道:“不,你是你,若不是被那贱人迫害,此时你已经是谢家侯爷了,在青儿心里只有你才配得上谢家侯爷的身份,也只有你是青儿一直想要……嫁的。” 想到什么,上官青含糊的说完最后几个字,瞬间红了耳垂,微微垂下头鲜少的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涩。 “青妹,你当真如此想?那你会帮我么?”谢云笙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面色却无动于衷。 “愿意的,云笙哥哥你要什么,青儿都愿意帮你的。” 上官青连连点头,突然握着的手加了力将她从地上扶起,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就听着谢云笙幽幽轻笑:“如果我要你嫁给谢云霆,你也愿意?” …… 回去后躺在床上,盛愿心里乱糟糟的,干脆用帕子盖住眼睛,开始数着数逼着自己入睡。 “九十六,九十七……” “九十九,九十,九十一……” 刚数了几个数,滋呀一声窗户响动,随即响起谢云霆的声音搅乱了她正在数的数字字。 掀开盖在脸上的帕子,盛愿瞪着谢云霆一会,背过身干脆不看他用手捂住了耳朵。 “小丫头,烤羊都不吃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股子浓烈的肉香充斥着整个屋子,盛愿耸动着鼻尖,强忍着转过头的心思,无声咽下了口水。 “盛愿,你在生气。” 连问都没问,谢云霆便直接肯定了想法随手将东西放下。 床脚突然一重,盛愿知道谢云霆就坐在身边,强忍着没有回头、可身子却还是因为紧张开始僵硬,硬生生忍住。 “上官青是主母的孩子,自小我们三个一同上学,一起习武,上官家也是武将,她自幼在军营里男女之防并不太了解,但我一直当她是我的亲妹妹,今夜事发突然,我也没想过她会突然出现,还当众抱住我。” 盛愿动了动,她知道谢云霆没说假话,上官青抱住他时,她瞧见了谢云霆眼里的惊讶,可是她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纵容着上官青…… 这感觉陌生又怪异,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让她找不出理由。 明明谢云霆如何,抱了谁原不与她相关。 她只要回玉坠半年后就会离开的。 可她却还是生了气,却不止气谢云霆当初招惹了她,更气她这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情绪。 心里还在胡思乱想,谢云霆又轻声唤了她的名字:“盛愿,你方才说要回答的问题还没对我说呢。” 盛愿的心一下子便有些软,缓缓坐起转过身。 她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只不过是对着风,谢云霆没听到罢了。 每次都是这样偷偷摸摸溜进来,这样的感觉她越来越不喜,也越来越不懂。 瞧见一旁小桌上放着烤羊,盛愿突然更加委屈,就连闻着那羊肉的香气方才褪去的恶心又一次袭来,酸涩如同惊涛翻涌。 顿时也顾不得规矩,愤愤低声抱怨:“二少爷,既然您都快成亲了,为何还这样三番四次的闯进奴婢的房里,不仅于理不合,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39章 吃醋了? “把奴婢那些吃的转赠给上官小姐更是不对,还有……还有您对奴婢做的那些亲密的事,也都是不该做的。” 谢云霆目不转睛盯着她,轻呵一声:“与你为何做不得。”顿了顿,附身贴过来,笑的揶揄:“小丫头莫不是吃醋了?” “奴婢没有!” 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在看到谢云霆渐渐面无表情的神色后,盛愿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轻声重申早已说过无数遍的话:“因为那些应该是对您的妻妾才能做的事,奴婢,是大少爷院里的人。” 这话不仅是盛愿拿出来撑住的底气,更是用来提醒她自己,不要忘记身份。 “你,很好。” 谢云霆低声笑起来,盛愿心里发虚咽了咽口水,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两人的对峙。 却及时解救了盛愿。 穿好了鞋走出几步刚要开门,突而转头望向还稳稳坐在床边的人影,分明还没要动的迹象,盛愿一张小脸皱成一团,打开门插的手悬在空中。 “盛愿,歇息了么?” 隔着门板声音有些模糊,但足够两人都听出了门外的人是谢云笙。 盛愿慌的呼吸都急促了,刚要开口回已经睡下了,冷不丁被扣住了手腕,谢云霆不知何时走近,眸中全是冷芒,唇瓣开合无声下了命令:开门。 不。 眼眸骤然睁大,盛愿抗拒的摇头可手却被放在门上,被谢云霆带动着打开了门。 迎面谢云笙站在月下,换了一身月牙白的软袍,见着盛愿一贯暖着的笑意:“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奴婢还没睡,您怎得穿着里衣就出来了。”顿了顿呼吸,盛愿挤出半个身子想要找借口跟着离开,可腰间一紧。 暗处的谢云霆只用一根手指勾住她的腰带便已让她寸步难行。 “白日就听着你想吃烤羊,就怕你已经睡了,这东西趁热吃新鲜的才好。” 望着谢云笙递过来的盘子,盛愿眼底流露惊讶来,接过手余光瞥见门后的谢云霆笑容立刻僵在唇角,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只盯着眼前的大少爷。 瘦弱的人站在月光里近乎要融为一体,白皙的过分的肌肤在夜里更无血色和身上常年的书卷气融为一体,但好在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只站在那就足够矜贵,嗓音有些沙哑,许是因为站在风里的缘故,咳嗽次数更加频繁。 盛愿愈发过意不去,又不能将他请进来,谢云霆在身后明显也不放她离开,只能咬着牙祈祷谢云笙尽快离开。 手心里出了薄汗,险些跌了盘子。 慌张将视线落在盘子上,盛愿只得硬着头皮先应对谢云笙:“谢谢少爷,奴婢惶恐,您不用对奴婢这样。” “当然要,你不嫌弃我这废人,我自然也要好好待你,更何况,你如今已是我的人。” 许是难得像这样夜里找到她的住处,谢云笙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抬头遥遥望着月色,眼里的落寞几乎要溢出来。 盛愿软了心,更觉得她的可恶,谢云笙明显心事重重,夜里兴致不高都没用膳,她却没能为主子考虑,更没洞察主子的心境,更是极大的不称职。 怕内心的怜惜,同情露出刺伤了大少爷的自尊,只能强迫自己如平日里一,一时间都忘了身后还藏着个人,摇头轻声安慰:“您何必妄自菲薄。奴婢还没感谢少爷的收留和不嫌弃做丫鬟奴婢一直都不够格。” “你做的很好。” 几乎没有犹豫给足了肯定,捂住唇,咳了几顺,谢云笙苍白的脸上些红晕:“夜里陪青儿逛见着了搭建的扬州景致我便想问你。依着府里从前的规矩,你的家人也可以得到安置,盛愿你可有需要从扬州接来的亲人?” “奴婢想将娘的坟迁到身边,这样也行么?” 盛愿愣在了原地,脸上绽放出笑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让人看着也忍不住也跟着淡笑。 腰突然被一股大力揽住,那手沿着腰窝缓缓向上,原本就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被完全把玩在鼓掌中,盛愿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压抑住险些溢出的气息。 盛愿全身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暗暗的烛光里,谢云霆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里,上挑的眼尾带着残忍薄凉的笑意,继续作乱。 这是不满她耽误了太久,逼着她闭嘴。 果然腰间的手捏住了她的一处软肉暗暗威胁,盛愿立刻乱了呼吸。 痛苦的捂住了唇。 谢云笙皱眉:“怎么了?” “奴婢只是头晕,受了风。” 见他走近,盛愿用手撑住门想阻拦,身后的人却更直接抬起腿顶在门上,半掩着的门受了力咚的一声合上了半扇像极了抗拒谢云笙的接近。 这般无理的举动,从来不会是她能做出来的,盛愿心里一紧,生怕被谢云笙误会。 好在谢云笙只愣了下神并没怪罪的意思,反而贴心的将盘子交到盛愿手上,先一步表达了歉意:“你不舒服我还打扰实在不应该,你先休息,若是明日还难受就得找医官去瞧瞧才行。” 打发走了人,盛愿吐出一口气,关上门转身。 却被谢云霆阴沉的脸色吓的喉咙咽了咽。 “怨不得总是念叨着你是大少爷的人,原来你卯足了劲念的、为的、要的就是当他的妾室。” 府里能安置亲人的下人,除了在府里多年做到管家位置的老奴,年轻的也就是各房的姨娘才有这个资格。 听谢云笙的口音,这事已然是定好的,可盛愿竟然连一丝风都没透露出来一直瞒着他。 偏今日出去游玩时他还以为盛愿在意他的冷落,拉着他要一同放灯时他满心欢喜,就连方才,他都还在以为盛愿是在吃醋。 他没问过盛愿,但私心里,已然想着她心里是有他的定然会拒绝大哥。 但这一切竟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哪怕背着光都挡不住他此时眼底的嘲讽,谢云霆淡漠冷笑一字一句狠狠扎进心里:“只是可惜了,你这被破了的身子,如何做得了姨娘。” 第40章 郎才女貌 盛愿浑身的血液瞬间褪去了温度只觉的冷,憋了半天,却连一个字的分辨都说不出口。 话说到此,谢云霆没了继续谈论下去的心思,深深看了她两眼拂袖而去。 徒留盛愿看着桌子上两份一模一样的烤羊逐渐冷掉。 无力的抱着膝盖在地上坐了一夜。 第二日盛愿顶着眼下的黑青到了谢云笙的帐子里。 一眼就瞧见坐在下手的谢云霆单手执着一枚墨玉棋子沉思,面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一夜心里揣着事睡不着,人家反而神清气爽,盛愿嘴里泛着苦,强打起精神 轻手轻脚放下茶盏,站在谢云笙身后照例准备替他推着穴位。 谢云笙摩挲着棋子随口吩咐:“盛愿,去问问上官何时好。” 盛愿哎了一声,刚走到门口就被进来的几个婢女撞了个正着,这一撞盛愿不小心踩着了裙角险些摔过去,被人从身后一把拉开才堪堪避开这些人,只是没等她站稳便松了手。 盛愿瞥了眼目不斜视盯着棋牌的谢云霆,刚要后退让开路就被带头的大婢女一把拉住冷声呵斥着。 “哪学来的规矩,没看到我们小姐要进来吗?碰皱了裙子把你拆开了卖都赔不起。” 明明是她们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盛愿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跟着进来的人后又缓缓闭上,抿紧了唇,没有做声默默行了个礼。 那婢女见她不说话,也懒得理会,大大方方领着丫鬟们向谢云笙行了礼后,又转身冲着谢云霆拜了拜,话语里尽显伶牙俐齿:“奴婢方才看的真切,多谢二公子出手才没让奴婢们忙了一早的手艺被毁,您看看我们小姐今日可美?” “就你话多。” 上官青随口制止了丫鬟,却还是任由她拉着走到中央,提起裙摆转了个圈莹莹笑道:“如何?” 扔了棋子,谢云霆侧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才惜字如金的开口:“衣衫颜色尚可。” “只夸裙子么?谢云霆你好没眼光。” 皱紧了眉,上官青不满低头摆弄着衣袖上的流苏,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另一道人影身上。 “青妹自然是美的。” 终于等来了谢云笙的夸赞,上官青微微红了耳垂:“都说我和姑母年轻时最像,云笙哥哥你这是变着法夸自己母亲。” 说着跨步停在谢云霆的面前,捧着脸期待道:“你说呢,我美嘛?” “青妹的丫鬟都是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对着谁都是一样的心直口快,你莫要往心里去。” 谢云笙温声低语,让盛愿急忙摇头勾起唇角证明她没事,可余光却不由自主看向房间另一侧的一男一女。 正碰上谢云霆扫过来的一眼,交织的一瞬盛愿心里一紧,可谢云霆已然垂下眼帘,漫不经心的给出答案:“嗯。” “今日我可是特意为你装扮的,你可得找个好玩的地方,才不辜负我这么一番精心打扮。” 明艳的娇粉色,人也是明艳大方的动人,盛愿低着头都能感受到满室里上官青带了的活力,犹如春日里绚烂的花毫不吝啬绽放着美丽。 哪怕昨日穿着男装都难掩芳华。 换了女装的上官青,连身为女子的盛愿都不由得感慨她的样貌。 桌子上的茶盏映射出三人的倒影,谢云霆和上官青的影子不仅赏心悦目,出乎意料的和谐,唯独她的身影挡在中间,碍眼又突兀,也难怪谢云霆方才拉开她,她本身也如那个丫鬟话里的,连件衣服也比不上的。 盛愿心里闷闷的缓缓后退。 后来很多年后盛愿方才知道那种和谐是什么。 那是自小沁染在世家环境里的气度,是与生俱来的矜贵,更是对身世家世的自信。 “看着你俩如此要好我便放心了,咱们出发吧。” 谢云笙含着笑拿过拐杖站起身,带着人就要往外走。 不知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盛愿实在提不起任何精神,浑身透着无力,轻声道:“少爷,奴婢身子不爽利,今日不跟着去。” 她方才瞧见了,不仅谢云霆带着十五,上官青也是足足带了六个婢女,哪怕她不跟着,想来伺候的人也应该是够的。 “还是不舒服么?可有叫医官来看过。或是我不去了陪着你。” 谢云笙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伸手将她拉到眼前,不由分说抬手贴上盛愿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让盛愿浑身顿时僵着,更多的是被他这动作亲昵的举动惊愣的瞪大了眼睛,可瞧见谢云笙淡然如常的面色,又觉得是她自己思虑太多,歪了大少爷的好心,乖巧的微微垂着头任由他测着体温。 两人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亲近,却让屋里另两个神色无声变换。 “云笙哥哥你真偏心,你就心疼她,那我呢,今日为了这身装扮我提早一个时辰起床。” 上官青快步走过来,从谢云笙手里拉过盛愿,眼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盛愿:“你究竟哪里不舒服,我的丫鬟会些医理让她给你瞧瞧。” “不必了,奴婢……没事,只要歇歇就好。” 攥在胳膊上的手虽然没用力,却其中的暗含的压力却让盛愿不敢实话实话,勉强挤出笑,只想抽回手离开,可上官青却不准备轻易放过她,提高了嗓音满是不满:“那就是撒谎想偷懒了?” “若是旁的丫鬟,自然不用跟着。”谢云霆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瞥着盛愿难以置信的表情,轻易将她想要逃避的念头捏碎:“你可是大哥心尖上的人,去哪怎能离的了你。” 谢云霆在生她的气。 等坐上了马车,听着车厢里的欢声笑语,盛愿挨着十五坐在驾车的位置,忽而反应过来,抱着胳膊出了神。 一直到游玩的地方都提不起兴致。 谢云霆和十五打着野物,谢云笙执着鱼竿垂钓。 “喂,那边的,你过来收拾鱼。” 上官青身边的丫鬟喊她时,她正专心致志折着柳树编花篮,见她半天没应,几人对视一眼,围成一团将盛愿身影挡住。 第41章 舞 盛愿这才后知后觉抬头,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花篮。 “我方才喊你,你为什么不回话?” “没听见。” 察觉到这些人神色不对,盛愿站起身拿着东西就想拉开,却又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鱼还没收拾,你要去哪?” 看着地上的几条鱼,盛愿皱了皱眉,摇头:“我不会。” 她虽是出身不好穷苦日子里长大的,却没做过什么粗活,每日里学的都是一些插花识字练嗓子的功课,就连她娘同样生活做饭的活计都不算熟捏,她四岁时才吃上咸淡适中的饭菜。 好在住的地方附近的人都很和气,她娘又生的漂亮嘴也甜,又有一门帮人装扮的手艺,总是有附近的阿婆婶子帮趁着把家里零碎的家务做完。 “不会?那你会什么?” 圆脸的丫鬟敲着头故作为难,突然恍然大悟般笑出了声:“我知道了,你会勾引男人啊,你们窑子里的女人不就是学的一身勾引人的好本领,来啊,也教教我们,让我们也开开眼都是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听说还要抬她做妾,真是一场笑话,谢家的门第什么时候连卖身接客的贱女人都能做妾了。” “是呀,就连京中最低的六品官员的家里,妾室也是良籍,就是会一些取悦主君的技巧也都是正儿八经的手段,我看她就算是跳舞作词也都是些脱衣妖艳浓词艳曲的下作手段。” 这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将盛愿恨不得贬低到泥里。 刺耳的话如同针扎的一般一句句,接连不断。这还是除了绿梅第一次有陌生人对她如此满满的恶意,更不是第一次有人拿她的身份取笑,但比绿梅更可恶,说的更恶心。 盛愿有些生气也有些委屈,心想要不就算了吧,这些人都是上官青的丫鬟,连大少爷都说了让这些。 可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她的喜怒是印在脸上,藏不住的。 “让开。” 盛愿重新站起身准备离开,不由得嗓门都大了些,见她们依旧无赖的堵着,抬手将要推开这些人,一旁谢云笙听到动静放下鱼竿望过来:“盛愿,怎么了?” 这话一出,上官青也转过头,喊着自家丫鬟的名字:“小音,不许胡闹。” 小音笑容看不出一丝方才为难人时的可恶,拉着盛愿一副相见恨晚的亲昵:“奴婢们见盛愿姑娘生的好看,和咱们京中的丫头都不一样,她初来乍到,怕她一个人孤单围着她和她做朋友呢,倒是盛愿姑娘有些不乐意呢。” “还是青妹会调教人,手下的丫鬟也是细心的人,盛愿,是我忽略了,你一人在京中,多些朋友也是好的。” 谢云笙点点头,似乎也认可她的话。 盛愿张了张嘴刚想说不是这样的,可被捏着的胳膊一紧,小音唇角不动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你,我们这么多人呢,你只有一个,更何况小姐自幼和少爷在一起我们这些人也都是熟悉的,怎么可能会信你一个没来几日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说的话。” 这般会变脸的人,盛愿还是只在戏楼里见过,就连最好的变脸师傅也都不及上官青带来的这几个人的一半。 震惊之余,盛愿瞧见谢云笙难得露出如此轻松的神色,握紧了拳缓缓松开,颤着声挤出笑:“奴婢呆笨,只怕辜负了她们的好意。”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是一笑。 上官青眼里深意浓重,摸了摸耳边的坠子。 那丫鬟微微颔首,又将盛愿推出来几步。 “旁的不说,盛愿姑娘方才说怕主子钓鱼太无趣,愿意献舞助兴,也不辜负这春色,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让奴婢们替她开这个口。” “呦,你不是身子不爽利么?怎么还要跳舞。” 上官青惊讶的捂住唇,秀眉轻轻拧着,露出为难之色。 盛愿原以为能趁机搭上台阶就此作罢,没想到上官青转而换了语气:“那就跳一小段吧。也让我这些丫鬟开开眼,能让云笙哥哥刮目相看的丫鬟到底有多厉害。” 谢云笙认真查看着盛愿得神色,似乎察觉出不妥,温声关切:“盛愿,不必勉强,你若是感觉到无聊可以过来同我们一起垂钓,我教你。” 若是平日里盛愿恐怕会趁机接下谢云笙这个台阶,默默忍下了。 可她今日不想如此了,更不想任这些人这样看轻贱她。 苦涩的笑了一声,盛愿深深吐出一口气。 缓步走到一旁的树下。 他们来的这处恰好有两棵樱花树。 漫天的花瓣如同云朵一朵一朵缀在树上,随着微风摇摆着枝叶,一下子就晃进了人的心里飒飒的落下的花瓣雨。 盛愿站立在树下,没有伴奏,她就把风当做琵琶。 把流水的潺潺声,当做小鼓。 身姿微微转动,如同无声开放的樱花,纤细的腰肢被彻底舒展开。 “好看是好看,但果然像窑子里的搔首弄姿,不像舞。” 丫鬟里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嘴,被谢云笙横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不许胡说,更不可无礼,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忘了?” 见自家姑娘发了话,那丫鬟急忙跪在地上,抬手装模作样扇了几下嘴巴求着饶,眼里微微闪烁着:“奴婢冒犯了,是平日听着外面的议论多了,不由自主就……请姑娘饶恕,请谢大公子责罚。” “一会再好好罚你。” 不轻不重的训斥着下人,上官青微微抬起下巴,唇角抿紧盯着树下的身影,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自得。 盛愿被搅乱了节奏,步伐也乱了。 忽而一声幽幽的萧声倾而来,带着春意盎然下的生机勃勃。 盛愿定定的看着从不知何时从林子里回来的谢云霆,唇边执着她见过的那杆萧,曲音随着他的指尖流出,看起来恣意又潇洒,带着他独有的凌厉气势,但是又不乏温柔,一步步缓缓走近,目光穿透花瓣散散落在盛愿身上,宛如已然将她整个人都敛入心里。 第42章 我自己穿 无数情绪涌动着,盛愿忽而一笑,手臂一抬,脚尖一点,跟着旋律舞动起来。 她踢掉了鞋,解开了发髻,如绸缎一般的秀发垂到腰肢,玉臂柔柔伸出,玉足轻轻点动,和花融为一体,和树互为倒影,忽而不知从哪飞出来无数的彩蝶随着盛愿翩翩飞舞,原本就明艳娇媚的容貌在花的映衬下莹莹如月,竟然如同神女不容人亵渎。 仿佛山间逃出来游玩的精灵,连山川河流清风朗日都随着她的舞动合着节拍。 谢云霆视线追随着那道起舞的身影,从她肩膀上飞出一只蝴蝶缓缓落萧上,仿佛无形中的一条丝线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萧声缓缓停下,盛愿也随即停下动作,她才知道原来谢云霆会吹箫,更没想到会和他配合的这么好。 她从来不轻易跳舞,就连在戏楼里,也没人知晓她会,娘只让她在外展露唱戏的能力,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肆意的舞着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微微喘着气望着同样站在樱花树下的谢云霆,花瓣落满了他的肩头,好似强行将他拽进了这属于她的春色里。 “多谢二公子以曲相助。” 盛愿有些气喘,但声音却明亮又透彻,见他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地上,盛愿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是光着脚得,白皙光洁的脚有些晃眼,盛愿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蹲下身子用裙角盖住脚,四处搜寻着鞋子的下落。 谢云霆握在萧上的指尖微微蜷缩,沉吟了好一会后才稍微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盯着盛愿许久,绷紧了脸,哑声开了口:“举手之劳。” 见她还在笨拙的伸出手去够远处的鞋,谢云霆无声叹了口气,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拿着鞋走到盛愿跟前,居高临下望着那清澈如水的眼眸。 复杂之色再次浮现,谢云霆缓缓蹲下身子,握住了盛愿的脚踝。 异样的触感让盛愿不由得一抖,“别,我可以自己穿……” “闭嘴。” 谢云霆冷冽的轻斥,制止住了盛愿上来伸手够鞋子的动作,垂下的眼帘盖住了内里的温柔,没有任何嫌弃的捧起她小巧的脚。 “精彩,果然精彩。” 上官青鼓动着手掌不住的夸赞,然而目光之中,却透出了不忿之色,甚至有些心慌。忽然手里的鱼竿被拉扯着,顿时露出笑颜,抬手收着鱼线转头便想向谢云笙炫耀:“我的鱼咬钩了,云笙哥哥今日怕是我要赢了你……”在看到他目光还定定落在树下的盛愿身上时,根本没将她说的话听进去。 欣喜陡然消失,一用力竟将鱼线收的太紧。 线断了。 咬了钩的鱼也重新跳进水里消失。 扑棱起来的水光惊醒了谢云笙倏然睁开半眸,从梦境中惊醒,回不过神怅然若失地看着树下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的人影,鱼竿失控的脱了手。 “盛愿。” 轻呼声唤回了盛愿得神志,她急忙抽回被握住的脚踝急忙抢过鞋子自己套上后快步跑到水边,大少爷的衣摆都被溅起的水沾湿,眸色间流转着的浓墨般的色泽。 “奴婢今日带了套备用的衣物,您去马车上换吧,小心落了凉。” “好。”顿了顿谢云笙低低咳嗽了几声:“你扶着我,方才坐了久了,腿不利索。” 盛愿没有多想,径直将他大半个身子重要夹在身上,近乎是完全搂着的状态往马车里走。 谢云霆冷眼望着,等两人身影消失在马车那边,回头看到上官青近乎和他一样的神色,意味深长的勾起一抹笑。 鱼再次咬钩,身边没了人上官青也没了拉钩的兴致,随手唤来一个丫鬟让她动手。 方拿到手上的肥鱼,忽而被飞来的石子撞上,丫鬟手一抖鱼又一次跃进河水里。 原本就心气不顺的人,立刻找到了宣泄口,上官青拧着眉咬牙道:“谢云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原本这石头是要砸她的,可我不打女人,只能拿你的鱼小惩大诫。” 手上下抛着一块河边捡的石头,谢云霆唇角的笑带着漫不经心,明明是笑却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不知谢二公子砸奴婢做什么,是奴婢惹您不快了么?” “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微凉的目光在这丫鬟身上逗留了片刻,随即看向上官青,一切都好似事不关己地提醒而已:“真听来的也好,还是抱着什么目的故意刺伤人也罢。我倒是没看出盛愿如何,反而看出你们几个在上官青的教导下,终日里想的竟然是窑子里那些事,谈论的都是些伺候男人的心思,若是传出去……” 上官青也随即反应过来谢云霆说的是她的名声,虽然她不愁嫁人的事,可在京中女子的名声完全关系到日后能不能再各家的席面上立足。 脸色阴阴沉沉的,顿时拉下脸来怒瞪着丫鬟:“你听见了,如今可知道你给我惹出来的事!” 那丫鬟脸色从萧声出现后就不太好,等看到盛愿的舞能将蝴蝶都引来,更是再没了看笑话的希望,原以为只是算计落了空,没想到竟还有谢云霆等着兴师问罪。 急忙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听外面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对盛愿姑娘生出轻视,这和我们姑娘没关系,求姑娘少爷责罚。” 上官青听着这丫鬟还知道维护她,只低头咬牙道:“平日里都是我宠坏了你们,才让你们在外面也口不择言,还不快去给盛愿道歉,若她不原谅你,你也不必跟着我回上官府了,日日跟着她恕罪便是了。” 这边换衣服的两人还不知道那方已然闹的不像话。 谢云笙换好了衣服,回头望到了马车外正重新梳理青丝的盛愿,袖中的长指头微微摩挲方才无意中触碰到的盛愿的指尖,冰凉冰凉的温度好似在他心理莫名被勾勒起了无声的弦。 “少爷,您换好了么?” 谢云笙掀开车帘对上了盛愿清澈的眼睛,脸上顿时勾起了笑容:“咱们回去吧。”顿了顿还不忘夸在起她的细心:“长进了,还知道带身换洗衣物。” 盛愿抿了抿唇,没将这是谢云霆教她的事说出来。 沉思了片刻,轻声道:“奴婢今日不该跳舞。”她此时回想方才跳完舞周围的寂静,心里更加摸不准。 若是跳的不好,丢的不是她的人,而是谢云笙的。 还不等她继续开口,突然被人扑过来抱住双腿:“求盛愿姑娘饶我一命。” 第43章 放纸鸢 盛愿完全没防备被扑了个正着。 面前的人方才还在趾高气扬明嘲暗讽,这一会泣不成声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倒像是盛愿在要她的性命一般。 盛愿顿时手足无措的弯腰想要把人搀扶起来,可这丫鬟却卯足了力气跪在地上,任她怎么拉扯都巍然不动。 “盛愿姑娘,奴婢被鬼迷了心窍听了旁人的话才出言冒犯了姑娘,你不原谅奴婢就长跪不起了。” “你起来吧,我没有怪你。” 盛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状况。 一时间无措的四处张望着寻求人帮助。 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到底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跪着的人还是上官青的丫鬟,不管她日后嫁给谢云笙还是谢云霆都是她的主子,又岂有她来责罚主子的人。 “可是真没有怪罪,有什么委屈还是一并发落了好,日后咱们要见面的地方多着呢,我可不想和你生出误会。” 上官青在一旁观察了许久,见时机成熟走出来拉着盛愿得手表示亲近,还将她额发垂落的碎发拨弄到耳后。 盛愿惶恐的摇头,说的话也多了几分正色的认真:“奴婢怎么会和您有误会,说的都是实话,难听的话奴婢听多了并不在意的。更何况,如果是真心悔过不用罚也吃到教训了,如果只是怕责罚装作悔恨,责罚也只会增加矛盾。” 何必呢。 方才讥讽她的人不止这一个,单单拎出来一个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让上官青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指尖顿了顿,笑意有一瞬的凝固也没了耐心,本想差不多也能收尾了,可身后谢云霆,眼前谢云笙都望着她,都没表态,这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既然你心善良不肯教训人,那我便做主替你出了这口气。拿板子张嘴六十。” 那丫鬟没想到上官青这么狠,终于真切的感觉怕了,六十板子下去就算面容不毁牙也得少几颗。 “求你,求你……” 盛愿没了办法,回头看向一旁的谢云笙。 “青妹算了,明日春日宴就开始了,若是被人看到你丫鬟脸上带着伤,恐怕又生出闲话来。” 谢云笙拍了拍盛愿得手臂让她安心,温声劝说着上官青。 “可,云霆哥哥那……” 谢云霆? 盛愿这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一直没出声的谢云霆,抿了抿唇。 是他让上官青教训丫鬟给她道歉么。 她一张脸上情绪向来分明,此时眼底竟是些疑问,谢云霆暗骂一句没长进,微凉的目光逗留了这方片刻,随即看向上官青,事不关己道,“随你们,既不是我的丫头惹的祸,又不是我的人受了委屈,与我无关。” 早知道这丫头经理上次绿梅的事还是没长进,他就多嘴替她讨公道,让自己在那听的那么的多闲话气的肋骨疼。 站着的和跪着的人都松了气,可盛愿听着这话还是莫名的别扭,明明谢云霆也有温和的一面,却总是在别人面前露出凶巴巴的样子。 就好像刻意让人害怕。 盛愿不理解,谢云霆为什么不能像大少爷那样张弛有度,温中带钢的待人。 原本以为有了这个插曲,几人都没游玩的心思了。 等谢云霆从车厢里拿出两只纸鸢,几人的眼里都亮了光。 “奴婢许久都没放过纸鸢了。” 在扬州时,每年春日都要和阿娘一起放纸鸢,这已然成了她的传统,原本以为今年放不成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机会。 真切高兴起来,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萤光。 谢云霆将她的盈盈笑脸看在眼里并不意外,垂目长睫收敛住眼底的果然如此。 笑容没维持太久,盛愿突然反应过来,纸鸢一共只有两只,他们加上上官青的婢女都有十一人。 她却没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下意识的把自己和谢云霆这样的主子放在一起提起。 “那边的地平坦,附近开阔没树枝挡着,主子们可以在那玩个尽兴。”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能看不出她说这话时眼里的失落,就连目光都是不由自主跟着谢云霆的手转动。 “我腿上有伤,不陪你们玩了,你们三人放。” 盛愿皱紧了眉,每次好像谢云笙总是这样顾念着腿,什么都不敢做。 “您可以拿着转轴,那一头拉着纸鸢的人跑就好,不碍事的。”盛愿飞快的说完,生出一股子懊恼生怕不小心伤害到了谢云笙的自尊。 见不得他俩在自己眼前互相着想的样子,谢云霆衔着一丝嗤讽笑意,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看似温柔,实则连拖带拉地硬将她拽到了面前,抬手将纸鸢塞了进去。 “你去跑,我来放。至于大哥和上官青,看他们自己想怎么放吧。” “奴婢和您一起?” 盛愿歪了歪头,瞧着眼前还板着脸的人只想笑。 明明脸上写着生气,但从早上就一直在帮她。 可她现在也没明白谢云霆生气的地方在哪,那些话本就是事实,她本就是谢云笙的人。 “难不成要我和大哥两个男人一同放?再说了,我和小青都是练武的,在一组未免不公平,所以只能委屈了本少爷。” 他委屈? 盛愿猛地醒过味来,他却只用背影做回答。 盛愿回头看了眼谢云笙,行了礼就匆匆跟着跑了过去。 “云笙哥哥我去放,你来扯线。” 谢云笙收回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淡笑:“好。” “高一些。” “再低一些。” “你跑的太慢。” 原本的兴奋在被谢云霆指挥着来来回回奔跑出汗,盛愿终于后悔。 可纸鸢飞的连她高没有就很快掉落下来。 看到一旁谢云笙两人的纸鸢都已经飞过枝头了,盛愿说不出的羡慕。 擦着额头上的汗,弱弱的质疑:“二少爷,您真的会放纸鸢吗?” 谢云霆用手在眼前遮了个阳,见她跑的脸颊都是红彤彤的可爱,若有若无的勾起了唇:“自然是会的,只是你反应太慢,不听着指挥。” 盛愿握住了拳头,近乎要嘶吼出声。 既然会放,为什么折磨她这么狠,还是飞不起来! 微微喘了会气,盛愿壮着胆子挤着笑道:“要不咱们换换。” 谢云霆吐出嘴里的草,咧嘴一笑。 “行啊。” 说着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第44章 光天化日的 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的谢云霆莫名让盛愿心里没了底气。 咽了咽喉咙缓缓靠近,刚走到面前,转轴就被干脆利落的塞在了手上。 倒是让盛愿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我做什么,拉着线跑啊。” 谢云霆努了努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根本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 盛愿望着躺在地上没人去托举的纸鸢,也来了倔强,没他帮忙,她也能放起来,就是能比谢云霆放得好。 可当下没风,不管她跑的如何快,纸鸢只在地上滚了几下,没有丝毫要起飞的意思,反而又让她累出一身的汗来。 “蠢。” 毫不客气的嗤笑声从一旁传来,目不转睛欣赏够了谢云霆才摆了摆手,慢慢悠悠的走过来,抬手食指弹在了盛愿得脑门上。 盛愿捂着又痛又涨的额头,不满的瞪着眼。 谢云霆动了动嘴,淡淡道:“想放起来么?” 盯着地上饱经摧残的纸鸢,盛愿点了点头,如果放弃,她方才所有的辛苦不都白费了。 “求我。”动了动唇,谢云霆流畅无比地丢出要求。 “啊?” “我能让它瞬间飞上去,比他们的高。” 指了指那边被大少爷放的挂在云端的纸鸢,谢云霆身子微转,将谢云笙那方看过来的视线完全挡住,英俊的面容缓缓贴近盛愿,懒懒道:“只要你求,我就帮你。” 他现下已经想清楚了,要同这样一个以蠢笨的丫头相处,什么冷漠,距离都是浪费,不如直接果断地逼近她,强行霸占的将人拉进他的城池。 直至她退无可退,任由他的性子,他的步伐,他的安排,没有太多空间可以活跃,只需要看他想他听他的就好。 这还是他方才突然想清楚的。 昨晚离开后,他那么明显的不悦,生气,都没等到人的一句示弱。 审视着盛愿眼里的清亮,懵懂,恐怕这人连他为什么会生气都不懂,他太忘了形,忘了眼前的人之所以特殊,就是因为她的单纯。 和这样的人怄气,反成了他是个傻子。 所以,他先认输。 此时一切都恰到好处,谢云霆凑近了些,黑眸里闪动着认真,顺势倾身快速的啄上了盛愿得唇。 蜻蜓点水般快的让她没反应过来,她猛地震回了神,滚热的潮红顺着脖子攀上了脸颊,结结巴巴指着谢云霆:“你你你……” “这就算你求过了。” 光天化日谢云霆竟然……这种行径太过大胆了,盛愿慌乱的看向四周,上官青的婢女在处理烤物,大少爷背着身子。 没人在看她。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谢云霆将她直接圈在怀里执起她的手,摆弄好动作让她一手握着转轴,一手拉着线,随手随手揽住了她的腰,运气跑了起来。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盛愿还是第一次跑的这么快,心不由自主的猛烈的跳动,与其说是她被谢云霆拉着跑,不如说是谢云霆带着跑,握在腰间的手温热却安稳,让盛愿没生出一丝的害怕。 头抵在谢云霆的下颚,只能看到他唇角弯起的弧度,地上的花瓣也跟着脚步飞舞旋转。 “飞起来了,真的飞起来了。真高啊。” 盛愿欢喜的呼喊起来。 引得几人都回头来看,谢云霆垂目盯着她的笑颜柔了眉眼,不动声色的退开了距离。 盛愿杏眼弯弯,如同一盏明月,腮上浅甜的梨涡犹如春日的风一样清甜。 见着她这么开心大笑的样子,几人都渐渐都被她的笑感染,温和了眸子。 上官青自一旁看着,突然觉得有些羡慕,她自幼在府里学规矩,虽不像其他府里日日女红女戒,她能借着学习练兵的机会肆意玩闹,却还是在府里日夜浸染的结果下,喜怒都藏起了大半,露出的都是别人能看到的一面。 其实不止是她,就连谢云霆和谢云笙哪怕出来放松,也没完全放开,所有的笑和话都留了三分又三分,就连她带来的这些婢女,常年跟随浸染的缘故一个个也都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 哪能如此放声,痛快的大笑。 唯独这个从特殊地方来的小丫头,不高兴了就是要哭不哭的模样,害怕就是小心翼翼,高兴就是大声的笑,丝毫不掩饰,不作假。 回头望了眼身侧正专注望着盛愿得人,上官青眼眸暗了下去。 放完了纸鸢,婢女那方也烤好了各色的吃食,几人随便吃了些,就启程回驻地,分别回了自己的帐子休息。 上官青刚走近帐子,回身对着小音就是一掌。 “擅自做主,又险些丢了我的人,其他五个由着你去教训,今日之事我只拿你说话。” 这巴掌没留力气,指甲在脸上划出了血痕,小音眉眼都没皱,抿紧了唇,开始对着脸一下下的掌嘴:“是奴婢计划出了问题,没想到那窑姐会舞。可奴婢也是被那窑子的人骗了,花了大价钱打听来的竟是假的。主子您打的对。” 从知道谢家要给谢云笙找个“药方”治疗刺激隐疾,上官青就密切关注了,还派人悄悄跟着去了一趟扬州,回来时就画了盛愿得一张侧脸图。 若是旁的京中荀贵人,成亲前有个小妾同房、心尖尖的姨娘也算是正常。 可若是留个窑子出来的,这些人家也需思量几番。 又或是这人哪怕是日日桀骜的谢云霆留下都不奇怪,偏是以洁身自好,出淤泥不染的谢云笙身上发生的事,她怎么都不信。 这些日子,谢家传回来不少消息,不是大少爷领着这丫鬟赏雪病了,就是传回来大少爷要抬那窑姐做姨娘的消息,每日里都是大少爷又与她做了些什么什么事刺的她心焦…… 若真是个妖艳的她还能寻着错处,偏偏见着了两次不管是人畜无害的性子,这样的美貌,都是她缺少的。 上官青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这么一个循规蹈矩,神仙一样的人要留这么一个身世不堪的人在身边,恐怕看中的也是她身上的那股子“鲜活”。 可这,却是她不愿看到的。 一旦特殊,又找不到其他能拿捏的人取代,这人迟早会是她的眼中钉。 “算了,别打了。” 上官青烦躁的坐在梳妆匣子前,神色厌厌的:“这人决不能留在云笙哥哥的身边,若是当初留下她的是谢云霆便好了。” 小音站起身,拿起梳子替她梳着发:“小姐还是选大公子?可您昨不是才修书回去,让他们提你和谢二的订婚。” “我六岁时便说过了,今生只嫁云笙哥哥。至于其他,不过是通往这条路的跳板。” 上官青目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勾了勾手指,让小音俯身过来,低语了几句。 等人离了帐子,幽幽一笑:“我想要的就没失过手。” 第45章 跑什么 这边回了帐子,盛愿倒了杯水替谢云笙揉着胳膊,目光不由的时不时落在收回来的纸鸢上。 盛愿瞧着自己露出一截的手腕,也总觉得上面残留的温热还未褪去,仿佛谢云霆的指尖在握在上面,不由自主抿紧了唇。 谢云笙察觉到她的走神,顺着目光也看到桌子上被小心安置的纸鸢,淡淡一笑:“这纸鸢的模样倒是奇怪,平日里一贯的都是些花鸟,三角的简单样式,复杂些的也不过是亭台楼阁,凤凰的样式,这只是个什么,我倒是一时没看出来。” “这是琼花,只不过是染了色,奴婢老家就有一颗,整个扬州加起来只有那么一颗颜色特别的。” 盛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后突然皱眉,连大少爷都认不出的东西,谢云霆为何会买这个,若不是刻意的,上官青他们放的不过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鹰样式。 只有她这个,是带着她来历的特殊样式。 盛愿屏住气,又仔细看了眼那纸鸢的细节,扎纸鸢的工人手艺有些粗苯,许多地方透露出粗糙和生涩,但样式上色却能看出用足了心意。 只是这样繁琐的工艺,不像是买的,更像是自己做的。 这念头一出,盛愿一颗心忽的悬起,没了着落。 “大少爷,您之前说过二少爷去过扬州?” “是。” 谢云笙握着杯盏的手指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淡去多了深色:“怎地突然想起问这个?” “那他是何时去的呢?去了多久?” 盛愿有些着急,就连手上揉着筋骨的力气松了些都不自知。 砰的一声清脆的瓷器声,谢云笙将茶盏盖上了盖子,撑着额头食指轻轻敲动着轻笑:“我也记不清了,你若是好奇可以去问问他。我只是依稀记得他身上有处伤,就是在扬州受的。” 末了,谢云笙想起什么的,开起了玩笑:“说不定从前在扬州你还见过他,只是忘了罢了。” 盛愿没听着后面的话,只是从大少爷说起受伤时思绪飘的远了些,顿时想起一段早就被她抛在脑后的往事。 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谢云笙挑眉无奈:“怎么了?” “奴婢只是……听着受伤就觉得吓人。二少爷那样的人,好像总在受伤,又总像没事一样生龙活虎的。” 笨拙的找了理由掩住她的心慌,盛愿稳住心神继续给大少爷推拿着穴道,等弄完了借着打水的功夫离开了帐子。 没听到她说完那话,一直陷入沉思的谢云笙幽幽的轻叹:“是呢,我这个弟弟怎么一直受伤,还是运气这么好还能这么的,完整。” 出了帐子,盛愿心慌意乱的跑回到她的住处,翻出被子里藏起来的一直带在身边的匣子。 这里面装的都是这些日子谢云霆让人送来的东西。 只是盛愿每次收到了只匆匆看上一眼就塞进匣子里藏着。 等仔细打量着这些东西,盛愿才察觉到有些异样。 那些小玩意大多都是些路上能见到的,只是其中有几样,是扬州特有,还需细细去寻还能寻来的。 过去幼时她一直喜欢想要,却只对一个人说过,不,是只对一棵树说过。 便是那颗琼花树。 那年家里没有贴己,阿娘就出门替人调曲上妆,一贯的锁着她在屋里,偏那日被她发现可以从窗子的门插坏掉了,就偷偷溜了出去。 传说那颗琼花树,只要有姑娘在树下跳舞,唱歌能打动了树,花和叶子就发出飒飒的声音配合着打着节拍,那么这一年的心愿都能实现。 当年盛愿早早就听闻红色琼花的独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亲眼去看看花枝画满的盛况。 可等到了那却发现没到日子,花连一朵都没开,却在离开时无意中捡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不会说话的乞丐。 原本急着回去的心,最终没抵过不忍,见他身上有被蛇咬过的痕迹,盛愿替他拔了毒就离开了。 后面连着几日都没找到机会回去,不知那乞丐是不是活下去。 等又寻了机会溜出去,那颗琼花树终于开了花,却没再见到那乞丐,盛愿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在树下唱了曲,跳了舞。 还对着琼花树说许多想做的事,想玩的物件,一直到天黑才回去,却被抓了个正着。 不仅挨了一顿打骂,没几日她便被送进戏楼里,在阁楼上给下方的听客唱曲。 谢云霆不可能是那乞丐。 也不可能神通广大到能知晓她对树说过的话。 可之前的青艾糕,到这些种种实在不算意外。 除非!他是琼花里的妖精变得。 盛愿胡思乱想唬的自己心神不宁的。在屋子里连连转着圈,突然下定决心猛地冲出屋子,往谢云霆的住处跑去。 一股脑的找到了人,见他被几个侍卫围着说着什么,胸腔里骨气的那股子热又褪去,缩着脖子就要离开。 谢云霆眼尖,一眼看到她想要逃离的背影。 扬声道:“站住。” 下意识的脚步顿住。 盛愿晃了晃身子,还想要跑,被人抓住了领子。 谢云霆歪下头,见她眼底滴溜溜的慌乱还是没忍住笑了声,“跑什么。” 盛愿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这会冷静下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跑过来要问什么。 是问谢云霆是不是那个乞丐,还是问他是不是被那琼花树托梦才知道那么清楚她的喜好,又或是直接问他是不是琼花变得妖精。 可不管问了什么,又好像盛愿都没想谢云霆回答后该做什么。 心里念头太多了,顿时一张脸又皱成了一团。 一见她这样,谢云霆便知道,这人不是被他大哥打发来传话送信的,而是有什么事主动过来的,顿时也不急着问了,反而从怀里拿出个油纸,递了过去。 盛愿打开,是一个小狗模样的糖人。 和十五之前给她的那个匣子里装的一样。 只是那里面,十二生肖的糖人,正好少了一只,就是这个小狗的。 “十五贪吃吃掉的一个,补给你。这下齐全了。” 盛愿还沉溺在方才胡思乱想里没能缓过来。 看着这糖人,听着这话突然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歪着嘴露出傻笑。 第46章 身边多了人 “喜欢吗?” 谢云霆微微弯下身子,能更好的看清她唇角弯起时眼里的欣喜。 “当然……” 盛愿随口答了话,忽然察觉到这嗓音就拂在耳边,激得全身毛孔都跟着战栗猛地闭上了嘴,别别扭扭的将那糖人收好后,自言自语起来:“十五送的糖人就差这一个,替我谢谢他。” 谢云霆磨了磨牙,一时间竟没想通这丫头是真不知道这糖人是谁送的,还是故意说出这话来气他。 若不是这在外面,来往都是宫里的人,真想狠狠把她拉到眼前欺负一顿。 “谢十五?不谢我?” “谢谢二少爷你的纸鸢,也谢谢你替十五把糖人带给我。” 见她憨憨傻傻的样子,谢云霆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撬开看看这丫头到底在想着什么,也不想想,平日里十五那个石头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连十句都没有,凭什么莫名其妙要送糖人给她。 盛愿倒是没看出他的不悦犹犹豫豫道:“奴婢来其实是有话想问,那纸鸢的样式可是扬州桥头上的琼花。” 眨了眨眼,提着心想从眼前人面上看出些什么。 可谢云霆沉吟了半晌,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副猜不透的模样。 只等的盛愿都看到抬物资的宫人过去了三波,才噙着一抹笑,慵懒地半眯眸子挑着眉:“是你家乡的花?听说过,可惜那年我去办差事时,没机缘见到。” 眼底的光失落的暗淡下去,盛愿摇头。 果然。 她实在是想多了。 当真把大少爷说的戏言当真了,就算是谢云霆去过扬州,又怎么会出现在她呆的那种下九流的地方,眼前的人也和当时濒死的乞丐更扯不上关系。 至于琼花变成了妖精,不过是她自己胡乱想想的。 “怎么,觉得我像你见过的什么人?” 谢云霆闭上眼,嗓音喑哑,问得很轻。 “……不是。”答案并非脱口而出,盛愿都没意识到她在犹豫,勉强扯着唇角认真回道:“只是奴婢家并不大,自觉的若是您去过,兴许曾经见过。” “有什么区别么?” “嗯?” 谢云霆凝神打量她,“若是我说见过,难道你就能不被卖到这京中?” 还是可以不做大哥的妾室。 后面的话他自动吞入腹中,这几个一个字不用说出口,就足够流入他的血液折磨疯了他。 盛愿眨了眨眼,纤细的身影在晚霞的风里拉扯,好似一颗挣扎的野草,努力想要在狂风里生根扎土,生存下去。 仔细思量了一会谢云霆的话,重重了摇了头。 她做不得什么主,就像被卖,由不得她。 谢云霆伸出手指把她的嘴角往左右两边拉扯,扯出一个笑脸后,又松开了手轻轻摩挲起她的唇,低哝:“所以不用纠结那些,你只要好好的,待在我能看的到的地方,就足够了。” 面前的男人浑身好似带着光芒,让她的心清安定。 但亲昵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盛愿鼓着腮帮子,憋了许久,突然叫出声:“奴婢还烧着水,先走了。”拉着话音人就拖着脚步跑了老远。 顾不得谢云霆的反应,盛愿跑的像身后有狗撵的一样,快速离开他的视线。 等一股脑跑回到她帐子前,才捂着跳的飞快的胸膛,用手当做扇子煽着微凉的风来缓解耳朵上还未褪去的绯红。 “盛愿姑娘终于回来了,奴婢可等了许久呢。” 盛愿笑意凝固在脸上,看着从她帐子里走出来的人,有些发懵。 “你怎么在这。” 那丫鬟端着水盆利索的洗着抹布,抬头无辜的笑:“我们小姐让我这些日子跟着姑娘身边伺候,今日言语冒犯了姑娘,奴婢只管打骂使唤我,我也能多学学姑娘身上的优点。”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就连脸上的神采都是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出来白日里那番尖酸刻薄的样子。 可盛愿却还是在她上前想要拉着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一步。 将手里的糖人藏到了身后。 “可我也是奴婢,咱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怎么能让你过来伺候我。麻烦你回去谢谢上官小姐的好意,我真的没有为今日之事生气。” 若按着府里的规矩,眼前的人资历比她更久远,又是和上官青一起长大的,比她地位更尊贵些,饶是一句两句不中听的话,忍忍也就过去了。 更何况她根本没放在心里。 原这些人,也和她没什么关系,说出的话也伤不到她什么。 只是摸不清眼前境况的滋味让她有些郁闷,她都没弄清楚事儿就这么塞过来一个人,还是这么看不起她的人,就这么进了她的帐子。 突然想起什么,盛愿往窗户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她虽然不愿把人想的太坏,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姑娘是怕云笙少爷怪罪吗?没事,奴婢本身也是要陪着您去回话。” 说着这次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上前拉着盛愿往谢云笙的帐子走。 瞥了一眼她的动作,那丫鬟顿了顿才继续拉进距离:好在谢云笙还未休息,听着这丫鬟说了前因后果,淡淡的捻动着指尖思索。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姐身边的八个丫鬟,小音姐姐为守,奴婢最小,名小八,平日负责内院的事,这次是小姐第一次带我出来。” 谢云笙点了点头,这才抬头看向一旁站立难安的盛愿:“就把她留下些时日,日后等青妹消了气再送回去。我只带着你出府,繁琐事到底还是辛苦,有她帮你我也能放心些。” “可奴婢怎么能用丫鬟,这不成体统。” 盛愿静默了片刻,还是摇头抗拒。 谢云笙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听着话,小八眼眸微微闪烁着抬头看了眼盛愿,对着谢云笙行了礼才退下。 没了外人,谢云笙伸出长指却没好气的点了点盛愿得头:“旁人巴不得被人伺候,到你这面露难色,倒是像在折磨你的似的。就算没小八过来,我原本也打算从院子里调个人回去伺候你的,等你做了妾室,哪里还是丫鬟,身边最少也要配四个人跟着才合规矩。” 盛愿喉咙里冒着苦。 轻轻道:“可奴婢,不想做妾。” 第47章 春日宴 “什么?” 谢云笙眯了眯眼,刚开口,就咳嗽的脸色发白,眼底满是倦色,分明是吊着精神在和她说话。 今日,本就在外面玩的太久,废了不少精神,连她都疲惫难忍,她还在这拿着这些不情愿劳累大少爷为她费心。 真是不应该。 盛愿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又憋回去了。 只能随便敷衍了几句,算是答应了小八暂时留下。 回到住处,盛愿想倒杯水,却没看到茶壶,转眼发现杯收到另一处放着。 “盛愿姑娘,我按照我们小姐的习惯,帮你收拾了下屋子,你不会介意吧。” 说话间,小八倒好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盛愿抿了一口,方才想喝水的心思淡了许久,挤出笑来,回头一眼原本的床被新的铺盖占了位置。 小八似乎早就想到了她一定会留下,早将自己的物件准备好了。 “盛愿姑娘,这里原本给下人住的地方都是按各府分配的,没多余的住处给我只能和你挤一挤,先住在一起了,你不会介意吧。” 盛愿抿唇缓缓摇头。 洗脸的水腾腾热气熏模糊了视线,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拖延着上床睡觉的时间。 等好不容易听到小八浓重的呼吸声,盛愿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那个快化了的糖人,蹑手蹑脚的走到窗下,翻开压着的几本书,将糖人和其他东西放进匣子里。 这才转头轻手轻脚躺在床上。 只是原本以为熟睡的人突然开了口,吓了她一跳,回头看到小八是背对着她睡着的,却还是心虚的又看了眼匣子的位置,确定放的隐蔽这才松了口气。 “盛愿姑娘,平日里你就是在自己房里休息,不用去大少爷那么?” “是。大少爷喝了药歇下后,从来都不让人伺候。” 盛愿没有多想,只当她这是刚来这边,好奇两家伺候的不同之处。 更何况这样的问题,竹影院的那些人偶尔也会问她。 大少爷自从身子出了问题,就不让人近身伺候了,所以盛愿如何让谢云笙满意成了院子里四下没人时,下人最爱八卦的问题。 没多时,小八又开口,继续问着问题:“大少爷可有让你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 盛愿吸了吸鼻子,摇着头:“没有。” 大少爷从来没有让她喝过任何药,只有主母让人总送来味道奇怪的药让她喝下,盛愿想起了什么,掐着手指算着时间。 可近些日子,那些苦药她好像一次也没见着过,也没喝过。 更何况,她和谢云笙从未做过那样亲密的事,又何必喝那样的苦药。 “你没避孕过?难道大少爷想要你生下谢府长子?” 小八惊呼了一瞬,半个身子都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盛愿。 哪怕只接触了两日,她也看出了盛愿在谢府过的不错。 饶是他们这些跟着主子一起长大的丫鬟,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思虑周全方才开口,不管是不是愿意,主子发了话,就必须要去做。 哪怕明知道东窗事发,会被推出来受罚,但那是本分。 更何况,盛愿得身份如此……不堪。 可她在谢家两位公子面前都不像个丫鬟,甚至没什么规矩可言。 若是当真在娶正妻前就怀孕生下一个庶长子,等她家小姐嫁进来时,再生下的孩子身份也就更微妙的。 “这,大少爷没说过。” 盛愿唇动了动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的很不自在,“我只想着半年后离开府里……” “你想离开?谢公子要你做妾室,你还想离开?” 被她这么惊讶的反应吓了一跳,盛愿缓缓点头。 她一开始想的就是籍契落了根,就拿着这几个月攒的银子去做个糊口的生计,“做了妾室就不能离开了吗?” 小八眼前一亮,一把抓住盛愿得胳膊加重了语气:“不,可以!只是若你有喜,就别想离开了……” 这一晚小八时不时的问一些府里的事,一遍遍的叮嘱,盛愿早就支撑不住,眼皮上下打架,不知不自觉中睡了过去。 等醒过来,昨日问过的问题,她是怎么回答的盛愿一句话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不能有孕这件事。 今日春日宴开宴。 盛愿找出府里特意为了春日宴做的衣衫,刚准备换上,就被一旁的小八拿在手里打量。 “这可是软缎,价值千两,谢家少爷竟然拿它给你做衣服,你就要这么穿?” 相比小八的大惊小怪,盛愿倒是有些不以为意,不管是名贵布料还是草绳,只有做成衣裳才有价值,不然时间久了也只会变成一捧黄土失去了价值。 她也曾见过谢云笙拿着据说千金一两的茶去浇花,就连谢云霆那样的‘简陋’爽利的屋里,据说给十五垫桌腿的还是前朝太子留下的砚台。 “主子既然赏了,何必在意是不是名贵。” “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小八羡慕的眨了眨眼,说不出的嫉妒,神色复杂的落在她脸上,见盛愿一点都没意识到这料子的珍贵,眼眸微微轻颤试探性的开口:“盛愿姑娘,能不能把衣服让给我。也算成全奴婢的一个梦,奴婢快过生辰了,还没一个像样的衣服就看我娘。” 话音刚落下,盛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把衣衫就递了过去。 “你穿吧,我看你和我的身形差不多,应当能穿上。” 不过是一件衣衫,对她来说,这样式多了云袖还没平日里的舒服方便。 盛愿转身拿出一套日常一贯穿的谢府的奴婢衣服,换上后就急匆匆到了前面准备伺候谢云笙梳洗。 留下小八一人欣喜的换上衣衫,对着铜镜翻来覆去的摆弄着姿势。 见帐子里的光不太够,便拿起铜镜垫在一旁的书上,却不想不小心碰倒了垒起来的书籍,一个匣子跌落在地上。 里面的糖人滚落出来落了灰。 小八皱眉随手扔进匣子里,重新放好就准备出去,可走了几步视线重新投了回来。 将匣子打开,望着里面的东西,冷哼了一声。 小姐让她过来如果能打探盛愿得不能见人的东西,就算立了大功。 她好像找到了。 第48章 替他说话 盛愿今日特意起的大早,没想到一进来,谢云笙早就装扮好准备独自出门。 “少爷今日不准备带我么?” 被她抓了个正着,谢云笙清雅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只是怕你昨日累着了,今日上午没什么意思,大多都是些骑射想着你这小丫头应该不太喜欢。” 盛愿摇了摇头。 抬手将他翻起的袖子折了回去,软着嗓音道:“听起来蛮有趣,奴婢从未见过射箭的,只在说书的人那儿听到过。” 将她自然的举动落在眼底,谢云笙喉咙微微滚动着不由自主的眉目一柔,笑意也深了些:“那我就带你去。这时辰,怕云霆也在那练习。” 那个人能射的什么好箭术。 盛愿撇了撇嘴,脚步却不自觉轻快了些。 原以为各府的人大多都还在整理内务不会人多,等到了靶场,才发现这里早早围满了人,几个靶子前都有人占着,唯独众人的目光落不约而同的落在正中央。 一个红色骑装的人影拉满了弓。 松手,箭立即入靶心。 姿态随意,满头小辫的束发随着动作摆动着,仿佛不是在射箭,更像是一场享心悦目的舞。 满场欢呼起来。 盛愿一边鼓着掌,一边偷偷在四周瞄着谢云霆的身影。 紧接着破空声此起彼伏的传来,数只圆盘被抛在空中。 那男人连看都没看,抬手间又是数只箭羽飞出,每一枝箭就如同长了眼睛穿过飞盘,牢牢钉在一旁的靶子上,力透三分。 这么精彩射箭技艺,想到谢云霆没看到盛愿莫名有些惋惜。 想着等一会见到了就告诉他错过了什么。 那男子收了弓箭,周围一片赞叹。 听到这周围的人句句不离谢家,盛愿这才认出那场中一身红色骑装,嘴角轻扬,眸色淡然的人正是谢云霆。 只是她第一次见着谢云霆这样的打扮,他往日已经足够好看,今日更像一只野性十足的豹,浑身上下都是蓄势待发的矫健,肌肤在日头下是小麦色的肌理,更多了一丝让人叹服的魅惑。 握着弓箭的谢云霆全身飞扬着意气风发,比她早晨见着的那一抹晨光还要耀眼,也足够陌生,先前那略有些孩子气和她针锋相对的气势和纨绔不见了,下面的他,才像其他人口中让人胆寒的谢家二公子,冷然,出手利索,让人不敢亲近。 盛愿忍不住喃喃赞叹:“没看出来二少爷这么厉害。”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的箭术精进了这么多。” 顿了顿,好似想起什么,谢云笙话里都多了怀念:“当年他还只是个用树枝和皮筋自己做弓的孩子,是我求父亲带着他一起学骑射,可学了足足一月他都还未拉开弓,还险些被赶出谢家,我带着他在后山练习了一日又一日,手都磨出了血泡。那时候我也没想过他会有今日的成就。” 盛愿余光撇见了一旁沉默的谢云笙,方才还含笑的眼睑此时已经一片漠然,目光紧紧黏在围着的人群里,明明话里是认同谢云霆的能力,却看不出一丝喜悦。 “少爷,是你教出二少爷有今日,不高兴么?” 谢云霆被人夸赞,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谢云笙眼眉转开,落在前方的黑暗中,没有焦距,更像是在定定地恍惚,“高兴?若父亲还在看到这样的他,会自豪吧,从前他就说过,我们两人之间云霆和他年少时当年一模一样,我反而不像。”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盛愿心里还是跟着一紧。 “早就听闻谢家从老侯爷那就出名的绝技之一,就是这一手射箭的功夫,当年马上直接一箭取了敌军的首级,百人对万人突破重围赢回了边御的城池。” “谢公子这一手功夫完全承袭了谢老侯爷当年的风采,实在是妙哉妙哉。” “今年的春日宴如此有新意也都是谢小侯爷的功劳,今早跟着圣上的銮驾,一路上一直听着夸着谢小侯爷,真是年少有为啊。” 谢云霆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转身看向方才称呼谢小侯爷的男子,“谢小侯爷?怕你吃醉了酒,说起胡话来了。” “您这话说的,这天色还早,不才哪能就吃醉了酒。” 面色霎时冷了下来,谢云霆深邃的眸紧紧锁住他:“不是吃醉了酒,怎么连纲常五伦,长幼有序都不明白,还是你张家的规矩和其他人不同,圣上都没定下承袭侯爵的是兄长还是谢某,你倒是先替圣上定好了。这声小侯爷,谢某实在受不起。” “难道,各位还能拿圣上的主意。” 一早到了这边练习,这些人突然出现搅和了清净,还非要拉上他打着讨教的旗号句句恭维。 其实不过是看着圣上最近多提了他几句,想趁机拉近关系,以便以后利益上好行个方便。 如今说这些恭维谄媚的话语,无端让人生厌,若是被人传到大哥或者府里…… 这几日人多口杂,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有心人瞧见了听见了,拿成话柄。 谢云霆薄唇微启,连鼻息间都溢满了不喜。 一干人面露尴尬,平日一个个巧舌如簧的此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谢云霆丝毫不在意他们如何,抚了抚那一袭鲜红长袍上褶皱,若无其事地摆弄着手上的弓弩。 那张姓的公子是通判家的老末,平日里鲜少和京中的人往来,今日偏就拉扯着谢云霆不放。 自顾自的继续自说自话,丝毫没听出谢云霆话里的意思。 “谢小侯爷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都是圣上的臣子自然事事都要思虑到前头,谢府的爵位空悬对年一直未定,还不是您为了顾念着谢大公子的身体三番四次的婉拒,但谁人不知,若是一个不能拉弓射箭,骑马杀敌的谢侯,圣上要来又有何用自然不可能再委以重任。所以这爵位非您莫属。” “这人怎的这么说话,实在是无礼!大少爷你莫要听他胡诌,不过是个贫嘴多舌的。” 盛愿听的真切,气鼓鼓的骂出了声,见前头有人开始回头看向这边,忽而反应过来捂住嘴。 “我还未生气,你气什么?” 谢云笙勾起唇角,温润的笑让人如沐春风。 丝毫没有被人看轻的气恼。 盛愿被这笑恍了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奴婢是见不得其他人胡说,大少爷您这么好的人,顶好的脾气,又生的神仙一样的样貌,府里的人人都尊敬你,说您本事大,下面这些人不懂,是他们的庸俗。” 掰着手指数着谢云笙的种种好处,盛愿心里念着牢记在心的大少爷的病不能动气,一门心思想逗他开心。都没注意到一旁的人目光幽幽落在她眉宇间的认真。 谢云笙抿紧了唇。 “他也没说错,而且他也是说出来了,剩下那些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碍着了云霆的路。” 语气带着轻嘲,可谢云笙却一脸平静,只是握着拐杖的手上凸起的青筋爆露了他心里的情绪。 盛愿替他难过,宽慰起来:“二少爷一定不会这么想的。” 她虽然听着这些话生气,却也相信谢云霆断然不会任由这些人胡说。 谢云笙忽而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轻笑一声,“你这是第二次替云霆说话,盛愿你信他?” 第49章 采蜜 张开了嘴,盛愿突然哑了声。 她竟然不知不觉替谢云霆辩驳了好几次,好在谢云笙将目光重新放在场中这些人身上没继续追究这个问题。 “你倒是看得起我。”谢云霆嘴角一撇,眼底渐渐凝结了冷色,轻声开口。 语末,一旁急着邀功的张全赶紧上前弯下腰,“我也不过是同是身为家中的庶子,一贯被家里忽视,不得重用的滋味颇为理解,听说了谢小侯爷您的能力实在心中佩服,今日一见,结交之心更是无语言表。谢小侯爷,乃我们庶子中的楷模。” 谢云霆一垂眸,冷冽的目光扫过腰间的佩剑,忽而拔出来,直接指向他。 寒芒挨着皮肤,几乎一个呼吸就会直接划破他的喉咙。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急忙出声劝解,倒不是怕谢云霆伤了人,而且若是闹大了,圣上定会亲自追寻原委,届时方才他们这些说话的人,一个个都逃不开干系。 “谢小公子,冷静啊。” “春日宴大吉的日子,切不可在今日见血。” 谢云霆充耳不闻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周围人身上滑过,冷哼一声:“说,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在下,真情实感,无人教过。” 那张全虽这是第一次出府露面,但胆子却大,丝毫不畏惧脖颈上的剑,昂头竖着脖子继续道:“谢公子,要知道有时候让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光明正大的竞争,若此时说的不是爵位,而是有朝一日,你同谢大公子心悦了同一个女子,届时你也能做到拱手让人?” 谢云霆眉心一跳。 眼底越发冷漠,手上的剑又向前了几步。 忽然一道声音制住了他。 “若真是恋上同一女子,自然不能放手。只是云霆,你此时玩笑过了头,放下剑。” 嘟嘟的拐杖声伴着清雅的嗓音停下。 谢云霆回头瞧见了谢云笙,抿了抿唇放下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旁跟着的纤瘦的人影。 乍一对上视线,盛愿下意识的别开脸。 方才这话让她想到了上官青,她要嫁给谢家两人任一人,岂不就是这人话里的情况。 若真到了那步,谢云霆会怎么做呢。 是和大少爷争,还是也能放手。 谢云霆放下剑快步走来,恭恭敬敬给谢云笙行了个礼:“大哥,你何时来的。” 这幅恭敬的样子一出,围着的人目光立刻变了变,互相对视了几眼。 “来了有一会了,见你们聊得开心,便没有打扰。” 谢云霆听着这话,转眸看向盛愿。 她一向喜怒在外,还护短。见盛愿果然带着气瞪着围着的人,谢云霆心里暗道不好,只怕所有的话都被谢云笙听了去。 可……此时人多眼杂,不是解释的时机。 “我们方才不过是在观摩谢家的箭术,不知今年骑射,谢大公子可还会上场?” 自从谢云笙腿坏了,骑射打猎几乎所有宫里府里的人都自发免了给他的帖子,生怕触到他心里的缺口。 这张全接二连三的话里带着不恭敬,谢云霆早就忍无可忍,刚要开口训斥。 谢云笙已然开口回应:“自然上场的。”脸间神采未见任何起伏。 “那,就拭目以待大公子的神采了,小生告辞。” 得到了答复,张全冲着他点了点头,找了个理由离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告辞。 见人都走了,谢云霆才开口:“大哥实在不用为了这种人……” “他认为我不行还情有可原,怎地连你心里也一样。” 谢云霆像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自觉扣着剑柄上的纹路:“我没有,只是担心兄长身体。” 谢云笙眸色黯淡,他弯唇苦笑,暗藏着些许落寞,“这么多年,你见我在意过旁人说什么呢?总不能一辈子都要靠你维持着谢家的名誉,让我做个废人吧。” 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上原本也是练武拉弓磨出的茧,可随着病弱,那些痕迹也跟着淡化。 “我只是腿病了,可我的手还在,如何拉不得弓,举不起剑?盛愿你说呢。” “奴婢也觉得大少爷一定行。” 被点了名,盛愿勾唇仰头笑的认真。 “一个丫头懂什么。就知道傻笑。”轻嗤一声如同泼下来的冷水让盛愿止住了笑,皱眉看着这扫兴的人。 可谢云霆迅速地转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她都不屑。 盛愿觉得莫名其妙。 每一次她开始觉得谢云霆人不错的时候,他总是做出一些让人气的牙痒痒的事,或是说一些伤人的话来。 盛愿懒得和他眼神掐架环视四周,朝霞晴朗为周围绿意的山渡了层金边,美得很壮丽,想起今日开始,春日宴的表演,她刚想问仪式什么时辰开始。 小八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面色凝重。 “少爷,少爷。” “奴婢回去拿东西,才知道小姐旧疾犯了,怕你们担心才没让人来报。如今咳嗽的都下不来榻了,奴婢不放心,厚着脸过来请少爷帮忙。” 谢云笙: “请医官了么?” “请了,只是小姐的喉疾向来喝了悬边蜜才能好,这次提前来也是听说正好附近的悬崖上有悬边蜜,只是带的人手都去了也没找到,又怕麻烦,昨玩的时候一直忍着的。” “悬边蜜……” 盛愿轻轻念着,“怕是要去那日瀑布后面才能遇到。” “你认识?” 谢云笙转眸,倒是有些意外。 盛愿点头。 “奴婢在扬州总用这个保护嗓子,这些日子没喝。嗓子也有些干痒。” 她从小山里长大,自然认识一些花草,蜂蜜。 这里的山里景致气候都是适合蜜蜂筑巢,只是…… 还没开口,小八就拉住了她,急切的请求:“盛愿姑娘,拜托你了,一定要救救小姐。” 胳膊被抓的生疼,盛愿险些痛的落下泪,可见着她为主子这么担心,又不忍心责怪。 “奴婢虽知道哪里可能会有,但只有奴婢一人实在做不到。悬边蜜一般都生长在人特难到的地方。” “这个简单,带上些人手跟着你,找到了就让他们动手。” 谢云笙定好了主意,就准备挑选人手。 “我去。” 一直沉默的谢云霆忽而开了口,“旁的人恐怕耽误了时辰。” 话音落下,十五已然牵来了马。 没等盛愿答应,就被一把将她抱上了马,挥动着鞭子跑远。 在马上被颠的盛愿胃里翻涌,不过跑了一会,大腿就隐隐作疼,像似那里的皮肉被马鞍磨破了皮。 腰间的大手用力的将她勒紧,更是让盛愿透不过气的痛苦。 盛愿侧过头,余光瞥见了谢云霆脸上的凝重心里一紧。 他这么担心上官小姐,连一刻都不敢耽误,那为何那日还说只把她当成妹妹那样的话。 第50章 阴谋 带着莫名的怅然,盛愿闭上了嘴。 但没多久,谢云霆就看出身前的小丫头有心事,连他早就习惯了骑马的人,都被上山的路颠簸的有些不适,可她连一个字都没发出。 还刻意挺直了腰,避免和他身躯的碰着。 皱了皱眉,原本扶在腰上的手转了方向捏住了她的脸颊。 痒。 很痒。 但不管谢云霆怎么作弄,盛愿都直着目光落在山路上,只是喉咙却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原本挺直的腰就费力,注意力被分散后,那股酸胀难耐的感觉又一次袭来,让盛愿不受控制的向后坐下。 偏偏在碰上他胸膛的一瞬,立刻又挺起腰。 谢云霆支着头,神情散漫却笃定:“不痛?”他手腕动了动,食指轻轻按在她腿上的一处,被马鞍磨破的地方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嘶。” 泪水立刻痛的灌满眼眶,盛愿没好气的转头瞪着始作俑者。 眼里含着一包泪,偏不知道这幅模样一点都不凶,反而更加委屈惹人怜。 谢云霆笑得很轻松,仿佛为的就是要见到她这样横眉冷竖的样子才安心。 “你不喜欢上官青。” 谢云霆说的没头没脑,拿着鞭子晃着一路上头顶垂下的柳条,仿佛他俩出来不过是为着郊游的,这话甚至不是问她而是直接下了结论,让盛愿吓了一跳,茫然摇头。 他却依旧只是笑,视线片刻不移地紧紧逼视着她,“面对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干嘛要同意帮忙,拒绝就好了。” “奴婢没有。” 盛愿蹙眉,按理说,上官青是谢云霆在乎的人,怎么他这模样倒像希望她没来帮忙似的:“若找到了崖边蜜上官小姐能早点康复,少爷不高兴么?” “蠢。” 动不动就骂她蠢,盛愿直想骂人,好不容易才憋了下去。 就算是个聪明人,被这样三天两头的骂也会自我怀疑。 只是腹诽也被谢云霆看穿,冷哼一声:“昨才被奚落过,又答应留下那丫鬟,你说你不是蠢是什么?若你想要伺候的人,我让十五过去,还能表演胸口碎大石与你看。” “她只是来几日,也没什么影响的。” 除了睡觉多了一个人盛愿有些不适应。 其他的也没什么的区别。 只是,昨儿从他那回去才发生的事,谢云霆是怎么知晓的。 “若是你带回去的蜜,她喝了病的更重了你要如何?” 没料到他会抛出这么个问题,本以为答案会脱口而出,盛愿张着嘴,良久一个字都说不出。 突然见着谢云霆脸上的似笑非笑,盛愿猛地反应过来,怕是这人还在戏弄为难她呢,哼哼了几声不以为意:“怎么可能会更重。” 别说蜂蜜平日就足够珍贵,吃着对身子有着许多的好处。 就说那崖边蜜,就连采摘都困难,根本不会掉进去什么不好的东西,单单一个喉疾喝了只会对症好转。 这样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喜忧参半汹涌而来,谢云霆垂目,食指略弯,指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眼尾,盛愿只觉得眼尾些许发烫。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就见谢云霆眼波轻移,自言自语般:“在府里月余,也没见你长进,早知你如此还不如那夜将你我的事抖落出去,直接把你赶出府。” 这样也好过日日忧心她被人算计,吃亏。 也省的他总做这儿费力不讨好的事。 “若当真这样做,怕奴婢此时已经没命了。” 盛愿自言自语的嘟囔,却无意中戳中他心里的郁结。总留她在大哥院里,他日日都不放心,若只是让她从大哥身边消失,倒是简单。 但。 他想要的,是从此她能光明正大在他身旁站着。 垂目望着怀里的人,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可恶,谢云霆侧过头对着她小巧的耳垂轻轻咬了一口,盛愿眼神一暗,嘴微嘟,可见他又恢复了嚣张的桀骜只敢悄悄在心里埋怨。 一路上听着四处的虫鸣,嗅着花香,盛愿也学着伸出手,扯下几根柳条在手里编织着花篮,她昨那个做了一半被半路打扰去跳舞,最后去寻都没寻到。 纤细的长指宛如在跳舞,飞快的编织,盛愿此时含着笑,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眉眼柔柔将春色增加了又一抹风景,想起方才谢云霆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幽幽道:“奴婢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让少爷少些烦恼,这就是尽了本分了。” 耳边水流声和凉凉的湿气扑面而来,盛愿视线四处扫寻着,原本是想找些花枝扎在里面,可突然落在一处,眼眸一亮欣喜的举起手指着前方陡峭的崖壁:“在那,我看到了蜂巢。” 帐子里。 小八一五一十将谢云霆随着盛愿去采蜜的事说清。 贵妃榻上的上官青拎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另一只手随意的翻着小八带来的匣子,见里面大多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以为意的拨弄到一边,直到看到那只轻纱面具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脸上丝毫没有病倦的模样。 “你做的很好,这主意也想的好,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心思。” “都是小姐教导的好,那日匆匆忙忙,只顾着和两位少爷见面的欣喜,咱们都忘了在摊子那找到二少爷时,他身边分明是有人的。奴婢正好看的够清,那女子带的就是这个面具。那个贱丫头竟然背着大少爷和二少爷暗中勾搭。” 小八洋洋得意,想通了这一层她拿着匣子就跑来邀功了,果然小姐的笑都比平日里多了。 只是…… “这事当真不告与谢府那边?” 上官青一口咬碎了葡萄细细吸吮着唇瓣上的汁水,听这种话满足的笑渐渐消失,变成了深沉的冷漠。 “云笙哥哥这么重视这个丫鬟,仅凭着这个面具算不得什么证据,还不如直接让这丫鬟被其他缘由调走离了他眼前,也不算伤了他的心。” “小姐当真对谢大公子情深义重。” 小八恰到好处的恭维着将帕子递过去,又重新挑出葡萄的籽,试探道:“可二少爷跟着过去,咱们原本想的让她出意外的计划,恐怕会生出变数啊。” 上官青躺下的动作一顿,又厌厌的轻叹一声:“无妨,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找着那蜂巢,他俩无论是谁今日出了‘意外’都是好事。” 第51章 闭嘴,别动 站在山脚,盛愿抬手遮住日头,仔细打量着那挂在瀑布旁的蜂巢秀眉不自觉轻轻皱着,总觉得有些异样。 虽这里的景致确实适宜这种蜂蜜贮巢,但却不应该在这个位置。 更何况,这么大的巢穴,恐怕里面的蜂子也更加凶猛。 “二少爷,咱们还是去寻别处的吧。” 一回头一件长袍被扔了过来正好盖在了头上遮住了她的眼眸。黑暗里盛愿嗅到透着一股子淡淡焚过香的味道,伴随着谢云霆熟悉的气息。 伸手小心的抱住衣袍叠在怀里,盛愿生怕揉出皱来,就见谢云霆只着里衣,正将发带取下咬在嘴里,上好的绢丝发带被直接撕扯成三段,只留了一段绑住头发,剩下的缠绕在两只掌心上,显然已经做好了大半的准备。 盛愿晃了晃神,看到谢云霆为这治上官青喉疾的蜜这么上心,忽而就像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没了半分激动。 谢云霆半歪着头挑眉疑惑的看着她。 “难道这不是要找的蜜?” 盛愿抿唇,这么大的蜂巢,别说不是崖边蜜,就算是普通的花蜜也珍贵异常,只是入眼所见,山体潮湿光滑,还有几处布满了大片的青苔。 实在是危险。 只有他们两个爬上去,还要避开蜂子伤人几乎不可能。 “太陡了。咱们还是回去多带几个人。” “聒噪,躲远些。” 轻嗤了一声,谢云霆将附近的干草堆成了个小堆,又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片刻间就点燃,又随扔进去几株青草,一时间滚滚浓烟飘飘摇摇而上,正好冲向蜂巢的位置。 等那堆火烧的差不多时,大半的蜂子也被熏的一个个从巢穴里四下逃窜。 “护好自己。” 见时机差不多了,谢云霆留下一句叮嘱,就在她震惊的目光里,背着带来的绳索稳稳的攀住一块崖石,整个身子紧贴在上面,如同一只野性十足的豹子,飞快的掠过一块块岩石,单薄的里衣随着动作勾勒出他精健的身影,盛愿几乎能看到他随着动作,从发丝上滴落下来的汗珠。 只能提心吊胆的望着,紧紧捂住了嘴,生怕发出的惊呼惊扰到他。 一直到看到谢云霆到了瀑布顶上,将绳索捆在了瀑布顶上一处,提起的心终于得到片刻的放松,缓缓咽了咽口水。 谢云霆缓缓降在蜂巢边,从怀里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切下四分之一,低下头冲着盛愿挑了挑眉。 “如何?” 只取需要的,剩下的这些不会影响这些无辜的小蜜蜂。 没想到谢云霆还懂得这个。 盛愿勾起唇,想挤出一丝笑,作为婢女主子高兴时,也要说些合适夸赞甚至奉承的话才是本分,可望着谢云霆抱着的那块带着蜂巢的蜜,想到的都是他为了上官青的身子以身犯险的心意,只觉得此时想露出一丝笑竟成了无比牵强的事。 低头望着手心里攥出水的汗,长睫颤颤,喉咙里翻涌的都是苦涩。 突然谢云霆眼神一冷,目光如聚的落在她的身上。 盛愿如同被人看穿了一般,唇瓣颤了颤,扬声想要解释:“奴婢只是……” “闭嘴!” 一声爆喝,吓的盛愿当即白了脸。 忽而见谢云霆抬手将绳索割断,直接跳了下来。 疯了!这人疯了! 竟然从数十丈高的山崖上就这么一跃而下。 盛愿整颗心被他这样的举动吓到几乎停滞,来不及多想,脚步已经不自觉的扑了过去,抬手就要接住飞快下坠的身影。 却见他快要落地的时候,脚尖点在崖壁上,借着力更快的拉住盛愿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两人立刻换了个位置。 “……你、你……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回的声音带着轻颤,因为惊吓,盛愿下意识地往后躲,想挣脱开谢云霆的怀抱。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总不能是为了这么抱着她吧。 盛愿胡思乱想的眨眼:“二少爷……” “别动。” 说话了,语调仍是命令。 这气势她不敢违,嗫嚅着想问怎么了,可抱着她的胳膊又加重了力气,将她更紧的抱在怀里生怕她掉下去了。 痛的盛愿险些流出泪来。 等盛愿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才明白为什么让她闭嘴。 入眼所见,密密麻麻的蛇近乎将他们完全包围。 鼻息里到处都是作呕的蛇腥臭气。 她方才站过的位置,连地上的草都被各色的蛇蜿蜒覆盖,密不透风,风吹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也马上就成了这些蛇攻击的方向。 如果她还等在那儿,兴许早就被咬掉不知多少血肉。 盛愿浑身软了力,好在被谢云霆抱着,带着哭腔绝望:“蛇,好多蛇,二少爷,怎得会有那么多的蛇。” 谢云霆没有回答,只淡淡将她的头按在肩上,用肩膀遮住了她的视线。 盛愿听着谢云霆沉沉有序的呼吸声,心渐渐平复下来,小心翼翼将手环抱住在他的腰肢将身姿稳定在怀里,也能帮谢云霆节省些气力。 等耳边再也听不见嘶嘶的声响。 小心翼翼睁开眼,忽然看到一股子鲜血从手臂上流下来,瞬间就染红了衣衫。 这不是她的血。 “停下,快停下。” 眼眶瞬间发红,盛愿不敢随意拉扯又再次弄伤他。 等脚终于踩到了实处,她才发现谢云霆脸色白的吓人,靠着毅力走了这么久,这么一拉扯就如同脱了绳的纸鸢,软绵绵的靠在了她的身上。 平日里凌厉的眼眸此时无神落不到实处,只对着她柔了眉眼,还有逗她的心思:“慌慌张张,蠢丫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话音落下,人就昏了过去。 “二少爷,二少爷!” 盛愿摇晃着他的肩膀,颤着音喊几声谢云霆都没半点反应。手上沾染黏腻的触感,只看一眼,就忍不住倒吸着凉气。 谢云霆身上多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外伤,看起来都是下坠时被岩石磨破的。 更有一处口子在右臂,流出的血将那小半个蜂巢都染红了。 舔了舔几近干裂的唇,盛愿心慌意乱。 他是看到有蛇,才奋不顾身跳下来的。 盛愿轻声低喃:“为什么……” 她想不通谢云霆为什么这么做。 瞧着他越来越白的面色,不敢再耽误,抬手擦了一把眼前的湿气认真在他身上继续摸索着。 果然,在他腿上又发现了几处被蛇咬过的印记。 青青紫紫的伤口,渗出黑血。 这伤若不是谢云霆,恐怕就咬在她身上了,盛愿有些不争气地哽咽,找出他怀里的小刀,颤抖着一点点割开伤口,挤着这些黑血。 好在他们没离开过河流,用流水冲洗挤压了三遍,见着所有的伤口都流出鲜红的血,盛愿终于颤抖着把他身上所有伤口用撕下的布料包扎好。 忍不住转了转头,任泪顺着双颊而落。 一声轻咳,让盛愿得泪瞬间止住挂在脸上。 幽幽低哑的嗓音带着轻笑的调侃:“我还没死,现在急着哭……太早。” 第52章 到底还是在意 细长的眼眸睁开认真看了她一眼,谢云霆依旧重新紧闭着双眼,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颊边带着笑意。 盛愿又惊又喜,几颗泪珠子挂在腮边,看着好不可怜。 “二少爷,您没事了?” 吐出一口血,谢云霆漫不经心擦掉唇边的血渍,淡淡道:“怕是一时半刻还变不成鬼。” 一怔过后,脸上竟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来,此时只掩不住心里的欢喜。 还能开玩笑就是没事了。 喜极而泣擦着脸上的泪,把人扶着坐起来。 盛愿还是忍不住后怕:“幸亏奴婢被人家教过如何处理蛇毒,不然这荒山野岭,奴婢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只能祈祷了。只是好端端的哪来这么多毒蛇。” “你处理的很好。” 话音落下,头顶忽而一重。 谢云霆抬手缓缓摸了摸她的发顶,毫不吝啬的温声夸赞,让盛愿缓缓闭上了嘴,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样突然亲昵的举动,她虽然还有些不适应,但此时却是无比安心。 见他只是面色苍白还算精神,盛愿站起身环顾着四周,开始思索怎么带着谢云霆回去。 他们来的这处离驻地也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找过来,只能她先回去带辆马车回来,载着谢云霆。 打定了主意,盛愿就准备与谢云霆说一声就立刻出发,忽而耳边一声哨响。 不一会来时骑的马甩着响鼻跑了过来,乖巧的停在谢云霆的面前。 “上去。” “……啊。” 不等盛愿思索如何上马,腰被掐着举起,盛愿心狂跳不止,等反映过来已然做在了马背上。 紧接着谢云霆一个翻身上了马,紧紧贴上她的后背,还不忘将缰绳塞进她手里,然后肆无忌惮双手锢在腰上,仿佛那里是缰绳。 “你带着我。” 盛愿猛地缩回手,拭去额间的薄汗,还没被他土匪一样的派头吓的缓过神,听着这话又是一阵心悸。 “奴婢做不到。您您您,别戏弄奴婢了。” 她还记得来时策马狂奔颠簸的痛苦,现在大腿根还火辣辣的疼,这样狂的马,她又能如何驾驭。 “小白很乖,你只要抓稳别乱动,它自己会找到回去的路。” 话音落下,可谢云霆根本不准备给她拒绝的机会,再也支撑不住般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声变得沉重睡了过去,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反倒轮到盛愿脸色惨白了。 可看见他胳膊上那道伤之后,盛愿的心口没由来的生疼,长吁出一口气后,轻轻动了动缰绳:“驾。” 正如谢云霆所说,马儿很乖。 许是知道谢云霆受了伤,一路脚步平稳,盛愿也放松了些神经,只是背依旧僵硬的挺立着,直到看到驻地的大门马幽幽停下了脚步。 “衣服。” 他醒了。 靠在身上的重量一轻,盛愿愣了片刻,急忙将长袍递了过去,听着身后淅淅索索的穿衣服的声音,却忍不住想到他胳膊上的伤口。 “回去后,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受伤的事。” 盛愿诧异了一瞬,还是乖巧的点了头。 等两人回到住处,盛愿刚下了马,仰头看着坐在马上,长身玉立的谢云霆,除了发白的面色,一丝受伤的狼狈都没泄露。 那伤口和蛇毒毕竟在那种地方,只能草草收拾了下,还得吃正经的避毒丹,重新包扎才行。 想着他的伤,抬手想要接过装蜜的包裹却落了个空。 盛愿晃了晃神,压低了声音轻声提醒:“这蜜奴婢送过去就行,您还是先去处理您的事。或是奴婢陪着您去处理……” 谢云霆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冷着声,打断了她的话。 “无妨,你先回去吧。切记不要声张。” “奴婢晓得的。” 被谢云霆拒绝,盛愿深深吸了口气,腰弯下了几分,恭恭敬敬行了礼告辞。 转过身,顿时有些怅然若失。 回帐子的路上,也不知为何,好似替上官青找蜜的事被传了出去,遇到几个人都在谈论崖边蜜的事。 “听说谢云霆寻来了的蜜,早就听说润肺止咳的圣品,极为难得。” “蜜有什么难得的,难得的是谢小公子的一番心意。” “非也非也,依我看,谢二这次就是冲着和上官家的婚约去的,以蜜表心意,不顾危险,若是一不小心再受了一星半点的伤,试问哪个女子能不动心?两人一个喝着蜜,一个缠着伤,这事就成了。” 盛愿低着头,回到了住处。 关上门,只觉得心里如同坠了个秤砣,那些话就是不断加压在上方的砝码,这些她熟捏的很,戏本里大多都是英雄救美,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故事。 怨不得那蜜让她碰都不碰,也怪不得不让她提受伤,原来都是为了上官小姐。 谢云霆和谁成婚原也和她没有关系。 成了婚后,自然也不会再缠着她纠缠,是好事。 盛愿挤了挤唇角,却勾不出笑。 抬手拉扯着面皮,对着镜子,镜子里的人,笑比哭还难看。 “盛愿姑娘。” 小八在外面敲门。 盛愿打开门,见着她手里捧着的托盘上,又是首饰又是衣衫的,有些懵懂。 “我们小姐喝了蜜好多了,只说多亏了姑娘去找来,特意让我拿来这些谢你呢。” 这些赏赐,抵得上她三年的工钱了,盛愿却没有伸手的意思。 “二少爷已经送去了?” 刚回来,连修整一番都等不及,就去见上官小姐了。 盛愿只是不明白,既然这么在意,为何那日还非要说只是兄妹之情的话来唬她。 却没看到小八面色微微一僵又马上喜气洋洋,挑着眉点头:“自然,还亲自冲泡,看着小姐喝下才离开呢,二少爷平日里看着桀骜吓人,可对小姐那是没话说的温柔。” 说着又压低了嗓音,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道:“只是这话我只与你说的,对外记得说他们表兄妹亲近,可别说别的。” 盛愿分辨不出脸上的表情,只能凭着感觉淡淡应和:“他们不是要成婚了吗。”“这婚约还没下定,还得顾忌着名节。”说着小八背过身自顾自的将那一盘东西放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幽幽轻嗤:“越是在意,才会越慎重讲礼仪,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自然和那些不知廉耻,可以随便玩玩的下贱货色不同。” 第53章 又晚了一步 盛愿僵住了脸色,就像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小八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赔罪:“我又说错了话,盛愿姑娘你不同,你是大少爷的药方,马上当正儿八经的妾,咱们私下谁不羡慕的您的命好。” 这话并没有让她心里松快多少,反而更增添了一丝无措。 “羡慕什么?” 忽而一声轻笑传来化解了她不知如何接话的窘状,盛愿如释重负急忙打开房门,看着屋外的人行了个礼:“大少爷。” 谢云笙含着笑,认真打量着她:“我听着你回来了,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没想打扰你俩说悄悄话。” “也没说什么……” 原本还想打着马虎眼,一旁的小八忽然凑了过来,笑盈盈的接过话来:“说大少爷您是顶好的主子,奴婢们都羡慕盛愿姑娘的好命呢,要她好好珍惜眼前的日子。” “这话太没规矩了。大少爷别听。” 盛愿急忙要上前捂住她的嘴,尴尬的搓动着衣角,根本不敢去看谢云笙的面色。 “是我命好遇着了她。” 身子微微一晃,盛愿愣愣的回头,就见谢云笙一脸正色,温润的嗓音多了些认真:“是我应当珍惜才是。” “少爷……” 盛愿无言以对,这话分量太重。 明明她一直不够格,甚至和谢云霆在一起说的话都比和大少爷多,可却一直被包容,重视,让她惭愧的同时,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可看着一旁的小八,盛愿只能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 “……大少爷!” 十五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件什么,一贯面无表情皱眉刚要说话,瞧看了盛愿房里几个人顿时愣住。 来送过几次东西后,十五来盛愿这每次寻人,不是扔石子,就是冷不丁将人拐走,此时和大少爷撞上,盛愿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只愣了一瞬,十五利索的将包裹塞在腰后,闷闷行了礼:“主子让奴才过来说一声,再有两炷香的时辰就要开始祭祀了,此时可以动身了。 “知道了,多谢你来寻我,我们此时便去。”谢云笙点头。 点着头,十五却没动,目光定定落在盛愿身上,唇角微微抽动,示意她找个由头跟着她出去一趟。 可盛愿低头,根本没看他,反而惹得谢云笙侧目多看了他几眼。 “你先回去告诉云霆不用担心,我们稍后就去。” 这话明显就是让他先走,被下了逐客令,十五也没动,手里的东西还没送到,越发不懂谢云霆怎么将这么一个蠢笨的丫头看的重,攥紧了拳头轻咳几声:“我在这留着一起过去。”鲜亮得衣物把脸衬托更加黝黑,此时又一本正经站在门口,像极了年画上的门神,看上去莫名有些喜感。 盛愿忍不住勾起了唇。 十五顿了顿,又怕太突兀让人生疑,又补充道:“主子这会不需要我在旁边跟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盛愿当即想到了谢云霆平日总和十五形影不离,连十五都掩饰的这么不自然,能不方便带人只能是在做什么怕人打扰的事。 许是送蜜过去还没离开,两人正好一起结伴。 几乎眼前立刻就出现了谢云霆和上官青两人执手相看的画面。 长睫颤了颤,就要扶着谢云笙出发。 却没想被他反手按住手腕,淡淡的药香伴随着青竹的气息随着呼吸一点点蔓延在盛愿得鼻息,让人安神。 谢云笙的目光如同春日的光,温润温和的上下打量着她的妆容,斟酌了一番轻笑:“太素了些,换一身,配上我送你的那枝簪。” 十五的目光立刻斜着望了过来,盛愿连连摇头。 她的衣衫给了小八,穿的还是府里的统一办宴席穿的彩衫,不失礼,也不会超出本份。 谢云笙按住了她,不容置疑:“我只带了你一个,外面你就是我的掌事丫鬟,一举一动穿衣打扮代表着我和谢家的体面。祭祀原是为着祈福,别让人抓了话头。” 盛愿这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厉害,从早晨见着谢云霆穿红色的袍子还觉得稀奇,仔细想想一路上的人,一个个都是衣着鲜艳,就连十五,如同黝黑的面色,都特意选了件绿底红花的作训服。 盛愿不再抗拒,转身在衣柜里挑挑选选,可竟没一件适合的衣服。 她来的本就日子短,除了谢府就出了两次门自然也没做衣裳的机会,就那么一件好衣服还给了小八。 小八有些心虚,生怕盛愿在他们面前说出衣裳的事,忽而想起上官青刚让她送来的衣裳,急忙献宝似的捧出来:“小姐让我送来的,正合着姑娘能穿。” “这件,颜色还好。” 谢云笙直接点了头,堵住了盛愿想要推辞的话,转头看向她安抚:“回去让人多给你裁剪些衣物,把柜子填满些才好,看你打扮的娇俏,我眼前也能多些轻松。” 大少爷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把话说的让盛愿无法反驳。 等她换了衣服出去,头上的样式为了搭配那簪子也重新梳了个发髻,站在谢云笙面前这才点头满意。 等到了祭祀的地方,立刻吸引了不少人侧目。 春日宴的习俗与旁的不同。 只有这几日,不必拘着圣上,与民与官同乐。 从祝祷舞,又到祭天,还有戏曲,舞蹈。 寓意就是热热闹闹将冬里的寒冷驱赶,把春唤醒。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盛愿熟悉的扬州小调。 顿时欣喜的听着。 却不知她正被人细细打量着。 京中向来留不住什么秘密。 素来红袖添香,男女之情的事总是让人津津乐道的。 尤其上次主母家中设宴,盛愿陪着亮了相,全京中都知道谢府的大公子多了个可心的人贴身伺候。 此时见到了盛愿,无不眼前一亮。 更别提她今日这样一穿,整个人被之前婢女衣衫盖住的光华如同被掀开蒙尘的珠,将只属于扬州那股杨柳细腰的风情展露无疑。 也让树下的谢云霆遥遥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 素白的脸,粉嫩的唇,即使不点胭脂,因为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景紧张微红的脸颊,更是添了几分可爱的灵动,他早知道盛愿的美。 可此时这美被众人望着,却是站在他大哥面前,同色的衣衫,簪着他人的簪子,一切都与他无关。 十五悄声站在他身后,将包裹递了过来:“没送出去。早听我的,一大早就送去多好。” 也省的出去弄什么蜜,回来一点时间都没了。 谢云霆掀开那包裹,露出里面艳红的海棠春景步裙,苦笑一声:“是啊,又晚了一步。” 第54章 妹妹救我 台上一曲结束。 盛愿若有察觉的回头,不远的大树枝叶摇摆,树下空无一人。 方才被人注视的好似只是错觉。 收回目光,盛愿只是看了看,发现谢云霆和上官青没出席,就连跟着他们的十五也不知到哪去了。 天色已然微微昏暗,星尘也挂在云团边上。 到了吃晚膳的时辰,春日宴的传统,这晚需与官家一同用膳食,每人都得都是一样的二十四道菜,合着二十四节气,分别装进小碟子里由宫人统一服侍用膳。 一时间整个场地,数百人只能听到杯碟碰撞的声响和偶尔低声交谈的说话声。 盛愿目光从珠帘纱幔遮住的坐在台上的官家那移回来,抿紧了唇悄悄用拳头锤着腿。 站久了又没其他事做腿酸痛麻木。 谢云笙眼睫瞥了一眼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吩咐道: “有些凉了,去帮我取件衣服来。” “哎。” 盛愿看了眼天色,以为要入夜了,谢云笙冷了急着就要往回赶,又被拉住袖子。 谢云笙勾了勾手指,盛愿急忙蹲在他身前。 低低的语调带着药气和着席间的菊花盏,有股醉人的芳香:“不用急着回来,去附近转一转,这几日来了不少扬州那边的人,兴许有你认识的,去吃些东西,过大半个时辰这边宴席结束才有热闹,你想看再回来。” 顿了顿,许是知道盛愿得脾气,又加了句:“这是命令。” 心里一暖,盛愿知道这是大少爷的好意,感激又羞愧。 谢云笙知道她胆小,只安抚的笑笑,袖中的手挥动着示意她赶紧离开。 盛愿轻手轻脚退出场外。 闻着青草的湿气,顿时心情也好了许多。 虽谢云笙那样说,但盛愿知道,她那些相熟的人很难在这里遇见。 不想辜负大少爷的好意还是四处转了转,扫了一圈,果然也没遇着相熟的人,盛愿无所事事想起刚才唱扬州小调的那班子人就找了过去。 还没进帐子,就从里面连连扔出不少东西。 梳子,戒指,茶盏滚了一地。 盛愿停在外面,刚想开口,一个女人沙哑的哭声传了出来。 “我说不唱就是不唱。我说不来,你非让我来,现在嗓子这样,若是晚上唱坏了,那可是掉脑袋的事。你这是逼着我去死。” “我怎么会舍得你去死,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这不是楼里实在没能顶替你的人么。” 无意撞见人家糟心事,盛愿埋头捡起那些东西,犹豫片刻听到屋里声音渐渐平息,轻咳一声走了进去准备把东西还回去就离开。 一进屋,入眼刚才还激烈争吵的一男一女此时忘情的搂在一起拥吻,盛愿手一抖,方才捡起来的东西又落了一地。 听到动静屋里的人立刻分开,盛愿也猛地震回了神,潮红着脸羞赧地转过身去。 “抱歉,我只是把外面的东西送回来。” 说着僵着身子,蹲下身将东西快速放在一旁的桌子前就准备离开。 “小愿儿,是你么?” 盛愿惊讶回头,刚才女子的身影被遮住,只能看到曼妙的身形。 此时看清眼前人,顿时也欣喜的弯了眉眼。 “鸿姐姐,你不是去了蜀中,怎么来京中了。” 鸿鸢是她唱戏楼子里的名角,早早便离了戏楼,但在盛愿去楼里时,也是最早照顾和她示好的人。 盛愿有段戏腔还是被她指导下方能唱的轻松。 算是尊敬的前辈,也是曲艺上的老师。 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重逢,盛愿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鸿鸢也拉着她亲亲热热好一番打量,摸了摸她的耳垂,柔了眉眼:“长大了,更美了,也更魅了,只是也清瘦了。” “鸿姐姐,你晚上要在祭天后上台献艺呢?平时你不是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做官人的席面。” 盛愿说罢,鸿鸢笑意淡了去。 眉眼嗔怒的瞪着一旁的男人:“还不是为了他。当年我离开后遇着他要同我一起闯出个京中第一戏楼的牌子,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入选有今日的机会,若是今晚顺利,定能事半功倍。” 说着拉着男子到盛愿面前介绍起:“小愿儿,这是萧郎是中过秀才的,明年就要继续考状元的,萧郎这是我妹子,小愿儿,就是从前我说,天资卓越的那位。” 平日里冷面般高高在上的人,最不喜的就是男女相恋的戏文,可方才忘情的吻,和此时娇嗔的模样和之前判若两人。 盛愿好奇的瞥了眼和她做亲密事的男子,长得文弱却清秀俊朗。 看起来也并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双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有鸿鸢。 显然是用情至深之人。 知道鸿鸢有了归宿,高兴之余,又紧接着皱紧了眉。 献艺当然是极好的事,只是鸿鸢平日清透的嗓子,这方只是说话,就已然沙哑难听,又如何唱的了戏。 萧郎解释道:“鸿儿的嗓子平日我们都细心呵护着,吃的东西都是检查过的,可不知今日吃的哪样东西不对倒了嗓子,这会子连说话都费力,让我连找人应付都顾不上。这可怎么办。” 盛愿忍不住轻声询问:“若是不能登台如何?” 鸿鸢愁容满面,自嘲的牵动着唇角:“若是搞砸了,别说成名,连命都保不住。” 这话一出,盛愿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也跟着着急起来。 忽然心里一动。 脑子里出现了谢云霆的身影。 在这几日她也看出来,春日宴是谢家统筹,但说到底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牵头点头管事,若是求着他,兴许能找到办法。 只是,这一会子又要上哪去找人呢。 说起来,从他送蜜去这么久,盛愿都还没见过他露过面,就连方才统一赐席这人和上官小姐都没出现。 盛愿说出了想法,准备去上官青那碰碰运气。 可突然胳膊一紧,鸿鸢紧紧拉着她,突然身子一软对着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满头的青丝铺在地上,好不可怜。 “来不及了,等小愿儿你找到人也来不及了,若是命我也就认了,可遇着妹妹姐姐就知道,我这条命有救了。还请妹妹救我!” 第55章 把衣裳脱了 鸿鸢一跪,那叫萧郎的男子也跟着跪下。 盛愿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可两人都下了决心就不起来,她只能收回手咬着唇叹气:“鸿姐姐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这是做什么。” “替我上台唱戏。只要熬过今晚就好。” 一双如水的眼眸期待的望着她。 盛愿动了动唇,并没有开口。 一旁的萧郎轻柔的揽住鸿鸢的小腹后跟着帮腔,“就算你不念着鸢儿的面子,也得看在她有了身孕孩子无辜的份上,救我们一命。” “孩子?” 低头看向鸿鸢水蛇一般的腰肢,她却看不出什么,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将小腹往前送了送邀请意味十足。 盛愿犹豫了下抬手贴了上去,隔着柔软的布料,仿佛真能感受到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只能无声点了头。 定下的曲是一段难度极高的唱腔,用的是扬州软语哝调,是从前在戏楼里盛愿听的最多的,也跟着她哼唱最多。 甚至有段日子刚学时,她做什么都习惯性的哼唱。 能看出来鸿鸢之前确实下定了心思想要在今夜一夜成名。 只是许久不开嗓,见这样的安排也只能抓紧时间吊着嗓子。 只是这样好的日子,应该选一首合着春日宴吉祥如意寓意的曲子,怎的挑的这个。 念头刚说出口,就被正在给她换衣服的鸿鸢笑声止住了。 “傻妹妹,若只是想听吉祥的曲子何必路遥迢迢从蜀中接我们过来,那大人说了,要的就是扬州的调子,说起来也怪,那大人年轻俊朗的模样,倒是蛮有见识,似极为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似的,也没问过我会不会就直接定下了曲子,只说这曲子对他有特殊的记忆。” 说着,指尖翻动着替她整理着裙摆,后退两步仔细端详了一会满意的点了头。 又将盛愿得发髻打散重新梳理。 “大人?姐姐你可知他叫什么。” 耳朵敏锐的听到了关键信息,盛愿心里一紧,抓住鸿鸢的手沉不住气的追问。 “这我们谁敢打听,都统一叫大人就是了,听说是京中有名的家世,这春日宴大多是都是他做主,说不定一会还能见着,我再指给你看。” 鸿鸢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嗔笑着伸出长指点了点她的眉心,开起了玩笑:“怎么?听我说是个俊朗的青年就这么好奇?也是,我们家小愿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岁,万一被看上了嫁进高门大户,从此也能不再吃苦了。” “鸿鸢姐姐就会开玩笑逗我。” 不好意思的抚摸着耳垂,盛愿心里却激起千层浪。 她总觉得鸿鸢口中的大人就是谢云霆,不管是年龄样貌还是负责春日宴的官职,都八九不离十,只是唯独扬州风土上的熟悉,是她问过,谢云霆不愿承认的。 “哪有逗你,你的样貌怎地不能找个厉害的如意郎君?” 话音落下,鸿鸢描着眉眼的手也收回,将她拉着站在镜子前。 盛愿怔楞着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容貌。 她原本今日的打扮就已经足够亮眼,鸿鸢给她重新画上了浓妆,原本春水柔情的眼被勾勒的眼尾深长,更显得灵动风情,淡淡的胭脂点了朱唇,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偏她是个清澈见底的眼眸,这样的浓妆都让人不觉得妩媚骚气。 盛愿不自在的扯动着身上的窄步裙,她穿的是鸿鸢的衣裙,华丽的墨绿,从头到脚的裁剪无不凸显杨柳细腰,曲线玲珑,还在抬手间随时能露出一截玉藕般的臂弯。 惊讶的捂着脸,盛愿喃喃不敢相信:“这,是我吗?” “真美。这么好看,我真不愿让你带着面纱挡住,小愿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夜晚昏暗,说不定没人认得出你,这面纱要不就不带了吧。” “这可不行,若是被主子认出来,是要受罚的。” 盛愿急忙摇头,将一旁的轻纱带好遮住了大半的脸,又仔细检查过确认认不出才松了口气。 谢府不许府里和戏曲有关的任何。 方才刚跟着大少爷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若是被人在台上认出来,回去传到主母耳朵里,只怕要没了活路。 她籍契还没落定,若是这样被打死,连尸骨都没得入土,要发回到原籍的乱葬岗被野狗啃食。 见她这样小心,鸿鸢心疼不已,攥着盛愿得手红了眼眶:“我若是知道前脚走,后脚你就被卖到那处,说什么都要带着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怎得到你这就变了……也不知道买你的那户人家是什么人……” 盛愿闪过一丝迷茫的痛楚,又很快恢复过来。 仿佛没听见一样若无其事的拿起地上的琵琶微微笑着:“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候着吧。” …… “主子,没有。” 十五擦着汗跑到在火柱下站了许久的身影旁,“大少爷那看了几回也没见着人回去,帐子里也没有,最热闹的地方也都看了,都没找到那谁。” 谢云霆被火光映照在脸上,昏昏暗暗的面色看不出喜怒。 单手握在腰带上,沉默不语。 忽而想起什么,大步流星的走到祭台的舞台方向。 鸿鸢的琵琶是镶嵌着绿松石的梨花,入手沉甸甸的,盛愿抱着琵琶手腕发酸,却谨记此时的身份是来献艺的,尽着本分掐着腰直挺挺的站着。 见鸿鸢捂着喉咙时不时咳嗽几声,面色不太好,刚把人劝走去喝些水再过来陪着。 忽而身前被一道阴影挡住。 “你……” 盛愿僵着背,听着这熟悉的语调,表面淡定,强行稳住想要转头就跑的念头。 急忙匆匆忙忙行了个礼,忍受着面前人肆意的打量。 沉默了片刻,谢云霆才开口: “生面孔?怎么是你抱着琵琶?鸿娘子呢?” 好像没被认出来。 盛愿突然恍然她带着面纱,眼前的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脸,提在嗓子里的心缓缓放下。 勾着嗓子轻轻回着:“回少……大人,鸿娘子嗓子突然有疾,今夜是奴上台。” 原以为蒙混过去就能万事大吉。 忽而修长指尖顺着她的耳廓滑下,隔着面纱紧掐住她的下巴,盛愿被迫抬起头瞧着谢云霆唇瓣开合幽幽道:“把衣裳脱了。” 第56章 活的下去么 盛愿双目圆瞪满脸惊愕,这下彻底确定了眼前的人当真是没认出她,可又很快变成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原来谢云霆真和那些人口红说的孟浪,随便对着一个女子都能让人脱了衣衫。 在府里对她这样,出来对一个刚见面的戏子也如此。 “嗯?” 谢云霆冷不丁的哼了一声。 盛愿别过头,连礼数都忘了,嗓音都懒得柔和,压低了几分倔强,有那么一刹那她差点就想开口唤他的名字。 好在理智还未完全丧失,低眉顺眼轻声喃喃:“奴只献艺,不献身。大人也别太过分,前面就是官家,我只要喊一声,大人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绞尽脑汁想着还能继续威胁谢云霆的话,又不会让鸿鸢被迁怒。 忽然手里的琵琶一空,重新被塞进来一个包裹。 盛愿仔细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 谢云霆挑了挑眉示意她打开。 是一件艳红的海棠春景步裙。 “衣服?” “不然呢?本官让你脱了换件衣服,你以为是什么?”顿了顿微弯下身子,“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这儿要了你?” 谢云霆冷着脸带着讥讽反问回去,见盛愿面纱上的眼微微颤着透露着心虚,那副呆呆蠢蠢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 心里没出息到极致的报复心也得到了宣泄。 亏他寻了好这么久,这人竟然本事大到要偷偷上台演出。 还有这穿的是什么衣服,袖子还没抬就让人看光了臂弯,还有这腰…… 谢云霆多看一眼,脸色就多阴沉一分。 盛愿在低气压里,大气不敢喘。 好在谢云霆转眸看她低眉顺眼的怯弱模样,他心头一紧,很快反应过来,佯装漫不经心道:“这件是宫中给献艺之人做的衣裙,既然你替鸿娘子上,就好好表现。” 说着大步流星离开。 盛愿瞧着他的身影,明明没被认出来,可心不由地一沉,默默凝望着有一种很熟悉却又似乎很遥远的酸楚感在她心间萦绕。 到底最后换上了那套衣裙上了台。 出其意料的合身,竟然比鸿鸢那件更让她自在娇艳。 如同缓缓开放的芙蓉花,整个人在烛火下,随着琵琶融为一体散发着最耀眼的光芒。 犹抱琵琶半遮面,嗓音更是如同黄鹂鸟一样,拨弄着心弦。 盛愿拨弄着琵琶,从骨子里的从容自然而然散发出来,声音不用刻意去吊就足够动听,那些慌张紧张早烟消云散,只剩下欢快。 将这些日子压抑,一次性唱了歌痛快。 台下的官员,宫人一个个皆听的如痴如醉,这歌声唤着他们内心深处的快乐,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最美好的时光。 忽然有人嗅着鼻子轻声嘟囔着。 “有什么花的香气。” 谢云笙摸索着指尖,深深凝望着台上的红衣身影,勾唇轻笑:“是啊,花香,还是一朵不断给人惊喜的芙蓉花。” 这一晚,软玉轻音伴随着在黑夜里悄然盛开的芙蓉花香成了春日宴上让人无比陶醉的经典,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让人津津乐道。 树下,谢云霆静静地听着,望着,暗红色的身影仿佛也一起融合在这曲子里,却透露着一丝的沧桑落寞。 眉心里的结数始终没解开过。 一旁的十五向来最不喜欢这些曲舞,见台上的人穿换上了那套裙子,顿时乐了:“怎么说衣服也送出去了,主子怎么还皱眉。” 谢云霆揉着眉心,无奈一叹。 是啊。 他原把扬州弄了大半到她眼前偏总有人打扰,请来她熟悉的人唱曲,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让那个丫头不想家,在这里也能找到归宿的感。 却没想到这么巧,戏妓偏坏了嗓子变成了她上去唱。 谢云霆原本不知道这些准备的是不是真的合了盛愿得心意。 她不擅长撒谎,方才想装成另一个人,却不知道心虚、说话结巴,所有说谎时才有的特征她都具备了。 可是看到台上的她,虽跟着人群带着面纱看不清神色但他知道,她在笑。 台上此时的人才是真正的盛愿。 无比的鲜活快乐,一如那时候他见过的人。 只是。 这样的人在京中能活下去么。 一曲结束。 比想象中唱的还要圆满。 盛愿一刻不敢耽误,匆匆忙忙换了衣裙,用手洗净了妆容急匆匆赶到谢云笙身边伺候。 马上就要到祝祷舞,由官家请香祭天,扔卦祈福。 届时也会给出席的未婚女子每人一只花名签,等午夜仪式结束时从中抽选出一位女夷,负责京中一年的节日游街赐福,保佑女子寻觅良人,还能由宫里的画师画像挂在春日庙里供人代代瞻仰。 往年的女夷,都是样貌品行一等一的佳人,甚至有一朝的皇后,也是女夷出身,当初就是混进春日宴的小奴婢,被选中那一届的女夷,后被当时的太子看上。 所以每逢春日宴,不管是官家小姐,还是丫鬟奴婢,无不期待着自己被抽到。 “盛愿可有当女夷的想法?” 听着这些习俗,盛愿正奴婢平复方才跑过来时的气喘,没思考就下意识的点头,冷不丁被大少爷这么一问,急忙摆着手:“奴婢没有。” 谢云笙微微侧过头,长指轻轻划过她的下巴,露出上面的湿气忍不住无奈:“瞧瞧你,慌慌张张连额头上的汗都没擦净,我没让人去寻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松快松快,只是可惜你没听着方才扬州献艺的曲子,真是绕梁三日的婉转。” 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笑意加深。 “依我看,就是有当女夷的念头也无事,我只希望你能过的更好,若有更好的去处,我比谁都要为你开心。” 这话说的温了盛愿的心,说不感激是假的。 不知该如何表达,盛愿低头闷闷重新泡了一壶茶水递给谢云笙,只想着回去更加卖力的给他推拿。 至于女夷什么的,只当是个笑话。 “她就是有这想法,怕是也不行。” 上官青姗姗来迟,显然在后面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勾着笑从后面优雅的走近,坐在谢云笙旁边的空位上,面露遗憾:“笙哥哥怕是忘了,虽没旨意指明,但从前朝到今儿,哪怕是倒恭桶的丫鬟都带上,也没有那样身份的人能领到签子。” “什么身份。” 盛愿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小八冷不丁的吐出两个字,却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楚。 “窑姐。” 第57章 你心里有我 话音落下,四周突然寂静了片刻。 各处的目光略带迟疑的在他们几人身上打量最后落在盛愿得身上。 盛愿挺直着背,可两只手早就攥在一起,不自然的垂下眼帘。 “小八。”上官青沉下脸:“我看你还没长记性,跟着盛愿学的规矩哪去了?” “奴婢没说什么,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见小八脸色苍白的就要下跪,盛愿生怕再闹出什么动静引得更多人往这看,面上一红。 忽而谢云笙开口岔开了话题:“你的喉疾好多了。” “……是。” 唇瓣轻颤,上官青眸色微微暗淡又很快调整好表情,扶着衣襟柔柔弱弱的轻咳了几声。 盛愿在心里默默感激着大少爷解围,见上官青拿起一块酥正准备吃,急忙上前拦下。 “上官小姐,犯喉疾时应忌甜腻的食物。” 说着又瞥见刚送过来的茶水是女子喝的蜜稞,又摇头拿到一旁,让宫人去准备了薄荷水,接着将桌子上的点心替换了一遍,才缓缓退回到原位。 “还是你细心,青妹带这么多丫鬟都没发现不妥。” 谢云笙从桌子上拿起一碟点心放在她手里,沉甸甸的果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可爱,含笑道:“方才用膳留下的,豆沙馅,我记得你爱吃特意留给你的。” “谢谢大少爷。” 盛愿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只是从前戏楼里人人都要保护嗓子,这几乎成了本能,不说其他人,就说鸿鸢姐姐也是有喉疾,整整十年就连三伏天都没喝过凉水。 就连她现在也素少吃太甜的东西,尤其是今晚都用过嗓子,这豆沙是碰也碰不得的。 虽然不知道大少爷什么时候误会了她的口味,但盛愿不愿意扫兴沉默的应承下来。 上官青眼眸微闪,在他俩之间流转一圈,缓缓捏住了帕子。 “说到底,还没谢过你去找的蜂蜜,这裙子你若喜欢,我那还有几套做了没穿的让人给你送来。” “太贵重了,奴婢也没做什么,都是二少爷以身犯险。” 想起谢云霆,也不知道那些伤他处理好了没有。 吃避毒丹不宜饮酒,还有一些忌口也不知道他晓不得晓得,方才见到他时在后台光线不足,却还是能隐隐看出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盛愿被这些一下子涌上来乱糟糟的念头搅和的心乱如麻。 “犯险倒不至于,只是你都有衣裳做谢礼,我倒是连一句感谢都没听着。” 回头,谢云霆拎着一个花筒站在身后,十五跟着拿着托盘递到上官青面前:“写花签。” 上官青抬手写了,签上字扔进花筒,嗔怪拍了拍谢云霆的手腕,笑声让声音都扬了起来:“云霆哥哥就会逗人,我就是想谢你也不知道你爱什么。平日办的差事你什么好的你没有,什么样的美人你没见过。” 盛愿正好瞧见两人亲昵的举动,楞在原地。 一旁十五站身边许久都没搭理,不耐的咳嗽着提醒她回过神。 看着眼前的花签和笔,盛愿没有伸手去接。 方才已经说过了,窑姐没资格。 她何必自讨没趣。 冲着不耐烦的十五摇头,盛愿轻声提醒:“我不用写。” 黑脸斜着眼睛看着她:“适龄女子都要写了投进去,你不是女子?” 这话说的,不写就成了她不是女子。 偏还一本正经的打量起盛愿,好似真的怀疑似的。 几人都忍不住笑。 平日十五看着憨傻的莽夫人,偏每次盛愿都还说不过他。 下意识看向知晓内情的大少爷求助。 “写。” 突然胳膊被谢云霆抓着,强行塞进来一支笔,不容置疑的态度就差要捏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替她写上。 “写吧。图个吉祥。” 大少爷都开口了,盛愿只能一笔一划写上名字,将签子扔进那花筒。 看着那筒被人送到台上等待着时辰到了抽签。 砰的一声。 一个巨大的烟火在头顶的夜幕绽放,如同盛开的芙蓉。 紧接着各处流星般的烟火也开始点燃升空。 场中的人一个个站起身开始往观赏台走。 没一会就将盛愿冲散了。 好几次险些摔倒,好在谢云霆抓住她的手始终没放开。 等两人退到人少的地方。 盛愿急忙侧头,上下打量着谢云霆。 “你没事吧。” “您的伤。” 两人异口同声,都愣在原地。 谢云霆忽而轻笑一声,认真盯着盛愿的眼眸:“你关心我?” 盛愿抿唇,睫毛轻颤竟有些不敢去看他。 可谢云霆哪里肯这样放开她,将人拉近在面前,一字一句再次重复。 “小愿,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 “您,替我被蛇咬的,自然奴婢得上心些。和其他无关。” 说话时险些咬住舌头,连称呼都乱了,声音带着轻颤掩耳盗铃做着解释。 “我不在乎,不管为了什么都是你关心我,便是今日被蛇毒毒死也值得了。” 谢云霆说完放声大笑,爽朗的笑声连带着眉眼完全舒展,好似一瞬没了身份,没有束缚,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明明白白的少年郎将所有的痛快展露在这笑声里。 盛愿生怕被人注意到这边,好在烟火的声音盖住了笑。 也让她被那些话搅动的跟着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如同天上的烟火一般在心里炸开了一朵花。 缓缓松了神经。 放弃了将手抽回来的念头,抬头欣赏着烟火。 就这么一刻,忘记她是大少爷的丫鬟,就此刻谢云霆也不是少爷更没有即将定亲的娘子。 …… 高台上,谢云笙面无表情看着烟火,淡淡道:“今年的女夷定好了是你吧。” “笙哥哥好聪明。”上官青用手指转着衣摆上的璎珞,有些羞涩的开口:“等上街赐福那日,笙哥哥你会来看我的吧。” 哪用他看出来,估计今夜见过上官青的人都能猜出大半,白日里一直没现身,夜里卡着时辰姗姗来迟,还刻意装扮了一番。 他和盛愿讲的女夷的习俗只说了一半,事实上这女夷是谁来做,是早就定好了的。 随着一朵烟火炸在云边。 谢云笙勾唇,忽而贴近上官青的侧脸,温热的呼吸裹挟着她的耳垂立刻粉红起来。 就连呼吸的都屏住了。 “告诉你父亲的人,读花签时,上面的名字不用你的。” 上官青表情微微僵住,刚才涌起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立刻瓦解。 猛地转过头,谢云笙抬起手指向下面一处昏暗的角落,语调冰冷下着命令。 “换成她的。” 第58章 用所有换你 一场烟火。 盛愿的心情也跟着升空,绽放然后消散在黑夜里。 放完后,看台上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场内。 他俩的位置偏僻,又昏暗,谢云霆拉着她避开了人走着另一条路,突然塞进一个物件到她的袖中。 圆滚滚的瓷罐,上还写着她的名字,盛愿好奇的打开清甜的香气立刻让喉咙已然感受到其中的滋味。 “崖边蜜。” 这味道盛愿在熟悉不过了,带蜜回来的时候,谢云霆身上的血腥气就是被这蜜香盖住的。 小小的一罐满满登登灌满了,能喝许久。 崖边蜜珍贵的地方就是一个蜂巢要成熟需要数十年,存活的环境又苛刻,蜂巢里能取出来的蜜也少的可怜,他们带回来的那一小块一共也取不出多少,她这里几乎是所有。 那上官小姐那…… “只是一个上官青不值当我去采蜜。” 谢云霆微微垂眸,宁静的看着盛愿的脸。 盛愿被看的紧张,莫名觉得耳垂发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由自主的搓动着指尖喃喃道: “不是为了上官小姐,那还能为了什么?” 别人眼里,他可是为了牢牢抓住上官家这个靠山,拼了命去争取这好姻缘呢。 见她愚钝叫不醒的模样。 谢云霆暗笑着摇头,语气无奈:“笨丫头,是谁说自己嗓子干痒,许久没喝?” 盛愿疑惑的眨着眼,还是不明所以。 谢云霆忍不住轻叹:“你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 是她。 盛愿突然意识到,脸色蹭的一下就红了。 可却更加慌张。 谢云霆是少爷。 怎么可能是为了她去攀崖又受伤。 她只是一个丫鬟,没家世,还是贱籍。 对她做这些谢云霆什么都得不到。 一时间像咬着自个舌头似的,盛愿说话愈发不利索起来。 “奴婢……奴婢惶恐,奴婢也不明白。这蜜太珍贵了,我不能要,大少爷找我了,我得去倒蜜,不,倒茶。” 蜜罐还想塞回谢云霆的手中,盛愿起了逃跑的心思,可绣鞋刚刚抬起,就被拽住拉着就跌进了怀里。 和大少爷身上时刻带着的药香不同,谢云霆身上总是一股清新的气息,像草地里的露水,也像后院里晒过日头的棉被,只闻着就让人心里生了暖。 莫名心安。 谢云霆懒得废话,事实证明这丫头空有灵动的容貌,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对于感情呆笨的可以,甚至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让人蛰伏,也不知道从前唱的艳惊四座那些情意绵绵的曲子,是怎么来的。 干脆用行动阐明一切。 谢云霆倾身慢慢低下头,左手熟练地穿过她的鬓发,唇微咧,暗沉的嗓音伴着淡淡喘气声,幽幽低语:“好好去想戏本里,男子对女子做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事?” 盛愿迷离了双眼,背靠在树上,紧张的屏住呼吸。 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只隐约觉得耳际烧烫。 长翘的睫毛颤了几下后,视线视乎陷入一片黑暗,盛愿感觉到谢云霆温热的手掌附在眼帘上。 柔软的唇擦过她的额头,又慢慢下移,呼吸的气落在鼻尖,脸颊,却一直没急着覆上她的唇。 反而故意折磨似的,一字一句淡淡轻笑:“这,种。” 越是这样,被遮住视线,感官里这呼吸如同千丝万缕的丝线无不牵扯着盛愿的神经。 却不知她脸颊绯红羞涩全被眼前的人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唇瓣因为紧张,轻轻扣出又松开,似是一种无声的邀请,谢云霆眼底暗色浓重。 一寸一寸,从眉眼到唇瓣,再到清瘦凸出的锁骨。 嗓音越发低哑诱惑:“还有这种。” 分寸已然过了界,时机也不对,随时都会有人走过来撞见这一幕。 盛愿咬着牙,不让羞人的声音溢出,“该回去了。” 其他人都回去了,就连刚才隐隐还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这会也没了,若是回去晚了一定会让人生疑的。 夹着些微喘让谢云霆理智回归,在浊念继续放大前忽然打住,又使坏地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小愿,等春日宴一过,你就能光明正大站在我身边了。” 紧紧将人揽入怀里,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喜悦,他回来那会让十五送了蜜去上官青那就去找了安子澜两人。 他俩刚得的消息,春日宴的差事做的很好,官家很是满意,可能会将谢家侯爵的事情放在宴后提起,但会先问他的态度。 届时只要他提起不参与,大哥和母亲一高兴他便将要盛愿得事说出来。 定能表明他的心境,哪怕那时真成了安子澜担心的,这几年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成绩名声都付之一炬变成众人眼里名副其实的纨绔,他也愿意。 “可,我是……” 盛愿刚起了个头,唇瓣一痛被谢云霆咬了一口。 “嘘。” 顿了顿,谢云霆不容置疑用指节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不满她每次聊起这里就提起其他男子的习惯。 “别再说什么你是大少爷的人,我不爱听。” 见着盛愿捂着额头,不满的撇着嘴。 谢云霆却是心结舒展开的愉悦。 春日宴前,他还在纠结担心突兀的要走她,盛愿会有危险。 还在因着盛愿在大哥面前的笑,猜测她喜欢大哥。 他从来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只是这是面对她,所有事事思虑周全,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可今日见着了那些毒蛇他也明白了,饶是他离得远远的,盛愿还是会遇到各种危险,但至少他在时能替她扛起所有,也更好的保护。 既然知道她心里是关心他…… 他便没任何惧怕的事情。 谢云霆正色,认真一字一句, “一切交给我。” 回到场内,盛愿沉默着站在谢云笙身后,努力平复心情,却还在为刚才的旖旎感到头重脚轻。 一遍遍思索着他所说的会用一切换她。 心里忍不住期待,又害怕。 “盛愿。” 盛愿回过神。 谢云笙忽然伸手拉着她走到身前。 周围目光打量在她身上更多了。 一时间有些懵住了。 抬手摸向唇瓣,难不成是方才揉花了她的口蜜,被看出来兴师问罪。 “还不快去台上,今年的女夷是你。” 第59章 一生一世做女婢 盛愿懵住了。 “这一定是弄错了,怎么能是奴婢呢。” 那里面那么多花签的,怎么这么巧单单抽中她。 慌张的四处张望,却没等到答案,反而周遭审视的视线更加浓重。 “盛愿,先上去吧,台上的大人还等着你呢。” 谢云笙含笑提醒,温柔的嗓音倒是给盛愿慌乱中指了方向。 愣愣的望着那张高台,顺从大少爷的引导茫然迈出步子。 每走一步,四周一张张面色各异的人脸无不在明晃晃的打量,让她连抬腿都变得犹豫。 盛愿更是听到有几人直截了当的向周遭人打听她是哪家的小姐。 越是这样,越是生出一股子心虚。 窑姐不能当女夷。 脑子里只剩下小八念着的话,用力咽了咽喉咙里翻涌的酸意。 “别怕。我在。” 盛愿眼前一亮,转头高台旁。 官家下方,十二个侍卫守卫在侧,谢云霆领在前头站在楼梯旁,眼底还没有掩盖住的意外和复杂,却微微勾着唇角鼓励她。 “样貌还算上佳。花签上写的你的名字叫盛愿?” 抽签的大臣,认真打量着盛愿得容貌,反复翻看着手里的花签,似乎也是难以置信。 “是,奴婢盛愿,参见陛下,各位大人。” 虽春日宴这日君臣百姓同乐,不必行礼叩拜,盛愿还是乖巧的福了福身。 “你是丫鬟?” “奴婢,是谢家大少爷的使唤丫鬟。” 话音落下,台下开始传来小声的议论声。 似乎都对送福的女夷是个丫鬟这件事不能接受。 盛愿身子颤了颤,没由来的心里不安只能用力握着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舞台那一侧。 她知道谢云霆在那看着她,无端多了些底气和安抚。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实在不是堪当女夷的人选,请求陛下和大人重新抽选花签。” 原本闷闷不乐的上官青坐直了身子,眼睛都亮了。 她已经做到谢云笙要求的让这丫头上去,若是她自己放弃可不与她相干,抿了抿唇试探道:“她这样,岂不是破坏了笙哥哥你的计划。” 谢云笙似乎早有预料,目光定定落在台上那个纤瘦的人影身上:“放心,饶是她放弃,官家也不会同意的。” 原本明亮的眼神颤了颤,失望的坐了回去,上官青闷闷不乐还是忍不住抱怨:“一个低贱的丫鬟,为何非要让她当女夷?”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就是抬她做这次的女夷又能如何,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名号。 一个可以随意打骂发卖的奴仆,有用就赏赐些东西,烦了打死或是赶出去,她实在想不通和谢云笙为什么这么抬举她。 难道只是为了逗这丫鬟高兴故意给她长脸? 谢云笙没有回答,只是唇角的笑意加深。 在其他人听着盛愿是他的丫鬟回眸看他时,微微颔首,温和矜贵满眼笑意。 台上。 那大人原本就有些意外到抽到个没名没姓的女子,听到是丫鬟后更是脸色难看的可以。 此时见她自愿放弃,瞪大了眼睛。 “你要放弃?你当春日宴是什么?” 那大人激动起来,语速也变快了连连质问。 忽然帘子后的官家轻咳了一声,那大臣立刻小跑着去后面低语了几句,回来后面色平复了些许: “做女夷,你还有机会脱奴藉,还有赏赐,画像也会被留下被后人瞻仰……这样你也要放弃?” 盛愿慢悠悠地转过头,恍惚了片刻吸了口气,垂着眼帘轻声道:“平日奴婢也有赏赐,府里主母也答应到了年纪给奴婢脱籍,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也不是该衡量做不做女夷的标准。 是奴婢自知没那么大的福气……只平平淡淡就好。” “这话倒是不假,真有福怎么投胎做了个卖身的奴仆。” 不知谁嘀咕了一下,立刻又引得其他人附和的笑。 大臣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若你原本就没想过做女夷,为何投签?是想效仿前朝旧例攀龙附凤,还是故意戏弄我们?” 盛愿脸色一白骤然心惊了起来。 丝竹声纷纷停下,台下原本的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这话就是个陷阱。 见盛愿低着头,谢云霆以为她是吓的呆愣在原地。 只犹豫了一瞬,抱拳刚要上前替她解围。 “奴婢不敢。” 轻柔的嗓音缓缓开口,谢云霆脚步一顿。 盛愿已然抬起头,粉玉雕琢的小脸在各处的烛光里映衬的眼眸如同明珠,清澈见底的干净。 “奴婢自小便不是什么有福之人,但自从被卖到谢府,遇上了这么好的主子就觉得好似多了一些福气,所以投签是为了感激近日的好运,希望这好运长长久久,不要昙花一现。” “做婢女就算好福气了?” “是,大公子与主母都谦和待人,宽待奴仆。奴婢在这有了家,这是奴婢此生最大的福气。” 盛愿一字一句不卑不亢,说的诚恳,让人挑不出一丝去质疑的地方。 有人猜到她会说是主子的命令才会投签,也有人猜她会将春日宴高高捧起来表明向往,就是没人想过一个丫鬟会说希望投签的愿望是希望长长久久一辈子还做个丫鬟。 台下立刻有人嗤笑出声。 就连谢云笙都忍俊不禁的弯了眉眼。 只有谢云霆噙着一抹无奈,慵懒地半眯眸子,他知道盛愿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那个笨蛋。 从来都不懂的争取什么,只晓得别人塞给她一个什么目标就埋着头向前。 以前如此,现如今被卖了一遍,竟还是如此。 谢云霆忽而上前冲着那遮住圣颜的帘子方向躬身行礼,“圣上,这丫鬟是个胆小的,初来京中规矩都没学清楚哪来那么多心思,这签是下官让她投的。” “说起来,方才你夸了谢云笙与母亲,怎得连提都没提过这个混世魔王?”帘子后官家没有理会谢云霆反而又问起了盛愿。 “二公子,自然也是。也,很好。”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此时被吓得结巴,盛愿被这突然一问着实没反映过来,可目光却不敢分给旁边一丝,只是袖子里手微微蜷缩了几分。 瞧着人又变成这幅胆小的模样,谢云霆禁不住又氲出含着几分暗潮的笑意。 “有趣,实在有趣。”官家爽朗大笑,却不知他说的是人有趣,还是今日的事有趣。 那抽签的大人只能赔着笑等着结果。 官家笑够了,帘子后的声音又变得威严却平和:“继续。” 那抽签的大人面色一愣,然后多了几分正色。 从一旁拿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多瑙宝盒出来,冲着盛愿招手:“你来,再抽一张。” 盛愿只当是重新抽出一人做这个女夷,却没看到谢云霆见着那宝盒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第60章 关心之人不关心 手刚伸进去就被莫名烫了一下,盛愿急着抽回手却从袖子里掉出一张签纸。 那大人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凝了凝神读出上面的字。 “水祭。” 场中陷入诡异的寂静。 盛愿满心期待变成了这两个听不懂的字眼,根本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唇角的淡笑也渐渐消失懵懂的看向谢云霆。 谢云霆上前:“圣上,莫不是内官弄错了……” “这丫鬟既然是谢家的,就交给你去安排。三天后,水祭。” 官家打断了谢云霆的话,帘幔上挂着的铃铛声响。 一旁的太监小步上前,抬起撵轿。 众人急忙起身恭送官家。 “这不可能。”上官青听清那两个字后,一把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笙哥哥,怎么会是前朝的祭祀箱,你安排的?” 谢云笙给盛愿介绍女夷的习俗时只说了好的那面,却没说最重要的一环。 抽中做女夷的人,还要抽选祭祀天地的方式,一共二十四种,有些只用游街抄写祭天梵文,有些需要焚香祷告,但还有些是一不小心就要了人性命的签文。 比如求雨,辟谷,和水祭。 自从前朝长公主抽中了做女夷,为了避免公主出意外就重新改了祭祀的方式,将一应危险的花签收起。 所以传到今日,早就没人记得过去祭祀的阴暗面,只记得美人游街花瓣漫天的场景。 如果没突然改成盛愿,如果还是她…… 上官青心里生出一股凉意,想从身边一直挂着淡笑的男人脸上看出什么,可谢云笙依旧温润如玉的坐着笑着,一如大家口中完美无瑕的玉面公子。 “我一个残废之人,在朝中连官职心腹都没有,哪有本事把手伸到春日宴,正如官家所说,天意。” 上官青愣了愣转过头,却还是觉得异样。 谢云笙撇见一旁盛愿方才替他剥了一半的葡萄,拿起一颗放在嘴里,轻轻一咬鲜红的汁水染红了唇角,有种诡异的美感。 精挑细选的果子明明颗颗晶莹水润,入了喉咙却是酸涩异常,谢云笙面不改色咽下后用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上沾染的汁水,如同杀生后擦拭着猎物溅射上的血液,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倒是好奇,云霆为了留住那丫头的命能做到什么地步。” 等官家离开后,场内的人也开始往外走,谢云霆还静静的站着。 盛愿捏着那签纸,心里隐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方才台下这些人挑剔的目光大多都变成了怜悯。 轻声问着他:“二少爷,什么是水祭?” 难不成是什么在水上举行的活动,她没忍住打了个轻颤。 用手抚了抚胳膊上一想起水竖起的汗毛,到底没说自己怕水的事。 谢云霆缓缓转过头,暗潮汹涌的愤懑在看到她时尽数褪去,这么一会脸色便的苍白如纸,唇角缓缓向上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今日太晚人也多,明儿自然有人来教导你。” 主子都在这儿,让她先离开? 意识到这是谢云霆变着法敷衍不耐多说,盛愿捏紧手里的签文,当即联想是抽了个极为不好的签让他生气,顿时手足无措将花签留在一旁的桌子上。 寻了一圈也没看到谢云笙,盛愿缓缓挪着脚步单独离开。 “你准备瞒她多久?” “大哥?”身躯微微一震,谢云霆阖了阖眼:“只是没必要让她从此时便担惊受怕。” 静静盯着他的表情,谢云笙意味深长:“你倒是比我这个主子更细心。” 拉长了一声嗤笑,向来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傲的谢云霆这次败下阵了,只能靠揉着眉心掩盖住面上的疲惫,语气却平静的掩饰所有担忧:“官家让我负责,自然麻烦越少越好。若是她害怕惹出祸事,或是逃了,岂不麻烦。” 这话依旧是他一贯不耐麻烦的性子,挑不出错来。 撑着玉拐谢云笙闲适的靠在桌子旁,拿起拿签纸在指尖端详,眉峰微微动着似笑非笑:“还是老脾气,亏得方才还以为你担心她。” 喉结上下滑动着,理智将呼之欲出的话压了下去,谢云霆随意道:“一个丫鬟而已。我出了差错连累了谢家,得不偿失。” 顿了顿,多了几分认真和试探:“说到底是我无能,官家什么时候换了心思恢复旧制我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朝中的差事还是大哥你能做到事事兼顾,只求官家早些下旨定下大哥承爵的日子,大哥可有想过?” 噙着淡雅笑容谢云笙指尖摩挲着玉杖的把手,流转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没有接下这话,看着不远处两团阴影,反而漫不经心轻笑:“这点我和你不同,比起爵位,我如今更担心三日后盛愿能否平安。” 那两团静默了许久,等人离开了,突然缓缓动了起来,一步步向后挪动到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后,突然脚步变快离开那处。 “放开我。” 手腕被小八拉扯的生疼,盛愿觉得像有团火在喉咙处燃烧,一张嘴就有撕裂般的疼传来 “看在穿了你一件裙子的份上我才带着你偷听,就是让你做个明白鬼。”一直跑远了小八才松手,抱着胳膊咄咄逼人:“听出名堂来了么?” 心口始终如同堵着一块转头,盛愿忍住胃里难耐的滋味,点头。 她刚走出内场就被拉到方才那处不起眼的角落,正好足够听清楚。 虽两位少爷没说水祭到底是什么。但只听话音也能明白这抽签是意外,也明白了水祭比想象更要复杂。 听着还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或是意外,若她做的不好还会连累谢家。 还有…… “听清楚了就别辜负谢大少爷,他身子不好这么晚还在为你的事担惊受怕,你可要牢牢记得他今晚的话,连爵位都不在意,只在意你的安危。” 小八说的酸溜溜的,可盯着盛愿满脸的茫然失措,又赶紧劝了几句,她原本是听从小姐的话,去听听谢家两位少爷会说什么,见到盛愿失魂落魄出来,为了看笑话才拉着她一起偷听,现在见着她这样,怕人真被吓出好歹她逃不掉的责任。 “说你命好,你抽中了做女夷,说你命不好,好好的幸事便成了催命符。我可告诉你,不许生出逃走的心思,不然大少爷第一个被你连累。” 盛愿默默听着小八一一说着其中的厉害,一直到住处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 却见她停下了脚步不愿意跟着一起进去,找着蹩脚的理由要回上官青那照顾几日。 进了帐子,满身的疲惫蔓延开。 连烛火都懒得点燃,盛愿坐在桌前,将袖子里装的蜜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月光正好透着窗户映照在这一小块地方,一股股甜滋滋的气息很快散的满屋子都是。 可嗅到喉咙里,盛愿却觉得又苦又涩。 她原以为,谢云霆才是那个更担心的人。 门外忽然闪过烛光,有人轻声口扣了扣: “小愿,你睡了吗?” 第61章 做个妾 盛愿头很沉,刚想站起应一声。 视线一片模糊,头重脚轻又坐了回去。 屋外的人听出不对,直接进来,见她这样连连惊呼:“小愿,你怎得脸色这么难看。” 盛愿费尽力气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吃力地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好不容易总算将眼眸睁出了一条缝儿,带着哭腔喃喃道:“鸿姐姐,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竟比伤了嗓子的鸿鸢还要沙哑几分。 不管鸿鸢怎么询问,只字不提女夷的事只摇头说是累着了。 鸿鸢无奈扶着她坐下,倒了杯水,见着桌子上的蜜罐闻了闻眼前一亮,利索的加进杯子里,喂了她喝了几口,盛愿才觉得嗓子里好多很多。 “明日我就要去京中签订房契先离开这宴会了,寻思过来看看你,顺便也来问问你跟不跟我走。” 扶着盛愿得手,挨着她坐下。 怜惜的轻抚她得额发淡淡笑着:“多亏了你,我们这一步算是立住了脚,滴水之恩尚且还要涌泉,更何况你这算救了我和萧郎的命。” 心里一暖,盛愿这才觉得身子热了起来,轻笑着摇头:“我没做什么,姐姐不必这样。” “要,自然要。我做姐姐还能看着自己妹子在奴藉?那我岂不是成了戏文里那没良心的乌龟王八蛋了?” 盛愿忍不住好笑。 突然想起从前练嗓时,两人在一起总是讨论着戏文里负心之人偏画的都是一个个俊朗的郎君,鸿鸢最不耐这类,只说是胡扯,既然是负心人还念念不忘只会该断不断,应当想着那些人都是三寸丁高的乌龟王八蛋,才能解了气,止住了情远远将晦气丢开才好。 一想起鸿鸢把自己比作那些人,盛愿没忍住连肚子都笑的发了酸:“是我自己要辜负你的好心,鸿姐姐放心若是有人说你是乌龟王八蛋,我定会替你分辨清楚。” “好呀,小蹄子,现下出息了,算着不在楼里管不着你了,连姐姐都敢打趣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鸿鸢妩媚的眉眼没好气的嗔怒,作势抬手捏着盛愿得脸,盛愿急忙求饶,却还是被捏着身上几处软肉,备受折磨。 等两人都倒在床上时,盛愿早就笑的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却没注意到衣带松散开,露出脖颈上一块暧昧的红印。 鸿鸢笑意淡去,拉着盛愿坐起来严肃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在那府里是做什么的?” “丫鬟。” “你这身子……你诓我不知那大院里事?向来府里公子总是喜欢找些貌美的女婢做着些拉拉扯扯的事,你这样的貌又是个兔子样的性子,我怕你吃亏。” 盛愿愣了片刻直到被鸿鸢拿着铜镜照出那痕迹才后知后觉这是放烟火和谢云霆待在一起那会留下的,又羞又恼急忙捂住衣服。 这幅反应已然不用再问,鸿鸢肯定了心里的想法,拉下盛愿得手认真叮嘱:“那府里的少爷对你好吗?” 大少爷包容,谢云霆救过她。 这些都是好的。 盛愿点着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桌子上装蜜的罐子上。 鸿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默默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的将她的头转过来面对着自己:“那崖边蜜极为难得,当初还是我做楼里的头牌时才收过一次和你一起喝的,如今你能得到这么一罐随意喝,这么看来那公子对你的确还有些心思,可是小愿,这些不够。” 盛愿茫然的两只手扣在一起,这么珍贵的东西都给了她还不够,那怎样才算够呢。 “不管是平日给你什么衣物,吃食,哪怕是贵重的首饰,这些都没有一样重要。”鸿鸢沉了沉声,拉着盛愿得手用力到让她吃痛:“破了身后,他可有说过给你名分?” “名分?” 她咬了咬唇瓣,挣扎了好一会儿,缓缓摇头。 谢云霆平日给她这么多吃的,只说要把她要过去,好似没认认真真说过给名分的事。 倒是大少爷一直说着,还已经开始张罗起抬她的事项。 可她和大少爷是清清白白的…… “傻丫头!”鸿鸢气的眼眶都红了,连连点着盛愿得头,捂着心肝顺着气:“学的戏文都去哪了?被卖到窑子里一遭也没见你长什么心眼。你记住!既然被破了身子,就只能走一条路,那就是留在你那少爷身边,至少也要争个妾室的身份,这样哪怕日后宠爱不在,你至少还有半个主子的身份能安稳度日。” 她见过太多了。 一个女子没被得到时,是掌心宝,天上月,等到了手,新鲜劲一过,自然还有别的掌心宝天上月取代了原本的地位,之前那些好也都落了灰,做了主子至少后半生不必为了温饱所累。 “妾?” 喃喃跟着念着,盛愿突然什么便说不出来了,好似来了京中她就被一道道身份压在肩上,沉重的透不过气,垂下头闷闷挣扎:“可我想出府。” 她不能昧着心去做大少爷的妾,可谢云霆什么时候能把她要到身边还未可知。 更何况,那日小八也随口说了一句的,上官家的女儿不和窑子里的女子同伺一人。 “出府?”鸿鸢惊呼出了声,恨不得打开盛愿得脑袋看看她到底想些什么。 她见过太多风月场合的姑娘失了身,嫁给那些普通的人家,原本想着男耕女织度日。 可蜜里调油的日子一过。 立刻被厌弃唾骂,从前的身份成了辖制人最好的错处,最后只剩二两尸骨。 “为什么?” 盛愿心里鼓起了一股子气,有些愤愤不平,难不成她的路就这么窄,离开谢家再找不出一片天来? “傻丫头,学这么多年的戏文,连这些都不知道。这世道就是这样,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却对男子包容。若是孤身一人在世上,旁的不说,光周遭的唾沫星子都能要了你的命。”鸿鸢语气也满是怅然。 这也是为什么她等到遇到了萧郎才赎身。 两人又说了许多的话,天色刚蒙蒙亮鸿鸢吵着内急,盛愿困的睁不开眼,躺在被褥刚合上眼,听着房门响动脚步声径直走到床前站着。 只当是鸿鸢又回来了。 头也不抬,懒懒道:“怎么不上来。” 静默了片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滋啦一响,一张带着薄茧的手揽在了腰间。 第62章 你是她什么人? 盛愿腰间的软肉格外敏感,隔着里衣那手掌的温度烫的让人心颤,眉头轻轻皱着缓缓睁开眼。 这不是鸿鸢。 慌乱的瞪大了眼睛。 四目相对,俊逸的面孔上黑眸一如既往裹挟着强势的灼热。 谢云霆微微挑着眉似乎在回应她未说出口的惊讶,半撑起身子靠在床上,倒是比她还要镇定。 挂念着随时可能回来撞上的鸿鸢,盛愿急着坐起身子,又被谢云霆重新拉进怀里。 “别动。” 目光扫过明显床榻上明显不止一人睡过的痕迹,谢云霆捏着她的耳垂漫不经心道:“这趟春日宴,可有让你快乐的事?” 盛愿轻轻点头,“烟火和春日宴上的热闹,还有附近的景也美极了。” “还有呢?” 还有? 她认真在心里默默数着,眼眸如星辰般狡黠。 还有就是,和鸿鸢重逢的喜悦。 和春日宴前一夜,和眼前人带着面具毫无顾忌的欢喜欢笑。 眼睫隐忍微微发颤,温热的气息落在头顶,耳边只剩下伴着呼吸强劲的心跳,那心跳从耳朵溜进去,落在心里,拧成了一个个的结。 听到外面开始热闹起来,盛愿忍不住小小的挣扎了一下,轻声道:“不早了,奴婢得去伺候大少爷了。” 谢云霆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如小鹿一眼乖巧的模样,极力克制着情绪翻身从床榻上起身。 “这三日有十五负责大哥那边,你和我要学习水祭的事宜。” 盛愿想着鸿鸢说的那些话,握着被子的手攥紧:“等水祭结束奴婢能离开么?” 整理衣袍的手一顿,谢云霆回过身伸手揉了揉她发。 “等水祭结束,春日宴也就收尾,咱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 盛愿秀气的眉头微微拧着,谢府是她的落脚点。 却不是她的家。 谢云霆显然没听出她话里离开的本意,盛愿也不敢再试探。 只是捂住心口的暗淡的垂下眼帘,跟着谢云霆出了帐子。 身后鸿鸢正好如厕回来,远远见她离去的背影。 “小愿!” 刚追上去两步,却险些撞上了人。 “姑娘小心,高声容易惊了官家的圣驾。” 一身浅绿的衣衫执着玉杖,翩翩如玉的气质,含笑的立在那就让人心里升起好感。 “公子,不,大人见笑了。” 鸿鸢急忙福着身,她往日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这些年见识过不少世面,但来京中日子短,京中风土人情和其他处还是有所不同。 就像眼前的人哪怕衣着低调,但京中扔快砖头都有可能砸中的是五品以上的大臣,这人周身气质又不与奴仆相同,格外矜贵儒雅自然喊大人最稳妥。 谢云笙微微点头,柔声道:“别怕,盛愿是我房里的人。扬州第一嗓,我早有耳闻鸿鸢姑娘的名号,只是可惜昨日没能听见姑娘的天籁。你是盛愿从前的好友?” 目光清雅,气质上佳鸿鸢没想到盛愿的主子是这样好看的郎君,被这样的人夸赞,饶是见多了俊郎男子的她也忍不住红了耳垂。 放下了心里的戒备。 知道盛愿瞒着戏楼里的事,鸿鸢避重就轻,只说两人从前是住一起的邻居。 “让大人见笑了,昨突然患了嗓疾,只能请……请了旁人顶替,若想听奴家唱戏过些日子奴家的戏楼就落在京中。只是我要离开想着这丫头还有东西在我那,正好带在身边,怕一时半会不好再见,今日就给她了。这才失了礼。” 顿了顿,鸿鸢见谢云笙目光干净,始终含笑没有其他贵人的高傲和不屑,信任和好感更是倍增。 忽而一笑:“瞧我这急的,既然大人您在这,能不能劳烦您等一等,我去取来您替我转交。” 握着玉杖的手微微摩挲,谢云笙笑意加深:“举手之劳,我同你一起,省的再奔波一趟嗓子见风。” 听谢云笙说要一起去取,鸿鸢不安的瞥了眼他衣袍盖住的腿,好在一路上谢云笙和她一来一往聊着扬州的风土人情,让人如沐春风的心情舒畅,原本心里还有些戒备局促也渐渐消散一空。 帐子不太远,翻出盛愿昨换衣服掉这的几个物件包好,鸿鸢又拿出纸笔,写出能联系上她的地址一并放好,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从打包好的行礼里翻出一个布袋一并交给谢云笙。 “这东西原是之前这丫头放我这的,我便一直带在身边,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布袋周围卷起细微的毛边,定是人时不时在手里把玩导致的,微微鼓起却看不出装的什么。 谢云笙抬手去接,却不小心失手将东西弄掉。 见鸿鸢弯腰捡起,歉意的皱眉:“抱歉。可要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别摔坏了。” 鸿鸢拍了怕上面沾染的灰,却不甚在意。 笑着摇头解释:“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草编的小玩意。” 见他还是一脸歉意,干脆直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展开。 蚂蚱,小兔子等等各种各样的用草编的摆件玲珑可爱。 鸿鸢放在手心里展示给谢云笙看:“这东西是从前小愿在……”戏楼两字在舌尖转了个圈险些泄露,直呼好险含糊成私塾着继续道:“私塾做工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每次都给她留下个这种编织的小玩意。” “哦?如此有趣。” 谢云笙盯着那编织的手艺,发黄日子更久些的明显手艺还稚嫩,到后面颜色还未完全褪去草色的,已然熟捏灵动。 垂着眼看不出神色,幽幽道:“这样好的手艺,也不知出自男女。” 鸿鸢这才反应过来盛愿破了身子和主子在一起的事,只怕谢云笙误会:“小愿从未见过那人,只是每次那人来私塾时也远远坐在小愿负责区域的隔间,没人见过是男是女,只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手艺却是一等一的精巧,离开后就留这个。” 谢云笙笑意早就消失不见,眼眸微微眯起面色复杂:“这是家传的手艺。从前有些记忆娴熟的戏子为了让客人更入胜,会用草绳编织各色各样的道具,用白布蒙着立于烛火后,就能活灵活现的将戏文里的桥段展露出来,只是这手艺十分难得,渐渐就失传了。” “竟还有这样的过往,我唱戏这么多年还不如大人您懂的多。” 鸿鸢听的有趣,更加为盛愿找了这么好的主子开心。 “从前,在我小时候见过罢了。”谢云笙沉垂下眼眸,将东西收进袖,又拿出一个瓷瓶。 “这是宫里的医官开给我的嗓子药,不嫌弃你就拿去,用来保养嗓子。” 鸿鸢若宠若惊,揭开闻了闻清凉的味道立刻让干涩的嗓子好了不少,顿时心动却不好要这么名贵的东西,推辞着不敢接。 “无妨。只听昨夜的曲已是绝唱,实在令人回味。鸿鸢姑娘想必定会比昨夜那姑娘嗓音更加清亮,我等着洗耳恭听。” 这话虽是在夸鸿鸢,可落在她耳朵里,却只剩下绝唱两字。 表情不自然的僵硬了一瞬,道谢着接过。 谢云笙意味深长瞥着她紧紧握着药瓶的手,拄着拐缓缓离开。 回到住处,从随身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颤着手指打开。 径直找出其中一张沾满了血的帕子抖开,掉出一只用草绳编织了一半的兔子。 谢云笙从怀里拿出从鸿鸢那新得来的放在一起,竟然连纹路都是一样。 许久沉默后谢云笙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第63章 落水 这边盛愿一路跟着谢云霆到湖畔边停下。 指着湖面谢云霆平静的开口:“祭祀那日,你需要在这里跳祝祷舞。” “水里?” 盛愿眼睫轻颤,下意识看向湖面。 湖面上一夜间多了许多虚浮的铁链隐藏在水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显然谢云霆说的上面就是这些链条。 先不说她怕水,就算是会水性的人怕是也很难做到。 盛愿摇着头缓缓后退。 转身就想离开这儿,忽然身子腾空。 谢云霆竟抱着她站水面上,呼吸稍稍重了些都能感受到链条在水波中上下震动。 盛愿被吓出一身冷汗,只能紧紧抓住谢云霆的衣襟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不肯撒手。 “二少爷,求你了放奴婢上岸吧,奴婢腿都软了。”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跳祝祷舞。 “好。” 谢云霆答应的爽快。 反而让盛愿诧异了一瞬。 “等你能不出差错的完成水祭,我就放了你,不然或是你自个走回到岸边,或是游回去不然别想我带你上岸。” 说些他忽然松开了手一个跃身落在了另一条铁链上,瞥了盛愿一眼。 抬起手臂从怀里拿出一只特殊的烛火点燃,迈着步子缓缓向前,轻盈像猫,又像在舞。 俊魅孤傲的容貌,如同仙人从云端飘落,又像春风抚过水面了然无痕。 明明该是女子优雅轻柔的姿态,在他身上整个人看上去矜贵无比,动作极其自然,明明还是那副散漫的仪态神色,却又好似冷的不食人间烟火,耀目的让人心悸。 盛愿下意识屏住呼吸,心里不由自主发出一阵阵惊叹,眼里一时间容不下山水,想不起其他只剩下那水面灵动的身影,满眼跟随。 虔诚美好。 这就是水祭祝舞。 等人重新落到眼前,谢云霆轻咳了几声,不耐烦的别过脸不看她。 耳垂连城一片的红。 盛愿还想去看时,谢云霆已经转过头眼眸幽幽停在她身上。 盛愿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小心翼翼试探道:“奴婢也要如此跳么?” “是。” 谢云霆慢条斯理的解开腰带一圈圈缠绕在盛愿得腰上,随后将另一头拉在自己的手里。 随后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盛愿试试。 盛愿回头,岸边和她们所在的位置隔着十几丈,除非她长翅膀飞过去,否则落水还没游到一半就已然喝一肚子水,沉到湖底了。 喉咙咽了咽,挪动着脚尖向前挪了一小步,链条吃了重,腿脚都指不上力气,全靠腰身支撑才能站稳脚步。 可只要想挪动,铁链就会疯狂的上下晃动,不把她丢进水里不肯罢休。 等盛愿好不容易找到技巧能勉强在这些贴脸上稳住身形,腰肢已然酸痛难忍。 额头沾满了冷汗。 盛愿抬手擦了擦脸,刚想开口想要休息一会。 便听见谢云霆懒懒在后面催促:“继续。不然没饭吃。” 盛愿咬牙,憋着一股子气。 却连一步都还没踩稳,身子摇摇晃晃的,狼狈至极。 若不是腰上被谢云霆拉着,恐怕早就掉进了水里。 “笨蛋。” 盛愿惊魂未定,冷不丁听到他的轻嗤。 委屈酸楚一瞬间涌上了鼻息,脑子一热连礼节都全抛到脑后,白玉般的小脸涨的通红一片。 说什么都不肯再练习下去了。 明明她只是一个使唤丫鬟,为什么会被抽中做这些不寻常的事。 三日怎么可能做到谢云霆那样。 长睫上坠着浑圆的泪珠滑落和湖水融合在一起,留下一圈圈波纹,如同迷途的小鹿无助。 谢云霆闭了闭眼,说不出的心疼翻涌着胸膛,冲击上他的喉咙堵得近乎让他发不出声音。 只能用力握紧拳头,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般平静:“难不成,你想死?” 泪忽而止住。 深邃的眼眸审视的看着她,彷佛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对无足轻重人的性命。 盛愿几乎相信,若她说宁愿去死,不用官家责备,谢云霆都不会放过她,此刻立即就会发落了她。 谢云霆静静看着她神色变换,从惆怅,到惊恐,到死灰一样的绝望,眉峰微微一动,淡淡道:“人大多都身不由己,这种时候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想起昨夜听到的,会连累谢家的那些话盛愿忽而垂下了头。 过了片刻擦掉干涸的泪痕,下定决心般缓慢又小心的抬起腿一步步挪着。 谢云霆紧绷的面色终于一松。 身子如容荡秋千来回摇晃,盛愿每次将要跌入水中,谢云霆总能第一时间拉住腰间的腰带,将她拉回重新站好。 等盛愿可以在铁链上走十几步不落水时,日头已经过了大半,腰就被被拉扯的酸痛难忍,只要稍稍动一下,牵扯的撕心裂肺的刺痛。 擦着额头的汗,盛愿小口小口喘着气。 除了吃饭时,近乎没怎么休息过,这片湖只有她和谢云霆两人,她固然累,谢云霆也一直站在身后陪着她,用更多的气力一次次将她拉起。 就连拉扯腰带的那只手都能看到明显勒出的红肿。 盛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按这个进度,光是学会稳稳站在水里就要许久。 狠了心,盛愿直接解开了腰带。 提着气大步向前,一连稳稳走了半程,顿时欣喜不已。 回头盛愿扬起眉梢,正想炫耀。 脚下忽而一空。 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冰凉的湖水争先恐后的涌入鼻息,窒息感如同鬼魅的藤蔓牢牢缠绕着她的胸腔肺部,仿佛有千斤重压榨着所有的气息。 好黑。 好冷。 好累。 盛愿捂着喉咙,绝望的看着头顶的亮光越来越远,身子缓缓下沉。 隐隐又传来一声落水声。 谢云霆如同一条鱼快速的游到她身边将她托起,捏着她的下巴贴了过来,渡了一口气过来。 等被拖着跃出水面时。 盛愿忽而记起为何她这么怕水了,从前学那些姿态,学戏和舞蹈规矩时,她年纪小总想闹着脾气,总是偷偷在她要求练三个时辰里少练习一个时辰偷懒,往日都能瞒着偏有一日正被阿娘撞见。 她来了脾气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学这些,村里的孩童上学读书也罢,学活计的也不少,没有一个像她要学那么多的规矩,学那么难的舞姿还只能背着人练习不能在人前展示。 平日里和气的人听到她不愿再学,发了疯似的将她的头按进院子里养荷花的大缸里。 一遍一遍,直到她承诺再也不说不学,才松开按在脖颈的手。 事后烧了五六日,阿娘又成了那个和善的阿娘照顾了她五六日,眼睛都熬的凹了进去。 醒来的她多了怕水的毛病,也忘了为什么会病。 若是遇到让她惊恐,或是难过至极的事,就像呛水这事一般,无意识的将记忆遗忘掉。 村里来过一个赤脚医生,说这是惊厥离魂症。 不知为何此时又途忽然记起这段过往。 盛愿有些难过,会不会她不知不觉还有一些事被她忘记了。 “别哭,是我不好逼你太紧。” 眼角的泪被谢云霆擦着,盯着她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脸,那些泪水顺着他掌心的纹路一路流淌仿佛落进了心里,牵扯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盛愿想解释,她不是因为落水而哭,可谢云霆的动作太温柔,掌心贴合上来的温度刚刚好,眼眶里的水怎么都流不够。 谢云霆无奈的轻叹:“哭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练习。” 第64章 沐浴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冷的发颤,盛愿喃喃摇头:“奴婢是不是很笨?” 谢云霆喉咙滚动了两下,声音也变得低哑:“不,你学的很快。” 暖阳下,盯着她怯生生的面孔,谢云霆的眼眸几经变换,忽而改了主意:“我送你回去,这水祭不做了。” “什么?” 盛愿张了张嘴,可谢云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直接送回到住处。 没留下任何话转身就离开,只剩下盛愿拖着湿漉漉的衣衫站在原地。 瞧见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可顶着这样湿漉漉的样子实在狼狈,盛愿只能先将湿衣衫换下。 用布绞干了发,一路问了几人都不知晓谢云霆去了哪。 看了看天色,想起从早起还未去见过大少爷,便转身先去了谢云笙那。 进了帐子盛愿看了一圈没看到十五的身影。 屋里闷的透不过气,就连桌子上的茶都是冷的,盛愿急忙都窗子打开通了风,又烧了水。 “大少爷,怎么没一个人在这伺候,十五呢?” 谢云笙没回答,只是见着她就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裹让她拿走。 盛愿好奇的翻了几下瞧见了装草编的小摆件,当即便知晓这是鸿鸢留下的,忍不住欣喜,拿起那几个物件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番。 “多谢大少爷。” 谢云笙淡淡点头,目光从书上挪开片刻,随意问着今日练习的情况。 盛愿将那铁链上练习的事和狼狈落水说出来,可平日听着这话定会温柔含笑的人,今日却只坐在床榻上面无表情捏着书卷,沉默的收敛着眉眼,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再听到谢云霆跳了祝舞,才缓缓回过神。 “你说,是他亲自教你跳祝舞?” 盛愿点头。 去时她就疑惑,从头到尾都是谢云霆指导,并无旁人。 按理说这应该有宫人的专人才是。 举着书卷轻轻敲在手背上,谢云笙思索了片刻,最后目光落在盛愿脸上的笑容上,“这次春日宴,云霆果然用足了心思。” 这话说的高深莫测,盛愿听不明白。 犹豫片刻轻声说出心里的疑问:“大少爷,二少爷刚才还说让奴婢不必做水祭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举着的书卷被放下,谢云笙拧着眉,似乎有些惊讶。 过了会才淡淡摇头。 “他说这样的话,你只用听他的便是他如今有本事,许是连官家的心思都能左右了,就算当真出了差错也怪不得你。” 盛愿担心的不是她被怪罪。 而是怕谢云霆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察觉到谢云笙情绪不高,盛愿也不敢多打扰行了礼后就想离开又被谢云笙喊住。 “送你编绳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他闭上眼,嗓音喑哑,问得很轻。 见盛愿愣愣的,谢云笙才缓过神,挤出一个笑淡淡道:“只是你的好友交给我时,随口说了下东西的来历,好奇罢了。” 修长的手指指向盛愿手里的包裹。 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奇怪大少爷竟然会关心她手里的这些小东西。 摇头着:“奴婢不知这人是男是女,只知道这人是个极好的人,性格温和,细心有耐心。” 说起这草编小样的来历,盛愿眉眼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她从小除了一副好嗓子打磨时间,几乎家里没给过她没什么能玩的东西,到了戏楼,更是日日夜夜围绕着唱曲。 在戏楼里那些日复一日的日子,多亏了这些替她打发日子。 这人每次来听戏都不打招呼,神秘兮兮的忽然出现,默默听一整日留下这东西和银子又来去无踪的消失。 有段日子,等这人来听戏成了盛愿每日里最期待的事。 只可惜,到京中之前,已经有三月没见过那人的踪迹了。 也不知她离开后,那人有没有再去听戏,又有没有发现楼里早已没了她。 “啧……” 一声很轻的冷笑打断了盛愿眼里的怀念,怔楞的看着榻上的人,谢云笙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盛愿眨着眼,有些奇怪,却只当是听岔了屋外刮起的风。 谢云笙深深呼吸了几瞬间,面色紧绷似嘲似笑:“没见过,你怎知是极好的人?” 指节微微蜷缩着,盛愿看着包裹里那些小巧的玩意,不好意思的抿紧了唇,竟然露出几丝天真的笑:“奴婢只是觉得,有心思学着做这样东西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这些编的小摆件,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动作,做的玲珑灵动。 用的都是极细的草,揉搓成头发丝一样的粗细,细细缠绕编织。 盛愿悄悄照着其中一个也练习过半月,但始终没有得到要点,心里烦闷的根本没耐性去做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若不是细心观察,又有涵养耐心的人,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可爱的物件。 “这话说的不对。只凭这些东西,焉知一个人好坏,饶是和气的人,不露出面目你能知晓他人皮下是不是一颗黑心?连拐子诱童,还知道用糖吸引孩子。” 谢云笙越说越快,情绪都带着森森的怒意。 等看到盛愿一脸惊愕的看着和他,忽而止住了话。 挥了挥手,淡淡赶着人:“行了,退下吧。” 这话其实和鸿鸢说的大差不差,盛愿惊讶的,是鲜少在大少爷脸上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情绪。 见谢云笙疲倦的将书盖在脸上不再看她。 盛愿轻手轻脚退出了帐子,松了口气。 回了住处。 盛愿刚进门,正好和黑着脸从她房间出来的十五撞了个正着。 见他手里提着的桶还在冒着热气,不免奇怪,急忙往房里走着:“你作甚?” 十五没说话,直愣愣就要走,盛愿径直拉着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谢云笙房里的不妥:“大少爷那没茶也不通风,你也不在身边,早知道你这样,我可不能放心留你替我。” 一进门便被屋里蒸腾的水汽扑了满面,暖烘烘的。 盛愿一下子失了声怔楞在原地。 帐子的正中央多了一个浴桶,倒好了水正冒着热水,甚至一旁还放了一碗驱寒的热汤。 这里不像在府里,院子里就有小厨房,随时火上坐着热水。 热水都紧着贵人先用。 盛愿这两日都没好好洗过澡,所以刚才就是落水了,也没想过沐浴驱寒。 也不敢开口,怕添麻烦。 心忽而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盛愿知晓这是谢云霆让十五准备的。 刚想说话,一回头才发现十五绷着脸连门都没进,转身就要走,盛愿急忙追上去拦住。 “二少爷也落了水,他可有沐浴驱寒?” 十五顿住步子,转头狠狠瞪着她,面色讥讽一笑:“难为你关心完大少爷有没有茶后还记得我家主子。” 第65章 两人都大胆 被谢云霆身边的人这样指责,盛愿一时间竟然有些难堪,攥着手低声辩解:“浑说什么呢,我是大少爷身边的人,自然要关心这些。” 见十五不理她转身又要走,忽然意识到不对,快步用身体挡住门板,拦住唯一的出口。 “谢云霆可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扶在门框上的细胳膊,十五懒得告诉她若是想出去,他几乎不用气力就能弄断她一两根骨头,却不敢真的动手弄伤了盛愿。 站在原地和她大眼瞪小眼的耗着。 盛愿实在不耐他这幅又臭又硬憋着不开口的模样,生怕耽误一会真会出事只能提着心凶巴巴的吓唬他:“十五,你也不想谢云霆出事吧,若你再不说清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黑乎乎的面孔挣扎了片刻,压低了声音:“主子去找官家了,求他换一个人水祭。” “可……这不是……” 欺君?还是抗旨? 盛愿不懂朝中论罪的规矩,只明白一件事,这会惹得官家不快。 既然开了口,十五干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昨主子连夜找了原本要教导你的女官,学了祝舞。就是怕你学不会心急,脸皮平日就薄,怕外人来教你你学的更慢,所以他亲自教你。 那铁链也是他叫人亲自指导装上的,怕不稳妥,先自己走了一遍,还让我走过一遍的。绝对的安全。现下就因为你这么一落水,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不想让你再受一次落水的惊恐。” 盛愿听着这些,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其实白日里见他跳,盛愿心里疑惑过为何谢云霆会祝舞。 她原以为,是谢云霆早就司空见惯,熟悉了自然就会了。 却没想到谢云霆竟然一夜未眠先学了一遍。 难怪今日见他眼下带着乌青。 这个傻子,他身上甚至还带着伤呢。 撑在门框手上的手缓缓垂落,听着这些竟然和昨日说怕连累谢家的那个人联系不到一起。 忍不住喃喃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盛愿想不通为何世间会有人这么矛盾。 总是在她觉得有情时,透露出冷漠的一面,说出那些刺的人心疼的话,背地里总是悄悄做着些,没有道理的事。 顿了顿,十五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平日虎头虎脑的人这一刻竟然流露出无比细腻的茫然无助。 十五看了她一眼没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为了春日宴,主子挨得板子都还没好,就忙前忙后策划了月余,好不容易彻底在官家面前露了脸,这下估计全没了。要我说,不过是你辛苦些,好好练习祝舞,你原本也会跳舞这对你也没什么难得,春日宴关系甚大,替一个丫鬟求情换人冒犯官家,这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心彷佛有那么一刻停止了跳动。 盛愿听见自己轻声开口,像是在问十五,又好似在问她自己: “既然知道他要冲动,你怎么不拦着。” “拦?主子那样一身水,还不让我跟着,只说让替你准备沐浴驱寒的热水。等我知道他冲去官家的营帐,已然晚了?难不成,我还能进去把他拉出来?” 十五那眼神,恨不得直接从她身上扒下一层皮来,就像盛愿是戏本里祸国殃民的祸水,恨不得杀而后快。 盛愿闭了闭眼睛,强忍着震惊站直了身子:“他在哪?” 十五抓着头,麻木的摇头:“许是在官家那,又或是已然受罚,谁知道。” 话音刚落下,盛愿就快步冲了出去。 风呼呼的从耳边刮着,她跑的太快,连头上的发绳都跑丢了一根,胸腔里火辣辣的喘不上气。 等被拦住脚步,已然停在了官家营帐外面。 一张脸又白又红,囫囵着呼吸,“劳烦您,奴婢想求见陛下。” 侍卫冷着一张脸,斜着眼瞥了盛愿一眼,没有理会。 “请问谢家二公子,谢云霆是不是进去见官家了?” 话就像落入水里的石头,依旧没有回应。 盛愿急的在原地走了两圈,冷不丁瞥见了放在一旁的佩剑,一眼认出这是谢云霆的,这是进去面圣搜身暂时存放的东西,东西还在,就说明谢云霆就在里面。 定了定心,盛愿转身:“劳烦通传一声,奴婢想见圣上,奴婢是当选的女夷,有春日宴上水祭的重要事项要见他。” “再胡闹我手里的刀可不会怜香惜玉,滚。” 那侍卫冷漠的拉开佩刀,将锋芒对准盛愿,毫不掩饰其中的威胁。 盛愿心神颤了颤,眼眶一热险些流出泪来。 却连一步都没动,将细白的脖颈高高扬起,挑起裙摆跪了下去,扬起嗓子: “奴婢盛愿,昨夜当选的女夷,斗胆求见陛下。” 帐子内。 寂静无声,官家批阅着折子,不远处站着一道人影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一动不动,若不是身上还是无声的滴落着水珠,俨然和雕塑没什么不同。 忽而被这脆生生的叫喊打破了宁静,人影忽而一动,乱了几拍呼吸。 侍卫快步走进附耳到官家面前,细语了一番。 谢云霆垂着眼帘,只听到硬闯两字,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官家将手里的毛笔丢在了一旁,活动着批阅奏折酸痛的臂弯:“今日孤这里还真是热闹,先是谢家的庶子,又是谢家的奴婢都求到这儿来了。” 谢云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丫头扬州来的还没学会规矩,还请圣上见谅。” “一个没规矩的丫头有胆子硬闯官家的营帐,这丫头还让你不惜拿前程来求情,孤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看不出你们的心思。” 沉了沉气。 官家又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只是孤记得,她该是你大哥的人,谢二你说说她为什么非要见孤。” “怕也是为了水祭。” 眼眸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谢云霆躬身福手:“祝舞之事尤为重要,臣今日费心调教,奈何这丫头实在蠢笨不堪大用,还请陛下重新换人。” “你怕她弄砸了水祭,丢了命?” 谢云霆神色凝重,“春日宴为纳吉,不宜见血,且陛下是明君,不会如此,云霆确是怕耽误了祈福。” 官家站起身,从围着的帘子走到一旁的香炉,亲自往里面扔了几块香饵,明明不到五十,却是满头银发,面色枯槁。 谢云霆急忙低头,眼眸微颤。连着两年官家都没在人前露面,不管是早朝还是这次的春日宴都是隔着厚重的纱帐看不清面容。 没想到竟然两年,如此面目全非。 等香炉烟雾重新飘起。 官家忽而转向他:“昨儿看的不够仔细,孤要见一见这个丫鬟,看看她是不是真如你话里说的那般,蠢笨。” “圣上。” 谢云霆心里一震,还没开口一盘的太监已然扬声 传了旨意:“来人,将人传进来。” 第66章 谁死 盛愿被宫人领着进到帐内,两边站立的内侍威严冷肃让人不敢直视,只能低着头,忽而瞥见地上的人影心里一紧。 谢云霆还穿着从水里捞起她的那套衣服,无声无息的趴在地下,周围的地毯已被他身上的水汽印湿。 “二少爷。” 盛愿慌了神,抬脚不由自主的跑了过去。 帘杖后传来一声轻咳,下一刻内侍抽出佩刀拦住了她的脚步。 看着那一排明晃晃的锋芒盛愿只能屏息而立,可视线却怎么都不能从谢云霆身上收回。 内侍威仪尖利的嗓子让人汗毛直立。 “谢府的丫鬟你求见陛下所为何事?” 定了定神,盛愿咬着下唇浑身都是冷汗,她急匆匆来是为了阻止谢云霆替她推掉水祭,可现下人在地上不知死活,显然是开了口受了罚。 心里又慌又乱,不知从哪来了胆量闷声开口:“奴婢不知二少爷犯了何事,还请明示。” “大胆,官家面前岂容你无礼!朝廷的事又岂是你一个丫鬟过问的,再不说正事就滚出去!”那内侍抬手指盛愿连连斥责,恨不得立刻叫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盛愿白了脸,却没挪动分毫。 反而挺直了背,纤瘦人影明明吓的额头都渗出了汗,还是倔强的不肯退让。 官家面前的帘帐无风动了动,那内侍默默点了头,转身重新开口:“小谢大人是为了替你推诿水祭的职责,可这是在众人面前定好的人选,是陛下亲口说的天选之人,若是他这样求着就换了人,其他人如何想?岂不是让陛下亲手违背天意?所以罚他八十军棍,眼下才刚打了五十人就晕了过去,还差三十。你来的正好,你看着他受完刑就带他回去罢。” 八十军棍…… 听着这数盛愿险些软了腿脚,就算是个青铜做的人挨这么多棍也活不成了,给何况他本身就有伤。 心像被小火煎的疼痛不已,盛愿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试探谢云霆的鼻息。 “不要!” 瞧见那内侍拿起一旁的棍子,就要继续行刑。 连拦在眼前的刀都忘了没有一丝犹豫扑在了谢云霆的面前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求着情:“事是因奴婢而起,主子心善,又怕奴婢搞砸了这要紧的事才会如此,还请圣上不要再打了。” 额头一下下撞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一会额头上便殷红一片,看着好不可怜。 眼见着那内侍不为所动,军棍已然高高扬起,盛愿紧紧闭着眼睛干脆整个人完全挡在谢云霆身前咬牙急声道:“是奴婢无法在水上跳祝舞,便是罚或杀也该是奴婢,不该是二公子。” “你要孤罚你?” 缓缓睁开了眼,盛愿睫毛轻颤,抖落了上方的汗珠子,惊魂未定半天找不回声音,只能连连点头。 反复咽着喉咙,才颤着音挤着字眼:“二少爷一贯为您分忧,为了奴婢的贱命少了个尽心为朝廷效力的人,实在不值当。” 是她愚笨,总是学不会在链条上行走起舞。 是她被抽中,落得这样的差事。 一切都是命。 她谁都不怨。 不多时,一碗冒着热气的碗被内侍端到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皱着鼻子盛愿嗅了嗅,一股浓重的苦涩,让人下意识排斥地想作呕。 “既你说罚谢二大人可惜,那就罚你,等你死了,就说你患了急病,届时没了女夷自然要抽其他女子来,也算成全了谢二大人的请求,只是陛下一向不喜女子被打的血肉模糊,便赐你汤药。”那内官冷着脸下着命令:“若你还想替他受罚便喝了它。” 挡住官家身形的帘子无风舞动。 盛愿松开攥紧的拳头,回过身深深看了眼紧闭双目的谢云霆,默默下了决心。 站起身伸出手就要接那药碗。 内官难掩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手抬起扣住她的下颚把药灌进她嘴里。 一入口这药便苦的连舌根都开始痛,盛愿不愿小口小口如喝茶一样。 既然是死,还不如死的痛快,不顾那内官的惊讶一把接过碗仰头,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药,盛愿被呛得直咳,苦的泪水凝在眼眶里,连连咳嗽不止。 后背忽然被人用手背轻柔的拍着,舒缓了不少。 盛愿回过头,方才还不知生死的人此时安然无恙就站在身后。 心里又惊又喜,唇瓣不住的颤抖,喃喃自语:“二少爷,你没死。” “太好了。太好了。” 欢喜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哭腔,一开了闸口就止不住。 盛愿提起的那颗心终于又有了跳动的滋味,可以顺畅的呼吸,俨然忘了她才喝过一碗奇怪的药汁。 泪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谢云霆替她擦着泪,眼中欲言又止的还有复杂的欣喜。 “你进来时,孤同谢云霆打了个赌,现下看来是孤输了。” “水祭的祝舞不必拘于旧例在铁链上起舞,只要精彩便可,至于怎么做谢二你自己看着办。” 听完官家的话,谢云霆紧绷的面色终于松了下来躬身领命:“遵旨。臣定会带着这丫头好好准备。” “可奴婢不是要死了么?” 要死的人,还怎么去跳祝舞。 那药喝下去,涨的肚子,却没要发作的意思,盛愿有些担心。 从前戏本里喝下毒酒或是毒药的人几乎立刻就会吐血疼死,怎地她这么半天都没什么感觉。 盛愿摸着肚子,只想一会死相不要太难看。 官家哈哈大笑起来。 “那碗不是毒药。” 谢云霆垂目看着她,小小的人那样的胆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闯进来,拦在那刀剑前,自愿替他去死。 若不是此时站在官家面前,他定要狠狠将这丫头揽入怀里。 “那药是对女子进补极好的药方,只是多放了些黄连,正好清清姑娘你的火,免得这次一时冲动又闯宫。”内官开口解了盛愿得疑虑却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她。 官家有令,要这汤药一看就是毒药,所以下了十足十的黄连。 光是端着那股子苦气冲的连他都流泪,原想着灌进去一点意思意思吓退她便好,没想到这小丫头看着小小的身板,力气倒是大,还抢着把药喝完了。 那会子看着她那样喝,嗓子里都跟着翻苦。 “去罢。谢家的人扰了孤一日,也该清静清静了。” 盛愿跟着谢云霆往外走。 忽而那内官又追了出来,伸出手拦在谢云霆面前。 “陛下说了,圣旨既没宣读,便还回来吧。” 盛愿不明所以。 就见谢云霆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深深看了一眼交了出去。 随后沉声问出疑虑:“张公公,我有一事不明。” 见那叫张公公的内侍停下脚步,等着他开口。 谢云霆压低了嗓音:“陛下为何会突然想起用前朝的花签,可是有人说过什么?” 第67章 不是为了你 袖中递过一袋沉甸甸的荷包,张公公用指尖捏开条缝瞧见里面金灿灿的锭子了然的笑了:“陛下这两年本就思绪反复,尤其是河内从冬到如今春一场雨都没下,旱的不像样更是日日忧心,故而才会尤其重视今年这场春日宴。” 这河内盛愿也是知晓的,主平原专种粮食运往全国各处,不像她住的扬州在南往年多雨,不过来京中前她那里也是几个月份加起来只淅淅沥沥下了三次小雨,的确和往年不同。 “这个我知道,所以派了许大人带队去调水救旱,前儿不是还说,春耕的麦苗已经发了芽么?” 听着谢云霆的话,张公公忍不住叹气:“治标不治本,天不下雨,前几年征战掏空了粮库,只怕后患无穷。” 说着压着嗓音,拉着谢云霆意味深长的低语:“所以这时候有人出现提醒了官家,既然人力不行,那就靠天,陛下自然就能听进去了,这次春日宴的祭祀若还是不成,恐怕就要请外邦的喇嘛进京大开祭坛求雨。” 话音落下,张公公微微恭身,扬声道:“谢公子保重,明日咱们还等着您大显身手呢。” 等人走远了,谢云霆神色还是凝重,一路上两人无话。 盛愿时不时侧过头满脸担忧,欲言又止。 谢云霆看在眼里,无奈的摊手:“我无碍。” 盛愿不懂他们说的那些事,只是知道交出那卷圣旨时他眼底里的不舍,不免有些难受:“那旨意里写的什么?” 说着急忙补着话:“奴婢只是觉得不值当,毕竟奴婢不过是个奴藉的下人。” 能写进圣旨里的,在她的认知中定是极厉害的,只是为了她就没了,这事实在让她不安到了顶点。 若是大少爷知道会如何,若是主母知道又会如何。 谢云霆无奈:“不管是什么都已然还回去了,不重要了。更何况,是我顶撞了官家,和你无关。”说着轻笑一声抬手捏着她的脸,似揉面团那样揉摆着,虽然不痛,但异样的触感和这光明正大的亲昵举动还是让盛愿冷不丁粉了颊,有些不适应的侧过脸,却又被长指挑着转过头,直视着他。 “甭说你是下人还是什么,值当不值当是我说的算。所以别皱着脸,像包子似的。” 在盛愿挣扎不满时又及时松开了手。 没走两步谢云霆忽然停了步子。 盛愿疑惑的捂着撞疼的额头,有些恼这人怎么总是不打声招呼,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跟着走到了谢云霆的帐子外。 唇角动了动,谢云霆目光促狭:“还跟?我进去就要换衣服的,难不成你还准备帮我?” 看着他身上这么折腾了一圈已经半干的衣服,盛愿顿了脚步。 见她果然停下,谢云霆眼底笑意加深,刚要转身走,盛愿声音又追了上来: “明日还去那湖里练习?” “明日休,有射礼。” 其实射礼是从今日便已然开始,从参加春日宴报名的人里先精挑细选出来一批,只是谢云霆在军中的官职和能力不必参与这么容易得赛程,直接进入明日大礼的名单里。 盛愿这时也明白过来张公公为何说要谢云霆大展拳脚。 不止谢云霆参加,大少爷也会参加,那她回去就要准备好大少爷明日的骑装,还要提前检查他的旧疾。 心里念着事,盛愿急着就想离开。 刚转个身,谢云霆再次拉住她的袖口:“明日你会来给我助威么,小愿。” 袖中的指节微微蜷缩,盛愿低着头心砰砰的跳,竟然有些不敢抬头看他的神色,“奴婢要练习水祭。” 虽陛下松了口不用铁链,但到底祭祀的细枝末节和礼节也要反复的练习,记下。 出不得差错的。 但险然这个理由谢云霆并不满意。 “明日祭台重新修整,你空出的时辰不耽误来看骑射,嗯?” 低声的尾音,划过耳朵,就像有人拿着狗尾巴草扫过一样,莫名的发烫。 盛愿弄不懂谢云霆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她的心跳变得如此怪异,自个都左右不了,只想赶紧逃离,喃喃点头算是应下:“奴婢自然要看的。” 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微微低头,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忽然跳远了后才咬着唇道:“不过可不是为了看你,是大少爷也要去,奴婢自然要和他一起。” 谢云霆愣了愣,顺着她的话轻笑:“那是自然。那小丫头你陪大哥来时,顺便看看我,这样可好?” 这笑让盛愿越发的像被什么咬着似的,跺了下脚急匆匆的离开。 等人走远了,谢云霆转身进了帐子。 还没坐下一口血便从嘴里喷了出来。 “主子。” 十五快步走近被谢云霆拦住。 擦去唇角的血丝,冷着脸质问:“是你告诉她我去了官家那?” 官家的心思向来喜怒无常,若是运气差些恐怕不等盛愿面圣就凭她今日莽撞的行径,已然丢了命或被打入牢里。 十五不声不响跪倒在地,却不觉得有错。 “主子心里有她,这我拦不住。但总得让她知道主子你的付出。” “荒谬!我同她如何自有打算。” “您的打算我不懂,但我知道您的打算或是担忧筹谋都憋在心里,早晚要吃亏,既然您早在扬州就认识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偏拐弯抹角又是家乡的点心,又是纸鸢,又是春日宴的。” 眉心一跳,谢云霆面色难掩神伤,合上了眼幽幽自嘲:“胡闹。当年我是怎么认识的她,你还能不知道?为了谢家这事也要烂在肚子里。” 更何况这么久,做这么多也没见那笨丫头认出他来。 “您为了谢家,为了大少爷,也没见人家为了您考虑。”十五不卑不亢说完,咚咚磕了头,抢在谢云霆开口前继续道:“今儿是我做错了事,一会自己按军中的规矩领罚就不劳主子开口了。” 被这么一通说完,谢云霆直接气的反而笑了,轻嗤一声敲了两下桌子:“罚免了,过来给我上药。” 说完直接掀开他的衣服,被蛇咬过的几处伤又泛着红腥臭的黑血,两人并不意外。 十五默默拿起匕首重新割开皮肤,小心翼翼挤出黑血上了。 谢云霆侧过头,看着一旁多出来的礼盒装的弓箭皱起眉:“谁送的?” 第68章 你是靶子 “大少爷。” 匕首稍稍用多了力,不小心多划出伤来,十五默默伸手按住出血的地方,若无其事抬头对上谢云霆吃痛探寻的目光:“说为了明日射礼的行头,要您务必在人前用这个。” 单手握住弓,谢云霆屏息用劲,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将弓举起。 迎着光,那弓弩上的红宝石发出寒蝉光芒,整体暗红色的贵气十足。 谢云霆眯了眯眼头也不回道:“咱们准备的呢?” 十五手上功夫停下,沉默瞥向一旁的空地。 谢云霆转头顺着十五努嘴的方向,不远处摆放弓箭的箱子放在地上,上头原本严实的包裹只剩下被拆除的痕迹。 站起身大步过去单手一把将弓弩握住,轻而易举举起弓箭在手上掂量。 没有多余的装饰,看着灰扑扑就像随手从军营里顺出来的,弓弦和握手的把柄早就因为年岁侵蚀颜色更重。 “我送过去,说了是您陪伴多年最趁手的弓弩,大少爷只拿着看了两眼就让我带回来,还送来了这个。看起来贵气十足,就是太花哨了些。” “这是父亲去世前,新得的弓还未拉开过。” 虽没用过,但制作时用足了心意和搜罗来的各色珍奇珠宝玉石,所以京中知道谢老侯爷用了两年做了个弓箭的人也不算少,甚至暗暗有人猜测,下这么多心思做成的弓箭传给谁,是不是就是谢家袭爵的人选, 在这样的弓箭前,他送的那个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 只是那是他用惯手的,最轻便好用的弓,哪怕是个弱女子都能轻而易举的拉弓射箭,准头也是十足的稳定,是极佳的骑射首选。 谢云霆想过谢云笙不收,却没想到连带着把这把弓送了过来。 这弓的寓意,大哥不会不知道。 将最后一个伤口缠好,系上绷带,十五抬头道:“大少爷说,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何必让好弓继续蒙尘。” 顿了顿十五抬手敲了敲那弓上的纹路。 “所以,明日您用哪个弓?” 谢云霆沉沉捻动着指尖。 他如今在意的不是弓的问题,而是明日的射礼。 能在官家面前一句话左右了祭祀礼,只怕原本一年稀奇过一年的射礼,还会出岔子。 …… 折腾了一日疲惫,盛愿早早入了睡。 等早起去服侍谢云笙净面,一进帐子一枝箭羽破空钉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盛愿顿时楞在原地,险些惊吓的将手里的盆丢出去。 惊魂未定的四下查看,倚着窗户的人平日里公子样式的打扮,都是贵气和苏雅,猛然穿上劲装倒是显得陌生。 窗外流泻进来的明黄的日光把眼前男人的脸映照得明暗分界。 唇角扬出弧度,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看着地上箭羽还在颤抖明显心情似乎不错,那一身墨绿的布料与周遭的暖阳极不相称格外阴冷,袖口挽起至手肘露出骨节分明的纤瘦胳膊白的发光透着一股颓靡的美感。 “大少爷。” 盛愿喃喃的眨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谢云笙淡笑间翻手间将天下蹂躏在指尖的模样,浑身一阵阵发寒。 谢云笙面露歉意,微微仰头仔细打量着盛愿:“抱歉,可有受伤?” 摇着头,盛愿不愿打扰他的兴致,咬牙拖着发软的腿走过去。 放下盆将软布浸泡在热水里,拧到半干递了过去,谢云笙却没接,微微躬身将头贴近。 瞥着他手里还捏着弓被占着,盛愿顿了顿抬手仔细替他擦着面。 “已经记不清上次穿这身是什么时候了。” 谢云笙唇色有些难掩病态的泛白,但眼底却明亮透着股倨傲:“方才试了试,我这双手还不算无用。” “您的箭射的极好,奴婢叹服。” “拍我的马屁,我也没糖与你。” 谢云笙明显心情不错还开着玩笑,“只能将今日赢回来的彩头都与你。” 盛愿也忍不住露了笑,乖巧附和:“奴婢等您的彩头,只是不知道今年的规则是什么,奴婢知晓每年都有稀奇的比法。” “大哥有这样的决心,必然今日百发百中。” 说话间,谢云霆同几名侍卫进来,双眸直直落在两人亲近的姿态,眼眸一闪只觉得刺眼,直接出声打破这一室的和谐:“时辰不早了,怎得伺候的这么拖拉,若如此今日你便不必跟着伺候了。” 冷不丁被这人训斥一句,盛愿察觉到了不对劲,笑瞬间消失秀眉微蹙,明明昨还在让她去助威,今一早又换了这说法,变着法不让她去。 有其他人在不好分辩什么,只能慌乱的抽回手,将帕子扔回到盆里。 “是我动作慢,不怪她,既你来了此刻出发便是。” 谢云笙说着目光转到他身后跟着侍卫前的十五,看清拿的是哪个弓,勾起了唇角。 谢云霆一身红色骑服,不管是气场还是样貌都是张扬的炫目,和身后的弓相得益彰。 春日宴的射礼分为,靶场和猎场。 靶场只需射固定的靶子,分难度,有一定难度但大多也能完成,昨就已经比完了。 今开始的骑射,就是要活靶子,骑马越过一些障碍,并猎下提前准备好的活靶。 听说从前还会去密林,但因今年突然多了蛇患改成了内场。 至于怎么分出先后,就是官家临时决定的事了。 “谢大公子,谢二公子可算来了,就等着你们就要开场了。” 几人刚走近,一个从头到家防范密不透风的人冲过来了,连连行礼,盛愿仔细辨认才想起眼前的人正是那个惹得谢云霆烦闷的张全。 瞧见谢云笙穿的劲装还配弓,场中已然小声议论,如同见着了稀罕事。 等谢云霆拿起那个张扬的弓,那些议论也成了光明正大的探讨和打量。 大少爷和谢云霆并没有受到影响。 一人站在一个靶子前,一前一后射出箭,那放飞出去的雀被射了个对穿落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些瓶子,盘子,就连铜钱都是一样的技巧,完美的射中。 盛愿连连鼓掌,见周围人都侧目看她,才不好意思放下手。 等官家入了座,张公公就开始宣读规则。 盛愿提着水壶看着谢云笙喝了水后呼吸平稳下来开始四下打量,想找一处不影响观看的位置坐下。 刚走到边上就被拦了下来:“射礼中,靶子不能离开内场。” 盛愿正奇怪,她身上也没带什么靶子。 正要分辩,忽而听见大少爷开口,略带歉意:“抱歉,他说的靶子是你。” 第69章 同骑 “靶子?” 盛愿话音刚落下。 就听着一旁过来的侍卫太监一一统计着人名,走到谢云笙身边时停下脚步,左右打量了一番落在她身上:“谢家大公子没带小厮,只带着你一个丫鬟来?” “是。” 盛愿还糊涂着,名字就被记下,又发了件奇怪的外袍,上面一个个用羊肠小球注满了水,鼓鼓的挂在不同的位置,其中的颜色也有所不同。 “这是什么?” “官家刚刚才说过的规矩没听见么?今年内场按家族分组,决出家族和唯一一位优胜。你们这些跟着的下人就是活靶子,以击中靶子身上的彩头计分,场中还有许多藏匿起来的牌子拿到手也能得分。靶子中箭部位不同,得分也不同,胸口和脖子以上分别是中等和高等分,若中箭部位不是致命伤,则记下等分,腰牌被夺得退出比试,最后哪家的靶子还存活着,就算优胜。” 那个领头的说完,带着人又去了下一组面前。 盛愿环顾一周。 周围参加的人大多跟着都是小厮,一个个跟着摩拳擦掌,整个场中只有她一位女子,时不时被人用目光打量着,显然已经被人盯上。 “奴婢不成的。” 心里急着,盛愿连声音都带着颤,拿着那件怪异的袍子就想还回去。 “盛愿,不会有危险,狩猎用的箭都是特制的,只能击破计分的羊肠。” 谢云笙的话并没有让盛愿心安多少,她知道春日宴上的环节不太会闹出人命,只是骑马射箭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实在勉强,哪怕什么都不做,她跟着就是明晃晃其他人针对的靶子,是累赘。 见她脸色还是苍白不安,谢云笙轻笑:“放心,我会保护好你。”顿了顿,瞧见谢云霆换了箭正走过来,忽而扬声道:“云霆也不会忍心看你受伤,好好保护你。” 谢云霆一震。 目光落在盛愿脸上。 哪怕没听到方才的话也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只是这话说的听在耳朵里有些歧义,站的近些的人已经四下打量着几人。 对上她如水彷佛期待的眼眸,唇瓣微微抿起面无表情的点了头。 “这是自然,若她被击中,我和大哥便得不了分了。” 话顿住,指着一旁已经换上靶子衣袍的十五道:“他也会被保护的很好。” 盛愿微微张开嘴,上下左右打量如同一头黑熊站立在那的十五,袖中的臂弯肌肉全完快将衣袍撑破,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是需要保护的。 十五唇角抽搐着,来这之前训练场他还一人单挑了十几个人,健壮的走在街上都会吓哭街角天天看宰牛的刘屠夫的儿子,他哪里用的着什劳子保护。可主子都这样说了,只能扭曲着不甘,垂眸硬生生将反驳的话吞下。 闷闷点头:“是,属下一骑马就头晕,平日里只能靠头脑为主子分忧,胳膊腿总是不听使唤,这种时候就是累赘很需要保护。” 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盛愿心里忍不住想笑,可怕得罪十五只能忍着,但好在这么一闹,心里的不安消散了大半。 换好了衣袍就要出发,因盛愿不会骑马,只能和人同骑。 谢云笙腿脚不好,骑马需要特殊的马鞍,带不得旁人。 十五块头占据了全部的位置。 盛愿又自然而然的落在谢云霆的臂弯下。 锣响,各府的人马飞奔而出,一时间烟尘肆起,草屑纷飞。 谢云霆看着不远处燃起的香,转头指着人去的最多的方向:“大哥和我想法可一致?” 谢云笙点头。 扬鞭而起,几人跟着深入场中。 虽然不能进密林,但为了骑射的大礼还是废了不少功夫,四周用了高松的草木做成一个个密道将视野迷惑住。 不仅要考验箭术反应,还考验计谋和耳力。 几人马刚入了深了些,便从一侧飞过两柄箭直冲着盛愿而来。 那箭带着劲风,转眼就到了眼前。 盛愿心几乎停滞不动,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抽出后背背着的弓一个翻手,直接挡下了箭。 仔细看,还能看到弓箭碰撞时的颤动。 几乎没给盛愿惊呼的机会,谢云霆已然面无表情搭弓朝着射箭的方向连出三箭。 “中了。胸口。” 后方谢云笙气定神闲的开口,盛愿不免好奇,这箭刚射出去,怎么就知道中了。 紧接着远远的两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盛愿心中大惊。 几人勒马过去,果然马上的世家子弟一脸懊恼,地上同盛愿一样穿靶子衣袍的小厮捂着胸口,那里原本挂着的羊肠计分袋破裂,黄色的粉末沾染了一身。 盛愿惊叹不已,急忙回头去看谢云霆,见他悠然自得还含着几分恬然笑意的吹了声口哨,一脸自得的模样。 心里的赞叹又变得无语。 果然谢云霆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嚣张肆意的模样,连多一刻的严肃都装不下。 “谢家箭术果然厉害,心服口服。” 躬身打过招呼,那两人拆下身上的腰牌递了过来。 盛愿胳膊被轻轻碰过,急忙回过神伸手接过,小心翼翼放进袋子里,认真抱在怀里。 谢云笙瞥了一眼,“长进不少。” “大少爷,您怎么知道那箭射出去一定会中?还一定是胸口?” “说了你也不懂,问这么多做什么?” 谢云霆啧了一声,明明是他保护的她,人也是他射中的,这丫头坐着他的马,离他最近,偏舍近求远偏扭着头去问他大哥。 还这么一脸崇拜的样子。 盛愿没好气偷偷瞪了他一眼,依旧把目光落在谢云笙的身上。 谢云笙敛目轻笑:“其实这没什么厉害的,若你会射箭自然就能看懂方才那箭射来的高度,就能判断出那人坐在马上的样子。云霆射出那箭若想射中头,还需再高三分。”说着顿了顿,有些遗憾:“这个距离,你射头也会中。” 谢云霆点头。 从身后抽出箭,指出来给谢云笙看,盛愿也探头去看,那箭没装没尖利的头,还包了软布:“到底是木头,我的弓向来劲力足,不小心伤人到底不好。” 盛愿忍不住去看谢云霆的表情,说这话时眼底认真温和,倒是没想到他会考虑到这一层。 “既然比试,就难免会有伤亡,难不成你平日在军中训练也留三分,让手下的兵也留三分?就不怕等真遇到了危险,这三分就成了丧命的习惯?” 盛愿鲜少见大少爷这么严厉的样子,不敢说话。却明显感受到身后谢云霆坐在身后的身姿挺直了背,一副受教的模样。 “训练是训练,射礼毕竟是春日宴祈福,总归不同。更何况骑射是按最后存活算分,大哥和我联手,轻而易举就能走到最后,不必在意得分。” 听到这话,谢云笙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忽而抬手拉弓朝身后射出一箭,将躲在树后的人击落。 见射中后,侧过头眼底都是兴致高昂的亮色:“你我在一起目标太大,不如分别行动。” 话音落下,扬鞭而去。 十五回头,“要不要劝回来?” “只跟着,保护好你自己别中箭送分给了旁人,至于大哥,让他好好松快松快,毕竟这么多年没骑在马上了……” 谢云霆点头后,十五跟着谢云笙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盛愿没想到谢云笙也这么厉害,低声惊呼出声:“大少爷在发光哎,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着他这样。” 谢云霆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脸上,咬着牙用力地揉着她的发。 “方才我一次射中两人,怎么不见你这么稀奇,更不见你夸我?” 盛愿不满的嘟囔着想躲开他作乱的手,但两人在一匹马上,又能躲到哪去。 只能任由他的魔抓作乱。 却咬着牙没说,谢云霆方才那一幕早就将她惊讶的怔楞着,根本想不起惊讶,只觉得是顶顶厉害的。 两人骑着马到被谢云笙射中的小厮身边。 谢云霆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盛愿这才注意到,那箭正中咽喉中间,那小厮捂着脖子,痛的浑身颤抖,进气少出气多俨然就要断气。 第70章 若你主动点,我还能继续 “这……” 两人一时间都愣住。 第一次见大少爷出手就这么狠厉,根本不像盛愿印象里往日的温和和善的性格。 “接着,稍后会有人来接他出去医治。” 谢云霆跳下马,摘下中箭人身上的牌子,又从他身上找出信号烟火向后扔来,盛愿急忙接过,看到烟火棒后有一个穗子,轻轻拉扯烟火随意扎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等低下头,谢云霆已经替那人包扎好的伤处,还细心的用木棍绑在脖子周围固定着防止再次受伤。 包扎的手法,比之前见过的医官还要干净利索。 这已经不是盛愿第一次对谢云霆有新的认识。 没等盛愿询问,谢云霆抿唇轻描淡写主动解释起来:“在军中什么样的伤都见过,有些时候根本等不及医官,只能自己动手保命。” 想起他身上那些年代久远的伤疤,盛愿心里动容。 那些伤,轻伤早就在岁月里浅薄了痕迹,但留下的那些一个个都狰狞张扬着当初的凶险,哪怕带着伤,若不是不能动,谢云霆也是照常做着事。 “大哥从前在军中待得久了,出手便习惯是杀招,并不是真的想伤人。” 不知是解释给盛愿听还是中间的小厮。 谢云霆轻声说完便盯着那昏迷的人陷入沉默,脸色只剩下深思。 可这话,若是在两人没讨论方才那番言论,更有说服力。 盛愿本不好开口,但见他这样,忍不住劝慰着:“其实大少爷只是想赢。” 从那日跟着他听到张全那些人的议论,盛愿就看出大少爷心里的郁气,哪怕他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就像蓄势待发的利刃,时刻紧绷着。 那股绷紧的神经,直到方才骑上了马,射出那一箭后才彻底消散。 还在说着,进来一队人马穿着内侍的衣物,见着谢云霆行了行礼后,下来医官检查起伤势。 “我方才失了准头误伤了这人,劳烦医官好好医治。” 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塞进了受伤之人的怀里。 盛愿瞧得分明,却不明白为什么谢云霆要认下伤人的是他。 谢云霆没再停留翻身上马带着她拐到了其他处。 他们两人并没有特意去寻人,但一路上遇着些落单的人,谢云霆总是第一时间击中,等盛愿反应过来时,耳边只剩下嗡嗡作响的弓弦震动的声音,中箭的人无一不是只打胸口。 马儿溜达着在这场内行走,看了花,还踩了草,若不是怀里收上来的牌子越来越多,压的沉甸甸的,盛愿倒觉得两人反而更像是出来游玩的。 等停到一处藤蔓茂盛的地界,谢云霆抱着她下了马,将马鞍旁挂着的水壶递了过来。 “您先喝吧,奴婢不用。” 虽两人做过那样亲密的事,但用同一个水壶到底还是有些怪异。 推辞过谢云霆皱着眉,拧开塞子举起,清透的水隔空顺着落下,肆意又潇洒。 等喝了两口,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唇,再次将水壶递了过来。 盛愿心里一动,没想到心思被他看穿,捏过水壶这才学着喝了几口,喉咙的干涩畅快了不少。 见谢云霆坐在一旁软草上,盛愿不免奇怪:“咱们不继续了么?还没找到大少爷他们。” “不急。” 说着谢云霆拍着身边的空位眯了眯眼睛:“坐会。” “可……”悄悄将腿在裙子里转了几下稍稍缓解了被马鞍磨着那火辣辣的不适,盛愿记挂着这比赛还带着时辰,进来时还燃了香。 显然没多余的时间休憩。 “再不歇会你的腿磨破了后日的祝舞怕是就要跳不成了。” 他头一偏,靠在一旁的树上,伸出手一把将盛愿拉扯到身旁,用力地揉着她的软腮。 “你这丫头也不知是蠢还是太老实,带你偷懒都不懂。” 盛愿瞪大了眼睛,想从他的手上救下脸蛋,但谢云霆捏的及有技巧正好卡着捏的让她不能动弹却也不会痛。 “奴布……八蠢。” 含糊不清的开口反驳,逗得谢云霆一阵轻笑:“射礼输赢该是我和你的大少爷担心的事,你该在心里祈祷我们输了才是,这样也能早点放出去免得跟着受罪。” 这话说的新鲜,放在谢家那一本奴才该遵守的规矩里简直就是大胆。 怪不得主母在府里总说他没规矩,更没主子样。 但盛愿知晓他说中了这些被迫被带进来小厮的心思,被击中抬出去的时虽懊悔,恼怒但一个个都有不同的如释重负。 谢云霆的指腹轻揉着她下巴,像逗弄小猫似的,等闹够了才收回手闭目养神。 “在这休憩的差不多该结束时再去找大哥。” “您不想赢么?” 盛愿察觉出异样,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当真准备在这儿睡觉,顿时便有些不可置信。 以谢云霆和大少爷那样的箭术,想赢易如反掌。 “想~但少爷我也有有心无力的时候。”拉着尾音,翻了个身谢云霆懒懒开口:“前儿被蛇咬的地方疼,没劲。” 方才还好好的,说没劲就没劲了。 盛愿心里吓了一跳,这也记起一直没顾上问的伤,也不知是不是处理过余毒,可谢云霆长腿伸展就那么大大咧咧躺着,虽没开口说,但俨然一副任君采撷贱索索的样子。 她又不好直接上去脱他的衣服去检查。 正急着皱眉,方才闭目的人眼睫颤了颤掀开少许落在她的脸上,“不过,若是你此时主动投怀送抱,我倒是还能撑起几分精神……” 这话说的欠欠的,颇有登徒子那味,可谢云霆神色只有倦懒没有丝毫的色欲,没有下流的意味,倒是让盛愿反应过来这人一直戏弄她。 顿时闭上了嘴涨红了脸。 “这么关心输赢。莫不是记挂着大哥说的彩头?放心,便是输了,我依着那彩头加倍给你置办更好的便是。” 见她闹了脾气谢云霆睁开眼望了她一眼又重新合上。 盛愿轻轻摇头。 她连彩头是什么都不知道,上哪来的记挂。 再说了,这些日子带来的匣子早就被他送来的小物件塞满了,若再送只怕回去时带的包裹比来时更大。 心里突然升起了个念头,盛愿脱口而出:“您是在让着大少爷?” 话音刚落下,谢云霆睁开眼似笑非笑的认真打量了她一番。 “行啊,蠢丫头长本事了。” 还想说着什么,忽而目光一凌。 拉过盛愿直接扑倒,虽然草地柔软但盛愿还是碰疼了膝盖,揉着皱眉有些不满,可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张脸顿时少了几分血色。 她方才站着的位置,一只带着尖利箭头的箭羽直插在那,闪着寒芒。 第71章 数一百个数 有人在比试里用了真箭。 这念头刚闪过,盛愿立刻被谢云霆揽入怀里,耳边簌簌的都是破空声。 不止一个人在朝着这边射箭。 听着声音,他们被一行人包围在其中。 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盛愿看不到周围的情形,但只听着这冷箭萧瑟都能察觉到其中的杀意。 这些人是卯足了劲要他们的命。 “又来了。” 谢云霆喉咙里的低笑因为浑身紧绷发出怒音。 又? 盛愿不知为何要说又。 可突然想起那日采蜜时满地的毒蛇,若那事只当是运气差的意外,此时就是明晃晃的刺杀。 而且,谢云霆的反应不像惊讶,更像生怕连累她受伤的恼火。 “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你别动,闭着眼睛,数一百个数就好。” 话音落下,盛愿忽而想起谢云霆身上那重重叠叠的旧伤。 她如同撞破了什么秘密,还不等她抓住揽着的怀抱忽然抽离。 谢云霆的大掌落在头上,将她的头又往下压了压,能最大程度的避开头顶飞跃的冷箭。 他要去独自面对那些藏在暗处的刺客。 盛愿顿时慌了神,下意识拉住谢云霆,却不想抓住了他的手掌,指腹上过去总觉得磨的她生疼又磨人的茧,此时成了最能让她安心的符号。 “二少爷,别……” 别去,还是别出事。 没等盛愿说完,唇忽而被捂住,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眼帘上,再次强调:“别出声,不想我输就别睁眼,等我。” 掌心被用力捏了一下,随即如同一阵风,盛愿手上一空,只能察觉到谢云霆浑身变的冷厉直接冲了出去,如同冲出刀鞘般,带着凌厉的风。 肆虐的冲击着远处那些刺客。 盛愿张了张嘴,又猛的紧紧咬紧下唇,生怕暴露了位置成了拖累。 想起谢云霆说的话,用力用手覆住面,无声按照谢云霆交代的开始数数:“一、二、三……” 盛愿得唇不住的轻颤,就连默数的数字都忍不住心颤。 紧绷的神经难掩心里的恐惧,掩住的视线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耳力上。 破空声,碰撞声,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闷哼声,倒地声。 “二十八、二十九……” 每一个数字从心头略过时,如同无声收紧在脖颈处的禁锢,让呼吸都变得更加艰难。 盛愿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相信谢云霆。 他是‘坏人’,坏人一向长命。 耳边一声树枝断裂的巨响,有什么擦着脸颊掉落,让盛愿险些尖叫出声,长睫下意识掀开却想起谢云霆的嘱托,稳住神经重新闭上。 她不想因为细枝末节影响不远处厮杀的人。 盛愿不是个迷信的人,却在心里一次次祈祷有人能被动静吸引过来,能同谢云霆一起御敌。 可拖的时间越久,原本的祈祷也开始茫然麻木。 明明他们选择进来的这条路,是其他人选的最多的路,方才一路上转个身都能还遇着的人的地儿,此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一个人出现。 盛愿努力平复着呼吸,从不远处的动静里分辨属于谢云霆的那份,紧紧咬住唇瓣。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而全部安静下来。 “九十六、九十七……” 机械的数着数,盛愿喉咙里翻涌着血腥气。 再即将数到一百时,重新数着:“九十五、九十六……” “小愿,松开。” 低哑的嗓音忽而在身边响起,熟悉清新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笼罩。 盛愿冷不丁的打个颤,怔楞的松开手。 缓缓睁开。 她的唇瓣被捏着,她能清楚的感受到黏一股子稠鲜血顺着下巴滑下。 “二少爷,您受伤了。” 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眼眸里还未收起的猩红彷佛地狱里的杀神,头发已散乱,几绺发丝贴着面颊,略显狼狈,却透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浑身还带着未曾完全收回来的锋芒。 听到她开口,才沉沉换了呼吸,柔了眉眼。 见她回过神,谢云霆如释重负松了气。 “不是我,是你。你咬伤了自己的唇。” 盛愿怔楞的抬手,在唇瓣上一抹,殷红的血立刻染红了指尖,这时才感受到痛。 那些人! 回头不远处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衣服穿的和盛愿如出一辙靶子的衣袍,谢云霆并没有用他们射来的真箭,用的依旧是没有箭头的比试箭,只不过这一次射中的都是脖颈。 让他们暂时失去了意识。 盛愿惊魂未定,回头却见谢云霆左手捂着右臂,强行隐忍着什么。 仔细看,握着弓的右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以一抵十,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盛愿眼眶一润。 “太好了,您没事。” 谢云霆弹了下她的额头,啧啧称奇:“蠢丫头,你这泪是为了我哭的,还是被吓破了胆子?”说着还弯腰毫不顾忌的打量着她红了眼眶。 “奴婢自然是担您……”怕他出了意外。 “少爷我又没死,还是你根本不信任我?我说一百个数,就是一百个数,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顿了顿,谢云霆还有心思开启了玩笑:“在你眼底我不是坏人么?若是死了,再没人欺负你,你该高兴才是!” “奴婢没有!坏人一向长命!” 盛愿一着急将方才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谢云霆愣了愣,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还不忘抬手使劲捏了捏她的脸。 让她险些滑落出的泪又憋了回去。 见他又成了讨人厌的模样,盛愿反而重重松了口气,知道他的确没事。 “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咱们。” 拉开信号烟火,谢云霆盘腿坐在地上,并没有开口。 只是冷眼望着那群已经昏过去的刺客。 官家就在外面,这么多人能带着真箭进来,必然是提前就埋伏在这场景,藏在暗处,只等他落了单后出来行动。 谢云霆唇角的冷笑还未拉起。 盛愿急着追问。 “您方才说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个问题抛出,谢云霆都没回答,盛愿没了脾气,只能蹲在谢云霆的身边,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上面,喃喃治愈:“方才也不让奴婢睁眼,现在又不开口,奴婢没那么胆小,也不会因为知晓真相吓破胆子。” “你以为我是怕你害怕才让你闭眼?” 谢云霆闷声笑了两声,忽而吐出一口黑血。 盛愿喉咙仿佛被堵住一样,大脑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然过去扶住他。 方才还坐直的身子,全部泄了力靠在她的身上。 谢云霆呼吸沉沉,咧开嘴幽幽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我,若我死了,你没睁眼看到他们的样貌,还有机会活下去。” “还有我方才说没气力,不是假话。” 他原本带着伤,又中了蛇毒没清干净,谢云笙送来的弓上面的宝石加了不少重量,太考虑臂力,若只是普通的比试还不算什么。 可方才那是真的厮杀。 单方面的厮杀,他得避开要害,将这些人钳制住,又不能伤其性命。 不然出了人命,先不说冲撞了春日宴的祈福,想从这些人嘴里套出话也难了。 说着谢云霆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鼻音竟然浅眠起来。 盛愿张了张唇,原先酝酿一堆问题,最后被哽咽压在了喉头。 她一动不动的任由谢云霆靠着,感受着从他胸腔传来的紊乱心跳,粗重呼吸。 是累坏吧。 从到了谢家,她就发现谢府外面的事都是谢云霆操办,春日宴也是前呼后拥的人拿着各种事烦扰着他。 哪怕得了空都没一刻闲下来的,带着大少爷和她四处散心。 等回到了营地,官家身边巡视的队伍,总能看到他在最前头领着人。 盛愿安静的任由她靠着,都没发现,平日里对谢云霆那点子别扭的心态,此时荡然无存。 只期望他能好好休息。 “呦,这是什么回事,怎么倒一地的人。” 张公公的声音传来那刻,谢云霆睁开眼,猛然和盛愿分开了距离。 第72章 掌心纹路 等看清满地的剑弩,张公公脸色也严肃起来:“怎么混进这么多的贼人!护驾,快叫人到官家那护驾!” “张公公。” 谢云霆扬声拦下了他:“莫要声张,贼人已被剿灭此时嚷嚷出去必定人心惶惶,春日宴也会被破坏。把这些人当做被我伤了的小厮带出去,关入地牢仔细盘问,事后再官家一个交代才是。” “这……” 谢云霆压低声音将他拉到一处低声提醒:“官家有多重视这次的春日宴,您比我清楚。” 迟疑片刻,张公公权衡了一番,又露出平日里的面目。 眼底竟然立刻就对地上的贼人视若无睹。 “恭喜谢小公子了,擒住了这么多靶子,看来今日的头筹非你谢家莫属,方才你兄长得分四十四,依老奴看你们兄弟二人谁更胜一筹还得出去盘算一番得分。” 说着先带头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盛愿抬起腿也跟着往外走,又被谢云霆拉到身边,低声交代:“方才之事……” “奴婢不会声张。” 她听到谢云霆说的那番话心里已经清楚利害关系。 更何况,她方才除了冷箭的风声,根本没睁开眼,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 就算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谢云霆惊讶了一瞬苦笑摇头,指头点着她的眉心无奈轻叹:“我是想说,方才之事是不是还没缓过来,你脸色很不好。” “唔?”盛愿捂着被弹的发热的脑门,怔楞着望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无辜清澈,极其好看的让谢云霆心怜。 没等反应过来,盛愿的手又被谢云霆拉起,用他的大掌试探着掌温。 皱眉担忧不止:“怎得手还是这样冰。” 谢云霆的掌纹正好贴合住了她掌心的脉络,如同起伏的高山蜿蜒重合,渗出的温热沿着骨骼融化了身体残留的僵硬一直蜿蜒深入到了心口,又酸又涨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土而出。 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悸动,半响后,她强行压下心里这种异样的感觉,然后点了点头。 喉咙微微一滚,盛愿轻声道:“奴婢没事。” 她不过是保护在羽翼下的人,一些惊魂未定的心悸和手凉又算的了什么。 倒是他,刚经历一场刺杀后立刻就这么淡然安排好后续的事务,如果不是方才见到他疲惫小憩,盛愿也不信他是刚经历过生死劫的人。 也不知是谢云霆心态强稳还是早就司空见惯。 一旁等候的侍卫轻咳了几声提醒着两人该动身出去了。 点了点头,谢云霆垂目望着两人牵着的手沉吟了片刻,忽而一笑。 “记得抱紧。” 盛愿还没听明白。 腰肢被单手抱起,脚下突然就凌空,谢云霆一个翻身上了马稳稳将她放在身前,两人的手始终执着一同握在缰绳上。 “二少爷,咱们要出去了……” 周围还有人更何况一出去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连大少爷也都会在,盛愿试着挣脱,可谢云霆抓的很牢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是,所以要你帮我演出戏,你一松手我可能就会从马上掉下去。” 想起方才他精疲力竭的虚弱,盛愿立刻不再动。 认真攥着缰绳将身板挺立的直直的,想要多替他撑起些。 “动身。” 谢云霆侧过脸淡淡下了命令,带头往外走,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过一场浩劫。 等两人的身影从比试的地方出来。 数道视线落在他俩的身上。 门口等待许久内官举着托盘过来,谢云霆依旧没有下马的意思。 盛愿只能趁机抽回手将袋子里收集的牌子交出去,沉甸甸的加上那十几个行刺人身上的,属实数量可观。 “都出来了还在马上,属实行为乖张。” “这还只是比试,若是日后打了胜仗,岂不是要骑着马直接面圣了。” 不远处几人低声议论,刺的盛愿心里不舒服,别人不知道,她是知晓谢云霆为什么不下马。 悄悄往身后望着,谢云霆都面色如常。 明明他也能听到的。 等统计完分数,内侍扯着嗓子尖声诵出:“四十五。” 这话一出,顿时一阵惊叹。 “竟然是头筹。” “出手利索,厉害啊,厉害。” “谢家两位公子的绝技让人佩服,我们都没有还手的机会。” 一时间人群耸动,都涌了过来。 这些人一个个围过来此时也不管谢云霆还坐在马上,是否嚣张,目光无人。将他毫无谦逊的行径一味吹捧,夸成了少年新性情。 人群一退,露出方才被围着的谢云笙被盛愿一眼就看到。 比起她和谢云霆的狼狈,谢云笙好似从画卷中走出的干干净净的朗劲。 面上虽挂着薄汗,但眼底更像燃起一团火焰。 盛愿挥动着手,扬起笑打着招呼。 谢云笙略勾了勾唇,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刚才嗓音最大的几人略有些尴尬。 一样的说辞才在谢云笙头上说过,这会子一模一样的冲着谢云霆又说了一遍还被前者撞个正着。 没等盛愿说话,谢云笙倒是先开口温和的问她的情况:“可有受伤?” “并无。” 盛愿急着摇头,又怕动作大拉扯到身后的谢云霆,僵在马上不上不下的一时间犯了难。 “奴婢没陪在主子身边,实在失职。” “怎么会。看来我想的不错,云霆将你保护的很好。” 说着谢云笙伸出手,带出极其好看的笑意来。作势要接着盛愿下马。 这样郑重其事,让围观的人都开始猜测是不是盛愿是哪家装扮成丫鬟的贵女,能被这么重视。 扛着这些人的打量,盛愿哪能还坐得住,急忙跳下马。 一道目光从上而下浇在脸上,惹得面皮一阵发烫,才后知后觉她忘了谢云霆是不是能自己坐稳就这么急匆匆下来了。 要知道,方才谢云霆全靠靠着她才能这么稳稳的坐在马上。 谢云笙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异样,耐着性子将她眉毛,头顶沾染的草屑摘掉。 目光落在她唇瓣上刺眼的伤痕时,眼底眸子微微一颤。 随即漫不经心刮向了谢云霆。 “谢公爷胜谢二公爷一筹,今年骑射的头彩是谢家谢二公爷的。” 内官扬声宣读结果。 “可惜,谢大公子比谢二公子射中的靶子多了半数,只是谢小公子最后射中的都是头部,所以分数才多一些。若是大公子挑出一个人靶射中头,这头筹自然就是他的。” 低声的讨论都被盛愿听到了耳朵里,垂着眼谢云笙替她摘草的手指上还有拉弓留下数道的红痕,生生将白玉般无瑕的手破坏了美感。 大公子是想赢才去特意追捕那么多靶子。 明明他也能轻而易举射中头的。 盛愿还记得他那第一箭,轻松射出干脆利落的猎中。 难道是听进去谢云霆的话,刻意避开了头? 忍不住好奇:“大少爷,您的箭术那么好,明明闭着眼睛都能射中的,为什么……”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些人都围着,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所以盛愿开口的声音还是被其他人听见了。 谢云笙木然着脸,没理会她的好奇,缓缓叹息一声,“恭喜云霆看来昨日送这弓给你,没送错。” 顺着话,原本没怎么在意弓的人,也瞧见了谢云霆背着的寓意非凡的弓弩。 若是平日,这样的好弓背在身上自然引人赞叹。 只是比试中大多人都注重轻便,谢云霆久久坐在马上,立在人群里,怎么看用这个弓的心思都像刻意引人注意。 功利心太重的想要争抢谢家爵位的名头。 等回过头谢云笙已然又是淡然的模样,正合着京中人称赞的无瑕美玉,心胸宽广,惹得周围人一顿为他惋惜。 盛愿心里有些难过,不想赢得赢了,不想输的到底输了,命运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谢云霆扬起沉声摇头:“不,我的成绩不作数,赢得该是我的大哥。” 指尖一顿,谢云笙侧头,一闪而过的寒芒又在片刻化成了苦笑:“云霆,你这是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让给我一个赢面?” “自然不是,是……事出有因。” 周围人太多,谢云霆没法说出他那些得分的腰牌都是刺客身上夺下来的,只能含糊过去。 忽而想起什么。 定定望着谢云笙:“大哥方才单独行动,我怎么寻都寻不到,怎么不说一声就出来了,我们一起行动的,也不发个信号。” 各府的人出发前,怀里都揣着各色的烟火信号弹,场景内宽阔繁杂,谢家的烟火是青色的,若是升起,便是提醒对方自己身处的方位。 也好判断是不是要汇合。 盛愿方才和谢云霆在里面,已然放过一次。 但久久没见到谢云笙和十五。 反而就这么巧,等来的这一群刺客。 谢云笙含笑不为所动:“林密,许是没注意到也是正常的,你的小厮十五也没提醒我,我还以为你们已然提前出来了,还特意寻过你们。” 谢云霆沉默着。 张全不知从哪挤了出来,直接站在谢云霆的马前:“谢小公子这种时候若还为了兄弟情谦让就对不起比试的本意了。方才最后抬出来的那些做靶子的小厮在下看了,每箭正中眉心,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的箭术。杀伐果断,目标明确,实在是妙。” 这话说的听在耳朵里,乍一听好似在夸谢云霆,可盛愿总觉得好似哪里不对。 “又是你。”谢云霆冷着脸,听着这会引起误会的话,心里动了气。 还要说些什么,胸口一阵刺痛,只能强撑着将喉咙涌起的腥甜吞下,浑身紧绷的调息。 “云霆,你不是说比试中做人靶的小厮无辜,留三分仁慈么,怎么你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这些人虽是奴仆,但更多的都没内力武功傍身,若是头中箭日后留下什么隐疾,岂不是可怜。” 谢云笙缓缓开口,言语里毫不留情的流露出失望。 “我累了,盛愿陪我回去。” 清幽的身影晃了晃,沉下脸缓缓离开,盛愿抿唇回头看了眼谢云霆急忙跟了上去。 周围人见他兴致全无,更加觉得是谢云笙怜惜下人,不满谢云霆动手太重生了气。 方才又见他对盛愿这样笨笨的丫鬟都怜爱,更是认定了心里的猜想,也更觉得叹服。 又回头瞥了眼谢云霆。 见他连自家兄长动了气,还坐在马上纹丝不动,更是桀骜到目中无人。 心里纷纷都有了想法。 谢云霆知晓谢云笙误会了,想要解释,可气息大乱竟然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望着一高一矮离去的背影,攥紧空了的掌心,在十五悄无声息靠近时,若无其事借着他递过来的胳膊下了马。 扫过周围的人后面无表情转身。 在离开人群视线时,猛地吐出再也抑制不住的血。 第73章 为了面子 回到帐子,盛愿照常准备好茶水和净面的温水就退到一旁。 “宽衣。” 盛愿怔楞抬头。 平日里这些大少爷亲力亲为,几乎不让人帮的。 看着谢云笙已然张开手,等着她伺候。 盛愿急忙上前,一一解开他身上的劲装。 等脱去谢云笙的外衫,忽而被他腿上绑着的物件吸引了目光。 那东西如同环绕着的铁笼子缠绕在那条有疾的腿上,就像盖了一圈框架,将病腿包裹在其中。 见她好奇一直盯着看,谢云笙好脾气的替她解释起来: “这是云霆替我寻来的,亏着有它我才能骑在马上,才能找到发力点射箭。” 盛愿点着头,喃喃道:“那还真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个,大少爷你就可以随时随地的骑马了。” 这些日子她也察觉到了,每每见到谢云霆骑在马上,大少爷总是会沉默的盯着他的背影,有时候连手攥红了都不自知。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谢云霆也发觉了。 和谢云笙在一起出行时,他总是各种理由也要坐马车里,很少骑马。 找了一圈,盛愿才找到暗扣,一一解开小心翼翼的拆掉。 刚落入手里,沉重的金属惊人的重。险 些将她直接压倒坐在地上。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重,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带在身上的。 等抱起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盛愿早就累出一身薄汗,擦着头佩服谢云笙竟带着这东西骑射了大半日,面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一丝异样。 等大少爷身上只剩了里衣,盛愿作势转身拧好帕子就要递过来。 谢云笙又拦住了她。无力又无奈。 “剩下的难道要我自己动手?” 盛愿蓦然抬头,难掩脸上的惊讶。 脱衣从前在大少爷看来,就是亲昵的事,从她进府前都不假手于人,连小厮都不让近身。 现下,竟然允许她上手替他擦身。 可…… 盛愿目光落在他衣领出露出的一小块白皙上,白袍,清朗的面孔。 这样的大少爷是一副极美的冰美人模样,带着异样脆弱的诱惑。 伸出手攥住系带,盛愿迟迟下不去手,就连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胸膛都紧张到浑身僵硬。 目光落在哪一处,都不太妥当。 “盛愿,难不成我是什么吃人的老虎,还是什么吓人的猛兽?你这么避之不及?” 顿了顿,谢云笙冷声道:“若不是你嫌弃我这身残废的躯体,觉得恶心难忍。” “不!奴婢不敢,也不会。” 盛愿只觉得自己混蛋极了。 大少爷坦坦荡荡需要她伺候,她反而在这扭捏。 目光依旧落在一旁的桌子上。 谢云笙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拳头也悄悄捏紧。 忽而盛愿轻声开口: “只是,只是大少爷您太好看了,奴婢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也怕粗手粗脚,弄疼了您。您就像玉做的,奴婢手脏,不敢玷污了。” 这话说的不合规矩,又带着几分天然憨傻的气息,谢云笙微微一愣,眼底的碎冰一瞬间化成了水,就连嗓音也比平日更柔了些:“竟真是个傻子。” 伸出指尖将她的头扭到眼前,轻声细语的笑:“你脏什么,又怕什么,我又不是易碎的琉璃。无妨,从前没让你做过,你害羞也是正常,你慢慢适应等咱们回去后,一点点捡起来。” 谢云笙轻叹一声,抬手自个解开系带。 随着里衣缓缓滑落,明明是消瘦久病的人,竟皮肉没一丝松,反而除了白,还能看出些肌肉线条。 盛愿惊呼一声,倒不是害羞。 而是大少爷身上青青紫紫的印记,和腿上一整条淤血。 “您受伤了?” 盛愿急着要去叫医官,谢云笙直接拉着她摇头。 “可这伤如何使得。” 近乎和小腿一般长的伤痕,虽没流血,但那血瘀每个月余根本不会消退,还有腰腹上的青紫,有些是新得的,还有些更像有些时日快消散的。 “这是方才你卸下的架子烙下的,云霆说还未完善,是我等不及带上,许是今日带的久了才形成的血瘀,不碍事。” 盛愿拧着眉,不说话,显然就是不认同他说的无碍。 谢云笙笑笑:“今日好不容易我争气些,没让外面那些人小瞧了我,若我杀敌断了腿或是丢了命倒还好说,一场骑射比试,你一喊医官不就被人知道我都是装的,实际还是如同美人灯一样的状况,风一吹,人就要倒了。岂不是让我今日的辛苦都作废?” 脚尖点着地,盛愿也明白他的顾虑。 今儿听着那些人转了口风的夸,她也为着谢云笙高兴。 可这面子名声,比身子和姓名还要重要? 她生在村子里,自小关在家中,却一直被母亲教导明白一个道理。 哪怕卑微如草芥的存在这世上,也要好好活着。 除了自个的性命,旁都是大梦一场空。 更何况出府前,主母再三叮嘱要好生照看,连头发丝都不能伤着,这样回去让她怎么交代。 那腿,若是多耽误些时间不卸掉那装置,恐怕不只是血瘀,整条腿都保不住了。 “盛愿,我之前问过你,能不能信任你,你还记得吗?” 盛愿轻轻点头。 “你我早就有共同守护的秘密,记得吗?” 盛愿抬头,再次点头。 谢云笙面上闪着奇异的光:“眼下就是证明你的时刻了。替我保守秘密,我还有旁的事要叮嘱你去做。” …… “主子。” 连着审了五个刺客,谢云霆坐着的身影微微晃动了几下,扶额摇头才缓过神来。 十五惊呼,急忙从怀里掏出药瓶,倒出一粒塞进谢云霆的嘴里。 “您这样还是把审讯的事交给属下吧。” “其实有什么好审的,是谁派来的这么多年,你我都清楚。除了主母,还能有谁?” 十五默然。 刺杀早就司空见惯。 但这批明显手腕又狠厉了些,还正赶上谢云霆有伤,他就想着万一能问出别的答案。 谢云霆喝了一口杯里的凉茶,笑容寡淡:“爵位一天不落根,我这个母亲一天都不会放弃,可她偏派来的,又没本事真要了我的命。” 从大哥腿伤不能痊愈开始,隔三差五刺杀便来一次。 他这个嫡母,早就把刺杀当成了执念。 偏当着一院子的下人,还能淡然的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有时候听外人议论谢家不许唱曲,谢云霆只想笑。 他们谢家就是最好的南曲班子,每个人都在演,还怎么可能看得进去其他人登台扮角。 “一时半会杀不死,怎么说都养了我这些年,找人刺杀我,总能让她舒心些。” 十五并不苟同。 这次竟然敢在御前做手脚。 和之前情况相比,太过于大胆,也太不计后果。 还想说什么。 张公公突然被人领着快步进来,端着佛尘,屏退了左右:“官家口谕,谢二,即刻动身,有一件要紧的差事要你即刻去办。” 等盛愿从谢云笙的帐子推完穴位出来,月亮早就挂在枝头上了。 她累极了,又想着天亮后最后一天准备祝舞。 心思烦闷的没什么睡意,走到自己的住处看着内室漆黑一片停下脚步没进去,反而拐了弯不知不觉走到谢云霆的住处。 从外面看,黑乎乎的,没点烛火。 她想看看谢云霆的伤。 盛愿犹豫一瞬,转身要走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惊扰了巡逻的侍卫。 “什么人?” “我来看看我家公子。” 被拉着站在火把前,目光如炬扫着盛愿。 看清她的面容,抽出刀的手又重新放了回去,“谢小公爷得了紧急的差事已经离开了,你没什么事不要乱转,从今夜起晚膳后就戒严了。” 侍卫继续带队巡逻。 留下盛愿楞在原地。 还没吸收谢云霆这么匆忙就离开的消息。 第74章 他的心意昭然若揭 一夜多梦。 睡的不安稳,就连起来伺候时都难掩憔悴。 用着早膳,谢云笙看她只小口抿着粥,夹了一筷子的小菜放入她的碗里,到春日宴这几日盛愿一直被要求同桌用膳,此时也并没有太受宠若惊,乖巧的道谢。 “谢谢少爷。” “是不是昨儿吓着你了。” 盛愿愣了愣,见谢云笙面露担忧,急忙摇头否认:“不过是日常听您说说话,排解下心里的郁气。算的什么事,更何况奴婢也能趁机出府。” 昨大少爷说的要她证明忠心,不仅说了好些话,还要等回到府里后,时不时让盛愿出府替他到各处送些信物,物件。 定时定点去拿一些要事摘要。 只有一点,这事属于密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只说是她得了大少爷的特赦,每日可随意出府游玩。 盛愿没法解释,她心神不宁的是谢云霆突然离开。 临走连个口信都没留。 多久回来也没说,偏还总是口口声声说会将她要过去。 若是春日宴结束,她随着大少爷回府,万一抬姨娘的事彻底定下了,又该如何。 察觉到念头,盛愿急忙喝了几口米粥缓解狂跳的心,她越发大胆了,自古只有奴婢给主子汇报行程,哪有反着来的。 而且她竟然不知不觉有了期待谢云霆回来的那日。 “盛愿姑娘。” 屋外传来呼喊声,盛愿急忙拿帕子擦干净嘴快步出去。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见着她,忙躬身:“谢小公爷离开前,交代让我领着你去练习的地方熟悉,还有明日要穿的衣裙,发饰也都备下了,只等着姑娘看过,挑出喜欢的。姑娘若是用完了早膳就动身吧。” 说完,那侍卫忽而低声快速交代着剩下的话:“圣旨来的匆忙,匆匆离去。你只需放心去做便是。那日树下或有惊喜。”顿了顿又拱手解释:“这些交代安排都是爷让属下骑着马跟着跑了三公里一路上他说我记,确认记牢了才放我回来的。” 听着谢云霆的名字,又听着这人说都是谢云霆为她的事交代下来的,盛愿张了张嘴,吞咽了一下,才强壮镇定的道谢。 飘摇不定的心,好似找到了落脚点。 但想起昨儿大少爷腿上的伤,盛愿迟疑着没立即动身。 若她不在身边,倒茶拿东西只能谢云笙亲力亲为,他不愿外人接近就算挑一个人暂时候着伺候,他也是断断不会用的。 “一同去吧,正好我在帐子里也有些闷,你多个看客,若有不足我在一旁提醒你。” 掀开帘子谢云笙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盛愿松了口气,上前拉着他拄着拐的一面,潜移默化将他身子的重量放在自己身上,这样就不担心那条血瘀的腿再次受损。 谢云笙看透她的小举动,清冷的眉眼闪过一丝柔意。 工人的效率果然不错,铁链上被覆盖了一层特殊的板子,既能撑着盛愿在上方起舞,又减少了掉落进水里的风险。 就连教导的女官都提前接了过来,在旁随时指导,只需要盛愿站在那。 虽然会舞,但到底是为了祈祷祈福的,盛愿还是认真按那日谢云霆演示过的一遍遍的练习。 等五遍时,动作完全通顺,站在水面还没上妆换衣就已然像神女降福,女官和执勤的侍卫原本的不以为意只剩下震撼。 盛愿累的不住用手做扇扇着风。 谢云笙收回视线,垂目看着茶盏提前安排好的女子爱喝的玫瑰茶,和各色扬州口味的软糯点心,安排如此细心周到还真是丝毫不怕被他察觉异样,甚至颇有种广而告之的有意试探。 心里明白,只怕他这个弟弟很快就会忍不住到他面前要人了。 意味深长的冷哼一声。 恰好被走近的盛愿听见,快步过来查看:“可是腿疼了?” “不碍事。” 谢云笙敷衍几句,反而盛愿正色起来,格外认真。 “左右这会奴婢休息,替您活络活络也能轻松些,等再晚些回去只怕奴婢手上没力气,影响了疗效。” 盛愿想都没想直接蹲下,认真开始替他推拿着穴位,明明自个累的站不住,偏咬牙用着平日里效果最好的力道替他疏通经络,澄净的小脸因为用力粉扑扑的红。 “不差这一次。” 他的腿也不是第一天坏,多按一次,少按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平日什么都不做推完穴,这丫头端茶手都是抖的,今日实在有些难为她了。 更何况,这几日自从抽中做女夷,一举一动总是有人盯着她,随时都会被人拿出在京中传出去的,若是有出错的地是怕这一年京中的女子都会笑话她。 谢云笙想提醒,可瞧见盛愿认真的模样又立刻放弃了这念头。 她不会在意的。 别人在意的外在,那些莫须有的面子名声,在这丫头眼里恐怕还不如一碗能吃饱的饭来得真。 顿了顿,谢云笙忽而反应过来,除了他强硬不见人的时候,从带着她去学推穴,这丫头每日不落的都认真做完。 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盛愿抬起脸都是认真:“水滴石穿,奴婢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奴婢每日多用用力气,主子的腿就能好的快一些。”说着身子微微前倾,靠近谢云笙的耳旁轻声道:“等您的腿好了,就不必再用那伤身的东西了,自然也不会被那些讨厌的人轻视议论,只怕到时候那些人仰慕您都来不及呢。” 说完盛愿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狡黠的笑灵动可爱,她很白,在湖水边日光合着反射的层层叠叠的,简直像深海珍珠一般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乌黑的发散了下来,拢着张白净的小脸愈发地让人怜惜了。 她像犊羊一般纤细柔弱,谢云笙眼尖的看到她揉在身上的长指很快就就被压出的一抹粉,印在白净的指尖,就好像一片儿樱花花瓣落在了洁白的雪地上,纯洁唯美。 谢云笙喉咙滚动,面前半跪着的丫鬟不过是他留在身边,另有作用的棋子。 但看着这一片纯净的面孔,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竟然想抚上她的脸庞。 替她擦着那上头的一点汗珠。 但盛愿已经低下头重新认真推着穴。 只留下风卷着淡淡的馨香拉扯住他的指节。 “大少爷,您说明日二少爷会回来吗?” 谢云笙眼底笑意消散,收回手语气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很希望他回来观祭?” 手忽而一顿,盛愿眼眸慌乱的颤动。 “不是,只是他算奴婢的老师,奴婢觉得二少爷亲眼看到奴婢的表现才能放心吧。” 见大少爷没搭话,盛愿抿唇不在多言。 暗暗恼怒她说话不考虑大脑,平白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明日。 明日会不会谢云霆已经做完了差事,出现在眼前。 到了第二日,水祭当天,上好了妆盛愿从后台探出头,扫过岸上的人头耸动,可不管她看了几遍,也没能从这些宾客里瞧见谢云霆的影子。 盛愿不死心,又特意往在离得近的树那都看了看,最后只能草草收回视线。 心里说不失落是假的。 她以为那人说的惊喜是谢云霆会回来。 一旁的女官四处找着她,见盛愿还呆呆的站在那,没好气的将人拉扯过去:“吉时已到,女夷该上场了。晚了错了好时辰,可是会被官家怪罪的。” 盛愿沉沉吸了口气,随着鼓点踏上了水面。 远处山上,一道人影悄悄出现在树下。 第75章 你也想攀谢云霆的高枝? 鼓点似重非重,筝声潺潺。 盛愿脚步飞旋每个动作虽然还带着些生涩却赏心悦目,犹如神旨,让人不敢亵渎。 忽而一声细微的哨声响起,湖面上亮起一个个的光彩,似星辰,又似萤火,有的上升在空中,有的在水面下。 盛愿被这一刻震惊到微微张大嘴巴,眼底闪过一抹惊讶之色。 但马上和这景致融合在一起,较好的容颜上始终挂着一抹笑靥,青丝垂下,随着舞姿的变化勾出优美的弧度细密的雨不知何时落下。 “下雨了。” 有人被这雨惊醒,抬头望着天,明明还挂着日头,不知从哪来的云,洒下薄雾一样的雨雾,台上盛愿足下仿佛游着龙,踏着莲,身姿在水雾里若隐若现袖口仿佛生了风,成了仙。 那一跳一旋,几乎步步都砸在了观看者的心上。 而此刻树下的谢云霆,遥遥望着,心也仿佛随着那身子起伏,周遭一切尽数消失只剩他一人和水面上的盛愿。 那个羞涩胆怯的人褪去了稚嫩愈发明媚,谢云霆欣慰中有些嫉妒下方的人可以肆意在最好的位置欣赏,又不满她的美被这么多人发现。 一舞作罢,盛愿整个人伏在地上,手中的扇子也垂落了下来,像着收了尾,在场的人都凝神屏息,没有丝毫声音。 “主子,该走了。” 十五快步过来急着催促。 原就是违背旨意连夜赶路悄悄溜回来的,若是被人撞见或是不能赶在午时前回去出现在人前只怕要坏事。 “主子!大事要紧!” 谢云霆深深望了眼水面上的人影,强行收回视线转身,两人快速离开。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官家:“好,实在是好。” 原本还绷着神经等着的人听到这话立时附和着响起赞赏的声音和鼓掌声,盛愿有些羞涩,脸色也有些泛红。 微微喘着向山上那棵树看去,还是空落落的。 “笙哥,这雨和那亮光是你安排的?” 上官青用团扇挡在头上,隔着天上绵绵飘落的雨雾,心里直呼晦气。 她这几日懒的出门就是等着看盛愿搞砸,她为了做女夷学了三个月的祝舞,根本不信盛愿三日就能做到,哪怕知晓这贱奴原本就会跳舞,但祈福的舞哪能和那日她跳舞的舞相提并论。 可人家就是做到了。 不管这雨和亮光是怎么来的,传出去就是神迹。 上官青忍不住想,若不是谢云笙让她内定下是盛愿,今日若是她在下方跳祝舞求来了雨雾,回去让上官家稍一运作,她就是整个上京最尊贵的女子,再无一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偏偏,偏偏这样的好事落在了一个窑姐的身上。 “亮光怕是有人刻意安排,这雨,真是……天意。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谢云笙目光楞楞看着水面上的人,微微收敛回神志笑意渐渐加深。 上官青咬着唇,心里郁气憋得难受猛地站起身,又顾虑周遭人的目光,找着理由:“这雨弄湿了发,我原就病着身子不爽,先回去了。” 见谢云笙无动于衷,气恼的跺脚离开。 张公公侧耳附在官家帘帐外细细听着,连连点着头。 站起身扬声诵着口谕:“官家说,今日祝舞堪称神迹,这雨,定是上天感应了民意,降雨赐福,看来选中这丫头做女夷,的确是天意。待到游街游街赐福那日过后,改为良籍,每月食宫中女官俸禄,另赐京郊良田五亩,黄金百两,珍珠数斛,除画像外再由宫中匠人亲手塑泥由百姓供奉。” 盛愿急忙跪下,如同做梦一般。 “此次春日宴深的官家圣心,谢家原本的爵位再升一级,封一等侯爵,赐金三千,待到河内旱灾缓解,下旨在二位公子间择出一人办袭爵礼。” “谢陛下赏赐,谢家愿将三千金捐出做赈灾救济。” 谢云笙站起身,悠然垂目。 张公公点头,伴随官家的步撵一起离开。 周围人立刻围上来:“恭喜,恭喜。” “谢家仁慈,满府人才,实在是我等典范。” “等谢云霆办完差事,只怕官家还会有厚赏,谢家如日中天的富贵实在让人羡慕。” 谢云笙只笑不语,但浑身上下透着寒意。 心里只剩下择出一位承爵,只觉得荒唐。 这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他不够资格,自古长子嫡子承爵,哪需要一拖再拖日子选了又选,先前用他身子做借口悬着,这次哪怕骑射他骑马射箭验证了行动不受阻,身子也无恙,依旧换来的只是择出一位。 这些夸赞的人半天没等来谢云笙的回应,知晓其中的尴尬,也不再自讨没趣,雨势变大借口躲雨离去。 盛愿还恍惚不知所以,前几日提心吊胆的劫就这么过了,总觉得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总觉得不真实,等从水上走过来,看到人散了大半, 只留下谢云笙站在雨中,面色似嘲非笑,目光冷漠。 看到一旁的棕树叶子摘下一片快步上前,伸手用树叶替他挡着雨。 “大少爷,都结束了。咱们回去吧。”说着盛愿忍不住喃喃:“二少爷没见到这水祭,也不知他是不是也满意我今日的表现。” 听到谢云霆的名字,谢云笙猛地转过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目光阴冷:“谢云霆如何你怎么这么在意?” 盛愿吓了一跳,不知他哪来的力气,近乎要捏断胳膊,痛的忍不住的颤,连声求饶:“奴婢不知您说的什么,大少爷您怎么了,好痛。” “刚被赏了就藏不住心思了张嘴闭嘴都是谢云霆。说,你是不是也听到官家的话,这会后悔买你进来的人不是他,没成了他的丫鬟好攀他这个高枝。” 见他不依不饶,盛愿虽不理解,还是急忙将对她的赏赐和谢家的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问着:“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给府里惹祸了?那金子奴婢也不要,方才已经托人传信给张公公,随府里一起,也捐了。这水祭是官家让二少爷领着奴婢学的,若做不好罚的也是他,奴婢不愿连累人,可今日当真尽力了。” 见她根本没听出爵位的深意,谢云笙眼底的冷意消散。 目光落在盛愿被雨打湿的面容上,一早画的盛妆冲洗掉,露出清水芙蓉般的干净,垫着脚,哪怕被他抓的胳膊青紫,浑身开始抖还在举着那片叶子,替他挡着雨雾。 “真是个傻子,累了也不知道松手,光替我挡着做什么。” 第76章 替他不值 盛愿咬着牙,胳膊酸痛身子都跟着晃了晃,急忙挂着笑:“奴婢是您的丫鬟,自然竭尽全力护着您的身体。” 若谢云笙身体再出了偏差,只怕那人又要醉酒愧疚。 心猛然一颤,盛愿这才发觉她竟然又情不自禁想起谢云霆。 “痴人。” 盛愿没听清,懵懂的站着也不敢随便再开口。 谢云笙眸中的碎冰彻底融化。 松开手,改成抚住她的脸颊,缓缓弯下了身。 淡淡的药香带着温热贴近,盛愿急忙道了声惶恐,侧身躲过去就连手里挡雨的叶子都落了地。 见谢云笙身子被雨淋湿,又忍不住懊恼,一时间尴尬的立在原地。 谢云笙微微晃了晃,将她眼底的惊恐看的真切,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成了往日柔和的模样。 “回去吧。” 一路无话回到营帐,谢云霆泡着热水沐浴,盛愿收拾着行礼但做起事头一次毛毛躁躁的心神不宁。 她不知晓方才大少爷靠近是要做什么,但每次谢云霆如此,都是做那亲密的事…… 盛愿在心里念着大少爷才不是谢云霆那样的人。 可心越发搅动的一团乱麻的郁闷。 原以为水祭过后春日宴还有会什么新奇的玩意,没想到还没到晌午官家就回銮,然后陆陆续续的荀贵也跟着离开。 等马车停在帐子前,盛愿才真真切切反应过来春日宴就这么结束了。 坐在车厢里瞧着窗外回京中的景致愈发眼熟,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松懈开,眼皮子也和黏住似的,越睁越费力。 头轻轻点动着睡了过去,细碎的呼吸声引得谢云笙从书卷上抬起眼,静静看着,指腹在纸张上微微摩挲着。 外面的车夫轻声提醒:“到了,少爷。” 谢云笙见盛愿还睡的正香,轻声叮嘱:“嘘,继续走。” 车夫犯了难,想了想只能挥鞭围着谢府遛着马的转,等到转到第六圈,一直沉睡的人终于睁眼,揉着眼掀开帘子,顿时惊喜的亮了眼。 “大少爷,我看到谢府了。” 不等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 谢云笙合住书卷,不由自主跟着盛愿欢喜的情绪勾起唇角。 刚进了府,主母身边的安嬷嬷早早的就等在了门口,见到谢云笙眉眼止不住的欢喜:“主母听说各府的人有回来的,一早便让老奴等着了,城门也差人候着,就差直接去春日宴接公子回来,只等见着大少爷的马车就回来知会一声,只是既然到了府门,为何迟迟不进来?” 早就到了? 盛愿心里奇怪,却答不上来话好在谢云笙开口直接替她解了围。 “难得出去几日不舍得就这么回来,就让车多转了转。” 这话一说,安嬷嬷怜惜不已,只说主母听着要心疼。 正往府里走,方才赶车的马夫急匆匆的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过来,急声大声呼喊着。 “大少爷,大少爷!” 周围还跟着拦着他的门房。 “这是谢小公子备下的,说是特意被给主母准备的礼物。” 这马夫是谢云霆离开营地提前安排好的,驾车又稳,话也不多,打扮举止也是干净利索,险些也是被拦得着急了才没了规矩。 看了一圈,安嬷嬷带的丫鬟没一个伸手的,最后将目光投向盛愿。 心跟着一颤,盛愿没多想急忙上前接过,一抬头撞见安嬷嬷瞪了她一眼,心里一慌乱沉甸甸包裹的险些没拿住。 那马夫见终于把东西交出去了,感激的冲着盛愿笑了笑,还不忘多说几句交代:“里面的东西要早点分出来不然容易串了气息,还要……” 谢云笙面无表情淡淡开口打断:“辛苦了,到门房领了赏钱吃了饭歇歇再走吧。” 马夫哑了声,知晓话说多了,闭嘴道了谢,极有规矩的行了礼才退下。 到了花厅,盛愿跟着谢云笙行了礼,还没开口上官氏就红了眼,急忙拉着谢云笙坐在身边细细打量,生怕这些日子消瘦了。 上官氏问一句,谢云笙答一句,没有任何不耐,还用帕子仔细擦着她眼角的泪,连每日都用了什么膳都说了个遍,只为让她安心。 这么温馨的母子场景,却让盛愿看的有些失神,好几次想将包裹交给主母身边的人,但一个个都和安嬷嬷一样避之不及的躲着不接。 盛愿无奈只能抱着站在后面,垂目看着包裹猜想里头都装了些什么,除了入手能捏到几个瓶瓶罐罐还能嗅到隐隐的甜味,是崖边蜜的清甜,那日两人摘的蜜几乎都在她这,只能是谢云霆又特意回去准备下的。 包裹也是装的满满的,系口几乎合不住露出些油纸包着的东西。 没想到谢云霆平日在主母面前出言不逊的,但心思倒是孺慕细腻。 还在思索着,上方的两人一同将目光转向了她,“这些日子你伺候的不错,想要些什么赏赐?” 上官氏见谢云笙面色不错,看盛愿都顺眼了些,抬手招呼着人走近些。 盛愿有些怕她,被主母的目光一打量就这么两步路手心里汗津津的就有些拿不住包裹。 大脑一热先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捧起来,脆生生开口:“这是二少爷要送您的礼物。” 唇角的笑立刻消散。 抿了口茶却还是没提让人接过,盛愿有些着急,求助般看向大少爷。 谢云笙微微抬起下巴,指向一旁空着的桌子。 盛愿这才恍然大悟将包裹放了上去,抬手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这才知道为何那马夫要追着提醒。 除了蜜和点心,春日宴上盛愿玩过吃过见过的稀奇东西包裹里都装的有,但这些不算什么稀奇的,最稀奇的还是用琉璃罐装的一枝海棠花枝。 娇艳欲滴的花苞坠满了指头,不知用了什么保存的法子,在瓶子里犹如和树上一样,还贴了纸条说加上清水两日后就能绽放。 盛愿急忙退后抬头想要从主母脸上看到欢喜的模样,等谢云霆回来时好告诉他心意起了作用。可上官氏从始至终只掩了掩鼻翼,目光没有一刻落在那些多东西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懒懒靠在太师椅上。身后的安嬷嬷立刻使了眼色,让一个模样清秀的丫头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 盛愿僵在原地,忍不住替谢云霆沮丧。 “云霆比我有心,我倒是忘了替母亲带礼物,不知母亲可有得到信儿这一次骑射他夺取头魁被官家好一番赞赏,实在给咱们谢家长脸。” 谢云笙话音刚落,上官氏猛然睁开了眼嗤笑道:“谢家的脸还真用不着他来长。” 冷不丁落在那堆东西上毫不掩饰的烦躁,顿了顿扫了一圈火气无处宣泄落在站在旁边的盛愿脸上,直接将杯子砸了过来。 “你是我买来照顾云笙的身边人,怎么现下倒是眼巴巴替老二卖乖!” 第77章 身孕 盛愿来不及躲就被那杯子砸中额间。 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皮落下,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奴婢没有,只是,只是……” 狠狠咬了咬舌尖,盛愿才稳住了惊慌,轻声解释:“奴婢只是想着主母见着二少爷的一片孝心定能欢喜,奴婢并没有别的念头。” “孝心,呵,你的意思就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辜负了他的孝心,需要一个丫鬟替他打抱不平来了?” 这话压的极重,盛愿唇瓣都开始轻颤起来,没想到主母今日如此不依不饶。不像是只是因为她把谢云霆的礼物拿出来,更像是原本就有一肚子气正好找到了宣泄口。 “奴婢不敢。” 她没有多想,连分辨都忘了,只能连连在地上磕着头。 原本砸出的口子这一会就合着细碎的刘海糊了满额,原本就纤瘦的面孔更显得脆弱可怜。 磕了十几下,盛愿头晕脑胀的身子也开始摇晃的跪不住,忽而猛地向前跌去。 在即将砸向地面时谢云笙沉着脸从座上上期一把将她堪堪托住,才免于摔到头。 只是自己却重重倒在地上,月白色的衣袍也染上了一角她头上的血迹。 “笙儿!” “大少爷!” 主母和安嬷嬷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着谢云笙,又将地上跌落的玉杖捡起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仔细打量着怀里已经昏过去的人,皱眉轻轻皱着,谢云笙用手轻轻拍着盛愿得额头,入手滚烫。 脸颊飞着滚热的绯红。 平日一向沉稳的人也凝了气,急声轻斥:“去请医官来。” 等医官来了。 更是连诊脉都亲自陪在身边。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门廊那头的门板响动,谢云笙亲自将那医官送出来,还派了人叮嘱要小心将人送回。 许是心思漂浮,一回身竟然险些撞在门廊上的柱子上,就连重新进了房里紧锁的眉头都没有一刻送下来过。 上官氏从方才开始就坐在花厅怔楞着,将这情景看的真切。 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 谢云笙自小便会藏着心性,也从未流露过丝毫情绪,哪怕是当年腿断了,也从未有一刻荒废过日子,更没行差错步。 那么小的人,满府都怕他想不开日夜让人盯着,可谢云笙也只是沉默的将自己关在房里几日,不哭不闹。 在那个贱人身死,她无处发泄将谢云霆狠狠关起来打的皮开肉绽几近断气时,坐着滚轮车出来,轻声劝她不要迁怒。 事后这几年更是处处护着,时常劝她对谢云霆好一些。 这么多年,他的心性沉稳的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猜不透这从身上掉下唯一的骨血想要什么。 如今,竟然为一个丫鬟露出那样的表情。 “主母在想什么?” 安嬷嬷是她的陪嫁,自小一起长大的又嫁进谢家老侯爷,问起话自然也不必拐弯抹角。 上官氏手里的帕子拧成了绳,犹豫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丫鬟是不是我买错了。” 当初是怕谢云笙不能人道,她心乱如麻才听了别人另辟蹊径说找个窑姐开开荤,事成了,药方用过了,倒掉药渣就是,不成,怎么来的人再怎么送回去。 只是谢云笙开口主动开口求,她难得见他求过什么。 又见盛愿老实才留下的。 平日里的下人,哪怕自小在院子里服侍的,也没见过谢云笙如此紧张。 竟然不顾自己的身子…… “前些日子,他还让我同意抬她做妾室……若当真对一个窑姐动了心,日后若是再有了孩子,这府里已经有了一个下贱的骨血,一个都容不下,更何况第二个。” 说着望着那一桌子的礼物眼底沉沉。 “主母糊涂,是不是窑姐有什么关系,最要紧的是大少爷现在有了人气。这才是高兴的事,就算是上心不过顶天了是一个妾。” 安嬷嬷上前,从一旁拿起清凉油涂在她的穴位上缓解烦闷带来的不适,低声劝解:“就算是养一辈子在府里,不过是多张嘴的事,主母难道忘了咱们提前备下的手段,那药再喝三个月就能彻底断了她怀孕的念想。” 想起那隔三差五让人盯着送过去的药汁,上官氏的脸色好了些。 刚站起身,忽而熟悉的玉杖声响在门外。 “母亲。” 见谢云笙行了礼,上官氏轻抿唇角,到底没将斥责他胡闹的话说出口。 还耐着不愿淡淡道:“你那小丫鬟如何了。” “头上的伤处理好了,只是……” 顿了顿,谢云笙忽而一掀衣袍,如同一颗青竹稳稳跪在了地上。 “我想替盛愿求一求母亲的慈心。” 上官氏见着他下跪,险些惊到站起身,死死握住太师椅的扶手才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面无表情。 “自你腿伤了,我还从未让你跪下请安过,就连官家那也是你外祖父用上官家多年的恩情求来的特赦,免了你的跪拜礼。” 如今,竟为了一个丫鬟跪下。 安嬷嬷急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声音都带着急切:“我的大少爷,你怎得这么不爱惜身子,不过是求主母饶一个丫鬟,一时冲撞了你母亲早就没想怪罪,又何必下跪这么严重。这不是让她心里难受么。” 不管她怎么拉扯,谢云笙都稳稳跪着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上官氏闭了闭眼,不愿看他这幅样子,恨恨咬牙却只能无奈点头:“告诉她好好养伤,我自然不会追究一个下人的麻烦。” “我不是为了刚才的事求母亲。” 两人皆是一愣。 不是这事,还能是什么事。 谢云笙眉头舒展,朗声道:“我来求母亲尽快定下我抬盛愿做妾室的日子,毕竟她如今有了身孕,我不想委屈她。” “你说什么?” 方才安嬷嬷才拿药的事安抚了她的心,这一会听到这句,上官氏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她怎么可能有孕。” “您送来的药,早被儿子偷偷下令换了,也停了。” 顿了顿,谢云笙幽幽道:“其实您该想到的,当初买了她就是为了我那些个床第之间的事,那有孕也不足为奇,我以为,母亲你该高兴才是。” 上官氏撑着坐起身,用手指着谢云笙半天说不出话来。 …… 与其同时。 幽州境地,谢云霆刚议完事,十五就抱着托盘进来。 将上面的玉米粥和一碟小菜放在桌子上。谢云霆充耳不闻,依旧整理着满桌堆积的事宜。从赶回来,这人就没挪过位置,连水都没用了几口。 十五看不过去,直接将那粥放在他眼前:“吃饭。您一天没吃过东西,这些就算你不吃不喝全部整理出来也要半个月,何必急于这一时。” 谢云霆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神色疲惫。 “我只是等不及了,这次事宜办完回府,我就有足够的筹码开口把盛愿换到我身边。” 第78章 黄道吉日 虽然疲惫,但想起盛愿谢云霆脸上还是柔和了不少。 这次官家让他来算幽州当地的赋税,正好谢家的良田大多也在这儿,趁着人在这,把账目一起查清,也省的交出去后谢云笙还要再费心思劳累。 “若是大少爷不同意呢,还有府里那个……” 连春日宴都敢行刺,十五并不认为他家主子这次拿出所有筹码只为了一个丫鬟,就能让上官氏放弃成见。 “大不了孑然一身。天大地大,自然有我和她的容身之所。谢家的规矩多,到底束了她的性子。” 谢云霆手上整理的动作缓了缓,说这话时平静的就像要放弃的不过路边随便捡起的一块石头。 只有谈起盛愿时,唇角噙着笑。 “就为了一个丫鬟?” “就为了一个丫鬟,你错了。” 比起十五的惊呼,谢云霆复述一遍的语气格外冷静。 哪里只是一个丫鬟的事。 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和谢府有个了结,为了谢云笙的身子也要有个了结。 只是盛愿正好掺和进谢家的漩涡里。 “算算他们回府也应当休整好了,早定问清楚宫里定下女夷游街的日子。” 那日水祭的祝舞他只能躲在暗处,等游街时他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 “也不知那丫头有没有看到树下我留的东西,又会是是什么表情。” 半天没等来回应,一抬头十五欲言又止。 谢云霆垂下眼帘,对他要说什么早已了然于心。 “这些年,我为的是什么,旁人或许还有猜测,你是最明白我的。” 十五默了默。 转身在一旁帮他整理。 …… 盛愿这一昏,睡了两日才醒过来。 睁着眼看着顶上红色的软缎纱帐怔楞的半天只觉得眼熟。 等嗅到那股子药香才恍然大悟,她正躺在谢云笙的床榻上,正是刚入府那晚,只是这次睁开眼站在床边含笑的人变成了谢云笙。 “终于醒了,喝口清粥。” 按住了她想要起身的动作。 盛愿垂目看着花递到眼前的小碗,清粥只有十几粒长庚米,却弥漫着浓烈的香气,粥的上头凝着一层粥油撒了些去年存下的桂花酿,十分诱人。 抿了一口,盛愿干渴的喉咙终于得到滋润,哑着声音轻声问道:“奴婢唐突了怎么睡在您的床了。” 她就记得被主母用杯子砸在头上,然后求饶的事。 蓦然想起惹起这祸事的那一袋子东西。 依旧有些唏嘘。 想起额头的伤,刚抬起手就被谢云笙按下。 “别碰,小心留疤。” 和谢云霆的温热不同他的掌心一贯很凉,按下后也没第一时间挪开,反而盯着她沉默。 盛愿有些异样,正巧屋外有人叩门。 谢云笙微微敛目,“进来。” 但覆在盛愿手上的掌心并没有挪开。 安嬷嬷进来第一时间也瞧见了,若无其事的若开眼:“盛愿丫头醒了就好。”顿了顿,冲着谢云笙行礼恭敬道:“主母那儿,想等盛愿姑娘醒了再问一问话。” 盛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立刻被谢云笙察觉,改为轻轻攥着她的手心,以此想给她些安慰。 “她刚醒,晚些再去。” 安嬷嬷摇头:“主母的意思是,醒来后立刻去见。”见谢云笙露出冷意,又急忙补着话:“若大少爷想要盛愿姑娘平安无事,想让您母亲松口答应,就让她去见见吧。” 等站在正厅外,盛愿低头看着脚下的绣鞋,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抬头看着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谢云笙:“大少爷,主母找奴婢还是为了那日的事儿?” 谢云笙手上的玉杖紧了紧,沉吟片刻后才摇头:“她问什么,你如实说就是了。有我在。” 话音刚落,安嬷嬷就出来请人进去。 比起那日见到的上官氏,今日一见脸色比盛愿受了伤的人还要差。 执着玉轮滚着脸颊,头上还带着挡风的帽子,就连香炉里燃的都换成了安神香,倚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目。 盛愿福了福身,按着上衣的纽扣没说话,手指捏得发白。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些问题入府那日她都一一在记事簿那留过档的,盛愿虽奇怪还是咽了咽嗓子,轻声道:“奴婢自幼没见过生父,母亲三个月前病逝,养父把我卖进窑子里也就断了联系。” “何时开始没喝我赏给你的药?” 这问题让盛愿愣了愣。 “奴婢日日都有喝。” 甚至到春日宴那几日,也喝了药。 这是出府前主母特意让她过去交代的。 “只是在外面煮药不方便,大少爷就给了我这丸药,说是一样的方子。一粒一粒就行了。” 说起这药丸,盛愿没敢说,谢云笙给她换的药比那黑乎乎的药汁好多了,这丸药吃起来甜滋滋的,还有股子桂花味。 这话和谢云笙那日说的一样,安嬷嬷点了点头。 接过那瓶子倒在主母面前,一颗颗的分明是去年十月府里做的桂花糖丸。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盛愿是单纯还是愚蠢,主子随便糊弄一句就都信了。 安嬷嬷沉声道:“你的籍契从前说了半年后落户,但如今你也算遇着好事选中女夷,宫中给你转籍,算不得贱奴了,只是日后,切勿谈论起你是如何进府的,不管谁说问,都只说农家卖身的孤女,是谢家看你可怜买了你,看你是个乖巧的让你伺候大少爷,切勿提起窑子半个字。不然,我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盛愿瑟缩了下。 有些不懂明明买她进府时,特意从窑子选的人,怎么如今却让她隐瞒起这事。 见安嬷嬷语气实在骇人,盛愿捂着狂跳的心,点头。 她还想要自己的舌头,更何况,她也不是脑子不好使,到处告诉人家自己那不堪的来历,春梅嗤和小八那样的讥笑,她早就听腻了。 “这两日我让人翻了府里的黄历,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 落了话,上官氏连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直叫人请谢云笙带着她出去。 盛愿晕头转向的不懂今日的问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见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捏着张写着字的纸排着队往账房处走,见着她一个个低着头目光躲闪。 更是奇怪。 一阵风将账房里刚出来的丫鬟手里捏着的纸飞了出来,正好落在她脚下。 盛愿低头捡起,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见着其中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其中。 那丫鬟上前夺走纸还不忘眼里瞥着她的小腹。 红彤彤的眼像是刚哭过,正好被盛愿认出是春梅的妹妹。 第79章 捧着过日子 春梅妹子的妹子春杏愣了愣神,横眉指着盛愿,顶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吓了她一跳。 “是你!他们说的人是你!” 盛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谁说什么了?” “你还我姐姐的命!” “你姐姐?她怎么了?” 春梅的妹子用眼狠狠剜了盛愿一下,满肚子的咒怨想要宣泄,可瞧见站在盛愿身后的大少爷,浑身瑟缩着后退,连鞋子摔掉了一只都顾不得捡。 盛愿捡起那只绣鞋就要递过去,可她竟像见着鬼一样,尖叫着逃远了只留下一道背影。 “从春梅犯了事,庄子里的人就说过她可能伤心过度所以精神愈发的不太好,虽我让人特意照顾过,没想到她竟如此想不开,跳井死了。” “死了?春梅竟然死了?” 盛愿心里被惊得一跳。 捏着那只绣鞋,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虽然和春梅发生过不快,哪怕后面春梅被惩处是她咎由自取,但她没想过人会这么死了。 谢云笙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用力发白的指节,茶色的眸子闪过遗憾:“可能她的妹子一时伤心,迷了心智,放心我会让赵嬷嬷好生照看着。” 盛愿还欲要说什么,谢云笙伸出手拍了拍她,柔声安抚:“这不是你的错,别理会她说的话。” 虽心里还含着一丝异样,但盛愿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很快将春杏的事抛在了脑后。 一进竹影院,院子里的下人都站在门口,见着她一个个神色带着陌生的恭敬。 互相对视一眼,齐刷刷的跪下开始行礼,倒是吓盛愿一跳。 “主子大喜,盛愿姑娘大喜。” “你们这是做什么?” 刚要躲开,谢云笙抬手按住了她,淡淡解释:“你要受着,不把这礼节受完,他们是不能站起身的。” 盯着满院子熟悉的面孔,盛愿又不能让他们这样一时跪着,抿紧了唇缓缓点了头。 众口齐心的喊着:“大少爷安康,盛愿姑娘大喜。” “少爷,我……” 这喜从何谈起。 盛愿满肚子的疑惑,都被谢云笙紧紧抓在手腕的大掌压了回去。 只能沉默的看着这些人跪倒在地上时,黑压压一片的头顶。 原本想着进了屋躲开人好好问问大少爷,但谢云笙就这么拉着她进了房坐下,院子里的人一个个跟着簇拥着也跟着进来。 刚坐定,就一个个捧着用红布盖着的托盘掀开一一给盛愿介绍,喜气洋洋的笑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金玉满堂一对。” “这是掐丝翠钗一副。” “云锦红缎一匹。” “……” 流水一样的补品和衣料很快堆满了她那间小小的厢房。 让盛愿看花了眼,踌躇着愈发不安,“大少爷,这些东西是不是送错了地方?” “没送错。” 将盛愿眼里小心翼翼的戒备看的分明,谢云笙耐着性子解释,对于怀孕的事连一个字都没提:“你如今不只是我的丫鬟,更是官家夸赞过的女夷所以他们为你道喜也是情理之中,自然身份尊贵些,这些也不过是为你增添光彩的小玩意,总不能待到你游街那日,浑身连一件像样的钗环都没有,倒让其他人笑话我谢家。” 这话虽然说的滴水不漏,但还是让盛愿心里存着疑。 拧着秀气的眉头,欲言又止。 这里的东西随便挑出来一样,当初当能买下百个她还有富足,饶是为了不给谢家撑脸面,也实在有些过了。 一旁向来机灵的小厮转动着眼,上前将捧着的那一盘子各色的手串到她的眼前:“许是盛愿姑娘挑晕了头,主子不如让她试一试,这首饰上了身,自然就踏实了。” “这话说的有理。” 谢云笙点着头,还不等盛愿说什么,就扶着她拉到身旁坐下,随手拿起一个玉镯就往她手腕上套。 可视线落在她纤白手腕上的珠串时,唇角的笑意微微顿住,将手镯放了回去意味深长的擦着指尖:“什么时候多个了珠串,成色倒是极好,可我就是不记得送过你这个。” 这串谢云霆送她的。 盛愿喏喏用指尖扯着袖子想要盖住。 “奴婢的玉坠被人弄丢了,这是那人赔给我的。” 支支吾吾的解释有些漏洞百出,但好在谢云笙没有深究。 将所有送来的东西领着她看过,带着人离开,临走前还嘱咐她好好休息。 等屋子一空,盛愿跌坐在床上,有些茫然的抚摸着腕上的珠串。 她总觉得,磕破头晕睡的这些日子,这府里悄悄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大事。 好似一夜之间,整个谢府默契的遵循着什么新的规矩,唯独她什么都不知情。她还记得谢云霆说的话,春日宴过后会将她讨过去。 可这人……离开这些日子,连个信都还没有。 一连两日,盛愿愈发察觉到不对。 满院子的人对待她就像脆弱易碎的琉璃细心护着。 就连倒水的差事都有人去安排,不需要她去做。 还日日都有小厨房的人炖好了燕窝和各色补气血滋补的汤送到面前,每每送来时,谢云笙就会推了其他事盯着她喝完才肯罢休。 每次问了,都只说是主院里吩咐的,让她尽快养好身子,就连大少爷也是说是为了不影响女夷游街赐福。 若是往日,盛愿必然天恩万谢的不愿浪费都要吃的干干净净。 但不知是不是头上的伤还没好全,闻着味,便没了胃口,连一口都喝不下。 今日喝了炖的汤,竟还吐了半晌的酸水,等精神好些了盛愿洗了脸,从窗子看见院子里几人在竹林下的挖着什么。 忍不住好奇的接近。 “哎呦,盛愿姑娘怎么到这来了,快别过来了,仔细地上的泥污了你的鞋袜。” 盛愿不动声色瞥了眼连草都没挨着的绣鞋,唇角又抿紧了些。 从春日宴回来以后,这些人统一喊她名字后带个姑娘,她问过大少爷,说这样尊贵些。 但这种滋味让她处处不自在。 倒不如从前那样相处自在。 “你们做什么呢?” 几人扔下锄头,低着头不敢看她,推出一人回话:“昨年大少爷带着我们亲手酿的荷花酒,这眼看就要热起来,大少爷让我们挖出来,平日里用膳喝上一杯,滋味才秒。” “估摸着,附近还有二十多坛。” 盛愿一听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就想帮忙。 可那几个吓人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直接伸出手拦住了盛愿。 “这里腌臜的慌,仔细弄脏了姑娘的华服。” 盛愿莞尔,“沾上泥污洗干净就好。我来帮你们咱们一起做,快一些。” 没了谢云笙在旁,这些人倒是没挂着那诡异的讨好的笑,语气也是不冷不热的:“盛愿姑娘,您保重好身子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既要当了主子,又有了傍身的资本,何必还上赶着来做我们这样下贱的活计,若是不小心伤了胳膊,伤了肚子,谁知道我们下场会不会比春梅惨。” 一旁的人猛地拽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又急忙挂着笑冲着盛愿道道:“说起来,从前春梅在时我们对您有些不恭敬,姑娘看在我们不懂事的份上原谅了吧。我们大部分都和春梅一样是家生的奴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春梅死了,一时间有些兔死狐悲说话才会冒犯。” 盛愿就算再心思单纯也听出了话里的音。 这府里的确只有她是外来的,是外人,但春梅的死的确和她无关,她也不懂,这些人口中傍身的资本是什么。 兴致全无盛愿也懒得解释,缓缓垂下胳膊沉默的回了房。 关上门后,倚靠在窗前,躲着远远看他们几人又重新忙活起来,热火朝天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冷眼。 盛愿第一次在这府里感受到了孤独,她忽而很想见到谢云霆,好似只有他从第一次见,对她始终如一。 她也从未在谢云霆的身上见到过做主子的架子。 就连他身边的十五,虽然冷冰冰的,但相处起来也让人轻松。 盯着竹树下一个个挖出来的洞,盛愿想起那日传口信的人告诉她树下有惊喜,她跳水祭时原本只当惊喜是谢云霆会在树下出现。 下了雨只在树下匆匆瞥了一眼,根本没去树下检查。 若谢云霆也在树下留了什么呢。 没多想,盛愿转身进了大少爷房里,求起了出府的腰牌。 “出府?” 盛愿点了头,脆生生的用着早就想好的理由:“您前些日子说过,日后让奴婢出府替少爷您送取物件,奴婢也想提前熟悉京中的街道。” 谢云笙倒是没有太意外,沉吟片刻点了头,就算允了。 又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个殷红的荷包递给盛愿。 “既然你出去,正巧帮我去城郊诉至庙里把这荷包供奉起来。” 荷包看着十分喜庆,谢云笙平日鲜少用这样鲜艳的颜色放在身上,盛愿一时好奇多把玩了一番。 想起城郊和之前举办春日宴的方向相反,这就犯了难。 “奴婢没去过庙,不懂得如何供奉,怕坏了规矩。” 虽说的都是实话,但盛愿心里有其他念头,说起话吞吞吐吐,谢云笙见她这幅样子,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道:“莫不是你有其他事要做,又不想让我知晓?” 第80章 去庙里 被说中了心思,盛愿惊讶的抬起头飞快看了谢云笙一眼,又急忙摇着头否认。 “怎么会。奴婢人生地不熟,去过的地方都是主子领着的,哪还有其他的事。” 却不知这模样落在谢云笙眼里,十足的心虚模样,谢云笙浅笑一笑,抬手执笔便放了人。 换了衣裳,又带了些碎银子,盛愿拿着腰牌直接出了府。 再三拒绝了大少爷安排要跟着她的丫鬟,盛愿没推辞套好的马车,坐上径直就往庙里去了。 等她一离开。 安静的书房多了两道人影立在书桌前。 执着毛笔的人影头也不抬,淡然的在宣纸上临摹着字迹。 “主子,谢云霆在幽州,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大部分时辰都躲在书房查最近五年的赋税,还有谢府的账目,不管哪的官员上门求见,他都避而不见。” “每日如此?” 那黑影沉默了一会,摇头。 “只有一日,刚到幽州那日谢云霆便说水土不服,不仅天没入夜就回去睡了,一直到第二日午时,才见着他和那个叫十五的侍从出现。就是那日春日宴结束您回谢府的日子。” “属下分析,二公子这样倒像是在清算这些年的功绩,像极了要交接。” 毛笔微微一顿,谢云笙随手将毛笔扔进笔洗池中,目不转睛盯着那墨汁将一池水染黑,清雅的面孔露出一丝冷淡的笑:“做交接?怕是准备开口找我要人了。也难为他筹谋了这么久才下定了心思。” 黑衣人静默了片刻,忍不住提议:“当真不让咱们得人跟着?” 谢云笙摇头,盛愿没说错,她知道的地界都是跟着他,除了京中的街道小摊,唯一熟悉的也就春日宴那片地界。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着指尖,随口吩咐道: “去水祭的那处池子方圆一公里都好好搜一搜看看是不是谢云霆给她留了什么,若发现什么马上带回来。” 说着盯着院子里的竹林,意味深长:“尤其是能清晰看到舞台的树或者架子,更要仔细检查。” 话音刚落。 黑影凌厉的目光瞪着窗外,抽出配在腰间的刀。 谢云笙抬手制止。 一个脸生的小厮从门外探头,见竹影院这会子没人在旁盯着,轻手轻脚抱着一个包裹悄悄溜进盛愿得屋子,过了一会又悄无声息出来,手里已然空了。 不用谢云霆开口。 那两个黑影就如风一样出去就进来,手里拎着那包裹打开将东西一一摊开放在桌子上。 左不过都是些吃的用的,还用油纸包着的酱肉。 谢云笙微微打量过后,就淡笑着摇头:“幽州的驴肉,还特意切成了好入口的厚度,我这个弟弟还真是对盛愿那个丫鬟用情至深。若当初晚了一步,怕盛愿早就被他领着进了府,成了他名正言顺的人。” “主子聪慧,谢云霆瞒的那么深,都探出他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喜欢的是这么个唱戏的丫头。” “那丫头的确和京中的女子不同。更何况他的生母,本就是唱戏的,改不掉骨子里本能亲近这些低贱的女子。”谢云笙想起盛愿,忍不住笑笑:“可惜这局一开始我做成了,就没打算这么轻易的结束。” 从幽州来回也得大半日,特意用快马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回来就为了讨一个丫鬟的欢喜,也只有谢云霆做得出来。 “这东西属下找地方扔了,还是悄悄放回去?” “都不用。我还得谢谢他此时送来了这些。” 谢云笙指节扣在桌子上,看着其中一枚白玉打磨的发梳沉沉笑。 玉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好玉,只是上面镶嵌的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颗颗红豆。 红豆相思。 这是谢云霆在向盛愿表明,千里挂念心犹在。 他正愁怎么和盛愿开口说起她腹中孩子的事,眼下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只是一个盛愿就让他小心敬慎,筹谋的束手束脚,若是知道他的孩子被认作我的孩子,谢云霆会如何?” 黑衣人顿了顿道:“怕是比之前更要听您的话,主子您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毕竟您现在手里捏着的是他在意的,两条命。” “去吧,继续盯着幽州。别让他回来太早,也别让他错过下个月我抬盛愿做姨娘的好日子。” 谢云笙重新执笔,笔锋落在宣纸上如同破鞘的刀锋,杀气腾腾。 …… 出了府,盛愿就打消了水祭台子的念头,左不过这只是她的猜测。 再说了说不定过几日人忙完就回来了。 诉至庙向来香火鼎盛,原盛愿还担心坐着马车太过打眼。 但一路过来络绎不绝的香车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一个个光看小厮的打扮都是极为贵重的人。 等下了车,盛愿记挂着荷包要供奉在香火旺盛的殿,但告知殿里正被贵人占着,门口围着的护卫堵着门根本不让人靠近。 几近连她的鞋子都快要被挤掉。 盛愿没了法子,只能捐了些香油钱,将荷包交给一旁的大和尚托他等人散去供奉好。 “留下你们二人的名字。” 耳边人声嘈杂,不远处又有钟鸣,盛愿见递过来的花签,只听着留名字,虽然不太能懂,但还是乖巧写了自己的名字。 那大和尚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处空地提醒:“还有一位男子的名字呢?” 盛愿顿时觉得惊讶。 怪不得这庙里香火旺盛,连是男子托她来供奉都知晓。 又一笔一划将谢云笙的名字写的端正。 看着荷包被收好。 盛愿这才松了气,急忙从庙里挤出去。 却被上下山的香客堵在了半路。 前后都是人头,正好将她堵在一个摊子前。 做生意的大娘急忙吆喝着拿着摊子上的平安符就往盛愿手里塞:“姑娘,别光为着月老的姻缘上香,看看我这里的平安符,替家人求一个,保平安顺遂的。” “家里就我一个人。” 盛愿婉拒着推辞,那大娘一听露出怜惜,干脆拿了一个直接往她怀里塞:“没事,那就为情郎求,大娘送你。大娘这平安符受了香火日日熏陶灵验的狠,保证你的情郎称心如意,日日平安。比上头你们这些小姑娘求的月老祠还要灵验,定能保佑感情顺遂。” 盛愿被说的脸颊发热。 还没等她解释没情郎时,也不是来求月老时,正巧人流又开始动了起来,推着她下了山。 坐上马车,捏着那平安符,看着上头如意团纹的花样,那大娘的话让盛愿一阵耳热,忽而想到谢云霆,那人三天两头的受伤,这符最适合他,若是等见着了谢云霆,送给他。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能保他顺遂呢。 盛愿还在这胡思乱想。 “这可是谢家的马车,上头坐的谁?” 第81章 不是他 马车行的好端端的忽而停下。 盛愿掀开帘子,就看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拦在那。 马夫脸色涨的通红,见盛愿探出了口,为难的解释:“这女人疯了一样,看到咱们的马车就冲过来,死活不走。” 盛愿眯了眯眼。 见那女子就像丢了魂,嘴里反复念着同样的话,见着车帘掀开,也来了精神,一个劲的问个不停:“是谁?车上是谁?” “上头的是谢家的谁?” 抬头间盛愿一眼认出,这女子就是前两日说过话的春杏,她那半只鞋还在她的房里收着的,只等着什么时候见着了还给她。 没想到竟就这么巧的在这儿遇上了。 京中世家的马车为了来往规避方便,马车外都挂着牌子,谢家的马车不仅挂着谢字的牌子,因为是侯爵,就连马车通身也比寻常官宦家的更大,用料更为考究。 整个京中,用香木做马车的,也只有谢家一家。 也难怪春杏认出来。 此时她堵在这回府必经之路上,根本没动身的念头,让盛愿得马车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僵持着。 身后同样上香礼佛的马车也渐渐靠近,催着探头。 盛愿皱着眉,不好在这堵着,闹出什么事出来,凭白的让其他府里的人看笑话。 不敢耽误直接扬声劝着:“春杏,你这是要什么?” 春杏抬头,失了焦的眼眸渐渐回过神,看清是盛愿失落的摇头,缓缓站起身。 “不是他。不是他。他不坐马车,是我忘了。” 盛愿见她身上衣服也脏兮兮的,像被人凌辱过,眼下突然就要转身走,不放心就这么让她离开,急忙出声喊住了她。 “你要找谁?” 谢家出行有资格坐车的,除了三个正经主子,也就几个有身份的官家婆子。 盛愿单独坐车也是头一次。 春杏不是院里伺候的,是花房的。 能拦车要找的人,盛愿一时半会还真是没什么头绪。 “找谁?” 春杏摇着头,有些费力的思索了片刻,目光游离了一圈又落在盛愿的脸上突然又冷笑连连: “原来是你,我找谁也和你无关,这世道麻雀变凤凰,窑姐也能坐上马车,端起主子的架势,可你毕竟不是主子,救不了我。” 春杏脸上有几记清楚的巴掌印,整个人就像撑不住了一般,深深吐出了几口气。 只不过两日,这人就变得如此狼狈,盛愿有些不忍心,从怀里拿出银子让马夫送出去,让春杏去看医。 马夫照做。 春杏盯着那小小一枚银子身子微微佝偻着,袖口上头还沾着半干的血迹。 看似自言自语,但却开口询问起了盛愿:“二少爷何时回京,你知道吗?” 盛愿身子一颤,这才反应过来,春杏拦下马车是想找谢云霆。 谢云霆院子她去过,没见过春杏在那伺候,心里猜着她和谢云霆的关系,盛愿如实摇头。 她也想知道,谢云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找二少爷,是有什么事?” 顿了顿,盛愿怕她多想,急忙将谢云笙也一并拉了出来:“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找大少爷求个恩典,大少爷一贯心善,和气的,前还说过要赵嬷嬷关照你。” “大少爷找赵嬷嬷关照我?” 春杏痴痴一笑,竟带着些嘲弄的意味。 吞压着口水。 虽然还有些费力,但说话已经清醒了很多: “你想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吗?那就下马车跟着我,我带你去见她。怎么说你们相识一场,祭拜一下。” 盛愿静默了一会,掀开帘子跟着下了车。 嘱咐好马夫在原地等一会她。 盛愿跟着穿过小巷,越走越眼熟,直到路过一栋破败的院墙她猛然想起。那日跟着大少爷后面,见着的那个奇怪女子的屋子就在这儿附近。 也不知道那女子是不是还在那房子里,最近有没有人给她吃食。 忽而春杏停了步子,面无表情的跪下三个头。 盛愿这才发现,前面的院子门口离着一个坟头,上头的土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立的没多久。 只是立在屋子门口,诡异又不妥。 春杏开口幽幽道:“我姐姐春梅是被活活掐死的,掐死之后又被扔进了庄子外的枯井里。” 盛愿被惊的浑身都在发抖,但怎么都不敢相信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被人掐死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她就这么死了。” 春杏往坟前的铁盆里扔了几张黄纸,跳跃的火苗将她面色照应的有些狰狞。 看到她眼底不甘的愤怒以及对自己隐约的怨怼,不由得心里一颤,盛愿吞咽着口水,回望着附近荒无人烟的破败精致,心里开始隐隐不安。 “这些日子我都同大少爷二少爷在春日宴……” “你慌什么,莫不是心虚了?也是,我还从未见过贱籍的女子有你这样的本事,竟然能让谢家百十号奴仆尽数重新签订籍契,一律不许提起你的来历。大少爷那样冷漠冷情的性子还真是把你捧在心尖上了。” 春杏轻声喃喃,手里不忘将一旁的黄纸全部扔到火盆里,一瞬间冲天的火光近乎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 盛愿被火光晃的花了眼,可听到春杏的话却连慌都忘了。 她那日也是瞧见了下人排队签着什么文书,但不知道竟是和她有关。 听着她提起大少爷话里的怨怼,抿了抿唇,鼓着勇气开口分辨:“大少爷是最好性子的人,你不该这么说他。春梅……”咽了咽因为紧张,堵住喉咙的口水,盛愿轻声继续解释:“你姐姐的确做错了事,让大少爷不快才会被惩治。事后,大少爷还让人开了伤药,将她在院里的东西都打包好了送过去。” 就连平日和春梅关系不错的人,往包裹里又暗暗添了些吃的用的,怕她在庄子里受苦,大少爷知道了也没说什么,默许了他们的做法。 “好性?哈哈哈,也是,院子里的人从前哪个不是跟你一样的想法,觉得他性格好,竹影院的差事是顶好做的。我姐姐费尽心思,什么事都争做了第一才挤进你们那个院里,结果呢?” “你以为,我姐姐为何对你那样?就为了嫉妒?” 第82章 你的本事 盛愿心沉了沉,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却又恨她不肯直截了当的说清楚:“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见她急了,春杏反而闭上了嘴,不愿再多说一句,伸出小指,梳理着乱发。 “想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诓我的。” 盛愿顿了顿,作势要走,果然春杏一甩手追着她重新开口。 “我姐姐做过最错的事就是高估谢云笙的善心,明着是个温柔含笑的人,心比雪山上冻了百年的冰还要冷,说把人赶出去连一点情分都不讲了。” “你姐姐做错了,还怪起大少爷了。” 盛愿眉头紧皱,如果她要说的就是这些,那她实在没必要追过来。 春杏猛地从火盆里捏出一摞着了火的黄纸抛在空中,眯着眼看着跳动的火苗哈哈笑着: “我娘说过,窑子里的女人都是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一贯会哄骗男人甘心做一些讨她欢心的事,我爹就是这样被哄走了,把我和姐姐都卖身当了奴婢。我原以为能把我姐姐赶出府去庄子里的女人是多么高明,心思缜密的女子,现下见了你,竟然是个傻子!她当初的确有私心,但是没人吩咐,怎么敢那么光明正大的苛责你。” “是谁?是谁要她这么做的?” 盛愿拧着眉头,平日大少爷和谢云霆最爱说她傻,她也认了在他们两人面前,她的确什么都不懂,什么不通。 可春杏还这么说她,实在有些过分了! 她的确不懂。 那时她来谢家不过月余,怎么就惹出这么一连串子事来。 不等盛愿开口,春杏横眉指着她,厉声问道:“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问你,说,你是不是借着怀了孕,哄了主子找人杀了我姐姐。说啊!” 那火苗将周围的风都灼烧了一般,连鼻息间的风都是滚烫的。 盛愿听着怀孕,瞪大了眼睛。 低头望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缩着脖子。 自觉的春杏弄错了。 她怎么会怀孕呢。 一时间慌乱的连连摆手摇头:“你弄错了,我没怀孕,也没有让人害死春梅。” “你竟然不知道自己有孕?” 她脸上的茫然没有逃脱春杏的视线,春杏的笑声止住了,歪着头目光定定落在她的小腹上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这样,春杏的笑声更加凄厉,明明手都被烫的通红,还在不知痛般从火盆里掏出黄纸抛洒在空中,眼神直直盯着那坟又悲又怒。 “姐姐,你蠢啊,就这么个傻子你都赢不了。不过你别担心。 窑姐就是窑姐,就算怀孕,生下来的也是贱种,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不是大少爷的,哈哈哈哈……若是她肚子里的不是大少爷的孩子,扣下一顶绿帽子在他头上才叫痛快,哈哈哈哈,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笑声卷着被风吹到头顶的灰烬竟然像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想要勾魂索命。 盛愿被她盯的发毛,只当是她也发了疯说些胡话,缓缓后退就想悄悄离开。 却突然被春杏攥住了袖子,一把扯着盛愿得头发就往那燃起的火盆里压着。 “既然你是大少爷的心头肉,我把你这张娇嫩的小脸毁了,等你回去了日日夜夜让那个人盯着,心理生厌,也算报复他一通!” 方才风一吹就会倒的人,这会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手就像打的铁钩子,勾住盛愿得头,牵扯着头皮不肯撒手,痛的盛愿一个劲的落泪。 对着她的动作,火盆里的火苗也被风带动的跳跃起来。 盛愿拼了命的挣扎,心里又怕又惊,推搡间袖子也被撕扯露出粉藕般的臂弯。 “这是……” 手腕被春杏拉到眼前,执着她的手对着火光仔细辨认谢云霆当初送她的那串珠子。 确认后沉声开口:“这东西不是二少爷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你那?这珠子是二少爷他娘亲留下的,当初说过,要留给心怡的儿媳妇的,你是偷的还是捡的!” 盛愿用尽全力挣脱开,一时间有种被人看穿了秘密的心虚,急着避开她的视线,将手背倒了身后藏了起来。 她根本没听清什么留给儿媳妇的。 只是见春杏嘴皮子开合,说都是谢云霆的名字,好似已经看破了她俩的好事。 春杏这会就像失了魂喃喃的不停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身子晃了晃坐在了地上,就连一直捧着没烧完的黄纸手一松,全部掉进火盆里,通天的火光将整个院子照的通红,彻底没了方才鱼死网破的拼命模样。 盛愿趁着空挡,毫不迟疑的抬腿从院子里跑了出去,她脚步不停,连头也不敢回,生怕一回头春杏就在后头追着不放。 一直撞到等不及找过来的马夫,才后知后觉的此时已经安全了。 这才松了口气。 马夫是眼明心亮的人,见她狼狈也没问什么。 见盛愿坐上车,眼神隐晦的往她的小腹瞥了一眼。 偏就这么一眼,被盛愿瞧见了。 顿时想起春杏说她有孕的话,忍不住用手贴在肚子上,心头涌上一阵茫然。 难不成这些日子院子里的人护着她的原因也是因为知晓她有了身孕。 可若是如此,为何她如今还好端端的,而不是被立刻打死。 若真有了身孕,此时最应该知晓这个消息的,该是谢云霆。 “你在哪啊……” 等开口了,盛愿急忙捂着嘴。 心为着这话吓的砰砰跳着。 她竟然又想起了谢云霆那个坏人。。 她是傻了,刚才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若是他在就能安心些。 “盛愿姑娘,咱们回府了。” 马夫喊了她半晌,盛愿才愣愣的回过神。 刚下了马车,角门正好四下再无旁人。 盛愿走了两步,又急忙回头低声叮嘱起来:“今日遇到那女子的事,还请您保密。” 马夫脸上犯了难,主子临走前有命要他好生照看这位,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去了什么地儿都要记下。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掉,可方才他没被允许跟着,但见到盛愿狼狈的模样也能猜到定是遇到了大事。 “主子身子不好,我没什么事,说出来只会让他担忧,左右我没事,那疯子日后也不会遇到了,你不说我不说,也免得主子怪罪你失职。” 盛愿此时早就在马车上整理好了衣袍,除了心里还有些后怕,近乎看不出异样。 说着塞过去一枚银子在马夫的手心。 平日脆生生的嗓音此时正色,多了几分严肃。 让马夫竟然生出一分害怕的威严,迟疑片刻才缓缓点了头。 盛愿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明明她方才险些被春杏烧灼了脸,还能此时不计前嫌替她隐瞒。 许是为了她话里有话的还未完全说尽的好奇。 又或是她看到谢云霆那串珠串时春杏眉眼里露出的信任。 盛愿总觉得,春杏日后再遇到面,也不会伤害她了。 刚进了角门。 就看着一道熟悉俊逸的背影站在门口。 潇洒的缎红绸衣,头发用冠束在发顶,格外的爽利。 许是站的久了些,肩头上被柳叶沾染都在不自知。 宛如刚进府时,谢云霆在花厅外的树下,立在白雪中的身影再现。 “谢云霆……” 盛愿喃喃喊着,人还没反应过来,腿早就不受控三两步就蹦到了这人跟前,双眼亮晶晶的,带出极其好看的笑意来。 抬起脸笑着开口:“二少爷……” “嗯?” 等看清男人的面容,那笑又硬生生僵在脸上。 “大少爷,怎么是您。” 盛愿表情里的惊讶还未收回,只剩下满脸的讶异。 原本肚子里有很多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沉默。 “怎么?认不出了?竟把我当成了云霆?” 谢云笙语气带着调侃,抬起手缓缓勾起示意盛愿上前。 这红衣是谢云霆一贯爱穿的。 大少爷爱的一贯是竹叶青色调,春日宴时,上官青还曾经拿着这事说起玩笑。 说谢家两位公子站在一起,就是青红柳绿。 更何况,大少爷平日穿的都是读书,品茶绵软或笼着一层轻纱的缎子,整个人格外超凡出尘。 这样的劲装该是谢云霆日常的模样。 而且。 盛愿四下看了一圈,大少爷平日片刻不离身的玉杖,此时也不在身边。 “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谢云笙没回答反而绕开了她按规矩托住他手腕的手,转而将胳膊径直搭在盛愿的肩头,从远处看就像揽入怀中般亲昵。 身上的药香一股脑的往盛愿鼻子里钻。 就连她的发丝都沾染了几分药味。 路过的丫鬟瞧见了两人如此,惊呼一声红着脸急忙跑开了。 显然也被他俩如此模样生出了误会。 “大少爷,咱们这样……” “我的玉杖刚才在门口坏了,暂时被看门的小厮拿去修了,若不是你回来,恐怕这会我还在门口站着,偏还得装做赏春的模样才不被下人耻笑。麻烦盛愿姑娘暂时充当我的拐杖,别点破我。” 清雅的嗓音带着自嘲的调侃,轻描淡写就止住盛愿心里的异样。 也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又是怎么支撑的,身上沾染的柳叶就能看出一定有些时辰了。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能懂了谢云笙的心思。 那日骑射比试回来,她推拿穴位时,大少爷同他说了许多。 他的自尊,他的不愿求人。 不让人近身伺候,也是为了维持他的尊重。 大少爷这样一个倔强的人,自然是不愿让旁人同情帮忙的。 如水般的眼忍不住瞪大了。 平日清雅绝尘的人此时露出这样窘迫的模样,盛愿偷偷笑出了声。 盛愿咬着唇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将背直了直,就像领着什么要紧的任务带着谢云笙往院子里走。 “您到角门来做什么?您方才要出门?那为何不让奴婢方才出府时替您一并办了?” 谢云笙瞧着她眼眸滴溜溜的瞥着周围下人,偏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顿了顿,又很快轻描淡写的回道:“随便逛了逛罢了。” 盛愿没多想,落在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红缎,努了努嘴:“您平日可不穿这个颜色,今日穿的如此鲜艳,莫不是悄悄去相看哪家的小姐?” 她平日唱戏的本子都这么说,外出见心上人的公子都会精心打扮,将自己收拾的像一只花孔雀才好呢。 话音刚落下,谢云笙就无奈的点了点她的头。 “你见谁家公子见心上人穿旧衣?” “旧衣?” 盛愿低头仔细看了看,这衣服的确能看出有些年头了,既不是京中当下流行的款,就连袖口都起了点点毛絮。针脚压的密,用的还是早些年的压花綉法。 “只是这些年不穿罢了,自从伤了腿每每都要带着玉杖,可玉杖是绿的,平日若是着了红衣,岂不俗了。今日春景这样好,青衫太浅淡,也想增点颜色在身上,就把旧衣寻出来了。” 谢云笙步调缓慢,就连语气也是一贯的舒缓。 盛愿听出了他鼻腔里的酸楚,侧过头飞快的看他一眼,却不知该怎么去安慰。 见盛愿打量着自己,谢云笙主动垂下眼,将面容落进她的眼底,轻笑道:“可是我着红衣没云霆俊逸?说起来,小时候还是我喜欢红衣,云霆总是喜欢穿黑的,后来云霆也开始穿红衣了,我也没什么心思穿了,但好在配玉杖的绿他不曾争走过,也无法争。 一会回去我便换了。” 说话间,露出几分不自信和局促。 这还是盛愿第一次见他有这种神色,心里有些不忍,急忙诚恳的点头:“不,是好看的,大少爷您长的好看,着什么衣服都好看。” 只是听着他的话,又忍不住想要叹气。 这话听着就像谢云霆会做的事,从认识这人开始,他就是一贯喜欢的就不顾一切的占有,争夺。 没想到不仅是对她,就连衣服也非要和大少爷抢。 盛愿原本只是随意感慨下,可心头猛地略过什么,没等她抓住又消失。 第83章 往后你替我操心,可好 只留下淡淡的异样,又强行压回到胃里。 盛愿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少爷从前常常和您争东西吗?” 谢云笙今日想来心情不错,心情也好了许多,说话始终带着笑。 “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从他养在我母亲身边,我若吃一碗饭,他必然会吃两碗,我若射中了靶心,他必然要一箭双雕,就连读书,习字,甚至给母亲送的礼物也都要付出比我更多的努力,非要和我争个高低,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后来大了我伤腿,他收敛了一段时间,人都不敢出现在我眼前,我倒是有些不适应了,不过好在没多久他又恢复了原样,只是不再是对我暗暗较劲,而是明着暗着开始争抢。连我身边的人也不放过。” “人?他从前也抢过人?” 盛愿喃喃的重复。连说出的话里有不妥都没察觉。 大少爷似笑非笑随口道:“怎么?他还抢过什么人被你见着了?” 盛愿一惊,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好在谢云笙没看她,也不打算深究。 只是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幽幽落在她的脸上,轻笑:“我俩既是兄弟,自然会有争夺的情况,大多情况谁赢谁输都不甚在意,唯独有一次,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连我院子里的丫鬟都被他变了心思,哭着喊着非要去他院子里伺候,说是两人早就互通情意。” 心如同被钝刀砍了一下,盛愿连脸都僵住了。 脚下没站稳,险些摔倒,好在大少爷扶住了她,可脑子里只剩下他嘴里说的互通情意四个字。 怎么就这么巧…… “那丫鬟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比其他伺候的更要亲近。 原以为云霆要走她是做通房,也算为了她的前程,为了她的情意,我便许了。 可惜那丫鬟是个福薄了,去了几日没听见抬了身份的消息反而病死了。” 盛愿手不自觉拧着裙摆,听着这么个结尾,有些不可置信:“竟然死了?” 所以上次她去送药时,才没见到除了十五以外其他的人。 谢云笙声音都染上了几分神伤:“云霆院子里从此除了十五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我担心云霆伤心,去寻,偏偏他又又转眼迷上了外面画舫里的歌姬,伤心了半日就和没事人一样。我既是松了口气,但也为了我的丫鬟不值,但总归他是我的弟弟。” 半日…… 盛愿缓缓眨着眼。 若是她死了。 谢云霆会难过多久。 心里闷的又疼又酸。 盛愿已经分不清自己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神色了,只是木然的附和着。 “平日也没发现他是这么无情之人啊。” “那时母亲还担心,日后娶妻,我俩会不会也争上了,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果然谈起和上官家的婚约,又是我和他中抉择出一个,只不过我是个废人,自动退出了竞争,既不想伤了兄弟情分,也不想让青妹跟着我这么个废人。盛愿,你说我是不是太骄纵了云霆?” 突然被点了名,盛愿吸了吸鼻子,急忙摇头。 “这怎么能算骄纵呢?” “哦?” 盛愿只顾着低头,想着安慰谢云笙的话,根本没注意他的面色凝重了几分,低着头满眼审视。 “您不该这么说自己。” 谢云笙眉心微微舒展。 盛愿自顾自的继续说着:“人这一辈子要经的事半分都由不得自己,既然发生了就不该拿着短处去比着旁人的长处过日子,您得多看看自己的长处,别人想比都比不上您呢。想要身子日日好起来,就少替旁人操些心,多考虑考虑自己。” “哦?我竟不知在你眼里,我这么好。” “那是自然。” “那,如今我有了你,往后的日子都有你来替我操心,可好?” 盛愿随口答的话,被这么郑重其事的回应,心头一颤,抬头大少爷不知何时侧过头正笑盈盈的盯着她,似乎只要她此时点头,就许诺了天长地久。 心里慌乱的急忙想岔开话题:“说起来,您和二少爷竟然一点都不像。” 说起来倒也奇怪,平日两人穿不同颜色的衣袍还不太明显,这样一对比,两人好似除了都是高大俊逸的模样,竟然连眉眼都没那么相似。 不像别人家的兄弟,哪怕是堂兄弟也都能在彼此的眉眼里,分辨出几分像似,偏他俩一个眉眼儒雅,一个锋芒冷淡。 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险些将盛愿眼泪捏出来。 好在没等盛愿开口,那手又幽幽落在她的肩头,仿佛一切都只是错觉。 盛愿抿紧着唇,手里被汗水泡过,汗津津的心慌:“少爷,奴婢是不是怀……” “到了。” 谢云笙拉着她一路上来到了修缮的库房。 几个干活的小厮急忙在围裙上擦着手,小心翼翼捧着玉杖递了过来。 原本简洁的玉杖,如今渡了一层打好的黄金,牢牢镶嵌在玉杖的顶端,盖住了细密碎裂的玉杖顶端。 虽不影响美观,但原本脱俗的气质淡薄了几分,却更增添了矜贵。 “怎么裂了。” “你这丫鬟,还不是为了你。” 那小厮瞧见了盛愿额头上的伤,立刻就认出她的身份,又是个话不能闲的:“听说那日你昏迷,少爷怕你摔了,连玉杖都扔了,不然你早就摔的头破血流了。” 盛愿这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看着谢云笙手里的玉杖心里愈发愧疚。 等出了库房,两人自然而然分开。 见盛愿低着头,显然因为方才那小厮说的话而愧疚,谢云笙倒显得不甚在意。 “莫要理会他们说的话,再尊贵的东西,也不过是个死物,比不得人。” “都是奴婢的错。” 这话并没有宽慰她多少,反而更增加了几分不安。 “你方才想问我什么?” 心骤然一紧,刚才已经放弃的问题被主动挑起,盛愿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垂目看着小腹,声音如蚊蝇一般,难以启齿:“奴婢是不是……”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事?” 第84章 你以为孩子是谁的 两人异口同声,说的是同样的事。 盛愿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她听春杏说这话时,只信了三分。更多的是祈祷这不过是她受了刺激胡乱说的疯话。 怎么可能有孕。 她又怎么能有孕。 小八那日的吓唬,鸿鸢那晚的叮嘱一齐涌上心头,他们皆说的是她这种情况,切不可有了身孕。 如今她不仅有了,还是二少爷的。 盛愿只剩下慌张的害怕。 她想过和谢云霆的种种必然有一天会被捅破,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境。 若是按谢家的规矩,她会被当众打死丢进乱葬岗。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盛愿后脊一阵阵冒着寒气,腿一弯,竟然险些瘫软了身子跪在地上。 好在谢云笙伸过来的玉杖拦住了动作。 谢云笙面色淡然,看她站稳了,便重新拄着玉杖缓缓走着,不知是不是因身上着的红衫,平日苍白近乎透明的面色,今日也带着几分血气,看着鲜活了许多。 “医官说,你的身子太弱,这孩子必然会怀的辛苦些,趁着还没害喜的症状,好好喝小厨房给你熬的汤,将身子补一补。” “孩子不知是男还是女,但这几日我已经想了几个名字,若是个男孩,就起名,谢林钰,保佑他聪颖机灵,成大器。若是个女孩,就起名,谢林菀,必然温婉可爱像你一样,不过若是你喜欢,咱们还有的是时间想其他的。” “这孩子的小名就留给你,你有什么喜欢的字可以告知我,咱们一起想。” “大少爷……” 盛愿呆呆的站在原地,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话,眼底满满的都是不安和惊恐。 每个字都宛如他是这孩子的生父般,心里拧着劲的觉得诡异。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从她进了府,就和谢云笙清清白白,从未做过更合亲昵的举动。 可谢云笙竟还能含笑谈论,甚至期待着这个孩子。 连一丝问责的想法都看不出。 “您为什么?” 谢云笙晃了晃,笑的理所当然:“你说名字?虽然京中和府里没有让女子起名字的习俗,但我万事想以你喜欢为主,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只说是我指的字便可。” “奴婢说的不是名字的事。” 盛愿摇头。 用力握着拳头低声吼着:“您明明知道,这孩子……” 与您无关。 那几个字眼,就如同卡在了喉咙刺的盛愿羞愧又难看。 “关于这孩子,您什么都不问我么?” 盛愿咬着唇,那些字眼难以启齿,无论如何都不能吐出。 她做过了错事,是她活该。 但那些字眼说出来,伤害的是大少爷。 “哦?你说说,我该问你什么呢?” 谢云笙静静站在原地回眸望着她没有动弹,半响后,嘴角突然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茶色的眼眸隐在暗处,如容蛰伏静静观察猎物的凶兽。 看不出心事。 却将盛愿的情绪完全捏在他每一次的或深或浅的呼吸里。 盛愿几乎如同在岸上就要窒息的鱼,憋了许多话,却连一个字,一个头绪都理不清,她想要告罪,可分明她犯得错罪该万死。 但明明,不是她做下的事。 “让我猜猜,难不成你是想说,这孩子不是我的?” 这话如同一记重拳砸在了盛愿心上,泪忽而挂在了眼睫上,缓缓低下了头如没骨头那样跪在了地上。 连再抬头看他一眼视线的勇气都没了。 她从前幻想过,若被人知晓了她同谢云霆的种种该要如何,若是打死,或是被变卖等等,但如何面对大少爷,是她从未想过的。 她不愿意让眼前的人伤心,尤其这些日子见着他的好,他内心不经意透露的敏感。 盛愿都不想让谢云笙再次受伤。 大少爷是个好人。 可这好人,却被他坑坏了颜面。 哪怕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本意。 但已然说什么都晚了。 盛愿低着头,雾蒙蒙的眼如同蒙上了一层灰,浑身瑟缩着,等着谢云笙开口发落。 修长的身影缓缓停在她眼前,影子拉长的阴影笼罩着她,连一丝温度都没有,盛愿浑身都透着凉,只等着最后的宣判。 突然头上传来不轻不重的触感。 谢云笙揉着她的脑袋,意味深长的笑道:“谢云霆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个傻丫头。” 听到谢云霆的名字,盛愿轻轻颤抖了下,仿佛临死前的挣扎,又好像看到了旁的希望。 下巴被捏着到他的眼前,谢云笙眼底划过一抹兴味之色,“若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何还要这么重视?若不然,你晕倒那几日,我岂不早早让医官熬上汤药送这孩子离去,又何必闹的府里人人皆知?” “您是说……” 盛愿眼底的焦距重新汇成了一点,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唇瓣颤抖着,只当是她听错了话。 “你以为那日戏班子进府,陪你在后头厢房解药的人,是谁?” …… 碰哒一声。 上好的砚台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谢云霆连看都不看那跌破的砚台。 撑着桌子,险些站不住,仔仔细细检查手心里的月牙玉坠,直到确认没跌破一丝一毫的伤痕才松了口气。 自从骗了盛愿这坠子弄丢后,他就贴身带着,好好的放在怀里最妥帖的位置,怎么今日看着折子,都能从怀里跳出来,险些摔到地上。 就像发生了什么事,改变了命运,将他原本安排好的事,渐渐挣脱掌控,即将弃他而去。 “十五!” 听到唤他,十五从门外探着头。 “回谢家送东西的人回来没?” “主子,就算是长翅膀飞,也没那么快。” 从幽州回京,饶是一路换着快马也得足足一日的脚程。 “府里咱们留下的人可有信报回来?” 十五缓缓摇头。 干脆靠在门上等着谢云霆把要问的话问完。 这几日,对于谢云霆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甚至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怀疑盛愿给他下了什么降头。 府里那些眼线,都是谢云霆埋了多年的暗桩,平日近乎不动。 除非生死上的大事才会启动。 如今就为了看一个小丫头是否受了委屈让他们去记录一些日常琐碎无聊的事,竟然把这些保命的手段要用上。 十五心情十分复杂。 饶是当年那样的艰难,也没见过谢云霆这幅模样。 “那丫头在府里有大少爷护着,平日不会有人欺负。再有些时日咱们就能回去了,这么短的日子能出什么事?” 更何况,盛愿平日像个鹌鹑似的,小心谨慎的躲着,胆子和鸡一样小。 这样的人,又能惹出什么事来。 十五心里不以为意。 只觉得情之一字让人变得愚钝,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谢大人,小谢大人。” 第85章 被拖着的脚步 屋外颤颤巍巍的嗓音让谢云霆脚步一顿,等人走进来时,他已经面无表情坐在高位上。 一丝心神不安的模样都瞧不出。 来的人穿着老旧的官服,手里捧着十几本泛黄的账簿。 谢云霆看的真切,眉心狠狠跳了跳。 “白老这是又从哪翻出来的新鲜本子。是不是等我们过几日整理完,您又能翻出来几本?” “小谢大人就爱和老臣说着笑话,这些都是积压多年的账本,偶有疏漏也是正常的。” “那不如您先好好清扫清扫,把家里藏的账本都找出来一次性咱们清算完。要是不方便动手,本大人亲自带人上门帮你。” 十五拖着凳子重重放在白老身后,毫不客气接过那些账本放在谢云霆面前。 白老摸着胡子,指着他连连笑骂:“一根筋,一根筋做起事毛毛躁躁。” 谢云霆翻开看了一眼,正好是他们刚清算完的账目,这些新翻出来的数据加上。 前些日子熬油点灯才整理的差不多的账目,全部作废。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桌子上原本堆积如山的事务大部分都已然分类放好。 有问题的账目也都一一批注,挑选放在一侧,只等回京中时呈给官家。 但,没官家的旨意。 他只能暂时留在这,不能私下离开。 现在这些新账本一出来,这些日子忙的都成了废纸。 谢云霆靠着太师椅,指节上下点在桌子上,面无表情。 冷冷盯着下方座椅上含笑白发的老人。 白老浑然不知的模样,伸手找十五要茶吃,见他不理会自己,干脆从怀里拿出自己带的茶壶,美滋滋的喝起茶来: “小谢大人领的是官家的旨意,这账目自然是越清楚越好,何必急于一时。不就是急着回去嘛,我打听过,您又没娶妻,着什么急,这些账簿不仔细核对,回头到了官家面前出了错,你我脸上都挂不住。 若是信得过老夫,这些都交给老夫整理,您只管去四处游玩,我们幽州同京中风光不同,很是值得游戏一番的。” 这话说的让人挑不出错。 谢云霆看着这装傻充楞的老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官家有心查贪腐,幽州便是个起点。 若是这里的差事做不下去,只怕后头更是难上加难。 他来之前早就知道幽州各处勾结。 自他来此第一日,每次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汇到暗处的人。 沉默了几瞬。 谢云霆微不可闻的轻嗤了一声,浑身的气场忽而沉寂下来。 “谁派你来拖着我的?” 白老面色如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是垂着眼品着自己带的茶,将那黄色的茶汤喝的啧啧作响。 见他不开口,谢云霆倒也不急,随手翻动着这些新账簿笃定道:“这些算完,还会有新的帐薄来,对么?” 白老捏着胡子,嘿嘿笑着,也不回答。 “或者我换个问法,您看,我该多久办完这里的差事呢?” “小谢大人这话老夫听不懂,这差事自然您什么时候有能力办完,就什么时候办完。” 憨憨傻傻的老实样。 任谁只看他眼前这副模样,不了解这些日子他的手段折磨,都以为是个和善清廉的老官。 点了点头。 谢云霆沉吟了片刻。 紧皱的眉头骤然松开。 缓缓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捏着那几本账簿缓缓停在洗手的铜盆前,回身看了白老一眼。 抬手将那些账本都丢了进去。 喝茶的手微微顿时,白老伸长了脖子盯着他,显然没反应过来谢云霆要做什么。 谢云霆突然笑了笑,若无其事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折子的火光立刻重新燃起。 原本还装傻充愣的老人,鬓角的皱眉都舒展开了,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连茶壶里的水浇在身上都顾不上了,直伸长了手连连惊呼:“小谢大人,你要做什么?” 谢云霆玩味一笑,头也不回将火折子丢了出去,跳跃的光火刚好落进了铜盆里,将里面账簿的纸张引燃起了火。 “哎呀,哎呀,烧起来了,哎呀哎,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白老原本以为他虚张声势,没想到谢云霆当真敢点。 急忙上前就要扑灭那火。 十五迈了一步,如黑熊一样的身躯伫立在那,如同拦路大山,断绝他靠近的任何可能。 “您留步。” 果断的喝令声从头顶飘来。 白老颤颤巍巍抬头,直接指向谢云霆,吹胡子瞪眼睛的,丝毫看不出刚才品茶时的闲适。 “你疯了!那账薄可是真的,少了一本账后头的都对不上,我看你怎么和官家交代!” “我交代什么?你之前拿了多少,我就如实核算了多少,我怎么知道你方才拿的还是账簿?这火,也是自己烧起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现下烧的连灰都不剩了,谁能证明你交给我了?” 谢云霆摸着下巴,想起平日盛愿无辜的模样,干脆也眨着眼挂着一丝笑。 他原本就眼瞳漆黑,睫毛卷长。 这么沉默盯着人如同展开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竟将心虚的白老盯的脸色煞白。 一种惊恐的眼神瞪他,活像见鬼了一样。 “谢云霆,你无耻,你们谢家都是忠侯,怎么还用会用下三烂的手段?” “因为我本来出生就是下三滥的地儿,这不是你说的么?” 谢云霆弯下腰轻声吐出这几个字,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彻底让白老再没了力气。 这话是前些日子,半夜和小妾在被窝里说的话,谢云霆竟然都知晓了。 原来不止是他们也有人监视谢云霆,谢云霆也早早在他身边安排了人。 那这些日子,都是演给他看的? “若是赋税数目不对,官家追责也是你管账不严导致的。白老,这账簿没烧前,没算完是我的问题,这账簿现在对不上数,那就是你的大祸临头了。有句话您说的不错。” “什么?” 白老捧着烧完的黑灰,怔楞的转头。 谢云霆贴在他耳边狂妄的笑着:“幽州的景致实在特别,我就听您的多留些日子,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顿了顿,谢云霆用手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笑:“还有,十五记下发道折子在官家那儿,这账簿年久沾染了桐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无火自燃。 原本账目清点,皆要将账本封存运回去,谁知白大人家中还有账簿,竟然也自燃了。一不小心烧死了白大人的亲眷奴仆,共计八十六口人,连后院养的黑犬都葬身火海。烧了账簿事小。烧死了白大人的家眷,实在让人惋惜了。臣作为晚辈痛心不已,自作主张替白大人和其家眷写了一副挽联,随信件一同送回京中。” 白老连连喘着气,强撑着不安继续争辩:“你!你这是威胁!老夫好端端在您面前,哪里烧死了?” 谢云霆长指微曲,弹了弹袖口上沾染的黑灰,轻笑道:“这是自然,您此时自然好好活着,可俗话说,飞来横祸,您不拿账本来,我也不知道还有自燃这件事呢?” 十五面无表情补充道:“白老放心。我家主子字还是很大气好看的。” “土匪!活土匪!” 白老的太阳穴上都暴着青筋。 指着这对阎王主仆连话都说不出了。 第86章 只是为了报复 “您自便,晚辈这就听您的教诲,出去游山玩水。” 谢云霆慢悠悠的拍了拍手,转身就往外走。 十五快步追过来,偷笑声却是挡不住的频频泄出:“主子,那老头脸都气成了茄子色,真痛快。” 在幽州这地差事办的吃瘪压抑,十五早就烦了。 这么狠狠出了一口气,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只是。 十五竖起手,忍不住夸赞起谢云霆。 “我还不知道您学过变脸。方才那眼神,我看着都受不住!就是有些眼熟,在谁那见过呢?” “小愿啊,你没见她平日里看着我的眼神不就是这样,看似乖巧不敢反抗,可心里满满的不服气。如何?我学的像不像?” 谢云霆满意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找出一面铜镜自我欣赏一番。 每次盛愿那小妮子无辜又迷茫的模样,总是能让他的心如同泡进了酿酒的罐子里,又酸又甜。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十五开口。 转眸才发现他瞬间沉默。 见谢云霆看着他,纠结了片刻才开口。 “若不是您说方才那样子无辜,我以为你是在威胁他,就像下一秒就要吃人一样。” 哪里有一点点无辜的意思? 十五忍住没说。 一个男子,做无辜的样子,不嫌恶心吗? 谢云霆啧了一声,懒得和他计较。 “十五,既然幽州要和咱们玩一玩,咱们就好好奉陪,接下来的日子还有好一通仗要打。” “你又不担心那丫头片子了?” 谢云霆眼波流转,嗤出一声讪凉的笑。 “我信她能应付的来。” 从第一次见她,她就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既然有人不想他回去,他就全身解决完这边。 到时,便是官家也没理由阻拦他。 “这边越早完事,才能越早回去陪那个丫头。到时候我要把瞒她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带她去那件屋子……” 十五耸了耸肩。 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了,摇头跟上自己的主子的脚步。 …… 盛愿坐在大少爷面前还在消化听到的内容,耳垂莫名的滚烫。 大腿上的裙摆被她的手揉皱,又抚平。反复了几遍,如同破帕子皱皱巴巴,无不透露她的不安。 “关于这孩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盛愿喉咙噎了噎,沉默着。 那日她被药迷了神志,但她记得一开始拦住她,替她出气的是谢云霆,最后抱着她离开的也是谢云霆。 但有一点她没忘记。 从始至终围绕在身边的的确是大少爷身上的药香。 醒来床边陪着的也是大少爷。 盛愿勉强动了动唇,看着杯中的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所以府里的人替她隐瞒身份,就连那个下月初五的好日子也是抬她做妾室的日子。 她是有多愚钝,这些日子的变化竟没往深处去想。 可她不信。 那天的人,分明该是谢云霆才对。 “您说那日,是二少爷亲手把我交给您,说我需要……您来照顾?” 谢云笙点了点头,笑得很是温和良善。 心脏一瞬间疼的厉害。 盛愿愣愣的捂着胸口,一时间觉得天崩地裂。 整个屋子都开始旋转。 她闭了闭眼,心里还有一丝不死心,升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 “您该知晓,我的身子不干净。即使这样,您也要让我做妾室么?” 谢云笙脸上维持着的温柔神情有一瞬间的崩坏,但还是稳住了,声音透露着意味深长的凉意:“自然。我还知道那个人是云霆。” “您知道,那,为何,为何……” 盛愿猛地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 她从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瞒着这要命的秘密,没想到谢云笙从头到尾都知道。 这样映衬的她和谢云霆更加的卑鄙无耻。 对眼前人的愧疚也达到了顶峰。 盛愿想解释,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方才我就说了,只要是我有的他都要抢,我没及时提醒还把你卷进来,是我不对。” 谢云笙主动替她面前的杯子重新满了茶。 凄然一笑脸上虽然温柔,但是神情却很是落寞,甚至微微低下了脑袋,怎么看都是一个包容弟弟,又甘愿奉献的痴情人一样。 “所以,他就是为了和您抢?” 盛愿缓缓坐下,眼眶更红了一些。 “上一个被他抢走的丫鬟,叫璎珞。 是我母亲第一个想起给我做通房的丫鬟。云霆那时候对她的确不同,不管是吃食,还是一些玩的用的,都别出心裁,用足了心思。可惜她是个福薄的,其实仔细看,你和她还真有些地方相似。” 盛愿缓缓转过头,谈论起谢云霆和那个叫璎珞的人时,她的眼前不由自主想起过去和谢云霆的风种种,分明听起来都是谢云霆对她做过的时,只不过换成了另一个陌生女子的脸。 那画面越来越刺眼,甚至让她觉得恶心。 原来,那些让她欣喜感动的,也不过是谢云霆早就手到擒来的手段。 已经分辨不清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了,又忍不住好奇想知道更多:“哪里像?” 她越是着急,谢云笙反而不急着开口。 左右打量着她的额头,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平日梳妆用的桌子前,随手拿起一个匣子走了过来。 等坐下后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伤药,和脂膏对着她,盛愿这才想起来,说了这么久,她今日还未曾换过头上的药。 那日醒过来时,大少爷已经让医官配好了药粉和药膏,能保障伤口好了以后不留下疤痕。 见她一直不动,谢云笙晃了晃手里的药瓶,无声催促着。 “奴婢自己来。” 盛愿缩了缩脖子,就想要接过那药签到一旁的镜子前,自行上药。 细长的手捏着竹签,怎么看都像画里一般,却不容置疑。 见她扭捏为难还是不动,谢云笙笑了笑:“你没醒时,我帮你涂药可比此时容易的多。” 盛愿心里一顿,只能老老实实拨开刘海任由他的动作。 清凉的药膏覆盖在头上,带着一股苦涩的药气,这药和谢云笙身上的药香融合成一起,竟然有相像似,不仔细闻还真不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来。 袖子时不时随着动作擦过盛愿的鼻子尖,痒痒的,又代表着两人此时实在亲近。 盛愿抓着手,突然想起什么,心直口快起来:“您怎么知道这个匣子装着药呢?” 她桌子上一共放了三个匣子。 都是这些日子才添置的。 桌子上的东西也都是她自己归置,一一收起来的。 没旁人看见,这匣子大小色泽都一样,就算是她,有时候找东西还会不小心开错匣子。 头上一直轻柔的手微微一顿,轻描淡写道:“猜的。” 盛愿忍不住赞叹的拍了拍手,恍然大悟:“大少爷就是聪明。” 等上了药,谢云笙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硬生生将盛愿看的不好意思了,才做罢。 “您还没回答奴婢的问题呢。” “性格,你同璎珞都是一样的性子,这府里的人早就在大院里蹉跎的如出一辙,你们却带着一股不同的气息……” 谢云笙说这话时,多了几分认真。 “怕是因为奴婢是窑子里来的,所以不同。”盛愿不懂有哪些不一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的人,忍不住自嘲起来:“奴婢还是不懂,二少爷为什么要抢您的东西,你们不是兄弟么。” 她分明听见过谢云霆对大少爷的愧疚。 她看见过的。 那些也不是假的。 “兄弟?” 谢云笙唇齿间轻轻重复着这个字眼,一瞬间眼底都是薄凉的嘲意,见盛愿紧张的盯着自己,又柔了眉眼:“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兄弟,所以他针对的不是我,要报复的也不是我,是我母亲。 云霆身上受过许多的伤,很多伤都险些要了他的命,那些不是出自别人的手,都是我母亲派人做的。而你和璎珞,刚好都是我母亲替我在男女之事上筹谋的人选,都是我在意的人。说到底,不过都是谢家上一代人的事了,只是可惜,连累了你。” 谢云笙眉梢微挑,别有深意地扫了眼盛愿攥得通红充血的手,眼底的冷意格外清醒,他话没有说完,但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他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盛愿听的懵懂。 主母要杀谢云霆。 偏明面上还能坐在一个桌前吃饭,一问一答的聊着天。 可私下,竟然这么多波涛汹涌的危险。 只觉得京中大院里的门道似海,看不见底的黑暗,更闹不清楚的危险。 她想起送药那日,谢云霆拿着药瓶漫延的不甘愤懑。 也记得谢云霆那可怖的森森伤口。 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最近这些危险是不是都同院子里那位有关。 至于为什么要杀谢云霆,盛愿只想到了那件在府里只字不能提的往事。 第87章 相思入骨 “大少爷,您……” 想到这儿,盛愿抬头,这才发现大少爷早就悄无声息的离开 只留下她一人在这里思索个明白。 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 【是留,是走,是一,是二,皆随你心。】 盛愿看着纸条上的一,二,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谢云霆。 若是昨儿,她说不定会犹豫着自请去谢云霆的院子里伺候。 可知道了这么多事,她…… 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盛愿一直从天亮坐到了天黑,等屋外打更的声音传了进来,才撑起精神准备收拾桌面休息。 忽然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裹。 这包裹颜色深,放的地方又不容易被人瞧见。 盛愿还以为是大少爷留下的,可打开一看却沉默的垂下了手。 谢云霆。 满桌子摆满吃的玩的小东西,都是谢云霆平日最爱送的。 也只有他能准确依着她的口味喜好送礼。 若是以前,她虽然嘴上不情愿,可心里早就欢喜拿在手里把玩了。 可这会如同被人闷了一棍在心上,又痛又酸。 谢云霆的惊喜越是用心,她反而越发想起大少爷说的话。 她怕这些不过都是有目的的利用,更怕这些早就是谢云霆在其他人身上玩过的旧把式。 是一戳就破的泡影。 盛愿从里面拿起一把镶刻了红豆的梳子,梳子触手生温,红豆圆润可爱,上头雕刻着的海棠花绚烂美丽。 看到海棠花,盛愿的眼眶难以控制的红了起来。 那日海棠树下,她起舞,他吹萧,好似梦里的场景。 红豆相思。 梳至银发。 多么美好的愿望。 可这愿望,为什么偏偏都是假的。 盛愿站起身,快步走到大少爷的书房前,抬手刚想扣动门板,忽而又顿住。 她想去看看大少爷口中,被谢云霆抢走的那个丫鬟璎珞的房间。 既然她的房间还留着,她要去亲眼看看。 谢云霆不是那样的人。 刚升起念头,盛愿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站起身如同一阵风跑出了院子。 “都准备好了?” 谢云笙站在书房的窗户前,定定看着盛愿消失在院门的身影,手中把玩着一颗浅绿的碧玺棋子。 黑衣人点头:“都按照主子交代的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去,这场戏才算角开始登场了。过了今晚,这孩子必然只能跟您的姓氏。” “莫要忘了谢云霆也姓谢,哪怕他是戏子生的,这点也改变不了。” 谢云笙无声笑了,虽笑意没有一丝进入眼底。 黑衣人面色一震,一时摸不准自己是该沉默,还是附和这句笑话。 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想要纠正,但好在谢云笙垂目盯着棋盘显然并不在乎。 棋盘上他执着的浅绿棋子缩在不起眼的角落,毫无声息,白子占据了大半迟迟没有攻击,反而留着一口气给对方。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还记得吗?” “继续在谢云霆面前露脸,让他信任我。只是春日宴的时候您也见着了,他警惕性高,见着我每次都眼底要吃人一样。”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谢云笙淡淡一笑。 “放心,过了今晚他伤心绝望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届时自有你接近的机会。” 黑衣人还想在多问些内幕,谢云笙已然举棋落子。 咔嚓一声,绿子落定。 棋盘上原本蛰伏的绿子由逆转顺,立刻占据了上风。 呈现攻击之势叫嚣,仿佛随时都能将白子全部吞噬殆尽,片甲不留。 夜晚的风没吹凉盛愿肺里的火焰,她从未跑的这样的快,等停在谢云霆的院门前,额头的发丝早就汗水打湿。 谢云霆未归。 十五自然也跟着去办差事。 他院子里没其他人伺候,黑洞洞的院子全靠月光照亮。 朦朦胧胧,让人只看一眼就心生退意。 盛愿低头看着掌心的白玉梳,明亮的眼眸此时蒙着一层雾,茫然又无助。 “谢云霆,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大少爷误会了你,等你回来,不用你开口,我也会主动求他成全咱们,你莫要让我,让我失望……” 低声的喃语让她提了提精神,盛愿从院子石竹灯里拿了一节蜡烛缓缓推门进去。 谢云霆这她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两次进来也是只进过主卧的房间,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触。 其实他的院子并不算小,就是院子没有人打理,荒凉萧瑟。 前院闲置下来的,都是下人的屋子。 除了主屋和十五的屋子,盛愿一一推开都是空的。 饶是被烟尘呛的连连咳嗽,但紧皱的眉头也渐渐舒缓了不少。 唯独就剩下谢云霆主屋旁的角房,虽然从前没在意,但她还是记得,那门上始终挂着一把大锁,牢牢的关闭阻挡人的视线。 盛愿原本想着隔着门窗,随意扫一眼就好了,没想到平日的锁不知何时松了咔嚓一声掉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吓的人心里一凛。 紧闭的门无风开了一条缝隙,好似勾着她的心一定要进去一探究竟。 盛愿稳了稳心,抬腿就便进去。 一推门一股子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 和其他荒废的屋子不同,这房间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屋里的陈设一看就知晓原本的主人是个女子,一草一木,所用所见都比院子的景致都要精致细腻,室内陈设处处精心,就连窗户还有一盆开的正好的栀子在月光中摇曳。 盛愿将桌上的烛台引燃,一时间暖色的亮光笼罩了整个屋子,也能看的更清。 桌子上放着一条秀了一半并蒂绕枝的枕巾,盛愿拿起看了一眼,这样细密的针脚得是极为用心的人耐着性子才能做出来的,而且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 盛愿随意在屋里扫了一圈,果然轻易就在床上瞧见了另一条已经綉完的,枕巾的角里还能看到绣着谢云霆的霆字。 盛愿还想看的更清楚些,却被脚下绊了一跤。 低头用烛火一照,两双男子的靴子好好的放在那。 显然谢云霆从前是留宿在这的,所以为了方便才留下鞋子。 眼前好似一瞬间蒙上了雾,揉进了灰。 盛愿急忙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的难过,可心底的痛却提醒着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但很快,她就又发现了一样异常熟悉的东西。 梳妆用的妆台前,放着几件白玉雕的饰品,在月光和烛火中发出莹莹温润的光,想看不见都难。 这些东西,有簪子,也有用来放脂粉的粉盒,但这些都不算稀罕,最重要的,是每一样上都同样刻着红豆。 甚至连海棠花都如出一辙。 盛愿缓缓松开手。 那柄白玉的梳子在手心里攥出了印,和这些东西放在一齐格外和谐。 显然这些都是一块玉上雕琢下来的,加上这柄梳子,这一套就算齐了。 更别提里面一些已经明显有些年岁的胭脂,画眉用的眉笔。 盛愿忽而明白大少爷口中的用心指的是什么。 并不是这屋里用的是多么贵重的陈设,比起送给她的那些小零食,更多像逗弄孩童的东西,这屋子目光所及这些东西哪一样都得用上几年去搜罗。 红豆相思。 这相思情种,怎么看都和她无关。 她进府也不过一两个月。 就连这些上头都还刻着海棠,她以为海棠是只属于她俩心照不宣的回忆。 原来,也不过又是她的自作多情。 拿着的一小截蜡烛噼里啪啦燃了半夜终于烧断了最后一截灯芯,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盛愿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妆台前,脑子里一遍遍的勾勒出谢云霆和那位叫璎珞的丫鬟是如何举案齐眉,又是在这房里畅聊怎样的未来。 只看那綉了一半的枕巾彷佛都能窥见那个女子捏着针勾唇浅浅,眉眼弯弯的甜蜜。 等盛愿回到竹影院已经天光大亮。 谢云笙就站在院子的竹林下静静地看着她走近。 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夜未归。 第88章 她要离开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 一个身上沾染着露水,一个眉眼都是倦怠的疲惫。 倒是谢云笙先打破沉寂,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累了吧,早些休息。” 盛愿抿唇,目光复杂。 “奴婢想清楚了后头的路怎么走。” “?” 谢云笙顿住脚步。 “您说的,不管选谁,您都接受对吗?” 宽大的绿绸袖子抖了又抖,没有回答。 盛愿动了动身子,跪倒在地上,沉声恳请:“奴婢想离开谢家,求大少爷成全。” 站立的人影侧过头,静静盯着她。 盛愿想了一夜。 她不想去猜测谢云霆对她到底如何,也不想去纠结她是不是只是一枚棋子。 反正一开始进府她的目的就是拿回自己的玉坠后离开,现下玉坠被谢云霆弄丢了,她自然也就没留下的必要了。 “你想好了?” 盛愿轻轻点头,攥着衣裳袖子的手都悄悄出了汗。 她甚至都来不及思索若是大少爷拒绝了,她日后又该如何在这府里存活。 “我允了。” 紧皱的眉头猛然松开,盛愿缓缓松开了手。 心底也松了一口气的怅然,她没想到大少爷答应的这么快,先不说从前她也问过谢云霆,可谢云霆根本不愿谈论这个,也根本不给她任何希望。 单说现下,她有了身孕,恐怕谢家都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察觉到自己又不知不觉想起谢云霆,盛愿狠狠掐了下手心,心里一痛。 让这痛长长记性,管住自己的心。 谢云笙依旧温柔,弯腰扶起她:“只是你的想法切莫告诉任何人,若让母亲知道了,只怕从此你都难得自由。” 谈起上官氏,盛愿缩了缩脖子,难掩害怕。 只是不说。 她又能如何离开?她记得谢家的规矩,若是奴仆私下逃跑那是可以羁押到官府乱棍打死的。 “我自然答应就能护着你周全,你先耐心准备,宫里今日应该就会来旨定下游街的日子。” 每次心思没说出口都能被大少爷看的这么透,盛愿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 她没忘记被选择这个女夷,除了祭天祝祷,最重要的就是这个游街赐福。 那一日全城的百姓都会在街道两端,迎接女夷送出的福气。 最难的祝舞那一关都过了,游街她当然也不会退却。 得了大少爷的许诺,心里压着的石头也算落了地,大少爷知道她一夜未睡困倦的紧,便放人回去休息。 一进门,看着桌子上摆满的东西,盛愿脚步又是一顿。 还没坐下门外又传来叩门声。 一开门一个面生的小厮站在门外。 见着盛愿面色一喜,压了嗓音急着开口:“姑娘可算回来了,昨送东西来时姑娘不在,入了夜都没见姑娘回,主子那还等着我替姑娘带话回去呢。” 这人不是竹影院的人,口中的主子自然是谢云霆。 盛愿扶着门框的手隐隐收紧,面无表情的眨着眼:“带什么话?” 那小厮没想到盛愿反应这么冷淡,愣了愣,忍不住瞪大眼。 谢云霆在那边每日的辛苦跟着的人每日都看在眼底,连自己日常吃喝都想起一顿吃一顿的人牺牲了休息时间齐了那么大一包东西回来。 这女子却如此冷淡。 可想起谢云霆对盛愿的在意,小厮压着心里的不服,循循善诱:“主子原本想亲自回来一趟,又怕张扬让官家怪罪。主子说他会尽早办完事回来,让姑娘好好保重。主子还说莫要同大少爷亲近,回来他会生气……” 说话的小厮也是个愣头青,不会说情话。 依着记忆将那些话说出口,却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干巴巴的。 盛愿木着脸听着,唇角抿的愈发紧。 “你等等。” 轻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转身进了屋子。 沉了沉呼吸,盛愿面无表情将那些东西打包,和从前那些一起收在匣子里,又从手上把那串珠串一并撸了下来,塞了进去。 等合上盖子,浑身的立刻都抽空了大半,摸着空落落的手腕,发了会呆才转身出了门,塞进那小厮手里。 “姑娘,您这是?” “我的确有话让你带回去。告诉谢云霆,日后莫要送东西来了。” “姑娘,这,这这……” 说着也不想管他什么表情,直接将门合上。 盛愿在床上躺下。 轻轻抚摸着肚子,转过身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那小厮吓呆了,原以为能感动盛愿,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低头望着匣子里的东西,咬紧了牙还想撞门直接进去找盛愿。 忽然听到竹影院的下人陆陆续续起床为着一天的事务要忙碌起来,只能急匆匆离开。 两人都没注意到,窗外站了许久的一道人影晃了晃,进了书房。 睡了小半日去书房找谢云笙。 果然宫里来了旨意定的下月初四游街,更好在上官氏定下抬她做妾的前一日。 盛愿有些不安。 但大少爷只说让她放心。 盯着手上满满脂粉香气的信,盛愿惊喜不已。 “这是鸿鸢姐姐的信,怎么在您那?” “昨儿你出去信送来时正好我在门口。只是昨那种情况,忘了给你。”顿了顿,谢云笙意味深长:“放心,我没偷看。” 盛愿红了脸,急忙摇头。 拆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 鸿鸢说她的戏楼已经完工,想请盛愿去坐坐,顺便也想找谢云笙再求一瓶上次的药。 盛愿欣喜完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少爷,她只知道鸿鸢托大少爷给她带了包裹,竟不知道还有药这么回事。大少爷的药自然是顶好的东西,一瓶都难得,再求一瓶。 一时有些难为。 她本身就欠了大少爷这么多,若是再开口提请求,实在太不应该了。 谢云笙目光从信上挪开,漫不经心询问:“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盛愿将信折好,勾出笑来:“是鸿鸢姐姐戏楼开业了。” “这是好事,怎么你还愁眉苦脸的?” 她一向情绪藏不住,心里纠结着就立刻体现在脸上,眉头也皱着,是唇角也抿着,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她极为难得模样了。 盛愿摇头,到底没说。 她原本就欠着大少爷许多,如今都要离开谢家恐怕再难有报恩的机会,还是莫要亏欠什么了。 只小心翼翼试探:“那奴婢能去么?” 谢云笙无奈笑出了声:“自然。” 鸿鸢的信送的突然,这戏楼开的也着急。 剩下的月份好日子不多,偏都被京中几个大事占着,只能选了个最近的匆匆忙忙的定下了。 不早不晚,就是今夜。 想着要见着鸿鸢,盛愿心里那点子沉闷淡了不少,摆着手数着时辰过了一天,谁见了都看出她心神不宁的。 好不容易下了岗,匆匆换了套衣服,又去拿了腰牌登记出府。 刚出门,就看着府外马车上谢云笙的挂着笑正等着她。 第89章 私下联系 “大少爷,这么晚了您还出门?” 上了车,盛愿才看到地上放着大大小小几个礼盒,还有一个不起眼的食盒,“这是给哪家送礼,还得您亲自去?或是奴婢先去帮您送,然后再去鸿鸢姐姐那。” “不必,你忙你的。” 谢云笙挪动下脚,衣摆正好盖住了食盒。 “今儿就罢了,过些日子朝中的事多了,自然需要你帮我。” 见盛愿还好奇的看着,微微笑着:“宫里让我办差的折子只怕不出两日就要到府里了。届时我和云霆就能共同为官家效力了。” 盛愿由衷感到高兴。 怪不得今日见到院子里浆洗衣物的下人将谢云笙的官服拿出来熨烫,原是为了这个。 这几日盛愿就有听府里的人议论过,大少爷当年请了三道折子到官家面前。折子的内容除了官家无人得知,但自从那日启,谢云笙在府中修身养性,谢家的老二谢云霆便常常出现在人前,渐渐崭露头角。 所以,这假还是当初受伤那折子时开始的,一连几年的修身养性,渐渐都让人淡忘了,谢府的长子只是休憩,不是被贬。 谢云霆只是挂着个替谢家在外主事的名字处理事务,真正下了旨意给了官职的,是他。 朝中各府,能有差事在身的,每府只有一人承袭爵位,若还有优秀的,也只能经商,或是经历考习,校武的方式一点点晋升。 大少爷这话,就是谢云霆不用离开朝堂。 “那日后咱们谢家在京中岂不是人人羡慕,您和二少爷都在官家面前当差,这是何等的殊荣。” 盛愿没多想随口这么一说,后知后觉自己先沉了脸色。 她又不知不觉提起谢云霆。 仿佛早就成了习惯。 谢云笙倒是没在意似的,将手腕上的袖子重新掖了掖,淡淡道:“你这是替我高兴,还是替云霆高兴。” 盛愿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开口。 马车就停下。 盛愿像得到解救般急忙下了车,刚想回头和大少爷辞行。 一看谢云笙也跟着下来了,正指挥着马夫往戏楼里搬车上的礼盒。 “这些算是谢家祝贺戏楼开业的贺礼。” 还在说话,鸿鸢从楼里走出来一身艳红的衣裙在烛光里明艳耀目,看着盛愿欣喜的招手。 看着亲亲热热抱在一起的两人,谢云笙拎着食盒,转身隐入一旁的巷子。 “怎得拿这么多东西?” “这是大少爷拿来的,说祝你开业大吉。” “谢大公子在哪呢?我给他留了上等的厢房,送这么多东西来,让奴家怎么好意思呢?” 鸿鸢脆生生的嗓音提高了几分,立刻引着门口还在排队登记名册的人侧目。 盛愿生怕她太张扬,急忙拉着她的袖子提醒:“小声些。” 鸿鸢含着笑,压着嗓音嗔道:“傻丫头,你的主子既然送来,自然就是给这个面子替我撑腰,不过我自然知道这是沾了你的光。” 指头点在盛愿的头上,将她目光落在一个个被捧着进了戏楼的礼盒上。 礼盒一个个捆着红绸,上头贴着的谢家的标记,盛愿后知后觉,谢云笙不像谢云霆。 大少爷平日不喜张扬,今日这样的确是有意为之。 盛愿心里压着别扭,想解释那句沾了光的话,可见鸿鸢笑的开心,赚足了面子,又不好这时候扫兴。 鸿鸢目的达到欢欢喜喜拉着她进了楼。 “只是可惜,若是他肯进来听几曲,只怕明日大街小巷都要谈论我鸿鸢娘子的名字了。” 盛愿见她掰着手指算计,只觉得好笑。 “你给大少爷也写了请帖?” “你这话说的,既然说过话,你又和他是那样的关系,我自然先给他写的请帖。再说了,上次吃了他药,我的嗓子也好多。这楼里选址,也托了他介绍。” 鸿鸢做事一向周全,盛愿倒也没那么好奇。 只是不知道谢云笙为什么不说自己也收了请帖。 更没想到两人私下依然联系了这么多次,只是…… “春日宴过后你和大少爷还有联系?怎么不联系我?” 说起这些,鸿鸢脸上有些不自然。 “都是一些求人的事,小妮子吃味了?你放心,我有萧郎,你的大少爷还是你的,我可不敢有什么想法。” 瞧着她眼里的调侃,盛愿不自在的转过目光,看向戏子唱曲的厢房。 虽然开业急匆匆的,但处处精细看不出丝毫赶工的迹象。 同扬州她们呆过的戏楼一样,用轻薄如蝉翼的月影纱层层叠叠的垂落在地上,既给戏子保留了神秘感,又不影响嗓音传出来。 微风浮动,轻轻摇曳的纱幔让原本就娇软的歌声更加婉转。 楼里大多采用的还是扬州的风格,轻纱飘舞,烛光辉映。 丝竹和茶香伴随着窗子外吹进来的瑞香花气,让人如痴如醉。 只是装潢的奢靡和场地之大远远超出了盛愿的猜想,这比扬州的戏楼还要多几个厢房。 “鸿鸢姐姐我竟然不知你攒了这么多贴己,从租金到如今这模样,怕不下万两?” “傻丫头,万两?这地方花了足足十二万两白银。我怎么可能攒下这么多。” 盛愿倒吸一口气,她这一辈都没听见,看到过这么多钱。 这十二万两够他们村子几十年衣食无忧。 “原还担心姐姐跟着萧郎总是吃亏,没想到他竟是深藏不漏这么有钱。” 鸿鸢捂住了唇自知失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解释,转头岔开话题:“说起来我才知道上次请我去春日宴的大人,也是谢家的,你说巧不巧,怎么之前就不知道呢,今儿我也请了他来。” 盛愿跟着往里走,脚步微微一顿,“也是谢家的?” 她自然没忘上次鸿鸢念叨了半日邀她去春日宴的人。 京中不过只有一个谢家。 除了谢云笙,那人只能是谢云霆的。 咬紧了唇,一想起他,盛愿心又被人拧了一把一样。 她没想到鸿鸢竟然也认识,也请了他了。 忍不住四下张望,喃喃道:“他此时也来了?” “没呢。” 鸿鸢用手扇着风,随口应付着,丝毫没有察觉盛愿的情绪有什么不对。 听到谢云霆没来,盛愿松了一口气,她怕见着人但真听到人没来。莫名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失望。 说起来,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谢云霆了。 也不知道他看到退出去的那些东西,是什么神色。 “怎么不见你的萧郎?” 进了雅间,盛愿才寻着机会问鸿鸢。 一路上鸿鸢轻车熟路的招呼着来听曲的客人,就连楼里请来的小厮做事也要过来问她的主意,盛愿只看着都觉得厉害,又觉得这么多事只放她一人身上什么辛苦,毕竟除了管着楼,她还要上台唱戏。 这戏楼最大的招牌就是她。 鸿鸢笑意微微凝了些,露出眼底的疲惫,走到厢房一侧掀开一角招呼着盛愿上前。 见她这么小心,盛愿轻手轻脚靠近。 那屋里几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其中一个样貌最好的,可不就是萧郎。 合上了门洞,鸿鸢揉着太阳穴轻声道:“那几个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想要日后烦心事少,少不得四处维系关系。萧郎管着外头,这里面自然就得我多顾着些。” 盛愿刚点着头。 还在好奇看着那随时可以打开的门洞,思索这东西的用处。 就见门从外面推开,萧郎大步进来,浑身酒气弥漫脸上的兴色十足:“鸢儿,准备准备,周大人还等着听你亮嗓呢。” 盛愿也知道今晚鸿鸢这一嗓决定了日后旁人对戏楼的印象,急忙站起身准备跟着她帮忙。 鸿鸢整理着头饰,又对着铜镜检查了一番,转身伸手到盛愿面前。 第90章 不可相见 “好妹子,我要你带来的药,可帮我求来了?” 盛愿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说那保养嗓子的药。 微微攥着空落落的手。 有些尴尬。 一旁的萧郎着了急,直接冲了上来看出她的窘意:“不是说谢家大少爷早就在信里答应了送药,只要你提一句他便交给你,怎么没带来?” 盛愿不知道他们早就在信里说好的,只是那时候心里因为怀孕的事乱糟糟的,又愧对大少爷更不敢随意提要求。 若是如此,她也不会只字不敢提起药的事。 只是这样的话,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又没法开口。 “鸢姐姐的嗓子还没好?” 她听着,和从前并无区别。 “吃了你家少爷的药,好多了,但一断了药还不似从前,怕是只好了皮毛内里还亏着。所以才厚着脸皮多求些药。” 鸿鸢面露险些的尴尬,只能轻声哼了两句小调,盛愿这时才听出气息孱弱。 这样上去唱,肯定会被人听出不妥。 盛愿有些后悔,为了她自己竟然没顾着鸿鸢。 鸿鸢看着她脸上自责的模样,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在意。 “这如何是好,外头几家戏楼的老板都等着挑毛病,这不是给人那话柄的机会?砸了这么多银子若是今日玩砸了,怎么和贵人交代,外头那些大人从此也别想再攀上关系了。” 萧郎这么一急,酒气也清醒了大半,围着桌子来回的走动,忽然上前拉住盛愿就要出去。 “你去,上次你就替鸿鸢唱过,你的嗓子比她还好定能救场……” 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一把将盛愿拉的跑出去了七八步。 就连眼圈都疼出泪,只能求助失神站在那的鸿鸢。 鸿鸢被萧郎的话刺的面色惨白,听到盛愿的痛呼才反应过来,急忙把人拉到身边,心疼的替她吹着手上的红痕。 “这是我亲妹子一样的,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埋怨的用手捶着萧郎的胸膛,带着不依不饶的架势,这才让萧郎松开了手,可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 推开了他,鸿鸢眼眸微微轻颤,又换了柔色来哄盛愿。 拉着她的手,从梳妆台前拿出一瓶茉莉花油,替她揉搓着红肿的地方,轻声解释: “这楼和京中一位有权势的大人拿了银子助力才做如此效果,当初做了契,若一年内没做出样子,我同萧郎便会卖去做官妓。所以他才会这么重视。” 官妓盛愿是知道的。 当初被卖时,得知是当地不入流的一家窑子她还松了一口气。 若是被卖去做官妓不仅终身不能赎身,还随时有可能被扔去军营被活活玩弄死。 盛愿没想到这样的契,鸿鸢都敢签。 顿时急的脸胀的粉红:“那位家人是京中哪位,别是故意骗了你们,我回去问问我家少爷请他给你出出主意。” 鸿鸢不自然的摇头,苦笑:“这事,你的少爷还真不会管。” 盛愿皱着眉。 “这楼刚弄好,你姐姐就留了一个房间给你,她说你没有家人在京中无依无靠,若是再谢家吃了亏被人欺负,我们还能成为你的退路,所以才拼命想做好,这里永远都留着你的床。” “其实我们怎么敢有这样的野心,原本也不过是想开间夫妻戏楼赚一口吃喝,这是赶鸭子上架,盛愿姑娘您也知道,这京中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扔快砖头砸中的都可能不会低于五品的官员,有时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那边萧郎又软了口吻,开始上来劝,瞧着鸿鸢微微隆起的小腹,擦着泪默不作声。 盛愿心揉碎掰开沉甸甸的,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旁的她不懂。 但有一句她明白。 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她刚进京中,进谢家的那日,不也没想到会牵扯会大少爷和二少爷之间。 喉咙滚了滚,盛愿轻声开口:“我唱吧。” 捂着脸佯装哭泣的动作停下,萧郎大喜:“真的?” 鸿鸢抿着唇,静静看着她。 盛愿缓缓点头。 这一次多了些坚定:“我去唱。” 屋里立刻忙了起来。 萧郎急匆匆出去安排,鸿鸢则是将她拉到铜镜前认真替她梳妆。 还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崭新的戏服,不论是尺码还是颜色,都和盛愿从前的一模一样。 “这?鸿鸢姐姐是早就替我准备好的登台的衣裳?” 鸿鸢笑容僵了下,立刻换了笑,点着她的鼻尖摇头:“怎么来京中这些日子,你还多了心。” 将那戏服放在盛愿手中,她转了个位置,又在她脸颊上添了些胭脂:“我说了,这里永远有你一间房,若是你在谢家过的不好,就来我这,这戏服就是你立身的根本。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走上老路,你我之间,总要有人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盛愿原本就不是矫情的人,说了上台就不会多想,看到了戏服也只是见鸿鸢脸色实在不好,开个玩笑哄哄。 没想到听到她这么一段认真的话,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急忙擦去眼角的泪,“好在姐姐已经过上这样的日子。” 鸿鸢掩住落寞,只沉默着点头。 换好了衣裳出了房,楼下的看客早就坐满,欢呼起来。 萧郎安排的是一间半开放的厢房,盛愿目不斜视走进坐好。 却不知道该唱什么。 外头久久没听到开嗓,喧杂的声音愈发大。 萧郎不耐想要上楼催促,却被鸿鸢拉住。 望着纱帘后若有若现的人影,轻声道:“给她点时间。” 盛愿忽然听到萧声,从窗前往外看,入眼不远处一对璧人吹着萧,女子起着舞。 一如那日在海棠花下她与谢云霆的场景。 含着一汪泪,盛愿低头抱起月琴,就站在窗边摆弄着琴弦将那日萧声拨弄了出来。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曲幽幽,心悠悠,却是不懂郎君心。” “不是爱风尘,似被身世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命薄苦。 去也终须去,人心难看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盛愿甜软的嗓音却唱的不是情意绵绵的词。 整个戏楼都静下来,只静静品着,彷佛都看到一位少女动了春心,还未开口就夭折的情。 盛愿心乱如麻,一遍遍唱着词。 楼下的萧声忽而转了音,像似换了一个人和她合着,将她那些忧伤编织成了新的调,一步步领着她减去了愁苦,盛愿揉着弦的手指一颤,急忙低下头,方才的两人看不到人影,只有树下露出一角衣袍。 始终不漏出脸。 一曲毕。 盛愿抿着唇久久没动,目光紧紧盯着,树下的人也没挪动一步。 就这么一个隔着窗纱,一个隔着树叶,对望着。 “小愿儿,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鸿鸢推门进来,眼眶都是红彤彤的拉着她就往外走。 盛愿还在频频回头。 收起萧,谢云霆从树下走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罐刚要走向戏楼。 忽而耳朵微微一动,重新隐入树后。 谢云笙拄着拐走近戏楼,和楼上下来的鸿鸢盛愿站在一起。 不知说了什么,盛愿红了脸,被谢云笙淡笑的望着,那画面刺眼的让他发狂。 没等来送东西的小厮回去复命,他就悄悄从幽州赶着过来送开业贺礼。 他知道来这儿一定能见到这丫头。 也知道她今日定然欢喜的很。 更知道他方才吹萧的举动有多冒险,若是被人发现那便是抗旨的罪名。 所以只能强忍着盛愿的目光,隐在树下想着她今日的模样,唱曲的动人。 看到那笑颜对着他的亲哥哥绽放时,他会这么恨自己,不能在此时光明正大的走过来将她夺到身边。 甚至连站在烛火下都不行。 带上帽子,谢云霆将那罐子交给门口登记的小厮,一个转身就隐入人群消失不见。 东西来了就要登记名号,小厮没了主意只能捧着进去找鸿鸢。 “这丫头说您有事不来,我还失落着。” 谢云霆只盯着盛愿淡笑。 鸿鸢有眼力见的将从唱完曲后就失魂落魄,一言不发的盛愿往他身边挤了挤。 “我们虽身份低微,但也不是自轻自贱的女子,就想着见到您问一句,既然留她暖床,何时给我这妹子一个正经的名分,便是妾也好过谁都能随意使唤的丫鬟。若是不成,我能不能给盛愿赎身,让她从谢府出来,到我这来,如今我有了这楼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忍心她在外面。” 盛愿没想到鸿鸢竟然直接问谢云笙这个。 知道上次两人一个床上聊天她便误会了,不知真正占了她身子的人是谢云霆。而且她已经求了大少爷放她离开,再提这个平白的让人误会。 “下月初五,就是我和盛愿的好日子,那日定然风风光光让她入我谢家的祖册。” 谢云笙说话没刻意压着嗓音,在楼下的大厅,周围早就有人认出他一一打着招呼。盛愿瞪大了眼,早就眼尖的看到有人开始议论。 明明谢云笙答应过让她离开,怎么还说这样让别人误会的话。 等她走了,这些听到的人岂不是要看他的笑话。 “大少爷,奴婢……” “老板娘,方才有人送了这个过来……” 记录的账房将那罐子递了过来,清甜独特的香气立刻让盛愿分辨出里面装的什么。 “崖边蜜。” 鸿鸢惊呼了一声。 拿在手里细细闻了闻。 盛愿心里一动,想起方才的萧声转头急着问账房:“送这礼物的人呢?” 第91章 撞到人 “走,走了。” 那账房被盛愿的样貌惊的眼前一亮,说话都不利索起来。 一双眼只盯着不放。 其实也不止是他,鸿鸢的样貌已属难得,可站在盛愿身边却还是落了下乘。 平日里盛愿从不上妆,都是清丽可爱,今儿这么一穿更显得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让人挪不开眼。 盛愿犹豫片刻,跑出戏楼追了出去,鸿鸢不放心也跟出去。 一时间楼里的宾客目光都粘着到了门口,更不得自己也跟出去。 谢云笙将周围人的反应看在眼底,目光多了些深意。 “谢大公子,多亏您援助,我和鸿鸢才能开如此气派的戏楼。” 萧郎趁着鸿鸢不在,急忙凑上前恭恭敬敬弯下腰,不住的恭维。 谢云笙面色冷淡,斜眼瞥了他一眼,萧郎这才知道自己失言。 直到两人都到隐蔽处才连连打着自己的嘴。 “公子放心,没人知道这戏楼和您有关,盛愿也不不会知道的,就连鸿鸢,我也对她严格保密您的教诲。 我知道分寸定然将公子的话放在心上。说起来都是沾了盛愿那丫头的福,我定然会让鸿鸢时时提醒她好好伺候公子,定时将每月您那份收益和收集的信息送上门……” “行了。” 见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谢云笙掩住鄙夷,面上还是淡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萧郎大喜,抬手就要接。 又被他躲了过去。 目光久久落在那瓶子上,连一刻都不愿意挪开。 今夜虽盛愿开了嗓,满座惊叹,但她毕竟不是楼里的姑娘,平日露脸还得是鸿鸢,有个这个药,鸿鸢的嗓子定能如常。 “这药容易上瘾不能长久吃,吃了也不能受孕,你可告诉过她?” “知晓的,我同鸿鸢说过了,暂时不要孩子,这药也不是她一人吃,楼里戏子多,总要护着嗓子的。” 见萧郎眼神闪烁,含糊其辞,谢云笙只当没看出来。 笑意加重,将要递了过去:“如此,我就放心了。” 见盛愿两人从门外回来,萧郎急忙将药瓶塞进袖中藏了起来。 那树下吹萧的人早就离开。 盛愿眼底的失落还没收回,额头被帕子擦着汗,一抬头对上谢云笙关切的眼神,心虚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瞧你都急出汗了,可是见着了熟人,怎么急?” 盛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谢云笙淡笑着点破她的心思:“傻丫头,若真是云霆,他怎么会舍得不见你呢?” 被猜中了心思,盛愿更加尴尬,犹豫片刻才说出心里话来:“奴婢只是……只是想告诉他,奴婢要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追出去。 那一会她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若当着是他,她就想问一问那些对她口味了如指掌,在春日宴上那些精心设计,特意将鸿鸢接过来的种种,若只是要迷惑她的心从大少爷身边抢走,也实在太费心了。为她这么一个丫鬟,值得么。 鼻息一紧,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随着大少爷的袖子传来。 不知是不是盛愿的错觉,墨绿色的衣袍袖口几点勾线比平日颜色更重一些,还想看清楚胃里一酸,险些吐出一口酸水。 察觉到她的异样,谢云笙眼帘微垂,长指掩住袖口,“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鸿鸢也反应过来,收起了原本想要留盛愿一晚的心思,温声劝着:“今日辛苦了,回去吧。” 盛愿也不好自己开口要留下,只能轻轻点着头。 跟着谢云笙出了戏楼。 见人走远了,鸿鸢招呼着楼里的宾客,和萧郎回到厢房,闷闷不乐坐下倒了杯茶。 忽然一个熟悉的药瓶出现在眼前,让她惊喜的伸手抓住。 “谢公子怎得给了你,为何不直接给我,或是让盛愿带给我,早知道有了药,便不用盛愿上台了。” 萧郎接过瓷杯,含糊地笑:“给我时,你同盛愿正好出去……再说了,今儿还多亏了她艳惊四座,日后不愁没有宾客上门来。” “其实你不做苦肉计小愿也是愿意的,何苦在她面前哭哭啼啼,便是不愿,也是应该的,若是她今夜没来,这戏楼还能开不成了?本就是我自个嗓子出了问题,何苦让我觉得亏欠她心怀愧疚。” “是是是,娘子说的是,咱们不说他们了,那屋的贵人还等着见娘子一面呢。” 萧郎从瓷瓶里倒出一颗丸药摊开在掌心里,半哄半推的诱惑鸿鸢吃下。 见她吞入喉咙,才重新露出了笑,领着人到了隔壁的厢房。 …… 上了马车,刚走两步,忽而一阵颠簸险些将盛愿从座位上摔了下去,好在被谢云笙扶住才没撞到肚子。 盛愿惊吓未定。 急忙挣脱开怀抱。 抬头看到谢云笙面无表情还保持着扶着她的动作,青白的手背上一道鲜红的抓痕,刺目明显。 “大少爷,您受伤了!” 顿时心头一凛,还以为是她抓住来的伤,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修的平整光滑,又有些不解。 “无妨,你不要在意。” 捻动着指尖,谢云笙随手抖落袖子盖伤,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马夫也听到了盛愿的惊呼知道犯了错,隔着帘子连连磕在地上。 “奴才该死,不是故意要伤到主子。” 盛愿更是愧疚,大少爷好心扶她,她不仅躲开,还抓伤了人,实在是不应该,还想仔细检查他的手,门外马夫颤颤巍巍的声音再次传来:“盛愿姑娘,还得请您下来看看,车撞到了个人。” 盛愿这才知道出了岔子。 急忙转身下了马车。 果然在地上躺着一个衣着褴褛的人。 躺在那瘦弱的如同一片叶子,头大枯槁的盖住了整张脸看不出死活。 “怎么好端端的撞了人?” 谢家的马夫都是从军中退下的,根本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传出去若是都知道了谢家当街撞死了人,影响也不好。 原本晚上街上人就多,这么一会的功夫就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 “是她突然跑出来的,忽然站在路上也不动。” 盛愿蹲下身子,小心翼翼试探这人的鼻息。 地上的人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盛愿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要站起身,可这人明明瘦的骨头暴起,偏偏力气大的惊人,死活不肯松手。 马夫也着了急,他们两个人竟然掰不动这么一个受了伤的人:“疯子,这人可能是个疯子,盛愿姑娘小心别被她伤了。” “萧,萧。” 这竟然是个女人。 盛愿皱紧的眉头松开,这嗓音怪异,沧桑,却莫名耳熟的狠。 见她没有伤人的意思,盛愿反而冷静下来,弯着腰想听的更清她在念着什么? “萧,萧……” “小?什么小?” 打量着她瘦骨嶙峋,意识不清的模样,盛愿不知怎么就和那个被关在小屋里奇怪的女人对上了号。 越看,越觉得就是眼前的人眼前的人。 “是你,你还记得我吗?点心,我给你吃过点心。” 她问的小心,生怕吓到了眼前的人,可不管怎么问,这疯子嘴里都还念着那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盛愿姑娘,血,你受伤了!” 盛愿低头,果然她的裙摆上多了些血迹,下意识的抚住小腹。 却没有一点异样感。 “这不是我的血,应该是她受伤了,快去找大夫。” 这人比上次看起来更加消瘦了。 神志也更加混乱。 虽目光所及看不到一处伤,可身子颤的厉害,更何况被马车撞了,更要好好检查。 盛愿刚搭上她的手背。 这疯女人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捂着手不停地抽搐。 “带她回去。” 第92章 今夜的戏唱不完了 “大少爷。” 盛愿回头,谢云笙不知何时掀开车帘,目光沉沉的紧盯着地上的疯女人。 “把她带上来,回府。” 盛愿有些惊讶,但更加是欣喜,谢家的医官自然比普通的大夫要好,只是……看着这人不知何时躲到了她的身后,怎么看都像抗拒。 被那样不人不鬼的不知道关了多久,怕人也是正常的。 盛愿有些不忍急着喊住要重新坐回到车厢里的谢云笙:“其实咱们可以送她去医馆,再报官找她的家人。” “难道谢家找不到好医官治她?”谢云笙侧目,面无表情,声音冷的让人战栗。 原本还准备找大夫的马夫吓的站住重新站立在马车旁,盛愿也乖乖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 大少爷平日哪怕气急了也没说过重话,最多是直接将人发落了,这样当着街上这么多人发了脾气还是第一次。 说起来,不知为何。 比起谢云霆生气的样子,大少爷让盛愿更觉得威压害怕。 忍不住颤了颤抿紧了唇。 和马夫一前一后将那女子弄上了车。 在车上原本她还担心这女子会不会突然发狂,伤到大少爷,还在小心防备着。 可一路上,这人自从大少爷说话后就无声的蜷缩在角落里。 直到回到谢府角门,还维持着一个姿势。 “找几个人过来,把她带去竹影院。” 谢云笙先一步下了车,等盛愿跟着下来,已然安排好了一切。 回头看向她,又恢复了淡笑。 “今日你也累了,夜深了,你先去歇息。” “可她……” 盛愿有些犹豫,她想等医官来了看完诊再走。 “有我在你还不放心?” 对上大少爷眼眸里的不容置疑,盛愿原本的话竟然不太敢说出口,只能轻轻点了头,回头看了一眼疯女人转身离开。 “啊!” 盛愿刚离开,方才还安静的女子就想逃。 干涩的嗓音发出痛苦的尖叫,顶着满头蓬着的乱发不住的挣扎,张开嘴露出发黄漆黑的牙齿试图将靠近的人吓退。 一时间三四个小厮竟然不能近身。 谢云笙缓缓走近,玉质的拐杖走在石板路上碰撞的嘟嘟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等停在了她面前。 “嗯?” 一声轻哼,竟然让那女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浑身颤抖的愈来愈厉害,面对谢云笙的目光,将头紧紧捂在胳膊下不再反抗。 小厮对视一眼趁机一拥而上,将人暂时关在柴房里,但好歹准备了一张床。 “也不知道哪捡来的疯子,连脸都看不清。” “看着像是个女的,我方才看了一眼,手上都是伤,不像被车撞的,倒像是被针扎出来的,可吓人了,你说要不要告诉大少爷啊。” 几个小厮还在商量着,一出门正和站在门口含笑伫立的谢云笙撞了个满怀,顿时止住了话,一个个互相看着指望着对方出头。 “大少爷,我们看那疯子身上还有别的伤,像是被人故意扎的,要不要立刻通知官府的人来。” 见谢云笙冷着脸不说话,另一个机警的急忙捅了他几下,接过话头:“大少爷,您还有别的吩咐么,若是没有,这里有我们守着她,定不会让人溜走。” “明儿拿了我的腰牌,请许医官入府。” 苍白的手指握着一块青玉递了过来,显然对他的眼力见很满意。 说话的小厮连连摇头,“这疯子随便找个看病的抓几副药就得了,死了也是命。” “外头的人都知道我的马车撞了人,人也被我带回来了,若没两天人死在院子里,让别人怎么看?” 小厮心头一颤。 就听到谢云笙继续道:“再是个疯子,也是一条命,岂有轻视的道理。” “是,大少爷心善。” 小厮连连恭维着,其他几人这时也反应过来合着夸赞。 谢云笙眉眼略挑,疲惫至极般不愿再开口:“按我说的,都出去吧。” 主子发了话,这些人急忙领命出去。 等走远了才擦着额头的汗,松了口气。 “原以为大少爷是个好脾气的主子,刚才不说话都给我吓的一身汗。” “你也是,若是想报官还用你提议?回来路上路过的就有大少爷他们完全可以顺路过去。” “一个疯子,就算是撞着了官府那也不会怪罪咱们府了……” “别想了,主子的事知道这么多不好。” 听着外面几个人声音渐渐走远。 谢云笙踏进柴房目光幽幽盯着地上的人、 青白的唇瓣轻启,似笑非笑。 疯女人发出呜呜的声音,害怕的一直躲着他的目光。 “我前脚刚走,你就跑出来了,看来最近你又恢复了不少。” 谢云笙蹲下身,黑影暗卫鬼魅一般出现在门口递过一方帕子,隔着帕子捏起女人的手腕,上头密密麻麻的针孔正在往外渗着血珠。 长指微动,一根银针便从皮肉里被抽了出来。 谢云笙看也不看,如法炮制,不一会就抽出十几根相同的银针出来。 等针都抽的差不多了,才缓缓站起身,用着帕子一根根擦拭着指尖:“若不是这些是我亲手扎进去的,我还真不信带着这些东西你还能逃出来。” “许是常年银针扎穴,让她早就麻木不再惧怕疼痛,也是主子心善对她手下留情。” 暗卫轻声解释,两人都垂目盯着地上蜷缩呜咽的身影,如同盯着世上最肮脏不堪的物件。 所有的痛都被女人如砂纸般的嗓音隔绝开,只环绕在这个小小的柴房,黑影暗卫见怪不怪将针收起来后,才缓缓将晚上见过的场景说了出来。 “您给这女人送饭时,盛愿姑娘在戏楼和树下一个神秘男人琴萧和鸣,许是听到了萧声她受了刺激。” 犹豫片刻,不忘补充:“虽隔着远,但夜晚安静,萧声传到她那间屋子,也不是没可能。” “那是自然。鸿鸢那边的请帖还是我派人送过去的,他为了盛愿自然会去的。” 谢云笙若有所思。 忽而捂着头,轻笑了几声。 说着抬脚踱步道:“原来是听到了萧声,哪怕若隐若现的萧声都能让你认出他,还当真是母子情深。怨不得你断了腿都要跑出来,这么多年没见到谢云霆,你很想他吧。” “主子,要不要我现在把她送回去。” 不顾柴房地上的灰沾染了衣袍,谢云笙蹲在疯女人面前,用拐杖粗鲁的拨开她的头发,茶色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兴奋:“不用。那地方呆太多年,手段也几乎用尽了,乐趣也淡了许多,现在这样更好,我也想知道,就在谢云霆眼皮子底下他还能不能认出你这个母亲。” 听到谢云霆的名字,女人浑浊的眼眸渐渐颤抖。 紧闭的唇颤抖,像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流声。 这反应让谢云笙格外满意。 伸出手被黑影扶着站起身往外走,想起什么顿住脚步,侧过头轻笑:“之前我说过,谢云霆欠我的我都会加倍抢回来,方才那个女子你看到了,不妨告诉你,她肚子里有了谢云霆的孩子,不过,马上就是我的孩子了。你跑出来倒提醒了我,今晚还有一出戏等着呢。” 哐当一声。 柴房的门紧紧关上。 只有地上的女人抓住喉咙,痛苦的不停用头撞击着地面。 第93章 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屋里 盛愿回了房。 没有点烛火直接躺在榻上,鼻息里闻到一阵青草的气息。 黑暗里,一指之隔的地方,有一双眼眸静静望着她。 盛愿用力的闭着眼睛,尽可能的装睡,却没想过刚躺下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入睡,如果给她一面铜镜,她才会知道,此时自己的长睫是如何的颤抖,表情又是怎么样的迷茫。 “小愿儿……” 低哑的嗓音刚传进耳,不等盛愿去想刚做出什么反应,眼眶里早就温热。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擦着眼角,快速走到桌子前找出火折子就要点燃蜡烛。 带着薄茧的大掌先一步将她的手包在其中,轻轻制止了她的动作。 “别,我是悄悄回京的,马上就得走。被人发现就是重罪。” “二少爷回来不去见主母,不去见大少爷,到奴婢这做什么?” “你说为什么?” “奴婢怎么知道?” 盛愿憋着气,心里一个劲提醒自己,这是谢云霆的手段。 又要利用她的手段。 可注意力不受控制全在他覆在手背上的那片温热。 怎么都舍不得抽回来。 今晚吹萧的人是他,果然是他。 盛愿不知是愁还是喜,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黑暗里想看清一个人的神情实在有些困难。 谢云霆被她这些话刺的眉头一皱,深吸两口气,半响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是累死了一匹马,骑了六个时辰回来的。” 盛愿心里一颤。 却偏偏想起才退回去的那些东西,和那些话。 以他的手段想报复主母,有的是办法,将所有心机都用在她身上,又能引起什么波澜呢。 “二公子辛苦了,既然如此也该快些回自己院子休息,怎么到奴婢院子里来了。” “盛愿?” 见她始终沉默,冷若冰霜,谢云霆眉心轻蹙。 他今夜并不完全为了见盛愿一面回京,幽州的问题他早早拟定了六道折子回京,却迟迟没有等来任何回复,也没有让他回京的意图,所以他干脆让十五带人驻守幽州,他回京私下调查,那折子是不是已经送给官家面前,还是被人悄悄扣下了。 谢云霆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外头烛光闪烁,一盏盏亮起很快将院子照的通亮。 “开门!奉命追捕逃犯,快开门!” 竹影院的大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整个院子喧闹起来。 盛愿好奇,和谢云霆站在窗前。 看到一队人马满腹铠甲走到谢云笙面前行了礼后,朗声道:“幽州的折子弹劾到宫里,谢家二公子谢云霆,无旨私下回京,欺君犯上,官家特让我们前来压他进宫。”大少爷说了什么,她没听见。 只听到弹劾,欺君这些字眼,盛愿的心都提在了心口,回过头难掩震惊。 “您真是偷偷回来的?” 谢云霆有些失神,敷衍性地应了声,微侧着头,目光游移在她脸上,打量着她的每一个神情。 见她小嘴微微张着,连脸色都在瞬间吓白了不少,俨然一副被吓呆的模样,苦笑着伸手轻轻点在她的额头。 都来京这么多日子,在深宅大院也有月余,还是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抬手揉乱了她的发,谢云霆重新看向外面那一队人。 脸色少有的沉着。 他前脚刚回京,后头就有人追着来了,最重要的是这么大一队人马来谢府,他的暗桩竟然没一个过来提醒。 这些日子他不在府里,只怕发生了许多变动。 盛愿亲眼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在下人的屋子搜着。 这么一会的功夫,满院的人都被叫醒站在院子里。 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里。 “这该如何是好,若是你被抓住会怎样?” 回过头,谢云霆还有心思挂着淡笑,表情餍足很是随意给出答案:“轻则入狱,重则流放。” 盛愿好似已经看到谢云霆带着枷锁的模样。 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你快离开。从窗子,不,从房梁!” 盛愿在房间里四处打量能让谢云霆脱身的办法,想起戏本里那些大侠躲在房梁上躲避搜查,急忙抬头却傻了眼。 可她这屋原本就矮,稍稍抬眼就能看清梁柱上的灰,更别提一个高大的男子藏在那。 她的紧张在意料之外谢云霆眸色一紧,转身将人拉到眼前近在咫尺地打量起她。 “小愿儿,你紧张我。”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没正形。 盛愿急出了汗。 还在房里找着能藏身的地方。 不管谢云霆是不是利用她,至少此时她不愿看他出事。 见她实在脸色难看,谢云霆只能开口,碾灭她的希望:“没用的,这些人就是冲着我来的,若抓不到我,不掘地三尺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不论藏在哪都会被人发现。 既然京中这么行事,那说明幽州那里也出了乱子。 想起十五他们,谢云霆握紧了袖子里的匕首。 果然,话音落下。 外面的人已然搜完了院子大半的住处。 径直往盛愿的房里走,谢云霆脸色一沉,先前挂在唇边的寡淡笑意也消失了。 “这屋里的人呢?怎么不见出来。” 盛愿这时也察觉出了异样。 先不说谢府的大小,单单大少爷的竹影院就是两进两出的院落,就算搜人也不会这么快搜到她这。 如果进了府就四处搜人,刚才也不该这么安静。 一直到竹影院才如此大张旗鼓。 “若他们撞见我这么晚在你这,你说是官家先论我的罪,还是谢家先定你我的罪?” 盛愿不解,这人竟然没一点着急的意思,还有心思想这些。 却还是下意识反问:“什么?” “笨丫头。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还能定什么罪。今夜过后,只怕你我的事就要人尽皆知了。” “说不定官家定了我的罪,还不足被京中人议论纷纷,巡防营抓捕谢二公子,却不想在自家大哥的贴身丫鬟床上将人捉了个正着,两人正大汗淋淋,不知天地为何物……” “无耻!” 谢云霆说的活色生香的,让盛愿听的面红耳赤,好似已经看到那样的画面,急忙伸出手去堵了他的嘴,可掌心相触,又引起一阵滚烫。 盛愿气的踩着绣鞋不住的跺脚,自觉的这些日子不见,谢云霆比以前更无耻,更讨厌,更不要脸面了。 见她红霞漫天飞,谢云霆促狭勾唇,将她抚在唇上的手拉下握在手心里,轻轻捏着:“无耻轮不上,这样的事传出去,我最多能落得一个风流的名头,谢家没了面子,自然容不下你,大哥身边自然也不会再留着你了,届时我就把你要到身边,一举两得,你说如何?” “谢云霆!” 盛愿挥舞着手,恨不得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疯了! 听听这人说的什么浑话,简直是疯了! 谢云霆好耐心的任由她的粉拳不痛不痒的落在身上,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但眉眼里的舒缓是这些日子都没有过的。 见着日思夜想的人,能笑能去恼的在他面前鲜活可爱,如何不让他快活。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屋里两人的小动作。 随时都会破门而入的梆梆响动,谢云霆脸上那为数不多的调侃也随之隐没了。 “他们要进来了。小愿,你还没见过我杀人吧。” 杀人? 盛愿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无声摇头。 谢云霆轻笑连连,将她快速搂了一下,又松开手,洒脱的开口:“别怕,前几次我也活下来了。” 这话说的听不出是安慰,还是他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 盛愿想起那日骑射林子中,她被合着眼,听着谢云霆撕开一道口子杀出重重包围,虽然闭着眼睛,但其中的凶险时刻吊着心脏。 等她睁眼时,谢云霆已然将锋芒和血腥都藏了起来。 不,她见过谢云霆的刀剑染血。 采崖边蜜,密密麻麻的蛇窟,谢云霆将她救出。 看起来,好像谢云霆真的很厉害,可盛愿也知道,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不是不会受伤。 不是不会死。 而是之前运气好一些…… “干脆我带着你今晚就离开这府里,如何?” 唇瓣微微颤着,盛愿分不清谢云霆刚才说的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见他抬手抽出袖中的短剑,从怀里掏出一枚面具带上后转身就要打开门栓。 盛愿急急地冲出来紧拽住他的衣袂。 “不行。” 盛愿张了张嘴。 脑子里将这些日子的事都过了一遍。 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大少爷已经知道她俩的事,还答应了放她离开。 而且。 她还有了身孕。 这些话不是三两句就能说清的。 更不可能在此刻火上浇油的说出口。 最重要的,谢云霆说的办法简直荒唐,带着她如何能逃开这么多人的包围。万一被抓只会更加万劫不复。 谢云霆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她,眉心轻蹙:“怎么,你当真怕毁了名节?” 嘴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已经在笑这丫头傻。 若真这么简单粗暴不计后果,他何必要等这么久策划,安排。 又何必等这么久,眼睁睁看着她在大哥身边小心侍奉。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让人退回去了,你还不明白吗?” 盛愿提着心说完话,见他露出一丝茫然,心里隐隐一痛。 难道,他还不知道。 谢云霆表情渐渐阴沉,此时才当真生出些急切:“什么退回去的?” “开门!再不开门莫要怪我们撞门了!” “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屋里有人。” 凶巴巴的吼叫伴随门框剧烈的颤动,愈发紧急。 盛愿咬紧了牙。 心里下定了主意,冷着脸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 “二少爷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从未问过奴婢是不是愿意到你身边,现下就告诉你,奴婢不愿意跟着你,所以,请你不要做出毁奴婢名节的事,不然奴婢会恨你。” 谢云霆紧握双拳,黑色的眼瞳紧眯迸射出危险光芒,脸色转变堪称缤纷。 盛愿紧绷着神经。 心里默默咬牙打着气。 就应该这样。 生气,愤怒然后转身丢下她自己逃命去。 反正下个月初她便要走了。 不愿今晚谢府的人看到什么,猜到什么。 她至少能暂时安全。 咚的一声门板倒地。 盛愿飞快的扑向谢云霆比他却更快一步拿起他的手,将上头的短剑横在脖子上。 门外凶神恶煞的人马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一时间僵在原本面面相觑。 “贼,有贼。” 盛愿颤着声音提醒着这些人眼前的情景,眨着眼睛试图挤出些泪来。 只迟疑片刻,侍卫便反应过来,怀疑的目光四下打量:“你住的是下人的屋子,贼为什么要来偷你,更何况既然有贼方才你怎么不喊,还是眼前的人就是谢二公子装扮的,为了诓我们这些人你俩演一出戏来?” 这些人不信。 盛愿眨了眨眼,神态懵懂。 低头瞥了眼架在脖颈的短剑,许是怕弄伤了她,谢云霆拿的足足三指距离,好在她原本就被吓的脸色惨白,才让这些人拿不定主意,没被直接点破。 从刚才开始,谢云霆就像失了魂,全然心不在焉。 盛愿无论怎么暗示,谢云霆都不肯将刀锋靠的太近。 这样下去不行,眼看这些人试探着缓缓上前,就想抓人狠了狠心,盛愿自己往前送了一把。 “站住,你们再靠近,他真的会杀了我。” 不知是谁带头嗤笑了一声,一瞬间整个屋子都是笑声不断。 似乎都在嘲笑盛愿这话。 “一个丫鬟,死了就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94章 担心谁? 盛愿这才清醒过来。 是她糊涂了。 她的性命对这些人无关轻重,甚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是谢云霆护着她几次,见她的性命放在自己之前,才让她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以为每个人都会在意旁人的命。 盛愿一慌,那剑当真对着咽喉而去。 好在身后的人先一步推开她,锋利的剑刃擦着雪白的脖颈堪堪略过。 那双暗夜星辰般的明眸睁大了些许,不知是不是错觉,盛愿明显察觉到谢云霆握剑的手后怕的微颤,面具后的眼睛几乎要吃人般喷着火。 “真是疯了。” 求您,快离开。 视线落在她满脸的恳求上,谢云霆低声斥骂完,抬腿踢倒了挡在门口的几人,转身跃上了墙头。 盛愿屏住了呼吸,只盼着他赶紧离开。 忽而墙上人回头深深望了她一眼消失在黑夜里。 “追!不能让他跑了!” 院子里的人立刻跟着追上去了大半。 但没过多久人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显然没追上。 见谢云霆成功逃远了。 盛愿这才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没抓到人,这些巡防营的人心里不甘,恶狠狠盯着盛愿,抬手下了命令:“把她带回去严加拷问。” “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说那贼人就是二少爷!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捉人?” 盛愿眼里早就求助的在院子里找着大少爷的身影,明明刚才还在院子里和这些人说话的,不知这会怎么就不见了人影。 “凭什么?”领头的人嗤笑一声,抽出的刀直接指着她:“就凭你和谢云霆在我们面前演戏。别人不知道就罢了,我可是有兄弟见过你们二人在官家生死相依的场景,抓了你,谢云霆还不心疼的上赶着来英雄救美。” “就凭我们手里的刀就是王法!” 说着目光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盛愿的脸,压低了嗓音笑的意味深长:“的确好看,难怪给谢家两位公子都迷得神魂颠倒。你要是在谢家被玩腻了丢出来,我也不介意当你的主子,让你也侍奉我几天,你也来替我们兄弟几个舔舔刀,让我们痛快痛快。” 盛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那日闯官家营帐的事,这话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被人当众说出来还是让盛愿脸上火辣辣的。 咬紧了牙,一股莫名其妙的心虚和屈辱涌了上来,不禁连说话都在打颤却依旧挺着肚子直接迎在那刀上。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但若是你不小心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不用你追责,谢家就不会放过你!” 一时间满院子人的目光顺着火把的亮都落在她还平坦的小腹上。 那人愣了愣,却依旧肆无忌惮的笑:“哦?你这话说清楚,谢家的孩子,到底是谢大公子的还是谢二公子的?” 这话说完,就连谢府里的下人神色也微妙起来,互相对视了几眼。 “你无耻!” 盛愿上去狠狠扇了说话的人一巴掌。 她原本就吓的花容失色,眼下倒真有几分气急了的模样。 刚巧在鸿鸢楼里上的妆容还没洗掉,动气都带着娇嗔的艳丽,让这些人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说者无心,可真当话音落下,盛愿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的抚在肚子上。 这孩子,有没有可能就是他的。 可这念头一出来,盛愿自己就先苦笑起来,若不是大少爷的,为何知晓她有了身子不直接发落了她,还在主母面前认下孩子,而且大少爷又怎么知道那些让人羞于说出口的细节。 她在那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擦过领头的人下颚划了过去,在他的嘴角划开一道口子。 顿时鲜血淋淋一片,看着好不恐怖。 几声清脆的掌心从一旁的长廊传来。 盛愿心里一颤,急忙回头却见到一抹青竹般的身影立在那。 阴影中看不清谢云笙脸上的表情,但手中的弓弦还在微微颤抖。 “几位在我这闹了这么久也够了吧,贼人已逃走,不去追反而在这纠结我妾室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当真看我谢家落魄了可以随意嗤笑?” 巡防营的人马面面相觑急忙后退几步,和方才口出狂言的人拉开距离。 这些皇家和侯府的艳事平日私下聊聊听听就行了,就算心里有这样的念头哪里又敢说出口。 若是再顺着往下说,这不明晃晃打谢家的脸。 “我的孩子,我自己不知道是谁的,几位倒是比我清楚,莫不是日日夜夜让人在我的榻下监听?” 这话扣的帽子更大,这几个巡防营的人只觉得站不住。 尴尬的搓手想找回话来解释,可谢云笙朝着盛愿招了招手。 俨然不再看他们一眼。 盛愿愣了愣,乖巧的上前。 路过几人面前,脚步虚浮的晃了晃,立刻有人伸手本能的想扶她一把,却被盛愿她抬手飞快推开,摇头示意不必。 一副极为洁身自好的样子。 刚站立在谢云笙面前,谢云笙就亲自脱下身上披着的薄氅,披上她的肩,上头绣着一簇绿竹,让人莫名心安。 盛愿刚想推迟又被轻轻捉住了手,脸颊上的碎发也被谢云笙仔细拨弄到耳后。 俨然一副恩爱缠绵的模样。 “手怎么这么凉?” “怕不怕?” 盛愿知道,这是大少爷在人前替她撑腰。 不管旁人如何看,只要她在竹影院,外人眼里大少爷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便没人敢真的去说什么做什么。 盛愿点着头,又摇着头,眼圈低头的瞬间就红了起来,当真像吓呆了一样, 盛愿心里感激,却更加愧疚。想别过头,却被紧紧拉着,只能将这亲昵的举动演下去。 “中了!中了!” 最后出去追谢云霆的一队人跑回来,脸上的兴奋喜形于色。 “那贼人一路沿着屋顶逃,不知从哪射出一只箭羽正中那贼人的胸膛。咱们得人已经顺着血迹追了过去。” 中箭两字让盛愿如坠深渊。 急忙咬住下唇,强行隐去鼻间的酸涩感和急切。 “既然人要抓住了,谢府就不留各位了。轻便。” 谢云笙逐客令已下,这些人也不好多留。 想了想,拱手客客气气的解释:“话虽如此,但我们身负旨意,没抓到您家二公子无法交差。只能暂时在您院里留下两人万一谢二公子想家了回来,我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也好回去复命。” 见谢云笙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这才带着人匆匆离去。 盛愿如同丢了魂被谢云笙领着。 “吓坏了吧,饮一杯红枣茶。” 温热的杯盏被放在手里将她的神志暖了过来。 盛愿顺着窗户上的纱帘往外看,果然片刻间人就走的差不多了,留下两人站在院门旁守着,若是她直接出府,恐怕这些人立刻就会怀疑。 想到谢云霆受了伤还被人追捕,盛愿不能再拖了,急忙跪在地上:“大少爷,我想出府。” “此刻?” 谢云笙平静的看着她,搭在提上的手轻轻点着:“放心不下贼人?还是放心不下云霆?” 他只看了盛愿一眼就瞥了过头但这一眼却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 盛愿颤了颤,握着杯子沉默。 大少爷知道。 谢云笙不急不缓,也没生出一丝恼怒,“若是担心云霆,既然逃走的是贼人,他又怎么会有事,若担心贼人,他方才险些伤了你,你着急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看出端疑?” 果然是玲珑心。 大少爷什么都知道。 盛愿这才冷静下来。 她此时出去,也就是自己推翻了方才说的话。 可听到人受伤,中了箭,让她怎么能冷静的下来。 “方才在你房里的人是云霆吧,他可有和你说什么?” 盛愿转头,冷然眼尖的看到大少爷指尖上两道被勒出的红痕。 这伤痕她见过,在春日宴骑射比试时,不带护具拉弓就会留下。 方才大少爷她只见射了一箭出去,那另一箭…… 想起今晚的种种。 谢云霆说过,那些人是直接算准了冲着他来的。 明明巡防营的人没有带弓箭,那只伤人的暗箭又是从何而来,那时她刻意看过,大少爷不在院子里。 既然知道那人是谢云霆,听到他中了箭,大少爷却这么冷静。 盛愿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身子一阵寒颤,第一次觉得大少爷脸上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第95章 戏中戏 “他可有说,幽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淡淡的语调,如同一张无形的手扼在咽喉,让盛愿喘不过气只能抿紧了唇,低下头沉默。 “你怕我?” 见她忽然瑟缩惊恐,谢云笙反而笑出了声,自己倒了杯茶细细吹着热气:“难不成你怀疑今晚是我让人来抓他的?” 盛愿呼吸都停下了,想起院子里的人说过,大少爷当年年少有为,替官家在诏狱里审讯罪臣时,这双眼能一眼从罪臣的血衣烂肉里看出其还能受得住几分刑,流得了多少血。 饶是不同于谢云霆的黑瞳探不见底阴冷无情,犹如鹰目。 他的茶色眼眸当年就被人称为照妖镜。 见盛愿还是沉默。 谢云笙眼帘微垂,盖住了眼底的郁色。 又从怀里拿出两份信函递了过来,封口的蜡还是新的显然还没打开,上头却沾了些活着血的鸟毛。 “从鸦燕上射下的。还未来的及看,就听着那领头的出言不逊。” 盛愿又将目光看向他指腹上的两道勒痕。 即使解释的通,大少爷在她心里也不是那样的人,可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谢云笙叹了口气。 拉着盛愿开始往外走。 一路上也不说话,盛愿心里再多疑问,在外面也不敢开口。 越往主院走,渐渐地她也发现了谢府今晚的异样,平日这个时辰各处早就熄烛歇下了,今日不仅烛火通明,各院巡防的人也足足多了一倍,每个院门都有巡防营的人守在门口和竹影院的如出一辙。 两人一直走到主母院子才停下,盛愿还没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就被塞进门后。 盛愿四下扫了一圈,平日主母院子了里里外外都是伺候的人,今晚各处戒严唯独她这清冷的见不着一个人。 “莫要出声。” 盛愿点头,听话的捂住嘴。 谢云笙无奈的摇了摇头,抚抚袖子敲了门进去。 “我替你谋划,你倒好,替那个野种拦截我的信!” 忽而一声低喝划破黑夜。 盛愿急忙屏住呼吸重新看向房里。 上官氏将方才她见过的信函直接砸在了大少爷的脸上。 “怎么,就算是我通知的巡防营又如何,就算幽州是我调动让他们拉那个野种下水的又如何,难不成你准备为了谢云霆那个野种,将我这个母亲下到大狱?” 大少爷依旧淡笑,捡起那纸函一脸的不赞同:“我和云霆不管是谁承爵,都姓谢,何必纠结是不是我。更何况,我这废人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你胡说!” 扬起巴掌重重落了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格外响亮,谢云笙原本就青白无血色的侧脸,很快肿的青紫。 盛愿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捂住唇才没惊叫出声。 只是望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背影,平日如同青竹挺立的模样,如同也如同被雪压的弯下了腰,萧瑟破碎。 上官氏显然没想到这一巴掌落实了,攥紧了拳头微微颤了颤,重新坐下。 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声悲戚:“你怎么一点不像你的父亲?” “谢老爷子?和云霆比,的确不像。” 谢云笙抹掉那抹鲜红幽幽笑出了声:“其实也不能说我不像父亲,应该说我像极了他,不然怎么会当年您又怎么会嫁……” “你闭嘴!这也是能说的!” 上官氏瞪大了眼睛,犹如第一次看清自己和这个儿子,虽然口吻还是严厉,可一直保持矜贵的姿态却如同被人打碎,全身牢牢抓住身下的凳子扶手才勉强坐稳。谢云笙冷笑一声,一板一眼扬声道:“信函我还未打开,就当没见过,只是母亲莫要对云霆出手了,这些多年云霆不点破不代表不知道你让那些人一次次的刺杀,回到这院子里还是对您如初。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生下他的人,是您,这谢府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上官氏浑身一颤,苍寂多年的眸子闪过一丝疯狂的恨意,过了许久才幽幽感慨: “我怎么就生下了你。” 盛愿鼻子一酸不忍继续听下去看下去。 她知道大少爷是个要面子的人,即使让她相信主动让她偷听,但她不能什么都去看去听。 转身站在院门口等着谢云笙出来。 谢云笙侧目见窗口的影子消失了,袖中的手轻轻捻动,唇角勾起一丝笑。 等他出来,两人沉默着回到竹影院,盛愿握着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只是这次却不知该如同开口。 倒是谢云笙主动打口,打破了沉寂。 “今晚回来时,我去了母亲那,正好听到她和幽州的人联手要将云霆拦在路上,我猜云霆回来是要私下进宫面圣,想过要提醒他,没想到我母亲下手这么快。你怀疑我也是对的,毕竟她做和我做没区别……” 盛愿有些难过,她刚才还怀疑,这会谢云笙不怪罪,还主动开口安抚着她。 只是…… “您知道这些,为什么不……” “不告诉官家?盛愿,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的弟弟,手心手背如何抉择。 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几声咳嗽,一道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落下。 盛愿顿时急着要出去叫人请医官,却被谢云笙一把拉住。 “我知道云霆与我在你心里分量不同,只是盛愿,莫要把我想的太坏了。” “奴婢没有……” 盛愿红了眼。 在她心里,两人分量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是尊重敬重,一个……早就成了一团乱麻的纠缠不清。 还想解释什么,手里被重新塞进那枚信函。 “这是我母亲勾结官员的证据,放在你那,这东西就能成为保护云霆的一枚护身符。” “奴婢不能要。” 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盛愿缩着手匆匆后退,回头看到一旁的匣子,打开随手放了进去。 目光落在一旁编织了一半的草绳,愣了愣。 又很快合上。 见他唇角带着青紫,只怕明日不消肿很难见人,盛愿皱了皱眉,突然想起鸡蛋热敷的办法。 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转身就跑去小厨房。 等她身影刚离开。 一直在外的黑影转身进了房,从那盒子里拿出信函跪在谢云笙的面前。 “您走后,主母哭的很伤心。” 谢云笙袖中的手拢了拢,面上无动于衷:“哭一哭也好,压抑的太久,人是谁疯掉的。 等哭完了,我们谢家表面的和谐还是要唱下去的,不然都这么多年了外人眼里的母慈子孝都白演了。” 谢云笙抬手慢条斯理抹去唇角的血,捏破蜡丸打开信函。 信函里空无一字。 第96章 等 “没字?您就不怕那丫头真打开了?” 黑影蒙着面也挡不住眼瞳的震惊。 或是被主母直接点破这信函和她发出的根本不是同一封。 不管是哪种,今晚主子想要演的这出戏都会砸在手上。 “最重要的是她没打开。” 谢云笙慢条斯理活动着手指,将信函放在烛台上烧毁,侧过头眉头轻佻:“找到他了吗?” “我们的人跟着血迹追了一路,还是让二公子跑了。属下无能。” 说起这个,黑影忍不住将腰肢弯曲的更深以表臣服:“主子那一箭虽被谢云霆察觉避开了要害,但恐怕他也要吃些苦头。” 那伤,若是换个人恐怕当场就要毙命。 “不是你们无能,是我这个弟弟被父亲当年教导的太好了。虽只有一年,但所学所用,连我都比不过,更何况你们。” 滋啦一声门响,在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谢云笙从窗户望了一眼,盛愿正端着个小碗从小厨房里走出来,娇俏的身影走的很慢,那碗里刚煮的鸡蛋似乎很烫,她总得时不时的抬手捏一捏耳垂缓解烫意。 白嫩小巧的耳垂也被热意染了些许绯红,就像前不久边疆送过来的美人指,惹人垂涎。 葱白的小手捧着鸡蛋,全神贯注就像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物。 饶是无情也动人。 谢云笙望着,心里闪过这一句眼底闪过一丝柔,又很快沉寂下去。 “继续找,莫要让我的好弟弟就这么容易死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按照我的戏本来死。” 盛愿推门进来,屋子烛光闪动,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眨了眨眼,只当花了眼,拿着煮好的鸡蛋看着躺在软榻上合眼睡下的大少爷。 缓缓放轻了脚步。 却在转身的时候无声叹了口气。 “你是为了我叹气,还是担心云霆?连自己的手被烫了都不知晓?” 盛愿微微一震,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含笑的看着她。 垂下眼帘,盛愿急忙将通红的手指藏在背后。 方才煮鸡蛋时,她想起那些人离开时说的射中了人,一不留神就被滚烫的锅子烫到,及时用井水冰过并不要紧,她自己都没在意。 “过来。” 盛愿犹豫了片刻听话的过去。 刚站稳就被大少爷捉住了手,谢云笙浑身如同冰窟窿里拿出来的,冰凉的触感反而让她忍不住战栗。 谢云笙仔细看了看那烫伤,忽然伏下身子微微张开唇瓣轻轻吹着那红肿的地方,许是刚睡下的缘故,衣袍领口松散着露出雪白近乎透明的胸膛,喉咙随着动作若有若现,竟然有种诡异的颓废的美。 盛愿看的呆愣住。 这样的谢云笙盛愿是第一次见,从进了府,不管是在外还是在内,大少爷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就连衣摆都一丝不苟不带褶子的端正。 等看他从一旁的匣子拿出一罐药油,准备替她涂上,盛愿忽然如梦初醒般,急忙抽回手。 “奴婢自己来就好。” 摸了摸指尖被吹过的地方,盛愿有些不自在。 谢云笙沉下眼,过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们已然是朋友了。” 长睫微微颤抖,盛愿抿了抿唇,小心剥开手里的鸡蛋,缓了缓才开口:“但奴婢到底是丫鬟,本分不能乱了。” “你原本的本分,不是做这些琐事,而是我的房内事。” 刚将剥好的鸡蛋用手帕裹着,盛愿听着这话一抖,鸡蛋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奴婢,奴婢实在不堪……而且您答应奴婢离开的。” 房里安静的只能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谢云笙静静地看着,袖中的手握成拳淡淡轻笑:“自然,我没忘。” 一张小白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盛愿提起的心重新落下。 “哪怕知道云霆利用你,你也担心他,在你心里他还是比我更重几分,是么?” 这话说的有些自哀自弃。 原以为盛愿不会回答,或是又吓的瑟缩,不成想她没紧张,反而认真想了想才开口回着话。 “不一样的。” 盛愿顺势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将那碎了的蛋壳一点点拢在一起,捡起来准备丢掉。 “大少爷让人敬佩,尊重,谢云霆就是土匪,强迫人做着各种奴婢不愿做的是,就像硬逼着你落下个印子,才快活。” 想起谢云霆,盛愿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气又恼又说不出的惆怅。 “他骗了奴婢,奴婢气极了,也恨透了,但奴婢更记得他几次都救过奴婢的命。” “哦?何时?” 谢云笙当真开始在脑子里思索。 “骑射那次,后来射中的都是拿真弩箭的刺客,还有替上官小姐采崖边蜜时,掉进了蛇窟,还有……” 盛愿原本还有犹豫,但今晚知道大少爷早就知道主母让人杀谢云霆的事,自然也没了那么多顾虑,全都说了出来。 “我竟不知,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俩还经历过这么多的事,也怪不得你同他亲近……” “奴婢没有。” 盛愿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毫无防备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目光转了圈落在鸡蛋上,如释重负。 “奴婢,重新给您煮个来。” 提起裙子盛愿急匆匆的想要逃离,就听到身后的人幽幽开口:“不必了,睡吧,明日你和我一同进宫见官家。” 呼的一声风动。 房间里的火烛一瞬间都熄灭,只剩下黑暗。 盛愿回到住处,狼狈擦着脸上的汗,只觉得这一夜过的实在辛苦。 目光投向关闭的门,好似谢云霆的身影还在那。 迎上巡防营的人时,谢云霆离开前在她耳边郑重低声留下了一字。 等。 等他回来,还是等他解释,谢云霆没说,但就这么一个字却带着莫名的安心意味,带着把握和肯定。 他说过等,就不会死。 即使这样,听到谢云霆中箭那一刻,盛愿的慌做不得假。 哪怕是此时…… 松开拧了一夜的眉头,盛愿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肿,忍不住自嘲。 躺在床上,盛愿转身被枕头下的东西硌着了头。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清那是一个竹筒。 这东西也只能是谢云霆放这的,为的就是等她发现。 盛愿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装着一红一黑两尾小鱼,好不容易见着亮,欢快的跃起一个水花。 这鱼长得可爱,身上没一处伤,鳞片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却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野外湖水,水沟都随处可见。 明明这么危险,回来就为了送两尾鱼,盛愿捂着胸口,想骂谢云霆实在任性。 却还是没忍住伸手轻轻触碰鱼身上的鳍。 原以为要一夜无眠,没想到这一晚听着鱼游动的水流声,盛愿意外一夜无梦的好眠。 见她脸上红光满面的气色,谢云笙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入宫盛愿是第一次,却和想象中不一样,从出了谢家,哪怕进了宫门,她的脚就没落过地,马车竟然直接进了宫墙。 但直到出宫,盛愿都没瞧见皇宫内究竟是怎样的场景,官家没有见她,只宣了大少爷进去谈事。 等出来时,大少爷不仅被好些内官送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卷橙黄的圣旨。 盛愿伸着脖子,忍不住去看那明黄尊贵的绸子。 从出了宫,大少爷就沉默的端坐着沉思,圣旨就那么斜放在一边,完全没有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的小心。 等谢云笙察觉到她的眼神,微微一笑,直接将圣旨递了过去,“我要出门几天,这次不能带你了,其他没什么交代你的,只有一点,若是云霆联系你,或是回府,断断要他入宫请罪。” 第97章 庙中草屋 “盛愿姑娘,真不用我陪你?” 安嬷嬷领着盛愿往门口走,还温声叮嘱着她小心脚下,自从知道盛愿有了身孕,主母身边的人对她倒是和颜悦色了不少。 盛愿勾着唇摇头,脸颊上的酒窝可爱乖巧。 等上了马车,赶紧用手将早就僵硬酸痛的脸颊揉开。 大少爷走了三日,这三日,她日日都要从日出起开始在主母院子里一起用膳,学习女红教诲,等日落后才能回自己的院子。 今日若不是宫里为了游街的衣裳做好了让她去试穿,恐怕还要像木偶一样呆坐着习一日的规矩。 掀开车帘,往日最喜欢热闹的此刻盛愿望着叫卖琳琅的街道,心根本提不起一点欣喜。 从谢云笙在马车上交代完,连谢府门都没进当天就直接驱车离了京。 原本有他的交代,盛愿也以为很快就会见到谢云霆的面。 没想到这都三日了,一丝消息消息都未曾传回来。 只是外出采买的人说,路上各处都在戒严搜查,说是幽州丢了件要紧的东西。 全城通缉贼人。 只是这时候,人没找到,说明还活着,盛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等再抬头时,要去的铺子从身后略过,马车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快,大有出城的意图。 “为什么不停车?” 抛出去的问题就像没落地的石头,没任何回应,盛愿心里一紧生出许多不安。 盛愿脸色煞白,多了许多念头,甚至连跳车都想过,还未曾行动,就听到外面的人冷冷威胁:“老实坐稳,不然我不介意把你捆起来再继续赶路。” 呼叫声,却被轮毂声压下。 疾驰中,她这点声音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十五?” 这冰冷带着不耐的语调,盛愿再熟悉不过。 探头出去,果然原本的马夫不见,驾车的人变成了脸黑一身黑的十五。 “二少爷呢?” 盛愿扒着车飞快的扫了一圈,却没看到想象中的人。 反而被十五狠狠剜了一眼。 “为什么他会被追捕。” “他那日有没有中箭?” 不管盛愿问什么,十五都像听不见一样, 一个字都不回答。 可即使他什么都不说,盛愿也能明显察觉到十五对她的怨气,从前对她就是冷冰冰爱答不理的样子,如今更是隐忍着才压抑住不耐。 想起那让人退回去的包裹,十五日日跟着谢云霆,定然也会知道,和他说不通盛愿只好悻悻然地闭嘴,好在有一点她清楚,十五不会伤害她。 车子没驾太远,等停下盛愿才发觉眼前的景眼熟。 诉至庙。 上次替大少爷供奉香火就是这。 盛愿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那个送来的平安符还在里面呢。 下了车,十五就将一个斗笠扔了过来,然后自己也带上一个。 盛愿乖乖盖住容貌,跟着十五走在后山的小道一直看不到香客,僻静无人的地方,才终于见着一所茅草屋。 说是屋子,不如说是勉强撑着没倒的围墙多了一顶茅草堆的顶。 “带我来这做什么?”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就自己进去亲眼看看。” 十五回头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入,盛愿迟疑片刻跟着进去。 满屋子的血腥气。 屋里没陈设,也就一张用稻草堆在一起的‘床’,上面躺着的人面如白纸,赤裸着上身,能看从胳膊到胸口缠着的绷带被鲜血染透。 “谢云霆……” 他果真受伤了。 盛愿伸出的指尖都在颤个不停,却在快要触碰到人时猛地收了回来。 她不是第一次见谢云霆受伤,但面色这么难看还是第一次。 好似下一刻,这人就会彻底消散。 “都这样了怎么还在这,为什么不回府请太医来?” 这样的伤,在这种地方怎么能养好。 “回府?满京的人在搜查主子,这时候回去,你还想让他自投罗网。” 十五开口讥讽。 盛愿不敢搭腔,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十五那双宛如针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 见谢云霆嘴唇都干裂的起了皮,盛愿抿紧了唇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喝水的杯子,还险些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这才看到人退回去的包裹正静静躺在那。 盛愿瞬间心虚的别开了眼。 十五在茅草屋里找到一圈只翻出来个破了几个口的碗,接了些水,递了过来。 盛愿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用水替谢云霆沾湿着唇。 等弄完了,抬头,十五正面色凝重的盯着她。 “怎么了?” “主子这些日子不管怎么喂都喝不进去水,昏迷时总念着为什么,和你的名字。许是听到你的声音,这才喝了水。” “小愿等我。” 许是为了迎合他的话。 一声幽怨无奈的叹息响起,让盛愿面色火辣辣,鼻子酸涩的险些落下来泪。 十五虽还像要吃人的神色,但更多的是一种茫然。 盛愿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十五会将她带过来。 上次替谢云霆上药时,他就半开玩笑的说过,只有一个侍奉的十五在身旁,只是十五天生力气大,做事毛毛躁躁,当护卫可以,完全不会照顾人。更别提是个重伤的。 “你们究竟犯了什么罪。” 她从那晚就一知半解,府里哪怕被巡防营的人搜了一次,又留的有人蹲守,都和往日一样,没有一丝危机的气氛。 府中更是没有听到其他人议论这事。 盛愿也只当没什么大事。 可现下靠近了才发现,谢云霆胸口的伤,几乎都是被火灼出来的烫伤。还有些许箭伤和刀剑的砍伤,就连十五身上也能从袖口,领子的地方能看到下面未盖完全的伤。 寻常烫伤都要数月才能好,谢云霆身上这样大的面积,只会更加痛不欲生,这里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是养伤的住处。 不能就这么放着他在这! 想起临走前谢云笙的叮嘱,盛愿喏喏开口:“大少爷说,如果见着二少爷,务必要他进宫请罪。” 就算是被罚,也好过被伤连累死。 话音刚落下,方才面色缓和了些的十五顿时横眉冷竖。 “若你看到主子这样,还来当谢云笙的说客,那是我和主子看错了人,请你离开,莫要提见过我们。不然,我只能在这先割了你的舌头。” 十五冷冷瞪着盛愿,直接打开门赶她离开。 看着他抽出的寒芒,盛愿吞咽了下口水,虽吓的颤抖,却还是挺着腰,站着没动;“我不走。” 第98章 破 “你不怕?” 那刀锋几乎刮着她的脸颊,盛愿一动不敢动,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 “十五我说了,你吓不到这丫头。” 一声很轻的嗤笑从身后传来。 盛愿怔楞着回头,原本昏迷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定定的望着她。面色虽然还是难看,却不影响他唇角的笑意。 “你们骗我?” 想起方才谢云霆那声让她心痛险些落泪的梦呓,盛愿只觉得被人愚弄愤怒,转身就要推开十五离开。 可十五山一样的身躯挡在那,哪里是她能推开的。 “怎么能算骗,这伤不是假的,这几日我的确就是这么过来的。” 方才在梦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只以为不过是个梦,没想到朝思梦想的人就在眼前。 谢云霆撑起身子靠坐着,束发虽还算完整,但凌乱的贴在身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脸上带着很浅淡的笑,但眼底却是淋漓的雾气。 莫名让盛愿生出一种她做了对不起谢云霆的事被发现的错觉。 即使他这么说,盛愿也一个字都不信了。 满心只有被愚弄的愤懑。 “奴婢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话竟然比伤药还要厉害,早知道奴婢该早些来,多说些话,这样也不用二少爷受这么几天的罪了。” 她气的脸颊绯红,鲜少有这样阴阳怪气的模样。 谢云霆听着也不生气,反而笑意更甚,换了个曲腿的姿势坐着,他原本就只穿了条中裤,这么一动精窄的腰腹上绷带又松了下,懒懒搭耸下露出的蜜色肌肉格外显眼,欲色十足。 饶是深受重伤也不影响谢云霆好身段,盛愿急忙错开眼,那边谢云霆不甚在意,自顾自的换了话题: “留给你的鱼是我亲手在溪水里钓的,原本该一并替你挑上个容器养着,但我这受伤便耽误了,你先养在盆里,等我回府重新装潢院落,咱们一起上街挑选你喜欢的,两只的话琉璃的好看,不过你不喜奢靡,瓷盆的也不错。” 盛愿忽然后知后觉,她好不容易将东西都打包退了回去,却还是不知不觉又留下和谢云霆有关的鱼。 这人明明不在场,却总是能猜中她的举动。 那鱼还真就被养在她的洗脸盆里,原本今日出府她想过买个好看的盆养着鱼,但一想起即将离开,也就暂时放下了念头。 “不必了。等二少爷你回府,那鱼我还要还给你的。” 盛愿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只是怕那鱼死了,暂时替你收着。” “我那院子里空旷久了,其实若是你喜欢,让十五移来几缸睡莲,将各种颜色的鱼都补来放进去,那才好看,日后你在院子里也不会闷。” 谢云霆就像没听到她的拒绝,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许是不知受伤的缘故,语调又柔又慢,盛愿恍惚间总觉得这样的画面眼熟。 等过了许久她才想起,从前在家乡,附近有一对出了名感情深厚的夫妻,她悄悄隔着窗看过几次,想替娘学学持家之道,无意中听见那对夫妻日常交谈,就是如此,不是其他人扯着嗓子或是风风火火,轻言轻语就勾勒出日常的琐事。 盛愿拧着眉,听着他东一句西一句的话,心思倒是不知不觉随着他的语调去勾勒那样的画面,一男一女站在院中,坐在窗前听雨打芭蕉,用梳子细细梳着发尾。 但紧接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却牢牢占据在脑子里。 曾经,谢云霆是不是也这样和璎珞说着未来。 是不是也能轻而易举用这些话逗弄蛊惑着人心。 原本扬起的心,瞬间重新跌进底端,不见天日的苦涩。 其实挺奇怪的,盛愿见不到谢云霆时,总是时常想起他。 知晓他可能受伤,盛愿日日担心。 可如今见着了,她反而又气又委屈,她不恨谢云霆是不是利用,气的是自己,控制不住那颗心。 “那日奴婢说过了,奴婢不愿去您身边。” 原以为谢云霆会生气,没想到黝黑如夜的眼珠轻转,看向被放在一旁的装水的碗上,“我想喝水。” 盛愿没动。 谢云霆眼眸加深,不厌其烦加重了语气:“我,要,喝水。” 盛愿将那碗水端了过去,可谢云霆却不接努唇示意她再靠近些。一副等着她喂的样子。 “您的手没受伤。” “可我提不起力气。”谢云霆懒懒用手扇着风,摇头提醒道,“若我不点头,十五也不会放你离开。小愿,我好久没和你好好相处了。” 明明是软和的口吻,偏又带着隐隐的威胁。 怎么每次谢云霆都是拿着各种事捏着她的七寸。 盛愿猛地抬头,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愈发按奈不住。 “您刚才没醒的时候,他还要割我的舌头呢,不让我走又算什么?” 她嗓音本就脆生,这样吊着嗓子,还真有些阴阳怪气。 谢云霆瞧得好笑。 一旁的十五却见不得自家主子被人呛声。 “狼心狗肺。” 盛愿默了默,不想和他多说,挪步又将水碗靠近了些。 心里暗暗骂着她的逆来顺受。 谢云霆微启唇,由着她的动作吞咽着水,明明普通的井水,这碗也粗鄙硌的嘴疼,这会却比宫里的琼浆玉液还要可口。伤口倒真的像他说的,不疼了。 可目光上下扫过盛愿面无表情,就似日常完成伺候的任务般麻木不甘,入口的水也开始苦涩起来。 “胖了些。” 盛愿心虚的错开眼,将手放在身前,隐晦的护着小腹。 谢云霆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自顾自的调侃:“看来这些日子大哥对你不错。” “所以您何必呢?您心心念念接人家,这次连命都要没了,却不知人家现在本就在蜜罐里,出府的马车都是大少爷那乘,去的是最好的成裳铺子,早就是现成的主子了。哪像您又是伤,又是破草屋的。” 十五早就憋不住了,抱着胳膊冷嘲热讽。 盛愿听的脸颊热的发胀。 过了许久忽然抬头勾出笑来: “奴婢还没告诉您,下个月初五,是我和大少爷的好日子。” 第99章 理不清 “今天除了为了取女夷游街的衣裳,也是府里要为我新做几身姨娘的衣服。” 盛愿说着,明明手心里早就积累的都是汗了,却还是不忘抬手抚摸着发髻,眉宇间的笑意愈发明艳。 谢云霆面色不变,只是眉眼里的玩味淡去了许多。 见他不开口,盛愿原本憋着的气忽然就松了。 那种强压下的心虚随即而来,愈演愈烈。 谢云霆抬手将束发胡乱的理了理,不紧不慢反问:“还有么?” “什么?” 盛愿去看十五,可从一个石头一样的人身上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更不可能指望他给提示。 “不就说想说大哥对你如何的好,只是做衣裳又算的什么,你若是喜欢,日后给你做三间房的衣裳让你日日换着穿。” 他抬头看着盛愿,脸上早就没有了淡定从容的模样,却还是挂着一抹笑容。 “你接着说,这些日子我不在府里,还有哪些事是大哥为你做的,我日后照做便是了,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他说的平淡,但盛愿听着心肺都微微的痛着。 这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她原本以为谢云霆定会暴跳如雷,可他竟然说要学着去做…… 盛愿忍不住心软了一瞬,但很快想起那个璎珞住处看到的真心,心又重新坚硬,这不过是他用来勾走真心的一贯手段。 她若是信了,就是下一个璎珞。 “还有,还有……”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寒颤被谢云霆注意到了,他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只是眼底却多了凉薄。 她还是怕他啊...... 盛愿憋着气,越想说什么,越是找不到可以拿出来炫耀的资本。 只能缓缓摇头。 没想到他忽而一笑。 没所谓的靠在身后的茅草上:“你以为我在这躲了这么久,为什么偏今日你出府十五就接走了你的马车?” 见盛愿眼珠圆圆,带着迷茫,谢云霆为她还是如此心思简单叹了口气,颇有耐心的解释起来:“我早知道了定下日子的事。”手中的匕首在指尖如同跳舞般转着,漫不经心却透露着微微的寒意,“也知道今日你定然出府。” “是你安排的。” 盛愿唇瓣微张,眼底闪着的光忽明忽暗,有些难以置信。 更多是迷茫和不解。 让她出府,是宫里安排的,谢云霆若是有能力影响宫里的旨意,又怎么会现在躲在这…… 而且,盛愿小心翼翼掀着眼角去看他的脸色,她猜到了谢云霆会生气,会发怒,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平淡。 就像一点都不在意。 没有被这话影响分毫。 她说不出来,谢云霆不在意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她也说不出此时,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十五在一旁突然开口:“溜回京那日,和戏楼的请帖一起来的就是这个消息。所以主子才不管不顾的回了京中,被人趁机暗算丢了幽州忙了这么久的差事,那人捡了现成的果子。” 说起这个,谢云霆还未怎么着,他依然被气的不行。 府里那些人,竟然一个个没传消息出来,他们回京躲着这些日子,府里那些钉子竟然无声无息的全部消失。 才让他们真成了瞎子聋子。 盛愿后知后觉才听明白十五话里的意思。 捡现成的说的是大少爷。 “大少爷才不是捡现成的,他是替你擦屁股去了。” 这话粗鄙,盛愿这些日子天天都听谢家的仆人这么说的。 就连巡防营留下的那几人也是这么说的,还对大少爷满口的赞扬,在这种时候,谢家大公子能不顾身体,也不怕牵连,第一时间进宫为的就是替谢云霆承担责任。 她便没多想找着原样子说出口。 “这些日子,你对大哥倒是忠心了不少。” 谢云霆这才真真实实的眼底一沉,盛愿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自从知道大少爷知晓她被谢云霆破了身子还不怪罪,还替她着想,答应她给自由,盛愿不止对他愧疚和怜惜。 加上,她忍不住低头轻轻抚摸小腹。 但这小动作,谢云霆只皱了皱眉,没往深处想。 “想用这些逼着我生气,告诉我你和大哥两情相悦,然后让我舍弃你?小愿你实在不会演戏。你可知晓,你的眼睛是全身上下最美的,也是最不会骗人的,落在我身上和大哥身上时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你心里有我,这是瞒不住的。” 盛愿原本就觉得委屈和不安,在她看到、了解璎珞和谢云霆的过往,在听到大少爷的那些担忧,她第一件事就是想见到他,这一个月也是处处都惦记着他,这几日他受伤也是心神不宁,但没想到来了反而是她被看透。 她当下便直接脱口而出:“和二少爷您比,我的的确确不会演。” 谢云霆眼底的凉薄逐渐被不可思议打破,他愣愣的看着盛愿,还来不及说话,盛愿便又再度说了下去:“你一直和奴婢说这些亲昵的话,做那些亲昵的举动,就是为了气主母吧,和当初璎珞姑娘一样,抢走主母安排下来,大少爷在意的身边人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突然就怔愣住了,谢云霆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他一早便猜到盛愿见到他情绪不对是出了什么他不知晓的事,但是没有想到她会知晓璎珞,还这样想他。 利用。 这丫头竟然认为他在利用自己。谢云霆气血翻涌,一股腥气涌上咽喉,顿时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将那些东西退回来,不是闹脾气,而是实实在在要和他断绝关系。 他愣愣的看着盛愿,盛愿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近在迟尺的面孔再度说了下去:“不管为了什么,奴婢不愿夹在中间,更不愿被人当成棋子玩弄,您不必将目光落在奴婢的身上。若您非要留下奴婢,逼迫奴婢,奴婢大不了一死。” “小愿。” 谢云霆抬手,可盛愿已然转身。 抬起的手落了下来,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出来。 “你就这么不信我?” 第100章 一起走 谢云霆凉凉开口,盛愿向外走的脚微微一顿。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就是这样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担忧。 侧神望去,见他一面将发带摘下满头的发丝落下,倒是将浑身那芒冷硬的气息削弱了不少。 因为受伤,脸色如纸的白。 盛愿顺着他的动作将目光落在他的指尖。 微微卷的发盖住了大半面容,若是隔着纱远远的看,他这样的样貌恐怕被人认成女子也不为过。 许是这里条件不够,哪怕身上并无异味的干净,但他的头发到底没有好好打理,发尾处打了几个结。 谢云霆用手梳理了几下,缠绕的愈发严重。 盛愿看着,袖中的手指微微缠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忙。 一闪而过的亮后。 那一节发被他不知从哪抽出来的匕首斩断,摇摇晃晃的落在草垛上。 就连十五都被惊的瞪大了眼睛,声音成了变了调的惊呼:“主子!” 谢云霆捡起那一截发来,手指上下纷飞,很快将断发打成一个结递了过来。 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 “结发为约,真心为誓。以我这双眼,这双手立誓,我想将你留在身边的那些话,也和其他无关,只有真心。” 盛愿默默盯着递到眼前的那一缕发,眼底流露出不可置信,喉咙咽了咽:“断发,乃是大忌。” 谢云霆眉眼一垂,半响后竟然笑了起来:“我父母皆不在世,百无禁忌。” 见盛愿迟迟不动。 谢云霆轻笑着将那发丝放在她的手心里,缓缓握住:“你不用感到有压力,也不用对我做什么,你和平时一样对我就好了,只是,不要拒绝我,也不要疏远我,更不许离开我。” 既然她心里有惧,有怀疑,还能在看到他受伤时那样紧张,他就还有机会。 五年,十年,二十年…… 等到两人白发苍苍,那点子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不重要了。 那发丝在手心里,明明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压的盛愿没由来的心里震了震。那一震就像谢云霆拿了一块砖刚好敲碎了她原本硬下来,准备好的一切说辞。 让她方寸大乱。 “奴婢,进府就是大少爷身边的人。” 现在所有人都知晓,谢家大少爷身边的暖床丫鬟做了女夷。 都知晓她就要抬做谢家大少爷的妾室。 若谢云霆还敢开口要她,这就是明着对大少爷的侮辱。 如今,再无退路。 盛愿缓缓抬头,白瓷般的面孔上露出茫然和无助:“奴婢,亲眼见着大少爷为了护着您,和主母顶撞被罚。” 走时,主母也没送,大少爷也没去辞别。 俨然两人还是冷战。 就连大少爷进宫离京那日,脸颊上被打的红肿也没被鸡蛋滚下去多少,还是敷了粉堪堪盖住的,宫里那么多人,哪怕她没下马车,也是看到那宫人上前接上谢云笙时,一闪而过的家惊讶。 宫里那么多人,随便被几个人看到,只怕一夜之间都会传遍京中。 大少爷那么要强自尊的人,宁愿不要人伺候也不想别人怜悯的人,为了谢云霆失了脸面。 这些都是她亲眼见过的。 盛愿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那一晚若不是大少爷护着,你从我房里离开,那些抓你的人就要带着我走了,事后,大少爷连一句责备都没有,院里也没露出一丝口风到前院,将我护得好好的。” 她话里没有带一丝埋怨和委屈,只有点点的后怕,可落在谢云霆的耳朵里却让他心头一痛,忍不住撑着身子将她拉进了些,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 “是我没护好你。” 他若是知晓那日被人设了圈套。 定然不会在那时见她。 “大少爷对你,对我如此,你真忍心伤他么?您忍心折辱他么?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盛愿咬着唇,只觉得万般该死。 更是涌出无限的自责。 明明做错事的永远不是大少爷,偏偏受到伤害,牵连的都是他。 眼见盛愿哭的愈发伤心,就连唇色都惨白了许多,谢云霆脸上看不出同样的愧疚,只有一汪潭水般的沉积。 “莫要哭了。看你为了其他男人哭,我只会嫉妒的要发疯。” 盛愿听着他这土匪般的言论,又气又羞,倒是真的止住了泪。 “和我走吧,谢家也好,京中也罢,都不要了,就你和我。” “走?” 盛愿的泪挂在脸颊上,怔楞的看着谢云霆,只怀疑她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听错了话,还是谢云霆知道她要离开故意说的试探她。 “是,就你和我,离开后我不是谢家的二公子了,你也不是我大哥的通房妾室,世上只有谢云霆和盛愿。 你也不必担忧大哥,谢家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功劳,不出大差错陛下只会厚待,大哥这次正好接了我的差事,外面那些人只会夸他仁善,没人敢笑话他,也无人会去把他院子里少了个什么丫鬟记在心里。旁人也只会当我逃了,将谢家甩锅回了他的肩上。 大哥对外,只用说你突发疾病去了,你我不在京中露面,自然没人去笑话他。” 谢云霆抬手止住了要开口的十五,用指腹轻轻捏着盛愿的鼻子,温声道:“从此,只有你我过平常生活,可好。” 骂名他去背。 自责他去承担。 反正他这一生原本就欠着大哥的。 若不曾遇到了眼前的人,他最后拿命赔给大哥,换他一世富贵闲散,谢家门楣的光耀这样的念头也是早就定下的。 若不是为了这个,他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难以收场。 “我什么都能放弃,只有你这件事,我必须对不起他。” 这些话将盛愿心里所有想拿来堵住他的可能都说了一遍。 盛愿心神激荡,紧紧攥住袖子,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觉得这些话,和大少爷说的那些话说不通。 如果离开了,和谢家没有关系了,那谢云霆便没有利用她的理由了才是。 她想从谢云霆的脸上看出试探,或是欲擒故纵。 想戳破他说这些酸词时露出的神态,若是有一丝不耐…… 可那黑瞳清澈见底,只倒印着她,只将她一人揽入眼底。 盛愿心不受的狂跳。 第101章 何为快乐 可她没法直接开口问,也不敢再谢云霆对视。 谢云霆是妖孽,那双眼眸漆黑似潭,是能吃人的,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乱了心神,忘了理智。 盛愿眼睫轻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您这样,一点好处都落不到,甘心么?” “有你在身边,便抵上世间万物。” 只是短短的、轻描淡写的一句,就让她的一颗心陷入柔软泥沼。 可越是这样滚烫的话,却越让盛愿分辨不出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还带着算计。 她不过是一个窑子卖来地位最下等的,有人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功勋身份陪着她,这可能吗? 过去这样的戏文,她唱的还少么? 盛愿不能信。 心里挣扎想要挣脱,可她却不由自主沉沦进谢云霆许诺的未来里。 又喜又悲,纠结不清。 谢云霆轻叹一声,用手轻轻搭在她的额发上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好似这样就能安抚她心里的不安。 可一碰到怀里的人,他反而先心底一紧,有些离不开这种感觉。 掌心落下的位置,犹如雨后潮湿钻出了春芽生发似的痒,钻进了心,让他如同上了瘾。 “你没寻到春日宴我留在树下的东西,对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盛愿茫然点头,却才知道果然和她猜的那样,春日宴树下,谢云霆留了东西。 只是可惜她再没找到机会去寻。 “等离开这里,我同你一同去找,你见着了,就能懂的心意,为何是你,届时我将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可愿意?” 离开。 这么一说,心里又升起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谢云霆再三提醒。 还说的这么笃定。 难不成那里头装着什么瞄写她和谢云霆前世今生的戏文,只要她看到就想起,前世种种。 盛愿想着,又露了些笑意。 左不过她也是要离开的。 到时候就能一探究竟。若是这戏文编的不好,她开始不会轻易放过谢云霆的。 盛愿心里压不住涌起一股浪潮,推着她想要点头,却克制着,小心翼翼从心里伸出一只触手试探。 “什么时候。” 盛愿喉咙有些干涩,说出话低哑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难听,倒像个蛤蟆似的,这人只怕又要笑话她。 果然念头刚出,谢云霆就哈哈笑出了声,等笑的眼泪都累出来,才正色了几分: 他还记得没点蜡烛的那晚,盛愿的泪却被他清清楚楚的看着,落着,痛着。 记得盛愿那故意说来刺激他赶走她的话。 哪怕她是为了保护他,也难免自责。 他的确忘了问一问这丫头。 问一问这丫头的意见。 从那晚在大哥的榻上见到她,一切都不受控制的发生了。 “只要你愿意,我都听你的。” “我想游街过后。也可以么?” 她记得责任。 哪怕不是为了谢府,也不敢违背了圣旨,耽误了大事。 盛愿定下日子就屏住呼吸去看谢云霆的神色。见他沉吟了一会缓缓点头。 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下,如同心落了地。 “那就游街结束,当晚我带你离开。” 盛愿垂下眼帘,手心里攥着的裙子早就被汗水印出了痕迹,她用指尖抚平,就像安抚心里的不安。 谢云霆勾了勾唇,抬起一只手,将她的脸轻轻压向自己肩膀。 盛愿在他靠近过来的气息中怔了一瞬。 谢云霆的肩好宽。 盛愿心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那种如同在山里晨雾般的气息,让盛愿安心起来。 “马夫会说车轮修补了一番,耽误了时辰。这是票据。” 送她从诉至庙离开的路上十五臭着脸将准备好的票据递了过来,见盛愿总是回去看向茅草屋,面目扭曲了好一会,强忍着情绪,缓缓道:“既然答应了一起走,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你不愿二少爷同我一起离开?” “废话!” 盛愿原本只想缓和气氛,随口一说。 没想到十五直接跳了起来,原本就丈二高的人,直接将头顶的绿竹撞断了一棵。指着盛愿好半天说不出来。 “若不是,若不是……” 可到最后,若不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盛愿轻声道:“你怨我毁了你主子的前程,不理解他愿意为了一个丫鬟自甘轻贱。” “你混说什么?人哪有高低贵贱!” 十五摘下脸上的竹叶,古怪突然又平静下来:“我原本也不过是屠夫的孩子,父母死后被扔到斗兽场卖身,多亏了主子见到了将我买回去,留我做护卫。” 说起那时的场景,十五眼底都是动容。 他原本以为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咬死。直到那么一个粉玉般的人出现在眼前,牵着老侯爷,说什么也要将他买回去。 那时候谢家正在为两位公子培养暗探。 将就要上场的他买回去和府里的暗卫一同训练,可他不是好苗子,个头太大不容易隐蔽身形,吃的比谁都多。 最后谢云笙身边留下的暗卫都是百里挑一好身手的,可谢云霆却只要他。 一个只会拿杀猪刀砍人的乞丐。 那么一个人,和过年赶庙会见过画上的年画娃娃一样的人,就这么不管他身上的污秽,拉着他坐上马车,教他识字习武。 就连现在他一共也只认得十五个字。 想起往事,十五想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露出一丝柔和。 “主子过的太累,在谢家过的很不容易,但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能力,为了你全部放弃,在我看来,是不值得。” 盛愿默默听着。 自然知晓十五的意思不是为了贬低她,而是就事论事。 盛愿在春日宴也见过被人捧着簇拥着的谢云霆。 那样的意气飞扬,英姿勃发。 他天生就该是站在阳关下的人。 盛愿心有些发冷,更生出些退意思。 十五横眉看过来,“虽不甘,但主子和你在一起时轻松和快乐也是别的给不了的,所以,你这次莫要辜负他。” 盛愿心跳如雷,连脖子都是滚烫的热。 也知晓他能说出这话已经十分不易了。 十五的话音刚落下,就已然能听见不远处香客隐隐的呼声。 十五只能送到这,摆了摆手。 盛愿拎着裙子,往外走去。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林子里,一人的衣裙从树后转了出来。 “小姐您怎么躲在这半天不理人,奴婢们找了一圈呢。” 第102章 喊你嫂子 上官青扇着扇子,捂着唇,眼睛落在已经走出庙门那个艳丽可人的身影,若有所思笑出了声。 见丫鬟们都盯着自己。 轻咳了几声,往庙里继续走:“东西找到了么?” “有小八亲眼见着的,还能找不到。” 那丫鬟捧着个花签递过来。 上头清清楚楚写着盛愿和谢云笙的名字。 上官青玩味的盯着上头娟秀的字,忍不住又连连笑着。 “你说,若一个女人求姻缘的花签是一个人,想要私奔的是另一个人,她心里的到底喜欢谁呢?” “奴婢不知,只是这样水性杨花的一定不是好东西。若是被这两个相公知晓了,只怕要打的头破血流。” 上官青眼前一亮。 点了点说话的小丫头,随手将团扇扔了过去。 “说的不错,赏你了。” …… 等盛愿坐上马车原本消失的马夫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低眉顺眼,不问不乱看,只稳稳架着马。 盛愿小心翼翼从荷包里拿出那个护身符,将那一缕黑发缠绕在上头。 然后放在手心里,贴合在胸口。 护身符她还未给谢云霆。 只能等下次了。 可心又没忍住轻轻一动。 还没怎么着,她就已然想到下次了。 这会静下心,她摸向脸颊,这才发现眉眼的弧度竟然都是欢喜的模样。 马车停下在原本早该到的铺子。 掌柜的没有多问她为何迟迟才到。 带着盛愿到铺子了转了一圈,将做好的衣裳款式看了一遍,铺子里便有人拿着几样花样缎子给她过了目。 不管是花样还是颜色都是盛愿喜欢的。 盛愿还在惊叹这店铺果然不愧是京中第一,这么快就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解。 那小厮路过她身边时压着了声音:“二公子提前替姑娘选了这些料子,说你一定喜欢,若是还有其他喜欢的也一并挑上便是,平日的衣裳做大半码为了舒适,华服做的贴合您身形,更显气质。” 谢云霆安排的周到贴心,这些她都不懂,但却能看出都是最将她特点和美体现出来的安排。 盛愿默默垂眸无声应下,可捏着茶杯的手却忍不住溅出点点茶渍还是透露了她内心的几分不平静。 等回到府里,只晚了三盏茶的时间。 盛愿今日心神不安,太多事在心里烦扰只想赶紧回过话就回院子里休息。 等一下马车,看着停在后巷的多出来车,只觉得眼熟。 刚进了院子,安嬷嬷早就等在门口。 拉着她就往府里走。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主母院子里有主子等着你呢。” 盛愿糊涂了,一时想不起在这京中还有谁会见她。 进了花厅,就看到一个女子被许多陌生的婢女簇拥着站在主母身旁说笑着。 盛愿看清她的容貌,微微抿唇。 急忙就要行礼:“主母,上官小姐妆安。” 腰枝还未完全弯,就被上官清托着站直了身子,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满嘴的嗔怪:“好啦,你如今这肚子里的比我金贵,又不是外人,按规矩,我还该喊你一声嫂子呢。” “折煞奴婢了,上官小姐莫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盛愿没想到多日不见,上官青上来第一句话给给她扣这么大的帽子。 急忙去看主母的脸色。 果然已经是一片不加掩饰的不喜。 上官青毫无察觉,目光落在盛愿脸上,盈盈笑意带着别样的探究:“出去这么久,可能见着什么稀罕事?” 盛愿心头一跳,下意识心虚的想到谢云霆。 将袖子里的那张修车的票据呈给主母:“上官小姐说笑了,不过路上修了车耽误些时间。做衣裳的铺子哪有什么稀罕事可瞧得。” 盛愿隐隐觉得不对,又说不出来,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还没开口又被上官青捏着手腕拉进了些,指着她的头嗔笑连连: “你这人怎么说两句话,头上出这么多汗?别是腹中孩子出了什么闪失。” 这话一说,别说是主母就连上来添茶的安嬷嬷都忍不住多看了盛愿一眼。 果然见她面上汗津津的,一张小脸煞白的。 “请医官来。” 主母不免看向她的小腹,伸手刚要安排,盛愿急忙拦下:“奴婢只是出去一趟有些累了,休息一会便好了。” 但到底还是请了医官上了门。 医官来的快,诊脉也快。 这边切完脉象,就絮絮叨叨的叮嘱了许多。 左不过都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忌口的东西。 可提起笔,却又忍不住开口多说了几句: “姑娘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心神不宁,惶恐不安,对于养胎并无好处。务必要让自个心情愉悦,才是养胎根本。” 医官开了方子叮嘱完就走了。 那头盛愿还没反应过来,主母将药方拍在桌子上彻底沉了脸,语气不善便直接兴师问罪:“你出去一趟,怎么好端端的就心神不宁了?” 盛愿被问的措手不及。 她向来不太会说谎,这一会更是整颗心恨不得都要从胸口跃出来一般,支支吾吾竟然不知从何解释。 越是这样,主母眉眼微眯,似乎起了疑心。 “姨母,医官刚说完莫要让她不安,您就吓唬她。马上就要游街赐福,她又要做新娘子的人,年纪轻轻又怀着孕,哪一件不让人紧张,别说她,就连我心里都有些不安呢。姨母让她早些下去休息,说不定睡一觉,什么不安通通都没了。” 上官青不咸不淡的开口,手中拎起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谢家主母的唇边,又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她唇角沾染的红色汁水,整个动作自然又亲昵,哄得谢家主母立刻眉眼柔了起来,欢喜的拍着她的手背。 她仿佛真的只是随口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但这话却说到了主母心坎里,也彻底帮盛愿解了围。 “那你就回竹影院吧,明日也不必来请安了。” 盛愿受宠若惊,连连感激的冲着上官青露出笑来,如释重负的就想离开。 上官青又幽幽喊住了她,勾了勾手一旁的婢女将准备好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个庙里的符很灵的。” 丫鬟是盛愿的熟人,小八,见着她似笑非笑将那花签递过来:“我们主子一早就上山了,刚求到就马不停蹄的送过来,只希望能保佑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 “多谢上官小姐。” 盛愿小心翼翼捧着,从花厅走出去。 走远了还能听见花厅里谢家主母对上官青的夸赞。 “不过是个丫鬟,你未免太抬举了些。” 没了盛愿在一旁,主母干脆将伺候的人也都赶了出去只和上官青,说起话来也更没顾忌。 “她毕竟肚子里是谢家的孩子,笙哥哥的血脉,抬举些也是应该的。” “若不是云笙非要留下,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她那样身份的人,沾染云笙的血脉。说起来,还是不该信那个什么偏方,更可恨云笙自顾自停了我给那贱奴的避孕汤药,才有如今这为难的时刻。” “姨母。血脉为重,后面不管迎哪个府的千金,以云笙哥哥的人品,一个不知生母是谁的孩子,什么波浪都翻不起。” 说起这个,上官青面色一闪而过的阴冷,又很快掩住不见。 她说怎么春日宴,听小八说起在这丫头身边伺候那几日,便看出他吃食上胃口不好,原来那时就有了肚子里的孽种。 不过…… 想起今日在诉至庙见着听着的那些话,她反而豁达了。 她原本就想着,用什么办法毁了她肚子的孽种才能不留痕迹,不被谢云笙发现。 没想到这么快便来了个现成的。 还是一箭双雕的好机会呢。 第103章 孩子 许是有了身孕,身子越发容易疲惫,就回院子这么一段路脸上都生出些许薄汗,盛愿还没回到自己屋里,就被院子里奇怪的叫声吸引了注意。 “吃啊,再不吃就打死你。” 顺着门出去,正好是安置那个怪女人的屋子传出来的。 大少爷走的匆忙,却也没忘安排人每日去送饭。 这几日天一亮盛愿就被带去主母院子里学规矩,天黑才回,所以一直还没机会过来看过,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见小厨房里烧柴的柴叔拿着窝窝头蛮横的往那女人嘴里塞。 盛愿急忙推门进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姑娘。” 见着是她,柴叔不自然的藏着手上的窝头,重新换上了平时憨憨的笑来:“这女人就是不肯吃,我就是一时着急了嗓门大了点,是不是吵着您休息了。” 那疯女人抱着身子缩在一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语,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控诉。 凄厉幽怨,让人听着都毛骨悚然。 “别怕,来,再不吃,这粥就凉了。” 盛愿从一旁拿起粥蹲下身子,温声细语的哄着她。 柴叔不以为然,若是有用他也不用扯着嗓子恨不得撬开这女人的嘴了,若不是大少爷临走前叮嘱的,不能让这女人饿死。 他才懒得管。 可紧接着,他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场景。 那疯女人竟然歪着头,认真观察了一会盛愿,缓缓挪动着靠近她。 伸出黑漆漆的手,小心地去触碰她手里的那碗粥。 可长期在地上爬着行走,她的关节早就变形,更好忘了如何用碗筷进食,抓了半天,连将瓷勺抓在手中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 盛愿轻轻叹了口气。 干脆替她舀着粥,动手喂给她吃。 “一个疯子,对她未免太好了些,万一她发狂伤人,主子回来怪罪怎么办。” 盛愿头也不回,懒得理他。 柴叔笑呵呵的不再说话,站在门外呸了一声,骂骂咧咧个不停:“行行行,有人愿意伺候这个疯婆子,我才不和你抢。都要当主子的人非要抢奴才的活,贱不贱啊。” 等喂了大半碗粥,胳膊早就酸痛。 站起身,房里只剩下她和这个女人。 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始终在她的身上,盛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 连着两日,送饭的活都被盛愿自己揽下了。 也多亏了没人愿意给疯女人送饭。 这里是唯一一处没人上来打扰她的地。 与其说盛愿照顾着这女人,不如说她给自己找了个处安静的地方想清楚。 正喂着饭,熟悉的翻涌又一次袭来,盛愿吐了几口酸水,有些无力的坐在地上,一回头疯女人正好奇的看着她。 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 盛愿凑近了听,分辨了半天才听出她念的竟然是“孩……子……”。 盛愿扶着小腹,秀气的眼眸都是惊讶。 她原本生的身量纤细。 哪怕在谢云霆面前都没被看破有身孕的事,如今竟然被眼前的疯子看出来了。 “酸……酸……枣,吐……” 磕磕巴巴的嗓音,就像含着一块铁,盛愿用了一番力气才分辨清楚她说的什么。 “你是说,我吃了酸枣,就能不吐。” 见疯女人兴奋的拍手点头。 盛愿也为她高兴。 “你还记得其他事呢,你的家人呢,谁把你关在那的?你有没有孩子?” 不管盛愿再怎么去问。 疯女人都只会古怪的叫着,彷佛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捂着头不愿多说一个字。 “盛愿姑娘,有你的信。” 门外院子里的奴仆进了院子满屋子的叫喊着。 盛愿也不敢再继续打扰她,先从柴房里出去。 “呦,可算找到您了,大少爷从幽州快马回来的信,这刚到我就一刻不停的给您送来了。” 送信的是家里的一个管事,府里一向冷眼话少,见是他送信来,盛愿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信入手颇有些厚度。 盛愿收起信就要回到柴房,那管事仰着头,急着又拦下了她的去路:“姑娘,您这就走了?”见他目光转睛盯着自己手上的信挪不开似的,盛愿倒是奇怪。 疑惑地眨着眼:“您还有别的事么?” “没事没事。大少爷不在府,你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或是要套车出行,找我就行,小人平日就是后头门上的管事,胡四。” 盛愿点着头,示意她记下了。 刚转身,又被拦着:“姑娘。” 见他还是站着不动,有些不耐的皱着小脸:“您,不忙啊?” “不忙,不忙,姑娘拆信。” 胡四有些难为情,摸着脸将头转向一边,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盛愿偏还就不拆了。 就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对方。 管家到底一把年纪了,这么瞪一会就双眼酸痛,头晕目眩揉着眼睛。 盛愿轻哼一声,拆开信,嘴里还不忘嘟囔发着牢骚。 “非一直盯着我也不知道干什么。” “你马上要当云笙哥哥的姨娘,也算是半个主子,更何况又有了身子,等云笙哥哥回来,宫里就该将爵位给他,他没娶妻,这府里正经的女主子除了我姨母,就只有你了。你说他盯着你做什么?” 见上官青不知何时早就进了院子,正站在墙角的竹林下面静静的看着她。 盛愿急忙上前见礼。 只是行礼还未做到实处,就被托着站起身。 “等初五那日礼成,我就要喊你一声,嫂子了。” 不知是不是盛愿出现了幻觉,她依稀听到上官青吐出嫂子两字时,格外重了些。 自从那日上官青入了府,便被主母留下了了。 多亏了有她陪着,这几日盛愿没被喊去主母那,时间都用在陪柴房里的疯女人上。 盛愿听她说了这么多,还是有些懵懂。 上官青倒是不急着回答,反而看向那叫胡四的管事,开口便是训斥:“都说姨母府中下人都守规矩,今日我倒是看不懂了,管事就这么得空,送完了信就没旁的事忙,眼巴巴跟着主子姨娘,也不知道犯了忌讳。在我面前倒也罢了,怎么在未来的女主人面前也这样没规矩,岂不是欺负人?” “哎呦,上官小姐您这话说的,让老奴老脸往哪搁。老奴只是怕盛愿姑娘不熟悉府里的事宜,万一有点什么要使唤人的,老奴守在这岂不是方便,倒是忘了体统,老奴有罪,自罚自罚。” 胡四说着只冲着盛愿冲了过来。 高高举起手。 第104章 不日当归 清脆的巴掌直直落在脸上。 还没等盛愿反应过来,胡四双手抡圆似的,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和放炮一样,落在他的脸上,嘴里还直呼冤枉。 他跪的急,冲过来的又快,刚好停在盛愿的脚尖前,倒像是惹怒了盛愿被罚掌嘴。 巴掌声噼里啪啦在院子里响着,让远处的奴仆都伸出头多看了几眼。 胡四到底在府里做了多年的管事,说话油性老道,不少奴仆都和他关系不错,这么多看了几眼,看向盛愿的眼神也都带着不服气。 上官青早就挪开了步子,用扇子挡住了半天脸,唯有一双明眸透露出不忍。 倒像是劝过,又劝不住的无奈,只能置身事外。 盛愿只是被他缠的有些烦,倒没想过让他受罚顿时有些着急:“怎么打起自己来了,上官小姐,快别让他打了吧……奴婢也没什么……” “糊涂。” 上官青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倒像是极为亲近的闺中密友那般,低声劝解着:“莫要被这府里的老货骗了,他站在这就是要看看大少爷给你写了什么,回去赌赢了钱好去吃酒。” “赌钱?” 盛愿又听不懂了。 “这些管家,嬷嬷平日不当值就爱找些没人的地方,约着赌个什么,或是院子赏的果子是单数还是双数,主子今天穿的是浅色还是浓色,至于你,他们赌的就是云笙哥哥给你写的信,是不是写着酸词的情话。” “可既是信,自然没有被人随便看去的道理啊,怎么好拿这个去赌。” 盛愿满肚子问题,被胡四龇牙咧嘴的痛呼和巴掌声弄的心神不宁,为难的拉住上官青:“上官小姐,我能让他停下么。” 上官青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轻斥着:“听到没,盛愿姑娘心眼好,这次就饶了你,还不走。” “多谢上官小姐,多谢盛愿姑娘。” 胡四笑嘻嘻的擦了擦脸,跑出了院子,哪还有刚才哭爹喊娘的样子。 “他……” “他的脸没事,自己打自己怎么可能下重手。不过是叫唤的声音大些,好让主子怜惜,不忍再责罚下去,也就是欺负你不懂,这若是在我们上官府……” 上官青话说到一半,幽幽顿住,又晃着手上的扇子对着周围上前请安的人笑而不语。 这样的人,才该是天生做主子的。 盛愿由衷的佩服,比起她,上官青更像这府里的女主人。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些日子新做的衣裙,不再是丫鬟款式,在这院子里是独一份的,可站在上官青面前,怎么看还是个丫鬟。 “多谢上官小姐教导。” 折下腰肢福了福,盛愿真心实意的感谢,心里为之前觉得上官青有些难以亲近的念头无比羞愧。 这些日子,主母那院子里嬷嬷只教她该在什么场合用什么筷子碗吃饭,席上的礼仪又该如何,还有日常穿什么样的衣服,带什么样的首饰才不算越了本分。 可人情,奴仆上的问题,却只字没提。 这些话,处处透露着新鲜,又句句让她都受益匪浅。 “没旁人了,你快回屋子看看云笙哥哥写的什么?” 顺着上官青的目光,盛愿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只拆了一半,缓缓摇头。 她险些忘了正事。 也没避着她。 就站在原地直接拆开信。 盛愿会认字,只是开了信,却和她想的不同。 信里没有一个字,反而都是一幅幅的画。 上官青也看到了,面色微微一凝,手里的扇子都停在空中,僵持了半天才淡淡僵笑道:“这,倒是稀罕。” 这画上的人不是别人,都是谢云笙的简笔画。 或是谢云笙坐在窗前看书、或是再用膳、或是议事。 点点墨痕将幽州的风光勾勒出来,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否开心,幽州的气候让他不适,就连腿疾犯了也画的活灵活现。 盛愿一张张看着,唯独到了最后一张,有些看不懂。 窗户前,是一颗海棠树。 树下画着一盒子药材。 “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信,盛愿倒觉得这更像从前书院夫子十五画的灯谜。 咔嚓一声。 上官青手里的帕子碎裂成两半,她似笑非笑看着盛愿,一字一句解释起来:“他想你了。谢云笙说,他想你了,不日当归。” 手指指着药材。 解释了一通,盛愿才反应过来这药盒子里画的当归。 当归当归。 君当归来。 这,该是给情人聊表情思的,怎么对她如此。 盛愿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 那边上官青已经恢复了神色,“小盛愿,我这表哥神仙一样的人,你竟然有本事让他如此挂念你,用的什么手段也别藏着,教教我,日后等我出阁也用这法子让我的郎君对我一,心,一,意。” 她话里都是调侃,可脸上的笑意却极淡,好似下一秒就会消散不见。 盛愿捏着信,耳朵都臊的通红,好似手里这几张纸突然增了重量似的,沉甸甸的。 明明是玩笑的话,可听到耳朵里竟然火辣辣的,让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上官小姐别拿奴婢玩笑,大少爷不过是怕奴婢看不懂信,随手涂鸦,好让奴婢告诉院子里挂念他的奴婢下人们放心,算不得什么。”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 她心知肚明的已经和大少爷说好了,不会有抬姨娘那日的喜事。 可话音刚落,从外面进来的小厮又抬了几抬箱子。 径直冲着盛愿来了。 “盛愿姑娘,信是快马送来的,这东西放马车上落在后头,大少爷说要看着您收下才让我们离开。” 她才说完的话立刻就被打破,盛愿的脸又红上了几度。 和此时院子里一个个等着她回应的下人和满院子的箱子映衬,倒显得她是刻意炫耀一样。 别说她只是一个丫鬟,就是当家主母,收到这满院子送来的心意。 也是足够京中的人津津乐道的。 盛愿硬着头皮上前打开箱子。 里头装的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吃的喝的玩的,还有布料钗环。 别人认不出,可盛愿却一眼看出,这些都是幽州的特产。 她没去过幽州,却也认出这是谢云霆那日的包裹里有的,她又退回去的。 除了颜色花样,其他的几乎一摸一样。 “奴才们瞧着主母院子里的都没给姑娘的多,真是好福气的,其他府里也从没听过哪有谁家的贵妾像您这样被看中,方才一路送回来,多少人侧目呢,看来日后这府里上下,我们都要仰仗姑娘了。” “快别胡说仰仗我做什么,我和大家是一样的……” 盛愿笑的勉强,不知怎么应对这些吉祥话,反而听的越多,脸色越发苍白无力。 连她此时都摸不准大少爷送这些回来是什么心思。 “行了,她是兴奋的傻了眼,想日后有指望,你们该现在就祈祷你们家少爷再添一位和气的主母才行,都退下吧。” 上官青上前拿了银子将人打了赏,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的威重。 得了赏,这些人自然欢喜。 一回头,见上官青正执着盛愿的手,温声教导她如何打赏,并不用将方才的影子放在身上,到底在将盛愿和上官青两人心里分出个高低来。 等到门口,几人凑到一起查看手里的银裸子。 沉甸甸的,竟然抵上了半年的工钱。 “不愧是大家小姐,这出手实在阔绰。” “那可不,不像有些人马上要当主子了,还是这么不上道,一股子穷酸气。” 这些人刚才,候着不走为的就是赏钱。 见盛愿半天不上道,早就有人悄悄交头接耳的嗤笑起来。 平日里得空就在一起说着各处的热闹,盛愿这落在他们嘴里自然得不到好。 “咱们主子喜欢有什么办法,你别说,和上官小姐站在一起,我眼里也只有她,实在娇媚,也怪不得把咱们清心寡欲多年的大少爷勾的下了凡。” “上官小姐不是许了二少爷?虽他犯了事但……” “要是上官小姐嫁给少爷做正室就好了,一个宽待下人,一个在府里养眼,我看她俩相处的挺好。” 几人还在热热闹闹的说笑,全然没瞧见身后早就有人跟着听了一路。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轻咳一声直接斥责起来:“噤声!” 第105章 用不上 “安嬷嬷。” “安嬷嬷。” 这些人吓的脸白心惊,急忙回想刚才自己说过什么,别被拿着受罚。 “我正要去竹影院,你们倒是先告诉我,看到了什么让你们聊的如此热络。” 有胆大的上前将方才看到的,听到的,盛愿和上官青两人的反应尽数说了出来,安嬷嬷点着头,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罚去洗院子,日后记得莫要在背后议论主子的事。不然仔细你们的舌头怕是在嘴上留不到过冬了。” 说完便急匆匆的回到主院去回话。 盛愿还不知方才那些小厮添油加醋将她贬的毫不值钱。 满心只剩下上官青方才说的什么一心一意的话。 上官青眼波微微转动,掩住心里的不屑,拉着浑浑噩噩的盛愿就往屋子里走去。 “别的丫鬟求不来的福气,你倒是和见鬼了一样。这院子里做主子的规矩姨母也不找人来教教你。”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亲近的意思。 加上接二连三的被解围,盛愿心里感激。 手上将最好的茶找出来泡上,嘴上说话也多了些:“我学那些做什么,现在学了,日后我也用不上。” 等她走了,这深宅大院的规矩只怕没几日就抛之脑后了。 “哦?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难不成日后这些你还想交给云笙哥哥替你打理?他一时半刻不娶正室,院子自然离不开你。” “自然不敢劳烦大少爷的。” 盛愿搓着手,含糊不清的就像糊弄过去。 可越是这样,上官青倒像似突然来了兴致让她接着说。 “您也说了,少爷要娶正妻主母的,自然主母就是规矩,哪怕此时不娶,日后也一定要娶的。” 盛愿怕多说多措,说说了这么一句就捂着嘴,沉默的烹茶。 “做通房,妾室的,哪个都会这么说,原来你也不例外。我就不信,你就没想过,等孩子生下来,让云笙哥哥将你扶正,或是争到一个平妻的位置。” 上官青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夸还是嘲弄。 盛愿听着这话,却先着了急。 传出去只怕别人还以为她野心勃勃,又或是以为谢云笙色令智昏呢。 更何况,要是让那位知道了。 只怕又要捏酸吃醋的发疯。 提起谢云霆,盛愿忽然此时很想见到他。 或是这院子里的箱子太重,又或是方才信里的那几张纸。 盛愿只想赶紧见谢云霆一面,从他那得到肯定的回答,来确定离开不会出现变故。 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沉浸在心思,她也没注意到,进了她屋子的上官青径直去了放衣服的地儿,‘一不小心’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撞掉了一个包好的包裹出来。 “呀。这是什么,别摔坏了。” 盛愿倒吸一口气,急忙跑上前想捡起来。 另一只手更快拦住她。 抬手将包裹扯开,露出里面打包好的东西。其实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布鞋,衣物,都是些新作的,唯独一个荷包鼓鼓囊囊装着些碎银子,是她每月存起来的例银。 她入府时穿的衣物都被扔出去了,谢家给她的东西太贵重她不会带走。 这些每一样都是清楚干净的。 上官青似笑非笑摇着扇子,围着包裹走了一圈,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你说说你,不知道的看到这包裹,还以为你做好的准备要私奔呢。” 盛愿僵着笑。 上官青却不打算这么放过她,眸光一扫轻而易举又找到了前几日送给她的符,长指拎起笑盈盈的点破:“说起来,我送你的符你是不是还未打开过?” 被说中了,盛愿有些尴尬,那日回来以后她一直忙着各种事,心思也都在离开上,根本没想起符的事。 刚想告罪让她不要怪罪。 那符又被扔到眼前。 上官青努了努嘴示意她打开。 盛愿虽然不理解,但还是乖巧的照做。 这符上印着花,求的什么,从盖着的章上盛愿分辨不出来,但却一眼认出这符的来处。 看清上头的日期和诉至庙特有的签文,盛愿心颤了颤,连该说什么都彻底忘了个干净。 她不说话,上官青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拎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袖口挽起,露出粉藕一样的臂弯。 见上头光溜溜的,什么首饰都没带,突然笑了笑:“这里原本应该有一串谢云霆给你的珠串,怎么今没带?” 说起来这事也巧。 盛愿出去遇着春杏那日,上官青也带着丫鬟上街取做好的钗,远远见盛愿独自进了巷子,她便跟着上前。 正好就听到了最后几句的争执。 旁人不知道珠串,她可是听过谢云霆的珠串。 那个搅合的谢家不得安宁的红歌,当初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尸体灰飞烟灭了,剩下一小部分被封了符,下了咒。 唯独有一串珠子,是谢云霆冲进火场从红歌身上拽下来的。 连那珠子都给她,谢云霆还真是…… “珠串可以是谢云霆的,那你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是……” “不是。奴婢没……” 盛愿咚的一声摔烂了手里的茶壶,浑身颤抖的不知该从何分辨。 是珠串,还是包裹。 是谢云霆,还是她要离开。 她这几日的确将东西收拾好了,她这屋子从来没人近,所以不怕被人发现。 没想到就这么被人发现。 “怕什么?我等了你几日,都不见你心虚拿着符找我,那我只能来找你了。” 上官青拿起一旁完好的杯子,抿了一口杯子里茶,微微挑着眉。 佳品毛尖,连她在家里也只有小小的一坛,一个丫头就有了。 再看看院子里的箱子,桌子上的信。 处处透露着心意。 这大院里,怕的就是心意。 “我本来想着戳破你的事,可毕竟顾虑谢家的脸面。又想着干脆直接找人杀了你,一个丫鬟,死了便死了,可你偏做这什劳子女夷,突然死了宫里一定会过问。” 上官青拿着帕子,擦着唇角。 语气又缓又慢,可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的杀气,如同悬在盛愿头上的刀,随时准备落下。 盛愿头上的汗低在地板上,很快隐匿成一小块黑色的水汽。 “你想从谢家逃?” 盛愿忽然愣住了,猛地直起身子。 上官青也不管她听没听懂,手腕翻转,扇子扇着风,红唇就像刻意折磨盛愿似的,拉着音的诱惑。 “我帮你啊。” 第106章 我帮你啊 “上官小姐快别开玩笑了,奴婢听不懂您说的这些。” 盛愿一把抓起地上的包裹就要往柜子里塞,却被上官青拉住手,按在了柜子上死活挣脱不开。 “不懂?还是不敢?” 上官青原本就是自小练武的,莫说力气一般女子比不了,就是男子也不一定能在她手上占到便宜。 见盛愿被抓住的手腕片刻间就红肿青紫,忍不住笑了笑:“还真是弱柳扶风,肤如凝脂的美人儿也难怪,我两位表哥都对你这么迷恋。” 盛愿方才还觉得对上官青之前生出些误会,这是个难得好亲近的大家小姐。 转眼就变了脸。 又急又怕,干脆直接跪在地上。 “你和谢云霆那个野种将我云笙哥哥玩弄于股掌中,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上官青居高临下,扬起的下巴满是轻蔑不屑。 盯着盛愿如同盯着一只披着美人皮的妖精,恨不得立刻从头上拔下簪子刺破她的脸才痛快。 “谢云霆的母亲坑了云笙哥哥一辈子,如今他来勾引你,用你腹中的孩子迷惑谢家的骨血,还真是一窝狼子野心!我现在就把你们的丑事告知姨母,让她好好的惩处你,以示众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盛愿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可她太瘦太轻,竟然拖不住上官青,一直被拉着向前走到了门前,扒住门框才堪堪拦下了人。 可膝盖下衣裙早就被地上的青石砖磨破,好几处皮肉都翻着口子,血肉模糊的。 顾不上疼,盛愿只能想起什么说什么,“二少爷并不知道奴婢怀孕的事,大少爷也知晓二少爷与我的事,也同意了奴婢离开……” “你说云笙哥哥,知晓你和谢云霆?” 上官青缓缓转身,目光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将盛愿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底,除了惊慌,的确没看出一丝隐瞒的样子。 她虽看不起这丫鬟,但有一点她这些日子已经看出了苗头。 这丫鬟是个实心眼的,也是个藏不住事的。 更是个禁不住吓的。 不然换成她院子里那个小八立刻就能看出她方才并没有真的想僵住这些事闹大的意图,不然何必还来这院子一趟。 一早发落了便是。 盛愿哪知道这些门道,见她停下来愿意听自己的,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一擦额头上都是汗水。 “奴婢先前瞒着也是愧疚,但这事还是大少爷主动捅破的,还说对不起奴婢。” “表哥说对不起你?” 上官青眼波转了转,转身在桌前坐下。 “大少爷说,奴婢是主母特意寻来的药方,二少爷自幼和他抢东西惯了的,所以才会在奴婢进府那一晚……事后对奴婢送东西也罢,哄奴婢也罢,都是为了将奴婢抢到身边,来,来……来报复主母。” 盛愿说的磕磕巴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不停。 却不妨碍上官青立刻听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上官家从来都是教育女儿时,从来不避讳讨论朝堂上的事,就是为了让府里的女子嫁人后,能有心机手段治理后院。 说起来,上官家开始这样的想法,也是她这个姨母嫁进谢家才有的。 怕的就是养出来的女儿再出一个谢家这位一样的性子。 当年谢家和上官家之间,还有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事。 “那你可知,云笙哥哥为何说谢云霆要报复姑母。” 盛愿攥了攥手心,也顾不上忌讳,“因为主母常年派人刺杀二少爷。” 说着,摆着手,将她来府中见过的谢云霆受伤和遇到危险的事都说了出来,却没注意到说到采蜜遇到蛇时,面前坐着的人,脸上飞快的浮现了一层古怪的笑。 “常年刺杀,我倒真不知道我这姨母想的什么。” 上官青静静思索着什么,盛愿老老实实跪着,可脸上的神色却是悲哀的。 她原以为瞒着众人,却不想这不堪的事不仅大少爷知晓,就连上官青也知道了。 方才那样惊慌的情况下,她想的不是谢云笙,也不是谢云霆。而是她要活着。 若是没被卖进窑子,她也不会再卖到京中做人家的药方,若不是被卖进来,也不会被谢云霆欺负,更不会有后头这些事。 说白了,是她命贱,连自己要什么都想不通,连自己的命都抓不住。 也不怪她遇着这样的事。 “你既然知晓谢云霆要利用你,怎得不恨他?你要离开,难不成也是和他一起?” 盛愿回过神,眼底渐渐清晰起来。 一时没有立刻回答。 等上官青等了不耐烦了才缓缓摇头。 “恨有过,怨也有。只是见他受伤,奴婢心痛难忍便什么顾不上,只想再信他一次又能如何。” 只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她要离开。 但不一定要和谢云霆一起,她一开始想的就是自己离开的。 把命运交给别人做决定,总是如同浮萍缥缈,虚浮难安稳。 “看不出,你还是个痴心的女子。你对表哥就没一点心?他对你的心意,这满院子的人都看在眼底的。” 上官青点了点桌子上的信,说出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气。 见盛愿毫不犹豫的摇了头,不是高兴,反而生了气,为谢云笙的心意不值。 谢云笙那么好,风姿卓桌的一个人,偏这个贱丫头不懂,谢云霆那个野种有什么好的,自从就不懂得怜香惜玉,风风火火的像个土匪。 “大少爷,奴婢尊重,尊敬,只敢瞻仰,但谢云霆救过奴婢,强行将奴婢的心撬开,留着他的名字再容不下旁人,哪怕是为了利用奴婢,这就是奴婢的命……” “你认命了?” 盛愿震了震,这一次却没点头。 只是沉默。 忽然上官青将手垂下落在她面前,将人扶着站起身。 “看在你俩替我采来崖边蜜的份上,我可以替你们隐瞒。” 盛愿立刻抬头,却不敢太激动,她现在依稀懂了这些人,说完话一定会带着条件。 果然,上官青手指翻转,指向她的小腹。 “你可以走,谢云霆若是再也不回来,我也不管,只是这里的东西,绝对不能留。” 东西? 那手指如水葱一样,指着的不是别的,当然是她腹中的孩子。 盛愿下意识捂住小腹,摇头抗拒。 上官青站起身,重新摇着扇子,也不想逼她太紧,倒是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点了点她的肩: “带着这孩子,你逃不远,谢云霆也绝容不下你。” 第107章 只等明日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目光扫过杯子内侧写的字,盛愿怔楞在原理,让一旁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地嬷嬷没了回应,不悦的连连喊着她的名字。 “盛愿姑娘,盛愿姑娘。” “实在不好意思,奴婢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神。嬷嬷手艺实在精湛,奴婢险些认不出自己了。” 盛愿回过神,急忙将杯子里的水倒掉的同时,用指腹擦去那一行字。 一旁的嬷嬷笑着替她涂抹着口脂,显然对她的夸奖很满意,不禁有些得意:“姑娘看花了眼也正常,连老奴都觉得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样貌这么多年老身在宫里不知替多少娘娘都上过妆,也没见过几个能和姑娘比美貌的人。若是去年宫里选秀姑娘入了京,怕是也会被人立刻挑进选秀的人选中。” 说话的是宫里安排的来替盛愿上妆的老嬷嬷。 往年一向负责秀女的妆发,见过了各色各样的美人。 京中选秀不论家世,只要是清白姑娘,人品样貌上佳的皆可参加选秀。 原本她只知道今年老天选了个谢家的丫鬟做女夷,没见到人之前十分不以为意。 现下见着真人,按她的眼光,盛愿完全够格。 若只是貌美,还不足为奇,初见时即使是丫鬟的打扮,都挡不住她透露的隐隐超脱的气质。 这样的人不该只是个丫鬟。 说不定日后还有什么大富贵等着呢。 这些夸赞的话,盛愿只淡笑不语,心想着这嬷嬷若是知道她是从窑子里卖进谢家的,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若是窑子里的姑娘能选秀,只怕人人都挤着头要做娘娘了。 这些日子什么好听的都听过了,从一开始无所适从,此时也早就习以为常,视线透过窗户落在院子里的一处。 不远处,几个画师或是静静观察盛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或有低头专心在纸上描绘的,这些是宫里派来替盛愿笑女夷相的。 等游街之后,就要从中挑选一张作为对照塑泥身。 嬷嬷指导盛愿重新摆弄姿势,忽然见到她指腹上的墨痕,立刻咋咋呼呼替她擦干净指头,不住地念叨起来:“哎呦,我的姑娘,这是在哪弄的黑灰,快别蹭到身上了。” 盛愿打起精神,任由他们摆弄着自己,心思却在这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身上扫过。 这些日子府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要见过她的,所以根本没机会出府。 从那日她同上官青在那儿聊过之后,已经过去了七日。 转眼明日就要游街赐福。 可她至今都没给上官青一个回应。 想来也是她等不及了,才用这样的办法捎来话。 孩子。 要她打掉孩子从府里全身而退,盛愿做不到。 哪怕这孩子和她想的不同,哪怕日后会成为拖累,但稚子无辜,不管多难她都会好好抚养。 “这最后一套妆容已经定了,姑娘看看若是还有不妥的地方,老身再改。” 盛愿伸手轻轻抚摸着铜镜里的人,肌肤胜雪,人若桃花,一颦一笑都动人,竟然有些不敢认眼前人就是她。 怎么看都不像月前狼狈被卖进京中的模样。 等一旁的嬷嬷轻咳提醒才急忙站起身:“极好了。今日实在麻烦嬷嬷了。” 恭恭敬敬的回话,又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去。 她动作青涩,还险些将荷包掉在地上几次,但干净的眼神加上不加伪装的反应,显然不仅不懂得送礼讨好人的礼数,更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立刻让这在宫里见惯了虚伪的老嬷嬷多了不少好感,心里生出怜爱诱,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好孩子,谢府可有教你游街的忌讳?” 游街还有什么忌讳? 盛愿缓缓摇头,她听到的都是赐福,只要端正的站在花车上,冲着下方的百姓微笑。 老嬷嬷叹了口气,继续连声追问: “可知走哪条街,又可知赐福要撒什么?” “你再想想若是遇着当街拦下游街花车的百姓,又该如何?” “赐福时,该用哪只手?和百姓挥手时,有该哪只手嗯?” 可一个个问题砸的盛愿昏了头。 唯有不停地摇头。 她并不知道游街还有这些学问,不仅如此这些日子,她满肚子都是该如何逃,如何逃走,还有那日上官青的威胁,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早将女夷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管老嬷嬷问出什么都摇头。 见她如此,老嬷嬷并不意外。 只是紧紧抓住盛愿的手腕,郑重叮嘱:“其他都不重要,唯有一点,若你想活命女夷无论如何都不能下了游街的花车。更不要随意出了游街的范围。” 盛愿虽然不明所以,但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不愿意伤了她的一番好心,点头记在了心里。 见她如此乖巧,嬷嬷更是怜爱的摸着她的脸颊:“我听府里的说,游街第二日便是谢家抬你身份的日子,先恭喜姑娘了,老身保证若游街那日谢大公子回来见了你的模样,定当爱不释手,后知后觉找了个宝贝。” “嬷嬷谬赞,奴婢不过是个奴才。主子给什么殊荣,也都越不过这层身份。” 盛愿诚惶诚恐,对于话里把她捧起来的滋味十分不习惯。 这些日子这些话府里的人总在在她面前说,就像脚下踩不住实处,人都被架起来,虽然好似是尊贵些,可心里越发空落落的。 见这一嗓子把这院子里其他人注意力吸引过来,只怕旁人不知内情,误会会是她孟浪显摆。 急忙压着声音示意嬷嬷不要继续说了。 见她不仅没有得意洋洋,反而处处小心,嬷嬷只当是她自卑的缘故。 更是想多提点她几句,万一日后盛愿凤凰腾达,也算她积善行德,总能念得她今日的一分好。 继续语重心长道:“傻丫头,虽只是个妾,但侯府的妾和其他能一样么,若日后生下孩子有了依靠,谁都得高看一分,更是彻底有了依仗。所以想法子早些怀个孩子,这样不管日后嫁进府里是哪家的小姐做正室,你都不会受到影响。” “依仗?难不成生下孩子就为了依仗?若是我的孩子,我只求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当个普通人,不求他能为我做些什么,再说了,从我肚子里出来,怎么能比得上正妻的嫡子。” 盛愿随意笑了笑,低头看了眼还平坦的小腹。 这么小的孩子,连她都没做好做母亲的责任,又怎么能现下就奢求他成自己的依仗,未免太自私了些。 盛愿不知为何想起谢云霆的生母。 她也是妾,还生下了谢云霆,可这府里连倒夜桶的奴才谈论起来,都是嬉笑不屑,用她曾经戏子的身份笑话她的低贱。 就是谢云霆,不还是被主母嫌恶。 心里忍不住开始发酸。 低声分辨:“不该是这大院城根下的人,生下孩子旁人也容不下,何必呢。还不如让他在外头快乐成长。” “这就是姑娘痴了,你见这京中哪家的孩子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高处走,越是大家族的,越是注重子嗣,怎么可能容许孩子流落在外。” 盛愿抱着小腹,只觉得耳朵热辣辣的,却只觉得她说这话太过于绝对,大少爷就不是那古板的人,愿意放她走的。 心里想着,她不好开口解释,只能乖巧含笑,静静听着。 好不容易送走了宫里的人,盛愿松了口气,回过头却隐隐觉得不对。 怎么连宫里的嬷嬷都知道这事了。 京中荀贵不少,平日哪个府里宠爱了什么女子,抬了什么女子做偏房妾室的消息层出不穷,根本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偏到了她这儿,好似整个京中的人都知晓了谢家要抬姨娘,怕是娶正妻闹出的动静也不过如此。 只是既然大少爷应允她离开,应该就想过如何收场,盛愿抬手将门窗关上后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包裹,再次检查一遍。 自从那日被上官青发现包裹藏在意衣柜,她如今每日都会换个新地方藏着。 盛愿已经想好了。 明日花车结束时转到西街,她便带着这些东西跳下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等明日。 至于谢云霆…… 从那日诉至庙见了一面后,重新变的渺无音讯。 盛愿抿紧了唇,掩住心里的失落,低声喃喃自语:“也好。” 如果谢云霆就这么放弃了,也是好事,关于腹中孩子的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他开口。 原本关系就乱糟糟一团,谢云霆连自己的是事都没处理好,哪里能顾得上她,连她这样没机会出府的也知晓外头到处在搜寻着谢云霆。 城里城外最近巡防的人足足加了一倍还多。 原她还担心上官青那日撞见,会将谢云霆的行踪泄露出来,如今来看谢云霆行事隐蔽,没人有他一丝一毫的消息。 倒是大少爷日日都有消息传回京中,说是去了之后雷霆的手段就平了幽州的乱象,又出奇招将往年的贪污烂账一一整理好,从上到下责任到人,不同于谢云霆先前的雷霆手段。不论大小官员,不管贪污多少一律查清之后论罪贬官,谢云笙给这些官员改过的机会,只要将算出来的亏空补上,就能既往不咎,依旧保留官职。 所以不出五日,就解决了幽州的动乱。 还在朝中收获了一片赞叹之声。 甚至已经有人上了折子,请求官家让谢云笙袭爵。 不过依旧有一部分人并不赞同。 谢家有调动兵马的权利,若有动乱,谢家当仁不让要带兵平乱,所以谢云笙的身残到底是被人常常拿出来诟病的把柄。 盛愿不懂朝政里的弯弯绕绕。 但却清楚一点,谢云霆若是当真要和她离开,谢家的侯爵继承自然也就再无争议。主母也不必忌惮谢云霆总是时不时派人刺杀他,大少爷也不用担忧旁人拿他和谢云霆对比,而暗暗神伤。 好似这样,谢家这些见不到光的矛盾,瞬间便迎刃而解了。 若有可能。 盛愿心里想着,只是有可能。 谢云霆当真和她一起离开了,说不定,可能,还真是一个好事。 这么想着,盛愿忍不住往窗子外看了一眼。 来往都是竹影院里的来往的下人。 她想等的人,还是没来。 那日上官青谈话后,她就找人传了信去诉至庙,可一直没得到信。 因为怕被人看到了信,所以信中她并没有提具体的事,只是画了一朵沾血的海棠花,若是谢云霆看到了自然该明白,她遇到了棘手的事。 可都这么久了,就像石沉大海…… 若是到明日上花车,她再不给上官青一些回应,只怕那位小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盛愿苦笑一声,将窗户又重新合上。 刚转身离开,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扣响。 盛愿急忙转身就要开窗,外面的人却牢牢把住窗框,只压低了声音道:“少爷让我告诉你,明日游街后最后一条小巷见。” “谢云霆……” 盛愿心近乎要跳出来,方才心里百般想法,都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猛地用手捂住脸,轻轻拍打了几下,才将脸上勾起的弧度压了下去。 轻咳两声才缓缓开口,可话里还是忍不住透露出百般欢喜:“他在哪,为何不来见我。他今日可还好,有没有遇到麻烦。” 外头的人愣怔了片刻,好似没想到盛愿会追着问话,又或是根本没人交代他要如何回话。 半晌才低声应道:“少爷此时不在京中,但一切安好,姑娘只管放心,他遇到些棘手的事但会尽快赶路回来。具体的,我也不知了,姑娘自便。” 没等盛愿回应,窗户上的人影一闪而过的离开。 盛愿捂着心,缓缓坐下。 脸上却不由自主如释负重露出个笑。 那日上官青临走说她痴心。 她不知这算不算痴,只知道她很欢喜。 不过今日传话的人既不是十五,也不是给她送过东西的小厮,耳生的狠。 盛愿没有多想只期望能早些到明日。 第108章 女夷风头 上官府里。 上官青在花圃中弯腰嗅着新开的瑞香,一旁的小八凑上前将谢府里情况仔仔细细汇报了一遍,“您让人写的提醒她的那行字被擦了,分明是看到了,还能这么无动于衷。依奴婢看,那丫鬟其实就是不舍得走,故意拖延到大少爷回来。” 谈起那日,上官青也是难掩的烦躁。 原本以为盛愿就算有些小手段,也不过是个呆呆笨笨的丫鬟,没想到竟比她想的还要警觉。 她连哄带吓,都能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的提议,之前真是小看了她。 上官青将指尖的花缓缓捻成了泥丢在一旁,轻声喃喃:“若真是一个好打发的,也不会让笙哥这么挂念了。” 盛开的花丛里早就有人放了乘凉的桌椅,泡好了茶水,等上官青一过来一干丫鬟仆人打扇的打扇,泡茶的泡茶,一拥而上的小心伺候。 水壶旁压着一张画着海棠花的信纸,沾了水,原本艳红滴血的海棠更是诡异妖媚,上官青随意捏起,瞥着上头的花不屑冷笑: “原本我想用她肚子里的孽种吓唬她,逼着她自己打掉孩子,没想到这丫头当着我的面做出一副吓一吓就要哭的德行,私下转头就给谢云霆递信,当真不怕我将她的丑事桶出去。海棠,海棠,连暗语都有了,也不知云笙哥哥知晓他如此宝贝的人和那个野种心意相通,是不是还会如此淡定。” “可笑,谢云霆那个野种自身难保,早就不在庙里了,她还指望谢云霆能从天而降救人,真是下贱胚子贼心不死。也不知道谢家这两位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在意这样的贱人。” 小八帮着腔,接过那信,撕碎了扔在地上。 一回头见自家小姐正似笑非笑盯着她,心里一震急忙跪在地上,练练求饶:“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替小姐觉得不值……谢家公子也只是被她暂时蒙蔽了而已。” “小姐,老爷让我来问一问,当真院子里的海棠都不要了?” 说话的管事好不容易拦下了要砍树的工人,连气都顾不上喘匀,提起那海棠树就心疼不已,上官府里一共两颗海棠花,都是开府时特意选来种下的,精心养护多年。 如今枝繁叶茂开的正好,不管站在京中哪个街道,都能看到那一团彩霞般的枝繁叶茂,如今在想寻来这般的树可就难了。 就这么没理由的让砍了,实在让人觉得可惜。 凭他们私心里想的,再有半年,最多一年,小姐也该订亲出嫁,便是再也喜日后也挨不着这位主子的事,何必呢。 不等上官青说话,小八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仰着头附和:“自然,小姐如今看不得海棠,听不得海棠,闻不得海棠,诉至庙里的师傅也说了,海棠性淫,和小姐八字不合,再去寻一些别的花,如合欢花就挺好。总不好为了两颗树,坏了小姐的姻缘命数你说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提起诉至庙,管事的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是出了名的算卦准,树再珍贵,也比不得小姐的命格重要。 也不知怎么自家小姐也开始信这些算命的了。管家立刻闭上了嘴,带着工人工具直冲着树去了。 上官青懒懒勾了勾手指,小八立刻从桌上各色各样的工具里挑出一把翡翠手柄的剪子,继续说的方才未完的话:“奴婢和她同处一室就那日,就看出她心思狡诈,戒备心强,成日宝贝似的守着自己的东西。只是小姐,您和谢家的婚事就要提起来了,难不成就这么看着她这胎愈发稳固?” “婚事提起来?这事是我姨母提起来了,还是我父亲提起的?我都没听到信,怎么你比我知道的还清楚?” 小八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干笑着将她杯子的茶水添满。 谢家那位做姨母的这么久都没将这孩子的事让人给个说法,自然就是要护着的意思。 毕竟那位虽然姓上官,但到底嫁进谢家多年,谢云笙才是她最亲近的亲人。 可这自小说好的婚事,突然悬在空中,小姐不急,她都心急。 咔嚓几声。 娇艳的花枝被尽数剪短掉落在地上。 上官青置若未闻直接踩在地上这些鲜花上,乐此不疲将所有怒放的花苞尽数较短,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才收了手,满意的打量了一圈,随手将剪子向后扔去,拿起帕子擦拭着指尖,慢条斯理道:“根不对,结的花再好看,也不过是次品。” 小八接着剪刀背在身后,一时间有些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可自家小姐显然没耐心继续解释,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最熟悉她这般模样,知晓这是她又有了主意,果然突然话音一转: “若是让人知晓今年的女夷水祭时一舞求下了雨,明日的百姓会如何?” “自然是奉若神旨。” 其实那日春日宴的水祭,早就有女夷求雨的话传了出来。 但不知为什么,这消息被人压住,始终没在京中流传开。 上官青坐下,细细品着茶,舒服的享受身后人伸出长指温柔地替她推着肩膀,“一个丫鬟,贫苦出生的人,突然被选中做了女夷,又能求雨,这已经是老天显灵的幸运了。 若是有人告诉他们能触碰到她的指尖,就能保佑长命百岁,若是能和女夷一亲芳泽,百病全消,你说说明日游街,这些百姓会不会蜂拥而至?” “若真如此,那明日怕是连游街的地砖都会被人踏破。” 小八心狂跳着,看着自家小姐闭着眼睛,谈笑间就定下了这么狠辣的主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稳了稳心神才再次开口:“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等小八离开后。 按摩的侍女又推了一道油,才缓缓收了手,无声跪在上官青面前。 上官青睁开眼,用脚尖挑着她抬头,见着她始终低眉顺眼的模样,满意点头。 “我让你学的,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奴婢是小姐特意寻来,有上好推筋点穴的手艺,跟在谢少爷身边一定谨记小姐的恩情,有任何举动都第一时间汇报给小姐,若是,若是有幸……” 侍女想到什么,突然红了脸颊不好再继续说下来。 “若是他留你暖床,你莫要推辞,这是你的福气,日后若是能怀上一男半女,我也会替你要来身份,你的孩子日后等我嫁进谢家也是我的孩子。” 上官青淡笑接着她的话说道,摆摆手便有人带着侍女下去。 等人都离开的差不多了,笑容陡然消失。 “你做的很好。” “母亲,我已经按照你说的,亲自挑人送到云笙哥哥身边,我也知道笙哥哥身边也该多些伺候的人,只要这人被我攥在手心里,就不会出像谢家那个贱丫头一样的人。可是母亲,我还是难受,这儿疼。” 上官青怔楞了一瞬,立刻换上乖巧的表情回头。 上官夫人从花房里走出来,显然站在那已有些时辰,见她眉眼里难掩的郁郁寡欢,轻叹一声坐在她身边,将她放在心口的手拉在怀里,温柔抚摸着她的面颊:“母亲知道,母亲当年也是从这一步过来的。可是如今,你瞧这府里你父亲除了我,还将谁放在心上?你越是大度,越是让他挑不出你的错,对你愧疚。不管日后你的夫君如何宠爱这些妾室,没有家世背景他们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那个丫鬟谢云笙既然另眼相待,你就更应该另眼相待,要知道对付男人,有时候软刀子比什么都管用。” 上官府里庶子庶女都不出挑,在京中几乎无人问津,上官青勉强挤出笑来,靠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垂下的发盖住了她紧绷的唇角。 她当然将这些话听进去了。 也知道这是母亲劝她没必要对一个丫鬟动心思。 只是,有些事她必须亲手试一试才能甘心。 第109章 思念谁? 不知是不是心里揣着事,盛愿一夜都做着梦。 先是游街被人堵住路,再是谢云霆冷着眼盯着她突然倒在血泊中,盛愿直接在梦中惊醒。 心神不定,自然也就睡不着了,披着衣服盛愿在院子里散着步,看着头顶星光点点,盛愿知道,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该去主母院子辞行,然后换上今日定好的女夷衣裳和女夷妆容,游街后,她就会消失在人群的尽头,和这片院子,这座京中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幽幽的歌声,断断续续的,却还是让盛愿察觉到。 顺着声音,一路找到柴房门口,盛愿脚步顿住。虽然声音低哑难听,但她还是立刻听出这是孔雀东南风的戏文。 推开门。 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愿走近蹲在疯女人的面前,和她无声面面相觑。 “刚才,是你唱的?” 疯女人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只是从一旁的草垛里捡起几根草,颤着手编着什么,好似刚才哼唱那戏曲小调的人根本和她无关。 盛愿清了清嗓子,顺着方才的词接着唱道:“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习习似秋风,仲卿难舍我爱妻。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切切似细语,新婚怎忍长别离。好夫妻,长相聚,一对孔雀永双栖。” “好夫妻,长,聚,一对,永双栖。” 疯女人眼底渐渐亮起了光,只是张嘴时不时吐出一个字和合着,却刚刚好和盛愿唱的词贴合,丝毫不差。 “哑姑,你到底是谁,又在思念谁?” 哑姑是盛愿给疯女人起的名字,因为她几乎不说话,安安静静的,鬓角大半都霜白,盛愿不愿和院里的人一同称呼她为疯子,疯女人,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盛愿怕她伤口见不得水,又怕别人不愿意照顾她,所以哑姑的伤和衣服都是她动手处理的。 其实也不过是只是简单替她擦拭干净,换了身清爽的衣服。 但清理的时候还是就不住心惊,她不知道哑姑经历了什么,但从她大片毁容的皮肤,和密密麻麻的旧伤都知晓这是个吃了不少苦头的人。 尤其是脖子。 上头至今还能看到被什么烫过的痕迹。 有人特意毁她的嗓子,所以她也一直以为哑姑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此时听到她不仅嗓子还能发音,甚至还会唱戏,难免感觉到奇怪。 孔雀东南飞那么难的戏曲,哑姑都能唱,毁她嗓子的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态。 见她又变成了不言不语痴痴傻傻的模样,盛愿也早就习以为常。 将她挡在的额发拨弄开,哑姑的脸大半都是疤痕狰狞恐怖,但唯有眼睛,干净却如同枯死的井,透露着死气。 盛愿轻声道:“我要走了。” 哑姑转了转头,停下手里的动作似乎在思索她这话的意思。 盛愿这些日子早就急的发疯,上官青威胁她后,第二日就派人送来一副药。 那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自然清楚,她扔了一副,但很快,又送来一副。 一连送了七天。 这七副药如今一直都摆放在放在屋里最显然的地方。 也是看了那些药,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愿伤害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不管他是怎么来的,也不管他是男是女,或是被人容不下。 她都要留下。 她知晓眼前的人不会说什么,极有可能连她再说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将这些日子心里的担心,犹豫都说出口。 “我现在只担心谢云霆能不能容下这个孩子,鸿鸢姐姐曾经说过,男子心里对女子的贞洁最为看重,所以哪怕不和谢云霆在一起,日后怕是也不会有男子再娶我。 我也不是故意没告诉谢云霆的,其实上官青说的没错,没哪个男子能容下旁人的孩子。 不过就算他讨厌这个孩子,知晓了真相不愿和我一起走,大不了我自己养活孩子,谁都不靠。” 这些日子她日夜不宁的就是这个事。 原本想着再见着谢云霆时将这事说出来,却不想这么久都没再见面。 盛愿甚至找了由头主动往诉至庙里送过信想要见一面,直到今天谢云霆才派人来,显然不打算在离开前再见一面。 原本一直沉默的女人突然亮了眼,喃喃起来: “孩子,孩子。” 盛愿抚摸着小腹,轻笑起来:“是,这里有一个孩子。” 她刻意不去想这孩子的父亲,或是这事怎样的荒唐。 原本以为哑姑只是跟着她鹦鹉学舌,没想到她忽然惊恐的抓着自己的肚子,不住的揉着什么。 盛愿被吓了一跳,哑姑紧接着站起身,拉着她就往外走,嗓音依旧枯朽难听,却带着明显的雀跃:“走,走。” “你想和我一起走?” 盛愿试探的问出话,哑姑果然安静下来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可她却为难起来。 她离开,其实说到底是逃。 哪怕大少爷答应了,到底要背着人,又怎么再带一个人,更何况非亲非故的,她…… 带着哑姑,只怕更难…… 外头的天渐渐都亮了起来。 盛愿咬了咬牙,还是狠心将哑姑拉到床前坐下。 “抱歉,我不能带你,你是大少爷带回来的,自然也要问过他才行。” 就算是带不走,盛愿也不担心哑姑日后的生活。 有大少爷这么个心善的,等他回府定会想好怎么安置哑姑,日后定不会让人再欺负她了。 “盛愿姑娘,你在哪呢?宫里的嬷嬷来了?” 听到喊她,盛愿冲着哑姑笑了笑,就急忙从柴房离开。 哑姑跟着追了上去,被院里的人皱眉推了回去。 抗拒的嗓音被关上的门彻底封在门里。 “不,不,不……” 原本还安静人突然发起疯,不知疼一样不停用指甲抓着自己的手,很快就抓破了皮,翻飞的肉合着原本的疤痕,看起来及其恐怖。 好不容易等门再次打开,哑姑欣喜的冲上去,“孩子,见孩子……” 几个人合着挪进来一个大桶,见哑姑冲过来,一把将人重新冲回进柴房。 关上门,将那大桶挡住了唯一的门。 “疯子,还想跑?” 见这些人围上来,哑姑抱着胳膊缓缓后退,可柴房就这么大,她又能逃去哪,这几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在府中做的都是出力气的活,轻而易举就将哑姑抓在手里。 强迫着她往大桶走去。 “妈的,这疯子还挺有劲。” “动什么动,你一个疯子让我们哥几个给你洗澡便宜你了。” 哑姑看着冒着热气的桶,呜呜的叫着。 领头的小厮冷漠的撸起袖子,呸的一声啐在了地上。 “孩子?一个疯子要什么孩子。” 见哑姑躲在墙角,蹲下身子阴恻恻笑着招手:“你不是想找孩子么?洗完澡,带你出门,今晚外头都是孩子。” 话音落下,几个人一拥而上,一把将拽过来推进了桶里。 第110章 母亲 原以为昨日经历过一次,盛愿今日就能习惯上妆的繁琐,没想到等到嬷嬷画到满意松开她。 已经过去了两个半的时辰。 还在嬷嬷提前让人准备了糕点,让盛愿垫下了几口,才能撑到如此。 等站在镜子前,屋子里上来帮忙伺候的丫鬟一个个都惊呼连连。 因昨日装扮,衣裳妆容都是分开试的,如今融合在一起,出现在盛愿的脸上身上,盛愿仿佛不是选出来的,而是原本就是从天而降的神女,特意下凡就是为了今日赐福的。 周围的侍女一个个都不敢太用力的喘气,生怕一不小心将盛愿吹回到天上。 “这头饰怎么不是昨那一套?” 就连妆容都换了画法,将盛愿原本的妩媚明艳淡化了些,更增添了些神仙玉骨的脱俗。 嬷嬷别提多满意了,一个劲的围着盛愿点头。 “这算上官家小姐的主意。” 今日若是做好了,她拿了官家的打赏就能安享晚年,再不用在宫里提心吊胆的做差事,所以各方各面都要求尽善尽美。 昨刚回去,上官家就让人送了邻国圣女从前的花样子。 说起来,京中的女夷祭祀还是多年前学邻国如国的圣女,当年先帝刚登机,更地水患不断,闹起了饥荒,只能去如国进粮,明明都是一样的土地,大如国风调雨顺,他们却灾连不断。 仔细调查下来,便把原因落在了他们常年供奉的圣女头上。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女夷,不过大如国自从前朝圣女陨落后,就再没找到新的接班人。 说起来,这些首饰也是多年前请那位圣女来讲座留下的。 盛愿一听上官青名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落在其他人眼里,只当是她压力太大,惶恐不安,让嬷嬷更觉得她是个乖巧老实的。 哪知道她们还有些那些弯弯绕绕。 “嬷嬷,姑娘,主母那派了安嬷嬷来,说是若姑娘装扮好了出府前去一趟前院。她有话要交代。” “老身这没什么能做的了,姑娘放心去。” 没给盛愿机会,宫里的女官嬷嬷便将装扮好的盛愿推了出来。 一路上,婢女小厮忙进忙出的穿梭。 瞥见盛愿无不惊艳到乱了步伐。 一直到主母院里,盛愿才看清其中一个手里捧着的是一笼鲜活肥硕的青鱼。 京中并无养鱼的大湖,所以能见到这么大的鱼的确新鲜。 盛愿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云笙送来的,他知晓我爱吃鱼,特意打了一缸的雨让马车后上一路换着水的送回来。这才还有么多鲜活的。说等晚上你游街回来,咱们要一起将鱼肉片下来烫锅子吃,幽州的鱼肉最是滋补,多吃鱼肉,日后孩子出世,定然生的白胖可爱。” “主母。这是大少爷对您的心意,奴婢不敢沾染。” 盛愿急忙转身福身,谢母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依靠着莲花池旁懒懒挥动着手,让周围下人退下。 只留下一人站在一旁亲昵的挽着她的臂弯。 盛愿瞧见上官青眼波流转里的嘲弄,晃了晃神,险些摔倒。 好在安嬷嬷一直照看着,扶了一把。 “哎呦,我的姑娘,怎么都一个多月了还这么不小心。要知道女子有孕,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若不是游街是官家要求推辞不掉,连竹影院都不好让姑娘随意进出。” 抬头对上上官青落在她小腹似笑非笑的模样,盛愿冲着安嬷嬷笑了笑后就急忙低下头,轻声道:“奴婢没事。” “姨母,青儿看盛愿这丫头也是欢喜的乱了神,您瞧瞧,今日光彩夺目的,还真是有女夷的模样,果然我的眼光不会错,这套妆容格外配你,若是表哥在这,只怕更要被你迷的团团转。你如今这样,倒真像个身世清白的姑娘了。”上官青快步上前,熟络的拉着她的手,好似真的替盛愿高兴,可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盛愿还是听的分明,依旧是话里有话。 目光时不时游离在盛愿身上,从头到脚最后重新回归到她的小腹。 盛愿被看的心里发毛。 又发作不得。 左不过今日之后她也碍不着这位大小姐的眼了,只忍过此时。 盛愿不动声色抽出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距离。 “上官小姐莫要拿奴婢打趣,奴婢惶恐。” 谢母没在意他俩的明争暗涌的气氛, “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叮嘱你几句,宫里如此重视今日游街,不求你出彩,只愿莫要出差错连累了谢家。” “再者,莫要让腹中孩子出了岔子。” 盛愿跟在后面,点着头,乖巧的听着训话。 吩咐了一半,主母突然不再说话,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盛愿还在奇怪,突然手被轻轻拍了几下,谢母脸色和气了一些,淡淡笑着问她的意见: “你若是有喜欢吃鱼的口味,今晚便一起做了吧。我记得扬州那边喜酸甜口,叫他们做一盘醋鱼可好?” “主母?” 她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可抬头却愣怔在原地。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日总是端庄闫肃,总是对她说不出的不喜挑剔。 今日竟对着她露出几分笑。 “说到底,当初是我让你进了府,也的确瞧不上你的身份,可如今你有了身子又一直乖巧,我也该懂得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 等今夜的事一过,明日风风光光将你抬了身份,日后云笙我便交予你了。” “主母。这如何使得。” 这样温和的表情,让盛愿没忍住红了眼。 就像脱下了平日高高在上尊重的侯爵夫人的铠甲,只剩下一个母亲对儿子枕边人的端详,叮嘱。 饶是在不愿意,也会愿意让步。 这模样,像极了她的母亲。 盛愿鼻子发酸,急忙仰起头不让泪水掉落下来。 却连点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任何回应都不能给。 因为她清清楚楚知晓,今夜既不会有一起烫锅子的场面,明日的喜事也不会有。 从此她的名字在谢府只会成了最不好的名词。 她注定要让眼前的人重新失望。 “及时到,女夷出行!” 第111章 为了孩子退一步 宦人尖利的嗓音先一步替盛愿先开了道。 竟过的这样快。 盛愿莫名有些贪恋此时和主母在一起的这种滋味,舍不得放手。 眼前这位刚刚嘱咐她的妇人,此时不是谢家的主母,不是侯府诰命,只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做出的最大让步。 可盛愿知道今夜这鱼,她是吃不到了。 若此时从这屋子踏出去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旁宫里来的宦官皱眉催促。 “女夷,耽误了吉时的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盛愿咬着唇,突然跪在地上。 认真磕了个头。 谢家主母惊讶的连手上的帕子都险些掉落,将人扶起来后捏了捏她的手后,轻声安抚:“去吧。” 盛愿再不犹豫,径直转身离开。 等满院子的人都纷纷跟在后头离开的院子。 只剩下上官青和谢母。 “姨母方才的话让我有些陌生,把云笙哥哥托付给这么一个窑姐?” 上官青猛地转身,额头的青筋都因为激动,不住的跳动着。 “她如今已经不是了,府里人都张着同一条舌头,再说了不过就是从贴身通房变成妾室,云笙的心意闹得沸沸扬扬,我做母亲的又如何不能退一步。” 谢母叹了口气,自从那日同谢云笙争吵后,她的鬓角多了几根银丝。 从前谢云笙什么都是温和谦逊的,不管如何都不会和她斗嘴争辩。 哪怕她找医官研究他的身子,哪怕安排了一个又一次女子。 饶是谢云笙再不喜欢,从前也不过是皱眉无奈的答应。 那日是第一次。 不,是第二次。 原以为冷着,谢云笙回府定会主动道歉。 没想到他直接去了幽州,就这么僵着不理。 连盛愿都收到了礼物和书信,她连口信都没有,那送到院子里的不过是她放心不下写去的信,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那鱼哪里是她爱吃的,是写了盛愿的名字送回来的。 谢云笙在用冷漠的态度逼着她低头。 第一次是她伤了盛愿,要打了这胎,谢云笙就那么冲上来不顾自个也要护着,第二次为了谢云霆那个野种。 所以,她方才,不过是做给旁人看,为的就是告诉她的儿子,她让步了。 比起容忍一个野种,容忍一个窑姐。 这些都比要忍受自己儿子不再理会自己,要来的轻松的多。 “姨母,那我呢?” 谢母掩住眼角的疲惫,将上官青拉到眼前温声道:“和谢府的婚事自然会提起来,姨母怎么会不记得……” “可若是那孩子出世,我嫁进来就多了个庶子,旁人会怎么看?” “没人会笑话你,你也说了是庶子,日后你的孩子定承袭爵位,是谢家唯一的继承者。” 上官青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看着和这个和自己有五分像的姨母,缓缓转身。 面上再没有亲近的意图。 小八一直在外面,早就听到了两人的争吵,见上官青出来松了口气,急忙上前替她打着扇:“小姐可是说了,那孩子的事?咱们是去城门口直接回府?” 上官青上轿子的动作顿了顿,忽而一笑转身吩咐道:“不去城门了,既是女夷游街,咱们不凑热闹实在说不过去。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 盛愿有些紧张,谢府平时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微垂眼帘,女夷上花车前,目光避让以示尊敬。 随着轻缓的步履,发尾缠绕的绸缎微微摆动,上头系着的银质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游街的花车就停在谢府正门,被无数绽放的莲花围绕,盛愿微微张开了嘴难掩惊叹,顺着上头的暗藏发热几阶楼梯一步步走到最高处。 为的是站在道路两旁的百姓都能清楚的看清女夷的样貌,沾染福气。 谢府的下人终于能抬头,仔细看看这从进了府就一直让他们讨论不停地女子,等目光落在盛愿身上时,眼底都是一抹惊艳。 琉璃般裙摆轻轻一转就仿佛看到了天边亮色,更不用说裙摆上绣着的海棠花,在花车前进时被各色光线折射,让上头的花骨朵栩栩如生。 而盛愿那张找不到一丝瑕疵的脸,全然压住了这琉璃醉的风华,相伴相生,宛如从天而降的神女,飘舞在人间。 这还是那个有些姿色的丫头呢。 这还是他们原本心里不服气的甚至有些轻视的窑姐么。 “女夷赐福,一撒。” 盛愿秉着呼吸,从花车上早就准备好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荷包丢了下去。 荷包里的东西嬷嬷说过,装着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取得是吉祥如意的意图。 一路上会经过六个花厅,需要盛愿稍作停留,上香焚香替百姓祈福,保佑风调雨顺。 虽然紧张,但盛愿做的有条不紊。 等从第五个花厅出来时,她已经能从容的将目光从路边一个个抬头仰望她的人脸上拂过,就连笑也自然松快了些。 但手心还是难免出了汗。 马上就是最后一站花厅,从花厅出来后,今夜的游街就这么平静的结束。 花厅后头的小巷就是那传信的人说的要和谢云霆见面的地方。 盛愿从花车下来,刚抬脚准备进花厅。 却突然感到有人拉了一把她的裙摆。 第112章 希望 盛愿低头看去,是一个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身姿瘦小的小女娃。 “你是仙女姐姐么?你是来给我们送福气的么?” 这还是一路游街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也是先前不曾有人告诉过她会出现的场景,盛愿只惊讶了一瞬,左右看了一眼见跟随的内官没有阻拦,便放心的上前。 缓缓的蹲了下来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来,轻声开口:“是呀。你想要什么福气呢?” “不是我,是我阿娘,她病了,走不动了就在花厅下的灯笼旁候着,街坊都说女夷只要赐福,她的病就能好了,我阿娘也告诉我,只要她能见着您,近距离沾一沾您的仙气,病就能好了,您能不能跟我出去去看看她?” 那么瘦弱的孩子仰着头,因为营养不良发黄的眼白却盛满了最干净的眼神,就那么期待的望着,让盛愿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她心里最清楚,女夷不过是依着命令,表演罢了。 哪怕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盛愿心里一痛。 “我……” 刚张开了嘴,那几乎一用力就能拧断的小胳膊又一次怯生生的拉住了她的裙摆,好似生怕她不答应走了,可又怕她自己的手脏弄坏了盛愿华丽的裙摆,只小心翼翼捏着一个角。 “求您,就去看一看,阿娘已经盼了好几日了。” …… 不远处,上官青坐在对街的二楼,捧着茶盏静静望着窗子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花厅门口的景象。 指尖敲击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碰撞,突然开口:“小音,小八你们说,盛愿会答应那丫头么?” “自然会。” 小音没开口,小八倒是没多思索直接开了口。 手上的动作停下,上官青忽然露出了笑:“哦?怎么这么肯定?” “是,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和她接触过几天,觉得她是个心软的……” 其实开口以后,小八也不知道为何这么肯定,但在盛愿身上,就该是这样才不让人意外。 “那若是你,你会答应么?” 这话倒是把小八问住了,但只思索了一瞬,便摇头否定:“奴婢不会。” 在京中多年,早就学会了不干己事,目不斜视。 只有这样,当下人的命才能长一些。 果然,几人都看到盛愿还是不忍心的缓缓点了头。 上官青轻笑着拍了拍手,站起身,打着扇往下找着什么,“果然,看来今日准备的戏能照常演下去了,只是观众不能只有咱们几个,其他人也该到了才是啊。” 盛愿浑然不知一举一动正被人看着,只看着眼前的丫头欢喜的跳跃,傻傻的跟着笑。 她忽然想起心里对谢云霆那点隐隐的期待,就和眼前小丫头一样的心情。 这种心情,大概就叫希望。 盛愿心暖洋洋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做女夷除了能落籍贯以外的好处。 给人希望,竟然是这么件让人欢喜的事。 “仙女姐姐真好!” 小丫头声音清脆了一些,似乎欢喜的近乎要昏过去一样,道:“我就知道长得漂亮的人一定是世上顶好的人。” 说着拉着盛愿就往外走。 花厅外都是排着的百姓,见盛愿出来没有立刻上花车反而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原本寂静的人群顿时开始沸腾起来。 盛愿眉心一皱,忽然想起宫里嬷嬷的叮嘱过不能下花车的话,有些犹豫。 小丫头突然松了手,向前跑去,停在一个妇人面前欢喜的叽叽喳喳说着话:“娘,我把女夷请来了,她答应给你赐福保佑你长命百岁,你的病要就好了。” 那妇人依靠着柱子,双目始终闭着没有一丝反应。 看着那丫头的模样,盛愿仿佛看到了自己。 “娘你说话啊!” 盛愿笑容僵在脸上,上前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以示安慰,等转头打量着那妇人时,笑容彻底消散。 这妇人脸色都呈现不正常的灰白,有些怪异。 不像是昏睡,更像是…… 盛愿喉咙发紧,不等她看仔细,一旁的百姓不知是谁爆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死人,这里有死人啊。” “晦气,女夷游街赐福,这人横死在这,还让女夷替她祷告,分明是要抢福。” “丢出去,快丢出去!” 周围的百姓顿时暴动,一窝蜂的涌上前来。 第113章 就是她 “不,我娘没死,你们别过来!” 那小丫头也察觉到不对,虽然惊恐不已,但还是转头紧紧抱着自己娘亲。 盛愿摸了摸妇人的鼻息,抿紧了唇。 小丫头也学着她的动作探了探,半响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退后,你们冷静些。” 盛愿顾不得其他,从花厅驻守的巡防营队伍里挣脱出来,挡在那对母女前。 一遍遍的试图唤醒这些愤怒上脑的百姓。但声音很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哄喊声里,格外无力。 眼看人越来越近。 盛愿额头都渗出了冷汗,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一连串的咳嗽声突兀的响起。 这些人脸上的愤怒很快被惊恐代替,纷纷猛然停下来脚步,闭上了嘴。 指着盛愿身后。 “阿娘,你活过来了!你没死!” 盛愿回头,正看到被那丫头抱在怀里的妇人脸色恢复了血色,茫然无措的将孩子护在怀里,警惕的望着四周。 盛愿屏住的呼吸终于落了定般,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到那孩子欢喜落泪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为她开心的红了眼圈。 可那妇人突然目光落在盛愿身上,突然松开孩子,跌跌撞撞的朝着她走过来。 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神女,多谢女夷救我性命,把我从阎王手里抢了出来。” 盛愿擦眼泪的动作僵在空中,急忙弯下腰去拉她起来。 可铆足了气力要跪在地上的人,哪里是她能拉起来的。 掷地有声的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感谢地话。 “错了错了,我什么都没做的。” 不管她怎么解释,妇人都一味认为命就是盛愿显灵,不住的磕头。 突然想起什么,还将那孩子一把抓过来,按着她的头一起往地上撞,只几下额头就青紫一片,可她却像不知痛一般,继续磕着。 渐渐地周围的传来小声的议论。 “之前就听说了,祭祀那日不仅下雨,当着陛下的面还出现了神迹,陛下龙颜大悦。” 不知是谁带头念着,伴随着母女两人诡异的额头声。 一个两人。 成排的百姓纷纷跪下,跟着一起磕头。 将手里的蜡烛,祈福用的莲花举过头顶,恭敬又庄严。 “神女显灵。” “女夷赐福。” “求求女夷再次大展神通救一救我老头子的眼睛。” “救救我的孩子吧。” 越来越多的人将病痛的位置,和生病的家人拉出来,甚至还有人不顾一切返回家中,重新挤回到人群里,只求盛愿多看他们一眼。 “你们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好了。” 声音淹没在一声比一声更响亮的呐喊里。 盛愿急出了一身的汗,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 疯魔一样连连的磕着头,喊着话,大半个京中街景响彻百姓的呼声。 盛愿回头,原本还被拉着磕头的女孩子不知何时站起身,明明还是那样瘦弱可怜的模样,可目光坚定盯着盛愿如同饿久的狼,盯着猎物。 随后缓缓抬起手,指着盛愿。 “是她!” 第114章 她 “就是她救活的阿娘。” “我方才看到女夷姐姐将手放在我阿娘的额发上,她就活了。” 她深吸两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轻声道:“你为何……” “仙女姐姐,你不要怕辛苦就不愿意救人了,你站着不动,大家上前沾一沾你的仙气就好了……” 孩童天真的话,却如同瞬间点燃这些百姓的明灯。 纷纷站起身,盯着盛愿蠢蠢欲动的迈出脚。 他们此时只有一个信念,不管后果。 只要能触碰到女夷。 病痛全消除,下半辈子的日子定能顺风顺水。 眼前人越靠越近,胳膊,肩膀已经传来触感的感觉,无数伸出的手几乎要将盛愿瓜分。 “我没有,我不是仙女……根本没有什么神仙……” 从人群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强行逼着她咽下了喉咙里的话, 随后拉着盛愿往身后的巷子跑了起来。 “莫要再说任何话,快走。” “谢云霆。” 饶是这人穿着巡防营的衣服,脸上涂了黄黑的颜料改了肤色,但这嗓音,盛愿在梦中早就听了千百次。 就连此时握在她手腕上,从前嫌弃硌的皮肤生疼茧子,此时都成了最让人心安的存在。 “你一直都在今夜游街的队伍里?”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这。” 不管她问什么,谢云霆只带着她在巷子里穿梭躲避,专心的甩开身后那群已经迷了心的百姓。 直到两人躲进一处店铺后门,身后的脚步声终于消失。 “在这不要乱动,我去引开那些人。” 原以为谢云霆会趁机解释清楚为什么不理会她的信,没想到只留下这么一句,直接转身就走。 盛愿瞪大了眼睛,顾不得什么暴动的百姓,握着拳冲了出来:“你不想带我离开了,要把我丢开是么?” 谢云霆脚步一顿,到底停下了脚步,可依旧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盛愿气急了冲上前,冲着他的背不住的捶打,似乎要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一次性宣泄个干净。 可拳头落下,却如同棉花无力,那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疲倦的泪快要倾泻而出时,谢云霆终于松下紧绷的背脊,无奈地长吁出一口气。 “蠢丫头。” 一声轻叹,谢云霆转身轻柔抬起她的下巴,那一声嗓音醇厚情绪复杂轻叹,瞬间掀起不小的涟漪,层层荡漾,一直荡到盛愿的心酥麻,迷离。 他瘦了,也黑了。 原本硬朗的五官更是锋芒毕露,如容彻底磨好的利刃,随时做好了出鞘的准备。 目光从他的眉眼,到谢云霆暗淡毫无血色的唇色,盛愿心颤了颤。 猛然间想起来,上次见谢云霆,他身上那些做不得假的伤……这么一想,心里头那些委屈荡然无存。 她涩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我送给你的信,你一直不回。” 她声音越说越低,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 谢云霆拧着眉头,突然开口:“什么信?” 第115章 被推上神龛 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到狐疑蹙眉的不止谢云霆,盛愿也猛然愣住。 “我和十五离京多日,今日才回。” 说着谢云霆将她拉进了些,仔细看着盛愿的神色:“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不是遇到要紧的事,这丫头不会主动送信给他。 “没什么。二少爷,咱们走吧。” 盛愿扁嘴,强行忽略掉鼻间的酸涩感,摇头不愿再这儿多说。 既然已经已经逃出来了,不如趁乱离开。 信不信的已经不重要了。 见谢云霆垂着眼一动不动,盛愿有些不解。 谢云霆抿紧的唇角既无奈,又带着些怅然:“盛愿,咱们此刻走不了了。” “什么?” “你可记得宫里的嬷嬷说什么?” 盛愿茫然的抬头,那嬷嬷很喜欢她,说过许多话,这和此时有什么关系。 “莫要随意出了游街的范围。” 见盛愿还不理解,谢云霆黝黑的眼珠微微颤着:“你以为我冒着风险去求陛下,只是因为怕你学不好水祭?不,那是因为我知道先前的祭祀闹出过人命,所以一点风险都不愿让你承受。” 夜幕早就降临,将最后一丝太阳光压在天际最终吞没进黑暗里,今夜竟然连一颗星星都没有,黑呼呼的好似有人拿了黑布盖在天上。 就连刮动的风,都带着凉气,直往人骨头里钻。 “女夷死了?” 谢云霆重重点了头,残忍重复她口中刚说的词汇。 “是,死了。” 不仅仅是那二十四种抽签会有要了性命的可能,这看似无害的游街才是最危险的。 盛愿捏了捏指尖,让疼痛刺激她保持冷静,却还是被这两个字直直地叩进心房,激的遍体生寒。 他越是说得再轻声,盛愿便越是察觉出不对,内心深处的害怕便更深。 “怎么死的?” “被百姓群起分之,找到时尸首只剩了一半,就连头发都被人拔光。” 女夷一旦走出游街范围便不受保护,全城百姓皆可沾染。 一个被神话的人,从赋予她光环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普通人,在高台上时是高高在上的希望,是遥不可及的,可一旦她主动走下神坛,成了众人触手可得的存在,便滋生了恶意。 想将这希望拉的更近,最好牢牢掌握在自个手里。 把后半生所有的精神寄托都落在那能抢到手里的血肉,希望能出现神迹。 “少的那半躯体至今都没找回,但从那一夜过后,各地出现了许多女夷庙,被人日日祭拜,听说是女夷以血肉开光庇佑,格外灵验。” 话说到此,谢云霆已经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那些黑暗的血腥的字眼和真相,不用再进一步解释,盛愿已经猜到了。 她本就有孕胃里酸楚,这一会哪里还能忍得住,冲到一旁连连吐着酸水。 后脊被大掌轻轻的安抚,好似有一股暖流暖了她的躯体,渐渐舒缓起来。 “那对母女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为的就是那一场‘神迹,’盛愿,你今夜游街,当众救‘活’一个死人,绝无仅有。” 前面的游街,乃至到花厅上香都无事发生,是因为谢云霆调用了所有的手段防止出现意外,提前将那些可能犯浑出现纰漏的人带走。 却没防住盛愿自个走了出来。 “这里是京中,这些百姓怎么会如此……愚昧。” 盛愿声音也轻了不少,肩轻颤,又落下些泪水。 终于后知后觉觉得胆寒。 她觉得无比可笑,她怎么就成了神。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一切都是按照吩咐做的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不过就是如同唱戏的人扮演戏中人物,说书的人,演绎书中故事,她今夜也不过是扮演好一个女夷罢了。 “若无事,何必说出来要你受惊。” 谢云霆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到底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他出去这几日,到处都是新起的女夷庙,民间传的都是女夷水祭的那场雨。 盛愿的模样早就被人画成了像,贴在遮风挡雨的地方,为的,就是求雨。 幽州查贪污不过是引子,如今大旱,各地灾情肆起,地里颗粒无收,没了粮,饿肚子的百姓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早晚会起暴乱。 官家需要这么一个神,来给百姓希望,压住他们心头的饥饿,重新给他们一个希望。 京中今日的游街,不过是最后一步。 若今夜游街砸了,官家第一个不会放过盛愿。 如今出了那对母女,盛愿这个女夷无疑会让官家满意,若这雨迟迟不下,这些饥饿,不甘早都会化成怒火暴乱。 第一个撕碎的,便是被捧在神龛上的盛愿。 届时大不了推她出来祭天。 死的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子。 谢云霆抿着嘴角,极力藏着眼眸里暗潮汹涌的怒气。 忽然巷子口又传来一声惊呼。 “在这里!” “找到女夷了!” “女夷在这里!” 谢云霆戒备的将她拉到角落。 两人紧贴着墙,借着昏暗的天色避开巷子外的人群,这身上的衣衫此时成了最拖累人的存在,上头坠着的珠宝只要有一丝光便会折射出炫目的光环,全靠谢云霆将她完全护在身下才能隐匿住身形。 脚步声层层叠叠随时都有可能有人闯进来,盛愿紧张兮兮地拉住谢云霆目光紧盯着巷口,浑身因为恐惧颤抖不已。 原先落在她腰间的左手忽地离开,转而轻覆住她的眼。 视线被遮,感官便跟着放大,方才没在意,此时才察觉两人几乎完全叠在一起,就连呼吸都会不小心在某一刻同频,紧贴的更紧。 绵密灼热的呼吸让她耳际烧烫,习惯的青草气息更是让她终于有了真实感。 长翘的睫毛颤了几下后,眼帘落下。 远处那些人好似追到了什么人,脚步渐渐远去。 “二少爷,咱们该往哪走。” “城门下了钥,他带着你哪都去不了。” 不远处传来轻笑声,熟悉的嗓音带着陌生的冷意。 拐杖轻轻敲击在巷子发出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和外头的乱象格格不入。 黑暗里逐渐走出来谢云笙清雅的身影,一身玄色的长袍停在两人面前时,他没看谢云霆,只将目光落在盛愿头上。 毫不掩饰的惊艳:“今日的装扮,很适合你。” 第116章 一问一答 目光随即往她头上探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怎么没带我送你的簪?” “大少爷,奴婢……” 看到谢云笙盛愿第一反应是惊讶,没想他的关注点是这个,随后才想起她此时和谢云霆的姿势不妥。 难为情的想要挣脱开,却被谢云霆就这么扣着重新按回到怀里。 有意无意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你不必解释。” 谢云霆开口便打断了她后头的话,从她的袖中摩挲出她的手,毫无顾忌的扣住一起手牵着手走到谢云笙面前。 “是我准备带她离开,求大哥成全。” 没有解释,更没有躲闪,只是陈述。 一口气忽然就这么吊在心口上,盛愿想去看大少爷的表情又没有勇气,这么一会的功夫手心潮湿黏腻,却无法从谢云霆的手中抽出手掌。 谢云笙目光微微凝结,只凝视着盛愿:“你想好了?” 这目光看不出喜怒,和平时一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夜色昏暗,这里无光,眼前人的眼瞳深不见底。 后背僵直,盛愿喉咙咽了咽,莫名带着心虚的紧张:“您答应过奴婢,放奴婢走的。” 虽然那时候她没想过和谢云霆一起离开。 “可我也让人知会你在巷子相见,你这是打算不辞而别?盛愿,平日我从没这样教过你规矩。” “那人,是您派来的?不是二少爷的人?” 盛愿被他的质问吓的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谢云霆,他也听出了异样,黑着脸沉默等着谢云笙的后话。 谢云笙嘴角一挑,偏偏又笑的温和,好似刚才不过是玩笑,故作的严厉:“幽州事繁杂,算了算时间回京时你刚好路过这条巷子,现在看来虽然出了意外,但我算的大差不差,果然等在这就能见到你。盛愿,你要走,也该和我好好辞行才是。” “大哥,有什么……” “二少爷,大少爷说的没错,这事是奴婢失礼了。” 盛愿打断谢云霆的话,乖巧的从他霆身后走出来,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辞了行:“奴婢多谢大少爷往日的照顾,奴婢知道欠您的一辈子都还不上,对不住您,定会日日夜夜祈祷大少爷日日安康。” 她说的真诚,腰肢弯了又弯,抬头不仅从头红到了脖子,就连眼眶里都转着水汽,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谢云笙并不意外的受了她的礼,谢云霆也没拦着,抿紧了唇目光始终沉沉的,只是在她起身时,上前将人扶在怀里。 “你这要离开,可有和鸿鸢姑娘说过?” 他语调缓缓,盛愿越发摸不着他的意图。 但还是摇了摇头。 她没再找机会出门,也是为了避免人多眼杂,万一漏了风得不偿失。 更何况也不用让鸿鸢替她提心吊胆,不如找到了安定的地方再给鸿鸢写信。 “想好去哪了么?” 盛愿依旧摇了摇头,可心里却忍不住愈发异样,若是在府里,或是平日这样问答没什么,只是她如今是要逃走的婢女,谢云笙淡然的就像随意问她今日吃什么的闲聊,实在有些怪异。 尤其,不知道是不是她心思重,总觉得谢云霆一直被他有意冷着,就像根本看不见这么个人一样。 身后嘈杂声渐渐又大了,很明显外头迷了心的百姓又跑回来了,发现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若是拖久了,真的就走不了了。 第117章 她在这,那是谁 盛愿忍不住向前踏了一小步,但看到眼前谢云笙的身影怎么都迈不下第二步。 四周明明暗暗的烛光愈发印出四周影影绰绰的人影。 盛愿脸色愈发苍白,连身子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不住的四处张望。 “大少爷,奴婢该走了……” 谢云笙瞧得分明,轻笑一声唇瓣微动:“就算我此刻让开路,你也走不了,我方才说过了城门上了钥,忘了?” 他说的淡然,但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可是……可是……” 盛愿欲哭无泪,腿都要软了。 此时若是被抓住,那些百姓又会如何呢。 谢云笙玉杖轻轻点在地上,话语一转,淡淡道:“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想好,将我之前说的话置之不理?当真一点都不介怀?” 盛愿心里一疼,知道他说的意思。 若是她同谢云霆离开。 那就代表,她又成了另一个璎珞,成了谢云霆用来攻击他的武器。 她当真想这样做么? 盛愿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向前走了两步。 从谢云霆身边走出。 站在两人中间。 天色忽然阴沉,头顶的云层彷佛千斤重,随时都会猛地轰压下来。 烛火摇曳将她影子拉的修长,狂风卷席着她的裙摆,好似随时都会踏风而去的碎掉的羽鹤。 她不过是被卖身进府的无根小草。 什么时候有过能选择的机会。 谢云霆唇线紧抿,半眯着眸子看盛愿。 见她面色犹豫痛苦,一如那日在茅草屋里见过时那样,心里顿时有些异样。 这些日子府里果然发生了许多他不知晓的事。 盛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奴婢没想好,但奴婢真的想离开。” 谢云笙并无意外笑而不语,垂着头摆弄着玉杖上的新补的鎏金花纹,好似只是眸子似笑非笑从她的小腹意味深长的略过。 “好,不过我说了,游街完成了你就能走,如今还差最后一截没有完成,你就要偷偷跑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更何况,我只答应了你离开,旁的人可没答应。尤其是谢家的血脉,有谢家承担的规矩。” 盛愿秀气的眉头皱着,听着这话不管是游街还是谢家血脉的话题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心已然不受控制的一颤。 上官青说的话就在耳边。 谢云笙真的是在说谢云霆么。 还是说…… 盛愿将手放在小腹上,心一狠微微张开唇:“奴婢……” 身后谢云霆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冷笑一声:“原来大哥在这儿等着我呢,放心,只要能让小愿离开,我留下便是。至于游街,还有这个必要么?” “女夷,女夷在那……” 不知是谁在巷子口喊了一声,数十道人影顿时涌到了后头的巷子。 “妈的,抓错人了,是个疯子。” “滚开,真晦气。” “这套衣服我见过,女夷像上就是这身,怎么被一个疯子穿着,扒下来。” 一墙之隔,这些人说些什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盛愿喉咙发紧。 疯了。 全都疯了。 这些人抓错了人都不放过无辜的人。 好似看到是她在这些人的手下被撕扯凌辱。 这些人认错了人,该是她。 绣花鞋在地上捻出一个印子,盛愿刚抬起头,立刻被谢云霆看出念头,牢牢将她拉在身旁。 “他们找错了人,不能这样的。” “小愿,清醒一点。若真抓了人,怎么听不到那女子一点求救的声响。” 谢云霆咬紧牙,压着嗓音提醒。 盛愿忽然顿住。 是啊。 为什么听不到那姑娘一点声音。 还有那画像上一样的衣服又是哪来的。 画像是昨刚贴出去的。 谢云笙微微勾了勾唇。 忽然挪开步子,身后的墙露出一条细细的缝隙,将那边通天的烛火露出一丝光来。 盛愿不受控制的上前,贴近墙壁。 一眼认出被人压在地上的人穿的衣物。 那衣服是是独一套,若不是今日临时换了装扮,该是她穿的,出府前就挂在竹影院。 “哑姑……” 第118章 城 盛愿扶住墙壁,想要看的更清。 但那小小的缝隙昏昏暗暗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其他再也可分辨不清。 怨不得听不见求助声。 怎么就跑出来了,还正好穿着她的衣服。 她提起裙摆就要冲出去,将那人扯出来救出来,又被身后谢云笙的话硬生生顿在原地。 “你不出城了吗?” 身后谢云笙低低笑着,修长的指节转动着上头的翡翠戒指,比起他俩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那手从袖子里才伸出来,露出的小臂不似往日枯槁,手里捏着的正是出城腰牌。 谢云笙唇瓣轻启,低声诱惑:“此时,刚好是你出城的好时机,错过可就没了。” “可是哑姑,哑姑怎么办!” 紧张起来,周遭一切也便听的更清楚。 那平日字节都发不出的嗓子,那偶尔能哼出戏曲的语调,此时咿咿呀呀终于发出极力的哭喊,像似终于明白过来在发生什么。 布帛撕裂声就像将盛愿整颗心撕裂。 明明不过几瞬呼吸的时间,盛愿却如同过了几世般,眼前只要她抬手就是触手可及的自由。 “犹豫什么呢?不过是个疯子,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你说呢,云霆?机会,转瞬即逝的道理你比我懂才是,嗯?” 谢云笙忽然在今夜第一次见目光落在盛愿身旁的谢云霆身上,似乎要他开口也劝一劝盛愿。 让她果断下定决心离开。 谢云霆瞧着她急的煞白的小脸忍不住心疼。 一张脸没有表情,却沉声打破她的念头。 但此时出去只会能附近游荡的百姓吸引过来。 “小愿,你此时必须出城。” “可是哑姑……” “我去。” 谢云霆一句话将她担心的事挑明,伸手抚在她的肩上,温声叮嘱:“我今夜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离开,找到落脚的地儿等我。放心……哑姑我替你救出来。” 说着,伸手接过那腰牌,塞进盛愿的手心。 谢云笙捻动已经空了的手。面色渐渐冷了下来,静静看着两人。 “可……” 没给盛愿开口的机会,谢云霆直接将她推到巷子的另一头深处,指尖划过她的发丝又落了空。 盛愿措不及防的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 等抬头时,外衫上的薄纱已经被扯下,就见谢云霆勾起唇角,肆捏着那薄纱意一笑,忽然扬声道:“女夷,女夷在这儿……” 说着身影如同展翅的苍鹰跃出巷子,往另一边跑去。 脚步声络绎不绝跟着他涌动。 盛愿贴在黑暗里,听到围墙那边行凶的人也被惊动,纷纷跟着跑了出去。 有了谢云霆许诺,她心里稍稍安定些,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捏着手里腰牌回头准备最后和谢云笙辞行。 没想到身后空荡荡的,不知何时只剩下她。 盛愿垂眸咬了咬唇,稳定心神。 悄声提着步子,往城门口跑去。 也不知谢云霆那一嗓子吸引了多少人,盛愿一路还算顺利,眼看着城门就要跟前。 门口执岗的巡防兵目光已然盯上了她。 城门上钥,她一身华服出现在这儿,显然有异。 第119章 近在咫尺 “城门已关,哪来的回哪,别给哥几个找不痛快!” 城门上的守卫大声呵斥。 盛愿脚步微微一顿,将身上的斗篷又拢的更紧些,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守卫冷哼一声。 还未等盛愿脚步靠近。 长枪已然横在她的脖颈,一截发丝无声被削断悠悠然然落下,若她还敢靠近,下一次就直指向咽喉。 盛愿呼吸微微一顿,颤抖着从手心里将腰牌展露出来。 “守卫大哥,奴婢是谢府的丫鬟,正经拿腰牌出去给主子办事的,还请您行个方便。” 腰牌在火把映照下,谢府字眼清晰可见。 守卫只瞥了一眼,就将腰牌丢给盛愿,将长枪后撤几寸,依旧横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谢家?今日女夷游街还未完成人就丢了,今年的女夷就是谢家的人,看你这身打扮不会就是你吧。” 说着眼睛一眨不眨上下扫着盛愿,就连一旁执岗的守卫也都投过目光,打量着 她。 盛愿心头一颤,顺着几人目光垂下地上,这才反应过来,即使外衫被谢云霆拿走,即使路上披着布遮住了身上衣裳,但她却忘了自己脚下的鞋。 上头的莲花铃铛在火把下泛着莹莹光彩。 这样的鞋不可能是普通百姓能穿的,更不是什么丫鬟能拥有的。 普天之下,只有当选的女夷才能将代表圣洁的莲花穿戴在身上。 盛愿鼻尖上沁出了汗。 眼看着不远处守卫已经拿出叫人手的铜锣就要敲响,急忙出声叫停:“等等。” 掀开身上伪装的布,露出乌发。 原本戒备的守卫倒吸一口凉气。 游街事虽然不能出纰漏,但是却是顶好的差事,也是私下用了不少心思争抢来的,没抢到机会的,连休沐扮成百姓凑热闹都没轮上的。 就是他们这些守城门的,只能远远听一听偶尔飘来的丝竹热闹声。 这些人不似百姓信息闭塞,早早就听说过春日宴上见过盛愿水祭的当日值班兄弟的口中,吹嘘女夷的神奇。 丫鬟,天选,降雨,最多的,还是盛愿的样貌。 尤其是画像前一日出来,这些人匆匆一瞥,足够惊艳。 平日当差,吹嘘夸大也是有的。 但是此时见着人,才知道画也只是盖住了眼前女子的灵动,谈论和口口相传,也并非言过其实。 也信了那句:“老天选出来的。” 盛愿并不知晓这些人看到她的样貌心思变化,只是隐住心底的慌乱,眼底澄净温润,一字一句,唇角带着时有时无的笑: “此时不宜透露太多泄露天机,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此话一出,就是承认了身份。 这些官兵第一反应就是质疑,倒不是怀疑身份,只是无旨意就这么放人出去他们担不起责。 但天机二字太重。 他们哪一个更耽误不起天机。 若是逃走,谁穿这身大摇大摆到他们跟前晃荡,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也没个行囊,倒是真像临时起意。 盛愿见他们沉默不动。 心里愈发着急,可脸上此时却显得更加平静。 手指捏出一个决,眼波微垂,配上宫里嬷嬷画的妆容,还真有几分悲悯的滋味。 这还是这些日子画像时,宫里的人调教的。 什么眼神最慈悲,该掐什么手决。 没想到她主动用起来,是为了逃走。 为首的那个沉思片刻,走到盛愿面前,一把拨弄开还横在那的长枪,换了副笑脸:“既然是天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自然不敢耽误,神女自便。” 成了。 盛愿焕然如梦。 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过来。 抬脚迈出一步。 果然无人再拦着。 盛愿不敢耽误,看着那开了一条缝平日只能仰视的大门,门外漆黑一片,此时却无比向往。 可随着越靠近。 心里反而愈发有个空落落的大洞在咆哮着什么。 好似丢下了一块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身后。 “等等。” 第120章 自由还是人 盛愿脚步微顿。 秉着气强撑着,可袖子里的手早就抖个不停。 那领班走过来,不急不缓只是脸上的笑意比方才又多了些:“叨扰两句,我们这些兄弟今日都盼着能见女夷一面,好求一求福气,没想成反而在城门遇着,您说这算不算缘分?” “啊?” 喉咙里哼出迟疑,那领班收敛笑意,听出些异样,见她背着光看不清面色,一时间摸不准盛愿的情绪,还以为这话唐突了她,急忙补充道:“女夷身上,可还有多余的福袋?小人斗胆,替我们这哥几个求一求。” “福袋。哦,当然。” 盛愿恍然大悟。 在怀里找了找,正好翻出六七个福袋,一旁几个守卫欢欢喜喜的一拥而上分着。 得了心心念念的东西,这几个人注意力都放在福袋上。 自然便不再抓住她不放。 盛愿眉头微松,提着裙摆挪着步子飞快的往城外跑去。 忽然咚咚的鼓声若隐若现传来,鼓声从远到近,重复着一段节奏。 震的人心头发颤,好似有什么不安的事发生了。 几个守卫竖起耳朵停了停。 平日京城各司其职,但遇到紧急情况便可用随身带着的东西传递讯息,或是哨子或是鼓,不同的音节代表不同的意思。 这,便是抓住了逃犯。 “今天那边的守卫可立功了,女夷游街的日子还能抓着逃犯,也不知道抓的是哪个。” “要你平日好好学你不听,这不是很明显么,三长一短,重音在后,抓住的人是谢二公子。” “谢二公子从前还带过咱们办公,怎么就成了逃犯。” 年轻的几个倒是随便议论,反而那领班听到这话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满脸的唏嘘,将福袋颤了颤放在怀里,也没刻意压着嗓音: “得罪了人,办错了事,其实今日倒是庆幸我在这守城门,我心里倒是敬重他,那是真的办起差事不要命的主,还出了名的护犊子,这样的大人我可不愿动手捉人。” 见这几个新来的下属还是一头雾水,耐着性子接着说道:“悄悄告诉你们,宫里早就下了秘旨,早就在几日布下天罗地网就为了今日捉住谢二,若能活捉不必面圣,三日后处斩,若是遇到顽固抵抗,当场击杀。” 几人议论着,走到城门转动着关城门的转盘,眼看就要关上,从外挤进来一个身影,飞快朝着城内跑去。 “哎,谁啊,闯进来找死啊。” “女夷,女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哎,这么快人就没影了。” 盯着那道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几人面面相觑,这门关还是不关都已然弄不清了。 那领班盯着盛愿的背影,若有所思,抬手下令将城门重新关上。 旁人不知道,御前守卫那几个他可是有相熟的人。 知晓这女夷可是和谢二公子一同闯过官家的营帐。 怕是听到他们说谢二的事,着急了。 几个年轻的,重新站回到执勤的位置,突然又想起什么:“老大,你说,幽州到底出了什么事,谢云霆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谢家也不去御前求情?” “求情?这次请求官家不必留情的折子,就是谢府带头上的。” …… 刚回到巷子。 盛愿便察觉到不对。 原本满大街找她的百姓,此时一哄而散。 换成了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官兵正拿着水桶冲刷着地面。 鲜红的血混合着水成了淡淡的粉色,空气里的腥气并没有随着他们的动作减轻几分。 街道原本为了游街悬挂的装饰破碎的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怎么看,这里都是发生了一场恶斗。 凌乱的脚步伴随着身上挂着的饰品,金铃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让这些人纷纷转头看向盛愿。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看着那被冲刷掉的痕迹。 心更不敢继续往深处想。 那片血迹。 到底是谁的……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一旁的看台上,玉拐敲了敲地上的地板伴随着清雅的嗓音一同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在此时这样的氛围里,诡异的让盛愿忍不住浑身一颤。 “大少爷,这儿,是怎么了。” 盛愿擦去额上的汗。 努力不去看即将流淌到脚边的血水。 “听说抓了个贼人。” 谢云笙靠在栏杆上,唇角弯出的笑意还是平日里的温和,此时却让人看着生出凉意来。 “倒是你,既然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奴婢……那贼人是不是,谢云霆。”盛愿慌不择路,踏着那血水上前两步,紧紧盯着谢云笙面上所有神色,一丝都不愿放过,眸中浮出淡淡血丝,牙关紧咬惹得下颚也跟着轻颤。 谢云笙低眉不语。 可越是这样,盛愿心里反而更加涌出那个答案,这一声再难自控的哀求:“大少爷。” 谢云笙闭了闭眼睛,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俨然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声音却泄露了他心里的怒意。 “你是听到他被捉了,连自由都不要就跑回来了?” 第121章 先发制人 盛愿脸上飞快略过一丝窘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愧疚,对谢云霆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连一丝她都不愿在眼前人面前泄露。 或许是怕看到他眼底的失望。 但不知何时跟多的是怕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大少爷,您还没告诉奴婢,是不是谢云霆出事了。” 左不过是差事出了岔子,怎么就到了要问斩的地步。 莫不是让他去救哑姑害了他。 哑姑又在哪。 如果当真和城门守卫说的一样,那谢云霆这次难逃一死。 可到底出了什么猜错。 谢云霆。 谢云霆。 盛愿心乱如麻。 紧紧盯着谢云笙,见他飞快的蹙了下眉,始终不愿开口。 已然默认了猜想,热血上头轻声问道:“大少爷,难道您不救他么?” “救?” 横眉冷竖,眼皮微挑,谢云笙站在一如既往如同冷竹,但四周如同淬了毒般, “我若是告诉你,你脚下踩着的这块就是他的血肉,你会不会后悔跑回来?” 死了? 不是被捉而是直接死了? 盛愿仓皇垂下眼,盯着脚下水渍急忙后退,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住了脚跌坐在地上。 浑身的血液这一刻凉透了,盛愿如同即将沉水溺死胸口有万斤重的痛,抓住胸口,可眼眶干干,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只剩下火烧般的刺痛。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死了。” 突然从巷子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 “不是说找不到女夷,难不成孤老眼昏花认错了人?地上跌坐的那个不是?” 巷子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座被人高高举起的轿辇,一盏盏宫灯悬挂在旁,四周明黄色的轻纱围绕,明明那纱看起来都莹润柔光,轻薄如蝉翼,却让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轿子里坐的人,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即使看不清,这嗓音盛愿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愣愣抬头。 谢云笙向前两步,恭恭敬敬的行礼:“官家。” “孤特意出宫来看女夷游街赐福,说是人丢了,怎么,这是又找着了?” 依旧是低哑苍老的嗓音,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冷哼,就带着上位者无尽的压迫。 盛愿垂目无声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官家今日不知为何兴致极高,帘子后的身影动了动,四周的官奴将轿子小心翼翼落了地。 俨然一时半刻不打算就这么离开。 从帘帐后伸出两根苍白枯朽的手指勾了勾。 谢云笙眼眸微暗,弯下腰恭恭敬敬合手走近,若是旁人做这样的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太过于小心,他的一步一动如同画像上的谪仙,只有清雅。 若是平日,盛愿定然又会想起院子里那些丫鬟日日称赞谢云笙的话,玉一样的公子。 可她此刻,只盯着地上的砖,手指紧扣在地上,眼神空洞。 “和孤说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什么后悔,什么死了?游街不成,倒是在这儿唱戏来了。” 谢云笙衣摆被风卷的微微抖动,回头望了一眼地上跪着丢了魂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紧绷的唇角松开。 “是臣教导不严,这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被今夜的刁民吓着了,这才慌了神躲起来,这不刚找到人,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 顿了顿,腰直了直冷声道:“至于那几个带头挑事的刁民,已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这么说,女夷今夜不是逃?毁了游街赐福的也不是她?” “自然,只是暂时为了安全,暂避一时罢了。她也吓坏了。” 谢云笙淡然轻笑,语调平缓,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那孤不能罚,该赏些什么安抚才是。” 盛愿长睫微颤,渐渐回过神,撑在地上一步步挪着走到近处。 直接跪倒在官家跟前。 重重磕在地上。 官家面前帘帐震动,似乎帘子里的人贴近了再细细端详着她,过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那,既然你主子都开口了,女夷可有什么想要孤赏你的?” 盛愿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 “陛下,求您告知,谢云霆究竟犯了什么错,就这么让人杀了他。” 第122章 人没事 谢云笙手一颤,眼睁睁看着刚护着的人,又这么不知死活的冲了出去。 缓缓将扶着拐杖的手收进袖口,倘若不是当着官家的面,他此时真想笑出声来。 官家隔着帘子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人影一会,淡淡开口:“哦?” 盛愿匍匐在地上,努力整理着思绪,哪怕克制还是挡不住嗓子里的颤抖:“奴婢不知二少爷去幽州究竟做了什么,但,但奴婢知晓,便是论罪,也该审过之后,没有就这么把人打死的道理!” “打死了?谢云霆?” 官家朝着谢云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冷冷垂着目,不知想到了什么,咳嗽声伴随着笑声从帘帐后传了出来。 “所以,你是为了谢云霆来问孤的罪,是么?” 这话一出。 盛愿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周围候着的官奴一个个屏住呼吸,恨不得将耳边捂起来,心里只剩不知死活四个字。 从未见过有人敢质问官家。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盛愿被禁卫军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婢不敢。” “孤看你什么都敢,上次和谢云霆闯孤营帐的事,孤还未忘。”说着官家话里多了些思索:“听说谢府大张旗鼓了半月,明日就要抬你做谢家老大的妾室,此时你又替谢家老二讨公道,这是什么说法。好女不侍二夫,好奴不从二主,若这两人有一日争的你死我活,你帮谁?” 话压在头上,盛愿茫然的眨着眼,进府之后不管是和谢云笙还是谢云霆,都如同搅乱的麻线,让她理不清,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而方才还时不时开口解释的谢云笙此时也沉默下来,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奴婢是谢家的……” “若孤此时非要让你在他们二位中选一位呢?” 盛愿眉心一跳,明明只要张张口,可这个动作她如今也做的艰难。 好几道目光汇集在她头顶,什么情绪都有,盛愿认出了官家的威严,也察觉到了看热闹的。 猝不及防对上谢云笙幽幽的眼眸,茶色的眸子几近透明,看起来毫无情绪,却如同给她心口闷声打了一拳般,让盛愿猝不及防又湿了眼眶。 她急忙错开视线,闷闷开口:“陛下,谢云霆都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到近。 白马撒了欢的疾驰在巷子,全然不顾周围环境合不合适,也不管这里是不是有官家銮驾,目光无人横冲直闯的就这么冲破守卫,一直到轿撵一掌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身影一跃而下,连带着编六股的长鞭在空中跃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亮红色的飞鱼服瞬间点亮了整个街道。 双掌抱于胸前,一开口便是肆意飞扬: “微臣谢云霆,前来复命。” “伤口可处理好了?” 谢云霆知道这是免礼的意思,自顾自站直了身子,没直接回答,反而长指微曲弹了弹袖口,还装模作样的转个圈好似让官家能看的仔细些。 只看他那姿态,哪里看得出受伤的模样。 等一圈转了大半,谢云霆忽然停下,勾起唇角指着地上盯着他早就如同石化的盛愿,轻笑起来:“臣是没事,可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女夷就跪在地上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若臣没记错,女夷也不该这时候还在这儿……” 说是在笑,哪怕是盛愿也看出他眼里的探寻。 “谢云霆?”盛愿试探性地小声喊着,即使有着语气熟悉的话音,和分开时一样的眉眼,她也不敢认。 明明那些人都说……明明大少爷说…… “她不知从哪听说孤杀了你,正要孤给一个说法呢。” “哈哈哈……” 话音刚落下,谢云霆就哈哈大笑起来,还一边走向盛愿,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第123章 背着说什么呢 “你没死。”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盛愿顿时红了眼,露出恍惚的傻笑。 谢云霆面上不动,但眼底早就揉成了一汪湖水,压低嗓音忍不住叹息:“傻丫头,谁让你跑回来的。” “他们说,说你被抓,会杀了你,他们说你死了……” 盛愿胡言乱语的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说着指向地上那一滩阴影:“那些血……” 谢云霆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冷光一闪。 伸出手指,突然把她的嘴角往左右两边拉扯,强行止住了她那些喃喃哽咽的话。 淡淡道:“那些是刺客留下的。” 他没有多说。 指一松,轻轻摩挲起她的唇,低哝:“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丫头,我若是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样不是再没有人纠缠你了。” “你!” 盛愿气的顿时从脖子红了脸,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回来,甚至还冲撞官家,他竟然还这样说话。 可气恼在却对上谢云霆黝黑的眼瞳的刹那,什么气都比不过眼前人好端端站在这儿时从胸口涌出的欢喜。 连你若是真的死了这样的气话她都不愿再说一个字。 就像掉进了寒潭,可突然从底部涌出温热的泉水,将她整个身心包裹在其中,将她从深不见底直接推出水面,回到岸上。 等一旁的宫奴轻咳提醒,盛愿才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 官家还在,就连一旁大少爷也还在看着,他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实在太无礼了。 “看来,孤方才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问题?” 谢云霆疑惑的挑眉,他再肆意也不敢追着去问官家,扫过一旁宛如成了雕像的谢云笙后,重新垂目看向盛愿。 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声催促:“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嗯?” 一旁谢云笙也终于动了动,微微侧过耳朵,等着她的答案。 可盛愿只沉默,不愿多说。 谢云笙和谢云霆二者选一。 这话再三提起,只怕会让两人越发存有芥蒂。 更像挑衅。 轻声摇头:“不重要。” 就这么糊弄的答案,谢云霆抿唇不满。 可官家为首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的确不重要。 盛愿方才一系列反应,都已然给出了答案。 不用说,她的在意,从谢云霆出现后她眉眼不由自主跟着他移动的小动作,身体比她的口舌更诚实给出的答案。 这些人清楚。 谢云笙更清楚。 甩了甩袖子,上前行礼:“陛下,虽臣的弟弟救驾有功,但幽州的案子臣也不得不提起,该论罪依然要论罪,以免被人说臣包庇。” “自然。大哥放心,幽州的事,我早就写了折子递了上去,一定能水落石出。” 谢云霆没有回头。 依旧捏着盛愿的袖口,垂着眼帘,似乎怎么也望不够似的。那双暗夜星辰般的明眸始终微睐,坚持着把盛愿以外的人当成空气视而不见。 “毕竟,我是要拿这些换一件珍宝,自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盛愿心猛地一跳,心思百转,迂回到连她自己都抓不住。 只觉得连耳垂都是火辣辣的,见惯了他胡闹,但当着官家的面如此,还这么不把大少爷放在眼里这还是第一次。 想从他手里抽出手腕。 谢云霆却更快捉住,不让她动,就这么拉着人来到官家的轿撵前停下。 “臣要换的,便是……” “盛愿今日受了惊讶,恳请陛下恩准,让臣先把她带回去。” 话被突兀打断。 周围的宫奴重新屏息。 看向那冒犯开口的人。 谢云笙向来都有无瑕公子的称号,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 这些宫奴平日在宫墙里做着日复一日无聊的工作,哪里见过今日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密事。 兄弟争一个女子不是没见过。 争一个丫鬟,还在官家面前闹得不可开交,这是前朝后宫的独一份。 谢云霆也难掩惊讶。 回头颇有兴致的看了看谢云笙,但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盛愿踌躇着,不知此时该不该开口。 今夜什么都不对。 从游街那对母子,到听说谢云霆死了,到此时。 都偏移了她的想象。 她不知道回去会如何。 可她清楚,不能再闹下去,不然明日所有人都会知晓今夜这一幕,成为别人茶余饭桌上议论的笑料。 “奴婢先回去……” “你闭嘴。” 谢云霆磨了磨牙,低声轻嗤止住她后头的话。 这傻丫头知不知道回去就是木已成舟,直接被压入新房,然后谢云笙妾室的身份就彻底按在头上。 “大哥,这丫头暂时回不去。” 这边盛愿乖巧不再开口,另一边谢云笙忽地回眸,听起来漫不经心的话语飘来: “难不成,你和她都不准备回谢府了?” “二少爷不是这个意思,大少爷,他只是,只是。” 完了,盛愿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出现了。 明明她从来不希望这样,甚至想理清这些。 怎么反而好像越来越乱。 只能紧紧拉住谢云霆的衣袖,让他不要胡乱说话。 “只是,这丫头身为女夷,纵使有人蓄意捣乱,到底还是逃的没影,臣弟认为是该将功补过。” 谢云霆眉梢微挑,别有深意地扫了眼紧粘在他衣袂上的手,理智格外清醒,完全没有把这种小模样的女人所施展的美人计放在眼里,话依旧掷地有声。 他没想这时候彻底撕破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只是要拖一拖回府的脚步。 第124章 官家沉吟了一会,幽幽道:“依你说,孤该让女夷何去何从?” “自然带是回宫啊。” 盛愿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谢云霆的意思。 她眼里的难以置信被谢云霆瞧的分明。 干脆狠下心不去看她,转身冲着官家弯着腰,“您也看了,今夜这些百姓有多疯狂,谢府可挡不住那么多百姓的热情,还是宫里安全,后头您不是还要用上她么。” 说着又回头,清浅一笑:“大哥,您说呢?” 拿官家的名号扣帽子,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这事也就谢云霆能做出来。 如此冠冕堂皇说着这些,连错处都挑不出。 谢云笙眼眸微微暗了暗,只能淡淡点头:“当然要听陛下的。” “哼。” 话音落下,周围伺候的宫奴已经知晓官家这是答应的意思。 轿子晃晃荡荡重新被抬起。 盛愿还不明所以呢,腰间被人推了一把,冲出去两步。 想要回头,又被谢云霆的大掌从后头捂住脑袋,将她的头按了回去。 “慌什么,这是陛下答应了。” 相比于她的惊慌失措,谢云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股子的冷静,对于官家应允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惊喜,好似从开口那刻就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即使他行事做事都有些荒唐的找不到边。 她知道谢云霆不会害她就是了,盛愿跟在轿撵一侧,余光瞧见地上大少爷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抿了抿唇。 想着总得和他说一声。 又被跟上来的人吓了一跳。 “谢云霆,你跟过来做什么。” 谢云霆有些混不吝的咧嘴一笑,将腰间的佩剑重新紧了紧,擦着额上本就没有的汗,不动声色将谢云笙的身影严严实实。 大大咧咧道:“自然跟着陛下回宫。这在街上万一又从哪跑出来个刺客,或者是狂热失智的百姓,保护陛下安慰是臣的本分。” 说着还挺直了背脊,好似开恩一般冲着盛愿吩咐起来:“靠近些,我就两个胳膊一对眼睛,没三头六臂,不站近些怎么能顺手护着你。” 盛愿被他这么一闹,忘了刚才要做什么。 只能咬牙偷偷将步伐迈大了一些,好似这样就能将他甩开些距离。 “孤看你有本事的狠,真有了三头六臂,更要上天了。” 官家声音听起来不仅没动怒,甚至还顺着他的话开启了玩笑。 盛愿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忽然一道凝视落在身上,带着天子的威仪。 “少了你,孤身边难道就没旁人保护了?孤看你,就是假正经,非要找理由跟着女夷一同住宫里。” 盛愿如芒刺背。 努力忽视周围明明暗暗打量的目光。 谢云霆装作听不懂,依旧耍赖一般,将话不为所动的抛在一边。 “宫里那么多好医官,您也别小气让人给臣看看,毕竟臣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下。” 一路上,谢云霆有话没话的说着。 盛愿沉默的听着。 紧张感不知不觉荡然无存。 回到宫里,盛愿被安排到住处。 御书房内。 “陛下,如今各地灾情遍地,幽州之所以敢如此行事,不过都是借着灾情煽动民愤,臣有一提议,不知该不该说。” “少说废话。” 第125章 自导自演 只能听到轿撵行动时,挂在四周的金铃铛被风浮动叮叮作响声。 盛愿悄悄用眼尾去看谢云霆。 谢云霆不知是装作听不懂,依旧耍赖一般,还是没听见,只是沉默着将话不为所动的抛在一边。 又或是察觉到将官家的话丢在一边不符合规矩,过了半晌才懒懒开口: “我跟着自然是为了看病,宫里那么多好医官,您也别小气让人给我看看,毕竟这身上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下。” 官家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一路上,只剩下谢云霆有话没话的说着。 从路边的装饰,捡到今夜月色朦胧,到后天连头顶几片云都数的清清楚楚讲给官家听。 盛愿不知不觉原本惴惴不安的紧张感不知不觉荡然无存。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同样是在官家面前。 谢云霆总是游刃有余,说话大大咧咧没什么城府,反而大少爷句句字字都带着斟酌。 总是绕上几句才行。 刚到宫里,盛愿便被安排到了一处远僻的偏殿修整歇息。 御书房内。 谢云霆坐在下侧,正被医官缝合小腹上的伤口。 不远处宫女正伺候着管家更衣。 六七个宫人进出有序,殿内安静的连呼吸声大些都能听见。 谢云霆面不改色看着小腹上小指那么长的伤口被细细缝合好,连哼都不哼,始终面不改色。 直到身旁投下一道影子,才换成露出几分隐忍,抬起头。 换掉龙袍穿上准备就寝的软缎中衫,官家没了高高在上逼人的威慑。 反而就像邻家上了年纪的老者。 顾不得腰上还在缝合,谢云霆作势要起身行礼,医官惊呼声刚溢出喉咙,就被官家伸手拦下。 垂目端详了一会谢云霆身上的伤口,被宫人扶着到高位坐下。 谢云霆面色如常,缓缓推开医官,将衣襟重新系好。 殿里的宫人跟在医官身后轻手轻脚出了殿,关上门,殿中只剩谢云霆和官家。 没了旁人,两人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官家冷声单刀直入:“知道行刺的人是谁了么?” “许是绕乱女夷游街的那伙人是同一伙,陛下放心,巡防营的兄弟自然会尽快查出真相禀告您。” 谢云霆没有起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看不出神色。 官家从一旁暗箱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打开后满殿都洋溢着一股异域的幽香,从中间拿了一个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才半眯着眼睛看向下位的谢云霆:“巡防营查,那你做什么?你遛进京,避开抓捕的人,还冒险到孤面前救驾还眼巴巴跟着进了宫,别告诉孤,就为了粘着那个小丫头。” “陛下别忘了,我一直没官职在身,是顶着哥哥的名义替您办事,如今他回到朝中,我自然是白身无拘无束,哪来的能力查案。” 谢云霆不禁笑了笑,虽然他本意不是粘着盛愿,但听官家这么说,心情不由的好起来,若不是地方不对,他还想吹两声哨子。 他可不愿意承认,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和这丫头在一处,只要能有任何机会多相处一会他也是愿意的。 “因为没给你一官半职,所以你自导自演行刺和救驾!” 官家突然带着蓬勃的怒气,几乎下一刻就要让人进来压着谢云霆斩首也不为过。 可他斜睨了台下的人许久,原先设想见面时看他隐忍怒气、瞠目结舌,甚至冤枉的痛苦,挣扎,惊恐这些神色都么瞧见,不免有些失望。 “陛下若是真怀疑,就不会答应让我进宫,更不会和我单独谈这些。” 谢云霆头一歪,俊逸的面容上是正经的不能再认真的肯定:“就算我不说,您也会让我今夜秘密进宫。” …… 盛愿躺在床上。 空荡荡的大殿让她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她第一次到后宫,也是第一次住进这么大的屋子。四处都觉得透露一股子阴森森空洞。 脑子里也不由自主想起从前在村子里,那些老人说的皇宫里最多的就是冤死的宫人和怨气冲天不得宠的妃子,见着生人味就是要吃呢。 盛愿不敢睁眼,生怕随时从哪爬出来个鬼咬她的脚。 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比平替还要灵敏。 门滋啦一声从外开了条缝。 好似有什么人站在那,静静看着床上的盛愿。 第126章 不了了之 盛愿全身蜷缩在被子里。 可呼吸却是控制不住的越发紧促,直到闻到一股子药酒的味道,试探性地开口:“谢云霆?” 轻笑声传来时,盛愿提起的心猛地放下。 她顾不得穿鞋,直接从床上翻下来,直接冲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一不留神被绊了一下,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慌什么。” 谢云霆将她扶稳站好后,低头扫了眼。 雪白的脚如同玉雕的一般,晃目,眼眸微微黯然,伸手便将人轻而易举揽入怀里抱着走到床边坐下。 也不打算松手就这么抱着她。 这漫不经心的语气,和这不紧不慢的态度,对于盛愿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看不清谢云霆此时的模样,可莫名其妙进了宫,她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谢云霆牵着鼻子走,简直就像个傻子一样。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以为谢云霆会一五一十解释他的用意,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慌什么就想糊弄过去。 “少爷您都让官家治我的罪了,奴婢怎么能不慌,万一明日小命就没了呢?” 盛愿虽然故作冷淡,可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眸都难言透露着几分幽怨。 她这些日子提心吊胆,肚子里都是委屈。 就连这么随便一说,都忍不住连鼻尖都跟着发酸,眼底早就湿漉漉一片。 原以为借着这殿内没有燃烛火的昏暗能掩盖的很好,却不知这样的光线对习武之人算不得什么。 谢云霆打量了一会,心里如同塌了一块。 轻叹一声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 “谁的命没了,你的命都不会有事,带你进宫就是为了避开明日。” 手指忍不住将谢云霆胸前的衣襟抓皱,明日正常来说,她就是大少爷的贵妾了,本来今夜她逃了,自然这事不了了之,可如今她就在京中…… 谢云霆轻柔拍着她的肩头,温声安抚:“别怕,今夜之事定会传回谢府,到时候母亲……”他语气微顿,露出一丝茫然,才重新开口:“主母自然也会知晓,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又是出了名的疑心重,肯定会调查咱俩得关系,更不会允许一丝差错来搅乱大哥的面子和名声。届时抬你做妾的仪式会悄无声息的取消。” 盛愿咬了咬唇。 想起傍晚出府时主母的叮嘱,心虚愧疚更是涌上了心头。 但更清楚,从进府那晚她的人生轨迹便被谢云霆强行和他搅合在一起了。 只是。 盛愿后知后觉摸向小腹。 心里一疼,轻声道:“我……” “少爷……” 一声虚弱的咳嗽声突然在殿门响起,谢云霆面色一变把盛愿放下,抬手便打开了门。 一个黑影靠着门像似支撑不住,没骨头一般直接滚进了房里。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充斥着整个屋子。 盛愿倒吸一口气。 到底将惊叫和着狂跳的心一起压回到胸腔。 见谢云霆弯下腰,像似在帮地上的人检查伤势,盛愿也壮着胆子靠近。 虽然脸上蒙着布,可这高大的身形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这是,十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第127章 昏暗 “看来属下运气不错,这条线没被人砍掉。” 看清眼前的人,十五终于浑身一松,彻底昏了过去。 见他满身的泥泞,身上还带着一股诡异的恶臭,像极了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也不知得多辛苦一直苦苦支撑避开守卫到的宫里。 “外头戒备森严,没人会想到此刻会胆大到躲在宫里,至少今夜,他能好好修养。” 从怀里拿出伤药替十五撒在伤口上,看到那伤口止了血,谢云霆脸色才好看一些。 盛愿疑惑地皱紧了眉头,突然想起什么,倒吸一口气:“今夜行刺的人,是你安排的。” 谢云霆没有瞒着她的意思,沉默着点头。 原以为幽州那边已经是囊中之物,只等最后收尾,没想到他在鸿鸢戏楼开业那晚进宫,前脚刚走,后脚幽州就出了变故。 那贪生怕死的白府老当家突然破釜沉舟,竟然一把火将全家上下几十口性命连同所有的账本一起烧了个干干净净,还虚情假意留下了一封罪己诏。 字字句句虽然是请求官家原谅,但明里暗里都点出谢云霆强迫他认莫须有的罪,将全家所有人的性命都算在了谢云霆的头上。 没人会信有人会为了逃脱罪名,连自己族人最小不过刚满月的婴儿都狠心烧死。 便是谢云霆满身的嘴,也说不清。 轻声将大致的缘由说了一遍。 盛愿早就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懂朝政,却懂得人心里的念头,不管对错,其他人眼里只看谁哭的大声,谁叫冤最响,纵使这个白老当初犯的错有多严重,此时大家眼里也只记得谢云霆逼死了他全家老小。 “我递了折子进宫,却不知为何被人拦了下来。连官家的面都没机会见,只能用这样破釜沉舟的法子。除了十五,死了四个死侍。” 盛愿愣了愣,垂下眼轻声道:“这些事,你不该讲出来。” 若是她说出去,谢云霆便是罪加一等的欺君。 所有的付出和牺牲都白费了。 “你不怀疑这些都是我说出来骗你的?” 谢云霆眼睛顿时明亮起来,突然靠近伸出手摩挲着盛愿的脖子。 详细的脖子,被他的手掌轻松握住,皮肤下还能感受下细微的跳动和温热。 只要轻轻一用力,这脆弱又娇柔的花一般的人便会消散。 “你没做过,也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我也不怕。” 盛愿就像没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 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只纠结的包子,语气虽然迟疑,但眼里的坚定从没一刻有过消散。 谢云霆除了在那种事上欺负她。 从没做过伤害她的事。 盛愿伸手抚在胸口,那里头有力跳动的节奏也无声说着答案。 眼底的浓雾顿时消散,只剩下明亮的欣喜,谢云霆面上不变,手上用了些力气。 在满含威慑力的同时,又不会伤害到盛愿。 但盛愿始终没有退缩更没有害怕反而伸手拉着他的袖子:“是谁要这样害你?” 谢云霆不答反笑。 松开手,整个人像卸了万千的胆子,将头靠在盛愿的肩上,轻声喃喃:“太好了。” 盛愿心猛地一跳,明明昏暗的室内,这样的姿势根本看不见谢云霆的神色,可她莫名被这话连带着脖颈上绵密滚热的呼吸烫的忍不住战栗。 只能慌乱挪开视线,轻轻抿了嘴唇。 可谢云霆打定主意今夜不想这么放过她,攥着她的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碰着她的手心,似乎要将这触感伴随着话一点点敲进她的心,她的血脉,让她牢牢记得。 “你担心放弃了离开,我很欢喜。” 即使他早就安排的人马在城外,只要盛愿走半里路就会被人接走安顿好。 只用等着他办完京中这边的善后就能团聚。 但远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毫无保留露出对他担心时的满足。 他一直拿不准的心事。 就在那一刻终于落了地。 扎了根。 生出藤蔓。 热流顺着牵着的手心直接涌上了脸颊,盛愿无比庆幸此时殿内的昏暗,更恼极了这人不分场合乱表情。 谢云霆好似一直都这么直接霸道,可这一次又和从前不一样。 更让她无法忽视。 “别胡说,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为了你。” 突然头一撇见地上十五躺的浑身紧绷,顿时像找到了逃离的理由一般,突然推开他转身就要走,却不知自己的这模样像极了要落荒而逃。 可刚走了一步,身后谢云霆的手像条藤蔓一样缠绕在她的腰间,将她的步伐紧紧的禁锢在身侧。 盛愿浑身僵住哽了哽脖子,带着央求磕磕巴巴开口:“我是要去给十五拿一个枕头。” 身后连连的轻笑和腰间拉扯的力道一同松开。 盛愿如同被踩了尾巴,抽出手小跑到床上,可将软枕头抱在怀里看到站在十五身旁的人影又开始磨磨唧唧的,将十几步路走出了十几里路的样子。 好不容易重新挪到十五躺着的地方,盛愿将枕头塞在他后颈安置好,犹豫了一会才在谢云霆身旁坐下:“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我并不知道,只是原定的今夜若是计划顺利,我便会留在宫里,住在这儿。” 谢云霆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抬手揉着太阳穴。 若按原本的计划,盛愿应该在远离京中的马车上。 他则是处理完这里的事,三日后去寻她。 盛愿回来,其实算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儿?” 盛愿有些奇怪的抬头观察了下这间偏殿。 来的时候只觉得偏僻寂静,打量着这房里的陈设,更是没瞧出一丝人气,更像是荒废多年的废殿宇。 这些日子她被宫里的嬷嬷教导,也了解一些宫里的礼仪教义。 宫里日常宫宴祭祀自古也有留大臣王侯在宫里小住的习惯,所以有些殿宇是特意留着备用的,以谢家在京中的地位,怎么也该住在景致雅致的前殿,不该是这儿。 盛愿上下打量着周围,还想从陈设上看出各种蛛丝马迹,忽然被谢云霆定住头,指引着她往一个方向看去。 可昏暗的宫殿,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活像随时会跑出来一只吃人的妖怪。 盛愿瞪大了眼睛都看不出有什么奇异特别的地方。 身边忽然一轻。 谢云霆站起身,淡淡道: “这儿,是我娘曾经住过的地方。” 第128章 幽香 谢云霆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燃几盏蜡烛,幽幽烛火将殿内照亮。 除了基本的桌椅床铺,这殿内其他陈设都用纱幔盖住,让人看不真切,盛愿被宫人领着住进来时,已经注意了这一点,只是虽然好奇,但没允许自然也不能随意翻看这些物件。 还没等盛愿深思下去,谢云霆转身招手淡笑着喊她靠近。 然后抬手将几层纱幔揭开。 纱幔滑落,露出里头十几座人那么高的铜镜。 “你试试站在这。” 听着谢云霆的话,盛愿上前,左顾右盼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 谢云霆无奈,上前站在盛愿身后,从后拉住她的腰肢,将她的头摆正看向前方,又带着她的脖颈,向左向后看了一圈,这下盛愿终于发现了异样,这镜子看似没什么关系,但每个摆放都算好了方位和角度,不管人站在屋子哪个位置,都有一座镜子能将人照在里头。 “这是?” “这是宫里当年为了我娘特意打造的,让她练曲的屋子。” 盛愿自然没忘,那日和谢云霆躲在库房,下人口中看不上眼的身份,就是戏子。 所以府里上下最忌讳提起戏曲的字眼,就连她进府时也是被叮嘱对于会唱戏的身份一个字都不能提起。 可是,若是一个卑贱的戏子,宫里怎么可能会花费这样的心思替她打造这样的练习身段的铜镜。 这些不算钱财,只是这心思都需要下足了功夫。 普通的戏子别说有这样的殊荣,就是想都不敢想能被这样对待。 盛愿脸上的疑惑全都一五一十被镜子里照印出来。 谢云霆拉着她坐下,看着满屋子铜镜,声音像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娘虽出身不好,但却是出了名的好嗓子,太后在世时就爱听各种曲,官家为表孝心曾下过旨意各处县衙搜寻善曲艺者,送进京中,然后层层选拔,再从太后那过眼,挑选几人放在宫里养着。” “那时候是京中在热闹的日子,到处可以见到伶人巧官,从天亮开始就能听到交楼里练嗓的戏子,戏子从前地位低微,能进宫在贵人面前献艺是多么张脸抬身份的事,所以个个都满铆足了劲想要露头角。” 盛愿忍不住弯了眉眼。 只听着心里也忍不住激动。 别说是选拔进宫献艺的人,便是她从前的戏楼,也是要从众多戏子里筛选出一个角重点捧着,成角了不管是吃食还是住处都不同于旁人,接待的宾客也都是达官显贵。 最重要的是月钱,也比寻常戏子足足添了三份还多。 所以各家都是卯足了劲,拿出看家本事来。 这宫里选人,只怕比她们戏楼更要艰难,很多很多。 谢云霆的生母能脱颖而出选入宫,该是多么厉害的戏子。 盛愿露出向往的神色,心里忍不住可惜,若是这人还在,她定要拜师学艺的。 “二夫人也太厉害了。她那日定然唱的是最难的那首鹊桥仙?” 不,不对,这样的场合,兴许是怎么作的曲也都是有可能的。 盛愿纠结的猜了半天,都不对。 谢云霆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终于解了谜底: “我娘当日被人坑的误食了辛辣,嗓子低哑,唱不出声来。” “啊。” 唱不出,那便是连选拔的机会都没了。 怎么能进宫了呢。 “选人的嬷嬷执意让我娘离开,却不知为何太后宫里的人将我娘领了进去,我娘就这么穿了一身艳红的吹了一曲萧。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只选了她。” “二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太后是个慧眼识英雄的。” 她说的自然,乖巧,没有一丝谄媚的意思,只有真诚诚恳。 让谢云霆只觉得可爱。 偏就这么打破她的幻想。 “哪里是什么好运,是我父亲进宫给太后请安,正好瞧见了她在池子边和害她的人争吵,吵不过躲着哭,鬼使神差的举荐了我娘。” 这不就是戏文里的英雄救美。 盛愿捏着衣角,听着眼睛湿漉漉的,只剩期待。 却被谢云霆后头的打断了幻想。 “我娘就这么稀里糊涂进了宫,一连待了三年。养好了嗓子果然惊艳出尘,平常人家想听,也只能从宫墙一角偶尔泄露一字半句窥得一丝曲音。太后这才在一次酒后说起这事,我娘留了心,但那时我父亲在外带兵三年未归,直到那年除夕进宫,她站在镜前练习,回眸撞见在门口站了许久的我父亲。直到宫人催促才各自离开。 自那日以后,每隔三日,便能看到我父亲的身影出现,他俩没有交谈,一个唱,一个听,互不干涉。” 盛愿顺着谢云霆的目光,好似也看到当年的场景。 一人在屋内清唱。 一人在屋外聆听。 那样的画面只觉得是世间最美好的场景。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突然有一日我父亲没再出现。我母亲着了急,偷偷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我父亲带兵去了前线,生死未卜,顿时心神交瘁,曲断心乱,直接去了太后跟前告罪想要出宫。” “他们二人没说过话,您母亲,何时知晓那是谢侯爷?” 盛愿刚问完,就惹的谢云霆连连笑出了声。 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微微一重,谢云霆的指腹变轻轻敲在额上,“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傻。” 话突然止住,谢云霆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的深意,见盛愿还是懵懂盯着他,无奈放下手解释:“能随意进宫,日日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这样的特征不用多打听,便能猜出是我父亲。” 盛愿突然想起进府第二日见着谢云霆的背影,也是穿的一身俊逸脱尘的红缎锦袍,的确潇洒异常让人挪不开眼,虽然府里人嘴巴都严,但大少爷曾经提起过,比起他,谢云霆无论是武功还是骑马射箭,又或是容貌处处都和老侯爷更像。 这样的人日日不打扰只远远听着练曲,只怕谢云霆的母亲早就在心里期盼两人能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换成是她,也很难不动心。 第129章 往事 她曾经,也有一个日日来听曲的故人。 在戏楼里那些难熬的日子,多亏有那么一位客。 只是从没见过那人的脸,人间苍茫,一个不知男女年龄样貌的故人,哪怕在街角擦肩而过,她也认不出眼前人便是那人。 知道谢云霆的故事还未说完,盛愿回过神,静静坐着等着他接着说。 谢云霆看了她一眼,眼里包含了很多东西,但只顿了顿,便继续说着这屋子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我娘一双手抚琴无数,别说在宫里日日鲜花汁水养着,便是在民间学艺期间也是娇养出来,从未吃过苦的。 那日从前朝传回我父亲在前线受伤落马被敌所擒消息时,她正在太后宫里献艺。 当即弹断了琴弦,自请出宫。” 谢云霆说这话时,唇角的笑怎么看都透露着无奈。 “她不会骑马,其他人听到打仗早就拖家带口躲得远远的,偏她将全部积攒的钱财拿出来到底找了人驾马车带她去前线,最后几十里路实在无人敢靠近,便将自己和马捆在一起,沿着人家指着的方向连夜赶路。等到了营地,马累死了,她的手也勒的血肉模糊,也是从这儿以后,她再没弹过琵琶。” 盛愿忍不住泛酸。 即使没见过谢云霆的母亲,可只听着都能想象出一个鲜活的人,奋不顾身的模样,这样的女子活的像如同一捧烈火,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 “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盛愿忍不住出声催促他继续说,能有谢家两位公子,谢侯爷当然定然是从前线平安归来的。 有美在侧,又为他如此奋不顾身,两人心里又早就彼此欣赏,按戏文里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话才对,可为什么,谢家如今随便一个做粗活的下人都能随意张口将她贬低到尘埃。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愿心里翻涌了很多心思,悄悄去看谢云霆,他沉浸在回忆里,表情很淡,但一直握在手上的伤药瓶子却被捏出几道细碎的裂缝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平。 盛愿心里一疼,顿时为她的鲁莽有些不忍心,轻声问着:“要不要先歇息,日后再说。” 谢云霆缓过神,安抚的笑了笑,却缓缓摇头: “前线的境况远比传进京中的要艰险,为保粮草,我父亲只身涉险引走敌军,但一人难抵千军万马,还是被人生擒了去,但也万幸那些人知晓他的身份,想要换更多利益没有立即将他斩杀,只是生擒暂时留了一命。 但不幸的也是生擒,宫中和军中每日快马来往书信,商议放回我父亲的条件,我娘就在军营里等着消息,即使她不知内情,但随着每日更加紧迫的氛围还是知道,谈的并不愉快。 第七日天一亮,敌军阵前送回来三根手指,那是我父亲的手指,上头的厚茧都是这些年他上阵杀敌握刀留下的,他们下了最后的通牒,若是日落前朝廷不答应他们提出的条件,再送来的,就是我父亲的头颅。” 从谢云霆口中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甚至连情绪都没有,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哪怕只是淡淡陈述,都仿佛能看到那时的紧迫。 可盛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看向谢云霆的手。 那上头也是有一层茧,也是自小练习骑射,也是日日夜夜练习御敌,握着刀剑磨出来的。 她也是亲眼见过他那衣袍下数不胜数的旧伤。 没人比他更了解当初谢侯爷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处境。 “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 究竟是什么样的条件能吊着七天拿不定主意。 盛愿都已经开始回想从前听的故事里,那些割地,让城的野蛮条约,没想到谢云霆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他们要一个药方,和两年的粮草。” 盛愿有些拿不准这些到底是多还是不多,只是想着七天都没答应,定然是十分难以接受的程度。 “听起来是不多, 但是朝中有人怕这些能让蛮夷重新整顿兵马,所以一直上书一拖再拖。更何况答应了这些,便是明晃晃的让步,所以朝中一大半的官员跪在御书房阻止官家答应。 身为将士,我自然明白答应,让步便是辱没朝廷的颜面……” 但若不是一拖再拖让那么蛮子失去耐心毁了他父亲的手,让他再无力拉弓以他当年的宏图规划不出半年,蛮疆就被攻下,拿回大半的草原。 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却无一人说出口。 那瓷瓶终于支撑不住在谢云霆指尖被捏碎,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妖冶刺目,让人心痛。 盛愿惊呼一声,急忙扯起衣袖按在伤口处。 将那瓷瓶碎片上所剩不多的药粉撒在了谢云霆的伤口上,低下头轻轻呼着气安抚着他的伤口。 好不容易包好了伤口,看着那伤口不出血盛愿放下心,撑着身子就想坐起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了头揽在了怀里。 盛愿抬头对上他无声的黑眸,长睫轻轻颤动,竟然觉得莫名的心慌,急忙转过头不去看他,伸手想将他推远些。 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佯装淡定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还没说完呢,你娘,后来又做了什么,是不是等来了朝廷的援助。” 谢云霆忍了又忍,指尖微微捻动将想要捉住她长睫的心思压了下去。 明明那长睫没贴上他的手臂,但每一次眨眼都如同蝴蝶振翅,心不由自主都跟着轻轻颤抖,只觉得又痒又麻。 喉咙微滚,谢云霆将目光望着屋里的铜镜,几个呼吸才缓缓平息起了翻涌的欲望。 “什么都没有,第七日邻近黄昏,是我娘等不住了,悄悄换了最美的那套戏服,带着琵琶就这么独自迎着数道利刃一步步走到了敌营。” 盛愿的手紧紧握着,连呼吸都忘了。 她自小听过,四面环绕的邻国,就属北方凶狠,那蛮夷还有着吃生肉喝热血的行径,行事没有法纪更是肆意妄为,将女子一贯当成牲口打骂。 曾经有个放羊女走错了方向被那蛮夷抓走。 最后只剩下撕碎的衣物和一堆骸骨。 谢云霆的娘亲就这么过去,无疑抱着羊入虎口必死的决心了。 许是盛愿太过紧绷,谢云霆没有回头却洞察一切,用手轻轻抚在她的手背上,用着轻柔的力道无声无息替她揉着紧绷的神经,防止抓伤自己。 “许是她样貌让人怜惜,又许是没人将一个戏子放在眼里,又或是这场仗早就将人的心智折磨的麻木痛苦,遇到这么个新鲜事每个人都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就这么让她毫发无损深入敌营,她一口气找到了那敌军将领面前,说是要见我父亲,可敌军问她和我父亲的关系时,她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相识三月,他和我父亲连面对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说话,论起关系更是无处谈起,可偏偏就是这样,还真让她见着了人。” 盛愿眼睛瞪着圆圆,这些字不难理解,可拼凑在一起怎么都匪夷所思,谢云霆扶着额冲着她无声苦笑,对着这段过往有些哭笑不得。 他初次听到这段过往,也是这样的表情。 后来用了这些年,费尽心思找了当年一些旧人,拼凑出来的零星故事,都和这个并无出入,他才敢信这些字字字属实。 没有交流,竟然能情深至此。 连自己的性命安慰全然不顾。 谢云霆过去不懂,更不信,但…… 他低头看向盛愿,满头的乌发铺在他的膝上,莹玉般的小脸微微皱着眉,手无意识抓紧他衣摆,像是乖顺可爱的兔子,心里如同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春水,只剩下柔情。 自从遇到了盛愿。 他不也是这样。 宁愿远远看她多年,也没主动上前过一步。 “我娘被带到关押我父亲的营帐里,见着他满身是血伤口化脓,昏昏沉沉早就没了意识,回头就跪在那蛮夷人面前,不求他放了我父亲,只求能让她留在营地照顾他。” “敌军自然不肯,说了七日,等太阳落山就要当众将我父亲项上人头送回到京中,但我娘说有办法让朝廷答应交易,只要再给七天的时间。若是不成,她自愿沦为那些蛮子军营里的妓子。” “第七日一早,朝廷就派人来,用粮食和药方换回了我父亲。”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低吟。 盛愿这才想起一旁地上还躺着昏迷的十五,坐起身靠近看了看。 见他眉头锁着,显然还在昏迷,这才松了口气,见谢云霆还保持方才环抱着她的姿势望过来,轻咳一声别过头,柔美的眼瞳带着羞意只盯着一旁跳动的烛火。 “想来,定是夫人在宫里久了,知晓他们不会寒了忠勇之辈的心。” 这话若是宫里任何一个人听了,都只会笑话她的痴傻。 谢云霆面上飞快闪过一丝讥讽但没有回答,只淡淡岔开了话:“我娘在军营那几日,求了营里能见到的人,一个个哀求他们在做的请愿伞上签字然后托人快马送回到宫里。” “有了军中人的请求,朝廷答应了条件,很快便将人送回京中。” 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地,但眼眶却早就难耐的通红一片。 这两个七日当成故事说出来,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可在那时,谢云霆的娘亲每一刻都是在惊恐和不安里度过的。 盛愿时而皱眉,时而叹气哀伤。 灵动的眼睛将她内心所有情绪展露无疑,随着谢云霆话里的往事起起伏伏。 她不知晓自己的样貌在烛火下更加灵动,天生的柔媚却保持着一分憨直的傻气,让人想要蹂躏在怀里狠狠欺负。 喉头滚了又滚,谢云霆嗓音沙哑的不像话。 突然冷不丁问了毫不相干的一句话:“你可会不在意名分嫁给一个不知生死的男子?” 原还在悄悄抹泪的动作楞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他语气认真,盛愿也正色起来。 很淡的笑了笑。 “二少爷,您难道忘了,我是怎么进的谢家。” 她卖身进府。 知晓进府就是服侍身子不好的大少爷。 更知晓她在谢府的作用是药方。 “我们这种人,哪里有什么选择。” 若是当初有的选,谁也不会愿意被当成物件一样被人买卖。 谢云霆眼眸一颤,声音愈发低哑痛楚:“抱歉,都是我不好。” 盛愿听着他的歉意,心里一动,急忙摇头。 “这是奴婢的命,怎么怪也落不到您的头上。” 还在愣神,便被急切的揽在怀里。 “日后再也不会了。” 头顶传来谢云霆带着轻颤的低喃,既像对她的承诺,又像对他自己的强调。 鼻息里扑面而来的青草气息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平日她定会害羞想要挣脱。 但也许是这夜色正好,烛火不足以照出她的羞涩和脆弱,盛愿可以任由自己贪恋不舍这个怀抱,没有谢家,没有什么女夷,只有她和眼前莫名其妙和她命运搅和在一起的人。 盛愿将头完全埋在谢云霆的臂弯中,所以没看到谢云霆眼底的后悔自责。 两人都不愿意打破此刻的温情,一旁的烛火又爆了几个火花。 盛愿睁开眼睛,美眸里明明是一片涟漪可深处却更多是坚韧,这承诺很动听,让她几乎就要不顾一切的答应相信。 可盛愿向来不愿让自己成为任何人背负的枷锁。 轻声开口,岔开了话题:“后来,是不是回京后他们就成亲了?” 没等来盛愿的回应,谢云霆沉默了片刻。 重新开口,继续说着没说完的故事: “谢家人接到我父亲时,他依旧重伤昏迷。但我娘从那日后便消失在人间,恰逢太后病逝,举国哀悼,没人记得曾有过一个戏子,更没人知晓有人冲进大营,做了这些事才换回我父亲。 又过了七日,上官府送出一顶小轿径直进了谢府同还昏迷的父亲完了婚。” 第130章 只有你了 盛愿有些意外。 这才明白谢云霆为何刚才问她那个问题。 她如今也知晓了一些京中女眷和门第高低。 若真论起来,上官府里曾出过两代皇后,如今的上官老爷更是三朝元老。 当年,若是上官家愿意,谢府主母是可以直接进宫册封贵妃的。 连大婚的仪式都没举办,更是连谢侯爷能否醒来都不确定,也愿意这么嫁进来,定然是早就心悦他许久,才愿意如此委屈。 但这样,又辜负了另一个女子…… 不。 盛愿指尖缓慢地在谢云霆衣服上的暗纹滑动。 强忍着抬头看他神色的念头。 一开始就没什么辜负。 不管谢云霆的生母是不是宫里给太后和贵人唱戏的,又或是得到什么赏识或是其他,从根本上讲,依旧是戏子。 是贱籍女子。 同她一般。 她们这样的女子,入府为奴为婢就已经是天赐的恩典。 能得到赏识做暖床丫鬟,已然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是旁人眼里行善积德的好福气了。 能被抬举成妾室,有单独的院子,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已是到顶的富贵了。 “从前还是眼高于顶的贵女,进了谢府随时都可能成为遗孀。但好在老天眷顾她和我父亲。成亲半个月后,全京中的人都知晓谢侯爷醒了过来。醒来后,对于如何被送回来,如何断的手指,如何娶得妻,一一讲给他听,外人都知晓我父亲是出了门的桀骜,更是骄傲,就这么把终身大事办了还断了指定然是要发疯的,还有一些人等着他反抗不满私下设下的赌局。 没想到我父亲只是平静的就像只是睡了一觉,欣然接受了一切。” “直到他再次进宫,不知不觉又来了这个宫里只想再远远看那个红衣鲜活的人影最后练习一次曲,看到的却早就人去楼空,满宫殿落满了灰尘,就像从没住过人一样。” 谢云霆手指向不远处褪色的地板。 盛愿刚进来就看到了这里的荒凉,这么大的宫殿,若是缺了人气,总是冷的让人发颤,就是她从前那个家,自从娘不在了以后,也是冷的刺骨。 “他问了旁的宫人,没人记得清楚她何时离开,为何离开,只说是她得了恩典离宫嫁人不知去向。 但只有我父亲心里重新激荡,心脏重新跳动。 我娘的离宫,正好印证了他昏迷时半梦半醒的梦。 他放不下宫里那个对着镜子练习戏曲的女子,并且迫切想要弄清楚,梦里一直照顾他的画面是不是真的。” 盛愿却抓住了重点。 “谢侯爷当时,并不知晓二夫人找他救他的事?回京这么久,就没一个人告诉过他?” 话刚问出口,盛愿自己便想明白了。 京中的人大多都是事不关己,若是谢侯爷想知晓,自己便会打听,醒了没动静,这事再又不相干的人提起来说不定反而平白的给人添堵。 人人都知道那时候的谢家主母是上官府的嫡小姐。 给她的相公添一位红颜知己,只怕是嫌自己命数太厚。 谢云霆并不回答,反而用手撑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她先是皱眉然后恍然失落,只是淡淡笑着:“这时候你倒是变得聪明起来。” 这话说的,盛愿下意识抿唇,但很快有些不满的嘟囔:“奴婢一直也不笨啊。” 见谢云霆无奈冲着她笑,盛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竟然拉住谢云霆的手不放,脸颊立刻绯红一片,就要放手。 但谢云霆只是将她的手攥的更紧。 明明还是漫不经心,但一分逃脱的机会都不留给盛愿,将她整个手完全包在自己掌心里,这才柔着嗓音继续说的当年的事: “他从宫里出来,便回军中修整了半月,四处打听竟无一人提及我母亲奔赴战场的事。 等他回去府后,刚好诊出嫡母有孕的消息,我父亲大醉了五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那时人人都说我父亲败了一次有了心魔,就是身子醒了,魂和心也死了定熬不过去。 也开始轻视我谢家,却没想到主母这么一嫁将上官府和谢家牢牢捆在一起,在外毅然护着谢家的脸面,将原本摇摇欲坠的地位又重新拉了回去。 我父亲看在眼里自然感激上官家,也开始怀疑那些关于我娘的只是梦境,加上知晓我嫡母为了谢家的付出,也便听从奶奶的嘱咐和主母恩爱了些时日,渐渐也就放下了我娘。” 盛愿无意识的收紧了手,竟将谢云霆的手抓红了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难受。 故事听到此刻,明知道不该是这样,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好似谁都没错。 但好像哪里都出了错。 盛愿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泪退了回去,轻声道:“后来,谢侯爷和二夫人又是怎么重逢的呢?” 谢云霆没有急着继续说,站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了过来。 盛愿抬手刚想去接,却被谢云霆躲过,只能无奈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喝了大半杯。 转头就瞧见谢云霆毫不避讳将剩下半杯一口气喝了。 又是一阵脸热。 “二年后我父亲路过扬州,遇上山洪挡住了原本的路,临时改了条小路,无意中见有一女子在河边浣衣,哼着的曲子正是我父亲日日出现在梦里的曲调,鬼使神差寻了过去。” 那样的两人。 一个站在溪水边,衣袍被水浸湿都不知晓挪动脚步。 另一个衣服从手里跌落顺着溪水流走也浑然不知。 两人当真是孽缘,偏这么又见着了彼此。 谢云霆想起他娘亲说到这时,脸上露出的笑,是他第一次见到红歌脸上有那样轻松快乐的模样。 盛愿听着。 为这两个人的重逢跟着开心起来。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我父亲自然不愿放过机会,没给我娘拒绝的机会便把人带回京中,当晚就纳了她。知晓我娘爱唱戏,还要进宫求官家把这宫里打造的镜子赐给他,回去单独装在一间房里,我娘好说歹说才拦下了他。 我娘就这么陪着我父亲的车队办差事,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宫里连发了三道折子催促才回到京中。可惜,回到京里,独属于他俩的日子便到了头。” 盛愿静静听着。 即使还没听到那处,便已然知晓即将急转而下的悲凉。 “如同她在敌军营里一样,她在谢家就呆了七日,那七日过的恩爱婉转,也是我父亲露出笑容最多的时刻。我父亲力排众议,下定决心让我娘上玉蝶,我奶奶用了各种方式拖了七日,但第七日突然就同意了,答应等天亮上朝便将折子递进宫里。” “也是那日,我父亲幽州暴乱,我父亲临时被调去幽州差事折子压在了路上。前脚马刚出城,我娘便被压在了祠堂。 全府不知怎得都传她是蛮夷军营里的娼妓,奶奶也根本不信她口中的苦衷要趁着我父亲不在将她活生生打死断了念想。 后来是嫡母求情改成了将我娘赶出去终身不得出现在我父亲面前才保住她一条命。 我娘就这么离开了京中。 无人知晓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 谢云霆半眯着眼睛,一直平静的语气,终于打破。 怅然又迟疑。 盛愿也忍不住唏嘘。 更是说不出的感同身受。 上官青找她时,也是提了条件。 只是她的处境不知比起谢云霆的母亲要好上多少,哪怕这样,盛愿都煎熬的日日睡不着。 当年的红歌,该有多无助…… “等父亲回来时,自然见到的又是人去楼空,府里上下长了同一条舌头只说我娘是自己非要走的,要去寻自己的心上人成亲。 还说她偷走了府里很多贵重的东西,但娘是什么人父亲一清二楚,根本听不进旁人的挑拨。” 谢云霆从怀里拿出那柄盛愿熟悉的玉箫。 玉质在烛光下莹莹泛着光。 谢云霆顿了顿,抬手放在唇边,轻轻吹起一首小调。 曲音如同流水潺潺,让人心里跟着充满暖意。 渐渐地盛愿听出这曲子的熟悉,竟然是孔雀东南飞。 只不过,谢云霆吹的婉转动人,不像那日她和哑姑哼唱的那样,带着愁苦。 想起哑姑,盛愿脑子好像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没抓住就转瞬即逝。 谢云霆放下玉箫继续说着: “我娘带走的,只有这柄玉箫。父亲原本想要辞官去寻娘,可奶奶竟然拿自尽来威胁,我爹只能将手下全部派出去找人,嫡母在旁主动开口用上官家的势力去一同找人,最后找到人已经是一年后,那时,我已经出世,但我娘无论如何不愿再回京,更不愿见父亲。 父亲就在她的住处远远的候着,僵持了三个月京中再次传来消息奶奶病危,嫡母主动开口接回我府养在她名下,我娘答应了……” 后面的事谢云霆不说,盛愿也早从别人口中知晓了一二。 只是:“这些事,府里知晓的人应该没几个,您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了许久,谢云霆仰头看着大殿的梁柱,用手遮住眼睛:“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她希望我不要恨她更不要从其他人口中去了解她,更不要觉得任何人愧对了她,她说,以她当时的境况,能有那些幸福的时日已经算偷来的。” 那时他第二次见娘。 没想到竟然是最后一面。 前面细节说的那么清楚,唯独照顾谢侯爷的那七日被三两字带过。 谢云霆的娘亲到底在营地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一个貌美的女子。 又是那样的身份。 没人袒护,在那吃人的营地,连谢侯爷都能被随意砍断手指,她又是靠什么弄来的草药护着谢侯爷的命。 又是怎么换来的吃食。 盛愿越想,心里越发悲痛。 “二夫人很爱你。” 盛愿猛地开口,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见谢云霆没有制止她开口,才放下心继续道:“你从前告诉过奴婢,不信二夫人会做伤害大少爷的事。听你说这么多,奴婢认为,敢自身闯敌营的女子,事后也没有拿这个让男子心软,她不会去做那么不堪疯狂的事,当年的事说不定有误会呢?” 谢侯爷不知实情都为了她疯魔癫狂,若是知晓了一切。 决然不会让人就这么被赶走。 至于谢云霆娘亲只口不提,盛愿猜更多的,是她想要保全谢侯爷的脸面。 固然红颜相伴,落难后不离不弃的话本好听,但到底是因为只存在话本里时才让人可歌可泣。 可落在身旁,向来拜高踩低的京中人,只会笑话谢家的男人靠一个戏子讨好蛮夷换来的一息尚存。 “若是真的就好了,我查了多年,偏这件事没有出入,有时候我也弄不清楚,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同我父亲究竟是情投意合,还是像府里传的那样……” 盛愿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云霆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前不管是他喜还是怒,风扬还是跋扈,但眼眸如星辰,耀眼夺目。 可此时,如同蒙上了乌云,连他自己都不敢拨弄开那云层,露出下面柔软脆弱的一面。 他也会迷茫,也会不安,更会受伤。 可偏这样的谢云霆,让盛愿第一次觉得亲近,不再是摸不透心思的那个人。 甚至盛愿有些懂得他为何在府里总是表现的那样乖张,谢家从上到下,都好似长着一张舌头,议论起谢云霆生母时总是用着戏子,贱人不详这样的称呼,还说谢侯当年是被红歌儿有心计的设了套,这才有了谢云霆,多亏主母劝解才留下孩子,舍母保子。 生在这样的环境,被偏心冷对,听着生母如此不堪的传闻,谢云霆又怎么能分辨的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定然是情投意合的。” 第131章 物归原主 盛愿忍不住开口:“即使我没见过谢侯爷和二夫人,但府里的那些奴婢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若不是和心爱的人生下的孩子,谢侯又何必常年不握弓的人又怎么会亲自上手教导谢云霆的骑射,以至于让大少爷都能露出那样羡慕的神色。 “若是真,为何父亲当年对府里传闻视而不见,又为何让我去……” 谢云霆突然如同被遏住喉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狰狞。 盛愿只当他是情绪激动,身后轻柔的拍打着他的后背顺着气。许久之后。谢云霆恢复了平静。 “小愿,我同你说这么说,不是要替我母亲狡辩,也不只是讲一个故事给你听。我同大哥,同谢家算不清的,我去算,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父亲我娘早就错过了,可我不想和你也错过。” 原本就空旷的宫殿突然又静了下来,谢云霆转头,只瞧见摇曳烛火中更显清丽绝尘的盛愿,此时静静坐在他身边。 唇瓣微张,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盛愿今日很美。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原本她的唇不点就红,眉不描也浓,从他站在游街护卫的队伍里一眼瞧见她时,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个念头,他藏在心里的珍宝就这么暴露于人前。 更是生出一些卑鄙的念头,想将她藏起来。 盛愿没察觉他千思百转的心思,她全部的心思都在谢云霆的话上,突然话题转到他俩身上,急忙低下头心跳也开始加快: “奴婢与您,和您的父母不同。” 上一代人三个月的相望,多年的相守,到死都放不下的执念。 生死相依,历经磨难,怎么看,都和她与谢云霆没有关系。 她没救过谢云霆,更没为他做出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只是误闯进原本不属于她过去生活过的环境里。 饶是此刻,盛愿也不明白谢云霆心里对她究竟是怎样的。 “父亲不懂母亲,母亲不懂父亲。你也不懂我,小愿。” 话音一转,谢云霆黝黑的眼瞳流转,落在盛愿脸上,竟让她的心没由来的停了一拍。 “你不懂我,所以不知我心悦你,不是从你进府那刻,是从你多年前救琼花树下了一个小乞丐开始。” 哐当一声。 屋角的窗突然被风吹开,带着凉意的风卷着外头的花香弥漫开。 盛愿毫无准备听着这话,还以为是听错的幻觉。 出神的望着屋子里被风卷着的纱幔。 她的确救过一个人。 那个在琼花树下被蛇咬的小乞丐。 但除了那个乞丐,恐怕没人知晓当年的事。 谢云霆又是如何知晓的。 “琼花树下,你回去找那个乞丐的那日,发现他不告而别很失落,你等到了日落无聊时,捡着树下的琼花唱着曲,还舞了一曲踏歌最后才回去的。” 谢云霆说着,突然低声哼起了一段旋律。 他嗓音一向如玉润雅,乡野小调平日带着呢喃的字眼被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唱出来,竟带着潇洒洒脱。 盛愿自然也听出他唱的什么。 正是她在琼花树下唱过的歌。 越是听着,心越是忍不住颤动。 “我问过你,你那时……” 她明明问过谢云霆是不是早就见过她,是不是早就认识她,是不是曾经去过她的家乡的。 现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 谢云霆阖了阖眼,宽厚的肩斜向一旁,倾过身子凑近在她眼前,薄唇上下开合: “那乞丐有不能表明身份的缘由,但将救命恩人的模样刻在了心里,后来你去了戏楼,那乞丐换了装扮时不时静静坐在一处听着你的戏。再到后来,乞丐突然发现唱戏的姑娘不见,却在府中见到,那时,她成了谢家为大公子买来的药方……” 盛愿有些难以置信的舔了舔唇瓣,谢云霆语调越是轻描淡写,几句带过,盛愿越是如同踏入一团迷雾,也越发害怕。 黑色的眼眸却在此时重新印入她的眼帘,盛愿一直觉得谢云霆生的最好看的地方便是眼睛,如同漩涡深不可测,但总有一种情绪是毫不掩饰的。 那便是坚韧。 盯着这双眼眸,盛愿得记忆好似层层拨开将从前早就尘封许久的记忆拉开,和当年树下奄奄一息的乞丐融为一体。 就是这样的坚韧,让她当时不由自主的救了人。 那些毫不相干的影子此时汇在一起,成了眼前的谢云霆。 险些忘了此时是在宫里,低声吼了出来: “你是那个乞丐。” “我……” 谢云霆唇瓣紧紧抿着,几乎成了白色,极力隐忍着什么,就连额上都渗出了汗,却还是没开口承认,就像被什么封住了口,封住了心,不让他开口。 过了许久,无奈一叹,眼眶通红。 轻声苦笑:“那个人只想当琼花树下的乞丐。” 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盛愿不懂都这样了谢云霆为何还不承认,更不明白,谢云霆为什么用乞丐,一直没有直接说是他,但还是小心用着措词,理着思绪。 只是鼻息里闻到的都是谢云霆身上传来气息让她心绪大乱,慌乱站起身走到窗户旁,闻着夜色微凉的气息渐渐平复了心绪。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也认出了我,为什么要欺负我?” 她进府后,当晚被强要了身子,处境尴尬。让她心存不安的度过了那么多个日夜,此时告诉她一切都是因为早早的两人便相识了。 盛愿又想起谢云笙说的利用,越想胸口如被千万根针扎在心口,身子踉跄了一下,看到谢云霆要上前,急忙伸手拦住他的动作。 怎么可能这么巧。 她正好被卖进谢家,正好成了谢云笙的药引子,又在当晚,被谢云霆欺负了去。 深深呼吸了几下,才继续开口:“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用我来报复大少爷!是不是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字字落地,清晰的能听出她话里的颤音和愤怒,谢云霆紧握着拳头,身子几乎要和身后的黑夜融合在一起。 明明眼里有万千的话要说,眼底的痛色几乎要将人击碎。 可直到最后盛愿也没等来一句解释,谢云霆声音低迷的只是一句: “小愿,我不能说。” “不能说?呵,都如此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盛愿彻底失望,看到谢云霆伸出的手,远远后退躲避着他的触碰。 不能说也几乎什么都说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谢云霆摸索着空落落的指尖,笑容惨淡:“你只要知道,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看到盛愿瞬间发白惊慌的脸色。 有些心疼。 他原本想两人都离开京中,一五一十解释清楚。 这其中牵扯了太多密事,便是此时,他也不能毫无保留同盛愿解释。 不是他不愿。 而是他做不到。 “那个乞丐原本想着,等谢家的事了了就去扬州找你。却不想,出了意外,你竟然来了京中。” 还是被卖来的。 月牙玉坠从谢云霆的掌心垂下,正好被窗外的月光照着,竟然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了月亮的颜色。 盛愿原以为上次谢云霆说玉坠丢了是真的,此时失而复得,急忙抓在手里仔细检查。 玉坠还是她的那块玉,甚至比之前在她身边更要莹润透亮。 原本系在玉上的绳子早就年久,颜色暗淡,几乎要断掉。 可此时玉坠上的链子,是漂亮的鲜红色,上头坠着几颗成色极好的同月亮一样莹润的珠子,仿佛众星将月牙坠子捧在中心。 若不是带了这么多年,盛愿几乎要忍不住这链子。 “你不是说丢了么?” 盛愿动了动,却没有抬头。 谢云霆好似笑了一声。 又好像上前一步,继续伸着手将玉坠凑的更近了些。 “这玉坠是你娘临终前托付给你的,我知道对你很重要,一直小心保管着。” 盛愿刚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转念一想,既然谢云霆默默在她身边多年,那知晓这些事也就不再奇怪了。 见她沉默。 谢云霆试探性的走到她身侧,见她这次没有拒绝,终于按耐不住将抬手将要替她将玉坠带回到她脖子上。 可抬起手,又想起什么。 顿在空中。 盛愿一把拿过玉坠,手指无意识在上头滑动。 抬手想要带上,却发现,编织的链子锁扣只凭她自己,看不到脑后,实在为难。 可又不想求助身旁的人。 越是着急带上,越是扣不上链子。 谢云霆无声笑了笑,伸出手到盛愿的耳后接过那链子,偏这时候才想起问她一般:“小愿,可以么?” 盛愿垂着眼睫,更恼谢云霆的坏心。 故意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都接过去了她哪里还能再说拒绝,可听到他话里的小心,又生出不忍,忍不住就要开口,可心里还是堵着一块。 既然之前不说,为何此时告诉她这些。 还说的这么含糊其辞。 假如…… 只是假如…… 他之前受的伤当真要了命,又或是他不在时,被府里的人发现…… 是不是她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些。 盛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她无比庆幸此时是黑夜,这屋子里不太好的光线正好能挡住她眼里的失神。 缓缓转头,将头发拢在一侧。 露出又细又白的脖颈。 谢云霆知晓她这是答应了。 也不戳破她心里的别扭。 上前动作轻柔的将玉坠重新替她带上,那编绳花样繁琐,带上考验耐性,但戴上后舒适又美观。 只是两人只能贴的更紧,几乎将盛愿整个人揉在谢云霆的怀里。 “你没忘了那个乞丐,我很欢喜。” 男子的嗓音如同落下的雨滴融进了盛愿的心里,她垂着眼,忍不住咬唇。满头的乌发恰到好处的遮挡了她绯红的面颊,脖子上落下的温热呼吸,让她忍不住轻轻颤栗,就连那指尖落在脖颈上的触感都像点了荒原里的火,拨弄着她的心。 让她忍不住恼。 带个玉坠怎么偏用这么久。 却不知谢云霆早就扣好了链子,只是舍不得就这么放开她。 第132章 睡颜 窗外响起两声很轻的声音,随后飘进来一股奇异的幽香。 似花香,又似熏香。 谢云霆看了眼那打开的窗口,眼眸眯了眯,挣扎片刻还是依依不舍低头抚住盛愿的面颊。 不出所料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气,轻叹一声轻轻抬起盛愿的脸: “小愿,我知道你现下有很多疑虑心里更有不安,你只需要相信我,记住无论何时我都会保护好你。” 话音落下,谢云霆将人推上了那数面镜子堆起来的台子前。 扯下一条深红的纱绸挂在她的腰间。 他什么都没说。 但盛愿却明白了他心里所想。 他想瞧一瞧父亲当年看到的那个二夫人。 哪怕只是相似的剪影。 盛愿脚尖一点,在这方寸大小的台子上尽情的舞动起来。 铜镜倒印着无数美人的身姿,房里燃着的烛火一并印在其中,同她的舞姿一起跳跃,如镜花水月。 盛愿越舞越快。 从原本只是想满足谢云霆寻得过去点点记忆的可能,到窥见倒镜子中的她自己舞的浑身舒畅,将世间一切抛下。 突然瞥见不远处伫立的人影,哪怕只是模糊的剪影也挡不住谢云霆灼热的目光。 盛愿乱了舞,揉碎了心,匆匆收了尾便从镜子前走开。 抿紧了唇,明明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弄不明白的话要问,可大脑混沌成了浆糊,竟然此刻只想躺下。 好好睡一觉。 她昨就几乎没睡。 应该说这些日子她完全提心吊胆的就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今夜又过的如此兵荒马乱,大脑都乱成了一团。 这一会,连坐直都很勉强。 谢云霆也不知是为盛愿没怪他松了一口气,还是没等来想要的反应失落。 见她上下眼帘上下打起了架,就连说话声音都开始变得含糊不清奶声奶气,轻叹一声柔了眉眼,伸手将她即将要倒的身子抱在怀里。 轻笑着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稳稳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谢云霆低沉的嗓音更是像极了催眠的曲调,盛愿极力挣扎:“不成。” “那日在诉至庙,被上官小姐的丫头撞见了,她……知道了。” 谢云霆听着盛愿含糊不清的话,嗯了一声。 并没有太在意上官青如何。 “主母也知晓我有了……府里很多人都知晓。” 谢云霆脚步一顿,眉头拧成一团。 一时没听清盛愿这含糊不清的话。 这些日子府里原本的暗桩通通被除掉,让他几乎在府里成了聋子瞎子。 能全府知晓的事,谢云霆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就暂且放下没有过多去纠结。 “哑姑……哑姑她……” 盛愿眼皮子上下打架,努力睁着眼睛,好似不听到答案就不会放心好好休息。 将人放在床上,谢云霆为眼前的人明明困到神志不清,还能关心其他人无奈,却还是耐心十足的开口:“她没受伤,被大哥接回府里了。” 说起那个哑姑,谢云霆莫名有种熟悉感。 只是今夜一切太过于兵荒马乱,他也不过匆匆一瞥看起来是个心智不太健全的可怜人,也不知这丫头从哪认识的。 见盛愿眉头松了松,脸颊无意识的在枕头上蹭了两下后呼吸顺畅了更多显然彻底陷入熟睡。 谢云霆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将盛愿头上的头饰摘下放在一旁,以防半夜碰伤了自己。 不舍的将手从她的发丝上收回,刚转过身,衣摆又被一股力气拉着。 盛愿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困惑的问出最放心不下的问题:“那对母子……” 谢云霆指尖微微一缩。 有些不忍,却还是开口:“死了。” 暴乱开始时,那对母子想趁乱逃。 但等被发现时,已经被割断了咽喉被扔在一处巷尾,偎依在一起。 谢云霆恨极了这母子被人收买利用盛愿的善心来欺骗她,利用伤害她。 却也知道,盛愿一定会为他们伤心。 果然,话音落下。 一颗浑圆的泪珠顺着盛愿的眼角落下,很快隐进被子里消失不见。 哪怕知晓被坑骗,可盛愿还是没有一丝一毫怨怼那对母子,那孩子来求助时眼里的求生欲做不得假。 她也曾经同那孩子一样,为了抓住活下去的机会不惜一切,她们这样的人如同浮萍脆弱无依,自在那些高台上的贵族手指间随意玩弄的玩意。 “我让人好好安葬了他们,等出宫后就带你去看。” 谢云霆忍住想要轻吻她的念头,低声哄着怀里的人,抬手将盛愿的眼镜合上,给足了安全感:“睡吧,我就在这不走。” 伸手按在盛愿后颈上一处,带着巧劲轻轻揉动着,微凉的指尖贴在皮肤敏感的位置并没有很突兀,反而让盛愿原本如同浆糊一样浑浊沉重的脑袋更加昏昏欲睡。 明明心里还记得有个非常重要的话要告诉谢云霆。 可不过几下,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皮彻底昏睡过去。 谢云霆缓缓抽回手,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原本空落落的一处好似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只剩下满足。 屋外明明晃晃从远到近亮起一盏灯笼烛火。 来人站在门外也没敲门的意思,只是静静候着。 谢云霆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眼眸,替盛愿掖好被子俯下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停顿了一会才重新站直了身子轻声低喃:“咱们往后会有很多时间好好说话。” 随后再不迟疑,轻手轻脚关门出去。 门外的内侍见他从盛愿住处出来也毫不意外,目不斜视,只盯着地面,恭敬的行礼:“解毒的药师已经到了,小公子随奴婢来。” 随后就幽幽在前头领路。 两人穿梭在皇宫里,一路转了几道宫墙,避开了所有侍卫停在了御药房偏殿,那宫人就停下了脚步,推开门将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 “谢公子,请。” 谢云霆接过灯笼,沉默的转身进了房。 入眼就是一个烧的正旺的药罐子旁站着几个蒙着面的医官。 哪怕只露着眼睛,都挡不住他们吹胡子瞪眼睛满眼的不爽。 这么晚的夜,医官的年岁一个个也早都年过半百,平日多上几阶台阶就腰酸背痛的喊着累,更何况,他们三位早就不理御药房的事了,早早被官家安置在外颐养天年。 如今一个个被宫里的侍卫捂着嘴醒,都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被带进宫,还以为是官家或是后宫那味娘娘遇着了棘手的病症。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都见不到人,此时见着来人不过是谢家的人早就憋足了不满,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宫里恐惊着官家,早就破口大骂了。 “各位医官,这么晚还叨扰,实在惭愧。” 谢云霆身姿弯弯折了折,格外认真行了一个全乎的礼,以他的身份,见这些医官虽然需要敬重有礼,但远用不上如此大礼。 如此郑重,让这些人原本的不满也堵在胸口,心里反而多了些思量。 早就听说谢家大公子温润如玉,二公子混世魔王般嚣张。 如今来看,传闻好似并不可信,一时间心里顺畅了不少,上下打量了一番谢云霆见他好胳膊好腿进来的,迟疑片刻缓缓开口: “身为医者自然没什么托辞,只是谢小公子的伤我记得已经处理过,怎么大晚上又让陛下把我们这些老东西喊来了。” “是啊,我还以为是缺胳膊断腿的,一喊还喊了我们三个来。便是当年太后病榻前,也不愿兴师动众,每次只留我们其中两个侍疾。老夫实在好奇谢小公子到底生了什么要命的顽疾能比太后脸面更大?” 这话就差直接指着谢云霆的鼻子说他算什么东西,居然越过太后的规格。 谢云霆只淡淡笑着。 并没有分辨。 自顾自找了三人面前的凳子坐下,慢条斯理挽起袖口,将手腕放在桌子上。 见三人还是不动。 谢云霆冲着胳膊挑了挑眉头,“来都来了,三位不得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无病呻吟让你们白跑一趟?这样骂我也能更有底气?” 第133章 蛊 话虽如此。 三个医师依旧有些迟疑,从谢云霆进屋后,他们就仔细观察过了。 面色有些苍白,疲惫,正和他受伤失了气血的病症合上了。 但脚步沉稳,目光不散,就连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至于其他,实在看不出还有别的问题,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要命的病症。 但谢云霆已经摆好了架势,他们毕竟也被喊来跑了这么一趟。 不仔细点,实在不好去陛下那回话。 只能推出来一位上前捏住了谢云霆的脉。 连连冷哼,那表情,怎么看都透露着不情愿,估计若是发现被爽,立刻就会从怀里掏出针来让谢云霆吃一吃苦头。 “你小子……” 原本脱口而出的骂突然卡在喉咙,医官眉头不由自主皱紧,仔细打量了一眼谢云霆,见他还是带着似笑非笑的模样。 突然沉默下来,换了只手认真切脉。 过了片刻松开手,站在一旁捏着花白的胡须沉默不语。 其他两位见他这样,也知道定是发现了什么拿不准主意的事,一个接着一个上去切脉,但很快反应都如出一辙的沉默下来。 谢云霆也不急。 将袖子整理好,便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三个医官头凑在一起,却半天没人主动开口,除了视线交流,屋子里偶尔响起细碎零星的词,好似都拿不定主意。 过了许久,最年长的那位才叹着气回头看向谢云霆,“你这是蛮夷那边的蛊虫。在体内最少也有三五载了。” “是。” 谢云霆睁开眼,语气平静,可是眼底还是一闪而过热烈的期望:“三位都是御药房最拔尖的医官,可知这东西该怎么解?” “我们三人有些问题想问清楚。” 谢云霆不骄不躁,点头算是答应了。 三个医官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这东西当初可是你自愿中的?” “是。” 几人显然想到了,问这个问题也不过是再确定一下,毕竟若不是自愿,这些年谢家应该早就遍请名家问诊,不至于今时今日才来问他们这些老家伙。 “这蛊的作用,你可知道?” “是。过去这些时日只是让我隐瞒一些事,听令去做一些事,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抱歉。但晚辈怕的是日后,这蛊虫在体内生根发芽越发久远,对我掌控也会越发强硬,届时会迷失自我,成为让我自己都不能控制自我的行尸走肉。” 谢云霆再次开口,显得有些迟疑,就连面色都比方才肉眼可见的苍白了不少,虽然还是坐着,但是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暴起,显然突然触发了什么禁制,极力隐忍着痛苦。 三个医官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荡,只是这样便让蛊虫不安分起来,谢云霆担忧的事早晚会成真。 他们心里也有了答案: “这东西炼制起来复杂,用人身上阴损,医术也只有零星的记录,实在……实在。若是平日不发作,我们三个觉得,还是不管的好。” 医官为难的连连摇头。 再也没有一开始的不耐,只有医者束手无策的咋舌。 蛊不像毒,难就难在变数太多,不知道这蛊下的用途,绑在什么人身上。 这东西就如同种子落入泥土,若种下初期,还未生根发芽,祛除无非受些折磨,可在体内越久,便如同大树生根发芽,牢牢和体内的经络绑在一起,想要连根拔起又何止抽筋拔骨的痛苦就算人不死,也和废人没有区别。 有些蛊虫是为了控制人。 有些蛊虫是为了增强体魄。 既然谢云霆当初自愿种的,这么多年早就知晓如何避开那禁忌,实在没必要冒险。 看了看谢云霆,这些人心里百感交集,多年的谨言慎行早就刻在骨头里,可这会实在忍不住多问起来:“谁对您用的这么狠毒的东西?” 深深几个呼吸之间,谢云霆气息平稳了大半,只是脸上始终都是缥缈又苦涩的冷笑。 对于医官的问题,沉默不语。 “听说,蛮疆那边还有些世代流转下来的蛊虫,就是为了控制族中的子嗣不得违背家族,被族长听之任之,您这个倒是有些像。” 谢云霆面色不变。 这些人只能收回试探的目光,将心里的猜测重新压了回去。 其实他们觉得谢云霆体内的应对的正是这种家族性的蛊虫,只是这种一般最少也要在三代人体内流传饲养才算养成了这蛊,谢家先不说一直没有这方面的传闻,人丁单薄也合不上这个要求。 谢云霆重新站起身,抱拳又行了个礼。 这次弯下的腰久久没有直起。 “还望三位想想办法,不管付出的代价是怎么,这东西,我有非取出来不可的理由。” 见拗不过,三个医官只能咬牙点头:“这,这这,我们定然会尽力,但也要回去研究研究。虽然暂时没确定法子,但有一点你要做好准备,定然是比剥髓磨骨还要痛苦百倍的痛。” 谢云霆仰头,不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笑来。 过了许久,谢云霆满身疲惫的回到盛愿的住处。 见到床上的人清甜的睡颜,眉眼冷硬尽数消散只剩下温润的柔软,轻手轻脚上了床榻,同盛愿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睡颜。 他还有太多故事没告诉眼前人。 等身体里这东西弄出来,他就将原原本本的他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 那些心思,远远一瞥便定下永世相守的心境。 思绪忽然被心口一阵绞痛斩断,谢云霆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紧闭着双眸,渐渐嗅到从盛愿身上传来的气息,呼吸才重新平稳安睡了过去。 谢府后院。 谢云笙站在窗前背着月光,居高临下凝视缩在墙角的女人。 刚挪动一步,墙角的人就飞快的瑟缩起来,抱着胳膊发出细碎的轻啜。 谢云笙身姿依旧如同青竹,一举一动,连表情都是纹丝不动的淡笑。 等站立在女人面前,脚上的绞丝雪绸靴已经不知何时被地上粘稠暗红色的血染红了一角。 第134章 都心知肚明 “今日好不容易让人把你梳妆打扮好了,怎么头发还弄的这么乱。” 谢云笙丝毫不在意被弄脏的衣袍,满眼都是墙角里痛苦地抓着头发的哑姑,她已经不似往日凌乱的模样,身上洗的干干净净,平日被泥污掩盖住的疤痕暴露无疑,目光所及每一寸都让人心颤。 谢云笙蹲下身子,从怀里拿出一把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被哑姑抓乱的头发。 细密的梳子贴在头皮缓缓滑动,哑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紧紧咬住牙齿,牙齿碰撞的哒哒声不出抗拒和害怕,只能一点点挪动着身子想要远离他。好似头上的不是梳子,而是一把随时会要她性命的利刃。 谢云笙宛如一尊玉雕的人,周身被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笼罩,神邸一般的清淡远静,可那种茶色的眼瞳深处却不住涌动着执着地疯狂。 指尖微动敲了敲头,在她耳后找到一处手指捻动起来,不一会一根纤细的银针被抽出。 哑姑眼神立刻清明了大半。 虽后接连又抽出几只银针。 哑姑没了平日瑟缩混沌的模样,极力隐忍着剧痛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你瞧瞧,我竟然忘了,这针在你身体太久,久的连我都忘了。有它在,我说什么,你怎么会懂呢。” 谢云笙将银针隔着手帕包好,又从怀里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放在哑姑面前。 镜子里照出她诡异扭曲的面容,就像被无数被撕碎的皮肤碎片被拼凑在一起重新凑成一整张五官。 哑姑短暂失神了片刻,抬手抚向脸颊,指尖划过凹凸的疤痕,好似被烫了一下猛然缩了回去,又猛然用手附在脸上,即使这样,脸颊上的伤痕怎么都盖不住。 哑姑像被惊醒一般,没有执着于镜子里的女子,只是缓缓打量周遭的一切最后将将目光落在这房间里另一个人身上。 眯着眼睛认真辨认了片刻,突然勾起唇角:“啊,是笙儿啊……是你让他们给我套上这一身的么?很美,可惜。我如今的模样,属实是糟蹋这么好看的东西。” 其实换上被舍弃的女夷衣裙,若是只看背影,还真有那么一刻会让人恍惚,遐想。 眼前的是怎么的绝世佳人。 就连低哑难听的嗓子,此时再从哑姑口中传出来,也莫名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包容。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笙听到她的称呼怔楞了片刻,仿佛回到了当年初见眼前之人的场景。 合欢花下抱着琵琶轻抹慢挑唱着曲的女子,脸上盛着最暖人心的笑,只是一朵鲜红的凤凰花挽在发髻,剩余的头发铺满在肩膀,却美的不可方物。 那时和在谢府日日盛装枯坐,脸上常年的笑都是一板一眼的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放不下眼前的人,为何母亲谈论起她总是满是恨意,明明是一个身世低贱的女子,不该有这么暖人心的笑容。 咔嚓一声地板发出的声响惊醒了谢云笙,看到女人那找不到过去丝毫像似模样的脸,他毫不掩饰疯狂的快意:“你说,若是父亲当年见到是这样的你,他可还会对你心动?” 闻言哑姑失声笑了笑。 见谢云笙始终盯着她,这才正色几分,缓缓低头望着手上无数细小的针孔,认真思索:“若当真我变成这幅模样,怕是连宫都进不去,自然不会与他相遇。” 顿了顿,又忽然恬静一笑:“不过,世间的事儿,哪有那么多如果,会发生什么也从来是咱们算不到的你说呢笙儿?” 她好似什么都没说,可谢云笙却不由自主摸向自己那条旧伤的腿,阴郁的垂下眼。 哑姑却不在意他什么反应,扶着墙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挪动着走到靠窗的位置,轻轻嗅了嗅从窗子外传来的花香。 明明还是那副模样,却一扫身上瑟缩可怜反而生出些让人不敢生出亵渎心境, 她太过于平静。 远远不是谢云笙想要的痛苦尖叫,反而周身都带着对未来命运的释然,只怕现在谢云笙说要她的命,都不会在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涟漪。 眉心凝了一瞬又平复,谢云笙苍白的面颊上涌起诡异的红,杵着玉杖停在她面前深深凝视只想看破她强撑的镇定,只是可惜,除了淡然,什么都看不到。 谢云笙虽然失落,但并没有气急败坏,拄着拐在地上敲了几下,声音平稳冷静: “红姨娘,今晚既然见到谢云霆了,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第135章 心知肚明 果然,原本如同一汪死水的人突然眼底荡漾起一圈光彩。 谢云笙看得分明。 迎着月光,展露出最温润的笑意:“还有盛愿和她腹中的孩子,你也没什么想问的么?” 哑姑情绪汹涌的翻腾,她虽然这么多年被银针封住穴位,但是并不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记忆,但那些都是围绕着谢云笙的。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没完没了的折磨和各式各样折磨人的手段,只要想起都是深入骨髓的痛,都是连自尊都磨灭的羞辱。 所以哪怕那时候头里扎着银针日日夜夜浑浑噩噩的痴傻模样,她还是记得谢云笙曾经说过的话。 他要将谢云霆的孩子,抢走。 “你恨的是我,折磨我还不满意,还盯上孩子,小笙,你何时成了如此狠心之人?” 哑姑说的急了,原本就嘶哑难听的嗓音更是如同暗鸦夜鸣,刺耳异常。 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将屋内的寂静打破。 谢云笙不知何时解开外袍,露出长久藏在衣摆下任何人不能随意提起的那条残腿,眼底汹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一切,将眼前的人吞噬殆尽。 若是被旁人看到,恐怕没人能把他和玉面公子认作一人。 “这……” 哑姑像似第一次看到他这条腿,唇瓣微微颤动即使面容枯朽但还是让人能看出她满心满眼都是怜惜惋惜。 缓缓伸出残缺的手指想要轻抚上面陈年的疤痕。 还没出碰到就被一把打落,险些摔在墙上。 “何必装模作样,当年做了那样的假象,本该坐在马车跌落山崖的认识你,可偏偏出了意外,你应该无数次在心里嘲笑过我自作自受吧。” “我瘫在床上的那些日子,身不能动,手不能拉弓,腿不能骑马,就连子嗣,都很难再有。” “造成如此模样,你,父亲,谢云霆,就连我的母亲都有责任。” 屋外突然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好似树上的树枝落在地上摔断的声响,只是这夜里太静,连这么一点声响都格外明显。 早早的这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被谢云笙赶出院子,到外院歇息。 这不是第一次。 在盛愿进府之前,谢云笙若是身子不爽利,总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引起下人多想。 也是因为这样,在这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才没有人来打搅。 谢云笙垂下眼面无表情将衣摆整理好,只从外表看,又恢复成了那个皎皎明月般的翩翩公子:“好在还有谢云霆,这些年他做的不错,保住了谢家的面子。我也庆幸当初父亲接他回来养在我母亲名下,你看,如今他身上的谢家血脉,不正好能帮到我么。 若父亲在世,我定要让他明白。从始至终我才是那个站在谢家阳光下的子嗣,而他谢云霆只能退回到阴影里,最后消散。” 哑姑目光游离开,落在不远处桌子上的一盘点心。 如果她记得不错,这也是那个丫头送来的。 在巷子里,云霆从天而降救下她后就匆匆离去,嘴里念着的都是盛愿的名字。 她看的出,自己的儿子用情至深。 这一点和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云霆很在乎那个姑娘,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那又如何,别忘了他身体里的小虫子。” 顿了顿,谢云笙忽然话音一转,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其实,我要盛愿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帮了谢云霆,若是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他恐怕立刻就要同那窑姐离开谢家,到时候,他身体里的东西可是会要命的。” 下定了主意要将这些年计划的事一次性化成剜心的利刃扎进眼前人心里。 谢云笙语调越发平缓,指腹缓缓摩挲手上的戒指,这戒指是谢家一代代传下来的,到他手里,偏这些年病气的缘故连指腹都瘦了不少,戒指在手上越发松,随时都会滑落。 就像提醒他,这戒指一开始谢侯爷在病榻的遗嘱想要给的是谢云霆,后来……才落在他头上的。 不是他的。 自然尺寸不合适。 就像那丫头,强行把人带到身边。 偏心还是烙下的谢云霆的名字。 谢云笙也没想等哑姑说出什么话来,从怀里掏出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后缓缓松开手。 面不改色扬声唤着门外的黑影:“母亲,屋外风大,站了这么久,仔细被风吹凉了。” 屋外树影摇曳。 只静默了片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家主母上官氏捧着烛台站在门口,手上的蜡烛烧了大半,脸上被烛光倒印的更加如同死物一般,唯有目光带着层层起伏只锁在屋里另一个人身上。 哑姑俯身勉强行了个礼,对于闯进来的人没有半分意外,主动开口:“谢夫人,多年不见,我如今的模样,怕是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这声谢夫人终于唤醒了门口的人影,也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新拉扯到眼前。 她这一生有过很多身份,谢府主母,谢侯夫人,上官家姑小姐,那些人既是尊重,也是重视,更多是讨好,唯独只有眼前人喊的谢夫人,让她如鲠在喉,从心里生出一丝心虚。 曾经那个男人说过,只有他心爱的女子才能被称呼为谢夫人,不带任何身份的加持,只是冠他之姓,而那个女子,不该是她。 她是谢家的主母,是谢侯的夫人,是上官家尊贵的小姐,却永远不是他心仪的妻子,只是上官氏。 上官氏一步步靠近那个样貌可憎的女子,恨不得用目光将眼前的人皮肉扒开看的仔细。 许久之后才吐出音节:“你。居然,没死。” 上官氏死死盯着哑姑,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把眼前的人看清,分辨清楚。 哪怕蜡油滴在手上都没觉得烫,生怕眨了眼,眼前的人就会重新消失,潜伏在下一个梦里。 一旁传出一声轻叹,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烛台放在桌子上,上官氏端在身前的手拧在一起,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淡笑,头也不回幽幽开口:“她,怎么在这。” 谢云笙面色不变,端来一旁茶壶里的冰凉的茶水将她的手浸泡进去缓解灼热,语调平淡:“母亲不都听到了吗?自然是我让她在这的。” 第136章 当年没死 手中的帕子无声碎裂了几条缝隙,平日端着的仪态无风不动的步摇颤动个不停,她当然听到了。 在门外听的仔仔细细清清楚楚,所以才难以置信。 不管是盛愿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谢云笙将这个让她耿耿于怀多年的女人藏起来用来折磨,她都听到了。 但最难平复的是当年害的谢云笙身残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谢云笙好似看透她心里所想,缓缓转身轻声笑道:“您没听错,今年不是她绑了我,而是我主动出府绑了她。” “也是我想要制造意外想要她和马车跌下山崖摔死,却反而自己一起掉了下去。” “事后,也是我找人换了她的尸首,藏起来日日折磨成如今这样儿。” 这一句句传进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大锤砸在了心上,让什么东西碎了几分。 上官氏从哑姑脸上挪开目光缓缓转过头望向谢云笙,眼前的人从她腹中出生,每一日她都伴陪伴着他,哪怕不被夫君所爱,哪怕在这深宅里度过很多难熬孤寂的夜,但只要望着他的眉眼,瞧着他粉玉一般干净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连着血脉的骨肉,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这些年劝着她放下过去,不要计较的分明也是眼前的人,每日忍着伤痛,郁郁寡欢的也是他,时不时规劝她要放下过去,好好过日子的更是他。 甚至他前不久还来求自己,对谢云霆好一些。 这些竟然都是演的。 她的儿子,在她面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在所有人面前演戏。 把她也蒙在鼓里。 看着她日日夜夜在神佛面前祈祷,看着她心里油煎一样的痛苦。 把她这些年日日夜夜的咒骂和恨通通都成了笑话。 可,“为什么?” 那时候谢云笙还是个孩子,听过谢云霆生母的存在也只是从她口中,从未见过。 怎么会好端端想到绑人。 “为什么?母亲您问我为什么?” 谢云笙低声笑个不停,抽出手一根根擦去上头的水。 “自从谢云霆被接回谢家,明着父亲把他一切都交给你打理,从不理会他的死活,可私下无所不用其极的教导谢云霆磨砺他的心智。” “无论是带兵还是骑射,我看着他一日日长大,一日日精进,一日日更像父亲,而我渐渐成了笑话,不管我做的有多好,有多努力,父亲也从未用看谢云霆的眼神看过我。” 袖长白皙的手举在空中,正好被月光笼罩。 若是盛愿看到,一定会感慨,上头的茧子和谢云霆的如出一辙,分明曾经也是一双日日苦练出来的手。 只是常年的病气让谢云笙血气不足,只剩苍白。 外人只当谢侯爷当年为了治理军纪日日宿在军中,只有他和母亲知道,不在京的日子谢侯爷日日是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指着一直沉默的哑姑,谢云笙似笑非笑:“父亲把她赶出去,就是为了保护她不被你欺负,母亲难道不知道?就连所谓狠心把谢云霆送到您身边养育,也不是什么生母不堪低贱,而是为了让他日后顶着嫡次子的称呼正大光明的承袭爵位,从一开始,父亲就没想过让我袭爵。谢家传承的秘密,自古只容的下一个孩子,母亲您难道不知道么?” “云笙,你,你误会你父亲了,他怎么会……他。你是谢家长子,是谢家和上官家血脉传承,谢云霆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戏子魅惑你父亲所生的野种,哪里能和你匹配。” 主母早就红了一双眼,哽着喉咙想要挤出一个笑来,上前想要将人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安抚他,绞尽脑汁思索着证明企图让谢云笙相信。 “若你父亲不重视你,又怎么会让那个野种吃下家蛊,为你和谢府在外拼命。” 可手还未搭在谢云笙的肩膀。 幽幽的嗓音再次开口,如同点穴一样将她彻底钉在原地,浑身冰冷。 “母亲你话里的野种,身上流的是父亲唯一的血脉,而我才是那个真正的野种,不是么,母亲。” 上官氏惊惧的张开了嘴。 慌乱跌坐在地,挥舞的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被茶水浇了满头,满头带着珠翠的盘发早已不复平日端庄素雅的模样,凌乱的贴在额上。 水珠滚落,流下黑色的汁液,平日细心呵护的青丝其实早就在这府里熬成了灰白的枯朽。 不怒不愠的一句话,把一向高高在上的上官氏堵得哑口无言。 谢云笙始终噙着一抹笑,慵懒地半眯眸子,缓缓蹲下身,动作轻柔地一片片捻起粘在她脸上的茶叶,偶尔瞥一眼那掉了色的发丝,不冷不热的开口: “母亲日日对着镜子装扮一个时辰,竟然是为了掩盖这些白发。” 谢云笙皱紧了眉,表情也愈发讽刺。 “你怎么知晓,你从谁那听来的胡话。” 上官氏顾不上模样的狼狈,死死拉住谢云笙的手腕,不住的问着话。 除了她大家,也就是上官家如今的家主,无一人知晓当年的事。 谢云笙手指翻转指向眼帘。 无人告诉他,但他自幼心思细腻,若没谢云霆他还真没发现这个秘密,可谢云霆一日日大,一日日同谢侯爷愈发相似。 他愈发着急,想要更加优秀换得父亲同样的目光,鬼使神差的翻看了谢府过去的族谱。 被他发现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秘密。 无论是被谢家当成弃子的人,还是谢家过去的旁支,谢家的血脉无一例外的都是黑瞳。 唯独他。 谢云笙转头,眼瞳在月光映照下是淡褐色的。 “母亲当年骗了整个京中的人。为的就是瞒下我的存在吧。” 瞧着上官氏愈发惨白的脸色,哪里还有昔日侯府夫人的半分尊贵,谢云笙只冷眼看着,并没有再次身手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的意思。 只是冷淡又平静的想要一个答案:“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上官氏如梦初醒,拉着桌角撑起身子,习惯性的抬手抚平了乱发,掷地有声的开口: “他只是一个懦夫,我同他在一起时,他迟迟不敢提亲,我有孕时,他消失不见。 大哥要我打掉你,我不肯,我宁愿被人嗤笑削发为尼,偏这时候谢侯被擒,我想起两家长辈曾经说过的定娃娃亲的戏言终于看到一线生机。便带着你一顶小轿进了谢家的门。 到底是我利用了谢家保全自己,看着床上的他昏迷不醒,我当时便下定了心思,不管他是死了,残了,或是傻了,我都会好好护住谢家。 这是我对他的愧疚,也是我趁虚而入占了谢家夫人名号的歉意。” “为替谢家留下血脉,不惜与昏迷的钦哥同房,故而有了身孕,当年钦哥说起这事得时候不是没有怀疑,但更多的是对你的愧疚,和护住了谢家的感激。没想到,都是你的谎言。” 一直没开口的哑姑突然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审视着桌子前的贵妇。谢府多少双眼睛盯着,还要瞒过当年的老夫人。 为了自证清白,还请了身边的嬷嬷在房中指引。 这一切,竟然都是她使用的手段。 “是,是我骗了谢家,那又如何?钦哥死了,老太太死了,如今谢家是我掌权。更何况,如果不是你,我和钦哥会有自己的孩子的!都是因为你,钦哥才乱了心!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我哪里比不上你这个戏子!你早该死的!” 上官氏越说,眼底的火光越盛。 尖叫着扑过来就要掐住哑姑的脖子。 第137章 谁是谁的孽缘 修长的指尖在离哑姑还有一寸距离被拦下。 上官氏望着拦在眼前的玉杖,满心都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笙儿,你为什么帮这个贱人!我是你娘!” 谢云笙面无表情收回玉杖,没有开口。 哑姑却低声大笑着。 刺耳的笑声几乎要击破人的耳边,让人皱眉。 目光锁定在眼前气质出尘的身影上:“你几岁时知道你的身世?” “三岁,还是四岁。我记不清了。” 谢云笙摆弄着玉杖,淡定的好似说的不是他的事一样。 可上官氏却突然想起什么。 连手脚都冰凉起来。 自从成功生下孩子,她只说过一次当年的事。 便是谢云笙三岁时带他回上官府探亲,同她哥哥在密事里说起这事。 一切都是因为一封送到上官氏的信。 她同哥哥一起烧毁后,当时便说过,这事从此烂在肚子里。 谢云笙只能是谢家的孩子,她的官人谢钦的孩子。 她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忘了谢云笙的身世。 “我原本就早慧,能三岁背下千首诗词,无意中听到母亲你同舅舅的话记下内容也没什么稀奇的。” 谢云笙露出一丝苦恼,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怨恨自己的聪慧。 让当年无意中听到的话,牢牢记在脑子里。 哪怕当时不懂其中的意思。 这么多年,也早就明白透彻。 话音落下,谢云笙弯下腰贴近上官氏,“母亲怕是不知道,虽然你极力想要忘记,但每一次醉酒,你的这儿就不受控制,随着你醉酒的梦话总是说出只言片语。不只是我,院子里曾经伺候过你醉酒的丫鬟,听到的不下五人。” “母亲放心,那些人都消失了,不会泄露一个字,您手上也依旧是干净的。知晓这事得人,一个都不会留下。” 谢云笙声音低沉的就如同一瞬即逝的泡沫。 几乎还没抓住就消散不见。 却带着凶狠冰凉的杀意。 就像抵在咽喉上磨的锋利的刀,随时都会毫不留情的割下。 还知晓这密事的,除了这屋里的,就只剩下上官府的那位。 一股寒意直接席卷上她的心。 冰凉的玉杖直指在上官氏胸前配着同心玉佩的位置。 让上官氏瞬间回过神,一把抓住玉佩想重新抓回主心骨那般。 这是谢家历代传给儿媳的,也是谢府女人最尊贵的象征。 她带在这最显眼的位置,就是提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谢家只有一个女主子,便是她。 无数次在谢家难熬的夜里,她都是抓住这枚玉佩来度过一个个漫长的黑夜。 可这一次,即使抓的手指磨出了血,她依旧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想起那几次酒醉醒来,莫名从府里消失的丫鬟。 府里散布的丫鬟不洁同谢云霆私奔的传闻。 竟然都是为了盖住她醉酒的话。 上官氏彻底撕下了自己尊贵的面具,伸手想要触摸谢云笙,却扑了个空。 “笙儿,我是你娘啊,上官家的是你的舅舅,除了这个贱妇,我们都不是你的威胁,对吧。要封口的,也该是她!” “母亲说笑了,舅舅和你是我的至亲,我还能弑母不成?” 冰凉的笑,如同扣住了上官氏的命脉。 终于发了疯,转身又要朝着哑姑扑去。 这一次脚下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着什么急,我今晚知道了这个秘密,难道你儿子还能让我活?” 哑姑恢复清醒后第一次语气冰冷,失望摇头:“从你父亲让云霆吃下那个东西后,就代表了你从前,过去,未来都是谢家的孩子,是你父亲第六代谢家侯爷的嫡公子,侯爵的传人。没人能改变。他要的,只不过是云霆安稳度日后能自由选择生活,不被这座宅院困住。” 话音落下,回身望了眼门外黑乎乎的夜色。 像似在期待什么人。 又像是追忆到了当初刚进这院子里的模样。 那时的谢钦没了在外面的肆意洒脱,从踏进府里的那一刻身上无形多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将一代代的谢家人困在其中。 伸手抚摸着脸,哑姑苦涩一笑,只是瞬间,又缓缓闭上了眼。 她这幅模样怕是到了下面,她的少年郎也要认不出了。 看到哑姑这么淡然赴死,谢云笙面无表情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红姨娘,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这么草草就死了的,你这枚棋,我有大用。” 门外进来几个衣着怪异的人,手里提着箱子,口中念着的让人听不懂的蛮夷口音。 上官氏缓缓抬头,皱着眉分辨这些人的口音。 有些不可置信在京中能听到那边的话。 直到看到这些人手里提着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张张薄如蝉翼的‘布’,尖叫着昏了过去。 哐当一声。 小屋的门重重关上,竹影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 盛愿是被宫人敲门的声音吵醒。 听到宫人询问要不要进来伺候,想起还在地毯上昏睡的十五残余的困意消散 ,刚要坐起身子又被腰间揽着的胳膊惊得险些惊呼出声。 那手牢牢地箍着她细瘦的腰,生怕她在夜里悄悄溜走似的。 手的主人就这么肆意躺在她的床榻上,安枕入眠。 她就这么在谢云霆怀里睡了一夜。 想到这儿,盛愿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夷姑娘,可是醒了?” 偏门外扣门的声音再次响起,盛愿不知该不该应和,腰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你随便应和一声就行,没吩咐她们不会进来。” 低哑的嗓音骤然响起,一股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喷撒下来,盛愿呼吸顿时乱了节奏,直到腰间的手又提醒似的紧了紧才急忙开口:“什么事?” 外头的宫人松了口气,就连语气也不再紧迫,脆生生继续开口:“陛下那边有旨,早朝后要见姑娘,虽时辰还早,但姑娘还是早些起来。” 听到官家要见自己,盛愿急着挣脱坐起身,哪里顾得是什么时辰,恨不得立刻开,门去御书房。 又谢云霆强行按着头躺回他的胸膛,“急什么。” 在谢府胡闹也就算了,这人在宫里也有恃无恐的胡闹。 这幅样子,哪里像刚被通缉要下大狱的模样。 “你不去上朝么?还有十五,不藏起来,万一晚些有人撞见了……” 话音还未落下,头上又传来熟悉的触感。 不等盛愿抗议,谢云霆幽幽抽出他修长的手指,“我同大哥没官身在身,你来谢家也几个月了都没发现我俩从前也不曾上朝么,官家有令都是直接召见。” 说着还幽幽瞥了盛愿一眼,颇有一种她从前丝毫不关心他的谴责。 第138章 热吻 倒还真让盛愿生出一股子心虚。 从到了谢家当晚开始,她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每日提心吊胆只想怎么拿回东西离开,哪里想到别处去了。 一想到这儿,盛愿忍不住暗戳戳磨牙,说到底,都是救了眼前人惹来的。 不然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盛愿心里天神交战,胡思乱想一通,还故作淡定只当这样谢云霆便不会知道,却不知她一会挤眉弄眼,一会叹气一会又傻笑,谢云霆都看在眼里,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下一秒,谢云霆忽然提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 盛愿的惊呼卡在嗓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对上一双漆黑翻涌的黑眸,两人鼻尖时有时无的摩擦,又分离,好似带着 谢云霆将她的身体微微向下压着。 痴缠的灼热呼吸扫在她的颈侧。 “十五还在……还有……” 盛愿还想挣扎提醒着眼前人。 “他早就醒了离开了。” 昨夜事发突然,宫里落脚也是防止被人探到了踪迹,十五的伤他手下有数,只是看着吓人。 谢云霆早就按耐不住前些日子的思念。 昨夜回来太晚,生怕弄醒了她,只敢虚虚的揽着。 此刻再无顾忌,他几乎虔诚的亲吻着,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个珍宝,但修长有力的手死死地扣着盛愿的手腕和腰肢,不让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盛愿在这密切的亲吻间隙才腾出来一口气,红了眼喘息着向一旁看去。 果然哪里还有十五的身影。 一声奇怪的哨声从窗外传来时,身下身躯微微一震,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盛愿脸胀的通红一动不敢动。 谢云霆声音还带着暧昧的低哑,无奈地将她得头贴在脸上。 “时辰不早了。虽然我也舍不得放开你,但若是再不起,等宫人再来催促,只怕会生疑。” 盛愿又恼又羞,若不是他,方才她便早就起床,此时倒成了她舍不得起。 一时间来了脾气,竟当真挣脱开直接跳下床。 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只将门开了个条缝,见外头早就摆上了洗漱的铜盆,托盘上还有一身崭新的衣衫,鬼鬼祟祟猫着腰准备就着门缝挤出去将东西拿进来。 “早就交代过宫人,不会有人打着伺候的名号打扰,你不用这么小心。” 盛愿一僵。 听着谢云霆话里难掩的笑意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笑话她。 轻咳一身直起腰,盛愿将水拿进来后,就着帕子擦着脸,这才缓解了脸上的燥热,谢云霆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伸手将她的手腕托着,就着她手上的帕子擦着脸,两人的身影倒印在铜镜里,越发显得郎情妾意,恩爱甜蜜。 盛愿心跳的越发不受控,有些不敢再看,轻声叮咛:“到底是宫里,还是小心为上,再说,万一被人看到您在我这,传出去影响您的名声。” “影响名声?”盛愿的话逗的谢云霆大笑出声,胸膛震动的她的脸颊都有些发麻,等好不容易笑够了又垂下眼,无奈捏着盛愿的脸颊叹气:“别说我原本就声名狼藉,便是有,你这丫头笨的,连女子的名节更重要都不知道么?” “谢云霆……” 盛愿咬着牙低声表达不满,可听起来更像同心上人撒娇的娇嗔。 “等日后成亲了,你我每日都要一起洗漱,你该早些习惯才是。” 成亲…… 她还从未答应要嫁给谢云霆,怎么就扯到成亲。 盛愿恍惚了一瞬,立刻羞恼的抽出手背过身不去看他。 她想让谢云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说多了,她真的会当真的。 可心里却不受控制的泛起点点期待,她当真可以嫁给谢云霆么。 从前她从没这样想过,只想落了籍积攒些傍身用的银子,然后拿出自己的坠子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顿下来。 但昨夜在她以为谢云霆出事的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一起去了那样心痛。 突然手上一重,放衣服的托盘被塞进了手里。 “别愣着,换上。我不逗你了。” 盛愿被推着到里间,门声一响显然谢云霆打算出去。 “谢云霆。” 盛愿小声喊住那个探出一半身子的人,见他回眸又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大少爷今天会进宫么?” “应当不会,除非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他上折子请求入宫。” 盛愿点了点头,堵着的心松快了一些。 谢云霆一向敏锐,关上门,认真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笃定开口:“你怕见到大哥?” “奴婢怎么会怕见到大少爷。” 盛愿这解释形同虚设。 不自觉又开始自称奴婢,盛愿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称呼变化,在谢云霆面前她不知不觉放下了阶级,平等的同他生气,能自然的称呼自己,可在大少爷身前,不管他如何温润和善,盛愿依旧不敢松懈。 昨夜进宫前大少爷的眼神她依旧还记得。 她用大少爷身边人的身份,同谢云霆站在一起。 怎么看都是尴尬。 “我要换衣服了。” 盛愿背过身不愿多说,好在谢云霆也没想追问径直出了门。 等换了衣服出来。 门外早就候着几个过来领路的宫人,谢云霆也背着手站在一旁,冷面淡然,剑入眉宇,见着她微微颔首,身上也换了件衣袍。 就好似刚从自己住处赶出来的模样。 “女夷,这边请。” 等宫人转身时,谢云霆冲着盛愿眨了眨眼。 盛愿勾了勾唇,两人一前一后被领着到御书房。 远远便看到还有一人也站在门外等着。 青衣入画,身姿灼灼,手上的玉杖破坏了唯一的和谐。 第139章 折子 盛愿唇角的弧度霎那间消散,只剩不安。 “大少爷。” “大哥。” 心猛的一紧,盛愿急忙上前行礼,却被谢云霆挡在身后,无奈瞪了他一眼这才后退半步重新弯腰行礼。 谢云笙将他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眼睫微微一颤,只看向盛愿:“睡的可好。” 话还是那么的温和,盛愿松了口气,抬起眼角瞥了一眼,看到谢云笙眼下淡淡的乌青和比平日更要苍白的面色,不免百感交集,又愧又羞:“奴婢睡的很好。” 已经要入夏的天,盛愿却浑身寒津津的好似被人强行拉回到冬日。 将她原本沉浸在梦里的期待,残忍的重新被拉入现实。 她竟忘了将最重要的事告诉谢云霆,都忘了腹中的孩子。 手指搅动成了麻花,盛愿思索着是此时说还是等见过官家再开口。 谢云笙早就瞧出她的不自在,视若无睹低头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抬手就想抚上她的额:“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在宫里住的不顺心?还是还未昨夜之事不安?” 盛愿还没反应,身子却更快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了空,谢云笙眼眸微沉,沉默的捻动着指尖勾唇:“这才多久,小愿已经同我生分了。” 瞧见大少爷眼里的失落,盛愿觉得心里堵得慌,尴尬地扫了眼周围目不斜视的宫人,嘴角扯了扯,都快要哭出来,“奴婢不是有意的。”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从前觉得大少爷体贴下人,亲和的举动此时这么抗拒。 可能是她还没想明白,昨日在街上,大少爷为何要骗她说谢云霆死了。 “到底是在宫里,丫头胆小不经逗,大哥就放过她吧。” 谢云霆早就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挡在两人之间,但袒护之意早就人尽皆知。 谢云笙目光游离在他们两人之间,没有开口。 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打破了对峙。 官家身边日常跟着的宫人走出来:“几位。请。” 踏入殿中时若无其事瞥了一眼谢云笙。 昨日回宫官家说过今日再次召见,只字未提大哥也会一同入宫。 他同大哥须得是主动上折子有事相求,官家才会同意召见。 若是为了提起爵位之事还好,若还是为了纳盛愿为妾……谢云霆拳头无声攥紧。 行礼过后毅然没站在该站的位置,反而站立在盛愿一旁,静默等着官家开口。 “昨夜女夷赐福,街上有人暴乱之事谢云霆已经调查了大半,谢云笙连夜安抚了京中的百姓,还查出背后有蛮夷那边的细作推波助澜,你们谢家立了大功,两人孤皆有赏。” “谢陛下。” 谢云笙跪下谢恩,盛愿站在中间呆愣一瞬刚要跟着跪下,谢云霆却没急着谢恩皱眉开口:“蛮夷?大哥是怎么查出来是他们的细作动的手?” 官家眯了眯眼,“谢二你有别的想法?” 谢云霆点头,沉声分析:“恕云霆冒犯天威,昨日的暴乱看似有心人为了捣乱女夷游街赐福,但其实更像是直冲着要将女夷除之而后快。就算女夷是官家圣心为了安抚百姓推出来的,但说白了,就是一个没家世孤立无援的小丫头片子,杀了她有什么用?” “那你的意思是?” 谢云霆抬头,缓缓开口:“若是我是蛮夷,为什么不刺杀陛下,乱我京中朝廷,反而去杀一个小丫鬟?” 这话说的太直白,先是捧着官家,然后又冷不丁说出大不敬的话,偏还生不出他的气。 又是几乎直接说盛愿无足轻重,生死都不重要。 她忍不住斜眼去看谢云霆,见他少有的正经,眉宇里也是森冷。 心里也跟着一动。 谢云霆说的并没有错,她昨夜梦里又梦到那些百姓蜂拥而上,恨不得将她分食殆尽的场景。 等暴民散去,那些赐福祭祀搭建的舞台并没有损伤。 但为了除掉她,这样的场合费这么大的心思,值得么。 她自认没这么重要。 谢云盛轻笑起来:“说的好似云霆你懂蛮夷那边人的心思。” “我不懂,难道大哥就懂?” 火药味瞬间充斥着整个御书房。 官家点头,让一旁的内侍记下了两人的话这才再次开口。 “说起来,还有第二件事。谢家今日一早为了喜事上了一道折子,正好你们都在。” 第140章 我的孩子 手缓缓收紧,盛愿目不斜视盯着脚下。 耳朵却不由自主竖了起来,谢家除了谢云笙就是谢云霆,上折子求到官家面前的亲事只能是为了迎娶大娘子。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官家继续开口。 那折子被递了出来,正好从盛愿眼前一闪而过。 但只是一眼,也足够看清上头写的她的名字。 盛愿心里发紧,想要再看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折子被谢云笙握在手里,明明只是短短两行字,他却看了好久,好似上头是什么晦涩难懂的甲骨文,非要看个洞出来才肯罢休。 过了许久才见他面无表情合上了折子,忽然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似笑非笑的勾唇,熟悉的不羁荡然无存,只剩下如同凶兽的低沉不满从她的脸上缓缓落下目光钉在她的小腹。 盛愿一直攥紧的手猛然出了汗。 谢云霆知晓了。 许久之后目光才转开:“这是何意?” “虽陛下还未定下你我二人谁来袭爵,但,毕竟是谢家第一个孩子。盛愿如今又是陛下定下的女夷,有孕自然要禀明陛下。” 谢云笙连头都没转,只面对着官家。 如同青竹伫立不急不缓,丝毫不在意这话让御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凝固起来。 官家面前的茶盏响动一下又缓缓放下,忽然目光落在盛愿头上,让她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仿佛这一刻什么都看穿,无所遁形。 “女夷,有孕可是真的?” 不仅仅是官家。 还有一旁的谢云霆。 盛愿僵硬又迟缓点了头,果然见到谢云霆阖了阖眼帘。 “你早知晓自己有孕,为何不说?” 盛愿缩了缩脖子,竟然从他嗓音里听出几分颤抖。 指尖几乎被她自己拧成麻花,只要向一旁瞥一眼就能看到谢云霆此时的面色,可她连一丝转动目光的勇气都没了。 身旁影子动了动,一道人影停在她面前,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的额发上,语气又轻又淡,就像怕将她吓着般。 盛愿鼻尖嗅到的都是御书房浓重的熏香合着官家面前刚研磨好的徽墨,这味道让她头脑昏昏。 竟然主动抬起头,只是第一眼瞧见的竟然不是近在咫尺的谢云霆,而是远坐在高位上的官家,枯朽淡然看着他们三人的闹剧。 肩膀忽然一重。 谢云霆的手拉住她的胳膊,用了些力气来唤回盛愿出走的思绪。 似乎也在急切等着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奴婢……的确有孕,可……” 要她如何说。 说她也不明白怎么有孕的,更不明白这孩子会是大少爷的。 额上急出了细密的汗珠,一旁有人抢先一步开口解了围:“你不在京,更何况这是我和盛愿的事,她怎么好告诉你。云霆,你松开盛愿,你把她吓着了。” 大少爷一贯如此,从不让人难堪,可这一次盛愿却觉得这种温柔有时候也并不是能让人那么开心。 她想解释谢云霆没伤害她,更没吓着她,但看清谢云霆的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措时,心口就像被谁踢了一脚,又酸又痛,只是呆呆傻傻的就这么和他面对面站着。 “二少爷……” 低喃下,谢云霆动也不动,只垂着眼帘让人看不透。 盛愿眼前模糊一片,只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离开这儿。 眨了眨眼,佯装轻松:“谢云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鸿姐姐也说了天下男子都容不下,你放心,等从宫里出去,我便不会在你面前碍眼。” “你在胡说什么?”一向如同深潭的黑眸早就牢牢落在她脸上,脸颊一阵温热,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正被谢云霆抹在指腹上,似笑非笑。 “我怎么会容不下我的孩子。” 第141章 赈灾 泪珠就这么突兀的挂在颊上。 盛愿几乎以为她听错了话,唇瓣微张呆愣着。 熟悉的扣栗又落在额上,谢云霆咬牙切齿带着故作的威胁不满,恨铁不成钢:“所以你以为孩子不是我的?” 一想起今日游街那些危险,谢云霆只觉得后怕。 若是早知晓,他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危险发生。 不。 若是他知晓,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将盛愿独自留在谢府,定然恨不得寸步不离将人拴在腰上才肯罢休。 盛愿捂着头,呆傻如同做梦。 但谢云霆表情分明毫不迟疑,让她之前心里悄悄猜想百次千次的念头终于幻化成了真的。 一直悬在头顶久久落不下的心结终于落了地,盛愿难以自控再次滚出泪珠,这次竟然说不出的轻松。 她从未同大少爷做出越矩之事。 那大少爷为何…… 盛愿目光偏向那青色的身影,却被大少爷眼里阴郁吓的眼瞳一缩。 疑问也吞入腹中。 “行了,在孤面前谢二你小子也太放肆了些。” 官家轻咳几声打破气氛,作势骂了谢云霆几句,但话里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谢云霆没什么正形拱手就要行礼,谢云笙抢先折腰恭恭敬敬道了歉:“陛下说的正是,谢家的家事闹到您面前实在不该,今日上折子只为求陛下早些定下谢府的爵位,毕竟这是谢家第一个孩子……” 盛愿察觉到谢云霆握着她的手腕紧了紧便松开,淡淡迎合着:“是,这的确是谢家第一个孩子。” 按京中一贯的规矩。 成亲前,王侯将相的爵位承袭就会在这之前定下。 虽然谢云霆和谢云笙都还未成亲,没道理孩子有了爵位迟迟不定。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 谢云笙掀起衣袍松开玉杖,猛然跪在地上。 “云笙不才,恳求陛下,让云霆早日承爵。” 御书房寂静无声。 就连远处等着侍候的宫奴一个个都忍不住屏息以待,只等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开口。 盛愿只觉得意外,不安的左右打量着谢云霆两人脸色,但她不知,爵位早就拟定了旨意定的谢家长子,只等着过几日朝堂上就会颁布。 内宫也早早为这做着准备。 “这件事孤早就有了主意,不必多说,你起来吧。” “陛下。” “谢云霆永无承袭谢家爵位的可能。此时不必再提。” 官家似乎厌倦了对话,再没了耐心直接打断对话,手缓缓抬起指向谢云霆,苍老嘶哑的嗓音却是帝王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照昨日说过的去做。” 随后再也不看下面三人一眼,被搀扶着离开。 盛愿低着头,直到那股子龙涎香的气息散去,才抬头。 这场上如同打哑谜的一般的话对让她摸不着头脑。 临了也不懂官家一早让人传她过来的目的。 只是望向前方地上还跪着的身影,心里一紧,急忙上前捡起地上的玉杖想将人搀扶起来,“大少爷,官家已经走了,奴婢扶您起来吧。” 谢云笙动也不动,鲜少露出这样的强韧,整个身子蛰伏在地,原本就病弱的身子跪在那就像一片薄薄的绿柳,随时都有可能再也起不来一般。 盛愿不免担心他的身子,转头去看谢云霆想让他也劝一劝,见他唇角带着戏谑枯朽的笑。 那笑充斥着讽刺的意味。 但盛愿却没觉得是在笑大少爷,而是对他自己的嘲弄。 “谢……二少爷。” 谢云霆抬腿走到盛愿身旁将她拉起,垂着眼看着地上保持原本动作的谢云笙,淡淡道:“大哥,起来吧。有了这么一遭,只怕下午袭爵的折子就能到了谢家,您和母亲至此便能安心了。” “云霆,大哥是真心希望是你袭爵的,” 谢云霆唇角很轻的勾起又落下,似乎也不想过多解释。 这句真心,他说过无数次。 此时从旁人嘴里听到,陌生又熟悉。 内侍重新出现,手里捧着一卷圣旨,“灾情四起,百姓须得安抚,谢家次子云霆能力出众,故而赈灾之事交于你去做,并带上女夷率领百姓修心,祈福,安抚民心。” 第142章 心里话 “望女夷盛愿不辜负孤之所托,安抚好灾民。” 宣读完圣旨,内侍静静站着。 却没一人动。 盛愿扫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这旨意是要她去接,将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这才恭恭敬敬将圣旨捧在手上。 “女夷大人随着奴去点一点赈灾用的清单吧。” 跟着内侍就要往外走,目光落在地上的人影,这才反应过来大少爷还在地上跪着,正抬头似笑非笑望着她。 抬起的脚无措的僵着,盛愿恨不得此时能钻进地下避开大少爷。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使心里有很多疑问…… “大少爷,这旨意……” 谢云笙早就料到似的,“朝廷给你落了籍契自然也要你拿出相对应的回报,这世间的事,有付出就必然要得到相对应的回报。你早晚会明白这一点的。” 话音落下,才轻笑收回话音: “去吧,有什么等你回来再说。” “大哥有我照顾。” 盛愿更加局促不安,听着谢云霆这话,心里安稳了许多,顺手将圣旨放在他递过来的手里。 毕竟若是要做正事,带着圣旨总不好随意放。 随后飞快的追上内侍的脚步。 御书房只剩谢云霆两人。 见盛愿身影走远,谢云霆向谢云笙递出手,后者也没推迟,就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除了衣摆细微的褶皱,几乎看不出方才跪在地上卑微的模样。 依旧是京中人人口中玉面公子。 “保护的真好,昨将人送进宫为的就是这道圣旨吧,出去赈灾这么危险的事都不忘把人带着,云霆,你是不信任盛愿,还是对自己没自信。” 伴随着一声冷嘲的哼笑,谢云笙将目光从谢云霆手上的圣旨上收回目光。 “是大哥太好,我怕拖得久了假的成了真。” 谢云霆负手而立,不卑不亢态度恭敬的恰到好处,突然想到盛愿有孩子的事,话音一转,对着眼前人恭敬行礼:“不论如何,多谢大哥护住盛愿腹中的孩子。” 不管谢云笙知晓盛愿有孕时说了什么让她混淆了孩子的父亲,但谢云霆知晓,若是谢家那位知晓孩子是他的,不说孩子留不住,盛愿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谢云笙不躲不避受了这一拜,手指在玉杖上轻轻点动,别有深意的眉梢微挑:“不用你来谢,她很有趣,我喜欢,是个合格的暖床丫头。” 他话里刻意带着让人误会的暧昧。 果然折腰的人影飞快直起身子,身子明显僵硬紧绷。 谢云霆眼眸一沉,谢云笙继续缓缓开口:“原本还好奇,就算她救过你,也不至于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除了那张皮,身份也太低贱了些。如今我才明白,这丫头的确值得。” “看来大哥什么都查清楚了。” 谢云霆并不意外谢云笙知晓他和盛愿之间的过往,哪怕盛愿也是才从他口中一知半解。 盛愿进府这么久,他也不是处处都收尾谨慎。 若谢云笙还没查出这些,只会让他失望,谢家长子,他的大哥没用。 谢云笙缓缓走到一旁坐下。 苍白的面色带着疲惫。 反观一旁的谢云霆,浑身都是活力和精力。 面色一冷,“我是清楚了,只是不知道盛愿那丫头是不是清楚。云霆,不能同心爱的人说心里话的滋味不好受吧。” 第143章 销声匿迹 谢云笙手里捏着一个上头年头的木瓶。 “女夷姑娘在这儿歇会吧,让他们把东西抬出去。” 宫里的库房自然不是谢家能比的。 盛愿跟着内侍转了三个库房,清点了几类的赈灾物件,就已经小腿酸痛,气喘吁吁。 此时听到这话,如蒙大赦,当即也不再推脱,找了处空地坐下,用手揉捏着小腿。 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库房。 之前的库房要么是她没见过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奇珍异宝,要么都是大师亲手抄写的经文,唯有眼前这个与众不同,放着的更像是上了年头的旧物。 盛愿不由自主想起上次同谢云霆躲在一处,忍不住出了神。 那内侍见多了贵人,见她一点架子没有,早就疲惫也没有露出任何的不耐烦,印象不错,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还以为盛愿好奇,便随口解释着:“那铠甲是谢老侯爷平乱所穿,是先帝亲自画图让人打造的。当年谢老侯爷一人守城三日去世后被丢在了战场,由谢府二老爷寻回,送回到宫里珍藏悼念。” “谢府二老爷?” 盛愿在谢家这么多日子,还从没听到关于这个二老爷的任何事,下人说的最多的也是谢府老侯爷和谢侯爷,就连祠堂供奉的也历代也只有一位谢侯,她还以为谢家一直都是嫡脉单传。 “女夷不是京中人?” “不是。” 盛愿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谢家出来的丫鬟,连自家府里的事都不清楚,传出去只怕丢了谢家的脸,说他们不会教导下人。 没想到那内侍没有嘲笑的意思,安抚性的哈哈笑了几下:“其实京中很多人都不记得从前的谢家,老怒也是跟在官家身边日子久了,听的见的比别人多了些才知道一些内里的事。” 话音落下,他忽然压低了嗓音:“自古,谢家出头露面的都只有袭爵的那位,其他子嗣不露头角,就像毫无可取之处,更是在袭爵之后彻底销声匿迹,寻迹无人。” “怎么会。” 盛愿微微一愣,自然是不信。 若是如此,为何谢家大少爷和谢云霆都在京中赫赫有名。 走哪两位公子的名声都是不逞多让的。 “谢家如今两位小公子是特例。其实谢家大公子未受伤时,谢二公子在京中也毫无存在感。京中的人曾经还因此热议过,都以为谢大公子惋惜,更觉得谢家就要没落,毕竟谢家从来只有袭爵的一人出色,其他都是碌碌无为之辈,没想到谢二公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天生的将才。不瞒你说,我们宫里这些伺候的人,从心里都以为谢家这个爵位,非他莫属,可惜……” “行了,女夷姑娘,这边差不多万事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老奴在就好了。” 话音落下,内侍微微颔首,转身就去看他们从库房挑选的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留下盛愿还在思索他的话。 她想起谢云霆不经意间眉宇中的挣扎痛苦,更想起他承诺的带她远走高飞…… 可惜。 盛愿不觉得可惜。 她只觉得对谢云霆又多了新的认识。 有多少人能在被打压多年的情况下,扛着莫名的揣测和恶意扛起一个家族的责任,又在好不容易可以轻易永远站在那个位置时,毫不犹豫的不争不抢,完璧归赵。 从头到尾都没解释一句。 盛愿站起身,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她想见谢云霆。 …… 从御书房出来的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大哥。” 谢云霆突然转身轻声喊了一声。 哪怕他掩饰的很好,但那一刹那的失神还是被谢云笙看在眼里。 第144章 阴阳 “我要的只是一个盛愿,没想和你抢什么,别怪我,大哥。” 谢云笙站在阴影里,看着谢云霆全身被日头笼罩着,就连脚下的影子都被拉长了,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正气。 而他脚下却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突然阴冷的笑出了声:“你到现在还以为还没弄清楚敌人是谁?” 谢云笙挪动着脚步,一步步从阴影里走进阳光下,周身却一丝一毫没感受到温暖,反而涌现更多无穷无尽的寒意。 等和谢云霆面对面时,竟然只能仰头看着他。 明明从前两人身材如出一辙。 甚至大多年里,谢云霆才是那个矮小跟着他身后甩不开的粘人虫。 谢云笙将身子的中心从玉杖上挪开,竭尽所能的直起身,终于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但很快,从腿传来的拉扯很快游荡在全身,让他很难继续维持这个动作。 常年的身子受伤,哪怕他锻炼日复一日的用药,可还是折断了他的风骨。 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晃荡了一下狼狈不已,好在谢云霆抬手拉了一把勉强站稳定,抬头对上谢云霆的黑眸,多年前也是这么一双眼睛,看着他,却总是淡漠的,直到落在另一个孩子身上时哪怕极力掩饰依旧能看到其中深藏的关切。 但此时,眼前眼眸里头的关切深深刺伤了谢云笙的自尊。 即使他并不知到内情,但谢云笙依旧感觉到他在嘲笑自己的自作自受,害人害己。 谢家两子。 一阴一阳。 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敌对。 哪怕他占着在人前那条光明的路,依旧挡不住他骨子里的黑暗。 “刺杀你的人虽然是母亲派去的,但是我日复一日展露的痛苦加重了她对你的恨意。” “让你服下蛊虫也是我的算计,父亲一开始根本没提过要你吃下蛊虫。” “还有盛愿。” 话音一顿,谢云笙看着远远跑过来的倩影,花圃里的芍药比不上她笑容里的半分温暖。 “当初,在母亲面前出药引子的主意也是我安排的。你就没想到怎么这么巧,去扬州挑人那么多的窑子,偏选中了她。” 见谢云霆好像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谢云笙点了点头。 这才是他一直嫉妒的人,如果一直被玩弄在股掌中至今还未觉察,只能说明他挑选对手的眼光也不行。 听着远处轻巧的脚步声愈发接近,谢云笙玉杖重新敲在地上,头也不回留下话: “谢云霆,你想护住她?那就拿出真本事。” 一道阴影挡在盛愿眼前,刚好拦下了她面前的路。 盛愿被迫停下脚步,皱着的眉抬手在眼前搭了个棚挡住刺眼的日头终于在看清眼前站着的人,顿时脚步如同灌了铅,再也挪不动:“大少爷,您也在。” 她方才只顾着远远看着站在门口的谢云霆竟然连大少爷都没瞧见。 “眼里只有云霆连我都没了,小愿,是我对你不好么?” “大少爷自然是最好的。是奴婢眼拙,眼睛蒙了灰。奴婢只是想起有要事要同谢……二少爷说……” 蹩脚的解释磕磕巴巴,看着一远一近的两人,盛愿愈发想起方才那个老内侍的话,越觉得惋惜。 明明两位都是优秀的公子,凭什么非要整个一黑一白,又凭什么非要牺牲一个,为什么就不能和和睦睦一同站在阳光下,一同为了谢府,为了国家大义展露自己的才能。 “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他跑的这么满头大汗?” 第145章 这是在宫里 谢云笙拿出帕子就要替盛愿擦去脸上的汗水,盛愿余光敲在门廊下的那道人影晃了晃立刻像被针扎了一下避开。 “什么话连我都不能听了。” 谢云笙受伤般垂下眼,连身上的袍子都暗淡了几分,盛愿这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蠢事。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盛愿原本就想找机会弄清楚心里的疑问,这会正好见四下无人只有他们,握紧拳头打足了底气开口:“这孩子,您为什么要瞒着奴婢。” 话是问出来了,可她一张小脸煞白的,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也不知是因为大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谢云笙傲然伫立着没动,只是俊朗无俦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盛愿喉咙滚了滚,还想再问,谢云霆远远打断了她的话。 “大哥这是为了保护你和肚子里的孩子。” 谢云霆走近这几步倒是格外闲庭信步,抬手习惯性弹了她脑门,漫不经心便将盛愿挡在身后,将谢云笙手里的帕子接过擦着自己脸上不存在的汗。 “不是说了我去找你,你这么跑万一跌了是不是又要哭?” 盛愿吃痛捂着头,方才还咬着舌头不会说话的人,立刻瞪大了眼睛瞪着谢云霆的后脑勺,不服气的嘟囔起来:“什么时候瞧见我哭了……” 还有……谢云霆说,为了保护她和孩子? “母亲一向严厉,你又是在春日宴露过脸人尽皆知大哥的身边人,有了身孕不是大哥的,这种事母亲决不允许发生,更不会允许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所以,大哥才暂时认下,只等着我回来后商量对策。” 盛愿呆立在原地,分析着这番话,隐隐总有哪里不对。 可若不是这样,又说不通。 谢府怎么办,主母那又该如何说,日后若是传出去…… 谢云霆自然从她脸上猜得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抬手将她的发丝整理好,温声细语的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 “少爷,主母请您尽快回府。” 不远处传来疾呼声,是府里的管家一路小跑到谢云笙,见着谢云霆和盛愿站的这么近,微微一愣,但很快抓过头附耳在谢云笙身边说着什么。 谢云笙回头若有所思扫过谢云霆又顿在盛愿脸上一瞬后,勾唇浅笑:“宫里到底说话不方便,我在府里等你们。” 扔下话,便和官家一同离了宫。 盛愿恭恭敬敬行了礼,见着身影远了些,依旧攥紧着手心不放。 “放心,赈灾刻不容缓,最多后日一早你我便要动身,回府也要赈灾过后回京了,少说也要两三月。” 盛愿的双眸瞬间点亮。 她还没做好回府面对主母的准备。 “你方才急匆匆,是急着来见我的。想我了?” 见他慢悠悠的低头,语气也多了几分幽幽的暧昧,盛愿生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抬手拽住他的袖子,用足了力气来提醒他闭嘴。 “这……是在宫里。” 随时都会有宫人过来。 根本就不适合情意绵绵! 谢云霆忽然咧开嘴露出最灿烂的笑,晃的盛愿移不开眼。 “你果然是想我了。” 不然怎么只顾得提醒这是在宫里,连反驳都忘了。 谢云霆欺身而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锁住了她的唇,四目相对,默契地眨了眨。连细微的辗转都没有,就这么紧紧贴住盛愿,惹得她动弹不得,错愕地倒抽了口凉气,久久都没缓过神,忘了呼吸。 第146章 断了安胎药 “这会没旁人,说说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谢云霆自然注意到盛愿一路跑过来时东张西望,在看到他时陡然亮起的眼眸。 跟着那位内侍自然不会受委屈,他只怕这傻丫头又从哪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胡思乱想。 盛愿眼帘颤动,粉色的唇抿成了线,迟疑着没有开口。 方才迫切想见到眼前人的心此时当真面面相觑,变得笨嘴拙舌。 难道要问谢云霆,他日后是不是也会同谢家上几代人一样消失。 还是告诉他,自己心疼他在谢家的付出。 又想问,谢云霆就这么放弃那个位置,有没有她的缘由。日后若是后悔了,又该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才远远的就觉得大少爷同他之间的争锋相对格外明显。 “就是着急见你,想和你说说御书房里的事。” 盛愿随后抓了个话头岔开话题,顺便弄清楚赈灾她需要做什么。 “正好,我也要和你好好说说你腹中孩子的事,你说咱们怎么不算心有灵犀呢。” 谢云霆点头,直接拉着她的手便往另一处方向走去。 好似后宫是他家花园一般旁若无人,说是要好好说说话,一路不是带着盛愿看莲花池子里新长好的荷叶,就是看着哪一片的蔷薇开的正艳丽。 七拐八拐,才终于到了一处满是药香的殿宇,盛愿眼尖的瞧见上头匾额上书写的御药房,不明白谢云霆带她过来做什么。 谢云霆轻车熟路转到后殿,屋子里两个白发老者正盯着炉子上的药,还有一个在藤椅上打瞌睡,看到谢云霆进来顿时吹胡子瞪眼睛破口大骂:“你小子让我们三个老家伙等……” 可视线落在跟着进来的盛愿脸上,立刻止住了话。 只是还是时不时扫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这三位是原先给太后看过病的国手医官,请他们为你诊脉瞧瞧腹中的孩子。” “你这臭小子,把我们三个当成什么了,随意使唤。” 不满的话刚起了个头,就看到盛愿乖巧冲着他们三个行了礼。 虽不太熟捏宫里同人打交道的话语,但到底落落大方:“麻烦您三位费心了。” 粉玉一样瓷娃娃般可爱,让三个怪脾气的老头倒不好朝着这样的人发脾气。 藤椅上的晃晃悠悠起身,盛愿有眼力见的上前扶人。 等切上脉,回头才发现谢云霆不在身旁,反而走到那两位熬的药罐子前,说着什么,然后一股脑的将几个药盏里熬的药都喝完了,又接过几个瓶子,问着什么。 “换只手。” 刚想看仔细些,医官咳嗽一声提醒她要专注,盛愿回过神,急忙将另一只手腕递了过去。 “如何?” 耳边突然传来谢云霆的低喃,热气扑的盛愿耳垂发红,懊恼这人不声不响到了身边一点都没听到。 回头,被他身上药的苦气熏的眼睛疼,更是连胃里都开始翻涌着酸。 还是谢云霆后退了几步,盛愿才好受些。 “抱歉。我没想到这药气味如此难闻。” 谢云霆就像做错事般,带着愧,看着她被被熏的通红的眼想要上前替盛愿擦泪,又不敢随意靠近再熏着了人。 “我们三个老东西给你熬了这么久的药,从夜里到现在一刻没闲,怎么不见你说愧疚。” 老医官收起盖在盛愿手腕上的帕子,没好气的瞪了谢云霆。 见他没皮没脸笑嘻嘻的,懒的多语。 反而捏着胡子,认真看向盛愿。 “安胎药吃多久了?” “半月……是许医官开的。” 说起来从进御药房,盛愿一路还没见到他,大少爷的身子一向都是许医官照料,人也和气。 “先前避孕的药太凶猛,若不是断的及时,你身子彻底亏损便再也不能有孕,虽然断药及时,但你之前的损伤没有补上就有了孕,照常理说,你这孩子早就该没了的。” 医官的话让盛愿脸上一寸寸白了起来。 下意识捂住小腹,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孩子还在那。 “安胎药我一日都不敢停的。” 盛愿突然想起昨日原本定下离开,药方也早带在身上,原本这时候她已经跑远找到落脚的地方凭着药方抓药。 偏出现了意外还回到宫里,所以该吃的安胎药就这么断了大半日。 盛愿生怕是这个原因,站起身就要出宫回谢家拿药。 见她恍惚,谢云霆也顾不上药味是否散尽,上前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抚着盛愿的情绪。 “还请林医官尽力保住孩子。” 谢云霆话音落下。 林三医官冷哼一声,颇有一种老夫不欠你的姿态。 可看盛愿如此心神不宁,这才开口:“首先就要断了你的安胎药。” “可。” 盛愿被捂住了嘴。 医官如老鹰般狠狠磨墨,“那药是能保胎,但吃多了上瘾,上瘾后一但断了超过三个月,少则疯癫,重则暴毙。” 第147章 明媒正娶 话音落下。 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医官是恨开药的人心思狠毒。 谢云霆则是心惊,在他眼皮子底下盛愿早就受到了暗算。 脸若寒霜,浑身紧绷的如同拉了满弓的弦转身就要出宫回谢家。 “我去问谢云笙……” “这和大少爷无关。”盛愿眼疾手快拉住了人,“药,是进府第二日主母要求下开始让嬷嬷送来盯着我喝下。” 谢云霆不满的皱眉,对盛愿这么袒护谢云笙,连一丝怀疑都没有的模样很不爽,只能臭着脸提醒:“那个许老头,是大哥的心腹,安胎药的毒性他不可能不知道。” 盛愿垂下眼,但拉着谢云霆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这药,若是一直吃,会怎么样?” “若是一直吃,对母体没什么影响。从怀孕到瓜熟蒂落,也不过十月,只要孩子平安落地,这药自动断了没什么损伤。只有孩子未出世时停止服药,才会有毒。” “停止服药,就会有毒。” 手指微微一抖,盛愿出神的重复着医官的话。 若是她在谢家好好生下孩子,便什么事都不会有。 但大少爷是知道她要离开的……却什么都没提。 盛愿心里乱的很,又怕被谢云霆看破,话音一转像医官求一副不影响身体的安胎药。 实在被谢云霆落在头顶的目光瞪着心里发虚,才抬头冲着他没心没肺的傻笑,谢家如今的局面本来就是一触即发的敏感。 她不想徒增误会。 三个医官合力调整了原本的药方,换了几幅药重新写了方子,谢云霆在一旁一一问着有身孕的人的注意事项,还记下了几页纸,问的三个医官脸白唇干眼看老命就要将交代在这依旧意犹未尽。 盛愿实在看不下去,拉着他踮着脚尖就想伸手堵着谢云霆的嘴。 “别问了,这些都是女子要注意的,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会被旁人笑话的。” 谢云霆一面躲着她,手上将扇着风吹干墨迹,又仔细将纸叠好贴身收好,好似那是什么机密情报,这才转头一脸认真表达对盛愿所言的不以为意:“孩子是我们的,你怀着孕本就辛苦,其他琐事自然要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谁要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呗。我只要你和孩子快乐。” 说着回头冲着三个医官挑眉一笑。 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等事忙完,定要请三位老先生来喝我俩的喜酒和孩子的满月酒。” 盛愿脸红无措,实在被他这幅样子弄得不敢抬头。 “好好好,有喜事我们三个老家伙自然要去凑热闹。” 捏着胡子,三个医官语气依旧冷冰冰但脸上的皱纹已然舒展开,锤着腰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比起盛愿,更放心不下的是谢云霆的体内的蛊:“药定要好好吃,回来后便要正式诊治了。” 谢云霆沉默点头,在盛愿看过来时,眉宇恢复了松弛,拉着她离开御药房。 一出院子,盛愿就忍不住想要甩开谢云霆的手,一想到他方才的话要是被宫里的人瞎传心里就像打鼓一样不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音压得很低,宛若蚊吟。 “你怎么能随便说我同你要成亲。” 谢云霆淡笑地靠在柱子旁,食指略弯,指背轻柔地摩挲着盛愿的左颊,只笑不语。 一直盯的盛愿心里发毛,才懒懒问道:“怎么,你不想嫁?我要娶你,自然是要明媒正娶,三书六聘。” 盛愿踌躇着抿唇。 “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想带着我的孩子嫁给旁人?”谢云霆虽然还挂着笑,可话里分明是充满了执拗。 “你是想和我结婚,还是只是想告诉所有人,我怀了你的孩子,谢家第一个孩子?”渐渐回神,盛愿故作自然地咧开嘴,一如既往地灿烂笑意,不答反问。 看到谢云霆明显愣住的神色。 盛愿咽了咽口水,慌乱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半晌的相顾无言后,重新低下头: “一开始不是说你和我离开么?在一个没人认识咱俩得地方。那时候我都愿意,其实是不是人人皆知,是不是明媒正娶,我并不在意。”盛愿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她没想过告知所有人。 如果是私奔,她私心里,谢云霆就不用和谢家,和大少爷和主母闹僵。 单纯,甚至痴傻的认为,大家还能当做若无其事。 也不会有闲言碎语去针对谢云霆。 不过是少了一个丫鬟。 当她死了便是。 第148章 顺路探亲 谢云霆满身的尖刺在看到盛愿红了的眼圈时,消散不见。 无奈叹了气。 侧过头声音恢复了冷硬:“什么事?” 盛愿顺着方向看到一道人影从墙后走出,声音未到,高大的身躯早就暴露了身份,忍不住惊讶:“十五,你……怎么在?” 一双眼眸下意识上下扫着十五,昨晚那伤她可是看过的,这么快就恢复了? 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十五胃隐隐作痛。 只能目不斜视当做不知,生怕被自家主子吃味把他生吞活剥了。 转身走到谢云霆前递上一封密信:“赈灾银钱和货物全部清点完毕,入了夜就可以出发了。” “入夜出发?” 这么突然? 官家并没有点名让他们何时出发,显然这命令是谢云霆安排下去的。谢云霆快速扫过信函匆匆看完后直接递给她,面色凝重指着其中两行字:“中部大旱,南边今早又发洪灾,已经有一个村子的人被冲散……盛愿,你还有相熟的人在老家么?” 盛愿看清信函内容白了脸,脚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好在谢云霆早就准备托住了她。 迟疑片刻,牙齿咬着唇纠结了半晌也只是心神不宁的摇头:“二少爷,咱们多久能赶到扬州?” “若是不出意外,也要三日。” 谢云霆拉着她走到宫里的了望台面色凝重,盛愿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一排排马车上满满当当塞的都是货物,十五带着人还在指挥着怎么样能塞的更满,怎么样能多塞一袋干粮,毕竟多带一袋,就能多救活一些人的性命。 这次赈灾,带的不仅仅是银两,还有从北边凑集来的粮食,车队太长,所带之物又多,路上脚程不会快到哪去。 盛愿心里焦急着面上始终不动声色。 “可有我能做的?” 谢云霆瞥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却不点破她。 “正好,药房那也需要去催催进度,你同我一起再去一趟。” 等两人到了御药房时,盛愿看着外头那些进进出出、忙的头也不抬的药官,这才想起洪涝之后怕有病虐这么一遭,便将袖口挽起,慌慌张张跟着将包好的药材往外搬。 刚到门口,险些同外头的人撞成一团,几个模样可爱的宫奴见撞到了盛愿急忙跪下告罪: “女夷大人奴婢们不是故意的。” 盛愿也是丫鬟,自然不忍心苛责,急忙喊着让几人起来。 见她好说话,几个宫奴胆大的从门外探头进来,目光流转都在谢云霆的身上,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在那在那,谢家二公子,果然英武俊朗。” “要我说,还是大公子更文雅些,可惜了腿。不过这两位公子都还未娶妻……” 几人藏不住的小女子心性的喜悦嬉笑。 盛愿忍不住跟着回头去看不远处正俯身同药官再三确认药性的谢云霆,时不时蹲在地上查看药品,衣摆落在地上沾染了落花也全然不在意。 眉宇里含着认真时而点头,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挪不开目光。 盛愿平时只看到谢云霆在她面前没什么正形的模样,却忘了他做起事来的果断认真,每一刻都没忘了身上的责任,总是能考虑提前考虑到问题。 原来在旁人眼里的谢云霆,同她这么不同。 心里莫名酸酸的,不是滋味。 鼻子里哼了一声,干脆埋头做起活来,跟着那些抓药的药官身后,仔细听着急着,看了几遍便拿着抄录的方子便蹲在人群中捡起了药。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谢云霆从心里踢出去。 偏几人见盛愿一直在站在旁边,便忍不住拉上她,其中一个长的最好的红着脸低声问着:“女夷大人也是谢家出来的,可知道谢二公子喜欢什么颜色。” 盛愿微愣。 这几个宫奴见她不开口,只当是防备人不愿惹事,急忙七嘴八舌解释。 “贵府二少爷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前些日子二少爷犯了事还去求了平安符,如今知晓人没事进了宫这才过来眼巴巴只求能看上一眼。” “女夷大人,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只想替他打个荷包尽一尽微博之力,赈灾辛苦心里发苦,弄些好带的吃的装进荷包带在身上,想家的时候也能吃上一吃,缓解思念……届时,能请女夷大人替我转交给谢二公子么?” 盛愿瞧着她手指勾着身上的流苏,心也跟着一圈又一圈沉下去,只能勉强笑着。 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谢云霆素日爱的颜色,她只知道他总爱穿一身张扬的红。 至于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玩什么,她都不清楚。 只能勉强道:“我也不清楚,但只要是用心,二公子也不拘泥颜色的。” 原以为小宫奴会失望离开,却不想自来熟似的捉了盛愿的手:“那我做好了,能托您替我转交给他么?奴一会就送来。” 瞧着她眼底的春色,眉目动人的活泼,盛愿喉咙堵的难受,就像上次吃了谢云霆送来的芸豆糕,不用茶水就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几个宫奴都冲着盛愿连连感激,福身道谢又怕惊扰了旁人匆匆散去。 谢云霆忽然觉得身后好似有人剜了他一眼,摸了摸后脑勺回头只看到盛愿专心忙着,当是错觉,悄悄走远从十五手里接过第二份信函。 上头什么都没写,反而是一副画像。 这画像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如今京中大街小巷百姓家中都能看到。 正是盛愿女夷装扮游街时的画。 画师手法独到,将盛愿的容貌画的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子,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画中盛愿收捏福袋,眼底含着慈悲正扶起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 谢云霆指尖揉搓着画像的纸张,沉声道:“这画,是哪来的?” 十五如实开口,“南边传来的。” 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首打油诗。国之不幸,天降惩戒。神女下凡,枯木逢春。” 话音落下,谢云霆表情更加难看。 游街不过刚过去一日,这画像和打油诗定然是背后策划暴乱的人安排的,过去前朝那么几个女夷都没人惦念,偏到盛愿头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属下不明,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女夷,为何偏将盛愿姑娘抬举的这么高。若是这些人祭拜过后发现无用……” 前几届的女夷正赶上国富民强,顺风顺水 十五说出心里的担忧,抬头一看谢云霆脸上不无担心。 其实他们在外这些日子早就发现,盛愿被选中后,女夷的宣传和神话力度前所未有。 民间早就将她当成神女一样供奉。 就像无形中有一双手硬生生将她捧成了神,见她推在那高楼上。 可高楼容易上。 踏空却是能一瞬间跌入深渊粉身碎骨。 两人还要说什么。 忽然见盛愿用手锤着腰。 谢云霆摆手先让十五退下,急忙上前扶盛愿一把。 “怎么。可是肚子不舒服?” 谁知眼前的小脸原本带着笑,转头瞧见是他反而轻哼一声躲开到另一处去捡着药包,不冷不热继续挑着手上的药。 “没事。就是胃里泛酸。” 谢云霆早就问了知晓女子有孕的辛苦,跟着哄着,可盛愿这会子偏不想与他说话,冷着脸就是不看他。 这反应倒是让谢云霆看的稀奇,方才还好好的丫头转个头的功夫就有了脾气。 干脆一步一跟就在盛愿后头跟着。 盛愿原本心里就酸恼着,偏这人不开口,她走哪就跟哪跟个尾巴似的甩不开。 手里的动作也乱了,心思也愈发焦躁,红唇抿着赶着人:“二少爷忙你的去吧,不过是一些药,奴婢做惯粗活的,还不至于这也做不好。若是真不放心,找几个聪明机灵的小宫娥来替奴婢,一来您放心,二来也能圆了她们的心思,岂不是一举两得?” “宫娥?” 谢云霆摸着下巴点头道:“你说的正是,挑些貌美伶俐的搭配起来干活也更有劲。” 盛愿听着,越发鼻酸,险些落下泪,眸色暗淡转过身,连眼前是黄连还是蒲公英都分不清。 突然手上的药材被人接过,盛愿抬头。 谢云霆正笑的热烈:“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只要面前这位小宫娥。” “油嘴滑舌。” 盛愿轻嗤一声,可唇角早就不知不觉悄悄勾起。 刚才那些酸涩顿时烟消云散。 说话间,内侍又递了口谕过来。 即刻就让谢云霆带队启程,车队的护卫全从当天值班的巡防营的人里选。 盛愿匆匆坐上马车,才想起答应了那宫奴转交荷包的事。 掀开车帘,正巧车队前进,谢云霆正抬腿跨上马车,见她着急,抬手间就要叫停车队:“可是落下了什么?若不是要紧的也不值当回去让陛下心里不痛快。” 盛愿紧紧盯着他,轻轻摇头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回到车上心神不宁的揪着帕子。 即使觉得那宫女失望有她的责任,又是瞒着谢云霆的心虚,只能瞧着窗外的街景转移注意。 许是因为前一日街道暴乱后,血腥气还未完全散去,街上的百姓都少了大半,沿途还能看到游街赐福悬挂的彩带,偶尔还能从摊位上看到女夷仪仗上落下一夜干枯的花瓣。 路过那母子坐过的位置盛愿心里还有些拧着痛。 刚要放下帘子,马车幽幽停下。 城门站着送行的队伍隔着老远就扎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怎的这么多人。” 盛愿打眼一瞧送行的人里头倒是有不少春日宴上的熟面孔,那日骑射比试带头恭维谢云霆的就有他们。 反而同谢云霆交好的那两个公子倒是没有出现。 谢云霆侧过头瞥了一眼,轻嗤一声便坐了回去。 “注意身份,小心被人瞧见了笑话。” “他们笑话奴婢做什么。” 盛愿缩了缩脖子,可眼珠子还黏在车窗外似的。 谢云霆冷笑一声,直接伸手把她从窗口扒下来拎回身侧坐好。 赈灾之事事关重大,任命之人犹如手持尚方宝剑,不仅要遇事果敢决断,更是要趁机查清地方的贪腐,这差事风险不小还得罪人,除了差错反而容易将命丢进去,所以是出了名的出力不讨好。 但办成后,在百姓眼里赚足声望,也能在朝廷里彻底立住脚。 所以他回来之前派谁赈灾早朝也一直悬而未落。 官家突然直接钦定他,幽州白家几十口的命案就这么不再提起,自然让不少人琢磨起官家的态度,哪怕这些人里大多知晓爵位板上钉钉的与他无关,但面子上还是要走个过场,毕竟说不定日后今日相送之情便成了哪一刻的手下留情。 这些官场里的人情世故,谢云霆不想同盛愿说太多,图生烦恼。 刚想让马车径直出城不必停留。 怀里的丫头又咦了一声。 “大少爷。” 谢云霆睁眼顺着半开的车窗往外看去。 果然。 除了一众身穿朝服的大臣,最扎眼的莫属于站在队伍最前端的谢家主母谢夫人和谢云笙。 后者手里还捏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停。” 车刚停稳。 盛愿提着裙子跳下车,急匆匆跑到大少爷面前,乖巧行礼:“主母,大少爷。” 可喊了人,盛愿连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出了。 昨日从府里出来时,谢夫人交代的那些话还尚在耳边,如今这番局面,实在让她有些窘迫,也不知道孩子的事,谢夫人是不是已经知晓了。 好在大少爷对她始终都是满含笑意,一如既往让人如沐春风: “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趁着赈灾,你别忘了顺便回家探亲。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回去也算荣归故里,我这里准备了些银票你带着总能用的上。” 只看银票最上头一层,金额都吓的盛愿心里发颤,直接推着摇头。 “这使不得,更何况,我原是跟着去赈灾的,自己怀里带这么多银票只怕要说不清。” 谢云笙点头收起银票:“我的身子不能劳累,若你探亲、赈灾见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记得回来时同我讲讲,让我也长长见识。” 第149章 送行 听到探亲,盛愿只是低着头连大少爷的玩笑也没有应和,视线扫过他被夜风吹起单薄的衣袍,忍不住皱起眉头: “虽说马上就要立夏,早晚还是凉,您怎得不带件披风出来。” “无妨,不冷。” 谢云笙不甚在意抬手掩住唇瓣低咳了几声,眉眼尽是淡笑,却难掩面色的病气。 明明早晨才在宫里见过,就这么几个时辰他的脸色就如同大病了一场般,谁看了都不免忧心。 盛愿心里一紧,只当是大少爷被这一堆事搅和的缘故,更加不安:“您病了。” “呦,你还知道主子病了。我还以为你如今得了势,眼里再瞧不上我们这些人。”谢夫人突然开口,竟顾不上这是在外头,往日在外慈眉善目的样也不维持了,劈头盖脸就是一番指责,越说这心里的气越多,连手里的帕子都甩成了圆,引得围观的人频频回头。 “云笙的房里平日只有你伺候,你不在身边,他今日腿疾犯了连个帮忙推穴的人都没有。原以为你这丫头是个能让我放心托付的,平日看不出来,连姨娘的身份还不满足……早知道,当初从扬州就不该把你接出来,也好过我的云笙如今房里缺个可心的人。” 若不是忌惮周围人多眼杂,只怕还要指着她的鼻子好好的骂。 盛愿彻底红了脸。 这不仅仅是宣扬她的丫鬟的身份,更是直接告诉别人她是谢家大少爷的姨娘。 这话若是今日传出去,全城的人都会知道她就是大少爷房里的妾室,那个被搅和没办成的纳妾仪式办没办成都不重要了。 盛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若只单单是她,大不了自梳长发终身不嫁,或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可如今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日后显了怀,这话再被人拿出来,日后指不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盛愿正犹豫要不要推脱身子不适直接上马车,身后传来一声轻嗤。 “这容易,既大哥喜欢扬州的,这次出去若遇着心细老实的便带回来让母亲挑选给大哥再培训几个可心人便是了。日后母亲和大哥要早些习惯没盛愿在身边的日子,等回来后,我同她便要成亲,届时盛愿便是大哥的弟媳。” 谢云霆同一旁送行的官员打着招呼,这才幽幽走到这边。 毫不掩饰同盛愿得亲近。 见着谢云霆,谢母面色扭曲了一瞬,缓缓恢复。 抬起眼角有些不可置信:“你要娶一个丫鬟?” “她在您手里是趁手的丫鬟,在我这儿,是无可取代的珍宝。” 谢云霆没有否认盛愿丫鬟的身份,却轻描淡写把盛愿的身份归到谢夫人手下,还直截了当的当众说出要成亲,即使众人心里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但面上没法往龌龊方向去想。 连谢云笙都变了脸色。 盛愿被他这三两句轻飘飘的话就解了围,顿时感激的望着他,险些落下泪来。 等停到上官氏面前,静默了一瞬,这才躬身恭恭敬敬行礼:“儿子胡闹惯了,早就有了心上人却没提前告知母亲是儿子的不是。” 虽然称呼没变,却明显少了过去亲近的意味。 上官氏木着脸,犹如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没有半分反应。 这幅目光无人的样子自然被远处注视谢家一举一动的眼睛收入其中,表情也都耐人寻味起来。 “母亲,云霆和你说话呢,您担心了一日怎么这会见到人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谢云笙清冷的声音刚落下,盛愿眼尖的瞧见谢夫人捏着帕子的手收紧,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好似这会才想起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拿出了一个深色的荷包递了过来。 脸色也多了些不自然的笑。 “云霆啊,这荷包里装的草药是预防蛇虫鼠蚁的,你贴身带在身上母亲也能安心些。” 这还是盛愿第一次见着谢夫人对谢云霆表露关心。 忍不住侧目去看谢云霆的反应,见他果然面色微微僵住显然也是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心里发酸。 自从知晓谢夫人暗地派人刺杀他多年,再想起谢云霆从不点破反而费尽心思迎合她的喜好去讨好逗弄她欢心的举动,盛愿总觉得是唏嘘的。 还在胡思乱想,另一个包裹递了过来。 四四方方的包裹,一只手还抱不住。 盛愿受宠若惊,“还有我的?” “这荷包,是青妹亲手绣给云霆的,为这儿还害了风寒,这会若不是舅舅拦着,早就同我们一起来送行了。知晓你要跟着去赈灾,便说女儿家在外更要辛苦,就自己做主准备了些贴己托我带给你。” 盛愿那股子惊喜立刻横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手里的包裹好似不再是什么惊喜,而是变成了随时都是爆炸的东西。 “这上官家的小姐和谢家我记得是有婚约的吧,究竟是和谢家老大还是老二?” “之前是老大,前我听说提起来是和谢云霆的婚事,连荷包都亲手绣的还不明显么?” “那这女夷和谢二……这就是未来的正妻给的下马威……” 低低沉沉的议论声传进耳朵里,让原本就沉重的包裹更加烫手。 盛愿抬起手,刚想推回去。 “大少爷,我不能收。” “哦?”谢云笙皱着眉,疑惑不已:“这包裹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担心什么。” 担心…… 周围议论声好似更大了。 指尖微微扣着,盛愿没空去想平日心思玲珑细腻的大少爷这会儿怎么看不出她的尴尬,还在想着措词。 “小愿收好便是,等咱们回京后,我陪你去上官府同她道谢。” 谢云霆上前捏了捏盛愿的手,让她的心里安定了一些。 替她接过包裹后,又随手将荷包也一并拿过来转身系在了盛愿的腰间:“怎么说都是表亲,未来她也该喊你一声二嫂的,这就当对你我的贺礼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周围看八卦的自然看出其中的意味,既没有当众驳了面子,又明晃晃做到了避嫌。 一时间扫着两人之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往日谢府传出谢云霆的荒唐事也不算少。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谢云霆如此明目张胆对一个女子体贴。 还是谢府挂了名的大公子的人。 谢云笙垂目盯着谢云霆手上的动作,直到看到他将荷包完整打上一个结系在盛愿的腰身,才垂下视线。 谢云霆浑然一副不顾周围人什么表情,什么眼神。 自顾自的继续系荷包。 盛愿脸热的不行,更加不好抬头,暗中扯着他的袖子提醒,哼着鼻音悄声道:“大少爷主母都在,二少爷别开玩笑……” 谢云霆直起身站在盛愿身侧,直面谢云笙,直接打断了盛愿的话:“母亲和大哥都知道我的性子,平日我是爱说笑,但女人的事上我从不玩笑,这丫头我要定了,回京便请母亲操劳我的婚事。” 青白的手轻轻鼓动,发出清脆的掌声。 谢云笙苍白的脸颊此时两团红痕,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什么,笑意不减反增:“这趟赈灾说不定还会有更多惊喜在路上呢,云霆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这是自然,我的人,我自然要护着的,等回来后,大哥定要好好喝我们的喜酒。” 谢云霆大大方方拱手。 两人的身影一青一黑,一样的风姿绰绰不相上下,却又好似从哪看都不相同。 十五匆匆过来,行了一圈礼朗声提醒:“时辰不早了,主子咱们该出发了。”谢云霆点了点头,这会才看见谢云笙手中的圣旨的似的眉头微挑:“恭喜大哥,只怕等我回来,就该喊大哥一声谢侯爷了,届时你我都得偿所愿,咱们谢家定然要大摆宴席好好乐呵乐呵。” 谢云笙面上挂着淡笑,眼里飞快闪过一丝阴郁。 等队伍重新出发。 一旁看够了戏的官员大臣这才和约好了一样,上前冲着谢云笙和谢夫人连连祝贺。 其实从到了城门,他们就看到谢云笙手中的圣旨。 明晃晃的想忽视也做不到,只是没听到消息,他们谁都拿不准这圣旨里写的什么。 万一恭维错了,这马屁就算拍到了马蹄子上,还不如少说少错。 这会从谢云霆口中确定了旨意,自然抓住机会好好套近乎。 要知道,只要承爵,就有一半的兵权放在谢家的手里。 “好事多磨,总算这爵位尘埃落定,恭喜恭喜。” “谢家公爷定然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天也不早了,多谢各位来送云霆。改日定备上酒席请各位过付一聚。明日还要上朝各位大人公事操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谢云笙没让他们恭维几句,便开口将人堵了回去,带着谢夫人直接上了马车,将一众人扔在身后。 刚进了轿子。 明黄的圣旨如同垃圾一样扔在了脚下。 谢夫人面色一惊,急忙弯腰捡起抱在手中,仔细将上头的灰弹落,生怕磕坏了什么地方。 谢云笙看在眼里,面色更添讥讽:“母亲何必尖,让来的东西,难道还要我恭恭敬敬供奉在谢家祖先牌位面前么?再说了,昨才说过,我不是谢家的血脉,若当真供奉起来,谢家的祖先只怕要从坟墓里爬出来。” 谢夫人额头的汗水冲掉了脸上扑的粉,如同调色盘般滑稽。 唇瓣上下颤抖,指着谢云笙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原本抱在怀里的圣旨从手上滑落都不自知。 “母亲是觉得儿子陌生?怕了儿子,还是觉得我大逆不道?” 谢云笙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仔细替谢夫人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偶尔冰凉的指尖碰到皮肤都惹得身下的妇人颤抖的更加厉害。 谢云笙更觉得讽刺。 也不管自家母亲是何种表情,垂下眼帘,抚着额连连冷笑。 这旨意恰好卡在他们刚出府时,屏退了下人宣读后除了确定爵位会让谢家大公子承袭外,连赏赐都没提。 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旁人,官家属意并非是他。 想起谢云霆刚才的模样分明连这圣旨何时送来的都知晓。 谢云笙手上用力,竟然将帕子直接捻成了粉末。 将手探出窗外,一声轻叹也跟着传了出来。 “谢云霆……念在兄弟多年,我可是提醒过你,这次要好好护住你的人……” 第150章 请求 盛愿原本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忽然打了个冷颤。 伸手刚想将车窗掩的实一些。 车帘突然从外头掀开。 谢云霆的笑脸明晃晃晃着,“往后挪挪。” 盛愿虽不明白,还是乖巧的向后坐了坐。 就见谢云霆脚尖一点,竟然直接从车窗跃了进来稳稳靠在她身旁坐下。 车外跟随的士兵一个个都瞧在眼里,还有好事的吹了一声口哨。 盛愿红了脸,上前将帘子放下,气鼓鼓盯着谢云霆。 明明出发前还在宫里吃药疗伤,这会子倒是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没等她表达不满,谢云霆先举手示弱:“我的伤还未好全,骑马还有些吃力,容我在这歇一会吧。” 说着掀开袖子一角,缠好的伤口果然崩裂正渗出血丝。 盛愿顿时什么都忘了,从马车里找出药箱替他重新上药。 谢云霆低着头,满足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唇角无声勾出笑又在盛愿抬头时,闭上眼恢复成虚弱不堪的模样。 其实他也没装模作样。 出发前三个医官开的压抑蛊虫的药和昨夜的那套针灸还是起了作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蛊虫感受到了威胁。 心脏处开始往四肢的游离酸痛,犹如千万只银针反复扎着折磨着他。 俨然是沉睡多年的蛊虫开始在身子里四处乱串。 这还是谢云霆第一次感受到蛊虫这么大的动作。 包好了伤口,盛愿心神不安的时不时扫过大少爷送来的包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拆开。 谢云霆整理着衣衫,见她这样忍不住笑起来: “好奇就打开,便是里头蹦出条蛇来,我还在这呢。” 盛愿早就习惯谢云霆这么了解她的想法。 不过的确因为这话安心了很多。 掀开包裹,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倒是真的实打实装了些换洗的衣物。 但其中还带着浓郁草药气味的几张牛皮纸更是眼熟,分明是之前上官青送到她房间里用来打胎的药。 盛愿遍体生寒,犹如身处阴影里被一只吐着杏子的毒蛇盯上,随时会在她松懈的时候凑上来咬上一口。 她腹中的孩子不是大少爷的,上官青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是什么?” 谢云霆随手拿起一张,没看出名堂。 盛愿犹豫要不要将之前的事说出来。突然外头马儿发出一声嘶鸣。 紧接着喝骂声和隐隐的哭声传来。 车队也跟着停了下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给我们点吃的吧。” 屋外低沉的哭声渐渐变大连成一片。 盛愿掀开车帘,借着外头马车上微弱的火光看到地上黑压压一片的人。 一个个正伏在地上,凄厉的哭喊,求救。 盛愿身子探出更多想要看的远些,但夜里毕竟光线不好,又是个阴天连月光都没有。 火光照耀的范围延绵到更深更加黑暗的地方,还能听到微弱的哭声时不时响起。 周围的士兵早就严阵以待,抽出刀警惕的盯着四周。 这是。灾民? 在离京中不过几十里的地方,就有这么多灾民? 盛愿还想探出去看个仔细,腰突然被人抓住,毫无防备就被谢云霆拉回到马车里。 “你做什么,外面那些……” 话还没说完,谢云霆突然面色凝重将一把精巧的匕首塞进她的手里。 “嘘。” 沉甸甸的,连同盛愿的心也一同要坠下去一般。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有人高声大喊了一声。 “他们有粮食,大家快上啊。” 第151章 左右为难 暴乱的念头是一瞬而起的。 周围立刻传出无数应和的呐喊。 吼的盛愿心都跟着颤抖。 四周的火把灭了大半,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哭喊尖叫声此起彼伏。 “抱紧我。” 谢云霆的声音将盛愿从惊恐中唤醒,急忙牢牢抓住谢云霆的腰闭上了眼睛,等盛愿再睁眼时,两人已经站在了马车顶上。 谢云霆手持油灯沉着脸看着下面的乱象。 周围不断有人上前冲击着拉货的马车,又被护卫车队的侍卫打退。 一开始这些侍卫遵循着什么命令并没有动伤人的心思,只是将人击退,但渐渐的这些百姓如同不知疼痛的般,依旧不管不顾的冲上来。 刀鞘里的刀终于被抽出来,恶狠狠抓住眼前的暴民就要砍下。 “不要,不要伤人!” 盛愿惊叫声如同划破黑夜里的一道光,让所有人短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谢云霆,让他们不要伤害百姓,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盛愿瞧见那个被侍卫抓住脖颈的男子,哪怕脖子上架着随时能将他头颅砍下的大刀,眼神只死死盯着装粮食的马车,伸出的手无力又执拗的指向那个方向,舌头舔舐着干渴苍白的唇角,面对死亡时依旧在渴求触手可及的食物。 还有不远处,摔在地上的妇人,不忘用身子抱着自己的孩子,枯槁无力的再没力气爬起来。 “他们只是饿急了,想要活下去,将我们的粮食分下去一些,就能救下这些人。” 盛愿不住的小声恳求,但四周太安静了,足够周围的人都听清她的话。 原本拼死一搏的灾民,顿时燃起了生的希望。 一个个都盯着马车顶上的两人。 他们听明白了,想要吃饭活下去,都要靠那个高大身影的男子点头。 “不行。” 没等谢云霆开口。 下面已经有领队开口拒绝。 “这些是运输到南方灾区的物资,都是有数的,若是出了岔子,我们这些运输的人都要掉脑袋的。属下也是有儿有女的,若是出了事,一家人都活不下去了。” “是啊,这里不过一百余人,再往前到了京中就能活下去,南方水灾等着救命粮的可是上万的百姓。孰轻孰重,谢二爷您心里最清楚。” “这些暴民若是方才我们手上没有兵器,只怕此时已经将咱们的人分食殆尽,不能让十年前的悲剧再次发生啊,二爷。” 这话一处,队伍中原本还有些恻隐之心的侍卫也狠下心。 握紧身上的武器。 谢云霆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转身,半个身子都匿在黑暗里。 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十五,这种情况,律法里是怎么说的?” 十五从树上一跃而下,冷声应和:“若运输过程中,遇到暴民流寇抢劫,格杀勿论。” 这话一出,有些胆小的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痛哭出声。 “各位大人,我们没想伤人只想抢一口饭吃活下去啊。我们不要吃的了,这就走,这就走,饶我们一命,求求你们了。” 头磕在地上。 却没声响。 这些人早就饿的没了力气。 只是软绵绵的匍在地上,便再也直不起腰。 谢云霆没再开口。 只是目光落在盛愿身上,等着看她的反应。 “可是……可是……” 盛愿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煞白的脸想要继续劝,可周围侍卫虎视眈眈瞪着她,那边灾民也目不转睛将她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见她不再开口。 谢云霆缓缓抬手。 下方十五随即领会命令,抽出刀来。 一瞬间刀剑出鞘的声音层出不穷让人浑身生寒。 盛愿盯着谢云霆举在空中的那只手,知道只要落下,那些人便会身首异处。 急忙不顾一切扑上去。 “不行。” 第152章 饿不死,活着难 底下人都怔楞了。 盛愿咬了咬牙,继续道:“这些人不过是想活下去,他们的命同你我没什么区别,岂能就这么武断!” “不愧是老天选的女夷,这善心实在让人佩服。” 领头的领队没等谢云霆开口,先冲着盛愿恭恭敬敬的拱手,可说出的话却是满满的挑衅。 “可女夷大人就算有善心,也要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出了差错,论罪起来算谁的?您说的大家命一样,可女夷您穿的软袍坐的马车,吃的也是入口就化了的糕点,说和我们一样实在是抬举人。 我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头拴在腰上混口饭吃,一时间饿不死,家里都老的小的都等着我们回去呢。” “你可知二十年前,也是赈灾的路上,就有土匪埋伏装成灾民,骗进队伍里,将送粮的队伍全都杀了干净。” 盛愿听的心惊又跳,不可置信,但谢云霆的沉默已然默认了事实。 那领队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指着来时的路厉声质问:“这里离京中这么近,这么多流民为何城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偏这么巧被咱们遇上,说不定也是土匪骗人的行径!” 说着,目光上下游离,冷哼道:“再比如,方才暴乱,您躲车顶自保,我们这些兄弟们就是誓死也要护住这些马车。” 这话出了以后,更多的侍卫也动摇起来。 盛愿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这是宫里准备的,织锦的衣料,绣娘在上头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仙鹤,里头掺和的银丝在这夜里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活过来似的。 只做衣的这匹布,价值就足够十金。 便是没灾之年,普通百姓家一年三五两就过的已然很富足了。 这种衣服,她也是选上女夷后才穿上的,将她衬托的像从画布走下来的仙子,唯独不像她自己。 至于糕点,宫人送来过,她心烦意乱只吃了一块,腻的她心里发苦。 比起这些昂贵的东西,她更喜欢谢云霆送来的青艾糕。 风一吹。 盛愿忽然有些冷,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下的场面。 这些人的顾虑盛愿自然懂。 可这些灾民。 盛愿视线缓缓扫过这些人的面孔,怎么都不信,土匪能装的这么像。 万一呢…… 万一这些就是灾民。 他们置之不理,不就等于送这些人去死。 顺着抱着的胳膊向上看谢云霆,想从他那得到些帮助。 可此刻,谢云霆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还缓缓开口,再次添了一把火上来。 “女夷,这些人都在等着你的命令,他们的命可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 盛愿喉咙发紧。 心也跟着跳的越发的快。 就连小腹也开始疼。 谢云霆看在眼里心里不忍,强压着替她解围的形式喉咙微微滚着。 但很快盛愿脸色从白到渐渐恢复。 突然下定了决心,松开谢云霆的手。 转头看向十五。 “十五,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从这儿下去。” 十五挺直了背,顶着周围人的目光,看向谢云霆。 见后者眼睫微微一抖,这才得了令,不仅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充耳不闻。 “哎,你……” 盛愿气的皱紧了鼻子,突然身旁的人拉住她的袖子,还没等反应过来,两人就从车顶上飘飘然落下。 脚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 谢云霆就松开了她。 盛愿走到刚才说话的领队面前,突然福了身行了礼,认真道了歉:“对不起,方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若路上再遇到特殊情况,我定然不会逃命,一定同大家共进退。” 她只看暴民可怜,却忘了如今这世道,想要生存下去有多艰难。 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露出这样自责的模样只看着都让人不忍心,哪里还能硬下心肠去斥责她。 那领队家里就是侍卫出生,上一届选出的女夷是将军府里的一个小姐,刁蛮任性,他父亲得罪了女夷,被羞辱致死。所以在他眼里,女夷都是一样装模作样,只在乎身上的衣袍够不够夺目,吃的用的够不够奢靡。 如今被盛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歉,绷紧的脸霎那间通红一片,手足无措的再也不能保持严肃。 瞪着眼睛半天,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闷声道:“女夷想明白就好,谢二爷,那这些暴民是不是……” “这些人,还是不能杀。” 领队的面色彻底冷了下了,阴恻恻的磨着牙:“你说什么?” 盛愿仰起头,面色比他更冷。 声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足够所有人都听清楚:“我说,不能杀。” 领队彻底被下了面子。 也顾不得谢云霆还在,直接抽出刀就要指向盛愿。 “别以为叫你一声大人,你就真当自己可以在这发号施令,什么时候也轮不上你一个女人说话。” 这些护卫个个都不安分起来。 原本就是巡防营里选出来的,在京中走哪都是受人尊敬的,什么时候被这样呛声过。 也跟着叫嚷起来。 眼看队伍还没出京城管辖就要乱起来了。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盛愿不退反进。 “怎么?你还想要我的命?” 第153章 她最大 “还是要去杀他。” 盛愿扬声指着不远处一个面黄肌瘦,随时都会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的男童。 目光一一扫过持刀以待的护卫,这些人对上她的目光,反而一个个低下头。 他们原本就是京中维护安定的,杀的都是违背律法的,对一个女子和一个根本站不起身奄奄一息的孩子动手,是万万做不出的。 领队不甘就这么失了势。 愤愤握紧刀柄,有那么一瞬就想刺进盛愿身体,可目光扫过紧跟着盛愿身后的谢云霆,浑身忍不住战栗起来。 谢云霆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空幽难测,只隐隐现出一抹戾。 只要他敢动,谢云霆就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杀了这些流民尚可找办法毁尸灭迹,饶是杀个女夷,也可以找借口说病逝或是被流民所害。 可眼前这位。 是谢家的狼。 这女夷也是谢家的。 谢云霆没护,但就是这什么都看不出的态度,才更加耐人寻味。 盛愿没察觉异样,见他们都不说话只当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悄悄吐了一口气,语气软和了些:“留下他们,他们吃的,从我这份补,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至于我的这些衣袍都是宫里做的,我都愿意拿出来卖了补他们吃食的亏空。” 领队没想到盛愿这么倔。 憋了半天,将刀握的更紧,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威胁:“为了装善心,女夷这是要拿命担保了?” “是。我拿命担保。” 盛愿没扬了扬脖子,声音掷地有声,“有谁不满,大可以骑马回京中入宫同官家面前论罪与我,一来一回,再重新选女夷,也要几日。耽误了赈灾,这罪名,可比为了救人少了几袋粮食的罪名大多了。我相信,这些人只要吃饱了,定然不会再发生方才那样的糊涂事。” 说着,回头看向十五:“拿出锅,快快煮一锅粥给他们吃。” “是,是。只要吃一口饭,能活下去就行。” “多谢仙子,我们的命就是你的。” “若是各位大人不放心,我愿意自我了结,只要能救下我的孩子,他才六岁,他不能就这么饿死啊。” 随着盛愿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惊魂未定,生死由天的灾民一个个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 举起手对着天,一手扣着胸口发着誓言。 这是京中最郑重的誓,若是违背,九族以内不得好死。 更有人要直接撞向侍卫手里的刀,以死明志。 好在射出的几个石头打偏了侍卫手里的刀。 盛愿心里震动,心里越发酸涩难忍。 转头看向石头发射出来的方向,正巧和谢云霆对上了视线,深邃的眼眸什么都没说但已然给了她无尽的安全感。 “既然女夷都已经替这些人求情担保,十五就按她说的带着兄弟们拿干粮出来分给他们,只是熬粥就算了,一人一块饼,一碗热水,修整一刻钟哪些人能跟上就带着这些人同我们一起上路,剩下跟不上的,只能自己想办法另找活路,我们不能被拖慢了进度。既然是求生,那就得拿出你们求生的态度给他们看看,别被看轻了。” 盛愿有些不忍,这些队伍大多都是孩童,妇人。 连站都站不起来来,这么一会功夫就让他们跟上队伍实在勉强。 没想到这些流民一个个眼底都亮了,此起彼伏的附和:“跟得上。” “我们若拖累了队伍,自己便去了。” “大人放心。” 话说间,恨不得就要挣扎起身,生怕被看轻了。 谢云霆垂目,顿了顿后。 语气一转,站在护卫面前,忽然周身的气势带起森森的冷意:“至于你们,有件事提醒你们,你们都是巡防营的,从前不是我的手下,但总归听过我的在军中的手段,不知道的就问问身边人。此次赈灾,官家中心放在女夷身上,连带着我也只是协助她的。她下达的命令孰轻孰重,连我都要听她的。你们自己掂量掂量。若再有拿刀威胁女夷者,你的刀还没出鞘,手就已经没了。若有不服者,尽管试试。” 说完谢云霆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进了马车。 留下护卫面面相觑,好在谢云霆发话后果然有效,原本抽出的刀一个个抽回到鞘里。 再看向盛愿一眼急忙四下散去。 十五带了三人,找了最近了一辆马车拿出一袋软饼分了分,发了下去。 看着久违的粮食。 有些人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 但更多的,是先分给身边更虚弱的人吃。 一边吃,这些人还情不自禁落下了泪,不住的念着感激。 盛愿见不得这样的场面,鼻子也跟着发酸。 从十五手里接了几块饼,一起分发下去。 吃了饭,队伍又开始出发。 共计九十六名流民,竟然没一个掉队的,都跟着队伍上来。 或拖着,或相互扶持,力壮的背着小的,年轻些的扶着老的,没求过护卫队里的任何一人,咬着牙沉默跟着队伍,生怕给盛愿添麻烦,不让人挑出错来。 盛愿没立刻进车厢,坐在车沿上,忧心的看着这些灾民,生怕他们跟不上。 马车旁的一个老人看出了她的心思,杵着捡来的树枝擦着汗,还和气冲盛愿笑:“女夷大人别担心,我们这些人就是从南边一步步走来京中的,只要有一口的,就不怕累,要不是饿疯了眼,今夜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生出这么猪狗不如的念头。方才那位大人说的对,你们已经给了生路,想要活着我们自个儿也要争气不是。别看我们一把老骨头,都是地里摔摔打打多年的,皮实着呢。” 盛愿更加不忍,但被这些人积极的样貌也暖了心,更觉得自己救人的念头是对的。 只是。 “既然都到了京中,为何不进城?” 这是方才盛愿就觉得奇怪的问题。 抢一个都是侍卫的车队几乎不可能成功,冒这么大的险都不愿意进京中,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没想到她刚问出口,那老人苦笑的红了眼。 “女夷以为我们没进京中么?为了来这里活命,我老赵家全家十口人路上都饿死累死,就剩下我和孙子了,不是我们不去,是我们到了,进不去!” 第154章 女夷的重要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京中城门,也是方才那样的刀就架在脖子上,催着我们滚远些。不论我们这些人如何跪在地上恳求,都不松口。” 赵老头说的很慢。 大口大口的喘息压抑着胸腔里的悲鸣。 “或是做工,或是乞讨,只要能有一口吃的,让我们每日睡城外也行,可那些守城的兵说是怕我们身上的不详,把瘟疫传回京中,让我们远离京中。不然就把我们全部杀死。可是女夷大人,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是强撑着到的,在城外徘徊了几日,本就不抱希望,又听说女夷游街赐福百姓同乐,开仓祭天,又来了希望,如何肯走,哪怕在京中留不得,远远能看一看女夷游街的风采,沾一沾福气便好。 可那守在城门的兵竟然,竟然砍死了我们十几人,连我家老婆子也成了刀下魂。” 盛愿眉眼剧颤,不可置信那日京中敲锣打鼓喜气洋洋一片时,门外竟然是这样的惨烈。 又想起那日,她从城门想要离开时,那刻是不是城外的血迹还未被冲刷干净。 她只当是迎合官家命令形式,做出游街需要的举动,却不想这是这些百姓心里支撑活下来的信念。 盛愿突然很厌恶自己。 赵老头并没有看到盛愿脸色不对,擦着泪,恢复了些冷静:“我们村子二百多人,路上死的死,逃的逃,到城门下还有一百一十八人,死在他们手里十二人。那日我们只能站在城根地下,听着里头敲锣打鼓的赐福仪式,把惨死的人拖去林子里埋了。 没人再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心气一散都支持不住了,若不是今夜见着您这个车队,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是准备要去死的。” 老人说话时,浑身还在因为惊恐而不住的颤抖。 几度哽咽到无法说话。 盛愿张大了嘴。 她原以为见着的那对母子已经算可怜的,但不过是只触及到冰山一角,下方百姓的苦难早就是窥不见其貌的怪兽。 游街的那些头饰服饰又岂止千金,整条街上只用一时就弃之不用的装饰,还有那福袋里装着的给人空洞的希望,此时在这些人面前想起无不讽刺。 她那些自以为带给人希望的举动,还不如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来的实在。 盛愿吸了吸鼻子,原本还想安抚老人几句。 突然老人深深冲着又跪下磕了个头。 好在一直跟在车旁的十五眼疾手快,用佩刀拖了一把,人又稳稳站好。 继续缓缓挪着步子跟上来。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欠女夷大人您的命。不单单是您收留我们,留下我们的命还给饭吃,而是您给了我们无数次希望。” “我,什么都没做啊。” 盛愿愣愣的,还是不会面对这样的场面,余光扫过马车紧闭的车帘,期待谢云霆能从里头出来解救她。 但里头安静的,就像没人一般。 盛愿拧了拧鼻子,今夜的谢云霆实在古怪。 老人咳嗽,长期的饥饿掏空了他的身子,哪怕吃了东西,跟着车队的进度也勉强跟着。 等气顺了,倔强的开口,一定要将心里的谢说清楚。 “若不是看到您的女夷神像让我们有了念头,我们也不敢就这么来了京中,若不是期待您的游街,我们也撑不住这么一个个的夜,又在我们即将放弃的时候直接来我们面前,您果然是老天选的女夷,带来祥和和希望。您说您不是仙女,我们谁都不信。” 盛愿被这话恭维的浑身发热,心都快成嗓子眼跳出来了。 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从心脏流转到四肢,就像被温热的水包裹着,又像燃起了一把火烧的她想要做些什么。 这是一种从未有有过的情绪。 不。 曾经有过。 大少爷说信任她时,她有过一瞬间的开心,但和此时的感受比起来,远远不够。 这是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按奈不住的情绪。 她快活的想要立刻找人诉说。 温声细语叮嘱几句注意安全,转身掀开车帘回马车上。 刚关上车帘,就忍不住用手捂着脸颊,一抬头正对上谢云霆正悠哉吃着从御药房里带的药丸,一眼就看到她脸颊上的红晕。 不仅是脸上,就连眼眶也像刚哭过。 马车谢云霆没关窗,刚才那些话他自然也是都听在耳朵里。 见盛愿脸色不对,谢云霆眉头微微皱着收起药,抬手拍着身边的座位示意她过去。 “二少爷,官家选这个女夷,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云霆皱眉松开,并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盛愿坐下,用手无力的撑着脸,迷茫的摇头。 她不久前还只是个卖身进府的丫鬟,之前也不过是乡野唱戏的,如何懂得这些。 谢云霆一看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头转过来:“有什么念头尽管说,在我面前不必怕出错。再说了,刚才救人对着刀剑都不怕,这会在我这怕什么?” 盛愿缩了缩脖子,脸更红了,但那种不自信也淡去了不少,怯生生的试探:“女夷,比奴婢想的,更厉害。也更复杂。” 说厉害。 官家一再不管是京中的百姓还是这些游荡的灾民都将她捧到心上去了。 可反观谢府的人和外面的那些护卫,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惧怕,更不像普通百姓那样认为冲着她能祈回什么,一个个早就知晓冲着她祈福无用。 这又让盛愿看不懂了。 她这话说的直白,带着如孩童般天真,若是朝中的老油条听到了,只会觉得这是一个痴儿说的傻话,谢云霆也忍不住轻声笑了几声。 盛愿红了脸,搅弄着手指犹豫不安:“这两日奴婢始终想不明白官家的意思,但奴婢经过刚才忽然好似懂了一些,就好似这些人需要一个希望,奴婢就是这个希望。若是没这个希望,只怕会有人会和这些流民一样做出什么危险的事。” 这不到百人就已经剑拔弩张。 受灾的严重和百姓究竟有多少数,盛愿根本不知道。 但如此兴师动众,定然不会好到哪去。 若是千人,乃至万人也如今夜这样。 定然是极大的威胁。 盛愿说完久久没等来谢云霆开口,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对,一抬头谢云霆看向她的目光明亮如镜。 不等她开口,手已经落在头顶,鼓励一般抚了抚她的碎发。 “我没想到你如此聪明,还未点拨就看透这么多。看来你被抽中,兴许真有一些天意。” 别说是普通百姓,便是一些朝中大臣也不是能一时半刻想明白这些后果。 谢云霆愈发觉得眼前的丫头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红了眼,战战兢兢的小丫鬟。 她比自己想的更聪明,也更胆大。 “奴婢想……” 谢云霆笑意加深,“什么?” 吞咽着紧张的口水,盛愿声音细弱蚊蝇,要贴近才能听清:“奴婢是这样想的,若是能运用好这个身份,说不定能救下更多的人,也更能为朝廷和官家分忧。所以……奴婢想,若是再遇到流民,能不能,也带着上路……” 第155章 阿霆 说着,她抬起头,期待的看着谢云霆,想从他脸上看到肯定。 如今外头的受难的程度和百姓究竟有多少,谁都不知道。 京中的城门都能,拦着不接纳灾民,那其他城呢。 如果再有这样好不容易逃难来的灾民被拦在门口心灰意冷呢…… 让她救下人,对其他的流民视若无物,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行。” 刚才还温和夸赞的人,这一会干脆的拒绝,让盛愿毫无防备的眼眸紧缩,忍不住提起气同他争辩:“为什么?我们不是赈灾么?为的不就是救人。若连咱们都不管他们的死活,其他人更不可能管……” “那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不管?” 谢云霆眼尾一垂,冷冽的漠然在面上铺开。 将一旁的地图摊开。 这地图不似平时盛愿见过的,除了标注各个城楼的名字和位置,还写了许多看不懂的数。 谢云霆指着其中一处,离这里百里的岳洋楼,上面一黑一红的墨迹耐着性子解释:“上头的是去年城主报来的城里百姓的数,下面是屯粮数。后面框起来的,是纳税交上来的数。” 盛愿皱着眉,不懂这数有什么,只能瞪着眼睛仔细看,好似这样就能看破其中的奥秘一眼。 谢云霆敲了敲她的头,问:“你从前家里一日要吃多少米,每月,每年都吃多少粮你可知晓?” 谈起家,盛愿眼眸微闪,想了一会才轻声道:“两人时,每日半碗米,三人时每日三碗。后来,一人两碗……” 不等谢云霆说什么,盛愿又趴着扯到旁处:“这都不做数,每个人饭量都不同。” 谢云霆自然知道她不愿谈起家。 从到了谢家以后更是只字不提。 他从前查过盛愿家里加上她有三口人。 教她唱戏的母亲外,还有一个常年在外的父亲,卖进窑子那月,盛愿的娘也病死,从前从未见过的爹不知从哪出来,这才料理好后事。 这一料理,把盛愿直接卖进了窑子,等谢云霆要追究时,那父亲又消失不见。 他不好去问,只等着盛愿冲他敞开心扉那日。 不免声音又温柔了几分:“你说的对,就像军中的将士,一顿可以吃普通百姓一家的量,所以就取平均值。” 谢云霆从盒子里取了炭条做的笔又抽出纸示意盛愿靠近些。 写出一串数。 知晓盛愿没学过管家,看不懂帐,只是还没开口,就见盛愿掰着指头,眉头也跟着皱起:“这不对,若是如此,每年屯粮只够赋税,百姓早就饿死了。” “你竟然懂得看账本?” 谢云霆倒吸一口气。 要知道,便是朝中大臣家里的女眷,当家主母能看懂账目的也不多,便是会看,身边也都养着贴心的账房算着,只用看结果。 谢母已经算京中的翘楚了。 如今这个丫头还未等他给出数来,自己就已经看明白入不敷出这一项,怎能不让他惊喜。 “我娘教过的。” 盛愿倒是不以为意。 只是看着这些数一一对比着地图上的城楼,发现大多数都是这样的情景。 若真是这样,只怕没这场天灾,百姓也早就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们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法管。” “便是这样,还没算何处贪墨的银子。” 只一个幽州白府,面上少的便足足八十万两银子。 谢云霆攥紧了拳头。偏那么一场火,把原本的证据一扫而空。最后也没找出那些贪墨的银子去了哪。 朝廷的人都怀疑是他放火杀人,可谢云霆虽没做,却觉得这样的死太便宜了白府。 只是可怜府里那些无辜的下人和稚子。 “官官相护,放这么一批人进了京,就是撕开了这些多年的遮羞布,明着说从前五谷丰登的喜报都是假的,这是往官家面前丢丑,谁会给官家添堵呢?” 盛愿失落的低下了眼帘。 她想的太简单了,都忘了今夜那些侍卫对峙的模样。 不过百人就协商的如此艰难,若当真那么容易救人,那会也不用谢云霆开口。 谢云霆不忍看她这样,垂目凝望着盛愿轻颤的睫毛,心里一动:“你当真想救人?” 盛愿如同看到希望,不住点头。 可话还没说,腰突然被谢云霆的大手掐着,就这么提着她到了怀里,扑面而来专属谢云霆独特清涟的气息立刻搅乱她的思绪,原本想好的说辞又成了浆糊。 谢云霆将下颚落在她的头顶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身子轻轻的颤抖,拉着唇角挑眉:“求人,也要有些态度。再说了,谁让你又开始在我面前自称奴婢了?” 盛愿翻着眼帘,小脸呆呆看着他。 不明白这人又想做什么。 明明还在说救人的事,怎么好端端这一会子又做出这登徒子的模样来。 “要救人,靠你,说不定更有用,这也是为什么方才的情景我没开口的缘故。” 盛愿还是不明白。 谢云霆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贴着她的脸颊,轻柔的捏着: “你已经不是贱籍,圣旨上也是明晃晃给了你女夷的身份,换句话说,你是有官职在身上的,不必去忌惮他们。更不用在我面前称奴婢,便是在谢家也不用。” 盛愿一知半解的点头。 她其实听宫里嬷嬷上课时也明白一些,但早就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此时看到希望,握住谢云霆的指尖,连语气都开始软声软气:“那奴……我怎么做能救人,二少爷您教教我。” 啧…… 谢云霆突然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尖利的牙磨着耳朵酥麻麻的,在她抗议前轻飘飘的放过了她。 “怀着我的孩子,你我不久就要成亲,你对我也该换个称呼,比如,相公,嗯?” 谢云霆早就想纠正她这破毛病。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明明是个软娇娇的丫头,面对他时稍微逗弄一下就总是龇牙咧嘴得变成刺猬。 果然,话一出。 原本还在他怀里乖乖的人,突然回头,怪模怪样抖动着身上被这称呼惊出来的鸡皮疙瘩。 若不是怕外头的人听到,盛愿一定要蹦起来,指着谢云霆的鼻子大喊,他好不知羞。 “想让我出主意救人,你也该摆出个态度,你说呢?” 见谢云霆挑眉,仿佛就等着她变脸炸毛。 盛愿知晓又被他戏耍了。 暗暗咬牙,恨自己总是被他看透了。 黝黑的杏眼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盛愿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张开嘴,一字一顿着:“阿霆。” 果然,见到谢云霆瞪大的眼眸,盛愿今晚沉重的心情顿时好多了。 她就算不会撒娇,但鸿鸢同萧郎撒娇的模样和平日的称呼她也是见过的,更何况她自小唱的戏文不少花好月圆,人前月下的词。 随便捏一个出来,照葫芦画瓢的事。 “我没听清,你再喊一次。” 盛愿气的磨牙。 这人真是只要能抓住机会就会欺负她,可抬头看到谢云霆一本正经抱胸颔首,皱着眉头还真有几分疑惑的模样,还真让她没法生气。 方才脱口而出的称呼,这会子在嘴里嚼着,黏糊糊的,就像那罐蜜,含在嘴里,张不开口,甜腻腻的让她心里都跟着腻乎。 “嗯?” “阿!霆!” 盛愿字正腔圆将含在嘴里的气喷撒出来,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盛愿笑容僵住。 涨红着脸,气呼呼盯着眼前的人。 明明方才反应那么大,还睁眼说瞎话。 原本想看谢云霆看她出丑的得意,没想到等来的是他毫不顾忌的哈哈大笑。 这笑声传出了车厢,传到了车队,引得所有人目光不由自主望过来。 传出了赶路的小道。 剩下尾音落进一旁的山崖上。 给浓重的黑夜减去了几分凌厉。 第156章 烧粮 马车连夜赶路,后面两日沿途倒是没再遇到流民,盛愿倒是松了口气,暗暗猜测兴许灾情并没有说的那严重。 可每每回头看到谢云霆,这念头立刻消散不见。 离京越远,他面色就越发凝重。 好似那路的尽头等着的是洪水猛兽叫嚣着要吞噬着他们。 就连最前头领路的十五,手也时刻握在刀鞘上保持警惕。 事实也正是如此,直到彻底进入南方,入眼都是死气。 和被淹死的尸体。 即使洪水退去了大半,但一些地势较低的村子早就被侵袭一遍,再无生机。 甚至有不少几个几十人的小村庄彻底被水冲没了所有痕迹。 只要看到有人曝尸荒野,队伍都会停下,将这些人好好安葬,一来是为了入土为安让这些人早日投胎,二来,也是为了防止疫症,连墓的四周都扫了特质的药粉。 一开始谢云霆还准盛愿跟着帮忙,后来她心里悲痛,悄悄流了好几场眼泪,眼睛都哭肿了就不许盛愿随意下马车。 好在不知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还是出发前御药房那三位医官开的药,盛愿大部分时间都觉乏累。 突然一声哨响划破天际,盛愿从困意中睁大眼睛,习惯性伸手去拉车帘,却被谢云霆一把拉下。 破空声穿透黑夜。 箭羽如同雨幕从一侧山崖上倾斜而下,落在马车和地上的瞬间乒乒乓乓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箭被改造过,只在箭尾坠着一个个黑漆漆的瓶子。 十五伸手沾了少许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是火油,快散开。” 话音刚落下。 一道火光一跃而下。 瞬间点燃了火油,火焰沿着火油如同盘旋的火龙呼啸着一辆接着一辆引燃了运粮的车。 盛愿被谢云霆抱着从马车里一跃而出,稳稳落在没有起火的地方。 望着几乎快要烧空的马车,盛愿顿时急红了眼眶。 这些粮食 “粮食!” “小愿。” 谢云霆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强行将人抱在怀里,沉声开口:“已经救不回来了。” 盛愿顺着谢云霆目光抬头去看。 冲天的火光,将隐匿在山崖上的弓箭手也显露出来。 如同挑衅一般。 哨声再次响起。 山崖上的弓箭手收起弓弩,竟然就这么准备离开。 “他们要逃了!” 盛愿惊呼出声。 恨不得自己扑上去将这些可恨的人揪下来。 这些粮草,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就要送达目的地。 那么多饿肚子的人等着救命的粮食。 就这么被烧毁在眼前。 这些人,实在可恶。 “小愿,随他们去吧。” 听到谢云霆开口,盛愿就像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回头紧紧拉着他指着那些移动的人影。 “谢云霆!怎么能让他们就这么逃走!粮食没了啊!” 见她泪眼莹莹,谢云霆沉默了一瞬,从十五手中接过弓弩,拉至满弓,指尖一松,弓箭霎那间飞驰而上。 箭头竟然直接插进石壁中。 只是离那些埋伏的人,还有一个手臂那么远的距离。 “他们都是有备而来,早早就埋伏在这儿,他们在上,箭羽自上而下占据了天然之势,我们在下,对抗的是自然。” 亲眼所见,加上谢云霆的解释,盛愿渐渐冷静来下来。 谢云霆的箭术盛愿是知道的。 如果连他都无法射中这些人,其他侍卫更是没可能。 就这人,就连埋伏的高度都是参考过谢云霆射箭的射程算计过的。 “所有装粮食的车都着火烧空。唯一庆幸的就是我们的人并没有受伤。” 盛愿眼前一黑,险些就这么摔坐在地上。 呆愣的望着还带着残余火光的灰烬,始终不敢相信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一切都灰飞烟灭。 谢云霆随手斩断马车上的箭羽,冷声开口:“修整片刻,继续出发。” 不派人去追,也不找人回京送信。 不光盛愿神色恹恹。 除了十五,其他护卫个个都炸了锅,叫嚷起来。 第157章 将错就错 “谢二爷,就算不追贼人,此时也不该是继续赶路啊!粮草被贼人所毁应该立刻回京禀明陛下才是!” “等贼人真逃了,背锅的就成了我们!便是十个头也不够砍啊!!” 谢云霆没开口,只是冷眼看着带头发问的人,周身的气势森冷严肃。 盛愿此时冷静下来,见他们都围着谢云霆要说法,顿时冷声护在身前。 “你们知晓是谁害咱们?” 领队摇头。 盛愿冷笑,连声继续发问:“那是你们的箭术和武功都在谢大人之上了?” 谢云霆知晓了她的用意,无声勾起唇角,靠在一旁的马车上认真欣赏起来。 被盛愿这么一问,方才叫嚷的人这会也泄了气,犹豫之后毫无底气的轻咳几声,“女夷这话说笑了,我们哪有这个本事。便是全军最好的男儿加起来,能和谢二爷一较高下的也寥寥无几。” 盛愿不是不知道谢云霆的能力,但之前都是恭维谢云霆的人,眼前这些侍卫从出发时她就发现了,都是谁都不服的,能从他们嘴里说出夸谢云霆的话,自然是真心钦佩的。 忍不住回头去瞧谢云霆的表情却正好对上他挑眉,好似就等着她回头一样。 心里暗暗骂他毫不谦虚。 回头脆生生的指着前方漆黑的山路,冷声再问:“那受灾情况,你们可知晓?” 护卫互相看了一眼,又摇头,这会没了耐性:“您问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盛愿目光扫过这些侍卫,方才那些人偷袭时她看的清清楚楚,箭羽落下他们一个个躲的比谁都快。 没一个想起车上的粮草。 也是瞧见埋伏的人走远了才一个个出来,为的就是将责任推到谢云霆的身上。 虚伪又没用,还不如救济的流民。 她可是亲眼看到一个流民为了救粮,试图用身子挡箭,好在被十五拉开才没受伤。 “连谢大人都无能为力,你们追去是要送死么?” 盛愿讥讽一笑,她原本声音又软又甜,这会儿冷着脸,疾言厉色的样子竟然唬的这些人心头一凛。 见这些人表情都变了,盛愿又柔下声音讲清楚其中的厉害: “不管如今处境如何,都已经到了这儿,自然是先去灾区再做打算,你我现在都是失职之罪,自然要想办法戴罪立功,粮草没了,我们还有旁的东西。大家有手有脚,还能想不出发法子来?如今灾民就等着咱们到,燃起生的希望,如果这时候我们打道回府,岂不是告诉这些灾民没人救他们了?这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分别?” 张弛有度,有理有据。 盛愿的话,让原本躁动不安的队伍彻底安静下来。 谢云霆静静看着人前那个娇小的身影,从前一直怯弱的人,此时也能侃侃而谈,也能分析利弊。 不知不觉,他试图护在手里的人已经成了最耀眼的明珠。 谢云霆面露欣慰,可瞧见这些人男人的目光都罩在他的人身上,又忍不住泛酸。 上前两步有意无意的挡在了盛愿面前。 冷淡扫过众人: “听明白了?一个小丫头都比你们懂得多,也不知道这些年你们的差事都是怎么做的。要是有不同意见的,可以自行回京禀告。不过用不着我说,你们也该清楚此时回京,板上钉钉的死罪,倒不如赌一把。愿意留下来的,自然我会想办法保住大家。” 这话一出,这些人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重新整理了队伍去统计哪些车没被烧毁。 一边的压力卸了,可另一半还有一队跟随着他们的流民,还眼巴巴的望着。 当初干粮充沛时,带着他们都是顶着压力的。 如今…… 盛愿刚想问谢云霆的意见。 流民早就派出代表主动开口:“大人,女夷,我们的命都是你们救下的,没遇着你们我们早就死了,没粮食了不要紧,我们饿习惯的不吃没事,只要别赶走我们,便是让我们出份力,或者当个证人也是好的。” 虽然他们衣衫褴褛,面上也都被污垢盖住了容貌,但眼睛都是清澈明亮的,带着真挚的渴求。 咬着下唇,盛愿扫过这些人眼巴巴的模样,到底不忍心,只能点了点头。 可点了头,盛愿心里愈发没底,回头去看谢云霆。 她只是凭着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都忘了问他是不是对的。 好在谢云霆早就看出她的想法。 伸出手勾住她的掌心揉了揉,低声赞许:“你做的很好。” 不止是今夜,自从上了路,这丫头每一日的变化都是飞快的,都能让她刮目相看。 盛愿心里一松,但看着还冒着滚滚黑烟的马车,只觉得这不是偶然,更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只怕后面的危险,会更加出乎意料。 怕后面还有埋伏,谢云霆让人连夜赶车。 等天蒙蒙亮时才终于下令停车。 一路上昼夜不停的赶路,众人早就精疲力尽,听到这话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盛愿从车上跳下,怀里抱着从她车里翻找出来的糕点。 这些还是出发前,谢云霆特意带的。 这几日除了休息她都同谢云霆在马车上,其他时间都是溜下车帮忙,时不时再替几个小流民缝补衣服。 除了住行同大家不同,吃喝如她所说没有特殊化。 所以这袋点心反而成了救命的吃食。 正巧敲见领队从面前过,盛愿出声喊住了他:“哎,大人,这些你给大家分一分,也好补充下体力。” 这些东西恰巧装车时就是领队动手的,自然看出盛愿没吃过,也并没有私心留下什么。一时间看向盛愿的眼神有些复杂。 见人迟迟不动,盛愿疑惑歪头询问:“大人?” 姣好的面容晃的人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领队心里一震急忙转头。 面孔上多了一丝热。 “使不得,小人名为李仲,女夷大人官职在我之上,这队伍里也只有您和谢二爷两个大人,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小心替伙计们谢谢女夷。” 说着就急匆匆离开。 盛愿倒是没在意。 打量着四周,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象眼熟无比,再往前一点就是她自小长大的村子。 瞧见谢云霆正站在高处抬头看着天,便走到他身旁坐下: “这儿里扬州城也就二十里,为什么不一鼓作气进城?” 从昨晚遇袭,谢云霆一夜都捧着地图写着什么,她原本一肚子的问题又怕打扰,只能憋着,偏没抗住睡着了。 这会自然要问个清楚。 谢云霆不答反问:“你在扬州城唱戏那几年,觉得这里如何?”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谢云霆也不是没去扬州呆过。 虽然不解,盛愿还是掰着手细数扬州的种种特色。 “扬州虽比不上京中富丽堂皇,但景色自成一派的怡人,饮食更是种类多,街上的姑娘大多没京中姑娘那么注重恪守规矩,更娇媚可人。从前时不时还有什么花魁游街,和戏楼正艳,若是遇着乞巧节这样的时节,街上男男女女都会出来带着面具游玩,就像春日宴那样……” 盛愿说着,突然余光扫到谢云霆目不转睛盯着她,突然觉得脸热,彻底忘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急忙转身,捂住脸,闷声闷气的抱怨:“问这做什么,这时候不应该想想救灾的粮食怎么办?” 第158章 等 “自然要想,不过不是此刻。” 谢云霆语调突然一顿,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盛愿,突然靠近。 力量的偏差让盛愿毫无防备就这么被压着向后倒去。 柔软的草如同天然的棉被护住她的全身,只是瞬间就卸去所有疲惫。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时机不对,盛愿真想就这会懒洋洋躺上一天好好晒会太阳。 一想起不远处车队的人恐怕已经有人发现他俩此时的模样,盛愿张了张嘴,小声提醒:“谢云霆……” “嘘……就等一会。” 等一会? 盛愿还想问,唇瓣被指尖堵着。 明明触及到唇角是一片冰凉,盛愿却像被烫到一样,浑身颤了一下。 咬牙想要推开他,可真将手贴上他的胸膛,又不忍心起来。 一夜未睡,他的眉宇间一眼就能看到的疲惫。 哪怕他不说,盛愿也能猜到,只怕进了扬州会遇到更多的事。 盛愿转过头不去看他,小声喃喃:“就一会。” 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忽视不远处那些炯炯的目光。 许是不久前连绵大雨的缘故,天空干净的如一汪清透的泉水,盛愿心渐渐平静下来,忍不住捏起脖子上的月牙坠子。 “谢云霆,若是路过……能不能……” “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家。” 谢云霆早就睁开眼,将她的话接过去,见盛愿这么小心翼翼,心里忍不住的疼惜。 当初离开时,他私下安排好了一切确保盛愿在戏楼无恙。 从发现她被卖进窑子,又辗转到谢家,他就特意回来查过,想知道是不是她家里发生了变故。 只是盛愿只字不提,他也不好主动提起。 “主子……” 十五轻咳一声提醒两人。 紧接着叮铃当啷的铃铛伴随着马蹄声从另一端传来。 盛愿回头看去。 洋洋洒洒走出一队官府的车队,等看到他们的马车更是拿出准备好的锣鼓敲敲打打起来。 从小轿上下来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下了轿用手搭在眼前漫不经心扫过车队,忽然转头看到高处的谢云霆,立刻弯下腰恭恭敬敬被周遭几个衣着华服的人簇拥着小跑向谢云霆跑来。 “谢大人,谢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人还没到眼前,便大声喊着谢云霆的名号。 盛愿眼瞅着穿官服的那人是扬州的城主,另几个跟随的也是各个家族的族长,急忙站起身,慌乱整理着衣袍。 偏谢云霆见她这幅着急的样子还笑出声:“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 原本他们就丢了干粮。 若是再被人传出怠慢指不定这些人要如何编排。 眼看几人跑到眼前,盛愿见谢云霆不愿搭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可还未开口,就被几人身上浓重的香气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谢云霆没看他们行礼的姿势,反而专心致志替盛愿拍打着后背顺着气,还漫不经心替她将头上沾染的草屑摘下。 这般目中无人,丝毫不在意几人身份。 好不容易绣花似的将盛愿头上身上的草屑都摘干净,这才拍了拍手回身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几人。 “几位消息真是灵通,我还未让人进城通报,你们倒是先找过来了。” 这话一出。 盛愿也发觉有问题。 昨儿夜出了事后,行车的道路是换了路的。 连她都是下了车才认出路不对。 想起谢云霆刚才说的等一会,难道就是等眼前这些人? 第159章 破布 “谢大人,谢大人,下官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人还没到眼前,便大声喊着谢云霆的名号。 盛愿眼瞅着牛车上下来的,官服上最大补丁的那人认出他便是从前远远见过的扬州的城主,另几个跟随的也是各个家族的族长。 急忙站起身,慌乱整理着衣袍。 偏谢云霆见她这幅着急的样子还笑出声:“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 原本他们就丢了干粮。 如今连城主都找不出一件完好的官服,指不定城里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眼看几人跑到眼前,盛愿见谢云霆不愿搭理,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可还未开口,就被几人身上浓重的气味呛的连连咳嗽起来。 谢云霆没看他们行礼的姿势,反而专心致志替盛愿拍打着后背顺着气,还漫不经心替她将头上沾染的草屑摘下。 这般目中无人,丝毫不在意几人身份。 好不容易绣花似的将盛愿头上身上的草屑都摘干净,这才拍了拍手回身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几人。 “几位消息真是灵通,我还未让人进城通报,你们倒是先找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我身上安了眼睛。” 这话一出。 盛愿也发觉有问题。. 昨儿夜出了事后,行车的道路是换了路的。 连她都是下了车才认出路不对。 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何时到。 想起谢云霆刚才说的等一会,难道就是等眼前这些人? 扬州城主笑容不变,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小谢大人说笑了,自从知晓陛下派粮救灾,我们日日祈祷就盼着您早些到来,此番就要去二十里外接您,正巧就这么碰到了。” 说着眼神早就忍不住往下面的车队。 “就是不知道,这粮何时能发下来。” 盛愿手心都出了汗,喉咙发紧不知道该不该提马车遇袭的事。 身侧谢云霆忽然抬腿,盛愿一愣便也跟着。 很快几人便走到运粮车旁。 离得近了,扬州城主更是控住不住神色,若不是忌惮周围挎刀的护卫,只怕早就扑到马车上。 车队修整过,盖着布从外头分不清装的什么。 只是…… 盛愿鼻尖耸了耸,她站的最远,都能隐隐闻到烧糊的味道。 这会子要粮,怎么拿的出。 谢云霆一个眼神,十五随手拉起身侧的布,露出里面装的满满的干粮口袋。 “有救了,有救了,扬州城的百姓有救了,快,快过来搭把手。” 扬州城主手舞足蹈。 抬手就要去抓,手背一凉,十五刀直接横在上头,微开的刀鞘露出里头的寒光,十五面无表情,蕴含警告。 只要他再敢靠近点,这怕这手就要被当场砍下来。 “急什么,受灾情况还没看,灾民百姓如都没见一见,你们上来先要粮,难不成不想让我们进城,送完粮食让我们打道回府,真当我们是车夫了?” “不敢,不敢。”城主面色尴尬了一瞬。 谢云霆挥了挥手,布重新盖上,隔绝了这些人的目光。 城主舔着唇角,不甘地收回目光。 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受灾的村子都在南边,房子基本不剩什么了。就连扬州城内,也早就断了粮,不瞒大人,连我们家里也都饿了两三天没有进食。” 盛愿踮起脚去看那册子。 谢云霆知道她担心什么,索性直接递给她。 第160章 又爱又气 扬州城主笑容不变,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小谢大人说笑了,自从知晓陛下派粮救灾,我们同城里的百姓一起日日祈祷就盼着您早些到送来这救命的粮草。此番就要去二十里外接您,正巧就这么碰到了。” “多亏了城主这些日子将自己院里的库粮打开,还将宅院抵押给了粮行的人,这才撑到今日。” 一旁不知哪一姓氏的族长突然老泪纵横,擦着泪夸赞着扬州城主。 扬州城主受了赞,没有得意,反而更加恭敬的躬身。 “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说着眼神瞥向盛愿,忽然一亮:“这位……就是那传闻中的女夷大人。”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盛愿。 盛愿很快反应过来,勾起笑来点头应下。 “好,好,好。果然超凡脱俗,绝非俗物。” 扬州城主连连称好,舔了舔嘴唇。 直到谢云霆冷哼,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有女夷和大人在,我扬州全城百姓定然能安然度过此次灾祸。” 说罢,转身和同行来的人自觉到前方领路。 车队重新出发。 盛愿坐在车上眼睛始终盯着窗外,谢云霆刚上来,就咬牙上来捏她的脸。 “你这张脸真是让我又爱又愁。” 若是平日盛愿早就鼓着脸,皱着眉满脸无辜像只小猫似的望着他,这会好半天才回伸似的恍惚回头,这才察觉不对。 伸手抓住她的手也是冰的厉害。 “谢云霆,一会进城,面对那些百姓我们拿不出粮可怎么办。” 她听的清清楚楚,这些百姓日日夜夜盼着的就是他们这口救命的饭,她一开始还抱着侥幸,灾情没那么严重,可看到城主都破衣烂衫,只怕情况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若知晓等成了泡影。 就是生生戳破了希望。 要他们的命。 盛愿越想越自责,眼圈始终红彤彤的就没消停过。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靠不住?” 抹泪的动作戛然而止,盛愿抬头去看他,却见谢云霆皱眉满脸的不快,一时间摸不清他气什么。 见她傻乎乎的,还白着脸望着。 谢云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拽了软帕子替她擦着眼睛。 “是我太没用,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冷血无情的,能任由百姓饿死不管不顾的?” 盛愿忽然哽了一口气在喉咙。 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的怪异从何而来,在京中谢云霆思虑周全连预防疾症都考虑到了,偏上了路后,什么指令都没下过,就连昨夜的遇袭,与其说是没有防备的措手不及,但如今想来,更像是袖手旁观等着这些人来烧粮。 见她终于不落泪,谢云霆才吐出一口气,可眼泪不落,这眼圈确实实打实的红肿,眉眼微抬,谢云霆拍了两下身侧:“过来,躺下。” 盛愿不动。 谢云霆挑眉,横眼瞧着她。 大有她不过去,就别想让他回答的意思。 盛愿只能乖乖挪过去,刚躺下眼帘就被谢云霆的手掌捂着合了眼。 紧接着一个湿润的帕子落在眼睛上,温热的触感舒服的盛愿立刻放松下来。 “你从哪看出来,扬州很缺粮的?” “扬州城主说的,还有他们的衣服。” 连最富饶的城主家里都没存粮的,指不定扬州城有多少灾民等着。 盛愿刚说完就听到头顶一声嗤笑。 哪怕遮住了眼,盛愿也能想象出谢云霆此时的表情。 “你仔细想想同样都是灾民,赵大爷他们这一行和扬州的这一行,有什么不同?” 第161章 笨 “什么声音?” 盛愿侧耳仔细听。 呼喊声从远到近。 不只是声音,就连空气里也不再是湿漉漉的气息,而是弥漫着熟悉的寺庙香气。 谢云霆沉下脸,伸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 盛愿早就掀开帘子好奇看向窗外。 这一眼,却让她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进了扬州城外的大路,路的两边密密麻麻跪满了百姓,手里捧着的是各式各样神女图,或赐福,或求雨祈福,又或是送子…… 地上的百姓眼神空洞,举着神女图排着队,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额上出了血,又凝固成了痂,唇角早就干渴到发白,却依旧重复刚才的动作,高举着手上的香炉或燃烧的香柱。 前面的人受不住累倒,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留从他身上跨过,继续补上位置叩拜。 而盛愿闻到的气味,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檀香。 “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探出头,想要看的更仔细些。 忽然眼瞳一缩,这些神女图各式各样,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画着同一张脸,这张脸她日日都在铜镜里见到,此时却陌生到无法分辨。 “谢云霆……他们,他们……” 盛愿被眼前诡异的画面惊的心慌意乱,仓皇回头险些从座上跌落,好在谢云霆早就防备扶住了她。 “我看到了。” 谢云霆难得语气沉重。 哪怕出发前他同十五已经收到得到了风声,却没想到情况远比信函里更要严重。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只有外面那位城主心知肚明。 “城主大人,这车里坐着的可有女夷?” 外头早就有人注意到这从京中来的车队。 盛愿转身,谢云霆将人扯到眼前。 “你做什么?” 盛愿虽然怕,却记得官家让她来的目的。 为的就是安抚这些灾民。 “外头的百姓,在找我。” 盛愿声音很小,却如同落入池塘里的石子,让原本就关注着车队的灾民顿时热闹起来。 谢云霆心里暗道不好,弹指就要合上车窗,不知谁先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 一个男子踉跄着上前两步,走到车旁抬着头手里的香被折断,指着盛愿连连惊呼。 “女夷,是神女!” 原本麻木前进的队伍立刻活了起来。 蜂拥着朝着盛愿所在的马车涌来。 “十五,护住马车。” 几乎是谢云霆的声音刚从马车里传出来,比十五和护卫反应更快的便是盛愿收留的流民。 一个个站在马车前,挡住了扬州城百姓伸向盛愿的‘墙。’ 这场景盛愿并不陌生,不久前,这些流民就是这么险些抢走了粮,只不过这一次,她才是那个被抢的粮…… 不。 比那时更要疯狂,这些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不去看马车运行的其他东西,只要盛愿。 “神女庇佑,让我寻回孩儿。” “女夷大人,求求让我们家死去的男人活回来吧。” “求女夷大人施展神通,把灾祸带走吧。” 无数哀求的声音编织成了最苦的曲调。 这比当初在京中游街那些暴乱的百姓更加疯狂。 这些人如同中了魔,认定只要磕破头,眼前的女子便能让他们得偿所愿。 “谢云霆,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 盛愿心神惧颤。 连心里的那个词都不敢脱口而出。 这些人口中祈求的没一件是她能做到的。 只有神灵才能做到。 可她并不是。 “别出去。” 谢云霆叮嘱了一句,掀开车帘站出去正对上队伍最前头扬州城主早就停下驴车,同同伴依靠着车上,拿起烟袋子抽了起来。 察觉到谢云霆的目光才回头的遥遥一笑。 “城主就准备这么远远看着?” “谢大人有所不知,女夷祈福降雨,京中游街那日女夷当众救活一名妇人种种神迹早已传入了千门万户。说句大不敬的,如今百姓只信女夷大人,别说下官,便是圣旨来了,也拦不住啊。难不成,将这些百姓都杀了?” 话音落下,手里的烟袋子敲的咚咚作响。 “不瞒您说,这会儿想进城,还真得您自己想想办法。” 盛愿也听的真切。 这会哪里还分不清这些人的嘴脸,也不认为他那身补丁衣服是真的与民同苦。 “城主这话是说,就这么拦着,什么时候有办法了,我们再进城?” 第162章 吃人 盛愿被闹的来了脾气,直接掀开帕子坐起身,气鼓鼓瞪着谢云霆。 明明是他云里雾里的绕,现在还嫌弃她笨。 盛愿觉得谢云霆实在没良心。 粮被烧空,谢云霆又在护卫面前夸了海口担责。 她还不是担心他。 反而被嫌弃笨。 见她生了气,谢云霆也不恼。 撑着脸,饶有兴致拿起一旁的水壶晃了晃:“喝么?” 盛愿皱起眉,过了一会才摇头。 她不渴。 放下水壶,谢云霆又拍了软座:“进城还得一会,歇息片刻?” “奴婢没您这么心大,奴婢不累。” 刚淡下去的怒气又被重新激起,盛愿口吻生硬,还刻意又一次自称奴婢。 可察觉到谢云霆眼底的戏谑,张了张嘴,盛愿抿紧了唇。 恍然大悟。 渴了自然要喝水,缺粮饿了人自然要粮。 生死存亡间,人的本能就是抓住活下来的机会。 可从头到尾,扬州城主不仅没半分看粮草的意思,还和她客套起来……偏那会子她一门心思都担心粮食没了事败露,没被查验还觉得庆幸。 “这般装腔作势,指不定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见她如此猜测就义愤填膺,连拳头都攥成了圆,恨不得立刻跳下和人争斗一番的模样。 谢云霆禁不住无奈摇头,眼底却愈发冷了颜色。 若是再告诉这丫头,那些山崖上伏击的人许是外头这些人安排的,还不定要气成什么。 听着外头吵闹声变大,拉开帘子。 扬州城浮现在不远处。 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要进城了。 盛愿早就忍不住趴过去,看着熟悉的城门,竟然想要将自己藏起来。 那夜被谢府买走,也是坐着马车,只不过不见光日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如今回来,她换了身份。 竟然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心思。 “女夷大人……” “求女夷大人赐福……” “神女下凡……我等斋戒瞻仰……” “什么声音?” 盛愿侧耳仔细听,转头看向被盖住的车窗。 呼喊声从远到近。 不只是声音,就连空气里也不再是湿漉漉的气息,而是弥漫着熟悉的气息。 谢云霆沉下脸,伸手去拦还是晚了一步。 盛愿早就掀开帘子好奇看向窗外。 这一眼,却让她手脚止不住的颤抖。 进了扬州城外的大路,路的两边密密麻麻跪满了百姓,手里捧着的是各式各样神女图,或赐福,或求雨祈福,又或是送子…… 这些神女图各式各样,唯一相似的就是都画着她这一张脸。 地上的百姓眼神空洞,举着神女图排着队,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额上出了血,又凝固成了痂,唇角早就干渴到发白,却依旧重复刚才的动作,高举着手上的香炉或燃烧的香柱。 前面的人受不住累倒,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留从他身上跨过,继续补上位置叩拜。 而盛愿闻到的气味,就是这些人手中的檀香。 “这,是在做什么。” 盛愿声音很小,却如同落入池塘里的石子,激起无数涟漪,不知谁先抬头和盛愿对上视线。 手里的香被折断,指着盛愿连连惊呼。 “女夷,是神女!” 原本麻木前进的队伍立刻活了起来。 蜂拥着朝着盛愿所在的马车涌来。 第163章 解 城主诚惶诚恐行礼嘴里念着失言,但眼底始终带着幸灾乐祸。 “不瞒各位,是这么个道理。” 不知是不是听出了车队的护卫对他们束手无策,围堵的灾民一个个更来了精神,将手上的香全部点燃,将祈福用的福纸全部挥洒到天空。 整个场景诡异又扭曲。 保护盛愿马车的流民到底都是普通的百姓。 此时早就心里生出惧意。 十五握住刀,自然知道这时候气势不能输了阵,大声呵斥: “大胆!若是耽误了赈灾,你来负责么?” 护卫也都提起气,增加威慑。 可刚才还诚惶诚恐的人突然带头直起腰,有恃无恐弹着身上的褶皱哈哈大笑起来,跟着的族长也都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笑够了,扬州城主这才装模作样擦着眼睛,开始叫屈:“这位大人所言甚是,我们一早就等着赈灾的车队来救命,可你们的车都没进到扬州城里,我们这些人也未见到粮草。这责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既没出示圣旨,也没查验你们的车。谁知道你们这队人,到底是赈灾的,还是过来投奔我们要饭的?” “无耻!” 盛愿自然听到外头的话,忍不住骂出声来。 难得见她这么软性子的人都能被气成这样,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谢云霆真想转身进去欣赏小丫头脸上此时是何等表情。 只是一瞬,便收回心思,冷笑起来:“的确无耻,城主这是连一点退路都不打算留了。” 灾民声音不减反而越发大了。 就像不知疲倦似的,跪着、哭着、磕着、求着。 那些乞求如同针扎着心,折磨着她的情绪让她跟着痛,跟着悲,又生出无尽的怕,盛愿咬着牙刚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恰好谢云霆回了车里,一起跟着进来的还有从人群里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十五。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袖子也不知被谁拽掉了,露出里头的衣衫,狼狈又滑稽,若是平时,自然要好好奚落他一顿,可这会谁都没有心思。 “那城主明显是给我们个下马威,公子为何不让我砍了他。” “你都知道是下马威,砍了他不就承认我们无能?” 谢云霆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反而拿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两口。 十五抓着头,自觉理亏不再说话。 其实谁都知道。 若是拔刀就能吓唬住外头的那些百姓,就不用这么紧张了。 这和出京那晚情景完全不同。 那日不过百人就上下警戒,这可是千人,甚至万人。 处理不好发生暴乱。 就是塌天的祸事。 十五不说话,谢云霆只喝茶,盛愿盯了他一会, “你有办法了对么?” 谢云霆不答反笑,饶有兴致靠在软垫上盯着盛愿,“什么时候开始连我的想法都看穿了?是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还是同我心意相通?” 其实盛愿也说不出怎么就这么信任谢云霆。 大概是之前每次他都能逢凶化吉,每一次都能保护好她将她从危险里脱离。 大概是那日宫中点着红烛在铜镜前的故事。 盛愿哪里听不出看不出他的窃喜,偏就不让他得意。 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炽热的近乎要一把火从里到外将她覆盖,盛愿抿着唇,作出恼了的样子:“外头火烧眉毛似的,你怎么不急。” “因为很简单,只要你出去,外面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我?” 盛愿连连摆手,以为到了这时候他还在戏弄自己,旁人不知道,谢云霆又不是不知她的本领,连当初的水祭舞若没他都撑不下来:“我不过是个丫鬟,最多会唱戏,能做什么?” 咔嚓一声。 杯子落下。 谢云霆点头,眉宇间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夺目:“要的,就是你要唱一出好戏。” 第164章 戏 马车里传出少女的歌声。 轻柔如泉水,婉转如黄鹂,念着扬州村落里的乡音,唱的是年关时每家用来祈福的词,这嗓音不含任何杂质,干净的让人一听浑身都如同被洗涤过一样。 原本还哀求磕头的百姓渐渐停下动作,仔细听着少女吟唱的曲调。 不知不觉流出泪来。 等周围都安静后,马车帘子从里头被挑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位衣着素色,蒙着面的女子,眼眸如春日的春水温柔,又如夏日的莲花不染,有秋日菊花的高洁又好似看到冬日里的傲骨寒梅。 明明还是刚才被人从车窗匆匆一瞥的美人,这一会就像从他们手里的神女图里走出来一样,让人不敢随意注视,唯恐唐突了。 “尔等所愿,皆记于心。今日带着天子圣谕特来赐福尔等,尔等这般行径,岂不是自己将这天恩拒之门外?” 明明语调淡淡,偏说的这些百姓一个个都理亏,又觉得这话云里雾里,不得其解。 互相推搡起来,这会子才如梦初醒发觉他们挡住了路。 可还是没一个人挪出路来,生怕露出空隙,马车里的女夷就会趁机腾云驾雾离开这儿。 其他人不懂这些灾民的心思,被盛愿收留的这些流民却一眼看破。 赵大爷低头和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那几个汉子立刻心灵神会,或蹲,或跪,将他抬起来,转着圈尽可能让所有百姓都能看清他的模样。 “散开,快散开。女夷大人心怀悲悯,连我们这样无根无家的人都留在身旁,你们有什么可怕的?不迎着女夷进城,你们吃什么?用什么?还要将人赶回去不成?” 盛愿手里捏着决,不管这些人说什么,始终如一的表情,眉眼也抬也不抬。 衣裙无风摆动,好似下一刻当真就要迎风而去。 可这些百姓踌躇着忍不住回头看向驴车上的城主。 扬州城主头也不抬,手里的烟枪敲的砰砰作响。激的这些人又重新垂下头。 “哥,哥,我哥死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声,瘦弱的小影抱着一个比他更大些已经昏迷的人打破了沉默。 盛愿心里一揪。 余光扫到一直躺在不远处看戏的扬州城主,此时也坐起身往这边眺望,好似也没明白这出戏是怎么唱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盛愿看的真切,明明躺着的是个少年,可肚子鼓鼓好似怀胎十月一般。 只等离得近的人伸手试探了半天,缓缓摇了摇头。 “是诅咒!” 这个词一出,所有人脸上的悲悯都蒙上了一层恐惧,好似已经宣判死期。 孩子的哭声愈发响亮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些日子,这样的场景见的太多了。 饿死的,流血死的,病死的,心死的。 无数的熟悉的人倒在眼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轮到的是不是自己。 哭声早就麻木了这些人的神经,生出了一种能自动屏蔽哭声的能力。 “求神仙显灵!” 偏这一会,这孩子的哭声重新划破了每个人那层麻木。 “把人抬过来。” 谢云霆从里面走出,下出的命令立刻有了回应。 那少年被抬在头顶,传递到运到马车跟前。 谢云霆只看了一眼,微微点头。 盛愿眉眼微颤,早就楞在原地。这会子见他点头,才微不可闻吐出一口气。 “可救。” 话音落下,周围鸦雀无声。 “城主他们这是?” 看着人就这个被他们带走,城主掀开眼,皱起眉。 车队的护卫收起刀,一个个赶着车不再上前,反而赶着车退了半里,找了处平坦的草地扎起了营。 几名族长也都窃窃私语。 “谢大人,你们不进城了?” 谢云霆勒马动作一顿,笑的意味深长。 “城主大人既然没见过我们,进不进去也就是我们的事,不是么?” 第165章 命 “快把人放那。” 刚进了扎好的帐篷,盛愿指着软铺让人将妇人放好。 见那少年肚子浑圆几乎下一刻就会炸开的样子,但好在呼吸还算平顺。 盛愿实在拿不定主意回头去找谢云霆,却发现他被人拦在了门口。 “放我进去,我要去找我哥!你们把我哥藏哪了!” 娇小的人挥舞着拳头,推搡着拦在面前的人,如同一头凶猛的小兽挥动爪子。 “谁派你演这么一出,目的又是什么?” 谢云霆揉着眉心,也难扫烦闷。 原本他让盛愿演那么一出,为的就是后头救人用女夷震慑住外面那些灾民,偏跑出来这么两个人搅和乱了计划,只能暂时将人留在身边再想对策。 但人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们带走,若是死了,或是消失,一样让外头看笑话的人得逞。 这道理,他懂。 扬州城主更明白。 “没人指使我,就是求女夷救救我哥哥,我们族长说只有女夷能解开诅咒,就他得命,你们为什么都还在这,不去救人!” “你说族长告诉你,这是诅咒?只能我解?” 盛愿冲着上来阻拦的谢云霆摇头,停到这孩子面前。 “是。” 吸了吸鼻子,看到盛愿时,阿卜情绪平复下来:“我叫阿卜,我哥哥叫阿多。一月前洪水冲走了我们的娘和茅草屋,我哥在洪水里举着我一夜,我才平安无事,可是我哥哥从那日开始,一日肚子比一日大。” “家没了,我俩更没一分钱,城里有钱的人把粮食藏起来,就连野菜都被像我这样饿昏头的挖出来吃了,可我哥哥一日比一日重,饿着更是虚弱,没钱,就没粮,我饿着不要紧,我哥哥也不怕死,但我不能让哥哥连死了都成饿死鬼,只能去偷。” “那日,我爬进李家的后院进了祠堂想偷几个供果吃,正巧听到他们说京城里的女夷要来,所以我一直等着你,想求你救救我哥。” 阿卜虽然年纪小,但说话口齿伶俐,不卑不亢。 盛愿忍不住蹲下身子,静静观察起她,小小的脸被一个脏兮兮的帽子盖住了大半,和昏迷的少年差不多的年纪,但更瘦小,黑黝黝的眼眸就这么和她对视,好奇,怀疑,害怕。 不知为什么,盛愿忽然想起刚被卖进窑子那日的自己。 “为什么要扮成男子?” “男子?” 连谢云霆都愣住,又仔细看着十五手里的人。 盛愿无奈,将阿卜那个破帽子摘下,又拿帕子沾了水替她擦干净脸,随意将她所剩不多的发扎了个小辫,果然阿卜的模样大变。 虽然还是英气精神的一张脸,可这会没人会把她当成男子来看。 “你没扎耳孔,还涂黑了皮肤,连头发都剃了这么多,这样能保护自己很聪明,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生怕被人认出来?” “我……” 阿卜张开嘴,视线落在周围虎视眈眈的护卫和十五面上。 哼的一声又闭上了嘴。 “我只是求你救我哥,没道理要接受你的盘问。你能救就救,不能救,我马上带我哥离开。” 话音刚落下,十五手上暗中使劲捏的阿卜立刻白了脸。 可嘴里依旧不松口,恨恨瞪着盛愿:“有本事你杀了我!” 盛愿无奈叹息,急忙喊十五停手。 回身刚要开口,谢云霆已经将她看透,拉着她走到没人的地界抱着胳膊慢悠悠道:“又想救人?” 盛愿连连点头。 “哪怕她对你这么不客气?或是别人派来的陷阱?” 盛愿没有犹豫继续点头。 谢云霆本就是留下这对兄妹的性命。 只是隐隐察觉到盛愿想救人是另有隐情。 这一会的迟疑,盛愿还以为谢云霆为难,拉着他的手柔声柔气卖着乖:“阿霆,求求你,帮帮他们吧。” 谢云霆耐着性子非要问出来答案:“为什么?” 盛愿咬着牙,缓缓叹息:“因为她也是被卖去当窑姐的。” 第166章 甘之若饴 若是平日盛愿这样撒娇谢云霆一百件事也早就依了她。 这会儿子反而只沉默盯着她,一眼就看到她心里去似的。 “小愿,你有任何事都能告诉我,知道么?” 盛愿皱眉,就连抓着他的手也松开想逃了。 见她这样,谢云霆就知道不能逼。 从看见那封扬州来的记录灾情的信函后,这丫头就总是这样,心事重重却避而不谈。 谢云霆担心,却又不舍得逼她开口,只能等盛愿主动敞开心扉。 见盛愿点了头,才松手。 “这城门一时半会进不去,这几日咱们都在这营地里,你好好歇着,我会找医官去治人,这两日恐怕你不怎么能见到我。” 这一天一夜就没安生过,谢云霆手里定然是堆满了事,粮草的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瞒不住,尽早解决才是道理。 盛愿本就明白这些道理。 眨了眨眼忙着摆手生怕谢云霆不信:“不用担心,您去忙就是了。” “怎么,现下就要赶我走?”谢云霆眉眼微挑,语调透着笑意:“等忙完,便能日日陪着你了,你若是想我,或是觉得委屈就找十五带你去寻我。” 盛愿点着头,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有歧义,倒像是她时刻离不开,非要腻在一起似的。 跺着脚就要跑。 又被谢云霆拉着袖子,重新扯到跟前站着。 “从收留的流民里选两个伶俐的照顾你,按你如今的身份,四个丫鬟也该有的,我直到你不习惯,但一是有人照顾你我能放心些,二来,后面要对付那些老东西,你身为女夷身边没人难免不像。” 一口气把盛愿所有的挣扎都压完,憋了气盛愿转身就要走,忽然顿住脚步指着地上跪着的阿卜:“我不要旁人,只要她。” “小愿。” 谢云霆极不赞同的皱眉。 可盛愿铁了心,走到十五面前摊开手:“放了她。” 十五只能去看谢云霆。 见他眼底满是无奈,只能松了手。 阿卜急忙揉着酸痛不已的肩膀,躲在盛愿身后。 “你可知只有我们能救你哥哥,若是让我知道你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光是你,你哥哥都会生不如死。” 谢云霆沉着脸,声音如凝了冰。 盛愿无奈,直到他不放心。 却不愿同他说话,拉着人回了自己的帐子。 十五看不过眼,忍不住嘟囔起来:“主子就这么惯,如今都能和你使性子了。日后指不定什么样。就说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子,明明没说实情,交到我手上用些手段定能问出些什么,就这么被带走了……” 话音刚落下,屁股忽然一疼。 低头谢云霆正慢条斯理放下衣摆,拍着袖子面无表情:“话多。” 十五拍着屁股,撇嘴委屈。 这一脚并没有用劲,尤其他皮糙肉厚的根本不疼不痒,可让十五愈发不明白自己主子怎么就被这么个丫头昏了头,没盛愿的时候,他才是谢云霆身边最得宠的。 如今连正事上都听那丫头的…… “您如今替官家做的哪件都是容易丢性命的事……” 没理会十五脸上的困惑和怒气,谢云霆抬手搭在他的肩上,神色无比认真:“若是多但些危险,能换她嫣然一笑,我甘之若饴。” 第167章 太过于娇气 其他男人对心上人是怎样,谢云霆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只要他。 手下的人早就呆若木鸡,这还是自小一同长大,十五第一次短短时间里脸上呈现出这么多表情。 “傻十五,等你日后有了心上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话音落下。 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谢云霆正色起来。 “时辰差不多了,准备一下,别让咱们的贵客等急了。” 盛愿回到帐子,还没坐下。 身后的人先她一步抢过凳子大摇大摆坐下,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张开嘴就要一口气灌入肚子里。 可还没挨上唇,就被一只手抢走杯子,直接将水倒在地上。 手上空了,阿卜轻嗤一声,满不在乎擦着嘴,斜睨咧嘴憨笑:“不好意思,我这人一向没规矩,惹女夷大人生气了。只是你留我在身边只怕要日日生这样的气,何必呢?” 这幅样子,明显就等着她生气。 盛愿看透,却不想点破。 拿着水壶出去没一会重新烧了热水回来,当着阿卜的面将杯子烫过,重新倒了水在她面前。 阿卜看不明白,嘴上还不忘嘲讽:“真是神女,百姓想吃一壶茶都只能在梦里,你还如此讲究,要知道人吃五谷,太小心容易适得其反。” 盛愿也不生气,只是垂眸抚摸一会小腹,这才握着杯子淡淡开口:“我没想要你照顾我,只是谢云霆说我需要人在身边,比起别人我看中了你。至于吃的用的,没经过自己的手,还是仔细些,免得被人害了也不知道,你说呢?” 阿卜变了脸。 急忙拉着面前的杯子,垂着眼不说话。 盛愿也不着急,自顾自的轻声细语:“从前,我也不知道,有些人为了一些穆目的是会让吃食里下脏东西。若只是我自己便罢了,我不想希望连累了你,毕竟想要我命的人,并不少。” 想起谢府的安胎药,盛愿唇齿间依旧在泛苦。 她不记恨大少爷,可却学会了小心。 尤其是…… 盛愿视线落在小腹,目光都跟着和柔软起来。 “你怀孕了?” 阿卜猛地站起身。 声音都跟着提高了八度。 盛愿没想到她这么聪明,急忙拉着她坐下。 “你身为女夷,竟然怀孕!你知不知道扬州城里那些人就等着你……”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阿卜急忙捂着嘴,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们等着抓我们的错处,连外头的那些百姓也是他们的棋子对么?” 盛愿并不意外,她关心的只是...... “他们一开始让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若是做什么,我哥还用这样生死不明?” 想起哥哥,阿卜心里总是不安,也不想和盛愿多待免得又说错了话,站起身说话间就要躲出去。 盛愿眼眸半眯,嘴角浮上无奈。 “是不是他们逼着你卖身,还让你答应一些条件,这才同意救你哥哥?你扮成男子,怕的就是被认出来,重新被抓回去替他们暖榻……你是谁府里的?” 第168章 父亲 阿卜就是不回答。 “其实你不信任我也是应该的。这样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在任何时候都要先保护了自己,再去保护旁人,哪怕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家人。” 盛愿看着她,就好似看到曾经的自己。 她曾经以为只要乖巧、就能改变那些伤害她的那些人想法,如今看来当真是在犯贱。最后还不是被卖进窑子。 若不是谢家选了她,此时恐怕她已经被迫接了客。 即使谢云霆再回来找她,也已经覆水难收。 “罢了。” 见阿卜一脸倔强,盛愿也不想此时继续逼着她。 将身上的头饰摘下,走到里间找出一身素布衣衫,便躲在帘子后换起了衣服。 阿卜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盛愿的声音已经从帘子后传出来。 “你在我房里不用拘谨,想如何都行,只在外面不可以这样,不然我恐怕留不住你,还有……” “你放心,真有什么用不着你们撵人,我自会带着哥哥走。”阿卜冷眉斜觑,轻哼起来。 盛愿换了衣服出来,转身便出了帐篷。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粮草没了,既然扎营在这就要想办法做些吃食。 好在真凑出几袋没烧毁的大米,可以熬两日的粥。若是第三日还弄不回粮食,他们也要开始饿着。 粥好煮。 一路上盛愿也做惯了,同行的护卫和收留的流民早就见怪不怪。 唯有跟在后面的阿卜见她这样呆呆的站着。 盛愿先盛了两碗塞进她手里,“你和你哥哥的。” 阿卜下意识推辞:“一碗就行了……” 她哥哥如今清醒时刻少,连灌药都费劲。 盛愿随手将勺递给旁边的人,拉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 “他若不吃,你便都吃了。” “你若用这些收买我……” 盛愿一把掀开她的袖子,露出里头瘦弱只剩骨头的手腕。 这是活生生饿出来的,饿空了肉。就剩得皮,只是阿卜穿着宽大的衣服盖住了,又是天生的鹅蛋圆脸,只觉得是个瘦弱的人。 只有盛愿看到她被十五拉扯时无意中露出的手腕。 “你恢复了身子,才有劲照顾你哥哥。” 见她沉默,盛愿也不管她转身继续去失皱。 如今这幅情景,她只能多做力所能及的事,让谢云霆少些压力,腾出手去做该做的事。 虽然只是清粥,但大米的香气还是飘散到不远处,连味重的檀香都压不住。 原本就饥肠辘辘的灾民,早就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仿佛已经在舌尖尝到大米的香甜。 更别提盛愿收留的流民一个个盛好了蹲在他们周围,也不说话,就捧着粥大口大口喝着,好似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皱,而是事件最好吃的东西。 即使心里有顾虑,这会也被本能趋势,拖着脚步走到粥铺要吃的。 如若真能狠下心眼不见为净,也乐得痛快,偏偏又不舍相忘。 为她计较,为她心烦,甚至甘愿为她不忠不孝,末了,只换来一场怀疑?呵,着实可笑。 盛愿神情空幽难测,只隐隐现出一抹戾。 第169章 换 原本就饥肠辘辘的灾民,早就吞咽着干涩的喉咙,仿佛已经在舌尖尝到大米的香甜。 更别提盛愿收留的流民一个个盛好了蹲在他们周围,也不说话,就捧着粥大口大口喝着,好似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皱,而是事件最好吃的东西。 即使心里有顾虑,这会也被本能趋势,拖着脚步走到粥铺要吃的。 如若真能狠下心眼不见为净,也乐得痛快,偏偏又不舍相忘。 眼看粥铺面前站了一圈人,却没一个上前伸手拿粥的,盛愿虽然着急但心知拉拢扬州的百姓靠的就得是真心实意。 扫了一圈,落在一个年迈的老姬面前。 端起粥走过去,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蹲下身柔声轻笑:“婆婆,夜里凉喝碗粥暖暖身吧。” 老姬吞咽着口水,不由自主伸出手却在碰到碗时,身后的人群突然有人咳嗽一声, 老姬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执拗转头推远了一些。 “不吃,不吃,拿走拿走。” 话虽如此,可腹中空空,眼看面前就是粮食,更是大声唱着空城计。 “这是朝廷的赈灾粮,我们刚才也吃过,婆婆不用担心。圣旨晚些抄录好会张贴在城墙上,难不成吃了这还成了坏事?” “女夷若是真的想救我们这些人,就发发神功,让我们的家失而复得,让我们的亲人回来。” 盛愿只觉得这些人好生没道理。 眼睁睁看着那粥越煮越干,都要成了米饭。 依旧没让扬州一个百姓喝下。 只能气恼的回了帐篷。 一回去,正好和阿卜撞了个满怀。 盛愿看到她从她哥哥休息的帐篷里出来,便关心起病情:“你哥哥如何?” “谢大人找人看过了,好些了。” 话虽如此,盛愿还是眼尖的瞧见了阿卜一丝都没松懈的眉头,和通红的眼圈,显然是刚哭过。 阿卜躲闪着,擦了擦眼角,随口将话扯开:“可是施粥不太顺?” 盛愿脚步一顿,狐疑看向她。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 阿卜被问住了,但很快反应过来,背过身整理着床上的被子。 咬紧唇找着借口。 “你脸色不好,我又不是瞎的。” 盛愿按下心里的疑问,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头上的饰品摘下,淡淡道:“脸色不好是累的,不过你猜错了粥都施完了。今日备下的还不够。” “不可能。” 阿卜一开口,猛然捂住唇懵懂的转身。 果然盛愿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 原以为又是一顿盘问,没想到盛愿已经转过头不再离她。 等铺好了床,阿卜犹豫要不要打水伺候盛愿洗漱休息。 一回头,见盛愿换上了流民一样的破裙烂衫,就连脸都用了什么东西抹黑了。 显然不打算歇息。 “你在这里等我,若我明日天亮还未回来,你就去找十五,就是今日捉你最高最黑的那个侍卫。” “你要进城?” 眼看人就要这么出去,阿卜直接冲过去拉住了盛愿。 盛愿也不是临时起意。 从在城外还未进城,她就想了若有需要乔装打扮,所以找了流民换了两套衣裙下来,只等和谢云霆一起。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第170章 装 阿卜一开口,猛然捂住唇懵懂的转身,嘴里不住找着理由:“我这几日也在灾民堆里,多少听他们说过祈福要断食……” 果然盛愿正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心虚的将被褥理了又理,始终不敢抬头。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有人不让他们吃。” 盛愿从昨日见到城外这些人就觉得奇怪。 妇人,老人,青年…… 什么人,什么模样的都见到了,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方才施皱恍然大悟。 这些灾民里,孩子少的可怜。 可盛愿不论唱戏在扬州城里,还是曾经在村里,便是在京中,每日见到最多的便是年龄各异的孩子。 这些孩子…… 只能是被人统一看管起来。 为的就是拿捏住扬州城下这万万名百姓。 先是刺客烧粮草,又是把她当成真神,这么疯癫的供奉。 盛愿实在不明白扬州下的到底是一盘什么样的棋。 她在扬州城里到底认识几个旧人,兴许能查出些什么。 阿卜心里一紧。 一回头,见盛愿换上了流民一样的破裙烂衫,就连脸都用了什么东西抹黑了。 一副就要出门的模样。 “你要进城?外面那些人这么乱,你还有孕如何使得?” 盛愿找了个块头巾,把头发裹在里面。 仔细确认看不出破绽才满意,低头抚摸了下小腹,满眼都是慈爱。 这些日子她不知不觉早就养成了这个小动作,说起来也奇怪,自从谢云霆回来后,孩子在肚子里格外乖巧,从未添过烦恼。 回过神,盛愿下定了主意 “你既不愿意说,我自然要用别的办法去查这扬州城到底刮的是什么风,官家下的圣旨若完不成那就是杀头的大罪。前后都是死,我这人偏喜欢做个明白鬼。若我明日天亮还未回来,你就去找十五,就是今日捉你最高最黑的那个侍卫。” “不成。”眼看人就要这么出去,阿卜直接冲过去拉住了盛愿,死活不愿意撒手,好似这么一松盛愿就再也回不来了。 左思右想憋红了脸,突然想起谢云霆,见两人举止亲密阿卜早就猜测过两人关系,这时候正好把人搬出来:“你这样不为孩子着想,你那夫君知道了定会生气,当心休了你。” 原以为这话能吓住盛愿。 没想到噗嗤一声,面前人笑出了声。 眉眼如画一样,一笑就停不下来,好半天才捂着唇收起笑:“他不是我夫君。再说,就是他在今天这趟也是要去的。” 盛愿也不是临时起意。 从在城外还未进城,她就想了若有需要乔装打扮,所以找了流民换了两套衣裙下来,只等和谢云霆一起。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盛愿安抚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跟着我,真若有什么也不会有人怪你。等你哥哥病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带他离开。” “不。” 阿卜咬着唇,倔强的脸上挣扎了许久才咬牙道:“若女夷非要去,我这话你一定要记好。遇到打听你这几日宿在哪的,就说是城西随便哪个村子的都行,这几日负责香火,总之别说自己从前是城里的。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做出习以为常的事,切不可让人看出你的身份,更不能把你的样貌展露出来。也别想着去城里找什么人。” 说完不等盛愿反应就扭过头,径直又去了安置她哥哥的帐篷里待着了。 盛愿心里暗暗记下。 见没人注意,溜出营地,岣嵝着背很快便挤进灾民堆里,身影和她们融合在一起,找了城墙角一处避风的位置蹲下。 靠着墙,头巾盖着大半张脸,做出一副力竭的样子。 不一会就有几个搓着手,也跟着凑过来席地而坐。 许是见盛愿是生面孔,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瞪大眼指着盛愿:“你……” 第171章 从在城外还未进城,她就想了若有需要乔装打扮,所以找了流民换了两套衣裙下来,只等和谢云霆一起。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盛愿安抚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跟着我,真若有什么也不会有人怪你。等你哥哥病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带他离开。” “不。” 阿卜咬着唇,倔强的脸上挣扎了许久才咬牙道:“若女夷非要去,我这话你一定要记好。遇到打听你这几日宿在哪的,就说是城西随便哪个村子的都行,这几日负责香火,总之别说自己从前是城里的。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做出习以为常的事,切不可让人看出你的身份,更不能把你的样貌展露出来。也别想着去城里找什么人。” 说完不等盛愿反应就扭过头,径直又去了安置她哥哥的帐篷里待着了。 盛愿心里暗暗记下。 见没人注意,溜出营地,岣嵝着背很快便挤进灾民堆里,身影和她们融合在一起,找了城墙角一处避风的位置蹲下。 靠着墙,头巾盖着大半张脸,做出一副力竭的样子。 不一会就有几个搓着手,也跟着凑过来席地而坐。 许是见盛愿是生面孔,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瞪大眼指着盛愿:“你……” “你可是病了?怎穿的如此单薄。” 盛愿还以为被人认出来,不自觉捏紧袖口,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见状,那妇人左右扫了一圈,见无人看便在怀里掏着什么,同行的人看了立刻上去拉她,“苏大婶子别惹事,城主可说了,不许咱们生出事来。看她面生又落着单,指不定是哪来的。” 那叫苏大婶的妇人犹豫了一瞬,手上继续掏着,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快速塞进盛愿怀里。 还将身子挪过来,挡在她跟前,不住的小声催促:“趁着没人,快些吃了。” 见状,其他几人无奈,又怕惹事,立刻远离两人另找一处窝着。 盛愿打开布包一看。 里头装的是一个掰开剩了一半的窝头,又干又硬,一看就是放了好几天不舍得吃的。 明明有热粥,却宁愿吃这样的东西也不去接受施粥。 盛愿越来越觉得这扬州城里问题不容小觑。 见盛愿久久不动。 苏大婶只当她不敢意思,伸手抢过窝头掰开塞打她唇边,见盛愿吃了才舔着嘴唇笑着:“这原本是要留给我姑娘的,看你和她差不多大怎么没和父母一起,这逃灾乱哄哄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既然是留给孩子的,我怎么能吃。” 盛愿说着,就要包好重新塞回去。 苏大婶听着盛愿的乡音,眼睛都亮了,慈爱的替她掩了掩衣角:“没事,今晚就发粮了。” 第172章 孕肚 盛愿低头咬了一口。 又干又苦的滋味瞬间在舌尖蔓延。 听到这话急忙擦了擦嘴,低声道:“发粮?” 还在疑惑是不是谢云霆和扬州的城主商量好了赈灾事宜。 苏大婶子自顾自的掰着手算起帐来。 “是啊,我们村的来了七日,说好的日日发粮只发了三次,还欠着四天的,还有三袋米,也是等女夷队伍走了就发的。” 说着目光一斜:“按理说你这样年轻的姑娘,不该和我们一样在这里耗着,有更好的去处就去争一争才是。” 盛愿听出端疑,急忙拉着她的袖子做出一副渴求的模样;“婶子,不瞒你说,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从前家里还有亲人,如今只剩我一个……若还有其他活命的办法,我当真想试试。” 见她还不开口。 盛愿作势就要跪下,一举一动如同弱柳扶风,又比西施更多了三分动人:“事成后,定好好报答婶子。” 这话说的六分假意,四分真情,话音刚落眼泪便落下。 “这……” 苏婶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盛愿的脸,虽然脏兮兮看不出什么样貌,但鹅蛋一般的脸庞,光是那双眸多看一眼都能酥了骨头。更别提盛愿说话时这一口清脆娇柔的嗓音。 “你这样的,能去城主府里,运气好些做个暖床丫鬟,再也不必为了一口吃的奔波。” 说着,苏婶子怕盛愿主意不定,又将城主府里好处说了个遍。 “城主府里,连池子里流出来的水都是金子做的,府里百名貌美的奴婢,连今日那个女夷在她们面前都要逊色几分的。若是你过了这个槛,有了更好的去处,也可以赎身出来。 不过城主是个怜香惜玉的,就没见进府的丫鬟愿意赎身出来的。” 一个扬州城主,若按这话的意思比宫里还要奢靡。 别说如今是灾年,就是平日这也是不合规的。 “城主既然这么富有,为何不开库救灾,任由你们在这儿饿着祈福?” 盛愿话音刚落,苏婶子笑容立刻换成了戒备。 连抓着她的手也猛然松开,“你问这话,就是半路上来的,你是赈灾队伍里的,混进来做什么?” 说着就要站起来,叫嚷开。 盛愿哪里想得到这妇人说翻脸就翻脸,警惕性这么强,好不容易问出些话怎能这么放弃。 一把抱住她的腰,可怜兮兮哭诉起来。 “是我有了身孕,前几日是我男人在这,我和肚子里的娃都等着他带粮回来呢。没想到没等来救命的干粮,他却病死了,为了孩子我也只能半路溜进来。婶子别喊,他们若是把我赶出来,我和孩子的命就都没了。” 苏婶子半信半疑,听到孩子到底重新坐下。 “你有孕?我看看肚子。” 盛愿迟疑一瞬不敢耽误,急忙解开身上宽松的外衫,心里暗暗庆幸换衣服时为了求真,里外都穿的是流民的破衫。 苏婶子伸手在她肚子上一顿摩挲。 过了一会脸色才好看些。 “两三个月的胎。” 第173章 主动出击 盛愿察觉到苏婶子冲着她的肚子盘算着什么,用衣衫挡住了她的目光,心里发虚的感觉才好一些。 忽然营地里盛愿之前安排施粥的护卫正在大声喊着明日粥棚开始的时辰。 想起营地为数不多的粮食,盛愿只能希望寄托在谢云霆的身上,希望他能早些有办法。 愣神的功夫,苏婶子拉着她强行将头转了回来。 “不管多饿多想吃粥,你都不能吃他们带来的粮。” 盛愿心里一动。 还想问缘由,不远处原本靠着城墙打盹的人突然窜起来将拿着粥往回走的绿衫妇人拉住,一把将她手里的碗打落,还没等她大声喊出来,就捂住了嘴拖到地里,一顿拳打脚踢。 “对不起,是我的娃娃快饿死了,她不到一岁,再不吃东西真的会饿死的。” 盛愿这时才看到她那宽大的衣袍下用布裹着一个还在襁褓的孩子。 此时只能用力护着孩子,拼了命的哭喊求饶。 对她的哭喊,这些壮汉没有理会,反而打的更狠,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诅咒着: “老爷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不听非要去自己找生路,孩子死了也是你害的。” 周围的灾民麻木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 眼睁睁看着她被打的站不起身,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那壮汉竟然直接把孩子从她身上抢走,就准备扬长而去。 “哎……” 盛愿刚一动,手上立刻传来剧痛。 “婶子,那些人把孩子抢走了!” 苏婶子用了很大的力气死死把她拉住,直到那几个壮汉离开,才松开手,“你想死嘎,又不是第一日了。城主定下的规矩,她不听话就是活该!这样的人就算孩子留在身边也被她害死。” 盛愿心神一颤,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 见地上的人挣扎着睁了眼。 却还是挣脱开将绿衫妇人扶了起来,见她满脸是血急着用袖子去擦还以为她是要找自己的孩子。 可那妇人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向那碗打翻的粥。 粥水早就渗进土里。 那妇人尖叫一声。 发了疯的把泥水混合着脏米挖出来,捧在怀里。 也不管抓到的是不是烂石头,烂泥巴胡乱塞在嘴里。 这么诡异的场面让盛愿喉咙隐隐作痛。 “你。” “哎。” 苏婶子惊呼一声指着那几个壮汉离开的方向拉着盛愿追了上去。 匆匆忙忙,盛愿只来得及把那个干巴巴的窝头塞进绿衫妇人怀里,便被推搡着到城门停下。 “几位大人,这位娘子腹中也有孩子。愿意去城主府中伺候。” 话音落下,几个壮汉看向盛愿的眼神毫不客气的打量起来。 几乎要将她的皮揭开看个干净才罢休。 “这小娘子,看着面熟。” 盛愿微微低着头,好似娇羞,其实手心里早就汗津津的。 她不久才在众人面前那样高调出现,虽说此时身上不是女夷的华服,更是洗去了妆容还特意遮掩了部分容貌,但还是担心漏了马脚。 心里一横,盛愿干脆大大方方抬头,勾起一抹妩媚的笑,“大人这话说的,咱们这里的十里八乡吃的都是一样的水,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她说的乡音。 又软又娇媚,本身又是糯糯的嗓音,一时间把眼前几个人骨头都听酥了。 垂涎不已。 早把那点子迟疑丢在脑后。 更不会和那超凡脱俗的女夷想到一处。 “苏婶子,从哪找来这样的骚货,也不早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