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谱!男主官配竟是我!》 第1章 月下逢君颜 京城大雪, 三日未绝。 将军府的一栋精致的小阁楼上, 陶景言推开了窗猛吸一口新鲜空气, 然后就被凛冽的寒风 冻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兔崽子又发什么神经, 大冷天的开窗又要冻出风寒了。 ” 屋内的骂声由远及近, 随后, 陶景言便觉得衣领处一紧, 他被人给拉着衣领拖到屋内。 陶景言小声地说: “室内应该保持通风, 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对身体好。 ” “想要透透气就出门走走啊。 ” 陶景安是个非常标准的武将, 身材魁梧, 身手了得, 往那 里一站活活比陶景言高了半个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陶景言, “你都半个月没出过门 了, 别再憋出毛病来。 ” “外面还下着雪呢。 ” 陶景言摸摸鼻子便不再说话, 往炭盆子前一蹲, 伸出手来烤暖。 陶景安看着自己这个年少多灾, 前些日子刚刚好了脑疾的弟弟, 蹲在那里缩成一个小团, 像一朵阴郁的蘑菇。如果不主动和他说话,他能闭着嘴做自己的事情一整天,存在感低得像 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虽然不会说话, 但是是打心眼儿里疼爱这个从小就体弱的弟弟的, 前些日子弟弟不知怎得,突然大病一场,好悬没救回来, 陶景安险些没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儿哭出来。 “明日如果停雪了, 我带你去跑马怎么样?多去结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总比待在家里闭门 不出得好。 ” 陶景言被火烤的暖呼呼的手突然一僵, 干巴巴地说: “外面那么冷, 会被冻出风寒的。 ” 这阁楼是陶景言的住所,炭火烧得比其他地方旺一些,陶大哥没待一会儿就浑身冒汗,低头看看自己那小弟,依旧蹲在炭盆子跟前一动不动,心里不住怀疑:这小子别是有什么隐疾吧, 竟然这么畏寒。 “此事日后再议, 如若明天天气好, 我回来找你的。 ” 陶大哥说一不二, 他在这个阁楼里 热得待不下去了,看过小弟之后便赶紧找个理由离开了,临走了还不忘了嘱咐小厮伺候小少爷把药喝了。 陶景言答应得好好的, 大哥刚走,脑子忽然针扎似的疼痛,让他下意识一把扶住小榻,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在两周前,他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网文写手,自己写的那本《皇星》小说刚刚把影视版权签出去,版权费打到卡里还没热乎呢,他就在去银行的路上被劫匪一刀捅去见太奶了。 刚赚的小钱钱还没花呢,陶景言觉得自己现在没上吊都算他意志坚定,还让他活泼开朗些? 他保证不哭行不? “公子,将军派人传话来说让您醒了之后可以去街上转转,买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解解闷儿,如果不想走远的话……”贴身小厮画棋在他身旁念叨。 “我要睡觉了, 你安静一些。 ” 陶景言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翻了个身, 发簪被拔下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枕边。 陶景言的午觉终究是没睡成, 傍晚, 外面鹅毛似的大雪停了, 天地都是一片雾蒙蒙的白, 在月色下闪着银光, 他终于从穿越以来第一次去院子里。 画棋跟在他身后将他的大氅抚得平整了, 将手炉塞到他手里: “公子, 出去赏月吗? ” 陶景言摇头,捂着温暖的手炉,嘟囔了一句:“多谢。” 言罢他坐在门前的长廊下, 画棋怕冻到自家主子, 刚想叫人去端一个炭盆子来, 却被制止。 陶景言拒绝了画棋的好意,伸出一双素白细长的手,拢住了一团雪,冰冰凉凉的触 感让他清醒了许多,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揉着雪球,画棋也没去打扰他,默默地站在前面将风挡住了。 雪夜就是如此安静,除了风声与炭火烧灼的哔啵声,再没有其他声响,主仆二人一坐一立, 画面竟如此和谐。 “承蒙殿下挂念了, 小弟他现下身子骨还弱着, 等痊愈了定叫他亲自登门拜访。 ” 陶景安在 前面领路, 神色中略带歉意, “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真是惶恐。 ” 被他领路的那个人是个俊美的男儿郎, 目若朗星, 挺鼻如峰, 身姿挺拔, 那一双含情的桃 花眼微微弯起, 看上去很是容易让人亲近。 他微笑答道: “左右不过是来找陶老将军有要事相商, 听说府上小公子大病初愈, 顺路来看看。 ” “托殿下的福, 小弟近日好多了。 ” 说话间便来到了小院子的门口, 就见一道修长的身影 站在阁楼前, 那人侧身望着他们, 形貌昳丽, 不似凡人, 忽而风至吹起了他鬓边的碎发,他微眯着杏眼借着月光和雪色看着来人。 陶景言问: “大哥, 这位是……” “这位是瑜王殿下, 今日来看你, 还不请安。 ” 祁云昭——书中的男主角 陶景言将要作揖, 祁云昭便伸手拦住了: “今日没有旁人, 陶小公子不必多礼, 瞧这气色 是好多了。 不过这寒冬腊月的, 还是少出来的好, 免得染上了风寒, 又是一番麻烦。 ” “殿下说的是, 请进? ” 陶景言侧步将门口让出来, “画棋, 请去沏壶好茶来。 ” “不必麻烦了。 ” 祁云昭笑着说: “我不过是来瞧瞧, 瞧见你好了我便放心多了, 我现下要回宫向父皇复命, 先行告辞。 ” 陶景言没有过多挽留, 眼神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 又规规矩矩地行礼: “恭送殿下。 ” 祁云昭后退半步,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长廊下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 两颗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这个方向,好像在注视着尊贵的客人。 这莫名地让祁云昭联想到身前的那个陶家 的小子, 还有那个小子垂在身侧, 冻得泛红的手和沾湿的袖口。 “这雪人团得有趣。 ” 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就见陶家那个小儿子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送走了贵客, 陶大哥要留在陶景言这里吃饭, 他知道大哥有意同他亲近, 便也没说什么, 叫画棋去准备几道大哥爱吃的菜, 还有大哥最爱的烧刀子。 “瑜王殿下今年刚刚加冠, 颇得陛下赏识, 你要同他多学习。 ” 饭间, 陶大哥一边喝着酒 还一边唠叨, “这不, 前不久奉命和咱爹一起管理京郊大营, 现下风光无限呐。 ” 陶景言喃喃道: “刚刚加冠, 今年是泰安二十四年。 ” “你这小子又在念叨什么呢?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陶景言: “哦。 ” “明日镜湖边的马场雪就该清理好了, 我会带你去散散心。 ” 陶大哥叫侍从端上来一摞厚 厚的衣物: “这是给你准备的骑射服, 我亲自教你。 ” 陶景言正专心致志地将陶大哥夹到他碗中的花生粒挑出去, 闻言筷子一抖, 花生都吓掉了: “这么冷个天出去跑什么马?我要去找二哥看书。 ” “少拿你二哥说事。 ” 陶大哥不容置喙: “这骑射服就是你二哥送来的。 ” “可以不去吗? ” 陶景言试图狡辩, “我大病初愈, 身子骨弱。 ” “多锻炼锻炼就不弱了。 ” 陶大哥说一不二惯了, “除非今晚京城大雪, 马场跑不了马, 否则你别想犯懒。 ” 于是, 陶景言彻夜未眠, 坐在窗前的听着外面的呼呼声,只觉得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没办法,虽然穿书了,但是陶景言却并不认为他有什么金手指,毕竟自己笔下的角色有多少心眼子他还是一清二楚的,他自认为为人木讷,怎么可能玩儿的过他们,而他如今的这个身份,陶家的小公子…… 是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原书背景板,没错,连路人甲都不知,路人甲最起码也有自己的代号,陶景言可是清楚地记得他根本就没写过和他同名同姓的人物。 那就更可怕了,如若他真的改变了剧情,那么万一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发生了其他事情,甚至改变原书结局也是有可能的,那他更应该离男主远一点了! 陶景言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子,昏沉睡去。 第2章 长路兆我心 寒冬腊月,天亮得晚,窗外呼呼的风声听着格外助眠,阁子里暖烘烘的,陶景言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门外朦朦胧胧地透过来说话的声音,他没当回事,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这时就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画棋立在床帷外面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公子,该起了。” 陶景言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床帷掀开一个角来,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么?” “将军,少将军还有二公子都醒了,在正堂里等着您用早膳呢。” “什么早膳非要一起用?” 当然这也只是抱怨一句,古代规矩多,父亲的话如果不听怕是要去祠堂挨板子,陶景言还没有懒到为了睡个懒觉挨顿板子的程度。 他搓搓眼睛,努力地把自己的瞌睡赶走,却不曾想到画棋已经准备好了衣物在旁边等着呢,见他醒了赶紧招呼着侍女伺候他穿衣服,陶景言惊得直往后退。 “我自己来就好了。” 陶景言不情不愿地往自己的身上套衣服,还不忘了和画棋打商量:“不去不成吗?” “小的说了不算呀。” 算了。 陶景言打了个呵欠,穿好衣服后拿起发带来简单地把自己脑后的长发一挽,披上狐皮大氅匆匆忙忙走入风雪中,画棋赶紧从后面跟上,还给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往他怀里踹了一个人手炉。 陶景言畏寒,这古代的冬天难熬得很,手炉就成了暖风阁的必备,一般来讲他的手炉一天都是有炭的,手炉外面裹了一层绸子,摸着也不烫手,炭火烧起来闻着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 “这是什么炭?”陶景言走了两步问道。 “梅花香炭。”画棋笑呵呵地说,“前些日子二公子院儿里的人送来的,说是估摸着您会喜欢,这炭金贵,一斤得五两银子呢。” “这么金贵,烧着取暖可惜了。” “二公子说您若是喜欢,这梅花儿香炭管够。” 陶景言听了这话,只是低下了头抿抿唇,一个月能拿几两银子烧着取暖玩儿,整个陶府怕是只有二哥哥敢这么干了。 等陶景言带着一群人叮叮当当地赶到正堂,人已经到齐了,就等他一个,坐在饭桌中间的那个身材魁梧,容貌周正的男人是他爹,左手边那个复制粘贴年轻版是他大哥哥,右手边那个容貌俊秀,身材清瘦的是他的二哥哥。 “阿言。” 老二陶景贤见他,先是笑了起来,伸出手去:“许久不见你,今日起得可算早了。” 陶景言赶紧上前去握住二哥哥微凉的手,将自己手里暖烘烘的手炉塞到他手里:“今日画棋好早就将我叫起来了,我也不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哦!想来我也是忘记了。” 陶景言站好,双手行礼:“问爹晨安,大哥哥二哥哥晨安。” “一家人,不用这些虚礼。”陶隋摆摆手,“吃饭吧。” 陶景言这才落座,等陶隋夹菜之后,他才慢悠悠地给自己夹了一片离他最近的芙蓉糕吃。 “怎么不见嫂嫂?”陶景言问道。 陶景安回答:“太早了,她们起不来。” 陶景言:“……” 那把我叫起来干嘛?! 怂包敢怒不敢言,只好低头又咬了一口盘子里的糕点,餐桌上也没有几盘菜,一道酱肉,一道清炒菘菜,几道口重的酱菜,还有几盘点心,饭都吃得如此寡淡,陶景言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眼神在陶父,大哥,二哥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你有什么话要说?” “今天可是有什么事?”陶景言往后一靠,打了个呵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你大哥不是说要带你出去跑马?”陶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想来也好,你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陶竹那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往京郊大营跑,关都关不住,你可到好请都请不出去,你才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大闺女吧。” 陶竹,是大哥陶景安的独女,今年年方十二。 陶景言摸摸鼻子,这寒冬腊月的往外跑什么? “镜湖边的马场刚刚建好,正好让你大哥给你挑一匹像样的马,你如今这个年岁该有一匹自己的马了。” “我不会骑。” “你之前马术不错,别想框我。” 陶景言反抗无效,饭局散去后陶隋便去大营办差了,他不情不愿地起身,见二哥哥朝他招了招手,陶景言走过去挥退了二哥身后的小厮,将他的轮椅推离了饭桌。 “爹也是为了你好。”陶景贤语气温和,“他怕你憋出来毛病,还想着让你去书院里念书呢。” “我知道。” “可是我觉得有一些不太妥当,你而今也快加冠了,经史子集一窍不通,跟平常国子学的学子待在一起,怕不是会被挤兑。”陶景贤说,“所以我和爹商量了,我亲自来教你。” 陶景言听了这话,浑身一哆嗦,害怕。 陶景贤——十六岁三元及第,十八岁官拜三品,从小还同先太子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如若不是因为身体残缺,现在怕不是官做得比陶老爹还大。 “你信得过我吗?” “当然。”陶景言欣然同意,“不如今日我便同您一起念书吧,我就不去跑马了!” 陶景贤脸一拉:“年纪轻轻的,如此惫懒。” 陶景言拉着二哥的袖子,语调拖长:“外面太冷了嘛。” “好了。”二哥拍拍他的手背,宽慰道:“有大哥在,你害怕他他能冻着你伤着你?听说镜湖马场新建,不少世家子弟,皇亲贵胄都去凑热闹了,你从小身子弱被养在家里没怎么接触过外人,你也去看看,说不准能认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陶景言看着他,欲言又止。 “我就不去了,你去玩儿得开心一些。”陶景贤笑着,把手炉塞回陶景言的手里。 “那我回来的时候,给您带城西王家铺子的栗子糕。” 陶景贤听了这话,明显愣住了,抬头看着弟弟有一些不知所措,但是又见这小子神色如常,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要紧的话。 罢了,也许只是巧合呢? 陶景贤对着他摆摆手:“知道了,快去吧。” “我说……”陶景安一掀开帘子钻进马车,险些被热浪掀了个跟头,骂骂咧咧道:“你这臭小子,怎得那么娇气!” 陶景言捧着手炉往后一靠,老神在在道:“我许久不跟你出来一次,你若是把我冻感冒……冻出风寒来,你可怎么跟娘交代?” 陶景安被他噎了一下。 “那我就要告状了,告诉娘和二哥哥,大哥好狠的心啊,连炭都不舍得给小弟我烧。” “得得得,你烧,你烧,我出去。” “慢着!”陶景言伸手拉住了大哥将他拽回来坐着。 “怎么了?” “二哥哥的腿……给他找过郎中看过没有?真的一点儿好转的希望都没有了?” 陶景安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凑近他道:“这话你可仔细着,别叫你二哥哥听了去,不然的话他心里又要难受了。” 陶景言叹了口气,也是,他这话问了也是白问,陶景贤那腿伤得怎样他是最清楚不过了的,只是没点破他,他便一直不甘心。 “当年把他救出来时,那骨头都碎了。”大哥说,“你那时候还不记事,不知道你二哥哥当时险些就活不成了,这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不过也罢,残废就残废了,陶家又不缺他一碗饭吃。” “只是这身体上的伤倒是次要的,心上的伤才不好治啊。”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又停在了陶府门口,陶景言撩起来衣袍直接跳下了车,大哥在他身后喊着让他跑慢点。 随后,正在小榻上看书的陶景贤就感觉房门被人猛地一推开,一抬头就看见陶景言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还没等他问怎么一回事,就“哎”得一声被人直接抱起来往轮椅上一扔,陶景言把衣架上挂着的大氅薅下来,将二哥哥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推着轮椅就冲了出去。 陶景安在马车旁等候多时,见小弟把人推了出来,充分发挥了武将的优势,直接把轮椅一抬,连人带着轮椅塞进马车里,又顺手把小弟拎起来塞马车里,便招呼着车夫赶路,自己则骑着一匹大马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 过了许久,一双素白的手上捏着一卷书,掀起来窗帘,露出来陶景贤震惊且不可思议的眼神。“你们这是做什么呀?” “带你出去解解闷儿啊。”陶景安乐道,“你们俩都不爱出门,今儿就得让你们出来透口气。” “我都习惯了,带我出来做什么?” “小弟的主意。”陶景安扬了扬下巴,景贤一回头,不知道小弟何事跑到马车外面去了,坐在帘外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驾车,怎么也不多套两件衣裳?这手都生出来冻疮了。” “回小公子的话,这已经是老奴身上最厚的衣裳啦,习惯了就好,现下已经不冷了。” 陶景言“哎呦”了一声,把自己的手炉放在车夫身边,慷慨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小手炉:“虽然你现在开车不能暖手,但是暖暖肚子总是好的,放在这里,有没有暖和一些?” “哎呦哎呦小公子这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使得地,马车里有暖炉,我不冷。”陶景言把自己的手炉塞进了车夫的外套里,“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这天儿真冷。” 陶景安和陶景贤对视一眼,眼中带笑,看样子无奈又是欣慰的。 “这臭小子。”陶景安笑着嘟囔了一句。 车夫夏伯一手赶车,一手将塞到自己衣服里的暖炉拿了出来,这暖炉精致小巧,外面还包着一层天蓝色的绸缎和兽皮,摸上去温暖柔软。 他手指轻轻一动,抚过光滑的绸缎面料,手上的老茧却刮住布料,柔软光滑的面料瞬间起了一些毛边儿。 车夫大惊失色,赶忙收手将暖炉收起来,不敢再碰了。 第3章 雪地探君心 祁云昭今日是抽空前来的,入冬之前他奉命协助陶隋执掌京郊大营军务,上面那位有意将异姓军权收归祁家人手中,分权是第一步,陶家世代从军,威望颇高,本以为撼动这把祁禹王朝的刀举步维艰,却不曾想到陶隋竟然意外地好说话。 祁云昭接手不到一个月,他竟然心安理得地做起甩手掌柜了。 “五哥!”宁王大老远就看见他,赶紧骑马追上来。 “瞧我方才在马场门口遇到了谁?”宁王骑着马跟在他身旁,眉眼含笑。 宁王本名祁云锦,当今最小的皇子,又是皇后所出的嫡次子,生了一副可爱讨喜的样貌,今年不过十六岁。 “这马场是谁开的?世家弟子皇亲贵胄过来捧个场也不稀奇。” “非也。”祁云锦老神在在道,“是陶家的那三位公子。” “三位?” 祁云昭乍一听这话,还反应了一下,陶将军子嗣凋零,妻妾并不多,膝下只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陶景安,任命正三品骠骑将军将军,从小跟着陶将军南征北战,不过而立就战功赫赫。 二儿子陶景贤,曾经的天之骄子,有道是“天上文曲,地上章华”,章华公子郎艳独绝,多少人曾为其倾倒,只可惜世事弄人…… 小儿子陶景言,听说前不久生了场大病,刚刚痊愈。 这三个人,哪个像是没事儿闲来跑马的? 祁云昭诧异道:“连章华也来了?” “可不,老远儿就看他们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祁云锦叹了口气,面露感慨,“当年……在陶二哥哥那里始终是一块心病,想来终究也是意难平,这些年来闭门不出,想必也是怕触景伤情了。” “一直憋闷着也不是办法,出来散散心……” 祁云昭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串欢呼声由远及近,一声高一声低地,定睛一看一匹黑色高马身后拖着一串不明物体从眼前飞驰而过,扬起来的雪雾糊了二位皇子一脸。 “呜喔!二哥!开心不开心!” 陶景贤:“开心!哈哈哈!” 祁云昭:“???” 祁云锦:“???” “刚才什么东西过去了?” 没等两个人诧异多久,策马的陶景安注意到了二位皇子,便调转马头回来了,翻身小马抱拳鞠躬:“见过瑜王,宁王殿下。” 坐在爬犁上的陶景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抬头一看是男主角,笑容瞬间收敛,呲着的大牙都收回去了。 陶景言:不嘻嘻。 “小陶将军不必多礼。”宁王乐呵呵道,“出来都是散心的,玩得开心便好,只是许久不见章华兄了,不知章华兄近来可好?” 陶景贤坐在那里,像是在出神。 “章华兄?” 见二哥久久不说话,陶景言赶紧解围道:“于是方才玩得太狠,累到了,宁王殿下不要见怪。” “怎会,既然如此,马场有专门休息的暖阁,陶小公子可移步休息片刻。” “是。”陶景言弯腰要把二哥哥扶起来,就连陶景贤盯着他,嘴巴张了张要说什么。 “走吧。”陶景言语气加重,不由分说把二哥哥摁在轮椅上,“二哥,该拜别宁王殿下了。” 这一声宁王殿下宛如一记重锤砸在陶景贤心中,他一怔,随后眼神才恢复清明,怅然道:“瞧我,许是昏了头了,许久不见,宁王殿下。” “陶二哥哥见外了许多。”祁云锦一副很难过的样子,“也罢,今日你们兄弟聚会,我们便不再打扰了,陶二哥,再会。” 陶景贤点点头,转头就看见祁云昭坐在高马上,背着光,脸上黑压压一片,眼神不明。 “冷死了。”陶景言对着二哥小声抱怨,“先去暖和一会儿,一会儿再出来跑马吧。” “好啊。”陶景贤捏了捏小弟的手指,“瞧给我家阿言冻的,走吧。” “许久没见你那么痛快了。”见他们走远,祁云昭又转过头来对着二人说,“景言……或许是个好孩子。” “阿言自小在我眼前长大,自然是个好孩子。”陶景贤接过他的话来,接着说,“只是家中没教过他礼仪尊卑,怕是有时会失了礼数,还望瑜王殿下不要怪罪。” “怎会。” 陶景言面无表情地观察着祁云昭,随后微微弯了腰,算是给祁云昭行礼了。 “我倒是觉得陶小公子冰雪聪明,不知请了教书先生没有?现在学也是来得及的。” “我前些日子也有在自己看书,背来背去,倒是背下来了一段,”陶景言突然开口,“您可要听听?” “洗耳恭听。” “上大人,秋乙己,化三千,七十士!” 祁云昭想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他背得是什么。 “你背的什么?” “《大字帖》啊。”陶景言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清澈的愚蠢,“景言实在愚钝,练了许久,只会背这四句。” “你……”祁云昭一阵无语,大字帖?谁会背这种东西,而且这种东西不是给幼童启蒙用的吗?陶家这小子快加冠了吧! “也罢。”他笑道,“今日我便不再打扰你们了,三位,请便。” 陶景言一回家就被二哥哥骂了一通,站在书房里,双手背后低着头委屈巴巴的。 “陶景言啊陶景言,你还真是能耐了!平日里没教你礼仪吗?今日见了二位殿下为何不行礼!叫人家抓住了尾巴可倒好,谁许你随便插嘴的?你可知瑜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今日但凡说错一句话,你的小命就没了!” 陶景言撇撇嘴:祁云昭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 自己一手设计出来的男主,他最清楚他是一副什么狗德行。 可是对方已经开始疑心了,陶景言深知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绝不可能被几句大字帖糊弄过去,日后定会找人再来探。 陶景言现今什么都做不了,只期盼着下一波剧情快点来,分散开男主角的注意力,他可能就会轻松许多。 毕竟陶家已经不允许再出现一个稀世天才了。 陶景贤骂了陶景言半天,见他还没什么反应,咬牙切齿道:“罢了,我跟你说什么,你就是个傻子。” 陶景言:“哎?!”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了呢! “今日你早些休息,明日早些来找我罢……字练得怎么样?” 陶景言摸摸鼻子:“正在练……” “回去练完了在睡觉!” “是……” 第4章 风雪藏锋芒 陶景言这个人本来就宅,天一冷就更不喜欢出门了,那日马场里跑马之后他又把自己关到了自己的房门里,偶尔练一练二哥哥教锝大字,实在闲的无聊了就给画棋扔几块碎银子让他出去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解闷儿。 画棋本身年岁就小,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听这话马不停蹄地往外面跑,结果陶景言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等来等去,等到天都黑了,桃娘弯腰进门问他可是要传膳,陶景言忧心忡忡地说:“画棋出去好久了,也不见回来。” “许是贪玩儿跑远了呢,小公子不必担心,许是过一阵儿就回来了呢。” “不会,画棋知道我在等他,他不会跑远的。”陶景言拧着眉毛,“可是路上冻着了摔着了?这天色都暗下来了,不会遇到什么事情吧?” “小公子若是担心的话,奴婢差人去寻一寻。” 陶景言还是苦着脸:“那也好,你多差些人手,若是真的找到了他……千万不要责骂,只是平安将人带回来了就好。” “是。” 桃娘让人将晚膳给陶景言摆上,但是陶景言现在一门心思全是画棋的事,他只是心里觉得不安,又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哪还能吃得下晚饭,见院子里的家丁整装待发,陶景言赶紧踩着鞋子,拽住大氅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到雪里去。 “慢着!” 陶景言快步走上前去:“我也去。” “公子,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动身了,让家丁们去吧,夜里风寒,您小心着了凉。” “画棋虽说好动,但不是贪玩忘形的性子,他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没来得及回家的,你们,你们怎么看样子一点都不着急啊!”陶景言气急败坏,绕过家丁趟着雪就走了,丝毫也没管身后桃娘叫他。 “你们,你们快去看好了小公子,这雪天路滑,仔细着别让他摔了。” 天色愈来愈黑,一片片雪花也扑簌簌地砸了下来,街上的小贩也逐渐变得稀少,趁着雪夜也卖不了多少东西,便都回家去了,陶景言抓住了几个准备收摊的小贩问,无果,一回头便看到身后齐刷刷站着几个傻大个,那架势好像是他带出来的随行保镖。 陶景言当即就恼了。 “你们……我叫你们出来找人,你们跟着我做什么?都傻了不成?”陶景言气得直跺脚,“还不赶紧分散开来去找,今晚上找不到画棋,我,我,我……” 陶景言“我”了半天没“我出来个所以然来,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不怒自威的陶小公子说:“我扣你们月银!”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不快去!”陶景言跳脚,最终只留下了两位家丁在身边保护,其他人四散开来去找人,陶景言接着抓小摊贩来问。 “我好像有印象……”那摊贩看样子是卖玩具的,扛着自己插满拨浪鼓小泥人的稻草棒子正准备走,见这位小公子周身富贵,便多说了两句。 “他在我这儿买了好些个玩意儿,说是家里主子觉着新奇,我瞧着他好像往醉仙楼的方向去了,想必是去买吃的了吧。” 是啊,画棋前些天跟他提了一嘴,说是醉仙楼的桂花糕好吃,说是要给他带回来一些尝尝。 陶景言听了这话,匆匆忙忙道了一声“多谢”便急匆匆往醉仙楼赶去,这醉仙楼和平常的酒楼可不太一样,它建在一处湖面上,碧瓦朱甍,雕梁绣柱,里面的菜品更是价格不菲,单单是一盘点心比得上寻常人家三天的开销,陶景言知道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曾经是许多情节发生的舞台。 他匆匆忙忙赶到,这里依旧灯火通明,全然不见雪夜街上的一片萧瑟,还没等进门一阵酒香便飘了过来,那应该是酒楼常用的揽客手段,千金难买的佳酿不要钱似的洒在毯子上,挥发出来阵阵的香气,只为了能搏得路过的官老爷们一笑。 他推门而入,小二见突然间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位披着狐皮大氅的小公子,生的也是白白嫩嫩的,脸蛋应是被风雪吹得泛红,头发也是乌黑柔顺,被一根发带梳在脑后。 “呀!”小二赶忙迎上前去,“客官来时可是冻着了?快快里面请,我这就给您上一壶热茶。” “不必……请问您这里有没有遇到一位小厮打扮的人?大概十五六岁,比我稍微矮上一些。” 那店小二一听是来寻人的,而且说话居然这样的客气,他鲜少被人这样子一口一个“您”称呼着,他便站直了将手中的托盘往背后一背,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您来的不巧了,我们这儿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位人。” 陶景言见他想都不想就这么搪塞自己,不禁有一些着急,他急得满头冒汗:“许是您忘了呢?您再仔细回想回想?那孩子许久不回家,我实在担心,您行个方便。” 那小二看着陶景言,脸色变了好几变,最终还是冷笑一声: “瞧您说的,这开店做生意,一天人来人往那么多人,谁会去在意一个奴才的去留,这位客官您真是说笑了,如果不用餐喝茶,还请不要在这里久留。” “你!” “毕竟这醉仙楼来得可都是尊贵体面人物,万一您哪个不小心冲撞了哪位,咱们都担待不起。” 陶景言正要回嘴,却忽然看见了不远处一个桌子下面摆着一只破了皮儿的拨浪鼓,他眼波一转,恍然间想起来这是那位卖货郎的东西。 那卖货郎说画棋今日上他那里搜罗了不少玩意儿,那会不会是…… “哎,让您快走,您怎么还在这儿……” 店小二的话语之间又多了一些催促,陶景言本就心焦,见这小二如此不尊重人他更加生气了,但是更多的他又觉得很是无奈……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在这个时代下生活的人有多么不容易,所以他尽量地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 可偏偏有那种人,拿你当人还偏偏往狗窝爬。 还真当他陶景言是软柿子捏得吗? 陶景言站起身来,拍了拍波浪鼓上的灰,朝着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马上冲了出去一把将人摁倒在地,陶景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脚就将那个小二的左脸踹偏了。 一楼本是堂食的地界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瞬间像是被摁下来了静音键,连掌柜都慌慌忙忙地从楼上跑下来:“怎么了?怎么了?哎呦,这是怎么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陶景言双手背在身后,弯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狼狈的小二,“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掌柜的慌忙凑到陶景言身边套近乎,“可是小店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哎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给贵客安排上好的包厢,亲自给贵客上壶雨前龙井,这茶我请……” “不必。”陶景言直起身来,“我来寻人,你这个小二,好生不识好歹。” 掌柜的见跪在地上的店小二已经被吓傻了,双腿抖如筛糠,他一狠心冲上前去给了小二两个嘴巴:“贵客,您见谅,他年纪小,不懂规矩,我替您教训他。” “也好,你这小二前面伺候别人的日子过得太舒坦,看来已是不满足于伺候别人了,既然这样,那就打发去后院劈柴吧。” “好好好……您是想找谁?我这就给您指路?” 陶景言举起手里的拨浪鼓,摇了两下,那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响声,咚咚两下,确像是砸在了掌柜的心里,心尖儿狠狠颤了一颤。 他弯着腰,那雪白的小公子站得身板笔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是一副俊俏的仙人模样,看上去却无比地瘆人,他问:“这位,你见过没有?” 第5章 酒楼救画棋 那掌柜额头鬓角开始往外面呼呼冒汗,明明还是寒冬腊月的,他的汗水却顷刻之间沾湿了衣襟,他看着陶景言和他身后气度不凡的家丁,牙齿上下打颤。 “敢问小公子门第?” “家父,定远大将军,陶隋。” 掌柜的一听这话如遭雷劈,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定远大将军,陶家,听着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陶家的那位小儿子据说前不久刚刚治好了脑疾,原本以为他居然会闭门不出,想不到今儿竟然冲撞了这样一尊大佛。 “我的侍读不见了,有人说,他来过这里。” “小,小公子说笑了,我们不曾见过……不曾……” “不曾?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不曾见过啊……”陶景言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扭头看他,“看来掌柜的今日不想善了。” “怎会?” “怎会?”陶景言轻笑一声,“我追一伙抢我钱袋的贼人至此,不曾想这贼人竟然藏入了这酒楼之中,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搜!” 陶府的家丁训练有素,得了命令两三步就冲上楼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排查起来,原本歌舞升平的酒楼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有的食客见势头不对起身边走,有的衣衫半敞对着他们破口大骂,陶景言站在一片还算干净的空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 “这,这,这可使不得啊,小公子,怎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行如此蛮横之事啊!” “小公子,小公子您行行好,我们只是听主人家的指示办事啊,您就不要为难我们了成吗?” “掌柜的,你大可放心,如若真的是我冤枉了你们,我他日自会备好大礼登门道歉,但如若不是……” “小公子!” 家丁的声音从楼上传了过来,“画棋在这里!” 陶景言止住话头冷冷地瞥了一眼掌柜的,便三步并两步地跑上楼。 “哎呀!”掌柜的咬牙拍大腿,“还不快去禀告主子,这可是真的要闹大了!” 二楼是一些个小包厢,地方不大,但是胜在足够安静雅致,所以刚才楼下闹出来的动静他们并不知道,几个富家公子哥站起来像个斗鸡一样愤怒的推搡着壮硕的家丁,最厉害不断地叫嚷: “哪儿来的杂碎,还不赶紧滚出去!” “可恶!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这里的公子哥大部分都是过来寻欢作乐的,身边带的侍从三两下就被行伍出身的陶府家丁制服了,陶景言冲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的景象,他的目光越过层层人群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雅间里面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地倒着一个人影,他在混乱中挤了进去,绕到屏风后面去往里瞧。 果不其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正蜷缩在墙角,头发凌乱,唇角红肿,今晨欢欢喜喜床上的新做的袄子也被人撕了个粉碎,里衣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臂上,露出一片光洁的后背和胸膛。 画棋见人一来马上就双手抱头做出一种防御的姿态,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最厉害嘟囔着:“大人,大人,请您饶了我,我家公子还等着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团柔软温暖的衣物紧紧地包裹住,随之而来的就是涌入鼻腔的梅花香炭的味道,他甚至还没做出判断来眼前人究竟是谁,心里的那根弦却马上就断了。 陶景言紧紧地抱住了他:“画棋,画棋,你受欺负了吗?” 画棋这才委委屈屈地哭出声来:“公子,呜呜呜呜呜……公子……”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我给你做主。” “他们,他们把我抓了上来……撕我的衣服,我不肯,他们打我……” “打哪儿了?!” “脸!” 画棋抬起自己的脸,这一个月以来他跟着陶景言吃香喝辣,原本长得模样就清秀,现在更是被陶景言养得水灵灵的,如今脸上被人打了好几个巴掌印,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嘴角渗血,看上去好不可怜,陶景言看着当时就闹了。 “画棋……”他神情严肃道,“你且看我怎么给你主持公道。” 不就是几个富家公子哥吗? 陶景言伸手帮画棋把大氅拢了拢,走出屏风外,见那几个人还是在和陶家的那几个家丁纠缠不休,他趁着这个时间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若是陶家在原书中的地位,除了皇亲国戚,怕是没有几个人敢惹的,瞧着几个人的打扮和长相,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既然如此的话…… 陶景言顺手抄起来一个凳子对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后背卯足了劲儿就砸了下去:那他在这里失手砸死了两个横行作恶的富家子,也不犯毛病吧。 “景言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你竟然现在才来通报!”陶景安站起身来拿着自己的外套就要走,“你这个主事怎么做的?!” “这……夫人回了娘家,奴婢实在担心夜色太晚惊扰了二公子,这才特地等您回来了才来禀报的。” 张氏在旁边听着这话顿时就急了:“你这奴才还不懂事,母亲不在家,自然是我执掌府中中馈,如今出了事情你不来禀报我反而还耽误了时辰,你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吗!” 后宅女人的事陶景安也不懂,他只知道母亲和媳妇好像一直不怎么对付,但是他一直在外当差也无心去管这些事,却不想如今却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 原本小弟在自己的院子里待得好好的,像朵蘑菇似的,怎么就闹到京兆尹那里去了?! “罢了,等我回来会好好追究这件事,如今我先去官衙走一遭,先把小弟接回来先,他性子软胆子也小,此番不定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而此时的官衙,陶景言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右手边的小桌上还摆着热茶和点心,一边懒洋洋地坐着,一边还在挑剔京兆尹大人给的手炉用得不是梅花香炭。 那几个挨揍的富家公子哥儿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控诉陶景言的恶行,而当事者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慢悠悠地捏起一块点心放在了画棋的手心里让他慢点吃。 画棋饿了一天没吃饭,今天又被吓了一遭,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是公堂之上哪能让人随便吃点心,他小眼神微微一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座上的京兆尹韩大人,随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糕点塞入了口中。 京兆尹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看坐在次座的本次案件的热心市民瑜王殿下祁云昭。 救救我,瑜王殿下,你报案抓来的大佛,你快告诉我怎么办呐!!! 祁云昭笑眯眯地移开视线: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原本和同僚在醉仙楼好好吃着饭,回家的时候险些被一盏茶盏砸到,抬眼一看好家伙:陶家那个脑子有疾,行为诡异,但是长得还挺不错的小公子。 打起架来那叫一个吓人,基本上是家丁搞定家丁,陶景言一个人打五个人,并且对方鼻青脸肿,他摆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还能在这里喝茶呢。 “大人!真的好不公平,凭什么他就能坐着不能跪!” 京兆尹翻了个白眼:废话,都不用他爹来,就算是他哥哥来了他都得站起来行礼呢,凭啥不能跪,就陶小公子这个娇气劲儿,还没等膝盖落地他就扶着额头说什么他大病初愈啊头晕啊不行啊要晕倒…… 他敢让他跪吗! 第6章 前路长漫漫 陶景安匆匆忙忙的,刚从大营回来就直接往京兆尹府赶去了,连身上的甲胄都没来得及换,小弟的性子一向软和,他都不敢想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还没等人通报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陶景言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 “阿言!”陶景安冲上前去把陶景言从椅子上扯起来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谁让你受委屈了?” 陶景言苦思冥想,最终抬了抬下巴,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细微到快要看不见的划痕,已经泛红破皮儿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伤处,就这陶景安还“哎呦”了一声,对着他的脖子吹了吹。 祁云昭坐在椅子上摸摸鼻子,等着兄弟二人上演完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了之后才开口道:“小陶将军,不若你先冷静一下,等京兆尹大人断案之后再做决断呢?” “断案?还能断什么案,我们家阿言乖巧听话,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怎么可能打架,定是那几个地痞流氓欺负了他。” “冤枉啊,我们兄弟几人原本好好的在吃酒划拳,他带着两个人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我们打了一顿,我们还委屈呢!” “委屈?你们有什么好委屈的,你们绑架将军府的侍读,还欺辱于他,如若今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一定多么严重。”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你是先动的手了?” “那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什么敢做不敢当的,景言一人动的手,如若真的要问责,我一人承担。” 京兆尹:“……” “你一个人,打他们,五个?” “对啊。” 陶景言神色坦然,看样子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陶小公子还真是……武功高强。” “现在可甭说些无关的话,我为什么要动手?我家的侍读不过是奉我之命出门采买,却不曾想被这几个地痞流氓抓了去羞辱一番,大人,画棋从小陪我一起长大,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您看。” 陶景言走到画棋身边,一把撸起他的袖子,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偶尔有些地方都破了皮儿,露出瘆人的血迹。 “如若在皇城根儿地下还能遇到这种强抢民女……民男的勾当,那岂不是叫外人瞧了去以为我们这些做官的办事不利?依我看,不仅是这种地痞流氓需要惩戒,连同醉仙楼、凤霞楼那种酒楼也得一起排查,今日之事相比不是个例,定有许多我们瞧不见的惨案发生。” 祁云昭点头:“此话在理。” 京兆尹看着瑜王殿下,愁眉苦脸:彻查酒楼,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京城几家生意大的酒楼背后的主子说不定来头多大呢,这是说能彻查就彻查的地方吗? 陶景言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反而站在原地一副受了好大委屈的模样,其中一个跪在地上的公子哥之一吸了吸自己的鼻血,指着陶景言说道:“好一番大道理,那也不是你能随便动手打人的理由。” “那我且问你,我这侍读出来采买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们的包厢?” “那自然是……” “自然是他自己跑到你们那里去的?那他腕子上的伤痕呢?也是他自己掐的?” 画棋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抹眼泪,陶景言朝他看了一眼,可怜的画棋,这要是在现代还上初中的,今天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想必是给他吓坏了。 此时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祁云昭突然出声:“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陶小公子身旁的画棋是个男子吧。” 众人:“……” 好家伙,这里事情都要结束了,瑜王殿下居然才意识到这件事情。 京兆尹大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皱皱巴巴一张脸道:“殿下……如今也是有一些偏好男风之人的。” 祁云昭拧着眉毛思索了一阵,随即张嘴“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真有这种事啊。” 陶景言:“……” 算了算了,没事儿了,玩儿去吧。 “更何况,那画棋再怎么不也是个奴才吗,大不了玩儿坏了我再赔给你一个更水灵听话的不就是了。” 这边话音刚落,陶景安就觉得一个影子都眼前划过去,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住陶景言,就见他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你再说一遍,谁是奴才!” “够了!” 此时的京兆尹拍了惊堂木,维持公堂之上的秩序,对陶景言说:“那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陶景言回头看了看画棋,这孩子含着眼泪对着他摇摇头,意思是他也不知道。 “让他跟画棋道歉,并且赔偿醉仙楼今天的损失,还有,他需要写一份检讨,在醉仙楼人最多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大声地朗读出来,就说你再也不耍流氓了,再耍流氓就烂鸡鸡!” “噗!” 京兆尹没忍住一口茶就喷了出来,祁云昭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皱着眉头看样子还挺嫌弃。 陶景安对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子:“话糙理不糙,但是你这话有点太糙了啊。” “那你也打了人家,这笔账可怎么算?” 陶景言低头看着几个鼻青脸肿的公子哥儿,义正言辞道:“我可以赔偿你们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行吗?” 他那个眼神骇人得很,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嘴上很人道主义地问了他们一句:“行吗?”,实际上好像并没有给他们其他的选项。 好像如果他们不同意,陶景言下一秒就会冲过来一人再一脚。 所以尽管他们并没有听懂什么叫医药费,什么叫精神损失费,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可以可以” 陶景安还心心念念自己的宝贝弟弟今天晚上受了委屈,连晚膳还没用就匆匆忙忙跑出来了,决心要回家给他好好补补。 但是陶景言上了马车就让画棋坐在他身边,自己的狐皮大氅将画棋围得严严实实的,还把自己的宝贝小手炉分享出去了,把画棋包得像个糯米团子似的,陶景安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公子,这,不合规矩。” “没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里面的衣服都破了,你还能穿着破衣服出门?”陶景言低头跟画棋小声嘀咕,“今日你受惊了,不必忧心,明后天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好歇息吧。” 画棋都快哭了:“公子,我不过是一个……” 陶景言往他嘴里塞了个点心,硬是让他把那两个字咽下去了。 马车行驶的那一刹那,车窗的帏布被寒风吹起一个小角,陶景言不经意往窗外一瞥,见大门口灯下站着一个玄色金线绣袍的男子,隔着那么小的缝隙和他对视,那眼神中满是探究意味,就算是意识到陶景言正在看他也毫不掩饰。 那是祁云昭。 陶景言抬手将车窗关好,隔绝了那道视线。 鹅毛大雪纷纷洒落,问柳站在祁云昭身边撑起一把伞,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便安静地在身旁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祁云昭轻笑一声:“你瞧,这世上总会有许多例外。” “需要动手除掉吗?” “不必。”祁云昭抬步,一脚迈进了白茫茫的一片雪里,大雪漫漫,天地间苍茫一色,一时间竟然看不清路在哪里。 他轻声说:“不过是重蹈覆辙,也许他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喜呢?” 第7章 本自是天骄 小院儿里的人又换了一批,陶景言第二天一早就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答应了画棋给他放两天假再让他回来上班的,结果画棋只是在一大早他还在睡着的时候出了趟门,回来时陶景言已经起床了,坐在镜子前等着小丫鬟帮自己梳头。 画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接过来梳子:“我来吧。” “嗯?你回来了?”陶景言看着镜子中的画棋,喜笑颜开道:“你早上去了哪里?我不是说了今天叫你休息一天吗?” “画棋是公子的小厮,可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昨儿已经给公子您添了够多麻烦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让你出门帮忙搜罗东西,我合该去救你的啊,更何况这些日子我们朝夕相处,你遇到麻烦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画棋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你为何总觉得是你的错,这本是那些个纨绔的错,你如今这么一副内疚的样子算是怎么回事,你哪怕跟我回来痛痛快快地骂一顿我都能理解,可你现在这是做什么?” 陶景言把自己的玉簪往小几上一放,只觉得自己好像跟他说不通:“罢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人帮我。” 谁承想画棋一言不发,扑通一声跪下了,惊得陶景言手一抖,更加窝火:“你干什么你!” “画棋自知愚钝,怎么也不能讨公子您的欢心,请公子责罚。” 陶景言只觉得没有来一阵烦躁,自知跟他现在是说不通的,于是起身便走了,头发梳到一半,飘飘洒洒地垂下,他觉得碍眼,便用簪子简单一挽,怒气冲冲地走了。 陶家人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上陶小公子和自己的小厮闹了矛盾,于是把自己气跑了,跑出来被冷风一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娘回了娘家,爹和大哥在京郊大营办差,二哥怕是正在泡药浴,他现在回去也不好。 于是,陶小公子成功地把自己气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随便找了个亭子一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小蛋糕似的。 “我觉得我适应不了。” 陶景言愤愤不平地嘟囔说,“我根本就适应不了,我怎么能让人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我是要走的,我肯定要走的,等什么时候玩够了我就要走了。” 陶景言把脸蛋子埋进衣服里,看样子气得要命,起身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块,准备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取暖。 “好吧,这里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这里有这里的好,现代有现代的好。”陶景言拿出来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 现代有空调奶茶火锅炸鸡烧烤飞机电视WiFi…… 那就加二十分 古代什么都没有,但是有爹娘和二位哥哥,还有嫂嫂和大姐…… 那姑且加三十分吧 但是现代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了,人人平等,才不会一见面就跪来跪去的! 额……那给现代也加十分吧 就在陶景言写写画画之时,突然觉得自己身旁蹲下了一个人,他一扭头:好家伙,是画棋,但是陶景言此时还有一些拉不下脸来,正与把脸转过去,就见画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块桂花糕。 “这是奴……我昨夜里带回来的,有一些凉了,我叫厨娘热了一下,公子吃了桂花糕,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陶景言很没出息地捏了一块小渣放进嘴里。 “我今天被少夫人叫去训话了,可是我觉得她说得对,我怎么好给主家添麻烦呢,少夫人说让我伺候好你,以后这种事情再不许犯了。” 陶景言蹲着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嚼着双目无神地想着什么,过了许久才听他说:“嫂嫂操持家中事务,自有她的一套方法,这个我们不好插手,只是做好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 “嗯,咱们院儿里的桃娘被换到夫人院儿里去了,您知道吗?” 陶景言点头:“桃娘是娘的陪嫁丫鬟,想必在娘院子里不会受什么委屈,这是嫂嫂和娘之间的事情,我们总不好太多插手的。” 陶景言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大嫂和娘的关系好像并不是那么和睦,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陶景言隐隐感觉到她们两个的矛盾点好像并不是在大哥那里。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还不知道,毕竟就算他站在一个全知视角里,陶家毕竟只是一个配角,嫂嫂和娘毕竟只是书中都没出现过的配角。 得到了陶景言单方面的原谅的画棋欢欢喜喜地拉着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这边刚用完午膳,那边嫂嫂院儿里的人就派人来传话了,来者正是嫂子的陪嫁丫鬟翠瑶。 “少夫人正要去大营里给将军送衣裳和吃食呢,问小公子可要同去?” 陶景言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此次演练大哥许久不能归家,还是得让他俩好好相处一番才是。” “少将军时常参加军队演练,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夫人已经习惯了,正好此次我们家小姐也要跟着一起去呢,将军临行前嘱咐过,让您时常出去透透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陶景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辞,于是便收拾了一番去门口找嫂嫂,见她脚边还有一个箱子,不禁“咦”了一声:“怎么带了这么多衣服?” 旁边的陶竹插嘴道:“我娘给爹和祖父都绣了护膝,说是天寒,怕他们冻坏了腿脚。” “嫂子有心了。” 张氏笑道:“还有你和景贤的份儿呢,景贤他腿脚不便,寒冬腊月的,他总比别人更难熬一些,我还有鹿皮和虎皮绣了一个毯子,寒冬腊月的,好让他能盖盖腿。” 一说起来陶景贤的腿,陶景言便没声了,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许久无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道:“二哥的腿……可还有救么?” 张氏摇摇头:“这话在他面前可不敢说的,当初圣上也在民间张贴皇榜寻医,咱们家里也找个各种法子,都是回天乏术了,那样危险的情况,能留下来条命已是不易了,你二哥哥虽说嘴上没说,实际上心里始终过不去那道坎儿,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来了。” 陶景言低头喃喃道:“我知道。” 第8章 百步穿杨叶 马车慢慢悠悠停到京郊的大营,天色渐晚,陶景言估摸着今儿晚上应该会在这里留宿,回头帮着车夫把箱子搬下来,一扭头陶竹这丫头已经像个疯兔子一样冲进去了。 陶景言“嘿”了一声。 “她就这样,姑娘家家的也不稳重,一门心思就往军营里钻,还说什么以后要和她爹一起去打仗。”张氏就只有陶竹这么一个女儿,想起来这个剁尾巴猴子似的女儿,又是疼爱又是忧心,她没忍住跟陶景言抱怨,“这怎么行啊,姑娘家进军营,清誉不要了?这以后可怎么嫁人呀。” 陶景言在她身边站定,见陶竹一个箭步窜到陶景安的后背上:“陶家这么高的门楣,还怕养不起一个不出嫁的姑娘。” “小叔叔!” 陶竹在远处,声音脆生生地朝着二人摆摆手:“快来呀快来呀。” “说的也是。”张氏笑了,“我还是不操心她的事了,她自有自己的打算。” 这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军队之外,他们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估计应该是在操练。陶景安把他们安排到自己的营帐后,又把陶景言带到了箭场,扔给他一把弓箭。 “自己在这里射着玩儿,等我处理完事务就回来。” 陶景言接过那一把沉得坠手的弓箭,伸手好奇地拨一下弓弦。 “我不会。”他说。 “我回来教你。”他说,“这次演练很重要,年前陛下要亲临沙场检阅呢,你在这里听话一些,切记不要随便走动。” 年前,皇帝亲自检阅…… 这几个字瞬间拨动了陶景言脆弱的神经,他眉心一跳,此情此景瞬间和自己的记忆串联起来了。 在剧情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次军事检阅,但是在检阅当天却出了一个不小的乱子,有刺客混入了检阅队伍之中,幸亏军队也算是训练有素,马上就把局面控制住了。 这是男主角祁云昭第一次吃瘪,皇帝龙颜大怒,从瑜王殿下,陶老将军,陶景安,一路罚到千户,大哥既不是皇子,也没有陶老将军那样的资历和威望,自然就成为了皇帝最大的出气筒,降职了不说还被罚了一顿庭杖。 陶景言苍白的指尖捏着弓弦,一抬眼就看见大哥已经走远了,他赶紧跑上前去扯住大哥猩红的斗篷:“大哥!” “嗯?怎么了?” “演练……”陶景言哽住,该怎么告诉大哥演习中掺进刺客了啊?口说无凭,大哥会相信吗? “你带我一个吧,你带我一起。”陶景言站到大哥身前,说道:“我也想去看看。” “胡闹,沙场上刀剑无眼的,别再伤到你,陶竹我都不让去。”陶景安把他推回去,“你在这儿自己玩一玩,我一会儿把陶竹叫过来陪你。” “哎哎!” 陶景言哎了两声,又觉得不甘心:“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办?” “嘿,你这小子,这自信是哪儿来的啊?我们这几个武将一起商量出来的演练图,你一口气就给我们否了?好大的口气。” “大哥,你带我一起去吧,万一我真的能帮上忙呢?” “你帮什么忙?老实呆着,你看着箭篓里的箭,把这些都打完了你再离开。” “大哥!” 陶景安也不等他继续狡辩,转身就走了,等都没等陶景言。 陶景言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被打庭杖,在原地急得直转圈圈,画棋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不必太过忧心,我们不懂兵法,就算去了也不顶什么用的。” 陶景言看看画棋,又看了看箭篓里的箭,郑重其事地把弓交给了画棋:“你在这里帮我射箭,我有别的事要忙。” “哎!公子!您别乱跑啊!” 陶景言当然不可能乱跑,毕竟这里也算是军事重地,乱跑被人误会抓起来了可就不好了,他之前特地问了陶竹那个小丫头他们可以活动的范围,正好,演练台他是可以去的。 陶景言不顾身后画棋不停地呼唤,提起衣摆头也不回地往操练台赶去,因为陶景安事先打了招呼,他身上也挂着陶家的牌子,所以一路上并没有士兵阻拦,有人看见他还微微对他抱拳行礼。 “今日内子带了女儿还有小弟来看我,还带了她亲手缝制的护膝,特地给瑜王殿下带了一副,说是可以抵御风寒入骨,一会儿结束了我差人给您送过去。”陶景安站在祁云昭身旁和他闲聊起来。 “陶夫人有心了。” “同僚一场,瑜王殿下不必客气。”陶景安笑道,“只是瑜王殿下如今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也该好好打算,蓝田种玉,举案齐眉啊。” 祁云昭笑笑没接茬,转而问:“陶小公子也来了?” “是啊,出来透透气。” “也好。” “不过他总担心这次操练会出乱子,害得我里里外外把阵图检查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啊,这孩子总操一些没有用的闲心。” 祁云昭眉毛一拧:“出乱子?出什么乱子?” “他又没说,兴许是他多心了呢。”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的无缘无故的多心,祁云昭觉得不对劲儿,抬眸往台下的军队看去,却猛然看见操练场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身雪白的大氅,几乎要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陶景言万万没想到操练台竟然在场地的另外一边,想要过去要穿过好大一片空地,他望着远处缩成一个小点儿的操练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他还没有马,只能贴这边儿步行穿过去。 守卫的士兵问:“小公子,可要给您准备一匹马来?” “我不会骑,还是算了。”陶景言摆摆手,这一路走来脚都冻僵了,他叹了一口带着白雾的气,接着往前走。 边儿上的雪厚一些,旁边还有一排高高的雪堆,陶景言看着越来越近的操练台,准备一鼓作气直接走过去算了,却不曾想忽然之间,几道利剑破空的声音传来,他一抬头都没来得及躲,就感觉到一支箭将自己的大氅钉到地上,另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就过去了。 陶景言“哎呀”一声,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被这一股强大的冲力带到地上,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大雪堆里滚了两滚,大氅还被钉在地上,被拽掉了。 他顶着一脑袋雪抬头看去,就见祁云昭身穿一身黑色轻甲,站在看台上垂着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上的弓箭都没来得及收,见他望过来对他非常恶劣地扯了扯嘴角。 第9章 简练百万兵 “哎!那不是我家阿言吗?”陶景安朝着下面看了一眼,叫道,“伤到没有啊?” “瞧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祁云昭面含歉意,“幸而弓箭射偏了,不然我怕是难辞其咎。” 陶景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下台去接弟弟去,祁云昭也把弓箭扔给问柳,面无表情得像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而陶景言只是抬头扫了一眼他,好像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随后便自己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被冷风吹了个寒颤。 大氅却被弓箭牢牢地钉在地上了,陶景言拽了半天没拽出来,才一路小跑,跑到十米开外的守卫身边跟他讲了几句话。 守卫便走到大氅旁边,帮他把弓箭拔出来,陶景言拍了拍大氅上的雪,都有一些湿漉漉的了,他说:“多谢。” 他往前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系着自己散乱的衣裳,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陶景安。他那一双大手直接就把陶景言的大氅拢起来了,又把弟弟打包得密不透风。 “伤到哪儿没有?” 陶景言扬起脸来,给他展示脸上刚刚划过的血痕。 “瑜王殿下以为你是什么不安好心的贼人,这才放箭射你的,幸亏你没受什么伤,不然我可真是罪过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陶景言问。 “是啊。” “哼。”陶景言冷笑一声,接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不是让你好好练箭吗?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好奇,过来看看。” 陶景言终于登上了演练台,台下的景象一览无遗,他如今有点冷了,只想赶紧办完事好回到营帐中去。 “陶小公子。”祁云昭见他来了笑着朝他点点头,“对不住。” 陶景言紧绷着一张脸没有理会他,站在看台上朝着下面望了一会儿,又觉得风大退回来了。他缩缩脖子:这里连个炭盆都没有。 祁云昭见人不想理他,也不想再接着讨没趣,于是低头接着看自己的布防图,陶景言则是看着一批一批部队从自己眼前过去,一时之间看台上只有风声和军队整齐划一走过的脚步声。 过了半晌,陶景言出声:“这骑兵……” “嗯?怎么了?” “我是只是觉得这骑兵队伍装备如此精良,如若检阅当天混进了什么不安好心的人惊扰了圣驾可就不好了。”陶景言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说道,“大哥还应当小心一些才是,当心触怒龙威啊。” 祁云昭听见这话,把手中的卷轴放下,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为什么,我只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打算。”陶景言觉得再说下去怕是要引人怀疑,索性闭嘴,反正就算是陶景安不往心里去,祁云昭也是个周全缜密的人,不会当作耳旁风。 祁云昭“嗯”了一声,意味不明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 陶景安听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于是挠挠头接着在看台上看阵法,陶景言也不想多留,天实在太冷了,他在这里待着很难捱,于是找了个理由便走了。 回到箭场的时候画棋还在苦着脸往前面射箭,但是箭大部分都落在了地上,离靶子十万八千里,陶景言看着好笑,过去拦住画棋:“射了多少支?” 画棋苦着脸:“哎呦,公子,这箭好重,我的手好酸。” “那就不射了。”陶景言夺过画棋手里的弓箭扔到桌子上,“走吧,咱们回营帐歇息去,这儿太冷了。” 画棋碰到他的手的那一瞬间被冰了一下,“哎呀”一声叫出了声:“您手怎么这么凉啊?冻到了吗?哎呦,你这个大氅怎么湿漉漉的?” “哦,刚才一不小心在雪里滚了几圈。” 画棋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都烦乱潮湿了,顿时被唬了一跳,赶紧把人拽到营帐里点了两个炭盆放到他床边,但是陶景言的里衣和外衫都已经湿了,摸上去冰冰凉的,他们还偏偏没带干净的里衣。 “我去找将军借一身来,您在这儿烤着火,可不要再乱动了。” “哦。”陶景言听话地在炭盆旁边蹲下,“那你别太着急,仔细脚下,别摔了。” 都快被冻结实了,还在这儿说别的呢,画棋看他发白的嘴唇觉得有一些不太妙,赶紧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碗姜汤。 陶景言咕嘟咕嘟把姜汤干了,随后换好干燥柔软的里衣钻进被窝里,画棋马不停蹄地给他把炭盆子挪了过去,嘴里还嘟囔着:“发发汗,发发汗就好了。” 陶景言看他那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只觉得好笑:“那么紧张做什么?不就是冻了一下……你能不能去帮我把帐帘掀开一个小缝?我怕我们一氧化碳中毒直接在这里被一窝端了。” 画棋听不懂什么是一氧化碳中毒,但是他听懂了陶景言让他去做事,于是赶紧跑过去把帐篷帘子先起来一个小缝,又跑回来在陶景言旁边坐着了。 晚膳陶景言和画棋都没出去吃,是大嫂身边的侍女帮忙把吃食端过来的,只是这军中吃食不比在家里,就连陶景安和祁云昭两个领头的都得和将士们吃一样的,于是陶景言当天晚上只得到了一个窝头,一碗麦饭和几道咸菜。 “这个好。”陶景言盘腿坐在床上,把自己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小脸被炭盆烤得通红,对着丫鬟笑出一口白牙。 “少夫人还担心您吃不惯。” “没什么吃不惯的。”陶景言伸手掰下来一块窝头在嘴里嚼,虽说有一些喇嗓子,但是还是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样就很好。” “好,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夜深人静之时,张氏带着陶竹在陶景安的帐篷内歇下,而陶景安还和祁云昭在帅帐里看着沙盘,他挪动着手中的小旗,拧着眉毛说:“阿言今日说的话……也在理,检阅当时人多眼杂,如若真的在队伍中混进去刺客,怕是会引起骚乱,更何况还是骑兵那种装备精良的队伍。” “嗯,我会派人前去筛查。”祁云昭说。 “假使真的有刺客,这刺客既然能混到军队里,向来是来头不一般,想要找出来怕是也不容易。” “说得不错。”祁云昭说,“敌在暗我在明。” “那这可如何是好啊?” 祁云昭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着急:“没关系,这事陶将军大可以放心交给我来做。” 话音刚落,他们便听见营帐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画棋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听上去像是匆匆赶来,气儿还没喘匀。 “将军,可否请个军医来?我家公子应是受了寒,现在起了高烧。” 第10章 无意染风寒 陶景言确实是染了风寒,夜幕降临时,高烧便来势汹汹,画棋比他还早注意到这件事,感觉到床上的小主子喘气的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壮着胆子去看,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咳咳……”陶景言咳嗽两声,烧得湿漉漉的眼神看着画棋,“画棋,我觉得我有点不太对劲,咳咳咳……” “我看出来了。” “那能请你帮我倒杯水吗?” 画棋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块湿帕子给他擦脸,陶景言喝完了水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陶景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应该不用看医生,现在大概是……三十八度左右,我自己睡一会儿……咳咳……发发汗就好了,你不必守着我,去歇息吧。” 画棋哪敢放松警惕,坐在他身旁守着。 事实证明,画棋多留个心眼儿是对的,他大半夜跑去帅帐里把陶景安拽过来,还带了两位随行军医,身后还多了一位说是很抱歉一定要来看看的瑜王殿下。 “怎么样?” 陶景安坐在床边,伸手探了一下烧得人事不省的小弟的额头,还是被灼热的温度烫了一下。 “这小公子本就气虚血亏,元气不足,身子骨比常人薄弱了些,受了寒可比其他人难捱多了。” “那现在怎么给他退烧?在这么烧下去人怕是要被烧傻了。” “我先给小公子开了一贴药,这就让人去煎着了,至于如何退热……现在先用烈酒擦拭身体降温吧。” 祁云昭立在旁边看着,陶小公子现在的模样好不可怜,烧得嘴唇泛白干燥,面色红彤彤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连手掌像上摊开,露出了苍白的手心,细瘦的指尖还偶尔不自觉地抽动一下,整个人藏在被子里,甚至看不到呼吸的起伏。 这个例外很脆弱。 祁云昭站在旁边给他下定义:他比他团得那个小雪人还要脆弱,看上去快要化了。 可是他见过许多苟延残喘的人,人在临死之际可都是很难看的,要么在烂泥地上挣扎,到处去寻找自己的残肢断臂,要么躺在床上形容枯槁,散发出阵阵的臭味。 祁云昭凑近了轻嗅:香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捏捏他的指尖,连指甲都修剪的那么整齐,细细的指关节捏在手里好像一用力就能拧断,祁云昭又捏了一下,却不曾想就这么一下好像把陶景言叫醒了,他的眉心一跳,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祁云昭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祁云昭一抬头看见陶景言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整个人僵在原地,正打算和陶景言打个招呼,就看见陶景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随后他十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祁云昭:“……” “他‘啧’我。”他跟陶景安说,那样子好像有一些不可思议。 目睹了全程的陶景安流汗:“额……小弟病重脾气是会有些大,殿下见谅。” “我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见识。”祁云昭直起身来,说道,“陶小公子体弱,明日我叫人送些补品去府上,小公子还年轻,应当好好将养才是。” “那我就代景言谢过殿下了。” “药来了。” 陶景言又被人叫了起来喝药,他靠在大哥身上,双手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药,眼睛都有一些泛红了,看上去就像是难受得要哭。 于是一向铁石心肠的瑜王殿下此时终于有了一些非常罕见的良心。 或许……我今天不应该欺负他。 祁云昭在心里那么想着。 陶景言将喝光的药碗还给画棋,又准备躺下睡觉,还不忘了跟大哥打招呼:“大哥,大哥咳咳,我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请便吧。” 都烧成这德行了还不忘了别跌份儿呢。 “知道了,你快睡吧。”陶景安扶他躺下,谁料到这小子甫一躺下,原本还迷迷瞪瞪半眯着的眼睛猝然瞪大。 还没等陶景安做出什么反应,陶景言猛地坐起来把他推开,“哇”得一声,吐了他身后的瑜王殿下一身。 祁云昭:“……” 陶景言:“咳咳咳咳咳……” 陶景言应该是前不久刚刚吐过一次,现在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刚刚喝的药,所以并没有多难闻的异味,但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再加上…… 陶景言想起来这件事就有点想笑: 再加上祁云昭本人超级爱干净,还最讨厌别人触碰,平日里穿衣洗漱都不用人伺候。 “实在抱歉。”陶景言咳嗽了两声,“方才不注意,实在对不住,瑜王殿下。” 看着祁云昭一副面色铁青,想要发作但是还碍于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原因,陶景言看他那副吃瘪的样子就想笑,只好低头用咳嗽掩饰:“咳咳咳咳咳……” “无碍。” 祁云昭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咬牙切齿,“陶小公子病重,还是好好休养吧。” “实在对不住。”陶景安替他说好话,“来人,快带瑜王殿下回去清洗。” 画棋站在陶景言身边给他拍拍后背顺顺气,见祁云昭走了,才一脸后怕地说:“怎么办啊,小公子,这下瑜王殿下会不会记恨上我们?” 陶景言咳嗽得胸闷气短,被扶着半躺在床上,回答:“不会的,他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对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 顶多整一整我们。 “大不了我再去给他赔个不是。”陶景安把他的被角掖好,说道:“你说你也是,我就在你身边,就算你是真的难受忍不住了大可以往我身上吐吗,反正都是一家人,我又不会嫌弃你。” 陶景言听了这话摇摇头,又滑回自己的被子里,眼睛半睁不睁,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陶景安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烫人,于是忧心忡忡跟画棋说:“你今晚先在这里守着罢,如有什么情况再通知我,我一会儿叫人去煎药,你伺候小公子喝了。” “是。” “这大营不比家中,如若明早还不退热,便叫几个人驾着马车将小公子送回家去,回家了拿着陶家的令牌去宫中请太医。” 第11章 御书房探清 原本计划的是在军营里待上两天,结果因为陶景言这么一病,他只好提前回来了,因为家中现如今只剩下了陶景贤,所以午膳是他们二人一起吃的。 陶景贤见他胃口不好,只是吃了两口素菜就如何都不肯多吃了,忍不住担忧道:“你这身子……我年少时也不曾这般孱弱,赶明儿我请几个府医来给你好好调养一番?” “天子眼皮子底下,总不好太铺张,如今陶家树大招风,府医还是不必了。”陶景言回答。 “陶家再怎么,总不至于连府医都招待不起了。” “不是能在宫里请御医吗。”陶景言笑道,“有钱不是这么花的,能省一笔是一笔。” 陶景贤见实在劝不动,便不再坚持,只是给他加了一片茯苓糕让他吃着,二人吃着吃着,就见陶景贤的贴身小厮进来传话,说:“二公子,小公子,宫里面儿派人来传话了。” 宫里? 二人对视一眼,如今陶家掌事的无一人在家中,宫里这是来派人传话,着实蹊跷。 “快请进来吧。” 来人陶景贤定睛一看,可不得了,是当今圣上身边的掌事公公福如海,便赶紧叫陶景言起身迎接。 陶景贤儿时出入宫闱和这个人打过不少照面,如今见了自然是熟稔, “福公公。” “呦,奴才来的不巧了,打扰二位公子用膳。”福公公笑着,堆起了一脸的褶子,“上面那位惦记得紧,着奴才来请陶小公子入宫一叙呢。” “阿言?”陶景贤一听这话还有一些诧异,他们家阿言平日里就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一窝,请都请不出来,怎么还会引起来皇上的注意,还要把他接到宫里去亲自谈。 “福公公,我家这孩子自小没被好好教过,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若是让他一人前去怕是坏了规矩,冲撞了陛下,不若,我陪他一起?” “陛下说了,这天寒地冻的,二公子腿脚不便,就不折腾您了。” 陶景贤一听这话愁坏了,且不说阿言现下还生着病,就入宫而言,规矩良多,万一阿言做错了什么,怕不是要被责罚。 “无碍。”陶景言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放宽心,随后对着福如海点点头:“福公公,我自小没被人教过规矩,如若一会儿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还请您提点一二。” “那是自然。”福如海侧身:“陶小公子,请吧。” 陶景贤心里止不住地担忧,对着一桌子的菜怎么也没有胃口,于是挥挥手:“把菜撤了。”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一阵阵墨块摩擦砚台的声音,正中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头发花白,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硬朗的面容。 “皇上,陶家的小公子到了。” “传。” 陶景言这才得到许可,走到御书房正中间,跪地行了大礼:“草民陶景言叩见圣上。” 他的额头贴着地面不能抬头看,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余光瞥了一眼面前明黄色的衣袍,垂下眸子说道:“谢皇上。” “为何不看朕?” “草民虽未学过宫中的规矩,但是来的路上朝福公公请教过,免得失礼,冲撞了陛下,所以草民知道不可直视圣颜,否则视为不敬。”陶景言老老实实回答。 “嗯,是个本分有礼的。”皇帝说,“起来罢。” 陶景言这才得到允诺,站起身来安静地立在那里。 不过多时,见皇帝又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早些日子,我听闻你的身子好了许多,也好,这么多年来陶爱卿为你的病症操心不少,如今你可让他宽心了。” “谢陛下关怀,草民如今已经是大好了,想来以后不会再让陛下和家父忧心。” “你二哥哥如今怎么样?”皇帝问道,“我曾经问过他可要做官?他拒绝了我。” “二哥哥如今腿脚不便,只是在家中看书养鱼,鲜少出门,日子也算安静平淡。” “朕本想着你若是用功读书,大可以给在国子监安排一个位置,让你好好跟着念书,若是能学有所成,参加科考,考取个功名,也算是一条出路。”皇帝看着陶景言的眼睛,那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可朕转念一想,人人都说陶章华乃是文曲星降世,年少时一篇《望城赋》,引得洛阳纸贵,这么一个文曲星在你家中,想必也是不需要再叫你去书院。” 《望城赋》,陶景贤十五岁时还是太子伴读时做得一篇赋,当时望城突发雪灾,他将北上一路的所见所闻都写在其中,此赋一出在文坛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当时文人所写大多是在歌咏盛世,在一片叫好声中突然杀出一篇针砭时弊,关心民瘼的文章,是那么的刺耳却又那么真实。 所以这就是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二哥哥还被念念不忘的原因,谁提起来陶家二郎不扼腕道一句惋惜。 “回陛下,说来惭愧,二哥确实有想要教草民念书的意思,但是……但草民年幼时曾有郎中断言草民活不过而立,如今哪怕身子骨康健了些也还是还是大字不识一个,君子六艺,四书五经,一窍不通,如今还是大字不识一个,想来若是想要考个秀才,也得等到七老八十了。” 皇帝眉心一跳:“哦?那你的想法呢?” “景言胸无大志,若真能是个奇才,能为陛下驱使自然是好的,只可惜景言是个庸才,那便在家中照顾父母,辅佐兄长,想来也是不错的。” “你倒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皇帝点点头,“这样也好,过来给朕研磨。” 陶景言点头,走到小宫女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墨块,垂眸安静地研磨。 “只可惜了,你陶家一个文才一个武才,朕本还指望着你能有什么大作为。”皇帝叹了口气,接着道:“景言,你是一个聪明孩子,但是也要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陶景言听了这话,笑容收敛了起来,将墨块放下跪在地上,不敢在说话了。 “过来替朕誊抄一份卷宗吧。” “是。” 陶景言双手接过一支笔,几个小太监搬来一张书案,他跪坐在地上执笔慢慢地抄着。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拿着那一份鬼画符卷宗,半晌无言:“……” 陶景言跪在地上,心虚地别开眼睛。 “你这字儿……”皇帝捏了捏眼角,只觉得自己眼睛疼,他不可思议问道;句读也不会?” 陶景言回答:“这卷宗上一半字草民都不认识,只好照葫芦画瓢……画上去。” 这总不能造假吧,我是真不认识你们古代字。 第12章 虏人回王府 画棋自然是不能跟着陶景言一起进御书房的,只能站在外面等着,身边无一人在说话,都在做着自己的事,肃穆无声。 不过多时,只听见一声:“柔妃娘娘到。”身边的太监宫女便跪了一地,画棋不敢抬头看,只听见一个温柔清丽的女声说道:“可是陛下在处理政务?” “回柔妃娘娘的话,陛下召陶府的小公子前来。” “原是我来得不巧了。”那人走近,传来一阵异香,“也罢,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哎呦”福如海赶紧上前弯腰谄媚道,“这天寒地冻的,柔妃娘娘在这里候着当心冻坏了身子,还是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无碍,左右也不是什么正事。”季柔一笑,眉眼弯弯,“正巧,前不久我也听皇上念叨过陶将军家里的事,对这陶小公子很是好奇呢。” 福如海赶紧招呼着小太监进屋通报,季柔随即就被请了进去,御书房的门打开又被关上,画棋只是透过缝隙往里面看,看到了他家小公子跪在地上正在抄着什么东西。 夜幕降临,许是因为天气太冷,集市上的摊贩早早地收摊,只有几家卖吃食的摊铺还开着,店小二前脚刚刚擦干净的桌子,后脚就被人放上一把佩剑,来人大刀阔斧地坐下,招呼着:”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勒!” 那人给对面的人倒满一杯热茶,自己也咕嘟咕嘟喝一杯下肚,发出舒服的叹息声,随即道:“大营事务繁忙,何事惹得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我就好了。” “我听人传信来说,宫中有了动静?” 韩正则左右看看,见没人了凑近了说:“是了,陛下今天传召陶家小子入宫,据说在御书房内待了一下午。” 祁云昭笑了一声:“是啊,他素来多疑,想必陶家这个骤然康复的孩子让他寝食难安了许久。” “陶景言?我倒是没怎么接触过他,那殿下此次入城,可是为了陶景言?” 祁云昭看他一眼,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殿下对他很是不同。” “他于我而言,是例外。”祁云昭说,“陶家已经不允许再出现第三个绝世天才了,既然陶景言本人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人,那么收入我府中做幕僚如何?” “啊?可是幕僚大多都出身寒门,更何况陶家从未在朝堂党争之中站队,您这么做怕是会引起猜忌啊。” “左右在那位眼中,我不过是一颗随手可抛的棋子,用我带下去一个世家看上去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天子冷血无情,骨肉至亲在他眼中不过是筹码,如若祁云昭真的跟陶家绑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祁云昭以后犯点什么大错,他便可以连着陶家一起发落了。 但是一个皇子若是想要捆绑一个世家大族,最简单不过的就是联姻,陶家如今子嗣凋零,仅有的一个姑娘也在几年前,一切变故都未发生的时候嫁人了,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可是陶家哪里是那么好拉拢的?”韩正则说,“陶将军为人耿直,真的会把儿子交到您手中吗?” “他会的。” 都是人精,哪有看不出来那位是什么心思的?陶老将军在官场战场上混迹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有的时候按兵不动反而受人宰割,无论陶家是出于自愿还是出于被迫,和他绑在一起是必然的了。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摆在桌面上,祁云昭正准备打起来勺子吃,余光瞥见巷子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下捧着一个包裹对着马车内说着什么。 他认出来是陶家小子身边的小厮。 “公子!”画棋敲敲马车的窗棂,“您刚喝了药,先吃口点心天天口吧。” “我当你是下去做什么了,咳咳,我没胃口,咳,你先上来吧。” “对面就是杏林堂了,公子,您现下烧得厉害,不若我去请个大夫来?” “先回府咳咳……府内二哥哥请了大夫来。” 陶景言本就发着烧,还强撑着跪在御前抄了一下午案宗,他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在极速升高,到了后来整个人烧得都有一些木了,走出门的时候眼神都发飘,吓得画棋直掉眼泪,翻着今天出门带出来的药丸给他吃。 他靠在小榻上一手撑着额头,眉心微蹙,画棋已经没有声音了,马车也许久不见行驶,他只觉得奇怪,咳嗽了两声叫道:“画棋?咳咳,画棋?” 此时马车的小门被人打开,陶景言烧得头昏眼花,眯着眼睛看过去,就看见一个人带着一身风雪气毫不客气地掀开帘子坐在他身边,还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呦,如此严重。” 陶景言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叹了口气:“是你啊,瑜王殿下大驾光临,真是失礼失礼。” “陛下今日传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你打探消息……咳咳……能不能委婉一些?” “陶小公子病得厉害,想必现在定是难捱的,我就不兜圈子让你费心费神了。”祁云昭说,“能直截了当地达到目的岂不是更好?” “你说的对。” “那陛下今日传召你为了什么?” “试探我。”陶景言努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他觉得陶家又出了一个什么惊世天才,于是传我问话。” “你倒是坦诚。”祁云昭笑道,“那你呢?糊弄过去没有?” “什么?” “你让他放松警惕了吗?” 陶景言摇摇头:“帝王猜忌,是那么容易打消的吗?不过我本就是一介庸人,有些担忧本就是多余的。” “是么。” “瑜王殿下,问完话了吧,可否下马车?我要回家了。” 祁云昭凑近了,打量着陶景言苍白的脸色,伸手在他的后脖颈处的一个穴位轻轻一捏,陶景言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祁云昭伸手,将滚烫的身子接住,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仔细地打量一二,睡着的陶景言看上去很乖,全然没有平时张牙舞爪,眼珠子滴溜一转便一包心眼子的样子。 他抬手敲了敲马车的车门:“问柳,陶小公子晕倒了,带到我府上好生医治吧。” 画棋在门外正要惊呼,却好像被人捂住了嘴,马车缓缓向前,祁云昭低头看了一眼陶景言,将他摆放好坐姿,额头贴着马车的车面,马车行驶是发出一声声碰撞声,像有节奏的鼓点。 祁云昭:“……” 哎呀,罢了罢了!他又把人揽回怀里坐好。 第13章 飞入我心中 “呜呜呜呜呜呜……” 陶景言眉头一松 硬是将自己从黑甜的梦境中扯出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就在耳边回荡着,听得让人心烦。 “公子……” 画棋左袖子擦完眼泪换右袖子擦,泪眼朦胧地看着床铺上的人,朦胧间却看到那个人也在睁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画棋将手里的药碗往桌子上一扔,一个滑跪扑到窗前:“公子啊!” “你嚎丧呢?” “呸呸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画棋伸手又是摸他的额头又是往他的身子下面垫枕头扶他起来的,一时之间将自己忙碌成了一只旋转的小陀螺。 小陀螺嘴里喋喋不地说:“您昏睡三个时辰了。” 陶景言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设施,只觉得眼生,不像是将军府的陈设:“这是在哪儿啊?” “您在马车里晕倒了,是瑜王殿下把您带回瑜王府了。”画棋擦着自己的眼泪,将药碗递给陶景言,“他还请了太医来,给您开了几副药后就走了。” “他去哪儿了?” 画棋摇摇头:“不知道。” 随后他又一脸感恩戴德的表情:“公子,瑜王殿下真心善,帮了咱们不少忙呢。” 陶景言:“……” 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陶景言倒是把画棋这小子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十成十,史诗级别的傻白甜,长得白白净净的但是却一脸窝囊好骗的样子,被人卖了可能都帮人数钱,老了可能都会被人骗去买保健品的人。 看画棋这么一副感激的样子,他一肚子的国骂不知道朝谁发泄,心里的记账本儿又狠狠地给他记了一笔。 招人烦! “收拾收拾,咱们回家。”陶景言掀开被子,拉着画棋的手颤颤巍巍地打算站起来。 “可是公子,现在外面已经子时了。” “子时怎么了?现在就走,这里我待不下去一点儿!”陶景言拿起自己的大氅往身上披,一推开门就撞上了两个城墙一般魁梧的男子,背着手堵在门口,连寒风都被挡严实了。 “陶小公子,我家主子吩咐了,让您好好歇息。” 其实陶景言如若神智清明不难听出这话说的并没有那么绝对 ,只是他如今刚退烧,处于一个人醒了魂儿还没醒的状态,听了这话立马生气。 “囚禁我?有没有搞错啊!我一个大活人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还有没有基本人权了?!” 陶景言怒火上头,说完这话之后又险些把自己气了个仰倒,是啊,他跟一个封建地主头子讲什么基本人权。 那两个侍卫也是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请小公子回去。” 陶景言又被逼退,回到屋子里急得焦头烂额,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画棋跟在他身后劝他:“公子,您病还没好,气大伤身,不若先歇息,等天亮了再说?” “你根本就不懂祁云昭。”陶景言说。 他从来都不做多此一举的事,人生规划清晰得像显微镜下的单细胞生物一样,这辈子眼睛就盯着上面那个龙椅,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那种。 这个时候把他关起来,虽不至于被杀人灭口,但是他身上铁定是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他想要利用了。 陶景言只想做一条小咸鱼,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他转来转去,眼神缓缓地落在了房内的窗户上。 因着屋内烧着炭火,所以画棋把窗户微微敞开了一个小缝,一阵梅花香透过缝隙飘了进来。 窗户被人打开又关上,侍卫回头便看见主仆二人鬼鬼祟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说:“陶小公子翻窗跑了……” “主子不是说了王府随陶小公子出入?咱们还拦吗?” “不拦吧。” “王爷,这梅花儿开了,赶明儿老奴叫几个人取一些梅花儿上的雪来煮茶喝,想来风味不错。” 祁云昭站在梅树下,头发披散着,看样子好像已经歇下了,出来赏梅只是偶然兴起,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腰说道:“只是明日您还要上早朝,该回去歇息了。” “不必。” 祁云昭望着那红梅出神伸手折了一只,摁在自己洁白的袖口上,留下了一朵小红花印记。 老太监提着一盏灯,恍惚间看到主子额头和鬓角的细细密密的汗水,问道:“王爷可是又做噩梦了?不若回去给您点上几片安神香?王爷公务繁忙,切不可如此劳心伤神啊。” “我知道。”祁云昭扭头,灯光映得脸庞一半明一半暗的,他扭头,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张公公先下去歇息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见主子情绪不佳,张公公寻思了半天,硬是找了个话题:“听隔壁院儿的侍卫传话来,说是那位已经醒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不用,让他好好歇息吧。” “那殿下今日为何把小公子留下来?” 祁云昭思索一阵子,回答:“他是例外。” 他对着张公公又重复了一遍:“他于我而言,是一成不变中的意外。” “我想要了解他。” “我听人说,那孩子虽说没什么学识上的建树,但是却是个好心眼儿的。”张公公说,“希望他能和殿下成为知己。” “我好像把他得罪了。” “没人会生殿下的气的。” “母妃就会生我的气。” 张公公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清嫔娘娘也不会生您的气的。” 祁云昭仰头,呵出一口白雾,朦胧的雾气挡住了大半视线。“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透透气便会回去。” “那老奴将灯留给您。” “不必。”祁云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夜月明星稀。” “是。” 年迈的太监离开后,整个梅园就只剩下了祁云昭一个人,万籁俱寂,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自瑜王府立府以来,祁云昭每年都会命人在府中栽上许多红梅,曾有人劝过他,一两株红梅做点缀就可以了,把自己府上的空地都弄得红彤彤的,难免有些附庸风雅,一片血红看着还闹眼睛。 但是都被祁云昭当作耳旁风,就那么听过去了。 准确地来说,他倒不是有多么喜欢红梅,只是想用红梅结出来的小花儿印自己的袖口。 那是他年少时经常玩儿的把戏,如今再这么试一试难免觉得无趣了,自己哄着自己玩儿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沉溺于旧事只能让自己停滞不前。 只是…… 他如今除了那些云烟般的前尘往事,怕是什么也不剩了。 祁云昭一手扶住树干,看着血红的梅花儿,喃喃道:“母妃,我……” 自己给自己摁得小红花儿似乎做不得数,他也始终没有过上母妃希望他过得那种日子。 寒风声中,祁云昭只听见旁边的院子的墙上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随即他就听见一声:“画棋,我先跳了,你跟上。” 他下意识地伸手,只觉得眼前一花,将跳下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第14章 结发共枕席 “哎?” 陶景言刚跳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还纳闷着:“瑜王府的地都这么暖和的吗?安了地热了?” “陶小公子大半夜的不睡觉,翻我的墙做什么?” 陶景言仰着脸儿看他,蛮不讲理道:“那瑜王殿下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为了埋伏我吗?” “你怎么跑出来了。”祁云昭掂自己的手臂,又把人往怀里抱抱,“你折腾什么?” “你凭什么关我?” “谁说我要关你了?”祁云昭还有一些诧异,“你真当瑜王府的侍卫是吃白饭的,你翻窗户跑了都不知道?我嘱咐了他们不要让你出屋受寒,但是非要出来也可以,等时机到了我会送你回府。” “道理我都懂。”陶景言一副无语的表情,“你现在可不可以把我放下了?你为什么总抱着我?” 祁云昭这才很有礼貌地将人轻手轻脚地放下,陶景言下地之后还在原地跺了几下脚,将脚面上的雪跺下去后,一抬眼就看见祁云昭手腕上露出来的洁白的里衣袖口上印着一朵红花。 陶景言哽住,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话来了。 “时候不早了,陶小公子早些歇息吧。” 陶景言见今夜的落跑计划失败,这身子也是大病初愈,折腾两下就已经浑身冒冷汗了,再折腾下去怕不是要再生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陶景言深呼吸两口气,一扭头就见画棋挂在墙上吓得大气不敢喘。 “画棋,你下来吧,我接着你。” 陶景言往前走了两步,伸出自己的手。 祁云昭拽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不知道对着哪里喊了一声:“问柳。” 陶景言便觉得“刷”得一下,一个身影出现在墙上,拽着画棋的腰带,把人拎了起来,又“刷”得一下跳在地上,将画棋扔在地上,最后“刷”得一下消失了。 “好功夫。”陶景言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只听身边的人“哼”了一声,作势要走。 这什么奇怪的脾气。陶景言忍不住吐槽,正要跟画棋离开,只觉得自己头皮一紧,一股巨大的拉力拽着自己的头皮,整个人被拽了一个仰倒。 “哎!” 陶景言被拽得往后退了几步,不得不小跑跟上祁云昭的步伐:“咱们,咱们两个头发缠到一起了。” “我感觉到了。” “那怎么办?” 陶景言扯着头发尝试着自己解开,但是这早就已经缠得一团乱糟糟的了,一时之间也理不出来什么头绪。“你为啥不梳头就跑出来了?” 祁云昭是睡觉睡到一半跑出来看月亮,陶景言则是昏迷一下午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远没有一早上起来那么柔顺。 祁云昭觉得他的指责一点道理也没有:“我在自己的居所里,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还没有追究你擅闯王府内宅,你先来指责我在家里不梳头了?这是什么道理?” 陶景言被说得噎住了,不知道怎么答话 ,可能是祁云昭说得真的有道理,他哑口无言。 “那……那……”陶景言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那我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祁云昭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那一缕头发拎起来,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割,割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祁云昭说。 “那怎么办啊?” 夜晚温度逐渐降低,虽然陶景言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祁云昭也看出来了他的脸都冻红了,于是拽着那一小绺头发把人拖进了自己的房间。 祁云昭的房间炭火烧得并不足,但是骤然从寒冷的室外进入屋内,也可以说是温暖了,陶景言跟着他来到小榻处坐下,借着烛光一绺一绺地将头发分开。 过了一小会儿,陶景言不安分地动了两下:“瑜王殿下……” “嗯?” “你冷不冷呀?” “不冷。” 陶景言:“哦,那我也没有多冷。” 祁云昭见他这一副一边说话,一边还要吸鼻子的嘴硬样子,觉得有一些好笑,拄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果然,没过多久陶景言就开始委屈了:“明明就是你拿小箭射我,我才感……风寒的。” “嗯,所以为了赔罪,我把你接到这里来养病。” “那你也没好好养,我昏迷一整天了,我都饿了。”陶景言小声嘟囔,“我醒来了只有一碗药。” 祁云昭问:“那你想吃什么?” 陶景言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都行,给我垫一口。” 祁云昭食指微弯,轻叩两下桌面,问柳便进门:“殿下。” “你们陶小公子饿了,叫厨房做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来,另外再端两个炭盆子过来。” “是。” 知道一会儿有东西吃了,陶景言也就不再委屈巴巴的,只是低头安心地拆着两个人的头发,但是祁云昭余光看着他好像抬头往这边看了好几眼,于是忍无可忍道:“你有什么话想说?” “祁云昭,你失眠了吗?” “嗯。” “为什么?” “做噩梦。” “哦。”陶景言又低头扣了半天,就在祁云昭以为他要没话了的时候,他又说:“祁云昭……” “人还是要向前看的,对吧?” 他的声音很低,有那么一瞬间祁云昭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什么?” “额,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做了噩梦,也不能一直被困在噩梦里,对吧?等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人不能总是被困在不好的事里,我们往后想想,兴许明天以后会遇到很多好事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祁云昭凑近了,看着陶景言在烛火下恬静的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陶景言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可能有点说多了,但是又实在不忍心看着祁云昭这个样子,虽然祁云昭是大男主,但是斗来争去,到了最后他到底赢了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 “知道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说话间,问柳端着一碗肉丝面进来放在榻子上的小几上,陶景言将自己解了一半的头发扔下,端起碗来闻了一下。 “这个肉丝面看上去很香。”他说,“你要不要早点睡,明天早膳就吃这个吧。” 第15章 可怜锦衾薄 睡着了? 屋内一片昏黄的灯光,祁云昭靠在小榻上,一只手拄着额头,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着了。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还能依稀看出来泛青的眼圈。 陶景言放下刚解下来的头发,拄着下巴,借着烛火仔细地打量他。 说实话,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确实也好奇了祁云昭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系统说得对,毕竟是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角色,怎么可能不好奇呢?但是当时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他只想好好活下去,所以只能不往男主身边晃悠。 但是如今一看,祁云昭长得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 陶景言当时简直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往他身上堆,他甚至还参考了所有在娱乐圈里叫的上号的神颜,为了能写好,他甚至还翻阅了古籍。 如今的祁云昭,往人群堆里一站,好看得都不像一个图层的。 陶景言看了一阵子,大饱眼福后,便将床上的被子抱过来,展开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 希望他今天晚上能做个好梦。 房门打开又被关上,屋内烛焰跳动,祁云昭睁开眼睛,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房间,抬手将自己的被子往怀里按了按。 陶景言原本以为自己离开这里遥遥无期,祁云昭这个人骨子里是很执拗的,谁会随便动摇他的意志,说是等时机到了,实际上真正的时机什么时候到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顶多他现在只是在瑜王府行动自如了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二哥哥就摇着轮椅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祁云昭这边刚下早朝,陶景言还蒙在被子里面呼呼大睡,陶景贤直接冲到书房,把祁云昭堵了个正着。 祁云昭本人好像并没有多么意外。 “昨儿,阿言受了陛下的传召。”陶景贤看着主座上的祁云昭,轮椅的扶手都快扣烂了,“我知陛下是对他起了疑心,但是阿言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大志向,殿下何苦将他带来呢?”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京城达官显贵的府宅门口多少是路人,多少是探子,怕是自己都数不清,阿言来这么一遭,不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这人在京城,哪有一直保持中立的,与其在宁王和瑞王之中摇摆,整日针尖而对麦芒的,倒不如把阿言放在本王这里,左右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两边就算是吵得再厉害也不至于牵连到他。” “可是……” “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了。” 祁云昭语气加重:“陶家已经绝对不允许再出现第三个绝世天才了,陶二哥,前车之鉴还不够你记住吗?” 陶景贤哽住,原本失去了知觉的腿此时好像在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喃喃道:“阿言他……为人单纯,如若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瑜王殿下……多加担待。”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好好对待他。” “我的面子?”陶景贤皱着眉头,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哦,不,先太子的面子。”祁云昭把问柳叫进来:“去把陶小公子请来吧,他也该起了。” 不过多时,陶景言打着呵欠揉着眼睛便走进屋子里了,他昨晚睡得晚,再加上这身子大病初愈,睡得格外沉。现在他只感觉人好像醒了,但是魂儿还在床上。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二哥哥,还有一些没反应过来,随即欢欢喜喜地蹦过去,拉着他的袖子:“你怎么来了?来接我回家的么?” “嗯。”陶景贤笑得有一些勉强,“你一夜未归,我有一些担心你。” “我在回来的路上烧得厉害,瑜王殿下把我接到他府中医治了。” 陶景贤听了这话有一些担心:“那阿言现下如何了?” “好多了,那我们现在能回了吗?我还想睡觉。”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 好一出兄弟情深,祁云昭低头看着卷宗,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觉得这声音格外地刺耳,但两个兄弟似乎也没有打算久留,陶景言和他说:“殿下,多谢款待,我先回家了。” “没关系。”祁云昭对着他笑,“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陶景言听了这话就有一些笑不出来了。 他说得这个很快就会再见面,是在半个多月之后。 半个月后,京郊大营的军事演习正式开始,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几乎走了一半去观礼,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陶景言。 陶家这两个兄弟并没有一官半职的,只是一个闲散在家的富家公子,于是便心安理得地在家中煮茶,这天陶景贤端着一杯热茶,突然叹了一口气。 陶景言自知二哥哥最近几天气儿不顺,于是也没开口询问,问了二哥哥也不会说,还平白叫人心烦。 “阿言。” 他终于开口。 “嗯?”陶景言正在剥烤得金黄的红薯吃,闻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陶景贤看了直叹气,就这么一副单纯的样子,送到官场上去不得让人生吞活剥了啊,他们家的阿言弱小可怜,怎么去应对那些豺狼虎豹。 “不如……你陪我去江南定居吧。” “嗯?”陶景言听了这话,竟然还有一些诧异:“为什么?” “听说那里气候宜人,正巧外祖家就在江南,我们去陪着外祖不好么?等天气暖和些,爹和大哥就要回到边关去了,你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吗?” “可是……如果我们走了,这家中便就只剩下大嫂和母亲了,孤儿寡母的,在这京中如何立足啊,咱们又不能把将军府迁去江南。” “这倒也是。”陶景贤手里捏着一个桂圆,过了半天又问:“那你觉得瑜王殿下人怎么样?” “他很好啊。”陶景言说,“长得很不错。” “那,那抛去长相呢?” “多疑、心狠、心眼子比石榴里的子儿都多,他多看我两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算计我。”陶景言小嘴叭叭,喋喋不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很可怜。” “可怜?你怎么看出来的?” 陶景言剥红薯的指尖一顿,接着说:“就是给我一种感觉吗,你看瑜王殿下那个黑眼圈,我昨晚可是听说了他事务繁忙,还夜夜被噩梦侵扰,吃不好睡不好的,当然可怜了。” 第16章 圣旨招智士 “听说陛下看了大营的演习,龙颜大悦,赏赐了咱们家好些个东西。” 画棋坐在陶景言身边喋喋不休地说:“我看小厮们都去前院儿帮忙搬东西了,这真金白银自是不必说,还有一些田产店铺和新鲜玩意儿。” 看来是一切顺利,什么也没发生。陶景言悠哉悠哉地看着画本子,看来大哥的悟性还挺高的嘛,一点就透,嗯~孺子可教。 陶景言最近烤柿子吃多了,有一点受寒,于是整个人更宅了,原本自己的活动范围还在阁楼,现在直接缩小到自己的床上,基本上一天到晚就往床上一躺。 画棋怕自家的小主子长了褥疮,没事儿还过来让他翻个身。 “呦,小公子看书呢?” 是大嫂院子里的晚娘,她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陛下赐了咱们家好些个新鲜物件儿,少夫人挑了几件送了过来,说是给小公子解解闷。” 陶景言坐起身来笑道:“嫂嫂有心了。” “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少夫人说让您趁着新鲜吃。” 在古代,这寒冬腊月的有一些新鲜蔬果可是不容易,要么有一些不差钱的会自己搭建温室栽种,只是成本过于高昂,再加上种出来的果子味道不怎么样,所以现在还没普及。 晚娘送来的托盘里放了一串又大又黑的葡萄,还有两个苹果,一只梨,卖相看上去不错。她将托盘放下便福身离开。 陶景言起身拿起一个苹果扔给画棋,自己拿了一个用袖子擦了擦,放到嘴里坑次坑次啃了起来。 画棋知道小主子若是给什么东西,他不要的话小主子可是要闹脾气的,于是也有样学样,抱着苹果啃,幸而他最近被陶景言投喂得习惯了,所以吃得也算是开心,毕竟苹果脆甜脆甜的,就算是寻常夏秋他也难得一见品相这么好的苹果。 “我怎么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陶景言一边啃一边嘟囔。 果不其然,他刚把苹果啃干净,又有大嫂院儿里的月娘带着一行人过来了,到了陶景言身边齐刷刷地站了一排,约么有四五个,个个都是模样出挑,水灵灵的大美女。 陶景言也不说话,黑眼珠子很瘆人地盯着月娘。 月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好说:“陛下,上次咱们陶府一些个奴仆,少夫人寻思着小公子院子里人少,也到了该找通房丫头的年纪了,于是便挑了几个模样出挑的叫奴婢送过来。” “这也是陛下赏赐的?” “自然。” 陶景言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些姑娘就留在我这里做个洒扫丫鬟也不错,等到了年纪再让她们出去嫁人,不必做我的……通房丫头。” “是。” 陶景言扫了她们一眼,又叫画棋带着她们出去安排工作,院子里突然热闹了许多。 “那个身材高挑的叫春分,那个长的很白的叫惊蛰,还有那个长得娇小一些的叫谷雨,那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叫夏至。”画棋回来就跟陶景言说,“她们都好漂亮,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陶景言“嗯”了一声,看样子并不是很感兴趣。 “公子,您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大公子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定亲了,您再拖下去得拖到什么时候啊。” “急什么?”陶景言又翻了一页书,“顺其自然就好了,画棋,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可是很痛苦的。” “那孤独不痛苦吗?” “那我宁愿孤独。”陶景言书也看够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绕着自己的房间又走了一圈,随后又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算是完成了他今天的运动任务。 他端起来那盘葡萄和画棋两个人分食。 “一会儿,你就去把那两个梨子切一切拿到院儿里去跟大家分了。”陶景言说,“冬天还要烤火,太干,仔细着别上火了。” “是。” 陶景言跑到外室去把手洗干净,又跑回来拿起自己的书,正要看,听见这外面一阵嘈杂声,好像又是来人了。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他这里格外热闹。 “又是有人给送东西来了吗?”画棋好奇地抬头往外面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忙不迭往屋里通报:“公子,公子,瑜王殿下来了。” 陶景言把书一扔,踩着鞋子往外面看去,见祁云昭一身的甲胄都没来得及脱,站在他的院子里活像一座假山,手里还拖着一幅明黄色的卷轴,皱起眉头打量着院儿内。 他走上前去俯身行礼:“见过瑜王殿下。” “你这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丫鬟?” “刚多的。”陶景言摸摸鼻子,“就比你早来了一炷香的时间……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宣读圣旨。”祁云昭说,“所以先来见你,一会儿要去个宽敞的地方,你这个小院儿跪不下那么多人。” “什么圣旨啊?为什么要先来找我?” 祁云昭也没搭话,就这么低头看着他,陶景言瞪着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能不去吗?” “是为大不敬。” “为什么找我?” 这个问题祁云昭其实有一些回答不上来,因为选择陶景言真的有太多原因杂糅在一起了,但是最重要的是…… “因为你是例外。” 他必须要把例外捆在身边才行,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放心。 这个例外可不能置身事外,他必须要闹,必须要将这一切搅得个天翻地覆,这样才不枉费他的一番心思。 现在这张圣旨一下,陶景言必须和他祁云昭保持态度一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彻底和他捆绑在一起。 陶家这道圣旨接得可算是声势浩大,陶家连着主子带着家卫,浩浩荡荡地在门口跪了一百多号人,事发不过一个时辰,几乎全京城的名门望族都知道了: 陶家那个小子被送到瑜王府当幕僚了。 要知道,陶家上一个被派出来做皇子左膀右臂的,还是远近闻名的章华公子陶景言,太子侍读,何等风光,如若先太子没死的话那他就是新朝的股肱之臣。 但是瑜王殿下……这……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明赏暗罚,毕竟瑜王殿下日后不可能会继承大统,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皇上有意培养出来一支力量与丞相一党还有四皇子一党抗衡,等事成之后,第一个被抛弃的怕不就是瑜王殿下和陶家。 第17章 朝九晚五日 陶景言这个幕僚第二天就要早起上班了,在现代社会做习惯了社畜,原本以为到了这里他可以安心地做一条米虫,但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种生活多久,他就被硬拽起来朝九晚五了。 烦死了! 再给祁云昭这个狗记一笔! 他闯进祁云昭的书房,一屁股坐下,翻开自己桌子上的卷宗,看着这堆繁体字越看越来气。 没错,陶景言作为一个对于四书五经仅停留在教材上的人,现在连繁体字都没认全,与其说每日是来上班的,倒不如说是每日前来上学的,每日定时定点要写几篇大字,要背几章典籍,一天下来感觉眼神都涣散了。 但是他还没办法摸鱼,因为祁云昭的那张书案就在他旁边,他打个瞌睡都被抓住了。 陶景言一边生闷气一边写大字帖,只觉得更气了。 “你这个字写的好丑。”祁云昭偶尔还拿着字帖指着他的字嫌弃,“总不能我给你发着月银,还要给你请一个教书先生吧。” 带薪上学,这听着好像确实有点不像话,但是陶景言又不想练字,他可并没有勤劳这种美好品质。 “手累了。”他往凳子上一瘫,眼神都发直了,“先不写了。” 罢了。 祁云昭也没再逼他,让他自己坐着自己跟自己玩儿一会,他现在还忙着呢。 “知道了。”陶景言慢吞吞地回答。 今日的书房并不只有陶景言一人,还有另外两位官员和祁云昭商量什么事情,整整一上午不知道偷偷瞄了他几次,偶尔眼神瞥到他的字帖上,看了都直摇头。 陶小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字儿怎么那么丑。 “可是这事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又提起来正事,他说,“这边境要军饷,北域又要钱来赈灾,陛下年后还要再江南修建行宫,国库早就拿不出来银子了。” “如今又说先太子忌辰要大办,如何大办啊?陛下把这烫手山芋交给您了,不是摆明了让您自掏腰包吗?” 陶景言抱着一盘葡萄吃着,大眼睛咕噜咕噜转,打量着他们。 哦,京郊大营军事演练一事过后就是先太子忌辰了,陶景言竖起耳朵来听,他记得祁云昭这里办得很体面,既没让自己多掏银子,又让这次忌辰风风光光的。 所以陶景言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一心看热闹。 “那咱们从哪里能弄出一些银子来啊?这……哎呀,这事属实是不好办,如若办得不好那便是有损皇家声誉,若办得太好,陛下怕不是又要疑心您了。” “那你们觉得该怎么办?” “不若……我们明日早朝便建议再增收一轮赋税?那样的话修建行宫的钱还能再多出来些。” 陶景言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翻了个白眼,一手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一手翻着话本子。 这要是明天早朝直接跟皇帝说:“陛下啊,我们知道国库没钱了,所以我们经过一晚上的讨论,决定让您下旨再增加一轮赋税呢,百姓的死活?哦,百姓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妈的,祁云昭不被骂死才怪。 果不其然,祁云昭听了这话也很无语啊,他说:“你要是没有说的可以先不说。” “你明天不用来了,有你这么个幕僚显得本王很蠢。” 白胡子爷爷因为提了个建议惨遭开除,不知道这是他人生中遭遇到的第几个职场滑铁卢了,所以他现在表现得非常平静,甚至还有心思据理力争:“忠言逆耳,更何况先太子在世之时为百姓殚精竭虑,如今太子忌辰……” “你也知道他为百姓殚精竭虑,还要为了他的忌辰劳民伤财?明知道北域闹雪灾,来年黄河伏汛指不定又要拨出去一笔赈灾款,现在你还要增税,你还要不要百姓生活?你们这些个书生,满脑子只会读圣贤书!” 陶景言这一会儿半串葡萄都吃进去了,又觉得有一些甜到齁嗓子,于是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又开始拿旁边的点心吃。 “你想怎么办?” 突然被cue到的陶景言大脑飞速运转,说实话,他的想法就是祁云昭的想法,但是他就这么贸然说出来不就把祁云昭的活儿给刨了吗? 如果真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也就罢了,问题就在于祁云昭会用到他自己隐藏的一些手段,那他就更不能说了。 更何况就算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能这么了解啊。 陶景言捏着葡萄,CPU都快烧干了,随后他把最后一粒儿葡萄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要不然……我把我的月银充公?” 不知道怎么解决,那就先装傻吧。 反正他的月银就那么两个子儿,祁云昭不会真的对他的钱做些什么。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嗯?!” 祁云昭转头跟两位大人说:“陶小公子现在拿两份月银呢,没想到如此宽宏大度,竟然愿意让出来一份来充公。” “可歌可泣。” 祁云昭! 于是陶景言在上班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成功地失去了自己的工资,以后就只能靠着家里每个月的月银生活了。 陶景言摸着自己荷包里的那可怜兮兮的五两银子。 现在整个陶家估计就他最穷了,大哥哥有俸禄,二哥哥的生意做得很好,每年还会给爹爹的军营里捐出去一笔钱,只有他…… 一身光鲜亮丽的,但是一摸兜里没几个子儿。 “二哥啊。”回到家,陶景言垂头丧气地跟二哥哥说起,“我以后不能带你吃香喝辣了,祁云昭不给我发工资了。” 陶景贤对于他直呼祁云昭大名有一些震惊,而且他也没听懂工资是什么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笑。 “你这几日感觉下来如何?” “瑜王殿下,并没有交给我什么事情,只是每日让我练字背书。” “可是我怎么瞧着你这几日,似乎是长肉了?瑜王府伙食不错?怎么在家里不见你吃多少?” 陶景言回想起来在他那里的一日三餐。 早餐吃了一屉蟹粉汤包,配了一碗莲子粥 中午吃的蟹粉狮子头,清蒸肉末蛋、云片火腿、鲈鱼羹、还有茄汁茭白、清炒鲜蔬。 晚上吃的鲜笋蒸鹅、宫保野兔、山药凉糕、清炒茼蒿、还有火腿鲜笋汤、水晶小排骨。 还不包括他每天都会吃到的点心和新鲜水果。 陶景言咽了一口口水。 祁云昭……扣得该不会是伙食费吧…… 第18章 温软入怀中 陶景言在意识到自己吃得太多了之后,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显然收敛了许多,他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着摆放整齐的点心和水果,他忍了一上午没拿。 中午在饭桌上也就只吃了一碗饭。 他把筷子一放下,祁云昭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你病了?” “没有呀。” “你这饭量比往日小了五成。” 陶景言摸摸自己的鼻子,眼神飘忽:“我怕你嫌我吃得太多。” “瑜王府不至于连顿饭都吃不起,你敞开了吃。” 陶景言端着饭碗递给了在旁边伺候的问柳,还很有礼貌地说:“麻烦了。” 没办法,瑜王府的厨子做饭真的很好吃啊。 陶景言含泪又吃了两大碗饭。 午膳过后,陶景言揉揉自己的肚子打算去睡午觉,祁云昭在书房附近找了一间房子收拾出来了给他用作午休的地方,他正要去,就听见祁云昭叫住了他:“待会儿,你陪我去趟雍王府。” “可以啊,那我们走吧。” “你不午睡了?” 陶景言:“???” 乖乖嘞,他甚至想等我午睡睡醒了之后再一起去。 他的男主角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温柔小意了? “自然不用,我本是殿下身边的幕僚,陪殿下走这一趟本就是应当的。” 祁云昭轻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陶景言抬手挠挠脑袋,跟着祁云昭去了前往雍王府的马车。其实祁云昭带他走这一趟也是耶能理解的,他和这雍王还沾亲带故的——雍王殿下是他的姐夫。 “只是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雍王殿下了?” 祁云昭坐在马车的主座上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雍王世子今日周岁诞辰。” 陶景言坐了回来,过了许久才突然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世子,那岂不是我的小外甥!” “是啊。” “乖乖嘞,我怎么都忘了这回事了,哎呀。” 陶景言跟三姐姐陶景芷并没有见过几面,因为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三姐姐已经嫁人了,只有他刚醒来的时候三姐姐过来瞧了一眼。 陶景言甚至都快要忘记她已经有孩子了,孩子都那么…… 他猛地想起来,喃喃道:“雍王世子?” 那个在小说里没有活过五岁的雍王世子? 陶景言对他有印象,因为膝下独子被害,雍王和王妃伤心欲绝,自请去了边关守边,一辈子没有再回过京城。 “雍王世子……今年多大了?” “两岁。” 好吧,那一切就都来得及。陶景言轻呼出一口气:“可否到了前面把我放下,我这个做小舅舅的不能空着手去。” 于是,马车缓缓停在了闹市,陶景言下了马车才知道后悔,毕竟他现在身上就五两银子,可是买不了什么像样的礼物。 但是那也无所谓,陶景言主打的就是一个绝不内耗,量力而为,在一个首饰铺里掏干净了自己的荷包给小外甥买了一把长命锁。 虽然这跟祁云昭带来的礼品相比有一些灰扑扑的,但是总比没有强。 因为这小世子的生辰和先太子的忌辰时间上有一些靠近,所以雍王两口子合计着就暂时没有声张,只是招待了一些有心主动前来庆贺的人,陶景言还在这里见到了二哥哥和嫂子。 进屋的时候二哥哥正把小孩子抱在腿上,拿着一个拨浪鼓哄他。 陶景言进来的眼神瞬间就被那个白嫩嫩胖乎乎的孩子吸引住了。原因无他,这孩子完全是按照雍王两口子的优点长的,那叫一个冰雪可爱,他进来简单地跟雍王和姐姐打了招呼后,直奔着小崽子去。 “宝宝,让小舅舅抱抱可好?”陶景言伸出手去。 陶景贤含笑看了他一眼,把孩子递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抱住,温软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像没有骨头似的。 “看来阿言喜欢栾儿呢。”嫂子张景萱含笑,“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陶景言抱着孩子逗他:“叫小舅舅。” 栾儿:“啾啾!” 陶景言被萌得不行,鼻血都快流出来了,真可爱! 原来他喜欢小孩子。祁云昭站在一旁,双手抱臂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啾啾!啾啾!”栾儿奶声奶气地叫着,搂住陶景言的脖子,软乎乎的脸蛋往他侧颈上贴,给他稀罕得“哎呦”了好几声。 “你亲一口小舅舅,小舅舅送你个东西好不好?”陶景言笑着说。 祁照栾一个两岁的奶娃娃,知道什么矜持,听了这话不由分说对着陶景言的脸“吧唧”了一口,随即又很害羞地把脸埋了起来,惹得哄堂大笑。 “哎呦,小世子竟还是个小财迷哩。”张景萱笑着,伸手逗了逗小栾儿。 “好呀好呀。”陶景言拿出自己那个五两银子买来的长寿锁,语气中带了一些歉意:“真是抱歉呀,小栾儿,小舅舅还没赚大钱,只能给你买下来这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小舅舅给你戴上可好?” 陶景芷一听弟弟没钱了,顿时有些坐不住:“家里不曾给你发月银吗?” 这话就有一些尴尬了,准确地来说,家里会给每个成员发的月银只够零花,因为吃食府内会一律置办,走得是公账。 但是像是陶景安、张氏、陶景贤,或者是爹爹和娘亲,他们大都有自己的铺面,每月都会进一些额外的收入,所以他们自然是不愁钱花。 而陶景言现在,不仅没有自己的土地,还没有铺面,只能靠着每月的月银过活,虽然也够,而且每月家里人还会往他的院子里送一些东西,但是万一工作的时候打点关系可就有一些捉襟见肘了。 但是陶景言并不打算直言,毕竟一个大男人不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这说出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并不想让别人见到他的窘迫。 “这不是月末了吗?”陶景言笑道:“我之前置办了个大物件儿,所以现在确实不怎么宽裕,不过三姐姐不用忧心,我很快就会调整过来了。” 二哥哥问他:“什么物件儿啊,值得你这么费心?” 陶景言笑了一声:说出来也不怕吓死你们——先太子忌辰典礼! 第19章 相逢狭路间 陶景言将长命锁挂在小栾儿的颈间,眉眼含笑:“小栾儿,以后要长命百岁呀!” 很抱歉之前给你安排了那么一个结局,现在见面了之后小舅舅只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陶景言心里想着。 祁云昭站在他身边,伸出手来:“要不……皇叔抱抱?” 小栾儿在陶景言的怀里瑟缩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还是很乖巧地伸出了手,安安静静地窝在祁云昭的怀里,小小的身子都有点僵硬,怯生生地看了祁云昭一眼。 “他怎么这么看我?害怕我?” “你长得跟个煞神一样,谁不怕你。”陶景言顺口回答。 “嗯?”祁云昭也没想到陶景言怼他怼得那么自然,一挑眉头,“我吗?你也怕我?” 陶景言身体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干巴巴地笑道:“怎么会?瑜王殿下风华绝代。” “你最好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陶景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面露尴尬:谁让祁云昭长得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凶了,他看到第一眼就不怎么想靠近,再结合一下自己对他的了解……更不想靠近了。 小栾儿可怜巴巴地看了陶景言一眼:“小啾啾……” “哎呦,小可怜儿。”陶景言瞬间心软了,伸出手来,“来,小舅舅抱抱。” 祁云昭今日前来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给这个小侄儿庆生,还有别的事,于是跟着雍王先去了别的地方,陶景言只是瞥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并没有跟上前,继续低着头逗弄怀里的孩子。 等他们谈完事情了出来的时候,陶景言正在和孩子在廊下玩雪,他像是怕孩子冻到,于是把孩子藏进了自己的大氅里,只露出来了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儿,他伸出手去捧了一团雪递到栾儿手边。 “摸摸看。”他说。 栾儿伸手捏了两下,奶声奶气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陶景言突然听他背出来一首诗,眼睛都瞪大了:“小栾儿还会背诗啊?谁教你的?” “先生。” “那小栾儿还会背吗?” 小栾儿一口气背出来了三首关于雪的古诗。 陶景言被他们古代小孩儿卷得说不出话来,尿都憋不住的年纪,就会背诗了。 小栾儿平时被人看管得仔细,几乎没人会说抱着孩子上外面玩儿玩儿雪,陶景言自然也是不敢太放肆的,毕竟古代医疗水平那么低下,像这种幼童万一染上风寒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只是抱着他在廊下摸了两把。 丫鬟和小厮在几步以外的地方安静地等着,陶景言和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说,白嫩的孩子藏在他的怀里,陶景言低头笑着,梨涡在脸颊处若隐若现。 祁云昭一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忍心打破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陶景言,该回了。” 陶景言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栾儿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皇酥!” 祁云昭接过来孩子,有样学样地把他裹在自己的大氅里。 “事情谈完了?” “嗯。”祁云昭说,“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去?还是你在这儿再待一会儿?” 虽然陶景言不太想回去上班,但是祁云昭每日留给他的字帖他还没写完,再不回去写他今天真的写不完了,于是他说:“那我跟你一起回吧。” 但是二人万万没想到,因为小栾儿第一次见到他这位貌美如花,声音还轻声细语的小舅舅,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小舅舅就这么离开他,临走的时候拽着陶景言的衣襟哭了好一阵儿。 还是陶景言举着手指发誓,说自己有时间了一定回来看他,他这才作罢。 马车上,祁云昭看着陶景言衣服上哭出来的那个完整的泪痕,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他“啧”了一声,嫌弃道:“小孩子真闹人。” 陶景言闻言看了他一眼,系统跟他说过的话好像在耳边响起,于是秉持着一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态,说道:“殿下还未成人父,自然不知道这小孩子的可爱之处。” “你觉得他可爱,你就是人父了?” 陶景言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反应了半天才回答:“我又不用给家里延续子嗣,开枝散叶,瑜王殿下,你可是皇子啊,现在还没娶亲,你不着急吗?” “谁家会把姑娘嫁给我,陶小公子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是不娶亲,你一个心仪的人都没有吗?好好一个年轻人,总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吧。” 祁云昭:“……” “你真啰嗦。” “你……”陶景言的眉毛渐渐地立了起来,“算了,我不跟你说这种事你想怎么样随便你。” 祁云昭不知道他在别扭一些什么,毕竟无缘无故问他的终身大事,这就已经很奇怪了,陶景言只是一个幕僚,就算是例外,也不能随意插手他的私事。 于是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马车依旧往前行驶着,陶景言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行经一条小路,马车却猛然停下了,祁云昭本在闭目养神,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何事。” “回殿下,前面是宁王府的马车。” 宁王府?陶景言扭头看了一眼祁云昭。 宁王祁云锦,嫡次子,先太子的胞弟,今年才十六岁。陶景言记得这号人物,因为到了最后他也没活成。 先太子仙逝之后,皇帝和皇后几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妄想再培养出来一个先太子,但是也许是前人的光芒太盛,祁云锦终其一生都没逃脱哥哥的光芒。 直到最后也是和祁云昭针尖对麦芒的,许是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宅邸,连同自己笑话一般的人生,一生都在追逐亡人的影子,最终在火光里终于见到了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哥哥。 但又不得不说,即使后来已经撕破脸了,祁云昭和祁云锦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仍然还记得先太子还在世时,两人曾在东宫一起分食过一盘点心,还曾一起精心筹备过太子哥哥的寿辰,据说那一晚东宫上方的那一块夜空亮如白昼,璀璨的烟花放了半夜。 可是如今,除了一些公事还会见面外,他们几乎不怎么往来。 “那便让……” 还没等祁云昭的话说完,路那边就传来声音,是宁王府的马车已经把路让出来了。 “五哥。” 祁云昭睁开眼睛,这声音好像是从马车外面传来的,他伸手拉开帘子,果不其然,祁云锦就站在外面,仰起脸来看他。 “你是刚从三哥那里回来吗?” “嗯。” “我正要往那边去呢。”祁云锦又提起来了别的事,“过不久就是太子哥哥的寿辰了,不知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向我提。” “一切安好,宁王殿下不必忧心。” 祁云锦白着脸看他,张了张嘴,嗓音低哑问道:“五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不会。”祁云昭将帘子放下,“天寒地冻的,宁王殿下快回马车暖和去吧。” “哎!”祁云锦赶紧说,“上次镜湖马场一别,也是许久不见了,不知陶二哥可还安好?” “本王又不曾与陶家二哥见面……” “我二哥一切安好哦。”陶景言猛地把帘子拉起来,一张被热气蒸得通红,笑眯眯地看着他,祁云锦本来还苦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突然对上这么一张笑模样,还有一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宁王殿下是去给栾儿庆生的,快去吧,再慢一些栾儿怕不是要歇下了。”陶景言笑眯了眼睛,“我二哥哥一切安好,只是偶尔也会跟我念叨你,说是许久不见宁王殿下,怕是已经生疏了,不若等有时间了我们亲自去府上拜见,或者您亲临寒舍?我们一定好生招待。” 祁云昭的马车不算太大,陶景言扑到窗口上和人家说话,整个人都快趴在祁云昭怀里了,于是祁云昭偷偷伸手捏他腰侧的肉。 “哎,嘶……”陶景言咬牙,踩了他一脚,接着说:“前年二哥哥亲自酿的梅花儿酿,今年喝着正好,宁王殿下,您有时间了一定要来啊。” “哎!” 祁云锦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高高兴兴地说:“我一定来。” 两人拜别,陶景言坐了回去,祁云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鞋印子,话里话外在阴阳怪气:“你倒是对谁都热络。” “你懂什么。”陶景言瞪他。 第20章 君子死知己 第二天,祁云锦欣然赴约,看样子是为了今日的聚会费了好些心思,连衣裳都换了一身素净的,因着年纪尚小,还没加冠,头发被束在脑后,梳成高马尾。 陶景言今日休沐,准确地来说是因为祁云昭今日要去军营,他不想带着陶景言一起,索性就给他留了写作业让他自己回家去,陶景言也乐得清闲,又开始过上了日上三竿才起的咸鱼日子。 听耳房前来通报时,他忙不迭地出门去迎,祁云锦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手里还拎着两个包裹:“我听闻陶家二哥偶尔受风回腿痛,于是特地找人制成暖药贴,这样冬天还会好过一些。” “宁王殿下费心了。”陶景言笑着接过来东西:“二哥哥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跟我来。” 祁云锦本身是个话痨,见了陶景言便开始喋喋不休:“你叫陶景言?咱们两个应该差不多大,你可还认识我?章华哥哥曾在太子哥哥身边做伴读的时候,我曾来到陶府做客。” “我那时不曾见过你。” “也是了,听闻你之前一直病着,也是最近才痊愈,那真是一件喜事,说来也可惜,我和章华哥哥,还有太子哥哥他们差了十岁,他们有时说的许多话我插不上嘴,如若咱们两个从小便认识,定会有许多话聊。” 陶景言笑得温柔,他说:“现在认识也不算太晚。” “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啊?陶家三哥?听上去好奇怪,你还有两年就要加冠了吧,现在取字了没有?” “家中哥哥和长辈都叫我阿言。”陶景言开门,将祁云锦引到温暖的室内。 “好啊,那我便叫你阿言了。” “你们二人聊得好生热闹,我在这儿就听见你们聊了一路了。”陶景贤笑着说。 原本还像个小鹦鹉一样叽叽喳喳的祁云锦突然闭声,仔细想来除了之前在镜湖马场那匆匆一面,他有许久不曾见过陶家二哥了,但是祁云锦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这位曾经还待自己不错的哥哥好好谈一下,只是…… 只是天不随人愿,先太子一亡故,这朝堂上的格局变了好多。 如今见到了,许是近乡情怯,祁云锦反而说不出来什么话来了。 “宁王殿下为人热情,见面了和我聊了许多事情,这不才来晚了些。”陶景言拉开椅子:“宁王殿下,请坐。” 祁云锦有一些僵硬地坐下。 “宁王殿下和阿言年纪相仿,想必是有很多话聊。” 祁云锦的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服不说话,陶景言只是一低头便看见了他用力泛白的指节,于是笑着说:“酒可温好了?我惦记那坛子酒许久,二哥哥始终不肯拿出来。” 陶景贤倒了一杯推到祁云锦手边:“宁王殿下,请。” “咻!” 几支利箭破空,却齐齐正中靶心,引来一片叫好声,韩正修站在旁边连连鼓掌:“瑜王殿下箭术与日俱增,百步穿杨啊。” 祁云昭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把弓箭扔给一旁等候的问柳,又摆正了一下自己的护腕,冷淡地扫他一眼。 “怎么今日没带着您那位幕僚一起来?平日在您书房经常遇见他。” “娇气。”祁云昭说,“来了军营容易生病。” “奇怪啊,陶家武将世家,就连章华年轻的时候也是文武双全,这陶小公子真如你说的这般孱弱。” 祁云昭瞟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瑜王殿下今儿来这做什么?只是来练箭的不成?” 祁云昭看他一眼,伸手递给他一本折子:“先太子忌辰在即,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才来,但是皇上还要办得漂亮。” “那皇上把这差事交给了你,可是要让殿下您平这个账?” “本王若真的把这账目给平了,那他才是寝食难安了。” 韩正修一怔,这可不是?这先太子忌辰三年便要风光办一次,为了彰显陛下舐犊情深,不仅文武百官要斋戒三日,为太子亲手抄经祈福,还要再全国各地布施粥棚,感念先太子明德。 三年前是陶家那位二公子一手操办的,可谓是声势浩大,再加上那二公子退居官场后生意越做越大,白花花的银子花了出去,自然是办得体面。 如今祁云昭接手了这份差事,自然不能比三年前的差。 “这怎么今年就交给你了?” 自然是陶家人若是办得多了,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陶二公子念在曾经同窗的情谊上办一次足够了,自然不需要别人再插手。 于是没有人比这位从小被太子殿下带大的瑜王殿下更合适的人选了。 祁云昭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接着说:“这折子放在你这里,今儿晚上你便联通御史台的人上奏弹劾,想必不久之后国库便能松快一些,到时候那钱财自然是要紧着要紧的事来。” 韩正修打开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道:“哟,看来明儿有人要倒霉了。” “不过是咎由自取。” 而且都是上面那位留下来的待宰的年猪罢了,必要的时候杀一只充饥,无伤大雅。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问柳胳膊一抬,一只老鹰飞到他的手臂上,他取下鹰爪上的信封,展开来看了一眼,随后递给祁云昭。 祁云昭一挑眉:“老七?” 问柳木着脸不说话。 “陶将军在西大营练兵呢,殿下可要去看一眼?” “不必了,陶将军练兵有方,本王自然不好去打搅的。”祁云昭起身,对着韩正修点点头,“那韩大人就在此地好好辅佐陶老将军,替我问好。” 陶家此时的氛围极好,陶景言喝酒喝得身上发热,便招呼着画棋和陶景贤身边的长宁一起跑去院子里堆雪人,陶景贤正低头摆弄自己的酒,祁云锦则是支了一张小几,趴在案上画画儿。 花了半天,脖子都有一些发酸了,他偶然间抬头放松自己的脖颈,身旁的小福子赶忙凑上来给他揉肩,眼神却还不停地往院子里瞟,祁云锦看他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只觉得有点好笑,于是伸手点他的脑袋。 “你啊,去跟他们玩儿去吧。” “哎呦。”小福子捂住自己的额头,嘟囔道:“殿下,我得守着您。” “本王有什么好守的,去吧,有事情本王再叫你。” “哎,好嘞!” 小福子欢天喜地地奔着院子里去了,陶景贤抬头看着主仆二人的对话,笑着摇摇头。 “陶二哥笑什么?” “笑你,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真好。” “是吗。”祁云锦苦笑一声,“可是对我来讲,在那深宫里唯一能和我知冷知热的人,怕是只有小福子了。” 陶景贤的笑容僵在嘴角,眼中的笑意随即消失,随后他把一杯温酒推到他面前:“皇后娘娘呢?她身体还好么?可还闭门不出?” 祁云锦摇头:“我也许久不见母后,凤仪宫常年香火不断,檀香味顺着寒风能吹到云台殿,每次见她只是隔着门远远望一眼,母后她……并不想见我。” 陶景贤叹了口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宁王殿下到底是皇后娘娘亲子,想必她也是挂念着你的。” 祁云锦并没有答话。 “如若真的要论罪,我的罪名应是比你更重才是。”陶景贤苦笑,“我曾想过,如若能一命换一命,换得渊渟能活下来也好。” 先太子祁云昌,字渊渟。 “二哥哥说得哪里的话,当年之事是意外,谁都不想的。”眼见着陶景贤陷入自责,祁云锦急得都快哭了,他本不想惹得他伤怀,正在纠结怎么哄得这位开怀,一扭头一个大雪团直冲他面门砸来。 祁云锦直接被砸得“哎呦!”了一声。 陶景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哕” 祁云锦:“……” 陶景贤:“……” “我说你年纪轻轻,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小八字眉!过来给雪人镶上眼睛。”陶景言又砸了一团雪过去。 “小八字眉”祁云锦当即就闹了,怒道:“陶景言,你敢砸我!” “就砸你怎么样啊。” “你……”祁云锦正要冲上前去算账,又像是想起什么东西,看了一眼陶景贤后又坐了回去。 “去吧。”陶景贤说,“你与阿言年纪相仿,会玩到一起去的,不是很寂寞吗?阿锦?” “不必困于往事,你还小。” “你要试着让自己开心些,这样日子才有盼头。” 祁云锦在他的目光下试着往前迈了一步,随后被陶景言一把扯进了白皑皑的雪里,两个人直接在雪地里滚了两圈,再坐起来头发都散乱了,陶景言指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祁云锦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很小声地笑了起来。 陶景贤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闹成一团的人,无声地笑着,食指微弯悄悄地抹去了眼角溢出来的眼泪。 第21章 同车而分食 桌面上的丹青被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白皙的手拿了起来,陶景贤抬眼看去,祁云昭带着一身风雪的味道站在那里,垂眸看着手中的画。 画中庭院红梅正盛,寥寥几笔勾勒出庭院里的人儿,陶景言穿着一身白色的狐皮大氅窝在雪地里专心致志地堆着雪人,画中人眉眼含笑,看上去比红梅还要明艳。 “殿下来了,耳房的人怎么也没通报一声?”陶景贤说,“殿下今日不是在京郊?” “这画儿不错。” 陶景贤笑道:“这是宁王殿下方才画得,他从小丹青就很不错。” 祁云昭没有答话,眼神望向庭院中疯玩打闹的几人,琉璃似的眼珠微转:“他倒是活得开心。” 陶景贤一时之间拿不准那个“活得开心”指得究竟是谁,便也没在搭话。 祁云昭只是站着,陶景贤递给他一杯温酒他也没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庭院里的人,直到看见祁云锦一个虎扑把陶景言摁在雪地里,他才开口:“陶景言。” 美好的氛围就此被打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动作,看向他行了个礼。 “随我回瑜王府。” 好不容易来了半天假期,却被上司随叫随到叫到岗位上了,哪怕陶景言再怎么不情愿只能照做,他拂去头顶上的雪,“哦”了一声。 祁云锦眼巴巴地看着陶景言走到五哥身边,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祁云昭隔着人远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上多么善意,全是警告。 许是第一次见他眼中的敌意如此明显,祁云锦一怔,僵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这是我今日写的大字。” 书房内炭火烧得很足,陶景言换了一身衣服,又窝在小榻上喝一碗姜汤,没一会儿额头上就被捂出来汗珠了。 祁云昭接过来扫了一眼,嫌弃道:“真丑。” 陶景言双手捧着汤碗,敢怒不敢言。 “不过比之前的字倒是强得多了。”祁云昭将宣纸轻飘飘地放下,他说:“我打算年后给你个职位,主簿怎么样?一些简单的文书想必你也可以处理了。” 陶景言觉得他在这里简直像是一个米虫,这里包吃包住还不说,连带着把自己的学习教育都给包了,不得不说,除了工资要充公之外,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毛病,陶景言甚至怀疑祁云昭实际上只是想把自己留在身边,其实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事情。 但是这种想法未免有一些太脸大了,他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大米虫有什么好觊觎的。 “你也不必忧心,主簿只是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虽说你的字丑了一些,但是也是可以胜任的。” 陶景言张了张嘴:“那……” 祁云昭一挑眉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说什么话。 “那工资还会给我涨吗?就是……月银。” 祁云昭:“……” “真的那么缺钱吗?” “其实可以找二哥哥要来着,但是张不开那个口。”陶景言挠挠脑袋,“但是陶府每个月的月银也是够花的了,毕竟银子这种东西,多多益善吗。” 世家子弟大都对于金钱欲望嗤之以鼻,巴不得把自己打造成出淤泥而不染的神仙形象,哪怕自己背地里赚得盆满钵满,吃得脑满肠肥,嘴上还念念有词什么“万钟于我何加焉” 这陶家的小子,倒是个财迷,两只眼睛都快变成铜钱的形状了。 “涨涨涨” “好嘞!” 只能说陶景言对于祁云昭这个封建地主头子压迫人的手段还是不了解,很快他就发现了,他每天又多出了一个工作——陪祁云昭上早朝。 第二天一早画棋把他叫起来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呢。 “公子,瑜王殿下的马车在府外等着呢。” 陶景言躺在床上埋在被子里发出了土拨鼠的尖叫:“啊!!!” “现在才寅时!寅时!你们古代人睡觉那么少是会折寿的!” “可是没办法呀,早朝都是这个时间,公子快起了吧,早朝迟了是要挨板子的。而且瑜王殿下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总让人家等着也不像话。” 画棋最近和陶景言混熟了,愣是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把人梳洗打扮好,往他手里塞了一包点心直接往瑜王殿下的马车里一塞。 于是一路上,祁云昭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玉笏一边看着车上的困神,只觉得怪好笑的。 陶景言虽然平日里颇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是行为举止也算是和规矩,让人挑不出来毛病,今日可倒好,屁股往马车上一坐,根本就没给祁云昭多余的眼神,眼角还泛着眼泪花儿呢,闭着眼睛捏起一块桃花酥就往在嘴里送。 可能是因为太困了,这位一时拿不准自己究竟是该吃还是该睡,于是只能闭着眼睛机械地往嘴里塞点心,不过多时,祁云昭就眼睁睁看着他捏着点心的指尖一顿,随后无力的搭在膝盖上,彻底睡熟了。 “……” 真的这么困吗? 祁云昭盯着他嘴角的点心渣,指尖微动,抬起手来掩饰地放在嘴边咳嗽两声:“陶景言?” “陶景言!” “嗯?” “别睡了。” “没睡啊。”陶景言闭着眼睛回答,“我醒着呢,我醒着呢,什么事儿你说。” “幕僚在金銮殿外等候,万一睡着了也是要挨板子的。” 烦死了。 陶景言缩在马车角落里自己哼哼唧唧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一眼祁云昭,甚至都不想给瑜王殿下请安。 偏偏祁云昭这个人还欠得要命,明知道陶景言现在不想理他,非要欠登一样去撩拨他:“吃的什么?我也没用早膳,分我一块?” 陶景言抬头看他一眼,白净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听了这话马上低头对着自己的点心“噗噗”喷了两口口水。 “脏了。”他说。 祁云昭:“……” “小气鬼。” 陶景言被人硬是从温暖的被窝拽起来,凌晨三点就得陪着这个人大老远跑到皇宫里去当牛马,现在怨气怕是比枉死的厉鬼还重,没直接跳起来挠花祁云昭的脸算他胆小怕死。 还说他小气鬼?陶景言自然也没多给他好脸色,一口吞掉了大半个桃花酥。给自己噎得脖子抻出去二里地,直捶自己的胸口。 “罢了罢了。”祁云昭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喝一口顺一顺,今儿早上我叫瑜王府的厨子做了一盘牛乳糕和花生酪,你过来吃两口吧,你们家下人给你准备早点怎么也不知道配点喝的,桃花酥多噎得慌。” 祁云昭打开手边的食盒,牛乳和花生的香气直接钻进陶景言的鼻腔里,他的鼻子微动,闻着香醇的点心味,陶景言心里有一点不是意思。 祁云昭这么大方,显得他很小气。 陶景言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干到掉渣的桃花酥,半晌没说话。 “今日一大早便把你叫出来当职,是我的不是,陶小公子可不要生本王的气了呀。” 陶景言听他这么说,起床气消了大半。 “那陶小公子赏脸吃几口?” “我,我不吃花生。”陶景言抱着自己的点心小声道。 “那我吃,你吃这个牛乳糕吧。” 陶景言双手接过来点心盘子,红着脸小声说:“谢谢。” 第22章 醉仙楼食鱼 陶景言,有点脾气,但是不多。 但是他严重怀疑祁云昭应该是把它当成一个什么宠物来养着了,毕竟从来都没听说过皇子上朝还需要幕僚陪着的。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在瑜王府包吃包住,还给发月银,文不成武不就,唯一发挥的作用就是在祁云昭的书房里当一个合格的装饰品。 如果不用起早的话,这份工作其实也还不错。 到了皇宫门口,祁云昭拿着玉笏匆匆下了马车,扔给陶景言一袋银子,说:“你做什么吊丧着一张脸?别的幕僚天不亮就去处理公务,你可倒好,每次都正好赶上瑜王府的午膳。” 陶景言自觉没理,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不说话。 这好像也有不少钱呢……陶景言又掂量了一下,嗯,够他带着画棋吃香喝辣一阵子了。 “听耳房的人说,今儿早上天还没亮,小公子便被瑜王殿下接走了,说是以后都要带着他上朝,可是看这时间也该回来了,我方才还瞧见少将军遣身边的侍卫回来取他的大氅,说是要去大营看一趟。” 陶景贤坐在廊下,腿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毛茸茸的毯子,望着前方的一片雪色,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 苍柏看出自家主子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心里还是惦记的,于是问:“少爷,可要奴才去瑜王殿下的那里打探一下?” 陶景贤抹了一把手中暖烘烘的手炉,回答道:“不必了,阿言与瑜王殿下有要事在身,我们不便多去叨扰,只是……” 只是金銮殿旁边的小室哪里是什么安逸地方?一朝天子一朝臣,那里的寒门子弟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就这么把阿言扔进了心眼子窝里,可别被人欺负了。 “小公子如今还有两年就要加冠了,公子不必太过忧心,您十八岁时都已经官拜四品了呢。” 陶景贤抬头看了他一眼,指尖捏着自己没什么知觉的双腿,又叹了一口气。 “是么。”他眉心一动,叫苍柏附耳过来,小声说道:“你差人去瑜王府传个话,说太子殿下寿辰在即,可请殿下拨冗……” “二哥!” 陶景贤眉毛一扬,眼瞧着门口一抹雪白的身影连蹦带跳地跑进来,他瞧着都心惊,赶忙说:“慢点儿,慢点儿,当心摔着了,哎呀……” 陶景言跑到他身边,累得呼哧喘气,弯下腰扶着自己的膝盖说:“哎呦,可算是回来了。” “这一早上可忙坏了你,叫你跑慢些了,这天冷路滑的,摔倒了可是什么小事?”陶景贤伸手给他擦擦汗,说,“我听耳房的人说……你今儿早上被瑜王殿下接过去上朝了?” “嗯嗯,是呀,但是我是不能上金銮殿的,只能在金銮殿旁的小室等候。”陶景言蹲在他的身边嘴巴叭叭开始说,“不过那个小屋子里也没有几个人,他们都不理人的,我本就不愿跟陌生人说话,他们如此冷淡,我就更不愿了。” “他们若是主动跟你讲话,你就要仔细他们是不是要来套你的话了。” “是呀!不过也有人过来跟我套近乎,我都发现了,他说‘瑜王殿下亲自找陛下请的圣旨,点名了要你做幕僚,想必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吧。’”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陶某一事无成,唯有二事敢当魁首:能吃!能睡!’” 陶景贤被他一番话给逗笑了,捂唇低声笑起来,陶景言看二哥展露笑颜,于是伸手往他的腿上放了一袋银子。 “这是哪来的?” “瑜王殿下给的,他说我以后日日要随他上朝,真的好生辛苦,给我涨得月银。” 陶景贤拿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掂量了一下,问道:“那下午呢?可还要去瑜王府?” “祁云……瑜王殿下说他今日没时间,所以给我留了几张大字,还有一些课业让我回来自己学,如果有不会的要问二哥哥。” “好啊,刚好你今早起得早,中午睡一会吧。” 陶景言对于睡觉向来是来者不拒,能睡就睡,但是他今儿中午还有正事呢,他对着苍柏使了眼色,跑到陶景贤身后去推他的轮椅:“刚好我今儿涨了月银,不如我带二哥哥去醉仙楼快活一下?我特意叫他们打开冰面钓了两条鱼来,我们中午吃全鱼宴怎么样?” “就咱们两个人,能吃完吗?” “不是还有画棋和苍柏吗?” 陶景言难得有兴致要做东请客,二哥哥怎么也不会拂了他的兴致,于是欣然赴约,幸而家中就只有他和二哥哥两个人,所以对于陶景言的钱包的负担也不是特别重。 冬季醉仙楼下面的湖面都已经冻结实了,陶景言推着二哥哥路过湖面的连廊,正巧看见许多人在湖面上冰嬉,于是带着他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认出那个湖面上正和别人追逐嬉闹的人正是他今日在金銮殿里遇到的那个主动朝他搭话的人,于是伸手指着他跟陶景贤说:“今日就是他主动与我说话的。” 陶景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回答:“啊,瑞王殿下身边的幕僚?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是他?” “宋知绸?”陶景言心念一动,下意识问道:“原来是他啊,长得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原本在他的构思中,这个人应该也是个青年才俊才对才对,实际上长得就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啊,看来这个世界也不全是顺他心意来的。 “怎么了?”陶景贤伸手捏了一下阿言微凉的指尖,“阿言不喜欢他?” “也不是不喜欢。”陶景言咕哝了一声,叹了口气,“罢了,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可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个人脾气执拗,只会读圣贤书,可是给你脸色瞧了?” “是啊,我说我能吃能睡之后,他就朝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看样子很是瞧不起人呐,但是我觉着也没什么,他估计以为陶家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呢吧哈哈……” 进入温暖的室内,陶景言帮二哥哥把厚重的大氅脱下放到暖炉上面烘着,店小二此时上了一些热茶和点心暖胃,陶景言赶紧给二哥哥倒了一杯热茶。 “我曾和此人共事过,他这个人……” “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迂腐,那你可知道在这皇城根地下,有的时候蠢也是会害死人的。”陶景言说这话时的表情远不像其他时候那般和颜悦色,这可着实让陶二震惊了一下,毕竟这孩子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模样。 “你……”陶景贤试探着开口,“你讨厌他么?” “不讨厌啊。”陶景言微笑着说,“只是谈不上喜欢罢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 第23章 只读圣贤书 “那便不提他了,今日你陪着瑜王殿下上早朝,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景言喝了一口热茶,入口后肺腑都被烫得暖呼呼的,他说:“没什么,只是先太子忌辰在即,户部一直拿不来给各地布施粥棚的银子,祁云……这阵子一直为这是发愁呢,幸而今日早朝的时候御史台联名上奏弹劾翰林院修撰吴中良贪污行贿,被抄家了。” “翰林院修撰……区区文职。”陶景贤看了一眼面色无动于衷的小弟,叹了口气,“只是祭典的各项事宜和布施粥棚的钱,倒是不用宰下来多大一块肥肉,只是现下边境战事吃紧,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天灾,总不能每次都靠着抄家过日子,不是办法。” 包厢门被人打开,丫鬟和小厮井然有序地上菜,陶景言眼神跟着他们端着的菜盘子,说:“把鱼生撤下去吧。” “是。” 菜上齐后,陶景言伸手架起一块鲜嫩的鱼腹放下陶景贤碗中,他说:“如今养着那么多待宰的年猪,可不是让他们吃得日益脑满肠肥的,必要时候自然要拿来开刀,或者等着大顺国力强盛社会安定,再把这些蛀虫一网打尽,那时军饷也好,赈灾粮也好,自有国库拨银。” “也不知何时能到那个时候,不过也好,如今……那位还惦记着要修建行宫,银子真的进了国库也留不下什么钱。” “所以这次只是拿了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开刀,毕竟真的宰下来一块肥肉来,先太子忌辰用了一部分钱,剩下的又要不知所踪。”陶景言说,“归根结底,也是积弊已深,如若不伤筋动骨整改一下,怕是要维持一阵子现状了,如今穷人还吃不饱饭呢,百姓有钱了国库才能有钱。” 陶景贤挑眉看了弟弟一眼,神色意外。 这孩子看上去呆乎乎的,实际上也没有那傻吗。陶景贤还是有一些担忧,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一些杞人忧天,怕阿言脾气软反应慢被人欺负,又怕他慧极必伤,被搅进浑水里未必是件好事。 他说:“阿言你也并非一窍不通。” “啊。”陶景言叫了一声,“今天祁云昭跟我说的。” 他“嘿嘿”一笑,招呼着画棋和苍柏赶紧坐下来吃饭,画棋这阵子跟着陶景言胡吃海塞习惯了,听了这话搬了张凳子一屁股坐在陶景言身边,苍柏却不习惯,张着嘴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陶景贤对他点点头,他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下。 “你方才为何叫人把鱼生撤了下去?”陶景贤实际上也挺爱吃那种东西的,但毕竟还是南方的特色小食,在京城并不常见,今日估计也是陶景言叫人杀了一条鲜鱼才有鱼脍好吃,没想到阿言叫人给撤下去了。 “生食上会有肉眼看不见的虫卵的,那种东西进了肚子可不好治,二哥哥以后还是少吃较好。” 陶景贤姑且接受了他这个说法,让人给盛了一碗米饭过来,此时听见门口传来了小二的叩门声,只见他弯腰进来说:“门口有人请见,说是陶小公子的同僚,知晓二位在这里用餐,特来打声招呼。”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想必这就是那位宋知绸了,人家亲自找上门来,也不能非要人家吃一个闭门羹,陶景言说:“那快请宋大人进来吧,再多准备一副碗筷来。” 苍柏赶紧把坐在座位上大快朵颐的画棋拽起来,将两个人的碗筷收拾好后又把桌子上的鱼刺鱼骨清理干净,站在主子身后立正站好,低着头一副恭谨的样子,画棋到底年纪小,在陶景言身边还没怎么学规矩,于是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站在陶景言身后还是有一些懵懵的。 小二很快带着宋知绸进门了,那男人已过而立,生得一副干瘦的样子,因常年伏在案边看书,背脊弯得像一座拱桥,头发也是干枯花白,看样子倒像是天命之年了。 陶景言起身迎了一下,并且邀请他一起坐下来吃顿便饭。那人的眼神却在陶景贤身上上下流连,陶景贤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于是点头:“宋大人,许久不见。” “确实是很久不见了,小陶大人,上次见还是您的升迁宴上。” 谁不知道陶景贤的情况,这话无疑是故意在往他心尖上插刀子,陶景言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陶景贤笑容不改:“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您现在在哪里高就?” 这下说不出来话的人轮到宋知绸了,他支支吾吾面色难看,此时陶景言非常善解人意地出来解围:“不是说了吗,宋大人如今是我的同僚,如今在瑞王殿下府上做主簿。” “哦,原来是这样。”陶景贤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算了,现在又是放衙时间,我们也不谈公事,小二!”陶景言将小二叫上来,“去,把那盘鱼脍端上了给宋大人尝尝鲜。” “我们刚才还瞧见宋大人在湖面上冰嬉,当真是不错。”陶景贤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说,“可见几年的功夫了,大人何时开始练得?” 陶景贤见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也没再难为他,毕竟他自认为还算是了解这个人,只能说平日里有一些酸腐,并且小肚鸡肠,但是人并不是坏得无可救药,毕竟阿言以后日日要和他见面,真把他得罪狠了天天来膈应你只能受着。 “我幼时生长在关外,湖面结冰时时常和同伴结伴冰嬉,算不上什么功夫。”宋知绸眼神流转,像是想往陶二哥那边看,却又不敢,于是只好没话找话。“二公子近几年可做过什么文章?” “近几年只是忙着看顾家中的生意,学业更是荒废了。” “那怎可!”宋知绸一瞪眼睛,“您一身的本事,怎可就这样荒废啊,陶二公子,您自小受着太傅教导,学成之后没报效朝廷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连学业都荒废了?” “啊?” “章华公子,人们都道您是文曲星下凡,难道您现在就不是了吗?”宋知绸吹胡子瞪眼得,“就算是您腿断了,也不应该就这样罢官,您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脑子坏掉了……” “宋大人!”陶景言开口打断他,“你倒是很关心我家二哥哥的情况啊,难不成您艳羡他的才情?” “这怎么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我二哥哥做官与否与你何干?”陶景言说,“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宽吗?小小一个幕僚,倒还管上我将军府二公子的前程来了?你是担心他没官做会饿死?这倒不劳您忧心,我将军府再不济养我二哥哥还是游刃有余的,倒是宋大人,再在幕僚的位置上蹉跎几年怕是真的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了。” “陶景言你!” “阿言说得不无道理。”陶景贤笑眯眯地说。“宋大人,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如此渴望能够报效朝廷,还请您务必努力啊。” 这话说的,如果真的努力了就可以,宋知绸何至于这个年纪了还在做幕僚。他被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怼得说不出话来,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第24章 空宫不见人 这顿饭最后吃得也没滋没味的,饭后陶景言推着二哥哥在大街上散步消食,陶景贤忽然怅惘道:“我年少时在先太子身边伴读,虽然他平日里迂腐固执了一些,但却远远没有像如今这般刻薄。” “那是因为当时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也正是风华正茂,春风得意的年纪,在他眼里你和他除了身世之外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如若他知道日后十年便如一坛死水,毫无波澜,而你平步青云,他怕是早就变态了。” 陶景言推着二哥哥慢悠悠地说,“而且你发现了没有,他嘴上刻薄,实际上还是艳羡你的才情的。” “是吗?”陶景贤看上去很是意外。 “是啊,他的书签上写的是你年少时做得那篇《望城赋》的名句。”陶景言说,“我今日在宫里不小心看到的。” “他是家中贫寒,到了京中也无人为他引荐,所以四处碰壁。”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陶景言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二哥哥的手上,“好了,不提他了,反正你日后也见不到他,为这种人搅动心思做什么?” “阿言,你今日早膳的时候不在家,想来你也没听到,爹说娘亲过两日便要到达京城了,她惦记你得紧,可不可以提前告假几天好陪一陪她?” 如若不提陶景言都快忘记了他还有一个娘亲了。 要么说陶隋陶大将军,铁汉柔情,年轻的时候遇见了江南女子陶夫人便一见钟情,在军营里拼死杀敌拿了军功到御前请旨赐婚,于是秦书意一个江南府上家的女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陶隋的夫人,秦书意嫁过来这么多年吃过得唯一的苦怕不就是生的小儿子是个不会说话的智障。 这不前些日子收到飞鸽传书说小儿子的病好了,恨不得直接跟着鸽子飞回京城,飞鸽是上午到的,人是中午上的船,在江上飘了一个来月才要到。 “你还记得娘亲吗?”陶景贤问他。 陶景言摇摇头:“我都说了那些年的记忆并不清晰。” “你之前就跟丢了魂儿一样,连用针扎你你都不知道痛呢,只知道吃饭睡觉上厕所。” 陶景言突然被二哥哥幽默了一下,捂着嘴巴嗤嗤笑了起来。 “你还笑。”陶二哥掐了他一下,“下午回去便跟瑜王殿下好好说说,他会放你回来的。” “你娘亲要回来了?”祁云昭站在书案前摆弄花瓶中的腊梅,闻言抬头错愕的神情不似作假,“算算日子也快了,之前就听说陶夫人回乡探亲,看这时间怕是知晓你康复后便匆匆坐船赶回来了吧。” “是的。”陶景言说,“所以……三日后……我也不用请很多假,两日就够了,我娘她会理解的。” “不用两日,明日便是先太子忌辰大典,等忙完了这件事后你就放假吧。”祁云昭此时的心情似乎不错,伸手剪断了腊梅伸出来的残肢,“左右年关将近,你就直接等正月十五了之后再回来,你娘匆匆赶来见你,你该好好陪着她。” “多谢殿下。” “不必,明日去管家那里先把这个月的月银领了吧。” 陶景言看着他面前那支开得正盛的腊梅,祁云昭今日没去军营,所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看上去眉眼都柔和了许多,正低垂眼帘摆弄着瓶中血红的梅花。 他问道:“我先前在府中留夜的时候,见殿下因噩梦困扰,夜夜难安,不知最近可好些了?” 祁云昭没想到陶景言会突然关心他,如实回答:“还是老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 陶景言张了张嘴,规劝的话此时若是说了,怕是会直接戳祁云昭的肺管子,到那时候他就不会是这么和颜悦色了。 次日,先太子的忌辰大典终于拉开了帷幕,陶景言一早上便换上了一身缟素,临行前陶景贤叫住了他,伸手整理了他身上的衣服:“你去的时候,记得给太……先太子上柱香,他性格仁厚,想必会保佑你的。” “如若见了皇后娘娘,记得帮我看看她气色可好?” 陶景言下了马车,随着祁云昭走入了浩荡人群,祁云昭今日显得格外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陶景言知道他今日心情应是不怎么样,于是也很默契地闭嘴没有再谈及此事。 东宫一夜之间挂满了白幡,和檐下的冰锥垂在一起,寒风吹过,飘飘荡荡更显寂寥。 官员们身着统一的素衣丧服,有序进入大殿。 “瑜王殿下,请留步。” 身后一道男声唤住二人,祁云昭一回头,就见一身姿修长,器宇不凡的男子朝他们快步走来,他点点头:“小韩大人。” 陶景言心里“哦”了一声,终于把人对上号,来人正是当朝太傅之子,现任国子监司业韩正修。 “这位想必就是陶家的那位小公子?当年还在国子监念书之时就常听章华提起家中那个玉雪可爱的弟弟,如今一看果真仪表不凡。” 陶景言点头:“小韩大人谬赞了。” “你家二哥哥呢?没和你一起来么?” “天寒地冻的,我家二哥哥昨日不幸染了风寒,今日高烧实在起不来身,是以在家中休息。”陶景言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多谢小韩大人惦念,待我回家自会转告二哥。” “不来也好,故人已去,省得他再想起来伤心事。”韩正修看着陶景言,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他心里直发毛,陶景言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东西啊。 “只是我听人说,陶小公子这么些年来还没叫人启蒙,不知陶小公子识字吗?可想科举做官?陶小公子可受陶府荫蔽,直接进入国子监念书。” 陶景言:??? 你们国子监是招不到人了么? 还真是什么人都要。 祁云昭微笑着把陶景言扯到身后,说:“他如今在我这里只是谋一份差事解闷,陶老将军也无心叫他入朝为官。” “是这样啊。”韩正修看上去颇为遗憾,“我只是觉得陶家子都是人中龙凤,景言若是好好学,未必没有一番作为。” 陶景言笑道:“胸无大志,小韩大人见笑了。” 韩正修走远后,陶景言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这小韩大人好生热情,见到人拉着他就要让他上学,都给他问出汗了。 “他就是这样,你不用觉得奇怪。”祁云昭嘟囔了一句,“碰见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就浑身难受,天生在国子监当官的命,跟他爹一个样子。” 陶景言没想到韩正修看着一本正经的,原来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啊,是这样啊。” “快些进殿吧,时辰不早了。” 陶景言“哦”了一声,像一只小鹌鹑一样低头跟着祁云昭进屋,祁云昭此时也低头,刚好看到了他雪白的脖颈,不禁有点想笑。 倒是会卖乖。 第25章 重泉双鱼寄 陶景言跟随着祁云昭走入殿内,侍从将殿门关上,一时间大殿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祁云昭对着先太子祁云昌的牌位跪下,手中的香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随后起身插入香炉内,陶景言也跟在身后有样学样,据说先太子仙逝之时才刚刚加冠,而先太子的字早在先帝在世之时就已经定下来了,取为“渊渟”二字。 陶景言盯着排位上的字出神许久,他忽然开口问道:“祁云昭,我怎么从未听别人喊过你的字?你的字是谁给你取的?” 祁云昭看着陶景言,半晌无言,直到那人又看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回答:“清沂。” “我娘在我幼时所取,只是不同的是当时我们早就遭人厌弃,我娘担心我这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既无人启蒙,又无人教导,她知晓旁人到了年纪都要取字,担心到时候没人理我,便为我取了一个。”祁云昭扯起嘴角笑了,自嘲道:“只可惜我娘没读过几本书,这字的寓意怕是没有‘渊渟岳峙’那样美好。她说她是想起了当年在父皇在水边相遇,一见误终身。” “是么。” 陶景言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泛起一股一样的感觉,他说,“延目中流,悠想清沂。童冠齐业,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但恨殊世,邈不可追。” “倘若这个字的寓意当真不好,先太子在世之时就应该给你改了。”陶景言说,“旁人希望先太子如渊水深沉,是因为他自生下来便是太子,身上系着万民生息,而清嫔娘娘只希望她的孩子能清和平安。” “祁清沂,你也是在爱中诞生的,更有太子殿下一手带大,切勿辜负了清嫔娘娘和先太子的期盼。” 这一句话便犹如一缕清风,自他诞生那一日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吹来,穿过几十年的光阴,直中祁云昭的眉心。 不盼着这孩子能成为人中龙凤,只盼着他能在污泥一样的皇城里明哲保身,清和平安。 “她为何……她为何不直说……她这都是为了我……” “因为想让陛下惦念着当年一见钟情的份儿上,善待你。”陶景言回答,“我以为你会明白的。” “可我也是如今才想通。”祁云昭跪在地上喃喃道,“真的是这样吗?” 殿内一阵风吹过,香案上的些许香灰洒在了他的肩膀上,洁白的布料上留下了些许灰烬。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吧。”陶景言说,“该别人进殿上香了。” “陶景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嗯?我知道什么?”陶景言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我只是正巧会背一首陶渊明的诗而已。” 二人上完香,殿门缓缓打开,人们三两成群站在廊下躲雪,为了防止这些身娇肉贵的大人们感染风寒,陶景言特意让人准备了些姜汤。他们刚走到殿门口,就听远处传来一声传唱:“皇后娘娘驾到!” 祁云昭闻言站在门侧,陶景言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水灵灵地跪下来了。 不过多时,便听到了寒风里群臣跪下行礼的声音,陶景言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只觉得面前拖过去了一地素白的华袍,随后好像又走了回来,在他面前站定。 头顶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把头抬起来。” 陶景言称了一声“是”,随后便缓缓抬起头来。 “这模样,你是陶家人?” “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陶景言。” 皇后冷哼一声:“果然。” 陶景言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这位大妈。 “来人,将这陶家子赶出去,不许踏入东宫半步。” 身边的嬷嬷太监走过来就要上手,祁云昭把人往自己身后一拽:“且慢,不知他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您不能无端发落他,陶家满门忠烈,您无缘无故苛待忠臣之后,怕是会叫满朝文武心寒。” 皇后眯起眼睛,狭长凤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将祁云昭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祁云昭?你又是什么人?敢这样和本宫讨价还价?” “回皇后娘娘的话,儿臣只是就事论事,陶景言并没有做错什么,您不能无端发落他。” “本宫之前三令五申,陶家人不得进入东宫?陶景言,你来的时候你二哥哥没有告诉过你吗?” 陶景言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皇后不是讨厌他,是因为当年先太子亡故一事怀恨于心,毕竟当时陶景贤和先太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跌落山崖,就只有陶景贤活着回来了。 皇后丧子,便将怒火牵连到了陶景贤身上。 顺带着陶家所有人,她都讨厌。 祁云昭也没惯着她,对着皇后抱拳行礼:“皇后娘娘,东宫的主人是太子。” 东宫的主人是太子,如今东宫之位还是空悬着的,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把陶景言赶出去,就连皇后也不行。 祁云昭伸手把跪在地上的陶景言拉了起来,他说:“殿中炭火烧得还算足,门口风大,还请皇后娘娘移步殿中,皇兄应当很想念您。” 陶景言被他拉走了,临走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皇后依然立在门口,双目猩红看着他们这个方向,那目光犹如毒蛇,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让他平白无故打了个寒战。 “你把皇后得罪了。”陶景言小声跟他说,“怎么办?她记恨你了会不会给你穿小鞋啊?” “不会。”祁云昭说,“你且放心,回去你也不必跟陶二说实话,只告诉他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即可。” 祭典都要结束了,皇帝才带着柔妃姗姗来迟,陶景言的膝盖又糟了一回殃,但是幸而皇帝只是来走个过场,站在大殿门口说了一堆场面话,把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好一顿夸,又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说道感人之处不禁红了眼眶,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父亲,最后他给先太子上了一炷香便带着柔妃离开了。 上次在御书房,陶景言曾经匆匆看了一眼季柔,但当时太过于紧张,并没有看清柔妃娘娘的长相,如今一看他不禁有一些心惊。 柔妃娘娘倾城之姿不假,只是这年纪看上去竟然和他差不多大,左右不超过二十五。 要知道皇帝今年都六十多了! 柔妃似乎感受到了陶景言的视线,离开的时候朝他这里看了一眼,朝着陶景言微微点点头。 第26章 梦中身是客 夜已深,阁楼内灯火通明,陶景言靠在小榻上翻书看,房内炭火烧得很足,他只身穿一身薄衫,修长的小腿自榻上垂下,足尖晃来晃去。 此时画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又把房门关上:“二公子院内的人传话来,说是今日煮了一些雪梨水,平日炭火烤人,二公子担心您上火,所以特意送给了一些来。” 陶景言接过碗来,搅动了一下碗中晶透的雪梨水,回答:“冬日里水果金贵,下次可不必叫二哥哥再送来了。” 画棋应了一声“是”,又说:“还有,大公子院里的人来传话,说是邀您明早去练骑射。” 原本以为自己要睡个懒觉的陶景言:“……” “你们古代人真是……”陶景言起来伸了个懒腰,可能是这些日子早就已经练出来生物钟了,他这个夜猫子现在竟然真的觉得有一些困,于是拿过水杯来漱口,又在自己的小床上板板正正地躺下来了。 “那我先睡了哦,画棋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画棋早就已经习惯了他有的时候奇奇怪怪的话,并且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应对方法,回道:“晚安。” 陶景言是被热醒的,不耐烦地将自己胸前的衣襟扯开,翻了个身就听见了窗外传来的阵阵蝉鸣,本就热得要命,又被蝉鸣声吵得睡不着,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却感觉自己的腰身被人捉住了。 “怎么了?”身后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听上去那人还没睡醒,陶景言听见这话却猛然一瞪眼,一扭头就见祁云昭躺在他的身侧,一手还拿着一把扇子,见他醒来手腕下意识地扇动两下。 陶景言听见自己小声趴在祁云昭耳边抱怨:“太热了,端几个冰盆来解解暑吧。” 祁云昭这才睁开了眼睛,手上的扇子轻轻扇动,一口回绝:“不可,太医说了你不可受寒。” “可是热得睡不着。”陶景言抓着祁云昭的手,让他扇风用力一些:“我真的不舒服,还是摆个冰盆吧。” “不可。”祁云昭回道,“你前不久刚刚病了一场,太医说万不可再受寒了。” 陶景言见和他实在是说不动不耐烦地翻身“哎呀”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正在他还在纳闷这诡异的剧情走向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人趴下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发出“啾”得一声。 陶景言:卧槽! 陶景言一伸腿一瞪眼,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的汗都已经把衣服打湿了,他还不可置信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宁愿相信是鸟屎掉他脸上了也不愿意相信是祁云昭亲了他一口! 这简直就是…… 礼崩乐坏! 有悖纲常! 这梦也忒离谱了一些。 陶景言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醒了一次便怎么也睡不着了,披了一件外袍在屋子里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直到天色蒙蒙亮,画棋推开门就被小榻上的那个人吓了一跳。 主要是因为这位小主子平日里起个床都得三请四催得,从来都没有自然醒来过,现如今他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一脸麻木的表情,眼下的黑眼圈都快到脸颊了。 画棋不禁“嚯”了一声。 “公子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陶景言整个人都是混乱的,难怪他之前写小说的时候怎么看祁云昭怎么不对劲,想要给他安排一个官配却怎么也写不出来,原来是他搞错了方向啊! 思路打开后,原来他需要的不是老婆,是老攻啊! 陶景言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看不出来祁云昭那么大的体格子原来是…… 哎呀呀呀呀呀…… “我伺候您梳洗打扮?少将军已经在等着了。” 陶景安今日给他牵来了一匹马,毛发水光溜滑,看上去威风极了,他说:“扶翼许久不见你,想来也是想念你了。” 陶景言见这匹高大的黑马,竟也不打怵,上前摸摸马头,错愕道:“这是我的马?” “是啊,你十五岁的时候父亲从战场上给你牵回来的小马驹。”陶景安知道小弟忘记了很多往事,便也没起疑心,只是说:“前些日子你大病了一场,没人牵它出来遛遛,想必早就不耐烦了。” 扶翼亲昵地用脑袋去蹭陶景言的脸颊,蹭得他脸颊发痒,没忍住哈哈笑了一声。 “上马吧,我牵着你慢慢走。” 陶景言看着马鞍,望而却步:“这有点太高了……” “我扶着你。”陶景安站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去,“放心吧,哥哥在这里你摔不到的。” 陶景言狠下心来,脚踩马镫,正欲上马,身体却犹如有了肌肉记忆一般,直接翻身上马,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鞍上,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坐正了。 “这不是也上去了吗?” 陶景言坐在马鞍上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真的欸。” 兄弟二人去了马场,陶景言虽说只会上马,但是马匹跑的太快了他还是有一点害怕,于是陶景安只是让他在马场慢悠悠地遛弯,但是扶翼好像有一些不耐烦,不断地响鼻,蹄子在地上刨来刨去。 陶景言看着有点心惊,弯腰低声跟马兄商量:“大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你跑慢点,我现在不会骑马了,你万一把我摔下去我就寄了。” 画棋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公子您虽然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幸而身子骨康健了许多,从前您吹个风就得请太医,现在已经好几天没生病了。” 陶景言摸了摸鼻子,问:“至于么?” “可不是。”画棋说,“就连扶翼您也没骑过几次呢,只是亲手喂着,因为小马跑起来颠得您也受不了。” “那我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您从前?”画棋回忆了一下,说,“您从前身子孱弱,风一吹就倒,鲜少出门,请了多少郎中都没用,但是对待我们很是亲和。” 陶景言伸手摸摸大马的鬃毛,嘟囔了一句:“是吗。” 第27章 江岸望母归 秦夫人抵达京城时是一个晌午,因为父亲和二哥有公务在身,于是就只有张氏、二哥还有他带着人去码头接她。 太阳走到天空正中间,陶景言便看到远处一艘客船驶来,他下意识地有点紧张,毕竟陶府平日里男人多,大都粗心大意的,他忽然换了个芯子他们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是秦氏不一样啊。 秦书意可是原主亲娘啊! 船还没靠岸,陶景言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船上奋力朝着这边招手,看样子恨不得直接跳船游过来,陶景言看着更紧张了,默默地退回到二哥哥身后。 “怎么了?” 陶景言回答:“我把娘也给忘了,她会不会伤心?” “怎会呢,阿言这不怪你,你只是病了。” 陶景言很想说:很抱歉,其实你们的阿言不是病了,而是死了。 但是估计这话万一跟别人说了,他马上就得被火烧死驱邪。 船一靠岸,秦书意几乎是直接飞了下来,身后的丫鬟小厮追都追不上,含着眼泪高呼了一声:“我的儿啊!”随后一把将陶景言揽在怀里。 陶景言僵硬地叫了一声:“娘……” “哎!” 秦书意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泪流满面道:“早知你病得这样重,娘就不去江南看你外祖了,我可怜的阿言,娘险些就见不到你了啊呜呜呜……” 见她哭得实在可怜,陶景言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僵硬地伸手拍拍秦书意的肩膀:“我这不是好了吗,娘你不要伤心了。” “我听人说,你烧得太厉害,把脑子烧傻了?”秦书意伸出手来双手捧着儿子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奇道:“这也不像啊……阿言你还认识我吗?阿言你说话流口水吗?” 陶景贤在一旁笑着说:“好了,阿言哪里是烧傻了,他只是忘了一些事情,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近日身子骨好了许多,前日还跟着大哥去马场跑了一天马,回来都没事儿呢。” “好哇,好哇,那太好了!” 张氏拉着女儿陶竹的手,说:“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府歇息吧,儿媳叫人备好了小食,母亲可先垫一垫,等父亲和景安回家便可用膳了。” 当天晚上,陶家人终于凑在了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期间陶景言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被秦书意瞧出来端倪,没想到秦书意一切如常,还给他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腹肉,乐呵呵地跟他说:“阿言最近瞧着确实壮实了一些。” 陶竹笑道:“可不是,祖母你是不知道啊,小叔叔如今在瑜王府做幕僚,伙食那是真不错,不仅每顿标准的八菜一汤,每天都有新鲜的点心蔬果吃,据说走得都是瑜王殿下的私库的账,再这么吃下去怕是都要把瑜王府吃穷啦。” 秦书意却把脸一拉,在一大段话中迅速抓到了关键字:“什么?阿言你去瑜王府做幕僚了?” 正在一心喝酒干饭的一家之主陶隋筷子一顿,下意识地想要转移话题。“啊,那个景贤,你是不是有事要和你娘说来着?” 陶景贤:“啊?啊,啊,对了,娘,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书意的哭声打断,秦书意几乎是一瞬间就绷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哎呦!谁叫我们家好阿言去做的幕僚啊,个挨千……” 陶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夫人的嘴巴:“陛下圣旨,不遵旨是要杀头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陶景言也看出来了秦书意怕是不怎么开心,赶紧点头:“啊,啊,对,娘,我现在在瑜王府还不错,瑜王殿下待我很是宽厚,不用担心。” “什么不用担心,我的儿足不出户,哪里知道漩涡中心便是龙潭虎穴啊,哎呦我可怜的儿,我的阿言还是那样的孱弱……”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秦书意心疼得拉着陶景言问了一堆话,陶景言都一一应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陶景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晚上他心里都紧紧地绷着一根弦,毕竟秦书意一手把原主带大,他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幸而秦书意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想来也是,画棋一直说原主缠绵病榻,想来也没什么机会和家人增进感情,这才被陶景言钻了空子,陶景言想起来也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看来是因为原主身体太弱,缠绵病榻,所以在剧情以外的地方安静地生活了十几年,如果他没来,估计活到十八岁便撒手人寰了。 第二天一早秦书意来找他,还带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陶景言面前。当时陶景言刚刚吃完饭,坐在桌子旁好奇地敲了敲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我在江南请人留得墨宝。”秦书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折扇,折扇上应该是用草书写了一首小诗,陶景言没看懂,于是没有过多评价。 “咱们家里都是一些大老粗,知道你现在在瑜王殿下手中做事,却不知道送些心意去表示一下,那遇到什么事瑜王殿下不会给你穿小鞋啊?” 陶景言把折扇推了回去摇摇头:“瑜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给我穿小鞋的。” “那也不成,且不说瑜王殿下对你格外关照,我听说你吃住都在那里,你病好了还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一切学问都得重新学,瑜王殿下不嫌弃你也就罢了,还手把手从写字开始教。咱们不能欠别人恩情。” 秦书意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陶景言只好揣着匣子再往瑜王府去一遭,却没想到自己这次跑了个空,瑜王府的管事儿是一个从宫里来的老太监,将陶景言引到书房后便让他坐下稍等片刻,瑜王殿下方才出门了。 陶景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并且问:“那他说了自己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殿下说只是去刑部办事,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还说会回府用膳呢。” 陶景言坐好,端起茶盏:“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他吧。” 有人还好,没人的时候陶景言一个人在这屋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那一夜逼真的梦来,想想还觉得耳后根子发烫:“怎么,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哎呀……” 这以后都没办法直视祁云昭了。 这一等可就不止一个时辰了,陶景言一开始还正襟危坐,一边看书一边喝茶吃点心等着祁云昭回来,不出一个时辰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今日起的太早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陶景言只觉得身下柔软舒适,看到床帐的一瞬间却猛然坐了起来:他怎么还在人家府上睡着了! 第28章 身是未归魂 “你醒了?” 祁云昭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本书,应是时辰晚了,他换了一身寝袍,头发半挽,散落的碎发垂在前额,扭头来看,一双桃花眼在烛火的照映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陶景言翻了个身,过了半晌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再爬起来就是一个大红脸。 “我,我在你这里睡着了?” “是啊,口水流了一桌子。” 陶景言下意识地摸自己嘴,原本就红的脸现在更红了:“不可能,我睡觉从来不留口水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祁云昭坐在小榻上,收拾着书闷闷地笑着。 陶景言揉着自己的脸蛋子的手放下,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把脸埋在膝盖上,他觉得自己可能睡得有点热,或者是屋内的炭火太足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些冒热气。 他抱怨了一色::“骗子。” “时辰不早了,已经过了宵禁,我叫人把旁边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你今晚去那里歇息吧。”祁云昭伸手将桌上的一张纸拎了起来,“只是我从没听说过陶小公子竟然精通丹青,你瞧这个猪头画得倒是传神。” 那张纸上画着一个硕大的猪头,旁边写了三个大字:祁云昭! 陶景言看见祁云昭手上的那一幅画就不淡定了,因为老公公把他扔到祁云昭的书房里就不管他,他待着无聊,祁云昭房内的书他也不敢随便乱翻,只能拿着他的笔写写画画,一开始还能像模像样地默写几句古诗词,但是渐渐地就开始不着调了。 原本画个猪头想要控诉一下祁云昭在他的梦里耍流氓的,他还想着就这么小小地骂一会儿,过了瘾他就把证据销毁掉,没想到他在欣赏自己的杰作的时候……就睡着了。 祁云昭还很不解:“我惹你了?” 那他总不能说:我梦见你对我耍流氓了吧! 陶景言挠着后脑勺,凑过去嘟囔:“是猪头吗?我看看?” 随后他一把将祁云昭手上的画纸抢了下来扔进炭盆子里。 祁云昭:“……” 陶景言摸着鼻子,房梁看地毯就是不看祁云昭。 “你啊……”祁云昭像是拿他没办法。 “饿了。”陶景言小声说。 祁云昭深吸一口气,见他低垂着眼一副无辜的样子,终于无可奈何道:“来人,传膳。” 问柳进门的时候祁云昭正低头望着炭盆子出神,他转过身去目送陶景言跟着张公公走远,将门关严了之后跪下抱拳:“宫里的人传信来,说是柔妃娘娘……有喜了。” 祁云昭听见这个消息没见有多意外,问柳跪着等候主子的指示,抬头余光里却看见炭盆里烧着半张纸,烧得猩红的炭火和纸张接触,冒出一撮撮小火苗,随后他就看见主子弯下腰来伸手将炭盆中的画纸拿了出来,火舌张牙舞爪地爬上祁云昭的手背,他想没有感觉到一般将烧得只剩下一半的画纸捡了出来。 他伸手拂去那半张画纸的浮灰,猪头已经被烧掉一半了,连祁云昭的“昭”字都被烧掉了,他“啧”了一声,看样子不太满意。 主子没答话,问柳也不敢随便起来,安静地等待着主子发话。 寂静之中,房门又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来人正是方才去送陶景言用膳的张公公,进门弯腰细声道:“殿下,陶小公子问您不一起吗?” 祁云昭回答:“不了。” “那陶小公子又说,现在时辰不早了,明日殿下还有公务在身,应当早日安寝。” 祁云昭听见这话眉心一动,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将那半张画纸攥进自己的掌心。 “你去转告,就说我知道了……还有,就寝前不宜多食,点到即止。” 张公公跪下行了个礼就离开了,房内又回归了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祁云昭说:“你听见了吗?” 问柳:??? 那侍卫看上去不太机灵,脑子一根筋的,看着祁云昭眼神里全是疑惑。 “本王今日要早些安寝。” “那宫里……” “本王知晓。” “是。” 问柳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房内的灯就被人灭了,他对着漆黑一片的窗户,疑惑地抬手抠了抠头皮。 他抬头,跟树上蹲着的暗卫对视一眼,那暗卫朝他招招手:“怎么?主子罚你了?” 问柳摇摇头:“不是,主子说他要早些安寝,叫我出来了。” “啊?”暮水觉得问柳这个呆子也学会骗人了,“主子何时歇息得那么早,你别不是诳我的?” “罢了,你还是在房外守着吧,当心主子半夜万一又做噩梦了,起来砍人怎么办?”暮水朝着旁边的那个小院子扬扬下巴,“如今陶小公子还在府内呢。” 问柳“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剑站在房门口守着。 夜已深,祁云昭恍然之间发现自己站在瑜王府门口,夜色弥漫,街上已是一个行人也瞧不见了,瑜王府的府门口却是亮如白昼,仔细一看几盏精致的花灯挂在府门口,在黑夜中发出莹白色的光芒。 几个小厮搬来梯子,将花灯取下,随后挂上了惨白色的白灯笼。 祁云昭见状脸色一白,因为他太熟悉这白灯笼意味着什么,他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 可是如今这白灯笼挂在了瑜王府门口……是瑜王府死人了吗? 是我自己吗? 祁云昭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几步,正在忙活着的几位小厮见他来了赶紧跪下来:“殿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为何把灯取下来?” 那小厮看样子应该是吓傻了,哆哆嗦嗦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咚咚声,他不停地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殿下节哀……” 节哀?节谁的哀? 祁云昭双手捧过精致的花灯,内里还点着烛火,放在掌心还是感觉暖融融的,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凉。 节哀?谁死了?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呢?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祁云昭站在熟悉的瑜王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门口,头部瞬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宛如一斧头直接将天灵盖劈开,他浑身上下猛地一颤,在黑夜中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第29章 新麦添炊香 陶景言白天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画棋原本躺在小榻上歇息,听陶景言翻来覆去的声音,举着一盏小灯凑过来撩开床帐,看见陶景言仰面躺着,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公子?可是认床?” 陶景言摇摇头:“我是白天睡多了,如今怎么也睡不着。” “那怎么办呀?我陪您玩一会儿?” 古代的娱乐活动那么匮乏,更何况这还三更半夜的,两个人能玩儿什么?陶景言头枕着双臂,盯着床帐摇摇头。 “画棋啊。”陶景言严肃地说,“我觉得应当是我今天晚膳没吃饱。” 谁让祁云昭给张公公说什么晚上不宜多食,本来准备的吃食就少,陶景言听了他这么说哪还好意思光盘行动了?于是只是喝了半碗粥便撂筷子了,本就没吃饱,现在这个点儿早就饿了。 “那我去找人弄些吃的来?” “都这么晚了,膳房应当不会有人了吧。”陶景言叹了口气,下床来焦灼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让他觉得十分焦灼。 “画棋,要不咱们去膳房找些吃的吧……咱们不要多,要两个鸡蛋就好了。”陶景言转念一想,不问自取应该是偷啊,于是他掏出自己的钱袋,“咱们买他两个鸡蛋吃吧,我真的好饿啊。” 画棋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公子在家里胃口不好,到了瑜王府就像是被猪精附身了一样,平日里在王府当值就比在家中吃得多了些,现在竟然又饿了。 陶景言火速换好了衣裳,套着大氅便匆匆忙忙出门去。结果不曾想一推开小院儿的门,迎面就撞进了一个温暖坚硬的胸膛,陶景言鼻子一酸,险些没撞出来眼泪花儿来。 他捂着鼻子一抬眼,就看见祁云昭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借着银白的月光,他依稀能看见祁云昭猩红的双眼。 祁云昭:“你……”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啊!”陶景言叫了一声,赶紧把人拉到屋子里去,把人拉到炭盆子旁边用被子紧紧地把他包住,祁云昭愣了一下,这被子已经被陶景言抱了一晚上,早就沾染上了他的气味,祁云昭仔细嗅了嗅,好像是……山茶花。 “你可是个习武之人了!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瞎胡闹啊!这么冷的天万一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哎呦你真的是,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晚上早些睡觉吗?你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啊?” 陶景言喋喋不休地教育祁云昭,手上也没歇着,一直不停地搓着他早就冻凉了的指尖,祁云昭把脸埋在被子里闻了一会儿,又抬眸看他。 他怎么觉得陶景言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了? 祁云昭的眉眼猝不及防地弯了一下,陶景言看了一眼,又说:“笑笑笑,我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你呢?你这么晚跑出去要做什么?” 见把他的手指搓的差不多了,陶景言松开手说道:“我饿了。” 祁云昭用一种很错愕地眼神看着他。 “那怎么了?我晚上就喝了半碗粥,一点也不顶饱,我中午也没用膳呢,怎么?难道因为我现在没有在工作你们就不管饭了吗?” “我只是想着……你脾胃虚弱,晚上倘若吃得太多怕是会难受。” “那饿着岂不是更难受?” 祁云昭:“……” 有道理。 折腾这么晚,祁云昭晚上也没吃什么,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来一些饿来,于是问:“那你可想吃些鸡蛋面?” 子时三刻,陶景言披着大氅蹲在灶台旁生火,祁云昭则在一旁带着襻膊,面无表情地揉面。他的脸颊上,头发上都沾了些许的面粉。膳房内烛光暗淡,暖黄色的光打在祁云昭的侧脸上,看上去竟然意外地温柔。 陶景言只觉得这个场面简直太他妈魔幻了。 他此时不得不承认,即使他亲手缔造了祁云昭这个角色,但是当真的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不能完全了解他。 他的灵魂是一处秘密花园,陶景言在里面种满了玫瑰和荆棘,却在今天晚上突然发现这个小花园里其实还开了一些小雏菊。 这个发现让陶景言感觉到非常新鲜。 祁云昭还往锅里面打了两个鸡蛋,倒了一些新鲜的酱油,又放烫了几片绿叶子的菜作为点缀,一碗最简单的面条做好了,因为不是拉面,只是简单地把面团搓成长条,所以并没有平日里吃得那么筋道。 但是即使是做法朴素,陶景言依然能闻到面条散发出来的麦香,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祁云昭煮了两碗面,就这么放在膳房的小桌上,没有多余的配菜,他找出一双筷子递给陶景言,示意他快吃啊。 陶景言接过来筷子,问:“你怎么会做饭的?” “只是能够填饱肚子罢了,不算是精通庖艺。”祁云昭端起面碗来喝了一口汤,“我年幼时同母妃在冷宫长大,下人克扣伙食,我和母妃只能自己做些东西吃用来充饥,一开始她会给我做饭,但是后来……她病得起不来床,我就学会了。” 陶景言听着心里有一些不是滋味儿,因为按照原来的剧情线来讲,祁云昭的母亲是在他八岁那年去世的,所以说祁云昭当时还没个灶台高就学会手搓面条给母亲和自己充饥了。 “后来我搬进了东宫,皇兄跟我说君子远庖厨,我便再没进过膳房了。” 陶景言抱着面碗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为了填饱肚子还分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君子也得吃饭吧。” 祁云昭听了这话笑了,眉眼弯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陶景言低头又喝了一口面汤,抬眸看着祁云昭眼下的那一片青黑,问道:“瑜王殿下,你是不是又做噩梦啦?” 祁云昭“嗯”了一声,没再多言。 “那正好呀,我也睡不着觉呢,咱们一会儿一起做一些什么解解闷儿吧。” “做什么?”祁云昭把面碗放下问。 “呐!下棋!”陶景言坐在小榻上忙不迭把棋盘摆好,“反正也没事情干,不如找点乐子呢?” “你还会下棋?” “会啊,只不过我下的棋和你们下的不一样。”陶景言两指捏起一枚黑子,说,“咱们两人各执一子先后下入棋盘中,先在棋盘上五子连成一条线的一方即可获胜。 “嗯。”祁云昭表示自己听懂了,“但是这么玩儿难免有些无聊,不若我们增加一些筹码?” “什么?” 祁云昭从自己的博古架上掏出来一块金子扔在小榻上。 陶景言:“这可不行啊,没有钱咱们两个这算是益智小游戏,有钱咱们两个这就算是赌博了,这是不可以的啊!” 祁云昭:“……” “不如我们换成别的筹码怎么样?” 祁云昭抬了抬下巴:“你说什么筹码?” “输的那个给赢的那个煮面,怎么样?输几次煮几次。” 不就是煮面,祁云昭爽快答应:“成交。” 陶景言对于这种益智类小游戏还是挺有自信的,果不其然,第一局,陶景言胜。 第二局,陶景言胜 第三局,陶景言胜 连赢三场,陶景言难免有一些得瑟,得意洋洋地说:“看来瑜王殿下要给我煮好几次面呢,可真遗憾,我煮面也很好吃,可惜瑜王殿下吃不到喽。” 祁云昭说:“是么。” 第四局,祁云昭胜 “额……”陶景言开始给自己找补,“没关系,我已经连赢三局了,让你一局。” 祁云昭嘴角漫开一抹笑,捏着白子没说话。 第五局,陶景言胜 陶景言的尾巴又开始翘起来了:“哈哈我就说吧,我经验丰富,你玩不过我的!” “嗯。”祁云昭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一些沉,“我有些乏了。” 乏了? 陶景言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他,祁云昭一向较少,动不动还失眠,这个他也有所耳闻,但是现在怎么刚吃下饭就困了。 “祁云昭……”陶景言说,“你是不是晕碳了啊?” 祁云昭都没听懂:“晕什么?” 第30章 雪地诉密情 祁云昭一早便不见了踪影,只是吩咐了问柳亲自把陶小公子送回府上去,陶景言临上车的时候还没忘了问一嘴:“你们家殿下去了哪里?今日应当休沐。” “殿下去了国子监,公子您不必忧心。” “哦。”陶景言站在马车旁,回头望了一眼瑜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再往里面望去便是一株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迎风飘着,鲜血一般的红。 画棋见他许久不动,低头问了一声:“公子?” “哎。”陶景言猛地回神,“这到了月份,寒梅开得正盛,但多了香味舒适有些恼人,瑜王殿下夜夜不得安寝,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问柳回答:“张公公劝过了,殿下不肯听。” 陶景言回家的时候扑了个空,爹和大哥都有公务在身,原本想着去找二哥哥看书,结果没想到陶景贤也不在家。 大家都有事情忙,这就显得没什么事情做的陶景言像一个大米虫,但是他在这一段时间估计也习惯当一个米虫了,和画棋简单吃了两顿饭后,便招呼着他去花园里堆雪人。 因为陶景言野心勃勃,告诉画棋他肯定是不想再堆一个小小的雪人,要堆就堆一个门口石狮子那么大的,画棋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诉求,找来了一个大铁锹。 陶景言看了直呼好家伙,画棋别看人长得人畜无害,干起事来真的很猛,说是跟陶景言一起堆雪人,实际上这孩子十分麻利地把院子里的干净的雪都堆在一起,任陶景言发挥。 最后陶景言团了两个半人高的雪球,两个人合力都搬不动,只好找来了平日里给他们赶马车的车夫夏伯,三个人一起才把这个大雪人堆好了。 陶景言的双手冻得通红,站在雪人前叉着腰左看右看,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雪人,米有,眼睛……”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陶景言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地上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正是他那个雍王世子的小外甥——小栾儿。 陶景言再往后看,发现大姐陶景芷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慈爱地看着小栾儿……和他? “你们怎么来了?”陶景言俯身将孩子抱进怀中,又把孩子藏在自己的大氅里,小栾儿就露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眼神却已经粘在那个雪人身上了。 “不是回来看看娘,栾儿听见花园里热闹,便非要来凑个热闹。” 陶景言揉了揉怀里孩子的后脑勺,笑道:“原来是这样,瞧瞧是不是平日里总教我们小栾儿识字,如今见到一个雪人都觉得新鲜呀。” “啾啾,舅……”小栾儿伸出来一根短短的肉乎乎的手指指着大雪人,“雪楞,米有,眼睛……” 画棋赶紧掏出来两枚铜钱,双手奉上,陶景言拿过来铜钱轻声道:“那舅舅就抱着小栾儿,你自己给雪人点上眼睛好不好?” “好呀。” 小栾儿坐在陶景言的臂弯处,嫩白的小手指捏着两枚铜钱,伸手摁在雪人的头上,给雪人镶嵌进去两枚铜钱眼睛。 “好了,栾儿,快从舅舅身上下来吧。”陶景芷说,“你也是个很壮实的小孩了,小舅舅身子不好,不可让他太劳累。” 小栾儿伸手搂住陶景言的脖子,软乎乎的小脸儿就往他的脖颈处贴,他反驳道:“栾儿,不重呀,栾儿就要抱小舅舅。” 陶景言真是越瞧这孩子越喜欢,将自己的大氅拢紧了,把孩子抱在怀里:“罢了,就这样吧,天儿这么冷还是在我的怀里暖和些,省的出去乱跑再吹出来风寒。” “你呀。” 陶景芷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小舅舅抱着你,你可开心了?” “嗯,小舅舅身上想象的,栾儿喜欢小舅舅。” 姐弟二人并肩往秦书意的住所去,往前走了一阵,陶景芷忽然给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心领神会,走到陶景言身边去对着孩子轻声说:“小世子,你瞧那边的雪厚不厚?奴婢带您去玩雪可好?” “好哦。” 孩子被抱走,陶景言被姐姐拉住往前走了两步,侍从们被留在了身后,陶景芷警惕地四处观察了一下,凑近了跟他低声说:“你可知道,柔妃娘娘有喜了?” 陶景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 “这不可能!” “这事宫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但是宫外还没有风声传出来,瑜王殿下可否知道,你可得提醒他务必小心,柔妃娘娘这一胎怀得实在蹊跷。” “可是宫里不是已经十几年没有添新人了吗?最小的宁王殿下才十六七,这怎么可能呢……” 而且原剧情哪里有这么一出啊! 他敢确定一直到大结局,祁云昭最小的弟弟都是祁云锦。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对母子还在没有掀起什么风浪的时候就已经…… “所以说柔妃娘娘这一胎怀得格外金贵,陛下很看重,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甚至还说……”陶景芷又前后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人了之后才说,“若是这胎是个男孩,便要封为太子。” 陶景言听了这话眉心一动,紧握的双拳放松下来。 “姐姐,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昨日我入宫拜见德妃娘娘,她同我说的。” 德妃,雍王殿下的生母。 陶景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姐姐,此时尚未有个准信,还是不要人云亦云了。” “我只是担心……你也知道你姐夫无心争储,我们关起门来过日子,早就退隐朝堂多年,这火如何也烧不到我们身上,只是你不一样啊。”陶景芷说,“眼下瑜王殿下风头正盛,他既无外祖在朝中帮衬,也无党派在身后扶持,现如今如此风光,树大招风啊。” 陶景言宽慰道:“他又不傻,我会转告他的。” 虽然他在记忆里没有什么柔妃娘娘,陶景言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善是恶,但是这件事情来得属实蹊跷。 原因不在于别的,而在于——当今皇帝早就是个不下蛋的鸡了,柔妃娘娘怀得谁的孩子? 第31章 夜深宵禁时 傍晚时分,祁云昭踩着一地夕阳的余晖一路回到瑜王府,此时的王府应当是空空荡荡的,除了侍从和侍卫一个人也没有,祁云昭站在府门口叹了口气,仰头便看见了府门上高高悬挂的已经褪色了的灯笼。 此时的灯笼只是很普遍的六角宫灯,远没有梦里的花灯那般精致耀眼,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抬脚往府内走去。 一回到书房,他就看见陶景言坐在他的凳子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看得津津有味。 祁云昭回头把门关上,直到走到眼前了,陶景言才抬眼看他。 “你怎么还没走?” “我回了趟家,又赶回来了。”陶景言把手上的茶盏放下,起身要给祁云昭让位置,祁云昭见状把人摁下。 “你坐着就是。” 陶景言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了他手背上的烫伤,祁云昭赶紧将袖子放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只是想要过来问你事情。”陶景言见他并不想多说,所以也没有多问,继而说起来正事,“ 今日我姐姐回府,同我说柔妃娘娘有孕,你知道了。” 祁云昭“嗯”了一声。 “我并不了解柔妃娘娘,你可知道她的来历?” “柔妃娘娘,名唤季柔。”祁云昭缓缓开口,“三年前十八岁,顶了季家的名额入宫选秀,三年来陛下恩宠有加。” “姓季啊,可我记得季相好像没有适龄的女儿。” “她自然不是季相的女儿,她是季相的外孙女,她父亲入赘季家,原本她应当姓韩的。” 韩这个姓氏也很敏感,因为当朝太傅也姓韩,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很离谱的联想,陶景言安静地听着祁云昭接着说:“当朝太傅韩齐你可曾见过?先太子恩师,也是一手将我教大的老师。” 陶景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他科举中第之前,家中曾有一位发妻,淮南农妇,从小家中定了娃娃亲,幸而夫君是一位读书人,于是平日里就是农妇出去劳作赚钱,韩太傅便认真在家中读书。” 陶景言说:“ 这若是科举中第,明媒正娶,再给那个夫人请一个诰命,可谓是一方美谈。” “正是,只可惜美谈往往只出现在戏文中,你是知道的,农户出身,中了举人顶多回家做个举人老爷,但若是真想在金銮殿内闯出些什么名堂,只有学问也是行不通的。” 宋知绸不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所以他被人榜下捉婿,娶了当时定国公家的嫡女。”房内跳动的烛火照得祁云昭的侧脸忽明忽暗,他低声说着:“只可惜原配在淮南老家等了许多年,她也不是没想过上京寻夫郎,但是韩太傅上京没多久她就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了,肚子中的孩子正是柔妃的生父。” “其中细节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后来那人走上了父亲的老路,本想进京赶考,入赘给一个官宦世家的小姐,考个功名,却没成想死在任上,柔妃也就一直在府上养着,直到十八岁入宫。” 陶景言听着只觉得心痛:“这么说,柔妃娘娘也算是个可怜人了。” 祁云昭听着这话,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怎么了?” “没什么。” “那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是韩齐的孙女吗?” “她也是入宫之前才知道。” 陶景言一手拄着下巴,拧着眉头思绪飘远了,他说:“既然这样的话,宫中传来的话也不全然可信。” “怎么?” “立储之事,陛下如何能如此草率啊。”陶景言说,“更何况帝王之言,哪里是那么容易传出来的?这消息怕不是故意让我们听见的……哎呀,不过你就一切小心,宫中的话你也不必要太过于忧心,离她远一些就是了。” 陶景言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那她们两个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他口中指的是柔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你很担心她们?” “哎呀,其实也不是。”陶景言只是觉得柔妃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真的不一定,因为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平安降生的话,不可能不对剧情产生影响,但是剧情中还真没有这件事。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剧情也是可以改变的,比如京郊大营军事演练之时,陶景安那顿板子就没有挨,或许出了什么变数,导致柔妃有孕,改变了剧情线也不一定呢。 祁云昭看着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就已经说到这么晚了,他话锋一转:“今晚便留在这里用膳吧。” 瑜王府伙食这么好,陶景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并且还跟进来传膳的张公公点菜,说是自己想吃牛乳糕。 张公公下意识地往祁云昭那边看,只见瑜王殿下朝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快些去做。 今晚的膳食上得有些慢,陶景言后知后觉得感觉出来饿,于是祁云昭又投喂了一些新鲜水果,陶景言其实最近着新鲜苹果有点吃腻了,想换一些别的,但是他不好意思说。 毕竟这冬日里新鲜水果本就稀奇,有苹果吃就不错了,总不能挑三拣四的,难不成还真成饕餮了? 天色渐晚,热腾腾的晚膳这才上齐,因为早听陶景言身子骨不太好,夜里吃了大米怕是会反酸,所以主食只有面食,陶景言也不挑,掰了半个馒头就开始炫饭。 祁云昭也不着急吃饭,只是安静地看着陶景言一口肉一口菜一口饭一口汤这么吃着。 每天能看着这头小猪吃一顿饭,怕是最放松的事情了。 “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祁云昭转移开视线,拿起筷子夹了一根鸭腿放在他碗里:“吃吧,吃饱一点。” 虽然祁云昭的语气像是在喂年猪,但是陶景言一向宽宏大度,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低头吃饭。 等把张公公叫人慢吞吞地把饭桌扯下去,陶景言才提出自己想要回家了,张公公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顿时一拍手,悔恨懊恼道:“哎呀!瞧奴才这个记性,竟然误了宵禁的时辰了!这可如何是好!” 陶景言:“嗯?” 祁云昭“嗯”了一声,坐得端正笔直:“既然如此,陶小公子今夜便留下来过夜吧。” 第32章 四角垂香囊 陶景言发现他最近在瑜王府留夜的时间特别多,祁云昭旁边的厢房都快成为他的专属卧室了,在张公公下去吩咐下人收拾房间的时候,陶景言扭头跟祁云昭说: “要不就把你旁边的那个房间收拾出来给我当卧室吧,我以后就在那里住。” 陶景言原本提出这个意见只是在开玩笑的,却没想到祁云昭闻言拧起了眉头,一脸肃穆道:“这样的话,我们还得征求陶将军的同意。” 陶景言:“……” “我开玩笑呢。” 祁云昭:“喔。” 陶景言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起来伸了个懒腰:“罢了,时候不早了,殿下,我先回去歇息了。” “还早着。”祁云昭见陶景言朝他看来,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反正你明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如一起看书如何?我这里新得了一本诗集,文采斐然。” “可我明日下午要随着我娘去参加游园会。” “那你可以睡到中午再去。” 陶景言虽然在现代也算是个高材生,但是到了古代也跟半个文盲差不多,这古代人写的字他看不懂,他写的字古代人看不懂,这些日子一直在瑜王府学习,这才能连蒙带猜地把一本书的内容猜出来个大概。 但是若让他去赏析诗句,多少有点难为人。 祁云昭起身从书架上拿出来一本书,看上去很厚,书边微微翘起,应是被人翻看过多回。 陶景言伸手把那本书接过,在祁云昭强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看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陶景言把书盖在脸上,整个人仰头躺在小榻上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祁云昭将手中的笔放下,试着叫了两声:“陶景言?” 见他没有反应,他把陶景言整个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床上。 好了,现在特别舒服的抱枕已经准备就绪了,祁云昭匆匆梳洗了一番,把陶景言往床榻里面推了推,躺在外侧将被子盖好,陷入了沉静的梦乡。 一夜无梦,陶景言便睡到了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骨头都松了,才恍然发现他居然又双叒在祁云昭的房间里睡着了! 祁云昭的床那么好睡吗?! 陶景言鬼使神差地摸摸身下柔软温暖的床铺。 额…… 是挺舒服的。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画棋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放在 陶景言身前,弯腰洗了一张帕子。“公子醒了?殿下吩咐了膳堂温了米粥,待梳洗一番后了叫人传膳。” 陶景言双手接过帕子,把长发往后一撩,拿着帕子在脸上一顿猛搓,白嫩的脸皮都被搓得泛红,他这才收了手。 “殿下人呢?” “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说是有公务在身,等您醒了会让人送您回去。” “这样啊……他是不是又一夜没睡?” 陶景言提起来,只觉得有一些心疼,明明二十郎当岁,在现代还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旁人都在享受人生呢,他却被困在这偌大的京城中,日日夜夜勾心斗角,噩梦般往事困得他不得安眠。 于是陶景言只是在瑜王府简单地塞了两个包子,便和画棋匆匆出了门,不过多时又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小盒子。 张公公看他好几眼。 陶景言把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四个丝绸做成的香囊,他说:“这香囊里面包着的是安神助眠的草药,瑜王殿下日日不得安眠,惟愿这药草香能为殿下驱逐噩梦,得以安眠。” 张公公赶紧毕恭毕敬将香囊接了过来:“陶小公子玲珑心思,奴才会替您转告的。” “我下午还有事在身,便不再等瑜王殿下归来了,先行告退。”陶景言说。 张公公两人送到马车上,并且殷切地说:“陶小公子,这瑜王府冷清,如果您有时间记得常来,殿下他会很欢迎您的。” 陶景言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朝着他弯弯眉眼,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扭头进了马车。 大营军帐内,祁云昭拿着一把小旗子对着军事沙盘插来插去,因着昨夜睡了一个好觉,他今日心情非常不错,那一顿好觉最起码能顶他三天,三天过后他便可以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陶景言弄来。 也不知道陶家这个小子怎么养的,虽然身上一股子玉茗花的香气,却像个巨型安神香——不,有他在身边简直比安神香还管用,祁云昭也不是没用过那种东西,治标不治本,即使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哪像陶家那小子? 闻着他直接一觉到天亮。 就算是为了这个也得把他留在身边。祁云昭面无表情地想着。 可能是因为知道今夜府上没人,祁云昭并不急着回府,直到天黑了才赶在宵禁之前骑着马慢悠悠地回家,一抬头又看到了泛旧的灯笼。 因着上次的梦,祁云昭即使认识到了那灯笼已然不好看了,他也没说要换,前两天张公公也跟他提起过这事,他也只是说凑活着用。 张公公在等着他,还没有就寝,见自家王爷还站在门口磨磨蹭蹭,仰着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赶紧迎出去:“王爷,天已黑了,保重身体,早些就寝吧。” “他今日何时走的?” “今日下午。”张公公回答,“说是要跟着将军夫人去参加游园会,午后便离开了。” 祁云昭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门,将自己的大氅扔在衣架上,绕过屏风,入目便是自己的床帐上的四个角都系了香囊,淡紫、浅粉、洁白、宝蓝色的香囊将他浅色床铺衬得姹紫嫣红的,审美感人。 祁云昭拧起眉头,指着自己的床问:“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是今日陶小公子知晓您难以安眠,便特意去药店做了些安神的香囊,亲自送过来的?” 张公公接着说,“我请了郎中和太医检查了一番,没什么问题,只是一些普通的安神草药,便自作主张给您系上了,如若您不喜欢的话,我再给摘下来?” “不必。” 祁云昭伸手摸了一下垂在床帐上的香囊,流苏低垂,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这样也好。”祁云昭说,“你先下去吧。” 张公公行礼告退,出门的时候却险些被横冲直撞冲进来的扶翼撞了个仰倒,但扶翼也没心思再管别的,他只是扑通一跪,抱拳道:“殿下!陶府的人传话说,说陶小公子在今日的游园会掉进冰湖中,现在怕是快要不行了!” 第33章 赏心谁家院 陶景言赶回家的时候正巧看见秦书意正在梳洗打扮,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往自己脑袋上插步摇,流苏晃晃荡荡地前后摇晃。 陶景言站在她身后好奇地瞪大了双眼,半晌过后,秦书意就感觉到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扒拉一下流苏。 “哎!” 秦书意对着镜子晃了晃头,得意洋洋道:“这支步摇是娘从江南带回来的,怎么样,漂亮吗?” 陶景言点了点头。 “来,你蹲下。” 秦书意亲手拿了一朵花儿,别在陶景言耳后,对着自己的儿子仔细端量了一阵子,嘴里发出一声诡异的满足的叹息。 “嗯,人比花娇。” “我是男孩子。”陶景言挠头,别别扭扭地说。 “男孩子怎么了?”秦书意拍拍他的头,“你打小儿长得就像个小丫头,那时候你大姐也长大了,不愿意让我打扮,我就只能打扮小时候的你。” 骤然提起来原主的事情,陶景言还是有一些不太习惯,伸手将插在自己鬓边的花儿给拿了下来。 季府新搭了一个园子,今日便举行了游园会,邀请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和公子小姐前来赏雪,还在院子里的角落放置了许多精美的冰雕,晶莹剔透。 这次和秦书意一起前来的还有自己的大嫂,一路无言,陶景言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有一些尴尬。 他们一下马车,便有人迎了过来,来人正是季相的夫人,宋芝澄。 “前两天我便听说陶夫人从江南回来了,只是这些时日一直忙着进宫照看柔妃娘娘,一直没得空去拜见,您可别怪罪。” 秦书意笑道:“照看龙嗣,兹事体大,我怎会因这种事情怪罪于你,柔妃娘娘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就是害喜得厉害,宫里的太医多少人瞧了也没办法。” “哎呦,这女人怀孕可不得遭罪一番。” 陶景言安静地站在她们身后听着夫人们的寒暄,心中对这位柔妃娘娘更加好奇起来。看来今日宫里是把消息放了出来,宫中许久不添新人,这骤然多出来的孩子瞬间吸引了宫内宫外所有人的目光。 “呦,这边是你家的小公子吧,今日还是头一次瞧见呢。”季夫人看着陶景言,双眼含笑,“我早便听说了你,只是你自小身子弱,便足不出户,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陶小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像个小神仙似的。” 陶景言回答:“季夫人谬赞了。” “现下身子可好些了?最近都没听说你生了什么病,可是痊愈了?” “不敢说痊愈,只不过阿言确实比以往强健了许多。”秦书意替他回答,“前不久家中来信说阿言病重,我们险些以为他怀疑好不了了,您也知道,这孩子自小便难养,我得了这个消息便赶忙进京,却不曾想阿言病好后身子骨壮实了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可是吃了什么神药?或者看了什么神医?” “吃的平常药,看的平常医,可能这孩子只是命好些罢了,也不枉我在相国寺常年供奉的香火钱。” 知道陶景言可能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于是趁着季夫人领他们入院的时候,她在陶景言耳边低声道,“院子旁边有一处小湖,别的世家子都在那里投壶射箭,你也去玩一玩儿吧。” 陶景言不想跟夫人们闲聊,也不想去一个陌生人堆里,那种感觉太可怕了,他下意识地有点抗拒。 “你就去坐着看看雪色,赏赏冰雕,不然你一个人在这儿,大家过一会儿就要围着你给你说亲事了……或者你也想娶亲了?那你坐在这里待一会儿也没事。” 陶景言摇摇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专门为男子开辟出来的一个院子格局很开阔,院子中间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看样子院内做冰雕的冰块都是在这里取的,因为湖面上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看样子是刚冻住不久。 湖面上建了一座小拱桥,可能主要是起一个装饰性的作用,夏日正好可以站在桥上看荷花。 陶景言领着画棋找了个暖和还安静的地方,往那里一坐便开始吃点心,季府阔绰,游园会的点心茶水管够,据说是柔妃娘娘赏赐的宫里的御厨做的,别是一番风味。 画棋身份尴尬,陶景言大快朵颐他也不好敞开了吃,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是陶府管教无方,于是主仆二人为了这么两口点心奉献出来了毕生的演技。 陶景言捏着一块枣泥酥咬了一口,皱着眉头摇头,一副很嫌弃又接受不了的表情,将枣泥酥的另一边塞到了画棋嘴里。 画棋嚼嚼嚼:好吃! 陶景言倒了一杯茶,像是被苦得不行,让画棋赶紧喝掉。 画棋吨吨吨:好喝! 画棋这边吃香喝辣,被点心噎到了还有茶水喝,这就让旁人的小厮分外眼红,他们跪在地上侍奉主子,大冷天一遍一遍跑到雪地里捡起他们投出去的箭矢,手指被冻得发痒发痛都不敢停歇,这谁家的小厮,竟然跟了这么一个小主子?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平日里这桌上的东西主子哪怕是扔了也不会想起来给他吃一口的。 见伺候自己的小厮分身,那位公子哥儿粗声呵斥了他一句,小厮赶紧磕头饶命,他顺着小厮的眼神便看到了在角落里的陶景言。 正巧此时的陶景言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来看他。 “那是谁?”那人问。 “回主子的话,那人是陶将军府上的小公子,也是第一次露面参加宴席。” “也是。”那人说,“就他那模样,倘若之前出现过我不会没有印象。” 小厮借着说:“几日前,宋大人来府上时特意交代过。” “交代什么?” “那人留在瑜王殿下身边是个隐患,瑞王殿下很是在意他,请您今日定要多多关照。” 陶景言见那人盯着自己看,疑惑且友善地点点头,算是问好。 随后他疑惑地挠挠脑袋:那人盯着他看做什么? 看得他心里发毛。 第34章 未命名草稿 “画棋。”陶景言凑近了,跟画棋耳语道,“你可认识那边那个人是谁?他方才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怪不舒服的。” 画棋的嘴巴被陶景言塞得鼓鼓囊囊,闻言往那边瞟了一眼,一边用茶水往下顺一边捶自己的胸口,回答:“那位是季小公子,如今跟您差不多大,现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据说要参加明年的科考。” 陶景言了然道:“是这样啊。” “怎么了小公子?” “没什么。”陶景言又把茶杯倒满了水,让画棋快喝,想来这也是个不重要的人物,他没印象,就是个和原主差不多的背景板吧。 此时一个仆人走过来,跪下行礼道:“陶小公子,我家公子说了这锦鲤藏在湖面下,现如今把冰层破开,隐约能瞧见湖面下鲤鱼的身姿,请您前去赏景。” 陶景言让他起来,问道:“这寒冬腊月的,锦鲤也没有被冻死吗?” “这湖够深,锦鲤藏在水下冬眠呢。” 陶景言往那边瞧了一眼,见季家的那个小公子朝他招招手,露出一排标准的白牙,这般热情,他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家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什么要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于是他起身拢拢衣袍向前走去。 季同见人前来,赶紧凑上去:“瞧瞧,方才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你了,我也是头一次在京城中见到出落得这般标致的公子哥儿。” 陶景言笑道:“季公子谬赞了,皮囊不过是外表光鲜,更何况你也是一表人才,我听人说你年纪轻轻地便考去国子监了,可谓是年轻有为,哪像我呢,大字不识一个。” 两人寒暄着便走到了拱桥的正中间,季同只给他看:“你瞧,这也是今年取冰雕,开湖凿冰,我们才能看见这般奇景呢。” 陶景言往下面看了一眼,心道:不过是几条鱼,有什么好瞧的? “画棋!” 院子门口站了一个仆从,朝着这里面东张西望,等发现了主仆二人的形迹,快步走上来。“我找了你好久了。” 画棋问:“可是有什么事?” “陶家夫人说是给陶小公子准备了手炉,让您前去取一趟呢。” 陶景言闻言眉心一拧,心里察觉出来一丝不对劲来。画棋看着陶景言,好像在询问他的意见。 “还是别……” “陶夫人说,还有今晨让您收拾进马车里的护膝,派了月娘前去找没有找到,想让你去找一下,天冷了她觉得腿上有些发寒。” 陶景言说:“既然如此,画棋你便去一趟吧。” 画棋领命,便跟着仆从出门去,一步三回头,见陶景言还是个季小公子在说些什么,他总觉得心慌慌的。 陶景言见画棋走远了,便说自己冷了,想要回亭子里。 “急什么,我还没给你介绍完呢。”季同也不管陶景言的意愿,拉着他的手把他扯到身边,“你瞧,这池底还特地用白玉铺成,定要定期换水,站在这里还能看到池底精美的浮雕,你瞧见没有?”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陶景言觉得很不舒服,轻轻往外挣脱,却没想到那人力气如此之大,挣两下竟然没有挣脱开,他这次终于开始警觉起来,便用力地挣脱。 但是季同到底是自小习武的世家子弟,陶景言这种药罐子的力道跟他根本就没法比,几乎是三两下就被人制住了,季同攥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动弹,陶景言气急,伸出脚去踢他,却被他找准了机会,一脚将陶景言绊倒,顺势一推,陶景言的腰撞在护栏上直接翻了下去,砸碎了湖面结得薄薄的一层冰。 陶景言掉下去的那一瞬间还在骂娘,没想到季同长得人模狗样的,这心也忒坏了,他们又不认识! 冰冷的湖水将他团团包裹,原本身上柔软蓬松的棉衣浸水之后也沉重无比,拽着他往湖底沉,声音隔着水面和冰面闷闷地传来,应当是上面的人乱做了一团,叽叽喳喳的声音他也听不清,混乱之中水面上好像被人丢了一根绳子。 但问题是现在他被棉衣拽着,根本浮不上去! 画棋将护膝送到陶夫人那里,交到月娘手上,随后又拿着陶景言的手炉回到院子中,大老远他就听见了一阵嘈杂声,他只觉得奇怪,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等走到院子门口便听人说: “快下去救人呐!来人!来人!你们家的侍卫呢!” “不成不成,这么冷的天下去救人岂不把人冻坏了!侍卫也不能这么祸害啊!咱们不是都给陶小公子扔绳子了吗,他怎么还不抓住?” “咣当!”画棋手中的手炉摔落,梅花香炭掉了出来在雪地上滚了几圈最终熄灭,画棋眼见着前面的湖泊水花越来越小,他来不及多想,两三步冲了进去“扑通”一声一头扎进水里。 夜深,季家却是灯火通明,游园会本是季夫人举办,此事却把季相都给惊动了,他冲进来“啪”得一声给了季同一个巴掌。 “蠢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季夫人连哭带爬地护住季同:“同儿一个孩子知道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如果不是陶景言挑衅在先,他们又怎会起了争执!” “现如今这人在我们府上出了事,和谁能脱得了关系!你可知那陶景言是什么人?陶家那几个有几个是软柿子?” 季相伸出手来又要打,却被季夫人拦下。“现今陶家那两口子只是没时间搭理你,等人家反应过来了,就算是我也留不住你!” 季同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玩儿大了,这陶家的小子好像不怎么禁得住折腾。 祁云昭翻身下马,直接将马匹扔在原地,季府的小厮连忙帮他把马牵好,他连佩剑都没摘,风风火火地闯进季府,大老远就看见院子里一群人在外面守着,季相方才应当是被陶隋甩脸色了,面色青黑地站在屋外。 他见祁云昭来了,过去拱手行礼:“瑜王殿下。” 祁云昭直接略过他,一把推开门,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到舌根发苦的味道,几个太医将床上的人团团围住,陶隋抱着夫人,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秦书意则是不停地抹着眼泪,而从他那里只能看到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无力地自床上垂下。 第35章 灯火三五夜 “这也喂不下去药啊,这小公子本就先天不足,这些时日才见强,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不行。” 秦书意赶紧凑上前去,握住自己孩子滚烫的双手,急得泪如雨下:”那想想办法啊,我家阿言经不起这么苦熬着,他本就……着……“ 说到情急之时,秦书意紧紧地攥住他的双手泪如雨下。 祁云昭走进了,见陶景言躺在床上,胸前的衣襟被人敞开,高烧烧得他全身发烫发红,头却无力地偏向一边,应是完全没有意识了。 画棋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跪在他身边,一手端着碗烈酒,一手拿着一块帕子给他擦拭身子,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掉进酒碗里,只是抿唇一言不发地干活。 “这……这也是没办法啊夫人,这药喂不进去,牙关咬得紧紧的,再好的药材喝不进去也没用啊。” 秦书意张张嘴,正准备发难,就听见人群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声音。 “我来吧。” 祁云昭说。 人群散开,给祁云昭让出来一条小过道,他走过来坐在陶景言身边,扶起他滚烫的身子,伸手往他的额头探去。 “药碗。” 画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来早就准备好了的药放到祁云昭手中。 祁云昭就这样让陶景言躺在自己的臂弯处,另一只手捏住陶景言的下颌,只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哒”一声,他把陶景言的下巴给卸下来了! 秦书意的哭声被噎住,捏着帕子屏住呼吸都忘了说话了。 祁云昭又把陶景言的头往上抬了抬,一碗药灌进去,在他迷迷糊糊之间被吐出来一半,呛咳不止,但是幸而还是被灌进去了半碗药。 田太医跪在脚下小心翼翼地说:“殿下,这……小公子肺腑快被冻伤了,不可呛咳不止啊,不然日后落下咳疾可就麻烦了。” “他总得先有命活下去,然后才能落下病根。” 两碗药灌下去才算是喝了一碗,祁云昭扶住陶景言的下巴,只听见又是“咔哒”一声,下巴被恢复原位,但是陶景言还是躺在祁云昭的身上,双眸紧闭,刚才的事浑然不觉。 祁云昭伸手又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还不快过来诊脉?” 见效哪有那么快?田太医诊过脉后又给了他一个跟刚才一模一样的答案,祁云昭听完之后都气笑了。“田太医,我记得太医院里最出色的太医不是你,你们院判呢?” 田太医伸手用袖子擦去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毕恭毕敬答道:“回殿下的话,宫中柔妃娘娘今日胎象不稳,太医院内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前去救治柔妃娘娘了。” 祁云昭深吸一口气,捏住陶景言的被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很好。” 他咬牙切齿道。 他能感觉到陶景言的体温实际上还在攀升,田太医平日里只是太医院里的边缘人物,医术算不上高明,平日里只是给其他太医打杂的人物。 他低头用被子将陶景言裹紧,又将自己的大氅扯过来包在他的身上,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个房间内还有旁人存在,他只好说:”秦夫人,景言他现在耽搁不得,我现在要带他去我府上医治,我府上的府医医术高明,不逊于陈院判,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一同前往。” 秦书意含着眼泪赶紧点点头,却不曾想祁云昭还没等到她把头点完便抱着陶景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在门口守着的季相,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等秦书意赶到门外的时候,只看见了祁云昭抱着陶景言骑马离去的背影。 陶隋跟在身后追了出来,秦书意只是看了他一眼,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秦书意的情绪像是终于憋不住爆发了出来,她含着眼泪一字一句地控诉:“我陶家满门忠烈,为何我儿性命垂危,宫中缺连个像样的太医也请不出来啊!” 陶隋被夫人说得抬不起头来。 “为何明明是那季家小儿将我儿推入水中,陛下却主持公道呢!区区一句‘意外’,再加上一个半吊子太医就把我儿子打发了?” “柔妃今日胎象不好便要一整个太医院的人前去陪着,那我的阿言性命垂危,他还没加冠,他躺在床上呼吸那般微弱……” “难道皇帝的儿子是人,我的儿子就不是人了吗!” “陶隋,你在效忠的是谁啊!”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在御前参上一本保不准是要被革职查办的,但是此时此刻陶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十五岁随着父亲南征北战,这么些年来战功赫赫,他们兄弟五人,最终只有他活了下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几十年的忽视,是几十年迟而不来的爵位,是人命关天时的敷衍,是他们家阿言高烧不退还得跪在御书房接受他的盘问,是他的阿贤这么多年受到的在他的默许下的轻视和侮辱。 陶景言恍然间只觉得自己站在一片灯火阑珊之处,他手上拿着两个山茶花灯,蹲在街边看着摊贩们将自己的摊位整理好,将物品堆在一个小推车上带走。 ”呦,小郎君还在等心上人呢?这个时辰还没前来,想必是不会再来了。“ 陶景言蹲着缩成小小一团,指尖在地上绕圈圈,他嘟囔道:“他答应我了,说要陪我看花灯的。” “可是我们要收摊了呀。”摊主见他可怜,从自己的摊位上拿下来了最后一个糖葫芦塞到他手里,“喏,你还没用膳吧,嘴都发白了,吃着这个垫一垫,早些回家吧。” 陶景言仰脸接过,说了一句谢谢,随后又不大高兴:“我在醉仙楼预定了位置的。” “那个,大哥,谢谢你的糖葫芦,不然我把这个花灯送给您吧。”陶景言将自己的花灯递了出去。 “哎呦,这么精美的花灯,想必是不便宜吧,我也不要啦,花灯这种东西还得是成双成对的才好呢。” 陶景言低头打量着自己手上的那两盏花灯,嘟囔:“他才不想和我成双成对。 “小郎君,我先回家了。” “嗯,大哥再见。” 陶景言独自蹲在那里,眼睁睁瞧着这里人越来越少,他攥紧了手中的糖葫芦,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那块空地上忽然多了一双黑色锦靴。 陶景言仰脸看去,发现是一直在等的人站在那里,胸膛起伏比平常大了一些,闹市区不让骑马,看样子一路快跑赶来的。 但是陶景言还是很生气,又把头垂下,赌气似的不肯看他:“你是谁呀?我在这里等人,等了一晚上呢。” 那人弯下身来摸摸他的头:“等了一晚上,怎么还不回家,不怕风寒吗?万一本王今天晚上没有赶来呢?” 陶景言说;这不是等到了么?“ ”你没吃饭吗?”那人盯着他的脸,“可怜的呦,脸都白了,有糖葫芦为什么不吃?” “顾大夫不让吃甜食。” 那人扑哧一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后背朝着他:“这么听话呀,来,本王背你回去,本王叫人给你准备了吃食。” 陶景言没动,执拗道:“我还生气呢。” “本王错了,今日来晚了是本王的不是,本……我给你道歉,陶小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可以吗?” “原因呢?” “父皇叫我立马入宫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这才回来晚了些。” 陶景言闻言,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吧,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你哪儿买的花灯?” 陶景言抬起来自己手上的花灯,给他展示了一圈:“你晚上回府的时候,门口太暗了。我买了两个花灯,以后夜夜挂在门口陪你吧。” 他说:“我身子不好,不可歇息太晚,不能夜夜等你回来,那就让他们陪伴你吧。” 第36章 知君不得意 陶景言神思尚未归位,便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泡在了温水里,热腾腾的蒸汽蒸着,这让他感觉到额头好像都开始冒汗珠。 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见一青衣男子背对着他鼓捣着什么东西,端着一碟子药材一转身,就看见陶景言靠在浴桶边缘眯着眼睛看着他。 “呦,你醒了啊。”那男人手腕一翻,将手中的药材倒入浴桶中,那动作好像煮过火锅的时候往里面倒了一盘五花肉。 陶景言尝试着张嘴说话,却没发出声音。 “祁云昭!” 那男人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只听见祁云昭猛地把门推开,一进门就看见陶景言白着一张小脸,神情无措地看着他,眼圈都急红了。 “他怎么了?”祁云昭问。 “高烧嗓子烧哑了,醒了就没有危险了,但是要注意别受风。”那人给陶景言倒了一杯水,递给祁云昭说,“呐,给他喂点水吧,泡半个时辰再出来。” 祁云昭接过来水杯,扶着陶景言的肩膀让他喝了点水,随后找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陶景言刚刚醒来,神色恹恹,看样子依然不太精神。 “你这阵子一直住在瑜王府,秦夫人不放心你,也在这里住下了。” 陶景言咳嗽了两声,抓着祁云昭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那我娘呢?” “她担心你,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我叫顾岚给她瞧了瞧,现如今刚刚喝了安神药,在客房歇息。” 陶景言写道:谢谢你。 湿润的指尖沾着水在他的掌心划过,祁云昭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客气什么。” 陶景言又写道:有人推我。 写完像是不解气一样,手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他的掌心砸了一下,祁云昭自然地手指并拢,将他的拳头包在掌心。 “我知道,你需要我帮你吗?” 陶景言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好。” 过了一会儿,陶景言像是怎么也想不通,在祁云昭的掌心写道:他为何要针对于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祁云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帕子来,将陶景言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他说:“只是在你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陷入权力漩涡之中,不过此事,过错在我……是我掉以轻心,没护住你。” 陶景言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这种事情怎么能怪祁云昭,明明该死的另有其人。 他写道:我被人欺负了,但是我不能亲自报仇。 他没什么力气,写字也很慢,祁云昭还是安静地坐着屏气凝神分辨陶景言的指尖的动作,陶景言接着慢吞吞地写道:这种感觉让我……很不开心。 “那你想要以后有能力自保吗?” 陶景言闻言,抬眸看他,眼圈慢慢地红了,可是他怕死,这京城的人心里藏着什么心思谁又知道呢?哪怕他是作者又有什么用呢?他什么力量都没有,凭什么有把握能斗得过他们? 他只是一个刚毕业了的普通大学生,连职场都没进呢,怎么让他去掺和权力争斗的血雨腥风啊。 陶景言含着眼泪盯着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又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回家。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一下子倒退回封建社会,这怎么让他适应得了? 祁云昭见他全身上下都在抗拒,许是现在终于反应过来要害怕了,肩膀微微发抖,看样子是吓坏了。 “陶景言,你要回陶府吗?” 陶景言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那你要去哪里?”祁云昭试着水温有一些凉了,又往里面添了一些热水,“你若是真的在京城里待不下去了,我可以……”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脑袋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锥子猛力地凿了两下,他下意识地扶住桌面,直到这阵疼痛散去之后,他又缓缓说: “我可以送你出京。” “江南富庶,四季如春,听闻你外祖家也在那里,你在那里应该会很开心。” 陶景言看着祁云昭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明明祁云昭嘴上说着放他走,但是那双桃花眼就那么盯着他,却莫名其妙让陶景言感觉到吵。 因为那双眼睛一直在说: 别走别走别走…… 陶景言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放在水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他还生活在这个时代,哪里能逃得掉呢。 “或者……我保护你。”祁云昭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会教给你自保的能力,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你可以随便捅娄子,季同欺辱你了是不是?你亲手杀了他怎么样?” 陶景言听了这话,都被祁云昭吓到了,祁云昭现如今还只是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皇子,还没率兵出征,军功在身呢,一个世家公子,说杀就杀吗? “怎么样?”祁云昭还在问,“若是你觉得不解气,你就把他爹也杀了,我给你兜着。” 你这牛逼有点吹大发了。 陶景言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你以为是杀猪呢,一国丞相说杀就杀啊。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把皇……呜!” 陶景言把湿漉漉的手抽出来,啪的一下拍了他一脸水。 越说越不靠谱了啊喂! 只能说陶景言还是不了解祁云昭,很久之后陶景言才发现祁云昭今天的这番话其实并不是在吹牛逼,他是认真的。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陶景言被祁云昭吓出了一身冷汗,无论怎么说,现在季相或者是皇帝死了的话,都会很麻烦吧,这个时候祁云昭羽翼未丰,真出了什么事皇位未必能落到他手上。 陶景言又摇了摇头。 他在祁云昭的掌心上写道:我 要 杀 季 同 “好,你亲自动手。”祁云昭伸手,将陶景言泡在药桶里的头发拢到后面去,“可是当务之急是你要先养好身体,你这番折腾得够狠,如若调养不好,是会留下病根的。” 陶景言恹恹地点点头。 陶景言刚醒过来没什么精神,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祁云昭扭头去拿干帕子给他擦身体,一扭头便看见他脑袋一歪靠在浴桶边缘睡过去了。 顾岚在外室磨药,听见内室传来动静,他抬头看去就见祁云昭抱着一个巨型春卷走了出来,他的脸黑沉沉的,看样子有一些不爽。 顾岚问:“你又怎么了?” “我摸着他还是有一些发热。” “他刚刚泡药浴来着,能不热吗?”顾岚觉得有一些无语,看了这两口子一眼,低头接着磨自己的药。 “那他还是咳嗽,我叫人弄一些贝母雪梨汤给他喝?” “他这是风寒咳嗽,你去叫人用花椒给他煮一些雪梨,记得别把梨切块,把梨芯儿扣下去,然后把花椒塞进去上锅蒸。” 顾岚想了一会儿,又说:“你府上可有橘子?” “有。” “去小火烤几个给他吃,不过一天不可吃太多,然后再准备一些送到我这里来。” “做什么?” “因为我也要吃!” 第37章 长安似弈棋 陶景言这一睡又睡到了日上三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只觉得身边有人一直在用凉帕子不停地擦他的额头。 随后“啪嗒”一滴眼泪就砸到他的脸上了。 他有一些无语地睁开眼睛,就看见秦书意坐在床边捏着帕子掉眼泪,画棋那孩子更是有德行,跪在地上端着个盆呜呜就哭开了,看样子不像是再给他擦脸。 像是给他整理遗容遗表。 “娘……” 陶景言一张嘴,嗓子哑得像砂砾石摩擦地面,他咳嗽了两声,伸出去拉拉秦书意的衣角:“你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这个孩子,你吓死娘了啊……”秦书意一说就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陶景言抬手颤颤巍巍地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 “早知如此,便不逼着你出门了,是娘,是娘害了你啊!你说你这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怎么办啊,你知道你刚被画棋从水里捞出来,连呼吸都不见了啊,你可吓死娘了……” 秦书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竹筒里倒豆子似的把话都吐露出来:“把你救回来你便起了高烧,连药都喂不下去,若不是瑜王殿下当机立断将你的下巴卸了下来,你现在怕是已经头七了啊……” 陶景言神色一僵,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侧脸,怪不得他觉得这脸蛋子有一些痛呢。 画棋端起小几上一直温着得米粥,问他:“公子,可要吃点东西?” 陶景言摇摇头:“先放那儿吧,娘,我爹呢?大哥和二哥呢?” “你爹上朝去了,你二哥听说了这件事当天就上火了,非要来看你,中间来了两次,我怕他累着,便叫他回去了。” 陶景言哑着嗓子说:“我现在已经没……咳咳……没事了,娘,你回家看看二哥吧,省得他惦记,爹和大哥都上朝去了,他一个人在家里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可是你这边。” “我这边有……瑜王殿下。”陶景言被画棋扶着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秦书意的手,“您不要担心了,我现在真的没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何况陶景贤不良于行,听见弟弟出事了,急得嘴角都冒泡,恨不能亲手照顾。“那娘先回家看看你二哥,明儿,我带景贤过来看你。” 陶景言眉眼弯弯,苍白的嘴角弯起:“好。” 送走了秦书意,陶景言这才注意到画棋一直在床边跪着,手里还端着一只碗,他叹了口气,将碗从他手中接过,轻声说:“我记得是你救我上来的,你怎么样?可有风寒?” 画棋回答:“奴才皮糙肉厚,只是鼻塞了两天,不碍事的。” 陶景言伸手拉着他,示意他站起来:“谢谢你,画棋。” “奴才是公子的奴才,保护公子自然是奴才要做的事,更何况公子……还于我有恩,没有保护好公子本就是奴才无用。” 画棋一口一个奴才,听得陶景言头都大了,他说:“可我从未将你当过奴才。” 画棋抬起红彤彤的一双眼看着他,只听陶景言说:“我当初救你并不是想要挟恩图报,我只是出于本能地想救你。” “如今你救了我,我很高兴,但是我希望下次如若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先保全你自己好吗?真的很危险,那么凉的水,你那么草率地跳下去万一着凉抽筋了怎么办?万一棉衣拽住你,你游不动了怎么办?” 画棋被陶景言的话噎住了,他当时见自己家公子被困在水里,什么都没想,直接就跳下去了,根本就没考虑过后果。 也完全没考虑过那湖水那么凉那么深,万一上不来了怎么办。 “可是……”画棋支支吾吾,“可是我只是您的奴才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您淹死。” 陶景言其实想说:如若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也是命数吧。 但是画棋完全没有必要为了救他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这是毛病,得改。 只是他忽略了,现在跟一个封建社会的被剥削者谈人人平等,就跟和封建地主头子讲人人平等一样可笑。 陶景言伸手拉着画棋的手,说:“你能来救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画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故作坚强道:“奴才是公子的人,自然不会抛下您不管。” 陶景言躺在被窝里,刚送走一个大哭包,现在这又来了一个小哭包,哄完这个哄那个,但是……但是最起码在这个时代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这可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 画棋三请四催,终于哄着陶景言把药喝完了,喝完了药便怎么也不想吃饭,画棋估摸着他现在也是没胃口,便叫人把碗收拾下去了,随后又从炭盆里扒拉出来了两个烤橘子,坐在陶景言身边剥皮。 “下午顾先生还会过来再请一次脉。” 陶景言话说多了,现在有一些嗓子疼,靠在床头不想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顾先生果真医术高明,当时您被瑜王殿下带回来,脉搏都快没有了,顾大夫几针给扎好了。”画棋将剥好的橘子放在他手边,说,“只是这顾大夫脾气还甚古怪,医术高明,却不去太医院入职,只是在瑜王府做府医。” “顾大夫……顾岚啊。” “对啊,而且脾气还不小呢,有的时候还会使唤瑜王殿下,不过这殿下还真的听他的使唤,真的好生奇怪。” 陶景言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来:“你还不知道。” 陶景言中午又睡了一觉,再次睁开眼睛便看见顾岚坐在床尾,脚边放着自己的行医箱,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上一次这么盯着他瞧的还是那个把他推到水里去了的季同。 陶景言被他看得全身发毛,颤颤巍巍地抓起来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看不见我。 ”嘿,你别说,这小模样,真标致啊,怪不得祁云昭那小子那么上心,这不是把人虏过来做幕僚了,这是把人弄过来做王……哎呦!” 顾岚话还没说完就被人踹了一脚,愤怒地看了祁云昭一眼,祁云昭双手抱臂,没好气儿道:“你少逗他。” 第38章 千年人参汤 陶景言这一次可谓是元气大伤,整日里昏昏沉沉的,半夜还会气烧,嗓子都磕破了,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画棋端着药碗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公子什么都吃不下去,要不再请顾大夫前来看看?” 陶景言将药喝完还给他,说:“咱们在瑜王府住着,本就打扰人家,怎还好再给他们找麻烦。” 画棋听着他的咳嗽声给他顺了顺后背。 ”这是怎么了?“ 此时祁云昭进门,正巧听见陶景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赶紧扶住他:怎么还咳嗽这么厉害?” 陶景言摆摆手:不碍事。 不是过了多久,等他平复下来,祁云昭这才让问柳把早就准备好了的花椒炖雪梨端上来,示意陶景言喝一些,结果没想到陶景言特别讨厌这个味道。 “这个止咳润肺,你喝了会好受些。” “可是很难喝。”陶景言说。 “听话,不喝不行。”祁云昭将碗递给他:“喝了好得快。” 陶景言这才苦着脸将那汤水一饮而尽,祁云昭让人把汤碗收拾起来,问:“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宫里的年宴你可要参加?” 陶景言咳嗽着回答:“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 “没关系,那我便替你上奏。”祁云昭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我觉得你还是有一些发烫。” 嗯。”陶景言无精打采道,“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些时日真的烦死了。” 祁云昭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泛起一片酸涩来。 晚上陶景言只喝了小半碗粥,便放下筷子打算回房间了,祁云昭看他也没什么胃口,不禁忧心忡忡地问坐在一旁大快朵颐的顾岚:“他怎么还没见好?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很正常,元气大伤吗。” “那怎么行! ”放宽心啦,他最起码现在还活着。”顾岚收拾收拾碗筷,起身准备离开,“我晚上再去给他把脉,调整一下药方。” 三更半夜,陶景言又发起了高烧,画棋这些时日总是放心不下,平日里也不守夜,最近几天每夜都守在陶景言的床榻跟前,他呼吸不对画棋一下便听出来了。 他唤了几声陶景言的名字,随后赶紧派人去请顾大夫,却没想到一起来的还有祁云昭。 “怎么样了?”祁云昭问。 “半夜又起了高烧,晚上用的那小半碗粥又迷迷糊糊吐了出来。”画棋含着眼泪跟二人交代情况,手上紧紧握住陶景言的手,顾岚顺势坐下,伸手来把脉。 “你先把他扶起来。” 祁云昭坐在床上,将他扶起来,让陶景言靠在自己身上,顾岚将陶景言的上衣扒光,捏着银针就在他身上扎了几个穴位。 陶景言双眼紧闭,热乎乎的身子就那么贴着祁云昭,脑袋无力地垂着。祁云昭看着,心里泛起来密密麻麻的痛。 “总这么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拿烈酒给他擦擦手心,脚心。”顾岚将针收了起来,“先不必喝药了,等明天再说吧,他现在也喝不进去。” 画棋拿来烈酒低头给陶景言擦拭手心,祁云昭还在抱着他,眼神从他赤裸的胸膛,滑到他那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的腰腹,那腰细得很,好象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 现在应该把他放下了。祁云昭想着,正准备将陶景言放下,却不曾想刚弯腰陶景言就爆发出一一阵咳嗽声。 “他这怎么了?” “咳得躺不住,你把他的枕头垫高一些。” 祁云昭听了这话,拿过来几个枕头放在他身后,正准备将人放下,也不知他是太难受了还是怎得,一滴晶莹的泪便从眼角划过。 祁云昭:“……” 他双手穿过陶景言的腋窝,直接将人拢进怀里,陶景言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窝在了他的怀里。 “这个姿势也行。”顾岚说,“你给他揉揉后心。” 祁云昭伸手一下一下地给他揉着后心,陶景言昏睡之中好像睁了一下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温暖的怀抱。 “咳咳……” “行了?”祁云昭温声问。 “咳咳……嗯。” “感觉怎么样?” “好难受。”陶景言一边咳嗽着,一边还在记仇,“这个仇不报,我死了都不会合眼的。” “那你想怎么报?” “我把他也弄到水里去。” “好。”祁云昭轻声哄着,伸手摸摸陶景言的后脑勺,眼神却逐渐变得狠厉了起来,单单是在冷水里游一遭怎么能够。 陶景言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全然不知祁云昭这样抱着他一夜,时而坐在床上,时而抱着他在屋内乱走,时而抬手揉他的后心,忙得不可开交,直到天蒙蒙亮祁云昭才把他放下,穿衣服准备去上朝。 陶景言次日中午醒来,顾大夫让他去泡药浴的时候,祁云昭已经回来了,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往陶景言身边凑,而是递给顾岚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顾岚一打开,惊喜道:“国库里那只千年人参!你哪儿来的?” “自然是要过来的。”而且还是在朝堂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儿给皇帝戴高帽,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用这个去给陶景言炖个鸡汤补补身子。” 顾岚:“……” 顾岚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你暴殄天物啊你!这人参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那怎么了?陶景言现在身子弱,得补。” “虚不受补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啊,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好好利用这个人参。”顾岚扣扣嗖嗖地掐下来一点须子递给祁云昭,“用这个炖鸡汤。” “啊?”祁云昭嫌弃地看着那点小须子,“这够干什么?” “这些就够了,其他的交给我来分配,哎呀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浪费的。”顾岚抱着人参盒子欢天喜地地跑远了,祁云昭将人参交给其他人,嫌弃道:“去给陶景言炖个鸡汤。” 于是乎,陶景言这边泡完药浴又睡了个午觉,醒来就看到了新鲜出炉的鸡汤,在砂锅里咕噜咕噜得,散发出一股鸡腥味。 陶景言咽了一口到了嘴边的酸水。 第39章 不识梦中人 陶景言抗拒 陶景言想跑 陶景言没力气。 “喝了。”祁云昭语气中就带着毋庸置疑,“补补你的身体。” “真的很腥。” “可是对你的身体好。”祁云昭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端起来搅了两下吹凉了,“来,捏着鼻子喝了,听话。” 陶景言看着这碗透明的鸡汤,面目狰狞,端起来正要往自己嘴里送,冷不丁闻到腥味,一副要吐不吐得样子。 祁云昭看他那个样子也着实可怜人:“坚持一下可以吗?” “我坚持不了。”陶景言说。 祁云昭叹了一口气,叫人把鸡汤撤下去,随后跟陶景言说:“你不吃东西身体怎么能好?我听画棋说你还挑食得很,这不行的。” 陶景言摆弄着自己的药碗不说话。 祁云昭深吸一口气,原本他还以为陶景言挺好养的,每顿饭都吃的那么香,睡得得很香,像晕过去了一样。 这一生病可倒好,全天下最难伺候的就是他了。 陶景言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脾气总是会很大,动不动就拉着一张脸缩在那里也不说话。 那锅鸡汤最后进了顾岚的肚子。 晚上陶景言又因为喝药喝得太多嘴里发苦不高兴,自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问柳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行了礼:“陶小公子。” “问柳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家主子想着您喝了太多药,怕您嘴里发苦,特找人从城西的铺子带来了一些蜜饯,让您甜甜口。” 问柳的托盘上的蜜饯不多,一共五种,每种只有一块,陶景言双手接了过来:“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是,主子说了炖了新的补汤,您若是想喝的话再给您端上来。” “那就劳烦你端过来吧。”陶景言伸手捏了一块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味道瞬间侵占了味蕾,此时问柳将补汤端了过来,陶景言借着蜜饯的劲儿将补汤一饮而尽。 问柳端着空空如也的托盘回去复命。 “喝了便好。”祁云昭低头将卷宗收拾好。 问柳跟在他身后问:“主子,暗卫已经挑好了,在门外复命呢,可要提前知会陶小公子一声。” “我去吧,刚好看看他。” 祁云昭来到陶景言房间的时候,陶景言刚换好了寝衣准备睡觉,见他来了坐在床边脚尖不自觉地摩擦地面:“你怎么来了?” 祁云昭走上前去摸摸陶景言的额头,忧心忡忡道:“还是有些烫,一到晚上就起烧,这可怎么办?” 陶景言得到觉得没什么,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还好,这么晚了,瑜王殿下有什么事吗?” ”给你挑了几个暗卫。“祁云昭话音刚落,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蒙面黑衣人,刷得一下跪在地上,吓了陶景言一跳。 陶景言“哇”了一声。 “以后他们便供你差遣,保护你的安全。”祁云昭说,“你觉得怎么样?” “那我干什么他们都会跟着我吗?” “自然。” “那我上厕所呢?” 祁云昭:“……” “这很重要!”陶景言凑近了低声跟他说,“有人看着我,我拉不出来,我会便秘的。” 祁云昭伸手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捏住:“算了,你别说了。” “祁云昭,你的黑眼圈有点严重啊。”陶景言仰脸看他,他本来就比祁云昭矮了一点,仰脸看人活像冷宫里那只混饭吃爱撒娇的小狸奴,祁云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祁云昭说:“只是没休息好罢了,你早点睡,今晚的药喝了吗?” “喝了。”陶景言坐在被窝里,有点纳闷为什么祁云昭还在这里坐着。 “我看着你睡觉。” “哦。” 陶景言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但是因为病还没好实在是太困倦了,几乎是躺在床上马上就睡着了。 祁云昭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和苍白的嘴唇,心里总是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他总是想把陶景言带在身边,就连上朝时都有那种冲动,好像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看着他安静睡觉的样子,他伸手握住了陶景言冰凉的手。 发烧但是手还是凉凉的,那一时半会还不会退烧,祁云昭拧着眉头只觉得忧心,扭头跟画棋说:“再去准备一碗烈酒来,还有,让顾岚在外室等着。” 画棋应了一声,赶紧跑出去做事,祁云昭便将陶景言抱了起来抱在怀里,热乎乎的身子贴着他,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块被填补上了。 祁云昭就这么一直守着。 “祁云昭……”陶景言窝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你别守着我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仲夏夜间,还是很闷热的,但是陶景言体寒,很少有感觉到热的时候,他伸手抚住陶景言的后背:“怎么了?” “你不累吗? 祁云昭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酸麻的痛,他感觉到自己好像亲了一口陶景言。 祁云昭:!!! 我他妈的!我在干什么!!!啊!! “只要你没事就好。”他说,”吓死我了,吐了那么多血,阿言以后可不要再生病了。” 祁云昭觉得他说话有一些恶心,什么阿言不阿言的,陶景言就是风寒他吐什么血啊! 但是他的脸亲起来还挺嫩的。 陶景言仰头也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甜甜地笑了:“清沂,我好喜欢你呀。” 祁云昭猛地睁开眼睛,才恍然觉得刚才那一切原来是梦,陶景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依旧睡得正香,祁云昭的眼神放在了他白白嫩嫩的脸蛋子上。 梦里的陶景言黏黏乎乎的,像块刚出锅的小年糕。 牙痒痒…… 他低头凑上前,陶景言毫无知觉地睡着,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是很白,像一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祁云昭盯着他的侧脸看,呼吸打到他的侧脸上,陶景言只觉得脸有点痒,伸手挠挠,挠出来几道红印子。 祁云昭低头咬了一口,在他的脸上留下来了一道浅浅的牙印儿。 好软。 祁云昭面无表情地想着,再来一口吧。 第40章 皮影鼓声落 陶景言一觉起来只感觉自己的左半边脸怪怪的,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 早上吃饭的时候祁云昭看着他,心虚地咳嗽两声:“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还行,就是一直在做梦。”陶景言揉揉眼睛,“梦见有个什么东西一直咬我脸。” 祁云昭:“……” “好奇怪哦。” 好奇怪的瑜王殿下心虚了,尤其是早上餐桌上还摆着一盘白面馒头,陶景言坐在他旁边鼓着腮帮子嚼啊嚼,他更心虚了。 “我吃饱了。”祁云昭放下筷子,准备出门,“我今日要去大营,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哎?”陶景言好奇地扭头看他,怎么这么快就不吃了?手里拿着半个白面馒头,一旁的顾岚笑得很猥琐。 “顾大夫,你笑什么啊?” 顾岚捂着嘴巴嗤嗤地笑着:“没事。” 刚起床的时候他抓了祁云昭的手腕一下,顺便摸了他的脉。 这小子明显昨晚上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人家陶景言房间里,都干了些什么? 可怜的陶景言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就算是为了祁云昭,他也得给陶景言好好补一补。 于是当天陶景言收到的汤药比平常苦了好几倍,陶景言喝了一口当时就呕出来了。 “这是什么!” “药啊。”顾岚一脸理所应当。 “怎么今天苦了这么多?你给我喝浓缩液了?” “想什么呢,这样见效快。”顾岚收拾自己的药箱,“对了,你喝完药少吃蜜饯,那种东西都会削弱药性的,而且对你的胃也不好。知道为什么你干吃不长胖吗?那是因为伤了元气了,怎么也补不回来。” “哦。” “那祁云昭也是,就知道惯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偷偷给你送蜜饯吃。” 陶景言在这里呲牙咧嘴地喝中药,喝完了药还不能马上就吃别的东西,坐在床上忍了好几忍,终于忍不住抱着痰盂“哕”得一声吐了。 前功尽弃 功亏一篑 顾岚看着正在呕吐的陶景言和给他顺后背的画棋,默默地写了一副新药方让别人去煎药。 祁云昭晚上回来的,那个时候陶景言都已经睡下了,听说了这件事他很不赞同地瞪了顾岚一眼。 “等我干嘛?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顾岚把药箱放在他手边,“来,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最近还失眠吗?” 祁云昭把手伸出来,还很稀奇地跟顾岚说:“我最近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失眠,真是奇了怪了,跟陶景言睡在一起地时候就从来都不会做噩梦。” “呵呵。”顾岚冷笑一声,凑近了八卦道:“怎么,你喜欢人家啊?” “我们都是男子,这怎么可能?” “那要是女子就喜欢了?” 祁云昭的面色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他擦了一下脸:“那也不成,且不说陶家已经出了一个王妃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娶他,我这种人我总不能耽误了他。” “哎,说认真的。”顾岚凑近了跟他说,“你倒不如趁你现在还不招老皇帝的待见,赶紧把人娶到手再说,要不然你日后再想娶就麻烦了。” 祁云昭心内一动,指尖微微蜷缩一下。 “若是实在不行,我替你去说媒?” “罢了。”祁云昭叹了口气:“我没有很喜欢。” “那你对陶景言很好吧,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你对别人那么好过?” “只是……他于我而言,是意外。”祁云昭说,“一成不变几十载,突然遇见了这么一个人,很难不会注意到他。” 他于我来讲,是长路漫漫几十载,途经的唯一的色彩。 “我想让他多在我身边停留一会。”祁云昭怅然,“只是我没想到,是因为我不小心,害了他。” “好了,别多想了。”顾岚拍拍他的肩膀,“我知你不是有意,早点歇息吧,明日休沐了,你可以带陶景言出门散心。” 临近年关,朝廷也终于开始休沐,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可以歇息得,只是大年初一的时候还得入宫再参加一次宫宴。 “明日……他可以出门了吗?” “今夜他不再起烧就可以出门走动了,只是还需要注意保暖,再感染风寒就麻烦了。” “也是不保险,明日在府内给他弄些东西解闷儿吧。” 祁云昭叫人请了皮影戏的戏班子前来府上给陶景言解闷,但是没想到还没等到戏班子来,秦书意先来了。 “我看着阿言应该也快好了,总在瑜王府叨扰也不像话。”秦书意拉着陶景言的手,“跟娘回家吧。” 祁云昭刚进门,就听见了这样么一句话,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皮影人偶藏在身后。 “瑜王殿下?”陶景言看着他,试探着问道,“我如今也快好了,那我先跟我娘回府?” “啊,哦。”祁云昭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说。 “这些时日真是辛苦殿下了,改日我便和我家将军一起登门拜访。”秦书意笑着说。 “无碍。”祁云昭目送着他们收拾行李离开,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他们。 “那个……”祁云昭说,“陶景言,有的时候半夜会起烧……” “我知道了,我定会小心的。” 陶景言被人带走了。 祁云昭看着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袖中的皮影人偶掉落,沾染上了一些雪,他弯腰捡起来,将人偶上的雪擦干净。 看皮影戏的房间都收拾好了,顾岚正坐着准备凑个热闹,跟陶景言沾沾光,刚拿起来桌子上的一粒新鲜葡萄吃,就见祁云昭走了进来,把皮影人偶扔到他身上:“送你了。” “啊?”顾岚拿起来人偶看了一眼,“这是谁?花木兰?” 祁云昭“嗯”了一声。 “可是我喜欢孙悟空的。” “有一个就不错了!”祁云昭想起来就有点憋闷,原本以为陶景言会喜欢喜欢,因为花木兰的色彩会丰富一些,结果没想到没送出去。 顾岚看他一眼,笑道:“陶景言呢?” “回家了。”祁云昭想起来就没什么好气儿,起身说,”你自己看吧,我去趟大营。“ 怎么?你生气了?” “他回他自己家,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祁云昭说,“再说了,他回自己家应当是开心的,谁会喜欢在别人家里住着的。” “那可不一样。”顾岚苦口婆心道,“你看,陶家一群武将,一个月俸禄就那么些,能让陶景言住得自在吗?” “你就不说他平日里用的那些名贵药材了,就着日日不间断的新鲜水果蔬菜,这寒冬腊月的,就算是有钱也买不来啊。” 祁云昭:“……” “还有,陶景言在我们这里穿的是什么?那是件件都是天水锦,宫里的娘娘一年都没见有几匹啊,在陶家只能穿最普通的绫罗绸缎。” “正别提你还日日去老皇帝私库搜罗什么千年人参,冰山雪莲……” 顾岚最后还不忘了总结一下:“你说是陶家好,还是你这里好?” 祁云昭被他说自信了,抬抬下巴:“那肯定是我这里好。” 第41章 腊月二十九 陶景言回府的第一晚,和陶景贤同榻而眠,二哥哥问起来他最近在瑜王府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瑜王殿下也很照顾我。”陶景言躺着,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出神,不知祁云昭现在在干什么,这个时间他应当还没睡,他睡觉一向很晚。 “是吗。”陶景贤说,“瞧你面色确实红润了不少,想来他将你照顾的不错。” 陶景言没说话。 “既然在瑜王殿下府上做事,那便好好做吧。”陶景贤说,“这孩子我从小看他长大,虽然心思深沉了一些,但不是一个坏人,你真心实意对他,他自会好好对你的。” “我知道。”陶景言说,“只是活得太辛苦了些,早知这样,我就不让他活得那么辛苦了。” 陶景贤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指了一下:“你这孩子,这事便是你说了算不成,你说不辛苦便不辛苦了?” “那是自然。”陶景言见二哥哥不相信他,赶紧说,“早知道,我也不叫二哥哥那么辛苦了,你就应该平步青云,封侯拜相吗。” 陶景贤听了这话,笑容淡了下去。 陶景言见他提起了伤心事,赶紧说:“我不提了,早些睡吧。” “封侯拜相不定是好事。”陶景贤给他掖好被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阿言,我们不希望你能有多大出息,只要平安喜乐就好。” “我知道。” “明日是二十九,我们得去祠堂祭祖,等下午咱们可以剪一些窗花,你想剪吗?” 陶景言点点头:“可以。” “嗯,那就这样。”陶景贤让人把灯熄了,“睡吧。” 结果第二天天还不亮陶景言就被人给拽起来了。陶景安一边摸他的额头一边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 “嗯,没发烧,来,起!” 陶景言都快气笑了,幸而在这儿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早起,要不然现在指不定多难受呢。 他洗漱好,跟着哥哥们来到了祠堂,陶家满门忠烈,原本陶隋又许多兄弟姐妹,后来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今日在祠堂还站着许多陶景言并不认识的堂兄弟,叫陶隋“叔父” 陶隋一一应下:“既然赶回来了,便在这里过了年再走。” 陶景言并不认识他们,躲在人群后面打量他们。 “阿言,快上前来。”秦书意拉着他上前,“一会儿给祖宗磕头,感念祖宗大恩,让你身体康健,听到了没?” “听到了。”陶景言拿着手里的三根香,跟随众人进入祠堂,在蒲团处跪下。 他跟着众人走完了流程,便将秦书意交代他的事情全都忘光了,跪在蒲团上开始放空,直到仪式结束,他走出门去才发现有许多人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看。 他摸摸脸,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于是带着二哥哥回了自己院子,小榻上早就准备好了红纸和剪刀,只等他们回来。 “阿言想剪什么?” 陶景言心不在焉,琢磨了一阵便将早上的事抛诸脑后:“反正要过年了,剪一下吉祥如意的图案。” “真可惜了,太复杂的二哥哥也不会。” 陶景贤话音刚落,画棋从门外进来,说:“二公子,公子,堂公子送了些年货过来,想着要过年了,让二位尝个新鲜。” 画棋身后跟着一位小厮,弯腰敬上一个托盘,陶景言仔细一瞧,竟是一盘被冻上了的荔枝。 “哟,看来这位堂兄是岭南来的。” “正是,我家公子说了,去年荔枝刚下来便收拾好了一些冻在冰库里,想着冬天能带上京城来给各位尝个新鲜。” 陶景言问:“有心了,你家主子现下在哪儿?” “我家主子说了,年中府内客房短缺,不好与其他堂兄弟争抢房间,便出门找了家驿站。” “正巧我院里有一间空房,你回去叫你家主子搬过来吧。” “多谢小公子。” 陶景贤见人走了,跟陶景言说:“人家那显然是在有意与你套近乎,想来是听说你最近不错,过来投靠你呢。”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府上的幕僚,有什么可投靠的。”陶景言低头剪窗花,“不过是想借着我多结识结识京中权贵,为自己铺路罢了。” “那你也愿意。” “为何不愿意啊。”陶景言笑着说,“今日前来的堂兄弟,不过都是幼年失怙的可怜人,倘若真有办法,谁愿意低三下四地求人。” “你小心被人利用了去。” “倘若真的能够利用的上,那也是一种本事,既有本事为朝廷效力,何乐而不为,更何况……”陶景言凑近了低声说,“如今陶家在朝堂之上虽说中立,但势单力薄,多一个人帮忙总不至于是坏事。” “你啊,把事情想的太好了,倘若他有二心怎么办?” “到时候再出手清理也不迟。”陶景言笑着把剪好的红纸展开,“二哥哥,你瞧,小老虎。” 陶景贤恍然觉得他平日里有一些小瞧了他这个傻弟弟。 果然,下午的时候陶景言便听见门外一阵嘈杂,起身去看果然是上午的那位堂兄带着大包小裹搬了进来,来之前还特地到他门前来拜访。 陶景言招呼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我倒是从没见过你。” “我几年前来过一次京中,那是你尚且年幼,向来是不记得了。” 陶景言笑道:“我儿时不记事。” “哦。”那人自我介绍,“姓林,林怀旭。” 陶景言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今日在族谱上见过这个人的姓名,他是陶隋的一个妹妹的儿子,妹妹远嫁,没过多久便亡故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 “既然来了,便安心在这儿住着吧。” 林怀旭窘迫道:“还得多谢您,说实话,我们此次前来带的盘缠有限,勉强交了些住店的钱,我都想着……让有财去典当一些物件儿了。” 陶景言看他的衣着打扮,便能瞧出来这位表哥可能有些囊中羞涩,于是大方道:“你大可放心,在这儿安心住下便是,如若你要回去,我自会叫人给你准备好盘缠。” 第42章 除夕辞旧岁 大年三十,陶景言被一阵吵闹声吵醒,一打听才知道是家里住着的堂兄弟们醒来开始在家里参观了,他收拾好出门才发现林怀旭早在院子里等着,他的小厮有才在帮着院里的丫鬟惊蛰扫雪。 林怀旭一回头,见陶景言从屋内出来,笑道:“你醒了,可是吵到你了?” “算来时辰也该醒了。”陶景言笑道,“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特别好。”林怀旭很真诚地说,“房内的炭火烧得特别足,我鲜少在冬季里睡得如此安稳过。” 陶景言听着这话心里叹了一口气,想来是他这个表哥被后娘欺负了。 “白天可得养足了精神,晚上还得守岁。”陶景言说,“一起去用早膳吧。” 二人一起走进膳堂,原本还叽叽喳喳的膳堂瞬间安静下来,齐齐放下筷子来看他们,原因无他,这几个陶家的旁支没了父母近几年不能说过得不好,但也绝不是说锦衣玉食。为国捐躯,虽给了不少抚恤的银子,但是大都被外祖家收了过去,在人家家里住着,难说不是寄人篱下。 昨天回来祭祖瞧见陶将军那几个儿子各个金枝玉叶,气宇轩昂的,瞧着心里自然是有落差。 更何况今日直接在膳堂瞧见了其中之一。 虽说已经休沐了,但是京郊大营的军务可不能休沐,所以父子二人天还不亮就离开了,陶景贤腿脚不好,冬日里能不外出就不外出,早膳都是在自己房里用的。 秦书意和张景萱两个女眷,还不方便面见这么多外男。 于是一早上,这群年轻人一个陶家人都没见过,心里总有一些不对劲儿,直到看见陶景言就这么施施然地出现在膳堂门口。 “诸位堂兄弟姐妹们早啊。”陶景言站在门口笑眯眯道,“我家父亲和大哥一大早便处理公务去了,特交代了让我招待好各位,可还吃饱了?可要再添一些饭?” 膳堂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恢复了热闹。 “原来是小堂弟?” “起得好早,怎么没多睡会儿。” “哎呦,这模样真标致。” “快来,这里有位置,来这里坐下吧。”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吃吧。”陶景言将大氅交到膳堂小厮那里,让他帮自己挂起来,随后便拉着林怀旭坐下,伸手给林怀旭夹了一个馒头,“快吃吧,诸位可一定要吃饱啊。” 祁云昭今日起了一个大早入宫,按照惯例他今年应在宫中守岁,白日皇子们可入宫去看望母亲,晚上在和皇帝一起守岁。 可是祁云昭无处可去,在宫里兜兜转转,最终走到了母亲生前居住的处所。 清嫔当年虽没被打入冷宫,但是也跟打入冷宫差不多了,失宠嫔妃又和皇帝闹得很难看,再加上又无母家为她撑腰,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不好过。 祁云昭默不作声地推开门,跟在身后的小太监连忙跟上:“殿下,这翠华宫年久失修,早就结灰了,您现在进去仔细被灰呛着。” “无碍。”祁云昭一脚踏进宫门,便眼睁睁看着一个幼童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拿着一个简陋的风车,踉踉跄跄地从房门口走过来。 一个身形模糊的女人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他,嘴上还念叨着:“哎呦,昭儿现在可以自己走了呢,来,快让娘……母妃见见昭儿能走多远呀,别摔了哦。” 祁云昭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又消失了,只余下破败的宫殿。 “殿下,可要奴才找几个人将这里收拾一下?” “不必。”祁云昭转身将宫门关上,“你先在一旁候着。” 因宫中传言这清嫔娘娘是得了失心疯自戕而亡,人都说这翠华宫不吉利,于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嫔妃再搬进来。祁云昭一把推开幼时居住的房间。 母亲的梳妆台还在原地,镜子已经破了,妆奁空空如也,大咧咧地敞开,木头把手一碰扑簌簌掉渣。 祁云昭回神,从厨房角落里找出一把小铁锹来,已经生锈了,但是够用。他拎着小铁锹走到宫墙角落开始刨土。 土地被冻得坚硬,小铁锹已经被锈住,挖了几下就挖断了,祁云昭将那东西随手一扔,便直接用手掰开冻住了的土块,不知道挖了多久,连手上的指甲都被掀翻了他都毫无知觉,终于挖出来了一个小匣子。 尘封了十多年,少女时期的清嫔娘娘亲手埋下的白玉簪子在二十几年后的这一天重见天日。 夜幕降临,祁云昭在这里枯坐了一整天,终于在小太监的提醒下起身往大殿走去,此时殿内正歌舞升平,皇子坐一排,嫔妃们坐在对面,皇帝正上坐,右手边是皇后,左手边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柔妃娘娘。 祁云昭走上前行了个礼,便入座,席面上摆着的山珍海味,水果点心,他只觉得没胃口,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玉簪子。 大殿内暖烘烘的,炭火烧得旺,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得正浓,祁云昭本就觉得头痛,殿内又闷又热,这香味一熏更头痛了。 “五哥。”坐在他身边的祁云锦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祁云昭摇头:”不是。” 他看着桌面上的石榴,不仅感觉到有点稀奇,要么说这皇帝这个老不死真会享受,这寒冬腊月的有一些苹果梨子葡萄吃也就罢了,哪来的石榴! 陶景言在他府上好像还没吃过石榴。 改天给他也弄一些尝尝…… 此时皇子们开始一个个给皇帝敬酒作诗说吉利话,祁云昭实在是懒得再应付这种场景,于是站了起来行礼,先给老皇帝拜了年,随后又说: ”儿臣昨夜偶感风寒,现下身子不适,可否先行一步,免得再将病气过给在座诸位。“ 祁云昭渐渐长大,眉目间的神韵虽说像他娘,但是下半张脸的凌厉也是随了老皇帝,这样皇帝瞧他也没那么犯膈应了。 再加上最近祁云昭在政事上颇有建树,自太子之后鲜少有这么有能力的皇子,皇帝最近难免对他高看一眼。 ”既然如此,老五便早早回去休息吧。”皇帝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实在难受,可去请陈院判一瞧。” “谢父皇。” 第43章 玉茗入心中 祁云昭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凛冽的寒风将闷痛的脑袋吹得发木,现在竟然也没有那么痛了,他在外面透了一会儿气,却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陶府门口。 而且他面前的高墙另一边恰好是陶景言的住所。 祁云昭:……”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恢复了神智,他仰头似乎是想要看到高墙另一边,却什么也没有。 留在陶景言院子里的暗卫听到了声音,翻到屋顶上查看这边的情况,却正好看到了主子骑着马在外面被风吹。 潜伏在对面街房屋顶上的暗卫首领暮水看了看祁云昭,又看了看那边屋顶的暗卫,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 这边的暗卫也是一个机灵的,接收到了消息翻身下楼。 陶府一入夜便挂上了红灯笼,陶景言靠在窗边,手里端着一杯茶,时不时叹一口气。 “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那么重?”陶景贤摇着轮椅到他旁边,给他递了个红包:“呐,压岁钱。” 陶景言微微怔住,伸手接过红色的纸包:“谢谢二哥。” “谢什么,我听人说,你今日叫人给林家的送了些新衣裳?” “是啊,我瞧他身上穿了些粗布麻衣,不保暖也不舒服,白天的时候拉了他的手,手还是冰凉的。”陶景言摆弄着盘子中的干果,“这寒冬腊月的,这么冻着可还能有好?” “你对他这般好,当心升米恩斗米仇啊。” “可我若不是倒还好,我既然察觉到了岂能坐视不管,问心无愧便好。” “你都大了,这种小事我不管你。”陶景贤坐在棋盘旁,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棋盘,“来,陪二哥哥下会儿棋。” 陶景安凑过来问:“你怎么不叫我陪你下?” “臭棋篓子,我不和你下。” “嘿……” “闹什么呢?”陶隋听见动静凑了过来,瞧见了陶景贤摆好的棋盘,饶有兴致道:“来,景贤,爹陪你下一盘。” 陶景贤:“……” 你也是个老臭棋篓子。 但是陶隋好歹是个长辈,陶景贤自然不可能拒绝他,于是父子两个便把棋盘摆上,陶景言正在窗边看着,却恍然觉得手中的茶杯一沉,杯中被人掷了一枚石子进去。 陶隋和陶景安敏锐地一抬头,正欲起身。 “啪啪!”陶景贤的折扇敲敲棋盘,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安心下棋。” “可是……” “下棋。” 陶景言往外面看了一眼,又关上窗户去找长辈们:“我有些困了,可能先回去歇息?” 秦书意说:“也好,你病刚好,切不可劳累了,你先歇息吧。” 陶景贤说:“早些回来。” 陶景言欢天喜地道:“好嘞!” 祁云昭在墙下站了一会儿,指甲被掀翻的伤口缓缓地凝出来一滴血来“啪嗒”一下滴在地上,他这才猛地回神,正准备翻身上马离开,却不曾想身后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 “祁云昭!” 祁云昭猛地一回头,就看见陶景言两只胳膊挂在墙上,艰难地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这是怎么……”祁云昭很是诧异,“好好的你跑墙头上去做什么?” “这个时辰,你不是在宫里参加宫宴吗?怎么跑来了我这里?”陶景言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是问起了他。 “我觉得无趣,于是便提前出宫了。” “巧了,我也觉得无趣。”陶景言艰难地在墙上站好,那个高度腿都有一些哆嗦,祁云昭站在墙下心惊胆战的,双臂微微张开,眼睛死死地盯住陶景言。 “你快下来吧,别摔倒了,这么高的墙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我下去喽。” 祁云昭焦急道:“你下来吧,我接着你。” “我还是有点不太敢,要不你找个什么东西垫我一下?” “要不我站在那里,你踩着我下来?” 这里高度唯一合适的怕不就是祁云昭本人了,但是陶景言又不能让祁云昭亲自给他当垫脚,他自己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算了。” 陶景言蹲在墙头上不去下不来,很是焦急。 “你直接跳就好了,我能接住你。” “真的吗? 那是自然!” 陶景言低头瞄了半天,见祁云昭在墙下准备好了,闭上眼睛心一横就往下跳。祁云昭猛地向前一扑,将陶景言抱了个满怀,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感受到了陶景言快如擂鼓的心跳。 陶景言身上香的很,玉茗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原本还在闷痛的脑袋瞬间清明了不少,祁云昭抱着陶景言,鬼使神差且非常隐晦地在他的颈窝处吸了一口。 “哎?”陶景言只觉得自己的颈窝一痒,还以为祁云昭不是故意的,赶紧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抱歉,没弄疼你吗?” 怀抱突然落空,祁云昭下意识地往回捞了一下,却捞了个空,他低声说:“没有。” 陶景言敏锐地一把抓住他的手,问道:“你这手指怎么回事?指甲都翻了?” 祁云昭倒没放在心上,但却没有收回手:“无碍,不小心伤到的,都是小伤。” “什么小伤啊,哎呦,这十指连心啊,这这这,哎呦!”陶景言捧着他的手,心疼地吹了好几口气,“疼不疼啊,哎呦,这可怎么办?” 看着陶景言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一句“不疼”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最终吐出来了一句:“有点。” “哎呦,我就说这怎么可能不疼啊。”陶景言说着,在祁云昭身上胡乱摸,摸了半天没摸到,气急败坏道:“你的金疮药呢,你不是随身携带金疮药吗?” 祁云昭一挑眉,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陶景言在他的袖口翻到了,是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他打开瓶塞在祁云昭的伤口处撒了一些药粉,随后又把小瓶子还给他。 祁云昭默默地收了起来。 陶景言又用自己的小帕子给祁云昭的伤口包扎好,淡青色的帕子紧紧地将他的手指包裹了起来,还打了一个很结实的扣子,嘴上还念念叨叨: “你啊,别总不把这种小伤当回事,万一发炎了可就麻烦了……你看着我干什么呀,你听进去了没?” 祁云昭回答:“听进去了听进去了……不过,这么晚了,你出府做什么?” 陶景言眼珠子轱辘轱辘转,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他说:“我无聊,偷偷跑出来看烟花的,听闻今夜京城会放烟花,城门楼那里视线最好,瑜王殿下可要一起?” “可以一起吗!” “自然可以!” “那……这里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你骑着我的马去?” 陶景言已经踩着祁云昭的马镫上马了,见祁云昭还在下面站着,说:“怎么,瑜王殿下也不能亲自给我牵马啊,我们同乘?” 陶景言伸出一只手来,祁云昭定定地看了他两眼,随后拉住他的手微微一用力便翻到马上去,他坐在陶景言的后面,接着拉缰绳的动作虚虚地将陶景言拢在怀里。 “夜深风寒,你病才刚好。”祁云昭说,“你若是觉得冷了,可在我的大氅里躲一会儿。” “不用了。”陶景言说,“我穿得厚,不冷。” “也好。”祁云昭默不作声地靠近他,玉茗香又飘了过来。 第44章 寂寞掩朱门 除夕夜,城门楼还有官兵驻守,陶景言并不了解这种事,兴高采烈地往前冲,几个手持缨枪的官兵见状正要阻拦,就瞧见了祁云昭将手背到身后去,腰间的令牌就这么露了出来。 士兵赶紧扶枪敬礼,低头看着地面,直到二人走了过去他们才好奇地往他们的背影那里看了一眼。 这除夕夜,贵人怎么还来城门楼这里了? “就是在这里。” 陶景言曾经在书里写道:城门楼是京城最高的地方,祁云昭登基后曾在这里看过万国来朝。那场面盛大,各地朝纳进贡来的绫罗绸缎和稀奇玩意儿一车车地往京城里运,那个时候在车里装得不再是民脂民膏,而是各地人民智慧与劳动的结晶,人们在京城夹道欢迎远道而来的同袍,热烈得像海峡汹涌的波涛,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祁云昭就那么站在城门口上看着,他高高的站着,原本高大的身影却被拉得非常渺小。 而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场面足够盛大热烈,但是陶景言却下意识地觉得当时祁云昭的心里应该并不是特别舒服,因为在那样开心的日子里,却没人能跟他分享喜悦,只能高高地站着看。皇帝高高地挂起来的时候是一个权力符号,但是真正下沉到民间时却像个洪水猛兽。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像且不能像一个普通人。 陶景言将他拉到城楼的最高处,此时一轮残月正高高地挂在天空,清风朗月,往下瞧去,京城的房屋楼阁鳞次栉比,皆披上了一层雪衣。 “这里景色很不错。”陶景言说,“你瞧,在这儿刚好能瞧见宫门,那里,那里是陶府,那里是瑜王府。” “嗯。” 陶景言呵出一口气,迅速在空气中凝结出一片白雾,他说:“这景色独特,但若只有一人来看,难免孤独一些,我今日陪你来一遭,以后你再自己来的时候,只要想想我,或许就不会孤独了。” 不知过了多久,陶景言又补充道:“想起今晚。” “以后也可以一起来。”祁云昭说。 “那怎么成,有些地方我还是不能陪着你一起的。”陶景言敛眸,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怅然。 “事在人为。”祁云昭伸手揉了揉陶景言的后脑勺,“你现在不用想太多,其余的事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养好你自己的身体。” 陶景言微微抬脸看着他,祁云昭垂眸看着夜色下的万家灯火,看得入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抿唇移开视线。 “我们现在要等什么?” 陶景言说,“我们要等新年的钟声。” “好。”祁云昭答应道。 城内百姓说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远远地传来,快要听不见,城门上安静了许多,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快要分不清是谁的了。陶景言手臂搭在城门楼齐腰的围墙上,放眼望去,灯火通明。 “祁云昭……” “怎么了?” 陶景言实际上是想劝他,如果遇到了心仪的人不要顾虑太多,赶紧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吧。但是他又觉得如果说这话,和那些讨人厌的催婚家长有什么区别,于是闭了嘴:“无事。” “为何欲言又止的,你想说什么?” “你……可有心仪之人?” 实际上这个答案陶景言大抵是知道的,因为他自认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祁云昭,他若是真的喜欢什么人,他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万一有什么疏漏呢? 万一祁云昭真的在他没看见的角落,又自己悄悄地开出了别的什么花呢?除了玫瑰,荆棘和小雏菊之外的别的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 陶景言心里一紧,问道:“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已经遇到这么一个人了?是谁呀?” 祁云昭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没有印象,只是觉得我身边应该有这么一个人,只可惜一直都是空荡荡的。” 陶景言蹙眉看着他。 “许是我的错觉,也可能是我自己一个人太久,生出来了一些幻想,这都是不确定的事。”祁云昭伸手拂去陶景言肩膀上的落雪,他说,“这种感觉跟随我许久,想来我一直不肯娶亲,也是想让我心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回到我身边。” 陶景言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一直觉得应该有一个这么人存在,但是你不记得他是谁,也找不到他吗?” “是啊。”祁云昭耸肩,“可能是错觉吧,我总是会幻想出来有这么一个人跟在我身边。” 陶景言更担心了。 这种现象在现代来讲,是精神分裂的前兆啊。 陶景言瞬间就上火了,他有想过祁云昭可能会存在一些心理上的问题,但是没有想过他会精神分裂啊。 可是不对,在原书里,他还是平平安安活到老啊。 难道只是表面风光,内里已经开始腐朽了吗? 祁云昭眨个眼就看见陶景言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被唬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你……心中的那个人,真的不存在吗?” 尽管祁云昭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表忠心:“真的不存在,我的记忆里真的不存在这个人,真的。” 陶景言看上去好像更难过了。 “祁云昭。”他郑重其事道,“你一定要开心一些。” 祁云昭觉得莫名其妙:“我,我现在挺开心的啊。” 新年的钟声自皇宫远远传来,好像是传来了某种号令,钟声一落,便有一声爆鸣穿破黑暗,一束光亮划破夜空,随后在半空中绽放出一朵花儿来。 陶景言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比起烟火,祁云昭更先注意到了陶景言眼眸中绽出来的惊喜,他顺着陶景言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了一朵烟花绽放,漫天璀璨。 随后,城东城西,相继点燃烟花,城门之上刚好将全景尽收眼底,仿若一幅大胆泼墨的丹青。 这么远远地瞧着,爆竹声还不至于太挠耳朵,祁云昭像往常一样将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抓了一下,本以为会像之前那样抓了个空,却没想到这次没有。 他的手准确无误地一把攥住了陶景言的手腕。 第45章 何以致叩叩1 “祁云昭,你回头。” 陶景言在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祁云昭听话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随风晃啊晃,香囊后面就是陶景言那张笑容明媚的脸,在烟火下忽明忽暗的。 “送你的。”陶景言说。 “香囊?你之前不是送了我几个吗?”祁云昭伸手接过,那香囊由青色丝绸制成,上面还用银线绣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白山茶。 “是啊。”陶景言说,“之前送你的那些只是让你挂在床上,助眠的,这个香囊里我放了一些安神的药材,你头痛的时候闻两下应当会舒服很多。” “多谢。”祁云昭手指收紧,“我会随身携带……这上面的花可是山茶?你很喜欢山茶?” 陶景言点头:“你还认识这花?我瞧着宫里大都种的腊梅。” “钗头玉茗妙天下,琼花一树真虚名??[注]。”祁云昭缓缓道,“果真不错,你若是喜欢,我可叫人在府上栽种一些观赏。” “府上,哪个府上?” “自然是瑜王府。” 陶景言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自己喜欢山茶花,祁云昭总在自己府上是不是很别扭? 可是转念一想,是不是正好有理由可以把他院子里那些红梅拔了,省得他闻着夜夜做噩梦,于是陶景言点头答应:“也好。” 祁云昭将香囊收到自己的衣袖中,他许久没像今夜如此轻松过,想着将陶景言送回家,便早些回府,谁知刚目送陶景言回府,他转身时,见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还有腰间那个晃晃荡荡的香囊。 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往前走着走着,笑容愈来愈深。 在热闹熙攘的街上,瑜王殿下骑在高马上,笑得比袖中香囊上绣着的那朵盛开的白山茶还要绚烂。 旭日东升,瑜王府的清晨并没有很忙碌,原因是这位瑜王殿下对于自己的日常吃食并没有多大的讲究,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也是这样,因为晚上还要进宫参加宫宴,早上就吃得很简单。 早膳是祁云昭和顾岚一起用的。 随后顾岚就发现祁云昭好像有什么大病,原因无他,这位祖宗今天竖着他那个食指竖了一早上了,他那个手指应该是伤到了,被简单……也不能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因为那伤口包扎得实在是没水平,里三层外三层的,不透气,活像一个长形花卷。 但是看祁云昭一大早上就这么散德行,显然是等着顾岚主动问。 顾岚还不了解他? 顾岚就不问。 顾岚:“今日这粥熬得真有水平啊,哪个厨子熬的?” 祁云昭:“提起来这粥啊,我就想起来我这个手指……” 顾岚:“!!!” 谁问你了啊混蛋! 这粥和你那手指有什么关系吗! 顾岚听着祁云昭絮絮叨叨一大顿:“我这个手指不过是一不小心伤到了,瞧给陶景言紧张的,他可心疼坏了,赶紧给我上药呢,还用他的手帕给我包扎好,他当时离我离得特别近,你知道陶景言到底有多香吗……” 顾岚到底不忍心看着他伤口恶化:“你这伤口包扎得不好,不透气,容易捂坏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祁云昭把手指收起来:“不要。” “嘿!” “陶景言包扎得伤口怎么可能不好。”祁云昭看着他,一副不信任的样子,“你不懂。” “你这伤口万一发烂了,可就把人家的手帕弄脏了啊。” 祁云昭听了这话犹豫了,过了一会儿他伸出自己的手来:“那你再用别的东西给我包扎,这帕子拿下来算了。” “呦。”顾岚变戏法似得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麻布和金疮药忙活了起来,还不忘了阴阳怪气道,“瑜王殿下神通广大,之前被刀砍了都能不眠不休接着上战场呢,怎么现如今这手指破了都得用药啊?” “不包也行,只是晚上还有宫宴,到时候陶景言瞧见没用要估计又要闹一阵。” 顾岚动作麻利,三两下就裹好了,并且提醒祁云昭最近不要沾水。 “哎,我说认真的,你若是真看上了那陶家小子,不若趁着老皇帝现在尚未注意你,先把人娶到手再说,反正前朝有娶男王妃的先例,要不然你日后但凡有点建树,或者是手握实权,再想娶个男人就麻烦了。” 祁云昭将那帕子叠放整齐,珍重地揣在怀里,他这次沉默了良久,才语气低沉道:“我不喜欢陶景言。” “呦呦呦~”顾岚摇头晃脑道,“我不喜欢陶景言~切!” 他把一瓶金疮药扔到祁云昭怀里:“懒得理你,这瓶给你,记得勤换药。” 祁云昭的左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手上的香囊,喃喃道:“那他也会喜欢我吗?” “光是我想娶他……有什么用呢?他也会喜欢我吗?” “你管他那么多呢,先娶到手再说喽,感情也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吗,要不然还能怎么办?”顾岚翻了个白眼,“陶景言快要加冠了吧?还有两年,平常这个时候陶家就得给他物色世家小姐婚配了,你看陶家老大不就是刚加冠就成亲了?” 顾岚凑近了说:“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 “是啊,那陶小公子以后不就得婚配,娶一个美娇娘,生一窝大胖小子。” 祁云昭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 “再过二十年,大胖小子们也得娶亲了,到时候大胖小子们在生一窝大胖小子,顺利的话陶小公子在不惑之年就尽享天伦之乐了,那个时候你若是顺利继承大统,逢年过节陶小公子就得左手牵着夫人,右手抱着刚出生的小孙子进宫拜见你,身后还跟着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 祁云昭的脖子上开始露青筋。 “就算是你在不愿意,也得给孩子们包个红包吧,你应该叫陶景言的孩子什么?应该是叫侄儿吧,来,大侄儿一百两,二侄儿五十两,三女儿……” 祁云昭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噌”得一下便站起来了,起身便往外走。 “哎!”顾岚还没吃饱,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便匆匆跟上他,“现在就去啊,太仓促了吧,陶家人能同意吗?这下聘礼还得准备准备呢。” 祁云昭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双目猩红:“你给我住口!” 顾岚瞧他这个样子,明显是又魔怔了,刚要拿出来银针扎他,谁承想祁云昭捏着香囊,扶住门框自己缓了一阵,眸中的猩红又退下去了。 顾岚在心里“哎呦”了一声,有一些好奇那个香囊的成分来,正想凑近了闻闻,祁云昭便后退了一步。 “此事以后再议。”他扔给顾岚一句话,转身便走。 “哎,你现在去哪儿?” “陶府。” 第46章 远客投明贤 瑜王殿下没走正门,还是远远地站在陶景言小院子的围墙下,抬头便看见陶景言的小阁楼最高层,窗子紧紧地关着,还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陶景言好像在小榻上看书。 祁云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抵冷静下来了之后,朝着角落里的暮水使了个眼神。 过了一会儿,陶景言推开窗子,露出一张被炭火蒸得红彤彤的脸蛋,对着楼下笑道:“这大年初一,瑜王殿下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你穿好了大氅在下来,受风会咳嗽的。”祁云昭答非所问。 陶景言答了一声“好嘞”,随后便关上窗户,祁云昭等了一会儿,只听围墙那边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听见陶景言“嗬咿”一声,再抬头看去,就见陶景言两条胳膊挂在墙上,和祁云昭来了一个对视。 他好像特别喜欢那个姿势,他喜欢把自己挂在墙上,就露出一个脑袋来看着他。 祁云昭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晾腊肉?” 陶景言手上捏着两把新鲜的白山茶,松手砸了他一脑袋,他哈哈笑道:“送你了。” 祁云昭并不在意山茶花瓣扑簌簌全都掉到他的大氅和衣领里,他伸手捏住其中一朵还算是完好的山茶花,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眼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陶景言。 “很香。” 他说。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视线交会,陶景言却恍然觉得一阵电流从身上经过,他手一松“哎呦”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只听围墙那边的丫鬟小厮七嘴八舌地开始喊:“公子你没事儿吧?公子你摔着了?”连住在偏房的林怀旭听见动静都急匆匆地赶出来。 祁云昭脸色一变,足尖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地翻过围墙,跳到陶景言身边。从天而降的瑜王殿下吓得丫鬟小厮们“啊”了一声,但是祁云昭也没在意,满眼都是陶景言。 他紧张道:“没事吧?摔到哪儿了没?能自己站起来了吗?” 陶景言吭哧吭哧自己爬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扯着嗓子开始嚎:“摔到我腚啦!!!” 祁云昭:“……” 他实在想不明白,陶景言平时看着秀气,怎么现在嘴巴张得像个深渊巨坑。 他盯着那个深渊巨坑好久,忍无可忍伸出手来,捏住陶景言的两片嘴唇,捏饺子似的把它们捏在一起了。 陶景言:欺人太甚 祁云昭:太可怕了 “疼吗?”祁云昭问。 陶景言看着他,泪眼朦胧地点点头,看样子是真的摔疼了。 祁云昭抿唇。 “你想笑?” “没有。”祁云昭赶紧摇头,“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叫顾岚过来给你看看?” 估计只是摔了个淤青,这种伤要是叫顾岚来看,估计会被骂吧。陶景言想起来自己在瑜王府养病那几天,可没少被顾岚训,于是赶紧摇摇头,算了吧。 他捂着自己的屁股,愁眉苦脸。 “要不用一些药油,把淤血揉开了就好了。”祁云昭说。 陶景言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往自己房间里走。 “用我帮你吗?” 此话一出,陶景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原本皮肤就白,现在红脸,整个人像个火爆大辣椒。 “不用!”他怒气冲冲地将房门关上,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他噔噔噔噔跑上楼的声音。 这么有劲儿,看来伤是没什么大碍。 祁云昭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画棋将瑜王殿下安排好,又叫人上了一些好茶,祁云昭好像现在才发现陶景言的院子里多了个人一样,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怀旭。 林怀旭赶紧跪下行礼:“草民,岭南林氏,叩见瑜王殿下。” 祁云昭拧眉,在记忆中并没有找到岭南林氏,便也没再多说:“起来吧,可是陶府的客人?本王从未见过你。” “是了,草民先前一直生活在岭南,上次进京还是在陶二公子为官之时,只是在陶府拜访了陶将军和将军夫人,便回去了。” “哦。”祁云昭身子微微往后一靠,说道:“是个聪明人。” “瑜王殿下过奖了。”林怀旭接着说,“草民之前在岭南,便听说过瑜王殿下英武不凡,在陶府住着的这几天还时常听陶小公子提起您。” “你不必奉承本王。”祁云昭说,“陶景言不会在你面前提起本王。” 林怀旭被他噎住,本不想再说话,但是想起来自己此次入京的目的,又鼓起勇气道:“景言兄,最近好像身子不太舒坦,时常夜里听他咳嗽。” “咳嗽?” 祁云昭果然来了兴趣,“不是已经吃了药?难道不管用?” “吃药倒是吃得准时,就是见效慢,想必是伤了元气,得徐徐图之。” 祁云昭点点头:“是了。” 改天得叫顾岚亲自来看看。 “草民这里有一张治咳嗽的药方,是家母患病时请人开得,在治疗风寒咳嗽上有奇效,家母用过果真见好,只是陶小公子金枝玉叶,草民也不敢贸然拿出来给他用,万一吃坏了可万死难辞其咎。” 祁云昭也不接话,就那么定定地瞧着他,那眼神刀子似的在他身上刮了一遭。 林怀旭站着,明明比他高出来一截,却不敢直视他,他身穿一身黑金锦袍,他只敢低头看他衣摆上的云浪花纹。额头早就渗出来了冷汗。 祁云昭没说话。 林怀旭使唤小厮去把房中的药方取过来,硬着头皮往下说:“只是这药方,还找不到一个靠谱的大夫鉴别一二,草民又不敢告诉将军夫人,万一空欢喜一场可不好了。” 有财把药方取了过来,林怀旭双手呈上:“如果瑜王殿下肯出手相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祁云昭接过药方,伸手三两下折起来,叫问柳收好。“如若真的有用,本王自不会亏待了你,你想要什么?” 林怀旭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草民不要什么赏赐,只想要一个机缘。” “什么机缘?”祁云昭一挑眉头,“你要入朝为官?这个本王帮不了你。” “实不相瞒,瑜王殿下,草民出身低微,双亲去得又早,在家中备受欺凌,甚至没有入书堂学习的机会,草民只想寻一个机缘,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国子监?” 祁云昭说,“你当国子监是想进便能进的?更何况,不过一纸药方,有用与否尚无定论,本王凭什么帮你?” “正是因为难进,所以草民才要进。”林怀旭又恭恭敬敬地叩头,”草民恳请瑜王殿下,若能有朝一日受您驱使,甘为牛马。” 跪了下来,连瑜王殿下的衣袍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的皂靴,那靴子上沾了一些雪,林怀旭甚至觉得现在哪怕殿下让他把他靴子上的雪舔干净,他也是…… “你们说什么呢?”陶景言换了一身衣裳,出现在门口,救世主般的开口,“林兄,你跪着做什么?” 林怀旭赶紧直起腰来,见陶景言上前去将他扶起:“跪在地上多凉?” 林怀旭开口:“可是……” 话音未落,就感觉陶景言扶住他的那只手悄悄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他闭嘴了。 “是时候入宫了。”祁云昭抬头看他,“我要先带你去个地方,所以咱们早些去吧。” “好啊。”陶景言欣然同意。 祁云昭的眼神这才终于放在林怀旭身上。 “岭南林氏?” “是。”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祁云昭起身便离开房间,林怀旭猛地抬眼看他,满眼全是惊喜的光芒,激动地攥住陶景言的手,却发现陶景言也在看着他。 “区区一个药方说不动他。”陶景言说,“仔细瞧瞧他要怎么做吧。” 是福是祸,还真说不准。 林怀旭知道方才的对话被陶景言听见了,难免有一些臊得慌,低着头不太敢看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背被人拍了两下。 “无碍。” 陶景言说。 第47章 玉簪藏心事 “我去跟我爹娘说一声我提前入宫了。”陶景言跟在他身后说,“要不然的话他们还要等我。” “好。” 祁云昭一口答应下来:“我去外面等你。” 随后他又翻墙走了。 陶景言:“???” 为什么不走正门? 陶景言想了很久,祁云昭会带他来什么地方,但是当祁云昭带着他在一处偏远的破旧的宫殿停住了脚,他还是有一些说不出话来。 翠华宫,他幼年时和清嫔娘娘生活过的地方。 “进来吧。” 陶景言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态进门,才发现这里虽然破败,但是很干净。殿内虽然年久失修,但是没有蜘蛛网,连桌子凳子都是被人提前擦过的,一尘不染。 陶景言甚至还在这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床。 “那应该是我幼时住过的。”祁云昭站在他身后说,“我记得后来这张床实在太小,就和娘一起住在了床上,她说,等我再大一些就想办法收拾出来一间偏殿。” “好可爱。”陶景言说。 床上甚至还放了一只布老虎,只是年头太多,已经褪色了,眼睛上的纽扣也掉了一只,看上去有一些滑稽。 陶景言拿起那只破布老虎。 “我怕以为你不会带我来这里。”他说。 毕竟在原书里,这里可是祁云昭心里最珍贵的秘密花园,哪怕日后君临天下,也只是派亲信将这宫殿大体收拾出来一下,殿内设施一切如旧。 但他也很少来。 “这是我幼年时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地方。”祁云昭说。 陶景言怎么可能不知道,手上捏着那只破旧的布老虎,眼睛却还看着那张小床,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云昭说:“你送了我年礼,那我也送你一个吧。” “什么?” 祁云昭手伸开,一只白玉簪子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芒。 夜幕降临,官员子弟们成群结队入宫,陶景言在宫门口也顺利找到了陶隋和陶景安。 父子二人见陶景言一个人走过来,还有一些稀奇:“你不是和瑜王殿下一起入宫了吗?怎么没和他一起?” 陶景言低着脑袋,鞋尖不自觉地划拉着青石地面,他支支吾吾地讲:“祁……瑜王殿下,可能有一点生气哦。” “你惹着他了?” 陶景言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应该是惹到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 “行了,大年初一,还是在宫宴上,别愁眉苦脸的了。”陶景安拍了拍小弟的肩膀,“快快进去吧,宫宴上有很多美食。” 陶景言有一些没胃口,面对着一桌子吃的没什么胃口,皇帝在上座坐着,啰嗦完一顿比老太太裹脚布还臭还长的长篇大论后,又搂着柔妃开始喝酒,柔妃娘娘有孕在身,不便饮酒,就只能笑着喝茶。 反倒是祁云昭,坐在下面,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果酿。 陶景言想到祁云昭的酒量似乎也不怎么样。 但是他估计会自己节制一下,再怎么也不至于在宫宴上醉酒就是了。 陶景安见小弟没怎么动筷子,又问:“阿言,你不舒服吗?” 陶景言拄着下巴摇摇头,筷子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自己面前的鸡肉。他小声跟陶景安说:“宫宴什么时候结束?我想回家了。” “还早着,你若是累了可坐着看会儿歌舞。” 陶景言悄咪咪抬头去看祁云昭,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还是没往这边来看一眼。陶景言有一些气闷。 不就是没收你的簪子吗? 小气鬼。陶景言捏着袖中那只破旧的布老虎,心里还在嘟嘟囔囔的,那簪子也不是随便就能收的,他怎么看不出来那是祁云昭他娘留给他的。 按照正常剧情发展,他应该把簪子送给一个他喜欢的人。 收了就要给他做媳妇儿了。 于是陶景言很果断地拒绝了他,并且表示:还是送给别人吧,太贵重了他不能收,其次…… 陶景言拄着脸,苦大仇深地又叹了口气:到底是祁云昭从小到大没接触过几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人,很容易就把这种感动错认为是喜欢了。稍微见点儿真心就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掏出去。 那怎么行!陶景言红着脸悄悄又看了一眼祁云昭,顿时感觉更愁得慌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48章 今日良宴会 陶景言终于将自己的眼神从祁云昭身上撕了下来,却不曾想自己的这些小动作全被座上的人瞧了了去,季柔看了陶景言,又看了座下的瑜王殿下,掩唇调笑道: “瞧瞧,平日里形影不离的,现下怕不是闹了别扭呢。” 老皇帝早已微醺,醉眼朦胧地搂过她的腰:“爱妃说的什么?” “臣妾说得瑜王殿下,还有陶小公子。” 陶景言骤然被点名,赶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祁云昭也抬眼看她,笑道:“娘娘误会了,何出此言?” “是吗。”季柔说,“哪怕是本宫妄加揣测了,殿下见谅,只是这小公子……前些日子本宫也瞧见过你,远没有今日这般憔悴啊,前不久听说你病了一场,可还好了?” “回娘娘的话,现下已经大好了。” 季柔说:“这事说起来,也算是本宫那个不成器的表叔的错,本宫就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前不久季家小子把陶小公子推到水里这件事几乎传遍了京城,据说十分凶险,还害得陶景言险些殒命。 皇帝还亲自把季相和陶隋传到御书房去,对着季相痛骂一顿,但是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罚了季相的俸,而始作俑者却没有任何惩罚,只是在家中禁足。 原本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这件事,因为皇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骂了季相一顿这事就这么翻篇了,陶隋心里再怎么不服气也不能在大年初一的宫宴上找皇上不痛快,却没想到这柔妃娘娘竟然主动提及了这件事。 一时之间,大家举起的酒杯就都放下了,齐刷刷地往陶景言这边看过来。 季相也是个人精,马上反应过来,站出来跪下:“怎敢叫柔妃娘娘操心,是臣教子无方,已是狠狠惩罚了他,就等何时陶小公子大好了,便亲自登门拜访呢。” 好家伙,这一唱一和地给他戴高帽,倘若陶景言再说什么别的话,那还真显得是他不懂事,蹬鼻子上脸了。 可若真的捏鼻子认下,岂不是这满堂官员和世家子知道他凭白被人欺负了? 陶景言咽了一下口水,走到桌子面前正准备跪下,陶隋站了起来。 “回陛下,臣实在不忍看着小儿平白遭此一劫,今日斗胆说一句。”陶隋抱拳,“我家这孩子先天不足,拉扯到十八岁属实不易,长这么大吃的药怕是比吃的米都多,这好不容易拉扯到现在,却因为季小公子一时鲁莽,又功亏一篑。” “这孩子懂事,回来了之后也没哭没闹,只是夜夜听着他的咳嗽声,臣心里属实是焦急,臣寝食难安,实在想不明白我家景言何时惹恼了季小公子,才惹得他下如此狠手,还请季相告知明白。” “启禀陛下。”陶景安也站了出来,“我这个小弟平日里乖巧听话,身子骨也不甚康健,从不主动挑事,真不知为何会与季小公子产生了如此大的冲突。” 皇帝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显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是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他若不把事情给掰扯明白了,怕是真的不好收场。 “同儿说,只是失手。”季相回答。 原本把话题挑了起来的季柔却一挑眉头:“是啊,陛下你也知道的,我这表叔是老来子,平日里鲁莽惯了,想必不是有意的。” 季相赶紧补救:“家里虽对同儿娇宠了一些,但是却没教过他害人,想必不是有意的。” 季柔看着他笑笑没说话。 “父皇。”祁云昭站出来行了个礼,随后又挺直了腰回答,“倘若季小公子真是无心之失,那在景言落水的那一刻便会立马把他救上来,但是就儿臣所知,景言最起码在水里泡了一炷香有余,若不是他的小厮护主心切,发现时马上跳到水里去救主,景言现在怕是不会好好坐在这里了。” “是吗。”皇帝喝了些茶醒醒酒,他说:“就朕所知,那日院子里不少人,没有一个侍卫小厮跳下去救人?” 祁云昭回答:“没有,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世家子,父皇一问便知。” 于是皇帝问:“当时在场的都有谁?站出来。” 大殿上陆陆续续多出来几个公子,看样子都是一些纨绔公子哥儿,书不怎么读,也头一次被天子问话,皆是战战兢兢的。 “那日果真没有一个侍卫小厮救人吗?”皇帝问。 那些人跪在地上,互相看了看,随后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说:“回陛下,季小公子说……这湖面结了薄冰,水还冷,贸然跳下去怕是会出人命,于是给陶小公子绳子和棍子,让他自己抓着上岸。” 祁云昭听着,牙关咬紧,腮帮的青筋跳动了一下。 皇帝又问陶景言:“你当时没抓住?” “回陛下的话,当时草民身上的大氅已经被打湿,能拼尽全力浮在水面已是尽力了,而且草民抓不住求生的工具。” “为何?” “因为……岸边的人在拿着棍子把草民往水里打。” 陶隋听了这话眼圈都红了,陶景言还从没跟他提起过这事。 “父皇。”祁云昭说,“季同居心叵测,怕是冲着要景言的命去的。” “冤枉啊!”季相赶紧说,“我儿与陶小公子素未谋面,何来故意害命之说啊?想必是那几个奴仆办事不利,这才叫陶小公子误会了去。” “误会?我儿在湖水里苦苦挣扎,季同却怜惜起别人的性命来?难道你季家那么多侍卫小厮,捞不起来一个陶景言吗!”陶隋恨得咬牙切齿,跪下抱拳,“陛下,臣戎马半生,十几年不曾归家,膝下唯有这么一个小儿,年幼多灾……” 陶隋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说到后面竟然有一些哽咽:“臣,本不想在今日提及此事,实在是季同欺人太甚,还妄图用意外混淆视听,还望陛下明察!” 眼看着陶隋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皇帝下意识地朝着季柔看去,却发现季柔正低头抚摸自己的小腹,面露爱惜之意。 他问:“爱妃怎么看?” 季柔盈盈笑道:“听闻外祖将我那表叔打得下不来床?不知今日可否入宫来这儿将事情讲明白?” 皇帝见季柔这么说,便点头应了下来:“那便宣季同入宫。” 第49章 堂上对峙中 季同是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大殿,在人们的注视下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草民叩见陛下。” 皇帝没让他起来,毕竟陶景言和他爹还在地上跪着呢,好好个宫宴被搅和成这个样子,看见他们就心烦,索性就一起跪着算了。 季柔先说:“季同,他们有人说是你故意推陶小公子下水,还不让他上岸,是这么一回事吗?” “陛下,娘娘,草民冤枉啊,我与陶小公子无冤无仇,为何推他?”季同一口否认,打定主意了陶景言没有证据,况且那一院子的人也没人敢站出来和季家唱反调,也没人愿意趟浑水。 但是陶景言偏偏不说“就是你推了我”,他说:“当时桥上并未结冰,桥上护栏也是完好无损,咳咳……难不成是我走路走得好好的,自己跳下去的?” “指不定是你走路左脚绊右脚,自己摔下去的呢?”季同苦着脸说,“陶小公子,您快放过我吧,我爹已经因为我没照顾好你,狠狠打了我一顿了,你难不成真的想要我的命不成?” 好一个道德绑架,陶景言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啐他一口。 “陶景言,你说季同推你下水,可是有什么证据?”皇帝问。 陶景言瞪了一眼季同,随后站了起来开始脱衣服,祁云昭见状赶紧走上前去,一把收紧了他的外袍,不让他脱。 “父皇,陶小公子在我府上养病时,我曾见过他腰侧确实有一块不小的淤青,现在怕是也没消下去,如若不是大力推搡,怕是撞不出来这么狠的淤青。” “是吗?”皇帝看向陶景言。 陶景言赶紧点点头:“不错。” 季同瞳孔一颤,下意识地看向季相,季相递给儿子一个安心的眼神。“万一是之前陶小公子不小心自己摔的呢?岂不是平白诬陷了我儿?” “季相你好生不讲理,阿言在哪里能撞出来和你桥上护栏相同高度和宽窄的淤青?” 季同说:“口说无凭,我们又没瞧见过陶小公子身上的淤青,怎么断定就是在我家小桥上撞出来的?问心无愧又为何不脱衣服给大家看一下?左右陶小公子也是个男子,脱个上衣想必也没什么。” “君子正其衣冠,就算是男子也断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的道理。”祁云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季小公子不是说被季相一顿好打吗?我再怎么瞧着季小公子中气十足,怎么不脱了衣服给大家看一下?” 季同敢反驳陶景言,但是他不敢反驳祁云昭,又开始看自己的好大爹。 季相看了一眼季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说:“就算是淤青真的是在我家里撞出来的,那也证明不了什么,陶小公子既失足从桥上翻下去了,难免留下一些伤。” “陛下。” 此时那群世家公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是薛家的四子,现任翰林院修编,薛玄。 “微臣有事要奏。” 皇帝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事发当天,微臣恰好也在现场,在和众人玩投壶输了几局,坐在位置上喝茶时注意了桥上的动静。”他说,“我远远地瞧着,季公子和陶小公子好像起了些冲突。” “你们当时起了冲突?”皇帝坐起了身子,问季同:“这个你怎么说。” “回陛下,只是当时草民急着叫陶小公子一起观赏湖中的浮雕罢了。陶小公子急着走,我便拉了一把。” “是这样吗?”皇帝问陶景言。 “回陛下,当时桥上只有草民和季公子,草民想回到岸上去,却不曾想他攥住了草民的双手。”陶景言举起来双手,看上去可委屈了,“就这么攥着我,陛下您知道的,草民自小体弱,没有习武,自然不是季小公子的对手。” “随后他又绊我,狠狠地往后一退,草民就掉下去了。” 皇帝只觉得头疼,真的不想给他们两个断官司了,一扭头又看柔妃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看样子也没什么异样。“爱妃觉得呢?” “臣妾也不知。”季柔轻声说,“陛下顺从本心就好,不必因臣妾感到为难。” 陶景言低头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你们各执一词,朕若相信了任何一方都会叫人感到心寒,不若这样,既然景言受了委屈,季家小子也受了罚,改日叫季相亲自登门给你赔个不是怎样?” 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陶隋抬眸看了他的君主一眼,只觉得心寒。 陶景言悄悄鼓了鼓腮帮子,正准备思考怎么办时,就听见祁云昭说:“季小公子受罚了吗?本王怎么记得前两天还在醉仙楼见过你,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季同闻言脸色一青,连季相也变了脸色,万万没想到这个蠢材竟然这么会找死。 “季相,这可是欺君之罪啊。”祁云昭慢悠悠地说,“本王也不想冤枉了季小公子,不然小公子你脱了衣服给大家看看吧。” 这事说白了可大可小,但是祁云昭一下子就把问题扯到欺君上面去了,此话一出皇帝就算是不想查也得查,不查的话皇威何在? “陛下,君子正其衣冠,不可当众脱衣啊。”季相跪下来说,”不若请个太医来给请请脉?” 皇帝点点头,准了。不过多时这大殿内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太医院院判陈时安。季相一看是他来,顿时松了一口, 只见陈时安上前来捏了捏季同的腿,又替他把把脉,起身行礼道:“回陛下,季公子身体康健,力壮如牛,身上也没什么伤。” 这下可倒好,别说季同了,连季相都老脸煞白。 “你!你一派胡言!”季同气急,赶紧跪下,“陛下,休要听他一派胡言啊!” “一派胡言,不若你现在将衣服脱了,朕瞧瞧你身上究竟有没有伤?季相,怎么连你也欺君!”皇帝彻底恼了,抄起一个酒杯就砸他,“欺君之罪,欺辱同袍!你该死啊!” “陛下,草民……” “陛下!”季相知道今日之事彻底没了转机,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他恨不能杀了陈院判,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皇帝息怒,再狡辩怕是会让他更加恼火。 “臣,臣也只是心疼幼子,还望陛下恕罪。” “你心疼幼子?难不成陶隋就不心疼吗?”皇帝怒道,“传朕口谕,季廉教子无方,为臣不忠,身犯欺君之罪,理当重罚,但……念在多年来为朝廷尽心竭力,朕便网开一面,罚奉三年,左迁吏部尚书,丞相一职便由薛正扬代任。” “至于季同,便由季相亲自动手,笞刑二百。” 笞刑二百,不死也残废了,这又是降职又是打人的,罚得不能说不重,这事终于告一段落,皇帝也彻底没了再接着观赏歌舞的兴致,眸光冷冷地看着陶隋。 “陶爱卿,可满意了?” 陶景言听着当即就不愿意了,扑通一声跪下给他戴高帽:“季大人,欺君罔上,罪有应得!” “是啊。”皇帝的矛头对准了陶景言,“陶家这小子属是聪明,难不成这事就跟你没关系了?你若是不去招惹那季同,他为何报复你,你们素未谋面。” 陶景言心里冷笑,不得不说这个老皇帝真的蠢得可以,这殿内还不知只有陶家和季家,大大小小的官员今儿都进宫了,他如此偏心也就罢了,如今这一番受害者有罪论,怕是寒得不只有陶隋的心。 陶隋说:“陛下,我儿一向懂事听话,经此一难,难不成是罪有应得吗?” “陶景言,虽不至于缠绵病榻,但绝不无辜,一个巴掌拍不响,就……” 皇帝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就眼睁睁看着陶景言两眼一翻,直直地向后倒去,如若不是瑜王殿下身手敏捷,一把扶住,怕是真的磕到脑袋了。 陶景言本就面色苍白,身形瘦弱,这么一晕甚至都不用太医诊脉,明眼儿人都看出来这是个短命鬼,可有信服力了。 “阿言!” 陶隋叫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祁云昭说:“他今日本就身子不舒坦,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来参加年宴,跟儿臣说了一路,今日要好好瞻仰父皇圣颜,这才强撑着过来的。” 其余人:“……” 这么……这么虔诚吗? 那陛下是真的挺过分的哦。 皇帝无话可说,只能叫祁云昭先把陶景言带下去,随后又叫太医也去瞧一眼。祁云昭抱起陶景言,远远地瞧了季柔一眼。 季柔朝他弯了弯眉毛。 第51章 夜放花千树 祁云昭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在榻上,见他双眸紧闭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忧心,于是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一下。 随后他就感觉到陶景言在悄咪咪地抠他的手指。 祁云昭:“……” “你个混蛋,吓死我了。”祁云昭伸手怼了一下他的额头,陶景言悄悄地睁开眼睛,见人还没进来,笑道: “怎么一点默契也没有?” 话音刚落,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赶紧将眼睛闭上,就见陈时安和陶隋他们紧忙冲了进来,陈时安直接摁住他的手腕就探了上去。 结果眉毛狠狠地揪在了一起,陶隋看得心惊胆战的,赶紧问:“我儿如何了?” 陈时安又探了一阵,缓缓说:“脉象虚弱无力,怕不是心脾不交,气血虚弱?” “是了,阿言常年卧病在床,今年冬天才见好,平日里冬日都是不敢让他出门的。” 陈时安只觉得奇怪:“可脉象上来看,陶小公子并没有康复的迹象。” “可是前些日子落水伤了元气?”祁云昭握紧了陶景言的手,听着难免紧张了起来。可是如若真的病入膏肓,顾岚就会提醒他了。 “可脉象上来看,是陈年旧疾。”陈时安说,“怕不是现在撑着一口气儿,切不可让他再忧思过度,不然的话……” 忧思过度? 祁云昭凝眉,低头看着他的侧颜,问道:“是我让他忧思过度的吗?” 闭着眼睛的陶景言:“???” 咋,又内耗了小老弟? “殿下不必自责,阿言在你那里被养得跟个小猪一样,怎会忧思过度呢?” 陶景言:“……” 我真的要闹了!! 自陶景言从宫宴上回家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被要求写过大字帖,陶府上上下下好像都被陈时安说得那一番话吓到了,不敢再逼着他出门看书。 但是陶景言有一些闲不住了,偶尔写会儿字,看看书,都得被画棋好一顿夸,非要说:“小公子好生用功!” 陶景言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只是他从宫宴上回来已经有四五天了,原先在陶家过年的表亲大都已经启程,只留下了住在他这里的林怀旭,等开春了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他最近忙着复习,也没时间陪陶景言说话。 陶景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祁云昭了。 是夜,他正披着一件外袍靠在小榻上看书,画棋打开炭盆往里面扔了点新炭,见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说:“小公子若是太无聊,何不去瑜王府解解闷儿?” “什么?” 陶景言看他。 “瑜王府可比陶府大多了,瑜王殿下还能陪您说说话,多好啊。” 陶景言叹了口气,将书本合上:“我觉着现在还是保持一下距离比较好,画棋,你没觉得我们现在有一些太亲近了吗?” “嗯?”画棋有一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瑜王殿下拿您当了兄弟?这不好吗?说明他很看中您。” 陶景言:“……” 他看着画棋蹲在他身边,眨着一双清澈又水灵灵地大眼睛看着他,叹了口气,从小几上端了一盘点心递给他:“没事儿了,下去休息吧。” 画棋欣然接过食物,道了一声:“谢谢公子。” 房间内又重归寂静,陶景言应是这些时日睡了太多,现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披好大氅,提着一盏灯走到廊下去透透气。 夜色沉寂,天地间只能听见呼呼的寒风在耳畔,陶景言提着手中的灯,走上那一条长长的连廊要去自己的花园,只是那花园如今应该是光秃秃的,毕竟这个天气连山茶花都开不了,陶景言又不怎么喜欢在院子里种梅花。 只是寂夜无眠,他迫切地想要出来透口气…… 他穿过连廊,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他眼眸微睁,原地愣住,只见庭中一棵高大的梓树上挂了几盏小灯,在灯光也月光的照映下,陶景言清晰地瞧见了,那树上挂满了鲜嫩欲滴的花朵,有的粉白,有的鲜红,有的娇嫩的白花儿上点了淡黄色的花蕊…… 就这么在寒风中,在一棵梓树上摇曳生姿。 “这……” 陶景言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瞧了一会儿,这寒冬腊月的,怎么着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花儿,还都长在一棵树上,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拽下来一株离他最近的。 是一株白山茶。 好漂亮啊。 他低头轻嗅,这花上并无香味,而且触感也不像是真花儿,也不知道是谁有这般的闲情雅致,会在这数九寒天弄出来一出花意争春。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随后不太确定道:“来人?” 只感觉眼前“唰”得一下,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低头默不作声。 “你是祁云昭派来的暗卫?” “正是。” “你看到是谁往我院子里面挂花儿了吗?” “回小公子,属下没看见。” “哦~”陶景言手里还捏着一只白山茶,笑道:“你不知道?那便是祁云昭干的,他不让你告诉我?” 暗卫:“!!!” 主子!你不是说陶小公子单纯吗! 怎么一下就知道了! “你们奉命保护我的安全,院子里这么大动静,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陶景言说,“刚弄好?我今天晚膳回来的时候这棵树还不是这样。” 暗卫汗都快流下来了:“回小公子!属下真的不知道!” 陶景言没打算再瞒着他,将那支白山茶收进怀里,几步走到围墙上,双脚用力往上一蹦,两只胳膊又挂了上去,他探出来了一个脑袋去瞧,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呀,瑜王殿下,好巧啊,你也晚上睡不着出来散心?” 祁云昭站在墙下,抬头看着他探头探脑的样子,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不会发现我。” 陶景言歪头笑道:“可是我发现了。” “快下来吧,你再这么挂着万一像上次一样摔到了怎么办?”祁云昭说,“让暗卫接你一下。” “知道了。”陶景言看着他,月光好像为他镀了一层银边,更加丰神俊朗了。 “你进来吧。”他说,“外面怪冷的,手都冻红了吧。 祁云昭低头,这才发现这双手在外面给某人挂了一夜的花,早就冻到发痒了。 第51章 无论去与往 祁云昭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房间,陶景言转头将房门关上,让祁云昭去小榻上坐好。 小榻上还放着一本陶景言刚看完的书,半敞着放在那里,祁云昭大体扫了一眼:“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易传》? 他还会读这个?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打断了祁云昭的思绪,只见陶景言在屏风后洗出来一块干净温热的帕子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把手伸出来?” 祁云昭非常顺从地将手伸了出来,那双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手心处还覆盖着一层薄茧,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人的手了,只是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如今却被冻得泛红,陶景言低眉将温热的帕子贴上他的皮肤。 “瑜王殿下好有闲情雅致,怎么还来我院子里面往树上系花儿玩?”陶景言说,“瞧把这双手冻得。” “之前答应了你,在府上种一些玉茗花,只是如今不是时候,地面都冻结实了,得等到暖和些再种。”祁云昭回答,“那我总不能让你这段时间没有花看。” 陶景言抬头看他一眼,有一些气结:“不过是看花儿而已,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至于把你自己冻成这样?更何况?瑜王府是没有侍卫小厮?再不济没有暗卫吗?” 祁云昭被他发作了一通,也不恼,只是闷闷地说:“可我不想让你等着,你想要什么,我想马上就给你。” “而且……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祁云昭说,“因为是要给你看,所以就算是我在树上挂花,也是欣喜的。” “嗯,我在树上的时候,想起来你会看到这样的景色,我就已经开始开心了。”祁云昭看着陶景言,眼神在烛火的映照下里亮晶晶的,“那你呢?你喜欢吗……我的意思是,你喜欢那树上的花吗?” 陶景言的面色有一些发烫,下意识地躲避祁云昭的眼神,他低着头说:“喜欢的。” “喜欢就好。”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炭火的吡啵声,两颗小脑袋挨得特别近,陶景言的鼻翼微动,敏锐地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祁云昭,见他身上的衣服完好无损,只是衣袍上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不像是他的血。 陶景言松了一口气,此时祁云昭的手终于开始回温,他也放下手,将炭盆子挪进了一些烤着他。 他很默契地没有问祁云昭身上的血腥气哪儿来的。 祁云昭也没提。 “时候不早了。”陶景言说,“今夜……便在这里留宿吧,外面已然宵禁了。” “可以吗?” “我叫画棋再去给你收拾出来一间屋子。”陶景言起身,说:“祁云昭……” “嗯?” 陶景言站着,垂眸看着他,嘴唇早已干燥起皮,他抿抿唇,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我接下来几天,要和我娘去相国寺祈福。” 祁云昭瞳孔一缩,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手铁钳一样攥住他的胳膊:“不可!” “没事的,我们路上会有侍卫,而且你不也给我派了很多暗卫吗?我们一路走宽敞明亮的大路,不会有事的。”陶景言拍拍他的胳膊,“我们就去几天,上元节之前就回来了,怎么样?” “那相国寺有什么好去的?去礼佛?等天暖和些,我跟你一起去不成吗?” “可是我已经和我娘说好了。”陶景言说,“你不用担心,我娘也知道其中利弊,她会小心的。” 陶景言见他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我跟你保证,一定平安回来?” “你不许去。”祁云昭笃定道,“你给我去瑜王府老实待着,没开春之前,你不许去相国寺。” 陶景言微微抬头看着他,眉头微蹙。 “你不许去,听到了没有!” 陶景言叹了一口气:“罢了。” 看来他终究是小瞧了相国寺在他心中的心理阴影面积。 “你早些歇息。”陶景言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就叫人给你收拾出来一间房。” 祁云昭拽住他:“我都说了,不,准,你,去。” “我娘,我娘跟主持都说好了,要为我供一盏灯,她等了好久了。”陶景言说,“她念叨了好久,她信这个,已是求了主持好久才肯为我开光祈福的,我不能不去,就当是为了求她心安。”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呢?”祁云昭凑近了一步,急得双目泛红,“你就不能是为了我心安,老老实实留在京中吗?!” “我为什么非要听你的啊,祁云昭,那是我娘,更何况我现在已经休沐了,去哪里是我的自由吧。”陶景言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我不明白,明明我们并未相处多久,为何你就如此,如此情深意重了呢?” 祁云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你不能喜欢我。”陶景言说。 “我没有……” “你没有?”陶景言将桌上的山茶花捏起来,问他:“你没有为何忙了一天不回府休息跑到我这里来给我挂山茶花?你没有为何要送我那支玉簪子?你没有为何在宫宴上替我说话?祁云昭,你自欺欺人什么?你当我陶景言是傻子吗?” 祁云昭被人猛地戳穿了心事,没有害羞,只是感觉无地自容。 是的,他感觉到无地自容。 “可是你看上了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我呢?” “为什么不能看上你?”祁云昭抬头看向他,眼圈已经红了,“你敢说你心中没有一丁点儿触动吗?陶景言你为何待我那么好?为何又偏偏是现在你才出现?” “我待你好当然是……” 陶景言哽住,他应该说什么?他是要说,当然是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有多不容易,想留住的从来都没有留住过,所以我打心底里心疼你,所以才想对你好一些? 还是应该说你在京城中孤苦伶仃,夜夜被噩梦侵扰不得安眠,所以我可怜你? 可是现在祁云昭又有想要留住的东西了,他想留住的是他陶景言。 那怎么能行呢?陶景言心里有一个声音就在告诉他,不行的,不能这样子的。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连陶景言自己也不知道。 祁云昭就那么看着他,看得他心虚。 “你既然笃定不会听我的,为何要跟我说这件事?”祁云昭又问他。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来找我的时候跑空。”陶景言低声说,眼神却怎么也不敢直视祁云昭了,“我去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既然你心里没我,又不想让我管着你,你为何待我那么好?”祁云昭在他身后声音低哑,“你若是厌恶我,索性从一而终地不给我好脸色好了,为何……” 陶景言不忍再听下去,逃似的离开了。 第52章 俱是梦中人 陶景言再回来时,门窗紧闭,屋子里还是暖烘烘的。 只是房内空无一人。 “公子,是要将另一间偏房收拾出来吗?或者是收拾一个院子?”画棋跟在他身后问。 “不用了。”陶景言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怅然道:“他已经走了。” 今夜月明星稀。 瑜王府上下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儿。院内的白雪已经被染成刺眼的红色,几个侍卫正拿着扫帚打扫,院子正中央摆放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当然,也有几人被卸了下巴绑了起来,暮水不敢擅自做决定。 因为刚才刚处理完这些刺客,殿下就突然拎着一个布兜跑了出去,他们现在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跟着殿下的暗卫送信鸽来说“一切安好” 暮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将几个活口先送到暗室里去,谁承想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大门被人打开,祁云昭一脸阴沉地走了回来,一团黑乎乎的煞气跟在他身后,如有实质。在院子里忙碌的侍卫们整齐划一,跪了一地。 但是当事人貌似并没有发现自己心情很不好,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着,暮水见主子双眼泛红,只觉得不好,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只觉得一双锦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暮水吞了一口口水:“主子,这些人……” “杀了。” 顾岚收到消息拎着药箱往祁云昭的住所冲,当时祁云昭正站在一个炭盆子前,房内一个人也没有,空气中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和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 他定睛一看,好家伙,那炭盆子里烧得不正是陶景言往他床上挂的那几个香囊吗?! “你!” “我没发疯。”祁云昭开口。 “今日府上进了刺客,你可有受伤?”顾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往后退了半步,“祁云昭?祁清沂?” 祁云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焰许久,火焰跳动一下,他却被惊到了似的如梦初醒,抬手就朝着炭盆里伸去。 “哎!”顾岚连忙拽住他,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就将炭盆子浇灭,他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去了陶府吗?” “陶府?” 祁云昭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我方才去陶府了吗?” 祁云昭在炭盆子前站了一会儿,将里面烧得只剩下一半的香囊捞了出来放在小几上,原本寂静的瑜王府却突然传来细细密密的哭声,那哭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刺耳。 那声音喊着“不要”“救命”“亏欠”之类的话,哭得撕心裂肺。 顾岚瞪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就见祁云昭歪了歪脑袋,颇有一些神经质道:“你听见了什么没有?” 顾岚问:“什么?” 祁云昭看着他,说:“有人在哭,是陶景言吗?有人欺负了他吗?” 顾岚在寂静的黑夜里被吓出来了一身冷汗。“你要不要……先去歇息,可是你听错了?现在听听有人在哭吗?” 祁云昭仔细听了听,摇摇头。 “那就是你听错了。”顾岚尝试着靠近他,“清沂,你可记得我是谁?” “你是顾岚?”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方才府内进了刺客,我处理完了之后……嘶……我处理完了之后……” “你处理完了之后就回房间了!”顾岚赶紧打断他,“好了好了,好了清沂……祁云昭,你处理完了就回来了,什么也没干,你现在需要安寝了。” “是么。”祁云昭还是觉得奇怪。 “你现在睡觉,我给你点两片安神香。”顾岚赶紧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来两个香片,放到香炉中点燃,“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你先歇息。” “明早,你记得去陶府看看陶景言。”祁云昭叫住他,“宫里的陈时安说他沉疴难愈,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顾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等到祁云昭稳定下来了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诊脉,随后合上房门走远了。 次日清晨,陶景言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青黑色的眼圈,起来都是晃晃悠悠的,看来是一夜无眠。 画棋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见陶景言这个样子问他要不要再睡一会。 陶景言摇了摇头,反正也睡不着了。 “顾大夫一大早就来了,在暖阁里等着您。”画棋说,“说是要给您诊脉,公子收拾好了就去见见他吧。” 顾岚? 陶景言一肚子问号,他也没生病,顾岚来做什么? 他穿戴整齐走进暖阁,才发现顾大夫昨晚好像也没睡好,眼圈也是有一些泛青,陶景言觉得有一些奇怪,坐在他身边问:“顾大夫怎么一大早来了?” 顾岚将茶盏放下,回道:“瑜王殿下放心不下你,叫我过来给你请个平安脉。” “是么。”陶景言敛眸,将手腕搭在脉枕上,顾岚摸了一阵子,便将手放下了。 确实是早衰之症。 原先陶景言在瑜王府的时候他便发现了,看来并没有好转,顾岚觉得有一些头疼,一个魔怔,一个体弱,这可真是他要挑战的医术巅峰。 “殿下他……昨晚回去了吗?”陶景言支支吾吾地开口。 “嗯。”顾岚正愁不知道怎么跟陶景言说这件事呢,谁料他自己先开口了,于是抬眼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丫鬟小厮。 陶景言:“你们先下去吧。” 房间内终于剩下了他们二人。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陶景言关切地问。 “昨天,你们可是起了什么冲突?” 陶景言听他这么问,又坐了回去,摇摇头:“没有,只是……我说要和母亲去相国寺祈福,他没同意,我们两个起了些分歧而已。” “相国寺!” 顾岚听见这个词,只觉得两眼一黑,怪不得祁云昭昨晚上疯得那么厉害,原来是陶小公子给他好一顿刺激,“你可知道相国寺是什么地方?先太子就是在回来的路上薨殁的,还有你二哥!” “我自然知道。”陶景言说,“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在意我去不去。” 第53章 风雪遇归人 其实顾岚在来到这里之前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毕竟待在祁云昭身边许久,头一次见到他对什么人那么上心,昨晚上刚处理完刺客,听说了叫人赶工做出来的最后一批通草花到了,便紧忙拎着袋子出门了。 结果没想到兴冲冲地出门去,疯颠颠地回来了。 可是面对陶景言的时候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毕竟……他若真的对祁云昭无意,那岂不是真的绑架了人家,站在道德的高点对他指指点点:看啊,他都那么可怜了,你对他好点怎么了? 若是两情相悦,尚且算是情趣,但陶景言当真对祁云昭无意,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顾岚叹了一口气,这事他不能瞎掺和。 但是……帮那个傻小子试探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只是说:“殿下昨日遇刺,受了些伤,近日身子可能不太爽利,小公子去相国寺也好,可否帮殿下也求个平安符?” “什么?!”陶景言几乎是从位置上跳了起来,他攥住顾岚的手紧张道:“遇刺?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现在可还好?哎呀你说话呀。” 顾岚:??? 哎? “你怎么不说话啊,他不是受伤了吗,你不守着他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顾岚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看着陶景言半晌,就在他急不可耐时,他说:“他……” 顾岚笃定道:“病入膏肓了。” “殿下,如今季相虽被贬,但其背后的党羽也是不可小觑的,再加上柔妃娘娘如今恩宠正盛,怕是日后还会官复原职啊。” “陛下根本就没真心想要打压季家。” “是啊,这季家和薛家,相互掣肘多年,如今这陶家……陶小公子还在您这儿做了幕僚,陛下这也是防着一家独大啊。” 祁云昭今日起了个大早,昨夜的事情又都想起来了,如今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这几个人还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他只觉得头都快炸了,坐在那里手指使劲儿揪着自己的太阳穴,愣是在一片混沌中将思路理清了。 “季廉……”他睁开眼睛,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时却爬满了红血丝,猛地睁开眼睛竟还有一些唬人,原本在看着他的幕僚马上移开了眼睛,“他不会坐以待毙,想必会让季柔给他吹枕边风。” “那柔妃……” “她不会那么做。”祁云昭说,“所以他就只能戴罪立功,找个别的什么机会再让皇上看到他。” “可是最近风平浪静,能有什么戴罪立功的机会呢?”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不就好了。”祁云昭将手垂下,思索了一阵,忽然阴恻恻地笑了,“本王知道了。” 幕僚们:“???” 您又知道了。 “诸位……” 祁云昭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寒风夹杂着雪花闯进了这间温暖的屋子。 陶景言冒冒失失地传到了书房正中央才刹住了脚,此时书房内差不多六七个人,齐刷刷地望向他。 包括祁云昭。 陶景言正面向他,见他确实精神不好,但是还能坐起来商谈事务,怕是还没到什么所谓的病入膏肓的地步,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被自己的冒失臊了个大红脸。 祁云昭起身轻声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陶景言没什么急事,他只觉得自己有病,明明自己昨晚还和这个人闹得不欢而散,明明知道他存着个什么心思,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晃悠。 活像发了人家好人卡又吊着人家的死绿茶。 陶景言摸摸自己的鼻子,尴尬道:“那个,你们先开会吧,我先回去了?” “哎,你从来都没这么冒失过,这么着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祁云昭走到他身边,又跟身后的幕僚说:“诸位先回吧,本王这里有一些急事。” 人都走干净后,陶景言说:“我听顾岚说……你昨夜受了些伤?” “嗯?”祁云昭眉毛微拧,却马上反应过来,“啊,咳咳咳,是的,本王昨夜确实遇到了刺客。” “伤哪儿了,伤得重不重啊?”陶景言见状赶紧扶着他,让他回床上躺着去,“哎呦,也不是我说你,都受伤了干嘛还要起大早处理公务啊,好好休息休息不行吗?” 祁云昭被陶景言扶着,转头看见了靠在门口笑盈盈地往里面看的顾岚。 顾岚朝他挑了个眉,随后拎着自己的小药箱离开了。 祁云昭:“……” 好家伙,他当时怎么回事。 “伤得重不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看,要么你现在躺下来歇一会儿?” 祁云昭顺势拉住他的手,语气低哑可怜:“你要走了吗?要去相国寺了么?” 陶景言一回头,见他低垂着眉眼,眼圈泛红,显然一副没怎么休息好的样子,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我回去跟我娘说,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或者你要去也要带着我一起去。”祁云昭拉住陶景言的手,放在自己的侧脸上蹭了一下,他看上去还挺难过:“我皇兄……就是在从相国寺回来的时候意外薨殁的,我不想……” 陶景言没让他说下去,许是不想再揭他的伤疤,柔声道:“我知道。” 他把手收了回来,祁云昭微微用力,但是没拉住。 陶景言微微弯腰,和坐着的祁云昭平行:“祁云昭,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叫顾岚来。” “你今日匆匆赶来……”祁云昭叫住他,“是因为担心我吗?” 陶景言脚步微顿,像是在逃避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祁云昭好像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顾岚姗姗来迟,因为祁云昭身上压根儿一点伤也没有,两个人当着陶景言的面儿冷汗都快冒下来了,生怕陶景言一个心血来潮非要看看祁云昭的伤口。 但是祁云昭却还非常矛盾地抱有一种希冀:万一陶景言真的想看看我的伤口呢?那说明他真的是很在意我了,那我可以马上就弄出来一些伤,前胸或者后背都可以。 “瑜王殿下可好些了?”陶景言站在床边问。 “嗯……还需静养几日,这几日可离不开人啊。”顾岚说。 “是吗?”陶景言看向床上坐着的那个人。 “咳咳咳咳……本王觉得……顾大夫说得有道理。” 第54章 月下见君颜 顾岚装模作样地给祁云昭开了一些安神补脑的苦药汤子,让他自己喝了算了。陶景言看着他喝完药就赶紧让他躺下歇一会儿。 谁知道祁云昭那个黑眼圈儿多吓人啊,陶景言怀疑他是不是好久没睡安稳了,站在床边探头探脑地打量他的神色。 “怎么了?”祁云昭问。 “没怎么。”陶景言让他躺下,“你快睡觉吧。” 祁云昭看着他,目不转睛的:“你要走了么?回陶府?” 陶景言敛眸,起身走到香炉前往里面扔了两片安神香。 不能心软。陶景言心里天人交战,有个声音一直在跟他说,现在就转身离开! 可是他现在真的很可怜啊。陶景言想着,他想让我陪他一会儿,为什么我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呢? 因为你知道他的心思了,你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既然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就不能再给他希望,那样是害了他。 那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陶景言扭头看了他一眼,祁云昭依然坐在床上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呢? 不会长久的。他跟自己说,就算是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不试试怎么…… 哎呀,总之就是不行! 最终理智还是被强行唤醒,陶景言浑身一抖,如梦初醒,抬头和祁云昭对视了一眼。 随后,他在祁云昭近乎央求的目光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刚走出门画棋便叽叽喳喳地跑了过来:“公子,我们现在回府吗?我现在就去收拾马车,公子你……” 画棋眼眸睁大:“公子,您怎么哭了?” “啊?”陶景言这才发现脸颊在寒风中凉凉的,伸手去一抹,竟然摸下来了好多水渍。 这就哭了?陶景言只觉得奇怪:“是被寒风迷了眼睛,没什么大事。” “哦。”画棋将手帕递给他,“那公子您先擦擦,我去叫人把马车赶过来。” 陶景言第一次在瑜王府没有吃饭就回来了,陶景贤看他来了还有一些惊讶:“你今早不是一大早就去了瑜王府?怎么闷闷不乐的吊丧这脸?殿下给你脸色看了?” 陶景言坐在他身边摇摇头。 “你今日不是和娘说好了去相国寺?”陶景贤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怎么不去了?” “祁云昭不让我去。” “为何……”陶景贤思索一阵,笑道,“啊,我明白了,殿下只是担心你,他怕你遇到危险,再像我一样可就不好了。” 陶景言抬眸看他,伸手捏了捏他常年缺乏锻炼导致肌肉萎缩的腿。 “二哥哥,你怎么不怕相国寺?” 陶景贤愣住,他说:“事发当年……瑜王殿下还小,在他心里只有先太子一个长兄待他最好,所以他许是一直接受不了这件事情,至于我……已经是大人了,不可沉湎于旧事。” “二哥哥不再介怀了?” “只是人各有命罢了,只是偶尔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想起来先太子,不过……最近几年在我的记忆里,连他的样貌都模糊了。” “我们都是要往前看的,只是殿下他这么多年来,想留的一直都没留住。” 陶景言趴在桌子上,脸颊的肉被堆起来了一个小包,他侧头看着二哥哥,嘟囔了一声:“骗人。” “什么?” 陶景言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埋在了胳膊里,二哥哥哪里是不在意,他简直在意死了,只是家中还有父母,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祁云昭他想留的始终都没留住……”陶景言念叨了一下,“我还是不太了解他。” “是么?” 陶景言伸出来一根手指摇了摇,神情严肃道:“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那当然了,瑜王殿下是人,又不是铜墙铁壁,自然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那他又有了想要留住的东西,但是依然留不住怎么办?” “瑜王殿下……怕是已经习惯了。” 陶景言听着这话,莫名其妙感觉心里一痛。“习惯痛苦了是一件好事吗?” “那我们得看看殿下是怎么看待的。”陶景贤轻声道,“你们是吵架了么?你很不对劲。” “也不能说是吵架,只是我们出现了分歧。”陶景言不知道该怎么跟二哥哥解释,“算了,互相都冷静一下吧。” 但是我还有点担心他……陶景言心里想着,只觉得不公平,如果他能随时随地知道祁云昭的动向就好了。 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 中午陶景言在二哥哥这里吃了饭,又给他按按摩,防止肌肉萎缩,随后他闷闷不乐地一路走回暖阁。 夜深人静之时,他打开了窗户,瞧见了院子里那株挂满了通草花的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呵出一口气,又迅速在眼前结出一片白霜。 “公子可要睡下了?”画棋端着水盆走进来,见陶景言靠在床边往外面瞧,没忍住啰嗦,“公子当心受寒。” 陶景言将窗户关上了,转头望着房内燃烧着的炭盆子出神。“怎么就偏偏是我呢?”他喃喃道。 画棋没听懂自家公子在说什么,只是低头洗出来一块帕子,瞧着外面的夜色,无意说了一句:“要宵禁了。” 这一句话像是碰到了什么机关,陶景言噌的一下从小榻上站起身来,拿起衣架上的大氅便冲出门去,吓得画棋赶紧跟在身后,一口一个公子喊着。 陶景言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在这里等着。” “啊?这怎么可以?奴才要伺候您啊。” “今晚先不用,我出门有事。”陶景言快步走出门去,“你在家里乖乖等我。” “那怎么行啊,万一您有危险怎么办?” “有暗卫。”陶景言急匆匆丢下一句话 便走远了,只留下画棋抻这个小脑袋往他离开的方向看。 祁云昭在陶景言离开没多久就出门了,现下刚回府,问柳牵走他手中的骏马,他松了松肩上的轻甲。 一转头就看见陶景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大街上,手上还拎着一盏琉璃宫灯,少年神清骨秀,姿容如玉,冷白的月色为他渡了一层银边,手中的琉璃灯却发出暖黄色的灯光,乍一看像画里高座莲台的神仙,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祁云昭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神仙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地脚印。 “祁云昭。”他轻声说,“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吗?你做什么去了?” 第55章 少年心事重 “你……”祁云昭看着他,声音又低又哑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前来?” “我担心你睡不好,所以来看你。”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了。”祁云昭说,明明比陶景言还高出去半个脑袋,但是此时看着却异常可怜,“你现在为什么又来了?又为什么还要担心我?” 陶景言仰脸看着他,没再说话。 “你……你进来吗?” 两人一起进到房间里去,祁云昭的房间终年炭火不是很旺盛,但是骤然从外面进来已经很温暖了。 祁云昭又吩咐问柳再去端几个炭盆来。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你若是可怜我才来的话,现在可以不必在陪着我了,你会叫人再给你收拾出来一个房间,你今天能来我已是很欣喜了。”祁云昭说。 陶景言却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祁云昭问。 “正是因为我摸不清对你究竟是怜悯还是……还是别的情感,所以我不能一口就答应下来,这样对你不公平。”陶景言说,“你呢,你分得清究竟是心怡我,还是……把我当成了你的指望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你若真的喜欢我,就得喜欢我有时会懒惰,有时候也会不讲理,有时候还会有小脾气,不能只喜欢我对你好。”陶景言说,“我要是喜欢你,也会喜欢你有时候会脆弱,有时也会敏感多疑。” “那你……” 陶景言摇摇头说:“我没有讨厌。” “没有讨厌那不就是喜欢!” “可是你应该好好想想,只喜欢我对你好,还是喜欢我?”陶景言语重心长道,“可是清沂,若你真是到了孤立无援的那一步,把其他的人当成你的救命稻草,当成你活下去的全部指望,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因为谁都有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你,只有你自己不会。” 陶景言敛眸,食指不自觉地抠自己的衣服:“你好好想一下吧。” “可是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祁云昭说,“在遇见你之前,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想,我是否真的需要一个人在我身边。” “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那么需要,因为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很认真地说,拉过陶景言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他虔诚并且可怜地说,“但是有了你我会更开心。” “我没有拿你当救命稻草。”他说,“你呢?你对我究竟是喜欢,还是怜悯呢?” 陶景言在他温暖的胸膛上靠了一阵,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陶景言想着,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就已经是和他一样的人了,他就已经不再是祁云昭的创造者了。 就算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人物,他也不能说是百分百地了解他,甚至陶景言是知道祁云昭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陶景言回抱住他,伸手抱住了他的后背,他清晰地听到了祁云昭的心跳好像跳得更快了, “那就试试吧。”陶景言说。 次日中午,顾岚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任劳任怨地磨药,一抬头就看见祁云昭将自己收拾得板板正正,气宇轩昂,迈着大步直奔他这个小院子来。 没憋好屁。顾岚心里这么评价道。 果然,祁云昭走近了,撩开自己的衣袍,往他身边一坐,张口就是:“我准备要去陶府提亲。” “噗咳咳咳咳咳……”顾岚瞪大了眼睛:“什么啊,这么突然?” “正是。”祁云昭说,“昨夜,他来找我了。” “看出来了,怪不得红光满面的,从没见你这么像一个活人。”顾岚凑近了贼兮兮问道,“你们……内个了没有?” 祁云昭一头雾水:“哪个?” “哎呀,就是那个,有伤风化的事。” 祁云昭:“???” “我们为何要做有伤风化的事?” 顾岚:“行了,没你事儿了,你玩儿去吧。” 祁云昭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有伤风化的事到底是什么,不禁闹了一个大红脸:“这也,这也太快了,别说是我,就连阿言接受不了吧。” “那你们昨晚就盖上棉被纯睡觉啊?” “那自然,我从没睡得那么好,他抱起来很舒服,睡熟了之后身子也是暖暖的。” 顾岚接着低头磨药,嘴上无声的阴阳怪气:“切,抱起来很舒服,我不喜欢陶景言~” “你!” “所以你现在才起?”顾岚赶在祁云昭生气前,赶紧把话题岔走。 “那倒不是,我卯时进宫了一趟,刚回来。”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好好睡一觉,你去皇宫?”顾岚不可置信道,“皇帝那张老脸有什么可看的?” “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但是我得赶着往自己的手里增加一些筹码,我现在手里的实权太少了。” 顾岚看他一眼,劝道:“你也不要将你自己逼的太紧了,皇上疑心重,不会给自己儿子太多实权,你如今和其他皇子比,已经是顶好的了,就连宁王殿下,也不会比你更加受重用了。” 祁云昭说:“谁稀罕他的重用。” 祁云昭回到自己的房间,本以为陶景言现在已经醒了,但是没想到一进门,屋内一片寂静,陶景言窝在被子里睡得正熟。 这都什么时辰了? 祁云昭将自己身上的寒气散干净后,坐到床边去捏了捏陶景言的脸颊。 陶景言翻了个身接着睡。 祁云昭追过去,轻轻晃动了一下他的身体,拧着眉担忧道:“阿言,可是没睡好?你已经将早膳睡过去了,不可以再睡了。” 陶景言眉心微蹙,挣扎着睁开眼睛,迷糊问:“现在什么时辰?” “快要未时了。”祁云昭凑近了问,“怎么睡不醒?可是不舒服?” “困。”陶景言哑着嗓子说。 “那先起来用个午膳,然后再睡?这样熬着不行的。” 陶景言算是默许了,祁云昭将人拽了起来,有吩咐赶紧摆膳,他趁着这个时间把自己收拾好,但是坐在桌子旁还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祁云昭伸手往他额前探探,这也没起烧啊。 鉴于陶景言刚醒没什么精神,他让厨房做了一些开胃的东西先摆上来,谁料陶景言吃了两口竟然说自己饱了,说要回去睡觉。 那哪儿行。祁云昭将人抓了回来,见他嘴唇发白,看样子确实很难受,他只好对着问柳说了一句:“去把顾岚叫过来。” 第56章 言语藏玄机 “都跟你说过,他确实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许是前不久在冰湖里泡了一遭,如今元气大伤,可得仔细养着。” 顾岚写了几张药贴递给问柳,随后又说:“虚不受补,他平日里虽说胃口好,但是吃多了不好消化,少食多餐。” 陶景言坐在床上打瞌睡。 “昨个还好好的。”祁云昭忧心忡忡道,“他困了叫他继续睡吗?” “尽量还是别了吧,等天暖和了可叫他出去走走。”顾岚收拾起来了自己的药箱,说,“我去抓药了。” 陶景言说:“多谢顾大夫。” 祁云昭叹了口气,看陶景言发白的唇色,笑着说:“之前画棋在酒楼里遭人欺负,你还能以一敌五,现在怎么不成了?” “现在也能以一敌五。”陶景言说。 “好好好,你最厉害。”祁云昭把他拉起来,“穿厚一些,我们出去走走?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是办法。” 陶景言听说自己这副身子好像真的不太抵用,自己也觉得是时候应当好好养着了,于是忍着困倦起身换好了衣裳。 过了一阵,顾岚叫人把煎好的药送来了,陶景言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完,最后跟着祁云昭在府内闲逛,看样子不太高兴。 祁云昭笑道:“怎么了,嘴撅的都能挂酱油瓶了。” “没人会喜欢一直喝药,身体不好的。”陶景言说,“我不想这个样子。” 祁云昭沉默了一阵子,他说:“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吃饭,没事多走动走动,我叫顾岚给你好好调理,定会痊愈的。” “可是我不想喝中药,可不可以搓成药丸?” “当然可以。” 祁云昭一口答应下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只是先一口答应下来,实在不行他可以去为难顾岚。 陶景言心满意足,又跟祁云昭说自己想要回家。 “你不住在这里吗?”祁云昭问。 “自然不成,我也有自己的家,住在你这里像什么话?”陶景言说,“更何况画棋还在家里等着我,他会担心的。” 祁云昭一挑眉,似乎是没有想到陶景言竟然真的把画棋放在心上了,他说:“把他接过来就是。” 陶景言还是不同意:“我爹不会让我在你这里住下的。” 那确实是,陶家对陶景言娇生惯养的,陶隋护犊子可是出了名的,万一真的是被陶家人发现了端倪,且不说陶隋。 就连陶景贤估计都得抄起轮椅来砸他。 祁云昭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但是就这么放人走了他还不甘心,他看着陶景言,微微张开双臂:“最起码,一旬得腾出来几天来瑜王府住吧。” 陶景言心领神会,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上前抱住祁云昭,祁云昭的身量比他高出来许多,此时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包裹进去了。 祁云昭在他的颈窝处吸了一口。 “好。”陶景言一口应下。 “过几日上元节,我们便一起去看花灯吧。” 陶景言搂住他的脖子,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回到陶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秦书意,毕竟之前答应了她去相国寺,现在爽约了秦书意只能再重新约大师。 但是今天秦书意这里多出来一个陶景言意想不到的人。 林怀旭坐在次坐上一脸恭敬地给她奉茶,见陶景言进门,他笑着说:“呦,小公子可是睡醒了?” “瞧你,又睡懒觉了不是。”秦书意笑道,“我还纳闷儿说你怎得现在都瞧不见人影,画棋支支吾吾地也不敢说,原是还在床上睡懒觉啊。” 陶景言看了一眼林怀旭,了然道:“是啊,娘,林兄今日怎么没再念书了?” “我在陶家住着,深受秦夫人和陶小公子大恩,怎能不知恩图报?今日秦夫人去公子院儿里找你,你还在睡着,我便过来陪夫人说话了。” 陶景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秦书意说: “你们年纪相仿,想必平日里也有很多话聊,阿言平日里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朋友的,日后倘若有时间,大可以出去散散心。” 林怀旭含笑看着他。 “知道了,娘……今日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你可想陪娘一起上街,你瞧娘这发上的通草花,今儿这是最后一朵了,奇怪,我叫人出去采买,跑遍了全京城都没有……” “咳咳……”陶景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怎么了?” “没事。”陶景言汗颜,“通草花……我房里倒是有几朵,画棋,你去取一些通草花来给娘先用着吧。” 画棋称了一声是便离开了。秦书意看着小儿子,明显是一副心虚不敢说话的样子,问道:“怎么?姑娘家家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旁人送你的?” 陶景言脸红:“才不是,只是瞧着稀奇,买了几多回来挂在树上看着罢了。” 秦书意又看向林怀旭,笑道:“是么?” “陶小公子喜欢一些精巧漂亮的东西,前不久还往我房里送了一个琉璃盏,光是放在哪里就觉得心中欢喜,我都不舍得用呢。”林怀旭说。 回去的路上,林怀旭在他距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走着,陶景言猛的回头,和他并行,说:“多谢你帮我瞒下。” “举手之劳,陶小公子不必客气。”林怀旭回答。 “你月末就要参加入学考试了,可还准备好了?”陶景言问他,“那你去了国子监怎么办?还住在我这里么?” “国子监内,会安排旅舍。”林怀旭说,“已是叨扰公子良久,不敢再麻烦您。” 陶景言看着他,说:“那国子监逢年过节休假,你也可以到我这里来住,我叫人再给你收拾出来一间院子,你不必感到负担,算来你也是我的表兄。” “那便多谢陶小公子了。” “国子监内大都是世家子弟,你在京中举目无亲,太显眼了难免被人欺负了去。”陶景言从腰间拿出一块刻着“陶”家字样的令牌来。 “这个你随身带着,便不怕别人欺辱于你了。” 林怀旭看着那块陶家的令牌,又看了看笑靥如花的陶景言。 他叹了一口气,将那令牌收下:“多谢陶小公子。” 因为林怀旭还要回去念书,陶景言也没拉着他去做别的事情,只是将人送了回去。 “娘娘,今儿江南新送来一批布料,都在这儿了,陛下的意思是先紧着您来。”福公公点头哈腰道,“这不宫里的绣娘说是给您腹中的龙嗣绣出来了一小衣裳,您瞧瞧?” 隔着一座玉质云屏,女子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香炉内传来了浓郁的异香,季柔懒洋洋地靠在小榻上,伸手接过那可爱的小衣裳打量了一番。“有劳公公了。” “哎呦,娘娘说的这是哪儿的话。”福公公接着说,“陛下说,季大人递了折子说夫人是想来宫中拜见,想来娘娘怀胎辛苦,有个亲人在身边侍奉着也是不错的。” “陛下可是应下了?” 福公公“哎”了一声:“陛下体恤娘娘,怕娘娘在宫中孤单。” “呵呵。”季柔挥挥手,宫女就赶紧端着衣服离开了:“那烦请公公转告,季柔多谢陛下体恤。” “是。” 第57章 呕血而锥心 陶景言应是染了风寒,回家之后就有一些没精神,傍晚的时候画棋又给他煎了药,喝都喝不下。 画棋愁得都快要掉头发了,想起来还是有一些狠狠的:“公子前阵子分明都见好了,定是那季家季同。” “咳咳……”陶景言终于将最后一口药咽下去,他擦擦嘴说:“这也是没办法,好了画棋,不要再吊丧一张脸了,左右顾大夫医术高明,咳咳……定不会教我病得太重。” “那公子早些歇息,明日我便不叫您了。”画棋起身给他掖好被角,“明早我叫厨子给您做一些雪梨汤润润肺?” “也好。”陶景言躺好,没过一阵子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祁云昭便来了,见陶景言还在睡着,精神也不大好,于是问画棋:“他昨晚几点睡的?” “会殿下的话,我家公子昨夜偶感风寒,戌时便睡下了。” 祁云昭听了这话,把陶景言从床上拽了起来,陶景言骤然从温暖的被窝惊醒,睁开眼睛刚要发脾气,就看见了祁云昭那张放大了几倍的俊脸。 “做什么?”陶景言问。 “你今日还要在这屋子里窝着?”祁云昭笑道,“顾岚说了让你多活动活动。” “可是外面太冷了。” 陶景言说,“我得了风寒,不太舒服。” 祁云昭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幸亏没有发烧的迹象:“那咱们就在屋子里面做些什么,不出去了也好。” 陶景言咳嗽了两声,要躺下来睡觉。 他这几天格外没精神。祁云昭见他实在难受,也没再非要让他起来,只是吩咐画棋去把药端过来,在准备一些好消化的食物。 画棋先把早就煮好的粥端了上来,让他在吃药之前先垫垫肚子,祁云昭无可奈何只好又把他叫了起来。 “做什么啊?”陶景言看上去有一点烦躁。 “先吃些东西。”祁云昭将粥吹温,舀了一勺放在他嘴边。 陶景言却感觉浑身都难受,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睁开都有一些吃力,肚子也火烧火燎的,不疼,但是胀得很难受。 但是他见祁云昭笨拙又小心翼翼地把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他还是强忍下恶心抿了一口。 结果在试图喝下第二口的时候,他却猛地推开祁云昭,趴在床边将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包括昨晚喝下的药。 这下子可给祁云昭吓了一跳,要知道陶景言只有在前阵子病得最重意识不清的时候才喂不进去东西,但凡他清醒着总能勉强吃下去两口。他赶紧将粥碗撂下,扶起来陶景言拍拍他的后背:“怎么样?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恶心?” 陶景言咳嗽了两声摇摇头。 祁云昭抱着他,顺了顺他的后背,叹了口气:“先前有人说你不好养,我还不信,明明阿言是一头能吃能睡的小猪,现在我可相信了……问柳,你现在速速回瑜王府把顾岚带过来,叫他带上药箱。” 门口的问柳闪身离开,陶景言浑浑噩噩地靠在祁云昭的身上,只觉得这病实在是蹊跷,从前天晚上开始他便一直感觉到浑身无力,可是他平日里明明很小心,如果不是外力,他几乎一点能风寒的机会也没有。 陶景言捂住自己发疼的脏腑,叹口气:这原身看来实在脆皮,在这古代还指不定能活多久呢。 他刚才不舒服,祁云昭也不好硬逼着再叫他吃什么东西,只能一边苦着脸一边轻拍他的后背,顾岚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怎么了?” “感了风寒,但是我摸着还不热,不过方才把昨晚的药都吐了。” 顾岚听了这话,神情严肃地伸手摸了一会儿脉,再把手拿起来时像是不确定,又摸了一会儿。 “怎么了?” “奇怪。”顾岚嘟囔了一句,“这脉象比前两日我来陶家的时候衰弱了许多。” “什么?!” 顾岚又叫陶景言把自己的舌头伸出来看看,问:“景言?你现在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陶景言回答:“有点累。” “什么都没做就累吗?胸闷吗?” 陶景言点点头。 “还有呢?” 陶景言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这里痛。” 他只是对着自己的肚子虚虚地一指,顾岚歪了一下脑袋,不敢随便上手乱摸:“哪里?阿言再给我指一下好不好?” 陶景言指了指自己的上腹:“这里……” 祁云昭扶着他,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拧眉打量着陶景言的神色,他还是半垂着眸子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瞧着陶景言忽然眉毛一拧,心里暗叫不好,伸出手来。 陶景言呼吸一窒,猛地起身来想要推开祁云昭,却不曾想没推开,“哇”得一声从口鼻喷出来一口血,祁云昭伸手去接了一手。 这下子屋里的几个人都被吓到了,祁云昭更是脸色发白,失声问顾岚:“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岚容不得多想,直接拿出银针来朝着陶景言身上扎去:“快!将他上衣脱了,你!去给我打一盆热水来!快去!” 画棋被吓傻了,愣愣地点点头,连滚带爬地离开。 “你先把他放平,慢一点,对,陶景言?” 陶景言处于晕厥边缘,听见有人叫他从嗓子里挤出来了一声“嗯?” “你先坚持一下,大抵是胃热,肝火犯胃,你先撑一下,很快就好了?” “我怎么,我怎么……” 陶景言迷迷糊糊的脑袋大抵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只觉得难受,他还想吐。 顾岚情急之下直接跳到陶景言的床上,手上捏着银针在他的几个穴位上扎了几下,随后又叫祁云昭将人扶起来,伸手在他的后背轻轻一拍。 陶景言又从喉咙里呛出来一口血,喷了祁云昭一身。 “怎么样?”祁云昭问,“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呕血?” “是身上旧疾。”顾岚用热水打湿帕子,擦去陶景言脸上的血渍,他问:“阿言?先别睡,你先告诉我你之前可吐过血?” “咳咳,记不清了。” 祁云昭被他吐得一身是血,愣怔地坐在那里,手却还紧紧地攥着陶景言细瘦的手,半晌无言。 见陶景言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顾岚将他身上的银针取下来,随后让祁云昭帮他把衣服穿好,画棋这才将煎好的药端上来。 陶景言这次牛饮,只是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将药喝干净。 “怎么样?”祁云昭问,“还疼吗?” 陶景言点点头,看样子委屈坏了,他至今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吐血,而且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吐血,可真是把他吓了一跳。 “他胃疼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好生养着呗。”顾岚翻了个白眼,见祁云昭衣服上星星点点的全是血渍,被刚才那一遭吓得脸都发白了,又说:“他的药方我还得改一改,水盆在这里,你先把手洗了。” 祁云昭这才弯腰将手上的血渍洗了个干净。 “要什么药材你尽管提。” “是。”顾岚说,“景言之前是哪位大夫给你看病?我得问他一些事。” 陶景言咳嗽了一声,说:“那你得问问我娘。” 顾岚又让他卧床静养,陶景言只好照做,祁云昭又怕他无聊,于是让人搜罗了一下小玩意儿给他解闷,谁料他手里握着一个九连环,连动都没等到动就有一些昏昏欲睡。 祁云昭只好放他睡觉。 陶景言沉沉睡去,却不怎么安稳,只是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可是梦醒了却什么也记不清,只觉得是越睡越累,越睡越头疼,索性也不再睡了,再一睁开眼睛天色依然泛黑,他大抵是觉得自己现下舒服多了,尝试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自己的外衣。 画棋赶紧凑过来扶着他:“公子可还精神了?今早上犯了旧疾,可是吓死奴才了。” “旧疾?”陶景言皱眉,“祁云昭呢?他不是来过吗?” “殿下说是要去宫里取一趟东西,现下应是快到了。”画棋又叫人端上来药膳,扶着陶景言到桌边坐下,“公子可慢些吃着,奴才给您倒些水去。” 不能指望药膳的味道有多好,更何况陶景言本身就重口味,出去吃火锅都得吃特辣的,现在看着这一桌子党参乌鸡汤,山药炖排骨,薏仁红豆粥……他只想呕。 他伸手给自己盛了半碗红豆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此时祁云昭却走了进来。 “醒了。”祁云昭走过去捏了捏陶景言的脸颊肉,松了一口气:“可是吓死我了,现在可还好?胃脘还痛吗?” 陶景言摇摇头,努力地往自己嘴里塞东西,祁云昭见他吃饭的样子心里一软,身子骨弱何时是阿言愿意的,明明他都那么努力地想把自己养好了。 “饭菜可还合胃口?” 陶景言摇摇头有一些抱怨:“不合胃口能怎么样呢?现下已经这样了。” “好阿言,你若是把身子养好了,殿下带你去醉仙楼吃饭好不好?” 哄小孩子的语气让陶景言有一些不自在,但还是红着脸点点头:“那好吧。” 陶景言胃口不好,只吃了半碗粥,等着消化一下随后把药喝了,他问道:“你方才进宫做什么去了?” “去找父皇要了一些药材。” “他给你了?”陶景言听上去还挺诧异,毕竟老皇帝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疑心也就罢了,还特别抠,皇帝私库,搜罗的都是当时罕见的名贵药材,有钱也买不到的,他的那些药材可是要留着他炼长生不老丹用的,哪能分给别人? “是啊。”祁云昭说,“要了两朵天山雪莲,还有一些虫草鹿茸……不是什么名贵玩意儿,叫顾岚给你炖补药。” 可是前不久要过来的千年人参现在还在顾岚那里“供着”,每次陶景言喝药或者是炖什么药膳,他才会抠抠搜搜地掐下来一根须。 现在那个人参的头发都快被他薅秃了,光秃秃一个,可难看了。 他现在又一口气要回来那么多,甭管有用没用,只要是药他就要,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老皇帝还真就答应了,估计要回来的这些有够吃一阵子。 “你怎么做到的啊?”陶景言问。 “当着大臣们的面儿要,他面子上过不去,就给了。” “啊?!”陶景言瞪圆了一双眼睛:“你不怕他给你穿小鞋啊?” 祁云昭笑了,拍拍他的手:“放心。” 第58章 寂寞梧桐雨 陶景言这几日闭门不出,只是安心在家中静养,尽管每天吃药膳吃得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但是他还算是意志坚定……并且怂。 毕竟遇到顾岚这种超雄大夫,他是一点不遵医嘱的行为都不敢有。 前两天祁云昭见他可怜,给他在外面带了些梨膏糖,被顾岚知道了连带着祁云昭一起骂了。 没错 他疯起来连祁云昭都敢骂。 不过今日顾岚打扮得格外板正,给陶景言把完脉后又说:“今日是上元节。” “嗯,算日子也该到了。”陶景言笑道,“怎么?顾大夫今日收拾得如此英俊,可是有佳人在侧?” “要是有就好了。”顾岚狠狠地说,“我今日要去街上看灯,你想出去透透气吗?让祁云昭带你去。” “我可以去吗?” “现在可以了,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是个办法。”顾岚终于松了口,“祁云昭说了一会儿过来接你,记得穿得暖和些。” “啊?!”陶景言赶紧站了起来,无头苍蝇似得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他说:“这么突然啊?” “怎么了?” “这可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啊!”陶景言跑到镜子跟前对着那个黄铜镜面打量了两下自己的脸,“这,这,这也不好看呐!祁云昭什么时候来?” “一会儿就来了。” “哎呀。”陶景言又转了两圈,打开自己的衣柜就开始给自己挑衣裳,这毕竟是他和祁云昭的第一次约会,他不把自己收拾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帅小伙儿,他就不叫陶景言! 但是顾岚在这里盯着,他不能穿好看的衣服,好看的衣服普遍都很薄。 于是祁云昭放衙回来,就看见顾岚从房子内领出来一个球儿。 “你哪儿抢来的大白熊?”祁云昭问。 “大白熊”陶景言戴着帽子,微微抬了抬头,睁着一双死鱼眼盯着他。 祁云昭:“……” “这样也好,保暖。” “我听见你说我大白熊了,今天日子特殊,你等着明天,看我怎么报复你。”陶景言恶狠狠地说。 祁云昭很配合地说他好害怕呀。 顾岚一出门,将陶景言送上马车,随后还不忘了叮嘱:“记得要忌口。” “顾大夫,你不跟我们一起吗?”陶景言从马车里探出来一个脑袋,“你一个人过上元节,不孤单吗?” “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你们?我有那么没有眼色吗?”顾岚叫道,“更何况,你都不知道我自己一个人有多快活!” 祁云昭把陶景言拽了回来,放下马车帘子。 “别管他。”他说。 他们到达河边的闹市时,正是傍晚,祁云昭早早就在醉仙楼预定了位置,是靠窗边最好的,推开窗户…… 祁云昭不让他开窗户。 陶景言:“……” 不至于吧。 不让就不让,陶景言可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老老实实坐在桌子旁边给上菜,因为今日过节,并且他近几日养得还算是不错,所以顾岚在饮食方面松了口,准许他吃一些有滋味的,陶景言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椒盐小排。 随后就被祁云昭抢走了。 “干什么?”陶景言看样子不太高兴。 “先吃些其他的垫垫肚子。” “哦。”他夹了一块山药放在嘴里慢慢地吃着,眼神却还闲不住,不停的往楼下看,一楼堂食,是一个很大的厅子,里面摆了十几桌,临近楼梯口还有一处台子,舞女已经就位,就等时辰到了开演呢。 “今儿要表演什么?”他问。 “《长恨歌》”祁云昭说。 “哦,唐明皇与杨贵妃啊。”陶景言掩唇笑道,“这伙人可真会拍马屁,陛下也不在这里,哪能知道他们在这里表演上了这个。” 祁云昭看着楼下舞台上站着的那个表演杨贵妃的舞女,确实是姿色倾城,他收回目光:“他们怕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个可歌可泣,催人泪下的故事。” 陶景言不语,古琴与琵琶声缓缓响起,舞女们在舞台上扭动起了柔软的腰肢。 “谁家的大姑娘会心甘情愿地给一个老头子做妾。”陶景言说,“不过是为人胁迫罢了,柔妃娘娘呢?我没见过她几面,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可还开心?听闻她怀了孩儿,不知可会平安诞下龙嗣。” “谁知道呢?”祁云昭说着,给他夹了一块枣泥糕放入碟中,“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好好吃饭。” 此时,三楼的一个包厢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小厮,祁云昭敏锐地一抬头,目光追随着跑出来的那个人。 只见他一路小跑,跑到老板那边说了几句什么,老板又跳到台上去叫停,引来店内一阵不满的声音,他只好赔笑。 “诸位贵客,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位大人物不喜欢听这歌,我们换一首,保准儿不亚于这支舞……来福,来给每桌客人上壶好酒,记在我的账上。” 祁云昭收回目光,那人又快步跑回去,像是回去复命的。 店小二将酒端了过来,陶景言弯着眉眼对他说了声谢谢,随后打开酒壶皱起鼻子来闻了闻。 “想喝?”祁云昭挑眉看他。 “想喝也不成,被顾岚知道了,又要挨骂了。”陶景言叹了一口气,将酒壶推远了一些,“你喝……算了,你也别喝了。” “为何?” 陶景言笑而不语。 自然是因为他知道祁云昭这人是个一杯倒啊,不仅酒量不好,喝多了又格外容易真情流露。 在书里还有一次登基了之后,有一年宫宴上自己喝多了偷偷跑出来对着高高的宫墙默默流泪,因为这个情节,陶景言没少被人骂把他写得ooc了,让他改过来。 但是陶景言又觉得这个要求完全不合理?只要求主角能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却也忘了主角也是个人,也是会有难过脆弱的时候,那时候祁云昭刚登基,身边的人几乎死了个干净,还不到三十岁,掉两滴眼泪怎么了? 祁云昭也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样,于是笑着把酒壶拿走,陶景言又朝着楼上那间宝箱扬了扬下巴:“殿下不去打打招呼?” “你怎么……”祁云昭吃惊道,“你认出来了?” “陛下身边的福公公,走路总是弯腰低头小碎步,走起路来跟平移差不多,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陶景言说,“他许是看到你了,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不必。”祁云昭终于给他夹了一块椒盐小排骨,允许陶景言吃了,“今晚主要是陪你,不必去谄媚,不去他也不能奈何我?” 陶景言瞪大了眼睛,怎么现在就这么硬气了。 他记得原先祁云昭在京中也算是低调,为人处世还算是圆滑,实在边关立了赫赫战功,执掌西北军十万精骑,那时候可给他狂坏了,皇帝敢在朝堂上说他一句不是他都敢直接甩脸色走人。 这也没到日子啊。 第59章 灯火上元夜 两人填饱了肚子,夜幕正好落下,长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璀璨的花灯高高挂起,精致大气,直叫人眼花缭乱。 祁云昭将陶景言护在身后,牵起他微凉的手。 “我牵着你。”祁云昭说。 “那殿下可要抓紧了,可别让我走丢了。”陶景言笑道。 “放心,殿下肯定护着你。” 街上人多,时而有商妇提着精巧的花灯路过,时而又传来一阵香甜的气息,是街边的小贩在买小碗的汤圆,盛到一个精致小巧的碗里,三两粒元宵显得圆滚可爱。 祁云昭扫了一眼,赶紧拉着陶景言走了。 “要花灯吗?”祁云昭将他拉到河边,那里架着一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样花灯,动物样式的有小兔子的、小老虎……,若是喜欢典雅一些的可以买牡丹花荷花的花灯。 “喜欢哪一个?殿下给你买?” 陶景言扫了一眼,伸手指了指最角落里的玉茗花花灯。 谁成想方才还信誓旦旦的瑜王殿下忽然愣住,眼神死死地盯住那盏灯,声音干涩:“那盏灯……就算了,你换个别的吧。” “为什么?”陶景言不解,“我就想要那个,那个多好看呀,也亮亮的,以后就把他挂在瑜王府的大门口,反正你那个大门口的宫灯也有一些旧了。” “为什么要挂在大门口!” 陶景言被吓了一跳,他想不通祁云昭为什么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突然炸毛了,他歪了一下头,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充满了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言听话,怎么不要那盏灯好不好?” 陶景言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盏灯,还是觉得遗憾,毕竟他在现代也很少能看到这么复杂精致,又有美感的花灯了,更别提这还是手工定制,这在现代都得是他买也买不到的非遗了吧。 他又格外喜欢搜罗一些好看的玩意儿在家里放着,于是嘴上不说,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往那边撇。 “你每每出去办公务都得很晚才能回来,我既不能夜夜宿在瑜王府,又不能熬夜等你回来,就买两盏花灯挂在门口,代替我夜夜等你不成吗?” 祁云昭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一想到这和那夜的梦一模一样的花灯挂在门口,日后又因为一些丧事亲手将它们摘下,挂上白灯笼,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眼看着陶景言的嘴越撅越高,祁云昭放软了语气哄他:“阿言,咱们不要那个灯好不好?兔子花灯呢?兔子花灯也很可爱的。” “你说的要哪个都可以,怎么就这个不行了?” “只有这个不行。”祁云昭说,“你依了我这次,好不好?要这个兔子灯怎么样?” 陶景言随手一指:“那我要那盏小猪灯。” 祁云昭要掏钱给他买下,却被陶景言抢先自己买下来了,走在他身边不情不愿地拎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猪灯,微微抬头看了祁云昭一眼:“为何不让我买那盏花灯?” 祁云昭总不能说因为一场空穴来风的梦。“白色花灯不吉利,阿言你身子还不好,我瞧见了总觉得心慌。” “哦。”陶景言姑且相信了他这个说法,又说:“我好好养着没问题的,你瞧我前些日子不也生龙活虎的吗,只是因为意外伤了点底子罢了,你不必担心。” 祁云昭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岚前不久找陶景言之前的看病郎中问过,说他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体弱,后天并不好养,还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虽然顾岚跟他保证过,陶景言虽有早衰之症,可能不会是个长寿的,但是不会还不到两年就死掉。 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 祁云昭捏了捏陶景言温凉的指尖,低头轻声“嗯”了一声。 “前面有舞狮。”陶景言马上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兴致勃勃地拉着祁云昭,“我们去看看舞狮吧。” 人来人往之间,街边摊贩们的推车后面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士,一双浑浊的双眼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锁定在人群中那个一身锦衣华服,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公子身上。 原是陶景言嫌舞狮太吵,别人还总挤他,坐在街边一处卖元宵的小摊贩那里,点了一碗热乎乎的小元宵,又使唤祁云昭去给他买枣糕。 祁云昭又派了两个暗卫去买东西,坐在陶景言身边忧心忡忡道:“元宵不好克化,只许吃两个。” 陶景言嗯嗯点头,咬开软糯香甜的元宵,里面热到烫嘴的红豆沙就流了出来。 “好吃吗?” “嗯!”陶景言赶紧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言罢就将自己的勺子递到祁云昭嘴边,祁云昭也就着他的手吃下了。 馅料也算特别甜,火候也刚刚好。 “你若是喜欢……” “便多买一些带回去煮着吃?” “就把这个厨子请到府中去单独做给你吃。”祁云昭又补充了个条件,“等你大好了以后。” “好吧。”陶景言又咬了一口,“我还是小瞧了你们这些封建地主头子的奢靡程度了。” “什么头子?” 陶景言摇摇头:“没什么。” 祁云昭许是早就习惯了陶景言自说自话,于是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又把碗从他手里抢过来,将他剩下的元宵吃掉。 他接着碗,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下,应该不是他的错觉,隔着十步远的距离,一个老头子已经暗中观察他们好久了。 他抬头对着藏在暗处的暮水使了个眼神,暮水正要上前,就见那老道起身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来。 “公子。” 那个老道士叫住陶景言,陶景言这才抬头看见他,笑道:“这位大爷,可是有什么事情。” 暮水又赶紧隐退回暗处。 “你我有缘,我给你算一卦吧。” “要钱吗?” 老道士晃着手中的筒,木棍在筒中碰撞,发出哗哗哗的声响。“算卦不要钱,您放心,老夫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陶景言一脸一言难尽:“道理我都懂,但是大爷……你晃店家的筷子筒做什么?” 第60章 浮生一场梦 “咳咳,这不重要。”那老道士说。 “这很重要,我会怀疑您是骗子。”陶景言拉着祁云昭,离他远了一点,“我告诉你哦,你别看我们两个现在是两个人,实际上我们有好几个。” 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我用筷子也能算出来。” 怎么可能。 陶景言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老道士,只见他端着筷子筒摇了两下,掷出来两三根筷子。 “瞧出什么来了?”陶景言问。 “我算你……”老道士老神在在道,“我算你今年还未加冠。” “这不是废话吗,我还算出来你今年五六十岁了呢。”陶景言翻了个白眼,拉着祁云昭就要走。 “我算你们……我算你们两位关系非同小可吧。”老道士笑道,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说,“贫道这里有个姻缘符,看你们二人有缘,便送给你们了。” 陶景言警惕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不求?” “自然什么都不求。”那老道士说,“不过今日正值上元节,小公子便请我吃一碗元宵吧。” 陶景言挥挥手,叫小贩给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那老道士端过来吸哩呼噜吃完后,把碗往桌子上面一放,感叹道:“还完啦!小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言罢,只见那老道士起身挥舞着衣袖,在人群中穿梭,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陶景言收回目光,看向桌面上那个摆放整齐的两个姻缘符。 祁云昭拾起,仔细检查了一下,递给陶景言:“里面就是很普通的纸。” 陶景言接过来,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留着又没什么坏处,于是将东西放在自己的怀里。 “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放盏灯便回家吧。” “好呀。”陶景言笑道。 夜深人静,在外面玩了一晚上的二人终于牵着手往家走了,陶景言今天晚上玩的还算是尽兴,祁云昭回来的时候还给他买了一个糖葫芦,只是走到路边他实在是有点累,走得也慢了一些。 祁云昭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我背着你。” “啊?”陶景言没想到祁云昭还有这么一出,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这不合适吧,殿下……” “你不是脚走累了?”祁云昭说,“上来吧,一会儿累病了,我还要照顾你。” 陶景言红着脸,手脚僵硬地爬上祁云昭的后背。 “那……那我重不重哦?” “轻得要命啊,阿言,比姑娘家家的还轻。” “嗯?”陶景言很敏锐地问,“你还背过其他姑娘吗?” “……”祁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说我没背过你信吗?” “我信啊。”陶景言晃了晃两只脚,笑道:“我自认为还挺了解你的。” “是吗?祁云昭说。 “是啊,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哦。”陶景言搂住他的脖子,脸蛋贴着他的侧颈,小腿自然垂下,晃啊晃。“我知道你有时候会被噩梦惊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红梅,你喜欢吃辣,但是不想喜欢被辣得舌头疼,你喜欢喝果酒,但是酒量和酒品都不怎么样。” 祁云昭眸光加深,接道:“是么,原来阿言知道这么多。” “那是自然了。”陶景言好像忘记了祁云昭究竟是怎么心思深的一个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你现在知道了吧,祁云昭,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哦,你比我想象中的优秀多了。” “你想象中的……”祁云昭重复了一遍,又问,“阿言,我怕是在京中待不了多久了。” 原本还在叭叭讲话的陶景言瞬间住嘴,趴在他的肩上等他说话。 “西北战事吃紧,年后陶将军就得启程前往边关了,我怕是得等到夏初再去。”祁云昭说。 “夏初?” “嗯,夏初。”祁云昭说,“如今朝廷武将青黄不接,太尉大人年事已高,我们这一众皇子中,怕是只有我略通武艺,所以只能我去。” “我本不想与你分离的,可是兹事体大,事关边境百姓安危,我食万民供奉二十余年,不能不管。前路凶险,我不能……” “我会留在京中的。”陶景言搂紧了他的脖子,说,“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不知死活地跑到边关去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懂打仗。” “阿言……” “但是最起码现在你还要在京待半年呢,这半年的时间也会发生很多事,我们先过好现在,成吗?” 祁云昭“哎”了一声。 二人回陶府时,陶景言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祁云昭轻唤他两声都没醒,琢磨着他许是累到了,没精神,于是背着他走到熟悉的墙下,足尖一点,整个人稳稳当当地翻过围墙,一落地就和陶二哥对视上了。 陶景贤:“……” 祁云昭:“……” 陶景贤正坐在廊下一脸新奇地瞧着院里那棵梓树上挂着的通草花,谁承想碰巧就遇到了瑜王殿下……以及在他背上睡得香喷喷的陶景言,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啊。”陶景贤叫了一声,“殿下,好巧,你也来景言的院子里……赏花啊。” “啊,咳咳是啊。”祁云昭说,“阿言他……玩累了,睡着了。” “阿言近几日身子不爽利,还多亏了殿下您悉心照料,我瞧着气色好了许多。”陶景贤让路,“那殿下,您先把阿言放回去?” 祁云昭正有此意且不说室外寒风吹着,他们说话间再把陶景言叫醒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走进门,将陶景言放下,又解开他身上的大氅。 糖葫芦还在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但是顾岚不让吃,祁云昭只是给他买了一根儿让他看,他倒也听话,说不吃就不吃。 画棋上前来将陶景言的鞋袜脱了下去,陶景言睡梦中顺势往床内一滚便睡熟了,祁云昭又凑过去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又在他的脚腕处摸了一把,见温度不是特别凉才走。 一出门他才发现,陶景贤居然还等在原地。 “殿下。”陶景贤笑道,“借一步说话?” 第61章 惊醒犹噩魇 “殿下从未这样对待旁人,看来阿言在您这里很特殊。”陶景贤仰着脸笑眯眯地说,“说实话,我这个傻弟弟身上除了一张漂亮脸蛋之外便没什么别的特殊之处了,是能凭借什么得到殿下的青眼呢?” 祁云昭回答:“陶景言……他很好。” “阿言性子单纯,怕适应不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更何况他身子不好,每日早起怕是会伤身,以后还是不要陪着殿下去上朝了吧。” 过了正月十五,可不就是要重新上朝了,陶景贤又不是没去过那种地方,金銮殿里喘口气儿都是心眼子,他们家阿言万一被人捉弄了怎么办? “如果陶二哥真的认为阿言性格单纯的话,那本王只能说你并不了解他。”祁云昭说,“他只是懒得耍心眼儿,实际上真的耍起来怕是没人能玩儿的过他,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在理,本王不会再让他起大早和本王去上朝了。” “那样最好。”陶景贤说,“他也帮不上您什么忙,如若殿下不嫌弃,他在瑜王府的一切开销,我可以出。” “那倒不用。” 祁云昭说着,看了一眼陶景贤的轮椅,“陶二哥这些年也没闲着,可有什么进展?” 陶景贤神色一怔,似乎是并没想到祁云昭会这么问他,说:“什么进展……” “当年事发,本王尚且年幼,自保都已是竭尽全力,没有能为先太子沉冤昭雪的能力,现在……倒是可以一试。”祁云昭说,“本王知晓先太子手下的暗卫营在陶二哥手里。” 陶景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自己的轮椅把手,手指用力到泛白:“殿下这是何意?” “没什么。”祁云昭说,“陶二哥若是有时间,大可以去瑜王府坐坐,如若真的有本王需要做的事情尽管开口,另外……” “你若是有心,可以找阿言聊聊,你这个弟弟比你想象中的更有本事。”祁云昭将自己衣袖中藏着的一支令牌交到他的手中,便走远了,陶景贤垂眸,手中的玉令上端端正正刻着一个“瑜”字。 是先太子的笔迹。 他在祁云昭还不到十五岁时就将他的封号想好了。 陶景贤听进去了祁云昭的话,第二天一早去找陶景言,彼时他正对着一张纸细细打量,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见二哥哥来赶紧凑上去。 “二哥哥可算来了,怎么今儿想起来来我这儿了?” “你平日里不见人影,今日被我抓到了吧。”二哥哥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见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您是不知道,昨夜上街一个老道是给了我一个符,我打开一看这里面哪里是符纸,分明是一堆字……”陶景言将那张纸拿了过来,“您看看,这上面的字我怎么看不懂啊。” 陶景贤接过来看,笑道:“这是草书。” “那怪不得了,上面写的什么?” “浮生一场梦,惊醒犹噩魇。余身欠一死,何处拾九还。”陶景贤嫌弃地拧起了眉头,“这谁作的诗?好烂。” 陶景言答道:“应当是老道士写得,寓意也不是很好,还把它塞到姻缘符里,真是不吉利。” “姻缘符?” “是啊。”陶景言回答得一脸理所应当。 陶二哥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毕竟孩子都大了,有些事情他不好插手。可是…… 昨夜瑜王殿下同他说的话好像又在脑海中响起。 “阿言……”陶景贤声音干涩,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这个弟弟提起来这件事,只能寄希望于陶景言能够像竹筒里倒豆子一样,主动都说了。 当然,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很单纯,什么也不知道,那……那更好。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着,不知道先太子你还有印象没有,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抱着你去东宫玩儿,他还将你抱在怀里逗弄,还会让厨子给你做糖吃。” 陶景言自然不记得这些,毕竟这是原主经历过的事,他只知道原主应该是个病秧子,被家里养得娇,但是具体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二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了?” “没什么。”陶景贤说,“我只是忽然会想起他,如若他还在,一切怕是就不用这般辛苦了。” 是了,如若先太子还在,以他的能力顺利继承大统,祁云昭怕不就是一个富贵闲散王爷,成天出去游山玩水,偶尔回京陪伴兄长,挨两句唠叨。 陶景言叹了一口气,说:“斯人已去,二哥不必再伤怀,想必先太子也不想看到您这样。” “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那一天我们去相国寺祈福,为什么偏偏回来的时候选择了那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又偏偏是我们的马车翻下了悬崖呢?” 陶景言听见这话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阿言……”陶景贤握住小弟的手,眼眶泛红道:“先太子于哥哥而言,是知己,如若不是渊渟,怕是死的人就是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陶景言问。 陶景贤垂眸,一滴泪潸然坠下,啪嗒一下砸在了陶景言的手背上。 他说:“当时,我也是身受重伤,昏死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侍卫发现我们的时候,渊渟已然断气了,但他将我死死护在了怀里,两个侍卫合力才把我从他的怀里掰了下来。” 陶景言听见这句话,整个人简直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太子和二哥哥只是君臣关系,再不济顶多算得上是知己。 但是在他的笔下,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个视角里,已经有一些东西在生根发芽了……只是并没有结果。 陶景言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可他又怕自己是多想,宽慰了二哥哥几句,随后又将人送回自己的院子,回来的时候心里已是一团乱麻,人在房中枯坐到正午,此时祁云昭走了进来合上了门。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走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谁惹到你了?” 陶景言睁开眼睛看他,又抿了抿苍白的唇。 “怎么了?”祁云昭弯下腰来看他,“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不是。” 陶景言开口:“祁云昭,你是被先太子抚养长大的?” 祁云昭点头:“是了。” “那你儿时一定见过我二哥哥。” “嗯,陶家二哥,自幼便是太子伴读,二人一同长大,我年幼时时常在东宫遇见他……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想知道他们的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第62章 余身欠一死 “你当真要听?”祁云昭问。 “要听。”陶景言说,“我要听,你跟我讲吧。” 祁云昭想了一会儿,从陶景言的书案上拿过来了一沓纸,“可我自五岁起就在东宫住着,一直到十二岁太子殿下仙逝,其中之事不胜枚举,怕是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你就挑……和我二哥哥有关的事情讲。” “好。” 祁云昭讲得格外认真,几乎是从他五岁那年进东宫第一次遇见陶二哥开始讲起,从五岁,六岁,七岁,一直到十二岁。 七年的时间,他零零碎碎地提起了很多事情。 提起了祁云昭刚到东宫的第一天,陶二哥曾经特地登门道贺,还为他带去了许多笔墨纸砚,叫他好好读书。 提起了知晓陶景贤的弟弟身子骨弱,东宫也曾布发告示,寻求天下名医医治小童顽疾,那一年前来东宫毛遂自荐之人纷至沓来。 提起了陶二哥高中状元那一天,祁云昌曾特命人跟在状元游街的大马后面给路上欢呼的百姓撒糖块,据说当时那糖劈头盖脸的,不要钱一样,那一天养活了京城所有的糖块铺子。 祁云昭说着说着,不知说了多久,再一抬头却发现陶景言已是泪流满面了。 他被吓了一跳,毕竟陶景言从未哭得这么厉害过,默不作声,嘴唇紧紧抿着,眼泪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怎么了?!”祁云昭赶紧坐过去,将他揽在怀里给他顺顺气,“这是怎么了?你哪儿难受?” “对不……对不起。” 陶景言泣不成声,“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我对不起你们。”他一垂眸,眼泪落得更甚,祁云昭被他吓到了,赶紧抱住他,又是伸手擦他的眼泪又是抚他的后背。 “怎么了?阿言可是做了什么事?不必害怕,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嗯?” “解决不了了。”陶景言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这可如何补救啊,咳咳……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咳咳。” “阿言,没关系的,你顺口气,来。” 祁云昭虽然不知道陶景言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失控,但是见他一副抗拒的样子,也不能再刨根问底,只是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缓口气。 陶景言将脸迈进了他的胸膛,没一会儿胸口便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祁云昭默不作声地拍拍他的后背,生怕陶小公子一边哭一边咳嗽,再把自己背过去去。 “对……咳咳……对不起。” 祁云昭想起来陶景言身子本就没怎么大好,再如此伤神怕是得不偿失,于是就这么安静地抱了他一会儿,又问道:“阿言可还好了?” “我知道先太子是谁杀的。” 原本靠在他身上已然没动静了的陶景言忽然开口。 “我告诉你,人证在哪里我也告诉你,你千万不要放过他。”包括我自己。 陶景言不知道怎么办?他可能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补偿祁云昭和二哥哥……可能连一生都不够。 他也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自己曾经亲自为这些人物定下来了结局,可当有朝一日他成为了局内人,竟也是如此难以忍受。 祁云昭给他后心按摩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低头看了陶景言一眼。 “我知道了。”祁云昭了然。 “你知道什么?”陶景言抬头,一双哭得通红的眸子看着他,“你难不成现在就知道谋害先太子的凶手是谁。” 祁云昭摇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那我跟你说。” “阿言……”祁云昭将他抱起,放在床上又将他的鞋袜除去,“我知晓你心中着急,可此时……只能从长计议。” “为何?!” “因为我们如今人微言轻,如若真的放手去调查,怕是证据还没等到我们手里,就被人拦截下来了。” 陶景言终于冷静了下来,是了,曾经祁云昭也是等有了军功和军权在身,才放手去调查此事的。 “那……只能等着吗?” “只能等着。”祁云昭说,“不过阿言放心,阿言马上就不会如此委曲求全了。” “我没有委曲求全。”陶景言擦干净眼泪,“我只是……” “阿言无需多想,你今日伤神了,不妨先睡一会儿再起来用晚上,你哭到后面都没劲儿了。”祁云昭看着他泛白的唇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陶景言这身子究竟怎样才能好。 “我……” “好了。” 祁云昭伸手脱下他的外袍,察觉到他的身子还有一些细微地发抖,便搂着他躺下,让人枕着自己的臂弯:“好好睡吧。” 祁云昭的心跳声就在耳边。 他也发现了,陶景言听着他的心跳声睡得格外熟,许是今日情绪大起大落实在伤神,陶景言静静听了一会儿便眯着了。 祁云昭凝眉,捉起陶景言的手腕探了探脉搏——和顾岚待得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医术。 脉象还是那般虚浮无力。祁云昭叹了口气,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东宫明慧堂,是历代太子的书房,在那张宽敞的梨花木书桌旁摆着一张小小的书案,正适合十岁孩子学习。 此时的书案旁跪着这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头发被规规矩矩束在脑后,一条流苏发带系着两颗宝石和珍珠,亮晶晶地藏在发间,时不时在太阳下面晃眼。他正襟危坐,两只手举着书本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背书。 “这孩子……”陶景贤见他一本正经小大人儿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渊渟,你是不是管他太严?你瞧瞧怎么终日一点儿笑模样也没有?” “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话音刚落,里间的博古架后走出一个人,手里还捏着一卷书,身穿一身白金蟒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祁云昌走近了,微微弯腰,桃花眼中满是笑意:“清沂当真用功,怕我这个兄长也是自愧不如喽。” 年幼的祁清沂听见自己被人调笑,微微红了脸。 “许是没有同龄的朋友,这孩子一直在你这里教导着,不曾接触过旁人。”陶景贤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包粽子糖,放在手心里递给祁清沂,“喏,小殿下还是歇会儿吧。” 祁清沂仰着小脸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可以吃。”祁云昌说。 祁清沂这才将那包糖果接了过来,嘴唇嗫嚅两下,像是在嘟囔着什么。 “清沂想说什么?”祁云昌问。 “多谢陶二哥。” “不客气。”陶景贤拍拍他的肩膀,“陶二哥家里也有一个小弟,不过他今年才四岁,身子也弱,以后若是有机会了,把他接到东宫里来陪你玩儿可好?” 祁清沂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下午可是要去学习骑射?”祁云昌问他。 祁清沂又是点点头。 “你那箭术师傅今日告假了,我下午还要进宫拜见父皇,让陶二哥教你如何?” 祁清沂看看太子哥哥,又看看陶二哥,点头。 午后,是陶景贤亲自将小皇子接到府上的,陶府虽然不像其他大家那么富庶,但幸而先帝赏下来的寨子够大,旁人忙着在家里铺设园林,陶家人则是在府上搭建了一个分外宽敞的箭场。 祁清沂今日便是要来这里。 第63章 忽梦少年事 祁清沂今天带的弓箭是他哥哥专门找工匠定制的,刚好适合十岁男孩子大小的箭,他身后跟着一个老太监,来到陶府的时候还见到了陶大将军。 陶大将军的怀里抱着一个四岁的奶娃娃。 祁清沂面无表情地仰脸看着他。 “五殿下来了?”陶隋笑道。 “今儿怎么把小阿言带出来了,身子可爽利了,不怕受风?”陶景贤接过孩子,蹲下来和祁云昭说,“殿下,这是我的弟弟,你瞧?可爱吗?” 他怀里那个孩子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的,乖巧地坐在二哥哥的臂弯里,看样子是身子不大好,嘴唇颜色比较淡,如今正瘪着嘴巴,泪眼朦胧地瞧着他。 祁清沂歪头看着陶二哥。 “殿下见谅,阿言常年抱病在身,身子不舒服了脾气就会有点……” 话还没说完,陶景贤眼睁睁看着五殿下伸出来一只手,在他怀里那个本就不太舒服的弟弟的脸上揪了一下。 白嫩的脸蛋儿都揪红了。 小阿言可能是完全没想到,自己平日在府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竟然还有人敢莫名其妙揪他的脸! 本来就不舒服!小阿言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陶景贤看着自己弟弟的表情从愣住,最后打了个嗝,最后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他没什么力气大哭,只是抽抽嗒嗒地掉眼泪,看着可怜人。 陶景贤:“哎!” 五殿下原地站着,手足无措了一阵,怎么哄都没有用,怎么哄那孩子都是一个嚎啕大哭,还挣扎着不让自己靠近,于是只好将自己怀里珍藏着的一个精巧的玉制印章塞到他的怀里当作赔礼道歉。 随后五殿下抱着自己的弓箭落荒而逃。 祁云昭半夜惊醒,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寻人,便看见云屏另一边一点烛火闪着。 “怎么醒了?”祁云昭走过去,将陶景言手上的笔抽走,低头一看,纸面上是非常漂亮好看的字迹,祁云昭乍一看还没看懂,只是字里行间颇有神韵,端庄俊秀。 陶景言将纸叠起来,放在蜡烛上,火舌马上就舔住纸面,顷刻间烧了个干净。 “口渴,起来喝了个水便睡不着了,索性醒着。”陶景言拢了拢身上的的大衣,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他问,“殿下怎么不睡了?” “殿下做梦被惊醒了?” 陶景言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往旁边让了座位,让祁云昭赶紧坐在他旁边,又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靠。“怎么又做噩梦了?” “应该不是噩梦。”祁云昭笑道,“你猜猜殿下做了什么梦?” “什么?” “我梦见我十岁那年,陶二哥将我从东宫接过来传授箭术,然后……”祁云昭刻意卖关子,拉长了声线,“然后我遇到了你。” “遇到我?”陶景言惊道。 “是了,遇到了你,那时你还是个不大的奶娃娃,被陶二哥抱在怀里小小一团,特别可爱。”祁云昭说,“我小的时候手欠,见你可爱非要去揪你的脸,然后就把你惹哭了。” 他想起来梦里幼年时期陶景言委屈巴巴的包子脸,又没忍住“哈哈”了两声,最后低头在成年陶景言的脸上亲了一口,“啵”得一声可响了。 “你记得还挺清楚的。”陶景言嘟囔了一声。 “什么?” “哼!”陶景言什么也没说,起身恶狠狠地对着祁云昭的脚背踩了一脚,随后跑回床榻上躺下背对着他。 祁云昭不知道陶景言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他今晚只是觉得稀奇,毕竟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年幼时并没有遇到过陶景言,今晚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虽然被陶景言踩得很冤。 瑜王殿下没脸没皮地凑过去,伸手又捏了捏陶景言的侧脸,他说:“怎么了,陶小公子?为什么突然生气。” “我没有生气。”陶景言嘟囔着。 “这嘴巴撅得都能挂酱油瓶了,还没生气?”祁云昭凑上去,把玩着陶景言的长发,他说,“到底怎么了呀?” 陶景言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祁云昭的眼睛:“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什么事情?通通说来!” 这下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成了祁云昭了。 陶景言已经够生气的了,他再说“什么也没记得,就记得这一件,也有可能是做梦做来的”,那他今晚就是个事儿了,今晚谁都别想睡好了! 于是乎,瑜王殿下的大脑高速运转,最终精准地找到了错误答案:“记得很多啊,我经常找陶二哥打听你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 陶景言躺下,眼神愤愤不平地看着他。 “怎么了?”祁云昭问。 “没什么!”陶景言大声说,“睡觉!” 第64章 神仙坐莲台 第二天清晨,陶景言穿戴整齐,准时出现在陶景贤的房门口,伸手对着门板敲了两下,没过一会儿,苍柏推门出来对着他微微福身:“小公子来得不巧了,二公子昨夜一宿没睡,天亮时刚睡下,现在怕是起不来。” 陶景言担忧道:“二哥哥怎么了?” “许是心事过重,半夜睡不着罢了,小公子不必忧心,如若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若移步正堂?” 于是陶景言便在二哥哥院子里的会客堂坐下了,苍柏也有眼力见,给他端了一些茶水小食。 可是陶景言自己都一脑门子官司,哪有心思吃东西,将点心端给画棋,让他坐到一边吃去。 陶景言越想越不对劲,因为他还算了解二哥哥,二哥哥不像是一个会把陈年旧事拿出来重提的人,当年事发后,他几乎从未在家人面前露出伤感的神色,所以昨天那次敞开心扉就格外奇怪。 毕竟谁都知道他陶景言是个酒囊饭袋,还是个病秧子,肚子里都没有几两墨水,那二哥哥为什么会跟他说起这件事?跟他说根本就什么用都没有。 他自认为在二哥哥面前也很认真地扮演了好吃懒做的傻弟弟的形象,并且自认为应该没什么破绽,如若二哥哥昨天那些话当真是在试探的话,那他想到得出来一个什么结论呢? 而且二哥哥这几年并非没有对先太子去世一事起疑心,也并非没有出手调查过,相反,先太子死后不少残存的势力都留给了陶景贤和祁云昭二人。 在朝的世家势力,交给了祁云昭,能够让这个年幼失怙的弟弟在朝堂上能立住脚。 在野的暗卫产业,交给了陶景贤,能够让这个年少的知己能够平安富足地活下去。 不对。 陶景言找到了逻辑漏洞——先太子之死是意外,据说是当场暴毙,哪来的时间交代后事呢? 他怎么也想不通,因为先太子在书里几乎也是个背景板了,出场就是一个去世多年的白月光兄长,教给主角祁云昭一身的本事便美美下线,陶景言这个地方还很的没有细想。 那么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先太子还在世时早就料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料理好了后事。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先太子被救护来的时候实际上还是有一口气的。 可是全书从头到尾都没有先太子再出场的时候,包括大结局陶景贤隐退山野,都没再遇见过他。如果先太子当时没死的话,那为什么不回来呢?并且太子薨殁,多重要的一件事,不可能有披露,而且当时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 可若他真的死了,提前料理好了后事,那他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的? 还有祁云昭……就连陶景言都拿不准他,毕竟这人心思深,还敏感多疑,他很难确定他现在究竟有没有起疑心。毕竟他也确实难以保证自己表现得当真那般天衣无缝。 正当陶景言还在头脑风暴的时候,会客堂大门被人打开,苍柏推着轮椅慢慢走了进来,正是刚刚睡醒,梳洗整齐的陶景贤。 “阿言,怎么这么早来我这儿了?”他问。 “哦……”陶景言起身笑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您,昨晚可是没睡好?我瞧你眼圈都青了。” “是了,昨夜想了很多事。” 陶景言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帮他捏腿。 “怎么了?也不说话?” “我就是想问……罢了,我没什么想问的。”陶景言摇摇头,见二哥哥一副忧思过度的样子,又是不忍心,他说:“二哥哥,不必忧心。” 陶景贤愣怔一下,随即笑道:“哎呦,我当你欲言又止的是因为什么呢,放心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释怀了。” 或许他不应该听瑜王殿下的,他家阿言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有心眼子的人,怎么可能知晓那么多秘辛并且藏得严严实实的。 更何况……陶景贤眸色变深,阿言若真的知道其中原委,怕是也不会瞒着他。 哎呦,这是想哪儿去了,当年阿言不过才六岁,能知道什么。 陶景言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片酸涩,他伸手拍了拍二哥哥的手。 “二哥哥。”他很认真地说,“你不必忧心,一切有我。” “或许祁云昭说得对,现在翻案确实会打草惊蛇,并且真的要让二哥哥知道了,怕是会直接找那群人拼命。 但是若是要徐徐图之,怕也不知一件难事,就是要从一件件小事起,一点点瓦解对方的铜墙铁壁,想来也是可以的,还不用再让二哥哥伤神几年。 陶景言推着他的轮椅,目光坚硬发冷。 祁云昭今日翻墙来王府的时候跑了个空,陶景言和画棋都不在,他走到外面去叫了一个扫洒丫头问怎么回事。 “公子早上去了二公子哪儿,便再没回来了。” 祁云昭又去了陶景贤那里,又扑了个空。 “阿言早就回了?怎么?他不在家中吗?” 祁云昭转身就准备走,却不曾想陶景贤叫住他:“殿下……” 祁云昭回头看他。 “阿言,他或许真的是个单纯的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您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陶景贤说,“他一生前二十年都在缠绵病榻,哪来的心机。” “本王并非觉得他心机深沉。”祁云昭说,“本王只是觉得他好像不是这凡尘中的人物。” 年前那京郊大营演练一事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就连陶景安都没发现的端倪,偏偏就被他一眼看了出来。还有这次……祁云昭丝毫不怀疑陶景言说自己知晓杀害先太子的凶手一事不是作假。 而且有的时候,陶景言的那双眼睛眨啊眨,好像要将他的心事都看去了。 “他怕不是神仙下凡来的。”祁云昭喃喃道。 陶景贤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话,只觉得好笑:“阿言难不成还能是个神仙了?” “谁说的准呢,那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神仙下凡,救众生于水火,随后便事了拂衣去。 那高坐莲台的小神仙,可否也能救救我? 第65章 仗义救风尘 “公子……”画棋一路小跑跟上陶景言,抬眼看了一眼上面的牌匾,忧心忡忡道:“咱们来这种地方……合适吗,万一被陶将军知道了怎么办?是要挨板子的。” 陶景言抬头,“风月楼”三个字赫然挂在正高处,空气中飘来一处暖香,夹杂着脂粉气,陶景言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还不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陶景言抬腿走进去,“你家公子我有事要办,你且跟着我画棋。” 画棋“哦”了一声,红着脸走了进去。 陶景言一进门就受到了热情地招待,毕竟在这里做买卖,那个不是人精,见他一身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几乎就料定了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咋咋呼呼便迎上去了。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快快,里面上方,瞧上了这里哪位姑娘,我叫她去您房里。” 陶景言笑着,扔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我今儿,不想去包厢。” “哎呦,好说好说,快,请坐请坐。”老板娘又招呼着给他上酒上好菜。 能在皇城根儿下面开这种风月场所,相比背后的势力也不简单,陶景言四处打量一下,这风月楼里虽然说是人多又杂乱,但是还是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掺在其中,观察着所有人的动向。 “公子?您瞧瞧,我们这儿所有姑娘都在这儿了。” “咳咳……” 陶景言虽说进来了,但是那也是克服了好大的心理压力才来的,毕竟一个现代人出入这种场所真的很难不害怕帽子叔叔从哪个地方钻出来将他带走。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一个有家室的了。 这要是让祁云昭知道了那还了得。 “公子,您不用不好意思,来这儿的不都是过来解解闷儿,寻欢作乐的,大家都懂。” 陶景言干笑两声,现在不点怕是会引人怀疑,于是随便伸手点了两个看上去老实胆小的姑娘,那两个姑娘看样子年纪小,应该是新来的,突然被陶景言点到看上去还有点战战兢兢的。 那老鸨笑眯眯道:“公子有眼光,这两位才来不到半年,刚调教好,还是个雏儿呢。” “是么。”陶景言敷衍道,他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让她们二位坐下,随后又拿着菜单点了一桌子吃食。 老鸨收了一袋银子当小费,给两位姑娘递了个眼色让她们伺候好贵客,随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慢着。”陶景言叫住她。 “哎呦,还有什么吩咐小公子?” “我来这儿,可是听说了这里花魁娘子每月都会有演出的,这个月也该到日子了吧。” “是了,我们花魁娘子啊每月的今天都会在这里演出,那模样,那身段,哎呦!简直了!” “什么时候开始啊?”陶景言问。 “公子您来的不巧了,那娘子今日刚好奉命去一个大人物家里跳舞,今日怕是得回来得晚一些了。” “那是得什么时候?” “最迟不过……最迟不过戌时,花魁娘子定会赶回来。” 陶景言弯嘴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老鸨走后,那两位姑娘颤颤巍巍红着脸,坐在陶景言身边,生疏地给他倒酒。陶景言将自己的酒杯挪走,又从筷子筒里抽出来两双筷子,递给那两位姑娘一人一双。 “吃吧。”陶景言说。 那两位姑娘一时之间看不懂他的意思,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没敢动。 “二位姑娘用餐吧,我家公子心善,不忍看着姑娘饿肚子。”画棋在一旁解围。 两位姑娘这才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糕点来,放到陶景言面前的碟子里,又自己夹起来一块咬了两小口。 陶景言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酒杯里的酒,眼神不自觉往门口看去。 “公子难不成今日来就是来看花魁娘子的?” “对啊。”陶景言回答道一脸理所应当。 “那……”画棋一脸为难,凑近了低声跟陶景言说,“这若是被殿下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啊?” “咳咳……”陶景言捂着嘴,心虚地直咳嗽,“不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是吗?” “那是自然啦,更何况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啊。” “跟着你的暗卫会知道啊。” “哎呦,那我就不让那些暗卫告诉他呗。”陶景言说着说着反应过来不对劲了,画棋怎么总冒冷汗,于是还傻乎乎地问道,“画棋,你怎么了啊?” “奴才有点儿害怕。” “怕什么?出了事儿公子罩着你!” “陶景言!” 这一嗓子直接给陶景言喊立正了,他猛地窜起来一回头,就看见背后站着个人,祁云昭双手抱臂,眯着眼睛,脸上还系着一张面纱,看上去可带劲了…… 咳咳……如果他现在脸色不那么臭的话。 陶景言赶紧笑道:“殿……清沂哈哈,好巧。” “巧什么,我若不早点联系你身边的暗卫,陶小公子还真的就把消息封死了呢,还真是好厉害啊,陶小公子,身子没好利索就出来寻欢作乐了?” 祁云昭眼神下移,落到那两个被吓住,举着筷子不敢吃东西的姑娘身上。 “呦,陶小公子都这样了还想着救风尘呢,这大老远跑过来请舞女吃饭,我是该夸你路见不平呢,还是该夸你仗义疏财呢?” 陶景言:“……”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祁云昭这张嘴巴这么厉害啊! “清沂……” “清什么沂,回家!”祁云昭忍无可忍,拉起陶景言的手腕就要走,但是陶景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怎么也不肯动了。 “我不走!”陶景言说,“我要看花魁娘子跳舞!” 祁云昭:“……” “陶景言,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陶景言摇摇头:“我又不是色胆包天,我是有原因的,等我回去跟你说嘛,你在这儿陪我一会儿也成啊!” 祁云昭:“……” 陶景言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他。 “陶景言,你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如果说不上来个所以然来你就完蛋了!” 第66章 无心出红墙 瑜王殿下放了狠话,虽然陶景言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拉着他坐好,还伸手给他夹了两个小巧的枣花馒头。 “你放心我怎会红杏出墙。”陶景言一脸讨好。 “会不会红杏出墙这件事暂且不提,你今日擅自来这种地方没同我商量就已经是够严重的,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陶景言无意和他在这里纠缠,于是顺从道:“错了错了。” 祁云昭更加恼火了:“你根本就……” “回去再说吧。”陶景言往他那边靠了靠。 祁云昭:“……” 切! 不过多时,这酒楼每人开始熙熙攘攘多了起来,陶景言正襟危坐,看样子很是期待接下来要出场的这位花魁娘子。 在万众瞩目下,一个身着鹅黄纱裙,眉心一颗朱砂痣,面带一张面纱,星星点点宝石镶缀其中,看上去华丽又漂亮,虽然眼目低垂,但足见倾城之色。 陶景言瞪大了眼睛看:“这就是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啊!” 那娘子抬眸,向他这边看来,陶景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但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诸位老爷,奴家今日可上来晚了,给诸位这嘴。” 台下一片嘈杂,也没听清别人说了什么,那人自顾自地说:“今儿我跟妈妈说了,多给各位跳上一段可好?” 台下诸人纷纷叫好。 陶景言此时摆摆手,叫来老鸨:“你过来。” 因为方才银子给的够多,那老鸨扭动着腰肢便过来了。“公子您吩咐。” “这花魁娘子叫什么名字?”陶景言问,“我头一次来看她的演出。” “回公子的话,您这不是来对了嘛!这娘子名叫衔月,年芳二八,这从小路还不会走就开始站在鼓面上学跳舞了,这舞姿别说京城了,全天下再难寻第二个。” “那可有什么门道,见她一面?” “呦,公子您真是客气了,一会儿我给您在楼上开一间包房,等衔月表演结束后,让她上楼去给您敬酒。”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陶景言笑着,往老鸨怀里扔了一块银子,“好生安排着,公子自不顾亏待了你。” 陶景言拽着祁云昭在这里看了一会儿,随后又拉着他上楼。他只觉得祁云昭格外沉默寡言,许是将人惹恼了,回去得好生哄哄才行。 等楼下的胡乐声停止,二人又等了一阵,就见老鸨笑呵呵地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琵琶的美人儿。 那美人进来,美眸微弯,看了看祁云昭,又看了看陶景言,弯腰行礼:“奴家衔月,见过二位公子。” “衔月姑娘快快请起。”陶景言笑道,“衔月姑娘模样好看,声音也如此好听,不愧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娘子。” “小公子谬赞了,能得您赏眼一看,是奴家的福气。” “话倒不必这么说,衔月姑娘快快请坐。” 衔月靠着陶景言坐下,看了祁云昭一眼,又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点儿。 “衔月姑娘舞跳得好,这没过多久家父的生辰就快到了,想着宴会上没了歌舞助兴,想必就索然无味了,不知衔月姑娘可否赏光?” “公子谬赞了,如若公子开口,衔月哪有不从的道理?” “能请到衔月姑娘,那是最好了。”陶景言又凑近了说,“只是我不经常参与那种场合,也不知道这京城的官家老爷们都喜欢什么样的节目,衔月姑娘可否推荐一二。” “如若是生宴那样的喜事,配上欢快的曲子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京城权贵大都喜好风雅,不喜欢太过热闹。” “原是这样,陶某今日算是长了见识,那过几日还全都仰仗姑娘了。” “陶公子这是哪里的话,衔月定当竭尽所能。” 两个人商业互吹了一阵,最终以约好了二月初四陶景言会派人来接她为结果, 夜幕降临,陶景言终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马车在外面刚刚行驶,祁云昭便将自己的面纱摘下,攥住陶景言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 陶景言“哎”得一声惊呼,整个人扑在了祁云昭怀里。 “陶景言。” 祁云昭语气危险。 “你还欠我一句解释。” 陶景言委屈道:“我以为,我刚才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 “什么。”祁云昭反问,“你就只是为了让她在陶老将军的生日宴上献舞?” 他捏住陶景言的下巴,往前凑了凑,两个人的唇贴得那样近,几乎是陶景言一低头就会碰到。 “你在耍什么小聪明?”祁云昭说,“你该不会不知道陶老将军和陶景安二月初一就要动身前往西北了吧。” 陶景言抿唇不语。 “你今天让本王……非常不痛快。” 陶景言正要跑,却被祁云昭拽了回来,他惊呼一声:“你,你弄疼我了。” “陶小公子还知道疼啊。” 祁云昭慢悠悠地说,“你可知道风月楼是什么地方,又是谁的产业,但凡对方动了点歪心思,我就算是赶来救你都来不及。” 陶景言的手腕被他紧紧攥着,痛得不行,他挣脱了两下更痛了,眼泪汪汪地说:“就这一次。” “你总是这样,虚心认错,死不悔改,当真以为本王每次都会纵容你的吗!” 声音骤然变大,直接将陶景言吓了一哆嗦,正要挣脱着逃跑,却被祁云昭一把拽住,叩着他的脑袋便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殿下……”陶景言终于感到有一些害怕,“殿下,殿下,饶了我。” “还不老实说话?” “不……”陶景言惊呼一声,“我说,我说……” 心脏跳得怦怦快,看来是真的被祁云昭吓着了,陶景言张着嘴巴大口呼吸着,他说:“我知道风月楼是谁的产业,我也知道……衔月她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我……我只是想借着她打探消息……我不想……” “你知道,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陶景言,你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得小聪明,我姑且可以算作是儿戏,你可还记得你是本王的人,没了我的命令,谁给你的胆子和权利自作主张!” 陶景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你怎么这么说……” “住口!看来平日里我是对你太娇纵了,才让你不知天高地厚,那你可知有多危险,既然知道风月楼是别人的地界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鞭长莫及。”祁云昭恨得牙痒痒,“你当真以为京城的权力倾轧是过家家,陶景言,就算你是神仙来了这里也得给我小心一点!” 陶景言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清了,祁云昭的面貌此时在他眼里太过狰狞,和平日里温柔和煦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终于在这个暴怒的祁云昭身上,找到了原着那个阴晴不定的帝王的影子,但他此时却心如死灰。 陶景言揪着自己的衣领大口呼吸一阵,随即拽住祁云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殿下……咳咳……殿下……咳……我有点……” 祁云昭心里一紧,扶住他的身子:“陶景言?” 第67章 控诉泪俱下 顾岚放给陶景言把完脉,见祁云昭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样子就有一些来气,低声安抚了陶景言两句,随后就把祁云昭叫了出去。 “瑜王殿下,你还真是我徐总。”顾岚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陶景言他身子不比常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不小的病症,你何苦还去招惹他,到头来心疼的不还是你自己?” 祁云昭眼睛一瞪:“可本王今日只是说了他一两句,本就是他的不是,他……” “他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就不能好好跟他说。”顾岚见他一副自责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苛责什么,说,“罢了罢了,你下次注意一下就好,你这可是往家里请回来一尊琉璃美人儿啊。” 此时顾岚口中的琉璃美人正坐在床上,双手抱膝,盯着床幔出神,画棋端来一碗刚煎好的药,吹凉了递到陶景言手边。 “公子,可还好些了?” 其实画棋不太明白公子为什么竖着进马车 ,结果横着被人了,这可着实吓了他一大跳,他只依稀听见了公子和瑜王殿下貌似起了冲突。 结果回来公子就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陶景言双手捧着药碗低头喝了一口。 祁云昭刚才是真的想要教训我。他想着,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生气了,并且想让我受到惩罚。 可是…… 陶景言怎么想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儿,盯着又黑又稠的药碗出神良久,他才终于低头抿了一口。 许是他根本就接受不了一个人高高在上地去教训他。陶景言想起来在马车上的一切就开始打寒战,他了解祁云昭吗?他当然了解他!马车上他那是真的动了怒,哪怕他真的是因为担心他,但是陶景言接受不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攥出来的青紫的痕迹,又揉了揉现在还在发疼的下巴。 还是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画棋被吓了一跳,赶紧凑上前去用帕子给陶景言擦脸,“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画棋去请顾大夫来?” “画棋。”陶景言叫了一声。 “怎么了公子?” “我教训过你吗?”陶景言问。 “什么?” “就是教训。”陶景言故作凶狠道,“就比如说,画棋,你怎么又这么做!你以为我每次都会纵容你吗!” 画棋摇摇头:“怎会呢,公子何时同我说过那种话。” “是啊。”陶景言很难过地说,“为什么他要这么说呢,我都跟他解释了,什么叫他每次都会纵容我,我让他纵容过很多次吗?” 画棋这才反应过来是两个人吵架了。 “可我之前明明没做过错事,就今天这一次,我是不是之前做过很多让他不爽的事情,只是他没说啊。”陶景言说,“还是说,他本身就觉得对我的所有的好都是纵容的。” 画棋其实有点没听懂陶景言在说什么。 实际上陶景言今天所有的碎碎念,都只是因为马车上祁云昭那一系列命令式的语气,让他猛然想起了面前这个人不仅仅是自己笔下的男主角。 还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将一手烂牌打出王炸的未来皇帝。 陶景言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将胸中那一口浊气都叹了出去,还没等再说什么,就听房门被人缓缓打开,祁云昭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和床上的陶景言对视上。 陶景言瘪了瘪嘴,不想说话。 “阿言,可还好些了?” “回殿下的话,现下好多了。” 听着这生疏的语气,祁云昭只暗叫不好,陶景言一向跳脱,不拘小节,可能还有一些厌倦了君君臣臣的纲常,每一次他在陶景言面前自称本王肯定是要遭脸色的。 但是今日他却自己用这么生疏却得体的语气说话,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祁云昭撩开袍子坐过去,陶景言又往里面挪了一下给他挪位置。 “阿言可是生气了?”祁云昭对着画棋使了个眼色,画棋赶紧退出门外,为二位腾出来空间。 “今日之事,是我反应过激,早就该好好听阿言解释的,我给你赔个不是,可成?” 陶景言缓缓躺下,背对着他,用被子把自己包住。 祁云昭又挪了过去,隔着被子虚虚地搂着他:“阿言还有哪里生气,可要一同跟我讲了。” 陶景言张了张嘴,内心一片酸楚,他只是说:“殿下,我还有一些不习惯……” “哪里不习惯?” 我在这里生活得不习惯,我不习惯每次见到大人物都得下跪,每次回话都得用好长一串前缀,每次跟旁人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每次出门都得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不能伤了陶家的脸面。 可我本以为,在你面前是不同的,你会懂我。陶景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可是终究不一样,他若是跟一个封建地主头子讲什么平等,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祁云昭只觉得陶景言心里是有事,只是他不想说,于是他又凑近了:“阿言,有事尽可以和我说。” “殿下,那你有想过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嘛?” “以后?” “男子成婚,古来少有,更何况殿下金尊玉贵,哪能和我一个男人成亲。”陶景言转过身来含着眼泪看着他,“殿下有想过将来你和我该何去何从吗?” 祁云昭愣住了,他说:“你若是想做王妃,我明日便可上奏。” “可是我不想做王妃。” 陶景言哪里不知道,在这里就算是王妃,也和他们系在腰间的玉佩差不多,不过是手里的玩意儿。 “殿下可知我为何不开心?”陶景言一声一声地控诉,“殿下可还记得今天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我知道,所以我给你道歉来了,阿言怎样才能看到我的诚意?” “你不知道!”陶景言坐了起来,一双红得像兔子似的眼睛看着他,“你只以为是你对我凶了,所以我才会生气,你当然会改,然后你下次再高高在上地去教训我,只是换了一种温和的方式罢了。” 第68章 秉烛夜省时 “瑜王殿下今日在马车上攥着我的手腕逼问我,好生威风。”陶景言将自己手腕上的青紫色露给他看,“我说疼了,你还不放手,反而变本加厉,你在乎的是我今日去了青楼,还是在乎我未经你的允许擅作主张。” “阿言,我……” “我讲我此行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同殿下讲,但是殿下在乎的是什么?你认为我轻举妄动,是匹夫之勇?”陶景言气得眼睛更红了。 “今日在马车上,你有给过我拒绝的权利吗?只是因为你力气比我大,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攥着我的手腕逼问我,捏着我的下巴挑衅我,甚至直接过来亲我,殿下只是生气?还是一时气火攻心原形毕露了?” “对啊,您是瑜王殿下,是皇子,我文韬武略不及你,功夫也比不过你,你如今能轻而易举地把我限制在一个马车上,他日你又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凭借着自己滔天的权势,还有一身好功夫,将我死死捆住,动弹不得吗?” “阿言,我只是生气……”祁云昭张了张嘴,“你未免太紧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把我当成了一件玩意儿,你可以随时控制呵斥的一个玩意儿。” “你以为我今日只是因为你呵斥我两句,我便如此伤神吗?当然是我今日在你眼中看到的已经不是陶景言了,是一个玩意儿,是在你盛怒之下连他说的话都不想听的玩意。你以为我今日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在我要解释的时候,你能听的进去!” “我要我在你面前能有拒绝和主动的权利,不是你想亲就亲,想掐就掐。” “你明白吗?瑜王殿下!” 房间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连祁云昭都被他的一番话给唬住了,一时之间脑海里萦绕的都是那句“你明白吗!” 祁云昭觉得,他应该努力去理解一下,因为陶景言真的很在乎这件事。 陶景言跌坐在床上,双目失神,双手捂着脸,他说:“我承认,今日擅自去风月楼是我的不对,我应当早些和你解释避免误会的。” “可是……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才是更叫我害怕。” 祁云昭这才知道原来陶景言是在为了这种事情伤神,一时之间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赶紧凑近了搂住陶景言单薄的身子。 “是我的不是。” 陶景言却缓慢而又坚定地推开了祁云昭。 祁云昭只觉得怀抱一空,陶景言就离他远了。 “阿言,我是真的……” “殿下,我要歇息了。”陶景言躺下,背对着他,“殿下请回吧。” 这是一副拒不沟通的样子,祁云昭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却看见他泛白的唇色和疲倦的双眼。 他只能作罢。 “阿言,含着眼泪入梦太过伤神,还是坐起来缓一会儿再歇息吧。”祁云昭低头亲吻了他鬓边的发丝,“今日之事,是我的错,我回去好好反省。” 陶景言吸了吸鼻子:“写检讨书。” “什么?” “检讨书。”陶景言的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不想写就算了。” 夜深人静,问柳正低头给祁云昭的书案上添香烛,祁云昭面前堆着一堆被揉皱的草纸,看上去颇有一些焦头烂额。 祁云昭抬头看他:“问柳,你们首领可叫你们写过检讨书。” 问柳摇摇头,恭敬道:“没有,一般犯了错都直接挨一顿板子。” 这下祁云昭可犯了难,检讨书怎么写,写多了太絮叨,写少了还显得没有诚意,他这一晚上只写出来一行字:吾爱阿言亲启。 “那可怎么办?本王去负荆请罪阿言的气能不能消一点?” 问柳摇摇头。 “消不了?” “不知道。” 祁云昭:“……”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哎呀,算了算了,你现在去吧……把顾岚叫过来。” 问柳像一头蛮牛一样直接冲到顾岚院子里,将人从被窝里拽出来往祁云昭面前一丢,随后就消失在二人面前。 顾岚:“……” “你这侍卫是不是脑子有疾?” “你改日给他看看。”祁云昭无心说别的,赶紧摊开自己的纸,“你可知道检讨书怎么写?” “检讨书?” “是了。”祁云昭说,“阿言说让我写一封检讨书来反省一下自己错在哪里,随后又叫画棋来传话,因为自己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所以自己也会写一封检讨书,明日午后在瑜王府交换着看。” “好奇怪的两口子。”顾岚嘟嘟囔囔。 “少废话,你到底会不会写?” “瑜王殿下心不诚啊,什么叫检讨书?你得认认真真反思自己的错误才行,怎么能叫人代劳呢?还是说殿下从来就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啊?” 祁云昭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怎么?现在开始后悔凶人家了?” “他不是在生气我凶他。”祁云昭说,“是因为我今日下意识用命令的语气,让他不舒服了。” “可他本就是你的幕僚,命令两句还不行了?” “他是连身边的小厮都当成是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身边人命令他呵斥他。” 顾岚耸耸肩:“你知道就好喽,你就这么写吧,阿言不会挑你毛病的,写的越多越好,这样才会有诚意。” “可是太多了谁有耐心看。” “真正爱你的人,是你写流水账都会面带笑容充满希冀地看下去的。” “阿言爱我?”祁云昭一挑眉,看样子很是意外。 “那当然了。”顾岚翻了个白眼,“你命令他一句给他刺激成那个样子,你怎么不见他对老皇帝大发雷霆。” 祁云昭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荡漾出一抹甜蜜的笑,“原来是这样。” 顾岚:“……” “你该不会大半夜叫我过来,只是为了问我检讨书怎么写吧。” “对啊。” 顾岚当即就不乐意了,“噌”得一下站起来,怒道:“祁云昭!我们大夫的命也是命!你若是再敢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便自己跑回老家去,叫别人给你的阿言治病吧!” 第69章 不世出天才 第二天中午,画棋出了趟门去瑜王府奉命将信取回来,又把陶景言的信送了过去,陶景言其实并不指望一晚上的时间就能让祁云昭这个封建地主头子意识觉醒,但是结果来这信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咳咳……”陶景言捂嘴咳嗽了两声,“这是祁云昭写的……信?!” “问柳交给我的,我想我应该没拿错。”画棋想了一会儿,笃定道,“就是这个了。” 陶景言拿着厚厚一沓纸,打开瞪大了眼睛。 祁云昭为了照顾他这个不怎么认识古代字的文盲,还很贴心地用了端正的楷书,满满当当写了足足有二十多张纸。 一晚上肝出来的。 陶景言叫画棋先回去,自己靠在小榻上慢慢看了起来。 前五张纸是祁云昭在复述昨天事情的经过。 第六七张,是祁云昭在说他为什么会生气。 第八张到最后,全是他在道歉,全篇语言不重样,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结尾还在舞文弄墨,骚里骚气地写上了两首小诗。 陶景言:“……” 这就显得他写“对不起祁云昭,我不该没经你同意就去风月场所。”这一句话很敷衍,不愧是男主啊,写个检讨书都得卷起来。 此时的瑜王府,祁云昭收到那薄薄一张纸,展开来对着外面的阳光看了许久。 他突然跟问柳说:“你瞧阿言的字是不是好看了许多?” 因为昨天狠狠地闹了一场,所以第二天晚上陶景言再要去风月楼的时候,叫上了祁云昭一起,不一样的是今天衔月姑娘并没有登台演出,祁云昭于是给了一大笔银子将人请到包房里来。 衔月来的时候是抱着琵琶的。 “衔月姑娘还会弹琵琶?”陶景言瞧着那个乐器,看样子很是好奇。 “是了,奴家自幼卖艺为生,琵琶古琴都会一些。”衔月低眉顺眼道,“小公子今儿想听什么曲子?奴家弹给你听?” “我没怎么听过琵琶,也不知什么曲子好听,姑娘随便弹一曲便是。” 衔月允下,皓腕微动,一串圆珠似的乐符便从指尖流出。 祁云昭对这种歌舞音乐一向不怎么感兴趣,于是只是低头安静地给陶景言剥虾,全程表情自如地像是没有衔月这个人一样,倒是陶景言拄着下巴听得认真。 一曲毕,衔月抬眸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在询问他们弹得怎么样。 “曲子是不错,可好像不是寻常的乐曲,可是姑娘自己编的?” “奴家结识过不少雅好歌舞之人,这曲子是奴家的一位听客所作,后来赠与了我。” “嗯。”陶景言笑弯了眼睛,状似无意道,“只是这曲子听上去气势磅礴,想必是所作之人也是气度不凡,我一向喜欢和这种才子打交道,不知姑娘可否帮我引荐一下?” 祁云昭这才抬眸去看陶景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看上去没什么波澜。 衔月笑道:“公子真是抬举奴家了,不过一舞女,怎么能做公子的引荐人呢?” “我也无意为难衔月姑娘,只是好奇能写出如此大气磅礴的乐曲的人,得是多么不世出的才子。” 衔月抱着琵琶半晌不语。 “如果衔月姑娘当真觉得为难的话,我也不强求。”陶景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衔月姑娘,别忘了下月我父亲的生日宴。” 他起身拉着祁云昭离开了。 回去的一路上,祁云昭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问他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去吃一碗馄饨。 陶景言终于忍不住了:“你就不问问我想做什么吗?” “你要做什么肯定有你要做的理由,你想跟我讲定会自己说的。”祁云昭问,“饿不饿?我看晚上你不怎么咳嗽了,可要吃点重口的?” 陶景言嘟嘟囔囔:“你不想知道就算了。” “好吧。”祁云昭说,“衔月是京城有名的花魁,对于乐曲颇有造诣,常是世家纨绔的座上宾,你若想和哪位世家公子搭上线,通过她在合适不过了。” “那你不妨猜猜,我想同哪位世家公子搭上线?” “在京中既是纨绔,又对歌舞情有独钟,甚至创作出来了传世的歌曲,想必是我那位二皇兄,瑞王祁云礼。” 祁云昭和他并肩走着,见陶景言一脸得意,不由得觉得有点可爱,他说:“那你便去试试,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讲,只是……我总是会担心你无意间遭来祸事。” “应当不会。”陶景言说,“有你的暗卫。” “嗯。”祁云昭低声说,“阿言,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 回家的时候夜已深了,陶景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却发现自己的房间灯还亮着,他赶紧走上前,却看见二哥哥静静地坐在书案边,垂眸看着陶景言随手誊抄的诗集。 “你可回来了。”陶景贤笑道,“我瞧着你的字比以往工整了许多,可是用了功夫?” “我一天闲着也没事,公务上的事祁云昭也不叫我操心,除了吃睡,就只能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打发时间了。” “你可以到我房里来,我教你读书。” “哎呦我的好二哥哥。”陶景言苦着脸说,“您可饶了我吧,我又不科举,何苦吃那个苦呢?” “读书是为了识理,成日里读那些话本子,你这小脑袋呀,全被你读坏了。”陶景贤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陶景言乐呵呵地去揉被他戳痛了的地方。 “画棋说你今日身子不是舒坦,又犯了咳嗽,不在家里好好歇着,成日里不见人影,你都去做了些什么?” 陶景言顿时有点心虚:“就……就出去玩啊。” “出去玩?去风月楼玩?” 陶景言的冷汗刷得一下就下来了,抿着嘴不说话。 “你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莫不是近几日学坏了,学人家寻花问柳去?” 陶景言摇摇头:“不是。” “那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连二哥哥都不能告诉了?” 陶景言低头小声嘟囔:“就是……就是去花钱听了两首曲子。” 第70章 大仇何以报 陶景贤虽说平日里为何和善,看不出来什么脾气,但是就他能年纪轻轻就把官儿做得那么大,就能看出来他不可能是什么好脾气的软柿子,浑水摸鱼那一套显然在他这里不管用。 在他平静的注视下,陶景言成功地缩成了一只小鹌鹑。 “你当真什么都不同我讲?”陶景贤语气低缓,“阿言,你不会叫哥哥担心的,对吗?” 陶景言猛猛点头。 “那过几日,你同那舞女见面,我也要跟着。” 陶景言猛地一抬头,瞳孔地震:“二哥哥怎么知道!” “你前些日子被人推入水,我叫了一些暗卫去你身旁守着,这件事殿下也知道。”陶景贤说,“想着不能让你不自在,所以才一直没和你说。” 陶景言愣怔,低头看样子不是特别高兴。 “可是觉得二哥哥在监视你?” “没。”陶景言咬着唇摇头,口是心非。 “我本无意这样,本想着那几个暗卫以后便留在你身边,供你差遣了。”陶景贤说,“只是这几日见你早出晚归,又时常带着一身脂粉味儿,见了我都绕道走,实在没办法才叫来暗卫询问你今日的状况的。” 陶景贤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这件事二哥哥给你赔不是,阿言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 陶景言又问:“那几个暗卫……” “就放在你身边了。” 陶景言一噎,乖乖嘞,那可是先太子留下来的暗卫营,这可不兴要啊。“二哥哥,其实……” “阿言还是不要拒绝了,毕竟信得过谁,都比不上信得过自己家人不是吗。”陶景贤叹了一口气,说,“你和瑜王殿下的事……我已知晓。” 陶景言:“!!!” 好家伙,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逃得过二哥哥的法眼了! 陶景贤想起来,还是觉得别扭,他一脸凝重道:“阿言,男子之间……当真是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你和先……哎?!”陶景言猛然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抓住陶景贤的胳膊使劲儿晃了两下,“二哥哥,你没接触过这档子事儿吗?!” 陶景贤只觉得奇怪:“我为何要去接触这种事情。” “我还以为你和……” “以为什么?” “没什么。”陶景言一时之间大脑CPU都快烧了,说得那么暧昧,结果二哥哥还是一个没开窍的直男……也不能说他是直男了。 可是真的很奇怪,皇室中人最是凉薄,如若真的不是情深义重,先太子万万不能临死前最后一刻还死死护住二哥哥,二哥哥也不会至今难以忘怀。 奈何幕后凶手实在太过狡猾,否则也不会至今没能还给先太子和二哥哥公道。 毕竟二哥哥提起来先太子时的伤神不似作假,许是两人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也没机会捅破了。 陶景言却更难过了,二哥哥的命咋就那么苦啊! “二哥哥。”他信誓旦旦道,“我日后一定要给您养老送终。” 陶景贤:“……” “阿言有这份心意我便心领了,但是我没比你大几岁,应当不至于。” 陶景言今夜出于对于陶二哥的心疼,非得拉着他要同榻而眠,晚上洗完澡后还特别懂事地非要给他按摩,陶景贤拗不过他,只能受着,按摩完之后就见陶景言神神秘秘地从自己的小柜里面拿出来一个厚毯子。 “来,二哥哥。”陶景言殷勤地让他把手放上摸摸,陶景安照做,发觉这毯子好像是绸缎面的,但是摸上去并不凉,还渗着暖意。 毯子拎在手上也是轻飘飘的。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专门找绣娘用鸭绒填充了一个薄毯,你出门可以将它盖在腿上,可暖和了。”陶景言献宝似的说,“你现在那个毯子虽说保暖,但是压在身上太沉啦,这个不沉,如果天实在冷得话,二哥哥可以再在毯子外面盖一个挡风的。” 陶景安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触感蓬松柔软。 “这东西好。”陶二哥说,“只可惜造价太高,没法量产。” “二哥哥若是还想要的话,可以去屠户家里收。”陶景言兴致勃勃道,“或者可以自己开一家养鸭场,将处理好拔完毛的鸭子卖给饭馆酒楼,将拔下来的毛收集起来做冬衣。” “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陶景贤掂量掂量自己手中新做的毯子,“阿言可想和二哥哥一起?二哥哥带你赚钱可好?” 这么一说陶景言都有一点心动,但是赚钱是需要启动资金的,自己现如今囊中羞涩…… “我只有五两银子。”陶景言哭丧着脸,最近去风月楼都花出去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五两银子也好。” 陶景安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把他那仨瓜俩枣收入囊中。 陶景言又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穷光蛋。 第二日,陶景言便接到了好消息,那位不世出的音乐天才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邀请他明晚去醉仙楼一聚。陶景言看完衔月送来的信,便伸手叫来一个暗卫去给祁云昭传话,为避免打草惊蛇,祁云昭是万不能出现的,但是陶景言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祁云昭好像很怕他死了。 但是众所周知,人不会随随便便就死。 昨晚刚被二哥哥诓骗去最后家底儿的陶小公子囊中羞涩,二哥哥昨夜还特地把他兜里那仅剩的五两银子搜罗干净,怕是已经怀疑了什么,可是陶景言没办法,如若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亲手杀了他,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陶景言不想让二哥哥伤神。 毕竟现在不是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时候,哪怕后来祁云昭做主找出了真凶,那人最后也没死成,而是被判流放,是祁云昭派人在流放路上直接杀了他,才得以报仇。 只是在流放路上派了那么多人手保护,人还是死了,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干的,只是不好直说,那阵子朝堂上弹劾祁云昭的折子雪花片子似的飞入御书房,不是说他拥兵自重,就是说他居功自傲,反正就换着法子恶心她。 陶景言这次不能再让祁云昭再陷于不义了。 哪怕是一点一点消磨,也得把这个人背后的势力都给消磨掉。 第71章 席面藏玄机 陶景言和祁云礼的第一次见面,颇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 祁云礼排行老二,仅仅比先太子小了两岁,今年也是年近而立,但是不同于祁云昭和祁云锦,他这个兄长显得格外不务正业,平日里不是沉迷歌舞,就是纵情山水,所以尽管他在皇子里算是年纪比较大了的,但是身上却一点班味儿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 陶景言一进门就一脸堆笑:“呦,我当那位不世出的音乐天才是谁,原是瑞王殿下,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祁云礼热络地站起来:“陶小公子,本王记得你!听闻你之前总是生病,现下可好些了?” 陶景言将斗篷摘下,扔给身旁的小厮:“托殿下的福,现在已是大好了,所以才有那个福气能听您亲自作曲。” “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陶小公子既能听懂本王的曲子,想必也不是什么俗人。” 陶景言:“……” 这怎么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 “说了这么久……”陶景言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殿下请。” “本王不通茶艺。” “我也不通茶艺。”陶景言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可能是我本人吃不来什么好茶,这茶叶是我从我爹柜子里翻出来的,据说他还不舍得喝呢。” “你不怕陶老将军发现?” “他自己都尝不出来,当真精通茶艺的能有几个?”陶景言笑得眉眼弯弯。 “老五貌似对于茶道颇有研究。” 陶景言“嗯?”了一声,看样子是不知道。 “陶小公子不知?”祁云礼笑道,“先前在东宫的时候,往先太子那儿送去的好茶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小小年纪,作风老成,旁人家孩子都要喝牛乳吃点心呢,他可倒好,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喝茶。” “这我倒真不知道。”陶景言说,“很少看他喝茶。” “先太子薨逝后,他便很少再喝了。” “为何?”陶景言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思念长兄,我这好哥哥故去后,成了多少人的念想,年年忌辰都办得风风光光的。”祁云礼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哎?说起来今年的忌辰大典也着实是赶巧了,恰巧国库空虚,又恰好翰林院修撰贪污行贿被抄家,也属实是意料之外。” 陶景言笑道:“您也说了是赶巧,先太子在世时积德行善,攒了不少福报呢。” 祁云礼答道:“是了,说起来自宫宴后,我许久不见老五,他最近在忙什么?” 陶景言:“……”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他在忙着照顾我。 “瑜王殿下最近……只是偶尔去大营处理事务,其他时候就赋闲在家。” “哦~原是这样,五弟好久没好好歇息,如今终于知道享受一下了。” 说话间,菜已经上齐了,陶景言亲自用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腹最鲜嫩的肉,并且自以为牺牲巨大,毕竟平日里和祁云昭吃饭着鱼腹肉都是自己的。 “殿下以后想做什么曲子?”他闲聊问。 “陶小公子可听说过《关山月》,就是那部已经失传的古谱?”提到这里,祁云礼看上去兴致勃勃,“本王早年听闻塞上曲大气磅礴,苍凉悲壮,只是边塞距京都相隔千里,还没能亲自感受大漠风光呢。” 陶景言回答:“殿下想亲自过去看看吗?” “是啊!人生在世,总要走过许多路方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本王归宿并不在京城。” 陶景言看着他,眸光微微发凉,却在祁云礼看向他的那一瞬间恢复如常。 “不知陶老将军何日启程前往西北,我好去和父皇请旨,一同前去。” “边塞可并不好玩。”陶景言提醒他。 “那有什么,本王风餐露宿多年,早便习惯吃苦了。”祁云礼越说越兴奋,面色发红,“只要能做出来流传千古的名曲,本王做什么都行!” “家中重要的事从不同我讲。”陶景言说,“但是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祁云礼端起茶杯来和他碰了一杯。 陶景言好像这才想起来了什么事情,问道:“衔月姑娘怎么没来?” “衔月……啊,这花魁娘子可是个大忙人,就连本王想见她,都得提前打了招呼呢。” “是么。”陶景言说。 “可不是,今日去张公子府上弹琴,明日去王公子府上跳舞。”祁云礼说,“若不是旧相识,怕是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陶景言将筷子放下,笑道:“我寻思着过几日我爹生日宴,可要请衔月姑娘登台献舞呢。” “那你是找对人了,衔月定不会叫陶小公子失望。” 陶景言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外祖在江南有不少产业,本打算请她移居江南,聘请她做酒楼的活招牌的。”陶景言语气遗憾,“我之前也同衔月姑娘提起过这事,只可惜她拒绝了。” “是么。”果不其然,祁云礼放下茶碗看了过来。 “是啊,我外祖家开的条件特别诱人,但是她拒绝了。” 陶景言叹了口气,“也罢,江南虽说富庶,但再怎么也比不上京中,说到底是有缘无分。” “可不是,衔月的老看客几乎全在京中,换个地方重新开始,风险太大。” 陶景言摆弄着手里的筷子,忽而一笑,问道:“说起来……衔月姑娘今年多大了?” 祁云礼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估摸算来,也快二十有七了。” “那衔月姑娘保养的不错。”陶景言提了一嘴。 “是了,她向来爱惜自己的脸蛋,她说那是她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可得给它伺候好了。” 陶景言又停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听闻先太子在世时,曾许了一位太子妃,但是二人郎无情妾无意,婚事便不了了之了。” “嗯。” “那里姑娘好像后来许给了韩太傅的幼子做正妻,只可惜……十八岁死于难产。”陶景言说,“算起来,那家姑娘若是没死的话,应当和衔月姑娘一般大。” 第72章 不问鬼与神 陶景言走出醉仙楼的大门,和瑞王道别,画棋将热乎乎的手炉塞到他冰凉的手里。“公子的手怎么这般冷?跟冰块似的。” 陶景言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掌,掌心湿漉漉的,全是虚汗。 他方才说完那句话,祁云礼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连说了好几句“好巧”,不过他这个反应,陶景言也不奇怪。 点到为止即可,只是偶然间回想起了旧事罢了,他得多想,还得惶惶不得终日。 两人并肩走着,转角处却忽然看见一高大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陶景言停住脚步。 “你怎么来了?” 祁云昭微微弯腰,打量他泛白的唇色:“脸色不好看,可是聊的不开心?” 陶景言终于如释重负,“哎呦”一声就往祁云昭身上瘫,“好累呀,跟心眼子多的人打交道真费神,我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祁云昭下意识地搂住他了。 “不行,我要回家睡觉,现在就回家睡觉。” 脑细胞都快要烧干了的陶景言嚷嚷着非要回家睡觉,祁云昭见此人又没精神了,只好弯腰两人背了起来。 陶景言轻车熟路地趴在他的后背上。 祁云昭一边走还一边抱怨:“平日里给你吃的那么多饭,都进了谁的肚子,怎么一点儿也不见长肉。” “胖了不好看。” “可是你的肉全长脸蛋子上了,胖瘦可能都长一样吧。” 陶景言:“……” 他上去伸手就扯祁云昭的嘴,给画棋吓得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把祁云昭扯疼了叫了两声之后,他才恶狠狠地收回手。 “脸上有肉怎么了?” 白“胖”的陶小公子凶神恶煞道,“你不喜欢脸上有肉吗?” 祁云昭简直都快喜欢死了,他经常趁陶景言睡着了偷偷咬他的脸蛋子,有一次那牙印儿第二天早上了都没消,搞得祁云昭上个早朝提心吊胆的。 幸亏陶景言是个能吃能睡的小猪,一觉睡到大中午,牙印儿才有机会消下去, 陶景言见他不说话,又茶里茶气道:“瑜王殿下若是不喜欢,我就只好减减肥了。” “那可不成!” 祁云昭叫了一声,“身上了没多少肉,抱着都硌得慌。” “那我今儿中午要吃烤肉。”陶景言说。 “成。” 冬季里肉倒是好弄,只有新鲜蔬菜才是有价无市,祁云昭觉得若是他吃肉吃多了说不准会上火,所以又叫人去取了一些新鲜青瓜来,晚上给他吃。 陶景言一回家,鞋子一蹬就钻进被窝里要睡觉,祁云昭只好将人拽了起来:“喝了药再睡。” 陶景言精神不太好,靠在他身上双手捧着药碗,恹恹道:“不喝不成吗?” 祁云昭又叫人把药碗端走。因为她知晓如若陶景言现在不想喝,那是万万不能逼他的,因为他这个人喝药从没见人担心过,能喝就尽量喝了。 说不喝那是真的喝不下去。 祁云昭不免有一些忧心,俯下身子问他:“阿言又难受了?” “许是有点累。”陶景言皱着眉毛,“有点头疼。” “不吃药是不行的,顾岚也送了一些药丸儿,咱们吃完药丸儿可好?”祁云昭低声跟他商量,“只是吃完药之后就不能吃蜜饯了,顾岚说这样会损了药性。” 陶景言点头,将他手中的药丸儿吃了。 “我怎么觉着,你自从跟了我,经常生病难受。”祁云昭低头看着他,轻声道,“该不会是因为我八字太硬,跟你犯克吧。” 陶景言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殿下,子不语怪力乱神啊……更何况,殿下哪里是八字太硬,那是紫微星降世,跟着你怕是还会沾了你的福气,延年益寿嘞。” 祁云昭被逗笑,伸手蹭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啊,惯会哄我。” “那你以后就不要有那种念头了,没人生来就是祸害会连累他人的,没有那么一回事,别人自有别人的命数,跟你没关系。” “好,你睡吧,我不闹你了。”祁云昭将他的被角掖好,低头在他的额头留下珍重一吻。“其他什么都可以,但是你万万不能离开我,知道吗?” “知道了。” 陶景言应下,转身面向墙面呼吸均匀,像是要睡觉,听见祁云昭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他才像终于忍不住了一样,捂着嘴闷闷地咳嗽两声。 再一张开手,掌心躺着一片殷红的血迹。 他瞪着眼睛看了那血迹许久,随后掏出帕子来,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在自己的怀里贴身放着。 下午临近傍晚,顾岚的小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陶景言走进这处逼仄的小院子,小心翼翼地,唯恐碰翻了什么药材。 此时顾岚抱着一个药臼走了出来,见他还有点稀奇:“你怎么来了?祁云昭呢?没和你一起?” 陶景言也没和他废话,从怀里掏出来那块带血的帕子给他看:“今天中午咳得。” 顾岚赶紧将药臼放下,把人拉进屋子里,拿着帕子对着光细细打量:“这是全部吗?” 陶景言老老实实地点头。 “嗓子疼吗?” “不疼,应当不是嗓子咳破了。” 顾岚又起身找了一片人参让他在嘴里含着,随后又给他把把脉,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你如今的身子,就是座破庙。”顾岚说,“心肺,胃脘……没一处是康健的,你平日里不难受吗?” “之前没觉得。”陶景言说,“只是最近几日越发觉得虚弱了,年前明明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连去马场跑马都可以,现在怕是不行了……” “前两日我叫我大哥带我去京郊大营,他打量打量我的脸色都拒绝了我的请求。” “看来我还要给你改药方……只是那药方子有什么问题啊,哎呀,为什么怎么也补不好。” “顾大夫……”陶景言嘴唇紧抿,艰难地说道,“不放您就跟我说实话,我还有多长时间?” 顾岚这才正视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如果一直这样没有改善的话,至多一两年。” “一两年……”陶景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一滴泪在眼睛里打转,“一两年应当是不够的……” 第73章 养生求续命 陶景言深吸一口气,神情恳切地看着顾岚:“这件事……” “我不能帮你瞒着。”顾岚严肃道,“死生大事,你我都做不了主,或许只是你我力量太过微弱,我不信这普天之下真没有一个法子能医好你。”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医师不就是你了吗?”陶景言说,“你都没办法,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总不能等死啊!”顾岚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抓着陶景言的胳膊,语气近乎哀求:“阿言,算我求你,就当是为了祁云昭,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会疯掉的。” “他已经好久没犯癔症了。”顾岚说,“因为有你在,你就当是为了他,好好活下去成吗?” 可是这种事情哪里是人能做主的? 陶景言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也有过嫌弃这古代太无聊想要走的时候,毕竟这里要什么没有什么,可是慢慢地,他就不这么想了…… 现代有很便利的生活,但是这里有家人……还有祁云昭。 “那……”陶景言张口,犹豫道,“你说,我如若仔细养着,能不能活得再久一点,哪怕一点点呢?” “只能一试。”顾岚说。 傍晚,祁云昭踩着晚霞回到府中,便看见陶景言正坐在餐桌旁手里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便凑了过去捏了一下他的脸。 “怎么又吃这些?”祁云昭低头扫了一眼他桌子上的食物,一水儿的绿绿白白,连肉都没放什么佐料,“你不是乐意吃蜀地食物?怎么不叫厨子做一些?” 陶景言喝了一口鸡汤,答道:“吃这些就行,辛辣甜腻都不好消化的。我叫厨子又做了一些别的,让人端上来吧。” 祁云昭答应下来,不过多久就看到膳房的小丫鬟端了几盘菜上来,他定睛一看,端上来的正是:腊肉炒笋干,白灼菜心,还有一盅开胃的老鸭汤。 “你怎知我爱吃什么?”祁云昭有一些惊喜,见陶景言还端着那碗寡淡无味的参鸡汤,问道,“阿言,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喝鸡汤了吗?” 这不是补吗…… 陶景言苦着脸喝下去一口,腥味儿直冲天灵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喝。 祁云昭叹了一口气,夹了一块笋干放到他的碗里:“苦了阿言,待你好了,我带你去吃好的。” 陶景言咬了一小口笋干,脆韧的口感和醇香的腊肉柔和的刚刚好,许是厨师做的时候放了些许辣子,还有些许辣味儿混在其中,这要是他身体好的时候他能就这一道菜吃三碗米饭。 他叹了一口气,又把笋干扔回祁云昭碗里。 祁云昭直接夹起来吃掉了,问道:“你瞧着不对劲,平日里你不也好吃这种重口的,今日不吃可是不舒服?一会儿叫顾岚给你看看。” “没有。”陶景言说,“只是想养生。” “那感情好,明日我的菜也不用特地做了,我跟你吃一样的,我也养养生。” “你养什么,你身子骨儿强健得很,就得多吃好吃的,才对得起你这副好身体,你懂吗?”陶景言似乎是嫌他不争气,瞪他一眼,又问:“你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进了趟宫。”祁云昭说,“皇上说,过几日陶将军走后,我便接手京郊大营的一切事务,叫我提前熟悉一下。” “可是我爹不是早就做了甩手掌柜?”陶景言问,“他不知道这件事。” “装不知道呗。”祁云昭说,“他一贯这样。” “我还没跟你说……”陶景言端着碗凑近了祁云昭,“我同瑞王殿下吃饭的时候,他跟我提起过,想去边塞领略一番风土人情,想作出一首塞外曲呢。” “他又想去边塞了?他自己去?” “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跟我爹一起去,他还让我打听打听我爹他们什么时候走呢,我没告诉他。”陶景言说,“边境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更何况他若是想去,皇上能不知道?他会同意吗。” “他这几年游山玩水,快过日子还没活够?竟然要给自己找麻烦。”祁云昭沉思了一阵,“他不应该啊……” “我也觉得不应该。”陶景言说,“他又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纯良,无缘无故往边境跑,还是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上,他究竟想干嘛?” 皇子往边境跑还能是为了干嘛?说是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陶景言是一百万个不相信,真的要是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为什么非要跟着陶隋一起? 他怕不是想走祁云昭的老路?搏回来一身军功,到时候在朝堂上横着走吧! 陶景言想到这里顿时瞪大了眼睛看:那样可不行! 他问:“你这皇兄,可善于行军打仗?” “他只是略通皮毛,从前在太学时每每沙盘演练都会输给先太子。” “那他张罗什么?” 祁云昭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喃喃道:“对啊,那他张罗什么。” “那我该怎么跟他说啊,总不能让他真的去军队啊,总不能叫他占了你的位置。”陶景言说,“占了位置事小,打输了仗劳民伤财事大啊。” 祁云昭看着他忧心忡忡的表情,又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快要凉掉的鸡汤,叫人把汤端下去热了热。 他笑道:“你不用担心,安心吃饭罢,饭桌上不谈公事。” 陶景言终于将那碗鸡汤喝完,撑得不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消化,等祁云昭吃完饭后,又凑过去坐在他腿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又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这是怎么了?”祁云昭下意识环抱住他,“我就说你今儿兴致不高?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祁云昭……”陶景言叹了一口气,“你夏天那时候要去边境,我是不能跟着你一起去了。” 且不说他尚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身子还康健吗,就算他那时候能走能动,也不能拖着一个病秧子躯壳连累他。 “你去打仗,我会在京中好好待着的。”陶景言说着,又有点想哭了,他发现他最近眼窝子确实有点浅,遇到点什么事就想掉眼泪,但是又实在忍不住。 “我向你保证。”陶景言说,“我保证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祁云昭摸了摸他的后背“嗯”了一声。 第74章 往事不可追 陶景言本打算今夜在瑜王府留夜算了,反正他也总住,都习惯了睡觉的时候往他怀里一滚,美美睡着。 谁承想刚用完膳不久,画棋便来传话:“公子,二公子说让您以后回家住,不可在瑜王府留宿了。” “为何?”陶景言看样子不太愿意,“我要睡觉了,大晚上的就不折腾了。” “府上已经派马车来接了。” 陶景言知道二哥哥这是非要他回去,于是扭头跟祁云昭说了。 “既然陶二公子执意要让阿言回去,那本王也不好硬要人留下,阿言,你便先回去吧。” 陶景言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挽留都不挽留一下,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安心。”祁云昭捏了捏他的掌心,“回去记得吃药。” 陶景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坐在马车上闷闷不乐,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马车缓缓向前走着,他一掀开帘子,发现巷子里那家糕点铺子马上就快要打烊了,于是扔给画棋一串铜板:“画棋,你去帮我看看还有没有槐花糕了?” “公子能吃点心吗?” “二哥哥爱吃,我给他带一些回去。”陶景言答道。 陶景言一掀帘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鹅毛似的雪花片子纷纷落下,他伸手一接,掌心泛起微微凉意,雪花便融化成一滴水珠。 而此时此刻,画棋正欢欢喜喜地拎着最后一包点心跑回来,祁云昭正回书房去点了几盏灯处理公寓,陶景贤正坐在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房里唉声叹气。 “我就说阿言性子单纯,玩心眼子肯定玩不过祁云昭,你看看现在把他勾搭的,连家都不回了。” 陶景贤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和自己的贴身小厮发牢骚:“瑜王那个小古板,自小就板着一张脸,小时候见到阿言第一面就把他掐哭了,小小年纪,心狠手辣!” 苍柏:“……” “二公子,咱们家小公子好像小的时候谁碰一下都哭,性子可急了。” 陶景贤瞪他。 苍柏赶紧做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那是阿言身子不舒服,小孩子不舒坦有点小脾气很正常,更何况阿言从小乖巧懂事,玉雪可爱……谁看到这样的小孩子当即就去揪他的脸!好生唐突!” 陶景贤说着,心眼子快要偏到边关去了。 当年因为这事他和先太子几乎都快要吵架,他秉持着两人性格不合,还是离得远一些才好,别等到打架了再叫他左右为难。 先太子还是乐乐呵呵地表示:小孩子打闹没有分寸吗,以后大了就好了,要多接阿言来东宫玩儿啊,你看你和本宫都能成为知己,咱们两个的弟弟也一定会成为知己的! 最后还是祁云昭可能是被小阿言哭闹的魔音贯耳给吓怕了,从那以后见到陶景言都躲着走,两个人这才相安无事。 不过至于小清沂为什么要躲着小阿言,先太子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 小清沂义正言辞道:“我还是想揪他的脸。” 先太子被他逗笑了,扶着书桌笑了一阵,回答:“不错不错,小阿言生得多可爱,本宫也想伸手捏捏他的脸呢,但是本宫可没有你那般的胆识,若是把人惹哭了,你那章华兄长怕是要给我脸色看了。” “二哥!” 陶景贤猛地从往事中抽神,还没等怀念,就看见陶景言手里拎着一包油纸包的点心小鸟似的飞来了。 “今儿城西王家铺子剩得最后一包槐花糕,被我买到了,快尝尝,咳咳……尝尝怎么样。” 陶景贤笑道:“跑那么快做什么?瞧瞧被风呛着了吧,快坐下喝口参茶。” “尝尝。” 陶景言示意他快吃。 陶景贤捏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清香甘甜,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糕点了?”陶景贤问道。 “碰巧遇到了就买了。”陶景言喝了半盏参茶,非常没有眼色地问:“二哥哥,你叫我回来做什么?我今晚本打算在瑜王府留宿的。” 不提还好,一提陶景贤就来气了,他将点心放下,张嘴便说:“我还没说你,陶景言啊陶景言,如今尚未加冠,便已学会夜不归宿了?你和瑜王殿下的事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好,恨不得搬进去住。” “我只是……只是我在瑜王府当差。” “当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瑜王府一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是看闲书……这些也就罢了,毕竟你从小孱弱,家中没指望你能大出息,平平安安便好。” “我如今不是挺平安的吗……”陶景言低声念叨。 “平安?!” 陶景贤眼睛一瞪,“瑜王殿下再怎么正人君子,也是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男人了,你成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万一哪下被人盯上,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陶景言听着,脸色一红,说来也是,他和祁云昭在一起这些日子,也从未想过……那种事情。 祁云昭也没提,陶景言便掩耳盗铃般得以为,瑜王殿下……可能……应该……也许……不需要……吧? 甚至他还假设了祁云昭不举。 陶景言挠了挠后脑勺,毕竟自己现在这身子骨,万一直接坐在床上,或者直接给他吐口血,怕是会给祁云昭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祁云昭单身那么多年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心态,陶景言一直在回避这件事,祁云昭也许是心疼他,也一直没提。 陶景贤看他越来越红的脸色,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忐忑不安地问他:“你们该不会……” “没有!”陶景言一口否认,“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 陶景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苦口婆心道:“阿言,这个世上断没有还未成亲便住进人家家里的,虽说你是男子……”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额头上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他咬牙切齿道:“虽说是男子,但也应该……名正言顺的,你也要有清白的,对吗?” 第75章 贱名好养活 陶景贤第二天一早又叫人送了好些进补的东西来,他说瞧着陶景言比平日瘦了一些,虽说瑜王府不能亏待了他,但是总吃人家的也说不过去。 桌上的人参灵芝鹿茸什么的,陶景言也琢磨不明白药性,不敢随便乱吃,于是叫人收拾收拾一道儿送去了顾岚那里。 画棋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祁云昭那个平日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首领暮水。 “殿下说了,今日要去趟大营,没工夫回来,叫您安心在家里歇着。”暮水笑道,“他说小公子若是在家里觉得烦闷,可叫上顾大夫一同前行。” “去大营?”陶景言问。 “是了。”暮水说,“陶将军和少将军都在呢……瑞王殿下也在。” “他去做什么?” “昨儿晚上就派人来寻殿下来了,去找陶老将军也是他的主意。”暮水说。 “那我更要去瞧瞧了。” 陶景言起身将衣服穿戴整齐,抱着一只精致的小手炉就准备往外走,宽敞舒适的马车载着两个人慢悠悠地行驶,顾岚趁着这个机会交给陶景言怎么拍八虚。 “真的有用吗?”陶景言听他的话,伸手在身上拍了两下,只觉得累,还是瘫着比较舒服。 “对你来讲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顾岚说。 “那成吧。” 陶景言妥协,接着伸手在身上拍拍拍…… “我现在给你开的那副方子你按时吃着,不可耗费心神,不可饮食过饱,不可受风受寒,不可吃荤腥油辣之物,可记住了?” 陶景言一边拍着一边点头:“记住了。”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好。”陶景言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是偶尔会做梦,但是梦醒来就不记得什么了?” “做梦?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记得当时你醒来心绪如何吗?是惊恐还是难过?” “还是挺难过的。”陶景言回忆了一下,“会无缘无故梦中落泪,然后……然后画棋便把我叫醒了。” 顾岚叹了口气:“你们怎么都这样……” “我倒是还好,反正我也不记得梦见过什么,倒是祁云昭呢?他近日还做噩梦么?我瞧他前些日子眼下青黑,现在倒是没那么唬人了。” “他啊”顾岚笑了一声:“我昨晚给他把了脉,他现如今力壮如牛,还做噩梦,他春风得意的,为何要做噩梦。” 陶景言:“……” 那也是。 “那也要好好调理着,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有哪一天我撑不住了先走一步,我怕他又要旧疾复发了。”陶景言看上去有一些难过:“如若知道他这么难受,我当初合该写个合家欢的。” “你还写个合家欢了,那圆圆满满的事只有在话本子的大结局才有。”顾岚笑话他,“左右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过好当下就是了。” “至于祁云昭……我会想办法。” “是了。”陶景言看着顾岚,眉眼弯弯,语气温和,“顾大夫,你是一心一意向着殿下的,你不会害他不是么?” 顾岚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我自然不会害他。”他说,“我害谁都不可能害他。” “我知道。”陶景言伸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了。” 马车停在大营门口,陶景言一掀开车帘子便看见祁云昭现在门口含笑看着他,他应是从沙地上刚回来,一身轻甲还没换下来,腰间还别着一把长长的剑。 陶景言的目光瞬间被那把威风的剑吸引过去了。 “可算来了,陶将军在帐内等你呢。”祁云昭说。 “等我?”陶景言伸手摸了摸剑柄,“锃”得一下拔出来,剑身泛着银白色的光。“我来偷摸解个闷儿,我爹等我做什么?” “陶将军想着过几日便要动身,怕万一出了什么事耽搁你加冠,便想着先给你把字取出来。” “取字?” 陶景言来了兴趣。 毕竟这一本书的人名儿都是他给取的,来到这儿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别说祁云昭了,就连皇帝老儿字叫什么他都知道。 突然有人要给自己取个字,他还怪稀罕的。 临走进帅帐,陶景言就听见一阵争吵声传来:“要我说还是这个好,这个大气,配阿言!” “大气有什么用,这个,这个字寓意好!就要这个!” “可是不好听啊,瑞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哈哈,陶小公子的字,我可不敢妄加点评,不若让他自己来做决断呢?” 话音刚落,陶景言便进帐了。 陶景安拉过他来:“阿言来的正好,快来,我们正商量着给你取字呢,你来看看哪个好?” 陶景言原本期待得要命,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亮晶晶的,结果看到桌上那三张纸后,眼里的光都消失了。 那前两张纸上分别写着: 福顺 康健 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更直白了,上面直接两个大字: 龟寿! 陶景言:“……” “谁的主意?”陶景言问。 “我和爹一人取了一个。” 陶景言:“……” 一个省略号已经不足以表示他的无语了? 多荒谬啊!看看他给取的都是什么字,先太子叫渊渟,祁云昭叫清沂,陶景贤叫章华。 到了他这里,叫龟寿! 难不难听另说,这不像骂人吗? 这对吗?! “我不要。” 陶景言拒绝得冷漠干脆。 “阿言,你别嫌这字难听,有一些老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陶景言心如死灰:“原来你们也知道难听啊。” “虽然难听,但是有用啊,你刚下生那时候身子就弱,大夫断言你过不了多久,让我们给你准备小棺材。”陶隋说,“你娘舍不得,都说你命弱要取个贱名,你娘就抱着你一口一个小豚儿叫着。” “噗!” 陶景言和祁云昭两个人都没忍住捂着嘴喷了一下。 “叫什么?!”陶景言不可置信地大叫。 “小豚儿啊。”陶景安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因为你家中排行最小,就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小豚儿小豚儿,大哥自从有了你这么个弟弟,连菜市场杀猪的都不敢看了呢。” 第76章 椿龄无尽期 陶景言根本接受不了,什么小狗儿,什么龟寿! 他完全不能接受身边人要么叫清沂,要么叫章华,要么叫怀瑜,而他叫龟寿! 可是大哥和爹好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陶景言往旁边看去,就看见祁云昭一手握拳虚虚放在嘴边,唇角绷直,微微颤抖。 “你敢笑就完蛋了。”陶景言警告他。 祁云昭不笑了,情绪控制得很快,马上就义正言辞道:“咳咳,本王觉得,这几个都不错,但是是不是应该问问陶二公子的意见?” 瑞王也在一旁附和:“是啊,陶二公子他有学问,说不定能想出来一个好的呢?” 陶景言非常坚定:“反正不叫龟寿!” 陶隋写了几句话,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事情原委,众人便只能在这里等着了,陶景言这才注意到和众人有一些格格不入的瑞王殿下。 原因无他,陶家父子是武将,祁云昭功夫也不错,几人身上都穿着轻甲,只有瑞王殿下身上没什么重物,和他们站在一起,又没有像陶景言和顾岚一样裹得像个球,在这里格外正常,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他看陶景言朝他看过来了,对他微微一笑。 “瑞王殿下今儿怎么想着来这儿转上一圈儿了。”陶景言说,“这军营里全是刀枪剑戟的,万一哪下不仔细伤到了殿下贵体,那才是罪过了。” “左右闲来无事。”瑞王说,“陶老将军出京后,不知何时还会再回来,想着年幼时老将军教皇子们排兵布阵,总是怀念起那时候的时光来。” “是么。”陶景言好像没想起来,看向他爹,“我那时候太小了,应当是不记事。” “嗐,那时先太子瞧你们几个孩子成日里门外书房,担心你们憋坏了,让我以教学的名义带你们去马场撒欢儿罢了。” 陶隋摆摆手,“那都是往事,往事了。” “是了,如今皇兄已……可不就成了往事。”瑞王语气怀念,“只是想来,五弟由先太子一手带大,想必比我更加怀念吧。” 祁云昭眸色一冷,正准备说话,就听陶景言站在他身前开始叨叨: “瑞王殿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先太子殿下是长兄,自然是对每个弟弟都一视同仁的,瑜王殿下也自不会只尊敬先太子,不尊敬别人,难不成就因为先太子殿下年幼之时没能照顾好您,您就不怀念了吗?” 瑜王殿下勾了勾唇角,见陶景言看他,又抿了抿嘴,一副受尽委屈伤心欲绝的样子。 “本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今时过境迁,变化竟然这么大。”瑞王笑道,“曾经那个一会躲在太子殿下斗篷下面抹眼泪的小孩儿,如今竟然也能插手国事了。” 陶景言又把头转了过来,像一个战士一样昂首挺胸道:“那是自然,瑜王殿下是皇子,既受万民供养,便自然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不然拿着百姓的钱,却纵情享乐,花的那不叫俸禄,叫民脂民膏!” 瑞王听着脸都绿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瑞王无心政事,只顾着纵情山水,反正一个皇子钱也够花,只要不参与争储,只要不随便站队,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有了。 皇子不同于公主,公主无论多么尊贵,都逃不了要嫁人的噩运,不是去笼络大臣,便是送去异族和亲,皇子不同,他只要好好活着不作死,日后再领一块自己的封地,大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陶景言这是拐弯抹角地骂他不务正业吃白饭了。 “陶小公子何必如此锋芒毕露,本王只是怀念往昔。” 陶景言也是微微一笑:“我也没说什么啊,瑞王殿下多心了。” 瑞王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连发作的由头都没有,更何况他今日来也是有目的的,如若真的把陶景言得罪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陶景言藏在袖子下的手偷偷地捏了捏祁云昭的指尖,一副“别怕哥罩着你”的表情。 瑞王又扬起来笑脸:“是本王说错了,陶小公子莫要见怪。” “没关系,瑞王殿下,我刚才也没有别的意思,您不要多心。” 瑞王:“……” 瑞王实在待不下去了,起身说自己出去散散心便离开了营帐,祁云昭还在低着头和陶家父子商量行军路线。 陶景言靠在椅子上懒羊羊地摆弄着手里的剑。 祁云昭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叮嘱道:“你小心一点,这剑很快,别伤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陶景言“哎呀”一声,皱巴着一张脸,举起两根血淋淋的手指。“我不是成心的。” 祁云昭:“你不是成心弄伤手指的。”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上撒药粉,一小口一小口吹着。他说:“你是诚心想气我。” 送消息的是陶隋养得鹰,如果快的话一个时辰就能收到回信,结果陶景言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晚上顾岚把药都煎好了,回信还没有来。 “小豚儿,喝药了。”顾岚逗弄他。 陶景言马上跳起来哎呀咧嘴道:“你再取笑我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岚放声大笑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陶龟寿,请你喝药。” 陶景言无从反驳,抄起来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刚把药碗撂下,就听见帐外传来一声鹰叫,都不用人催,陶景言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陶隋将那鹰爪上的竹筒取了下来,他颠颠儿地跟上去,一进屋子,陶景安也围了上来。 在父子三人的瞩目之下,陶隋展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椿龄 “这字好,这字好啊。”陶景安欣喜道,“人说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可比乌龟活得久多了。” “哈哈哈……”陶隋看上去也挺满意的,“不愧是章华,这字也取得文绉绉的,咱们这种武夫自然是比不上的,阿言,你来看看这个字,这……” “扑通!” 父子二人猛地一回头,却发现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陶景言已经是倒在地上,面色惨白,人事不省。 第77章 铸金屋藏之 “陶景言……陶景言!” 他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他对这里完全没印象,面前却躲着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男子蹲下来仔细看着他。 他努力地去看那人的样貌,却怎么也看不清。 “你是谁?”陶景言问道,“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是椿龄。”那人说。 “椿龄……”陶景言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 “是啊,椿龄,陶老将军临离家,亲自给你挑选的字,椿龄,希望你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那你为什么叫了我的字……”陶景言瞪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谁呀?看你穿着官袍,你是做官的?我对你怎么从未有什么印象?” “没有印象就对了。”那人说。 “你是原主吗?” 那人摇了摇头:“不是哦。” “那你是谁呀?” “我也是陶景言。”那人说,“我是很久之后的陶景言。” 陶景言瞬间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是以后的我?这怎么可能呢,我活不了多久的,我长命百岁了吗?” 那人语气苦涩道:“嗯,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真的吗?!这么说我能陪祁云昭好久了!”陶景言高兴地几乎要跳了起来,“那我爹呢?他怎么样了?回京了吗?朝堂中可有新的武将成长起来接替他的位置了吗!” 那人却沉默了。 “怎么了啊?” “我是有话要对你说的。”那人说,语气实在严肃且很有压迫感,陶景言不得不冷静下来,安静听他说话。 “第一,今年下半年两国要开战,陶景言,你切记,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前线的军饷短缺,一定要让战士们吃饱,知道吗?” 陶景言本来就有这个打算,郑重其事地点头:“嗯,我知道。” “然后……”那人说着,似乎有一些不忍,“陶景言……这一世你不可以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了。” 陶景言的笑容收敛,喃喃道:“你说什么?” “你要悄悄地走,别让祁云昭发觉,你知道吗?”他说。 “为什么?” “你切记不要让他试图挽留你……” 那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可是话还没有说清楚,陶景言慌了,伸手要去抓他,却抓住了一片虚无。 “哎!哎!你回来!你把话说清楚!” 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陶景言四处挥舞的手臂,他一睁开眼,祁云昭欣喜若狂,双目猩红的样子便映入眼帘。 “阿言,你可醒了,可吓死我了。”祁云昭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还是顾岚拼命挤过来,摸了摸脉后说道: “醒过来便暂时没什么大事,今日的药可还没喝,让人在灶上温着了,我这边让人给你拿去。”“超雄”顾岚此时非常善解人意,“陶老将军他们在另一个帐子里等着,我去知会他们一声。” 言罢,他便退了出去,给二人留够了空间。 “来。”祁云昭扶着他坐了起来,又端来了温水给他润润嗓子,“我昨儿不就是去演武场待了一小会儿,你身边的人便连滚带爬地过来告诉我你又晕倒了,可真是吓坏了我,阿言,这次是因为什么?” 陶景言摇摇头:“我不知。” “看来以后还真得给你打造一个金屋藏娇,把你藏在里面去。” “金屋藏娇么?” “也不是。”祁云昭接过画棋手中的药碗,搅和温了之后,舀起一勺来递到他的嘴边。 陶景言没有马上就喝,而是低头鼻尖微动,闻了闻。 “这就是你平时喝的药,可是有什么不对?” 陶景言抬头看着他,眼睛中闪着亮晶晶的东西:“没什么,就是喝腻了。” “这药又没什么好喝的,早该腻了,来,把这些喝完,我叫人给你兑一些蜜水喝去。” 陶景言还惦记着刚才的话,接着问:“不是什么?” 祁云昭:“什么不是?” “金屋藏娇,你说不是。”陶景言提醒他。 “因为我不是汉武帝,你亦不是陈阿娇,金屋藏娇,说着好听,可最后那金屋究竟是爱意还是囚禁人的牢笼呢?”祁云昭说,“阿言,我从前便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只要在我身边我就舒心了。” “可是现在我便只希望你能健康安康,哪怕不是我的……你本就不是我的。”祁云昭苦涩一笑,“如若有一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不快活,大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陶景言静静地看着他,双臂微微张开,祁云昭心领神会,凑上前去搂住了他清瘦的身子。 “我哪儿也不去。又说什么丧气话,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想做的事。” 陶景言破涕为笑:“明明前不久还因为去了风月楼一事跟我大发雷霆,今儿怎么就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因为你着实吓坏我了,寻常人家哪里有动不动就晕倒的,你这次还晕了这么久。”祁云昭说,“这可怎么办,普天之下真的找不出来比顾岚医术还好的大夫了,如果顾岚都救不了你,那……” “他一定会救我的!”陶景言赶紧打断他的话,他说,“别担心,我一定长命百岁,椿龄无尽。” “嗯,椿龄无尽。”祁云昭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阿言又瘦了,同我在一起后你总是生病,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不是才见了起色?” 陶景言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想,他应该是曾经在落笔的那一刻做了太多错事,所以这个世界并不欢迎他。 他要像梦里的陶景言警告他的那样,要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门口没过多久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祁云昭刚要松手,陶景言便一把将他推开,弹射坐回去,与此同时,陶隋一把掀开帐篷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刚才还是一片暧昧旖旎,现如今两个人离得远远得,像隔着楚河汉界。 陶景言还在那里一本正经:“爹,大哥,你们来了。” 他可能是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尽量让自己的精神头好一些,结果没想到自己太虚,说出来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呻吟,听上去可真是可怜。 陶隋心疼得都顾不上礼仪尊卑了,一屁股坐在榻前,直接把祁云昭顶开。 祁云昭:“……” 陶景言:“噗嗤!” 第78章 无论去与今 “我说怎么平白无故晕倒了,我和爹都没发现,你一下子就摔地上去了,哎呦……” 祁云昭都不知道他晕倒的时候都摔倒了,当即脸色一变,上前去要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却被顾岚一把拽住。 顾岚摇摇头,示意没什么大碍。 “是屋子里太闷了。”陶景言回答,“我日后会仔细的。” “可摔倒哪里没有?” 陶景言愣了一下,细细想了一会儿后就要脱自己的上衣,因为这屋子里也没别人,他也就格外不顾及,却不曾想陶隋伸手一把将他的衣服拢好,使可大劲儿了。 “怎么了?” “君子正其衣冠,你这样不像话。”他说。 陶景言只觉得不理解,陶隋行伍出身,平日里打着赤膊耍刀也不是没有的事,怎么到这里就这么将就了。 陶隋黑着脸,生疏又僵硬地扶着小儿子坐好:“你安心歇着,明日便送你回京,这大营到底比不上京城,万一出了什么事,这里也没有充足的药材。” “好。”陶景言应下。 “公子,药粥端上来了。”画棋端着盘子走上前来,陶隋接过粥碗,放在陶景言手中。 “吃吧。”他说。 陶景言双手端着粥碗,鼻子凑上去闻了闻。“药粥?” “是了,顾岚让人往里面放了一些沙参和山药,会调理脾胃。” 陶景言端着粥碗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嘴里发苦,喝不下。” “那我叫人端一些小菜来。”顾岚走出门去,没过一会儿端来一盘土豆丝,还有一碗菠菜蒸蛋。 陶景言同样凑上去闻了闻,用勺子舀了一口菠菜蒸蛋,随后又吐在手绢上:“呸,好咸。” “那是盐放多了,你吃另一个吧,怎么样?” 陶景言点点头:“嗯,这个还成。” “那你慢慢吃着。”陶隋见他没什么大碍,便起身准备告辞,“爹在大营还有事务处理,晚一些再来看你。” “嗯,好。” 陶景言对他微微一笑。谁承想陶隋临走的时候路过祁云昭,又说了一句。 “瑜王殿下一起吧。” 祁云昭看了顾岚一眼,让顾岚照顾好陶景言,随后跟着陶隋出门去了。 陶景言饭没吃两口,边叫画棋把东西都撤了,顾岚坐在他身边神情依然凝重,惹得陶景言失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那神色旁人会以为我快死了。”陶景言说。 这话可不就戳了顾岚的肺管子,他当即就不乐意了:“呸呸呸,快说呸呸呸,有我在还真能叫你死了不成?” 陶景言只好依了他“呸呸呸”三声才算完。 “那你怎么吊丧着脸,顾岚,我从认识了你就没见你有什么笑模样。” “我还能有什么笑模样,你和祁云昭两个人,一个神志不清动不动就发疯,一个身子骨弱动不动就吐血三升,就这我还得天天挂着个笑模样?我保证不哭成吗?” 陶景言捂嘴嗤嗤笑。 “想来我顾岚一世英名,怎么就在你们两个身上栽了跟头,哪个我都治不好,这说出去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不过……我这次晕了多久?为何刚醒来时祁云昭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一天一夜。”顾岚回答。 “竟然这么久?!”陶景言瞪大了眼睛:“怪不得,他一定吓坏了,你瞧着他可有什么异常没有?” “他啊。”顾岚说,“只是日夜守着你,眼珠子就那么盯着你,连转都不转,眼珠子都快瞪脱框了。” “啊?” 要是这么想来也挺吓人的。 “顾岚……”陶景言突然有一些担心,“万一我要是有一天真死了,祁云昭会不会很难过啊?” “那是自然。” 顾岚沉思了一会儿,他说:“我听人说,当年清嫔娘娘过世,他就生了一场大病,东宫那边连装他的小棺材都打好了,他又偏偏活了下来。” “后来先太子也出了事,他将自己关起来几日不吃不喝,旁人都不敢靠近他,他却还是在先太子下葬的最后一天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可是阿言,至亲之人离世从来都不会随着时间就淡忘了,每一次分别对于他来讲都是在本就遍体鳞伤的心上再填一道伤口,那些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顾岚像是想起了什么,笃定道:“他从来都不会真的释怀。” 陶景言说:“那该怎么办呢?我想要他即使没有我也是快乐的。” “这没有办法。” 顾岚说:“他是真的拿你当救命稻草,阿言,就算是为了瑜王殿下,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成吗?” “你若是不喜欢他了,他倒可以接受,只要你还好好活着。但如若有一天你真的要离开……用那种方式,他会想方设法地将你留住。” 他又重复了一遍:“无论用什么方法。” 陶景言说:“我从来都没说要放弃。” “那最好不过了。”顾岚伸手拍了拍他,“你安心休息,我会治好你的。” “嗯。” “你睡吧,我去看着人煎药。” 陶景言精神不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想起来了梦里那个人跟他说的话。 “你要悄悄地离开,别让祁云昭知道。” 为什么?那样很没有礼貌啊,就算是要道别的话,也应当好好说句再见吧。 可是今日顾岚对他说的那些话,陶景言有点明白,祁云昭好像已经不能再忍受有人在他面前离开了。 我要悄悄地来,然后再悄悄地走。 睡梦中,一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埋进鬓角里,却被一只手温柔擦干。 祁云昭坐在床边,伸手捏了捏他微凉的指尖。 永远都不离开吗? 他眸光幽深,盯着熟睡中的人。 那如若阿言食言了怎么办? 第79章 相对两欺瞒 且不论陶景言身体状况怎么样,就这动不动就晕一下的毛病也是够吓人的了,祁云昭原本瞧着他前一阵子气色还成,打算带他去跑跑马,射射箭。 这下可倒好,还是安生在房间里待着罢。 第二天,陶景言又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一路上倒是不怎么折腾,毕竟马车又宽敞又暖和,座位上还垫了一层厚厚的软垫,他往座位上一窝,暖洋洋的就想睡觉。 “你过来靠我怀里?”祁云昭说。 陶景言也没跟他客气,屁股往那边挪了挪,随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舒服得“哎呀”了一声,双眼一闭沉沉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祁云昭把他拽起来,低头亲了一下他睡得热乎乎的脸:“阿言可还睡好了?” “还是有些累。”陶景言说。 “没办法,成日里睡着也是不好,这也就是天冷,等天暖和了着便可以带你去外面走走,透口气。” 陶景言叹了口气,没骨头似的靠在祁云昭肩上。 “怎么了?”祁云昭抬手揪了一下陶景言的脸。 “疼。”陶景言的脸都被揪红了一块,有一些不满意地念叨。 “娇气。”祁云昭抱着他,笑道,“儿时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是这么揪了一下你的脸,自那以后你见了我就哭,见了我就哭,我都不敢靠你跟前儿去了。” “嘶……” “怎么了?”祁云昭紧张地问。 “有点儿头疼。” 陶景言说着,有一些难受地揉揉眼睛,“可能是屋里太闷了,能开窗透会儿气吗?” “风凉。”祁云昭说,“你在这里裹好被子,我去把外间的窗户打开。” “好哦。” 陶景言听话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祁云昭开完窗户回来后,他又支使着祁云昭去小榻上给他拿本书来。 祁云昭随手拿过来一本:“都头疼了,就歇会儿吧,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这是什么……《资治通鉴》?你看这个做什么?” “看书又不费脑子,这个很好看啊。”陶景言打开到自己看的那一页,“像小故事一样。” “这么爱学习?”祁云昭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翻开了那本书。 过了一会儿,陶景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瑞王呢?” “瑞王?你问他做什么?” “我只是想起来那日我晕倒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去哪里了?不在我爹身边套近乎了吗?” “你昏倒那日他进宫去请了圣旨,说要跟着陶老将军一同前去。” “什么?!” 陶景言马上坐直了身子:“他真的要去?我以为皇上不会同意的,这岂是儿戏啊!” “放心。”祁云昭笑道,“他只是白忙活,不必在意,左右皇上不可能真的把兵权交给他,他不是行军打仗的料。” “那倘若他真的拿到了兵权怎么办?且不说你在京中任人宰割,就边境十几万将士们的性命岂能因为这种私事白白牺牲啊。”陶景言都快急死了,偏偏祁云昭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急得使劲儿推了两下,“你快去,你快去跟皇上禀报,你也要跟着一起去,你快去啊。” “阿言,我这段时间不能离京。” “为什么?” “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祁云昭说,“非常重要,你相信我好吗,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可祁云礼并非等闲之辈。” “我知晓。” 祁云昭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 陶景言警惕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只见祁云昭面不改色,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阿言,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吗?” 互相欺瞒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移开目光。 “可我总归不能害你便是了。” “我也不会害你的。”祁云昭说,“阿言,你只需要在家里当一个能吃能睡的小猪。” 陶景言:“……” “你再提一句小猪试试看呢?” “小猪小猪……” 陶景言卯足了劲儿冲着他“邦邦”两拳。 陶隋二月中旬大寿,但是二月初就要走了,陶景言跟衔月解释了一下事发突然,毕竟当时只是为了联系到祁云礼临时胡诌了一个借口。 随后他就开始准备寿礼,这什么礼物都没有自己亲手做的心意足,陶景言熬了个大夜亲自写了一幅百寿图送给他,陶隋现在那图前面瞧了半天,半信半疑道:“这是……寿?” 陶景言用力点了点头:“我熬了一个大夜写的呢。” 陶景贤:“……” 虽然但是……别人的百寿图好像都是提前好半个多月就开始准备了。 阿言前一天晚上连夜赶出来一副敷衍爹,偏偏他还被感动得不行。 陶隋看了又看,感叹道:“章华,你看你弟弟如今的字儿也是横平竖直了呢,你看咱们家又要出一个文曲星了。” 陶景贤:“……” 突然感觉自己被人骂了。 “是吗,哎嘿,祁云昭还说我写的不好看,要给我代劳呢,我没让,毕竟这种东西还得是自己写的最有心意。” “这字是你昨晚写的,昨晚你和殿下在一块儿呢?” 陶景言神色不自然:“是……是啊……” 房内的两个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去了瑜王府?”陶景贤问,“可你昨夜不是在府里吗?” 陶景言摸摸鼻子,细细打量着桌上的砚台,试图转移话题:“哎,你看这砚台……” “瑜王殿下不会做了墙上君……唔!”陶景言一把将二哥哥的嘴巴捂住。 “啊哈哈,爹,二哥哥累了,我先把他退回去了。” 陶隋捂住脸赶紧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滚快滚! 陶景言推着呜呜叫的二哥哥跑走了。 等二人跑远了,陶景贤才骂道:“陶景言!你还知不知羞?黄花大闺……黄花大小子可是让人说进门就进门的?” “进门怎么了?我们两个自由恋爱,有什么好避讳的。”陶景言嘟嘟囔囔,“明明已经很收敛了,每次祁云昭都翻墙进来,那墙那么高,路那么滑,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陶景贤:“……” 现在他如果不在这里看着,陶景言怕是要收拾包袱搬进瑜王府给人家当瑜王妃了。 第80章 酌酒等君归 二月初一,陶隋和陶景安带着浩浩荡荡一支军队走了,临走的早上,陶隋特地把陶景言叫到身边。 “每次爹出去打仗,都是抱着必不会回来的决心的。”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陶隋的神情悲伤不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但是这次有点特殊。” “武将在外打仗,家眷必须留京,这是规矩,只是平日你们都不参与政事,我也不用担心什么,如今……如今不一样了。” “你娘和你大嫂只是女子,不懂什么勾心斗角,权力倾轧,你二哥哥……还不良于行,家中一切只能寄托在你这儿。” “爹,你放心。”陶景言坚定地说。 “阿言,也别忘了顾好自己。”陶隋说,“你身子不好,爹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健健康康的,知道了吗?” 陶景言用力点头。 陶隋笑着,从自己的铠甲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皮质荷包,应是用鹿皮缝制而成,上面还镶嵌着几颗闪闪发光的宝石,看样子很有异域风情。 “这是爹上次出征的时候在街边买的,想着这个荷包给你装药丸儿刚刚好,便买下来了,谁承想扔在铠甲里忘了。”陶隋塞到他的手里,“收着吧,等爹这次回来给你带那里有名的马奶酒。” “到那时候,我们椿龄应该就加冠了,到时候陪爹喝两杯。” 虽然这话很有立flag的嫌疑,但是他此时神情太过恳切,以至于陶景言都忘记了还说什么,只是握着那个小皮包说了一句:“好,我等您回来。” 陶府一下子空了许多,家里的两个顶梁柱都走了,张氏和秦书意一天到晚闲得无聊,尽管这对婆媳有一些互看不顺眼,但是因为实在太闷太无聊,只好天天凑在一起推牌九。 但是这两个人牌品都不怎么好…… 没两天就打臭了。 这一切的一切经常往瑜王府跑的陶景言并不知情,毕竟大哥二哥走了,他就算再不怎么管事儿也不能接着咸鱼了。偶尔去祁云昭那里听人开开会,又跑去二哥哥那里帮忙做做生意,虽然没干什么正经事,但他自己过得挺充实的。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秦书意。 婆媳两个人又一次因为陶竹的教育问题产生了分歧,而且自带的动静弄得够大,都闹到陶景言这里来了,原因无他,张氏认为女孩子还是学学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日后找个好婆家,但是秦书意明显不这么想。 这天晚上回家,秦书意就跟陶景言诉苦:“竹儿是我唯一的孙女儿,我能不疼她吗?静萱怎么总是一副我要害了她的样子?” 陶景言知道这二人积怨已久,于是问道:“您和大嫂为何总是过不到一起去。” “因为我不让她生孩子。” 陶景言:“……啊?” “你也知道,陶家就竹儿这么一个小辈,你二哥哥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成亲,你年纪也小,你大嫂就总觉得不再为陶家生个男孩儿就是对不起咱们,竹儿还没周岁就想要再要一个,我没同意。” “为何?” “我也是女人,我还生了你们兄弟姐姐四个人呢,我能不知道生孩子多疼啊。”秦书意叹了一口气,“说什么传宗接代,那都是狗屁的话,还能有什么比活着的人那么重要,男孩儿怎么了,男孩儿不就是多出来了那么小二寸,有什么大不了的……” 陶景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裆部。 “更何况你大嫂生了孩子后,身子也不大好,这女人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呐,过不去那这辈子就到头了,你大嫂年纪轻轻,性子还那样好,我怎么能让她为了这种事儿就丧命呢。” 秦书意感慨道:“你大嫂也是个可怜人,她娘走得早,你也别怪她一根筋,她从小到大一直被人灌输这个呢,你大哥又常年征战不在家,她一个人主持府中中馈不容易。” 陶景言拄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所以说,就算以后只有小竹儿了又怎么了,咱们陶家家大业大,实在不成大可以去江南置办一块产业,也能让她安安生生过一辈子,非要学什么三从四德,非得把姑娘关在笼子里,那不是姑娘啦,那是蛐蛐儿。”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啦,你大嫂就觉得我不让她生是想让别人生了,那怎么可能,我也是从做媳妇那里过来的,我怎么可能再去难为她。” 陶景言笑着敲了敲窗楞,将窗户抬起来一些,笑道:“嫂嫂,你可都听见了?” 窗外正是张静萱那红得兔子似的眼睛。 “母亲,您说您……”她吸吸鼻子,“您说您这些话怎么不跟我说啊。” 秦书意“哎呀”了一声,叫道:“外面那么冷,站外面做什么,快,快进门。” 婆媳二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就双双拉着手说要去逛街去了,陶景言乐呵呵道:“去吧,多买些漂亮衣裳香胭脂回来,二哥哥有钱!” 陶景贤:“阿秋!” “呦,公子可是冻着了?”苍柏赶紧把门窗什么的都关好,又塞给他一个暖手炉,“公子,这是小公子送来的账本,说是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明儿他要去瑜王府,就不回来用午膳了。” 陶景贤翻来账册查了几下,发现确实不错,条理清晰,颇有一些自豪。 “陶小公子虽说不通诗书,但是办起其他事情来真是麻利。” “谁说他不通诗书。”陶景贤笑道,“他只是不识字。” “啊?”苍柏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他现在怕是已经把字识得差不多了。”陶景贤说,“阿言呐,你看他平日里懒得像头小憨猪,实际上心里透亮着,只可惜没有一个健康的身子,不然的话,谁能保证他不是陶家的第二个文曲星降世呢。” 但是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这个孱弱的小弟这么多年即使磕磕绊绊,也成功地长到十八岁了。 陶景贤叹了一口气,合上年前的账册:“小公子的药膳做好了便趁热给他端上去,记得嘱咐他多吃些,他平日里最是贪嘴,如今吃不了太甜的,记得备一些不甜的点心去。” “是。” 第81章 太傅府贺寿 陶景言晚上没在家吃,因为祁云昭要去做一件大事,他非要跟着一起去——给韩太傅贺寿。 这个老头子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前八十年,如今身子骨依然坚挺,精神矍铄,现在虽然不再过问政事,到朝中发生的动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祁云礼随着陶家军动身前往西北一事。 不过韩太傅并没有多问。 这天傍晚,陶景言俯身微微侧头,从马车上下来,就已经看见有人在门口等着了。韩正修快步上前来握住他的手。 “陶兄可来了,你哥哥呢?他来了没有?” 陶景言其实很想说二哥哥压根儿没跟他提起过这种事,但是古代人毕竟讲究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若真的把恩师的寿辰忘了也不好。 且不说别的,就单是让人知道了都得被戳脊梁杆子。 于是他笑道:“二哥哥在家中惦记好久,只是天冷路滑不便出门,特地命我带了些茶叶。” “那还真是可惜,我爹念叨陶二哥好久。” 二人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宽敞的大堂,如今这里人满为患,韩太傅做官这么多年,早年间一直在国子监任职,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他虽不喜铺张,但是还是挡不住曾经的学生非要登门造访。 陶景言看着心里有一些不是滋味,因为很难不会想到自己父亲,那个老头子也是最近过生日,但是他现下怕是应该在哪个山沟沟里顶着雪赶路,连口热乎的长寿面都吃不上。 这里一时之间热闹得很,但陶景言又没在国子监读过书,依然不认识这里的人,倒是韩正修一路走过去和不少人打了招呼,陶景言却在人群中一眼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前不久刚刚通过国子监入学考试,从他院子里搬出去了的林怀旭。 林怀旭老远就看见了他,隔着人群对他拱了拱手当做行礼,陶景言点点头,随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接着往前走。 穿过层层人群,陶景言终于走到正厅,祁云昭正站在韩太傅面前,他身姿挺拔,眼神却看着韩太傅衣服上的花纹,陶景言太熟悉他那副样子了,表面上是在认真听你讲话,实际上早就走神了,向来会敷衍人。 “嗯,老师说的是。”他说。 韩太傅正欲说些什么,就看见陶景言站在不远处,他说:“哎呦,你瞧是谁来了?我不曾见过他。” “老师,这位就是陶家的小公子,你前阵子在宫宴上应是见过的。” 韩太傅恍然大悟:“哎呦,原来是那个和季家小子起了冲突,掉进水里的那个?快来快来,让老夫看看!” 陶景言堆起假笑,笑眯眯地走过去:“太傅大人,久仰大名,一直没来府上拜见您,真是罪过。” “哎呦,哪里的话,你这孩子自小体弱,不便出门,我是知道的,你进来可好了?” 陶景言答道:“还是老样子。” “真可惜啊,你们三兄弟各个出类拔萃,如若你是个健康一些的孩子,我定要请圣旨将你带到我身边来亲自教导,到那时候说不定你和清沂说不定就能像当年的渊渟和章华一样呢。” 陶景言笑而不语。 祁云昭在一旁说:“只可惜阿言从小没请过启蒙老师,就算是现在开始学已是完了。” “可不是。”韩太傅拍拍陶景言的手,“如若你不嫌弃,以后来国子监读书吧……诶,国子监好像前不久刚来了一位陶家的旁支,叫什么……林……?” “林怀旭?” “是了,应该是他了吧。”韩太傅说,“我看过此人的文章,功夫颇深,只是没了灵性,若是真的要科举,怕是无缘三甲。” 陶景言跟林怀旭也不是特别熟,但是听韩太傅这么说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他说:“林兄自小没有老师照顾,学问都是自己在书舍里一点一点钻研出来的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不易,太傅若是有空,也可给提点一二,林兄心眼儿诚,定不会忘记太傅您的大恩。” “这倒好说。”韩太傅说,“勤能补拙,我听正修说林怀旭每次都是去得最早,离开得最晚,可谓是废寝忘食,有道是天道酬勤,定不会叫他失望。” “太傅说的是。” 祁云昭今日沉默得很,他这人虽说偶尔发点小疯,但都是自己难为自己,头一次在外面沉默寡言,陶景言在跟韩太傅扯皮的时候抽空看了他好几眼,却见他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陶景言看了他几眼,又笑道:“说来也巧,我爹也是二月份的生辰,此时他怕是还在山林中赶路,连碗热乎的长寿面都吃不上,做儿子的也是惭愧。” “陶将军这一生为国为民,不曾停歇过。”韩太傅说道,“只可惜我是和我文人,不能帮上什么忙,不然我也想上阵杀敌。” “如若真的海晏河清,那就不需要上阵杀敌的。”陶景言笑道,“太傅且放宽心,您为天下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人才数不胜数,可不就是桃李满天下?只可惜没能在您身边听书,着实遗憾。” “我曾读过瑞王殿下的诗,和您老的诗风如此相似,想必是您一手教导给他。”陶景言笑道,“想不到殿下虽不在朝,但也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子呢。” “瑞王殿下?”韩太傅了然道,“他自小对政务一窍不通,唯有诗词歌赋倒是颇有兴趣。” “是么。”陶景言感慨了一声,说道,“也不知殿下那般文人,能不能受得了西北的寒风凛冽,如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韩太傅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扭头去看靠在一旁半晌没有说话的祁云昭。 “阿言的担心不无道理。”祁云昭笑道,“老师,边关苦寒你也是知道的。” 此时,韩正修走过来行礼道:“父亲,瑜王殿下,宴席快要开始了,请上座。” 众人纷纷落座后,祁云锦才带着贺礼姗姗来迟。 “先生。”他笑道,“可是我来晚了?” “宁王殿下何时来都不晚,请上座。” 第82章 太傅府遇刺 尊卑有序,陶景言这次不能和祁云昭坐在一起,只能独自坐在一旁看着席面上的菜品,找自己能吃的东西,正当他百无聊赖之时,林怀旭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 “怎么?”陶景言笑着问他。 “今日之事同舍的人拉着我一起,我想着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便……” 陶景言了然,原来是他怕自己多心,这才特地来解释一番,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无事,你如今在国子监念书,礼数周全些总不是件坏事。” “您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日后在我面前,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陶景言说,“我不过只是为你提供了个歇脚的地方,按照辈分来讲,你还是我表哥呢。” 林怀旭看着他,“哎”了一声。 “近日跟同舍的人相处的怎么样?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跟我提。” “我平日里只是在书舍和寝房,足不出户的,没什么难处。” 好家伙,原来这小子还是个宅男。陶景言眯眯眼睛,严肃道:“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林兄。” “啊?” “你日后要参加科举,学识渊博些是不错……”陶景言凑近了在他耳边轻声说,“可是这为官之道,可不是只会圣贤书就能拿捏的。”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总闭门造车啊,京城关系网错综复杂,你出门一拳头下去能砸死三个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你这么一个人独立在这网络之外,说好听点那叫遗世独立,说不好听点,日后真有什么事情就任人宰割啦。” 林怀旭双唇紧抿,并不说话。 “我瞧你刚进京那时候也挺会为人处事的,怎么一到了国子监就不行了呢?” 林怀旭答道:“因为我娘还在世时,说过舅舅温和宽厚,如若日后真的有难处进京找他,他定会帮忙的……可是,国子监内大抵不同,说白了,不过就是一群学生在争每年的三元名额,我若真的出身富贵之家也到罢了,可我出身贫寒,哪有人会真心实意同我打交道。” 陶景言万万没想到,林怀旭这个人看上去一包心眼子,平日里还那么机灵,实际上却是个赤诚人,在什么地方了还在想着真心换真心。 不过说来也是,在国子监内的不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便是簪缨世家的公子,像林怀旭这种才学不甚突出,家室也不怎么显赫之人,自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陶景言叹了口气,这不能怪林兄,听娘跟他说这是个苦命人,这么大都没有个像样的先生教导,能考上国子监已是不易,更何况在这里出人头地呢。 “如今这也是没办法,还请林兄务必把握好这次机会,小韩大人的学问也是不错,还曾是探花郎呢,你若有什么问题,也可去找他请教。” “啊?” 林怀旭吃惊,“韩正修,韩大人?!他会理我吗?” “你大可放心。” 陶景言微微一笑,那个是京城第一傻白甜是一个看见文盲比看见蟑螂还难受的男人,日后祁云昭继位以后还对普及义务教育做出了突出贡献。 今儿他看见陶景言还是目光灼灼的,陶景言很难不怀疑,但凡他点个头,那人能马上就把他拽到过国子监里去,讲他个三天三夜。 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席间没有歌舞,没过一会儿韩太傅就觉得太过无聊,问他们可否做两首诗来听听,闻言陶景言浑身一震: 来了来了。 整个大顺文化逼格最高的场面来了。 陶景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那便由……”韩太傅的眼神扫了一圈,落在了陶景言这边,笑着说,“听闻最近国子监内来了新人,那便让这位姓林的学子开头吧。” 林怀旭猛地一抬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韩太傅会突然点他的名字。 “啊,是他。”韩正修笑道,“我原在书舍见过他好几面,只是这位兄台只是自己找了个角落安静看书,也不怎么搭话,我便没好去打搅。” 林怀旭闹了个大红脸,抬头看看,瑜王宁王和太傅并排坐着,一起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答话。 他嗓音干涩,张张嘴道:“今日正值太傅大人寿诞,不若我便做一首贺寿的诗,请诸位见笑了。” 他站直了身子,清清嗓子开了个头:“松鹤……” 此时有结队的小厮弯腰低头上前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巧的玉壶,跪坐在他们面前端酒,陶景言的目光被这群人吸引住,追随着其中一个小厮往前面看去。 祁云昭正端坐在椅子上,低头盯着席面 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景言只觉得这副当众开小差的样子有一些好笑,如果他现在有手机的话肯定要把他这副出神的样子拍下来好好笑话他,但还没等他看热闹多久,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只见上酒那个小厮跪坐在祁云昭面前,托盘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他的眼睛,还没等他的脑子处理好这一信息,他便下意识地窜了起来:“殿下!” 与此同时,那小厮拔出来匕首直接往祁云昭的胸口刺去,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分明是奔着祁云昭的命去的! “锃!” 只听得一声嗡鸣,那个匕首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其中一块碎片掉在了陶景言的脚边,他这才停下,祁云昭坐在椅子上微微抬了抬眼皮,和那杀手对视。 “呦,刺客。” 他语气松快得像是在迎接什么远道而来的客人。 那杀手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红血丝爬满了眼球,他实在没看清自己的武器是怎么掉落在地还碎成两半了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迅速被祁云昭身旁的问柳卸了下巴摁倒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叫着,口水淌了一地,看着可恶心了。 原本热闹的大厅安静了一瞬,随后随着韩太傅一声暴喝“放肆!”其他人纷纷站起身来。 “皇兄,你没事吧?”祁云锦紧张地看着他。 “殿下,这实在抱歉,府内混进来了刺客,还请殿下稍作休整,老夫自会叫人审问出缘由来。” “就不劳太傅大人动手了。” 祁云昭往前看去,见陶景言还站在旁边微微喘着气,面色惨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应当是方才往这边赶没有赶到,只是在离了他半步路的地方站着。 他便便招了招手:“阿言,过来。” 陶景言僵硬在了原地,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着,方才真是吓坏他了,那闪着银光的匕首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都不敢仔细想倘若真的那把匕首刺进了祁云昭的胸膛该怎么办。 就算他是男主角,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人啊。 祁云昭见他没反应,叹了口气,拉着他冰凉冒汗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我没事。” 陶景言抬眼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他吓坏了本王的人。”祁云昭扬了扬下巴,“自然是要本王带回府上审问,就不打扰太傅大人的雅兴了。” “今日之事,本王自会如实禀报父皇。” 第83章 万贯财缠腰 生日宴就这么散场了,陶景言穿越过来之后没参加几场宴席,但是每一次都不欢而散,祁云昭带他回去的马车上,他还有一些后怕,冷汗直往外冒。 祁云昭摸了摸他的手心,一片冰凉的濡湿。他叹了一口气:“阿言,你要不要坐过来一点。” 陶景言抬眸看他,犹豫了一会儿后坐在他的身边,祁云昭顺势张开自己的大氅,将人牢牢包裹在怀里,这个姿势好像给了陶景言极大的安全感,直到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可还好些了?”他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陶景言转头看他,说,“怎么光天化日之下还会有刺客,你有预感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这天底下想杀我的人多了。”祁云昭说。 “那总不能每次都这样,今天是今天,那下次,下次你没躲过可怎么办?” 陶景言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心跳都加快了:“你别这样祁云昭,你死了我怎么办?” 祁云昭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随后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又想拼命往下压,结果就是嘴角不停的在抽搐,看上去可有喜感了。 “你笑什么!”陶景言闹了,伸手在他的腰间掐了一下,掐得他“哎呦”一声。 他捏着陶景言冰凉的指尖,说:“这是没办法的事,阿言,姓祁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早已挣脱不开了。” 刺客被人押送到瑜王府的暗室里,祁云昭本想直接送陶景言回家,但是却被人拒绝了,陶景言执意要跟着他回瑜王府,他也没拒绝。 谁成想陶景言跟他说:“你们审问那刺客的时候,可否让我也跟着?” “什么?”祁云昭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何,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可是我既然现在在你身旁,日后这种事情定然会经常遇到啊,你瞧瞧我今日吓得动都不敢动,日后再遇到这种事可不坏了。” 祁云昭看着他,沉默不语。 “而且,审讯手段什么的……我也是要学的,毕竟日后你去打仗,我留在京中也得学着自保了。” “我在京中给你留了充足的人手供你差遣,你什么也不许操心,只需要好好养着你自己的身子就好了。” 陶景言抿唇,他记得祁云昭下半年那场仗要打得十分艰难,毕竟如今朝廷国库空虚,皇帝又是一个偏安一隅耽于享乐的,此番能够开战只是因为胡人都快打进来了,不得已才派兵出战的。 虽然这次祁云昭也打赢了,但是因为军饷一直跟不上,他想尽办法喂饱边境保家卫国的战士们,但是仍然损失惨重,最后虽然将西北兵权收入囊中,但是身边熟悉的人几乎都战死了。 所以这次陶景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战士们吃不饱饭,怎么也得想办法从各个地方抠出来点钱。 “阿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军饷。”陶景言叹了口气,“往常年无论是军饷还是赈灾银,那银子白花花地派出去,但是层层盘剥之后真真正正能到战士们手中的能有多少?” “更何况,现在朝廷本来也拿不出来多少钱了,连先太子忌辰典礼也是临时抄了个家才空出来的。” 祁云昭一言不发,只是从床头的小几上拽出一个抽屉来,里面放着一把精致的钥匙。 “这是什么?”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祁云昭说,“在王府假山下面,藏着一个暗室,不说富可敌国,黄金万两也是有了。” 陶景言惊叫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这二十多年又不是白活了。”祁云昭笑着,将钥匙郑重其事地交到他的手上,“如今我把这钥匙交给你,如若到时候朝廷真的拿不出来银子,你大可以拿着这笔钱跑到江南去购置一批粮食冬衣,再派镖局分批次秘密押送。” 陶景言捧着那个装钥匙的小匣子,只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毕竟他足够了解祁云昭,他并不是那样贪财吝啬之人,如若真的手头有钱,何至于像书中那样将自己逼到绝境而后生呢? 可黄金和他们真正需要的粮食冬衣还不一样,且不说如今市场上是否真的有足够的粮食冬衣能够满足将士们的需求,就算真的能买到那么多东西,怎么把这笔钱悄无声息地花出去才是最考验技术的。 陶景言忽然觉得这个任务,任重而道远。 “好了,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祁云昭将床幔放下,坐在陶景言身边,“明日我还要去上早朝。” “可能要让陶小公子失望了,那刺客被押送回来,我本无意要审问他的。” “那要如何?”陶景言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该不会是想明日把这件事情拿到台面上去说吧,你要知道皇上最讨厌旁人给他添麻烦,就算这事你占理,他也会因为你多此一举而厌恶你的。” “他的喜恶远没有那么重要。” 陶景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他一阵那眼神看得祁云昭心虚。 “你为何那么看着我?” “不对。” 陶景言说。 “哪儿不对了?” “哪儿哪儿都不对。”陶景言说,“单单在太傅府上遇刺这件事就已经够稀罕得了,你抓住了那刺客不是先杀了,也不是审问,而是非要把人押到文武百官面前……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天会遇刺了?” 祁云昭不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时候不早了,你药吃了没?” 他这副心虚的样子让陶景言更加笃定了内心的想法,心里愤怒的小火苗慢慢地燃烧了起来。 “祁云昭!”陶景言有一些恼怒,“你当真知道今日有人会刺杀你啊,那你还上赶着去?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是怎么敢的啊!” “本王只是觉得这只是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祁云昭在感觉到心虚的时候总喜欢这么虚张声势。 “小事?那可是刺客,万一你的预算出了什么差错,那你今天就危险了。”陶景言越想越气,“你!你!你根本就没想着同我商量啊,你!” “阿言,你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你,你给我出去!” 亥时三刻,瑜王殿下被赶出房门,只能留宿偏房。 暮水刚把刺客安置好回来却看见偏房亮着灯,于是问站在房门口的暮水:“这是怎么了?” “殿下和陶小公子吵架,结果被陶小公子从自己房间里赶出来了。” 房内的祁云昭:“……” “你俩给我滚远点蛐蛐。” 第84章 忽梦前尘事 陶景言最近身子不好,原本早起硬把他拽起来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估计有点勉强,整个人窝在被子里睡得正熟,祁云昭见他睡得香非要去讨厌,低头去咬他的脸。 陶景言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挠了挠,随后转了个人面向祁云昭,胳膊伸出来搂住他的腰。 “我要去上朝了。”祁云昭轻声说,“你在家里好好歇息,无聊了可以去看我书架子上的书,记得吃药。” “嗯……刺客……”陶景言睡眼迷蒙道。 “刺客一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祁云昭低头见他泛白的唇色,又是忍不住一阵忧心,“一会儿太阳再大一些,就叫画棋把你叫起来,不可因为贪睡误了药膳知道吗?” 陶景言也没回话,闭着眼睛又沉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画棋又轻轻把他摇醒,叫他起来梳洗一下。 陶景言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时辰。 “殿下还没回么?” “还没呢,殿下派人传话回来说,今儿中午就留在宫里了,公子不必等他回来再用膳。” 陶景言端起药碗来,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后一口喝了半碗:“药方改了?” “还是昨天的那个方子。”画棋将他的药碗收拾起来,匆匆出门招呼人将药膳摆好。 陶景言在床榻上呆坐许久,随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哦”了一声。 傍晚时分,祁云昭回来了,彼时陶景言正无聊地跟画棋下五子棋,杀得画棋节节败退,吱哇乱叫。 “你看,你这就不行咳咳……”陶景言将棋子收起来,“来,咱们再来两局,这次可说好了,不许赖皮。” “哎呦,公子,我的好公子,你快饶了我吧。”画棋把自己的月银都快输进去了,哭唧唧地请他网开一面。 “最后一把最后一把。” “我来陪你下吧。”祁云昭走进来,画棋赶紧让开让他坐下。 “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陶景言仰脸儿看着他,“事情可还顺利?皇上可为难你了?” “没有。”祁云昭说,“毕竟当朝皇子遇刺不是小事,无论如何都要彻查下去的。” “那刺客呢?” “被押送昭狱,大理寺的人正在审问呢。” “那你可知那刺客是谁派来的?” “不知。”祁云昭说,“那刺客活不过今晚。” 他没有机会说出实情了,因为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傅都不能留他。 祁云昭今日的做法,无非是给所有动了歪心思的人上了个眼药儿,没直接把刺客的人头砍下来扔在大殿上都已经算是他给他老爹留脸面了。 “太傅今晚怕是睡不着喽。”陶景言捏着棋子感慨。 祁云昭笑笑:“毕竟这刺客在他眼皮子底下意图谋害皇嗣,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他这官也别想做了,可见往他府上安排刺客的那个人不是心思缜密想谋害他,就是真的蠢没有想明白其中利害……不说了,你今日怎么样?可有按时吃药。” “都吃了,药喝了,饭也吃了,你放心吧。”陶景言最后一枚棋子落下,五颗白子连成一条线,“你瞧,我赢了。” “嗯,阿言厉害。” 陶景言一天喝的水太多,夜里总要起夜上厕所,但是晚上一睁开眼睛身侧一片冰凉,祁云昭并不在床上,看样子已经离开许久了。 他起身披上一件外袍往外走去,刚出了寝房就瞧见一个陌生小厮赶紧跑过来跪在他脚边,惊得陶景言往旁边让了一下:“大人可起来了?可有什么吩咐?” “祁云昭呢?” “祁……”皇姓,小厮不敢直呼他的姓名,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来。 “算了,你起来说话,画棋呢?你可看见画棋了?” 小厮一脸疑惑:“回大人,奴才没听过画棋这个人。” 没听过? 陶景言疑窦丛生,又进了一步问道:“祁云昭呢?就是瑜王?瑜王殿下!” “瑜王殿下……先太子……不是还没等继位便仙逝了吗……小陛下继位后,追封景桓帝。” “什么?!” 陶景言心中大骇,心中翻起以前尖锐的疼痛,喉间泛起一阵腥甜,他一捂住嘴,鲜血便从自己的指缝溢出来。 “怎么……咳!” “阿言?!”祁云昭两人一把从床上捞起来,手不断地去擦陶景言唇上的鲜血,“阿言,你看看我,可是做噩梦了?快醒醒?” 陶景言睁开眼睛,眼神缓缓聚焦在祁云昭的脸上,他伸出沾着鲜血的双手捧着祁云昭的脸。 “怎么了阿言?可有哪里难受?” “先太子……景桓……”陶景言迷迷糊糊之间想着,“怎么连谥号都出来了……咳咳……”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祁云昭扶着他,按住他的穴位给他止血,“没事的,没事的阿言。” 夜半三更,瑜王府内灯火通明,陶景言躺在床榻上晕得一无所知,顾岚用银针把他扎成了个小刺猬。 祁云昭看样子比他还像个死人。 “目前没什么危险了。” “他如今这样子,我还怎么放心去出征啊。”祁云昭拉着他冰凉的手,“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自和我在一起以后,就没舒坦过。” “可是我命太硬了,把他克了?” 好像就是从那一夜,陶景言的生命力肉眼可见地凋零了下去。 “别瞎想。”顾岚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牛鬼蛇神之说,自己吓自己。” “那他这样总不是办法。” 顾岚愁得这几天头发都快被自己拽没了,他原地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想我顾岚饱读医术,怎么连他也治不好了,不行,我现在就回去翻医书,我就不信!” 顾岚噔噔噔跑远了。 祁云昭扭头看着躺在榻上一无所知的陶景言,又把炭盆子挪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