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天下》 第001章 逃出生天 冬日里的河水可真冷! 杜青窈拼死咬断腰间捆绑的绳索,精疲力尽的爬上岸。她不知道自己漂了多远,她只知道要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 手脚并用的爬到树下靠着,大雨奋力的冲刷着她身上的死气。 没想到自己命这么硬,连阎王爷都不敢收她! 一扭头,岸边趴着一个女人,半截身子都在水下,像是被水冲上岸的。但见这女子双目紧闭,唇色发白,压根没有苏醒的迹象。 杜青窈喘着气环顾四周,大雨迷蒙中没有旁人。想了想,她颤颤巍巍的爬过去,伸了手抵在女子的鼻间。指尖骇然一顿,死了?! 这女子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蓦地,她发现女子的腰上拴着一块腰牌。 “这是……”杜青窈壮着胆子快速扯下,将腰牌掂在掌心,按分量推测应该是镀铜的,而上面刻着清晰的两个字:宫禁。 宫里的腰牌?没错,肯定没错,她早前见过的。 这段时间宫里在选秀女,所以相应的也在选宫女充实后宫。死去的这女子所穿并非宫装,但这腰牌的确是宫里的,应该是已被选中却还没有来得及进宫的宫女。 杜青窈忽然笑了,“天无绝人之路!娘,娘……” 不远处隐约有吵闹声,如果被人知道宫女死在她身边,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擅杀宫女会被处以极刑。 思及此处,杜青窈银牙一咬,“得罪了!” 她快速扒下宫女的衣裳给自己换上,然后用力将尸体推下河。去你的仁义道德?死去的回不来,活着的总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尸体刚推下河,身后便传来了甲胄声,以及侍卫军的大声呼喊,“在这里,快抓住她!” 杜青窈虚弱的站在河岸边,捏着手中腰牌扯了唇笑,环视蜂拥而至的侍卫军。 一身臃肿的老嬷嬷气急败坏的喘着粗气,一把拂开身边人的伞,指着杜青窈的破口大骂,“小贱蹄子,入了宫籍还想跑?给我带回宫去,且叫这贱皮贱肉的知道,什么是宫规!” 回宫? 好,好得很! 丢失宫女会被追究诸人的护送不利的失职之罪,可谁都不想被她牵连,所以管事的姑姑叫人给了杜青窈十五大板,算是小惩大诫,这事儿便这么揭过去。 “记住了,在这宫里就得守规矩。”管事姑姑居高临下,“再有下次,谁都保不住你!” 杜青窈仰头望着趾高气扬的管事姑姑,竟觉得跟做梦一般,说进宫便真的进了宫。 “李辛夜,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管事姑姑扯着嗓门,伸手就来揪杜青窈的耳朵。 “姑姑!”杜青窈忙不迭软了声音,“奴才听见了!” “今儿 让你歇一日,明儿去浣衣局干活,再不好好干活就送你去罪奴所。若是到了罪奴所,你这辈子都别想咸鱼翻身!”管事姑姑嫌恶的瞥一眼杜青窈血淋淋的臀部,哼哼着离开。 咸鱼翻身? 杜青窈忍着疼从长凳上爬起,踉踉跄跄的往外走,每走一步便疼得龇牙咧嘴。呵,她们不让她活,她却阴差阳错把自己送进了宫?! 这算不算天意? 虽然一进宫便挨了十五板子,但不管怎样,总算可以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她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蓦地,前头传来清脆的声音,“姑姑说,让我带你去休息。正好我也被分到浣衣局,我帮你把东西搬到浣衣局去,咱们刚好能做个伴!” 发丝被风吹着,沾着冷汗,糊了杜青窈一脸。她心想自己此刻肯定是狼狈极了,却还是忍不住扬起头。 这女子穿着一袭宫装,眉眼弯弯,盈盈一笑间两颊浮起一片绯红,于这绯红之下的两个酒窝尽显可人之态。她伸出手,适时的扶了杜青窈一把,“我叫思月,你叫什么?” 杜青窈眸色微暗,呐呐的说了一句,“李辛夜!” 被丢进刑房之时,她看到了太监手中的宫牒,上面清晰的写着:李辛夜,女,十五,宜州姜林人,孤女,寄居舅父卖香商贾门下,能识字懂刺绣。 可见这个李辛夜和她一样 ,都是寄人篱下的苦命人。 杜青窈被思月搀着,一瘸一拐的进房间。哪知屋里还站着三个宫女,见她进来,一个个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 宫女凌春雪叉腰冷笑,“哟,跑得不够快,这就被抓回来了?” 稍稍圆润的耿宝儿旋即附和,“下辈子换四条腿当个牲畜,便能跑得快一些。” 听得这话,众人哄笑一堂。 又有俏宫女花小蝶冷哼两声,极为不悦的指着杜青窈,“你这个扫把星,咱们险些被你害惨。宫女私逃是死罪,若是被人揭发大家都得连坐。” “别理她们,一个个都是闲得慌。”思月将杜青窈扶上床,将她的包袱放在枕边,转而冲着屋子里那几人道,“你们的衣服都洗完了?” “装什么大头?若不是宫里有人,还想在这儿发号施令?”这几人碎碎念的走出去。 杜青窈听在耳里权当不知,她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养伤。板子不要命,但是能让她无法行动自如。在这深宫里,若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进来也是死路一条! “好好休息,记得晚饭时分来饭厅吃饭!”思月笑道。 杜青窈点头,“谢谢。” 目送思月转身离开,屋内空寂下来。杜青窈快速打开包袱,这些都是李辛夜留下的东西,既然顶替了李辛夜,就得知道有关于李辛夜的事情。 可包袱里除了几件衣服,便只有一个木盒。 她将盒子凑到鼻尖轻嗅,“樟树盒子?” 一般来说樟树是防虫的,香味甚异,没人会拿樟树来做盒子放东西。 更奇怪的是,盒子里只有一朵用缎子做的白花,便再无其他。以指尖轻轻搓揉白花缎子,从手感来说,这缎子价格不菲,所用之人非富即贵。 杜青窈想不明白,李辛夜寄人篱下,还能用得起这么好的料子?退一步讲,即便用得起这么好的料子,为什么独独用了樟树盒子这样低贱的东西?而且还将这个带进宫…… 莫非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杜青窈想不出所以然,身子疼得厉害,干脆喝了水闷头睡一觉。好在她糙皮糙肉,以前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想来这一次定也可以挺过去。 谁知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伤口更疼了,动一动便是一身的汗。可一想到自己能活下来,这点痛便也不算什么。扶着生疼的屁股,杜青窈一瘸一拐的进了饭堂,却连半点剩菜残羹都没有。 轻叹一声,杜青窈无奈的扶着桌案,五脏庙饿得咕咕直叫。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又加上在水里漂了这么久,回来还挨了板子,再不吃点东西恐怕真的要撑不下去。 “饿了?”有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这里还有个馒头。” 第002章 你不是李辛夜 杜青窈蹙眉望着门口,逆光里站着一个宫女,看不清容脸。 直到她走近了,杜青窈才算看清楚。 这女子生得寻常,五官寡淡无奇,只是唇色微深,眼神透着几分凉意。但见她唇线紧抿,看人的时候总带着质疑与疏离之色。 “你是……”杜青窈的视线落在女子的手上,那是一个白面馒头。肚子再次不争气的叫起,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装模作样的人,最讨厌!”女子将馒头丢在桌上,“吃吧!” 杜青窈不是什么清高之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在学士府过够了猪狗不如,被人算计的日子。如今这是在宫里,更得小心翼翼。 眼下,毒死总比饿死强。 小心翼翼的拿起馒头,杜青窈小小的咬了一口。 “我叫孙敏,你叫什么?”女子不温不火的开口,坐下之后便将脊背绷 得笔直。 杜青窈嚼着馒头,低哑的说了一句,“李辛夜!”顿了顿,又抬头看着孙敏,扯了唇角道,“谢谢你的馒头。” 说完,扶着臀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身后,传来孙敏的凉薄之音,“看样子你是个不要命的主?” 杜青窈的心头骇然一颤,这是什么意思?深吸一口气,她极力保持镇定,回眸望着孙敏的背影。这人就像是私塾里的好学生,坐在那里竟将脊背挺得这样笔直。 “死了?”孙敏又开口,但没有回头看她。 杜青窈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你什么意思?” “李辛夜和我是邻居,我们是一起进宫的,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孙敏起身,幽幽转过身来,眸光利利的盯着她,“你根本不是李辛夜!” “你说你是我的邻居,何以我不曾见过你?”杜青窈若是连这点胆量都 没有,就不会进宫。鬼门关都闯了,还怕区区一个女子? 但承认自己不是李辛夜,就等于承认了冒充宫女之罪。杜青窈可没那么傻,不会被人一两句话就给诓得乱了方寸。 孙敏望着她,“冒充宫女是死罪。” “那你大可告诉姑姑,不必来这里试探我。”杜青窈瞧了一眼门外,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所幸四下无人,否则这些话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便是这一句话,惹得孙敏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你倒是有胆识。”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杜青窈忽然扯了唇角,笑得凉薄。 “你笑什么?”孙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旋即向前走了一步。 杜青窈轻嗤,伸手扶着门框,因为伤口处的疼痛,教她的额头有薄汗渗出,“大家彼此彼此。” 孙敏蹙眉,不觉 冷了音色,“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也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但从今日起你就是李辛夜,你这条命是我的。” “我这条命太硬,阎王爷都不敢收,何况是你。”杜青窈靠近孙敏,凑近她耳畔低低的说了一句。 惊得孙敏猛地瞪大眼眸,“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青窈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我这人不喜欢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人敬我一尺,我必敬人一丈!” 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孙敏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刚入宫就得罪人是不太好,可若性子太好难免会受欺负,以前忍得还不够多吗?她杜青窈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主,向来睚眦必报。 杜青窈的屁股疼得厉害,若是不找点药吃,今晚怕是要活受罪的。可宫里的宫女太多了,谁会管一个宫女的死活?所以还得自己想法子。 宫女所 的外面是一个百草园子,白日里没见人看管,出了饭堂的后门就是。 入了冬,园子里的草早就被冻死,杜青窈只能趴在地上仔细的找,专门找那些犄角旮旯的阴凉处。阴凉处夏日遮阴,冬日避霜雪,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才挖到几株枯萎的蒲公英,虽然叶子都被冻死了,好歹还有根。洗一洗煮锅蒲公英水能消肿,再捣烂敷在伤口,能让她的伤好得更快一些。 揉着生疼的屁股,杜青窈疼的龇牙咧嘴,跪在荷池边上把挖到的宝贝疙瘩洗干净,“如今就指着你们救命了!这宫里什么都没有,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进宫。”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声响。 惊得杜青窈猛地转身,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动伤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瞬时腿软,一头栽向荷池。 第003章 惹了要命的主 水花四溅,杜青窈在水里呛了两口,当下凫到了暗处。 夜里无光,她压抑着呼吸,小心翼翼的爬上岸。 一开始她的确是没站稳,不过落水之后脑子便清醒了。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侍卫,但不管被谁抓住,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上岸之后,杜青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对面岸上那个人还站在光亮处,焦灼的在岸边来回走,大概是在找她的踪迹。但宫里那么多宫女,想找到她也没那么容易。 杜青窈浑身湿透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宫女所走去。然而走到假山处,乍听得山洞里有动静,惊得杜青窈慌忙躲在假山后不敢动弹。 谁?这大半夜的,谁在山洞里装神弄鬼?可山洞里传出的声音好奇怪,仿佛是痛苦的闷哼,又像是绝望的呻吟。 冷风吹得她上下牙齿直打架,再不回去……怕是要冻死在这里。骤听得脚步声从山洞里出来,然后快速行远。 走了? 杜青窈扶着假山哆哆嗦嗦的走出来,神使鬼差的朝着山洞里探了探头。方才那些人在山洞里做什么?但不管那些 人做什么,这闲事都不是她该管的,所以理智告诉她,她应该赶紧走。 可还没迈开步子,山洞里却有人哼出了声,“救……救我……” 杜青窈骇然震住,山洞里还躺着一个人?! 她环顾四周,确信无人,这才慢慢走近山洞。昏暗中她只能分辨出这是个太监,手摸上去能感觉到他肌肤光滑,骨骼很细,她猜测这人应该年纪不大。 小太监衣衫半敞,气息奄奄。 早就听闻宫里会有狎戏之事,没想到今日会被她撞见。 有些刚入宫的小太监年纪轻又生得干净,便会受到年长的太监欺凌。轻者人人玩耍,重者……或残废或被玩死,这在宫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主子们高高在上,也知道底下人的勾当,可只要不出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奴才们该有自己的消遣,心里高兴了才能更好的伺候主子。 “喂?你怎么样?”适应了黑暗,杜青窈手忙脚乱的拢起小太监的衣服,还有呼吸脉搏,说明他还活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在这宫里想要活下去真难! 蓦地,杜青窈心头一窒,掌心里黏腻腻的, 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杜青窈有片刻的愣神,但旋即明白过来,快速将腰间的蒲公英取出来塞进嘴里咀嚼。她费力的将这人翻过身,把嚼烂的蒲公英吐出敷在了他受伤的位置。 血腥味很重,那地方都被玩烂了。 不救,必死无疑,救了……也未必能活! “我把唯一的药都给你了,算是给自己积阴德。能不能活,且看你自己的造化!”杜青窈扶着石壁起身,风吹得人脑子发热,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长长的回廊里,眼前的宫灯在左右摇晃,呼吸也变得沉重,好似…… 再次醒来的时候,杜青窈发现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一旁坐着眉眼焦灼的思月。孙敏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此刻正双手环胸冷眼睨着她,好一副“贱命真硬”的表情。 “我这是……”杜青窈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依稀记得自己正在往宫女所走,后来便失去了意识。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褪下,应该就是她们帮她换的,“你们救了我?” “辛夜你去哪儿了,怎么衣服都湿透了?”思月捏了把湿帕子,轻轻擦着杜青窈额头的汗,“ 我们发现你倒在回廊里,浑身冰凉,险些以为你熬不过去了!” 杜青窈无力的吐出一口气,“我都说了我命硬,这条命连阎王爷都不要。” “别胡说!”思月将案头的姜汤递上,“喝了姜汤好好睡一觉,仔细自个的身子。” “嘴硬有什么用?有本事死在外头,别劳烦她人救你!”孙敏转身出门。 思月为杜青窈掖好被角,“孙姐姐嘴硬心软,你别在意。快睡吧!” 杜青窈刚要开口,却见凌春雪、耿宝儿以及花小蝶走了进来,旋即闭了嘴。这三人一个鼻子出气,还是少招惹为好,毕竟她不是进宫来闹事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许是那碗姜汤的缘故,半夜里杜青窈出了一身的汗,早上起来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果然是贱皮贱肉的,这么一顿板子竟也没把她打死!”凌春雪站在杜青窈身后说。 杜青窈不管她,收拾了床褥便往外走。 在宫里你得先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有机会往上爬。 “辛夜,你来了!”思月已经开始干活。 杜青窈点点头,坐在思月身边望着满 地的脏衣服,然后盯着自己的手。 浣衣局的女子,一双手最是受罪,长年累月泡在水里,寒冬腊月亦不外如是。等到离宫的时候,这双手早就废了! “听说了吗?昨夜莲花池那头闹鬼了。”身后有人嚼舌头。 杜青窈低头洗着衣服,耳朵却高高竖起。 莲花池? 虽然秋冬季节已经没有莲花,但落水的时候,她的确见到了些许残荷。 闹鬼? 杜青窈心头冷笑,昨夜那小太监,若是没活下来,不就是个冤死鬼?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听说十七皇子亲眼看到的,吓得后半夜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刘妃娘娘连夜传太医,连皇上都惊动了。” 十七皇子? 杜青窈心头一窒,真要命,那个岸上的人……不是太监不是侍卫,竟然是十七皇子? 蓦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浣衣局而来,大批的侍卫推门而入,瞬时将所有人团团围住。只听得缓步进门的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喊道,“昨儿夜里,谁去过莲花池?” 杜青窈面不改色,微微捏紧了盆子里的衣裳。 第004章 公公,找到了! 浣衣局的管事姑姑——青莲,忙不迭走出来行礼,“莫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种事您打个招呼,咱们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少废话!”莫忠是拂尘一甩,“人都在这儿了吗?” 青莲忙不迭颔首,“是是是,人都在这儿了,公公您这是……” 莫忠上前,全然不理睬青莲的奴颜婢膝,“杂家再问一遍,昨儿夜里有没有人去过莲花池?” 听得这话,杜青窈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问的是“有没有人去过”而不是“谁去过”,那就意味着谁都没有证据证明,这里的人去过莲花池。这些侍卫军来此,只是依例搜查罢了! 四下有些窃窃私语,但谁也没敢站出来,闹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儿。 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忠鼻间冷哼,“今儿不说,以后就没机会开口了。事关重大谁敢隐瞒,来日若是查出来,这包庇窝藏之罪必当连坐。” 这话颇有威慑力,底下瞬时噤若寒蝉。 杜青窈掌心濡湿 ,如果昨夜有人看到自己出现在莲花池,依着宫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原则,她必死无疑。但愿思月和孙敏不会出卖她,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 莫忠的嗓子越发尖细,“浣衣局离莲花池最近,杂家不信这么多人竟都是睁眼瞎?是真的都没看到,还是……”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杜青窈的身上,眸光阴狠冷戾,“既然都不愿意开口,就别怪杂家不给你们机会。若查出与你们浣衣局有关,哼,谁都跑不了!” 杜青窈站在人群里,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用眼角余光扫过在场众人,好在思月和孙敏虽然面色各异,但都没有要告密的迹象。 就在莫忠转身,杜青窈以为此事很快就能揭过去的时候,人群里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喊声,“公公,奴才……奴才看到了!” 杜青窈骇然心惊,旋即循声望去。 凌春雪?怎么是她?! “公公!”凌春雪跪在地上,一脸的谄媚讨好,“奴才知道昨夜是谁去了莲花池。” 莫忠居高临下的 望着凌春雪,转而扫一眼跟前众人,这才凉飕飕的哼道,“是谁?” “李辛夜!”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对于杜青窈来说,这简直是五雷轰顶。她原以为不主动招惹她们就不会有事,没想到事与愿违。事到如今再去解释已无用处,解决问题才是关键所在。她必须在凌春雪有所作为之前,想好所有的对策和说辞。 “哪个是李辛夜?”莫忠问。 杜青窈走出人群,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奴才李辛夜,给公公请安!” “你便是李辛夜?”莫忠走过来,“昨儿是你在莲花池?” “奴才斗胆问一句,凌宫人为何要污蔑奴才?奴才这两日身子不便,除了做好分内之事,压根没有出过浣衣局。公公若是不信,可问姑姑,姑姑能为奴才作证!”杜青窈也是赌一把。 她是私逃的宫女,被抓回来之后挨了一顿板子。青莲姑姑知道她身子不适,但这伤又不敢让莫公公知晓,免得到时候私逃之事被捅出去,浣衣局里这几位掌事的都 会因为被追责而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莫忠尾音拖长。 青莲面上绷住,“是是是,奴才可以作证。这丫头近两日身子不大好,许是刚入宫的缘故所以有些水土不服,怎么可能半夜里跑到莲花池去?” “那这宫女举报,又作何解释?”莫忠是宫里的老人了,岂会被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 “凌春雪,你敢在公公面前胡诌,是不要命了吗?”青莲回头就指着凌春雪大骂,“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可知咱莫公公乃是甘泉宫的总管大人,你敢欺骗莫公公,便等同于欺骗刘妃娘娘。” 语罢,青莲又冲着莫忠赔笑,“公公,这都是新来的宫人,言语间没有个把门的不知轻重,您莫往心里去。此事奴才一定会好好的问清楚,大抵是有些私底下的……” “不是,奴才亲眼所见。”凌春雪理直气壮,“李辛夜昨儿浑身湿哒哒的回来,夜里没下雨,若非掉进莲花池,又岂会如此?她昨儿的衣裳都还在屋内,公公若是不信,大可去她床铺搜! ” 此言一出,莫忠面色陡沉,“还愣着干什么,带着去李辛夜的房间,给杂家搜仔细咯!” “是!”凌春雪起来的时候,冲着杜青窈狠狠咬了一下银牙。 杜青窈不吭声,孙敏和思月当即迎上来。 “辛夜?”思月面色焦灼。 杜青窈压低了声音,“不想死就别凑上来。”语罢,疾步跟着侍卫军前往宫女所。 这下可热闹了,侍卫军搜查宫女所,还是浣衣局的奴才领路,就跟窝里反似的可笑。 杜青窈没有辩解,紧跟在侍卫后面,心里却愈发的清楚。一早起来她就已经检查过,尽量抹去昨夜的痕迹,就是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方才听得凌春雪那般斩钉截铁,她觉得凌春雪定是做了什么。 站在房门外,杜青窈面上恭敬的站在原地,半低着头叫人看不出她心头所想。 蓦地,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喊,“公公,找到了!” 杜青窈指尖轻颤,慢慢抬了眼皮,目色微冷的望着侍卫手中的东西。 第005章 乱棍打死 “这是何物?”莫忠上前,望着侍卫手中的布。 在白布之上,散落着少许零碎的枯叶。 瞧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模样,杜青窈却是闻出味儿来了。她的鼻子跟寻常人不同,从小就跟着娘亲习惯了各种气味,没成想这会竟是派上了大用处。 凌春雪啊凌春雪,连这种损招都能想得出来,算你狠! “公公,这是证据!”凌春雪忙不迭开口,指着李辛夜道,“在你的床褥上找到的残荷,如此还敢说你不曾去过莲花池吗?看你还如何抵赖!” 一听是残荷,院子里当下就炸了锅。 谁都知道,残荷只有莲花池里有,否则便是在御花园那头才会有荷池。可御花园的荷池距离浣衣局太远,浣衣局的宫女不太可能去御花园那头沾染残荷。 “拿下!”莫忠一声喊,侍卫当即将杜青窈摁在了地上。 青莲第一个慌了,如果这事真的和杜青窈有关,那她整个浣衣局都会有包庇之罪。想起这个,青莲当即行礼,“公公,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辛夜身子不痛快,怎么可能去莲花池?” “公公,辛夜没有去过莲花池,昨夜奴才和她在一起, 奴才可以作证。”思月跪地,面上慌乱得很,“请公公明察!” 杜青窈没想到思月敢站出来,要知道这时候人人都当她是瘟疫,唯恐避之不及。狠狠挣扎了一下,杜青窈倔强的昂起头,“公公聪明一世,没想到被人骗了竟浑然不知!” “你说什么?”莫忠冷然,“小丫头片子,嘴皮子那么溜,不怕杂家把你的舌头揪下来?” “公公难道没发现,这些并不是残荷?残荷为何带着药香?”杜青窈面色铁青,若不回击必死无疑。 凌春雪忙开口,“公公你莫听她砌词狡辩,李辛夜巧舌如簧,她一张嘴连死人都能说活,公公千万别信她!”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孙敏冷哼。 “都闭嘴!”莫忠怒斥,眯起危险的眸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想了想,莫忠招手,侍卫当即捧着残荷上前。 杜青窈身子微微绷紧,看着莫忠弯下腰去闻残荷上的味儿,临了莫忠的眉头当下蹙起。 好吧,有戏! 凌春雪骇然,“公公,她是诓您的,您别信她。” “是有点味儿,但你如何肯定这便是药味?”莫忠的确闻到了残 荷上的味,但是味道很淡,即便凑近了也只能隐约嗅到些许。可这宫女隔着大老远就能闻着味儿,真是奇了怪了! 杜青窈被摁在地上无法动弹,莫忠拂袖,侍卫便将帕子递到了她跟前。 只听得莫忠掐着嗓子尖声道,“李辛夜,杂家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闻出这是什么药味,杂家就相信你,放你一马如何?” “奴才一定尽力而为!”杜青窈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没有退路。低头嗅着帕子上的残荷,眸子微微合上,她低低的开口,“山楂、枸杞的气息!” 语罢,杜青窈睁开眼,伸手捻了一点碎末在指尖搓揉,“不对,公公,这不是莲花池里的残荷,这是新鲜的荷叶采摘再自然风干的入药荷叶,是以这荷叶有药香味儿但没有淤泥气息。” “入药的?”莫忠面上生疑,“去太医院问问!” 有侍卫行礼,当即离开。 凌春雪慌了,“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李辛夜吧!奴才相信,她定也不是故意的。公公,公公……” “公公,莲花池虽然距离浣衣局最近,但是地处偏僻,不在道儿上。咱们进出浣衣局,压根绕不到莲花池。敢 问凌宫人,你口口声声说看到我出现在莲花池,那你当时在哪儿?”杜青窈掷地有声。 “我……”凌春雪哑然失语。 这番质疑几乎是化被动为主动,杜青窈刻意打乱了凌春雪的计划,所以凌春雪彻底慌了,接下来她就等着看凌春雪被戳穿的下场。 “你当时在哪?”莫忠盯着凌春雪,转而尖尖的干笑两声,“这天冷得厉害,怎么就出汗了呢?” 凌春雪的身子抖如筛糠,连声音都变了,她跪在莫忠跟前不断磕头,“公公,奴才没有说谎,奴才真的看到了李辛夜出现在莲花池边!公公,您要相信奴才,要相信奴才呀!” “还不闭嘴!”青莲训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活腻了吗?” “姑姑?姑姑!”凌春雪慌了神,“姑姑……” 青莲轻叹,“公公,小丫头刚入宫不知天高地厚,可能是夜里做了不该做的梦,所以胡言乱语。公公,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一回吧!” 到了这一步,谁都知道凌春雪玩的是什么把戏,谁对谁错几乎是一目了然。 侍卫跑回来的时候,附在莫忠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莫忠当下冷哼, “杂家今日又见着一出好戏,什么叫自己找死。来人,把这惹是生非的东西拖出去,乱棍打死!” 音落,凌春雪一屁股瘫软在地。 杜青窈伏在地上对莫忠磕头,“奴才谢公公明辨之恩,还奴才清白!”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凌春雪,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公公饶命……”下一刻,凌春雪已经拽住了杜青窈的腿,“辛夜,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帮我跟公公求求情!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这事儿哪里是杜青窈能做得了主的,阎王让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她站在原地,任凭凌春雪的哭喊,始终不为所动。 凌春雪终是被拖了下去,她红着一双眼睛,冲着杜青窈嘶喊,“李辛夜,我就算是变成恶鬼也不会放过你……” 哭喊声渐行渐远,四下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莫忠捻着拂尘,一步一顿的走过来,阴测测的喊了她的名字,“李辛夜?” “奴才在!”杜青窈行礼,心却再次跳到了嗓子眼。她隐约觉得,莫忠的口气有些不太对…… 第006章 她的身份 “杂家很好奇,你是怎么闻出荷叶上的药味?又是如何分辨出是何种药味,竟跟太医院里的药柜里的摆放不差分毫?”莫忠看杜青窈的眼神更是如同刀子一般。 杜青窈一脸的慌张失措,身子抖如筛糠,“回、回公公的话,奴才母家是香料贩子,所以奴才从小对各种香味特别敏感。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公公!” “想不到宫里还有这般能人,就是这胆子小了点,委实不中用。”莫忠鼻尖轻哼,捻着拂尘走出了浣衣局。 直到所有的侍卫军都撤出了浣衣局,杜青窈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额头上的冷汗终是涔涔而下,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面色煞白如纸。 “怎么样?”思月慌忙搀起她,“没事了没事了!” 青莲掐着腰怒斥,指着众人大骂,“还不干活!这一个个的都杵着干什么,是想挨鞭子?还是想进刑房吃板子?没用的东西!以后谁再敢于浣衣局里唯恐天下不乱,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所有人一哄而散,紧赶着去干活。 如今姑姑正在气头上,谁要是敢触她霉头 ,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李辛夜,你进来!”青莲转身就走。 思月扶着杜青窈,“我陪你进去!” “莫连累你。”杜青窈推开她往前走,唇角挂着勉强的笑,“我可以的!” 房间内,杜青窈行礼,“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李辛夜,你好大的胆子!”青莲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了她,“因你一人,险些累及整个浣衣局!李辛夜啊李辛夜,你是不是故意的?” 杜青窈扑通跪地,“此事由奴才而起,奴才该死,奴才愿意领罚!只是,请姑姑息怒,莫要气坏了姑姑的身子。” “你!”青莲原以为她会辩解,谁知她压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句愿意领罚就把这事断了个彻底。临了,青莲一声叹,“罢了,此事到此为止。李辛夜,我可警告你,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谢姑姑!”杜青窈行礼退下,拐过回廊尽处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思月疾步走进了姑姑的房间。眸色微沉,心里隐约明白了少许。 杜青窈没有再犹豫,匆匆转回房间。 之前侍卫军搜查她的东西, 也不知道有没有搜到李辛夜留下的那个樟树盒子。这是李辛夜唯一留下的东西,断然不能遗失。 “在找这个?”身后一声响。 杜青窈正在翻闯入,听得声音便放下了手中的枕头,回头望着身后站着的孙敏,“那是我的东西,把盒子还给我!” 孙敏把玩着手中的盒子,“如果不是我提前把东西藏起来,你还有命活到现在?” 她不知道孙敏是什么时候把盒子拿走的,但方才在莫公公面前没有拆穿她,也算是对她有救命之恩。思及此处,杜青窈定下心神,语气平静的开口,“你想做什么?” “东西暂时放在我那里。”孙敏将盒子捏在掌心,别有深意的望着她,“我不会对你怎样,既然都在浣衣局,自然要守望相助,才能往上爬!” 杜青窈心知,孙敏拿了这东西必定是当做把柄,毕竟孙敏知道她是冒充的李辛夜。可孙敏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想卯足劲往上爬的人。莫非这孙敏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见着孙敏往外走,杜青窈开口道,“你早就知道凌春雪会对付我,是不是?” 孙敏在门口顿住脚步,回头冲她“嘘”了一下,继而扯了唇角笑得瘆人,“她要你死,自然是留不得!” 音落,孙敏已消失在门口。 杜青窈敛眸,心中如明镜般。她昨儿换下来的脏衣服,早就被思月洗干净,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依着孙敏那番话,就算被查出她床上有残荷踪迹,孙敏似乎也有办法替她开脱。 孙敏,到底是什么人? 好在这一场风波暂时过去,十七皇子只是吓着,并无性命之忧。宫里找不到莲花池的真相,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因着凌春雪之死,房内原先针对杜青窈的那几个宫女,也跟着安分了一段时间。杜青窈逐渐适应了浣衣局的生活,但她知道她不能一辈子窝在浣衣局里,必须不计一切的往上爬。 宫道上,思月抱着一摞脏衣服,与杜青窈肩并肩走着,“这些都是玉明殿的衣裳,你知道玉明殿吗?” 杜青窈摇头,这些日子她听到不少闲言碎语,知道甘泉宫刘妃娘娘,玉华宫祁妃娘娘最为得势。当然,还有永和宫的宋昭仪。 至于这玉明殿,杜青窈还真没听 到什么。 “玉明殿是傅婕妤的住处,傅婕妤出身卑微,但秉性纯良不好争斗。大约是性子太软,所以入宫多年也不得宠。听宫里人说,若不是傅婕妤生下了十四皇子,估计还只是个才人。”思月笑着说。 言外之意,傅婕妤不过是母凭子贵,皇帝是看在十四皇子的份上,才予皇子生母抬高位份。然则这位份也不过是个婕妤,可见是个十足十的失宠妃嫔。 对于这个十四皇子,杜青窈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个俊美无双且温润如玉之人,不少宫娥私下倾心,提起这十四皇子便一个个春心荡漾的。 “这宫里的事儿还真说不好,一朝飞上枝头,许是成了凤凰,又或者失了自由还什么都得不到。”杜青窈忽然顿住脚步,瞧着不远处的竹林。 思月仲怔,“辛夜,你看什么呢?” “那片林子……”杜青窈眸色一转,“思月,捡点竹叶在宫里不算罪吧?” 思月呐呐的点头,“好像没这条宫规吧?可是辛夜,竹叶这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你要作甚?” 杜青窈笑了,“你很快就会知道!” 第007章 甘心做个浣衣女? 淡淡的竹香在室内溢开,浆洗过后的罗裙沾着清雅的香气,行动过处便有香气残留。 玉明殿内,婕妤傅氏眉心微蹙,放下手中书卷,“三秋,你过来。” 三秋乃是玉明殿的掌事姑姑,听得主子吩咐,当下便上前行礼,“主子闻到了吧?” “这是什么味儿?”傅婕妤眉心舒展,“极为好闻。” 三秋搀着傅婕妤起身,“说也奇怪,这几日玉明殿的奴才们,身上的衣裳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松木香也不是什么花香,倒是像极了主子您喜欢的竹味儿。” 说着,三秋抬了胳膊,轻轻嗅着衣衫上的香味,“最关键的是,这香味不浓烈,仔细去闻又闻不到。可只要人往跟前这么一走,一路上都留着香。” 傅婕妤含笑,“我说这几日怎么到处都能闻着一股淡淡的竹香,倒是浣衣局有心。你且去问问,到底是谁想着这么好的法子?” “是,宫里很久没有人,这么懂得花心思了!奴才这就去问问。”三秋轻笑,旋即行礼退下。 宫里的奴才都是拜高踩低,玉明殿冷清了太久,若不是傅婕妤有子嗣 ,恐怕早就没人记得她的存在了。没成想竟还有人如此与众不同,倒也是稀罕!宫里寂寥,难得寻着乐子。 外头传来低柔的磁音,“什么事能让母亲如此高兴?” 傅婕妤瞧着门口进来的人,温柔浅笑。 浣衣局。 杜青窈手上缠着绷带,小脸疼得煞白,“思月,疼,轻点!” 思月收了药筐子,担虑的望着她,“不过是挑薪火,怎么就烫了手呢?要知道,咱们可全靠一双手,若是伤着磕着,寒冬腊月的下水怕是要活受罪的。药都换了几日还是不见好,明儿我去太医院找林医女换个药试试。” “不用这么麻烦。”杜青窈瞧着自个手上的绷带,“这两日多亏有你帮我换药,其实已经好了不少。”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麻烦,非要煮什么竹叶水熏衣,熏的还都是奴才的衣裳。玉明殿那头从未提过要求,咱们只要管好上头那几个要宠的宫宇便罢,你何须多做无用功?”思月轻叹着,瞧了一眼摆在门后箩筐里的竹叶。 这话刚说完,便听得外头传来青莲姑姑的声音,“您这边请!” 孙敏 率先撩开门帘进来,后头跟着青莲姑姑,以及一名陌生的女子。 杜青窈摸着自个缠满绷带的手,望着青莲姑姑身边的宫人。 这女子约莫三十出头,梳着干净利落的宫髻,一袭深色宫装衬得她一身沉稳。唇瓣微抿,她进来的时候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杜青窈和思月,眼睛里带了几分锐利。 杜青窈心道,这宫人不似外表所见的温和。且看青莲姑姑这般尊敬,若她所猜不假,应该是玉明殿来的掌事姑姑。 果不其然,青莲开口道,“这是玉明殿的三秋姑姑,你们两个还不快行礼?” 杜青窈与思月当即行礼,“三秋姑姑安好!” “罢了!”三秋敛了眸中锐利,温和的笑着,视线却落在了杜青窈缠着纱布的手,“青莲说,这两日玉明殿的衣裳都是你们两个浆洗的,所以我过来看看。” 说着,三秋便走到了思月跟前,若有所思的拾起思月的手,凑到鼻尖轻嗅,“是这个味儿。” “姑姑?”思月望着三秋,一脸的疑惑,“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三秋问。 思月俯首,“奴才思月。 ” “好!”三秋莞尔一笑,冲着青莲道,“这宫人我先带走了!” 青莲先是一怔,旋即欣喜着行礼,“是!”当下嘱咐了思月两句,“到了玉明殿不可唐突,婕妤娘娘有什么吩咐都得记在心里,切莫任性妄为失了分寸。” “是!”思月眉心微蹙,转而望着一言不发的杜青窈。可杜青窈半点反应都没有,思月便只得跟在三秋姑姑的身后走出浣衣局。 待他人离去,孙敏冷哼,“你这是什么如意算盘?法子是你想的,却又故意弄伤手,把功劳都推给思月?” “我又不是神算子,怎么知道玉明殿的人会来找我,还要提前弄伤手?”杜青窈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我是血肉之躯,没那么心狠手辣。烫伤容易留疤,你觉得我会那么蠢,为了没影的事儿折腾自个?” 孙敏哑然,一时间答不上来。她看着杜青窈将箩筐里的竹叶倒出来,仔细的挑拣清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真是看不懂你。” 听得孙敏离去的脚步声,杜青窈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停滞下来,若有所思的望着水盆里的竹叶,“看不懂就对了! ” 她低头继续清洗手中的竹叶,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这么做了。 直到过了晚饭时分,思月才回到浣衣局,一道回来的还有玉明殿的宫女珍儿和珠儿,手上都捧着赏赐。赏赐虽然不多,但足以说明思月受玉明殿的欢心。 孙敏大老远就看到这一幕,进了房间却看到杜青窈正收拾着洗好的竹叶,不由的冷了脸,“你把机会让出去,如今想要拿回来也是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去拿回来?”杜青窈将竹叶放在干净的篾箩内,也不抬头,“你与思月都救过我,如今算是我还她一个人情,有什么不好?” “你进宫,不只是想做个浣衣女吧?”孙敏直截了当。 杜青窈神态自若,“那你呢?” “愚不可及!”孙敏大步离开。 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装傻充愣是必要。蠢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辛夜!”思月进门便将托盘上的赏赐放在桌案上,如同邀功般冲着李辛夜笑道,“这些都是我们的!” 杜青窈浅笑着摇头,“不,这是你的!” 思月仲怔,面色当下就变了。 第008章 为他入宫? “辛夜,你在怪我?”思月小心翼翼的望她,旋即慌了神,“辛夜你知道的,我不是想独吞功劳。可是玉明殿那头,婕妤娘娘……” “思月!”杜青窈制止了她,“我的手受伤了,这件事原就是你一人所为。以后这话吞到肚子里去,莫要再提。” 思月愣了半晌,“你不怪我吗?” “怪你作甚?的确是你做的。”杜青窈晃了晃受伤的手,“明白我的意思吗?” 思月呐呐的点头,眼神有些慌乱。 “若是被婕妤娘娘知道咱们骗她,想来不会与咱们善罢甘休,定然是要责罚的。”杜青窈轻叹,“思月,以后这话别说了,我可不想再挨板子!” 思月噗嗤笑出声来,“你不怪我,我便也心安。” “听说十四皇子每逢三、六、九都会入宫探母,今儿似乎就是六?”杜青窈摸着托盘里的玉钿子,笑盈盈的望着思月,“我没记错吧?” 思月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娇羞着坐在烛光里,“你、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咱们入宫 这些日子,每逢三六九你都会去东武门守着,回来的时候脸都是红的,就像现在这样。以前我不知道,如今想来,那东武门不就是去玉明殿的必经之路?”杜青窈坐在思月的身边,闲适的晃动双腿,“今日是六,见到了吗?” 犹豫片刻,思月点点头。 “思月,你……是不是藏着什么事儿?”杜青窈扭头问。 思月抿唇,面上有些凝重,“辛夜,有些事我暂时不能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我入宫的初衷。” “你该不会是为了十四皇子入宫的吧?”杜青窈眉心紧蹙。 “他救过我一次,但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也是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思月低头,瞧着有些沮丧,“我想留在他身边伺候,哪怕不能如此,时时见着他也是好的。” 杜青窈不解,“你想见十四皇子,应该去夜王府,怎么进宫呢?进了宫,见他不是更不方便?” “我没有选择。”思月苦笑,“别问了,我有我的苦衷。” “好,不问。”杜青窈倒也干脆,不过这愈发证明 思月的身份,可能并不像表面的这么简单。 思月转了话题,“对了辛夜,你为何入宫呢?是迫于生计?” “算是吧!”杜青窈轻叹,“我父母双亡是舅舅养大的,但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与其如此,还不如入宫躲清静,至少在宫里能吃上饭!” “你不会连饭都吃不上吧?”思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么惨?” 杜青窈低头,她不过胡诌罢了,谁知道这李辛夜到底有多惨?不过她之前的日子,的确过得猪狗不如。从小到大,与狗争食,任人践踏。 “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思月拍着胸脯保证,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面颊上的酒窝委实可爱。 杜青窈点点头,意味深长的望着思月。 “哟,巴结玉明殿的回来了!”俏宫女花小蝶冷笑着进门,打破了屋内的氛围,“玉明殿那样偏僻的地方,竟也没有迷路,可见眼睛还没瞎!” “你!”思月涨红了脸。 耿宝儿紧跟着附和,“小蝶你要小心,有些人 命硬得很,可不敢招惹。凌春雪死得那么惨,保不齐下一个就是你!就是我!” 花小蝶哼哼两声,“别拿我跟凌春雪比,凌春雪是被她自己蠢死的。这宫中哪里没有死过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有些人自以为攀了高枝儿,殊不知也可能是大难临头。”说着,抬步便朝着自己的床褥走去。 思月没有吭声,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 杜青窈的床位毗邻花小蝶,此刻花小蝶正黑着脸,一把掀了杜青窈的被子在地,眼见着是要踩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杜青窈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花小蝶的腿肚子上。 花小蝶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形不稳,旋即“啊呦”一声摔在地上。 这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花小蝶,我李辛夜虽然是贱命一条,但也是有底线的。”杜青窈居高临下的站着,冷眼看着跌坐在地上,疼得花容失色的花小蝶,“你最好少惹我,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你!”花小蝶咬牙切齿。 耿宝儿忙不迭搀起她,张了张 嘴愣是没敢吭声,生怕也挨上那么一脚,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 杜青窈便捡起被子铺好床褥,回头看着靠在门口看热闹的孙敏,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人果然不简单,冷眼旁观,冷静得可怕! “一个屋子不安生。”孙敏回到自己的床位,“这几日宫里有事,你们最好安分点,否则惹出什么乱子,小心自个的脑袋!” “什么事?”耿宝儿不解。 孙敏轻哼,“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还想在宫里兴风作浪?怎么死都不知道。” 熄了灯,思月小心的挪动身子,用胳膊肘忖了杜青窈一下,然后将被子蒙过头,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后天是十九皇子的生辰,皇上老来得子格外重视,特意把宫外的杂演班子都请进了宫!永和宫好生热闹,昭仪娘娘吩咐,不得有分毫差池!” 杜青窈点点头:十九皇子,萧明琮?! 一扭头,却看到暗夜里的孙敏睁着一双眼睛,乌油油的盯着房梁一动不动,好似有心事。 孙敏,你到底是谁?入宫又是意欲何为? 第009章 不该听到的秘密 如思月所说,宫里已经开始忙碌。因为永和宫所需,大批的布料从织造房送到了浣衣局,浆洗过后充当宴会所需的桌布。 “这桌布的料子都比咱们身上的衣裳布料要精贵。”耿宝儿低低的说着,贪恋的抚着刚刚送来的桌布料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是自然!”花小蝶凉凉的瞥一眼布料,“姑姑说,这东西得送去绣房。昭仪娘娘素来爱梅,所有的桌布一角都必须绣上梅花以作印记!” “送去绣房?”耿宝儿冲着花小蝶使了个眼色。 其实她们的对话,杜青窈都听到了。她当然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她并不在意。奴才有奴才的生存法则,懈怠惫懒只能待在浣衣局一辈子。 “李辛夜,你把布送去绣房,若是送晚了被姑姑问起,为你是问!”花小蝶冷哼两声。 “你们……”还不等思月开口,杜青窈摁住了她的手,当下起身。 “好!”杜青窈擦干手,走到桌案前端起托盘。 “辛夜,你手上有伤,我帮你一起!”思月放下卷起的袖子,走到杜青窈身边, “走吧!” 身后,传来耿宝儿的嘲讽,“跟屁虫!” 杜青窈瞧了思月一眼,却见她半垂下眉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小南门,经过一湾荷塘,不远处就是绣房。绣房距离浣衣局不远,为的也是浆洗方便,不过地方有些偏僻,进出只有这条路。 “绣房里的掌事于姑姑人很好,我去过绣房几次,于姑姑认得我。”思月莞尔轻笑。 “你是怕绣房的人会为难我,所以特意陪着我来。”杜青窈不是傻子,东西不多路也不远,压根不需要思月陪她走一遭。 大概是被人看穿,思月面露羞赧,“永和宫的事儿是急事,大家都是浣衣局的,相互帮衬是理所应当。” 踏入绣房院门,思月走在前面,杜青窈跟在后面。 “于姑姑!”思月喊了一声,旋即没了声音。 原是这院中还有几名太监,为首的那人身着绛紫色的袍子,虽是个太监模样,却是这般的贵不可言。听得喊声,他也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半张脸,用眼角余光冷睨。 这一眼足以让杜青窈浑身发冷,果真是有眼 如刀! 杜青窈没敢抬头,跟着思月一道跪地行礼,低头便只能看到大太监脚上极为干净的千层黑靴,绣着精致的金丝银线祥云暗纹。如此,足以证明这大太监身份不一般!其两边的小太监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瞧着倒是寻常。 大太监没开腔,倒是身边的太监掐着嗓子开口,“于姑姑,永和宫的事儿若是有什么差池,绣房里这些娇滴滴的绣娘们便都可惜了!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姑姑于梅点头哈腰,“奴才明白,请万公公放心,永和宫的事儿奴才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劳烦万公公亲自来一趟,是奴才的不是!” “永和宫的差事都在皇上的心里头惦着。”大太监终于开了口,“知道后果?” “是是是!”于姑姑惊出一身冷汗。 大太监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排场不小,前呼后拥的。在杜青窈看来,与娘娘们出行几乎没什么差别。 听说这司礼监颇得皇上宠爱,这些年在皇上跟前办差,没少笼络朝臣。宦官们在宫里横行霸道,可没人敢在皇帝跟前嚼舌根,谁敢动心思,便 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人身上残缺,时日久了更是心里扭曲,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眼见着所有人都离开,院子里才安静下来,杜青窈和思月如释重负的站起身。 杜青窈抬头瞧着门外,走在队伍最后的小太监回了头。那小太监脚步滞了一下,旋即低着头疾步离开。 “认识?”思月低低的问。 “我哪认识大太监身边的人?”杜青窈摇头,转而望着手中的布料,“先办事吧!” 思月颔首,含笑将布料转交给接手的宫人,“于姑姑您清点一下,回去咱们也好交代!” “好!”于梅点点头,趁着底下人清点之际,领着二人走到边上说话,“这些日子你们浣衣局也得警醒着点,司礼监的大公公亲自过来,事无巨细都是亲力亲为,可见皇上很重视十九皇子。” “谢姑姑警醒,奴才们都记住了。”思月与杜青窈行礼。 回到浣衣局,杜青窈独自回房间换药。其实她的伤没那么严重,只要掐着下水时间,勤上药便没什么大碍。之前,她是刻意让自己看起来伤得重罢了! 屋子里的茶壶空了,杜青窈拎着空茶壶去后院打水。 然则刚走到后院,便看到院角站着两道黑影。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杜青窈闪身躲在廊柱后面,身子紧贴着廊柱不敢动弹。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都准备好了,明日他一定会去永和宫,到时候咱们看准时机动手。” “我知道了!” 杜青窈猛地绷直身子,这声音是…… 脚步声渐行渐远,待杜青窈重新走出来,院子里早就没了人。捏紧手中的空茶壶,杜青窈面色微沉的站在水井边,竟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有人要在永和宫动手,还说什么看准时机? 杜青窈定了定心神,莫非是趁着十九皇子生辰,要对十九皇子或者宋昭仪动手? 皇上如此看重十九皇子,若是在生辰之际惹出什么乱子,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一旦皇上动怒,肯定能查到浣衣局,到时候自己也会难逃一劫! 不,不可以! 她不能一入宫,就折在这里! 身后骤然响起冷戾之音,“李辛夜,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010章 李辛夜,你死定了! 花小蝶站在回廊下,一双眼睛冷得厉害。她双手抱胸,扯了唇角冷笑,“李辛夜,你一个人站在水井边发呆,是想给咱们下毒吗?” “我没你那么闲,有事没事四处晃悠。”杜青窈躬身打水,不再理会花小蝶。 大概是觉得没趣,花小蝶掉头就走,“李辛夜,你最好别让我抓住把柄,不然……” “我们有仇吗?”杜青窈问。 花小蝶转头看她,眸色狠戾。 她没有回答,杜青窈也没有继续追问。但从花小蝶的眼神里,杜青窈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回想起方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人的声音像极了…… 望着花小蝶离去的方向,杜青窈眯起危险的眸。 “一个浣衣局,竟也是藏龙卧虎。”杜青窈心头微沉。 晚饭过后,思月揉着酸疼的肩膀进房,“这两日浣衣局里衣服太多,真是要累死了。这不,又把拾掇妥当的布料送去了绣房。” “所幸是最后一批。”杜青窈递了一杯水过去,“喝口水歇歇,过了明日便能松懈少许。” 顿了顿,杜青窈又想起了后院那两人,不免意味深长的低声叮嘱, “明儿你莫要乱走,永和宫热闹非凡,必定人多眼杂。自个警醒着,明白吗?” 思月不解,刚要开口却被杜青窈一个眼神制止。 花小蝶和耿宝儿一前一后的进门,耿宝儿冷笑,“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什么?姑姑让你们出去,大概要给你们好看!” 思月仲怔,实在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杜青窈起身,隐约觉得心里发慌。 出了什么事? 还不待杜青窈想明白,青莲姑姑已经大阔步的进门,面色黢黑如墨,“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姑姑?”思月愕然,慌忙走出房间。 杜青窈经过花小蝶身边时,只听得花小蝶低冷的说,“你死定了!” 四个字,让人心惊胆战。她不知道花小蝶是什么意思,但看着青莲姑姑方才的神色,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如此。 “第一批桌布料子是不是你们送去绣房的?”青莲冷问。 思月慌忙点头,“是!是奴才与辛夜一道送去绣房,经于姑姑清点完毕,咱们才回来复命的。姑姑,奴才做错了什么?” “你别以为玉明殿那头给了点赏赐, 便可以得意忘形!”青莲怒斥,“这次的事情是你们两个惹出来的,理该由你们自己去承担,没得让整个浣衣局都被你们连累。” “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杜青窈问,“咱们送去的布料没有问题。” 青莲轻哼,“你们送去的布料看上去是没有问题,但有一股怪味,也就是说,那批布料已经不能用了。永和宫的布料,无论是颜色调制还是布匹织造都是昭仪娘娘特别挑选的。明儿天不亮,这些布料就得铺在席面上,如今出了事,再让织造房去赶制已经来不及。” 幽然冷叹,青莲面色沉重,“因着这批料子,整个浣衣局和绣房都会受到牵连。来人!” 突然间有太监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将思月和杜青窈摁在地上。 “如今只有把你们两个绑了送去司礼监,向万公公请罪,这件事才能就此平息!”青莲重重合上眸子,“把她们带走!” “姑姑!”思月瞬时泪落,“姑姑,我们没有、我们没有……那批料子,咱们压根没有触碰过,真的跟我们没关系!” 青莲别开头,已经打定主意要拿她们抵罪。 “姑姑,事情还没到 绝望的时候。天色还早,现在拿回来浆洗,这批料子还是可以用的。”杜青窈脑子飞快转动,“只要把料子上的怪味去掉,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浣衣局,绣房,都不会有半分差池。” 思月忙道,“姑姑,辛夜说得对!只要洗一洗,不就没事了吗?” “如果洗一洗就能去掉那怪味,还用得着你们说吗?”青莲眉心紧蹙,“昭仪娘娘对气味特别敏感,所以永和宫浆洗的衣服都格外仔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味。” 这就意味着,不能用松木或皂角等其他香味去遮掩布料上怪味。 “但凡有一点法子,我都不会出此下策。”青莲别有深意的望着二人,“思月,对不起!” 语罢,青莲背过身去,显然是放任他们的死活不管了。 “姑姑,我有办法!”杜青窈急忙道,“奴才有法子能去掉那股怪味,并且不会惹来昭仪娘娘的不悦。姑姑,与其让浣衣局和绣房受牵连,不如让奴才试一试!” 青莲蹙眉,“你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太监松开杜青窈。 “姑姑说过,昭仪娘娘素喜梅花,想来不会厌恶梅花的香味吧?”杜 青窈一脸的诚挚。 青莲点头,狐疑的打量着杜青窈,“李辛夜,你想干什么?” 杜青窈心头砰砰乱跳,齿缝间唯有两个字,“补救!” “如何补救?”青莲忙问。 如果这批料子能恢复如初,就能把这事儿揭过去。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奴才需要准备几样东西。”杜青窈开口。 青莲重重点头,“如果天亮之前你没有办到,就别怪我心狠!” “是!”杜青窈俯首,转而冲思月道,“思月,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去太医院帮我拿药,一样都不能少。” 思月颔首,“你说,我记着!” 杜青窈面色沉静,“甘松一两,舶上茴香一两,木香一两,丁香半两,麝香一分,龙脑一两。按照这个方子的分量,不能多也不能少,每份都按照这个要求来。有几块布料,就拿几份。” 临了,她伏在思月耳畔咬耳朵,谁也不知这两人嘀咕了什么? “明白!”思月重重点头,撒腿就跑。 青莲不解,“你跟她说了什么?” 杜青窈抿唇轻笑,“姑姑很快就会知道。” 第011章 果然是你 丝竹声声起,宫里热闹非凡。虽说是皇子的生辰,可瞧着却如同帝王盛宴般热闹,可见皇帝对这个老来子是怎样的宠爱有加。 听说宋昭仪刚入宫的时候只是个才人,自打怀上龙嗣,不到半年功夫就已经到了婕妤的位份。诞下十九皇子萧明琮之后,直接被皇上封为昭仪,入住永和宫。 浣衣局地处偏僻,饶是隔着大老远也能听到鼓乐之声。 “辛夜,你说那布……会没事吗?”思月小脸煞白,担虑的望着她。 “昨儿你不都闻到了?香味如何?”杜青窈笑了笑,“还是说,你没照我的话去做?” “我哪敢,一个字都没敢听漏!”思月忙道,“全是照着你说的去做,不可能有差池。要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儿,我还不想死呢!” 杜青窈点点头,“那就没什么问题,而且我已经知道是谁在我们背后动手脚了!” “是谁?”思月面色骤变。 “先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杜青窈含笑拍着思月的肩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思月若有所思的点头,“接下来会怎么样?” “好好干活,别让人拿住把柄,我……”杜青窈瞧了一眼伤口,“我去换药。” “好!”思月点头离开。 杜青窈环顾四周,转而快速去了后院。在后院的那个位置,她果然发现了异样。 这两日天气干燥,昨儿她故意撒了水在泥地上。虽然地面早就风干,但地表还是略显柔软。她仔细观察过,如果要在后院密谋,只有这个位置最能引人耳目,不被人一眼就看到。 在昨日里那两人站过的地方,今日又留下了浅薄的脚印。以掌丈量,跟她所料的不相上下。 “果然是你!”杜青窈吐出一口气,慢悠悠的站起身。扭头望着永和宫方向,“我不会让你成功的。” 回到房间,杜青窈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瓷瓶。 须臾,她缓步走出房间,见着四下无人便快速离开。 就算满宫欢庆,浣衣局里的浣衣女还得照样干活,奴才始终是奴才。 思月捶着衣裳,擦一把额头的汗,“辛夜,你找什么呢?” “孙敏和花小蝶都不在?”杜青窈眉心拧起。 思月直起腰,依言环顾四周,“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这孙敏好似从昨儿夜里就没见着人影。花小蝶一大早也不见了,不知这两人干什么去了?” “你帮衬着些。”杜青窈擦干手,“我去 看看!” 思月会意的点头,心里却犯了嘀咕,难道布料之事跟这两人有关?否则辛夜何至于揪着不放?如果真是如此,必定不能放过这般兴风作浪之人,险些害了整个浣衣局的人! 杜青窈找遍了浣衣局也没找到这两人,二话不说便进了青莲姑姑的房间。 “姑姑,奴才找到动手脚的人了!”杜青窈行礼。 青莲原在清点入簿,乍听的杜青窈这话,当下站起身来,“是谁?” ———————— 永和宫,天赐殿。 宫宴之上,欢歌悦舞,舞姬在台上跳得风情万种,宫人们在底下穿梭着伺候。 “到了来日大雪纷飞之际,妹妹宫中的梅花便能大放异彩。香气宜人,可绵延整个皇宫,那才是真的好!”祁妃浅笑,如画眉眼间,晕开迷人的流光。她生就妖娆,唇角永远带着似笑非笑的妩媚。 祁妃如此,刚好与宋昭仪背道而驰。 宋昭仪生得清纯,尤其是眉心一点朱砂痣,与她素白的肌肤相衬,如同千里银装素裹之中的姹紫嫣红。盈盈一笑笑间温婉如玉,恰似那傲霜枝头素白雪,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到时候让皇上给我办个梅花宴热闹热闹,姐姐 可一定要赏脸!”宋昭仪温柔的瞧着乳母怀中的孩子。萧明琮是她的一切,她荣华富贵的根源。 凭着皇帝对她的宠爱,贵妃之位也是指日可待。 祁妃唯一输给宋昭仪的便是孩子,入宫至今,她始终无法成孕,“听说皇上为了十九皇子生辰,特意从宫外请了杂演班子。我原以为杂演班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想到却进了妹妹这里,想来是姐姐错了!” “姐姐若是欢喜,改日妹妹会跟皇上说一说,让这些班子去姐姐的玉华宫里也演上一回。”宋昭仪咬牙切齿的笑着。她是庶女出身,父亲是九品知县,比不得祁妃系出名门,有个尊贵的出身。 “梅花还没开呢,怎么昭仪娘娘的宫里就有一股梅香?”一直不吭声的杜昭容开了口,恰到好处的打破僵局。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吴婕妤笑道,“这么一说,我也闻到了!” 的确,这大殿内隐约透着一股梅花清香,细细的闻又闻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味儿格外的清新。 “主子?”三秋躬身。 傅婕妤轻笑着饮茶,示意三秋不必多言,她心里有数,八成是浣衣局小丫头又做了什么。只不过她看不懂这小丫头的意思, 原以为是来巴结玉明殿的,可如今看来委实不简单。 一声“皇上驾到”,所有人起身恭迎。 年过半百的皇帝,龙袍在身,精神抖擞。虽说鬓发斑白,可皇帝始终是皇帝,往殿前这么一坐,与生俱来的威严不可冒犯,足以震慑众人。 “都起来吧!”皇帝第一时间去逗弄十九皇子,这是他的老来子,也是他的心头肉。 锣鼓喧嚣,杂演班子应声而上。 殊不知在台子后面,杜青窈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孙敏的手腕,“怎么,知道自个难逃一劫,紧赶着来巴结永和宫,求得昭仪娘娘的庇佑?” 孙敏面色大惊,骇然冷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说呢?”杜青窈望着孙敏身后,陡然一声低喝,“把她抓起来,带回浣衣局!” 孙敏刚要张嘴大喊,却被杜青窈用早早准备好的布堵住了嘴,太监们快速将孙敏抬了下去。 在孙敏被抬下去的那一瞬,杜青窈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以及眼神里那猩红浓烈的恨意。仿佛晕开了氤氲薄雾,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头发闷难受。 走的时候,杜青窈悄悄瞥了一眼台子,台上正在表演顶碗,她攥紧了袖子快速离开。 第012章 在后院的人,是你! 浣衣局。 杜青窈和思月跟着青莲姑姑走进刑房,抬头便能看到孙敏被绑在刑架上,嘴里还塞着当时的那块布。思月下意识的攥紧了杜青窈的胳膊,面色有些微微的白。 孙敏一双眼睛瞪得斗大,眸色猩红如血,隐隐还夹杂着泪光。她狠狠的盯着杜青窈,那种眼神仿佛要吃人。 杜青窈心里有些发毛,但面上依旧不改颜色。 青莲手里拿着瓷瓶,冷着脸走到孙敏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吧?好你个小贱蹄子,竟然把心思动到我浣衣局!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一小点东西,险些给浣衣局惹来滔天大祸!” 思月骇然,“孙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哼!”青莲将瓷瓶丢给身边的奴才,冷然拿起一旁的鞭子,“总有那么几个吃饱了撑的,见着谁都不顺眼,没有什么理由可言。你们且记住了,谁敢在我浣衣局造次,我就会让谁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姑姑,您打算如何处置?”思月有些犹豫,“她到底是和咱们一块进来的,约莫也是不懂事。何况这事儿已经揭过 去,永和宫那头也没什么动静,姑姑能不能从轻处置?” 青莲冷睨思月,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替她求情?忘了当时怎么跪地求饶了?” 思月哑然失语,转而瞧着杜青窈。 见状,杜青窈只能幽幽轻叹,俯身行礼,“姑姑……” “怎么,你也想为她求情?”青莲冷哼,“一个个都是不中用,在这宫里哪个不是明哲保身,落井下石的?就你两这德行,出了门一准丢乱葬岗,还想以后能活着出宫?” “姑姑这话说得太难听,咱们不犯事不惹事,怎么就不能活着出去了?”思月嘟哝。 青莲以手戳着思月的脑门,“瞅瞅你自个的脑门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蠢货两字!这宫里人见着,不踩你才有鬼!” “姑姑,奴才不是为她求情,奴才是为姑姑您着想!”杜青窈慢吞吞的开口,“姑姑难道忘了,孙敏之所以被绑在这儿,是因为什么?” 青莲先是一愣,转而面色稍紧。 杜青窈浅笑,“永和宫的差事出了岔子,是咱们和绣房一道瞒下来的。哪日永和宫 问起来,又或者哪个乱嚼舌根的奴才张扬出去,浣衣局第一个会被问罪!” 见青莲没吭声,仿佛陷入了沉思,杜青窈继续游说,“姑姑,这惹祸的羊羔子可不能随意宰了,总得过一阵,等此事彻底平息才能……” 青莲点头,如大梦方醒,“你说得不错,眼下得留着她。万一永和宫问起,还能有个背债的。” “姑姑英明!”杜青窈俯首。 青莲甩了手中的鞭子,瞧着刑架上奄奄一息,被鞭笞得血淋淋的孙敏,“暂时饶了她这条贱命,自个去巷子里待着,静思己过吧!” 语罢,青莲头也不回的离开。 浣衣局后面有条巷子,所谓巷子其实是最肮脏的地方,宫里的污秽都往这儿送。浣衣局洗完衣服的水,会排送到巷子里,用来清洗恭桶之用,所以两个地方隔得并不远。 巷子里的奴才是宫里最卑贱的,凡是做错事的都有可能被罚入此处。有些人进来了,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宫里的奴才实在是太多,多得主子们不屑记住一个人。 屋子里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臭味,这 里的人一个个神情呆滞,像极了提线木偶。 杜青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孙敏,转头冲思月道,“这儿透风,被褥又太薄,无益于养伤。” 思月点点头,“我那里还有一床被子,顺道把上次你没用完的药也给拿来,这样好得快些。”语罢,思月快速离开。 房门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冷宫是妃嫔的死地,巷子是奴才的绝境。 孙敏始终没有说话,就像是死了心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既然死不了,便好好活着!”杜青窈站在床边,“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性命只有一次。没了,便是真的没了!” “你懂什么?”孙敏背过身去。 杜青窈望着她脊背上斑驳的血痕,皮开肉绽的鞭痕是这样的清晰。从始至终孙敏都没喊过一句疼,那般的隐忍之态让杜青窈想起了自己。 曾经的她,不也是这样咬着牙活下来的吗? “你跟那些杂演班子认识吧?”杜青窈音色沉沉,“我知道你会模仿别人的声音,比 如说,花小蝶!” 孙敏没有转身,但身子明显震了一下。 见她没有吭声,杜青窈继续道,“我无意间在后院听到两个人在说话,那声音俨然是花小蝶的声音。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在地上撒了水。原本也是撞撞运气,谁知道你们又出现了。略显湿软的地面上留有你的脚印,我用手丈量过,与你鞋子的尺寸相符。” 孙敏徐徐坐起身,眸中寒意逼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当日莫公公来搜浣衣局吗?”杜青窈在一旁的桌案边坐下,“我说过我对气味格外的敏感,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即便你模仿了花小蝶的声音,可你身上的味道却是骗不了我。”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一样,或发油的味道,或脂膏的味道,又或者沐浴花香。每个人都是特殊的存在,你也不例外。” “我身上,有什么气味?”孙敏直勾勾的盯着她。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幽幽道,“血腥味!” 眸骇然陡沉,孙敏猛地捏紧袖中双拳,瞬时杀气腾然。 第013章 要杀了她 杜青窈面不改色的看她,“第一次遇见你,你说我不是李辛夜。如今看来,你恐怕也不是什么孙敏。不过我这人惯来恩怨分明,你救过我,如今算是还你了!” “你在威胁我?”孙敏想下床,奈何身上有伤,只能恨恨的盯着杜青窈。 “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如果我想卖了你,压根就不必到你跟前说这些。往青莲姑姑那儿递个消息,又或者在永和宫的时候直接将你摁下送到御前,你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杜青窈扯了唇角,笑得凉薄无温,“最是无情帝王家,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孙敏身形一震,打量着眼前的杜青窈,“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得出来你心里有恨。”杜青窈起身,“成大事者,当忍常人所不能忍。我不知道你想杀谁,但我知道在这深宫里,有侍卫有太监,有的是给主子卖命的人。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这次谁会赢?” “赌什么?”孙敏眸光森冷。 杜青窈走到门口,冷眼望着门外的萧瑟,“那些杂演班子里的人……” 孙敏从床上跌落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往外跑,可还没走两步,思月已经跑进了院子。 思月抱着被褥,一脸慌张的到了两人跟前,“你们可千万别乱走,宫里戒严了!”她环顾四周,推着孙敏和杜青窈进门,快速合上房门,“永和宫出事了,现在所有的侍卫军都在搜查宫禁,任何人不得在宫里随意走动。” “出事了?”孙敏一把拽住思月的胳膊,力道之大,疼得思月当下叫出声音来。 “疼!” 孙敏手一松,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永和宫出了、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行刺!”思月压低声音,“孙敏,你以后别再做害人的事儿了。我跟辛夜不与你计较,不代表你能就此安然无恙。你在姑姑那儿记了一笔,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孙敏狠狠剜了杜青窈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外头下起了雨,突如其来的大雨仿佛要冲刷宫里的血腥味。殷红的血被雨水冲散,很快消失不见,连半点血腥味都不留。 一具具尸体被放在木车上,被冒雨拉出了皇宫。 在宫里行刺是大罪,理该诛九族。而刺客就算死了,尸身也 会悬于午门外,继而鞭尸三日示众,以儆效尤! 皇帝下旨严查此事,但凡涉及案者,一律捉拿归案。 宫里宫外,人心惶惶。 大雨倾盆而下,孙敏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大雨里,仰望着永和宫的方向。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冷暖交加的液体从脸上蜿蜒而下。 蓦地,她觉得雨好似停了。 仰头,竟是一柄伞遮去了头顶上的大雨。 杜青窈手执青竹伞,淡淡然站在孙敏的身后,“就算你淋死在雨里也无济于事,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活过来。你身上还有伤,回去歇着吧!” “我还会有希望吗?”孙敏盯着她。 杜青窈将伞塞进她手里,“如果真的想死,有的是法子。这儿那么多恭桶,你一脑门扎进去,一准死得透透的,连验尸的人都不屑碰你。死很简单,活着才是真本事!希望是自己给的,而不是他人所许。” 孙敏撑着伞,缓步朝着屋内走去。 杜青窈走进雨里,她知道不管要受多少罪,孙敏都会好好的活下去。 回到自己房间,杜青窈刚换好衣裳,便看见 花小蝶扭着纤细的腰肢走进来。两个人打了照面,但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也罢! “没想到你这么招人恨,原以为孙敏是站在你这边的,谁知道她也讨厌你,巴不得你死!也难怪,你娘给你生了一张惹人嫌恶的脸,谁见着都会恶心。”花小蝶优雅的坐下,骄傲得如同花孔雀一般,看人的眼神都是飘的。 杜青窈不予搭理,抬步往外走。 “我可都看见了!”花小蝶从袖子里取出小镜子。 小镜子格外的精致,背面镂着缠枝梅花,分外好看。花小蝶满意的望着镜子里,真是一张俏丽无双的年轻面孔。 “你还有完没完?”杜青窈顿住脚步,“花小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奴才就是奴才,妄图非分之富贵,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吗?”花小蝶含笑起身,眉眼间带着瘆人的凉薄,“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永和宫的布料出了事,你以为遮掩过去便没事了?李辛夜,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杜青窈不理他,疾步往外走。 然则刚走出门,青莲姑姑便领着思月,一脸难色的堵 在了院子里。在他们的背后,还有几个太监和侍卫,看样子似乎来者不善。 杜青窈心里一窒,难道是孙敏的事儿被揭发了?转念一想,若是孙敏的事儿被揭发,来的就不可能是太监理该是侍卫,并且第一时间会拿下她,而不是让她好好的站在这里。 “姑姑!”杜青窈佯装镇定的行礼。 青莲深吸一口气,冲着领头的太监行礼,“公公,这便是李辛夜!” 杜青窈不知是怎么回事,旋即看了思月一眼,却见思月小脸煞白,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这些人难不成是司礼监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辛夜,这位是永和宫的邓公公。昭仪娘娘有话要问你,你与思月跟着邓公公去一趟吧!”青莲欲言又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由此,杜青窈便知此事非同寻常,“姑姑,到底发生何事?” “少废话,带走!”邓义拂尘一甩,压根不给杜青窈开口的机会。 来人快速摁住了她和思月,押着二人快速往外走。她忽然想起了在屋子里的时候,花小蝶说的那番话,还有那面镜子…… 坏了! 第014章 李辛夜,有人揭发你! 永和宫的,天赐殿。 杜青窈和思月双双跪地,齐声高呼,“叩见昭仪娘娘!” “哪个是李辛夜?”头顶上传来极为悦耳的声音。 “奴才李辛夜,叩请娘娘金安!”杜青窈没敢抬头,静静的跪在那里。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得很清楚,花小蝶那面镂着缠枝梅花的镜子,提及的布料之事,无一不是在昭示,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辛夜,有人揭发你,说你要谋害本宫,并且罪证确凿。本宫思来想去,未免他人疑心本宫滥杀无辜,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宋昭仪半倚华贵的妃榻,音色温柔浅浅。 在杜青窈听来,却是字字诛心! “奴才愚鲁,不知所犯何罪?”杜青窈惶然伏跪,身子轻轻的颤。 宋昭仪冷笑,“本宫且问你,昨儿宴席上的桌布是不是出了事?” “是奴才办事不力!”杜青窈心知,办事不利并不足以让宋昭仪起了杀心,定然还有后招。如果布料没问题,剩下的便只有当日的那几味药。 是药有问题? “你是怎么把布料上令人嫌恶的怪味,变成本宫喜欢的梅花清香?”宋昭仪的 声音里带着几分笑。 还不待杜青窈想好怎么说,思月已经开了口,“回昭仪娘娘的话,奴才们去太医院请了几味药,将那一批出了味的布料悉数湿熏了一番,待布料彻底干透,便留了清新的梅香。奴才们知道娘娘素爱梅花,想来不会排斥梅花香味。奴才们自作主张,只希望殿下的生辰宴能置办得妥妥当当,还望娘娘宽宥!” 这番话原本没什么问题,可杜青窈却明白,思月是中了套。宋昭仪早就起了杀意,如今思月自己承认,在宋昭仪眼里算是不打自招! 果不然,永和宫的总管太监邓义一声怒喝,“混账东西,娘娘的东西,也能任由你们随便动手脚?呵,果真是活腻了!来人,把这两个居心叵测的脏东西捆了。” 思月脸色全变了,她惶然无措的跪在那里,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娘娘恕罪,奴才不知道,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只是担心误了殿下的生辰宴……娘娘恕罪!奴才知错了!娘娘饶命啊!” “李辛夜,你就没什么可说的吗?”宋昭仪冷笑,鼻间轻哼,“本宫问你,那几味药到底是什么药?” 杜青窈慢慢直起脊背 ,面色微白,“娘娘……” “允西!”宋昭仪一声喊。 永和宫的掌事姑姑允西缓步走过来,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杜青窈的脸上。 耳朵里嗡的炸开,就像是飞蝇集体涌入了耳蜗里,杜青窈的脑子瞬时空白。嘴里快速漫开浓烈的血腥味,待她回过神,才意识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捂着脸,杜青窈磕头,“惹娘娘生气,是奴才该死。没有办好娘娘交代的差事,奴才更该死!姑姑打得好!奴才,甘愿领罚。” “你以为一句领罚,便什么事都没了吗?”允西忽然一脚踹在杜青窈的肩头,直接将杜青窈踹翻在地。 杜青窈后脑勺落地,合着肩头的锐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望着居高临下,一脚踩在自个脸上的允西,只能流着泪求饶,“娘娘恕罪,奴才知错了!” “你们竟敢在娘娘用的东西里加麝香,呵……以为一句知错,便可万事大吉?你们这是在诅咒娘娘,要害娘娘。娘娘虽然有了十九皇子,可娘娘身体康健,来日还要为皇上诞下其他皇子。”允西眦目欲裂,“说,是谁让你们在娘娘的东西里 动手脚?” 思月哭出声来,“娘娘,娘娘,奴才们没有……没有!” 杜青窈狼狈的仰在地上,允西狠狠踩着她的面颊,力道之大让她无法开口。可她不能挣扎,也不能还手,否则只会愈发触怒宋昭仪,招致杀身之祸。 蓦地,思月止住了哭声,“不对不对,娘娘,咱们的方子里没有麝香!药是奴才亲手抓的,奴才特意提醒过,不需要麝香,此事太医院的吴医女可以作证!” “什么?”宋昭仪面色陡沉,若有怀疑的坐直了身子,“没有麝香?” 允西抬了脚,杜青窈连滚带爬的重新跪在地上。 虽然一身狼狈,但这个时候若不能申辩,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杜青窈狠狠磕了一个头,“娘娘明察,奴才给思月的方子里的确有麝香这一味药,但是奴才特意叮嘱思月,这道麝香不能放!” 思月满脸是泪,“娘娘,奴才们真的没有放麝香,这些料子上的梅花香气与麝香无关!娘娘,奴才冤枉,冤枉啊!” “娘娘若是不信,可请医女作证,也可以请太医过来验明!”杜青窈伏跪在地,带着哭腔高喊。 “娘 娘?”允西行礼。 “邓义,你去请王太医!”宋昭仪开了口,“本宫是个赏罚分明之人,绝不会污蔑好人,也不会轻纵恶人!” 邓义疾步离开,允西重新回到宋昭仪的身边,躬身低语,“娘娘,现在玉华宫到处在找咱们的把柄,若是罪证确凿,咱们就能把脏水泼到她身上。但若是此二人真当无辜,娘娘也能落个公正之名,收了人心。何况这两个奴才能熏出梅花香,想必比浣衣局那些奴才有本事,可为咱们所用。” 宋昭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吐出一口气,现在便拭目以待,到底是谁在说谎? 不多时,王太医和医女吴氏快速进入殿内。 “好好查验!”邓义拂尘一甩,底下人将布料呈上。 来的路上邓义已经说得明白,王太医连连点头,便拿起了料子凑到鼻尖轻嗅。 刹那间,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王太医。 杜青窈攥紧了袖中拳头,只要药里没有被人动手脚,她便能活下去,但如果真的被人动了手脚,那么她跟思月便再也不能活着走出永和宫。 一颗心高高悬起,几欲蹦出嗓子眼。 第015章 她命里的克星 须臾,王太医放下手中的料子,对宋昭仪行礼,“娘娘,臣已经仔细的查验过,这料子上的气味虽然带着药味,但可以肯定的是,绝没有麝香在内。” 宋昭仪显然有些吃惊,毕竟那人说得这般信誓旦旦,不想还是被人摆了一道,委实气恼得很。 “果真没有?”允西追问。 王太医颔首,“如果娘娘不信,可请太医院里其他太医过来一道验证。老臣在太医院数十年,行医诊脉不敢有疏漏,是不是麝香的味儿,老臣一闻便知!宫里对麝香等物把关特别仔细,绝不敢有所闪失,请娘娘明鉴!”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何况王太医算是太医院里,资历较老的太医,所以他的话绝对可信。 宋昭仪点点头,“本宫知道了,多谢王太医走一遭。” “老臣告退!”王太医行礼,退出天赐殿。 “娘娘?”邓义躬身上前,“这……” “那该死的东西,竟敢在本宫面前搬弄口舌是非!”宋昭仪一巴掌拍在贵妃榻的扶手处,脸色俨然全变了。她喘着粗气,冷 冷的看了邓义一眼。 邓义会意的行礼,转身离开大殿。 “都起来吧!”宋昭仪敛了神色。 杜青窈不得不承认,宫里的女人真是了不得,方才还怒上眉梢,转头便笑得这般温柔。如此这淳澈的笑容连女子见着都会为之动容,何况是男人! “谢娘娘明察!”杜青窈和思月双双行礼。 “你们的法子,本宫很喜欢。从今儿本宫的衣裳由你二人专门浆洗,不许任何人插手。如果谁敢找你们的麻烦,只管来告诉本宫,本宫绝不轻饶。”打了一巴掌,得给个甜枣安抚,如此才算恩威并施。 “谢娘娘恩典!” “这梅花清香固然好,但也不见得人人都能享用,明白吗?”宋昭仪缓步走下玉阶。 下一刻,她的指尖已经轻轻挑起了杜青窈的下颚。 杜青窈垂眉顺目,宫里规矩,奴才是不可以直视主子娘娘的,她自然不敢放肆。 耳畔传来宋昭仪的惋惜,“允西,你的手劲真是越来越大了,瞧这张小脸被你打得。把本宫的清颜膏拿来,让她带回 去好好疗伤。女孩子最在意的,便是这张脸!” “谢娘娘!”杜青窈毕恭毕敬。 宋昭仪抬步往外走,然则杜青窈又开了口,“娘娘,奴才有个不情之请,娘娘能否应允?” “放肆!”允西厉喝,“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娘娘……” “说吧!”宋昭仪拂袖,示意允西闭嘴。 杜青窈跪在地上,“奴才蒙受不白之冤,所幸娘娘明察秋毫才能安然无恙。奴才铭记娘娘的恩德在心,但是奴才也有些不甘心。娘娘说过,是有人揭发奴才,所以奴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奴才的背后,给了奴才一刀?” “你自己得罪了谁还不知道?”宋昭仪轻叹,“回浣衣局去吧!现在回去,或许还能看到大快人心的事儿。” 语罢,宋昭仪已经走出了大殿。 思月快速搀起杜青窈,流泪瞧着杜青窈肿得老高的半张脸,“很疼吧?” “若是疼一疼能换得这条命,便是再来几个耳光也无妨。”杜青窈挤出一丝苦笑,“只是连累你担惊受怕,你可怪我?” 思月 狠狠摇头,眼眶通红,“我只怪自己不小心,竟然被人钻了空。还好你临走前提醒我,否则这一次真当是有来无回。” “别怕,经过这一次,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但是……也要有心理准备。”杜青窈领着她往外走,“回去看热闹吧!” “什么心理准备?辛夜,看什么热闹?”思月擦着眼泪往外走。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知道我为什么只悄悄告诉你……别放麝香吗?” 思月眨着眼睛,忽然恍然大悟,“你是想……” “嘘!”杜青窈揉着生疼的面颊,“心里知道便好,走吧!” 思月点点头,紧跟在杜青窈身后。 经过院子的时候,杜青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宋昭仪正站在院子里,修剪院子里的梅花枝丫,可见没有再为难她们的意思。 却见着允西急急忙忙的从宫门口回来,“主子,杜美人在宫外求见。” 宋昭仪紧了紧手中的剪子,“便是学士府那位嫡长女?” 杜青窈的身子赫然一怔,瞬时脊背冰凉。 却听得 允西道,“进宫的时候是个才人,瞧着也没怎么颜色出众,谁知侍寝第二天就被册为美人。听皇上身边的庞公公说,皇上对她很是中意。为此玉华宫在她身上,没少花心思。不知她此番来永和宫,打的什么主意?主子,见吗?” 宋昭仪吐出一口气,“让她进来吧!”转而便朝着殿内走去。 “辛夜,你怎么了?”思月低低的问,与杜青窈并肩走着。她伸手来握杜青窈的手,瞬时皱起眉头,“辛夜,你的手怎么这样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青窈的面色惨白得厉害,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她抬头看思月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少许慌乱,冷不丁反握住思月的手,大步流星走出永和宫。 思月很是纳闷,方才在宋昭仪面前,她都没有这般害怕,可这会怎么就……瑟瑟发抖呢? “别说话,快走!”杜青窈呼吸微促,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然则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喊,“站住!” 杜青窈的身子骇然绷直,难道真的避无可避? 第016章 她的如意算盘 “杜美人这是要回去了?”允西站在永和宫的宫门口,口吻倒算恭敬,只不过脸上却未有半分恭敬之色。 谁不知道永和宫如今正得盛宠,在这宫里,皇帝的宠爱便是骄傲的资本。所以允西这位永和宫的掌事姑姑,自然与寻常宫女不一样。 还不等对方发话,允西又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回去。”当然,这话是冲着杜青窈和思月说的。 “是!”杜青窈和思月慌忙低头行礼,转而匆匆离开。 直到离开永和宫甚远,杜青窈才站住脚步,呼吸微促的扶着墙。手背上青筋微起,她的指甲用力的抠着墙。脑子里一掠而过血淋淋的画面,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歇斯底里,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让她喘不上气来。 “辛夜,你怎么了?”思月忙不迭搀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因为在永和宫太过紧张?” 杜青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沉默着不说话。 “方才那个是杜美人吧?”思月有些犹豫,“辛夜,你该不会认识杜美人吧?”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才能解释此时此刻,杜青窈的面色为何如此苍白。 “先回去!”杜青窈努力平复心情,伸手抚上自己冰凉的面颊,这只能是她 一个人的秘密,因为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 思月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来,疾步追上杜青窈。 待回到浣衣局,杜青窈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隔着大老远就已经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鞭子落在身上的闷响,一声又一声,声声不绝似乎只是为了等她们两个回来。 青莲姑姑就站在院子里,面色不太好。 邓义拂尘一甩,“停!” 行刑的太监当即收了鞭子退到一旁。 “昭仪娘娘说了,二位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这鞭子就什么时候停。且教这浣衣局上下都睁眼看看,以示警醒。以后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无事生非,这便是下场!”邓义冷哼,旋即拂袖而去。 杜青窈躬身,直到邓义一行人走远,她才慢慢的直起身子,扭头望着木架上被鞭笞得浑身血淋淋的花小蝶。 其实她也猜到了,揭发自己的只有这位,处处看自己不顺眼的花小蝶。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把她解下来,送回房间去。”青莲扫一眼战战兢兢的众人,“以后谁要是管不住自个的舌头,就当心吃饭的脑袋!都散了!” 语罢,青莲意味深 长的看了思月一眼。 待众人散去,思月拍了拍杜青窈的肩膀,“没事了。” “我去看看孙敏。”杜青窈抬步就走,没走两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思月朝着青莲姑姑的房间走去。此前有人说过这些,思月和青莲姑姑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巷子里满是污浊臭味,杜青窈进去的时候,孙敏正挽着袖子,衣衫单薄的坐在树下,如同即将凋零的花。 地上摆满了刚刚送来的恭桶,远处是如霜姑姑指着宫人们破口大骂,“一个个贱皮贱肉的还不麻利点,眼跟前的恭桶不刷干净,今晚就别想有饭吃,更别想合上眼皮子。到了我这儿,就别做什么春秋大梦,还指望着能有主子要你们出去?活着那都是老天爷长眼睛!” 鞭子呼啦甩在地上,就跟炸了炮仗似的响亮,还把眼刀子往孙敏的身上甩。 可孙敏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兴许是念着她身上有伤,如霜姑姑嘴上骂得凶,倒也没真的为难她,甩了孙敏两眼刀子都没见人理她,便极不耐烦的甩袖子走了。 杜青窈挽起袖子就开始刷洗恭桶,动作老练而干脆,一点都不含糊,“宫里的桶子不算太脏,只是数量上太 多,你若觉得累就偷宫人的懒,切莫在主子们身上抖机灵。” 孙敏冷然,口吻里带着几分薄怒,“浣衣局的宫女,现在都往巷子里送吗?” “姑姑没送你去罪奴所便是你命大,你别不知好歹!”杜青窈漱净桶子,快速放在一旁,转手便拿起了第二个继续刷着,“我只帮你这一回,到底是你的活儿,我若都干了,你就真成了废物!” 她低头刷得仔细,手上微微滞了一下,口吻却是那样的随意,“宫里不留废物。” 蓦地,杜青窈的视线落在孙敏微微翻起的胳膊上,“你的胳膊上……” 还不待她说完,孙敏快速捋下了袖子遮掩,面上掠过一丝慌张。 “是伤疤?”她隐约看见孙敏胳膊上贴着一张皮,外皮微微翻起之后露出类似于烫伤疤的痕迹,“宫人入宫是有要求的,奴才不能身上带明显伤痕。所以入宫的时候咱们都受过检查,细小疤痕倒也罢了,否则……” 杜青窈虽然说着话,但手上的活一刻都没停下。 孙敏起身往屋内走,全当什么都没听见。 “我不会说出去。”杜青窈说。 孙敏站住脚步,“如果不是我心灰意冷,谁都没机会见到这个。”言外之意,杜青窈会不会说出去, 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 “我见过很多废物,苟且偷生的大有人在。”杜青窈轻嗤,“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背负太多,另一种是自负甚高,还有一种天生废物。你试过与狗争食吗?或者更惨一些。呵,不过看你这副骄傲的样子,想必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不知道什么叫好死不如赖活着。” 孙敏回头看她,忽然眯起了眸子,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你知道什么?” “我看人很准的。”杜青窈捋了一把袖子,额头出了点薄汗,“苦日子过得多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试着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死了……谁还记得你是谁?饶是心里有冤屈,若真死了也只能在阎王殿前诉诉苦,什么都改变不了。” 犹豫了半晌,孙敏撑着虚弱的身子,亦步亦趋的走到了杜青窈身边,温吞的坐下来,伸手捡起刷子,“我不会感激你。” 杜青窈嫌弃的瞥她一眼,“收起你的假惺惺,我不稀罕。” 一直到天黑,这堆恭桶终于刷完了,杜青窈起身洗了手准备回浣衣局。 孙敏站在她身后,突然开口道,“李辛夜,谢谢你!” 杜青窈身子微震。 第017章 弄死她的原因 走出巷子,杜青窈脸上的淡然渐渐散去,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孙敏当日出现在永和宫是为了什么,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个大概,可孙敏不能出事,一旦孙敏出事就会查到浣衣局。 浣衣局若是清查,她冒名顶替李辛夜的事情就会有败露的可能。 而现在,孙敏似乎已经承认了她李辛夜的身份,而她也算是拿住了孙敏的把柄。相对来说曾经的被动与现在的双方相互挟制,她的胜算更多一重。 宫里危机四伏,她必须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死,她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蓦地,她站在原地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杜淑歌认出她了吗? 杜淑歌,便是白日里去永和宫的杜美人。 琼苑里烛光明亮,今晚皇帝去了永和宫,杜淑歌早早的坐在梳妆镜前,褪了冰凉而华丽的珠翠。镜子的人儿,容颜娇俏,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绝代的时候。 “小姐生得真好看,奴才瞧着宫里的那些个娘娘,没一个能比得上小姐的。”晨露摘下杜淑歌的耳铛,仔细的收回锦盒里。 “信送出去了吗?”杜淑歌问。 “主子放心,奴才已经差人送去,明儿应该就能有回 复。”晨露有些犹豫,“只不过……主子,那真的是她吗?” “你瞧着像不像?”杜淑歌起身,一双明眸闪着寒光。 晨露点点头,“像!只是……” “冤魂不作数,否则便是个麻烦。”杜淑歌拢了拢衣襟,坐在了床沿上,若有所思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都绑上了石头打晕丢在河里,怎么还能活呢?难不成真是物有相同,人有相似?”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没可能。”晨露应声,“主子早些睡吧,皇上今儿去了永和宫,应该不会过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尖锐的讥笑声,“还真把自个当成香饽饽,以为能步步高升?谁知竟是这般笑死人。到底也是昭仪娘娘貌美无双,而有些人呢……就算巴结着也是无用!” “岂有此理!”杜淑歌旋即起身。 “主子!”晨露慌忙拦着,“眼下宫里人眼红着,万一闹起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难免会让皇上以为主子恃宠而骄。主子是要当一宫主位之人,岂能与那些才人、宝林计较?岂非低了自己的身份?”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杜淑歌生生咽下这口气。 “主子,来日方长。”晨露又追了一句。 杜淑歌银牙微咬,“哼!便宜了这帮 贱人,若换做以前,我定要给她们颜色看看。对了,我今儿在永和宫那头没说错什么话吧?” “主子表现得温恭敬重,没有半分差池,极好!”晨露取了铜剔子,摁了几盏灯,只留下床头一盏留光,“主子好生歇着,莫要多思多想,日子还长着呢!” “对了,永和宫的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淑歌疑惑不解。 晨露与其掖好被角,“奴才私下里打听过,此事掩得严严实实的,宫里上下没一个人敢说话。只说是鞭尸三日,便也没了其他动静,估计僵一僵便也罢了!主子,此事咱们还是少打听为好,免得……” 杜淑歌点点头,“我只是奇怪,行刺这么大的事儿,朝廷上竟没有半点风声。宫里头这是在刻意遮掩?皇上在担心什么?想要欲擒故纵?还是生怕牵连到永和宫?” 毕竟事儿出在永和宫,宋昭仪又是皇帝的宠妃。追查下去,难免会殃及宋昭仪! “罢了!”杜淑歌闭上眼睛,“明儿再说。”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宫里闹腾了一场,也不知道具体在闹腾什么。但宫里有巡查的侍卫,谁多管闲事,倒霉的便是谁,是以这个时候断然不能轻易冒头。 烛火葳蕤,思月蹙眉望着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的花小蝶, 面上有些难掩的烦躁。说起来花小蝶有这般下场也是她活该,谁让她背地里跑到永和宫去乱嚼舌头。如果不是命大,估计这会死得就是她们。 在思月心里,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但这声音不绝于耳,难免叫人心里不痛快。 听得思月翻身的动静,杜青窈慢悠悠的坐起身,冷眼看着半死不活的花小蝶,“之前是凌春雪,现在是你,接下来是不是你?”她指着一旁圈红眼眶,吓得不知所措的耿宝儿。 “不不不,不关我事,我们三个只是同乡而已。”耿宝儿急忙摇手,“我可什么都没干,你别冤枉我!” “没做过就没做过,这么心虚作甚?”思月掀开被子坐起来,“一晚上哼哼唧唧的,让人怎么睡?”转而又道,“她的脸那么红?” 杜青窈爬到花小蝶的床伤,伸手去探花小蝶的额头,抬头便冲耿宝儿道,“发烧了,你去换盆水给她降降温。”又瞥了思月一眼,“之前给我喝的药还有吗?” “有!”思月点头,旋即下床穿鞋。 耿宝儿端着一盆水回来,“水来了!” “我去找青莲姑姑,看有没有银针包,她这副样子若不治一治,怕是熬不到天亮。”杜青窈披上外衣,“要不间断的给她额头冷敷,免得烧坏 了脑子到时候就真的变成了蠢货。” 杜青窈抬步就往外走,却听得身后耿宝儿道,“当日你私逃,咱们几个都被罚俸半年以示警戒。此事姑姑不让说,咱们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自然对你没有好脸色。” 闻言,杜青窈眸色微恙的盯着思月。 思月拿着药包的手微微一滞,而后点头承认。 “此事我不知情。”她原以为只是自己受了罚,没想到牵连到了众人。 “都是小老百姓,若是家中富裕谁愿意入宫当奴才伺候别人?虽说入宫并不情愿,可这俸禄终是要攒着,以待年满回家的。”耿宝儿撇撇嘴,“所以咱们才对你没了好脸色,事到如今……就此作罢!” 杜青窈点点头,“罢了!” 难怪她们见着她就冷嘲热讽,倒是这李辛夜私逃着实连累了她们。好在不是自个长得寒碜才遭人恨,说起来倒也是一种安慰。 青莲姑姑披着外衣进来,面色黢黑至极。想来被扰了清梦,换做是谁都会心里不痛快。 杜青窈回坐在花小蝶床边,将针包放在床头铺开,“一会你们摁住她,可能会有些疼,她难免要挣扎。我先帮她疏通筋脉,否则身子里积了血,会熬死她的五脏六腑。” “你还会治病?”思月诧异。 第018章 这朵缎子花的来历 “主治跌打损伤,还有皮外伤。”杜青窈漫不经心的回答,然则取针、下针的动作却是格外的干净利落,挑穴位亦是精准无比。 “若不是知道你是浣衣房的宫女,还当你是太医院的医女呢!”青莲坐定,端详着眼前的杜青窈。这丫头打从入宫开始,就让人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仿佛藏着很多事。 但唯有一样还算清明,心眼似乎不太坏。 “姑姑谬赞,不过是久病成良医,卖弄罢了!”杜青窈下针完毕,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待她的烧退下去,才能取了这些银针。” “你爹是大夫?”耿宝儿问,不然怎么会懂得这些歧黄之书?施针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吃得准的。 杜青窈摇头,接过思月递来的杯盏,喝上两口水才道,“我舅舅是卖香料的,我从小对药材和花卉很感兴趣。偶然遇见过一个江湖郎中,说我极有天分,便教了我点皮毛。”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担心什么,“这事儿烦劳姑姑和诸位替我保密,我不想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到底是在宫里,人多眼杂,容易以讹传讹。 “放心吧!”青莲拢了拢衣襟,躬身查看床榻上呼吸逐渐均匀平稳的花小蝶,“似乎真有奇效,你的手法不错,那位江湖郎中想必也是 不俗之人!” 显然青莲姑姑并未相信,但杜青窈不解释,有些东西还是模棱两可为好。不过是个借口,拿来搪塞众人罢了! “好了,我先回去。十九皇子的生辰刚过,浣衣局还得忙一阵,你们好好休息,别给我偷懒!”青莲意味深长的瞧着杜青窈,“不是自个的活,少往身上揽。脏水接得多了,不脏也会脏!” 杜青窈躬身,目送青莲姑姑离开房间。 思月面露尴尬之色,“辛夜,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不是你,浣衣局的人和事,哪里能瞒得过姑姑的眼睛。”杜青窈报之一笑,“你先睡,等她的烧退了,我去了针再睡。” “好!”思月点点头。 天亮之前,花小蝶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身上出了一层层的热汗,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杜青窈拔了银针,转而让耿宝儿搭把手,帮花小蝶擦了身子换衣裳。湿衣裳套在身上会受凉,到时候内热外冷更要命! 等做完这些事儿,天都亮了。 杜青窈揉着眉心,“恶人活千年,她不会有事!” 耿宝儿嘟哝,“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她害我不死落得这样的下场,还要我去哄她?做什么春秋大梦。”杜青窈梳洗一番,瞧着镜子里眼下 的乌青,惺忪的伸了个懒腰。 在浣衣局的日子日复一日,浆洗、熏衣,就跟木头人似得,永远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辛夜,你怎么什么都会?”思月捶着衣裳笑问。 杜青窈捋着袖子在水池里漂洗,“因为贪生怕死,是人与生俱来的本事。想活着,就得学会保命。” “辛夜,外头有人找。” 杜青窈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活,擦着手往外走。走到后门才知道,是孙敏来了。 “我说句话就走。”孙敏开门见山,从袖子里取出包着帕子的东西,“你的东西还给你,我不想欠任何人。” 杜青窈伸手接过,望着孙敏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无悲无喜。打开帕子,果然是她那个樟树盒子,盒子里还是那朵缎子白花。出于谨慎,杜青窈伸手摸了摸,确定材质如旧,是早前那朵白缎子花,这才放了心。 “你在干什么?”青莲姑姑不知何时竟站在她身后。 杜青窈转身的同时,不动神色的将盒子掩在袖子底下,恭敬的对青莲行礼,“姑姑!” “拿出来!” 眼下这种情况,硬碰硬是不行的。好在只是一朵缎子白花,倒也没什么可稀罕,拿出来亦无妨。 “姑姑,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是早前从家里 带来留个念想的东西。”杜青窈恭敬的将盒子双手奉上。 樟树的味儿,一闻便能闻出来。 青莲眉心微蹙,拿樟树做盒子,想来这盒子里的东西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她还是打开了盒子,乍见里面那朵白花,青莲骇然愣住。 杜青窈心头微恙,她竟然在青莲姑姑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惊慌失措之色。难不成姑姑知道这白花的来历?李辛夜留下的这东西,莫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啪”的一声脆响,青莲面色微白的合上盖子,“这是你的东西?” 杜青窈点点头,一脸迷茫的望着她,“爹娘死得早,只留下这东西,所以一并带进了宫里做个念想。姑姑,有什么不妥吗?” “宫中不准夹带,若是被人知道,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青莲面色沉沉,快速用帕子将盒子重新包好,“这次就算了,你自己收好!” 语罢,青莲掉头就走。 “既是如此,那奴才赶紧丢了吧!”杜青窈捏紧了盒子,作势要找个地方丢掉。 青莲当下就急了,“别!”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表露在外的情绪,是怎么都收不回来的。 杜青窈面带微笑,“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青莲一把将她拽 到墙角,“记住了,这东西可不敢随便丢,万一被人看到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才道,“这是雪缎,宫中上下只有一个地方才配享用。那便是贵妃娘娘的承乾宫,还是皇上特别恩赐的。” 也就是说,如果被人知道杜青窈身上有雪缎,贵妃第一个饶不了她。 青莲略显无奈的望她,“我不知道你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但寻常人家是断然不会有这物件。雪缎乃雪蚕丝织造,雪蚕是何等珍贵!宫里特意让司礼监派了专人饲养,容不得半点马虎。一条雪蚕比咱们的命都金贵,何况你这么一朵雪缎花!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杜青窈点点头,她是真的没想到一朵缎子花,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历。可李辛夜出身商贾,按理说不可能接触到宫里的东西。尤其是这专供贵妃享用的雪缎,连宫里其他娘娘都没有。更奇怪的是,竟装在樟树盒子里,大有买椟还珠的感觉。 只不过……雪蚕? 娘也曾在说起过雪蚕的事儿,她至今还记得,娘说起雪蚕之时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色。只是娘说的雪蚕,和这宫里的雪蚕,是否一样? 如果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 杜青窈瞬时捏紧了掌心的盒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019章 小五,够了! “不要给我惹麻烦,更不要给浣衣局惹麻烦。”这是青莲最后一句警告,“否则你会有大麻烦!” 杜青窈依旧是垂眉顺目的样子,脑子里浮现出娘临终前,伏在她耳畔说的那句话:她……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个“她”,到底是谁呢? 宫里的女人那么多,但谁得皇帝恩宠,谁就最有权势。承乾宫的姚贵妃协理六宫,位同副后,似乎是除了皇后之外,整个皇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而雪蚕丝又是专供承乾宫所有,这是否意味着二十年前的事,跟贵妃姚氏有关系? 回到浣衣池,杜青窈如同没事儿一样继续干活。眼角余光落在回廊尽头,青莲姑姑站在回廊底下看了很久。姑姑什么心思,她岂会不知?左不过人家不说破,她也不追问,权当此事翻页罢了! 杜青窈有她自己的打算! 接下来这几日,杜青窈一直安分守己的干活,青莲姑姑便也放了心。 每日的这个时辰,杜青窈和思月都会将永和宫的衣物亲自送去。在宫里能这般伺候主子算是福分,是主子给予的照拂,当感恩戴德。 “都整理妥当了吗?”杜青窈问,“千万别遗漏。” “你每次都要叮嘱一遍,放心吧,我都谨着 心呢!”思月小心的端起了托盘,盘子上是主子的衣裳,而底下人的衣裳则都在箩筐里,交付杜青窈捧着。 按理说各宫里的衣裳,都是交由各自宫中奴才去领回,无需浣衣局的奴才亲自去送。但永和宫是因为宋昭仪亲自吩咐过,所以杜青窈和思月才有这福分进出永和宫。 不过今儿似乎有些不太一样,走在宫道上,能看到宫女们惶然的神色,偶有太监交头接耳,瞧着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样子,仿佛出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杜青窈问。 思月面色微恙,“嘘,今儿一早姑姑提醒我,说是公主入宫了,让咱们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逗留。” “公主?”杜青窈蹙眉,“哪位公主?” “五公主。”思月压低了声音,“舒玉公主!公主的脾气不太好,又生性贪玩,经常拿刚入宫的宫女寻开心,最喜欢看奴才们满地打滚求饶的样子。” 对于这位舒玉公主,杜青窈倒是略有耳闻。 舒玉公主乃是姚贵妃所生,从小娇生惯养,秉性刁蛮霸道,仗着皇帝和贵妃的疼爱,在宫里胡作非为。奴才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尽量躲着这位混世小魔王。 原以为公主许给了丞相君如年的儿子—— 君安轻,宫人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谁知道这小魔王还是隔三差五的入宫。 这不,今儿舒玉公主又来了。 御花园里好生热闹,奴才们哭着喊着,又或者奔逃,场面很是滑稽可笑。最惹人注意的,约莫就是公主那欢悦而清脆的笑声! 杜青窈和思月面不改色的穿过走廊,脚下匆匆。谁都不敢睁眼去瞧,毕竟谁都知道,这会舒玉公主正在兴头上。 “那个!”萧明颖的马鞭直指,“对,说的就是你,捧着东西的那个。长得不错,过来!” 杜青窈眉心微蹙,瞥见思月的身子极为明显的抖了抖。 思月面色微白,战战兢兢的往园子里走去。 “奴才给公主请安。” 萧明颖容色靓丽,从小娇生惯养,在奢靡与宠爱中浸淫多年,眉眼间自有一番高不可攀的凌厉之色。大约是因为生母得势的缘故,萧明颖破例习得三两下防身功夫,成了诸位公主之中最霸道的存在。一根马鞭,从不离身! “新进宫的吧!”萧明颖骄傲的扬着头,“手上拿着什么?” “回公主殿下,咱们是浣衣局的奴才,眼下紧赶着前往永和宫办差,不能伺候公主跟前,请公主恕罪!”思月毕恭毕敬的应答。 这话刚说完 ,思月骇然惨叫。马鞭狠狠落下,正好打在思月的肩头,疼得思月半晌直不起身,当着公主跟前又不敢哀嚎,只能含着泪捂着伤处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事发突然,杜青窈没能及时反应,待回过神来,萧明颖的鞭子已经再次举起。 “公主殿下!”杜青窈骤然高喊,声音有些拔尖。 突兀的声响,便是萧明颖也被震住,马鞭一时间忘了落下。 “公主殿下!”杜青窈磕头,“奴才们贱皮贱肉,不值得污了公主的鞭子。眼下奴才们要去永和宫办差,若是奴才身上带伤,万一被人问起……” “你敢威胁本宫?”萧明颖陡然眯起眼眸。 杜青窈能感觉到从头顶投射而来的锐利冰凉,“奴才不敢!” 萧明颖嗤冷,“哼!刚入宫的小贱婢,竟敢拿永和宫来威胁本宫,你以为本宫会怕了那女人吗?贱婢,该死!” 鞭子快速落下,杜青窈伏跪在地上,咬着唇未敢出声。 萧明颖会手脚功夫,所以她挥鞭的力道与寻常人不一样。鞭鞭皮开肉绽,生生让人疼个半死,却又不会伤着筋骨。 一鞭,两鞭,三鞭…… 思月哭了,冲着萧明颖快速磕头,“奴才们知罪,请公主高抬贵手,公主恕罪……” “小五,够了!”亭子里的人突然开口。 鞭子停了下来,杜青窈的背上早已布满了斑驳的血痕,疼得一身冷汗,“谢公主不杀之恩,奴才告退!”语罢,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抱起地上的箩筐,卑谦的行礼退下。 思月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紧随其后。 “贱婢……”萧明颖捏紧掌心的鞭子,正要开口,却听得亭子里那人又开了口。 “你堂堂南硕国五公主,何必同一个奴才计较?刚入宫的小宫女哪个不被你玩得半死?如今难得遇见一个刚硬的,这般就弄死,来日看你找谁玩去!” 这话让萧明颖的火气瞬时降下,“三哥所言极是,小奴才着实……挺有趣!” 杜青窈走的时候,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隐约觉得他正巧也看向她这边。冷汗渗进伤口里,疼得她浑身打颤,苍白了面容却未改脸上的淡然之色。 远远的,他望着那疾步而行的背影,血淋淋的脊背上,鞭痕清晰无比。饶是如此,竟也没折下腰。明明瞧着挺机灵的,为何却要用永和宫来激怒公主? “三哥在想什么?”萧明颖忽然凑上前。 惊得他手中的杯盖,砰的一声落回杯口,脆音悠长。 第020章 从来不笑的男人 因着身上有伤,所以杜青窈和思月是从永和宫后门进去的。 “怎么回事?”允西眉心微蹙,“你们两个……” 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也不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奴才身上有伤,不敢惊动昭仪娘娘。”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允西示意底下人将东西接过,倒也没说什么。 出了永和宫,思月面色铁青的望着依旧淡然自若的杜青窈,“辛夜,你的伤……” “无妨,抄小路回去。”杜青窈拭去额头的薄汗,仿佛想到什么,转而叮嘱几句,“对了思月,我们以后可能会有点麻烦。” “你是说舒玉公主?”思月不以为然,“此番咱们已经挨了打,公主很快就会出宫,你不必担心!” “记住我的话,如果公主有动静,千万不要费心去救我,那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杜青窈微微僵直了脊背,鞭痕染血浸湿了衣衫,如今紧贴在身上,风一吹便冷得厉害。 思月见她脸色不对,忙不迭搀住她,“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特意引开了公主的注意力,你也不至于……” “说什么傻话?就算我不这么做,公主也未必会放过我。横竖我皮糙肉厚,几鞭子罢了,过两天就没事了。”杜青窈轻描 淡写,“习惯就好。” “习惯?”思月微微仲怔,习惯两字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要吃多少苦头,才能习惯疼痛? 回到房间关上门,杜青窈咬着牙褪下了衣裳。 “辛夜!”思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嘴。 杜青窈的脊背,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白嫩光滑,新旧伤痕遍布交织,就像是蛛网一般让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入宫之前,她到底遭过多少罪?身上受过多少伤? “别愣着,帮我上药!”杜青窈将清颜膏丢给她,口吻平静,“快点。” 思月抖着手,快速帮杜青窈上药。 “奴才们进宫之前经过甄选,身子不能带伤,你莫说出去。”杜青窈提醒,继而用绷带缠紧自身,只有这样,日常干活才不会有影响,也不会让伤口开裂。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思月收好膏药,“只是公主鞭打你我之事,姑姑肯定会知道。” 杜青窈穿好衣服,“这件事很快就会人尽皆知,姑姑不会拿你我怎样。对了,在亭子里……为你我说话的是不是三皇子?” 思月伤得不重,又是在肩膀上,自己给自己上药倒也方便。换好衣服,思月系着腰带道,“听说舒玉公主是和三皇子一道入宫的,想来 亭子里坐着的便是三皇子殿下。三皇子与舒玉公主是一母同胞,皇上封其荣王,赐荣王府居住。” 杜青窈眸色微沉。 “听说荣王殿下向来冷漠无情,没想到竟为你我开脱。”思月如释重负,“倒算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杜青窈可不这么认为。 “主子们要杀要罚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兴许是他今儿心情好,同你我没什么关系,谈不上救命之恩。”杜青窈松了一口气,“干活去!” 刚走出门,却见花小蝶就站在台阶上,阴测测的冲她们道,“没有人能逃脱公主的掌心!” 杜青窈没说话,直接从花小蝶身边走过,压根就不在意花小蝶说了什么。 御花园那一场,不过是她的用心为之罢了!替思月受过其次,挨几鞭子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让舒玉公主记住她。 事实证明,杜青窈是对的。 这就跟对症下药,见缝插针是一样的道理。 萧明颖还真没遇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奴才,她摸了摸心爱的鞭子,扭头望着一旁的婢女藤萝,“给我好好查一查浣衣局的奴才。” 说着,萧明颖嗅了嗅身上的味儿,“那宫女身上什么味儿这么好闻,感觉淡淡的,但是人走后好一阵儿都留着香。这香味 有点淡淡的甜,让人说不出的欢喜。” “有点像清淡的梨香,不似宫里那些熏香浓重。”藤萝是萧明颖的贴身宫女,也是心腹。小丫头生得灵巧,甚得公主欢心。 萧明颖点点头,“那味儿倒是极好!” “公主若是欢喜,奴才这就差人去找。”藤萝忙道。 萧明颖意味深长的笑着,瞧着亭子外负手而立的男子。 阳光明媚,一袭玄袍在身,即便站在阳光里,也难掩周身深沉。他背对着亭子驻足,似乎是在瞧着天际,又好似只是神游。俊逸的脸上,凝着几分幽沉之色,一双眼眸宛若半睁半开,叫人看不透也猜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萧明舟便是这样一个人深沉之人,不苟言笑,乍一看便是个冷漠无情之人。饶是身为亲妹妹的萧明颖,也不曾见过他笑的样子。 “三哥!”有清朗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紧接着便是那穿得绿油油的少年人,一阵风似的窜到跟前,“呀,今日这般安静?” 少年人环顾四周,“也没见着奴才们鬼哭狼嚎的,难不成是皇姐改了性子,不再欺负人了?” “小十三,你是不是欠揍?”萧明颖吃着蜜饯翻个白眼,“仔细皇姐的鞭子。” “皇姐最疼我,怎么会给我鞭子吃?”少年人一脸 的嬉笑,“今儿我又来晚了,三皇兄和皇姐莫要生气,此番赛马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绝对不会输给你们。” “你瞅瞅这日头,再看看你自个!”萧明颖起身,“小十三,看样子得找个人看住你,否则你总是懒懒散散的,成何体统?” 十三十三,便是当今皇上的十三子——魏王萧明延,人如其名,不管干什么总要迟到,总会延期!谁不知道十三皇子是个散漫之人,虽与三皇子是一母同胞,性子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成日嬉笑怒骂皆形于色,从不藏着掖着,算是宫里头最有人缘、最没威势的一位皇子。 “别!”萧明延走到亭子里,抓起蜜饯就往嘴里塞,“我可不想变成你们,被另一半管着!我萧明延一辈子不娶,一辈子逍遥自在。” “呸!”萧明颖啐一口,“这话要是让母妃听到,非得打断你的腿,骂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萧明延才不管这些,这些年挨的骂还少吗?骂着骂着,到了最后连姚贵妃都懒得再开口,便也由着他去。 却见承乾宫的管事太监——赵有才,急急忙忙的行来见礼,“三位主子都在呢!延寿宫那头皇上大发雷霆,太子殿下都跪了两个时辰了!” 萧明舟面不改色,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第021章 狐狸窝里的一群狐狸 延寿宫千秋殿内,奴才们扑通扑通跪了满院。帝王龙颜大怒,折子丢在地上,而太子萧明慎就跪在白玉台阶下。 冬日里的日头虽不毒辣,然则在这太阳底下跪上两个时辰,对于生在皇室的贵子们来说,委实遭罪不轻。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来日储君便是新君,是一国根基所在。 如今太子被罚,朝廷会掀起轩然大波。 “父皇!”萧明舟行礼。 “哼,你倒是来得快!”皇帝面色黢黑,“外头都看到了?” “父皇,皇兄到底是太子,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到时候传出去,朝廷上定会有所非议。”萧明舟躬身,“还望父皇能先让皇兄起来。” 皇帝指了指地上的折子,“你自己看!” 萧明舟慢慢俯身,将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一脸迷惑的打开细看。 折子上写着,望北河决堤,淹了属下十数个城镇,因着冬日气候寒凉,水患之后百姓们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简直成了人间炼狱。而朝廷广拨赈灾粮,却因为道路积雪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只是一场雨,虽非雨季却让堤坝决堤,工部这帮酒囊饭袋,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干出这等混账之事,简直可恼可杀!”皇帝勃然 大怒,“这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好事!” “朝廷每年都会调拨修堤款项,哪怕有一星半点落在这实处都不至如此!千里堤坝溃于蚁穴,这些贪墨的蠹虫,比蚁穴还可怕!”皇帝拂袖便将手中的杯盏掷出去,怦然脆响,杯盏落地四分五裂。 茶水溅在萧明舟脚下,他旋即躬身行礼,“父皇,依儿臣所见,皇兄绝不是那种姑息养奸,会贪墨修堤银之人。皇兄定是受了蒙蔽,请父皇明察,莫要冤了皇兄。”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且不看看他自己做的蠢事。即便是底下人贪墨,也是他管束不严,治理不善,何况还是当朝太子,理该罪加一等!”皇帝愤然,“让他滚进来!” 延寿宫的太监总管庞青竹,躬身从外殿退出去,疾步到了萧明慎跟前,伸手搀起了他,“太子殿下,皇上传召,您赶紧进去吧!” “庞公公……”萧明慎面色惨白。 “什么都别说了,您快点进去。”庞青竹搀着一瘸一拐的萧明慎走进了千秋殿,“殿下,皇上正在气头上,您仔细着!” 萧明慎点点头,晦暗的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无奈,“多谢庞公公!” 庞青竹持着拂尘,意味深长的望着萧明慎进门的背影。 “公公?”小太监上前行礼,“太子殿下此番惹怒皇上,您怎么还敢……” “无衣啊,咱们当奴才的都得把眼睛放亮一点。你以为皇上为何动怒?”庞青竹含笑伸手,轻轻拍着魏无衣的手背,温热的指尖在魏无衣光嫩的肌肤上滑过,“小子,学着点。” 魏无衣面不改色,唇角带着卑谦的浅笑,“奴才还得跟着公公好生学着,承公公指教,不胜感激。” 对此,庞青竹甚是满意。 萧明慎是什么性子,皇帝身为父亲,多多少少还是心里有数的。所谓生气,也只是一时怒气。待萧明慎进去之后,萧明舟便行了礼退出,并未再多说半句。 走的时候,两兄弟目光碰撞,各自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萧明舟没有停留,出了延寿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仍是那一副不苟言笑之色。 “殿下?”随扈楚歌上前低低的开口,“如今太子被皇上训斥,乃是上等良机。” “你真以为父皇老糊涂了?”萧明舟摇头,“没有真凭实据,只是几句训斥罢了,所谓时机也不过是父皇的一时之怒。待怒气去了,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楚歌愕然,“可是太子殿下跪在外头两个时辰,那么多双眼睛 都瞧着,想来很快就会传得满城风雨。如此一来,朝廷上原就对太子有所非议之人,定会大做文章。除却太子殿下,便只剩殿下您……” “愚蠢!”萧明舟冷然,“父皇这些年虽不理朝政,但大权仍是握在他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瞧见司礼监那头一点动静都没有?父皇动了气罚了太子,朝廷上下就不敢再有非议,如此一来便可保住太子周全。父皇是用心良苦!” 楚歌哑然,再也不敢多说。 行至转角处,楚歌才回过神来,呐呐的问道,“殿下,这不是去承乾宫的路,您不是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吗?怎么……” “刚从延寿宫出来,掉头就去了承乾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明舟眯起危险的眸,这些年朝廷上党派之争一直不断,无外乎是他与太子萧明慎。 萧明慎是皇后的养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论长幼尊卑,这太子之位怎么都落不到萧明舟的头上。但如果没了萧明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可萧明慎行事太过小心,那般的仔细谨慎,实在没有弊处可寻。 “先回府。”萧明舟拂袖而去,这些年皇帝对于承乾宫的提防之心,是越发的重了些,所以萧明舟不得不防。父子 之间到了这般算计的地步,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主仆二人出了宫门便直接打道回府。 远远的停着一辆马车,车门紧闭,窗帘垂落,将内外遮得严严实实。外头,有小厮谨慎的守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里头隐约传出棋子落盘的声音,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 棋子落下,男儿之音幽幽传出。 只听得声色慵懒,极尽温柔,“委实很聪明。” 又有男子清清亮亮的笑道,“从延寿宫出来便连承乾宫都不敢去了,不知道的会以为他怕事,是个胆小怯懦之辈。殊不知,竟是个深谋远虑的老狐狸。” “不过……他此番如此,倒是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又是棋子落下,清亮之音带着几分狐疑,“确定了什么事?” “此事非将军府所为,与承乾宫无关。”幽幽一声叹,“他们,太着急了!” 须臾,车门打开,有人从车内走了出来。 少年人眉清目秀,肤色白净,与生俱来的书卷气,衬得他愈发的儒雅天成。他站在马车边,优雅的捋着袖口的褶子,微微挺直了脊背。与其说是贵公子,倒不如是个文静的秀才郎。 小厮毕恭毕敬的行礼,“君公子。” 第022章 皆是罪女? 马车徐徐而去,少年人身长如玉,一袭蓝袍走到宫门前站着。良久,骤听得身后有熟悉的鞭声传来,旋即转身笑脸相迎,“公主!” 萧明颖摆弄着手里的鞭子,冷眼望着嬉皮笑脸的男人,“君安轻,我让你在宫门口等着,你可有去了别处?” 君安轻乃是当朝丞相之子,只不过这位贵公子跟寻常公子哥不太一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却无一官半职在身,不入朝堂不入宫。 谁都知道,君安轻是舒玉公主的驸马爷,平素对着公主言听计从。公主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一副惧内怯懦的模样。毕竟金枝玉叶落到了君家,不得好生捧在掌心里吗?若然有所闪失,皇上和贵妃跟前,委实吃罪不起。 君安轻躬身作揖,“公主,站着久了腿麻……”他环顾四周,指着宫门口不远处的那块石头笑道,“那里正好有块石头,我这厢刚想过去坐一坐。” “公主!”藤萝忙道,“驸马爷待您是真的好,您不让他走开,他便站了这么久。” 闻言,萧明颖略带得意的轻笑,“算你听话,过来!” 君安轻“欸”了一声,“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萧明颖牵着他的手,朝着宫外走去,“回 府!” 因着是贵妃唯一的女儿,萧明颖出嫁之时,皇帝特意陪嫁了一座公主府,这是所有公主都不曾享有的殊荣,是以萧明颖和君安轻并不住在丞相府。 “是!”君安轻笑盈盈的跟着萧明颖。 言听计从的模样,深得萧明颖欢心。她当初看中的,也是这文弱书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君安轻还是君家唯一的儿子。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丞相君如年都必须站在承乾宫这边,否则站错了位置,君家就会绝后。 眼下因为望北河一事,工部人心惶惶,闹得满朝非议。 然则皇帝已经责罚了太子,底下人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太子之事乃是国之根本,寻常不可动摇,皇帝一日不废太子,文武百官的心思就得各自收拢,否则一旦太子登基,都得小心脖子上的脑袋。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总有些人蠢蠢欲动,不肯轻易放过。 后宫,巷子,夜幕沉沉。 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放下轻挽的袖口,“伤势好得快,手脚却是这般的蠢笨,连几只恭桶都刷不完。如霜姑姑可不是好脾气,再这样下去,怕是巷子都容不下你。思来想去,你约莫只能当牡丹园的花肥了。” 孙敏惯来不领情,“只管回你的浣衣局,饶是我洗到下半夜,也不需要你帮忙。” “我是活该被人嫌。”杜青窈伸个懒腰,扭着僵硬的脖子往外走。 身后,传来孙敏阴测测的声音,“这两日宫里宫外闹得厉害,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御花园挨鞭子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吧!你到底想做什么?想靠近公主接近承乾宫,顺着杆子往上爬?” 杜青窈若无其事的转身看她,“这宫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明摆着,我往上爬又有什么错?” “是没错,但承乾宫可不是好惹的。你以为这些伎俩,能瞒得过姚贵妃吗?贵妃执掌六宫事,宫里的事逃不过她的眼睛。”孙敏面色沉冷,“你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自己找死!” “你在关心我?”杜青窈笑了笑。 孙敏轻哼,“自作多情。” 杜青窈一声叹,徐徐坐了下来,“有些人明知道坚持某些无望之事,早晚是会死的,但却不死心,偏要试一试。你试过人之将死的感觉吗?知道什么叫窒息吗?明白何为苟延残喘吗?” “我……”孙敏答不上来。 “眼下太子被责罚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近来会很热闹。”杜青窈若有所思的勾起唇角, “承乾宫那头肯定不会闲着,没了太子,三皇子才有被立储的可能!” 这点,孙敏倒是认同。入宫的女人,各个都盯着后位,贵妃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却也是这一步,多少年了始终未有进展。皇帝虽不宠爱皇后,却也是敬重有加,从无废后之意。 皇后虽然膝下无子,但有大皇子过继,还被立为太子,所以后位稳固。若不是有什么大事,绝对无法撼动皇后与太子。眼见着皇帝的年纪越大,太子继位的可能愈大,贵妃岂能不急?! “贵妃姚氏,其父乃当朝镇国大将军,兄长为兵马司指挥使,嫂子是北定侯之女。其弟远赴边关戍守多年,其妹昔年和亲远嫁西昌国,为西昌国国君的宠妾。这般权势地位,皇上却将太子之位摁在了大皇子的身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孙敏冷笑。 杜青窈把玩着掌心里的落叶,似乎没将她的话放在心里,依旧这般淡然自若,“那你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皇帝,一旦大权在握,第一件事就是杀功臣、斩权臣吗?” 听得这话,孙敏面上骇然,“你……” “舒玉公主下嫁丞相之子,却未能入住丞相府,与丞相府分别而居。世人皆以为这是皇上恩典,殊 不知……”杜青窈将落叶吹出去,瞧着它纷纷扬扬的落地,“若真的疼爱,驸马怎么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身为九五,其实谁都不信,就算是枕边人又如何?” 孙敏委实没想到,杜青窈身在浣衣局,竟将这宫里局面看得这样透彻,“你的意思是……你同我想的不一样!” “你却没让我失望。”杜青窈笑嘻嘻的起身离开。 孙敏愣在原地,始终没想明白杜青窈这话的意思。 可杜青窈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孙敏脚盘稳当,身姿端正,言语犀利且一针见血,欲行不轨之事,具有些许号召力,行动有组织有纪律。若只是寻常女子,不可能将姚贵妃的身世挖得这清楚明白,分析事情亦是目光长远。 蓦地,杜青窈顿住脚步,孙敏该不会是武将之女吧?至少家里应该有人当官,且是京官,并非寻常的地方小吏。能不惜一切入宫行刺,应该是家族受冤没落,或获罪被责。 杜青窈眉睫微扬,难道孙敏,同她一样皆是罪女? 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杜青窈猛然转身厉喝,“谁?谁在那里?给我出来!” 有人影站在阴暗处,一动不动。 “谁?”杜青窈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第023章 微风细雨中的白衣少年 杜青窈想要看仔细暗影中的那人,可怎么都瞧不清楚对付的模样。 宫里不能携带护身之物,但为了谨防万一,她袖子里惯来藏着几枚绣花针。她知道人身上哪个穴位最容易一击必中,若是此人敢图谋不轨,她必须第一时间将对方制服。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杜青窈缓步上前。 然则下一刻暗影掉头就跑,待杜青窈反应过来,这人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辛夜!”思月站在回廊里喊,“你干什么呢?” 杜青窈敛了神,回眸望着光亮处的思月,脑子里却是方才那个人的身影。 瞧那人的衣饰暗影,那人应该是个小太监,虽然身段颀长,但瞧着身量单薄。她方才一喊,他竟然撒腿就跑,可见此人心性不成熟,约莫年纪不大。 “辛夜,你发什么呆?”思月不解,探着脑袋往杜青窈的身后看,“出了什么事?” 杜青窈摇头,“没什么,回去吧!” “好!”思月报之一笑。 杜青窈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一眼,确信那人没有再跟着,这才与思月快速离开。 待她们走后,有身影再次出现在暗处,一动不动的面向杜青窈消失的方向,良久没有动弹。 下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冬日里阴雨绵绵,很是寒凉。对于浣衣局的宫女来说,日子更是煎熬。冷水浸得手指的骨头缝都疼,几个时辰下来,一双手早就冻得通红麻木,连蜷握都困难。 “已经有些冻伤,若是想继续干活,得帮你去太医院,找吴医女抓点药。”杜青窈蹙眉,望着思月被冻得又红又肿的双手,面色担虑,“否则这双手就算熬过了冬日,也是要废了。” 思月红了红眼眶,没有吱声。 杜青窈轻叹,“记住了,手从水里捞出来,必得先擦干再慢慢的熨热。冷水浸了骨头,饶是年轻气盛也挡不住。” “嗯!”思月点点头。 “我趁着饭点过去,很快回来!”杜青窈起身离开。 太医院里的太医身负官职,只能给宫中贵人瞧病,这是宫里的规矩。除非是贵人们赏了,否则奴才们有什么病痛只能去找医女或者医徒。 医女们懂一些医理,只能看些小病小痛,但对于奴才们来说也算是宫里的恩赐。 吴医女按着方子给杜青窈抓药,“你这个方子我倒是没见过,果真好使?” “我小时候双手冻伤,我娘拿这方子与我诊治,自是好用得很。”杜青窈笑了笑 ,“若是宫里再有冻伤的奴才,吴医女亦可佐以此方,只不过……不要提及药方的出处。” 吴医女仲怔,“造福大家乃是好事,你何以如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杜青窈抿唇轻笑,“谢谢!” “好!”吴医女含笑送了杜青窈出门,“你略懂医理却在浣衣局里待着,委实屈才了。你若是有意向,我可向师父提一提,让你进太医院当个医女亦是足够。” 杜青窈躬身,“多谢美意,左不过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怕是做不到医者仁心,所以……我还是回我的浣衣局教为妥当。告辞!” 谁知却见到正殿那头走出一个人,竟是三秋姑姑。三秋是玉明殿的掌事姑姑,今儿来这太医院,莫不是傅婕妤病了? “吴医女,三秋姑姑病了吗?”杜青窈问。 吴医女摇头,“你有所不知,不是三秋姑姑病了,是傅婕妤抱恙已久。傅婕妤当年生十四皇子后落了病根,每逢阴雨之时总会身子不爽,冬日里天气寒凉便犯得更甚。” 说着,吴医女与杜青窈缓步走下台阶,“你也知道,女子身上的毛病惯来不容易好。尤其是这月子里落下的病根,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将就了。偏偏傅婕妤极不愿吃药,这 不……三秋姑姑每日都来。可傅婕妤不吃药,饶是华佗在世也无用。” “这就难办了!”杜青窈眉心微蹙,忽然眼前一亮,“不若……让我试试!” “你?”吴医女不解,旋而笑道,“你还能哄着傅婕妤,把药灌下去不成?” 杜青窈含笑摇头,“烦劳抓一副傅婕妤的药,且将药方交给我,过两日我再来找你,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横竖没法子,傅婕妤的病体这般拖着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哪日上头追究下来委实吃罪不起。不如姑且一试,万一成了,倒是了却一桩祸事。 “你且等着!”吴医女转身回去。 拎着药,拿着药方,杜青窈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坐在栏杆处。这方子她倒是看得懂,母亲昔年也曾患过这病,只源于生产时大出血所遗留下的病根,乃是阴寒血竭之症。 眸色微沉,她隐约有了主意。 若没有记错,御花园的西北角是个无人的地儿,但有一株长得有些养分不足的野橘树。之前她还看到,上头长了些许酸橘。虽然这东西不能吃,但此刻对她来说,甚有妙用。 这场雨一直落个不停,傍晚时分整个宫廷都安静得厉害,御花园里更是没什么人了。尤其是这御 花园西北角,再过几条宫道往北,尽头便是冷宫。谁都不愿往西北角去,所以西北角的院门一直都掩着,平素也没侍卫把守。 杜青窈捋着袖管,撑着伞仰望着枝头的酸橘,奈何这果子挂得有些高,她想爬树又怕弄脏衣裳,到时候别人问起来,她也不好解释。 想了想,杜青窈收起伞,踮起脚尖用伞尖儿去打落树梢的果子。所幸这树无人照料,树干有些畸形,因着无人修剪所以枝丫茂密,果子虽小却挂了不少。 果子落地,杜青窈用帕子去兜着,指尖夹着果子细细瞅着,“这大小刚刚好。” 她将果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险些酸掉半边牙,“嗤……真酸!” 酸得人满口都是酸水,真要命! 杜青窈欣喜的捡着落下的果子,全然没注意身后有人站在雨里。 素白的伞面上,泼墨翠竹栩栩如生。风雨之中,青玉雕琢成伞柄,状似青竹而幽翠。饶是冬雨阵阵,伞柄捏在掌心里触手生温,亦不觉寒凉。 靡靡之音,极尽温柔,“这东西,可以吃吗?” 杜青窈愕然转身,细雨尽落面上。 却见那伞面轻抬,微风细雨中有少年白衣如莲,温柔浅笑间,挥不尽盛世风流颜。 第024章 倾世的妖孽 杜青窈从不知道,男人竟可以生得这般俊美无双,饶是搁在后宫之中,也足以冠绝姝色。青竹伞下的男子,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让人无法靠近。明明眉眼温润,却又带着难掩的淡漠疏离。 “愣着干什么,这是夜王殿下!”身边的小厮——云砚,旋即轻斥。 杜青窈回过神,忙不迭冲着他行礼,“奴才叩见殿下,殿下万安!” 素白的伞面遮去了她头顶的雨,微弱的雨打伞面声,在这安静的世界里如同丝竹之声,窸窸窣窣的惹人心慌。她稍稍扬起头,清晰的看到了伞面上的泼墨青竹。 他便是傅婕妤所生十四皇子——萧明镜,夜王殿下! 逆光里的萧明镜,宛若神祗。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还没回答本王,这东西可以吃吗?” “可、可以吃……只是酸得厉害!”杜青窈怯怯的回答,心里却在盘算着萧明镜这样问到底是处于什么缘故?是一时好奇?还是别有心思?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蠢笨些,收了心思免得被他看出端倪。在这宫里,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视人命为草芥,何曾真的关心过别人。 尤其是这些皇子们,心里眼里只有九五之位,在 登上皇位这条路上,他们可以狠辣无情,甚至兄弟残杀,不惜牺牲所有人! 对这些人,杜青窈从不抱任何幻想。 骨节分明的手,捻了一枚果子在指尖把玩。 杜青窈只觉得,这人的手竟是如此的白皙纤长,生得比娘的手还要好看。 “那么酸的果子,如何能吃?”他发出一声低笑,“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贱名,不敢污了殿下的耳朵。”杜青窈磕头,“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告退……唔?” 美丽的眸骇然扬起,杜青窈愕然愣在原地。只见着萧明镜骨节分明的手已经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望他。 他的指尖冰凉,就像是寒玉一般,凝着化不开的冷冽,透过肌肤一点点的渗入她的身体。 这般的凉,这般的寒。 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柳眉微微拧起,“殿下?” “回答!”他躬着身子,唇角带着温润浅笑,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温度,淡漠疏离之色尽显幽沉,“或者,本王可以换种问话的方式!” 指尖的力道瞬时加重,疼得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疼,还不说实话?”他愈发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当即喷薄在她脸上。 属于 男儿的淡淡茶香,在她口鼻间一点点晕开,心头骇然一窒。 杜青窈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灼灼热气一个劲的往脑门上冲,“奴才……李辛夜!”语罢,她快速垂下眼帘,不再与他对视。 这人的眼睛带着摄人的邪气,仿佛是无底深渊,一旦陷进去恐难自拔,委实太危险。 “李辛夜?”他将她的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像是要咂摸出味儿来。须臾才松开手,放她自由,“浣衣局的?” 杜青窈微微喘着粗气,“殿下饶命,奴才一条贱命,不值得殿下多费心,请殿下放过奴才,奴才这就滚回浣衣局去!” “李辛夜,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是个能让男人感兴趣的女人?”萧明镜幽幽的转身离去。 细雨绵绵,落在伞面上依旧发出窸窣的微响,却是声声叩在了杜青窈的心头。萧明镜最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感兴趣? 谁对她感兴趣? 再起身,早已没了萧明镜的踪影。 杜青窈跪在雨中良久,亦是早已浑身湿透。狠狠打了个喷嚏,将帕子里的果子包好,小心翼翼的收入袖中,撑着伞大步流星离开。 这地方既然萧明镜能来,想必别人也能来! “殿下?”云砚 跟在萧明镜身后,“您怎么……” “只是很好奇,三皇兄从舒玉鞭子底下救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如今看来,倒不全是那张脸的缘故。”萧明镜负手而行,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他别有深意的瞧着檐外的细雨,眯起了极美的丹凤眼,促狭的缝隙里凝着轻轻浅浅的微光。 云砚点头,“奴才瞧着,虽然颇有几分姿色,然则在这宫里只能算是平平之辈。” “这果子,真能吃?”萧明镜的掌心里,还留着那枚酸橘子。个头小小的酸橘,捏在指尖也能感觉到这厚实的外皮,不用尝也知道必是酸涩难当。 进了玉明殿,萧明镜放缓了步子,只坐在回廊的栏杆处,背靠着廊柱把玩着指尖的酸橘,竟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殿下,您这是……”管事太监李海行礼,略带不解的望着自家小主人。 可萧明镜压根不理他,李公公只能扭头望着一旁的云砚。 云砚摇摇头,主子的事儿,他们当奴才的岂敢置喙,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也必须当做不知道。 “云砚,去办件事!”萧明镜忽然开口。 云砚忙不迭上前行礼,附耳过去。待萧明镜语罢,云砚足足愣了半晌,俄而一溜烟的 跑开,那神色在李公公看来,竟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这是要做什么? 想了想,李公公紧赶着转回自家主子的寝殿,瞧着夜王殿下这般模样,怕是出了什么事? 傅婕妤却是放心得紧,一脸嫌恶的推开三秋手中的药碗,摇摇头笑道,“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我这满园的花会不会被这冬雨给冻死!” “主子,夜王殿下可是您亲生的,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李公公掐着嗓门,急得脸都白了,“主子您是没瞧见,殿下这会就跟着了魔似的,盯着那枚酸果子不知在想什么?奴才寻思着,别是中了邪!” “中你的邪!”三秋轻嗤,“夜王殿下英明神武,聪慧过人,怎么可能中邪?主子,您莫听李海胡说。” 傅婕妤捻了一颗蜜饯往嘴里送,略带不解的问道,“什么果子?” “珠子大小,颜色发青,也不知打哪儿来的?”李公公道,“对了,方才殿下还让云砚出去办差,奴才瞧着云砚打正殿那头转了一圈就跑出去了,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东西!” 三秋诧异,“揣着什么?” 傅婕妤徐徐起身往外走,“你们去正殿那头瞧瞧,我去看看老十四。” 这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第025章 我怎么觉得你一肚子坏水? 傅婕妤默不作声的坐在萧明镜的身边,瞧着儿子把玩那枚果子,就跟寻日里玩玉一般的神态,似乎带着些许探究之色。 “想来是好日子过久了,想吃吃苦,尝尝酸?”傅婕妤一声叹,“你大可咬一口,便可知这果子是何滋味!” “谁告诉你,我要吃了它?”萧明镜轻嗤,“都说知儿莫若母,母妃却是半分都不了解我。” 临了,儿子一副母不慈子悲伤的模样,看得傅婕妤是打心眼里觉得真悲伤。当娘的略显无奈,“儿大不由娘,瞧着你这副模样,是心有所属了吗?” 转而又道,“就你这脾性,怕是打破天去,也没人敢要你吧!” 前一句倒是能听,这后一句嘛……萧明镜倒吸一口冷气,若有所思的望着母亲,“母亲是觉得愧对儿臣?所幸儿臣生得不像你,否则儿臣这下半辈子跟你一样,那真是悲哀至极!” 傅婕妤呵笑,“若非当年为娘多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打量着你这脑子肯定要进水!罢了,为娘不跟你计较,不过……你手里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捡的,捡来的东西也是有出处的。” “娘若是将这般心思放在父皇身上,儿臣早就添了弟弟妹妹,也不至于孤身一人!”萧明镜冷嘲 热讽。 傅婕妤翻个白眼,“生一个都是多余,再来几个……那不得早早的气死?” “母亲确定,不是嫉妒至死?”萧明镜摸了一把自个倾城绝世的容脸。 傅婕妤哈哈冷笑,“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子,你是皇宫里的头一份!独一无二的一朵奇葩!” “谢母亲夸赞!”萧明镜躬身作揖。 三秋远远站着,无奈的直摇头。外头看着是母慈子爱,唯有他们这些近身奴才知道,这对母子一日不斗嘴,那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过,相依为命的感情却是真的! 但对于杜青窈来说,震惊也是真的。 杜青窈蹙眉望着站在廊檐下的云砚,所幸这是后门,否则被人看见,她定是有嘴说不清楚。难不成是萧明镜事后觉得可疑,所以让身边的小厮来寻她麻烦?或者送她去刑房审问? “公公……”杜青窈刚开口。 云砚一记眼神狠狠剜过来,“你才公公,你全家都是公公!我是夜王殿下的随侍,哪里长得像公公?瞎了你的狗眼。” “对不起,大人!大人!”杜青窈慌忙改口,恭恭敬敬的行礼,“只是大人您来浣衣局作甚?奴才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奴才是一时贪嘴,见着有株橘子树 ,就打了点果子尝尝味儿,着实没干别的什么坏事!” “瞧你那蔫头蔫脑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你一肚子坏水?”云砚突然将两个黄橙橙的东西,快速塞进杜青窈的怀里,“所幸这次遇见的是我家殿下,换做别人早就拿你问罪了!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是你这样的奴才可以沾染的!听明白了吗?” “是!”杜青窈不敢置信的望着怀里的橘子,“只是这……” 云砚环顾四周,腔调有些不耐烦,“拿着吧!夜王殿下赏你的。”语罢,云砚撑着伞就走。 橘子? 杜青窈眉心微蹙,萧明镜这是什么意思?给她两个橘子,却没有送她去刑房问罪? 长长吐出一口气,杜青窈瞧着漫天丝雨,转而掂了掂橘子。橘子的分量不轻,可见果肉厚实;表皮光滑,轻嗅之下,还带着橘子特有的清香味儿。 这样的果品,只有婕妤以上的品级才配享有。 一回头,思月竟然站在不远处。 “都看到了?”杜青窈也没打算瞒着她,顺手将两个橘子塞进她手里,“吃完之后把橘皮还我,我给你熬点橘皮水。橘皮上有层橘油,那东西对你的手有好处。” “那是十四皇子的随侍。”思月低低的说,望着手心里的 橘子,面上有些踌躇。 杜青窈轻笑,“你这丫头该不会是吃醋了?我可告诉你,这宫里的男人,我一个都不感兴趣,所以不需要把我当成假想敌。思月,我是认真的。” 听得这话,思月神情一怔,“辛夜,我没这么想。” “你没这么想自然是最好,可丑话总得说在前面,否则哪日你真的胡思乱想,我的背后可没长眼。”她拍拍思月的肩膀,“此事你知我知,切莫说出去,我不想惹麻烦。” 思月连连点头,当即攥紧了手里的橘子,“我不会说出去的,辛夜……那我们把这橘子分着吃了吧!” 杜青窈噗嗤笑出声,“好!” 两人窝在僻静处,一人一个橘子。虽然冷风吹,鼻尖冻得通红,橘子入了嘴也是凉得厉害。可心是暖的,其他的便也没那么重要。 接下来这些日子倒也太平,谁都没再来浣衣局找杜青窈的麻烦。 只是这天一直下雨,难免惹人心烦。 杜青窈去了太医院,将一个银色的锦盒递给吴医女,“这饼子香乃是我精心调制,中和了婕妤娘娘的药,去了药味加入娘娘喜欢的香味,想来婕妤娘娘会很喜欢。” 吴医女满心欢喜,“你竟会制香,这饼子香做得可真精致!” 打开锦盒,一眼便可见饼子香烙着清晰的竹节印。青黄色相间,凑到鼻尖轻嗅,竟也是这样的清香怡人,果真有橘子香味。 “三秋姑姑说,婕妤娘娘不肯吃药,我寻思着以香气吸入,多多少少也是有作用的。横竖宫里都会点香,倒不如取而代之。”杜青窈恭敬的行礼,“请医女交给三秋姑姑,只当是太医院的心思,莫要提及我的存在。” 吴医女仲怔,“若是婕妤娘娘知道你的美意,说不定能调你出浣衣局。浣衣局是什么地方,那儿见不着什么主子,是个没希望之地,你怎么……” “人各有志!”杜青窈艰涩的笑了笑,“入了宫只求太平度日,不求飞黄腾达。” “你这人……”吴医女收了银盒子,“放心吧,我省得!” 杜青窈躬身再次行礼,“多谢!”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太医院。 雨打着伞面哔哔啵啵的响,今儿的雨似乎下得有些止不住,雨丝都能从伞杆子处顺下来,惹得手心里都是水。 杜青窈撑着伞站在原地,一墙之隔的地方,她透过镂空的小轩窗,见到了熟悉的面庞。身子骇然绷紧,捏着伞柄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心口砰砰乱跳,她不由的眯起冷眸:这人怎么会在宫里? 第026章 脚底心有一块胎记 “杜幺歌!”杜青窈咬牙切齿,仿佛深恶痛绝,恨到了极处。雨打伞面啵啵作响,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浑身冻得僵硬才缓过神。 这是皇宫,想来她们也不敢乱来。只是杜幺歌都来了,是否意味着杜淑歌已经起了疑心?看样子,浣衣局是待不得了。 杜青窈冷然转身,杜幺歌是杜家幼女,跟杜淑歌截然不同的。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杜幺歌……是极为可怕的存在!因为这人能柔软得让所有人都喜欢,如此便是最可怕的地方。 杜幺歌与杜青窈同岁,小时候便被人当做瓷娃娃一般捧着,欢喜得紧;过了及笄之年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娇俏可人。眉眼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温良贤淑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半点都不为过。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如此温婉的女子。 仿佛一块璞玉,没有半分杂质掺杂,干净得像极了天边的浮云,唯见蓝白不见其他。 杜幺歌进了储秀宫的琼苑,含笑抖落身上的水渍,望着迎来的杜淑歌行了大礼,“臣女参见美人!” “如此见外作甚?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么如此生分?”杜淑歌搀起她,笑盈盈的抬手拭去她眉间的水渍,“下这么大的雨入宫,真是为难你了!” “入宫 之前父亲叮嘱过,先君臣后亲者。”杜幺歌眉眼轻笑,“即便此处无人,但礼数不可废,幺歌必得行礼,并非与姐姐生分。” 杜淑歌笑了笑,牵着她进了寝殿。 晨露是个能识脸色之人,旋即对底下人道,“都下去吧,此处不需要人伺候。“ “谢姐姐!”杜幺歌轻笑落座。 晨露添了炭火,寝殿内暖洋洋的,果真是温暖如春。 “此处可好?”杜淑歌问。 杜幺歌扬着笑,如同好奇宝宝一般环顾四周,“姐姐的住处,自然是极好的。听父亲说,姐姐侍寝第二日便被抬为美人,妹妹听着也替姐姐高兴。” “这还不是最好的。”杜淑歌冷笑,“你没瞧见永和宫、承乾宫、玉坤宫……那些高高在上的妃、贵妃、皇后娘娘,呵……眼前算什么?” “对了姐姐,我此番入宫是因为姐姐提及了二……”杜幺歌顿住,当下面色微凝,“姐姐提及了她,所以父亲和母亲极不放心,差了我入宫看看。姐姐可有看仔细?那人真的是她吗?” “我未曾看仔细,只觉得背影格外相似,声音虽然有些差别,但我感觉那便是她。”杜淑歌坐定,眸色沉沉的望着杜幺歌。 晨露奉茶,“二小姐,奴才也觉得那人像 极了。”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委实不足为奇。”杜幺歌有些担虑,端起杯盏浅酌一小口,“姐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我是自家姐妹,同那私逃的贱人不同。”杜淑歌优雅喝茶,瞧着自家妹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我知道你心善,可你要知道有些人是容不得心慈手软的。” “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当初你们把温姨娘……”杜幺歌下唇紧咬,再抬头时眼眶里蓄着泪,连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姐姐,温姨娘死得这么惨,就算她逃出生天,也只会离咱们远远的躲起来,肯定不敢再回来的。姐姐,咱们不要赶尽杀绝好不好?她什么都没了,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 砰的一声脆响,杜淑歌手中的杯盏狠狠落在桌案上,惊得杜幺歌面色骤变,愣是不敢再吭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温贱人是怎么死的,你记得,那小贱人也会记得。你难道忘了,小贱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吗?只要她一日不死,她必要杜家满门鸡犬不留。”杜淑歌咬牙切齿,视线狠戾的落在杜幺歌身上,“来日若是咱们落在她手里,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晨露行礼, “二小姐不妨细想,那人若是个安分的,何至于落得如斯下场?此人野心勃勃,又善于巧言令色,怕只怕混入宫闱,定是要图谋不轨对整个杜家不利。二小姐,您也是杜家之人,难道愿意看到杜家因此毁于一旦?” “妹妹!”杜淑歌握住妹妹的手,好一副情深义重,大仁大义的容色,“姐姐入宫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杜家?若你我这般亲昵都生了嫌隙,岂非痛煞我这个当姐姐的?” “姐姐莫要生气。”杜幺歌忙道,“我告诉你便是!她的脚底心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胎记,此事除了我与温姨娘,便没有其他人知晓,饶是父亲和母亲,我也不曾透露过分毫。” “好妹妹!”杜淑歌笑靥如花,轻轻握住了杜幺歌冰凉的小手,“这才是我杜家的好女儿!只要验明正身,若她不是杜青窈,那我在宫里便能放了心。如若不然,这冒名顶替宫女入宫之事,就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杜幺歌骇然,扑通一声跪地,“姐姐……姐姐,就当是妹妹求你,若然真的是她,求姐姐看在大家姐妹一场的份上,驱逐出宫便罢,无需赶尽杀绝。到底也是杜家的女儿,若然被查出冒名顶替宫女,咱们杜家也会受到牵连的。” 这倒是实情! 看样子这事儿,得悄悄的办,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这杜青窈来一个鱼死网破,把杜家供出来,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时辰不早了,趁着这会雨歇了些,赶紧回去免得爹娘担心!”杜淑歌另有打算,“幺儿,姐姐有句话须得告诉你,你必得记在心里。不管外人如何,你我都是至亲姐妹,切莫听信谣言而生了嫌隙,明白吗?” 杜幺歌乖顺的点头,“幺儿记住了!” “回去吧!”杜淑歌送她出门,“此事我会酌情处置,回去告诉爹娘,让他们不必挂心。” “是!”杜幺歌恭敬的行礼,冒雨离开储秀宫。 眼下杜淑歌正得盛宠,杜家亦是正沐圣恩,所以杜家人才能入宫。但如果杜淑歌始终徘徊在美人的位份上,这份荣耀肯定不能持久。 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若她的肚子够争气,生个一儿半女,何愁不能步步高升? “主子,奴才觉得二小姐说得对,若那人真的是她,万不能惊动了其他人,否则一旦捅出去,杜家会有欺君之罪。”晨露小心的开口。 “那你说,该怎么办?”杜淑歌眸光狠戾。 晨露压低了声音,伏在杜淑歌的耳畔说,“奴才以为……” 第027章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杜青窈正在拧衣裳,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怎么了?”思月担虑的望她,“可是穿得少,所以冻着?好在这会雨停了,太阳出来之后能渐暖起来。不过冬日里,想要太暖是不可能了。” “没事!”杜青窈揉着鼻子,心里有些烦乱。 自从那日见着杜幺歌之后,她便有些莫名的不安。 在杜青窈心里,杜幺歌是怎样的存在呢? 昔年困苦,也是这样的冬日,连日阴雨绵绵,娘亲病得不轻没有钱看病,是杜幺歌悄悄给了银子请了大夫。许是因为感激,又或者是那一星半点渴望而不可得的情分,杜青窈和杜幺歌算是打开了心门。两个年岁相仿的姑娘,时常说着悄悄话。 说起来,杜幺歌是她在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中,唯一算得上朋友的朋友。 若是没发生那件事,就算哪日要为杜幺歌死,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现在事情都发生了,在她心里什么都已颠覆,你眼中所谓的情分,也不过是她人举手之劳的施舍。 既然是施舍,她又何必铭记在心? 两条命还了他们,早就还清了。 而他们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辛夜,我瞧着你最近心事重重 的。”思月捧着刚熏干的衣裳前往罗列室内,“自打那日你淋了雨回来,就有些魂不守舍。” “是吗?”杜青窈无奈的浅笑,“我不喜欢下雨!” 思月轻笑,“我也不喜欢,总是湿哒哒的,浑身不得劲。” 杜青窈顿住脚步,神思沉沉的轻叹,“我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闻言,思月的笑僵在脸上,“对不起辛夜,我不知道……” “都过去了。”杜青窈笑得艰涩,进了罗列室将衣裳折叠分列,“对了思月,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乡,你的家人?你入宫之后,你的家人呢?” 思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情绪忽然波动得厉害,却被她生生压制住。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害怕,或者说是莫名的慌乱,折衣服的手亦是有些轻微的颤抖,“我娘死后,我便……我便再没有家人。” “你成了孤儿?”杜青窈蹙眉,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对。 “我不是孤儿,但我没有家人。”思月苦笑,微微红了眼眶,仿佛难受到了极点,“辛夜,别问了。” 杜青窈点点头,自己尚且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何况是别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黑匣子,那里面装着此生最沉重的尘 埃,一旦被打开,整颗心都会蒙上灰尘,从此再掸不干净回不到最初。 “我当宫里是重生的地方。”思月勉强笑道,“你呢?” “我也是。”杜青窈长叹,“对了,这两日孙敏受了凉,伤口倒是没什么,就是这风寒痼疾一时半会好不了,夜里我还得过去帮她干活。姑姑那头,你帮我多担待点。” “放心!”思月点头,“青莲姑姑那儿,我来搞定!” 走出罗列室,杜青窈瞧了一眼从云层里破开的光亮,“趁着没下雨,我去找吴医女给孙敏抓药,晚上再送去!” 思月当即捋下袖管,“今儿活不多,我同你一道去。” “行!”杜青窈点点头,“正好你这手上的药也该再抓点,如此一次性断根才好,不然下次落雨又该难受。” 浣衣局距离太医院有些远,身为低等宫女不敢大摇大摆的走正经宫道,都是抄了偏僻的宫道。好在天已放晴,不必打伞这么麻烦。 蓦地,前方跑出几个太监,为首的太监手持拂尘低着头,冲着身后的奴才指了指。刹那间这几个太监疯似的冲着杜青窈和思月,惊得思月当下叫出声来,“你们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杜青窈拽住思月的手,撒腿就往回跑。 且不管这些人要干什么,只要没有胜算,就必须先跑路。毕竟在这宫里死几个人,是没人会追究的。 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的低等宫女! “辛夜,他们要干什么?”思月彻底慌了,“是要杀我们灭口吗?是来杀我们的?不……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连累了你……” 杜青窈不知道思月到底在害怕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念叨着是连累两个字?在思月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但眼下这种情况不容她探究,她必须带着思月跑出这条宫道,只要能遇见侍卫,这些太监就不敢造次。宫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侍卫,一旦惊动侍卫,到了那时候宫规往明面上一摆,不管是哪位主子做下此事,都无法遮掩过去。 然则宫道的另一头,数名太监已牢牢的堵住了去路。 高耸的宫墙,是杜青窈和思月翻不出的绝境。 “没路了,跑不了了!辛夜……我们要死在这里了……”思月无力的跌坐在墙角,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蜷起身子,抱紧了她自个,浑身颤抖得厉害。她惊恐的表情,让杜青窈也跟着慌乱起来。 但杜青窈不会束手待毙,阎王殿前都闯过来了,怎么可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 抓住她!”太监们一拥而上,直扑杜青窈。 到了这会,杜青窈总算明白这些人不是冲着思月来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袖子里的绣花针快速出手,狠狠扎在第一个太监的颈动脉,旋即又是一脚踹在另一个太监的裆部。 太监没了家伙事,虽然不会疼得太厉害,但总归会有下意识的一颤。 便是趁着这机会,杜青窈疯似的冲出包围圈,直奔宫道口。他们的目标是她杜青窈,只要她跑了,思月就不会有事。 杜青窈卯足了劲往正经宫道上跑去,后面的太监紧追不舍。 远远的,她看到了三皇子萧明舟带着随从经过,虽然是一闪即逝,但也是她的希望所在。被三皇子责罚,总好过被这些人抓住。 “荣王殿……”她高喊。 下一刻,已经被太监们摁在了地上,快速捂住了嘴。 杜青窈睁大眼睛,鼻尖陡然一阵酸涩。难道她拼死逃离的结果,还是难逃一死吗?不,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闭上眼睛。 有太监开始扒她的鞋袜,那一瞬的杜青窈,绝望到了极点。 她忽然明白了,这些太监的背后是何人?! “住手!”突如其来一声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第028章 你才是牲畜,你全家都是牲畜! 身子突然一轻,杜青窈只觉得昏暗的世界,忽然变得亮堂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绝世倾城的容脸,他的眼角眉梢依旧是初初相见时的邪魅无双。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像极了自己的英雄。 娘说,这世上总会有个人在你危难之际对你伸出援手,即便带着目的,也无需怀疑他救你的举动。因为他可以选择放弃,而你只能一死。 杜青窈没死也没事,只是躺在萧明镜的怀里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伤着哪儿了?”萧明镜眉心微蹙的望着她,这丫头怎么一动不动?难不成摔坏了脑子,成了傻子? “怎么回事?”云砚一声吼,“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这宫里头折腾什么?闹什么?若是惊了贵人们,是不是想死啊?” 太监们齐刷刷的跪地,为首的太监砰砰砰的以头触地,“夜王殿下恕罪,是这贱奴行为乖张,不守宫规,在宫道上放肆,所以咱们才……请殿下恕罪!” “不守宫规?”萧明镜瞧着怀里的人,“果真放肆!” 杜青窈眉心微蹙,旋即回过神来,赶紧从他怀中跃下,“多谢殿下相救。” “他们说你不守宫规,你且告诉本王,你如何不守宫规?”萧明镜眸色沉沉,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这人骨子里透着邪气,说话的语气也是这样的轻 佻,“若真的不守宫规,拖到刑房里打死便罢,何以要扒了鞋袜?” 语罢,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胸前,慢慢的往下移。从她的胸前到她的腰间,再到小腹。 杜青窈骇然双手交叉在胸前,狠狠剜了他一眼,心中暗骂:登徒子! 却见他喉间滚动,继而蹲下身子,忽然间握住她半裸在外头脚踝,冷不丁拽到了自个跟前。只这一个动作,让杜青窈措手不及,身子再次伏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她急了。 那些太监无一例外的抬了头,眼神终带着急切。杜青窈虽然被扒了鞋子,但袜子还半挂在脚上,这脚底心是不是有胎记,且看这十四皇子,能不能把她的袜子扯下。 “回答!”萧明镜音色微沉。 显然,方才这话是问那些太监。 云砚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宫里的太监长年累月的寂寞,时常狎戏刚入宫的小太监或者小宫女,但这样光明正大的……云砚也是头一回见着。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太监们不断磕头,哪敢说出实情。主子们的恩怨,他们只能拿命来偿,否则一旦查下去,连累的都是父母亲族。 入宫之人,身不由己。 杜青窈挣扎了一下,奈何脚踝被萧明镜握得死死的,压根无法缩回。她当下有些恼怒,虽说经历过生死 ,她早已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大庭广众被一个男人这样握住脚踝,姿势难免有些不雅。 她到底也是个女儿家,不觉羞红了脸低喝,“放手!” 萧明镜的指关节从她的脚趾间滑到了脚跟,隔着袜套能感觉到来自于她脚底心的柔软与温暖。最让人觉得舒适的,是来自于某人脸上的涨红之色。 倔强的人此刻却红了脸,那是怎样的有趣?颇有几分征服感,令人无比身心舒畅。 “此事本王权当没看到,滚!”萧明镜终是松了手。 太监们获释,当下磕头行礼,撒腿就跑。 “殿下,就让他们这么滚了?”云砚不解。 萧明镜瞧着坐在地上快速穿好鞋袜的杜青窈,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她的发心。地上湿漉漉的,她又是摔倒又是跪地,衣衫早就脏了。 按理说应该在她身上看到狼狈之色,可事实恰好相反,这丫头是个翻脸无情之人。方才还盼人救命,这会却好像不曾受过恩惠,如此的坦荡荡。 “第二次。”萧明镜说。 杜青窈行礼,“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没了?”萧明镜眉心微蹙。 “奴才身无长物,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殿下!”杜青窈俯首。 萧明镜干笑两声,忽然钳住了她的下颚,一如之前那般躬下身子,迫使她 与自己对视,“来世之事谁能预料?若你这般没心肝的,估摸着来世只能充当阿猫阿狗的牲畜,本王如何能奢求一头牲畜来还本王这份恩情?” 杜青窈咬着后槽牙:你才是牲畜,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牲畜。 面上,杜青窈挤出一丝无害的笑,“奴才除了这条命,似乎没什么可以报答殿下,就算奴才以身相许,怕是给殿下提鞋都不配。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再拿奴才这等贱婢戏耍了。” “你如何知道,本王瞧不上你?这大鱼大肉的吃惯了,偶尔来点小葱拌豆腐也不是不可以。”萧明镜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脸上,竟是这般的毫无顾忌。 “殿下……” 杜青窈蹙眉合眼,当下别开了头。 这厮是故意的! “玉明殿里的香,是你的手笔吧?”他冷不丁揪住她的衣襟,直接将她拽到自己跟前,俯唇在她耳畔低语。这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在外人看来这两人是在说悄悄话。 如此亲密无间,瞧着便是关系匪浅。 杜青窈的心猛地漏跳半拍,只觉得一股淡雅的茶香顷刻间席卷而来,占据了所有的理智。脑子里突如其来的空白,让素来理智的她竟也有些手足无措。 “很好闻。”他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脖颈处滑过。 那如鸿毛撩拨的轻 柔,让她骇然身心一震,半晌回不过神来,竟是这般局促的站在原地。 直到他站直了身子,华贵的折扇敲在她的脑门上,她才幡然醒悟。 杜青窈慌忙行礼,再也不敢抬头去看。 这厮就像个妖孽,能勾人魂魄摄人心神,也难怪宫里那么多女子包括思月在内,都会倾慕于他。显然一个人的魅力不止于容貌,还有骨子里的放浪不羁。不设防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他这轻慢的撩拨。 “殿下,时辰不早了。”云砚提醒。 萧明镜走的时候,竟用指尖滑过杜青窈的手背,惊得杜青窈连退数步,脊背骇然撞在了墙壁上。惹得他当下笑出声来,继而满意的拂袖而去。 杜青窈面色发白,背靠着冰凉的墙,以袖口狠狠擦去手背上的余温,心头暗啐:牲畜! 想了想,她快速跑回原来那条宫道,思月一直没出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待杜青窈一走,萧明舟才慢慢走出转角。杜青窈被人摁住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左不过这宫里头的奴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只是他没想到,萧明镜竟然会出手。而且看萧明镜方才的言行举止,似乎对这丫头很感兴趣?! 萧明舟眯了眯眸子,“那宫女……” 随扈楚歌忙应声,“殿下,她叫李辛夜!” 第029章 哪个是李辛夜?给杂家站出来! “李辛夜?”萧明舟面色微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小五已经打过招呼了。” 真的没想到,浣衣局小宫女,能得老十四这般钟爱。 钟爱? 是了,这两个字着实有趣。 皇室子弟众多,但多数都是浪荡无情之辈,外人瞧着是兄友弟恭,实则各行其道,私底下更是明争暗斗。皇子会有正妃,也有妾室,但是不管是什么的女人,都不会有钟爱二字的存在。 就像父皇,后宫之中虽有宠却无专宠,虽有爱却无真爱。 宫里的女人之于男人,只是用来点缀和开枝散叶的。这种命中注定,是他萧明舟乃至于萧明镜都不会例外的存在。不管是哪个女人,都不会有特别的那一日! “殿下,要不要查一查?”楚歌低低的问。 萧明舟却是摇头,若有所思的笑着,“小五已经动手,本王何必亲自去做?有些事假手于人,能把自己摘得干净,何乐而不为?” “是!”楚歌躬身。 五公主萧明颖,的确已经下了手,她这人雷厉风行,惯来喜欢折磨奴才。眼下难得寻着这样一个不服输的倔种,又岂会轻易放过。 杜青窈小心的搀着思月往回走,思月的脸色还是那样的白, 走路的时候腿肚子都在颤抖。直到回了宫女所,思月还是浑身发抖,这一次真的吓得不轻。 “怎么回事?”青莲姑姑悄悄的进门,跨过门槛的时候特意往外头看了一会,确定没什么人才小心的合上房门,“大老远就看到你们两个颤颤巍巍的,不是高高兴兴出去吗?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青莲紧忙坐在思月的床边,伸手握住思月颤抖的手,“思月,你怎么一直抖?” “我们半道上遇见了一帮太监,他们……”杜青窈不好直接说破,明知那些太监是冲着自己来的,甚至于可能是杜淑歌派来的,但事关欺君之罪,她岂敢说出口。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思月忽然反握住青莲的手,“姑姑,他们来了……追到宫里来了,他们要杀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姑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没事的没事的!”青莲紧张的抱紧了思月,“别怕,孩子,别怕!有姑姑在,不会让他们伤了你,你别怕别怕!” 语罢,青莲慎慎的盯着杜青窈,“你……” “请姑姑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杜青窈坐在床沿,转而抱住了思月,伸手慢慢捋着思月的脊背,伏在思月耳畔幽幽低 语,“那些人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杀我的……对不起,思月!” 思月的眉睫骇然扬起,不敢置信的盯着杜青窈,半晌没有吭声。她的身子依旧在颤抖,但是眼睛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慌乱之色。 杜青窈淡淡的笑着,冲着她重重点了一下头,似是对自己方才的话,做了一个肯定的示意。 “你们在说什么?”青莲问。 “姑姑,我没事了。”思月声音暗哑,“我想休息一下。” 青莲点点头,只是瞧着这两人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掺合的。女儿家的心思最难猜,何况是眼前这两个,看似背负了不少的女子。 “好好休息,有事叫我!”青莲起身往外走。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思月握住了杜青窈的手,“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害怕有人追杀你,我亦如此。还记得你之前告诉过我,你进宫如同重生吗?”杜青窈眸色凉薄。 思月点点头,“记得,你说你也是。” “我的确是。”杜青窈站起身,那一刻的她就像是回到了那个下着大雨的人间炼狱。鲜血和雨水冲刷着周身,浓烈的死气伴随着血腥气,成了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辛夜?”思月呐呐的喊了一声。 杜青窈咬牙切齿,眸光狠戾。她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黏糊糊的热慢慢晕染开来,濡湿了掌心亦不曾察觉,“我母亲死的那一日,下着大雨。他们把我绑起来,绳索的另一端捆住石块,然后将我推入河中,想要将我溺死!” 说到这儿,杜青窈转身望着思月,继而一脸无所谓的笑着,“你看我现在,命硬得连阎王爷都不敢收我,惊不惊喜?稀不稀奇?更稀奇的还在后头,他们大概已经认出我了,所以这一次不是有人要杀你,是他们没打算放过我!” 听得这话,思月慌忙爬下了床,赤着脚走到杜青窈身边,“他们要杀了你?可这是皇宫,岂能随意杀人!” “宫里多得是奴才,何况像咱们这样的低等宫女。思月,我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我现在说的话句句是实,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人,请你代为保密。”杜青窈想了想,那些太监一来就扒她的鞋袜,应该是得了消息。 在她的脚底心,有个天生的蝴蝶状胎记,看样子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这件事只有杜幺歌在无意中看到过,所以……那日杜幺歌入宫,应该就是杜淑歌特意找来的。 “辛夜你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思月信誓旦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些伤害你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既然在宫里能差遣太监,莫不是司礼监的人?” 杜青窈摇头,“不是。” 思月眉心微蹙,“难道是哪位娘娘?” 闻言,杜青窈长长吐出一口气,略显倦怠的望着她,“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觉得害怕?像今日之事将会源源不绝而来,她们不敢光明正大的做,只敢悄悄的杀了我。但是就目前情况来说,她们还不能确定,明明已经溺毙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如今的我?” “这些人太狠毒!”思月愤然,“赶尽杀绝,简直令人发指!” 顿了顿,思月压着嗓子低低的问,“辛夜,你的仇家到底是谁?” 杜青窈张了张嘴,赫然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青莲姑姑的一声高喊,“孙公公!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万公公有什么吩咐?” 只听得有太监掐着嗓子,尖声尖气的喊道,“少啰嗦,哪个是李辛夜?给杂家站出来!” 听得这话,思月猛地注视杜青窈,“是司礼监的人!他们找你干什么?辛夜,难道是……” 杜青窈心头剧颤,浑身都凉透了。 第030章 阉人 到了这个时候,杜青窈有心躲闪也是无力回天。横竖要面对,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司礼监的孙亮孙公公,乃是提督大太监万千里的心腹,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算是二把交椅。所以孙亮出现在这儿,就意味着这是万千里的意思。 万千里是怎样的狠角色自然不必多说,是以谁都不敢得罪提督大太监的心腹。 “奴才李辛夜,叩见孙公公!”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四下安静得可怕。明明站着那么多人,却只能听到属于自己的呼吸声,这种死一般的寂静果真是最磨人的。 她低着头,跪在地上良久都没等到孙亮开口,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者是想干什么? “抬起头来。”孙亮将宫碟收入袖中,冷着脸站在杜青窈的跟前。 听得这话,杜青窈徐徐扬起头,眼帘半垂着,尽量掩去心底的惊慌之色。奴才就该有奴性,就该顺从,这是宫里的生存法则。 孙亮居高临下,极为不屑的冷哼一声,“长相平平,脸子倒是不小,罢了!” 他拂尘一甩便转身冲青莲道,“这丫头从今儿起她就不是浣衣局的奴才,相关交接事宜皆已置办妥当,杂家过来走一遭只是觉得好奇,什么样的奴才能劳公主大驾,亲自 调拨?” 一听公主二字,任谁都不敢多言,饶是青莲也只能言尽于此。 却让杜青窈放了心,不是杜淑歌捣鬼便好,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如今看来,是舒玉公主对她有些兴趣,所以才会留了她,只是要把她送往何处呢? “敢问公公,辛夜她会被带往何处?”青莲壮着胆子低低的问。 孙亮眸色一沉,压着嗓子冷笑,“废什么话?她自有她的好去处!” 语罢,孙亮迈步就走,“带走!”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回眸看了思月一眼,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转而冲着青莲姑姑行礼,这才疾步跟在队伍后头,随着孙亮离开浣衣局。 事实上,她也想离开浣衣局,浣衣局已经不安全了,再待下去就会被杜家人找到。杜淑歌现在不敢在宫里明目张胆的杀人,不代表以后不能。只要杜淑歌能晋封,于这宫中杀人便也不是难事。 杜青窈深知自己的处境,不管是杜淑歌还是舒玉公主,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与虎谋皮,从来兵不血刃之理。抬头时,杜青窈微微绷直了脊背,这方向似乎是……去司礼监的? 舒玉公主要把她送进司礼监? 听说司礼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不能活着出来。再看看自己身边的 这些奴才,一个个面无表情,活脱脱就是泥塑木雕。 乍一看,更像是行尸走肉! “公公!”杜青窈躬身行礼,“您这是要带着奴才去哪?” “去哪?阎王殿前?罗刹死地?”孙亮轻哼,“你当司礼监是什么地方?呵……小贱婢,别以为公主开了腔就真把自个当回事了。公主那是一时兴起,若是哪日不高兴了,知道自个的下场吗?” 舒玉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折磨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这些年舒玉公主弄死的奴才也不少,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奴才始终是奴才,命如草芥一般怎么能跟皇帝的金枝玉叶相比? 所以孙亮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奴才省得。”杜青窈俯首。 “公主说了,你这奴才调香倒是不错,落在浣衣局哪儿,倒是可惜了你这双手。”孙亮绷直了身子,持着拂尘凉飕飕的将杜青窈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香坊隶属司礼监,在杂家眼皮子底下做事,最好亮着心,哪日若是犯了规矩,小心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杜青窈心头颤了颤,“是,奴才都记下了。” 香坊位于牡丹园的南角,隶属司礼监管束,宫里头的香料都是经过司礼监的手发放出去,哪宫哪院都不例外。说起牡丹园,不得 不说一句,这地方白日里就阴测测的,到了夜里……听说还会有冤魂哭嚎,是以夜里不敢宿。 瞧着栽种得整整齐齐的牡丹枝,冬日里牡丹园被人打点得极好,来年牡丹花开,定是花团锦簇。只是这牡丹的花肥……让人想想,都觉得心里发怵。 “这地方的路啊不怎么好走,以后进出仔细着脚下,若是踩坏了这些牡丹枝,小心你的脑袋!”孙亮阴阳怪气的说着,“谁人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便是这满园的牡丹,所以这也是咱们督主的心肝。若是这心肝有所闪失,哼……” “奴才记下了。”杜青窈谨慎的应声。 蓦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高声喊了句,“公主千岁!” 杜青窈当下跪地行礼,没想到萧明颖竟然会亲自过来。瞧着拿高高在上,端了小叶紫檀的靠椅堵在香坊门口,把玩着手中的马鞭,那目空一起的姿态,谁都不放在眼里。 “你们这帮狗东西真是越发不中用,让司礼监调派个奴才,竟也费时这般久。这都多少日了?磨磨蹭蹭,今儿才把人给本宫带来,哼……是你们办事不利,还是压根没把本宫放在眼里?”鞭子呼啦甩在地上,萧明颖慢悠悠的站起身。 孙亮躬身道,“公主恕罪,这些日子下着雨,浣衣局那头忙得不可开交。 督主那儿近来正忙着皇上祭祖之事,年关将近,总归有顾不上的时候。” “你们这帮阉人最会巧言令色,打量着用这三言两语便能打发本宫?”说话间,萧明颖已经站在了杜青窈跟前,“李辛夜,本宫等你很久了,久得连耐心都磨平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刹那间,鞭子狠狠落下。 “啪”的一声脆响,鞭子打得杜青窈背上皮开肉绽。 上次的伤还没痊愈,这会又是血色殷红,染透了衣衫。 杜青窈咬着牙,愣是没有半分惊色,反而坦然的磕头,“谢公主赏赐!” 萧明颖被逗笑了,转而凉飕飕的剜了一眼孙亮,“瞧见没有,这才是做奴才的样子。别以为本宫不敢动司礼监的人,就算本宫打死你,万千里那个阉人,也不敢对本宫怎样!” 孙亮面色一紧,旋即重新行礼,“谨遵公主教诲,奴才铭记于心!” 话虽这样说,可这心里却是恨得牙根痒痒。萧明颖这话句句戳人心肝,太监原就不是完人,如今还字字带血。太监也是人,岂能不恨?! “公主所言极是,奴才是个阉人,但奴才……”凉薄之音骤然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当下即至。 杜青窈心头骇然,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怎么都凑一块了? 第031章 扒了皮,剁碎做花肥 绛紫色的袍子缓缓移至杜青窈的身边,她未敢抬头,眼角余光只凝着那双金丝银线绣祥云暗纹的千层底黑靴。她认得这个声音,更认得这靴子,这衣裳。 司礼监提督大太监——万千里,万公公! 心肝轻颤,杜青窈握紧了袖中的手,谁人不知这万千里是多么可怕的存在。明明只是个太监,说到底也只是个半残废的阉人。 偏偏就是这个阉人,执掌司礼监,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可怕。 所有人都知道,万千里的剔骨手法乃是天下第一,连皇上见着都赞叹不已;又听说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剥下整张人皮而不沾一滴血;甚至于发明了宫内两大酷刑:醉骨和萤刑。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熬过这两大酷刑。 杜青窈不知道醉骨和萤刑到底是怎样的刑罚,但心里想想就发怵。什么样的人,才能想着变着法的折磨人?在万千里的世界里,没有仁慈可言。 “在这皇宫里,公主殿下可以肆意可以任性,但如果动了司礼监,您觉得皇上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千里慢条斯理的走到萧明颖跟前,礼数倒是尽得周全。 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在何时何地,万千里总 会做到万无一失。即便手握大权,可面对萧明颖的时候,该行礼该恭敬,都不会落人话柄。 “哼,你敢拿父皇来压本宫?”萧明颖切齿,“万千里,你这个够奴才,你可只是同谁在说话?父皇跟前,本宫才是他的骨肉至亲。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跟本宫相提并论?” 万千里倒也没生气,瞧着依旧温恭之态。 在杜青窈听来,这声音里没有半分不敬之色。 只听得万千里声音低柔的开口,“老奴愈发年迈,言语间思虑不周,老奴该死,请公主恕罪!” 他没有分辨,可谁听着都觉得这话惊心。老奴?是啊,他可是皇帝跟前的老人了,这些年皇帝对他的倚重早就超过了一个太监的范围。由此也可知晓,他于皇帝跟前的分量。 公主虽然是皇帝所生,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皇家,公主的作用仅限于联姻。皇室不愁吃穿,帝王不愁养老,所以连承欢膝下的作用也可以就此作废。 萧明颖到底也是宫里长大的,虽然被惯得任性至极,可母亲是姚贵妃,自然也会耳提面命。对于司礼监这帮阉人,她看不过去倒也拎得清。 “狗奴才!”萧明颖的鞭子狠狠甩在杜青窈的背上,眸光 狠戾至极,“走!” 音落,萧明颖拂袖而去,显然是拿万千里没办法。奴才虽然是奴才,可这奴才是在皇帝跟前当差的,这天下都是皇帝的,谁又能拿皇帝怎样。 万千里掐着帝王的喜好,博帝王欢心,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杜青窈的身子止不住的颤,萧明颖临走前的那一鞭子带着恼怒的愤恨,所以下手格外重。皮开肉绽的瞬间,鲜血染透了脊背。冬日里的衣衫本就厚重,若没有十足十的力道,血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染透的。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万千里的声音与寻常太监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掐尖的刺耳,带着几分柔软,夹着些许磁重,乍一听就像是晨钟暮鼓一般,让人听得心里很是舒坦。 众人行礼,皆面无表情的退去,唯有杜青窈仍是跪在那里,任由鲜血浸染脊背。 她没敢抬头,也没敢起身。 司礼监提督大太监到这香坊走一遭,肯定不是为了同公主斗嘴,惹公主不快。这样一个阴测测的太监,心里头藏着宫内最阴暗的东西,见不了光,却隔着距离都能觉察到瘆人的寒凉。 那双黑靴子停在她跟前,但并没有停多久,头顶上旋即传来他的凉薄之音,“带进 来!” 瞬时,便有太监一左一右挟起杜青窈,不容分说的将她往屋子里拖。这屋子幽暗至极,只有门没有窗户,乍一看就跟冰窟窿似的,黑漆漆的幽冷。 杜青窈被重重丢在地上,她勉强撑起上半身来,眉眼担虑的望着四周。 黑压压的一帮人,就跟阎王殿的索命鬼一样,一张张惨白无光的脸。在杜青窈看来,万千里真的是活阎王,他端坐在白灿灿的人群里,即便身陷昏暗中亦能一眼便可见。 他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却也这样的凉薄入骨。 这是香坊的禁地,说是禁地还不如说是剥皮房。屋子里虽然悬着人皮,但没有半分血腥味,相反的,淡淡的花香在空气里游荡。 “李辛夜?”万千里低吟着她的名字,“浣衣局里的奴才,怎么招惹了公主?公主将你送入香坊,可知意味着什么?” 杜青窈喘着气,“奴才知道。” 万千里不吭声,手心里好似捏着什么,顾自把玩着。 四下安静得出奇,果真如阎王殿一般死寂。 她继续说道,“公主是想看看奴才的骨头有多硬,更想看看奴才会有怎样的下场。”声音低柔,没有绝望也没有颤抖,反倒带着几分坦然。 万 千里寻思着:初生牛犊不怕虎,怕是不晓得司礼监的厉害。 “你可知这牡丹园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万千里尾音拖长,“进来了,也未必能出得去。” “奴才此前不知,但是现在知道了。”杜青窈磕头,“承蒙公公不弃,奴才一定会好好的制香。不负公主所望,不给公公您添麻烦。” 万千里笑了,笑声满是嘲讽,“本座什么奉承话没听过,这样无惧无畏的,倒是不多。你且说说看,你都会做什么?制香这种事儿,香坊里人人都会,有些个还是万中无一之人。你若没什么本事,这香坊怕是容不下你。” “奴才……”杜青窈垂着眉眼,她虽然不是真的李辛夜,但她的确会制香,这都是娘手把手教的。只不过她当着娘的面发过誓,决不可轻易在外人跟前展露。 娘说过,若是被人看出来,会招来杀身之祸。 下一刻,万千里忽然起身往外走,似乎已经没了耐心。 黑暗中响起孙公公尖锐的冷笑,“还愣着干什么?扒了皮,剁碎了做花肥!” 杜青窈骇然扬起头,正欲开口。 谁知却有人先她一步开了口,“公公!” 那声音清清脆脆,还带着几分稚嫩。 第032章 那天山洞里的人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就跪在杜青窈身边。 门半开着,光亮从门外落进来。 杜青窈面上血色尽失,她望着杵在门口的万千里。那一抹绛紫色如同幽冥之色,透着肃杀冷戾之气。他回头的那一瞬,太监们一拥而上,将那小太监摁在了地上。 “公公,奴才有话说。”杜青窈开口。 “公公,您饶了她吧!”小太监倔强的昂起头,“公公,奴才愿意替她去做花肥。” 杜青窈愣了半晌,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小太监会帮她求情。无缘无故的,这份恩情来得太突然,连杜青窈自己都懵了。 “司礼监容不下叛徒。”万千里抬步就走。 “公主是承乾宫姚贵妃所生,姚贵妃所生并非只有舒玉公主一人。”杜青窈的音量不高,但吐字清晰,说话的口吻更是平静得吓人。 往常遇见这种情况,奴才们都是跪地求饶,或者鬼哭狼嚎。 万千里是着实没想到,一介女流之辈,竟会无畏生死。那副神色,仿佛他方才的威吓,不过是耳旁风,半点未上她的心。瞧她年纪,最多十五六岁,何以如此老成稳重。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淡然的神色了。 有多久呢? 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只恍惚记 得,记忆里也曾有那么一个人,也曾那样淡然的跪在地上,不哭不闹,有着无关痛痒的情绪,却说着字字诛心的话。 万千里晃了神,直到孙亮一声喊,他才幽幽的回过神来,终是没有迈开步子。 杜青窈知道,他这是在给她机会继续说下去。 “舒玉公主把奴才送入香坊,究其本质是摆在了司礼监的眼皮子底下。奴才寻思着,公主此举必有深意。既为棋子,可为白子,自然也能做黑子。输赢棋盘上,运筹唯心中!”杜青窈说得缓慢,“奴才有足够的信心,成为司礼监手里的棋子。” 万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等的便是这句话。可他到底是司礼监首座,虽被人看穿心思,但又岂能轻易的承认,“司礼监不缺棋子。” “但奴才需要这条命!”杜青窈磕头,“奴才知道公公有的是死士,可那些死士都无法靠近承乾宫。唯有公主自己挑的,才有机会。” 不可否认,她说的是对的。 杜青窈打定主意,眼下朝廷上因为望北河之事而对储君处于观望状态,如此一来承乾宫姚贵妃所生的三皇子,便有了成为储君的可能。 司礼监虽然是一帮太监,可太监择主却是大事。 看公主方才的神色,极为厌恶司礼监和万千里,如果来日 三皇子登上皇位,那么公主就会变成长公主。三皇子顾及兄妹之情,必定不会善待万千里。 所以万千里对承乾宫有所忌惮,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小年纪,还是个丫头,竟然知道时事?委实不简单!这个年纪的姑娘,按理说只知道风花雪月,只追求来日的相夫教子,或卯足劲成为男人的依附。 但是像她这样,带着一股劲把自个绷成刺猬的,真是难得一见! 有些话,杜青窈虽然没说出口,但万千里身处宫中,又是在皇帝跟前办差,肯定比她更明白其中利害。所以她如今只有等,等着他松口。 “你可知道,就你方才这番话,一旦传出去……你会死得很惨。”万千里幽幽的说。 杜青窈点点头,“奴才知道,可终究一死何不多活几日?许是在公公这里,讨了一条活路也不一定。凡事总要争取,才有机会!” 万千里稍稍一怔,眉心当即拧起,“凡事总要争取,才有机会?” “公公,奴才愿意效忠司礼监,愿意成为司礼监的棋子和眼线。若有背叛,公公再杀不迟!”杜青窈磕头,“请公公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 “本座很喜欢你这股劲儿,希望你不会让本座失望。”万千里拂袖往外走,“司礼监是永 远都不会有叛徒的。”因为司礼监是个: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之地。 “魏无衣,你说你啊!”孙亮揪着那小太监的耳朵,“好好的跟着庞公公在皇上跟前办差,跑这儿凑什么热闹?眼下司礼监怕是容不得你了,回前殿去吧!庞青竹能保你一命,未必能保你第二次。” 杜青窈这才扭头望着被摁在地上的小太监,原来他叫魏无衣。 蓦地,她记起来了,那日万千里来浣衣局的时候,也就是这个魏无衣走在最后头,临了还回头看了她几眼。是了,是他,魏无衣! 魏无衣喘着气,“公公,奴才知错了。” “督主说了,司礼监没有叛徒,你赶紧走吧!”孙亮叹息着,示意底下人放手。 万千里的手段,谁都知道。要不是留下了李辛夜,估计这会魏无衣和这丫头都得玩完。 魏无衣从地上爬起来,单薄的小身子板有些轻轻的颤。白净的小脸上血色尽失,看得出来着实吓得不轻。可即便害怕,他当时还是跪了下来。 明知道会死,依旧那么做,杜青窈便有些想不明白了。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渊源? 该不会又是李辛夜惹的债吧? 下一刻,杜青窈心头一窒。 只见着孙亮的手在魏无衣的手背上流连忘返,这般 轻柔的搓揉着,是几个意思? 脑子里蹭蹭蹭的有东西往外冒,就跟街头泼的一盆子狗血似的,殷红中透着刺鼻的臭味。她猛然间想起了刚入宫之时,在山洞里救过的那个人。 难道是…… “多谢孙公公!”魏无衣行礼,怯懦的低眉,甚至不敢去看任何人一眼。 “知道该怎么谢吗?”孙亮问。 魏无衣没吭声,只是轻轻的点点头,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 孙亮笑了,拂尘一甩便离开了房间。 昏暗中只剩下魏无衣和杜青窈两人,她想开口说两句,然则魏无衣却快步走出了房门。 “魏公公!”杜青窈喊了一声,在回廊里叫住了他,“扯平了。” 魏无衣骇然僵直脊背,略带羞愧的望了她一眼,转而快速别开视线。那件事是他此生都抹不去的阴影,也是他断然不愿再提及的往事。 “我去给你拿点药,你的背上都是血。”魏无衣的声音很轻,但是音色清亮。说完这话,他撒腿就跑,仿佛若是慢一步又将回到血淋淋的山洞里。 杜青窈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愣愣的望着他逃离般的身影。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蹙起眉头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她注意到,万千里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 第033章 被亵玩的玩物 香坊成了杜青窈的归宿,她很清楚这地方一旦进来,很难再出去。司礼监管束着香坊,香坊里所有人的生死,都是司礼监的人说了算。 万千里一句话,她就会成为牡丹园的花肥。 剁碎了,做花肥。 只是那个魏无衣…… 虽然香坊很是诡异,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香坊的待遇恐怕是宫里的奴才中最好的。每个人都有单独的房间,一个房间内外阁分开,内屋外屋装饰精致,物件摆设都极尽优雅之能。 当然,之所以说诡异,那是因为自打进了这里,杜青窈便发现这些人似乎都像极了哑巴。 只干活,不说话。 忙忙碌碌的太监和宫女,就像是木头桩子,冷冰冰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杜青窈随手翻了翻香料簿子,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发现,上头只记载着各宫各院领取各种香料以及各宫主子的喜好。 比如承乾宫惯用:鹅梨香,内里掺了龙涎,于后宫之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又比如甘泉宫为幽谷兰香;永和宫则是傲雪寒枝,实为梅香。 细看香料的配置,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因着是第一日来,所以管事太监暂时没让她插手,只让她在旁看着,待熟悉了再下手。毕竟这香坊里的活,不是随便 来个人都能做得了的。 夜里时分,杜青窈瞧着铜镜中自己的脊背,不由的苦笑,“这斑斑驳驳的,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新仇旧恨,果真是丑陋无比。” 她咬着牙,桌案上的药粉泼在自己的脊背上。 一个人疼,一个忍,她都已经习惯。 门“吱呀”一声打开,惊得杜青窈快速拢了衣襟,因为动作太大牵扯伤口,她一张小脸疼得色都变了。警惕的望着门口,杜青窈的眼神冷得吓人。 魏无衣站在门口,身形当下一震,“我……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杜青窈瞧着他手心里捏着的瓷瓶,微微绷直了身子,“我没事,你不必再来了!”她杜青窈是个不祥之人,谁靠近她都没有好下场。 说起来魏无衣也是个可怜人,但骨子里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世上重情重义的人原就不多,杜青窈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魏无衣低眉看着自个的脚尖,须臾才慢慢的将药瓶放在门口,连门槛都未能迈进来。他冲她微微颔首,仔细的为她合上房门,“打扰了!” 杜青窈站在原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将视线落在门口的药瓶上。背上依旧疼得厉害,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她从不喊疼。 不是不喊 ,是喊了……也不会有人疼。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离我远点,你能活得更长点。” 而魏无衣离开了香坊之后便进了司礼监,孙亮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叩开房门,没有任何的犹豫便走了进去。须臾之后,灯火熄灭,屋子里传来低哑而沉重的喘息声。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魏无衣面如死灰的从屋子里出来,扶着墙慢慢的往外走。他走得很慢,但始终没有倒下。在这人吃人的地方,有些东西不管你愿不愿意承受,既然发生了就只能接受,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回到延寿宫自个的房间,庞青竹却坐在烛光里,瞧着魏无衣这般模样,当下扯了唇角笑得格外诡异,“没想到那老东西竟也惦记上了你?” “公公!”魏无衣当即行礼,敛了面上惶然之色。 庞青竹喝着茶,幽幽的叹息,“当日是那丫头救了你,而今她被公主丢进了香坊,你自是担心司礼监的人会杀了她做花肥。可在这宫里你自身尚且无法周全,还想保住别人?是说你善良,还是愚蠢?” 魏无衣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少年人生得眉清目秀,细皮嫩肉,搁在烛光里便是个璞玉雕琢的妙人。这样的男子,生得比 女子多几分俊俏,比男儿多几分柔弱,再加上他天生怯生生的生涩模样,饶是男人见着也会心软。 “无衣啊!”庞青竹一声叹,放下手中杯盏,冲他招了招手。 魏无衣弓着身,迈着细碎的步子怯怯的走到他身边。打从他入宫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始终是玩物。如今是奴才玩奴才,以后也会有主子狎戏。 等到玩残了,废了,便是死期不远。 但在那之前,你若要活下去,就必须撅起屁股,让人沾点好处。虽然疼了自个,可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但要谨记这疼痛,来日若是风光,必要加倍偿还。 反正他们入了宫就是残废,哪还会希冀什么福报?! 庞青竹已经搭上了魏无衣的手背,“杂家不是孙公公,皇上跟前办事的人,得谨着些身子。若是让皇上看出奴才身上带伤,惹皇上动怒,你这条小命啊……可就谁都保不住咯!” “公公多番提点,奴才一定会谨记在心。”魏无衣没有反抗,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在这弱肉强食的宫里,要么被吃,要么吃人,总逃不出这两者之一的。 庞青竹很是满意,他虽然是奴才,却是奴才里面的主子。高枕无忧惯了,便生出了细碎的心思。长夜漫漫, 何其寂寞难耐。宫女虽娇艳,却多数矫情,时日久了便也不耐。 倒不如……眼前人! 第二天一早,杜青窈回了一趟浣衣局,她的那些物件都得拿回来。从此以后便不再是浣衣局的奴才,成了司礼监香坊里的人。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一样,带着敬畏,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疏远。进了香坊,约莫是九死一生的。牡丹园里多得是死鬼,想来也不多杜青窈一个。 “你的东西我早早的就给你收拾好了。”思月依依不舍,“怕别人动了你的东西,我昨晚一直看护着,所以你大可放心,什么都没少。” 盒子还在,杜青窈便放心了。 她的物件原就不多,只几件衣服罢了。最主要的,是这个樟树盒子,包在帕子里不曾露出半分。杜青窈伸手摁上去,分量对,味儿也对,想来不会有错! 花小蝶站在门口,双手环胸,凉飕飕的望着杜青窈,“明年牡丹花开,有你做肥,想必很是娇艳。” 思月怒色,“你少胡说八道!” “呵……胡说八道吗?那牡丹园是什么地方,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别自欺欺人了,那地方一到夜里就鬼哭狼嚎的,你问问她自己。”花小蝶笑得凉薄,阴阳怪气的说,“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第034章 他反悔了? 思月眉心紧蹙,担虑的望着杜青窈,“辛夜,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司礼监虽然可怕,但你既是公主送进去的,想来司礼监的人也会有所忌惮,绝对不会轻易动你。” “公主?”花小蝶笑得愈发张扬,“你见过舒玉公主对哪个奴才手下留情?脊背上的鞭痕好了,便忘了当日是怎么个疼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青窈冷然,仔细的将包袱收拾好。她当然知道,花小蝶没安好心,即便当日她救过花小蝶,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只是相对于自个来说。 于白眼狼而言,再多的恩惠亦不过狗屎一堆。 “李辛夜,我等着看你的下场。”花小蝶倚靠门框,“牡丹园阴气那么重,凌春雪可能会回去找你,到时候叫你下去与她作伴呢!” “你!”思月气得七窍生烟,“果真是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也好,没心没肺也罢!”花小蝶冷了面色,“李辛夜,我们走着瞧!” 杜青窈极为不屑花小蝶这般阴阳怪气的样子,走着瞧?这世上变数太多,说“走着瞧”这些自欺欺人的话,多数是因为无能。所以她全然不放在眼里,见招拆招,生死有命。 “辛夜,你要小心!”思月送了杜青窈出门,可花小蝶似乎并不想让开,思月 的脸上自然不高兴,“你是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堵在房门口打量着是要饭吗?” 花小蝶狠狠剜了思月一眼,“她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你们是一丘之貉,早晚会一条阴沟里翻船!” “不劳费心!”杜青窈走出去的时候,用肩膀用力撞开了花小蝶。 许是没料想杜青窈的力气竟然这般大,花小蝶当下被撞出门去,一个踉跄之后,以最难看最狼狈的狗啃泥姿势趴在地上。与地面严丝合缝的亲密接触,让她半晌都没能爬起来,最后发出了吃痛的哽咽。 杜青窈停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冷眼看她,“我不是什么君子,也不会怜香惜玉,以后若想硬碰硬,先顾好自己的胳膊腿。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就敢在这儿横?司礼监固然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我真的死了,那也是我技不如人。不过你放心,我若是成了冤死鬼,一定会妥妥的带你走!” 语罢,杜青窈头也不回的走开。 “李辛夜!”花小蝶咬牙切齿。 思月冲她扮鬼脸,“嗓门大不见得就赢,好自为之!”她疾追杜青窈而去,一直送杜青窈出了浣衣局。 不过出了浣衣局,杜青窈转道去了一趟巷子。 孙敏还是那张死鱼脸,见着杜青窈来的时候只是抬了一下眼 皮子,然后顾自刷着恭桶,就跟没这个人似的。但她心里很清楚,青天白日的过来,必定是有急事。 可孙敏的性子惯来如此,她死犟的程度,绝对能当场甩你一脸冰渣子。 杜青窈轻叹,“我被舒玉公主送去了香坊。” “司礼监?”孙敏的反应还算快。 杜青窈眉头微挑,“好去处!” “呵……没想到公主待你还真当优厚,竟然送你去做花肥?”孙敏面无表情。 “大富大贵的命格,挡都挡不住!”杜青窈自嘲,“所以这阵子我可能不会过来了!” “求之不得!”孙敏没有抬头。 思月撇撇嘴,“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一点?总爱说反话,有意思吗?关心有个关心的态度,总是这样冷嘲热讽,唇枪舌剑的,我听着都心累。” “滚!”孙敏起身,将刷干净的恭桶一只只的叠好,那语气仿佛是她们打扰了她干活。没有不耐烦,却带着几分不高兴。 “诶,你……”思月嘟着嘴,“真是服了你们!” 杜青窈两手一摊,“好了,遗言交代妥当,若是哪日我真的没能活着走出香坊,记得每年牡丹花开之时,多去看两眼。有钱烧点元宝蜡烛,没钱三支清香也行!我这人不贪心。” “命那么硬,阎王爷 都不敢要你。”孙敏重新落座,又开始刷恭桶,动作倒是愈发的熟练。 杜青窈一笑,大步流星离开巷子。她如今是香坊的人,得按着香坊的作息干活,所以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否则香坊的嬷嬷会罚得她生不如死。 思月轻叹,从始至终孙敏都没有将视线正儿八经的落下,但最后那句话却意思清晰。大概每个人的关心方式不一样,说的话也不一样。 孙敏,其实没那么冷。 杜青窈走后,孙敏拿着刷子的手有了片刻的迟缓,但她的脸上仍是平静无波。 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感情对她而言只是负累,所以从小到大她所接受的训练,都是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有……如何成为一个无坚不摧之人? 眉睫微微的抖动,孙敏深吸一口气终是抬起了头,瞧了一眼门口方向。 杜青窈,已经走远了。 回到香坊,杜青窈撬开床底下的板砖,将那个樟树盒子悄悄埋了进去。青莲姑姑说过,里头的雪缎太过贵重,一旦被人发现,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重新压好板砖,杜青窈如释重负。 司礼监的地方,没人敢搜查,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 当然,她还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靠近承乾宫? 毕竟这是她能从万千里手中,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那是什么味儿呢?”杜青窈揉着眉心,“我好像想起来了……” 是忘忧! 他怎么会有忘忧呢? 罢了,先干活。 杜青窈不够资格单独调制香料,还处于晒药阶段。 每一株原料,都必须精心挑选,不允许有半分杂质。所以拣药也是精细活,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容不得半分闪失。 蓦地,杜青窈眉心微蹙,轻嗅着松木香中夹杂着一丝异味,“这味道不对。” 她捻了一小撮松木枝凑到鼻尖轻嗅,没错,这味道不太对!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干活?”监工嬷嬷冷笑,“你以为进了香坊就跟别人不一样?小丫头,这地方可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办不好差事是会掉脑袋的!” “姑姑,这批松木香味道不对。”杜青窈眉心微蹙。 监工嬷嬷面色骤变,旋即怒斥,“你胡言乱语什么?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否则早晚拔了你的舌头!” 杜青窈瞧着手中的松木香,她很确定这里头有问题。 从小到大,她的鼻子从未出过错! 突然间,数名太监来势汹汹直奔杜青窈,大有擒拿之意。 杜青窈骇然绷紧身子,万千里反悔了?! 第035章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杜青窈被摁下带走的时候,内心深处的惶恐不言而喻。在香坊的黑屋子外头,杜青窈看见了手持拂尘,等在那儿的孙亮孙公公。这老小子一脸的蔫笑,瞧她的眼神更是锐利得瘆人。 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晃晃悠悠的走到她跟前,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也不知到底想看出点什么。 “公公,到底怎么了?奴才没有犯错,为何……”杜青窈给予解释,视线却直勾勾的落在孙亮身上。但凡这老太监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都逃不开她的眼睛,如此一来她便能猜出事情的大概。 可孙亮全无反应,也不知到底是刻意藏着情绪,还是早就了然于心? “李辛夜,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孙亮皮笑肉不小,拂尘一端略显粗鲁的挑了她的下颚,瞧着她那张素白的小脸,眼睛里的笑意更浓烈了些许,“啧啧啧,可惜了这张小脸。虽说生得没那么精致,倒也耐看。不知你这贱皮贱肉,能褪几层皮,能剥几根玉骨头?” 扒皮抽骨? 杜青窈心肝直颤,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她这人偏生倔脾气,饶是到了这境地仍是不甘心,非要问个清楚明白,“要让奴才死,奴才无话可说。但奴才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清 楚明白!” “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督主生气。而这些话,是关于你的!”孙亮指着她,笑得阴测测的,“这下可算当可明白鬼了?” “不该说的话?”杜青窈蹙眉,面色愈发苍白得厉害。 花小蝶?杜淑歌?杜幺歌? 除了这三个,她已经猜不到自己在宫里,还有其他敌人。尤其是杜淑歌,知根知底的,又是美人的位份,委实太可怕。 “请公公明示!”杜青窈忙不迭开口。 然则这话刚问完,顿觉得颈后一凉,杜青窈脑袋一歪便没了知觉。所有的意识在那一瞬彻底抽离,即便是恐惧,亦是来不及蔓延。 宫里的奴才,命如草芥,许是还不等你回过神,阎王殿上的生死簿已经写上了你的名字。 储秀宫,琼苑。 “如何?”杜淑歌端着杯盏坐在暖阁里,瞧着打了帘子进门的晨露。 晨露行了礼,起身时快速环顾四周,确定周全才压低声音笑道,“主子放心,奴才让人悄悄将消息送去司礼监,保准不会有人猜到是咱们。估摸着这会,已经被拿下了!” “哼,且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杜青窈,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必须斩草除根。”杜淑歌放下手中杯盏,眸 光狠戾至极,“到底是欠了冤孽的,一旦卷土重来,势必会殃及整个杜家。我不能赌,在这宫里输不起。” 晨露颔首,“主子放心,司礼监的规矩便是如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很好,冒充宫女……其实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不躲起来?是觉得宫里安全?”这是杜淑歌万分不明白的地方,宫里真的算不上是安全。 行差踏错,便要人性命。 外头那么自由自在,就算杜青窈想报仇,也无需把自己搭进宫才是。 到底,她想干什么呢? “主子,您说她是不是为了温姨娘?”晨露低低的开口,“想着得了皇恩,然后……为温姨娘报仇?” “一个奴才罢了,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着,有什么能力为贱人报仇?”若那人真的是杜青窈,想靠着当奴才而爬上皇帝的床,似乎有些不太现实。 杜淑歌委实想不明白其中关窍,里头难不成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说来也是,父母亲对付老贱人的时候,杜淑歌嫌脏并不在,但是……她在外面等着,隐约能听到他们在问:东西在哪?! 是什么东西呢? 姓温那贱人在杜家这么多年,难道一直没有吐实?能被父亲母亲忌 惮,为了那东西始终没有杀贱人,显然这东西肯定很重要。 杜淑歌揉着眉心,烛光里眸色微沉。 晨露不明所以,“主子,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杜淑歌微微支起头,“三小姐回去之后,可有什么动静?我母亲可说了什么?” “没有!”晨露忙应答,“主子您是知道的,三小姐与那人惯来交好,想来此番出卖,也是心有愧疚。” “自甘堕落。”杜淑歌不屑,“罢了,暂时等着消息便是。只不过这丫头的心太软,难免是要惹出乱子。待此事过去之后,早早的择了人家。” 晨露想了想,“之前夫人说,三小姐似乎对夜王殿下……” “不过是中秋宫宴上的一面之缘,那夜王的母亲不得宠,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婕妤位份。若是真的与了夜王,对杜家并无助益!”杜淑歌眯了眯眸子,“幺儿真的想要嫁人,必得是人中龙凤,但绝对不可能是夜王。” 谁不知道夜王游戏人间,惯来流连烟花之地,风流之人不得皇帝青眼,入不得朝堂,又加上不得宠的母亲,对于朝臣而言,这是一枚弃子。 只要有点眼力见,都不会选择夜王这个只能看脸的废物。 夜幕沉沉 ,风忽然从风门里倒灌进来,冷得人直打哆嗦。 杜青窈骇然睁开眼,突如其来的黑,如同心里的梦魇,恶魔的爪子一般,将她牢牢困在原地。她忽然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娘,我怕……” 四下的死寂,是她喘不上气的恐惧。 冷风吹得脑门渐渐清醒起来,杜青窈蜷起身子,如同立起浑身锐刺的刺猬,她没有哭。喊过一声之后她就把自己蜷缩在墙角,胳膊死死抱着双膝,下颚抵在膝盖上。 若不是屋子里仅存的呼吸声,约莫都不会知道,在这屋子里竟还藏着一个人。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杜青窈忽然想起了娘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扭头望着立于黑暗中的木架。也是那样的木架,娘亲被牢牢的绑缚,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切齿的恨。 也是那样的恨,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 杜青窈抬了眼皮,定定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外头的月光,清冷无温的渗透门缝,一点点的落进了屋子里。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有一道光,一个人影,就这么直直的撞进了她的眼睛里…… 杜青窈的心,忽然不可遏制的颤了颤。 第036章 督主该知道答案 “张牙舞爪的鼹鼠,那么喜欢黑漆漆的地方?”靡靡之音过后便是那人冰凉的指尖,略显用力的钳住了她的下颚。下颚被抬起的那一瞬,迎面而来是他身上的淡雅茶香。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脸上。 杜青窈有一闪即逝的失神,“夜……夜王殿下?” “傻了?”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世界里,格外的好听。 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就像是锥子一般,一点点的敲击在她心口上。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再也没能忘记,幽暗的小屋门口,那个宛若神祗的男子。 萧明镜抱着她走出了屋子,脚步很轻,但走得很稳。 外头的月光很好,银辉般的光铺满一地。 他踩着满地的月光,抱着她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她仰头就能看到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将斑驳的光影悉数落在他绝世无双的脸上。 杜青窈望着他的下颚,光洁的下颚,往下便是微微凸起的咽喉,喉珠的滚动让她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 冷风猛地扑在脸上,让她不清楚的脑子瞬时变得清楚起来。 下一刻,杜青窈冷不丁从他怀里跳下,当即冲着他行礼,“奴才越矩,奴才叩见夜王殿下。” 她有些紧张,这个时辰宫门早就下钥了,萧明镜虽然是皇子,但是他早已分封出宫,有自己的府邸。 这个时候还在宫里,要么是来侍疾,要么就是宫中出了大事。 萧明镜居高临下的看她,“本王将你放出来,你打算给我磕个头便罢?” 杜青窈这才意识到,他来得……恐怕不简单。 “殿下……”杜青窈想了想,忽然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小包物件,毕恭毕敬的举过头顶,“奴才身无长物,无以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 “这是什么?”萧明镜问。 “梦!”杜青窈低低的说。 萧明镜眉心微蹙,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梦?是什么东西?” “是奴才调制的香料,这香加入了宁息香,又掺合了一定分量的曼陀罗,所以焚香之后便会让人入梦。心中所想,梦里如何,皆如梦似幻。”杜青窈低低的说着。 萧明镜伸手接过,“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东西?你亲手调制的?你竟然真的会制香?” “其实殿下早就知道,不是吗?”杜青窈伏跪在地,玉明殿里的香味,他应该早就闻到了。但他为什么不说呢?应该是在等着她自己说出来吧! “玉明殿里的橘子药香,还有熏衣竹香,都是你的手笔!”萧明镜瞧着手中的小盒子。 盒子很小,里面是膏体。 她说这是“梦”? 呵,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东西? “是!”都这个时候了, 杜青窈也不否认,大大方方的承认。她其实也很想知道,夜王殿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堂堂夜王,皇帝的十四子,应该不会为了她这么个小宫女漏夜前来香坊才是。 香坊是司礼监的地方,寻常人避之如瘟疫,哪还会有人眼巴巴凑进来! 夜半牡丹园,不怕鬼神哭吗? “好,本王先收下,但你要记住,你又欠了本王一条命。”萧明镜还是那么喜欢捏她的下颚,他似乎很喜欢看她的眼睛,一直一直就这么盯着看。 四目相对,杜青窈看见他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庞。宫灯摇晃,那样的明朗清晰。他的目光,比月光更亮堂。这样一个温暖的少年人,就像是神祗一般从天而降。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明白何为云泥之别。 “母亲有恙,本王今晚在玉明殿侍疾,算你命大!”他似乎是在解释。 说话的时候,他松开她的下颚,慢慢的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姿态,“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可去玉明殿,三秋姑姑会转达本王知晓。” “殿下?”杜青窈喊了一声。 可还不待她开口,萧明镜已经抢先开口,“想问本王,何以对一个小宫女上心?嗯,本王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本王命不好,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小刺猬,你相信缘分吗?” “殿下相信吗?”杜青窈反问。 “是本王在问你话。”萧明镜蹙眉。 杜青窈又道,“殿下若是相信,又何须问奴才?殿下若是不信,即便问过天下人,亦难得一心。” 萧明镜默然,只是紧盯着她。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双眼睛里隐约有波光粼粼,那是她所看不懂的东西。微微敛了眸中月华,杜青窈恭敬行礼,“奴才失言,请殿下恕罪!” “伶牙俐齿,挺好。”他拂袖而去,“小刺猬就该有刺,否则真当要成了鼹鼠。” 蓦地,他顿了顿,“本王其实不喜欢鼹鼠,如同你不喜欢黑暗一样。” 杜青窈直起身子,看着萧明镜渐行渐远的背影。 宫灯下,他的背影被拉得颀长。 直到他消失在暗处,彻底走远,杜青窈才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还真没想到,夜王殿下竟然会夤夜救美。”监工嬷嬷冷笑着从暗处走出,“小丫头,有时候福气也会变成灾祸,权看你如何把握!” 杜青窈蹙眉,当下行礼,“奴才不知姑姑这是何意?”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斟酌。要想在这司礼监里立足,你就要有足够的被利用价值。如果你只是个空壳子,哼……很快你会知道,牡丹园的花为何如此娇艳!”监工嬷嬷渐行渐远,“你真以为他是 夜王殿下,便能在这香坊来去自如?呵……司礼监可不是你想来就来,你想走就走的地方!” 眉心骇然拧起,杜青窈一颗心砰砰乱跳,这就意味着萧明镜进司礼监,是因为万千里的默许。之所以默许,估摸着也是因为棋子有利用价值。 这宫里,果真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利用。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环顾四周,转而面不改色的离开。 南无殿内,万千里神情冷冽的盯着,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的烛火。他单手抵着额头,眉心紧皱成川字,仿佛是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已然神游。 空荡荡的殿内,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监工嬷嬷进殿行礼,“督主。” 至此,万千里才回过神来,但也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并未挪动姿势,“如何?” “奴才出现在这里,督主就该知道答案!”监工嬷嬷轻叹,半弓着身子站在殿内。 万千里慢慢的直起身子,眼中有着一掠而过的慌乱,但很快又被他遮掩过去。 “夜王殿下已经把她放出来了。”监工嬷嬷抿唇,“看上去,夜王殿下似乎对她……” 万千里赫然起身,面色黢黑如墨,瞬时拂袖将手边杯盏狠狠掸落在地。他绷紧身子,眸光狠戾如刃,周身寒气冷冽。这副架势,似要将这殿内的一切悉数粉碎。 第037章 她的旧疾犯了 南无殿内发生的事情,惯来隔绝于外。 谁都不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监工嬷嬷出来的时候,面上仍是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全然没有半分变化。若真说是变化,便是这幽幽的叹息声。 孙亮上前,“苏嬷嬷。” 监工嬷嬷也不理会,权当他是个透明人,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苏嬷嬷,督主没事吗?”孙亮笑问。 听得这话,监工嬷嬷终于停了下来,回眸间冷眼睨着孙亮,“孙公公,司礼监的规矩你都忘了吗?你虽然是督主的亲信,可南无殿内的事情,是谁都不可窥探的。” 孙亮皮笑肉不笑,“苏嬷嬷此言差矣,我不过是问一问督主现下如何,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嬷嬷,您说呢?” “少拿这套糊弄我。”监工嬷嬷冷笑,“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孙亮,别把你的小聪明放在这儿,否则督主知道了,你必不会有好果子吃。督主是什么性子,你该比谁都清楚!” 语罢,监工嬷嬷不再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 孙亮手持拂尘,似笑非笑的望着监工嬷嬷消失的方向。顿了顿,他幽幽的看向紧闭的南无殿匾额,殿门紧闭,谁都不会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事。 这地方,万千里从来不许旁人轻易踏入。 殿门惯来紧闭,但凡有人擅闯,必定会被守殿的死士——长夜斩杀。听说这长夜神出鬼没,迄今为止没人见过其真容,但肯定会守在万千里身边。 南无殿啊南无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也不知是不是夜里吹了风的缘故,杜青窈第二天便有些手脚酸软,她掐算了一下日子,似乎快到那一天了。每年冬至那一日,她都会…… 低低的咳嗽两声,杜青窈面色微红的坐在小板凳上,仔细的挑拣着今日送来的小白菊。每次生病,她的鼻子就更敏感了,也就意味着这么浓烈的菊花香味冲得她愈发不舒服。 揉了揉遭罪的鼻子,杜青窈蹙眉扭开头,用力的呼吸两下,才稍稍缓过劲来。 谁知一回神,便见着监工嬷嬷站在跟前。 杜青窈手一抖,忙不迭低头继续干活。 “怎么回事?”监工嬷嬷问,“脸那么红!” 说话间,监工嬷嬷的手已经探上了杜青窈的额头。大概是觉得烫手,监工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但脸上的情绪波动也只是稍瞬即逝。 “哼,不中用的东西。”监工嬷嬷冷笑,“不过是关了一下禁闭,警戒你胡言乱语,谁知道这都会发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杜青窈蹙眉扭头,又开始大口大口 的喘气。 “你干什么?”监工嬷嬷蹙眉,发个烧而已。 “味儿太冲。”杜青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而神色一变,冲着监工嬷嬷笑道,“不若嬷嬷身上的栀子香好闻一些。” 原还一脸森冷的监工嬷嬷,瞬时变了颜色,“你、你说什么?” 杜青窈有些摸不着头脑,旋即起身行礼,没敢再吭声。 “你如何知道,我身上藏着栀子花?”监工嬷嬷面色黑沉的揪住杜青窈胳膊,“你敢窥探于我?!” “没有!”杜青窈慌忙解释,“我是闻到的,早前没闻到是因为没有生病,如今辛夜发烧,所以……鼻子愈发的了不得,稍稍一些气息,便能闻到清清楚楚。” 监工嬷嬷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凌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杜青窈。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她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因为这种眼神似乎带着几分愧疚,不,应该说更多的是一种不敢置信。凌厉之中夹杂着悲怆之色,目不转瞬,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你说你发烧之后,更能闻到这些气味?”监工嬷嬷捏紧了手里的鞭子。 杜青窈的心不由自主的紧了紧,难道她又说错什么话了?扪心自问,杜青窈觉得自己惯来小心谨慎,怎么现在处处被人挑刺?到底 是哪儿出了问题? “姑姑,有……什么问题吗?”杜青窈颤了颤,俯首不敢再多言。 “哼!”监工嬷嬷回过神来,“废话少说,去打水,此处让被人来替你!”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快速谢恩。眼下她身子不爽,对着这些味儿委实难受得紧。说实话,她宁愿去茶园里挑茶,也不愿留在香坊内闻着这浓烈的气味。 香坊里用的水必须纯净,取香坊后小茶园里的望月井。望月井中的井水只供香坊调制香料,还有宫中泡茶的水,也都是取自望月井。 听说这望月井的井水是从地下深处冒出,幽泉甘甜入口绵软。以此泡茶,茶水甘冽而淳澈。须知泡茶以白茶为上,茶水清浊则是判定的标准。 杯盏内壁的茶渍颜色与深浅,决定了水质的好赖。 杜青窈打了水,只觉得浑身乏力,蹲在井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其实她心智,自己此番手脚乏力,全然不只是发了烧的缘故。接下来这几日一直到冬至,她都会处于持续发烧状态,药石无灵,就算大罗神仙下凡都不会有用。 这种状况要一直持续到冬至之后的三日内,三日后所有症状会悉数消失。 娘说过,这是遗传。 母族祖祖辈辈的女子,都是这样的症状,连大夫都说 不清楚,只说是体质使然。 “娘,我难受!”杜青窈提起水桶,缓步走出茶园。 冬日里茶园凋零,风吹着枯涩的茶枝左右摇晃。也不知是不是小阳春过后的缘故,杜青窈看见一株茶树上竟然冒了几片嫩芽。 “霜杀过后,竟然还有冬茶,真是幸运。”杜青窈蹲下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便小心的将冬芽采下,仔细的收入帕子里,小心的包好。 要知道,春茶易寻,霜杀过后的冬茶可不好找。 对于杜青窈来说,简直就是宝贝。 娘在世的时候,最喜爱的便是这冬茶。 “我可都看见了!”一声响,紧接着便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忽然凑近了她。 惊得杜青窈险些叫出声来,登时一屁股跌坐在地,险些打翻了手边的水桶。呼吸微促,杜青窈眸色迟滞的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萧明镜,良久才冒出一句,“你属猫的?走路没声音。” “没有人告诉你,宫里的一草一木不是当奴才的可以轻易采摘?尔等还敢私藏……李辛夜,你好大的胆子!”说话间,萧明镜已经钳起她的下颚。 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个惬意邪魅,一个怨怼满面。 “想活吗?”他笑得那样温柔,指尖却突然用力,疼得她冷不丁倒吸一口寒气。 第038章 他给的诅咒 “知道疼,就会明白活下去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儿。”萧明镜笑得凉薄,下一刻却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双肩,直接将她从地上扶起。 杜青窈站起身来,快速推开他,转而扶起了自己的水桶。好不容易打了一桶水,若是打翻在这茶园,怕是要受罚,“夜王殿下如今出入这司礼监,倒跟自家后花园似的。玉明殿那头若是找不到殿下,也不知是否会着急?” “本王母亲从来不操心本王的行踪。”萧明镜负手而立,悠然自得的望着满园茶色,转而若有所思的盯着提了水桶颤颤巍巍往前走的杜青窈,“你身上有些热!” “我若是冷的,那便是死人!”杜青窈弯着腰,冷风拂面,竟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看你是真的想当个死人!” 这声音来得突兀,别说是杜青窈,便是萧明镜也有一瞬的晃神。 萧明颖手持马鞭,冷着脸站在茶园的院门口,“本宫还以为你会被司礼监这帮奴才打死,没想到却成全了你的春风得意。这风光霁月,是不是很痛快?” 说实话,杜青窈所畏惧的应该就是这暴戾难缠的舒玉公主。 杜青窈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公主!” 第一鞭落在杜青窈的肩头,鞭尾正好扫在她的脖颈处,刹那间鲜血瞬时涌出,染透了她的衣襟。杜青窈知道,这只是开始。她 没有喊疼,因为她知道只要开口,公主的杀心就会即刻兴起。 人总希望猎物有属于自己的烈性,消磨烈性最好的办法,就是降服。对于舒玉公主来说,降服的方式,除了鞭子还是鞭子。求饶只会让杜青窈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从始至终,杜青窈都跪在原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所有的闷响都在她的喉间,快速的咽回肚子里。 第二鞭落下的时候,杜青窈合上眉眼。然则她等了半晌,这鞭子却迟迟未能落下。一抬眼,竟看见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握住了萧明颖的长鞭。 杜青窈抬头,眉心不自觉蹙起。 萧明镜低头,眼睛里的光亦不自觉的冷了下来。他能清晰的看到她脖颈上的血,带着殷红的色泽,蜿蜒流进了她的衣服领子里,染红了她素白的领口。 可在她的眼里,他找不到一丝锐利,没有绝望也没有渴求,只有倔强。 “老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明颖目光凛然。 萧明镜笑得温柔,竟比研究的萧明颖还要妩媚娇柔,“五皇姐也觉得这小宫女生得好,所以心里不痛快?十四乃是怜香惜玉之人,可不似皇姐这般下手无情。” 音落瞬间,萧明镜已经拂袖甩开了萧明颖的鞭子。 萧明颖冷笑着收了手,若有所思的望着跪地不起的杜青窈,“没想到,老十四会对 一介奴才感兴趣。傅婕妤娘娘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相中了一个奴才,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宫里人人皆知,傅婕妤出身卑贱,母家又无权无势。若非傅婕妤的肚子够争气,皇帝醉酒承幸之后便生了十四皇子,估摸着这会还不知在哪为奴为婢。 然则就算傅婕妤生了十四皇子,最后连个妃位都捞不到,可见皇帝有多不待见。 好在皇帝是个看脸的,诸多皇子之中唯十四皇子生得最为貌美,是以对十四皇子萧明镜还算宠爱。虽然萧明镜无权无势,没有一官半职,但在皇帝跟前倒还能说得上话。 这也是为什么,司礼监对萧明镜还算礼遇的缘故。 “母亲自然是高兴的,谁家母亲不希望看到儿女成群,孙儿绕膝呢?”萧明镜抓起杜青窈的手,直接拽着她往茶园外走去。 底下的小厮云砚,赶紧提溜着水桶紧随其后。 “站住!”萧明颖负手而立。 藤萝一怔,“公主?” 方才萧明镜的冷嘲热讽,萧明颖岂会不知。她嫁给君安轻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虽然所有人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言语,可私底下说了什么,萧明颖心知肚明。 萧明镜的话,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扎进了萧明颖的心里。女人,最忌讳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她虽然高傲,但是对 于子嗣一事内心确实很介意。 “老十四,司礼监的奴才你也敢动,就不怕万千里那个阉人一状告到父皇那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萧明颖扯了唇角,慢慢悠悠的晃到萧明镜跟前站着,那般眸光骄傲,俨然高高在上的孔雀之姿。 “你肆意闯入香坊,鞭打司礼监的奴才,咱们是半斤对八两,谁都别说谁。”萧明镜扯着杜青窈,绕过她往外走,全然不将萧明颖放在眼里。 皇帝是什么脾气,萧明镜比谁都清楚。 萧明颖是什么脾气,萧明镜也清楚。 眼见着萧明镜带着杜青窈离开,萧明颖都不再拦阻,转念间却意味深长的笑了。虽然老十四无官无爵,皇帝并不予以重用,但皇子始终是皇子,只要活着一日,就有夺储的可能! “公主?”藤萝蹙眉,“就这样放他们走吗?” “本宫忽然觉得很有趣。”萧明颖冷笑两声,“皇子对一介宫女动了心,你说此事若是张扬出去,父皇会怎么想?其他皇子又会怎么想?玉明殿那头,会答应吗?” 藤萝想了想,“若是玉明殿那头……答应了呢?” “那本宫就成全他们,让玉明殿彻底断了争储的机会。”萧明颖缓步往外走,心里自有盘算,“能为三哥铲除异己,荡平前路,倒也是极好的。” “公主所言极是!”藤萝应和, “还是公主思虑周全,咱们断然想不了这么周全。” 萧明颖把玩着手中长鞭,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眸,“这么看来,事儿似乎更好玩了!宫中无聊,朝堂无趣,眼下竟有如此欢喜之事,若是说与母妃听听,想来她会很高兴!” 语罢,萧明颖疾步离去。 “你似乎惹恼了她。”杜青窈终于甩开了他的手,面上带着几分戏虐与嘲冷之色,“殿下想借着奴才这般卑贱之身,来达成所愿,果真是用心良苦。” 萧明镜折扇在手,指尖轻轻拂过折扇的玉柄,眉眼间满是叫人猜不透的温润之色。 杜青窈忽然明白,这个看似温润的少年,实则腹有城池,心有山海,若真有女子沉于颜色,恐倾尽一生都不能走进他的心。风流之人看似多情,却是世上最无情之人。 她的那位父亲,不就是这样? 否则如何能哄得母亲…… 母亲?! 杜青窈骨节青白,眼睛里的凉渐渐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薄雾遮掩。她的情绪从不属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打从入宫那一日开始,她便知道! “既知本王用了心,你便该明白,本王不会轻易放手!”他的话那么温柔缱绻,仿佛是誓言,又像是诅咒。 腰间颓然一紧,萧明镜的脸瞬时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杜青窈骇然瞪大眼睛! 第039章 谁来了她房中? 唇瓣落下的那一瞬,杜青窈眼疾手快,掌心快速贴在了他的唇上,他温热的呼吸正好喷薄在她掌心。暖暖的,痒痒的,但对于清醒而理智的她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她此生不会为任何人所动,何况是男人!母亲受过的疼痛和伤害,她牢牢记在心里,这辈子都烙印在骨子里,死都不会忘记。 一咬牙,杜青窈狠狠推开他,快速夺了云砚手中的水桶,头也不回的离开。 云砚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主子,“殿下往日里这招,对女子而言是百试百灵。在奴才看来,惯有女子扑上来,恨不能轻薄了殿下。可眼下……这小奴才竟然跑了,委实太可怕!” 可怕? 萧明镜轻笑一声,“可爱!” “可爱?”云砚感慨,主子难道是吃多了山珍海味,如今想换换口味,试试小葱拌豆腐?且看这小奴才,容貌虽然不错,可这身子板嘛委实有些寒碜……倒不如了月居的姑娘们,一个个前凸后翘的。 “你不觉得这宫廷,这朝堂委实太过枯燥乏味?”萧明镜缓步往前走,折扇轻摇,如玉手柄在微光里熠熠其华,“李辛夜……得此辛夜得此生,浮生似空如梦中。” 杜青窈走得很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她有些喘不上气来。身子热得滚烫,她能感受到自己呼出去的气流,是这样的灼热难挡。 不过她也明白,这不会要了自己的命,只是煎熬一段时日罢了! “让你提个水而已,竟去了那么久?小丫头片子生了二心,还想攀龙附凤?!”监工嬷嬷冷笑,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杜青窈身边的墙上。 这一鞭没能打在杜青窈身上,但委实惊了她。 监工嬷嬷的力道控制得极好,准头也是一等一的精准。鞭子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留下清晰的鞭痕,泥渍灰尘洒落在她的衣服上,但没有伤她分毫。 杜青窈的心头掠过一丝存疑,且看监工嬷嬷的下盘,委实不像是会武功的。但是这挥鞭的准头和力道,却像个隐世高手。 “这会知道怕了?”监工嬷嬷收了鞭子,冷眼盯着她,“这宫里的奴才何其多,主子们不过贪一时好奇,你若是当了真,哪日真被扒了皮拆了骨头,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杜青窈虚弱的扶墙,脊背无力的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奴才谨记姑姑教诲,一定不会……” “我在宫里那么多年,又岂会不知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心思? ”监工嬷嬷双手环胸,“作茧自缚,早晚是要吃苦头的。” “辛夜不会动心,更不会动情。入了司礼监,奴才便知道此生都只能是督主手中的棋子,若无利用价值,奴才这条命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杜青窈俯首,“奴才谨记,此后亦不会忘记。” 监工嬷嬷眉心一皱,“丫头,话不要说得太满。” “不瞒姑姑,奴才命格太硬。小时候便有方士为奴才算过命,说奴才此生注定孤鸾无依,无有红星自不会有良人相伴。”杜青窈笑了笑,提着水从监工嬷嬷跟前走过。 却不知身后的监工嬷嬷面色全变了,她定定的站在原地,目光复杂的望着杜青窈的背影。那种神情,叫人有些费猜疑。 捣完了药,杜青窈面色惨白的回到自己屋里,颤颤巍巍的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不少药丸子,她抓了两枚塞进嘴里,快速灌了两口水咽下。 身上忽冷忽热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总是如此虚弱,所以母亲会早早的备好了药丸。这次入宫没有准备,为了不引人怀疑,她每隔两日去太医院取一味药,终是攒齐了这些。 吃了药,杜青窈冷得直发抖。身上 的高热一时半会退不下来,她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原是想歇一会,谁知眼睛一闭竟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迷蒙中,她隐约觉得有人以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感觉,瞬时化去自己体内大半的余热。 她虚弱的睁开一条眼缝,可使尽了所有的气力,也只够她看上一眼。恍惚只见一只手伸进了她的枕头底下,拿出了她的药瓶,然后打开了药瓶…… 视线愈渐黑沉,她终是再无知觉。 自然不知,有人坐在床畔轻叹,更不知那人盯着她看了多久。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高热已经暂时压制住。衣衫业已凉透,定是出汗太多的缘故,此刻理该快点换去这身衣裳,免得冬日里受凉染上风寒。 褪下衣衫的时候,杜青窈忽然想起枕头底下的药瓶。可药瓶完好无损的放在那里,打开来查看,气味如旧,没有半分变化,可见没被人替换。 “会是谁呢?”杜青窈眉心微蹙,“谁会来动我的东西?” 香坊是司礼监的地盘,按理寻常奴才是不可能进来的。若真的有人进来,那也是司礼监的奴才,又会是谁呢?临睡前的那一眼,肯定不是监工嬷嬷! 夜幕沉沉,杜青 窈爬起来去小厨房吃了两口糕饼,独自一人坐在炼房门前的台阶上。 入了夜之后的香坊,死寂得令人窒息。 外头的牡丹园,冷风呼呼而过,高高的墙头挂着一轮明月,满地的银辉倾泻。 杜青窈等到了半夜,这才偷偷的摸进了炼房。 她翻遍了炼房内所有的簿子,始终没找到有关于“忘忧”的记载。忘忧最后一味药,娘亲至死都没告诉她,所以这是她的心结,始终耿耿于怀的心结。 “最后一味药是什么?”杜青窈垂下眼眸,将手中的簿子放回原位,“娘,您给我的忘忧,我又闻到了。可我不敢去问,只能自己悄悄的找。您说过,这是我们温家最珍贵的秘密,来日作为我出嫁的嫁妆。可是娘……” 她苦笑,“女儿这辈子是不可能嫁人,这份嫁妆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瞧了一眼炼炉,杜青窈揉了揉鼻尖,烧退下之后,鼻子就不会如昔敏感,所以好受了不少。指尖轻轻拂过炼炉盖子上的几不可见的香灰,杜青窈一声长叹。 窗外突然人影晃动,陡然有磁重之音幽幽响起,“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吗?” 杜青窈骇然转身,身心为之剧颤,“谁?” 第040章 平胸也是过? 窗外那人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窗之隔却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杜青窈只能静观其变。 若是此事被人看到,她擅入炼房,一定会被扒皮拆骨,剁了做牡丹花的花肥。所以她必须忍耐,先稳住窗外那人,且看看那人到底要干什么? “且不管我是谁,我却知道你在找什么?!”那人竟是低笑两声,“这里是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杜青窈愕然,忘忧这东西是母家的传承,按理说不可能有外人知晓。除非他是温家的人,不然就是在诈她! 所谓兵不厌诈,想来就是这样的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谁先承认谁便是输了! “我当然知道你在找什么,而且我还知道你娘是谁!”那人忽然吐出一口气,“听一句劝,深宫之中莫要太自以为是。在这里,奴才命如蝼蚁,谁都不会例外!你不该进来!” “呵,你只知宫中奴才的命宛若蝼蚁,那你可知出了宫可能连草芥都不如?”杜青窈挺直了脊背,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的身影,“对我来说,宫里宫外没有半分区别。” 语罢,杜青窈深吸一口气,“罢了,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想借此威胁我 ?还是想杀了我?命都搁这儿了,想要就来拿!” “若无差池,每夜子时来炼房!” 音落瞬间,窗外再无动静。 杜青窈一愣,快速跑出炼房。 外头空空如也,那人早已不知所踪。 那人自称知道她在找什么,到底会是谁? 她听得出那是不曾听过的男人声音,好似不是太监,毕竟太监因为做了阉人,声带难免有所变化。难不成是宫中的侍卫? 能在转瞬间消弭于无踪的男人,似乎也只有侍卫能办到。 可宫里那么多侍卫,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谁? 杜青窈回到房间里,望着烛火出神,“不管你想干什么,想从我身上诈出点什么都是不可能的。”她不过贱命一条,如果宫中有人要对付自己,完全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明夜子时,炼房? “那我切看看,你究竟意欲何为?”杜青窈敛了眉眼。 一觉睡醒,竟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有才,领着奴才出现在香坊的院子里。 赵有才鼻子出气的哼哼两声,趾高气扬的瞧了一眼众人,“哪个是李辛夜?” 李辛夜表示头大,似乎每个来找她的,都是这句话,他们没说腻,她都觉得自个听腻了 。 上前一步,杜青窈磕头,“奴才李辛夜,叩见公公!” 不用想也知道,这赵公公该用怎样不屑的眼神瞧她,甚至于可能都不屑瞧她一眼。承乾宫出来的奴才,即便是最低等的贱婢,也好过任何人。 “杂家还以为是怎样的天姿国色,怎样的异于常人,如今瞧着也是一个鼻子一双眼睛,委实没什么过人之处。如此颜色,便是当了牡丹园的花肥也不稀罕,怎么就入了公主的眼睛呢?”赵有才冷嘲热讽,这番话也像是说给众人听的。 杜青窈不放心上,但也听得仔细,毕竟有些话是不能错过,必得记住。 这些人训斥训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果不其然,连监工嬷嬷都没开腔,赵有才自觉无味,转而拂尘一甩便掐了嗓子高声道,“还不走?难不成要让贵妃娘娘等着?!” 这话自然是冲着杜青窈说的,杜青窈紧赶着跟上队伍。 若是让承乾宫的贵妃等久了,委实是要出大事的。轻则受罚,重则是要掉脑袋的! 一路上杜青窈都在盘算着,贵妃急召是因为什么? 无外乎两者:一是十四皇子萧明镜,二是舒玉公主。 若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前者事关朝 廷,又涉及后宫,别说是承乾宫,便是各宫各院但凡有子嗣都会有所忌惮。 眼下杜青窈得想好说辞,否则事到临头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她这摇摇晃晃的脖子连带脑袋,都得咕噜噜滚到地上。 那么,说辞是什么呢? 她心里盘算着,不知觉竟已经到了承乾宫的宫门前。 罢了罢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敛了心思,杜青窈谨了心,躬着身子随在赵有才身后,毕恭毕敬的进了临安殿。 一进门,她便嗅到了淡雅的鹅梨香,掺杂其中的龙涎熏得人骨头都酥了。 杜青窈随着众人行礼,“奴才叩请娘娘金安。” 四下静得厉害,她只能以眼角余光去扫周遭。只见着上头宫女拂袖,便轻而易举的屏退了底下的宫人,只留下寥寥数人在旁伺候。 留下的,约莫都是亲信心腹。 “香坊里出来的奴才,竟也不懂得宫中规矩?”冰冰凉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杜青窈心头一紧,此言何意?她行的是宫中大礼参拜,着实没有半分偷懒懈怠。心想着,难不成是他们寻个由头,就这么想要杀了她? 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贵妃想杀人,根本无需让亲随去香坊提人,大有 多此一举之意。 想到此处,杜青窈微微放下心来,“奴才新进宫,谢贵妃娘娘提点!奴才一定感恩在心,铭记在骨,绝不负娘娘提点之恩!” 上头传来一声低笑,有女子阴测测的开口,“小丫头瞧着颇有几分姿色,却原来也不过是一番小聪明罢了!娘娘,奴才瞧着这丫头没什么可取之处,怕是公主也看错了。” 赵有才紧跟着附和,“娘娘,夜王殿下生得俊俏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听说他成日出入了月居,身边满是娇俏的佳人相伴,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一个……” 杜青窈眉心微蹙,这样一个?她又如何了?低头间正好能瞧见自己略显平坦的胸前,不又得心头呐呐了一番。 临了,赵有才还干笑两声,大有嘲讽之意。 “那你就说错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快速从外头传来。 杜青窈快速调转了头,退到一旁跪着,她自然是认得这声音的。身子微微的轻颤,脊背上的鞭痕隐隐作痛,仿佛是有了感应一般。 是福是祸犹未知,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鞭子呼啦落甩在地上的响声,震得杜青窈彻底伏跪在地,“奴才叩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千岁!” 第041章 赌她的命 萧明颖进来之后,先是冲着贵妃行礼,然后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殿内一侧的太师椅上,半侧着身子倚在椅背上把玩手中的鞭子,“母妃难道还不明白这小奴才的趣处?” 杜青窈不吭声,母女总归是想象的,舒玉公主如斯性子,想来这贵妃娘娘的狠戾更不在话下。提了一颗心,杜青窈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于这贵妃娘娘跟前,她的性命不过蝼蚁。 “起来!”冷不丁两个字传来,不同于之前那些女子的凉薄之音。眼下这声音温婉中透着几分威严,威严中又不乏些许慵懒。 这让杜青窈想起了入宫前,戏台子上的贵妃宠妃,对着帝王极尽妩媚,将那一身的千娇百媚都刻进骨子里方可作数。如此,才能确保在帝王临宠之时不会有分毫差池与错漏。 得了释令,杜青窈叩恩起身,仍是卑谦的躬身在侧。 “从你进门到现在,不曾问过半句本宫提人之故,想必已经了然于心。”贵妃幽幽然的开口。 杜青窈低着头,听得杯盖与杯口轻轻碰触的声音,上好的雨前龙井幽香阵阵,隔着距离也能嗅得清楚。心里给自个掐了一指,总觉得是命不该绝的命相。 壮着胆子,杜青窈音色 轻柔,“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身份卑微,不管娘娘要奴才做什么,奴才只有从命不敢违拗,是以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的。既是一样,奴才岂敢叨扰了娘娘的清静。” “把头抬起来!”贵妃终是没了耐心。 约莫是觉得在一个奴才身上费时太多,浑然是个没趣的事儿,便也不愿再过多纠缠。 “是!”杜青窈慢慢直起身子。 所谓抬头,也仅仅只是抬头让主子瞧你的脸罢了,万万不能抬了眼睛,真的傻乎乎去瞧贵人们的眼睛。直视主子,若是惹了主子不悦,也是要受罚的。 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 好在杜青窈用眼角余光,若无其事的看人本事,早早的练得炉火纯青,是以这会也算将这贵妃瞧了个大概。 贵妃姚氏,一袭华贵罗裳锦衣,年过四旬仍是风韵犹存。染着豆蔻的手温柔的抵着额头,优雅至极的倚在软榻上,正红色的华贵敞绣袖子,施施然的覆在膝上。 高高在上的人,与生俱来带着摄人的傲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都是如此姿态,话语间的口吻亦是如此。 姚贵妃淡淡的开口,“姿色还算入眼。” 却得萧明颖嗤笑,“母妃当年明艳 动人,怎会看上这般姿色的女子?未施粉黛一素颜,宫里可不缺貌美的女子。” 这话说得杜青窈很是认同,宫里的女子容色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脑子。若无脑子,姚贵妃不可能爬到这个位置,乃至于正宫皇后也得惧她三分,协理六宫宛若副后。 “哦,那又如何?”姚贵妃施施然坐直身子,眉眼凉薄的望着杜青窈,“区区一介奴才,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母妃这话说错了,殊不知老十四中意得很呢!”萧明颖起身,缓步走到杜青窈跟前,冰冰凉凉的鞭柄已然挑起了她的下颚,“就是这张母妃瞧不上眼的脸,也不知给老十四下了什么魔怔。从不沾奴才的俊俏男儿,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竟是……” 姚贵妃染着蔻丹的手,轻轻柔柔的搭在赵有才的胳膊上,迈着高傲的步子走下玉阶。 因着萧明颖的鞭柄,杜青窈半仰着头,正好能看到尊贵的贵妃娘娘渐行渐近。她是那样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姚贵妃的全身上下,乃至于骨子里的所有缝隙,都透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老十四眼高于顶,从不沾染宫中奴才。”姚贵妃笑得有些寒凉,言外之意是杜青窈动了手脚,耍了手段 。 然则杜青窈委实觉得冤枉,此番她还真的没想招惹夜王殿下。误打误撞的,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瞎凑热闹。那夜王殿下之事,着实同她没什么关系。 “老十四可与你说过什么?”姚贵妃冷问,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她经过杜青窈身前之时,稍稍顿了步子,终还是朝着殿门外走去。 “夜王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倒也没说什么。”杜青窈俯首。 萧明颖笑得叹息,“能从我手上抢人,我瞧着可不像是一时兴起。若不然咱们赌一赌,赌一把大的如何?” 贵妃轻哼,“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敛一敛?已然嫁为人妇,却还成日将这赌挂在嘴边,倒也不怕人笑话?” “谁敢笑我?”萧明颖自有一身傲气,“我是母妃的女儿,放眼天下饶是有所非议,亦是敢怒不敢言。何况我没招谁惹谁,我与我自己赌,与人心甘情愿的赌,碍着谁了?事不涉朝堂,不及后宫,谁想揪我的错漏,怕也打错了主意!” 杜青窈瞧着萧明颖冲自己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不由的心头一窒。舒玉公主刁钻泼辣,只怕这一次已有什么坏主意。赌? 赌什么呢? 赌夜王萧明镜? 那高高在上的夜王,不过是一时兴起,换言之是在拿她打趣。真若是动了心的,绝非那般轻浮,是以这赌决然是输定了! “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杜青窈行礼。 “母妃,若是我赢了当如何?”萧明颖笑问。 姚贵妃优雅的摇头,“颖儿,你可知男人的心思不似你所见的这般单纯?何况是老十四。身为皇子,岂会真的顾念情分?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小奴才的命……你大抵是要输给我的。” “是吗?”萧明颖摇头,“玉明殿那头,这些日子身体不痛快,老十四一直进出宫闱侍疾,正好今儿也在!” 杜青窈瞧了一眼外头的细雨,忽落忽停,着实叫人有些没来由的烦躁。她的目的是承乾宫,不是夜王萧明镜,而今牵扯到了萧明镜,难免会涉及储位之争。 她一介小宫女,一旦跟储位扯上关系,会死得比谁都快,死得比谁都难看。 蓦地,外头突然传来些许骚动,杜青窈的心赫然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回神望着贵妃母女,隐约已经猜到了些许。 若不是夜王萧明镜倒也罢了,若真的是他来了,只怕她此番……真的小命休已! 人,已至院中。 第042章 殿下,疼…… 青衣如玉生温润,竹节无由断空吟。 且教玉人相生看,随风一念花开散。 杜青窈略显无力的合上眉眼,眼下的局面与她最初的设定几乎是背道而驰的。她原想倚赖承乾宫,谁知却落了玉明殿,保不齐还没动手就已经被人折了性命。 但她又不是个认命之人,即便如此也得脑子清楚,理智的为自己谋一条退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到了这地步就得改变最初的计划。 夜王虽然颇得帝王恩宠,但仅限于朝廷大权之外。言外之意,已经排除了萧明镜争夺储君的权力,帝王无心于他,也不知是否鉴于他母亲傅婕妤位份卑微的缘故? “十四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安好!”萧明镜行礼。 姚贵妃端着温和的笑,与方才的威严凌厉之态俨然是两个人,“傅婕妤的病好些了吗?” “谢贵妃娘娘关心,母亲的病乃是痼疾,待天放晴便也就罢了!”萧明镜说这话的时候,正巧站在杜青窈的跟前,堪堪将她藏在身后,挡在她与贵妃之间。 虽说可能是无意之举,然则……委实出乎杜青窈的意料。 姚贵妃幽然吐出一口气,“近来阴雨,天色不太好,寻常人都难受何况你母亲。”转而又道,“对了,老十四啊,你 入宫侍疾也有些时日了,本宫竟也不知宫中另辟宫道,前往玉明殿能与承乾宫顺路。” 言外之意,各自心知肚明。 萧明镜不骄不躁的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十四倒不是顺道,是刻意而来。皇姐派人传讯,说是有无知小奴才进了承乾宫。十四左思右想,犹恐这无知小奴才惊了娘娘,惹娘娘不快,紧赶着过来瞧瞧。” “无知小奴才?”萧明颖噗嗤笑出声来,“这哪里是无知小奴才,分明是不动神色小妖精,这才入宫多久,眼睁睁便勾了咱们老十四的魂儿,真是了不得!” 杜青窈扑通一声跪地,“奴才不敢!” “不打自招!”萧明镜回头望她,幽幽的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却有种字字诛心的错觉。 在她听来就跟催命符似的,声音愈发悦耳便愈是要了她的命! 杜青窈紧了紧身子,没敢抬头没敢吭声,被他笼在颀长的阴翳中,就像是他的所有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似的。 “果真是一出好戏!”萧明颖凉飕飕的说,“老十四,你这情分未免动得太明显了些!你可知若是父皇知晓,傅婕妤知晓,会有什么后果?” “父皇早早言明,只要我开心快乐,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萧明镜无奈的 笑了笑,“想来贵妃娘娘更清楚,是以……” 他忽然将杜青窈搀起来,“这小奴才……十四带走了,告辞!” “诶……”萧明颖刚要拦阻,谁知却被姚贵妃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明镜拉着杜青窈走出承乾宫。 待二人走远,萧明颖突然笑了,“母妃打算怎么奖励我?” 姚贵妃面色沉沉,“颖儿想要什么?” “母妃那块青玉砚不错。”萧明颖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唇角挂着浅浅的笑,约莫是想到了什么,竟有几分难掩之色。 “你与君安轻……真多年了!”说到这儿,大抵是顾及了什么,姚贵妃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话,她们都知道,只是子嗣一事委实由不得人。 萧明颖的面色僵了僵,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气氛瞬时有些尴尬,四下寂静无声。 所幸姚贵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宝儿却是个懂事的,旋即笑道,“娘娘,您就这么让夜王殿下把这小奴才从咱们承乾宫带走了?这若是被人知道……” “肯定会满宫皆知。”姚贵妃抬步走出临安殿,瞧着雨停后的天空。 灰蒙蒙的天空布满了阴霾,教人猜不透接下来是落雨呢?还是会放晴? “娘娘其实大可不必,在 皇上那儿早就断了夜王殿下的储位之路。这些年,咱们也看得清楚,所以此番……娘娘莫不是另有打算?”宝儿低低的问。 姚贵妃忽然笑了,优雅而风韵不减的妇人,拖着华贵的罗裳,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尊贵与端庄并存,威严与凉薄兼备,“老十四年岁也不小了,后院没个人照顾亦是不妥。皇子之中到了他这个年岁早就该指婚了!” “听说皇上有意,只是夜王殿下一味的推诿,怕是自觉容貌俊俏,所以瞧不上寻常女子。皇亲贵胄之中,容貌出众的不少,但能入得夜王殿下法眼的,确实……”宝儿摇头。 “想来皇上,会很高兴!”姚贵妃眯起危险的眸。 这宫里的皇子,但凡活着就是威胁。 死人不作数,那才是正理儿! “母妃是想让老十四也掺合进来,成为三哥的棋子?”萧明颖倒是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可母妃应该明白,李辛夜是个奴才,怕是……” “人都有弱点,抓住了软肋便能为所欲为。你可知道老十四为何得你父皇如此宠爱吗?虽然不沐朝政,却可以自由出入宫闱,即便进出风月之地,声名狼藉至极,却也不曾受过你父皇半句责怪?”姚贵妃拂袖冷眸。 她幽幽的望着远处,依稀仿 佛是在回忆旧事。 玉明殿…… “此事我会去细查。”萧明颖眯了眯眸子,“三哥的事儿才是大事,其他的事儿不过戏耍玩乐,颖儿分得清轻重缓急。” 姚贵妃点点头,再不置一词。 皇帝这些日子有些身子不适,但凡有子嗣的宫妃都开始暗暗发力,谁都知道一旦皇帝龙驭归天,太子就会成为第一继承人。 承继皇位之后第一件事,应该是屠戮兄弟。 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回廊尽处,杜青窈甩开了萧明镜的手,一脸的气恼冰凉,“殿下可知为何贵妃娘娘让人传召奴才,又为何没有动奴才分毫?殿下又是否知道,今日此举会有什么后果?又会给奴才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有吗?”萧明镜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他身段颀长,高她一个头。 往跟前这么一站,杜青窈便有种难抑的受压错觉。 下意识的,她往后退了一步,打算离这尊瘟神远一些。 谁知她刚退后半步,却被他眼疾手快,随手拦腰一捞便带入了怀中。鼻尖狠狠撞在健硕的胸膛上,如同精钢铸就的胳膊,硌得她腰间生疼。 杜青窈瞬时倒吸一口冷气,身上直打冷颤,“殿下,疼……” 第043章 他的刺猬带着刺 “哪儿疼?”萧明镜磁重的声音在她耳畔缭绕。 杜青窈的眉睫骇然扬起,所有的视线都被他侵占殆尽。她能近距离的看到他低下的头,明亮的眸,墨色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属于她一人身影。 呼吸陡然一窒,杜青窈心中暗啐一句:妖孽! 果然是妖孽啊! 瞧瞧这张漫开桃花的容脸,难怪世人沉迷于皮相。且教人看看,如此妖孽之色,别说是女子,饶是男儿也会倾慕三分,莫怪帝王也会碍于这张脸,纵夜王之骄奢淫逸。 “殿下离奴才远一些,奴才便会百病全消,百无禁忌!”杜青窈可不吃他这一套,狠狠推开他。所幸她吃了药,这会身上的高热早早退了,否则……哪有气力与男人抵抗。 “本王……不吃人!”萧明镜摸着下颚,瞧着避自个如同躲瘟疫一般的杜青窈,一脸的迷惑不解,“旁人见着本王,恨不能掏心掏肺的,你这厢倒是……” “殿下自去找您掏心掏肺的姑娘,奴才是个榆木疙瘩,怕是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所爱更不会有所情,请殿下无需在奴才身上浪费精力。”杜青窈行礼,转身就走。 哪知这厮却是个活阎王,死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浪不浪费的,本王自己心里知道。不过本王很好奇, 你为何说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所爱,不知自己会有所情?这般言论,可有什么出处?” 杜青窈不屑理睬,想挣开束缚,奈何他还是这般不依不饶。 情急之下,她猛地一低头,一口便咬在他的手背上。 “嗤……”萧明镜愕然,松了手再想去抓已然来不及。 杜青窈撒腿就跑,跟亡命之徒似的,一溜烟就跑出了他的视线。她跑得很快,仿佛是卯足了劲,就跟躲瘟疫一般,背影虽狼狈但也惹人发笑。 事实上,萧明镜的确是笑了,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 云砚却是慌了,大老远看见主子被咬,作为随侍是要吃罪的。 “殿下?殿下?”云砚疾呼。 “喊什么?!”萧明镜脸上的笑旋即掩去,转而冷戾低斥,“闭嘴!” 云砚愕然,主子这是怎么了?且看主子轻柔抚摸着咬痕,明明肌肤渗血,却还是抚得这般仔细温柔,显然是不太对的。 这些年主子就像是戴了面具一般,没有大喜大悲,只有纵情声色。偶有温柔,亦带着些许嘲讽,说到底也只是逢场作戏! 只这一次,仿佛是有些不太对头。 “刺猬若是没有刺,那就不是刺猬了。如此也好,带着刺总好过招蜂引蝶。”萧明镜意 味深长的望着手背上的咬痕,“这么快就想留痕,委实着急了点!” “殿下?”云砚回过神来,“咬痕惯来留疤,奴才这就去给您取药!” “站住!”萧明镜挑了眉头,“你这奴才当得愈发没有眼力见,本王说过要去疤去痕吗?” 云砚“嗯”了一声,音调上扬,迷惑不解的望着自家主子。主子惯来爱惜身子,毕竟他是凭着这副皮相得帝王恩宠的,若是在手背上留疤痕…… 犹记得上一次,殿下不慎割伤了手指,被皇上好生训斥了一番,那是皇上鲜少几次训斥,仅仅因为一道血痕。若是现下留了齿痕,岂非更…… 云砚想着都觉得可怕,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可瞧着主子打定主意的模样,又不敢再多说什么。 主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李辛夜,是不是给主子下了药?布了邪? 云砚想不明白! 杜青窈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是走了什么霉运?原以为能安然入宫,是自个命大,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上天安排她入宫,不是来躲灾祸为自己谋生路的,而是来……受劫! 该死的瘟王,就是她的劫。 懊恼的走进牡丹园,心口蓦地一沉,杜青窈快速扶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是了,药效快过了,她得赶紧回去吃药。 事实上她并不想要吃药,那药有严重的依赖性,若是吃得多了很难戒掉。冬至过后,她恐怕需要半月有余才能减缓药效的侵蚀。 所以,这并非她所愿。 捂着心口喘着气,杜青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无奈的长叹一声,“又开始了!娘,您留给我的除了这疑难杂症,便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屈,您在天之灵能不能给女儿降个贵人,护佑女儿周全?”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杜青窈摇摇头,直起身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刚到院子里,便瞧见了手持鞭子的监工嬷嬷。 杜青窈的心头颤了颤,真是五劳七伤,这会子一波接一波,委实太伤脑筋。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她只能佯装一脸平静,“奴才给姑姑请安!” “这么快就从承乾宫回来了?”监工嬷嬷干笑两声,双手环胸绕着杜青窈走了一圈,“没缺胳膊没缺腿,命委实硬得厉害!不过嘛……” 不过什么? 杜青窈一脸的敬畏,“姑姑有话不妨直说,奴才一定铭记在心。” “跟夜王殿下扯上关系,知道是什么后果吗?玉明殿保不住你,夜王也没有能力。”监工嬷嬷冷笑两声,“李辛夜,我看你平素很聪明 ,怎么到了这会却是这般不明白?” 顿了顿,监工嬷嬷幽然喟叹,“你要知道,宫里的奴才最忌讳的就是站错了队。你若是要跟夜王站在一处,难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谢姑姑提点,奴才……委实不想跟夜王殿下有半分牵扯。”杜青窈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大实话。 夜王萧明镜对她而言,的确是一种料不到的变数所在。 “明白就好!”监工嬷嬷打量着她,仿佛是在审视。 临了也没看出端倪,便只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夜幕降临之后,杜青窈瞧着手中的药瓶,终是放了回去。娘说过除非她能熬过几次,否则每次冬至前后她还是会这样。 身上高热渐起,杜青窈猛灌冷水。 还记得昨夜那人留下的话,让她今夜子时去炼房。且不管那人是谁,这一趟都得去,万一他真的知道“忘忧”最后一味药是什么呢? 再者……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些怪异,仿佛是……是真的想再见他一面,总觉得那声音虽然冰凉诡谲,可……总有温柔其中,让她有些舍不得! 夜,愈沉。 杜青窈顶着高热,悄悄踏入了炼房。 谁知炼房内,早有人等候多时。 “你来了!” 第044章 教她怎么装死? 瞧这话问得,好似她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似的。 呵呵,世人呢……真是可笑! 杜青窈不声不响的关上房门,心想着该怎么做个开场白?对方说了一句“你来了”就跟旧相识似的,那她得回一句什么才能长话短说? “废话少说,有事说事。你我之间没那么熟稔,你不必假装熟络,我亦不会因你三言两语而生出几分好感。”杜青窈打开天窗说亮话,委实不愿再打哑谜。 既然对方知道她这么多事,她委实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 “你到底知道多少?让我来这儿到底意欲何为?要杀要剐都得让我死个明白。”杜青窈单刀直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谁你并不需要知道。”他一袭黑衣蒙面,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没有半分光亮,杜青窈也是待在屋子里许久才适应了眼前的黑,所以她根本不可能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只能在幽暗中分辨出那一丝丝亮光,来自于他的双眼。 话锋一转,他音色沉沉的转向她开口,“但我不会害你,绝不会!” “呵,男人若是靠得住,为何从不见天荒,从未见地老?”杜青窈可不相信这些,“你还是说 点别的,莫要轻许诺,也莫要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不信这些!” “不信也罢!”他倒是浑然不在意的口吻,“会水吗?” 这话题突然跑偏,委实将杜青窈给震住。 她仲怔半晌才点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会水吗?”他却似没听到一般重新问了一遍。 杜青窈回过神来,“会又如何?不会有如何?你到底想干什么?” “会水自然懂一些屏息之术,那今夜我便教你一些龟息的心得,你且全部背下来,记在心中再说。”说话间,他已经将一本书册丢在了杜青窈身上。 杜青窈下意识的接过,愕然瞧着眼前的怪人,“你要教我武功?” “防身之术众多,但多数是硬功夫,我看你没有半分内力,一时半会的肯定不能有成效,倒不如这龟息术法来得更实用。”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晚子时背给我听,我再教你如何使用。” “等等!”见着他即将离去,杜青窈疾呼,“你为何要给我这些?我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死是活似乎也无需你操心至此。这东西,我不需要!” 男人推门的手已经抬起,听得这话 又幽幽的放下手,却仍是一背对着她,“没有关系?” 杜青窈一怔,这话有问题吗? “明晚子时。”他推门。 “等等!”杜青窈握紧手中的书册,“还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知道忘忧的最后一味配方,如今可否如实相告?” 这个答案,比他劳什子的龟息大法更有价值。 “忘忧啊……”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几分凉薄,尾音略略上扬。 “对,忘忧!”杜青窈迫切的想知道,最后一味药是什么?那个配方,娘亲始终没有告知,让她隐约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不愿让她知道的秘密。 而那秘密,可能跟温家的事情有关! 如果不是因为罪女的身份,那些年又何至于这般艰苦,以至于身死陨灭,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四下安静得出奇,冷寂的冬夜里,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知道为何叫忘忧吗?” 莫名的,杜青窈觉得他的声音在颤抖,又似夹杂几分哽咽。 他说,“忘忧便是要人忘却烦忧,若心中无忧何需忘忧?若心中忧虑,忘忧方可涤尽心中杂念。这东西是一柄双刃剑,切莫轻易……” “那是我的 !”杜青窈忙道。 音落,他半侧过脸看她。 外头的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烛光稀稀落落的撒在他的额头,顺着他的鼻梁徐徐散开,竟让杜青窈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你最好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语罢,他再无逗留,跨步走出炼房。 杜青窈不解,忘忧原就是她的东西,何以最后却被训斥?再者,她之所以应他所求来这炼房,所为初衷就是忘忧的配方,怎么临了临了的,反倒是她错了? “喂……”杜青窈僵在原地。 此人速度未免太快,眼下四周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到底是人是鬼? 由此,杜青窈愈发肯定,这人定是侍卫无疑,定然不是什么太监之流。 低眉望着手中的书册,杜青窈愈发凝了眉心,“龟息?”言外之意,那人是要教她如何能装死?而且这装死还得骗得过武艺高强之人。 “装死?”杜青窈觉得头疼,从小到大她的才学都是师从母亲,母亲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她读过的书并不多,多半还是捡来的偷来的,时日久了她便也不再计较这些。 母亲走后,她房间里的那些发黄书卷,应是早就被那 些人焚毁了吧?他们是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毁去她们母女的痕迹,应也不会再留着她们的任何物件。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灯影摇动,杜青窈出神的望着手中书册,“打小最怕背书,偏娘亲觉得读书识字能让女子遇事明了,不会为人所欺。可娘你又如何能明白,昔年的您,不就是因为太过知懂,明白得太透彻之故?” 翻开书册,杜青窈心事重重。 忽然觉得若是将此事当做是有人关心,心里就不会那么排斥。 约莫,也只能如此了。 她倒要看看,他接下来要怎么操控她?将她当成棋子,拟作傀儡,也得看看有没有这本事。人生际遇总是这样,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门外,监工嬷嬷目不转瞬的盯着窗户上的身影。 烛光羸弱,却是这般清晰。 窗影之上,有倩影单薄,手持书册,半垂眉眼。 今夜已不再下雨,只是风刮得厉害,想来明日会更冷,但终是放晴了。 杜青窈伸个懒腰,身子又开始一阵阵的发热,冷风吹得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一时身子不稳。 所幸一双温暖的手快速伸出,及时接住了她。 “小心!” 第045章 能帮本王降火? 杜青窈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瞧了一眼双手的主人,“思月,你怎么来了?” 思月的脸色似乎比她还难看,“若不是有人告诉我,说你数日来一直身子不适,你打算瞒我到几时?”说着,赶紧搀着杜青窈坐下。 “我这是老毛病,又不是风寒痼疾,也并非疑难杂症。”杜青窈无奈轻叹,含笑望她,“你莫往心里去,我委实不打紧。” 思月轻叹,许是拿她没办法,终是缓了语气,“即使如此,便也随你去,你自己定要注意身子。” “好!”杜青窈应了声。 可良久也未见思月有离去的意思,反而见她左顾右盼的,似乎是在找什么,亦或是在等什么? 杜青窈当下醒过神来,小妮子不是为她来的,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思及此处,杜青窈笑道,“我倒你一大早的是过来看我的,原来是春风至,不是来看我的。”语罢,她旋即转身离开,“既是如此,思月你赶紧回去罢!” “诶诶诶,辛夜!”思月急了,一把拽住杜青窈的胳膊,“我……” “你与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果连你我都不能说实话,那我也不知道还能同你说些什么。”杜青窈静静的站在原地,眉 眼间带着几分失望。 “辛夜!”思月拽着杜青窈疾步走到一旁僻静处,快速环顾四周,确信四周无人,这才堪堪开口,“你可知道一大早满宫里都在传……” 瞧着思月那副为难的模样,杜青窈心里隐约也猜到了些许。打从昨日萧明镜带着她离开承乾宫,她便已经料到了会有这般结果。 然则事态有多严重,她确也未料。 “传什么?”杜青窈佯装不知。 思月轻叹,“夜王殿下独闯承乾宫,携你……辛夜你该明白,流言蜚语猛于虎。眼下到处都在传你跟夜王殿下的事情,人云亦云难免会……会危及你与夜王殿下的周全。” 顿了顿,思月又道,“如果此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或者是皇后娘娘……夜王殿下最多受罚,而你呢?辛夜,你知道吗?咱们这些奴才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蝼蚁,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咱们。” 杜青窈当然知道思月的意思,也明白思月是真的在担心她。 “我无意招惹夜王,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只管走一步算一步。”杜青窈两手一摊,一脸的无所谓。 “走一步算一步?”思月急了,“糊涂啊!辛夜,你惯来聪慧,怎么到了自 己身上竟如此糊涂?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足以杀了你!”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不过是个奴才,又能怎样呢?主子们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要人生要人死,你觉得就算知道这是火坑,你敢跳出来你能跳出来吗?” “可夜王殿下如此作为,与捧杀有何区别?”思月哽咽。 “捧杀?” 身后陡然一记响声,惊得思月骇然僵直脊背。 杜青窈断然没想到,这个时辰竟然也会遇见萧明镜,这厮是鬼附身还是中了邪?饶是进宫也无需这么一大早吧?这么早,赶集呢? “夜王殿下……”思月扑通跪地,“奴才失言,请殿下恕罪。” 杜青窈愣了愣,旋即行礼。 礼数不可废,该行礼的时候还是要行礼,免得落了旁人口实。 “本王昨夜是最后一晚在玉明殿侍疾,原想着一大早来看看你,没想到竟听到这有趣的两个字。捧杀?嗯,捧在手心里。”萧明镜咂摸着这两个字,意味深长的笑着,俯身便亲手搀起了杜青窈。 杜青窈一怔,抬头之时恰撞进萧明镜的眼瞳。 墨色的眼瞳里,蓄着满天星辰,却在相对的那一瞬,宛若昊天幽井,将她 颓然吸了进去。那种恍惚间的心颤,就像舒玉公主的鞭子,在不设防的那一瞬狠狠抽在身上,猛地疼进了心里。 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就这么……疼了一下。 “承认吧,被捧在掌心的感觉其实没那么令人反感。”他音色磁柔的笑着,“李辛夜,你的麻烦从本王这里开始,但也会在本王这里结束。你该高兴才是!” “殿下真是好笑,被满宫的奴才追着喊打喊杀,就同那过街老鼠一般。玩弄一个奴才,能让殿下很有成就感?还是说,殿下以此为乐,乐此不疲?”杜青窈冷着脸,转而望着始终跪地的思月。 思月伏跪在地,始终没敢吭声。 “方才是你这奴才说的捧杀二字吧?”萧明镜似乎看出了杜青窈的心思,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思月身上,凉飕飕的话语同方才的温柔全然相悖。 思月骇然,身子微微惊颤。 杜青窈旋即上前,“殿下,此事……” “本王问她,没问你!”萧明镜忽然伸手,直接将杜青窈拽到一旁,直接走到了思月跟前站着。居高临下之态,负手而立之姿,眉眼间的冷色人人可见。 杜青窈挣扎了一下,这厮捏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似要捏去她半层 皮。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确信她着实在乎眼前这小奴才,这才稍稍松了手。 “奴才……奴才失言,请殿下恕罪!”思月终是奴才,即便是有旧情在,却也只是她一人的旧情罢了。那举手之劳的恩德,于她是和风细雨,于他可能连信手一撇都算不上。 “妄议主子,该当何罪?”萧明镜瞥了云砚一眼。 云砚心领神会,轻咳一声上前冷笑高语,“按照宫里的规矩,理该割了舌头丢到罪女所去受罚!” 思月当下慌了神,“殿下,殿下……” “夜王殿下!”杜青窈险些咬碎后槽牙,“此事同思月没有半分关系,你若有什么火气只管冲着奴才来,且放了思月。思月只是关心奴才,着实没有别的意思!” “思月?”萧明镜若有所思的盯着杜青窈,“你方才说……火气?本王的火气?” 杜青窈绷紧身子,“是!只要放了她,奴才……” “放了她,你便做本王降火的方子?降了本王满腹的怨火?”萧明镜忽然迈步上前。 心下一惊,杜青窈忙不迭往后退,谁知脚后跟砰的撞在了栏杆底下,身子赫然往后仰去,“啊……” “小刺猬!” 第046章 揣着一颗狐狸心 温暖的掌心正好托在她的后腰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正在侵蚀她的肌肤,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相贴,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目瞪口呆的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这一定是梦魇。 然则下一刻,萧明镜却在她脑门上弹指,“小刺猬,愣着作甚?英雄救美过后的美人,不都该说同样一句话吗?好好想想,要说什么?” 回过神来,杜青窈狠狠推开他,眸色沉得厉害。此前她最恨的便是男人这张嘴,尤其是轻佻的男人。 她闪身退开几步,“殿下真是自来熟,可惜啊……榆木疙瘩始终是榆木疙瘩,殿下可见过铁树开花?奴才不曾见过,自然也不相信。” 语罢她牵起思月的手,直接拽着思月走出萧明镜的视线。 “殿下,这奴才委实放肆,要不要奴才……” “闭嘴!”还不待云砚说完,萧明镜业已不耐烦的挥手,“哪有你置喙的份儿?” 云砚的心肝颤了颤,没成想自家主子的醋劲这么大,连说一句都不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辛夜?”思月面色发白,“就这么走了,会不会被治以大不敬之罪?” 杜青窈已然拽着她到了牡丹园外的宫道,回头才发现自己 竟然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眼下瞧着四周无人,危险尽除,杜青窈才放下心。 “就算要治罪,也是我的事儿,同你没任何关系,无谓将你牵扯进来。思月,从今以后不要再来牡丹园,别再来香坊找我。还有便是……以后若是旁人论起我,你莫搭腔,权当不知。” 她顿了顿,略带嘲讽的无奈轻笑,“我天生不祥,靠近过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与孙敏此前受过我的牵连,便可知我所言非虚。思月,离我远点吧!远了,才安全!” 语罢,杜青窈转回牡丹园。 她不知道思月此刻是什么神情,但她知道自己做的没错。跟她接触过的人,似乎真的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没什么朋友。 朋友对她来说,是奢望。 可望而不可求,可想而不可追。 术士说,她天生命硬,乃是五煞之人。上有刑克,下有孤鸾,此生注定孤独终老。 事实证明,娘死得很惨,她自己也差点死了,但命硬之人阎王不受,恶鬼难留,冬水寒凉亦没能夺了她的性命,反而促成她入宫之事。 命硬之人多舛,当谨而慎之,勿惹众生。 扶着墙,杜青窈大口大口的喘气。 满院子的牡丹都被照料得精致,虽然如今都只是光杆子,要到明年三月之 后才会有动静,但如今这番境况,足以想见明年的花开盛世。 额头有些烫,杜青窈刻意抄了小径回香坊。可笑她竟对萧明镜也生了忌惮,尽量避免与他正面碰撞。有些东西本就无望,何必希望之! 可她没想到,萧明镜的心思如此难对付。 她抄了小径,却还是见到了堵在回廊尽处的他。想了想,她掉头撒腿就跑,只要跑出牡丹园,外面的宫道四通八达,他一时半会定是不能再找到她。 他堂堂夜王殿下,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香坊守株待兔。 杜青窈不管不顾的跑出了香坊,眼下的境况委实容不得她多想,与夜王萧明镜牵扯并无任何的裨益,所以她无谓纠缠,自知该早早的抽离。 拐角里躲着,杜青窈的身子热得厉害,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该死的瘟神!”杜青窈颇为无奈,扶着墙驻足。 “大胆奴才!”背后一声吆喝,惹得杜青窈掉头就跪了下去。 在这宫里,你若不能时时谨记自己的身份,将卑贱刻进骨子里,终有一日你会死得不明不白,死无全尸。 双膝落地那一瞬,青石板上的凉意快速沿着腿根子往身上涌。 杜青窈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但仍是保持跪姿,“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鼻尖嗅到的淡淡的 松木清香,让她赫然想起个人来。 松木…… 是荣王! 荣王,萧明舟! 萧明舟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不起的女子,恍惚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待瞧了楚歌一眼,楚歌悄悄提了一句“御花园”,萧明舟当下便想了起来。 是了,那个倔驴。 再抬头,却是萧明镜阴魂不散的踏风而来。他把着折扇轻摇,眉眼温柔,菲薄的唇瓣勾勒着似笑非笑之态,风流之韵无以言表。 “老十四生就风流,常日在宫中晃悠,就不怕惹出诸多事端?”萧明舟负手而立,惯来不苟言笑。 饶是杜青窈没有抬头,也能听得出顶上那把肃色的嗓子主人,是怎样的严厉备至。 萧明镜倒是不介意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兄弟之间处惯了,隔着肚皮的话说得多了,更是信口拈来都成自然。 萧明舟知道他是来侍疾的,但是婕妤的位份太低,不配过问。 两两而立,一个婕妤之子,一个贵妃之子。 云泥之别,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 “皇兄说笑了,宫里头的奴才早已司空见惯。臣弟在这宫里晃悠,说白了也只是沾花惹草,那高高在上的星辰月亮,臣弟是万万不敢企及。”萧明镜说的是实话。 身为皇子,纵然有天家的富贵随身。 可朝上的文武大臣,眼睛里只有皇位,又岂会轻易的将女儿托付给无望皇位之人? 十四皇子萧明镜出身不好,母亲不得宠,手中无权,除了生得一张俊美绝世之容被封为夜王,当真没有半分长处。 “老十四是后院无人管束,才会如此闲逸。想来,老十四是动了念头。”萧明舟顺着萧明镜的视线看去,不经意的蹙起了眉头。 就这说两句话的功夫,杜青窈已经悄悄的挪了身子。膝盖擦着冰凉的青石板,一点点的挪到墙根。 她原是打算趁着哥俩说话的时候,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奴才就这么退下去作罢! 奴才就是奴才,在偌大的宫里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断然也不可能上了主子的心。 谁曾想,萧明镜不止长得像狐狸,心思也如同狐狸一般腹黑。若不是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冲着她笑得这般狐媚,荣王的眼睛怎么可能落在自个身上? 她刚沿着墙角悄悄站起却被抓个正着,这下将将被抓个正着。 四下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杜青窈嘴角微抽,真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果真尴尬到了极点。现下她该怎么做呢? 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眼不见耳不闻! 萧明舟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李辛夜?!” 第047章 醋王上线 萧明舟喊出声的那一瞬,已是为时太晚。某厮如同护仔的老母鸡,快速挡在她的跟前,直接挡去了萧明舟的视线。 杜青窈愕然一怔,仍是没有发声。 “皇兄今儿入宫是为了太子之事吧?”萧明镜堪堪挡在杜青窈身前,一副温恭敦厚之态,“那臣弟就不打扰皇兄了!告辞!” 音落,也不管萧明舟是否应允,萧明镜已拽着杜青窈快速朝着香坊而去。 “老十四!”萧明舟的声音在后头低低沉沉的传来,“你若要她在宫中活得长久,最好避开锋芒。否则,别说是你母亲傅婕妤,便是皇上也饶不得她!” 杜青窈快速甩开了萧明镜的掣肘,“多谢殿下承爱,奴才消受不起。还望殿下能给奴才留一条活路,奴才感激不尽!” “本王说过那么多话,你这榆木脑袋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旁人说句话,你竟有这番大彻大悟,委实了不得!”萧明镜作势又要去拽她。 杜青窈觉得自己这条胳膊肯定是骨头味儿浓重,否则怎有恶犬时时闻嗅之?但她原就不是什么素菜包子,糯米尚有三分硬气,何况她是尝尽了苦头方得入宫的。 在萧明镜的咸猪手再次伸过来之时,杜青窈当下一躬身,连退数步便已经退到萧明舟的身后。 “诶, 真是见鬼了!”萧明镜俊眉紧蹙,面色黑了一半,“过来!” 杜青窈行礼,“奴才告退!”说完就走。 她跑得飞快,就跟逃命似得,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逃到天涯海角去。如此狼狈身影,倒是让萧明舟这不苟言笑之人,亦不由嗤笑了一声。 一回头,萧明舟便瞧着萧明镜另半边脸也跟着黑了下来。 “宫里的奴才沾不得!”萧明舟规诫,“你最好想仔细了再下手,忘了之前那个叫灵玉的奴才是怎么死的吗?老十四,玩归玩,别玩得太过火,仔细玩火自焚!”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讪讪的干笑,“无趣!罢了,还不如去了月居姑娘至情至性。” 折扇在手,拂袖而去。 这一袭青衣如玉,窈窈背影尽温润。 如此花瓶,饶是没有半分情义,摆在明眼处也是赏心悦目。 所以说皇帝钟爱他,也不是全无道理! “殿下,您说夜王殿下这一次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辙?”楚歌压着嗓子低低的问。 “一惯没有正形,偏也如此,叫人恰似看透实则半分都猜不透。”萧明舟幽然半阖上眉眼。 楚歌点头,“宫里虽有传闻,说是夜王殿下对香坊的小奴才纠缠不休,但了月居那头似乎也没闲着。一有空,夜王 殿下还是免不得要去找如月姑娘。” 萧明舟冷笑两声,“纵情声色,总好过朝堂之争。来日做个守成之主,倒也不错!” 听得这话,楚歌眉心一蹙,“殿下,您……” “守成之主诚然不错,只不过……这话从荣王殿下的嘴里说出来,很是令人诧异!”有脚步声从转角处传来,伴随着偌大的阵势,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萧明舟眯了眯眼睛,瞧着那人绯衣玉带,渐行渐近。 终于,他站在了跟前,瞧着是温恭之态,实则包藏狼子野心。 “荣王殿下。”万千里慢慢直起腰,“皇上尚未召见,殿下此番入宫是有了打算?” 萧明舟不说话,只是沉静的转着晚上的菩提串子。 “皇上如今身子不太痛快,对于望北河一事颇为忌讳。”万千里淡淡的笑着,许是因着没了男性特征的缘故,这般年岁了面上竟也寻不着半分褶子,瞧着仍是一副光润如玉之态。 “你告诉本王这些,意欲何为?”萧明舟冷着脸。 孙亮领着众人退避,只留自己一人,俯首躬身立于万千里身边伺候。 “老奴不过是善意提醒,着实没什么用意,万望殿下莫要想偏了。”万千里幽幽轻叹,“今儿一早,玉坤宫便来了信儿,说是太医院给老 祖宗看诊,老祖宗已经卧床不起。眼下皇后娘娘侍疾在万佛堂,想必其中用意,无需老奴再多费唇舌了吧!” 说到这儿,万千里行了礼,“老奴随口一说,荣王殿下莫要往心里去!老奴告退!” “老刁奴!”楚歌咬着后槽牙,瞧着万千里领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不过是个阉人,自打执掌司礼监,便动了多少幺蛾子,一桩桩一件件的,俨然将这皇宫当了自家后花园,来去自如!” “知道还说出来,想死吗?”萧明舟瞥了他一眼。 楚歌旋即偃旗息鼓,再也不敢多言。 虽说万千里是个阉人,可这阉人手段了得,哄得皇帝愿意释权给他,让这没根的阉人得以执掌司礼监。如此便也罢了,偏偏这阉人野心勃勃,十数年间将司礼监从宫内扩展到了宫外。 宫内人人谈司礼监而色变,宫外人人谈万千里而惧色。 “走吧!”萧明舟拂袖而去。 万千里的心思,与萧明舟而言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万千里到底要怎么做,便又是个问题,这阉人惯来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谁也猜不到他会怎么做。 饶是万千里的心腹孙亮孙公公,也委实有些诧异。 督主走得这般行色匆匆,隐约好似是有大事发生,可到了 荣王殿下跟前,只有这么三言两语,仿佛有种顾左右而言他的错觉。 难免会让孙亮打心里觉得,督主这是在……转移话题! 可转移话题又是为何呢? “督主?”孙亮低低的喊了一声。 万千里冷不丁站住脚步,脸色倒是平静得厉害,仿佛是在思虑什么,“传令下去,不许夜王殿下再入香坊半步,止步牡丹园。” 牡丹园是帝王的花园,他纵使是司礼监的首座太监,终也是奴才之身,所以有些事儿不能做得太绝,免得落人话柄。 “督主是担心皇上那头……”孙亮自然明白其中缘由。 皇帝喜怒无常,最不喜欢的便是皇子与奴才厮混。 顿了顿,孙亮上前继续道,“督主,治标不治本终不得法门,不若……” 他做了个“杀”的动作,言外之意断其根本,杀了李辛夜! “第二个灵玉?”万千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孙亮,本座发现你越发能揣测本座的心意了!” 孙亮心惊,当下行礼,“督主,奴才……” “自己去领二十鞭子!”万千里丢下一句话,孙亮骇然僵在当场。 这没头没脑的,自个到底说错了什么?当初灵玉的事儿,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可是此番,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048章 我不希望你的血,也留在这里 杜青窈委实绕了九曲十八弯,才悄悄的回了香坊,好在夜王那厮已经回去了。没成想,监工嬷嬷竟早早的等在院中,不由分手的将她拽到了黑屋子里。 这黑屋子惯来不点灯,是以进出多次,她始终不辨东西。 然则这一次,监工嬷嬷却点了灯。 “此处不是没有光亮,而是但凡有光必是血光。”监工嬷嬷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手中的长鞭忽然丢在了桌案上,发出一声凛然脆响。 这般掷地有声,让杜青窈的心紧跟着揪起,想着定是夜王之事惹怒了监工嬷嬷。嬷嬷生了气,司礼监定也如是,所以……她这条命怕是危矣! “姑姑!”杜青窈跪地行礼,“奴才知错!” “你可知错在哪?”监工嬷嬷背对着她,声音冷然入骨。 杜青窈伏跪在地,“饶是夜王殿下招惹了奴才,奴才也该谨守本分,不该乱了方寸,更不该失了礼数。” 一声冷哼,监工嬷嬷绷直了脊背,微微昂起了头,“仅是如此吗?” 难道不是吗? 杜青窈寻思着,难不成姑姑是怪她坏了司礼监的规矩?难不成姑姑真的动了杀心,或者说是司礼监的规矩容不下她,要她去死? 监工嬷嬷骤然转身,冷然直对跪地踌躇的杜青窈,“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再想清楚自己 是什么身份,最后告诉我答案!” “姑姑,夜王殿下之事,委实非奴才所愿,奴才已经尽量避开殿下。”杜青窈言辞恳切,音色哽咽,“若如此还是未能让诸方满意,奴才亦无话可说,请姑姑责罚!” “你敢说,你对夜王没有半分企图?你敢说你未曾动过半分真心?”监工嬷嬷忽然蹲下身子,指尖用力的钳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双眸。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凛凛寒光令杜青窈为之一颤。 也不知是否心中有疑,监工嬷嬷瞧了她一眼之后,眸光旋即缓和些许。她怅然若失的望着杜青窈的脸,竟从嗓子里发出了略显无奈的轻嗤,“终是如此?亦是如此?莫过如此!” 杜青窈委实不懂,这三个“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姑姑?”杜青窈敛了眉眼,“奴才没有半分企图,亦不会动半点真心,奴才就是奴才。” 她能察觉到此言一出,监工嬷嬷手指尖传来的战栗,那样轻微的颤,轻微得只有彼此接触的肌肤,才能感知得到。 监工嬷嬷收了手,“你最好记住今日所言,这宫里的一切同你没任何关系,你若想活着离开皇宫,就别与夜王扯上任何关系。” “是!”杜青窈磕头,“奴才是司礼监的人,是香坊的棋子,奴才明白自己身份卑贱,自不 会动半分逾越之心。一切作为,皆属权宜!” “你的目标是承乾宫,其余的人都不在算计之内,亦莫作胡为。”监工嬷嬷慢慢将她从地上搀起,“并非我定要你阐明心意,委实是这宫里波云诡谲,若你不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迟早会死在这里。” 杜青窈愕然,不敢置信的望着监工嬷嬷。 这是在救她吗? 不是杀她? “姑姑?”杜青窈愣了愣。 “你看看这屋子里的一切,每一件刑具都染着血,肉眼不可见,污血却渗入了铁木之中,饶是历经千年万年都再也无法洗刷干净。”监工嬷嬷环顾四周,“我不希望你的血,也留在这里。” 杜青窈脊背发凉,终是定了定神望着满屋子的刑具。 有大瓮,有木架,有铁蒺藜,有斧钺钩叉…… 明晃晃的剔骨刀,尚未晾干的皮子,肉尽骨出的铁刷子,都是吃人的刑具。多少冤魂凝于其中,永世囚禁而不得自在。 奢靡华贵的殿宇中,竟藏着这样的人间炼狱,而她就住在距离黑屋最近的地方。 “奴才谨记姑姑教诲,一定铭刻在心,莫不敢忘。”杜青窈行礼。 “皇上虽然不许夜王参政,但是对于夜王却格外特殊,所以他是所有皇子之中,生得最秀丽也是最奇葩的存在,凡是招惹了他都不 会有好结果。他的命数不在他自己手里,在皇上的手里!”监工嬷嬷意味深长的开口。 命,不握在自己手里?在皇上那里尤为特殊? 这似乎是一种很矛盾的存在,但矛盾的纠结是在帝王心中。 一个婕妤所生之皇子,难道仅凭一张脸就断了储位之路?却又得帝王恩宠,于宫中肆意妄为?可风流无限,不可企及天下? 真是怪哉! “李辛夜。”监工嬷嬷眸光复杂的望着她,“知道督主为何留下你吗?” 杜青窈敛眸,“请姑姑指教。” “罢了,看样子你什么都不知道。”监工嬷嬷婉转轻叹,“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奴才,同你这般年岁,被磨盘碾成肉泥而死。夜王相救,却终是救不得!” 杜青窈知道,这是警告。 若司礼监真的要杀她,便是夜王也无可奈何。 “奴才……谨记!”她乖顺的垂着眉眼。 “莫赴后尘,莫轻予心。”监工嬷嬷执起长鞭,“回去干活吧!” “是!”杜青窈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迈出房门的那一瞬险些一个踉跄栽倒,所幸快速扶住了廊柱。她慌忙回头,慌张的望着监工嬷嬷。 监工嬷嬷却如同没看到一般,浑然不去理睬,顾自离去。 瞧着嬷嬷离去的背影,杜青窈扶着廊柱,在栏 杆处慢慢滑坐下来。 屋子已然恢复漆黑一片,她却隔着门窗嗅到里面的血腥味。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乍见那般境况,换做是谁都会心颤。 她能坚持到出门,已然不易。 此刻,腿肚子直打哆嗦,她需暂缓半刻。 回廊尽处,有黑影浮动。 监工嬷嬷顿住脚步,面无表情的望着暗处之人,“该做的警告都与她言明,未雨绸缪,不外如是。” “那是为她好!”黑影音色低沉,“不过……” 透过雕花小窗,仍能看见坐在栏杆处心神不定的杜青窈,小丫头正弯腰抚着腿肚子,面色有些难掩的煞白。 监工嬷嬷轻叹,“寻常女子见着屋里那般,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她能在我面前不改颜色,已然实属不易。只是,莫要吓坏了才好!” “这点惊吓都受不住,倒不如早早的出宫,免教最后误了卿卿性命!”黑影倒是不屑,“对了,十七皇子怕是不太好了,该仔细的都仔细着,别叫人查出什么。” “好!”监工嬷嬷点头,再抬眼,早已没了那人踪迹。 十七皇子早前在荷池边吓了一通便一直卧床不起,如今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此事虽然当时已糊涂了账,但若是甘泉宫再查,难免会…… 监工嬷嬷眉眼微沉,幽幽吐出一口气。 第049章 李宫人,你的机会来了! 因着十七皇子的事儿,如今整个太医院都被皇帝训斥。 杜青窈也是在卸香料包的时候,听得送料的公公们议论才知此事。按理说此事过去良久,连凌春雪都为此付出了代价,怎么说都不可能再旧事重提才对。 但如果十七皇子真的…… 脊背发凉,杜青窈只觉得心口上揣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此事虽不是她故意,但十七皇子受惊委实是因为她之故。 当时没想过把他吓成这样,可若是十七皇子真的因为她之故而丧命,委实是她作孽! 剪子忽然剪到了指尖,在指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血珠子顿时涌了出来。 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慌忙放下剪子。 倒是身边的宫女——春瑶,反应极快,已然用帕子捂住了她的伤口。 此举让杜青窈为之一震,委实没想到香坊里竟还有暖心之人,当下报之一笑,“无妨,只是错开一点皮肉,我去洗一洗便好!” 春瑶轻叹,“瞧你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剪子还是别再碰了。”她将碾轮往杜青窈跟前一放,“你与我换换就是,免得到时候再弄点什么事出来!眼下年关将近,忌血!” 杜青窈颔首,这话诚然不错。年关将近,可 宫里大事小事没一件消停的,见血诚然不太好。 待她洗了手,春瑶便帮着她包扎了一下伤口,“伤口不浅,这两日自己要注意。若是一不小心把血掺入了香料里,是要出大乱子的。” “多谢!”杜青窈抿唇,“此前好似没见过你。” “我叫方春瑶,你可唤我春瑶。”春瑶浅笑盈盈,“我在这香坊时日不短,只不过前些日子被外派去采办香料,所以你来时并未见着我。以后你我做个伴,我也免得孤寂无人言。对了,监工嬷嬷说你住在刑房边上,不巧我就住在你隔壁。” 杜青窈仲怔,不敢置信的望着方春瑶,“你……” “你叫李辛夜?”她似乎早就将一切了然于心。 杜青窈点点头,“是!” “你唤我春瑶,我唤你辛夜,如此可好?”方春瑶倒是直接,几乎不给杜青窈反悔的机会。 “春瑶!”杜青窈虽然不怎么喜欢自来熟的人,但方春瑶浑身洋溢的自信与果敢,让她觉得很是舒服。虽此前不曾谋面,却熟稔得像是故人重逢。 一见如故的感觉,真好! “你经常出去采办?”杜青窈不解,宫里的物件采办都由着采办局去操持,怎么都轮不到一个小宫女去办。若真当如 此,那这方春瑶的身份,于司礼监必定非同小可。 “我曾为皇上试过药,所以司礼监的人对我算是礼待有加。采办一事原是采办局经手,但香坊不同于他处,算是最为独立的存在,是以香坊内所有的香料必须香坊中人亲自置办,容不得外人插手。” 似乎看出了杜青窈的疑惑,方春瑶细心解释。 杜青窈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但我也并非样样皆亲力亲为,唯有那些珍贵的香料,才需要我亲自去采办。其他寻常可见之物,由他人经手,不必经过我。”方春瑶伸个懒腰,“闲来无事,我就在这碾房里与这些香料为伍,省得对着那些榆木疙瘩。一个个都是死样子,冷冰冰的惹人厌烦。” 如此看来,这方春瑶比起外头那些面无表情的奴才,委实活力充沛。 杜青窈进了香坊,除了偶尔同监工嬷嬷说上两句,着实也没个说话的人。难怪方春瑶会不屑与外头的人为伍,那般榆木疙瘩,真真无趣! “对了,十七皇子的事儿你知道吗?”方春瑶忽然这么一问。 惊得杜青窈心头一愣,好在快速稳住了脚,“宫里都在说,自也耳闻一二,只是不知其详!” 方春瑶娓娓道来,“反正现下无 事,我便同你说说也无妨,横竖都是宫里人知道的事实。且说十七皇子原就身子孱弱,早前是因为刘妃娘娘胎中受惊所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的谣言,说是十七皇子活不过十五岁。因此,皇上格外小心,宫里宫外都仔细的伺候着,小到起居饮食,乃至于打个喷嚏、咳嗽一声,都能让太医院抖一抖。” 杜青窈竟不知十七皇子竟是这般的孱弱,更不知自己竟惹了这么一座尊神。 “在十七皇子刚满周岁之后,皇上便封其为雍王,是为雍王殿下。”方春瑶起身,“刘妃娘娘唯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此精心的照顾着,没成想十七皇子还是整日与药石为伍,如今眼见着日益孱弱。” “到底是什么病,这样难将养?”杜青窈问。 方春瑶两手一摊,一脸的不知所谓,“我若是知晓,岂非能当太医院的院首,还要那帮老头子作甚?反正这十七皇子一味的咳嗽,偶尔还会喘不上气来。尤其是春秋的花开季节,更是动不动便晕倒不省人事。” 正说着话,监工嬷嬷打了帘子走进门,“在说什么?” 方春瑶笑了笑,“没说什么,辛夜割着手,我不过叮嘱她能仔细些,莫让这些香料沾了血。”转而便岔开 话题,“对了,姑姑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事?” “刘妃娘娘让人来传话,指明让李辛夜去一趟。”监工嬷嬷盯着杜青窈。 杜青窈面色一热,“敢问姑姑,可有说头?” “倒也没说别的,只说这个月的幽谷兰香,点名让你送去。”监工嬷嬷眉心紧蹙,约莫也察觉了不对。 “既是主子传召,自然应该前去,不可耽误!”方春瑶紧了面色,“不若这样,我随你去一趟,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好!”杜青窈颔首。 敛了香料,端着装了香料的锦盒,杜青窈小心翼翼的跟在莫公公的身后。 这莫公公此前在浣衣局见过,并不陌生,是以他也识得杜青窈。 “李宫人被舒玉公主送入香坊,杂家还以为你会被扒皮抽筋,没成想还能囫囵个的在香坊活下来,委实不容易啊!”莫忠话外有意。 杜青窈捧着香料,只能施以浅礼,“公公说笑了,只要奴才仔细办差,去哪都是一样的。香坊虽然隶属司礼监,但也不是龙潭虎穴。” “那也得有本事才行!”莫忠意味深长的笑着,“李宫人,你的机会来了!” 杜青窈心下一窒,眉心突突的跳。 什么机会? 第050章 孩子丢了 杜青窈自然不知这所谓的“机会”是什么,凭空猜测只是自己吓唬自己,诚然没有半分用处。直到战战兢兢的到了甘泉宫门前,见着刚从甘泉宫出来的傅婕妤,杜青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傅婕妤? “婕妤娘娘!”杜青窈行礼。 傅婕妤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望着杜青窈的眼神却有些莫名的怪,但有说不出到底何处怪异。 只听得傅婕妤浅笑道,“进去吧,刘妃娘娘有些头疼,此刻正在自己的寝殿里歇着。” 除此之外,她并未言及其他。 “谢娘娘!”杜青窈躬身,继而快速跟着莫忠进了甘泉宫。 许是看出了她的异样,方春瑶稍稍靠过来,低低的宽慰,“放心吧,没事的!” 杜青窈颔首示意,掌心却是一片濡湿。身上的高热渐起,忽冷忽热得厉害,总归是有些难受的。原就不舒坦,脑子便有些不够用。 跪在刘妃的寝殿外头,杜青窈毕恭毕敬的等着里头的传召。 莫忠进去之后,不消片刻便有余芳姑姑从里面走出,带着一身幽兰清香伫在她跟前,音色幽沉的开口,“进去吧!” 方春瑶是跟着李辛夜一道进去的,待摆好了香料盒子,方春瑶只能先一步退出来,在寝殿外头等着。至于寝殿内会发生什么,便不得而知。 寝殿内没有外人,唯有伺候在侧的甘泉宫掌事姑姑余芳,以及总管太监莫忠。 微光里,刘妃娘娘肤色素白如玉,清秀灵韵的面上,凝着抹不开的愁绪,平添了几分空谷幽兰的孤寂之色。她呷了一口杯中清茶,转手便递给了余芳,这才扬起眉眼打量杜青窈。 立于高位的素净之人,骨子里却不免手段。 如此这般,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奴才李辛夜,叩请娘娘金安!”杜青窈磕头,心里却想着傅婕妤唇角的笑。 难道是因为傅婕妤察觉了以药入香的秘密? “本宫早前就知道你,在浣衣局的时候,你能靠着嗅觉为自己平反,免去被冤之祸。”刘妃音色低柔,眉眼虽然带愁,可话语间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温和笑意,不似姚贵妃那般凌厉威严。 “奴才有幸!”杜青窈俯首,“香料已经给娘娘送来了,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能留在香坊,想必是有些本事。舒玉公主将你放在那里,也不是全无道理。”刘妃浅浅的咳嗽两声,“本宫今日听得一件趣事,说是太医院的医女着了一个方子,将药石炼为香料,佐以欢喜之味而嗅之,病渐愈!” 她顿了顿,素手轻轻一抬。 便有莫忠快速躬身上前,请了刘妃的玉手搭在自个的胳膊上,毕恭毕敬 的弯腰随行。 莲步轻摇,幽幽美人颜。 刘妃素色的裙摆出现在杜青窈的视线里,那双缀着珠翠的绣鞋尽显精致,“李辛夜,你既如此聪慧,理该明白本宫的意思。本宫不会强人所难,但本宫只有十七皇子这么一个儿子,必当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音色转而幽冷无温,“身为人母,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你虽然不能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思,但本宫还是希望你能尽你所能。” “请娘娘吩咐!”事到如今,杜青窈没有选择。 在这宫里,身为奴才本就没有选择权利。 要么顺从,生! 要么违逆,死! 主子们说得再好,不过是空口白牙,但凡一怒,挫骨扬灰只是反手之间。 “十七皇子近来身子不大好,是以不愿进药。”余芳开了口,“李宫人能将药石炼为香料佐以嗅之而治病,是否也能如法炮制,为十七皇子尽尽心?” 杜青窈心头微紧,果真是傅婕妤所为。 可傅婕妤将她推出去,到底意欲何为?是因为夜王殿下的事情迁怒与她,给她一个教训,便故意把她送到了刘妃娘娘跟前? 谁都知道十七皇子病得不轻,若是她……未能尽心让刘妃满意,只怕皇上也会怪罪,到时候杀了她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么 一想,杜青窈只觉得脊背发寒。 心窝窝处窜起的凉意,真是凉彻骨髓。 亏她还为傅婕妤着想,以药入香为傅婕妤治病,谁晓得竟是做了那虎口的羊而不自知。 “奴才……” 她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了些许骚动。 “怎么回事?”刘妃不悦。 余芳快速出门,然则下一刻却是慌里慌张的跑回来,“娘娘不好了,雍王殿下……跑出去了,现下不知所踪!” 乍听得这话,刘妃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白了一张脸疾呼,“快、快去找!找不到吾儿,尔等都别回来了!”说着便是眼前发黑,所幸被余芳搀回了床榻。 甘泉宫里乱做一团,所有人都在找十七皇子萧明磊,自也无人再理会杜青窈。 杜青窈快速退出刘妃寝殿,拽着方春瑶就走。 “你没事吧?”方春瑶问。 “我没什么事,但是雍王殿下丢了!”杜青窈压低了声音,蹙眉环顾四周,“帮着找找吧,否则皇上动了气,咱们都得死!” 今日在这甘泉宫,一旦找不到雍王,自是谁都脱不了干系。 “好!”方春瑶点头。 分头去找,找到的机会更大一些。 甘泉宫没有,御花园也没有,望阙台也没有。 满宫都在找十七皇子萧明磊,可这孩子就跟 人间蒸发了一般,竟不见半点踪迹。 皇子们一旦封了王,皇帝就会赐恩宫外府邸,雍王有自己的雍王府,但因为身子缘故一日都不曾住过,一直在甘泉宫的云福殿内住着。 宫中掘地三尺,此事亦已惊动了帝王。 皇帝勃然大怒,若是找不到十七皇子,若然十七皇子有什么闪失,甘泉宫、云福殿的奴才都得陪葬。 熟悉的路径,熟悉的地方。 杜青窈看见了一抹还算熟悉的身影,当日她被吓得跌下莲花池,不就是因为这身影? 孱弱的身影,在莲花池边缩成一团,仿佛是在颤抖,又像是在害怕。 她压低了脚步缓缓走过去,负手而立站在莲花池边,清了清嗓子笑道,“冬日里池水寒凉,若你真要跳下去,得做好心理准备。莲池淤泥深厚,必定恶臭难忍。” 少年人身子一震,愈发缩紧了身子。 杜青窈继续道,“淤泥会没过脚背,继而没过腰。到了胸口位置你便开始呼吸困难,再到了脖颈处,你便会因为寒冷和淤泥包围而浑身抽筋。知道抽筋有多疼吗?骨肉蜷缩,经脉扭曲,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当淤泥没过口鼻,嘴巴和鼻腔里被淤泥塞满,最后活活窒息而死!” “你!”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泪眼汪汪的仰望着她,“你是谁?” 第051章 殿下,千岁! “我嘛……”杜青窈蹲下身子,与他并肩对视,“阎王殿前未死人,修罗境内不亡魂。” 小少年眉心皱得紧紧的,一张脸毫无血色,连唇瓣都惨白得吓人。只是这双眼睛因泪光而涤尽尘埃,干净得让人心中不忍。 “罢了,不同你玩笑,免得吓着你!”杜青窈在莲花池边坐下,扭头望着宛若受惊小鹿一般的少年人,“你便是雍王殿下吧?” 听说雍王已然十二岁,按理说应该是个半大小子。可眼前的少年人骨瘦如柴,瞧着比同龄人小很多。再加上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俨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被甘泉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稚嫩得宛若一折就断。 萧明磊没有说话,他此刻的状态就像是……刺猬! 杜青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两个字,有一张人脸在她的眼前一掠而过,惊得她自个都愣了。旋即回过神来,杜青窈苦笑两声,“你为何躲在此处?你可知如今整个皇宫的人都在找你?” “我不想回去!”他终于开了口,声音略显沙哑,好似哭过一般。 “甘泉宫有什么不好吗?刘妃娘娘温柔至极,又对你疼爱有加,呵护备至。这样的母亲打着灯笼都寻不着,谁知竟出了你这样的没心肝。”杜青窈撇撇嘴,一脸的鄙夷之色,“你 可知多少人歆羡不已,多少人求之不得?” “那只管让他们去求,让他们去歆羡,我无福消受!”这雍王年岁虽小,脾气还真不小。 杜青窈心头腹诽:惯的! “殿下是觉得刘妃娘娘对您管束太严,让您失去了自由,困守在这四四方方的城里,如同一头困兽一般?”杜青窈托腮看他。 被戳中心事,萧明磊眉眼一震,眼底竟露出了几分精芒,“你这奴才如何知晓?” 大约是因为激动,他冷不丁捂着胸口用力的咳嗽起来。原是一张惨白无光的脸,却因为咳嗽而泛起些许异样的潮红,瞧着倒是添了几分活色。 “瞧着殿下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便可知晓一二,明眼人总归是看得出来的。”杜青窈轻叹,“父母之爱重如山,也有喘不过气的时候。” 萧明磊红了眼眶,“你是新入宫的宫人吧!” 杜青窈点点头,没错。 “那便是了,也唯有新入宫的宫人才肯同我多说几句话。”小小年纪,一脸落寞。分明是至尊之身,却是那样的孤独寂寞。 她也是听出来了,从始至终萧明磊都没用“本王”二字,开口便是“我”,足以证明他有多么渴望同他人交流。 想来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对他来说并非幸运,而是禁锢,噩梦一 般的存在。 “你刚入宫……”萧明磊犹豫了半晌,“可同我说一说,你曾遇见的景象吗?” 说着,他战战兢兢的环顾四周,许是吃了风又止不住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杜青窈担虑的望着他,“你的身子不大好,出来吹风作甚?人总该好好活着,活着才是希望所在。” 萧明磊摇头,“与我而言,从一出生就被注定的命运,是没有希望的。现下无人,你同我说说话吧!” “那殿下且回答奴才一个问题。”杜青窈眨着眼睛。 萧明磊有些犹豫,终是怯怯的点点头。 “方才殿下是不是有心……”她扭头望着被风吹起阵阵涟漪的水面。 见状,萧明磊慢慢低下头,沉默不语。 瞧着少年人如此神色,杜青窈便明白,若非自己来得及时,怕是整个宫里的人都再也寻不着这位十七皇子了。 “奴才少时日子艰辛,时常与狗争食。奴才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需要奴才日日在侧侍奉。饶是如此,有母亲在身边,奴才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杜青窈笑得温暖,“殿下未识人间苦楚,不知活下去是怎样艰辛之事。” 萧明磊皱着眉头,“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早前那些奴才也都说过,外头的日子不好过,时常会饿肚子。 ” 杜青窈突然伸了手抚他的眉头,脸上带着几分嫌弃,“小小年纪便成日皱着眉头,也不怕少白头?!你这样的年纪,理该多笑笑。” “我……”萧明磊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你竟敢碰我?” “你又不是金镶玉做的,何以碰不的?”杜青窈翻个白眼,“罢了,你是不是不想吃药?” 提起吃药,萧明磊的情绪忽然变得失控,“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懂什么?你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你的话吗?休想!你们休想再控制我!我不会再吃药了,反正我都是要死的,我很快就会死了……” 杜青窈面色陡沉,“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胡言乱语!你年纪轻轻的,听什么幺蛾子?生死之命乃是天定,岂是随随便便来个人,三言两语就能断定的?” 她有些疾言厉色,一时间唬住了萧明磊,萧明磊愣是摒心静气的盯着她却没敢吭声。 见着他这般神色,杜青窈心道:莫不是吓着他了?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没人敢骂我,便是父皇和母妃也不曾。”良久,萧明磊才嗫嚅了一句。 “那个……”杜青窈眨了眨眼睛,“请殿下恕罪,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 “你母亲也是这样骂你的吗?”萧明磊低低的问 。 杜青窈噗嗤笑出声来,“奴才的母亲若是开口骂人,那可了不得,一个脏字都不吐就能骂得你狗血淋头。她年轻时经历了不少事情,是以脾气不太好,奴才少时不懂事,没少挨骂!” “母妃从不像你这般疾言厉色!”萧明磊轻叹,“有时候我倒是宁可她能骂我两句,可她从不曾。” 杜青窈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想吃药,可这病还得治是不是?奴才有个办法,能让殿下您既不用吃药,又能日渐康复,想不想试试?” “真的可行?”萧明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果真吗?” “刘妃娘娘知晓你此番心思,亦是想尽办法想让殿下安然。殿下对待奴才这般陌生人尚且有所耐心,何以对自己的母亲却无半点情分?殿下,你若拿这对待奴才的耐心去对待刘妃娘娘,娘娘定会很欣慰。”杜青窈轻叹,“您说是不是?” 萧明磊定定的看她,竟是一句都答不上来。 “殿下,唯有父母之爱细致入骨,换做旁人那是断然给不了这样的不离不弃。”杜青窈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想是侍卫军也搜到了这边。 “回去之后同娘娘服个软,与父母低头无损颜面。何况刘妃娘娘是那样的深爱着殿下!”杜青窈慢慢的伏跪在地,“殿下……千岁!” 第052章 生不如死 侍卫军统领——殷盛行礼,“臣叩见雍王殿下,请殿下回甘泉宫,皇上已在云福殿,正等着殿下回去呢!”语罢手一挥,底下的侍卫不容分手便站在了萧明磊的身边。 太监们忙不迭抬了软轿上前,一个个跪在地上,生怕这位雍王殿下磕着碰着。 “殿下,请吧!”殷盛躬身。 萧明磊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最初的苍白无光,他就像是一具傀儡,荣华富贵不过是困锁他一生的囚笼,而非与生俱来的光耀。 人人歆羡的天家富贵,与他而言是催命符。 心之所向,不得自由。 软轿渐行渐远,杜青窈再没听到萧明磊说话,他麻木的离开,回到甘泉宫继续过他麻木的皇子生活。 站在莲花池边,她有些怅然若失,倒是忘了同他说一声对不起。尽管这对不起的缘故不能解释,但说了也是好的。 罢了罢了,这一声对不起先欠着,来日若是有机会再好生弥补。 雍王此番病重,到底也有她这惊吓之功! “没想到,却是你找到了他。”方春瑶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慢慢悠悠的走向她,“你怎么知道,他会躲在这里呢?” “我若说是直觉,你可相信?”杜青窈幽然轻叹。 方春瑶轻嗤,“直觉这东西说到底 是经验之谈,难道说你也有躲起来的时候?” “人都有变成刺猬的时候,蜷起全身的刺,只为了保护最柔软的位置。”杜青窈撇撇嘴,“你难道没有躲闪的时候?刀刃来时,你敢保证你无谓生无惧死,眼都不眨便迎将上去?” 方春瑶没再说话,诚然只要是人就有无可避免的弱点! 终是,人无完人。 杜青窈抬步离开,“走吧,还得给刘妃娘娘办差呢!” 如果雍王殿下还是不肯吃药,刘妃娘娘怕是会将雍王失踪的账,算在她的头上。她得好好想想,如何能哄得那个一心想逃离皇宫的孩子高兴? 一直到了日落西山,甘泉宫都没有动静,侍卫们也都撤了。 杜青窈和方春瑶都在宫门外头候着,因着未得释令,所以只能等着。 “你没事吧?”方春瑶低低的问。 “我脸色很难看吗?”杜青窈自身亦有感知,掌心滚烫,身子忽冷忽热得厉害。她微微挺直了脊背,略显无奈的轻叹。 方春瑶眉心紧蹙,“你若是撑不住,莫要硬撑着。” “比这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眼下算得了什么?”杜青窈快速垂头。 宫门内传出了脚步声,是帝王离开甘泉宫的动静。偌大的排场,来时浩浩荡荡,去时亦是如此。只 不过这些人高高在上,自然不会在意宫门口是否多了两个奴才。 动静渐行渐远,杜青窈如释重负。 一双黑色的皂靴落在她的视线里,暗影快速笼在她的头上。突如其来的压抑,让四周的温度骤降,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顶上传来万千里的凉薄之音,听着温和浅慢,实则重如千钧,“雍王殿下难得开口求皇上,竟是要允你伺候他吃药。皇上业已答应,刘妃娘娘亦是点了头,是以这甘泉宫云福殿的事情,尔等必当上心。” 杜青窈磕头,“奴才明白。” “真明白还是假明白,自个掂量着。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晃晃,哪日掉下来可怪不得旁人。本座该说的已经说清楚,能不能领悟权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万千里低低的轻哼。 话说完了,人却没走。 他一直站在她跟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时间有些久,以至于杜青窈都有些心中微颤,不知这奴才里的主子,到底想干什么?杜青窈不敢猜,自问也猜不透。 世上最难料之事,便是人心。 所幸她此生早已由母亲,亲手断了这份念想。 “谢公公指点!”杜青窈磕头。 万千里终是没再说什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原本热闹至 极的甘泉宫门口,彻底冷了下来,唯有余芳姑姑站在宫门口,冷眼含笑,看着方才的那一幕。也不知她看出了什么,转头望着杜青窈的时候,眼神里带了几分复杂的神色。 “没想到,司礼监对你还挺照顾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余芳姑姑轻笑,“罢了,今夜暂且回去拟个法子,明儿来云福殿候着。殿下的身子若能渐好便罢,否则皇上跟前谁都不好交代!” “是!”杜青窈这才获释得以离开甘泉宫。 长长的宫道上,方春瑶神情担虑,“辛夜,你真当无恙吗?你的脸色很难看,身子也烧得滚烫。辛夜,是受了寒为何不说?这般模样,需得去太医院讨点药才好。” “我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寻常的药根本治不好。”杜青窈喘着气,冲着方春瑶虚弱一笑,“你莫往心里去,此事我自己担待便好!” “你……娘胎里带出来的?”方春瑶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有什么说道?” “每年冬至前的几日,身子格外虚弱,会持续高烧不退。待过了冬至便好,所以这些日子撑着便是。只是娘说若是长久吃药,会影响自身,唯有熬着熬着便不会再上心。”杜青窈无奈的干笑两声,“听起来是不是很滑稽可笑?觉得是无稽之谈?” “世间各种疑难 杂症,你有这样的病也不奇怪。”方春瑶搀着她进房。 烛光摇曳,微白的光落在了杜青窈的脸上。 她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得宛若即将破碎的瓷娃娃。她是这样的脆弱,嘴里却不自觉的喊了一声,“娘……娘……” 方春瑶仔细的与她掖好被角,“好好睡一会,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谢谢!”杜青窈合上眉眼。 方春瑶面色微沉的走出房间,监工嬷嬷在回廊站在,似乎是在等她。 “她的脸色不太好!”监工嬷嬷抬步下了台阶。 方春瑶轻叹一声,紧随其后,“难道姑姑只见着她的脸色不太好,没见着有些人的脸色也不太好?” “唉,她怎样?”监工嬷嬷顿住脚步。 “死不了!”方春瑶瞧着黑压压的天色,夜幕垂尘,多少真相掩于其中,“只不过生不如死的熬着,尚需熬过这些日子方可。执拗得不想吃药,倒是一脉传承的驴脾气,倔强如斯!” 顿了顿,方春瑶回望紧闭的房门,“你先看着点,我去给她弄点吃的,这丫头年纪轻轻竟一身病痛,委实不让人省心!”语罢,疾步而去。 监工嬷嬷驻足院中,若有所思的望着窗户上透出的微光。 曾几何时,也有人如斯这般彻夜难眠。 第053章 丫头,我不会害你!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身子不适,明明已经吃了点东西睡下,可到了子时却自动醒转。醒来的那一瞬,杜青窈第一反应便是摸了摸枕头底下的书册。 书册还在,只是…… 指尖轻轻敲击着书册,发出低低的闷响。 杜青窈有些犹豫,说实话,她看过一遍,但背下来……委实有些困难。她的记性原是最好的,但从不用在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上,是以真的没记住里面所写。 “去了也不会背,说不定还要被责难。不若不去?”杜青窈轻咬下唇。 若是不去,那怪人是否会生气? 摸着自个汗涔涔的额头,杜青窈还在权衡利弊之中,到底是去……抑或不去? 瞧着手上的书册,杜青窈无奈的干笑两声,“这算不算冤家路窄?真是怕了你。”到底这“忘忧”的配方还在那人手里攥着,她缺了最后一味药,终是不能成事。 夜里的炼房安静如斯,不再下雨的天空,繁星满天,也不知是何人的眼睛,悬了这满天的闪烁。 杜青窈之前出了汗,如今被风一吹,自是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合上房门的时候,忙不迭拢了拢衣襟。屋子里很黑,那人似乎……没来? “早知如此,就不必紧赶着过来。”杜青窈犯嘀 咕,“看样子是在耍我!” “你来晚了!” 黑暗中,骤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杜青窈一个踉跄,脊背重重靠在墙壁处。冰凉的墙壁,寒意穿透脊背的肌肤快速涌入身子,直教人打哆嗦。 “你这人怎么……”杜青窈呼吸微促,“突然冒出一句话,不怕把人吓死吗?” “你连有人靠近你都未能察觉,不吓死你算你运气!”男人轻哼,“龟息术最好的用处便是如此,以后你若能娴熟运用,自也可以像我这般悄无声息,宛若空气。” 杜青窈蹙眉,“每个人身上都有各自的气息,为何你没有?” “你说……这是为何?”他反问。 杜青窈仲怔,须臾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嚣隐?” “如此看来,你倒是知道得不少。”他口吻平静,匿于暗中无法一窥容色变化。 可杜青窈仿佛听出了几分释然,隐约觉得这份释然让人很揪心。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他竟知道嚣隐?若说忘忧是传承,被人知晓倒也罢了,可能是有人道听途说。 但是嚣隐……是万万不可能被人知道的。 娘说过,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人的故事,为何还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她也是在娘走之前,才 知道嚣隐的存在,连配方都不曾记下,而这黑衣人却拥有嚣隐。这意味着,他知道嚣隐的配方。 “你究竟是何人?”杜青窈绷直了身子,“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你娘是谁?”他问,何其陌生,“我需要认识吗?” 杜青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吭声。她母亲的身份岂可随意提及,罪女之身无法说出口,否则来日祸及自身,她会万劫不复。 “罢了!”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将书册丢向他。 但他没有接,书册吧嗒一声落地,于这寂静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不会背,也不想背。我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从小到大,我娘所告诫我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此生受囿于方寸之间,再不许我轻易触碰!”杜青窈抬步往外走,“我不想再纠缠,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若是想威胁我……那便是打错了主意。” “难道你就不想为你母亲翻案?” 脚步骇然一滞,杜青窈猛地绷直身子,快速转身望着黑暗中的影子,“你……你知道什么?” “当年温氏一案……”他提了个醒。 杜青窈彻底没了声音。 温氏一案! 温氏一案! 温氏一案是娘临终前最后的 遗憾,也是她活着的时候,漏夜挑灯流泪的原因所在。可娘不愿多说,只留给她几个字,此事同宫里的女人有关。 那女人是宫里,最有权势之人。 如今皇后膝下无子,且因为色衰而不得宠。虽有大皇子立为太子,可太子始终不是皇后亲生,到底隔了一层谁都不敢挑破的窗户纸。 而承乾宫便不一样,承乾宫的姚贵妃膝下有两位皇子,除却太子便是三皇子在朝中声望最高,年纪最长,这就意味着一旦太子倒台,三皇子就会成为下一任储君。 “我不知道什么温氏一案,那些都跟我没关系!”杜青窈转身去开门,一颗心却砰砰乱跳。她不知道忽然间要面对的是什么,倒不如暂时让自己冷静冷静。 “温氏一族,前户部尚书温兴河。” 杜青窈已经打开了一道门缝,可这句话分量太重,以至于她全身战栗,止不住的心颤。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婚配他人,相夫教子。 偏生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承担了不该这个年龄承担的重责大任。 “我虽不能告知你任何真相,此番需要你自己去查,但是……我能把你温家的一切都还在你的身上。温氏对我有恩,如此便报在你身上 。所以你不必怀疑我的动机,牵扯旧案,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人苦笑了一声,在这暗色里显得如此落寞而孤寂。仿佛是在强调什么,他又暗暗的补充一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杜青窈合上眉眼,合上房门。 屋子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漆黑一片,可她的心却在也无法平静,“你如何知道我与温氏……” “此前只是怀疑,直到见了你的药,知道你的痼疾,便肯定无虞。”他缓步朝她走来,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来,慢慢的塞进她手里,“丫头,宫内与朝中局势复杂,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杜青窈低眉望着手中的书册,不语。 “要想查明真相,想为你母亲平反,你就要先学会,如何在这宫里游刃有余的活下去。”他的手轻轻摁在她的肩头,掌心滚烫。 杜青窈仰头望他,“我该如何称呼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到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明显抖了一下。 沉寂良久,他的胳膊慢慢垂下,侧过身从她边上开门走出去。 宫灯下,那道身影被拉得颀长,却是这般的萧寂,“便……叫我一声义父吧!” 音落,人去无踪。 杜青窈若有所思,“义父?” 第054章 论,哄孩子的功力 杜青窈离开炼房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坐在屋子外头的回廊里,瞧着一盏盏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像这宫灯一般,飘荡着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冬日里这般寒凉,你身上不痛快怎么还在外头待着?”方春瑶披着外衣,睡意惺忪的走到杜青窈跟前站着,“你在看什么呢?想家了?” “原就没有家,如今何来想家一说?不过是方才睡得久了,此刻睡不着罢了!”杜青窈敛了眉眼,无奈的苦笑两声,透着隐约的酸涩与痛楚,“春瑶,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天地之大,独来独往。我约莫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无可相思!”方春瑶伸个懒腰,作势将外衣解下,慢慢披在杜青窈的身上,“你且穿着,别惹了风寒才好!” 杜青窈报之一笑,眉眼微垂,“其实有时候想想,若是孑然一身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知从何处来,自然也不会去计较归于何处。” “这么一想,诚然如此。”方春瑶搀起她,“回屋去睡吧,甘泉宫那头的事儿还没完呢,你明日定会忙得不开交。你总不至顶着一对黑眼圈去云福殿伺候雍王殿下吧?没得让人笑话,你自己也落魄。” 杜青窈点点头,进了屋喝了一 口水,便上了床榻。 见状,方春瑶才放心走出屋子,“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事只管吭声,我这人睡得浅!” “好!”杜青窈应声。听得房门合闭的声音,她又慢慢的坐起身来,若有所思的望着房门方向,眸色微微沉了些许。 临了,她幽幽叹一口气,终是躺了回去,翻个身沉沉睡去。 明日还得去甘泉宫服侍,虽不是甘泉宫的奴才,却得尽服侍之能。不知是福是祸,终归是要步步为营才好,免得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晨曦微光从窗户落进来,杜青窈已经从吴医女处归来,手中多了一包药,也多了一份药方。 因着是皇帝口谕,所以太医院的人不得不给。 这些药和药方都是雍王殿下如今正在受用之物,既然雍王不愿意吃药,自然得另想个法子。照着之前给玉明殿做香的方式,她要酌料将这些药炼制。 但是香料毕竟是香料,损耗过大而吸收过少,她需得掐准分量。 太医院的药已经煎好,此刻正往云福殿送去。 杜青窈前往甘泉宫侍药的时候,绕道去了一趟库房捻了点东西。 原以为萧明磊如此虚弱,会长久的卧病在榻,谁知她进去的时候只看到衣衫单薄的萧明磊坐在窗 口,就这么神情麻木的望着紧闭的窗户。 是的,窗户没有打开。 因为外头有风,他身子虚弱见不的风。 “殿下,该服药了!”余芳姑姑在旁低低的说。 大抵是不想见到儿子发脾气的样子,刘妃娘娘只拍了余芳姑姑前来。偌大的寝殿内,虽然炭火温暖,烛光亦是和温,但……还是觉得冷。 大概是人心冷! 萧明磊没有理睬,依旧保持着望着窗户的姿势。 “姑姑?”杜青窈行礼。 “交给你了!”余芳轻叹,“殿下每天早上都会如此这般,如今愈发的不肯吃药。你当知晓,若是殿下一直不肯吃药,皇上和娘娘怪罪下来,你便是那首当其冲第一人!” “奴才省得!”杜青窈双手接过药碗。 余芳走出寝殿,空荡荡的寝殿只剩下杜青窈和萧明磊两人。 也不知是今日刻意如此,还是日日如此空旷? “我不喜人在旁伺候,所以寝殿内寻常不许他人出入。”萧明磊神情呆滞的望着窗户,“小奴才,你说推开窗,外面是什么景象呢?今日窗户上有光,应是万里无云吧?” “殿下若是能早日康复,何须执着于这缝隙里的一丝微光?沐浴阳光下,岂非更好?”杜青 窈缓步上前,将药碗放在萧明磊身边的桌台上。 “我不想喝药。”他痴痴的说,精神萎靡得厉害,仿佛只是一口气吊着,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药太苦了,我横竖是要走的,何必遭罪?” “就知道殿下会这么说。”杜青窈笑了笑,“我在香坊的库房里找到了一件好物什,刚好能与殿下佐药!” 萧明磊嗤了一下,“我不想吃蜜饯,我也不想吃山楂,那些东西吃了十多年,都吃腻了。” “那你吃过玫瑰豆吗?香坊里的物件,惯来都是最好的,寻常人都吃不到呢!”杜青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竹管,里面倒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 玫瑰清香,瞬时在她掌心里蔓延开来。 “玫瑰豆是什么?”萧明磊不解,眼睛里有微光凝聚。 “用玫瑰炼出香蜜,将一颗小豆子裹在其中,待冷却之后便可得一颗玫瑰豆。不过这与奴才母亲所做的有些出入,许是味道没那么好,但如果殿下喜欢,奴才下次来的时候可以帮殿下多做一些。”杜青窈将玫瑰豆塞进他手里,“你可先尝尝,看是否欢喜?” 萧明磊将信将疑的塞进嘴里,一时间嘴里满是淡淡的玫瑰香。 他神情一震,“可还 有其他味道的?” “殿下喜欢什么口味的?”杜青窈问。 “春日里乍见桃花满枝头,我甚是欢喜,只是每每桃花开,花粉洒落总让我身子不适,只敢远观而不敢近距离接触。你可否,让我尝一尝桃花的味道?”他眨着明亮的眸。 “这个季节没有桃花,不过我可以去香坊的库房找找,看是否有今年留存的干花?”杜青窈将药碗递到他跟前,“方才余姑姑的话,您也是听到的,奴才还能不能再来伺候,且看殿下要不要留下奴才!” 萧明磊点头,端起药碗的时候稍稍犹豫,终是凝着眉头一饮而尽。 事罢,杜青窈将玫瑰豆递给他,“殿下放心,奴才答应您的事儿一定会尽量去做。若然香坊没有干花,待来年桃花开,奴才一定成全殿下。此外,桃花还能用于酿酒,奴才酿的桃花醉清冽甘甜,唇齿留香。” “果真?”萧明磊的眼睛都亮了,“你果真能帮我做到?” 杜青窈点点头,含笑行礼,将一旁的衣裳取下,毕恭毕敬的为萧明磊更衣,“殿下应该爱惜自己,花开待来年,性命却只有一条。若连自己都不爱自己,那旁人又该如何爱您呢?殿下,您说是不是?” 萧明磊噗嗤笑了,“是!” 第055章 不若,你亲本王一下? 杜青窈是端着空药碗走出雍王寝殿的,她能清晰的看到余芳姑姑眼睛里的东西,忽然敛了些许。约莫是觉得不可思议吧,连刘妃娘娘都劝不下的汤药,竟然被个小奴才劝了下去。 “姑姑!”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殿下业已喝了药,待午睡过后,奴才再来侍药!” “去吧!”余芳姑姑倒是没再说什么,口吻缓和了很多。 毕竟谁都知道,雍王殿下便是刘妃娘娘的命根子。刘妃娘娘放在心窝窝上的宝贝疙瘩,舍不得他人碰一下磕一下,如今难得能灌得下药,甘泉宫上下皆松了一口气。 杜青窈在回香坊的路上一直寻思着,该如何把握药量,将雍王要吃的药炼成香料吸入?可雍王身子不大好,惯来咳嗽,若是香味太浓定然会适得其反,诱其反复。 那该如何是好呢? 突然,一双手猛地捂住她口鼻,她还来不及惊叫,身子已被拽到了墙根。 视线里,那张倾世绝颜冷不丁出现。 夜王? 萧明镜捂着她的嘴,将她摁在墙上,不过还算他有良心,以一手抵在她后脑勺,免去她与墙壁的碰撞受伤。明眸皓睐,俊彦如斯,怕是这世间的妖孽都将逊他三分。 “本王的小刺 猬,可想否?”他的呼吸喷薄而出,凝于她的耳鬓处,这样的锐不可当,撩拨得人心肝痒痒。 她想着,他定是疯子。 “你别喊,别跑,本王便放开你如何?”他用商量的口吻同她言语。 居高临下的男人,将她彻底笼在阴翳中。他慢慢的松开手,视线却一刻都不离她。终是将胳膊抵在她的左右两侧,如同包围圈,将她这困兽牢牢的囿于其中,容不得她挣脱逃离。 “殿下还来侍疾吗?”她可没觉得傅婕妤需要侍疾,毕竟能把她往坑里送的,想必精气神早就恢复了,哪里还像是有病抱恙之人?! “今日是九。”他眸色温润的瞧着她。 杜青窈原想挣脱,奈何这个姿势有些尴尬,她若挣扎便如同在他胸膛里恣意妄为,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他与她何其亲密。她不愿成全他的风流,更多的是倔强。 倔强着,不肯让任何人触碰她。 尤其是,男人! “脸色不太好。”他忽然冷了脸,骨节分明的手冷不丁抬了她的下颚。 她一怔,蓦地闯进了他幽邃的瞳仁里。 风流瞳仁,墨色如夜,倒映着她一人身影。 无波无澜,宛若浩瀚星空,只缀她一人璀璨。 “ 你干什么?”她快速拂开他的手,“殿下若是没什么吩咐,还是尽快放奴才走吧!香坊还有诸多事宜等着奴才去做,奴才告退!” “那么着急干什么?”他握住她的胳膊,“没了你,香坊还不运作了?” 四目相对,杜青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盯着她看了良久,他终是无奈的轻叹一声,“罢了,罢了!” 他连道两个“罢了”,她不知他是何意? “你生辰将近,本王送了你一样礼物,你且回香坊看看!”他撤了手,忽然顺手刮了她一下鼻子,亲昵的举动宛若故人一般熟稔,“记住,不许损坏分毫,否则本王有的是办法纠缠你。” 萧明镜一声叹,“旁人尚且求之不得,你确是个榆木疙瘩,左右是世间最凉薄之人,宛若没有情根一般!” “殿下如何知道……”杜青窈蹙眉。 她的生辰? 李辛夜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碟子上写了吗?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心中忐忑,难道说夜王已经查看了她的宫牒?若是如此,岂非快要露馅?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敢靠近这些风流子弟的缘故,有事没事跑来八卦,挖你的消息。 对于杜青窈来说,这些举动足以致命。 可 是……可是…… 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杜青窈绷紧了身子,面上仍是那副淡漠疏离之色。 李辛夜的生辰是何时,她不知道。 但是她自己的生辰是在冬至那日,她确是记得清清楚楚! “本王觉得你这般性子高冷,必定生在冬日,既然不知具体时日,选日不如撞日,便定为冬至罢了!”萧明镜突然笑了,妖冶的脸上晕开迷人的炫色。 有那么一瞬,她被他的笑感染了。 生得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都是对的! “至冬而来,冬至而来,极好!”他顾自琢磨。 如此,杜青窈才算松了一口气,否则她真的无法解释萧明镜为何有如此举动。高高在上的皇子,饶是不得帝恩,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宫女纠缠不休。 眼下权当他是一时兴趣,待时日久了便会了无兴致的退去。 “谢殿下!”杜青窈转身便走。 “你身上的香囊!” 此言一出,杜青窈愕然惊觉腰间的香囊丢了。再回头,却落在萧明镜的手中被他把玩,瞧着还真是兴致极好,他的脸上满是邪魅之色。 “极好!”他快速将香囊收进怀中,“本王甚是欢喜,如此贴身回礼才算公平!” “那是 我的!”杜青窈急了,忘了要自称奴才。 “如今是本王的!”萧明镜拍了拍胸脯,“回香坊去吧!此物,本王笑纳!” 她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狼,还是带七彩颜色的那种狼! 杜青窈气得脸都青了,“还回来!” “不若本王吃点亏,你亲本王一下?”萧明镜将脸凑过来,巴巴的望着她。 “你!”杜青窈恨不能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可他是夜王殿下,是十四皇子,她一个奴才岂能如此放肆?若是追究下来,必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殿下喜欢,只管拿去便是,只是……殿下可莫要后悔!”银牙磨得咯咯作响,杜青窈恨恨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若是在宫外,这等无耻卑劣的登徒子,她一定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萧明镜,你给我等着! “殿下,她好像生气了?”云砚蹙眉,“往日里宫人们见着殿下,恨不能扑了殿下,可奴才瞧着她怎么觉得……她是真的要吃了殿下?” “她若吃得下,本王由着她吃,不管从何处下嘴都无妨!”萧明镜若有所思的挽起唇角。 蓦地,他觉得身上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第056章 他送的一条命 杜青窈边走边回头,所幸直到回了香坊,萧明镜都没有追来。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心头暗骂一句:真真妖孽,果真瘟王! “辛夜,你回来了?”方春瑶轻笑,“我当你留在甘泉宫侍午膳了呢?” “怎么了?”杜青窈捋起袖子,“终是要回来做事的,甘泉宫再好也不敢造次,不如此处自在些,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方春瑶拽了她一把,“进屋看看吧!夜王殿下方才命人送来的,说是给你逗个趣儿,讨你欢心的。” “什么东西?”她甚是不解,这夜王萧明镜到底玩什么花样? 她想着,改日拣个好时机将香囊拿回来,否则来日作为把柄,说她秽乱宫闱,便是真的该死了! “你自己看!”方春瑶领着她进屋。 桌案上摆着一样物件,四四方方的,外头盖着一块红布,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杜青窈绕着桌案走了一圈,不解的回望方春瑶。 方春瑶两手一摊,“别看我,我没掀开,不知里面是何物?!不过我之前听着,里头好似有些动静,约莫是什么活物之类。” 活物? 杜青窈咽了口口水,“莫不是要送我条毒蛇,咬死我?” “呵,毒蛇?若真是毒蛇倒也罢了,我替你捉了去,到时候炖一锅蛇汤 ,清热解毒倒是真真极好。”方春瑶捋起袖子,“你不晓得,蛇之为物,毒性越强越补!” 瞧着方春瑶一副咽口水的样子,杜青窈心头紧了紧,终是掀了红布。 “这是何物?”方春瑶瞪大眼睛,“红红的?软软的?” “这是……”杜青窈也委实愣了片刻,“刺猬?” 幼时的刺猬,因为刺还没完全长齐,捏在掌心里亦是柔软非常,半点不扎手。刺猬不大,再加上它蜷成一团,捏在掌心里便是小小的一团,真是可爱至极! “这夜王殿下真是怪哉,旁人送女子皆是金银珠宝,琉璃翡翠,却没想到到了夜王这儿,竟是换成了活物。既是活物便也罢了,好歹允些珍奇之物,哪怕送只莺歌与你解闷,也好过这劳什子的刺猬!”方春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之态。 如此这般,弄得杜青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说是刺猬,但是软糯可爱,倒也……倒也不错!”杜青窈徐徐坐下来,“总归是一条性命,是那些死物断断不能相提并论的。” “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夜王殿下了吧?”方春瑶睁着眼睛瞧她,“你……” “莫要胡说。”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我不过是惜命罢了!” 方春瑶撇撇嘴,“你说这小东西该怎么养?” “ 我养过。”杜青窈音色沉沉,“蔬菜瓜果,还有肉,它都能吃。” “真是不挑食!”方春瑶笑了笑,“罢了,来了便养着就是,现下先去干活。甘泉宫那头的事儿你先去办,香坊里的活儿你莫着急,我与你帮衬着。” “多谢!”杜青窈也正有此意。 甘泉宫的差事受皇帝口谕,若是不能处置妥当,她会死得很惨! 合上房门,杜青窈开始倒腾十七皇子的药,还有她之前答应了萧明磊,要为他做桃花豆。若是香坊有干桃花自是最好,若是没有还得暂时想个法子应付过去才行。 所幸雍王那小子长年累月关在甘泉宫,所见所识并不多。民间那些小玩意,多半能拿来糊弄一番,先熬过这段时日再说! 殊不知这几日朝堂风起云涌,因为望北河之事牵连众多。 司礼监,清风殿。 万千里慵懒半倚在软榻上,冷眼看着底下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千户、百户。虽然他是个阉人,人人都知道他是阉人,但那又如何? 阉人亦是手握大权,连皇上的亲军都能随意操纵,何况其他! “督主!”千户上前行礼,“卑职已经将所有的贪墨罪证都送到了皇上跟前,想必皇上自有决断。太子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然则督管不利,想必此番太子已无法脱身 。” 万千里捻着手中的佛珠,眉眼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此时此刻的他,宛若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却不知腹内黑沉暗烈。 他没有吭声,众人亦不敢多言。 千户战战兢兢,声音都有些打颤,“督主……” “为谁办事,办的什么差事,心里要有个准头。”万千里终于抬了眼皮子,凉飕飕的扫了众人一眼。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摄人的阴森寒气,“本座有句话,希望诸位能搁在心里头,好好掂量拿捏。” “请督主教诲!”众人起身,齐刷刷行礼。 万千里不温不火的笑一声,“入了本座司礼监的籍册,就得遵照司礼监的规矩。本座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该办什么事,不该办什么事,若是心里没谱,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谁。来日里犯了戒,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是!”众人异口同声。 “下去吧!”万千里拂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清风殿。 一干人等悉数屏气凝神的等着,待万千里走后,才敢稍事喘口气。谁都知道,方才万千里动了气,好在他没有出手杀人,这已经算是最大的仁慈了。 “督主近来似乎心情不好?”刘百户上前道。 方才那位千户此刻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宛若在水里泡过一般。听 得这话,他将将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拭去额头的汗珠子,“督主……” “好在督主虽然训斥,却也是手下留情了。”刘百户如释重负。 千户点点头,终是没敢吭声。 的确,近段时间督主的脾气愈发的喜怒无常,便是紧随其侧的孙亮也有些战战兢兢的。督主这是怎么了?近来委实有些不太讲道理,经常突然发脾气,突然又沉默。 是因为太子一事? 望北河一事,督主早就运筹帷幄,拿捏妥当,似乎没必要这般焦灼。 “督主?”孙亮低低的开口。 万千里绯衣玉带,素白的脸上没有血色,更无神情波动。指尖依旧捻着那串祖母绿的佛串子,像极了荡不起涟漪的一潭死水。 他缓步走在回廊里,目光平静的望着前方。可在目光的尽处,又好似在寻找什么。 听得孙亮的喊声,万千里敛了眸中微芒,终是顿住脚步。他素来不喜任何人在自己跟前说废话,无用而冗长的废话会让他厌烦,继而动杀念。 是以孙亮这一开口,必须是有事相禀,否则…… 万千里杀人如麻,对谁都不曾手下留情。 “奴才还有一事禀报。”孙亮躬身,“近日来奴才发现太子殿下之所以罔顾望北河之事,实则是因为他在调查……” 第057章 殿下的肾不好? 孙亮伏在万千里的耳畔嘀咕了一阵,只见着万千里的神色微变,竟有种难言的冷戾之气渐渐散开。 “督主,奴才已经让人压下了此事,但若太子殿下一味的纠缠,此事势必难以善了。”孙亮有些犹豫,“督主,咱们是否要想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听得这话,万千里冷笑,“知道对于太子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孙亮犹豫片刻,呐呐的开口应声,“自然是太子的位份。” “错!”万千里停了手中的佛串,唇角勾起凉薄冷笑,“是嫡长子的身份!” 闻言,孙亮恍然大悟,“还是督主思虑深远,那奴才……” “让太子放开手脚去查,记住……不许留下任何与咱们有关的痕迹。”万千里绷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天际,“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座再教你了吧?” “是!”孙亮行礼,“奴才知道。!” 语罢,孙亮疾步离开。 万千里缓步走进南无殿,有暗影在门口闪现。 殿门合上,殿内万籁俱寂。 “查得如何?”万千里朝着高高在上的高座行去,绯衣玉带,绣着金丝纹路的皂靴,脚步沉沉的踩着华贵的软毯。 轻飘飘的一句 ,仿佛是随口一问。 暗影却是沉静了须臾,才低低的回声,“因着太子受了望北河一案的牵连,兵部有了些许动静,这些日兵部悄悄的整装调兵,虽然打着练兵的名号,但终究其心不轨。” “多少人眼睁睁盯着兵部这块肉,想来都在观望之中,一旦太子地位不保,便会立刻树倒猢狲散。眼下最热门的当属三皇子!荣王此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偏与户部,但这两日却跟兵部尚书之子郑崇宁相从过密!” 万千里落座,斑驳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窗门上,殿内依旧凉薄入骨。他半倚着软榻,素白的脸上泛着冷戾的死气,仿佛他便是那临世的阎罗。 阎罗笑,定死生! “郑崇宁?呵,郑壑的儿子,想不到也并非同他父亲一条心,竟还生出了旁的心思,委实不容易!”万千里拂袖冷哼,“恐怕不只是郑崇宁吧!郑家牵着两条线,一条是太子,一条是四皇子庆王,眼下又来个荣王殿下,果真是想只手遮天呢!” “郑家的女儿嫁给了四皇子庆王,不过庆王眼下倒是没什么动静,估计是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暗影俯首,“皇后是靠着郑家才能安然稳坐后位,若是这郑家分崩离析,想必皇后娘娘…… ” 万千里眯了眯眸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你真以为这么简单吗?对了,夜王那头如何?” “夜王殿下仍是出入了月居,想来并无争权夺利之心,眼下还算安分!”暗影行礼,“督主,还要继续盯着他吗?”换言之,这萧明镜委实没有必要盯着。 纨绔子弟尔,无谓浪费人力物力。 万千里却仿佛有自己的考量,当下便驳了他,“继续盯着!” “是!”暗影点点头,“如果……督主,若是夜王殿下有心朝廷,卑职是否权宜行事?” 权宜行事? 凡是斩草除根才是最好的结果,死人不作数,如此才能安享太平。 “暂时别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万千里倾吐一口气,指尖轻轻捻着手中的佛串子。碧绿的珠子倒映着殿内的寒凉,越发的阴森诡谲。 “此外……”万千里忽然起身,缓步走下台阶,终是到了暗影跟前。按理说身为阉人,总免不得一身奴性,可偏生得他已经是奴才中的主子,生杀在握,便愈发的气势凌人。 “长夜!”他开口说道,听着倒是口吻平静,但越是这样平静,越是让人心内不安,“你……去一趟宜州,替本座查点东西。此事若有第三人知 晓,你知道下场!” “是!”被称为长夜的暗影旋即行礼,毕恭毕敬的应声。 长夜是万千里亲手教出来的暗卫,是暗卫中的尖锐。他就像是一柄利刃,在暗处替万千里处置一切阻碍。所谓长夜,永夜不见光,如斯而已! 这宫里外表富丽堂皇,实则暗流涌动,本就是不争的事实。 夜色撩人,月明星稀。 了月居。 莺歌燕舞,彩绸翻飞,那娇俏的容颜,曼妙的舞姿,直教人迷了心魄,失了心魂。且看这温柔乡中,纸醉金迷,醉亦不悔之。 人生哪得几回春,一室旖旎心头好。 腰间谁有半分束,唯做鸳鸯露水深。 暖阁内,有丽影浮动,俏丽红颜相佐餐。 萧明镜杯盏在手,一袭素衣白裳,衣襟与袖口绣着青色的翠竹纹路,眉眼温和如玉。他坐在人群里,目不斜视的端着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杯盏里起起伏伏的绿色芽尖,竟微微勾起了唇角,似笑非笑。 “殿下是想到了什么好事儿,奴家瞧着殿下真是一脸桃花!”花魁如月含笑斟酒。 萧明镜跟前的杯盏是空的,在如月端起白玉壶的那一瞬,他手中的折扇正不偏不倚的覆在了杯盏之上,“如月,莫坏了 规矩。” 如月持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滞,转瞬间笑得花颜绽放,“殿下果真是执着之人!” 萧明镜收回折扇,“有些执念是为了严于律己,而有些执念则是为了贻害众生。不知如月所言,是哪方面?” “殿下可知每每来此,多少姑娘眼巴巴的倾慕着,只想对殿下一亲芳泽!”如月笑靥如花,“可惜啊,殿下来我了月居,惯来只喝茶不喝酒,只看舞不入幕,委实叫人心中难耐。” 说着,如月便在他身边坐下。葱根的指尖轻轻捏了杯盏,仰头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殿下可知自个的传闻?” “愿闻其详!”萧明镜不改淡漠疏离之色,淡淡执了杯盏浅酌。 “外人皆闻殿下好女色,日日出入了月居。可奴家瞧着,殿下怕是身有隐疾,又或者殿下不慕女色好龙阳?”如月竟有几分幸灾乐祸,“免不得有不少人,都在担心着殿下的……” 染着豆蔻的纤纤玉指,轻轻落在萧明镜的肾脏部位。撩人的清脆莺语在耳畔回响,温暖的呼吸带着摄人的香气,喷薄在他脸上。 萧明镜面不改色,“如月……想试试吗?” 音落,如月面色一紧,瞬时笑靥全无,眼睛里竟生出了几分惊惧之色。 第058章 夜王的洁癖 凌厉的眸全然不似方才的温润如玉,但这样的眼神,终是稍瞬即逝。 萧明镜还是萧明镜! 无论身处何境,无论身处何时,萧明镜永远都是那副天塌不惊的模样。足见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一袭青衫,一柄折扇,挥不尽盛世风流。 他似乎永远都没有喜怒哀乐,凡事皆置身事外,永远都像个局外人,看什么都是那样的清澈明了。 有时候如月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明明是这样俊美无双的男人,偏生得让人有种永远无法企及的疏离之色。这样一个男人,真是撩人心魄,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愈发的搁在心上不肯放下。 “如月。”萧明镜幽幽的开口,瞧着外阁的莺歌燕舞。隔着帘子亦能将这曼妙的身段看得仔细,丽人绰约,风姿窈窕,真真是极好! “殿下?”如月敛了神色,毕恭毕敬的行礼。 “你……” 还不待萧明镜开口,便听得有推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男子们的哄笑声。 这间雅阁是萧明镜长久包下的,谁都知道夜王殿下进出了月居,所以绝不会轻易闯入。何况外头有夜王府的守卫,按说不会放人进来才是! “哪个不长眼的,不知道……” 还不待如月开口,便被萧明镜一把摁住。 她蹙眉望他,委实不知他的意思。 却见萧明镜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淡淡然放下手中杯盏,音色温和的开口,“别忙了,领着人退下便是!” 如月仲怔,竟见着是魏王萧明延和英王萧明略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萧明延惯来跟在萧明镜的身后,两人时常进出风月之地,这是众所皆知之事。 不过这英王萧明略偶尔会来了月居,虽生性风流,却也是君子爱美不与人争风吃醋。所以就算萧明略来这了月居,也不会去找如月姑娘作陪,尤其是萧明镜就在如月房中。 “出去吧!”萧明镜依旧正襟危坐,一丝不苟之色如同冰人儿一般,浑然不为外界的动静所扰。 如月行了礼,领着一干舞姬快速退出房间。 须臾,龟公奉酒入房,转而退出。 屋子里便只剩下兄弟三人,没心没肺的十三皇子萧明延,温润如玉的十四皇子萧明镜,以及心有鬼胎的萧明略。 烛火哔哔啵啵的响着,虚掩着的窗户因着风儿发出吱呀吱呀响声。 七彩帷幔随风舞,虚幻得如同梦境一般。 “老十四好生惬意!”萧明略含笑坐定,“独占花魁数年之久,也亏得 如月姑娘能忍得了你。听说老十四近来身子不大好,也不知是否着了太医瞧瞧?毕竟这种事,还是仔细为上。” “老十四,你真的不行了?”萧明延一屁股坐在萧明镜身边,皱着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担虑模样,“唉,十四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这般隐疾?” “嗤……”萧明镜眉心紧蹙,凉凉的望着萧明延,“你从哪儿听的消息?我身子健壮,饶是有些小病小痛,也不至于像你们口中这般无用。” 萧明延神秘兮兮的笑着,“老十四不必害羞,风月之地……亦是难免的嘛!” 萧明镜轻哼,便也不再解释,转而瞧着灌了两杯酒的萧明略,“父皇派任七皇兄经手户部钱粮之事,眼下望北河出了纰漏,百姓流离失所,满目饿殍遍地。七皇兄理该很忙才是,怎么还有空闲来我这儿喝两杯?”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的笑着,眸光温润至极,“七哥,酒之为物,过而伤身,慎之!” 杯盏在手,萧明略不禁扬唇笑道,“老十四什么都好,就是眼睛太毒,心太亮。你知望北河一事牵连甚广,竟无半句对错之语。不恋朝堂唯慕风月,真让人歆羡!” “老十四同我一般心思,这朝堂有什么好,枯燥乏味得很!日日都是 国事缠身,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哪比得上这美娇娘,风花雪月来得畅快?”萧明延干脆躺在软垫上,单腿微屈,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然没有皇子的正经之色。 萧明镜不说话,只是顾自浅酌。 烛光里,黑鸦羽般的睫毛根根分明,他半敛了眉眼低头浅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折扇之上,从始至终身形未挪动半分。 素衣落座,举手抬足间风雅自成,谦谦如玉。 淡雅茶香,人如茶淡。 “你们两个……”萧明略无奈的摇头,“一个分明是贵妃之子,却无你母妃半分威严之色。一个是父皇宠爱的皇子,竟心无旁骛的寻花问柳。我在你们这般年岁,业已娶妻生子,偏生得你们一个个眼高于顶,至今后院空空。” “听说七哥的三子即将出世,可喜可贺!”萧明延朗笑两声,“至于我跟老十四,若是没看对眼的姑娘,这辈子宁可孤独终老。其实闲云野鹤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就那么长,总得为自己活!天下事还是留给你们操心吧!” 说着,萧明延从袖中取出一块弯月状的玉珏,心满意足的搁在自己眼皮子上,唇边笑意清浅。 “老十四,你可想过依着父皇对你的宠爱……” 还不待萧明略说完,萧明镜 业已接过话茬,“七哥也说了,我是依着父皇的宠爱才能肆无忌惮的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若是有朝一日,断了这恩宠,确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淡淡的笑着,“我不似七哥,更不像三哥和太子兄长,除了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对于朝堂之事我一窍不通。既是如此,何必勉为其难呢?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七哥以为如何?” 萧明略敛眸轻笑,徐徐站起身来,“罢了,我也不过是偶然遇见便多说几句,作为兄长,难免忧虑而已!”他拍了拍萧明镜的肩头,“我先回去,你们好好玩!” 语罢,萧明略头也不回的离开雅阁。 待房门重新合上,萧明镜唇边的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最初的淡漠疏离。 萧明延蹭的从软垫上坐起来,一脸的不解,“你说这七哥到底是什么意思?来关心关心你我是否真的风花雪月?我可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立于墙下,或明哲保身,或覆手翻云。”萧明镜扭头望着自己被萧明略拍过的肩头,默不作声的取出袖中帕子,一脸嫌弃的掸着肩头。 见状,萧明延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洁癖……从小到大碰都不让人碰,委实厉害!” 萧明镜随手将帕子丢出去,“脏!” 第059章 本王,不着急 见此情景,萧明延倒半点都不意外。 谁不知道夜王殿下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出了名的有洁癖,即便是夜王府的奴才,若是不懂得规矩,皆会被赶出夜王府。是以迄今为止,夜王虽然“芳名远播”,却也只能当个孤家寡人。 要适应他这般洁癖的女子委实不多,而他自己,更不愿尝试让女子踏入自己的安全领域。 “你这样,以后谁敢要你?”萧明延翻个白眼,“十四,咱们同庚又同病相怜,你说时日长久,旁人会不会以为咱们两个有病?” “你有病我可没有!”萧明镜轻飘飘的睨了一眼他手中的那块玉珏,“放不下的东西,又不肯自己去找,活该孤家寡人!我与你不一样,我若是找到了她,必不会像你这般窝囊。” “你还好意思说,就你这身份,父皇能准你娶一个香坊奴才?”萧明延幸灾乐祸的曲着腿,仔细的将玉珏收起,“说到底,你我都是一类人!” 萧明镜的指尖,温柔的抚过折扇,仿佛有什么东西凝在这折扇上。 折扇虽然以上好的羊脂白玉镶嵌,但扇面上却没有半点笔墨。空白一片的扇面,无字无画,干净得一尘不染。平素他很少打开这擅自,今儿却不由自主的摊开。 温润的指尖,掠过扇面,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教人瞧不清楚他眼底的情愫。 “父皇如今忙着太子之事无暇你的事儿,但你与那小奴才纠缠不清,父皇早晚会……”说到这儿,萧明延似不愿戳人痛处,及时止了话语。 幽然轻叹,萧明延试探的问了一句,“若覆辙重蹈,尔作如何?” “必不相让。”萧明镜忽然收了折扇,起身便往外走。 风过彩绸翻飞,他一袭素裳于这朦胧间生出难掩的仙风。 拂袖而出,温谦如玉。 萧明延轻笑,“似乎有好戏看了!” 奴才萝卜进门,“殿下,夜王殿下走了,不过瞧着面色有些不一样。” 萧明延捻着玉珏,对着烛光细细的瞧着,明亮的光透过玉珏,将一朵花纹映射在地面上。 他愈发觉得玉珏上的纹路是何其独一无二,日夜的触摸,让玉质愈发温润,捏在手里就跟捏着心上人的手一般,竟也有了些许温度。 “他心有不甘,不过……他的心思没人猜得透。”萧明延起身,转而望着萝卜噗嗤轻笑,“世间难得有情郎,天若有情天亦老,你可见这老天爷什么时候老去过?” 萝卜摇头,“不曾。” “如 此好戏可不能我一个人欣赏,得与人共赏才好!”萧明延轻笑,“走,本王要去找人再喝一壶。” 萝卜挠着头,殿下这是怎么了? 好戏? 谁的好戏登台? 夜王殿下的好戏吗? “殿下?”云砚行礼,“到了!” 夜王府门前,萧明镜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瞧着高高的门庭。夜王府三个字是皇帝亲笔所赐,苍遒有力,金漆描绘,何等荣光! 谁都知道帝王恩宠,谁都明白这恩宠仅限于他是个皇子,若涉及朝政,皇帝会翻脸得比谁都快。 “殿下?”云砚轻唤,“您怎么了?” 萧明镜默不作声的回了主院,院子里满满都是杏树,明年春来之际,杏花开满枝头,定是极为好看的。他也不进屋,只是站在树下,半仰着头瞧着早枯的枝头。 早前因为小阳春,这树梢上还有一两片叶子,如今冷风飒飒,早已不知飘到何处了。 “殿下,外头风凉,您进去吧!”云砚行礼。 萧明镜拂袖,抬步进了院子里的问心亭。 见状,云砚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回头就给萧明镜递了茶,悄悄退到一旁候着。主子有心事的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问心亭里,不言不语只 是喝茶。 早些年倒还好,这种情况只是偶尔出现。 不过现在委实怪异,主子进问心亭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尤其是那个叫李辛夜的出现之后。区区一介奴才,为何能让自家主子变成这般模样? 蓦地,有暗影落下。 云砚旋即行礼退下,格外默契。 “殿下!”暗影跪地。 “说!”萧明镜也不抬头,只端了杯盏淡然轻呷。 暗影道,“果然不出殿下所料,三皇子此刻正与兵部尚书郑壑之子私下接触。此番望北河之事,七皇子也跟着蠢蠢欲动,若是不想作壁上观,必定会从中作梗。” “老三是避无可避,上头有贵妃筹谋,他不争也得争,这是明面上摆着的事儿。”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瞧了一眼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梢,“老七掌户部钱粮,手里原就不干净,若是此番真的易储难免会动了他的权力。” 如果荣王被立为太子,姚贵妃一族岂会容忍七皇子执掌油水最多的户部,势必要取而代之。这般便动了萧明略的根基,萧明略又岂能答应! 萧明略以为萧明镜这些日子一直进出皇宫,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宫中内幕。 岂料,没探出半点口风。 暗影颔首,“殿下,接下来怎么做?” “本王不着急。”萧明镜敛眸轻笑,烛光里眉眼温柔。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触手生温的白玉扇柄,“有人比本王更着急!” “是!”暗影行礼,“卑职继续盯着!” 音落,人去无踪,唯剩下寒风瑟瑟,仿佛那人从未出现过,不留半点痕迹。 萧明镜幽幽叹口气,“本王,不着急!” 这话似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好似说给某些人听。风吹茶凉,他瞧着杯盏里沉浮的绿色芽尖,忽然想起了她。 这丫头貌似掐了不少芽尖,这冬茶也不知是何滋味,总归要尝一尝才好。 思及此处,唇角不经意的勾了勾,竟是这般的魅惑众生。 “殿下?”云砚行礼,“夜凉了。” “不是夜凉,是风凉。”萧明镜唇角带着笑,别有深意的望着云砚,“懂本王的意思吗?”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便明白了萧明镜的意思,当下躬身行礼,“奴才省得!奴才这就去宫里请太医!”语罢,云砚快步离开。 瞧了一眼满院子的杏树,萧明镜负手而行,缓步朝着卧房走去。 青衣素裳,温润如玉。 道是何处来的仙家,竟是飘落在人间。 第060章 折腾了一宿 一大早的,杜青窈便又去了云福殿侍药。 “这次是何物?”萧明磊如今倒是日日盼着杜青窈能来,早前拒绝喝药,如今倒是欢悦得很。虽然药还是那么苦,但枯燥的日子却愈发的有了色彩,终是能体会到活着带来的惊喜,而不是一味的黑暗昏沉。 “奴才没能找到桃花,不过找到了些许杏花。”杜青窈轻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旋即在萧明磊跟前铺开。 “白纸?”萧明磊蹙眉,“你莫不是拿这个来糊弄我?” “这是白纸不假,不过奴才会变戏法,殿下且看着便是。”杜青窈倒上一杯水,指尖轻沾水渍甩在白纸上,纸上瞬时有了斑驳的色彩。 粉墨桃花着杏林,一望无际满春色。 “这是……”萧明磊惊喜,“这是怎么做的?” “用花汁着了点小手段,干涸之后若不仔细看便瞧不出痕迹,但若是洒上水,便会清晰呈现。”杜青窈笑道,“殿下不妨闻闻看,是什么味儿?” 萧明磊忙不迭低头去嗅,合上眉眼去感受,“有花香,还有竹林的气息!” 他睁眼,诧异而惊喜的望着杜青窈,“你果真是个奇人,真真是太好玩了,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等好玩 之事,果真是井底之蛙,未曾开眼!” “殿下不是井底之蛙,奴才这些小手段那都是老百姓糊弄人的玩意,殿下不怪罪奴才,也已是殿下的大度。”杜青窈行了礼,“殿下吃了药,身子定会渐好,奴才先行告退!” “那你下回早些过来。”萧明磊耳根子有些发红,“我定要好好吃药,等到来年桃花开,且等着你兑现你的承诺,赠我一坛桃花醉。饶是不能喝酒,闻着也是欢喜!” 杜青窈点点头,“是!” 待出了云福殿,余芳姑姑依旧在外头候着,不过面上的神色倒不似最初的僵冷,而今多了几分喜色。殿下能喝药,甘泉宫里奴才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然娘娘时不时的动怒责罚,任谁都受不住。 “殿下倒是挺喜欢你的。”余芳姑姑走在前面。 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跟在后头,听得这话只能委婉应道,“殿下年岁小,多哄哄也就罢了!” “哄人凭的是手段,你用了何种手段……娘娘管不着,咱们也管不着。但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且自个担着!”余芳姑姑言外有音。 杜青窈琢磨一番,便明白了余芳的意思。 “奴才省得!”杜青窈俯首,已然到了宫门 口。 “殿下的身子若能好起来,你便是大功一件!”余芳姑姑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李辛夜,若你足够聪慧,应该明白……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语罢,余芳姑姑转身回了门。 杜青窈站在门口,眸色微沉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好日子? “你发什么愣?莫非侍药侍傻了?”方春瑶一声喊。 惊得杜青窈心肝直颤,“那么大声干什么?吓死人了。” “心里没鬼,有甚吓人?”方春瑶笑了笑,“这宫里都开始忙碌了,祭祀一事因为太子的事儿而耽搁了些,好在皇后娘娘主持大局。是以这段时间,宫里会有些乱糟糟的,你莫要乱走!” 祭祀是大事,断然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祭祀的贡品,三牲酒礼,以及祭祀礼器等等,原是礼部操持,但现在皆是司礼监与礼部协商操持,可见这司礼监如今都要凌驾在六部之上了,连礼部都不能擅专其权。 杜青窈与方春瑶并肩走在回香坊的宫道上,却听得宫里有人在嚼舌头,提及了夜王府。 不由的,杜青窈微微顿了脚步,但转而又继续往前走。 夜王府的事情同她有什么关系?他的所有事情,都与 她没有半分牵扯,他生也好死也罢,她不是为他而来自然也无需为他愁伤。 只是思月那头,怕是要着急了吧? 到底,也是思月的救命恩人。 方春瑶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道,“你就没听到风声?你去太医院为雍王殿下领药的时候就没听到点什么吗?” 杜青窈摇头,她素来不关心这些。 “昨儿夜里,夜王殿下受了风,连夜传召太医前往夜王府看诊,一直折腾到天亮才罢休。”方春瑶摇摇头,“也是这些天潢贵胄身骄肉贵的,生生折腾一宿,再看看你自己!” “我很好!”杜青窈敛眸,云泥之别是谁都跨越不过去的沟壑。 如她,如思月,如夜王。 “很快就会更好!”杜青窈掌心温热,神情有些难掩的倦怠。眼下这种情况,她只能熬过去再说,哪里还能顾得了其他人。 一抬头,却是思月站在前头,瞧着好似有些踌躇,也不知是怎么了?此处距离浣衣局太远,按理说思月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除非是特意在等她。 “看样子,你们有话说。”方春瑶是个知情识趣的,“我先回去,你莫耽搁太久。” 杜青窈点头,并不说话,只 是眸色幽沉的走到思月跟前站着。 “辛夜!”思月紧咬下唇,“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孙敏出事了?”杜青窈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她不能让思月觉得有机会,否则会害了思月。 情感之事总是在不经意间陷入,此后生死难拔,毒入骨髓! “都不是!”思月忽然上前握住了杜青窈微凉的手,她眼眸微微一怔,约莫是觉得杜青窈的身体温度有些不太寻常,但她也只能当做不知,呐呐的松了手道,“近来你得刘妃娘娘赏识,能出入甘泉宫,给雍王殿下侍药。” 她深吸一口气,“辛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不能!”杜青窈一口回绝,压根不给思月开口的机会。 思月愕然,显然没料到杜青窈会这样决绝,连半点机会都不给她。 “定是青莲姑姑不答应你,你才会来找我。”杜青窈轻叹,“思月,清醒点,别做什么白日梦了。世间男儿无数多,唯有这四方城里的男子,不论老弱年幼,皆不是你可以沾染的。” “那你呢?”思月急了,当下脱口而出。 杜青窈的瞳仁骇然一缩,“我?” 第061章 他向我,要了你! 杜青窈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怕是听信了宫中谣言,以为她真的对夜王萧明镜做了什么,以至于萧明镜如此纠缠不休。 “思月,你我相识那么久,你竟是半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杜青窈不愿多说,抬步就往前走。 哪知思月却是穷追不舍,“辛夜,我知道我不该怀疑你,可是夜王殿下风华无限,宫中人人心向往之。你知道我对夜王殿下并非是因为皮相的缘故,可是辛夜……人往往是心不由己的,我亦如此。” “思月,你可知自己是谁?他又是谁?”杜青窈冷眼睨她,“醒醒吧!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算给予施舍的温暖,也改变不了出身的问题。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也只是素日无聊的消遣罢了!” “可是……”思月圈红了眼眶,“你不懂,你不懂!辛夜,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如同你所言,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但你也不知道我所求为何?” 杜青窈眉心微蹙并未作答,其实她知道思月想干什么,这丫头虽然看上去柔弱,实则是个敢作敢为之人,否则当日在浣衣局,如何肯处处护着她,由着心性做事? “辛夜,你只管回答我,愿不愿意帮我,让我出宫一趟,哪怕只 是去看看也好!”思月眼巴巴的望着她,“既然夜王殿下如此钟爱你,想来你若开口,夜王府也是进得的!” “你以为我是天神下凡吗?一句话,天下为我所有,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杜青窈气不打一处来,“思月,你以前不是这么胡搅蛮缠之人,如今怎么为了一个男人,竟是什么都不管了?” 揪着思月,杜青窈带她到了僻静处,直接将她摁在了冰凉的假山石上,“只这一会,我会尽力想办法。思月,今日所为皆是你自己的选择,来日若是被夜王伤了心灭了情,别来找我哭!” 语罢,杜青窈松了手,面色沉得厉害。她是万万没想到,思月是如此固执,一个男人罢了,明知高不可攀,为何还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如此这般与作践自己有什么区别? “辛夜……谢谢你!”思月音若蚊蝇,“我……我看看他就好,若是没什么事,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夜王殿下有疾,自然是要去找婕妤娘娘的。”杜青窈自然知道其中关窍,打从傅婕妤因着侍药之事把她送进甘泉宫,她便知道傅婕妤一直在等着她踏入玉明殿的宫门。 原本她不愿为人所用,但眼下却是不得不去求傅 婕妤。 “我……”思月抿唇,“上次熏衣竹香之事……” “你且放心,那事儿是你所领功劳,我自不会闲着没事干,让你平白担了欺瞒之罪。”杜青窈面色沉沉,“你且去香坊帮我同春瑶说一句,便说我晚些回来,让她帮我照应点。” “好!”思月连连点头,“我等你的消息。” 瞧着思月离去的背影,杜青窈思虑再三,掉头朝着玉明殿方向走去。香坊里有春瑶照顾,倒也能暂时蒙混过关,只是少不得要欠了春瑶一份人情。 玉明殿地处偏僻,平素便没什么人,是以杜青窈出现在玉明殿,当属稀客。 傅婕妤恰坐在亭子里,容色惬意的品茗,周遭也没什么奴才,唯有掌事姑姑三秋一人在旁伺候。如此这般,倒没有半分宫妃的排场,委实平易近人! 见着李海引了杜青窈进来,傅婕妤亦不过浅笑盈盈,云淡风轻之态倒是与夜王萧明镜如出一辙,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奴才李辛夜,叩见婕妤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杜青窈恭敬行礼。 傅婕妤幽幽放下手中杯盏,身子一侧便慵慵懒懒的半倚着青竹台,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杜青窈,“李宫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宫中?” 杜青窈眉眼温 和,含笑应答,“奴才深知娘娘此前抱恙,便一直悬于心中,如今见着娘娘身子康复,奴才业已放心。” 原以为她还会开口,谁知这丫头却是个忍耐有加的猎手。瞧着杜青窈缓步走出玉明殿,傅婕妤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李辛夜,你当真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听得身后传来的温凉之音,杜青窈站在原地,可见方才她委实没有露出马脚。那副毕恭毕敬的诚意之态,显然蒙混过关了。 “娘娘!”杜青窈转过来,躬身行礼,“奴才听不懂娘娘的意思。” “镜儿前些日子同我说了几句,大致意思是打算要了你。”傅婕妤端起杯盏,浅浅的抿上一口,不咸不淡的继续说道,“终是我没答应。” 杜青窈心头是讶异的,诚然没想到夜王背着她还做过这样的事,那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萧明镜还做过什么呢?虽有疑问,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仍是那副温恭顺从之态。 “知道为何不答应吗?”傅婕妤徐徐起身,不紧不慢的走下台阶。 杜青窈站在原地,平静得叫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只是那份忽然被石子掷中的心海,不经意的荡起了些许涟漪。 望着走到跟前的傅婕妤,杜青窈仍是面带微笑,“奴才 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僭越。” “所谓僭越是因为人心作祟,在我这里没有规矩可寻。”傅婕妤笑得凉凉的,眼睛里夹杂着令人看不懂的东西。她张开手,感受着风吹过手指缝的流感,眉眼间带着自由的微笑,是那样的闲逸至极。 杜青窈仲怔,委实没料到宫里竟还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娘说:规矩自在人心,所有的尊卑荣辱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 心,骤然乱了。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傅婕妤,冷风拂过鬓发,身子冷得瑟瑟发抖。濡湿的掌心,不自觉的捻了袖口,俯首垂耳,“娘娘所言闻所未闻,奴才受教!” 傅婕妤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站在原地看她。虽说是个奴才,倒也委实机灵,只不过……傅婕妤犹豫了,有些东西一旦有所牵扯,只能至死方休。 “李辛夜!”傅婕妤口吻微凉,仿佛带着几分无奈与惋惜,“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杜青窈微怔,“奴才不知,娘娘这是何意?” “该来的始终会来!”傅婕妤吐出一口气,颜色稍霁,若凝了万千颜色,道不尽个中滋味。 杜青窈的心里,忽的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第062章 帝王家只有杀人的刀 该来的到底是什么?杜青窈不明白。 不过这宫里的女子,各个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如今看来,这傅婕妤亦不例外。 “娘娘……”杜青窈正欲开口。 可傅婕妤却抢先开了口,“夜王府出事,我这个当娘的也是心内不安。昔日你能制香缓我痛楚,想来今儿若是由你去一趟夜王府探视,也是合情合理。” 杜青窈愕然抬头,眉心陡然蹙起,“娘娘让奴才去夜王府?” “此事皇上必会应允,万千里也不会说什么,你只管去便是!”傅婕妤瞧着李海将屋子里的八哥连笼子一道拎出来,当即弃了杜青窈,略带欢喜的朝着李公公走去,“我的小镜儿!” 小镜儿? 婕妤娘娘是将这八哥当成夜王殿下了? 如此想想,杜青窈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世间竟有这样的母亲,难怪教出夜王这朵奇葩! 三秋姑姑轻笑着走到杜青窈跟前,回头看了一眼逗着鸟儿欢笑的傅婕妤,仿佛是司空见惯,“李宫人回去准备一下,会有人去找你的。” 杜青窈心里发笑,瞧着是自己算计别人,到底是道行不够深,这宫里哪有省油的灯?现下倒好,她是送羊入虎口,傅婕妤则是 借坡下驴。 本想做个下棋之人,没想到反而成了棋子。 果真不能做亏心事,贼走心虚是实打实的道理。 “是!”杜青窈行礼,再回头望着继续逗弄八哥,全然不再理睬自己的傅婕妤。轻叹一声,杜青窈抬步离开,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拦着她走。 待杜青窈离去,三秋才笑道,“娘娘方才何必留她,且等她自己开口不是更好吗?” “总归要循循善诱的,若是一竿子打死,来日便没有第二次了。若是这丫头心眼再小点,岂非再不入玉明殿的宫门,免不得要被那小子嗔怪。”傅婕妤取了瓜子放在掌心,逗着八哥吃瓜子。 八哥倒也活泼,一口一片瓜子壳,吃得好不欢乐。 “殿下此番好似认真的,此前灵玉之事尚算遮掩,如今倒是大肆渲染,闹得满宫皆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三秋摇头,提起灵玉着实有些惋惜之色,“奴才从未见过殿下这般筹谋,只为一个女子。” “人这一生总要遇见心仪之人才算活一回,否则到死都没个可怀念之人,岂非虚度一生?”傅婕妤拍去掌心的瓜子壳,幽幽的一声长叹,颇有几分普度众生的意蕴。 李海笑道,“娘娘所言甚 是,颇有禅理!” “皇帝让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佛经也不是白念的!”傅婕妤伸个懒腰,“有事没事悟悟禅机也是好事,眼睛看见的远没有心看见的透彻。那丫头是个聪慧的,可惜啊……也是个没心肝的!” 三秋一愣,“娘娘?” “儿大不由娘,如今孩子大了,为娘愈发治不了他,换个人治一治他那臭脾气也是好的。”傅婕妤幸灾乐祸,“听说西昌国使节和北定侯已经预备入京朝圣了,估摸着今年的年关会很热闹!” 李海手上一颤,险些摔了傅婕妤的宝贝八哥。 惊得傅婕妤忙不迭伸手去捧,“小心点,别摔了小镜儿!” “诶!”李海吓得脸都白了,心肝直跳。 “一听北定侯便如此失态,诚然是被吓怕了。娘娘,您莫怪他!”三秋打圆场,“当初这北定侯之女黎阳郡主……” “所以,等着看戏吧!”傅婕妤挑眉,哪里还有当母亲的样子。 若是萧明镜在场,免不得要骂一句:这娘定是捡来的!试问这世间哪有做娘的添油加醋,就为了看儿子焦头烂额的模样? 事实上,杜青窈也有些焦头烂额。 此番事情来得太轻松,难免叫人心中 惴惴难安。傅婕妤似乎早就想好了套路,只等着她自投罗网,连皇帝那边都打点好了,名正言顺的送她去夜王府。 是打定主意,料定她会去玉明殿? 这般心思,委实可怕! “如何?”思月站在香坊门口徘徊,见着杜青窈便紧赶着迎上来,面上焦灼万分。她死死扣住杜青窈的手腕,眸中满是期待之色。 杜青窈有些吃痛,但仍是任由她抓着自个的手腕,眼睛里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吗?思月,他不会承你的情。帝王家唯有杀人的刀,没有动人的情,你懂不懂?” “我懂,我自然懂,可是情之一物非我所能控制。你不会明白,昨儿听说他病重,连夜请了太医入府,我这心便再也没有放下过。”思月苦笑,自嘲般抚过自己的面颊,“明知身份殊途,却总是心存妄念,终有一日你也会明白的!”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明白。”杜青窈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将手从思月的掌中抽出,杜青窈缓了缓口吻,“你跟我进来,换身衣裳。” 思月先是一怔,旋即喜笑颜开。 这就意味着,事儿办成了。 方春瑶却是眉心突突的跳,瞧着思月随杜青窈进 门,两人双双换了衣裳,不由的双手环胸,凉飕飕的扫一眼两人迥异的神色。 一个心事重重,不苟言笑。 一个难掩唇边笑意,可见是欢喜的。 “你们两个做什么名堂?”方春瑶两道眉皱得生紧,“莫要惹出祸来,在这宫里但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个道理想必无需我提醒你们!” 思月自然不说话,杜青窈若无其事的扬唇,“没什么事儿,左不过是承了一份情。春瑶,此番帮我一下,我当铭记在心。” “罢了!”方春瑶自是知道她倔强的性子,一旦决定了某些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是来人不少。 方春瑶是第一个走出房门的,乍见来了一群太监还有些许侍卫,不由的眯了眯眸子。在杜青窈走出房间的刹那,方春瑶不动神色的挡在了杜青窈的前头,冷眼瞧着这些不知为何而来的奴才们。 “你们想干什么?”方春瑶冷喝,“这是香坊,是司礼监的地方,若是没有皇上圣谕没有督主之令,由不得尔等放肆胡来!” 侍卫快速让开一条道,有一人徐徐而出,缓步行至台阶下。 杜青窈身形一震,怎么是他? 第063章 一地龟毛的夜王殿下 魏无衣领着人出现在杜青窈跟前的时候,全然不似之前的卑怯之色,瞧着周身打扮似乎也有些不太一样。他一袭藏蓝色的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李宫人!”魏无衣持着拂尘,指了指身边奴才手里的食盒,“皇上口谕,带着这些东西出宫探视夜王殿下。当然,李宫人约莫也知道是谁人之功!” 语罢,魏无衣侧身让开一条道,“走吧!” “公公!”杜青窈瞧了思月一眼。 还不待她开口,魏无衣已扬起唇角的笑,徐徐点了头,算是极为默契的默许。 杜青窈委实没料到,魏无衣的心思竟有如此的大不同,她还未有表达,魏无衣竟然已经猜到。 可对于魏无衣而言,所谓猜到不如说是纵容。 祸从口出,有些话断然没有出口的必要。杜青窈身边的宫人此前他在浣衣局的时候见过,自然知道她们两个的亲密程度。既然只是想同行,何必多做解释? 有些事儿做得太明显,一旦传扬出去便会以讹传讹,难免是要坏事的! 不动声色,最好! 杜青窈与思月一左一右的跟在魏无衣的身后,思月的手中提着食盒,杜青窈的手中亦是如此。只不过她委实没想明白,魏无衣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到这个位置的? 魏无衣上马车的时候,回头望了李辛夜一夜,“李宫人,你进来!” 杜青窈没敢多想,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宫晚了,那才是重责大罪。她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跟在魏无衣身后上了马车,毕竟此前有傅婕妤的成分在内,想必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皇帝的口谕,在跟前搁着呢! 车帘放下,仿佛将内外隔开,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手里的东西放一放吧,不打紧的!”魏无衣坐在那里,温和的笑着,“莫紧张,不过是路途有些远,我瞧着你面色不太好,怕你中途撑不下去而已!” 他竟是连理由都想好了。 杜青窈俯首行礼,也算是致谢,“魏公公,怎么是您……” “怎么是我去夜王府探视?这般差事,没人愿意接,不过婕妤娘娘跟皇上提到了你,我便讨了这差事。”魏无衣倒是直白,“路上能做个伴,也免得你被欺负。” 欺负? 杜青窈轻笑,“公公说笑了,宫规森严,岂有欺负之理?” “李宫人自己尚且经历过生死大劫,如今还能谈笑风生,想来这心里的伤都好了。”可他心里的伤,这辈子都好不了,只能日渐腐烂,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心伤最是容易好,倒是身上的伤容易留疤。”杜青窈仔 细的将食盒放下,免得里头的东西倾洒出来,到时候被上头责怪便是万死,“公公如今不也是谈笑风生?想来都是一样的,人心是最脆弱的,也是最顽强的。” 魏无衣点点头,马车内竟有了片刻的死寂。 每个人心里有自己迈不过去的坎,如他,如她。 “是夜王殿下……想见你?”魏无衣突然冒出一句。 杜青窈委实没反应过来,“什么?” 魏无衣望着她,眉心微微蹙起,“傅婕妤很少去找皇上,偶有亦是为了夜王殿下之事。此番傅婕妤开了口,莫不是夜王殿下病中亦思卿朝暮?” “魏公公这是话本子看多了,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与情爱有关?”杜青窈摇摇头,云淡风轻的样子,委实不像是遮掩,“夜王殿下所思如何,咱们当奴才的不敢猜。但是咱们自个心里所想,却是清楚明白的!” 杜青窈回望着他,眸中坚毅如铁,“奴才就是奴才,若是真当做了飞上枝头的梦,早晚有一日会死得很惨!我心如铁石,岂会因皮相而动摇?于他而言,奴才不过是天潢贵胄们素日里的消遣,岂能当真?” 魏无衣松了一口气,瞧着有些如释重负。他伸手拂过怀中的拂尘,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放了心,免得来日里受了欺辱便会没了活 路。” “惜命之人,岂敢忘生?”杜青窈笑了笑,“公公放心便是。” 魏无衣点点头,“你在香坊还好吗?” “自然是极好的,有了司礼监作为靠山,谁敢轻易动我?平素里仔细着,莫要惊动上头,便可安然无虞。”杜青窈随口带过,司礼监的事情,不是她能置喙的,能不说尽量不说。 谁知道这魏无衣是做了什么心思,若是动了歪念从她嘴里套话,她岂非白送人头? 此后,二人便不再说话,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夜王府门前,思月神色微恙,定定的望着门上的匾额,瞧得这样仔细而认真。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是想开口的,临了又觉得每每警诫于她,都似乎是一种变相的提醒。刻意的忘记,其实就是刻意的记住,这大概就是情爱狠毒之处。 “魏公公!”云砚在门口相迎,见着杜青窈的时候竟是眼前一亮,除此之外也没表现出其他。领了众人入府,云砚难免要絮叨一番。 夜王府干净整洁至极,换言之,这地方到处都擦得锃亮。 须知前些日子一直阴雨连绵,按理说…… 杜青窈心里腹诽:由此可见,这夜王殿下脑子有病心里也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夜王府没有预想中的富丽堂皇,处处透着幽静压 制,而且所有的装饰都以冷色调为主,鲜少有亮色。这与外人所传夜王的风流之性,有些说不清楚的相左。 “魏公公,咱们殿下不喜欢外人踏入院子,是以请魏公公与诸位说一声,闲杂人等暂留院外,着数人进入便可!”云砚躬身。 魏无衣点头,“这是夜王府,自然是夜王殿下说了算!”一回头便让众人在院门外头候着,只许了几名持着食盒的宫人进去。 进去便也罢了,奈何这夜王殿下没什么别的本事,折腾人倒是一等一的好,还得沿着细长的鹅卵石小径踮着脚尖走,说是夜王殿下最喜欢赤脚走在这鹅卵石小径上,若是被诸位弄脏了势必会动怒。 踮着脚尖走在鹅卵石上,委实是磨人得很。 脚底板被鹅卵石硌着,生生疼得厉害,杜青窈原就身子不适,这会脊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心里不由的暗骂一番,这妖孽真是祸害! 好不容易到了卧房门前,还要让众人都褪了鞋袜再进去。 杜青窈咬碎后槽牙,皇宫大内尚且没有诸多规矩,怎么一个夜王府反而弄得跟天宫似的?这大冬日的褪了鞋袜,脚底心的凉意瞬时入骨,冷得人直打哆嗦,手中的食盒都拎不稳。 门,终于开了! 一股异香,瞬时扑鼻而来,杜青窈猛地僵在原地。 第064章 我们的宝宝 这香味原是她香囊里的香味,但因为香囊里的香料稀少,所以香味只能近身才得以偶尔闻到。却不曾想,他拿了她的香囊不算,竟还将这些香味扩散。 杏花清香本就微弱,如今在火炭中熏中,竟是越发的浓烈些。走进屋子的那一瞬,就像是回到了春满人间的大地,与这冬日里竟也没了寒意。 杜青窈只是晃了神,但没有失神。卧房内外隔开,外阁很是素雅,连帷幔都是素色绣着青竹纹路为主,可见这位夜王殿下是何等喜竹之人。 旁人见竹皆是君子之谦,然则在杜青窈眼里却是另一层含义。 放下手中食盒,杜青窈没打算久留,转而快速想往外走。虽然屋子里温暖如春,终是赤着脚不太舒服。然则还不等她迈几步,便已经被人在后面叫住。 “李宫人是受了婕妤娘娘所托而来,想来婕妤娘娘必定有所吩咐,请魏公公带着众人先行出去在门外候着,待我家殿下同李宫人说几句。”云砚此言倒是合情合理,魏无衣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李辛夜委实是因为玉明殿傅婕妤的缘故,才能跟着来夜王府,如今夜王留她说几句话,带回玉明殿,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 是!”魏无衣行了礼,领着仲怔的思月退出房间。 思月舍不得离开,视线时不时的落在垂落的帘子上。内外阁不过是一帘之隔,与她而言竟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即,此时的她恨不能替了杜青窈。 可惜,人各有命。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思月定定的站在门口,浑然忘了去穿鞋。 倒是魏无衣一声冷笑,将她生生拉回了现实。 只听得魏无衣音色低冷的开口道,“莫要忘了自己的本事,痴心妄想这等好事,还是留着做梦去吧!倘若委实忘不了倒也罢了,没得连累旁人受罪,那便是真真该死!” 语罢,拂尘一甩,冷着脸背过身去,不予理睬。 思月的脸色暗淡至极,终是慢慢垂下了眉眼。 屋子里的杜青窈,脸色也不太好,听得云砚这番话,便明白是夜王萧明镜打定了主意要留她。 可她能反抗吗?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若是与夜王闹得不愉快,传出去便是以下犯上,理该重罚。 “殿下留下奴才,到底所为何事?”杜青窈跟在云砚的身后往内阁行去,却是走得极慢。 “咱们当奴才的岂敢揣测主子的意思,李宫人自个进去不 就知道了?”云砚撩开门帘,“请吧!” 这“请吧”二字还真是用意匪浅,意味着云砚不会跟进去,意味着杜青窈将独自一人面对那个耍流氓的夜王殿下。早前在宫里吃了不少亏,如今羊入虎口,怕不是连皮都不剩了吧? 身后的帘子合上,连内外阁久不关闭的推门也一道拉上了。 杜青窈心里咯噔一声,要坏事! 果不其然,一抬眼便瞧见萧明镜那厮,气息奄奄的靠在床柱处,冲她无力的招招手,仿佛就等着她过去近身伺候。 嗯,瞧着是病了,只是这招手的姿势仍是这样的标准有力。 杜青窈瞧着,这厮的眼睛里凝着的除了眼屎,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 “殿下!”她立于床前行礼,保持了安全距离,免得某些人毛手毛脚的毛病又犯,临了还怪她走得太近。 “过来。”萧明镜面色苍白的低咳两声。 杜青窈迈开一小步,稍稍上前。 “我又不会吃了你,过来!”最后那两个字,带了几分愠色。 杜青窈只得又上前一小步,瞧着安全距离越发缩短,身子紧跟着绷起。好在瞧他脸色苍白,应是的确病了,想必一个病人的体力再怎么 好,也比不得她这粗使的奴才。 这么一想,心里便舒坦了。 若这厮再敢动手动脚,趁着四下无人,她定要…… “本王观你一脸的邪气,莫不是想趁着本王身体虚弱,欲行不轨之事?”说着,他竟面色哀伤,半倚着床柱的那股劲儿,愈发的邪乎起来。 如此便也罢了,竟还当着她的面开始无意识的扯了扯原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襟。 这下倒好,衣襟半敞,美人如斯当如玉! “殿下说的哪里话?就算借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对殿下意图不轨。”杜青窈说的是实话,所幸自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否则他这副样子就算被男子见着,也是要被扑上一扑的。 脊背一阵发寒,真真妖孽! “本王借你十一个胆子,你且上前说话。”萧明镜的脸已然青了一半,口吻也不似方才的邪气,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杜青窈想了想,若是一直纠缠在前不前的问题上,怕是要耽误回宫的时辰,只好轻叹一声迈开一大步。 这样,足够上前了吧? “殿下若是对婕妤娘娘有何转达之意,请殿下只管吩咐,奴才一定……” “那只刺猬,你取了 名没有?”他这一开口,直接乱了杜青窈的思路。 她同他说傅婕妤,他与她提劳什子的刺猬?难不成刺猬比起婕妤娘娘,于他而言更重要?啧啧啧,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真当是任性之人。 “尚未!”杜青窈躬身行礼,“殿下若是没什么事,奴才……” “不若就叫宝宝如何?” 萧明镜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险些让杜青窈将隔夜的饭菜都吐出来。 什么宝宝? 难不成以后问起那刺猬,都要提几句:我送你的宝宝如何?宝宝怎样?你如何照顾宝宝? 呵……她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可他用一只刺猬,生生将她磨成了他人妇?不愧是风流无限的夜王殿下,即便是在病中亦不忘占她便宜。 “殿下莫要打趣奴才,不过是一只小刺猬,委实当不得殿下赐名。”杜青窈面色青白,“奴才出身微贱,是以听乡里人说,家里的孩子若想平安长大,必定是取个好将养的名字。” 萧明镜眉心突突跳,“阿猫阿狗?” “没皮没脸的才好将养,奴才决定了,就叫二狗子。” 萧明镜当下捂了自个的心肝,靠在床柱处大喘气,“好……名字!” 第065章 敢问殿下,是哪条腿疼? 不管萧明镜如何神色,杜青窈都不为所动,权当这戏精是自说自话,自演自戏。她一个看戏之人,除了没有小板凳伺候,看戏之心倒是齐全了。 见着杜青窈站在床前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萧明镜无奈的轻叹,“罢了,没心肝!” 这没心肝,说的是她?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既知没心肝还敢撩搜他,是自己找虐,还是活腻歪了? “夜王殿下身经百战,没心肝之事想必业已司空见惯,奴才岂敢擅专?”杜青窈行礼,“若是殿下没什么事,奴才真的要告退了,免得误了回宫的时辰。” 说完,还不等萧明镜开口,她已经开始准备撤离了。 哪知她刚一转身,手腕颓然一紧,瞬时被一股偌大的力量倒拽。可怜她一时重心不稳,来不及惊叫,身子业已直挺挺的往后仰。 夜王殿下的被褥,果真是格外柔软。再加上某人那一脸受惊小鹿的神情,与眼睛里的邪佞之色几乎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厮就是故意的! 杜青窈直挺挺的躺在萧明镜的床上,正好压着他一双腿。那情形在她看来,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当然,尴尬之余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殿下这是作甚?”她挣扎着想爬起来。 奈 何萧明镜忽然“哎呦”一声叫,“嗤……疼疼疼……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重?可算是压死本王了!” 呵,好看的人作起死来,也跟撒娇似的?! 杜青窈愣了,“殿下若是真觉得疼,就放开你的手!” 某人嘴里喊着疼,手上却半点都不老实,死扣着她的腰肢。瞧着是好心扶了她一把,可这力道却只有杜青窈自己能感受得清楚。 “放!自然放!”萧明镜还真当听话,“左不过本王腿疼,怕是被你压坏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杜青窈气不打一处来,碍于身份只能极力忍着,到底是夜王府境地,惹毛了他,吃亏的还是她。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咬着后槽牙阴测测的笑问,“敢问殿下,是哪条腿疼?” 萧明镜猛咳两声,仿佛是被口水呛着,一时间竟咳得眼睛都红了。他抖着手指着她,说不出半句话来,临了掀开被褥,一脸大义凌然的英勇献身之态,“两条腿……都疼!” “好!”杜青窈咬咬牙,“奴才帮您揉揉!” 明明是提心吊胆,下意识的用被褥遮了某个部位,萧明镜竟也没退缩。这丫头下手还真是够重,他这两条腿经她这般蹂躏之后,怕是要好几日下不来床。 “你懂得…… 不少!”萧明镜面色铁青的望她,“穴位摁得很准,这是打量着要让本王变成瘫子,方便你伺候本王一辈子?” 杜青窈手一抖,一辈子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最恶毒的诅咒。别说一辈子,就是对着这厮一天,她都觉得是世间最折磨人的活。 罢了,饶他两腿! 瞧着她收了手,若无其事的站在床边,萧明镜轻咳一声,慢慢悠悠的重新盖好被子,所幸她并非冲动之人,否则真怕她一是心狠手辣断他根基! 腿间一紧,萧明镜如释重负。 “明日还来吗?”他问。 杜青窈心里发笑,唇角发冷,“殿下是觉得咱们这些奴才平素里活干得还不够多?殿下,奴才出宫乃是因为婕妤娘娘,并非因为奴才自身。奴才祝愿殿下福泰安康,奴才告退!” 这一回,她真的走了,没有回头。 云砚疾步进门,“殿下?” “看清楚了吗?” “是!” 萧明镜靠在床柱处,面上全然没有方才的戏谑之色,瞧着依旧温润实则早已换了心肠。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的拢了拢衣襟,许是觉得不够安心,又将枕头底下的香囊取了出来。 方才若是她乖顺一些,说不定他还真的会将香囊还给她。 不过,他早就聊到了她那倔强的驴脾气,怎么可能乖顺?那就是长在山巅的刺头,瞧着垂眉顺目,实则心思却多得很。她进宫,应该不只是来当奴才那么简单! “殿下?”云砚低低的开口,半弓着身子近至床前,“您说……婕妤娘娘此番是否有什么用意?之前殿下您开口,娘娘都没答应,怎么这一回反而助了殿下一臂之力?” “她素来爱看戏,自然不会放过此番热闹。”萧明镜眸光微沉,转而掀开了被褥下了床榻,“那个同行的女子,让人留意些。” 云砚倒吸一口冷气,“殿下是怀疑那个宫人?” 顿了顿,云砚呐呐的开口,“李宫人喊过她几次,貌似是叫……思月!此前是浣衣局的,左不过这次为何与香坊的李宫人一道出宫来夜王府,倒是不得而知了。但奴才思虑,定是这思月姑娘说了什么!” “不管她想干什么,莫让她惹出祸来,一旦那个叫思月的出事,纵然她背后有司礼监,亦是难逃一劫。万千里那个人心狠手辣,是不会放过一点机会的。”萧明镜负手而立,驻足窗口。 “那殿下此番装病,能瞒得过宫里的人吗?”云砚担虑,“司礼监眼线遍布,如今掌控了整个宫禁,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 至于谁都不敢对司礼监下手。” 萧明镜轻哼,素白的中衣极尽温润之风,眉眼间凝着不滞于物的淡然。可偏是这样一副皮囊,足以骗尽天下人,不叫人知晓此刻情深,来日情真,到底何为真? 对于云砚所言,萧明镜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念叨了一句,“二狗子?呵……喂不熟的白眼狼,没良心的黑心肝!” 那头,杜青窈狠狠打了个喷嚏,这夜王府果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了?”魏无衣当下凝了眉头,“可是受了凉?近来天气愈发寒凉,当仔细自个的身子。你若是受了寒,香坊里诸多活,怕是都做不得了!如此一来,难免会受责!” 杜青窈也不解释,自个在屋子里待了那么久,魏无衣都没有追问,出了门也只是报之一笑,她又何必多言?心里,确也有几分感激。 “好!”杜青窈浅笑点头,“回去便灌一碗姜汤,如此有病治病,无病防身!” 魏无衣难掩笑靥,“委实如此,倒也吃不坏。” “吃不坏?”杜青窈摇头,略显惋惜的轻叹,“也不尽然。” 魏无衣愕然凝望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间万物,利弊相随。公公不知,有些生姜是万万吃不得的!” 第066章 你动了罐子里的东西?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原就没有一成不变之事。事事诸变,当顺应之。 杜青窈是在进宫之前下马车的,随后她得先行去玉明殿复命,再回香坊去。 魏无衣则没有停留,直接回去跟皇帝复命。 待众人离去,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转而平静的望着思月,“回浣衣局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辛夜?”思月有些踌躇,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慌乱无措,“你……谢谢你!” “其实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杜青窈还能看不出来,思月这是起了异心。之前杜家的恶妇为了杜家的死鬼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如今看来……世间的女人,但凡涉及男人,总归把持不住自心。 思月愕然,面上掩不住的尴尬之色,“辛夜,我知道我不该如此猜忌,你帮了我,我理该投桃报李。可是、可是亲眼目睹和人云亦云的听说,委实是有差别的。” “亲眼目睹?你亲眼目睹了什么?是目睹了我的背叛,还是目睹了殿下的恩宠?思月,我在你心里便是如此女子?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只记得自己。”杜青窈抬步就走,“不要以为所有女子都与你一般,脑子里只有男人!” 她从不屑情爱,也不会触碰情爱。 换言之,不是不会,而是根本就不可能。 这么一想,忘忧的最后一味药,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辛夜!”思月在身后喊。 只是杜青窈并没有回头,也不打算回头。钱能看清人心,情也能看清一个人是否自私。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更不是会惯着谁的谁。 若她不能学会拒绝,类似今日之事将会源源不断而来。 杜青窈不想把自己卷进这样的漩涡里,所谓的情有所钟,不适合她这样的人掺合其中。她入宫别有目的,岂能旁生枝节。 天色渐暗,玉明殿内的灯火早早的燃起。 李海公公早就在宫道上等着,见着杜青窈稍稍迟滞的脚步,便知她内心深处的错愕。 “李公公!”杜青窈行礼。 “进去吧,娘娘早早等着了!”李海走在前头,由着杜青窈一脸凝重的跟在自个身后。 她想着,来复命算是正常的程序与步骤,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不过傅婕妤将时辰掐算得那么好,委实不容易。 “你来了!”听得脚步声,傅婕妤甚没回头,只是打理着院子里的一小片紫竹林。 整个玉明殿,随处可见竹色,冬日里的竹院,满地都是飘零的干枯竹叶,铺了厚厚的一层。 杜青 窈行礼,“婕妤娘娘,奴才回来复命,夜王殿下尚算安好,请娘娘放心便是!” “他是我生的,他好不好我这个当娘的岂会不知。你能去一趟,他能见你一眼,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见效!”傅婕妤拢了拢地上的落叶,“上次你的法子真好,竹香阵阵胜过繁花无数。” 杜青窈敛眸不语,上次的事情是思月前来领功,若是她开口便是中了傅婕妤的圈套。到时候落一个欺瞒之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宫里的女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翻脸? 都是戏中人,何必假作真? “你为何不说话?”傅婕妤回眸望她,终是勾唇意味深长的笑着,“原以为你去一趟,回来之后会有些改观,如今瞧着这小子的功力退步,你竟没有丝毫的动摇。” “为何要动摇?”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娘娘若无旁的吩咐,奴才这就回香坊干活。” 语罢,她预备转身离开。 谁知下一刻,三秋姑姑已经拦在了杜青窈跟前,“李宫人别急着走,娘娘这厢还没说完话呢!” 话? 还能有什么好话? “玉明殿多竹,甘泉宫生兰,每个人都有自己喜好之物,也不知李宫人喜欢什么?”傅婕妤在水盆里洗了手,转而取了三秋姑 姑手中的脂膏,轻轻擦着手,连指甲缝都不曾放过,足见素日里活得精细。 “回娘娘的话,奴才身份卑微,无暇喜欢任何东西。”杜青窈行礼,“奴才告退!” “你去了夜王府一趟,可去了他的偏院?”顿了顿,傅婕妤若有所思的望她,“是从正门进去的,还是从偏门进去的?” 杜青窈蹙眉,偏门和正门有什么区别? “回娘娘的话,自然是跟着魏公公与诸位宫人,一道从正门进去的。”杜青窈行礼,“娘娘此言,可有深意?” “难怪你没看到。”傅婕妤摇摇头,瞧着倒是极为惋惜的样子,随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竹叶素有锯齿,刮得人肌肤疼,不过瞧着傅婕妤这般模样,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李宫人来日若有机会,定要从偏门入夜王府主院,彼时你便会明白其中缘由!”三秋浅浅笑着,继而端着水盆恭敬的退下。 风吹宫灯摇晃,傅婕妤笑靥缱绻。 她举起手,对着光打量着自个的指尖,确信每一根手指都覆了厚厚一层凝脂,才算作罢,“女子的手便是同脸一般重要,闲来无事当仔细打点。一个人若是连自个都不爱惜,何谈爱?” 爱? 杜青窈的世界里没有 这个东西。 “娘娘还有何吩咐?”杜青窈行礼。 “你会愤怒吗?”傅婕妤问。 杜青窈含笑躬身,不卑不吭的回答道,“且看是什么情况,做奴才的在主子面前,断然没有愤怒的资格。奴才心知肚明,请娘娘放心便是!” “一个人如果连愤怒都没有,想必心中也没有情。”傅婕妤眸光探究的盯着她,“李辛夜,你有心吗?” “奴才的心都在主子们的身上。”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果然,傅婕妤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摆摆手允许她离开。 杜青窈行了礼,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海持着拂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娘娘,奴才怎么觉得这李宫人……就是个冰疙瘩?娘娘提点了那么多,浑然没有半点反应。” “很快,就会有了!”傅婕妤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夜色垂垂,杜青窈回到香坊的时候,方春瑶已经等在她的房中。 “哟,大忙人回来了?我怎么瞧着,你比司礼监的督主还要忙碌?”方春瑶正在她房中煮茶,开门进来便是满室茶香。 杜青窈的视线,赫然盯在桌上的瓷罐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前,快速拿起了瓷罐子,竟是连声音都变了,“你动了罐子里的东西?” 第067章 拿真心喂了狗 “不过是一罐芽尖而已,何必如此小气?”方春瑶半倚着桌面,略显妖娆的望着她,眼睛里竟突兀的有了几分邪气,“如此珍视可有说头?辛夜,你还不打算从实招来?” 杜青窈捏着掌心里的瓷罐,面色的疾色业已缓和下来,“宫里的东西原就稀罕,你我皆是奴才,又岂会不知宫人不可私藏宫中之物的道理?难得有些心头好,却教你白白糟践了。” “糟践?”方春瑶招招手,“你过来,横竖今儿有空,姑奶奶我便叫你知道什么何为识茶、烹茶、品茶、论茶道!” 杜青窈眉心微蹙,“茶道?” 方春瑶手指杯盏,意味深长的笑着,眉眼间带着令人看不懂的深奥,只听得她娓娓道来。 “茶之为饮始于稀罕,茶风渐浓是在三国魏晋南北朝,茶之兴盛于隋唐,茶之普及乃宋以后。茶基本分为六大种,红、黄、白、黑、绿、乌龙。因制作工艺不同,色香味形等品质亦是不同。” “其次,茶的产地不同,所属茶的品质亦有好坏。自然,好茶需好水,烹茶的最高要求则是真水。” “《茶疏》中有言,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查也。”杜青窈眸色沉沉,方春瑶为何突然 与她论起茶来了?是一时兴起,还是意味深长呢? 听得杜青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方春瑶有些仲怔,但她很快就回过了神,略带赞许的点头,“诚然如此。茶汤以白为贵,水质需清,水性应轻,水品在活,水味要甘。” “宫中唯有一汪泠泉水,子午二辰奉为上,以铜壶汲之!”说到这儿,方春瑶一声叹,“当然,这泠泉不是人人都能用的,眼下唯有皇上、皇后娘娘,以及承乾宫的那位,才有资格享用!” 杜青窈点点头,不管这方春瑶用意何在,她都必须承认,这些东西是她一惯无法接触到的,这些知识都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存在。 知道多一些,对她没坏处。 说话间,方春瑶已经将一杯泡好的清茶递到了她的跟前,“尝尝吧!” 杜青窈徐徐落座,杯盏在手,且观茶色,细嗅茶香,待茶冷至八分烫,浅呷一口,唇齿留香。不由的,轻笑一句,“好茶!” “三看三闻三品三回味。”方春瑶浅笑盈盈,“应是记下了吧?” 杜青窈颔首,“记下了。”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长长见识,免得来日若是有人作祟,同你下了套子你亦不知。” 方春瑶抿一口香茶,眉眼间略有愁色。 “是!”杜青窈虚心受教。 临了,方春瑶好似有些犹豫,“你、你……” “有话只管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杜青窈放下手中杯盏,心里隐约猜到了少许,只是她极不愿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除非,情非得已! “浣衣局的那位宫人,以后离得远些吧!”方春瑶音色微沉,“终不是一处,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亦没什么可说,权在你自己的选择,我不过是多嘴说两句。” “她来找过你?”杜青窈低头饮茶。 烛火葳蕤,倒也瞧不清楚杜青窈的神色变化,只见着她年岁轻轻,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在她身上,似经历过很多事儿,留下了岁月的淬炼,却未能在她的外表留下半分印痕。 “这倒没有。”方春瑶苦笑,“若是真来找我,倒是能被我劝上两句。你当知晓我的脾性,若说这嘴皮子的功夫,不带半个脏字都不在话下!” 语罢,方春瑶转头离开,瞬时替她合上房门。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有风掠过烛台,烛火摇曳得厉害。 杜青窈捏着杯盏,定定的坐在那里,望着明灭不定的 烛火。她浑然忘了杯盏的滚烫,忘了这茶盏即便凉了几分也足够炙手,忽的冷笑了一声,杜青窈鼻子酸涩,“便是拿真心喂了狗又如何?” 想了想,她终是拢了拢衣裳离开房间。 巷子里,孙敏是绝对没料到,这丫头竟然会趁夜摸过来。 “香坊里呆腻了,跑到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是香过头,所以找臭?”孙敏冷嘲热讽,这些日子她刷恭桶的速度越发快了些,只不过她性子太冷又不爱说话,难免会被人欺负。 上至姑姑下至宫人,如今都将重活累活望她这头搁。 孙敏也不做怒,只管默不作声的忍着。 “拿你怼我的本事去怼那些个仗势欺人的,你在巷子里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杜青窈捋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帮着她刷恭桶,动作依旧麻利。 微光里,孙敏也看出来了,杜青窈的脸色不太好,似乎是心里藏着事儿。 “把我这儿当成出气筒了?”孙敏坐下来,口吻缓和了不少。 “多干活,少说话,心里能舒坦一些。” 听得这话,孙敏忍俊不禁,“到底遇见什么事儿了?被人卖了?早就同你说过,这宫里没什么好人,你却偏不信,一个接一个的赋予信任。 ” “那么你呢?”杜青窈反唇相讥,“你又何尝不是?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都别笑话谁。” “因为思月?”孙敏一针见血。 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的环顾四周,“巷子是最不着风的地方,没想到你竟是耳听八方,真是了不得!你还听到了什么?” “夜王府同你想象的是不是不一样?”孙敏揶揄,“没有预想中的富丽堂皇,所以他给不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更不会有滔天权势。” “你觉得我会稀罕这些?”杜青窈摇头,“我不曾小瞧你,谁曾想你竟如此低估我,枉费我白白救你一场,浑然都是白眼狼。” 孙敏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你……到底想要什么?” “兴许我要的和你要的,差不多呢?”杜青窈轻叹,“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救你?兴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想在宫里多一个相互掣肘之人?” 语罢,她回头望着孙敏,却见孙敏竟是红了眼,握着刷子的手止不住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波动。乍一眼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悲愤至极! 杜青窈微微僵直身子,听得孙敏指关节被捏得咯咯作响,不由的心头微乱,“你……你没事吧?” 第068章 这丫头,是个心狠手辣的 杜青窈滚烫的掌心,默默的摁在了孙敏的手背上。 一个掌心灼灼,一个浑身发凉,冷热交替的那一瞬,杜青窈看到了孙敏眼中的泪。泪光盈动,却始终强忍着不敢轻易落下。 那是人对外界的最后一层防备! 回过神来,孙敏快速敛了眸中璀璨,赫然身心一震,“你在发烧?” 杜青窈快速收了手,淡淡然的轻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死不了。” “发了烧还敢大半夜的出来吹风,你不要命了?”孙敏蹭的站起身来,“赶紧滚回去,少来我这里博同情,我对你之心,断然不会因为你生病而有丝毫改变。” “你若是有了怜悯,我反倒不会来了。”杜青窈一声叹,胳膊搭在膝上,瞧着黑压压的夜色,“起风了,估摸着过些日子便会下雪,你这破落户可别冻死才好!” “呵,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孙敏撇撇嘴起身,“你还不走?” “同你怼上一番,心里便也痛快了些许,至少不是所有人都带着虚伪的面具,至少……我还有能力去欺负你,出一出心头的一口气,真好!”杜青窈转身去干净的水桶里洗了手。 孙敏亦是走过来洗手,杜青窈瞧了一眼她的手,“若连 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活该血淋淋的被人吃!” “不用你管!”孙敏擦了手,“还不滚?” “滚滚滚。”杜青窈甩甩手,“好好活着,不然下次我吃了瘪都没地儿找人撒气。” 孙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杜青窈离去的背影,这丫头是个七窍玲珑之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替了李辛夜的宫籍还把她自个折腾进了香坊。 司礼监的眼皮子底下,日子能有多好过?时时都把脑袋栓在裤腰上,夹着尾巴做人,那种日子可比巷子和浣衣局要可怕多了。 再看这丫头,还能谈笑风生,可见是个妙人! “好好活着吧!”孙敏抚过皲裂的手背,眸色沉沉如刃,“我们……不一样!” 拂袖间一根枯枝瞬时从地上被卷起,“咚”的一声插入了墙缝中。力道之大,力道之准,若无足够的内劲,是断然无法做到的。 我们,不一样! 杜青窈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果真是雪风,再刮上两日就该下雪了。不过再过两日,她的煎熬也可以就此结束了,管他什么祭祀不祭祀的,同她没什么干系! 脚下发软,呼吸声就跟打雷似的在自己耳畔回响。 你试过心跳到嗓 子眼的感觉吗? 试过听到自己心跳的可怕吗? 杜青窈如今倒是全然感受到了,好在有一双手快速搀住了她。方春瑶面带冷色的搀着她的胳膊,力道有些生重,明明都是女子,可方春瑶的掌心却是这样的坚硬,硌得她胳膊疼。 “自己生着病尚且不爱惜自己,还指望着能在这宫里活多久?我能护你一生一世吗?李辛夜,你若想死大可不必入宫,在外头找根绳子早早的了结,免得到时候祸害家里人。”方春瑶生了气。 “不过是出去走了一圈透透气!”杜青窈无奈的喘口气,“春瑶,你说……什么时候下雪?” “下雪有什么好?到处都是冷飕飕的,消融之后便只剩下湿哒哒的感觉,我是浑然不愿下雪的。”方春瑶搀着她往回走,“怎么,你喜欢?” “我娘喜欢。”杜青窈轻叹,“冬日尽,春日回。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杏花,好想念那一片灿白的感觉。野山上成片的杏林,宛若接天之色。” 方春瑶蹙眉,“也亏得你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咱们只顾着活下去,哪有空去看什么杏花桃花的?对了,你去巷子作甚?那是罪奴去的地方,进了巷子的奴才,多数没什么好结果。” “多 去看看,才能警醒自己。”杜青窈搪塞过去,“你又如何知道,我去了巷子?” 方春瑶一愣,没有应声。 还能如何? 杜青窈自知方春瑶是在跟踪自己,但就目前来看,方春瑶不会害她。与其挑破这层窗户纸,让不知名的幕后黑手派其他人接近自己,倒不如就留着方春瑶。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方春瑶不再做声,只是陪着杜青窈回了房间,看着杜青窈躺下便一言不发的离开。期间,杜青窈没有再追问,仿佛是既有的默契,又仿佛是看穿了一切。 “怎么?”监工嬷嬷坐在回廊里,只是瞧了一眼刚从房间里退出来的方春瑶,“她的身子不大好?” “没有,只是觉得她好似怀疑我了。”方春瑶负手而立,就站在监工嬷嬷的身边。 “怀疑你?怀疑你不是很正常吗?你以为自己演得很高明,殊不知那丫头压根不是省油的灯,否则如何能进了香坊,到了司礼监的眼皮底下?”监工嬷嬷轻笑两声,“这丫头,是个心狠手辣的。” 方春瑶面不改色,“我倒是觉得,她还不够心狠手辣,否则不至于如此羁绊。换言之,缺什么便渴望什么。” “这话是何意?”监 工嬷嬷的面色旋即变了,“有人在刻意靠近她?谁?” “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如此紧张作甚?有我守着,谁敢轻易靠近?”方春瑶轻哼,竟是满脸的不屑,“我只是在担心,这世上太过聪慧之人往往不会有好日子过。慧极必伤的道理,你我皆是见证。” “总好过愚蠢至死。”监工嬷嬷徐徐站起身,“这两日宫中事多,谣言的尽处还未查到,隐约好似同上头有点关系。此外北定侯即将入京,你当寸步不离的守着,不然怕是要出事!” “你是说,黎阳郡主?”方春瑶眯了眯眸子,“那倒是个泼辣的。” “泼辣也好,心狠手辣也罢,总归不能让她靠近。”监工嬷嬷面色沉沉,“到底也就这么一条根了!” 方春瑶会意的颔首,“我懂!” “这么多年了,眼见着是愈发的稳妥,愈发的靠近,不能功亏一篑。但若是牺牲了不该牺牲的,所有的成功都将失去喜悦,所有的成果都只能是功败垂成!”监工嬷嬷转身离开,步履异常沉重。 方春瑶双手环胸,脑子里浮现出那泼辣户的容脸,隐隐觉得头疼。 “到底是谁有如此本事,在宫中传播流言,却又让人追查不到根源?” 第069章 她死不瞑目 炼房内,杜青窈低低的咳嗽着,身子忽冷忽热得厉害,但总算是将整本册子背了下来。也因为这样,她有些不待见他。 “身子不舒服,为何不吃药?”他问。 黑暗中,杜青窈蹲在角落里揉着眉心,“你若少管点闲事,我的病便能好得更快一些。” “你在家中,也是这样同你母亲说话的?”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原就黑暗的地方,此刻因为他颀长的身影压下,愈发的阴翳诡谲。 “我娘没空教我背书,她所希望的是女子不要太聪慧。”杜青窈懒洋洋的应他一声,“她顾着生病,我顾着活下去,哪有空去看这些东西?” 四下忽然冷了下来,按理说炼房里应是温暖至极,岂料…… 杜青窈止不住打了个冷颤,黑暗中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慢慢的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她委实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然后一溜烟窜开,快速跑了另一个墙角里站着,“你干什么?” 男人的手僵在半空,终是慢慢落下。 黑暗中,他发出了一声略显无奈的低哼,“我不吃人。” “你不吃人,不代表我可以放下警惕,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这世上最猜不透的便是人心。”杜青窈冷声冷 色,“你肯告知我有关于你的身份,便如同我不肯相信你是一样的道理,大家半斤八两。” 男人点点头,“诚然如此,所以你我之间的信任还差一截,目前……便如此罢!”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改背的我都背下来了,你还有什么招?” “活学活用!”男子负手而立,“若有朝一日你能无声无息,便是一条活路。” 杜青窈敛眸,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若不是自己水性不错,怎么能在冬日的河水里逃出生天?若非憋了一口气,何来这条改头换面之路? “好!”杜青窈点头。 “如今倒是肯学了。”他口吻里带着几分笑。 “能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有何不好?”她从未觉得,世间任何东西可以同自己的性命相提并论。唯有活着,才有机会可言! 龟息术,活生路。 杜青窈不知,只因今日的活学活用,来日倒真的救了自己一命。 当然,这是后话。 来日事如何知? 翌日清晨,宫里便热闹开来,明儿就是祭祀大典,因着众人忙忙碌碌的,便也无暇顾及旁的。祭祀才是大事,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宫里每年的祭祀,唯有太子拥坐储君之位,以及母仪天 下的皇后娘娘才配与帝王共进太庙,其余人等即便是贵妃娘娘,也只能等在太庙之外。 贵妃再尊贵,对于帝王家而言,亦不过妾室。 “熬过了祭祀,你的身子便无大碍了吧?”方春瑶问。 昨儿后半夜的时候,杜青窈浑身烧得滚烫,如果不是…… “我怎么了?”杜青窈勉力撑起身子,吃力的靠在床柱处,面色苍白的喘着气,“我记得我回到了房间,一推开门便、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还能说话,证明是死不了,你这条命还真是硬得连阎王爷都不敢收!”方春瑶将晾在一旁的汤药端起,“喝了吧!” 杜青窈敛眸,“吓着你了?” “浑身烧得滚烫,不断的喊着娘亲,不吓死才怪!”方春瑶至今心有余悸,若不是听得不对劲冲进来,这丫头怕是要烧成傻子了! 杜青窈面无表情的将汤药一饮而尽,“多谢!” “你娘……”方春瑶有些犹豫,“你喊娘亲的时候,表情很是惊慌,你……” “我娘死了,但也没死!”杜青窈的脑子不太清醒,自顾自的说着,“她其实都在我身边,一直都在!因为她死不瞑目,所以她要睁着眼看着,看我如何……” 脸上有些湿漉漉 的,杜青窈颤着手摸上自己的脸,忽然笑了一下,笑得何其悲怆而凄凉,“人在虚弱的时候,心也是最脆弱的,防线更是最薄弱,让你见笑了!” “你若是心里难受,可同我说说。”方春瑶蹙眉凝望着她,“莫要憋在心里,免得憋出个好歹。” “年关近了,想娘!”杜青窈笑得比哭还难看,“家家户户大团圆……春瑶,你会想娘吗?” 方春瑶两手一摊,“我自打记事以来就不曾见过爹娘,如何想?想也没用!既然无用,何必妄自添愁?人活这一世不容易,谁知道下辈子是当阿猫还阿狗,能惬意之时莫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杜青窈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祭祀即将开始,这两日你身上带病莫要出去,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他人,反倒让自己吃罪!”方春瑶叮嘱,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有烧,定要好生休息,切莫再逞强。监工嬷嬷那儿,我帮你说一声!” 方春瑶起身,“好歹是宫里的老人了,也能说得几句,你放心便是!” “好!”杜青窈颔首,“大恩不言谢!” “好生歇息!”方春瑶疾步离开。 走出房门之后,方春瑶便招了一小太监在外头守着,似乎是防着杜青窈又 一时兴起跑出去,“莫有闪失,否则为你是问!去一旁守着,不许惊动屋里的人。” “是!”小太监行礼,毕恭毕敬的守在回廊尽处。 方春瑶大步流星的离开,面色凝重至极。 听说望北河一事出了异样,貌似是河坝决堤之后,从河床底下的淤泥中捞出点东西。至于捞出了什么,倒是没人知晓,只说是直接被北定侯带着随行入京。 既是随行入宫,应该很快就到。 清风殿内,万千里的脸色不太好,指尖托着额头,眼睛半垂着,不叫人瞧见自个的眸中色,“方得了消息?眼下,人都到了城外,你们竟还未探知是何物?本座养你们何用?” 底下,扑通扑通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一个个的大气不敢喘,分明是温暖的大殿,此刻竟如同冰窖一般结了霜。所有人瑟瑟发抖,不知什么时候,督主的掌风就会劈开自个的天灵盖。 若是脑浆崩裂倒也一了百了,怕只怕司礼监领人毛骨悚然的诏狱大牢。百来种刑罚一一用上,挫骨扬灰亦是轻的,怕只怕生不如死。 岂不闻:剥皮不死人,剔骨难咽气,醉骨瓮中生,萤刑痛断肠! “督主!”外头骤然一声响,随即有脚步声急促而来。 第070章 东主江山,乃顺承天 “督主!”刘百户行礼,“已经查到了!” 说着,便双手奉上一封书信,毕竟有些事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宣之于口的。至于书信里写了什么,自是无人知晓,不过万千里的面色稍缓,倒也叫人松了一口气。 “各司其职,各回原位待命!”万千里拂袖起身,拾阶而下,手中捏着那封书信,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一片恭送之词。 “督主?”孙亮跟在其身边,“眼下该如何处置?” “眼下?”万千里笑得恣意,素白的面上只有阴冷死气,全无其他,“这种事古往今来皆而有之,又不是到了今日才有,他们想做什么……哼,骗尽天下人,骗了帝王心,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孙亮颔首,“只是……督主,咱们若是放任不管,万一皇上换了力保太子?” “太子是铁定要保的,关键是看怎么保!”万千里意味深长的笑着,“皇帝要保,皇后也要保,咱们……也得保!” 孙亮愕然,“督主的意思是……” “本座去面君。”万千里拂袖而去,直接进了帝王的元清宫。 帝王的元清宫不是寻常人可以进去的,这些年帝王沉迷长生之术,将不少的方外术士召进宫,全都豢养在元清宫的保和殿内。 曾经威严肃穆的地方,如今乌烟瘴气。 进了门便是经久不散的焚香味儿,到处都是火光都是炼丹炉里流淌而出的雾气。 随处可见的是小奴才们弓背哈腰,内里穿着宫装,外头却披着道士服,如此的滑稽可笑,但却无人敢笑。 过了保和殿,才是帝王的寝殿——静心殿。 万千里进来的时候,皇帝正仰躺在柔软的狐裘软榻上,眉眼间格外的舒坦。底下有数名小太监正伺候着,一旁搁着刚刚服食完丹药而剩下的空盒子。 “皇上?”万千里行礼。 皇帝没睁眼,只是摆了摆手,奴才们当下鱼贯而出,再也不敢在屋子里逗留。 “查出来了!”万千里躬身上前。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跪地行礼,跪地伺候,一样都不能少。尤其是在帝王跟前,帝王习惯了高高在上,岂能容忍被他人凌驾? “如何?”皇帝张了嘴。 万千里音色温柔,听着很轻,却是咬字清晰,“望北河里捞出来的是一块镇河石,乃是玄武之象。原也没什么,只不过上头刻了八个字。” 帝王的眉眼动了动,仍是没有睁开眼,仿佛是在享受着丹药带来的虚无境界,那种忘生忘死,飘飘欲仙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哪八个字?” 万千里顿了顿,轻轻揉摁着帝王的肩头,瑾心伺候着,“东主江山,乃顺承天。” 眼,赫然睁开。 皇帝幡然坐起,“你说什么?” 万千里当下磕头,“奴才该死!” “再说一遍!”皇帝的脸色赫然全变了。 “回皇上的话,镇河石上刻着八个字:东主江山,乃顺承天!”万千里伏跪在地,未有抬头,但心里却很是清楚,皇帝此刻的内心波澜。 骤听得这八个字,瞧着倒也无恙,实则…… 果不其然,帝王拂袖间的怒气显而易见。 杯盏落地的瞬间,茶水四溅,寝殿内刹那间噤若寒蝉。 “东主江山,乃顺承天?”皇帝咬牙切齿,“这是要做朕的主吗?” “皇上息怒,此事究竟如何,尚待查明。”万千里宽慰,“皇上,望北河决堤,却挖出一块镇河石来,此事难免有些巧合!更巧的是,镇河石上竟然有字,若非亲眼所见,皇上切莫早早动怒。” 帝王一听,有道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就生气,来日亲眼见着还不得气得冒烟? 捂了捂心窝窝,帝王拂袖又躺了回去,合上眉眼继续养神,“那朕且等等,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 祟!你盯着点,那块玄武像,朕要亲眼见见。” “是!”万千里行礼。 话已至此,再多说无益。 有些事儿,就是得点到为止,帝王多疑,接下来的事儿皇帝自个能斟酌。若是斟酌个好歹出来,自己再点醒几句便算囫囵了! 从寝殿内退出来,万千里终是挺直了脊背,取了袖子里的佛串子慢条斯理的捻着。 “督主?”孙亮上前压低了声音。 “着人去一趟太子府。”万千里唇角含着笑,伏在他耳畔说了几句,“太子殿下,该着急了!” “是!”孙亮颔首,疾步退去。 东主江山,乃顺承天。 太子府内,太子萧明慎已经面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能醒过神来。 小太监一溜烟似的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太子殿下?”天南行礼,“您怎么了?” 萧明慎浑身颤抖,“本宫……怕是难逃一死了!” “殿下此话何意?”天南不解,身为太子的贴身随侍,他伺候太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子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 一直以来,萧明慎给外界的感觉是沉稳踏实,并且老实谨慎。 天南亦是知道,太子殿下瞧着木讷,实则大智若愚,一惯谨言慎行。 只因他是太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容不得丝毫闪失。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逃一劫! 萧明慎心想,这难道就是命? 身为嫡长子,终是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血雨腥风中,早早的英年早逝? 他不甘心! “玄武像,天下变。帝王心,谁能知?”萧明慎合上眼睛,痛苦的扶额,“为何……为何会如此?” “殿下是因为望北河之事?”天南忙道,“即便河坝决堤,殃及众生无辜,但是此事殿下并未参与分毫,其中贪墨也该是工部自行料理。殿下若是有责,皇上怪罪下来也只是督管不利,殿下何以如此自怨自艾?” “你可知,乃顺承天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其后为何?”萧明慎勉力扶着案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天南想了想,终是想不出所以然,便只得摇头。 萧明慎眸光晦暗,面如死灰,“易经坤卦中有言,坤厚载物,德合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天南只听懂了一个字。 坤! 难道是……意指玉坤宫? 玉坤宫——皇后?! 天南骇然瞪大眼睛,“殿下?!” 萧明慎的身子晃了晃,猛地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071章 染指?泼一脸茶叶渣子 “殿下!” 太子府外静悄悄,太子府内早已乱做一团。但这消息却被死死压着,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便是真的雪上加霜。 云砚脚步匆匆,在回廊里一路小跑。 此刻萧明镜正捋着袖子,修剪杏树的枝丫,每日都要检查,若是旁逸斜出总要修剪才肯罢休。 “殿下!”云砚喘着气,一抹额头的汗珠子。 雪风嗖嗖的吹,萧明镜不温不火的打量了他一眼,“这般着急作甚,火烧眉毛了?” “太子府的消息,说是今儿不知怎么了,太子殿下忽然晕厥。但是此刻被极力压了下来,连太子府请太医都是悄悄的从高太医家里请去的。”云砚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殿下,您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说那么多,总结起来就一句废话?”萧明镜咔擦一声剪了枯枝,终是放心的将剪子放在一旁的托盘里。 云砚撇撇嘴,“殿下……奴才岂敢揣测,若是猜错了岂非又要被殿下训斥?” “训斥这种事说起来也是惯性,挨得骂多了也就皮实了,无妨!”萧明镜在水盆里洗了手,骨节分明的手素白如玉,只是这咬痕……虽已淡去却始终未能彻底消失。 “会不会跟北定侯入京有关?” 云砚揣测。 萧明镜若有所思的瞧着满院子杏树,“你说呢?” “北定侯唯有两个女儿,长女成了贵妃的嫂子,做了镇国大将军府的少夫人。北定侯府与承乾宫双双联手,对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而言,是致命死敌。”云砚眉心微蹙,“如今望北河出事,北定侯入京,只怕是……” 易储这两个字可不敢随随便便说出口,若是不小心被人听到,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低头轻笑,萧明镜还是萧明镜,容颜绝世,温润如玉。他也不做声,只是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殿下?殿下?”云砚疾追,“太子病了,咱们该如何呢?” “太子是心病,本王又不会看病,能作甚?”萧明镜进了卧房,随手便将外衣褪给云砚,“去拿干净的衣裳,去了月居。” 云砚抱着脏衣服一愣,“殿下,这个时候还去了月居啊?” “怎么,你想跳舞给本王看,还是想陪着本王饮酒作乐?”萧明镜挑眉。 云砚撒腿就跑,“奴才这就去拿衣裳为殿下更衣!” 萧明镜立于窗前,眉眼微凝,心里却明白得很。来的何止是北定侯,还有已经入关正在来京途中的西昌王。 北定侯算什么? 西昌王才是重头戏! 靠在柔软 的车壁上,萧明镜单手揉着眉心,瞧着有些面色微白,倒也没有愁心之色,左不过看上去有些孱弱。 皮相好的人,但凡蹙眉都是惹人怜惜的。 这话是如月姑娘说的,用在萧明镜身上正好! 入了雅阁,萧明镜顾自饮茶,如月在旁抚琴。 琴声悠悠,茶香四溢,不免令人心猿意马。修长如玉的指尖从琴弦上掠过,琴音袅袅绕梁不去,于这安然的天地间,颇有岁月静好之闲逸。 “殿下!”琴音止,素手落琴弦,如月抬头看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似乎有心事,还是为她?” “哪个她?”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最难猜是人心,你见惯了世态炎凉,怎么还这般想不开?” 如月轻笑一声,“也是,无情最是帝王家,自古萧郎是路人。” 她欠身站起,纱衣覆身随风摇曳,极为曼妙的身段若隐若现。杯盏在手,酒香甘醇,“前些日子来了七皇子假意试探,这一次也不知道会是谁,自愿落入殿下的猎场。” 说着,她妩媚多姿的在萧明镜身边坐下,指尖刚刚抬起,眼见着是要落在他手背上。 谁知下一刻,萧明镜手中的杯盏一抖,杯中水悉数泼在了她的脸上,惊得她骇然愣在原地。 却见萧明镜依旧面不改色, 迷人的桃花眼里凝着温润的笑意。他不急不缓的开口,似训诫又似温柔提醒,“茶都凉了,该换一换。” 杯盏稳稳的搁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砰”响。 此刻的如月何其狼狈,满脸的茶叶渣子,好在这茶水温度的确没那么烫了,否则……萧明镜真的会拿滚水泼她,还是毫不留情、毫不犹豫的那种。 “这算是手下留情吗?”如月轻叹,惋惜的用帕子一点点擦拭脸上的茶叶渣子,“下次记得用酒泼,你晓得我,我不爱喝茶,我只喝酒!” “记得了!”萧明镜答。 如月摇头,“就你这般不解风情,打量着那丫头能与你动心吗?我瞧着没有两板斧,怕是砍不了这荆棘丛。殿下确定她若是见着殿下这生人勿近的真面目,还肯多看你一眼吗?” 见着萧明镜不说话,只温和的捋着袖口褶子,如月半羞半恼的哼哼两声,旋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位看似温润实则最为凉薄之人,“也就是咱们这些庸脂俗粉,才会只重皮相!” “太吵。”他半直起身子,“出去吧!” 如月仲怔,“你在等人?” 上次等的是七皇子,这次……等谁? “我可告诉你,近些日子有不少人出现在宜州,你要怜香惜玉,可得早作打算 。别到时候被人捅了篓子,还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如月拂袖而去,扭着纤细的腰肢去开门。 谁知这房门一开,便见着云砚略显慌乱的行礼,二话不说将她往屋里推。 “哎哎哎,我说你这小厮作甚?”如月不耐烦的开口,奈何下一刻便止了嗓门。 云砚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咱家殿下就在内阁。” 萧明慎? 太子萧明慎! 如月眉眼一沉,心道:原来萧明镜等的是他?! “太子殿下!”如月妖娆的行礼。 可是此时此刻,萧明慎哪有这份心思,去想去看什么风花雪月。刀子都架脖颈上了,再晚怕是要来不及的。 “本宫自己进去,你们在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亦不许出去!”萧明慎抬步就掀开了帘子,快速进了内阁。 瞧着萧明慎如此行色匆匆,如月不由轻叹,“这都快赶上半仙了,只是……”转而望了云砚一眼,“以后我这身价是不是得提高一些?毕竟,连太子都来看我了!” 云砚翻个白眼,“您可真能往自个脸上贴金!” “没办法,跟里头那位学的。论厚颜无耻,那才是天下第一!” 云砚狠狠瞪了她一眼,心头腹诽:没见识,这哪叫厚颜无耻?明明是筹谋在胸! 第072章 腹黑的温柔 “筹谋”这两个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更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得经年累月,得有足够的耐心,就像是狩猎的猎人,若无准备只会玩火自焚。 萧明慎没想到这个时候,萧明镜还有心思跑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当然,他也知道萧明镜并不是单纯的寻欢作乐。 夜王此人,看上去很温柔,心细如尘,可在萧明慎这个长兄看来,正是因为这份心细如尘,才让夜王看得比谁都清楚。 包括,朝中局势。 萧明镜得帝王恩宠,不只是因为这张脸,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思。 如同下棋之人,走一步看三步,跟他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因为他会帮你把一些琐事都处理妥当,你甚至无需开口。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萧明镜起身行礼。 “你如今都称我为殿下了,我若再不来,岂非连兄弟都没得做?”萧明慎落座,他其实也跟七皇子萧明略差不多,是来探口风的。 萧明镜虽然不掺合朝廷之事,可他懂得帝王的脾气,很多时候他的喜怒哀乐,会被人误当成是帝王的喜恶,是以出了事儿都开始找他的“麻烦”。 “皇兄说的哪里话,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便也忘了这不是外头,此处到 底也只有你我兄弟二人。”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拂过案头的白玉扇子,“皇兄怎么有空来了月居?” 换言之,望北河一事人人尽知,太子殿下应该忙于处理,不该在这风口浪尖跑到花楼里风花雪月。 “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是来找你的。”萧明慎直言不讳。 能这般言语,就说明萧明慎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皇兄……特意来找我?”萧明镜口吻讶异,面上仍是温润之色,“不知皇兄有何急事,竟是找到了月居来了?莫非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自然!”萧明慎抿唇,“你不涉朝堂之事,有些话同你说了也无妨。望北河一事原是我督管不力,以至于底下人贪墨,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但此事并非到此为止,还有后续!” “后续?”萧明镜倒吸一口冷气,转而摇头道,“我不明白皇兄此话的意思。” 萧明慎长叹,“你且听我说,此事已迫在眉睫,明日北定侯就会进城,到时候面君……所有的事情都将无可逆转。眼下,我也是没了法子!” “望北河决堤之后,北定侯府的人在河床的淤泥中挖出了镇河石,如此便也罢了,最可怕的是这镇河石上竟然镌刻着几个字,字字如血,字字诛心呢 !” 萧明镜极是好看的眉微微拧起,“古往今来,河床有镇河石并不稀奇,镇河石上约莫都刻着天地之数,多半是吉祥之言,皇兄为何谈之色变?莫非是这字……意指……” 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萧明慎,诧异低语,“意指皇兄您?” “你可知何为东主江山,乃顺承天?”萧明慎头疼欲裂,“我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终是抵不过这八个字来得狠辣。” 萧明镜眯了眯眸子,“东主江山?东宫太子?” 萧明慎点头,“乃顺承天出自易经,坤卦!” “玉坤宫?皇后娘娘!”萧明镜愕然,“如此一来,岂非会让父皇误以为你们想……” “多少神迹多少天意示警,有天外来石,也有镇河石作祟,祸连多少无辜,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萧明慎面如死灰,“此刻我已心乱如麻,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顿了顿,萧明慎将视线死死落在萧明镜的脸上,“老十四,你经常在宫里走动,且时常与父皇下棋品茶,当知晓父皇的秉性,你说父皇会相信吗?” “那就要看这镇河石是真是假,若然是假的,这做工到底有几分可信?”萧明镜模棱两可的应答,没有给萧明慎准确的答复。 萧明慎 仲怔,“你的意思是,这镇河石极有可能造假?” “天意不可违,可若不是天意呢?”萧明镜徐徐起身,微光里容色清浅而真挚,“皇兄怕是也想过这样的问题,眼下望北河一事,民愤四起,父皇对皇兄颇有异议。若是此刻,再来一块镇河石,将望北河一事同天意示警联系在一起,皇兄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 萧明慎面如死灰,胜算?能保全性命都是好的。 “父皇是帝王,古往今来无有不疑之帝,就算这镇河石是假,但父皇若是心里有了什么,恐怕……”萧明镜轻叹,“皇兄要早作准备啊!” “我自然知道,父皇多疑,可此番委实没了法子。”萧明慎扶着案头起身,站起来的时候不由的晃了晃身子。 见状,萧明镜忙不迭上前搀住他,“皇兄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若然如此,还是赶紧请太医出宫,进太子府看看!皇兄面色苍白,若是皇后娘娘见着,定是要心疼坏了!” “太医?”萧明慎眸色一沉,赫然盯着萧明镜看了良久,“你说……太医?” 萧明镜一脸迷茫,“皇兄这是怎么了?到底哪儿不舒服?要不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大夫,请皇兄稍待片刻!” “不!不用!”萧明慎 忽然拍了拍萧明镜的手,“为兄没什么事,就是怒急攻心一时心里憋得慌,待我回府再做打算。” “皇兄真的无恙吗?”萧明镜有些慌乱,关慰的望着慢慢站直的萧明慎,“要不……” 萧明慎摇摇头,幽然吐出一口气,“同你说几句,果然心里舒畅。十四,有时候我真的是羡慕你,虽然无缘朝堂,却从不会被这些朝政之事缠身,倒也落得自在逍遥。” “皇兄说笑了,诸多兄弟之中,当属十四最无用处。”萧明镜躬身行礼,“皇兄赶紧回府吧,早点找太医瞧瞧,有病可拖不得!” “好!”萧明慎抬步就走,撩门帘的手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他若有所思的回头,紧盯着萧明镜的脸。 “皇兄……还有什么吩咐吗?”萧明镜忙不迭问,毕恭毕敬之色浑然没有半分作假之意。 萧明慎眸色幽冷,“今日本宫同你说的话,还望十四能守口如瓶。” “十四发誓,绝不告知第三人知晓!”萧明镜俯首作揖。 “好!”萧明慎这才打了帘子离开。 萧明镜站在原地,烛光打在他脸上,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在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他似笑非笑的勾唇,低眉望着手中的白玉扇子,“甚好!” 第073章 把她藏起来 云砚自外头奉茶而入,“殿下,太子走了!” 萧明镜负手而立,岿然不动,似乎早就料到了如斯结果。 倒是如月干笑两声,瞧着萧明镜的心窝窝,“处处算计他人之人,小心把自个算丢了!算着算着,便会忘了自己的初衷!” 萧明镜也不瞧她,白玉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一下,唇角仍是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你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吗?” 如月哑然,瞬时失语。 待她回过神来,屋子里早已没了萧明镜的踪迹。 这厮一贯如此,将身边之人看得清清楚楚,做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瞧着是温吞,实则一针见血。他从不去做无用之事,但凡去做必定要有所斩获。 “还是这样清醒,始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月叹息着摇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替你觉得可悲!” 佛曰: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太子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玉坤宫。 不多时,消息借由高太医带出皇宫,转回太子府内。 白纸黑字,唯有一个字。 卸! “太子殿下?”天南蹙眉,“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卸?卸何物?” 萧明慎幽幽吐一口气,“置之死地而后生,眼下也唯有出此下策了!” 顿了顿,萧明慎倦怠的拂袖 ,“天南,准备文房四宝,磨墨!” “是!”天南行礼。 殿下,要写什么呢? 白纸铺开,墨香浓烈,笔尖沾上点墨,当下走笔游龙。 待写完了折子,萧明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小心的将折子叠好,“明日天一亮随早折递上。” “是!”天南毕恭毕敬的接过。 “将本宫病倒的消息传出去!”萧明慎眯起危险的眸,“记住,不是气急攻心,而是积劳成疾!眼下,本宫已经卧床不起,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明白吗?” 天南先是一愣,转而快速回过神来,“奴才明白!” 待天南离去,萧明慎眉心紧皱,看样子这一次真的只能搏一搏了。若是被北定侯和承乾宫姚氏占尽上风,他必定再无生路可寻。 眼下,只能先下手为强! 太子府的大门业已合上,太医高天牧拎着药箱,一袭便衣站在府门外的巷子里轻叹。 小徒弟咸蛋挠着头,“师父,您看什么呢?人都关门了,您打量着要当太子府的门神吗?我瞧着这门神可不好当,没听见如今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府早就没人敢登门了。” 高天牧扭头,凉飕飕的望着自家小徒弟,“没出息的东西,闭上你的狗嘴!” 咸蛋赶紧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从齿缝 里蹦出零碎的话来,“师父,这样可以了吗?” “滚蛋!”高天牧将药箱往他身上一丢,摔着大长袖就走了。 咸蛋撇撇嘴,“师父,您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 “闭嘴!” “师父师父,你真的生气了?” “闭嘴!” “师父……” “闭嘴!” “……” 太子病重的消息,天不亮便已经传遍了京城,传进了皇宫。 承乾宫内。 贵妃姚氏雍容华贵,端坐镜前。华贵的寝衣未褪,眉眼间却早已没了睡意刚醒时的慵懒,眸中极尽锐利之色,“这消息属实吗?” “说是高太医去的太子府,眼下正在派人求证。不过这消息既然能从太子府里出来,想必太子的确病得不轻,是以底下人都不敢瞒着。”宝儿压低了声音,仔细的为姚贵妃轻梳发髻。 但听得脚步声从外头急促而来,赵有才匆匆忙忙的行礼,“娘娘!” “说!”姚贵妃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即便是将将苏醒,也得保持最好的状态。这种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此才不会在皇帝跟前失了颜色。 “奴才已经派人询问过高太医,说是太子殿下是积劳成疾,眼下有些神志不清,今儿的祭祀大典约莫是无法出现了,此刻正在太子府里养病。” 赵有才弓着身,“娘娘,要不要派人去太子府瞧个究竟?” “本宫着什么急?”素手捻玉篦,轻柔的梳着自己垂落胸前的散发。见着赵有才仍弓着身不知该作何处置,姚贵妃轻哼两声,“蠢货,太子病重自然是皇上先急,本宫若是太着急,岂非司马昭之心?” 赵有才忙不迭行礼,“娘娘所言极是。” “且让吾儿警着心,皇上忙于祭祀大典,势必难以顾及太子之事,定然会派人前去太子府探视。切莫让人蒙混过关,到时候中了太子的奸计!”姚氏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有其道理。 没有手段和心计,何以高高在上? 宫内宫外已然热闹开来,杜青窈是被吵醒的。 因着是冬至,整个人都疲软无力,就像是去了骨头的蜗牛。可惜蜗牛尚且有壳支撑,她眼下连护身的壳都没有,若是一不小心闹出什么幺蛾子,她约莫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靠在床柱上,杜青窈面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攥着床褥,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怎么起来了?”方春瑶端着药进门,乍见杜青窈坐了起来,不由的面上一紧,慌忙放下汤药走到了床边坐下,“觉得怎样?” “好吵!”杜青窈冲着她笑,笑得有些无力。 方春瑶取了帕子轻轻擦着她额 头的汗,“你这厢病得重,睡了那么久才醒,雍王殿下那头来人了,叫我给打发了回去。你这副样子,去了也是过了病气给雍王,无益于雍王殿下的病体安泰,所以刘妃娘娘体恤,倒也没有同你计较,你且安心休养便是!” 说着,方春瑶端起汤药,“这是太医院开的药,同你自个的药不一样,你放心吃。” 杜青窈点点头,喝完药便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过了今日便算完事,你再忍忍!”方春瑶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喝了药便也能放心,“今儿事忙,我不能陪着坐着。待会我给你放点吃的在枕边,你饿了就自己吃点,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好!”杜青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方春瑶将她放倒,这才压着脚步声离开房间。 合上房门的时候,监工嬷嬷已经在外头等着,“如何?” “今日是最难熬的,过了便也罢了!”方春瑶叹息,“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守好她!北定侯家的已经入了宫,若是听了谣言而肆意妄为,那才是真的要命!” 监工嬷嬷点头,“权当是……藏起来!” 方春瑶眸中微冽,“北定侯府各个都是拧脾气,只怕没那么容易!” 一声炮竹炸响,宫里算是彻底的热闹开了。 第074章 就算杀了李辛夜又如何? 帝王祭祀,乃是一年中大事。 然则一大早的,万千里却将太子萧明慎的折子递到了皇帝的手里,让皇帝的脸瞬时晦气满满,当场摔了手中的折子,“不成器的废物!” “皇上,若非太医院来报,太子殿下病重,奴才也不敢扰了皇上祭祀之清心!”万千里行礼,“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喘着气,“病了?病重?!” 乍听得儿子病重,当爹的心里也是有些隐忧,但儿子多了难免不上心,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个不成器的,坐上了太子之位,却无太子之能,更无太子之德。 “太医院是这样回禀的,说是昨儿连夜传召太医,如今业已病得神志不清,是以这份折子还是在殿下晕厥之前亲笔所写。”万千里将折子捡回来,毕恭毕敬的举过头顶。 “神志不清?”帝王蹙眉,“太医到底怎么说?” “太医是说太子殿下乃是积劳成疾之症,所以这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痊愈,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万千里低低的应声,伸了胳膊托着帝王徐徐往外走,“皇上,太子殿下来不了,那这祭祀一事……” 帝王冷笑,“朕的儿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人!来不了便来不了,待祭祀结束,让老三和老七同行 去太子府一趟,兄弟之间也该好生照应。” “是!”万千里应声。 祭祀一事不敢耽搁,宫内上下都在为祭祀忙碌。 帝王与皇后进入太庙,所有的嫔妃乃至于诸皇子都在太庙外头跪行大礼。 有那么一瞬,贵妃姚氏是咬牙切齿的。皇后始终是皇后,名门闺秀,端庄得体。可这些品质不只是皇后才有,她们姚氏一族也有,她姚雅致哪里输给那个老珠黄的皇后? 可宫规在跟前摆着呢! 皇后就是皇后,母仪天下只一人! 祭祀之事礼仪繁冗,桩桩件件都必须允合祖宗规矩,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否则便是祖宗以及祖宗规矩的不敬。 帝王在太庙内与皇后一道,对着祖宗神祠规行矩步,恭敬行礼,太庙外的妃嫔乃至于皇子要么跪得膝盖酸麻疼痛,要么站得腿软无力,委实磨人得很! 祭祀大礼一直在进行着,不过外臣只能在宫道上候着,而公主因着是嫁给外臣,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不能踏入太庙,自然也在外头等着。 “人在哪?”萧明颖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可是入宫了?” “在御花园里!”藤萝轻笑,“公主,您这是要作甚?” “这段日子太无聊,总归要寻点事儿做。”萧明颖负 手而行,“既然这宫里没什么可玩的,那本宫就去玩人!宫里那么多奴才一个个都是奴相十足,没有半分聪慧机灵,唯有那个死丫头还算有点灵气!” 藤萝一怔,“公主是说……李辛夜?” “可不就是她咯!”萧明颖面色微沉,“本宫觉得有些奇怪,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三哥说她能攀上承乾宫,又牵着云福殿的雍王,显然是个有心思的女子。可这段时日竟是不见人影,云福殿那头还说病了……” “公主不信?”藤萝蹙眉。 萧明颖倒也没应声,信不信的,得眼见为实。 想来,某人也是如此。 御花园高高的假山亭子里,有美娇娥,倩影如娑。 “黎阳郡主!”萧明颖一声喊。 女子悠悠转身,吊梢眉下杏眼如刃,鼻尖精致而小巧,薄唇微抿尽显冷肃之色。她便是北定侯的幺女,皇上亲封黎阳郡主——沈元尔,身份尊贵,从小娇生惯养。 “舒玉公主?”沈元尔负手而立。 黎阳郡主出身行伍世家,父亲是北定侯沈奎。想当年沈奎南征北战,北定疆土,这才有了北定侯的荣耀尊位。而黎阳郡主又是北定侯的掌珠,惯来横行无忌,是以入了宫亦是谁都不放眼里,嚣张跋扈至极。 因着家族的 功勋,顾及北定侯的颜面,皇帝也不会多说什么,横竖北定侯入京也不过一段时日,并不会留在京城太久,宫中所有人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黎阳郡主是在等人吗?等十四?”萧明颖坐定,“他还在太庙里,暂时出不来,你可有得等咯!” “关你何事?”沈元尔冷笑,“舒玉公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谁都知道,她黎阳郡主一直跟着夜王萧明镜跑,如今她在这御花园里待着,自然是为了等萧明镜。可舒玉公主今儿却是话外有意,沈元尔的心里自然不好受。 “我最不喜欢有人话外有话。”沈元尔冷然,“你有话就说,少拐弯抹角的!” 舒玉公主萧明颖,是个惹事不怕事儿大的人,此刻更是好整以暇翘着二郎腿,“宫里那么多流言蜚语,难道你一句都没听见?” “听见又如何?谁敢沾染夜王之事,我就让谁死无全尸!”沈元尔轻哼,倒是自信满满,“哼,虽然我不常驻京城,但是……是迟早的事!这次我随我爹入京,为的便是此事。” 萧明颖仲怔,“你……真的决定了?” “这种事用得着决定吗?只要长了眼睛都该明白我的心意!”沈元尔深吸一口气,“那个贱人在哪?” “你以为这一次还 能跟上次灵玉之事相提并论?”萧明颖笑得凉凉的,“黎阳郡主,你未免太小看这小奴才了,本宫可是实打实的见识过她的厉害,也难怪夜王殿下会对她上心。” “心?”沈元尔的面色全变了,只是脸上的冷笑依旧,“夜王的心只能留在我的身上,那些个贱人有什么资格痴心妄想?既然夜王此刻在太庙,那么我便亲自去看看,贱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迷得夜王团团转?” 萧明颖想着,司礼监那帮阉人在宫里是肆意妄为,横行无忌,眼下也让司礼监吃点瘪。 尤其是,万千里! “香坊,李辛夜!”萧明颖半倚着栏杆笑道,“司礼监的香坊,郡主敢不敢去呢?” “哼,走着瞧!”这宫里还没有沈元尔不敢去的地方,也没有敢拦她黎阳郡主之人。 就算杀了那个叫李辛夜的贱人又如何? 宫中奴才命如草芥,即便到了皇上跟前,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公主,香坊毕竟是司礼监的地方,若是郡主闹出什么事儿,万一抖出公主您……”藤萝担虑。 萧明颖悠闲自得,“让她闹去,北定侯府的要面子,断然不会承认受人挑唆去香坊寻衅滋事。好好看戏吧,这一次,本宫倒要看看万千里和老十四要如何收场?” 第075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黎阳郡主自然是无人敢拦,不过香坊隶属于司礼监,自然也不是谁都能肆意妄为的。 宫道尽处,杜幺歌安安静静的站着,今晚宫宴她是作为臣女入宫的。 虽然臣女位居臣妇之后,但到底也是入宫机会。官宦女子皆以入宫为耀,毕竟只有入宫才能更接近天家富贵,才能得天家富贵。 “那是什么人?竟是这般的猖狂,在宫中亦无有半分礼数。”荷语嘀咕。 “能在宫中如斯坦率耿直,不畏他人颜色,不惧天家威严,你道还能有谁?”杜幺歌轻叹。 可不就是北定侯府那位小郡主吗?! 荷语愣了一下,“小姐是说……” 杜幺歌点点头,“身处宫中,言多必失,你且管住自个的舌头,切莫再胡说。” “是!”荷语面色微白,她自是听过这位黎阳郡主的厉害,晓得若是得罪了黎阳郡主会有什么下场。 “只是,这方向是去哪?”杜幺歌顾自呢喃,眸色微沉,“莫不是……” 荷语咽了咽口水,“小姐,咱们别多管闲事,老爷夫人交代过,切莫在宫中随意走动,待太庙那头结束就得去颐和宫。宫宴才是大事,若是耽搁了,咱们吃罪不起。” “我知道!”杜幺歌若有所思的垂 下眉眼,“荷语!” 荷语上前,杜幺歌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两句。 “小姐,可行吗?”荷语愕然,略显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小姐。 “去吧!”杜幺歌浅浅的笑着,明媚的眼底透着温暖之色,“我会照顾好自己,稍瞬便回!” 荷语踌躇,“万一有什么事,奴才……” “走吧!”杜幺歌不容分说往前走。 荷语深吸一口气,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牡丹园内。 喧闹不休。 方春瑶与监工嬷嬷对视一眼,“没想到,还是杀来了!” “我先去应付,你看着办!”监工嬷嬷黑着脸往外走。 方春瑶想了想,快速转回杜青窈的房间。 “怎么了?”杜青窈低低的咳嗽两声,无力的靠在床柱处休息。好在冷汗已经停止,待身上热度退下,便什么事都没了。 “别问了,先去后院躲躲!”方春瑶取了外衣为她披上,仔细的将她搀起,“走!” “躲谁?”杜青窈问。 方春瑶自知瞒不过,“黎阳郡主。” “北定侯府?”黎阳郡主之名,还真是略有耳闻。 若说早前不知,但萧明镜纠缠她之后,她便已经听过了无数次。虽然她一次都没放心 上,却没想到今儿从方春瑶的嘴里说出来。 “黎阳郡主喜欢夜王殿下,此事宫中人人尽知。我虽知此事并非你本意,可黎阳郡主不会同你讲道理,她手中的剑也不会同你心软。”方春瑶搀着她往后门去,脚下有些匆忙。 杜青窈也听到了喧闹声,看样子是杀进来了? “呵……”她低头一笑。 “笑什么?”方春瑶轻叹,“你真是一点都不着急,是真不知道黎阳郡主是什么人吧?宫里人人惧怕,比之舒玉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凭夜王殿下同你纠缠的事实,她便能一剑捅了你。” 杜青窈扶着栏杆回头望,“她若有心杀我,你觉得我一个奴才,能躲到几时?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蠢话!”方春瑶探了探她的额头,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倒是比之前中气十足,想着她应该是有些好转了,“北定侯府的人,不会在京城待太久,所以只要躲过一时,你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杜青窈冷笑,“根源不在我这儿,我躲亦无用。” “无用也要躲!”说话间,方春瑶已经搀着她走出了后门,“现在后门靠着,等人走了我再来接你!” “好!”杜青窈自知此时此刻身子不适,理该识时务,不该自寻 死路。 后门合上,杜青窈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冷眼环顾四周。宫中如今正在行祭祀大典,是以上至妃嫔下至皇子,都在太庙那头,所以…… 杜青窈一咬牙,横竖都是死,兴许搏一搏也是好的。 她这一生处处都在拿性命作堵住,何妨再赌这一次! 香坊内闹得厉害,沈元尔冷眼望着挡在跟前的监工嬷嬷,“李辛夜在哪?” 开口便问李辛夜,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监工嬷嬷心知肚明,不过她推想此刻方春瑶肯定已经把人送走了,就算黎阳郡主翻遍整个香坊也不会找到人。 “回郡主的话,李辛夜这几日身子不适,想来这会还在房间里休息。”监工嬷嬷瞧了一眼身边的小奴才,“带郡主去!” “是!”小奴才一行礼,紧赶着就带了黎阳郡主过去。 房间里早就空无一人,饶是黎阳郡主又能如何? 临了,还不是满宫找人。 可皇宫那么大,上哪找李辛夜? 若是因为一个奴才闹得满宫不宁,怕是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理。 骤见得方春瑶独自一人归来,监工嬷嬷的脸色全变了,“人呢?郡主已经走了,怎么还不带回来?如今在外头闲逛,不是羊入虎口吗?若是被 郡主撞见,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方春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你以为我想?人丢了!” “什么?!”监工嬷嬷骇然,瞬时捏紧了手中的鞭子,“这丫头惯来是个心思齐全的,怎么此番竟是这么不懂事?” 顿了顿,监工嬷嬷又问,“你可告知她黎阳郡主之事?” “说了!”方春瑶道,“便是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我将黎阳郡主与夜王之事说得清楚明白,原以为她能因此忌惮,谁晓得……谁晓得她还有旁的心思。眼下,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别说了,赶紧去找!”监工嬷嬷面色铁青,“我在香坊里等你消息,若是她回来,我必第一时间控制住她。若是你在外头找着她,第一时间把她给我打晕了带回来,省得再生事端!” “放心!”方春瑶转身就走,“找不到她,我亦性命难保!” 说着,紧赶着离开香坊。 可皇宫那么大,上哪儿找人? 杜幺歌微叹一口气,她是看着黎阳郡主气急败坏的走出香坊,又看着香坊里的人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心里隐约猜到了些许。 看样子郡主没找到人,人不在香坊! 杜幺歌极是好看的眉微微拧起,人在哪呢? 难道…… 第076章 朕恨她 九曲桥尽头,杜青窈吃力的扶着柱子,低低的咳嗽两声。眼下所有人都在太庙那头候着,等着伺候主子们,这边风大,偶有臣妇过来赏景,也只是小站便走,倒也不会过久停留。 进了上风阁,杜青窈才算缓了一口气。 隔着大老远,顺着风声,能听到那些嘈杂的响声,应是黎阳郡主领着人过来了。 约莫觉得这是在宫里,黎阳郡主所带之人并不多,算上贴身婢女洛莲也不过五个奴才。 “五个?”杜青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物件,颜色稍稍偏向粉白,“便宜你们了,且拿你们试药!” 她将这东西擦在了门缝上,转而快速躲在了上风阁的桌子底下。 桌布垂落的那一瞬,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祭祀大典终于结束,热闹从太庙转移回了大内正中,妃嫔们多数觉得疲累,皇子们亦是站得乏了,便各回各院暂且歇息,待黄昏日落再前往颐和宫赴宴。 不过皇帝的脸色却不太好,玄武像被抬入了元清宫,就搁在静心殿的院子里。 “皇上!”定北侯沈奎毕恭毕敬的行礼,“这块镇河石便是从望北河的河床淤泥中所 起,臣不敢擅专定夺,请皇上验看!” 玄武像,龟蛇同体,立碑于龟身,镌字清晰。 所谓镇河石,乃是老百姓用以镇河妖的,意蕴风调雨顺。 但是此时此刻,这镇河石却成了一句箴言,弄不好,将会变成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 “东主江山,乃顺承天!”皇帝是亲眼看到了这八个字,真是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东……指的大概就是东宫吧! 这八个字的意思便是,东宫太子即将主宰江山,乃是顺承天意之兆。 “皇上,臣乃是行伍出身,不会咬文嚼字,所以不懂其中关窍。未免耽误国事,便紧赶着送了此物入京,请皇上顶多!”沈奎生得五大三粗,说话中气十足。 他往御前这么一站,稍显单薄之人都不敢近身。 许是杀戮太重,眉眼间自带一股狠戾之色,叫人不敢直视。 “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皇帝絮絮叨叨几句,面色愈发难看,“朕的儿子担此殊荣,到底是朕的幸事还是国之祸事?” 万千里忙不迭跪地,“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 ”帝王浑身轻颤,指着玄武像冷笑,“如今都要东主江山了,朕还是哪门子的万岁?” 扑通扑通一阵响,奴才们悉数跪地,黑压压的一片人,高声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息怒!” 息怒是不可能了,火上浇油倒是有的。 “皇上!”沈奎是个武夫,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臣已经下令,严禁泄露此事,请皇上放心!” 皇帝正要开口,却见着自己的侍卫军统领殷盛神色慌张的进门。 殷盛行礼,“皇上!” 可这么多人在,殷盛也不敢多言,但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太多,只得压低声音,“皇上,温氏族谱现世。” 话音刚落,皇帝的脸上瞬时神情诡异,“你、你说什么?” “温氏……族谱。”殷盛躬身,再也不敢抬头。 “好!好啊!真是阴魂不散!”皇帝忽然疯了似的拔出殷盛的剑,狠狠砍向玄武像,“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怦然巨响,四下赫然万籁俱寂。 “皇上息怒!”万千里慌忙道,“皇上息怒!” 皇帝喘着粗气,冷笑了两声之后,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地。就像是所有的气力都在瞬间抽离 ,帝王竟有些眸色通红。他身子轻颤,走路都带着几分踉跄,若不是万千里搀得及时,此刻定已摔得不轻。 “皇上,您慢着点!”万千里自是精心照料。 静心殿的殿门合上,外头不知内里事。 唯有万千里知道,帝王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温氏族谱?! “朕原以为此事再也无人提及,为何……为何到了现在,还要出现在朕的跟前?朕不想听,不想看,更不想见到她!朕……朕恨她!恨!”皇帝有些语无伦次。 “皇上,歇一歇吧,您是太累了!”万千里搀着帝王靠在软榻上,转身便取了密柜中的锦盒,从内里掏出一粒丹药,“皇上,吃颗丹丸吧!” 帝王张了嘴,吞了丹丸又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胡话,“为什么?为什么又要回来了?朕已经放过她了,为什么她还不肯罢休,为什么?为什么?” 万千里微微站直了身子,看着帝王渐渐的沉睡,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于无形之中。 眯了眯眸子,万千里回眸望着紧闭的殿门,眼睛里唯有冷戾之色。 帝王业已沉睡,万千里压着脚步声走出了寝殿。 殷盛快速迎将上来,“皇上如何?” “吃了药,睡着了。”万千里幽然轻叹,与殷盛抬步走在回廊里,“此番皇上受了刺激,怕是这几日心情反复,咱们在御前当差,理该仔细一些。” “我知道。”殷盛眸色微沉,“委实没想到,温氏后人竟还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的又何止是温氏一族!”万千里驻足,站在回廊尽处望着院子里的玄武像,“瞧见没有,风雨将至,天下将乱!” 殷盛点头,“北定侯,心思不纯!” “心思不纯也不是一日两日,左不过一介匹夫断然想不了这么周全。连带着东宫和玉坤宫一道被牵连,岂是莽夫所为?”万千里扬唇轻笑,笑得何其冷蔑,“看着吧,定然还有后文。”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太子殿下……”殷盛终究只是个臣子,这些事只能言尽于此,岂敢置喙。 万千里绯衣玉带,指尖慢悠悠的转着扳指。且看这万里河山风景秀丽,人人心向往之,却不知风雨将至,终将永无宁日。 “督主!”孙亮急急忙忙的赶来,旋即冲着万千里行礼,“督主,黎阳郡主出事了!” 黎阳郡主?! “糟了!”万千里面色骤变,拂袖间疾步而去。 第077章 青窈,是你吗?我是幺歌! 黎阳郡主出事的消息,在宫里快速蔓延开来。今儿本就是祭祀大典,原就是人多眼杂,是以这会看热闹的人悉数涌向了上风阁。 “看见了吗?郡主就跟疯了似的,太可怕了!” “难道说,郡主得了失心疯?” “谁知道呢?太医已经率先赶过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救!” 沈奎先一步赶到,自己的掌珠出了事,他这个当爹的岂能置之不理,当然是第一时间去一看究竟。这不看倒也罢了,一看真真是吓个半死。 黎阳郡主衣衫不整的跟一帮奴才嬉笑怒骂,眉眼间桃花尽数绽放,妖娆的跳起舞来。上风阁大门敞开,一帮子奴才跟主子厮混,全然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如斯疯癫,真当是失心疯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沈奎一声吼。 沈元尔媚眼如丝,双颊绯红,“爹,你来了?一起跳舞啊!” “跳什么舞?”沈奎觉得老脸没地方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纵横沙场这么多年,还从未这般没脸面,“元儿,你发什么疯?” “爹,好好玩……爹……” 沈奎的手高高举起,他要打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在此时此刻疯癫无状 ,让他颜面尽失,到时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侯爷!”万千里一声喊,沈奎的手僵在半空。 太医高天牧和葛其温快速上前行礼,“侯爷,郡主这般怕是失了心性,让下官等好生查看,免得误了郡主的病情。” “失了心性?”沈奎仲怔。 万千里手一挥,葛其温当下让人将沈元尔推进了上风阁。 见状,沈奎急忙进门,他倒要看看,自己的女儿为何会突然失了心性。 高天牧查看了上风阁内的一切摆设,转而望着为郡主诊脉的葛其温,“葛太医,如何?” “好生奇怪!”葛其温摸着胡子,眉心皱成川字,“郡主脉象虽有些紊乱,但不足以心性失常,老夫行医数十年还真没见过此等怪异的脉象。” “是吗?”高天牧坐定。 奴才们死死摁住黎阳郡主,否则这会郡主又该翩翩起舞了。 指尖搭上腕脉,高天牧眯了眯眼眸。 耳畔是沈奎的怒喝,“你们这帮废物,庸医!若是治不好我的女儿,我就扒了你们的皮,让你们都给我女儿陪葬!” “别吵!”高天牧面色微青,“是木香子。” “什么?”葛其温仲怔,“你说……木香子?” “木香子是什么?”沈奎仲怔,“何为木香子?” 一旁的万千里倒是释然,“所谓木香子乃是江湖奇珍,这东西很是诡异,若是沾上了五行之物,会扰乱人的神志。此物非毒非药而且把玩的时效有限,以清水便能化之,是个有趣之物但不伤人!” 说着,万千里瞧了一眼身边的孙亮。 孙亮会意,快速取了清水回来。 “宫里,为何会有这东西?”沈奎怒斥。 万千里躬身,“请侯爷放心,玄铁卫一定可以给侯爷一个交代!” 沈奎的面色微恙,提起玄铁卫,天下人谁不是谈虎色变?那是皇上亲自督选,直隶司礼监万千里手底下的一支精锐鹰犬。 说白了,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杀人工具。 但凡心里有亏,都不愿沾染玄铁卫。 喝了清水,沈元尔便清醒了不少,只是方才一通折腾,身子早已疲乏虚弱。 “人已经醒了,那便是最好不过。”万千里拂袖离开,只是到了没人之处,脸上的浅笑旋即垮塌下来,成了森冷之色。 此刻帝王还在沉睡,他先行回了司礼监。 南无殿的大门旋即关闭,长夜翩然落下,“督主!” “ 都是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生疑,一旦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谁都保不住她。”绯衣玉带,大权在握又如何? 万千里重重的合上眉眼,负手而立之时,往事如烟终是不敢触碰。 “木香子……”长夜有些犹豫。 万千里睁开眼,“那不过是她随手捻的玩物,世间除了她还有谁能精通此术?” 长夜点点头,“督主,宜州那边闲杂人诸多,李家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眼下不知所踪。” “什么?”万千里陡然凝眉,“若是落在谁的手里……” “咱们的人,还在找!不过宜州那么大,若真的有心藏起,委实不好找。”长夜行礼,“属下办事不利,请督主责罚!” 万千里抬手,示意长夜莫要做声。 “让本座好好想一想。”万千里缓步拾阶而上,他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倦怠的靠在软榻上,神思羸弱。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直到宫宴之前,南无殿的大门都没有再打开过。 因着宫宴之前,黎阳郡主沈元尔闹了一场笑话,宫里愈发的热闹。 杜青窈双手环胸靠在廊柱处,冷眼看尽一切,所谓的木香子不过是娘亲教 她的小玩意,小时候经常拿来捉弄人、吓唬人,没想到在这宫里也管用。 看看那黎阳郡主,此前还嚣张跋扈,却被小小木香子,弄得失了心性,在众人面前如此滑稽可笑,想来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个污点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杜青窈自语,“此番算是给你的惩戒,若有下次,我定不会再手下留情。” “辛夜!”方春瑶疾呼,面色青白的拽住她胳膊,“原来你在这儿,真当吓死我了!好端端的,你跑外头吹风作甚,身子还未痊愈,怎么半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 说到底,方春瑶并不是真的担心杜青窈的身子,而是因为此处距离颐和宫最近,若是被人看到或者被郡主撞见,定是要出人命的。 “赶紧回去!”方春瑶拉着杜青窈离开。 哪知刚走疾步,便听得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轻唤,“青窈?!” 心,忽然一窒。 杜青窈只觉得有东西猛地砸在心口上,瞬时疼得浑身痉挛,连脚下都跟着剧颤起来。她想迈开步子,谁知腿肚子如同灌铅一般沉重无比,每走一步都格外艰辛。 杜幺歌站在她身后,温柔浅笑,“青窈,是你吗?我是幺歌!我是幺儿啊!” 第078章 心在这里,我予你可好? 方春瑶原就拽着杜青窈,是以杜青窈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头发丝的颤抖,方春瑶都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杜青窈,面上的白不是病中的白,是那种惊惧与惶然并存,却又极力镇定的孱弱。 “幺儿?”方春瑶转身,眉心蹙起,“这位小主是在喊谁?奴才不叫青窈,奴才是香坊的方春瑶,不知小主是哪家的,若是入宫赴宴寻不着地方,奴才倒是可以给小主指路。” 杜幺歌的视线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杜青窈身上,“青窈……” 杜青窈终是转了身,面上一扫此前的惶然,坦荡而苍白,就像是全然不认识眼前之人,“奴才李辛夜,不知小主是在找人还是在找路?” “你真的不是我姐姐吗?”杜幺歌面色凄然的上前,缓步走到了杜青窈的跟前。 杜青窈环顾四周,诧异的自指,“您是说……奴才吗?” “二姐姐,此处除了你还有旁人叫青窈吗?青窈,杜青窈!”杜幺歌敛了眉眼,这副楚楚可怜之态,哪家男人见了不得心疼? “这位小主怕是认错人了!”方春瑶行礼,“她叫李辛夜,不是什么杜青窈。小主若是没什么吩咐,奴才等告退,前方左拐再一直走,过几个宫道口便能看见颐和宫! ” 语罢,方春瑶领着杜青窈就走。 “你果真不是二姐姐吗?”杜幺歌似是急了,“既你不是二姐姐,你……你能否留下来陪我说说话,这宫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委实寻不着人可打发闲暇。” 方春瑶蹙眉,“这倒是奇怪,您身边不是杵着一根木桩子,怎么还要寻宫里的奴才说说话?小主您是不知道,宫里的奴才各司其职,若是耽误自己的事儿,是要受罚的。小主您这是要折腾咱们?”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这位李宫人同我二姐姐很是相似,二姐姐丢了很久,我始终遍寻不着,心头委实想念,所以想……” 还不待杜幺歌说完,杜青窈业已行礼,“那便祝小主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姐姐,奴才还有自己的事儿没做完,若是耽搁了,少不得要挨骂挨罚,还望小主恕罪!” 杜幺歌没有吭声,只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看二人的脚步倒也不像是落荒而逃,虽然走得快,但……很是从容,不像是装模作样。 “小姐,真当是一模一样,为何您要放她们走?”荷语诧异。 “我让你做的事儿,都做好了吧?”杜幺歌略显怅然的坐在栏杆处,半倚着栏杆,遥望着杜青窈消失的方向。 荷语颔 首,“是!” “那便罢了!”杜幺歌敛了眸色,“她说不是,便当她不是。” “可是大小姐说……”荷语有些犹豫,“也不知是不是分量不够重,司礼监那头竟也没有半分怀疑。且看方才那宫人,好似铁定要护着,连半分质疑都不允。” 杜幺歌颔首,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揉着眉心,“是不允还是心虚,又有几人知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但多半是形似而神不似。” 眼前的李辛夜,亦是如此,看似一模一样实则带着些许不一样的感觉。从前的杜青窈,哪里会如此的安分,骨子里的倔强即便历经千万年,应该也不会被消磨才对。 “那她到底是不是呢?”荷语不解。 杜幺歌没有吭声,是不是这个问题其实压根没那么重要,杜家所在乎的也不是杜青窈的命,否则岂会让她长大,活至今时今日。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的大概就是今日。 杜青窈觉得自己今儿真是撞了邪,此前有黎阳郡主纠缠不休,后有杜幺歌指认,虽然杜幺歌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继续纠缠,但她总觉得把自己暴露了。 至少,方春瑶的心里应该已经有所怀疑。 一声叹,她冷眼看着杵在假山 边上,含笑望着自己的夜王萧明镜。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你……”方春瑶有些犹豫,夜王毕竟是主子,她到底也只是个奴才,不能明目张胆的护着杜青窈。 “你先回去吧!”杜青窈不愿连累方春瑶,也免得再惹夜王那尊佛生气,到时候又把自个推到风口浪尖。 方春瑶心想,既然是夜王在,想必不会让黎阳郡主等人伤害她。 四下无人,杜青窈冷眼看着缓步走到自己跟前的萧明镜,“殿下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又是否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为她人带来的无妄之灾?” “本王自然晓得,但只要你点头,本王便可保你周全。李宫人,可愿答应?”萧明镜温柔浅笑,颀长的身影将她彻底笼在自己的阴翳之下。 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脚下的影子,那种融为一体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就好像,她已经分属于他,已然是他的一部分。 “殿下随口一说,便能要了奴才的性命。”杜青窈行礼,“奴才福薄,若殿下能高抬贵手,放奴才一条生路,奴才定会感激不尽,谢殿下不杀之恩!” 萧明镜微微俯下身子,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瘆人的凉,猛地攫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双 眸,“在你眼里,本王是毒蛇猛兽?李辛夜,你看着我,难道真的没有半分感觉?” “若说没有,殿下能放过奴才吗?”杜青窈问。 萧明镜神色复杂的望着她,未有言语。 “殿下,奴才只想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不想招惹任何人,更不想被人误以为是攀龙附凤之人,请殿下明察,也请殿下放过奴才吧!”她退开一步,跪地磕头行礼,“殿下……” 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眉眼温润的少年人带着难掩的怅然。折扇轻轻叩在杜青窈的脑门上,萧明镜轻叹,“冥顽不灵!” “殿下权且当奴才是夏虫不可语冰,放了奴才吧!”杜青窈敛尽眸中月华。 “你若要做夏虫,我便做你的烈日;你若想知那寒霜冬雪,我愿陪你历经寒暑。”萧明镜握住她的手,不管不顾的将她的掌心摁在自己的心口。 稳健的心跳,惊得杜青窈的面色全变了,“殿下这是作甚?” “可有感觉?”他问,“心在这里,触手可及。我予你,可好?” 杜青窈僵在原地,愣是没能回过神来,四目相对,心口处似有虫子啃噬,快速传出轻微的疼麻。 身后,骤然传来厉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第079章 若无相欠,如何相连? 这个时辰,颐和宫的宫宴亦将开始,谁能想到黎阳郡主这会还能出现在此处。 沈元尔这一声吼,险些吓掉杜青窈半条命,倒不是因为黎阳郡主的身份,只是这吼声委实突兀而尖锐,生生叫人吓出心梗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元尔如同饿狼扑食一般,直冲着杜青窈而来。 然则下一刻,却被萧明镜生生拦下。 “镜哥哥为何拦着我?”沈元尔咬牙切齿,“这贱婢竟敢勾引主子,委实该死,我替镜哥哥处置了她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萧明镜负手而立,却也不看她,而是半侧了身子回看一脸怨怼的杜青窈,“哪知眼睛看见她勾引本王?” 话虽这样说,可这人的眼神却有些不太对。 杜青窈翻白眼,警告他莫要欺人太甚。他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就像是要验证那一句“勾引”到底是否有几分真实? “镜哥哥!”沈元尔显然是急了,“你为何要护着她?不过是个贱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诚然是该死!” 萧明镜倒是不着急,听得这话也不过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转而站在了杜青窈的身边,眼睛里的温和只在杜青窈一人身上绽放,“她是否该死,谁说了都不算!” “宫宴即将开始,请殿下和郡主移步,奴才告退!”杜 青窈行礼,这个时候再不走,到时候点了炮可就要炸得粉身碎骨了。 “怎么,心虚了?”沈元尔箭步冲上去,几欲抓住杜青窈的手腕。 然则却被萧明镜抢先一步,他就像是护犊的老母鸡,快速将小女人藏在了身后,音色沉沉如暮鼓,“郡主想干什么?” 沈元尔扑了空,心头恨得切齿,“你一定要护着她吗?” “本王有说过要放手吗?”萧明镜言简意赅,“郡主请自重。” “自重?”沈元尔没想到萧明镜竟会说出这般话,早些即便他没有反应,却也不至于说重话,可如今为了一个奴才,竟然让她自重? 这让一惯骄纵,被人捧在掌心里的黎阳郡主如何能忍得住? “我们走!”萧明镜拽着杜青窈便想离开。 但听得轻微的铁刃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道寒光掠过。 杜青窈被光亮闪了眼,还不待她反应,身上颓然被温暖包围。有温热的东西突然间流到了她的脖颈处,带着浓郁的腥味,肆意浸染着她的衣襟。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脑子里一片空白。 近在咫尺的容脸,俊彦带着轻笑,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与柔软。一点点渗进她的眼睛里,熨烫她的肌肤,隔着衣衫却能传递清晰的体温胶着。 她张了张,所有的声音都卡 在嗓子里,始终无法匍出嗓子眼。 萧明镜…… 鲜血从萧明镜的肩头涌出,沿着剑尖一点一滴的坠落,在她的脖颈处汇合成河。 “没伤着你吧?”他哑着嗓子,极是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温热的呼吸混合着周身的血腥味,占据了她所有的空气,成了她胸腔里的那一口气。 这股气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了。 “镜哥哥!” “殿下!” 云砚疯似的冲过来,“来人……” 萧明镜趁机抱紧了她,力道微微加重,似要将她彻底揉碎在怀中,与自己的鲜血融为一处,“终于不被拒绝,可以不违背你的意愿而紧紧的拥抱你!” “你是不是傻子?”杜青窈慌了,“你是不是傻子?” 她连问两句,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慌什么。 乍见这满眼的红,杜青窈双手发颤,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快速捂住他鲜血直流的伤口,“你怎么样?你傻不傻?我……我不需要!” “甚好!”他的掌心贴在她满是鲜血的手背上,两个人的双手交叠在他的伤口处。 萧明镜,依旧温润如玉,笑靥温柔。 “太医,快叫太医!”沈元尔面色全变了,手中的软剑早已落地。 宫中原就不能携带器械,因着是黎阳郡主所 以格外优待,谁都知道黎阳郡主腰间藏着一柄软剑,却没想到今儿竟敢在宫里行凶伤了夜王萧明镜,是以皇帝定然不会轻纵。 云砚面色煞白,“殿下?” “慌什么?”萧明镜松开杜青窈,“先回去之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今日之事我自会处置。”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压着嗓子伏在她耳边说的,好似只愿说给她一人听见。 临了,萧明镜望她轻笑,勾唇且带揶揄之色,“怎么,如此便心动了?” 杜青窈这才回过神来,当下抽回摁在他伤处的手。满手的血色比之天边的晚霞,夜里的烟火更加绚丽,如此的耀眼夺目。 她定定的望着掌心的血,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傻了?”磁重温厚之音透着笑。 杜青窈赫然垂下胳膊,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 “李辛夜……” 沈元尔正欲去追,然则萧明镜业已抬起胳膊,拦了她的去路。 “镜……” “郡主还是同众人一般,尊本王一声殿下为好。”萧明镜音色沉冷,面上的笑早已消弭无踪。他慢悠悠的侧了脸看她,俊彦非常的容色,透着冷戾寒气,宛若阎王殿前冷面神,无有半分情绪波动。 沈元尔绷紧了身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萧明镜,视线从他的脸上挪下, 终是停在他鲜血淋漓的肩头,“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这一剑权当是还了郡主一份情,此后两不相干!”他言简意赅,徐徐放下胳膊,任由鲜血沿着袖子彻底晕染开来,沿着指尖一点一滴的坠落于地。 “镜哥哥!”沈元尔摇头,红着眼直跺脚,“你知道的,我……我就算是杀了我自己,我都不会想要伤你分毫!” “现在还不走,待会父皇跟前,你知道如何解释吗?”萧明镜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睨她,不带一丝情愫。 沈元尔面色发白,“我……我……” “还不滚?”萧明镜慢悠悠的抬起满是鲜血的手,“郡主,好自为之!” 洛莲忙不迭拽住沈元尔,“郡主快走吧,待会人来了,皇上一旦怪罪下来,刺伤皇子之罪恐怕会祸连整个侯府!郡主,快走吧!” 沈元尔也慌了,任由洛莲拽着,跌跌撞撞的离开,她边走边回头,却再也看不清萧明镜脸上的神色。 为什么她觉得,镜哥哥好似全变了? 变得好陌生,让她有些害怕…… 见沈元尔真的已经离开,云砚才从回廊尽处的转交走出,直奔萧明镜而来,“殿下,您的伤……” 萧明镜抬手示意他禁声,冷眸快速掠过四下,音色沉冷至极,“没惊动任何人吧?” 第080章 你借他的手保李辛夜一命? “殿下,您原是可以躲开的!”云砚面色青白,也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件披风。 云砚上前,快速以披风遮住萧明镜身上的伤,手上却有些难掩的轻颤。 “甚好!”萧明镜面不改色,“太子病重,这场宫宴势必宴无好宴,本王何必去趟这浑水,还不如以进为退,倒也了得自在。” 云砚担虑的望他,“殿下,还是先去玉明殿处理伤口吧!” 玉明殿? 萧明镜唇角微扬,这倒是极好! 宫里谁人不知,玉明殿的傅婕妤是有过圣谕在先的,不管宫中因何设宴,傅婕妤都可不比赴宴。越热闹的演戏,傅婕妤越不会去凑。 估计这会,还在玉明殿里躲清静呢! 骤听得夜王殿下来了,正在用晚膳的傅婕妤一口汤呛在嗓子里,瞬时涨红了脸,“这小子不去颐和宫赴宴,跑我这儿干什么?” “自然是没饭吃,所以来母亲这儿吃口饭!”萧明镜业已进门,毫不客气的坐在案前吩咐,“三秋,备碗筷。” 然则这话刚说出口,便见着李海险些喊出声来。 “别喊!”云砚疾呼。 李海当下捂住自己的嘴,愣是没敢吭声。 傅婕妤的筷子 当即搁在案上,三秋旋即去取药箱,李海忙不迭外出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到时候传出去怕是要出大事的。 “怎么回事?”傅婕妤骇然,快速掀开萧明镜的披肩。 骤见着萧明镜浑身血淋淋的,三秋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再看这位夜王殿下,受了伤还能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哪里还有半分柔弱书生的模样? 血染周身,面不改色! “挨了一剑!”萧明镜云淡风轻,“不怎么疼,但伤得恰到好处,免了不少麻烦,还震慑了黎阳郡主,倒也是值得的!” “黎阳郡主刺的?”傅婕妤检查他的伤口,“这么深的伤口,来日如何瞒得住?只怕早晚,要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你都说了,是早晚而不是现在。”萧明镜瞧了一眼三秋手中的药箱,“包扎一下便罢,其余的就不必操心了。” 傅婕妤自然不敢懈怠,紧忙同三秋一道为萧明镜包扎伤口。 “一剑贯穿肩头,是下了死手!”傅婕妤面色发青,“你到底怎么招惹郡主不悦?她不是喜欢你吗?为何会这般重伤你?” “殿下是为了李辛夜,挡了郡主一剑!”云砚低着头,快速收拾止血棉。 傅 婕妤的手骇然僵在半空,“你为了李辛夜那丫头,挡了郡主……” 黎阳郡主的那性子,当时必定是要杀李辛夜,这样都敢挡,不是拿自己的命去换李辛夜的命吗? 思及此处,傅婕妤眸中晦暗,包扎的动作越发轻柔,“你真是不要命了,明知道黎阳郡主的性子,也该知道她对你用情至深,必定会杀了李辛夜。此番若不是剑走偏锋,你还有命?” “我掐着分寸,怎么会让自己有事?”萧明镜瞧着肩头白灿灿的纱布,隐约透出的殷红血色,如同开在雪地里的红梅,颜色格外好看。 “分寸?你现在是愈发没了分寸,你还敢跟我说分寸!”此番傅婕妤是真的怒了,面色铁青得厉害,“如此这一次伤到要害,你又该如何?” 萧明镜扭头看了三秋一眼,“去把我留在偏殿里的干净衣裳取来,待换下血衣之后速速销毁。” “是!”三秋行礼,快速退下。 云砚见状,知晓母子二人有话要说,便也没敢逗留,紧跟着三秋一道离开。 房门紧闭,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冷冽。 “说吧,到底为什么?”傅婕妤甚少动怒,但是这一次似乎……动了真格。 萧明镜起身,素白如 玉的身子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但丝毫不改他与生俱来的俊美绝色。桃花眼里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唇角不自觉的微扬。 “我不会娶郡主,更不会让他们在父皇面前,有任何开口的机会!”萧明镜轻嗤。 “你是想让李辛夜欠了你,从此心里念着你吧?”傅婕妤深吸一口气,“此招太过冒险,可一不可二,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又能怎样? 倔驴一般的少年人,动了心思之后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何况…… 幽然轻叹,傅婕妤揉着眉心,“你该明白自己这条命有多重要,若有闪失……罢了,我知你听不进去,便不与你啰嗦,你心中有数就是。” “这次的事情,可不简单。”萧明镜似笑非笑,“你可知其中掺杂了多少人?” 傅婕妤仲怔,“此话何意?不只是郡主刺了你一剑这么简单?” “有人在后宫兴风作浪,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更有人作壁上观。”萧明镜负手而立,“母亲大概没想到吧,这宫里有不少人想要她的性命,还有不少人等着下文!” 傅婕妤一时间没了声音,想不出到底是谁想要李辛夜的命。除了黎阳郡主那个醋坛子,还有谁……难道 深爱着眼前这臭小子? “别想了,是有人在挑拨离间。”萧明镜回眸浅笑,一时间眸中流光溢彩,璀璨非常,“不过有一条你说对了,我便是要让她欠了我。欠着欠着,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吧?” “你还等着她以身相许?”傅婕妤皱眉,“小子,你什么时候这样天真无邪了?她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怕是做不得这巴巴的事儿。” “是吗?”萧明镜敛眸,“我有的是时间等她,不过这次宫宴之后,荣王和北定侯府的关系应该会更近一层才是!” 傅婕妤不解,“为何?” “他看到了!”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捋过鬓间散发,温润之人亦有锋芒在胸,谋略在心,筹谋在掌。 “荣王看到郡主她对你……”傅婕妤凝眸,待明白过来,咻的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萧明镜,“你故意给他把柄,借他的手保李辛夜一命?” 萧明镜面不改色,“我可没这么说。” “你这小子……”傅婕妤攥紧了袖中拳,恨铁不成钢的冷笑两声,“这性子倒是真真的父子一心,永远都只知道算计他人,不择手段。” 听得这话,萧明镜面上无光,“别拿他和我相提并论,他不配!” 第081章 帝王怒 萧明镜甚少有这样的时候,便是傅婕妤也看得愣了半晌,好在萧明镜习惯了笑,转瞬间便又恢复了最初的神色,“罢了,此事已经发生,多说无益!” 三秋和云砚业已拿着衣裳进门,快速服侍萧明镜更衣。 颐和宫那头,今夜会很热闹! 香坊亦是如此,乍见杜青窈满手是血的狼狈归来,险些将方春瑶和监工嬷嬷吓个半死。 “怎么回事?何处受伤?谁干的?”方春瑶快速搀着杜青窈回房坐着,作势要解开她的衣裳检查。 下一刻,杜青窈已拂开她的手,“别忙了,我没受伤,这是夜王殿下的血。” “夜王?”方春瑶愕然,扭头望着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监工嬷嬷,“夜王的血?为何?受伤了?夜王自己弄伤自己,然后把血染你身上?” “黎阳郡主要杀我,夜王……替我挡了一剑。”杜青窈瞧着手中已经干涸的血迹,总觉得这股血腥味越发浓重,怎么都散不去,一个劲的往鼻腔里灌,往心窝里涌。 方春瑶已经取了干净的衣裳搁在桌案上,“你赶紧把这身衣裳换下来,染了便血不能留。” “郡主刺伤了夜王?”监工嬷嬷眯起危险的眸,“北定侯府的人,还真是什么都敢做 !眼下这是在宫里,如此还敢伤人而且伤及皇嗣,真是活腻了!” “姑姑!”杜青窈神色平静,扑通一声就给两人跪下,“是奴才失言,请姑姑看在奴才对香坊对司礼监并无二心的份上,高抬贵手。此事若是宣扬出去,皇上为免与北定侯心生嫌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奴才!” 监工嬷嬷愕然,“你……” “奴才心知自己人微言轻,也知晓这宫中奴才命如草芥。”杜青窈垂下眼眸,小脸苍白如纸,“可是姑姑,奴才不想死,奴才想活!只要姑姑此番能放过奴才,以后不管姑姑要奴才做什么,奴才都会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方春瑶点头,这番话委实有道理。 一旦皇帝知道郡主刺伤夜王,必定会心生怒气。 北定侯府功勋卓着,背后又有承乾宫和镇国将军府,所以皇帝这口气定然出不到黎阳郡主身上。但气儿总要出的,于是乎做奴才的就成了该死之人。 祸起后宫,乃是宫中奴才秽乱宫闱,理该千刀万剐!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宫中奴才,安抚好北定侯府,这才是帝王策! 这大概是监工嬷嬷第一回正视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原以为只是有心,即便是动了脑子但也绝对不会想得太过长 远。古往今来,后宫里争斗不休为的都是帝王恩宠和地位,但……她不一样。 “好,我应你。”监工嬷嬷颔首,“你且好好休息,颐和宫那头会有人盯着的!” “谢姑姑!”杜青窈行礼。 监工嬷嬷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望着杜青窈,终是什么都没说便走出了房间。 “辛夜,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适合在宫里生存?”隔着一道屏风,方春瑶委婉的开口,“宫里虽然有触手可及的天家富贵,可这富贵也不是谁都能享用的。” “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杜青窈已经换好衣裳,面上业已恢复如常,“春瑶,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若是叫人听见会被当成逃奴而处置,万一进了罪奴所可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看样子,你不会放弃。”方春瑶摇摇头,“罢了,那我以后不说了,你身子好些吗?” “除了还有些手脚无力,别的倒也渐渐稳定下来,没什么大碍!”杜青窈如今担心的是颐和宫那头,“春瑶,帮我一个忙!” 方春瑶仲怔,“什么忙?” 杜青窈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袖中双拳微握。 ———— 颐和宫的宫宴业已开始,歌舞升平,丝竹声声。各就各 位,各入各席,只是今年的祭祀宫宴少了一人,气氛便有些莫名的诡异起来。 “听说太子病重?”沈奎位居高阁,设席在距离帝王最近的地方,“不知如今怎样?” 这个档口提及太子,底下文武一个个都佯装未听见,只敢悄悄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半个字而错过墙头风。 帝王倒是面色坦然,之前吃了药又睡了一觉,该忘的也就忘了。 推杯换盏间,快乐才是真的! “朕会着人去探视,北定侯就不必担心了!”皇帝放下手中杯盏,凉凉的扫一眼底下众臣,“望北河之事,朕虽然责怪太子督管不利,但太子始终是太子,谁敢动摇国本,朕一定不会轻饶!” 顿了顿,皇帝轻咳两声,“朕知道,此番朕对太子确实有些严厉,但玉不琢不成器,朕用心良苦,想来太子亦能体会。太子病重,一应国事朕会让荣王暂替,只不过……谁若是敢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别怪朕不客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行礼。 一番话将所有人心头的疑惑生生压了回去,连沈奎到了嘴边的话都只能咽回肚子里。 皇帝是什么意思? 就算太子有错,即便有了玄武像和八字箴言,还是没能动 摇皇帝的心。帝王无意易储,在这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以及定北侯的面,将话彻底挑明。 所有人的努力都会烟消云散,而太子病重也仅仅只是病重,不会影响朝廷的现有格局。 万千里在旁伺候着,做人做事从不让任何人逮着把柄。即便现在是司礼监首座,掌握着玄铁卫,但处处以帝王的奴才自居,只要皇帝在位一日,他定然事必躬亲。 “皇上,今儿是宫宴。”万千里为帝王斟满酒杯,“您看把诸位大人吓得,连侯爷的脸色都变了呢!” 听得这话,沈奎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皇帝无心易储,多说无益。 不过有件事,他还是要说的,趁着文武百官都在彻底定下来,唯有如此才能在帝王身边再留一条眼线。 想了想,沈奎看着身边一直闷声不说话的女儿,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平素话多得说不完,如今却一言不发。看上去还有些情绪低落,难不成是埋怨他还不开口。 思及此处,沈奎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竟觉得她手背冰凉,以为她是有些紧张了,当即低声宽慰,“放心吧,爹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语罢,沈奎忽然站起来举杯,“皇上,臣有一事请奏……” 第082章 送女人上我丈夫的床 “爹!”沈元尔冷不丁站起身。 大概是太慌张,沈元尔持着杯盏的手止不住颤抖。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北定侯沈奎在内,都齐刷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种如同锐刺般的眼神让她惶然失措,愈发颤得厉害。 沈奎一时间也没明白,女儿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间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女儿的心思,沈元尔一心要嫁给夜王萧明镜,之前是觉得时机不对,如今出了望北河一事,太子受责而病重不出,京中局势有望逆转。 夜王萧明镜虽然不被允许参与朝政,但他可以自由进出宫闱,得伺君前。说白了,皇帝对他是另眼相看的,而萧明镜这人很是特殊,虽为皇子却不像皇子,浑身上下透着置身事外的气息。 昔年故事繁多,但凡知道一星半点都明白这其中缘由。 沈奎一介武夫,当年的事情他没有参与,不过……数年前听闻有宫人一不小心提及了温家,竟被直接丢进了诏狱大牢里,生生扒了皮,足足剜了百来片肉才咽气。 如此可见,帝王心里的软肋是这辈子都跨不过的坎。 “臣女……”沈元尔杯盏在手,极力镇定心神,“敬祝吾皇龙体康泰,敬祝吾皇江山,国泰民安 !” 沈奎紧了紧手中的杯盏,瞧着她闪烁的眸光,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慢慢悠悠的坐回原位。 御前赐婚之事,他之前就跟女儿商量过,元儿是答应的。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是反悔了! 可是……为何会反悔?元儿中意夜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明摆着一心要嫁给夜王,为何突然反悔?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宫宴上各怀鬼胎,原本倒是齐心协力,想着就望北河一事,在北定侯的支持下掀了太子。 谁知道阴谋诡计还没开始,就已经自损八百,而且被帝王一巴掌全拍死! 皇帝的脾气不好,这些年没少杀人,谁敢在帝王跟前造次? 于是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贵妃姚氏早早离席,宫宴索然无味,毕竟她的目标不是宫宴不是帝王,而是帝王位。 “母妃!”萧明颖轻笑着跟在姚贵妃身后,“皇后娘娘病了,不能前来宫宴,您这会当家做主有什么不好,为何还要扫了父皇的雅兴?这般早早离席,您让文武百官怎么想?” 姚贵妃轻哼,“你以为你父皇看不明白吗?他年轻的时候,能算得你生无可恋。不过吃了十多年的丹丸,他早就生锈了,再也不愿意 去算计任何人。可这双眼睛,却还是亮堂的,只是心里装了东西,无暇理会旁人罢了!”“母妃……”萧明颖愕然,“很少提及父皇的心事。” 这件事,连萧明颖都只是偶然间听到母妃说过一两句,宫中之人哪个不是讳莫如深?十多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以至于父皇一夕之间,性情大变? 听得这话,姚贵妃顿住脚步,眸光凉薄的盯着萧明颖,“管好你自己的嘴,少问!” “母妃?”萧明颖不是个好打发的,从小被人捧在掌心里骄纵惯了,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母妃乃是骨肉血亲,母妃为何连我都防着?” “闭嘴!”姚贵妃冷着脸,“你以为这后宫之主那么好当吗?没听到你父皇方才说了什么?” “父皇有心保着太子,皇后也跟着表明了态度,势要同太子共进退。”萧明颖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可我觉得父皇未必是真心喜欢太子,只不过忌惮着郑家罢了!” “郑家执掌兵部多年,并且与朝中不少官员都有私下联络,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不可擅动。但是你以为仅仅凭一介兵部尚书便能震撼你父皇,那你就想错了!”姚贵妃缓步往前走。 长长的宫道上,风吹宫灯 摇晃。 抬头是满开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响声震彻苍穹。 “是顾及阜城叶家?叶家富可敌国,想来……” 还不待萧明颖说完,姚贵妃已然嗤之以鼻的笑出声,“士农工商,叶家富可敌国又如何?能改变他的地位吗?颖儿,你太天真!好了,这种事交给你三哥处置,你只需管好你的夫君便是!” 说起这个,姚贵妃凝了眉头,有些愁虑的望了一眼萧明颖的肚子,“这么多年了,你的肚子怎么一点都不争气?母妃生了你们三个,你却……” “母妃!”萧明颖面色骤变。 子嗣一事,是她的痛脚。 这些年她虽然嚣张跋扈,可……到底也有了软肋。 嫁给君安轻这些年,她的肚子始终没动静,君家又是单传,若是她再不能有一儿半女,恐怕就连帝王也会看不过去,要给君安轻纳妾了! 一想到要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自己无所出的同时还要忍受别人的孩子,喊自己的丈夫作爹,萧明颖便气得浑身直颤,恨不能咬碎后槽牙。 “你身为君家的儿媳妇,理该为君家谋划,若是一直无所出,别说是他人,便是母妃也得为君安轻择个稳妥的女子做侍妾。”姚贵妃握住女儿的手,“不 过是侍妾罢了,但是自己挑的人,用着放心!” 萧明颖绷紧了身子,“母妃,我不想……”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君如年身为当朝丞相,若是因为你的问题而不能为君家传宗接代,他必定不会与本宫同心同德。”姚贵妃语重心长,“颖儿,你当知道轻重!” 语罢,姚贵妃扬长而去。 萧明颖站在原地,眼眶泛红鼻尖泛酸,“传宗接代?!呵……果然,都逃不开这一劫吗?” 藤萝哽咽,“公主?” “公主又如何?在母妃心里,永远都只有三哥。我骄纵任性,我无理取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宠爱!”萧明颖笑得何其嘲讽,“藤萝,你都听到了吧!我母妃要我亲自,送女人上我丈夫的床,生下我丈夫的骨血。” 她仰头,使劲的憋着一口气,不让眼泪流下来,“而我,还得笑着帮他们养孩子,看着他们生了一个又一个。最后除了主母的位置,他们什么都不会留给我……” 宫墙柳,锁春秋,笑叹人间无白头。 月色正好,清辉遍地。 烟花绽放过后,留下天际一团团雾云,七彩缤纷甚是好看。 “其实你不必特意来守着我,我不会再像上次那么蠢。” 第083章 你是孙家的后人? 杜青窈就坐在孙敏的房间里,漫不经心的剪着窗花,“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给你留点东西,到时候天天喜庆。” “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可以滚回去了!”孙敏惯来不留情面。 “你跟那些人还有联络吧?是你的旧部?”杜青窈也不去看她,注意力只在自己的手上。 剪子很是锋利,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个,她可不想挨上一剪子。 孙敏身形一震,“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随口胡诌了一番,你怎么还当真了?”杜青窈轻笑,终是抬了头看她,“这就生气了?” “你再敢胡说,以后都不必来了!”孙敏切齿,“真是烦人精!” “我有法子让你离开这儿,你要不要与我合作?”杜青窈吹了一口手中的纸屑,一张极是好看的窗花便已剪好,足见她心灵手巧。 “不用!”孙敏一口回绝,“此处绝好,我不需要出去!” “这里的确是藏身的好地方,可我当初的本意不是让你永远藏在这里,孙敏……你甘心吗?”杜青窈又拿起一张纸,顾自重新剪。 “入了宫就得认命,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孙敏坐定,“ 少在我这里探口风,你我早已两不相欠,我不会告诉人有关你的真实身份,但你也别想威胁我。我就一条命,随时都能与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是最愚蠢的做法,我没那么笨!”杜青窈唇角带笑,“我所希望的,不过是各归各位罢了!你知道我入宫定有所图,而我知晓你入宫是为了杀人。”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两个大眼对小眼,谁都没有再说话。 有诡谲的风从窗户外,钻入缝隙里快速涌进房间,冷了一室,冻得人心都是凉薄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干什么?”孙敏眸光狠戾,此时此刻,她周身杀气毕现。 “我有一曲冤,想与他人同,怎奈时独唱,满心余悲惶。”杜青窈的剪子冷不丁扎在了指尖,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血珠子快速从指尖涌出,滴在了窗花上。 孙敏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你胳膊上的烧伤疤痕,其实是为了毁灭家族的族徽吧?”杜青窈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我查过了,在南硕国的境内,每个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图腾,而且纹饰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昔年的戍边大将军孙兆光,胳膊上就纹有黑蝎,那是孙氏一族的图腾。孙氏乃是 前朝旧部,兵变夺权之后,孙家倒戈而拥立新君,岂料……” “住口!” 说时迟那时快,孙敏已经夺过了杜青窈手中的剪子,锐利的剪刀口已经抵在了杜青窈的颈动脉,“你敢妄议前朝,不要命了吗?你想死就滚远点,别来连累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难保别人也听不懂!” “人人都说孙将军倒戈是因为贪生怕死,想要这荣华富贵,殊不知当日若是负隅顽抗,死的就不止是孙家军,为孙家君陪葬的将会是满城无辜百姓。”杜青窈微微昂起了脖子,面不改色的盯着她,“我说的对吗?” 孙敏的手在颤抖,剪子口已经扎进了杜青窈的皮肤内,有殷红的血细细的涌出。 “孙将军爱民如子,所以宁愿背负叛臣的罪名为世人所唾骂,但他无怨无悔。”杜青窈目不转瞬的望着孙敏,“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生的污点换来的不是太平日子,而是满门皆诛。” “因为温氏一案,孙家被牵连在内,孙将军被贬为守城卒,后又被人揭发谋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至此,孙家便彻底从南硕国的国土上消失了!” 杜青窈握住了孙敏的手,察觉她的手在不断颤抖,握着剪子的手是这样的寒 凉入骨,“我知你心中怨恨,我也知道孙家的冤屈,可是杀了帝王又如何?” “如何?”孙敏忽然泪落如雨,“帝王无道,卸磨杀驴。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孙家满门,你说又要如何?一命偿一命,不是最好的报应吗?” “帝王死了,还有帝王之子,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再重蹈覆辙?”杜青窈轻嗤,“孙敏,你是孙将军的后人,你那块伤就是为了去掉你的家族图腾。” “你知道得太多了!”孙敏杀意已起。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杜青窈扬唇一笑,“或许……我们都是漏网之鱼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孙敏愕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杜青窈,“你、你说什么?” “现在宫里没人知道你是孙家的后人,就好似没人知道我可能也是漏网之鱼。”杜青窈幽然轻叹,“或许我的价值,比你更大一些,而我对帝王家的怨恨,比你更甚!” “你到底是谁?”孙敏隐约想起了什么,“你……你该不会是温家的后人吧?” “不是后人,只不过的确跟温家有关系。”杜青窈笑了笑,“我母亲伺候过温家的人,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只不过没那么亲而已!但是温氏一案,牵 连甚广,我的家族也未能幸免。” 孙敏慢慢放下手中的剪子,面色倒是缓和了很多,“如此说来,你当日救我也不全然是想救我,只是想留个同盟而已!” “谁跟皇帝有仇,谁就是我天然的盟友。”杜青窈摸着自个的脖子,下手可真狠,险些真的刺上她,幸好只是破了点皮。 “你入宫意欲何为?报仇?!”孙敏问。 杜青窈摇头,“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为那些已死之人做牺牲。所谓的家族,我从未见过,他们也从未帮过我,在我这十数年的岁月煎熬里,只有我一人艰难困苦,我为何要为了他们而拼上自己?” 孙敏诧异,她从未听过这种言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不断提醒我、告诫我,勿忘仇恨。你这般言论,委实不曾听过,我倒是第一回领教,你……跟他们似乎不太一样。” “因为这些年我都是自己咬牙扛过来的。”杜青窈两手一摊,“我身上所有皆我母亲所给,与旁人何干?自己的伤只能自己舔舐,试问那些多管闲事之人,有几个能替你生老病死?若是替不了,那就闭嘴!这是我的人生,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同谁都没关系。” 孙敏愣在原地,竟无言以对。 第084章 不好,有人跟踪她 “世人皆为名利包袱所累,若放下这些虚无,自然也能活得通透。”杜青窈伸手握住孙敏的胳膊,“疼吗?” 孙敏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便知她问的是毁去族徽时的伤痛,“万千伤痛都不及这抄家灭族之痛,来得更甚!现下,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姓氏不重要,我本名青窈。”杜青窈并不想告诉任何人,有关于这个名字的存在。事实上,她宁愿顶替李辛夜,成为李辛夜,也不愿意冠上杜家的姓氏。 顿了顿,杜青窈面色微沉,“不过这个名字,切不可提及,否则会惹出祸端。宫中也有的死敌,说是死敌还真的是半点都不为过。你只知帝王家兄弟阋墙,可听过姐妹相杀?” 孙敏骇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温氏……” “她姓杜不姓温。”杜青窈两手一摊,笑得有些自嘲,“同根生,只相煎,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同父异母的仇敌,比之你的帝王仇,是不是更有趣?” “杜……”孙敏思来想去,能让人忌讳的怕不是什么奴才,难道是宫中的主子们? 杜…… “杜美人。”杜青窈瞧着指尖的血止住了,转而又拿起了剪子继 续剪窗花,外头的烟花声依旧此起彼伏,仍不减热闹,“如今正得盛宠,估计肚子争气点,还能继续往上爬!” 孙敏面色微恙,“那你被认出来了吗?” “一个杜美人倒是没什么可怕,皮相虽好脑子却不够用。”杜青窈停下手,眸中寒光凛冽,“可怕的是她的妹妹杜幺歌,就在不久之前,她认出我来了!” “什么,你被认出来了?”孙敏骇然,“那就糟了!顶替宫女入宫会被处死的,这是欺君大罪!” 杜青窈起身,“杜幺歌认出我了,但她又假装认错了,一个劲的套我的话。很可惜,我没上当!” 剪子咣当一声落在案头,仿佛带着几分怒气,又带着几分滑稽可笑。 “该死!”孙敏切齿,“没想到小女子的心思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杜美人是你的隐患,谁知竟还有个杜幺歌?你到底有多少姐妹?你母亲……” “女人嘛,总有眼瞎的时候,尤其是在择婿之时。”杜青窈将窗花塞进孙敏的手里,“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暂且不必担心,香坊那头有方春瑶替我兜着,我能自保!” “那个方春瑶,可信吗?”孙敏狐疑。 杜青窈想了想, “暂时可信,至少救过我性命,危难之时亦不离不弃。” “人心不可测,尤其是深宫之中,能有几分真心?”孙敏自是不信,“你有什么打算?” “我母亲临死前告诉我一句话,她说当年温氏一案,与宫中一个女子有关。”杜青窈努力回忆着,指尖轻轻划过桌案,发出刺耳的低响,“这女子乃是宫中最有权势之人。” 孙敏细想,“贵妃姚氏?”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母亲至死都不肯告诉我真相。”杜青窈收了手,眸光利利如刃,“我入宫之后,便一直留意宫中的妃嫔,尤其是地位尊贵的。除了皇后便是贵妃,底下还有四妃,其他的便算不得权势之人!” “没错!”孙敏赞同,“难不成当年的事情,真的跟承乾宫有关?” 杜青窈负手而立,“眼下,我正在打开承乾宫的缺口,从舒玉公主下手。舒玉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其实脑子不太好,所以激将法对她最有效用,只是必须把握一个度,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那你小心!”孙敏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思月近来找过我,还问我有关于你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丫头如今生分了,似乎……你自己 当心!” “小心点。”对于思月,杜青窈只有这三个字。 也是这三字,让孙敏明白了些许。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香坊。”杜青窈抿唇,“若是你有什么发现或者线索,及时来香坊的后门做个记号,天黑之后我会在那里等你。” “你也是!”孙敏颔首,“承乾宫没那么好对付,如今还来了北定侯,你更要小心谨慎。北定侯沈奎是谁,你怕是还不清楚吧?” 杜青窈一愣,她着实不知。 “当年温氏一案,北定侯居功甚伟。”一句话,概括了沈奎的立场。 孙敏的大致意思,杜青窈也算明白了,如果被沈奎知道温氏和孙家还有后人,一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所以防备宫中众人之事,还得防备北定侯沈奎。 眼下,杜青窈得防着黎阳郡主。 夜王萧明镜挨的那一剑,暂时制住了沈元尔,但制得住一时,制不住一世,黎阳郡主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路上小心!”孙敏站在房门口,目送杜青窈离去。 杜青窈瞧着夜空里的烟花,想着这会文武大臣也该谢宴出宫了,在热闹结束之前她必须回到香坊,如此才不会被人疑心。 黑漆漆的宫道上,杜青窈提着灯笼独自前行。因怕遇见宫人,被他人认出来,所以她尽量往僻静的地方走,横竖提着灯笼也不怕黑。 脑子里反复想着杜幺歌的脸,她总觉得杜幺歌似乎看出了什么,而且还打了什么主意。 看似文弱楚楚的女子,实际上在想什么,委实让人猜不透。 这跟萧明镜是一个德行的,深藏不漏! 蓦地,身后好似有动静。 杜青窈顿住脚步,快速竖起耳朵。 声音消失了? 但方才她的确听到了脚步声,眼下转身去看,竟也没看到什么人。到处黑漆漆的,路边的矮灌木有些阴森森,瞧着就像是随时都会扑过来的恶狼。 紧了紧手中的灯笼杆,杜青窈加快了脚步。 可她走得快,身后的脚步声也紧赶着愈快,听声音好似快要追上她。有人跟着她,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到人多的地方去。 前方出现了光亮,杜青窈心中大喜。 有救了! 谁知颈后突然一凉,紧接着便是一股汗臭味快速涌入鼻间。 眼前一黑,瞬时意识全无。 一声闷响,是重物沉沉落地的声音,火光应声窜起…… 第085章 女人哄女人 杜青窈晃晃悠悠,只觉得身子如同一叶轻舟漂浮在海面上,怎么都无法靠岸。 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一夜的血光,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当人皮被一点点的剥离,骨肉一点点的拆分,歇斯底里的哀嚎与诅咒声不断灌入耳朵里。 疼,心里好疼,好疼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愕然惊觉四下陌生如斯。 “哟,醒了!” 刺耳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杜青窈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这是何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宫中漆黑的小径,依稀记得有人跟踪她,但是……脖颈处的酸痛在提醒她,她恐怕已经受制于人。 事实是,冤家路窄! 当两个虎背熊腰的嬷嬷让开一条道,黎阳郡主沈元尔从门外走进来,杜青窈便知道,自己怕是难逃一劫。 换言之,难逃一死! 落在这辣手无情的女人手里,估计要把她泡死在醋坛子里才肯罢休。 杜青窈当下思忖,要如何才能在沈元尔的手底下,留住自己这条性命? 沈元尔乃是北定侯的女儿,北定侯府惯来崇尚武力,最不屑的便是文臣那副迂腐酸涩模样,显然沈元尔随身佩剑,出手灵敏也是受了北定侯的熏陶。 且 看这郡主做事莽撞,怕也没多少肚肠,估计是个脑热之人。 “郡主!”杜青窈忍着疼,虽然身上被五花大绑,依旧跪地行礼。 底下人赶紧端了椅子奉座,沈元尔冷哼一声,悠然坐在杜青窈跟前,周身阴戾至极。就连看人的眼神,都是阴测测的,比之门外透进来的寒风冷得更甚。 “李辛夜,你到底还是落在了本郡的手里。”沈元尔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明晃晃的刃口闪烁着锋利的精芒,叫人只一眼便心惊肉跳。 杜青窈看见她眼中满满的不屑,唯独少了宫中那份怨毒之色。 显然是因为在自个的地盘上,放松了警惕,大抵也因此而不担心杜青窈能逃出自己的掌心。如此的信心慢慢,应是做足了准备,此番劫了她恐怕早已做好了后续清理事宜,怕是无人知晓自己落在了沈元尔的手里。 “奴才李辛夜,叩见郡主,给郡主请安!”李辛夜叩首。 “少在本郡跟前装模作样,知道夜王殿下不会来救你,所以跪地求饶了?”沈元尔可不吃这一套,她从来不会心软,更不会在乎一个奴才的性命,“李辛夜,还记得在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记得,自然是记得! 杜青窈哪敢忘记! 她早就知道萧明镜早晚会给 自己带来灾祸,可没想到这诅咒实现得这么快,早早的就把自个逼上了阎王殿。眼前这尊活阎王,今夜怕是要活剥了她。 “郡主教训,奴才谨记在心,莫敢忘怀。”杜青窈毕恭毕敬的垂首,“此前在宫里因着夜王殿下的关系,奴才未敢吭声,请郡主恕罪!” 沈元尔大抵也是被震了半晌,都这个时候了,贱婢还能如此安然处之,看得出来委实有些心思,“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般胆大妄为的贱婢?难怪舒玉公主说,你很有趣,如今本郡瞧着似乎也有点有趣了!” “奴才身份卑贱,得郡主如此抬爱,真真铭感五内。”杜青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求生欲更强烈,更卑贱一些。沈元尔不似舒玉公主,舒玉公主玩心重,而这位黎阳郡主却是一心男女之事。 出发点不同,兴趣点不同,自然要因人而异的做出策略。 “哦……”沈元尔尾音拖长,忽然俯身捏起杜青窈的下颚,冰凉的刀刃已经贴在她的面颊上,“铭感五内这种事光说说有什么用?倒不如让本郡亲自动手,刻在你的脸上,也叫他人知晓本郡的恩德!” “多谢郡主!”杜青窈脊背寒凉,一股寒意已然窜上心坎,不过面上还得稳得住,否则只会死得更快,“奴才知道郡主心系夜王 殿下,每每殿下提及,奴才便觉得殿下与郡主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元尔愕然,“你说什么?” 杜青窈身子一颤,刀子在她的面上轻轻划开浅薄的口子。 见状,沈元尔忙不迭收了刀子,“你说镜哥哥同你说起过我?” “殿下……殿下其实对郡主心有挂碍,只是……”杜青窈呼吸微促,仿佛是因为绑缚得太紧而喘不过气来。 “给她松绑!”沈元尔一声令下,杜青窈便重获自由。 “郡主?”洛莲蹙眉,旋即压低声音,“奴才瞧着这贱婢巧舌如簧,您定不要被她骗了!” 沈元尔眼珠子一转,继而若有所思的盯着杜青窈。 杜青窈知晓,这是起疑心了! “郡主容禀,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杜青窈忙不迭爬到沈元尔脚下,“殿下对郡主并非没有感情,只是郡主的身份和殿下的身份委实……” “委实什么?”沈元尔忙问。 她是个一心只有情爱的小女子,虽然是郡主之尊,可是念而不得之心早已超越一切。也许真的有情感在内,但势在必得是她与生俱来的掠夺本性。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杜青窈环顾四周,仿佛是有难言之隐。 “你们都下去, 此处不需要外人伺候。”沈元尔冷喝,她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在萧明镜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地位?她想知道,萧明镜是否对她有所动心。 女儿家的心思,终是难逃一个情字。 嬷嬷们退下,只有洛莲一人留在沈元尔身边伺候,大概是防着杜青窈,以防不测! “说!”沈元尔摒心静气。 杜青窈深知,如果此番自己的答案不能让沈元尔满意,自己照样难逃一死。 “郡主可知道殿下的顾虑是什么?”杜青窈压低了声音,“您是北定侯府的郡主,北定侯执掌北定侯府十万大军,而皇上对于夜王殿下明令禁止不许涉朝。若是殿下真的对郡主有心,只怕皇上……” 沈元尔骇然绷直了身子,眸色当下乱了,“我怎么……怎么忘了这一层?” 因此沈元尔倒是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此事定是萧明镜亲口所言不假,毕竟一个宫中小奴才,无人提点怎知此等厉害? 看来,她的镜哥哥心里真的是有她的,左不过皇上那儿…… 思及此处,沈元尔冷不丁站起来,瞬时面色苍白,“还好今夜,未让我爹开口请皇上赐婚,否则真是害了镜哥哥!” 杜青窈心头一窒,脑子里竟有片刻的空白。 赐婚?! 第086章 拉郎配专业户 “除此之外,镜哥哥还有说别的吗?”沈元尔忙问,竟被杜青窈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 至此,杜青窈便愈发觉得,情爱这东西诚然不可靠更不可碰。但凡沾着一星半点,就会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即便高高在上,也能被人随意拿捏。 “殿下原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郡主也该知晓殿下的苦衷。殿下身在其位,委实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无人言说,郡主不经常在京城,不常入宫,大抵也不知殿下心中的苦楚。”杜青窈娓娓规劝。 沈元尔呼吸微促,“我不曾想过那么多,却不曾想镜哥哥的心里竟藏着这么多的苦衷。” 语罢,沈元尔快速起身,开始焦灼的来回踱步,“我险些害了他!” 杜青窈是打死都没想到,北定侯竟然要替郡主求婚,想要嫁给夜王萧明镜。原本这郎才女貌倒也没什么不妥,门当户对也是极好,但…… “郡主是真的喜欢夜王殿下,想要嫁给殿下?”杜青窈眸光微敛,“奴才倒是可以帮郡主一把!” 沈元尔虽然刁蛮任性,但都是靠得祖阴和蛮力,若说动心思,还真的没那个本事。沈元尔也知道自己的弱处,知道自己没有处事能力,听得 杜青窈这般言说,当即眼前一亮。 “帮我?如何帮?”沈元尔将信将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哪来的本事帮主子办事?何况帝王不允萧明镜掺合朝政一事乃是人尽皆知,谁都无法更改帝王的心思。 只要帝令不改,身为北定侯府之女的沈元尔,就注定不能和夜王萧明镜在一起。 “此事只有两种选择,一则夜王殿下退一步;二则是郡主您……退一步。但不管是谁退一步,前提条件是心!”杜青窈压着嗓子,说得何其郑重其事。 这让杜青窈想起了春花楼里逼良为娼的鸨子,正在哄着无知少女上当! 可为了自个的性命,她不得不干起这哄人上当的勾当。 “郡主待殿下之心,谁都看得出来,想来郡主您宁愿自己退步,也不愿让殿下有所闪失。只是郡主可曾想过,若殿下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郡主所做也只是徒劳?”杜青窈循循善诱。 沈元尔点头,“甚是有理。” 好样的,上道了! 杜青窈笑道,“眼下只有让殿下开口,郡主您才可以放手一搏。” “都这么多年了,我不相信镜哥哥待我没有半分真心。”沈元尔自觉容貌不错, 又是北定侯府的掌珠,怎么说也比寻常女子强上百倍,镜哥哥怎么可能看不上她?! 笑话! “心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得嘴上承认,被人知道才算完事!”杜青窈一语道破,“郡主可听过殿下亲口承认对郡主您的心意?” 沈元尔一愣,旋即摇头,“你有法子?” 可是…… “可是镜哥哥虽然看起来温柔,但他谨言慎行,怎么可能说出那样至情至性的话?怕是我这辈子都听不到镜哥哥的剖心之言。”沈元尔轻叹,略显无奈的靠在椅子上。 “那道也未必,只要是人都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且看是什么时候。”杜青窈笑道,“郡主大概也不曾见过殿下失态的样子吧?” 沈元尔想了想,认真的摇头,“不曾见过。” “所以郡主还是要多费点心思。”杜青窈善加指点,“郡主,宫里的日子不比宫外,宫中枯燥乏味,人心都被晾得凉薄,是以没了该有的热情。” 沈元尔点头,“那该如何是好?” “郡主可知殿下的喜好?”杜青窈问。 沈元尔想了想,“无非是文人墨客都欢喜的风花雪月,他平素常去了月居,那地方我也去 过一次,但是……他警告过我。好在他去了月居也只是喝茶罢了,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便随他去了!” “郡主不妨投其所好。”杜青窈想了想,“但凡文人墨客都喜欢才女,郡主容色貌美,天下无双,若是能敛一敛性子,定会让殿下耳目一新。男儿都是喜新厌旧之人,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 洛莲急了,“你这人,竟然教唆郡主去哄男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郡主莫听她胡言乱语,若是被侯爷知晓,侯爷一定会生气的。” 杜青窈扑通跪地,“奴才该死,请郡主恕罪!” 可沈元尔却是觉得,世人皆知她钟爱萧明镜,却无人能教她该如何赢得一个男人的心。眼下这小奴才所言,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我……”沈元尔抿唇,“还真没想过镜哥哥喜欢怎样的女子。” 她一直做她自己,嚣张跋扈的黎阳郡主,从未想过萧明镜要怎样的妻子。是的,她沈元尔想做萧明镜的妻,唯一的妻! 然则,这并非易事。 “奴才愿意帮郡主。”杜青窈音色沉沉而恳切,“不管殿下有什么举动,都会第一时间通知郡主。” “你为何…… 要帮我?”沈元尔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李辛夜,你可知道今夜我掳你出宫是要杀你?你竟还敢跟我说这些?李辛夜,你什么动机?” “奴才就是奴才,奴才入宫也是为生计所迫。郡主是侯爷的掌珠,就算来日不能与夜王殿下厮守,也必定许之天潢贵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杜青窈伏跪在地,“奴才别无所求,只求郡主能……” “你放心,只要你对夜王没有所图,本郡一定不会亏待你。”沈元尔负手而立,“若是能助我夺得镜哥哥的真心,我一定会好好犒劳你。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都随你挑!” 杜青窈满脸欢喜,高声大喊,“谢郡主恩典!” 沈元尔唇角扬着笑,满面嘲讽之色。 看得出来是个贪财的奴才,这般贱婢如何能入镜哥哥的眼睛,难不成镜哥哥因着身份之苦,而抓了个挡箭牌,打算逼着她知难而退? 镜哥哥,你果真是为了我才如此煞费苦心吗?宫内外的传闻,似乎也是入京之前才传出来的…… 时间上,的确有些吻合。 沈元尔窃窃的抿唇浅笑,满心欢喜之色。 杜青窈暗暗喘一口气,福大命大,侥幸过关…… 第087章 月下,下棋人 霉运有时候也是机遇,这对于杜青窈来说还真是实打实的理论到实践的过程。 沈元尔对萧明镜的一往情深,让杜青窈逃过一劫,直到被送进别院,她才喘了一口大气,这就跟快要溺死之人突然间浮出水面是一个道理。 身上的紧绷之色,终是稍稍缓解。 此刻宫门已经落钥,所以她今夜注定是回不到宫里,只能在外头暂时待上一夜,明儿再随郡主仪仗入宫,如此才能掩人耳目。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香坊那头不会闹大,若是方春瑶得知她失踪,或者是孙敏知晓她失踪,事儿可就不好收拾了,但眼下她委实没有任何的法子去知会宫中,只能看天意了。 春秋别院外。 暗影浮动,于这冬日里的冷夜里,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我在这里盯着,你立刻回去禀报主子,就说人还活着。” 音落,有暗影如箭离弦,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了这春秋别院,竟还能活着,委实了不得。难不成这小奴才真当是个命硬的,郡主吞不下这块硬骨头?须知,郡主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夜王府内,有烛光羸弱。 书房门被推开之时,冷风 倒灌,险些吹灭了室内烛火。 青衣素裳,眉眼温润。 手边青瓷白玉茶盏,只在这沿口缝隙中漾出一星半点的茶香,却在这寒夜里凝了一室幽香清冽。 黑白棋子交锋,左右手互搏对弈,让自己当自己的对手,需要足够的理智和冷静。 “殿下!”云砚合上房门。 听得动静,萧明镜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指尖捻着白玉棋子,眉心微微凝了些许,“荣王动手了?” “没有,荣王殿下的人仍在观望,因此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免得打草惊蛇。现如今李宫人还在别院内,也不知是不是已经……”云砚未敢说下去。 主子如此从容镇定,瞧着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可既然摆明了不动手,为何还要盯着春秋别院,若是被北定侯的人察觉,亦或被荣王殿下的人发现,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若她死了,荣王府的人便不必再浪费精力去守着。”萧明镜一语中的。 云砚恍然大悟,“诚然如此。” 咯噔一声,棋子落下,萧明镜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的呷一口,“那是阎王殿上归来人,糊弄人的本事自是无人能及,想必此刻黎阳郡主 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云砚愕然,“殿下的意思是……她没事?” “但凡有所动静,荣王府的人都会有所举动,而今却各自相安无事,你说会有什么事?”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细细打量着棋盘里的黑白棋子,“宫里都打点好了吗?” “是,已经摁住了香坊,是以宫里暂时没发现丢了人。”云砚忙道,“只是奴才想不明白,为何宫中走失奴才,殿下不马上去救人,反而眼睁睁看着郡主带她走?继而又快速安抚宫中,免得被宫人发现?” 看殿下的意思,不是很喜欢这位李宫人? 肩头上的一剑都可以替她挨了,为何如今又放任不管? 主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若是能猜到本王心中所想,那本王这个位置便可让给你坐。”萧明镜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 云砚嘴角抽搐,自个心中所想,殿下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好不容易塞了荣王一个把柄,又岂能轻易暴露?”萧明镜轻叹,扭头瞧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月色清辉倾泻而下,淅淅沥沥的挂在窗户上,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微微渗入。 他摊开掌心,掬了一把清辉在手 ,“此番是郡主亲自动手,取其性命其次,报宫中羞辱之仇为上,所以不会马上动手杀人,否则也不必费这等心思去宫中掳人。” 云砚点头,此话有理,还是主子思虑周全。 “这便是机会!”萧明镜蜷起指尖,仿佛捻了月光在手,掌心唯觉冰凉,“且看她自己能不能掌握!” “若郡主是因宫中之事,殿下委实不该出手,不然就是适得其反,更激怒了郡主的杀人之心。”云砚这才明白自家主子的深意,“但如果是荣王府的人,就足以证明殿下与李宫人之事,恐怕不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 有了荣王插手,便会让人联想到了朝堂之争。 如此一来,黎阳郡主对李辛夜的戒心就会降到最低,反而会护住李辛夜性命,免得当中有所纠葛而祸连夜王府。 萧明镜安安心心做个下棋人,却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落”在别人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云砚行礼,由衷敬服,“殿下心思,奴才万万不及。” “本王这一剑,不能白挨。”萧明镜轻咳两声,缓缓抚上自己受伤的肩头,“北定侯未能开口言婚,本王便能喘口气,否则这风口浪尖上的杀气 腾腾,怕是……” 云砚颔首,“与北定侯府联姻,势必会让殿下惹人注目,到时候人人都盯着夜王府,咱们都会行动受阻。” 萧明镜捻了一枚黑子,若有所思的敛了眉眼,“白理该是白,黑终归是黑,若然混淆岂非乱了?云砚,去拿桃花醉,本王想喝酒了。” “桃花醉?”云砚仲怔,“殿下不是说,要等到来年桃花开时……” 顿了顿,云砚慌忙行礼,已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奴才这就去!” 书房内又安静下来,只听得萧明镜一人的呼吸声,以满室茶香作陪,“也不知今年的桃花醉,是否如记忆中的味道清冽甘甜?呵……不知为何,皆不似你,你怕是有毒的!” 外头的风又大了一些,刮得窗户吱呀吱呀作响,可他始终未能合实,仿佛看不到外头的月光,他便浑身不舒坦。 云砚抱着刚从土里起出来的酒坛子进门,瞧着主子端坐床前,目不转睛的望着窗缝里的月,这般神态年年如此,月月如此,日日亦是如此。 “殿下!”云砚低低的喊了一声,将酒坛子放在了案头。 萧明镜回过神,扬唇浅笑。 公子温润,亦如玉。 第088章 父女不同心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沈奎踱步进了女儿的闺房,此刻沈元尔刚进门不久,自然是被沈奎吓了一跳,“爹?爹,你怎么来了?” “怎么,爹来不得?”沈奎还在为宫宴之事而心头疑惑,再见着女儿面上的抗拒与慌张之色,更是满心不悦,“元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沈元尔敛了眉眼,乖顺的倒上一杯水递给父亲,“爹,这么晚了您还过来,有什么事吗?” “宫宴之上,到底怎么回事?”沈奎冷了音色,“爹知道你的心思,你也知道爹的意思,为何临了突然变卦?此前爹问过你,你满口答应,眼下是要给爹难堪?抑或……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同爹言说?” 沈元尔有些踌躇,刺伤皇子之事非同小可,若是告诉爹,训斥一顿是免不得,但是爹还会做出什么事?若是爹要对镜哥哥不利,又当如何? “为何不能说?为何不敢说?”沈奎冷着脸,“元儿,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看到的,太子病重,朝中由三皇子荣王盯着,这意味着皇帝虽然禁止朝臣议论易储之事,但不代表皇帝没有动心!” 之所以不许议论, 只是想保朝堂太平,免生事端。 沈元尔点点头,“我知道爹的意思,爹是想让和镜哥哥在一起,一则圆了我的心思,二则……镜哥哥惯来在宫中行走,虽不被允准参与朝政,但是时时刻刻都能御前行走,若是镜哥哥能帮助荣王殿下,必定事半功倍。” “萧明镜虽然不重要,无缘帝王之位,但是他能揣测皇帝的心思,这么多年能一直置身事外,若没有半点本事是断然不可能的。”沈奎轻叹,“元儿,告诉爹,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嫁给他了?” “想!”沈元尔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不想,她想了多少年,为的不就是嫁给萧明镜吗?可眼前时机不对,她……她干了一件蠢事,险些坏了镜哥哥的事儿。 “爹,宫里传闻镜哥哥他喜欢上了一名宫人,我……我不太高兴,所以宫宴之时女儿便一时意气,打断了爹的话。”沈元尔扯了谎。 “宫中传闻,爹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传闻岂能当真?何况男人三妻四妾原就是常事,一介贱婢而已,你吃哪门子的醋?”沈奎很不理解,“你若不高兴,打死那贱婢便也罢了,何至于跟自己过不去?” 沈元尔垂着头,“爹,是女儿错了,只是心里有些疙瘩始终解不开,所以赐婚这事儿能不能拖一拖?” “怎么,你还没听懂爹的意思?此事势在必行,怎么可能……” “我伤了他!” 音落,四下陡然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哔哔啵啵的炸开。 沈奎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女儿,音色沉得厉害,“你、你说什么?” 伤? 怎么个伤法? 细想之下,之前的确听说夜王入宫,约莫也是要参加宫宴的。可后来宴席之上的确没有看到萧明镜,能不成萧明镜真的被…… “我当时气疯了,镜哥哥竟然会对一个宫人……所以我拔了剑,谁知误伤了镜哥哥。”沈元尔避重就轻,“爹,刺伤皇子是大罪,虽然我有爹护着,皇上未必敢拿我怎样,可如此一来定会给北定侯府抹黑,所以……” 沈元尔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身子轻轻的颤抖,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事情已经如此,女儿只能暂时避开锋芒,不敢再跟镜哥哥扯上任何的关系。” “爹,您是知道的,皇上对镜哥哥的容貌颇为上心 ,若是知晓我伤了他的身子,一定会重重责罚我。到那时镜哥哥与我便再也没有任何可能了!” 沈奎骇然,面色全变了,“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不敢说。”沈元尔抽泣,眼泪顺着面颊不断滚落,一颗心慌得厉害,“爹,爹……赐婚一事暂且不提好不好?否则,女儿怕是……” “简直是胡闹,就因为一个奴才,你竟敢在宫中拔剑?元儿,是爹平素太惯着你了,竟也不分场合,不知轻重!若是当时有人在,你可知后果如何?拔剑伤皇子,到了皇上跟前那与谋反有什么区别?”沈奎压着嗓子训斥。 颇有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是好好一副棋局,如今都教小女子的嫉妒心给毁了。如此看来,还得从长计议才行,否则…… “当时还有人在吗?”沈奎问。 沈元尔本来想说,李辛夜也在,但转念一想若是说出来,爹必定会杀了李辛夜,到时候镜哥哥那头不好交代。何况现在,她已经和李辛夜达成了协议。 想了想,沈元尔摇头,“没有。” “此事若是能平息自然是最好的,怕就怕夜王那头没这么好说话。 ”沈奎眯了眯危险的眸,转而将女儿从地上搀起,“爹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也该学会长大,若是一味的任性妄为,怕是爹功勋再高也无法护你一生周全。” 沈元尔抿唇,满面愧疚之色,“元儿明白,此后元儿一定会谨言慎行,制住自己的脾气,免得爹爹为难。” “你姐姐嫁入了镇国将军府,与姚贵妃做了姑嫂,惯来谨言慎行,是以你也应该以你姐姐为榜样,务必处处仔细。夜王萧明镜无缘皇位,但三皇子荣王是姚贵妃之子,一旦太子之位不保,荣王就会成为翘首。”沈奎吐出一口气,“元儿,明白吗?” 沈元尔点头,“我也不希望镜哥哥当什么太子。” 沈奎一笑,如释重负,“好好休息,明日镇国将军府设宴,私下里你同你姐姐接触,探探口风。” “是!”沈元尔颔首,送父亲出门。 镇国将军府设宴? 姚家! 说起来,她也很久没见过姐姐——北定侯府长女,京城兵马司指挥使姚清辉的夫人,镇国大将军姚长河的儿媳沈金凤! 夜,更漏长…… 宫外有人睁眼到天明,宫内亦有人彻夜难眠! 第089章 突然吻了一下 方春瑶就守在牡丹园里,在牡丹园的小径上来回踱步,虽然夜王私下派人传了口讯,说李辛夜不会有危险,可出宫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委实难以预料。 世间事变数太多,谁知最终走向? 人心难测,这背后到底有多少阴谋诡计,着实猜不透。 “别等了!”监工嬷嬷轻叹,“该回来的自然会回来,该死的留不住,不该死的阎王爷也带不走。” 方春瑶眼眶微红,“如果出什么事,你当知晓我便是有十条命也难赎其罪。她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死了也就是一条命,但她……” 监工嬷嬷负手而立,“那也是命!” “我出宫一趟!”方春瑶急了,“再这样等下去,我必定会疯!” “等等!”监工嬷嬷挡在跟前,“你现在出宫,若是被人探知,岂非会给她带来灾祸?都已经这个时候,如果真的要出事,你赶去也来不及。既是如此,稍安勿躁,上头既然没有命令下来,就说明早已有所应对!” 方春瑶呼吸微促,“若是……” “我说了,都是命!”监工嬷嬷冷着脸,仰头瞧了一眼极好的月色,“她若是还有命回来,就说明她跟这座四方城之间的恩怨未了。许是纠葛多年,终是要 在她手里彻底了结。” 方春瑶攥紧了袖中拳头,“若然真的出事,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善罢甘休的,何止你一个!”监工嬷嬷幽幽轻叹,盘算着这会应该知道消息了吧? 南硕的毒囊早已存在,并非一日之寒。 春秋别院论春秋,只可惜如今是冬日,雪风嗖嗖的吹着,不日就该下雪了。大雪纷飞的日子,假装很重要,假装是在等人,可实际上呢? 等的人不会回来,也没人知道你在等! 这大概就是最悲哀的故事,却时时刻刻都在上演。 杜青窈原就睡得浅,虽然过了冬至,身子也不会再继续发热,但是这地方太过陌生,她自然不敢真的睡过去。是以当脚步声落进耳朵里,她已经攥紧了袖中的银针。 如果真的要对她施以重刑,她宁可自尽免受耻辱。 脚步声近了,近了! 蓦地,杜青窈愕然睁开眼睛,熟悉的气息,是那个黑衣人。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那一袭黑衣之人,之所以确定两者为同一人,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气息。忘忧这东西很是特别,世间除了她怕是已无人能识得。 因为……她缺最后一味药! “是你!”杜青窈音色微沉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此处是定北侯在京中的临时居住之处,虽说是临时的,但定北侯乃是兵权在握之人,是以春秋别院周遭皆是重兵防守,别说是人,连只苍蝇想飞进来都有些困难。 而此人竟然从宫中到了此处,如入无人之境,可见其武功造诣早已登峰造极。 他到底是谁呢? “只要我想去,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何况是这小小的春秋别院。”他负手而立,“出乎我的意料,你竟然还完好无损,郡主竟然没有杀你!” “她为何要杀我?若是因为夜王殿下,那她杀了我才是真的愚不可及。”杜青窈慢慢悠悠的起身,拢了拢衣襟。 因着在宫外,心里没有安全感,她自是和衣而睡以防万一。 “是吗?”男子尾音拖长,“如何愚不可及?” “夜王殿下的身份,原就不可能娶一个奴才,连纳妾都嫌抬举。郡主若是想不开杀了我,反而会让夜王反感,所以她抓我只是为了折磨我。”杜青窈笑靥清浅,“既是无足轻重的奴才,杀了无济于事,不杀倒是有所助益!” “如何助益?”男子问。 杜青窈轻嗤,“我说得那么清楚,你难道还听不明白?” “你应 了?”他的声音里透着古怪。 杜青窈点点头,“我有其他选择吗?在生与死之间,人都是本能的选择生存下去,我更不例外!我答应郡主,做她在宫中的眼睛,若是夜王有所动静,她必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其实说白了,是借着她的手去促成夜王和黎阳郡主的婚事,毕竟现如今满宫都在传,夜王和她走得最近! “你想过没有,若是夜王也只是在利用你,你又当如何?” 如何? 杜青窈自然是想过的,夜王这般高高在上之人,怎么可能真的看上她这个小奴才?既然一开始便知晓这是利用,当然是物尽其用。 “他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既然都是利用,谈什么仁义道德?更无须夹杂情感,如此岂非更好?交易这种事情是有商榷价值的,在价值未利用完之前,我都会好好的活着!”杜青窈负手而立。 黑暗中虽不能看清楚容色变化,但能听得她口吻中的自信。这哪里是做奴才的料,骨子里的东西,是奴性改变不了的存在! 男子低笑一声,却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觉得我在痴人说梦?”杜青窈问。 他绷直了身子,“觉得我该走了!” “你来这里 ,是给我收尸的还是想见我?”杜青窈笑盈盈的开口,“我没让你失望吧?” “既然你还没死,我便无需再给你找什么风水宝地,倒也省了我一桩事。”他已经站在了窗前,“明日务必回宫,别院外有荣王府的人,懂吗?” 杜青窈颔首,“明白!” 荣王府的人都盯着春秋别院,可见郡主掳她之事,荣王也是知道的。 又或者,荣王对北定侯沈家根本不是十足十的信任,皇权之路原就没有信任可言,派人监视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北定侯的手中捏着十万大军! 黑衣人消失无踪,就跟来时一般,神出鬼没的叫人摸不着痕迹。 好在天亮之后,黎阳郡主沈元尔并没有出尔反尔,真的派人将杜青窈送回了宫。 马车停在了宫墙一角,杜青窈从偏门进去,免得惊动宫中的其他人,尽量抄没人的僻静小径回香坊。 她走得很快,走得很急,以至于刚拐个弯还来不及惊叫就已经被人摁在了墙壁上,后脑勺重重磕在软肉垫上,嘴里赫然涌入异物。 暖糯,温暖。 明明是这样柔软的东西,却带着极为霸道的侵占,在她还来不及挣扎的那一瞬,酸的甜的苦的涩的悉数涌入唇齿间。 第090章 他说,把眼睛闭上! 视线里一片模糊,要知道不管是多美好或者多丑陋的东西,近距离的看都只会看到被扭曲的样子。 杜青窈的眼前,便是此情此景。 来自于对方的灼热呼吸悉数喷薄在自己的面上,她所有的挣扎呜咽都被对方吞入咽喉。 下一刻,掌心温凉的手挡在了她的眼前,遮去了她所有的光亮。在她快要不能呼吸之时,掠夺者终于停止了掠夺,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的羽睫在他掌心浮动,如同春日里的草长莺飞,撩动了满山春色,开在心头是那样的绚烂。 “把眼睛闭上!”他磁重而温软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是这样的温柔。 杜青窈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竟然真的将眼睛闭上,心里却是起了不该起的微澜。她闭着眼,感觉到眼睛上的重量渐渐消失,温度也随之消失。 手,应该拿开了。 此后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跟着轻了,但她很肯定他还没走,这淡淡的茶香依旧萦绕在唇齿间,弥漫在鼻间不去! “好想将沧海桑田停在这一刻,只是……”他的笑声有些低哑,温凉的指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着,仿佛是在就回味着方才的辗转缠绵,“我 会配合你,万事小心!” 音落,人已去。 杜青窈始终闭着眼睛,直到那股茶香彻底消失不见,被清晨的冷冽寒风彻底取代,她才幽幽的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地方。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便只剩下了无痕迹。 不自觉的抚上微疼的唇,唇瓣大概有些红肿,摸上去竟如同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一般,让她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呼吸便会将他的气息一同咽下腹中。 “有病!”她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所以说冬日里不适合谈情说爱,再滚烫的情感,也会被这冷风浇灭。就像是现在,一阵风吹得人脑子格外清醒,瞬间没了方才的痴傻之色。 杜青窈回过神来,忙不迭离开此处,直奔香坊。 至于某人为何一大早守在宫中,而且早早的料定她会走这条路,她已无暇去想!再晚一些,方春瑶非得拆了她的骨头不可。 宫里哪个不说香坊是龙潭虎穴,对她来说却成了归宿,说来也真是可笑! 踏入牡丹园的那一瞬,杜青窈竟有种难言的如释重负,就像是回家一般安心。 “春瑶?”杜青窈愕然,脚步微微停滞 。 方春瑶双手叉腰站在牡丹园里,顶着一对黑眼圈直勾勾的盯着她,那副样子仿佛是要吃人的。见着杜青窈走进来,她扯了扯唇角,“舍得回来了?” 杜青窈干笑两声,“今儿天气不错!” “怎么不死在外头?” “一大早的,多不吉利!” 说着,杜青窈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嬉笑着往香坊走去,转而直奔自己的房间,仿佛晚一步就会被方春瑶拆骨扒皮一般。 杜青窈前脚进门,方春瑶后脚就把房门合上了,“是谁带你出宫的?” “黎阳郡主抓了我,打算好好折磨我一顿。”杜青窈猛灌两口水,“好在我命大,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你从郡主的手底下……跑出来的?”方春瑶仲怔,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她,“果真?” “假的,我哪里是跑出来的?那别院重兵防守,岂是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奴才,自个跑得出来?就算跑出来,我也未必能回宫啊!”杜青窈撇撇嘴,“郡主派人送我回来的。” “送?”方春瑶愕然,当下坐在她边上,伸手去探她额头,“你莫不是还在发烧说胡话?” “骗你作甚?” 杜青窈一把甩开她的手,“我诓了她一顿,她便将我送回来了。说起来,成也夜王败也夜王,我因他得罪了郡主,也因他而得郡主青眼。” 方春瑶一头雾水,委实摸不着头脑,“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杜青窈便将进入春秋别院之后,如何诓骗沈元尔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至于黑衣人和方才某只的不轨劣行,她悉数略过,只字未提。 “便是这样?”方春瑶如释重负,“这郡主倒是用情至深,竟然教你如此诓了过去。”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所谓计谋计谋,有所谋才能有所计。”杜青窈伸个懒腰,“不过我倒是有个惊人的发现。” 方春瑶一愣,“什么?” “荣王殿下虽说通北定侯府是一条阵线,可如今看来大概是两条心,各自防范着对方,否则也不会派人守在别院的外头。我出来的时候,那些人还在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估计瞒不住北定侯府的人!”杜青窈退去外衣。 隔着屏风,杜青窈换了脏衣裳,待梳洗完毕还得继续干活。 眼下身子好转,云福殿那头自也不能再耽搁,免得雍王殿下一生气,吃苦头的还是她 ! “只要人心里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就会有算计。人与人之间一旦开始算计,哪有什么真的情分?帝王家亦是如此,今儿一早皇上传召荣王、英王和夜王殿下入宫,约莫是让他们去太子府一趟。”方春瑶扶额。 “以后在宫中行走亦要当心,不管你要去哪,下次都捎上我!”语罢,方春瑶如同全身气力抽离,整个人透着些许颓丧之气,“你定是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房门开了,又被合上,方春瑶业已离开。 杜青窈从屏风后走出来,若有所思的望着紧闭的房门,听得荣王监视北定侯的别院,方春瑶竟然也没有半分诧异之色?是早早就知情,还是不为所动呢? 看方春瑶与监工嬷嬷相当熟稔的样子,绝对不是普通的宫女,能在这香坊内行动自如且有话语权,定是授命于上,怕是司礼监派来监视香坊的细作。 既是司礼监的细作,怎么会对北定侯的事儿无动于衷? 岂非,自相矛盾? “看样子,你的地位不低啊!”杜青窈顾自呢喃,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连帝王的心思都敢揣测,大抵是某些人的心腹吧?! 第091章 病得不轻 杜青窈的事儿告一段落,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重新转移到了太子府。 太子病重,人人皆知。 可到底是什么病,却是人人生疑。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然则太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积劳成疾呢?怕是心中有死结难以纾解,所以找个由头暂避风头罢了! 只怕是忌惮望北河一案,以及……那块碑文! 三位皇子齐刷刷站在紧闭的太子府门前,这场面委实有些壮观。 一个面色肃穆,不苟言笑; 一个似笑非笑,腹有算盘; 还有一个青衫明眸,一柄玉扇挥不尽盛世风流。 “关门谢客,想必太子皇兄着实病得不轻!”英王萧明略掌管户部钱粮,瞧着便是个精明之人,腰间悬着心爱的墨玉毫笔,略显无奈的摇摇头。 “此番奉父皇口谕而来,岂能就这样回去?”荣王萧明舟缓步拾阶而上。 倒是萧明镜,全然是个看客,他们走他也走,他们说什么,他也不搭腔,只管在旁看戏便是。 朝堂之事同他没关系,他是代表兄弟情义而来,着实不需要多揣测多怀疑什么。 管家开了门,天南急急的迎出行礼,“奴才叩见诸位殿下!” “皇兄如何?”萧明舟为首,自然是他来问话。 天南摇摇头,一脸晦暗 ,转而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了三位尊神进去。这三尊大佛乃是帝王所派,可不敢在门口搁着,否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对帝王的大不敬。 眼下形势已经坏透了,可不敢再坏下去。 太子府内很是安静,原本东宫太子是何等荣耀,何等春风得意,可如今竟有些凄凉之色。整个太子府死气沉沉的,也不知是因为太子的病,还是因为当下的局势。 “太子皇兄的府邸真冷清!”萧明镜轻叹。 天南心惊,莫不是怀疑太子别有所图?刻意为之? 思及此处,天南忙解释,“回夜王殿下的话,此前委实不是这般,只是眼下太子病重不喜喧闹。太医也说,太子殿下的病理该静养着,所以吩咐府中奴才若无要紧事,莫要前往主院打扰。” “原来如此!”萧明镜温和的扯了一下唇角,微微点了头。 “那也太过冷清了!”萧明略轻哼。 天南咽了咽口水,不由的心里捏了把冷汗,紧赶着前头带路。 这三人当中有两个是能与自家殿下抗衡的主,若是在他们跟前漏了马脚,其祸非小,是以天南可不敢再多说半个字,更不敢停下脚步。 七拐八拐的,总算是进了太子的主院。 太子府的主院倒还算精致,终究是一国太子,若是太过寒酸反而 会被人诟病,是以此番主院内的装饰着实是一等一的好。 现下太子萧明慎,正靠在柔软的贵妃榻上,面色惨白无色,瞧着的确是奄奄一息,身心俱损的样子。 听得有脚步声,他也只是无力的掀了一下眼皮子,半晌没能坐起来,最后还是天南赶紧上前搀着,取了软垫靠在萧明慎的腰后,这才撑着萧明慎坐起身来。 “太子殿下!”三人齐齐行礼。 “你们怎么来了?”萧明慎音色孱弱,瞧着的确是病得不轻,转而无力的瞧了天南一眼,“快,奉茶!” 天南行礼,速速退下。 “都别站着了,坐吧!”萧明慎招招手,示意他们靠近一些。 三兄弟围着萧明慎坐下,各自心中盘算,面上倒是一致的关慰之色。到底是来慰问病人的,怎么着也得装模作样的说两句宽心的话,如此才显得够情意。 “太子皇兄觉得如何?”萧明镜低低的问,握了握兄长的手,“掌心这样凉,皇兄定要好生将养着。眼下是深冬季节,定要注意早晚天凉。” “唉,病来如山倒,始料不及啊!”萧明慎低低的咳嗽着,面带祥和的望着眼前三人,转而盯着萧明镜笑道,“你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我将病气过给你!你惯来身子不大好,有心来看我,皇兄已然心满意足!” “皇兄说的哪里话,咱们是奉了父皇之命特意前来探视,岂有不近前的道理?”萧明舟音色凉薄,虽然面色缓和了不少,但是眼睛里的东西,依旧锐利不掩锋芒。 闻言,萧明慎慢慢地抽出手,略显无奈的垂下眼眸。 “是否是父皇授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兄的身子。”萧明镜报之一笑,“兄弟之间,哪有如此生分的道理?虽不是一母同胞,可我们骨子里都流着父皇的血。” 萧明慎感激的笑了笑,却不再言语。 倒是萧明略忽然笑了一声,“我瞧着皇兄如今的模样应该是有所好转,此前太医来报说是皇兄业已神志不清,此番却是言语清晰,应无大碍了吧?” “本宫清醒得很!”萧明慎说这话的时候,将“本宫”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兄弟情分固然是极好,但若是逼急了,他到底也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只要皇帝不废了他,他就是那个距离皇位最近的人! 所以三人之前见着他,即便是兄弟也是先行了君臣之礼,再论情义。 四下瞬时静若寒蝉,安静得落针可闻。 天南端着茶水进来奉茶的时候,心里有些止不住的颤抖,诡异的氛围让人五内不安,有种几欲逃离的冲动。 缓一口气,最后还是萧明舟开了口,“皇兄身子不适 ,父皇已经下令着臣弟接替皇兄的职责,免得朝政荒废,还望皇兄莫要介意才是!” “请免的折子是本宫自己上的,父皇能应允,实属体恤。”萧明慎无力的合上眉眼。 见状,萧明镜不动神色的为他掖好被角。 便是这一举动,着实让萧明慎的眼神有了一瞬的明暗变化。 “是!”萧明舟颔首,“皇兄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臣弟一定会恪尽职守,请皇兄放心便是!” 所谓的恪尽职守,不是虎视眈眈?几欲占为己有吗? “本宫……很放心!”萧明慎虚弱的喘着气,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分生气可言。就算是要发威,此刻也是没了气力。 看得出来,他的确病得不轻! “既是如此,咱们也就不打扰皇兄养病,告辞!”萧明舟起身,萧明略紧跟着行礼。 倒是萧明镜幽幽叹一口气,瞧着奄奄一息的萧明慎,有些无奈的半垂着眉眼,“皇兄……” “老十四,还不走?”萧明略冷笑,“父皇那儿还等着咱们的回复,你是想留下来照顾太子殿下吗?” 萧明镜仲怔,紧了紧手中的玉扇。 “走吧!”萧明慎摆摆手。 “皇兄保重!”萧明镜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风过青衫,君子温润。 第092章 自己的软肋还是要自己保护为好 太子一场病,多少人暗自里揣摩。 北定侯都回来了,此事怕是不会就此善了,即便帝王在宫宴上有言在先又如何? 帝王心,又有几分能真的揣摩得到? “三皇兄觉得,太子的病……”萧明略终是忍耐不住,扭头望着同样策马而行的萧明舟。 萧明舟轻哼,“太医不是说了吗?太子是积劳成疾,想必只要让太子少操心,就没什么大问题,多养养也就是了!” “十四,你觉得呢?”萧明略又问。 车窗帘子被玉扇掀开一角,露出萧明镜棱角分明的侧脸,完美的脸部轮廓,黑鸦羽般的睫毛半垂着,菲薄的唇微微扬起,“我倒是挺担心太子皇兄的病,年关将近,若是一直这样,怕是过不上好年了。” “你倒是想得简单,都什么时候了还只想着过年?”萧明略轻嗤,“罢了,问你也没用,还是早些回去跟父皇复命去吧!” 顿了顿,萧明略又道,“对了三皇兄,皇后那头也没吭声吗?太子病重,怎么没见着皇后娘娘前来探望?” “父皇不允,谁敢来太子府?眼下太子府虽然没有因为望北河之事而受到父皇的责罚,但正是因为这样吊着,才是最磨人的!谁都猜不透父皇会如此处 置,暂时就当是禁足太子府便罢!”萧明舟音色沉沉。 闻言,萧明略颔首,“三皇兄此言有理,如此父皇跟前咱们几个实话实说便是!” “没想到,太子皇兄竟会病得这么重。”萧明镜幽幽轻叹,放下了车窗帘。 所有的皇子,从小都会学习弓马骑射,萧明镜却是从小风花雪月,学的仅限于琴棋书画,可见他与众位皇子是不同的存在。 当所有人都在秋季狩猎,快马奔驰之时,他却是一人一茶一黄卷,笔墨纸砚论禅意。 太子的确是病了,此事经过三位皇子的确定,已然是板上钉钉,是以谁都没有再怀疑。太子病重,三皇子承接了太子手头的一干事宜,皇帝虽明说不会易储,但实际行动却让人看得分明。 这是在移权! 从御书房出来,萧明略因故早早离开,只留下萧明舟和萧明镜二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父皇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有什么想法?”萧明舟仍是那副不苟言笑之色。 萧明镜幽然轻叹,“父皇对于太子皇兄的病,没有半点反应,便足以说明了一切。”他敛了眉眼行礼,“三哥,我身子不太痛快,先行告辞!” 语罢,萧明镜抬步就走。 “不打算去 香坊看看她吗?”萧明舟一句话,止住了萧明镜的脚步。 见状,萧明舟继续道,“那日你们三个人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萧明镜温吞的转身看他,眉眼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只是这般清浅淡然,唇角牵着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哥惯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我于兄弟之间而言,没有任何的威胁可言。” “你是为自己求情,还是为她开脱?” 两兄弟面对面站着,一个青衫明眸,一个玄衣冷冽。 温润如玉,凉薄如冰。 看着相似,实则秉性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三哥太看得起我,我身无长物,世间有什么是值得我畏惧的?皇位,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触;此生所求,不过一颗心,随性而为罢了!”萧明镜抚过玉扇上的莹润白玉,骨节分明的手是那样的修长好看。 “那便是为了她。”萧明舟得了答案,虽然这答案并非出自萧明镜之口,萧明镜没有明面上的应答,但也没有否认不是吗? 萧明镜轻叹,眸光温和的望着他笑,“三哥莫要为难我,也莫要为难她。人所求并不都是一样的,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万莫将我牵扯其中,我只求温酒促膝,莫孤身一人而已!” “上一回的灵玉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萧明舟问,“你可知父皇之所以能容忍,只是因为她如今在司礼监,在香坊的眼皮子底下。父皇宠信万千里,但不代表他可以一直忍下去!” 眸色微恙,萧明镜躬身行礼,“请三哥赐教!” “你惯来心有七窍,难道这点还不明白?她留在宫里早晚是个死。”萧明舟道,“不妨让她出宫吧!” “出了宫,也不可能养在夜王府,另寻府邸……若是父皇知晓定会犯了龙兴。”萧明镜直起身子,面色微沉,“三哥莫再多说!” 萧明舟嘲讽般扯了一下唇角,“我替你养着,如何?菁华庄暂时空着,她可以去暂住,就算父皇知晓我得了个奴才,也不会拿我怎样。奴才就是奴才,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根本不足为提。” 萧明镜不说话,只是半垂着眉眼,叫人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多谢皇兄美意。”萧明镜作揖,“此事容我思虑再说。” “你还打算让她留在宫中,可知昨儿夜里发生何事?”萧明舟冷笑,“你的随性而为,险些害了她,她落在黎阳郡主手中,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十四,我知你所求不过风花雪月,可你的固执会变成别人的灾难! ” 萧明舟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灵玉死得尸骨无存,下一个很可能就是这个叫李辛夜的宫人。十四,你谁都护不住,只能选择他人的羽翼,借他人之手。” 萧明镜没说话,只是微微凝了眉头。极是好看的容脸,漾开淡淡的愁虑,嘴角却始终带着笑,“三哥所言极是,但……自己的软肋还是要自己保护为好。她不是灵玉,也不会是第二个灵玉!” 语罢,萧明镜慢条斯理的转身,他自是这般温润的性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风华儒雅,不教人挑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有时候萧明舟都觉得奇怪,他自认谨而慎之,可在萧明镜的跟前,竟还是有几分难言的心慌。萧明镜的眼神太温柔太纯净,但凡有所算计,都会自惭形秽。 身后,幽幽传来萧明舟的凉薄之音,“十四,若我执意如此,你当如何?” 萧明镜脚下一滞,捏在掌心里的玉扇竟也透着无温的凉。他微微绷直了身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就要看三皇兄的本事,能不能在万千里的手上要人!” 他半侧过绝美的容脸,青衫如故,嘴角噙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三哥会因为一个奴才,而跟司礼监作对?三哥,你可要想清楚。” 第094章 忘掉一些事? 萧明镜虽然不管朝中事,可他深谙人心叵测之道。他知道在这深宫里,你若无权无势,又当如何保护自己,让自己能全身而退。 挟制! 每一股势力的形成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此起彼伏才是权力的交替。 “万千里算什么东西?”萧明舟负手而立,“你觉得若是本王开口,他还能留得住人?一个奴才罢了,不值得他为此与承乾宫交恶,更不值得与本王作对。何况他放手,反而是个顺水人情,也免去了帝王的训斥,这可是一石三鸟的好法子!” 萧明镜没有应答,只是带着笑拂袖而去。 “殿下?”楚歌犹豫,“夜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不畏不惧?还是故作镇定?” “人最可怕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你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萧明舟眯了眯危险的眸,“明明那么简答的一个人,所求更是简单至极,可是……到底是本王想太多,还是他要得不合情理?” 楚歌压低了声音,“许是夜王殿下自知无缘与朝堂,所以退而求其次,寻找古人所言的知己红颜?” “呵呵……知己?”萧明舟可不觉得李辛夜是什么红颜知己,那个奴才看着就不是省 油的灯,生得一脸机灵,委实…… “殿下,那……”楚歌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去一趟司礼监吧!”萧明舟拂袖而去。 楚歌愕然,主子这是认真的?真的要拿那个小奴才下手?一个宫婢罢了,怎么一个两个都上了心呢?昔日他也见着一眼,着实没见着何等惊艳。 不过,既然主子吩咐了,他自然得去。 楚歌撒腿就跑,云砚远远的躲在墙角,见此情形,当下回去禀了自家主子。 这回,怕是要闹大了! 荣王殿下去司礼监要人,要的还是跟夜王殿下传出点事儿来的小宫女,叫人知道,不得以为两兄弟争女人?闹大了,皇帝那头可就难看了! “殿下,咱们什么都不做吗?”云砚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李辛夜不会出事,另一方面却着实希望她消失。因为有这个女子的存在,殿下的心思会被分走一半,也就是说殿下接下来不管做什么,多多少少都会有所顾忌。 殿下方才自己都说了,那是他的软肋。 人若有软肋,将投鼠忌器,不复昔日恣意洒脱。 这是云砚断断不愿见到的,想来也是很多人不愿见到的结果! 萧 明镜贴着宫墙站着,“不知不觉竟还是走了牡丹园的方向,你说她此刻会在做什么?” “殿下,李宫人这会应该在云福殿伺候雍王殿下吃药吧!”云砚轻叹,“您该不会要去云福殿吧?” “云福殿……”萧明镜手中的折扇吧嗒一声敲在掌心里,若有所思的瞧着云砚,“呵……到底福还是祸?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打量着要将这宫里的一干腌臜之事,悉数掀开吗?” 云砚蹙眉,“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萧明镜一声叹,“你说这世上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忘掉一些事情?或者说忘掉某些人?” “这怕是不能,除非脑子坏了!”云砚脱口而出,转而身子一震,旋即行礼,“奴才失礼。” “脑子坏了?”萧明镜低头一笑,眸色温和,“瞧着可半点都不像。” 云砚有些纳闷,“殿下,您在说谁呢?” “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天,挤破脑袋往里头冲,最后得到的是什么?”萧明镜轻笑着摇头,“年关近了,那些见血之事应会早早处置,不会拖到太晚。” 云砚仲怔,“殿下所言是指什么事?” “回府!”他举止儒雅的捋了 袖口,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 见着主子掉头就走,云砚愕然,“殿下,您不进去了?” 进去? 进去做什么? 等她回来,然后横眉冷对他这位夜王殿下。 萧明镜不经意的抚过唇瓣,低头又是不自觉的扬起唇角,虽然滋味甚好,终还不是时候,不过他可以等,一直等下去! “那个……好像是夜王殿下吧?”方春瑶瞧了一眼身边的杜青窈。 二人刚从云福殿那头伺药回来,谁知却在牡丹园外头看到了萧明镜离去的背影。 他怎么来了? 来了也没进去? “估计是路过吧!”杜青窈敷衍一句,抬步进了牡丹园。 今儿天气不太好,雾蒙蒙,灰蒙蒙,风刮得尤为厉害。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忽然眉心微蹙,“那是什么地方?” 她进香坊好一阵子了,在牡丹园里来来回回时都是行色匆匆,今儿竟突然发现在牡丹园的一角立着一座小木楼,是个矮两层,藏在茂密的林子里。 平素这儿被遮得严严实实,今儿风实在太大,扯得树梢都齐刷刷的歪在了一旁,才露出了二楼的檐角。 方春瑶顺着她 的视线望去,面色骤然一紧,“不过是主子们平素戏耍的地方,因着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所以藏在林子里……” 这理由连方春瑶自己都听不下去,何况要蒙杜青窈这般聪慧之人。 “罢了,你别去就是!”方春瑶道,“那地方上了锁,没有督主的命令是不许进去的,你最好不要心存好奇,否则……” “否则如何?”杜青窈问。 “早前也有不知好歹的宫人闯入,后来直接进了诏狱大牢,足足被刮了三百多片,生生疼死。”方春瑶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辛夜,宫里有宫里的生存法则,你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能逃过一劫。” 杜青窈笑了笑,“我又不是傻子,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这样的玩笑。风太大了,回屋吧!” “好!”方春瑶敛眸,不敢直视杜青窈的眼睛。 那个地方是牡丹园里的禁忌,当年帝王下令修葺,此后又下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当中纠葛唯有少数人知晓,大多数知道的都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离开的时候,杜青窈止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檐角,这里面藏着什么? 今日的风,真大,似要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撕开一道口子。 第094章 雪漫墙头,白了谁人头? 入夜之后,宫里竟然下起了雪。 杜青窈站在屋檐下,摊开掌心去接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让人有些小欣喜,也有些措手不及。 “身子刚好些,却不知爱惜自己!”方春瑶白了她一眼,转而将一包油纸塞给她,“诺,给你的!” “给我作甚?”杜青窈轻笑,“什么东西?” “杏仁糕!”方春瑶站在她身边,瞧着漫天飞雪,“明儿这宫里,应是白雪迷蒙,覆盖一切。” 杜青窈打开油纸,瞧着里面两块杏仁糕,不由的眸色惊喜。掌心里惦着,竟还有些余温,“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杏仁糕?” “谁有功夫猜你的心思,不过是瞧见了,顺手拿了两块而已。赶紧吃吧,待会都凉了!”方春瑶翻个白眼,一脸的不屑。 “给!”杜青窈递给她一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方春瑶愕然愣在原地,竟是半天没敢伸手。 “怎么,下了毒?”杜青窈笑着打趣。 方春瑶的面色不太好,瞧着好似在犹豫,更多的是有些措手不及,“还是你自己吃吧,就两块糕点,我在宫里那么久早就吃腻了,才不稀罕这些甜得掉牙之物。” “让你吃你就吃,那么多 废话做什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释就是掩饰。”杜青窈故作思虑的望着她,“莫非这糕点有问题?你在掩饰什么?” 方春瑶想了想,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糕点,犹豫着塞进了嘴里,“吃个糕点还让你倒腾出这么多名堂,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想得那么多,不怕早衰?” 杜青窈轻轻咬了一口糕点,眉心骤然扬起,舌尖掠过齿缝间的清香甜味,她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方春瑶,神色呆滞得厉害。 “怎么了?”方春瑶愕然,“哪儿不舒服吗?” “这糕点……” “糕点怎么了?”方春瑶自己也吃了一块,除了尝出味儿来,着实没吃出什么。她慌忙查看杜青窈手中的半块糕点,“可有什么不妥?我也吃了,没觉得……” 杜青窈不断的摇头,竟是微微红了眼眶,“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是这糕点与我娘做的一模一样,连味道都是何其相似。若不是知道我娘业已不在,我怕是……会误以为这便是我娘亲手所做……” 说着,她小心翼翼的将剩下半块糕点,一点点的塞进嘴里,舍不得浪费丝毫。 娘留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少,少得她只能靠回忆去填充。 “宫里的御厨手艺自然是 极好的,差点被你吓死!”方春瑶敛眸,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你既然喜欢吃,改日我再顺两块给你便罢,省得你跟个土包子似的,一块糕点就高兴成这样!” “好!”杜青窈重重点头。 她难得有这般欢喜的时候,大概是有些情不自禁,在屋檐下站了一会,杜青窈便回去干活了。 方春瑶幽幽轻叹,砸吧一下嘴,面色灰白的瞧着不远处的监工嬷嬷,尴尬的干笑两声,“保密!” 监工嬷嬷摸了摸自个的脖子,然后转身离开。 见状,方春瑶咽了咽口水,缩了缩脖子。 这天,真是越发冷了。 下雪还不是最冷的,到了融雪更是凉得厉害。 屋子里的炭盆发出细碎的声音,杜青窈睁着眼,听着屋瓦上雪落下来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很是有规律。 大概是眼睛睁着太久,竟然涌出泪来,蜿蜒着从眼角落下,滴入枕巾里。 “娘,下雪了!”她低低的说,“我记得娘其实很喜欢下雪,每年下雪的时候总要在窗口坐上一整天,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雪漫墙头,白了他人头。娘,你还能看见下雪吗?” 应是看不见了吧! 娘所见唯有血,不见雪,不见想见的人和事…… 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 君不见,妾心如丝千千结。 这是娘经常念的两句诗,杜青窈从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他负了娘伤了娘,娘还这样念着。即便住在那荒凉而残破的地方,两个人见了面也是恶语相向,私下里娘却如此情义。 而这个人,她该称为爹。 不过,她恨这个爹! 幽幽然吐出一口气,杜青窈坐起来靠在床柱边,若有所思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案上的笼子里,小东西在扒拉着木屑玩,倒是有些热闹。 突然间,烛火剧烈摇曳,微光里有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床边,惊得杜青窈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望着正在合窗的身影。 “你……你怎么……”杜青窈说不出话来,只是眨眼的功夫,他竟然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 也难怪,春秋别院尚且出入自如,宫内宫外如入无人之境,更别说这小小的香坊任他自由来去。 “下雪了!”黑衣人转身看她,转而走向火盆。 他捻了一旁的剔子,将炭火挑得更旺盛些许,“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又不是头一回。” “能求你一件事吗?”杜青窈淡淡然开口。 他挑拨炭火的动作微微一滞,许是因为她 那一个“求”字。 须臾,他开口,“说!” “哪日你若要杀我,无需同我打招呼,无声无息便是!”她说得何其云淡风轻,“我思来想去,你来无影去无踪,不管做什么定也不需要我帮忙,想来是我有利用价值罢了!虽然我不知,这价值会体现在何处?” “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没了价值你又要杀了我,丢了我这枚弃子,便直接动手,莫要同我说太多废话,我这人贪生怕死惯了,若是被提前通知将死之事,怕是要难受得紧!” 他慢慢的转身看她,幽邃的瞳仁里凝着沉重的冷,“谁说我要杀你?你怎知,我会杀你?” “谁知道呢?”杜青窈两手一摊,“话说在前头总是没错的!” 良久,他放下剔子,极度平静的应一声,“好!” 杜青窈坐在案前,将手边的花生米碾碎,仔细的丢进了笼子里,“小豆子,该乖乖吃饭了!” 黑衣人站在烛光里,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她唇角的笑,眼睛里的凉薄渐渐柔软下去。 小豆子? “它为何叫小豆子?” “因为我娘小时候,也是这样叫我的。” 他眉头陡蹙,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小豆子…… 第095章 证明她的身份 “你怎么不说话?今晚过来找我,难不成只是来看看我而已?”杜青窈拍去手上的花生碎,勾唇邪邪的望着黑衣人,“这次可没有尸体能你让收!” “你娘没教你何为琴棋书画?”他问。 听得这话,杜青窈眉心骇然蹙起,“你问这个作甚?” “实话实说。”他施施然落座。 杜青窈抿唇,“我不会下棋,我娘没教过我,她只教我识字写字,不许我过多涉猎不该涉猎的东西。” “那琴呢?”他问得仔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我不会弹琴,不过我娘教了我琵琶,然则……”她苦笑,“我只学得皮毛,委实谈不上会!” “那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他起身,缓步朝着一旁的长桌走去。 从杜青窈进来,长桌上就摆了文房四宝,只不过……她很少去用,基本上不会去动文房四宝。她干惯了粗活,不愿再去捻笔杆子,那不是她能碰的东西。 “可以不写吗?”她问。 自己的字是母亲手把手教的,无论是笔锋还是手法,甚至于写字的习惯都与母亲如出一辙。娘说,这是温家人的习惯,她是唯一的后人,自然要继承这些。 但杜青窈不喜欢,每个人 都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她要染上他人的影子? 即便是母亲的影子,她也极为不愿! “为何?”他已经开始研墨。 砚台干涸,笔墨都是新的,可见她真的很不愿意沾染这些东西。 “我写得不好看,怕人笑话。”她胡乱的搪塞一句。 “无妨,不好看我就教你怎么写,你那么聪明,想必学起来会很快!”他铺开纸张,头也不抬的吩咐道,“过来!” 杜青窈沮丧着脸,说实在的,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硬邦邦的东西。动脑子她会,动手她也会,但是动笔……真是要了命! “你写几个字我看看!”他将笔杆子递给她。 “非要写吗?”杜青窈干笑两声,“我又不会去选秀女,要琴棋书画作甚?你之前让我被龟息术的心法,我已经背完了,还照着你的法子一直在练习。只是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能不能免了?” 之前还能认为,他在教她如何自保,可眼下看着,哪里是自保啊……这是要将她培养成各项全能?去选秀女也太晚了,她业已入宫,做奴才的委实用不上这些。 “你是怕我认出你的字吗?”他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 “你都知道我是谁,连 忘忧的配方都在你手里,叫你看出来又如何?”杜青窈翻个白眼,“我只是不喜欢这些虚伪的东西罢了!” 虚伪? 他凝眸看她,“何以虚伪?” “有人官居一品,有人学富五车,可那又如何?靠着巧舌如簧和伪君子的面目,人前有模有样,人后却是鬼厉不如。”她冷嗤,“这种伪君子不胜枚数,我所认识的人之中,便有典型个例。” 他不说话,仍是保持着将笔杆子递出去的姿势,仿佛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杜青窈没有法子,只得伸手接过。 写字嘛…… 胡乱画两笔便罢! 这乌龟爬一般的字,写得连杜青窈自己都看不下去,悄悄看一眼身边的黑衣男子,瞧着他愈发凝重的眸色,她竟有种说不出的恶趣喜悦。 “我都说了,我写得不好看,你偏不信!”杜青窈瞧着跃然纸上的字迹,丑得惊心动魄。 “你换只手。”他说,“试试你的左手。” 杜青窈心头骇然,猛地瞪大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 “温家人会一手绝活,左手梅花小篆写得极是好看,世人无出其右。”他目不转瞬的盯着她,却是极为平静之色,“正好我也确定一下,你到底是 否真的……是她的女儿?”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勾起唇角。 “好处只有一样,是否值得我护你周全。”他重新铺开一张白纸,写过的那张纸被他揉成团,随手丢进了火盆里,瞬时燃为灰烬。 杜青窈抿唇不语,瞧了一眼手中的笔杆子,继而瞧着被铺开的宣纸,心里开始盘算着到底该不该写?写了,无疑会证明她的确是温家的后人,若是不写……他大抵会以为她写不出来。 但是被证明之后呢? 在没有掀开最后一层薄纱之前,谁都不可能是真正的朋友,尤其是在这宫里,更可怕的是自己证明自己,是罪臣的后人! 这似乎是在豪赌,要不要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证明自己?”杜青窈瞧着自己的左手,“娘说过,福祸从来不单行,你这是要让我彻底将把柄交给你?你是在证明我的身份,还是在证明一些人所不知的事儿?” “写吧!”他淡淡然的退开一步,竟然安稳的坐了下来。 只为看她写字? 轻叹一声,杜青窈提笔。 笔走游龙,字迹娟秀而极为流利。 她写得很是自然,写得很快,更重要的是,她写的是左 手梅花小篆。 如记忆中的某个女子,神态自若,行云流水,眉眼间凝着与生俱来的自信满满。提笔收笔之间,几乎是一气呵成,临了在最后一个字的末端,习惯性的点了一下笔墨。 “你的习惯和你母亲的一模一样。”他的声音略显沙哑,“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是娘生的,自然要同娘一般!手把手教出来的,岂有不似之理?”杜青窈放下笔杆子,“你满意了吗?” 他仍是坐在那里,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跃然纸上的字迹,仿佛是在想什么,眸光有些迟滞,竟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变化。 杜青窈蹙眉,看着他搁在腿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手背上青筋微起,仿佛还有些轻微的颤。 他这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难道这是所谓的男女之情? 或者友情? 在她的人生里压根就不存在所谓的男女之情,自然也看不懂。 “你……没事吧?”杜青窈试探的问,“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 蓦地,他抬头望她,眼睛里竟泛起了氤氲薄雾。 杜青窈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他的情绪激动,压制不住的呼吸微促。 这是……怎么了? 第096章 我所给需得我心甘情愿 杜青窈静静的坐在原地,瞧着黑衣人慢慢悠悠的站起来,然后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她写的字。 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 君不见,妾心如丝千千结。 这两句话是母亲经常念叨的,所以杜青窈随手就给写了出来。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还有些故事在其中,尤其是见到某人目不转瞬的神色。 神色凝重,瞧着颇有感触。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他问。 “我母亲时常挂在嘴边念叨,怎么了?”杜青窈佯装若无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黑衣人发出两声苦笑,“可否送我?” “不行!”她摇头,这可是自己的把柄,岂能随意予人? 杜青窈的第一反应是将纸揉成一团,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快速丢入火盆之中。瞧着火焰吞噬了白纸黑字,她才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不是我小气,只是身处深宫,不得不防!” “你倒是深谙其道!”他倒是没生气,口吻里反而多了几分赞许,“今日且到此处,明日我给你送一副棋,你且慢慢琢磨。” “哎哎哎,我不喜欢下棋,我也不会下棋,你莫作无用功!”杜青窈慌忙摆手,“那玩意不适合我。” “能静心, 对你有好处。”黑衣人缓步朝着窗口走去,“身在棋局之中,岂有不下棋的道理。” 临走前他回眸看她,眼睛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与其为人棋子,不如做个下棋人,运筹帷幄于心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音落,人去无踪。 唯有窗户敞开着,外头的大雪瞬时随风而入,险些熄了室内的烛火。 杜青窈急忙合上窗户,被风吹乱的心忽然有了片刻的迟滞,“与其为人棋子,不如做个下棋人?下棋人?”她没下过棋,也不知下棋难不难? 风雪拍打着窗户,音声瑟瑟。 大概是因着写了字的缘故,杜青窈夜里做梦便梦到了母亲,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有娘在身边的日子。 简陋的小厨房里,娘亲为她擀面,为她做杏仁糕,强迫她练字,非得练到母亲满意为止。虽然日子清苦,偶尔还得面对那些人的刁难可尖酸刻薄,但是真的好幸福。 “娘……” 可惜,娘回不来了! “辛夜,辛夜!” 是方春瑶的声音?! 杜青窈蹙眉,睁眼果真见着面色微沉的方春瑶坐在床边,一个劲的推搡着她。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杜青窈当下坐了起来,“怎么了?雪停了?” “不是,是夜王又病了!”方春瑶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冷冽。 “他病了便病了吧,同我有什么关系?”杜青窈喘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这一惊一乍的,莫不是以为我真的同他有什么关系吧?” 方春瑶有些恨铁不成钢,就着杜青窈的脑门就是一个爆栗,“你是不是傻啊?” 傻? 杜青窈还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去牡丹园外看看吧!”方春瑶面色沉沉。 一听这话,杜青窈当下明白过来,面上瞬时乍青乍白得厉害,“你是说……” “呵,这世上之人多念仇不念恩,你可要想仔细了!”方春瑶起身,鼻间轻哼两声,“上次已有一回,这次若再答应,我敢保证还会有第三次!若你想一次次的当傻子,我也不拦着你,但以后可别来找我哭!” 杜青窈翻个白眼,“在你眼里,我便是这般没骨头的人?她于我有恩,我于她有义,但这份恩义也有消磨殆尽的时候。” “那你当如何?”方春瑶问。 杜青窈取了衣裳,快速穿好鞋袜,“我去会会她,免得到时候她纠缠不休,惹出什么乱子来!” 方春瑶嗤之以 鼻,“司礼监可不怕什么乱子!” “我怕你们宰了她!”杜青窈哼哼两声,拿着门后的伞快速往外走去。 外头大雪翻飞,入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冷风嗖嗖的往衣服领子里灌,伴着三两朵雪花片,贴在温热的脖颈处,冻得人禁不住直打哆嗦。 一柄油纸伞,一袭青色宫装,倒是符合她的本名。 青窈!青衣!青色油纸伞! 她走在大雪纷飞之中,四下的白映衬着她面上的凉,薄唇微抿,衣袂微扬。 牡丹园被白雪覆盖,原就冷清的地方,如今更是鲜有踪影。 思月手执油纸伞,踌躇着站在牡丹园外头,忽听得鞋底踩着白雪之音,当下抬头去看。 天蒙蒙亮,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可视度很低,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那一袭青色,如同白雪皑皑中的一枝碧梅,虽不耀眼,却何其赏心悦目,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辛夜!”思月慌忙迎上去,“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的!辛夜,我……” “思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杜青窈面无表情。 思月面色一紧,“辛夜,我在宫里没什么认识的人,青莲姑姑帮不了我,我唯一能求的便是你,若是连你都不帮我,我真 的……” “思月,你可听过一句话?”杜青窈打断她的话,“人与人之间,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有谁生来就欠了谁的,有些东西会消耗,会殆尽!” 思月定定的望着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退后半步,“你不愿帮我?” “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要求我做什么,我所给必须是心甘情愿。”杜青窈撑着伞,雪花嗖嗖的落在伞面上,发出极有规律的窸窣声响。 “所以你现在,不是心甘情愿?”思月微微红了眼眶,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被风吹,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辛夜,我以为你会帮我的……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我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的找你。” 思月哽咽,握着伞柄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辛夜,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思吗?我入宫虽然情非得已,可也有大半缘故是为了他,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墙头突然传来冷嘲热讽之音,带着锐利的刻薄,“她是欠了你的吗?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要别人帮你?知道自己厚脸皮,还能如此言说,果真是天下无敌!往日里听说过不少这种事儿,倒也没亲眼见过,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杜青窈伞面轻抬,不由的蹙起了眉。 第097章 诡异的方春瑶 思月整个人都僵在风雪中,好似连手中的伞都快要握不住了。方春瑶这番话,直接让她颜面扫地,若她还坚持下去,只怕会受到更大的羞辱。 “真是没用!”方春瑶狠狠剜了杜青窈一眼,“就没见过这么拒绝人的,连狠话都不会说吗?” 杜青窈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想把话说得太绝,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但是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局面。 让杜青窈说软话,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朋友之间的情义是有限度的,耗尽了便是缘尽。 “思月,回去吧!夜王殿下虽然病了,但那不是因为你,所以你无需做出任何的抉择和改变。上次你去过夜王府,你得到了什么回报?看一眼,看不到永远,何必呢?”杜青窈面无表情,“自欺欺人会蠢死自己!” 思月摇头,仿佛是对杜青窈失望到了极点,“我以为旁人不会理解,我以为你会理解,可是辛夜……为什么连你都会变成这样?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在浣衣局的时候我与你生死相助,你竟然……” “浣衣局?”方春瑶掸落肩头的雪,“这是司礼监,是牡丹园,是香坊,可不是什么浣衣局了!没听过时移世易,也该听过易地而处 吧?” “辛夜,今日我要你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思月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内心是反感的。她很讨厌被人逼着拿决定,极其厌恶有人赶鸭子上架,逼她做不想做的事情。 “正好现在春瑶也在,我也问你一句话,当日我让你来香坊找春瑶,你可照办了吗?”杜青窈神情淡然。 便是这一问,让思月刹那间面白如纸,竟是半晌没能应出声来。 “你没有!”方春瑶冷笑两声,“自个心术不正,还怪他人?你说就你这份心思,打量着能瞒住谁啊?思月姑娘,人心都是肉长的,但不该是狼心狗肺长的才是!人家帮了你,你却暗地里坑了她一把,以为没人知道是吗?” 那日,思月存了私心,是以的确没有进香坊。 “宫人出宫原就是难事,尤其是你我这般身份低贱的宫人,想要出宫更是难比登天。为了你,我去求了婕妤娘娘,甚至于悄悄的瞒着所有人,险些连累了魏公公。可你呢?”杜青窈苦笑,“思月,是你让我失望在先。” 思月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哭有什么用?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敢在这里趾 高气扬的要求他人帮你办事,也不知哪儿来的脸面?”方春瑶最是见不得这种动不动就哭着装柔弱之人。 “我不怪你,人都有私心,都有私欲,我权当是与你扯平罢了!”杜青窈吐出一口气,“以后山高水长,你我便是泛泛之交,你若请我喝茶,我当随叫随到。若是要我办事,且待斟酌,另作考量!” 语罢,杜青窈转身往牡丹园内走。 风雪愈大,冷得人瑟瑟发抖,却不及人心寒凉。 “你真的要与我如此生分?想当初,你我与孙敏三人,我们……” “你我便是你我,提孙敏作甚?”杜青窈不咸不淡的打断她的话,背对着她站着,转而看了方春瑶一眼,“春瑶,你先回去,我同她再说两句便罢!” 方春瑶有些不放心的睨了她一眼,掸了掸头上的雪,哼哼两声便踏雪而去。 “辛夜?”思月当她是改了主意。 哪知杜青窈仍是没有转身,“思月,得饶人处且饶人,威胁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莫要起邪念,否则在这宫里死的不止我一个!” 思月骇然,瞬时僵化。 杜青窈敛眸,“孙敏的事儿,你我三人皆有份参与,捅破一层窗户纸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但 要糊上却是不可能。宫里的奴才千千万,多你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拢了拢衣襟,杜青窈踩着雪,再也没有回头。 她不愿去看思月此刻的神情变化,更不愿去想思月到底作何感受,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即便是朋友又如何? 非生我,非乳我,何来天恩难赎? 方春瑶插着腰站在回廊下,瞧着踏雪归来的杜青窈,面上黢黑得厉害,“你……答应了?” “你为何不说,我拒绝了?”杜青窈收了伞,在廊下抖了抖伞面上的雪,就站了这么一会,伞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雪下得那么大,方春瑶竟还是不放心她,连伞都没带直接跑出去蹲墙头,可见真的担心得紧! “算你脑子还灵光!”方春瑶嗤之以鼻,一脸嫌弃的打量着被冻得鼻尖通红的杜青窈,“真小人难做,伪君子太多,有时候就得强硬一些,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这宫里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你不吃人便是仁义。” “我没那么仁义,但也不吃人。”杜青窈将伞靠在柱子边上,干脆坐了下来,待会就得去云福殿侍药,这会还能稍坐片刻。 “你这人眼神不好,死鱼眼都当珍珠宝贝,这叫报应! ”方春瑶翻白眼,“换做是我,早让她滚蛋了!” 杜青窈笑了笑,“思月与寻常女子不同,她要的也跟你们不一样。” “要夜王殿下,自然与咱们不同。”方春瑶鄙夷。 杜青窈摇摇头,却是缄口不谈。 见状,方春瑶微微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杜青窈低咳两声,“对了,问件事,雍王殿下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愈发严重的?还有,殿下一直说他可能活不过……这是谁人之言?此等谣言,为何能在宫中盛传?”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方春瑶摸了摸自个的下巴,“估摸着姑姑比较清楚,你不如问问她,她在宫里也是个老人了,应该知道一些陈年旧事。” 听得这话,杜青窈眉心微拧。 之前方春瑶说她自个也是宫里的老人,怎么这会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不成此前方春瑶说的话,都是用来诓她的,为的是博取她的信任,或者说是给她营造一个方春瑶常年久居宫中的假象? 这是为何? 莫非方春瑶原不在宫里,是因着某些缘故突然调到了香坊,被安插在自己身边? 细思极恐,杜青窈心里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第098章 自知命不久矣 当然,杜青窈的心思是断然不会在方春瑶的面前表露出来的,她所能表露的只是没心没肺的惋惜,惋惜没能从方春瑶的嘴里探得些许。 方春瑶也没起疑,“怎么,你怀疑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人的直觉而已,既然侍药跟前,自然得尽心尽力,免得到时候刘妃娘娘和皇上怪罪下来,我这摇摇晃晃的脑袋,又得一咕噜掉在地上。”杜青窈轻叹,瞅了一眼外头的风雪。 “我入宫便知,甘泉宫云福殿乃是禁忌,听说昔年有术士给十七皇子算过命,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后来死推活推的不知做了什么,给延长到了二十。但不管是十五还是二十,总归算是英年早逝!”方春瑶揉着眉心,“你若知道自己要早死,你会做什么?” 当然是等死! 还能干什么? 难怪当日萧明磊要自尽,要逃跑,想要见一见外头的东西。诚然人之将死,总想让自己没有遗憾的离开,可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 遗憾,多着呢! “是胎中不足所致?”杜青窈试探着问两句,“宫里人都这么说,但……” “但什么但?你以为太医院那帮太医都是吃干饭的?诊了这十多年,岂能有假?只不过这两 年雍王殿下愈发的自暴自弃,所以病情更加反复而已。”方春瑶拍拍杜青窈的肩膀,“这宫里可不敢乱说。” 杜青窈没有吭声,到了时辰便端着药去云福殿。 大概是因为下雪的缘故,云福殿内门窗紧闭,雍王萧明磊静静的坐在窗前,寝殿内的暖炉被挑得格外旺盛,踏入殿内便觉得周身温暖,真当是极好的。 “殿下!”杜青窈低低的喊了一声,将汤药放在桌案上。 这些日子宫人也都习惯了让她一个人进来,是以此刻殿内只有杜青窈和萧明磊两人。 “外头的雪,下得痛快吧?”萧明磊伸手,贴在了冰冰凉凉的窗棱上,“你听……这声音比乐坊的还要好听许多,我每年都能听到雪落下来的声音,但是……” 从未踏出过房门半步,因为冷风会要了他的命,他不被允许踏出寝殿。 “雪下得很好。”杜青窈笑道,“不过也冷!” “我宁可冷一些。”萧明磊情绪不高,“辛夜,宫外的人……下了大雪会不会有很多好玩的?” 杜青窈摇头,缓缓蹲在他跟前,仰头望着他那张始终苍白的容脸,“殿下是觉得下雪很好玩对吗?瑞雪兆丰年是没错,但有时候那些穷苦人家,下了雪便是连树皮草根都没 得吃了,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树皮?草根?”萧明磊仲怔,“每个人都说,下了雪可以踏雪寻梅,可以赏雪吟诗,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但是没人告诉我,下了雪会饿死一些人。” “那是因为饱汉不知饿汉饥,在皇城外头看不见的地方,乞丐们因为下雪而无处藏身,穷人家的孩子因此只能吃雪却无法充饥果腹,活活饿死。”杜青窈抿唇轻叹,“连下河抓鱼,都未必能破开冰层。” 萧明磊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外面,真的那么艰苦吗?” “没人告诉殿下生活有多艰辛,是因为殿下身在皇家,原就没必要知道这些,也不会经历这些。”杜青窈笑着起身,转而将汤药端过来,“殿下的山高水长没有预想中的美好,不过殿下若是能好起来,会更好。” 萧明磊蹙眉,但还是端起汤药一饮而尽,临了塞了一颗梅子糖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倒也极为好吃,“梅子糖要吃完了,你再给我做一些,拿来佐药比那些蜜饯要好吃得多。” “好!”杜青窈含笑点头,“所幸今年宫里的梅子树不少,落的梅子被收集起来腌了一阵,如今拿来做梅子糖味道正好!” 萧明磊的眼睛里燃起了些许光亮,“辛夜,为何你 什么都会?” “奴才会粗活,但奴才不会琴棋书画,算不得什么都会。”杜青窈含笑将空碗放在桌案上,想了想又转身走到了萧明磊身边,低头凑在他身上轻嗅。 “你作甚?”萧明磊吃惊的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怪味吗?” “没有,我原是想将殿下的药研磨成粉末,最后做成香料,可是……”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味儿总是不对,但又找不出来是哪儿不对。” “是桃花的香味不对?”萧明磊问。 杜青窈摇头,“非也!” 非也? 萧明磊起身,“莫不是煎的和熏的,做法不一样所以……” “不是!”杜青窈单手抱胸,一手摸着自个的下颚,转而揉了揉鼻尖,味儿不对! 没错,是味儿不对! 萧明磊长年累月关在寝殿内,身上浸满了药味,这药味跟他喝的药是一致的,没有长久的熏泡是断然成不了味儿,可是…… “大概是我没那缘分!”萧明磊半低着头,略显沮丧。 杜青窈笑了笑,“同殿下有何关系,许是我学艺不精,着实没想仔细罢了!待我回去好好的炼制一番,大不了调配个百八十次。做这事儿若不经历失败,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真 的?”萧明磊望她,眼神有些复杂。 “放心!”杜青窈颔首,“允诺过的事情,我定然会遵守承诺,殿下只需好好吃药,待明年春暖花开,我便给殿下酿一坛上好的桃花醉。” 萧明磊点头,“你莫忘了!” “忘不了!”杜青窈端起空碗,“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好!”萧明磊站在原地,望着杜青窈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跟着杜青窈走出去,可是……温水煮青蛙,他早已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被困在囚笼里的人,时日久了便也忘了最初的锋芒! 奴才大泽推门而入,“殿下?” “大泽,你说本王还能有走出去的机会吗?”萧明磊声音孱弱,“本王总觉得,看不到明年的春暖花开了!” “殿下您莫要胡说,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急不得!”大泽忙不迭宽慰,“殿下的身子会好起来的。” “是吗?”萧明磊苦笑,苍白的脸上只剩下难掩的黯淡,“其实就算身子好了又如何?桃花开了,也是看不到的!” 大泽面色一沉,没敢再多说。 不久之前,他听到了太医和刘妃娘娘的谈话,太医神色慌张且言语推辞,隐约表示雍王殿下的病似乎不太乐观…… 第099章 帮我查一样东西 且不管萧明磊心中所想为何,杜青窈心里倒是积了不少疑问。 回到香坊,她便取出了雍王的药方,以及早前吴医女给的药,每一味药她都仔细的轻嗅过去,“不对!不对!都不对!” “什么不对?”方春瑶推门而入,乍见杜青窈面色不对,忙不迭坐在杜青窈身边,“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呢?辛夜,你……” “别说话!”杜青窈的眉心越蹙越紧。 方春瑶闭上嘴,眸色沉沉的望着杜青窈细细嗅着药包里的药。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杜青窈终于停了下来,只是她神色微恙,始终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的坐着,如同失了魂魄一般。 小豆子在笼子里翻来覆去的闹腾,发出细碎的声响,合着外头的雪花敲在屋瓦上的声音,竟让屋内透出了些许诡异氛围。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方春瑶托腮,“拜托,说句话好不好?” 杜青窈喘口气,眸色沉沉的扭头看她,“我只是觉得人心太可怕,为什么连一个稚子都不放过?” 方春瑶轻笑两声,“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人人恭顺,满脸笑靥便是和善?殊不知这平静波涛之下,暗潮涌动,多少生杀都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只要有欲,就一定会有黑暗!” “我知道!”杜青窈挑眉看她,“我也明白这人吃人的生存法则,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以后这种事多了去,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在这地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方春瑶半倚在案头,冷眼看她,“辛夜,我不是在威胁恐吓,是在叮嘱你,不管你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只能当做不知道!” 杜青窈报之一笑,“我懂!” “希望你是真的懂!”方春瑶起身,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辛夜,司礼监是什么地方,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之前不清楚,那么现在我可以重新强调一下。” “司礼监首座万公公,万督主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司礼监执掌玄铁卫,随时都能铲除那些对皇上对皇室对司礼监不利之人,明白吗?” 也就是说,如果杜青窈稍有不慎,一旦被万千里得知,定然会被悄无声息的杀死。或许到时候死了,连个埋人的地儿都没有! “明白!”杜青窈颔首,瞧着方春瑶出门。 少坐片刻,确定方春瑶不会回来,杜青窈起身就走。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些,迷迷茫茫的越发看不清楚路。宫道上,宫人们行色匆匆,这般大风大雪自然不敢在外头逗留。 是以孙敏也没想到,杜青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 “你怎么来了?”孙敏蹙眉,“这大风大雪的,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进屋,我找你有急事!”杜青窈撑着伞朝屋子走去。 四下没什么人,孙敏当即进屋。 巷子里用的是次炭,上好的骨炭不是他们这些最低贱的奴才所能用的,但能在这冷冬季节有炭火暖身已然不易,忍一忍这讨厌的烟味便也罢了! “怎么回事?”合上窗户,孙敏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杜青窈,“外头风雪那么大,你怎么过来了?” 捧着滚烫的茶水,杜青窈鼻尖冻得通红,如此才算缓解些许,“你知道京城附近有什么地方是极阴之地吗?来回皇宫必须是两日之内的路程。”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孙敏不解,“可有什么说头?” “你先回答我。”杜青窈盯着她。 孙敏慢慢坐定,“京城附近……这我也不太清楚,若你是有急事,大概得细细的查一查方可知晓。辛夜,你此番到底有何用意?” “我发现有人在雍王殿下的药里动了手脚。”杜青窈压低了声音,凑近孙敏的耳畔,“药里被人下了一味药,而这药很是特殊,药名叫问梓。“ “问梓?”孙敏不解,一脸狐疑的望着她,“问梓是什么东西?” 这药着实没听说 过。 “这药很神奇,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但是……偏门的倒是略懂。”杜青窈起身,负手而立,“我也是偶然间遇见过一次,我娘才告诉我的。这东西很是娇贵,需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处,常年不得见光,否则见光立死!” “还能这样?”孙敏讶异。 杜青窈点头,“此物还有个特性,摘下之后必须马上使用,保存时日不得超过两日。所以这东西很具有季节性,不到成熟不得采摘,只有需要入药的时候才能摘下。” “难怪市面上流通量很少,也没什么人知道此物。”孙敏恍然大悟,“可是那个动手之人如何知道此物?” “若不是太医院下手,就该是雍王身边的人动了手脚。”杜青窈眯了眯危险的眸,“此物奇特,罕少有人知晓,所以一般的大夫是察觉不到的,怕是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未必知晓太多。” 孙敏犹豫,“若是如此,那雍王的病岂非是人为?你为何不告诉刘妃娘娘,反而要自己去查?” “都说了此物没什么人知道,想必就算我说了,太医也未必查得出来,而我……会变成造谣生事之人,到时候被反咬一口可就糟了!”杜青窈面色沉沉,“且让你的人帮我查查,我知道你在宫外还有人!” 孙敏颔首,“不成问题。 ” 杜青窈抿唇,“此事除了你,我没敢告诉他人,也只有你能与我息息相关,算是同舟共济之人。” “我会尽快给你消息!”孙敏道。 “记住,皇城附近,两日路程。”杜青窈强调,“这能让你们减少很多麻烦。” “好!”孙敏点点头,瞧了一眼被风刮开的窗户,窗户纸已经破了,冷风嗖嗖的往屋子里倒灌,饶是点了炭火也不中用,屋子里依旧冷得发毛。 杜青窈蹙眉,“你……” “莫要担心我,习武之人不惧这点风霜,你且回去吧!”孙敏难得笑了一下,“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倒是你……听说思月又去找你了。” “我拒绝了。”杜青窈拿起门边的伞,“她估计会另寻出路,你要仔细。” “该仔细的是你,那丫头倔得厉害。”孙敏敛眸,“怕是以后会找你麻烦。” “司礼监的麻烦,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杜青窈撑开伞,风吹得她当下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战,“尽快给我答复。” 孙敏点点头,“快走吧!”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撑着伞扎进风雪中。 问梓……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会出现在京城附近,还出现在皇子的药汤之中? 到底是谁动的手? 目的何在? 第0100章 但愿你还能活着走出来 事情交付给孙敏之后,杜青窈便只能等消息。孙敏手底下有孙家旧部,怎么说都比自己这个温家的孤家寡人要来得好办事。 回到香坊,鞋袜早已湿透。 好在屋子里暖得很,关上房门就是温暖的小山谷,如春般的温度委实舒坦。 杜青窈快速褪去鞋袜,取了干的帕子擦拭湿漉漉的脚,若是冻着脚定是要落下病根的。然则一抬头,她却足足愣了半晌,“这炭盆……” 她记得走的时候,炭盆里的火被挑过,只剩下些许未燃炭火,按理说去了一趟孙敏那里再回来,这炭火应该早就燃尽才是。 身子微微绷直,杜青窈赫然瞪大眼睛,“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而且这人定是在她回来之前刚走,否则炭火不会正好这般旺盛。 方春瑶推门而入,“下那么大雪,你去哪了?” 乍见杜青窈褪了鞋袜站在地上,手中还拿着帕子,神色复杂的盯着自个,方春瑶着实愣了愣。 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临了还是杜青窈回过神来,没事人一般继续擦干脚上的水,然后用温暖的掌心捂了捂自己冰凉的脚底板,姿势虽然不雅但确实最管用。 难道之前进她房间 的是方春瑶? 若是方春瑶,不可能会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能为她拨炭火之人,定然是知道她去了哪儿,或者是掐准了时间,如此算计绝非方春瑶可以为之。除非这方春瑶一直在装疯卖傻,否则以自己平时的观察,方春瑶的才智不足以如此。 “怎么了?”方春瑶合上房门,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跟前,“怎么不说话?问你话呢,没听见吗?” “我去玩雪了,这个答案满意吗?”杜青窈不以为意,“方春瑶,我觉得我得跟你谈谈,有关于进别人房间应不应该敲门的问题!” 敲门? 方春瑶皱着眉瞧了一眼房门口,“那个……” “不用这个那个,以后记得敲门,万一我这厢藏了男人之类的,你莽莽撞撞闯进来坏我好事,那可怎么得了?”杜青窈翻个白眼,“你若记不住,改日我写个条子贴你脑门上。” “呸!”方春瑶哼哼两声,却也答不出话来,毕竟杜青窈所说的确在理。 须臾,方春瑶问到,“你之前一直叫着不对,如今可与我说说哪儿不对?” “我怕你这大嘴巴守不住秘密,回头就告诉他人,我得吃不了兜着走!”杜青窈撇撇嘴,“你莫再问,若是真到了万 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会告诉你!” 方春瑶冷着脸,“你才大嘴巴!” “都在屋子里待着,打量着让谁去干活?”监工嬷嬷的突然出现,一声吼惊得人抖三抖。 杜青窈的鞋袜还提溜在手上,“姑姑?奴才马上去!” 哪知监工嬷嬷却将一个锦盒往桌案上放,“干活之前先去一趟守望阁,把这个给督主送去。” “还是我去送吧!”方春瑶忙道。 “让她去!”监工嬷嬷却是冷了音色。 闻言,方春瑶的眉心骤然拧起,神色复杂的盯着杜青窈。 这眼神看得杜青窈浑身发毛,到底怎么了?两人瞧着有些怪异,以至于杜青窈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锦盒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姑姑,此为何物啊?”杜青窈问。 她总不能贸贸然的去,万一当了什么替罪羊之类的,莫名其妙被人弄死,委实不值得。 “凝神香。”监工嬷嬷摆弄着手中的鞭子,“还不快去!” “是!”杜青窈赶紧穿好鞋袜,继而整理仪容,这才捧起案上的锦盒。盒子很轻,里面的凝神香应是不多,只是隔着盒子委实嗅不到内里的气味。 她的鼻子如此灵敏,竟是半分气味都嗅不到,委实 有些怪异。 这盒子是用什么做的? 密封效果这么好?! “要不,我陪你去吧!”方春瑶忙不迭起身。 谁知却被监工嬷嬷拦下,长长的鞭子挡在跟前,阻了方春瑶的去路。 “我……我自己去吧!”杜青窈深知,这是监工嬷嬷发怒的前兆,“守望阁的路,我是认得的!” 见状,方春瑶的面色已然黢黑如墨,但亦是没了法子。 杜青窈撑着伞离开香坊,走到牡丹园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回眸望着那片林子,在这林子里藏着屋檐一角,到底是什么来头? 风雪愈大,积雪越厚。 守望阁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住所,寻常人是断然进不去的。 “怎么是你?”孙亮冷着脸,拦住了杜青窈的去路。 若非大雪纷飞,孙亮才不屑拦在这大雪之中。眼下情况有些特殊,这守望阁是断然不许他人靠近的,但……孙亮上下打量着杜青窈,脸黑得能滴出墨水来。 “姑姑吩咐,让奴才来送凝神香。”杜青窈毕恭毕敬的将锦盒递上,也不知孙公公会放她进去,还是代其劳?若是能代其劳自然是最好不过,她委实不愿去见司礼监的提督大太监。 万千里的名号那是跟阎王爷挂 钩的,若是自己一不小心惹了这位阎王爷不悦,怕是要有来无回。 也不知监工嬷嬷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她过来,是送死吗? 亦或……这本来就是万千里的意思? 杜青窈心头咯噔一声,难道是万千里要见她?可孙公公是万千里的贴身心腹,看眼前这情况,孙公公似乎是一无所知啊! 难道她猜错了? 监工嬷嬷真的只是,单纯的让她来送香? “你来送药?”孙亮眯了眯眸子,掐尖的嗓音里带了几分不解,更多的是狐疑。 杜青窈觉得这孙公公的眼神若是能杀人,估计自个已经被千刀万剐了,到底是司礼监的二把手,着实眼神犀利不可轻易靠近。 “是!”杜青窈行礼。 “她们竟然让你来送药!”孙亮眸色微沉,“既是如此,你便进去吧!” 杜青窈行礼,“谢公公!” 她正欲迈步前行,却听得身后又传来孙亮幽幽的冷笑,“但愿你还能活着走出守望阁!” 捏着伞柄的手当下紧了紧,风雪刮得眼睑刺刺的疼,她觉得吸进去的空气都凉得厉害,一直冷到了心窝里。 守望阁,难不成真的是龙潭虎穴? 进去容易,出来难…… 第0101章 公公,饶命! 杜青窈没有退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必须往前走。 守望阁房门紧闭,内侍都让开了道,四下除了风雪声再无其他。 收了伞,驻足门前,杜青窈捧着锦盒的手有些微微的颤。 “奴才李辛夜给督主请安,奴才是来送凝神香的……”说到这儿,杜青窈顿了顿,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她有些犹豫的回顾,可孙亮就跟没事人似的,唇角带着一抹冷笑,仿佛是在等着看她死期将至的笑话。 门内没有动静,杜青窈便跪在外头没敢再吭声。 风雪交加,谁人知晓心中忐忑。 对于杜青窈来说,时间仿佛是在此刻停了下来,内心深处的煎熬,就跟滚油上翻转一般。身子被冻得冰凉,内心却焦灼万分,这外冷内热交替轮回,委实不好受。 “进来!” 两个字,缥缈而虚幻。 杜青窈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大太监竟然开口了? “还不快进去!”孙亮冷笑两声,“若是让督主等久了,小心你这层皮!咱们督主的绝技,那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扒皮拆骨那是小菜一碟!” 杜青窈浑身汗毛直立,扒皮……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字,最怕的也是这两个字! 房门推 开,守望阁里满目都是白绫翻飞。漆黑之处幽暗无光,就像是进了人间炼狱,这阴森幽冷之地,也不知何以当得了司礼监提督太监的卧房。 “万公公?督主?”杜青窈缓步往前走,双手恭谨的捧着锦盒,“奴才李辛夜,给公公请安,给督主请安,给……” 她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这黑漆漆的地方,到处透着诡异森冷,再加上自说自话,叫人听着怎么如此瘆得慌? 自己吓自己,果真是吓死人! 这守望阁外头没瞧出来,原来里面这么大? 杜青窈一直往前走,终是见到了微弱的光亮,似乎是隔着一道屏风,似乎是有人躺在软榻上,恍惚间只看得到有人影浮动,但看不清楚是谁。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声音能从这儿传到门外,虽然不够响亮但是字字清晰,足见这是会武功的。 “奴才李辛夜……”杜青窈跪地磕头,双手端着锦盒举过头顶,“给公公请安,奴才是来送凝神香的。香坊的姑姑说,这是……” “东西放下,你过来!”万千里冷着声音。 杜青窈提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往前走。 万千里虽然也是奴才,却是奴才里的主子,她却是最卑贱的奴才, 是以…… 绕过屏风,杜青窈仍是垂着头。 无形中的冷戾在蔓延,还未靠近便已觉得寒彻骨髓,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这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长年累月浸淫在威严中而形成的压迫。 “督主,这是姑姑让奴才送来的凝神香,奴才……”杜青窈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四周,可除了这软榻边上有一盏豆灯透着昏黄的光,委实看不清楚。 她是想着把东西搁在一旁,然后全身而退。 可是这没地儿放,她就得一直端着,端到万千里开口为止。 杜青窈没敢抬头,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你可知道,进了这守望阁的人……” 幽冷之音,透着寒凉之气,死气沉沉在周遭弥漫,果真像极了阎王殿里的情形。而杜青窈,就是那个等着被审判的鬼魂。 “公公,奴才……奴才不想死!”杜青窈跪地。 “那你给本座磕三个响头,本座就考虑放过你!”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愫,叫人分辨不清到底藏着怎样的情绪波动,不知他的喜怒哀乐。 杜青窈想了想,到底还是磕了头。 尽管她不知他为何要让她磕头,若是戏耍奴婢,委实没必要跟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奴 才计较。若然不是戏耍,想必有所深意。 磕完三个响头,杜青窈竟听得头顶上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万千里病了? 屋子里燃着浓重的熏香,似乎是在遮掩什么,以至于熏得杜青窈头疼,脑子也跟着有些混乱。 “鼻子太灵,脑子就会不好使,思绪亦会受到影响。”万千里这话委实惊了杜青窈一跳。 “奴才该死!”杜青窈俯首。 “你把盒子打开。” 杜青窈一怔,手中的锦盒没有上锁,的确能打开。之前思虑着这是万千里的东西,是以她没敢触碰,如今倒是愈发不敢打开了。 这是……什么情况? 孙亮之前阴测测的警告她,怎么现在瞧着倒不像是要吃人了? 指尖有些轻颤,杜青窈挑开了锦盒,竟是空的…… “空的?怎么会是空的?”杜青窈骇然,“公公恕罪,奴才也不知道这盒子为何是空的?之前奴才不曾打开过,是以不知这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姑姑只说是凝神香,谁知……” “你不知道是空的就敢送来,果真是不要命了!” 音落瞬间,最后的光亮彻底消失。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杜青窈分不清东南西北,竟有片刻的不知所措,浑然不 知身在何处。 脖颈骤然被人捏住,整个人被悬空提起,窒息来临时的恐惧,对死亡的抗拒和挣扎,让杜青窈的嗓子里发出了极为破碎之音,“公……公,饶命……公公……”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或许会跟娘亲一个下场。 头皮被切开,水银灌入之后,褪下整张人皮,然后…… 口腔里血腥味弥漫,杜青窈又看到了母亲血淋淋的脸,一对乌眼珠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 青窈…… 青窈…… 意识在逐渐淡薄,被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记忆重叠,仿佛有东西正在冲破阻碍,正在不断的涌现,却还是没办法完全冲破禁制。 “罢了!” 一声冷笑,伴随着沉重的咳嗽声。 杜青窈觉得自己像是破布一般,被狠狠丢出去,重重砸在墙上,落地的那一瞬她不由的发出了沙哑的闷哼。空气再次回归到鼻腔里,伴随着浓烈的熏香一道涌入。 她无力的伏在地上,终是掀开沉重的眼皮,极为虚弱的看了万千里一眼。 黑暗中,犹如鬼厉临时,更似地府阎君,周身寒戾凛冽。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沉重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可怕,仿佛是要将她彻底踏碎! 第0102章 把东西放进她的身体里 杜青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原以为这次是死定了,没成想一睁开眼睛竟然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当下愣了半晌。 “你醒了?”方春瑶忙不迭摁住即将起身的她,“再躺一会,你伤得不轻。” “我……我没死?”杜青窈骇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庆幸,之前孙公公说她未必有命能离开,是以她当时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没想到,如此命硬! 果然连阎王爷都怕了她三分,委实不敢收她,是以她还需在这凉薄的世间,多活一阵子! “废话,我可没有为你殉情的冲动。”方春瑶如释重负,面上出奇的平静,“没事就好,好好歇着,什么都别想!” “我……嗤……”杜青窈正要起身,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周身如同摔断了骨头一般,动辄疼痛难忍,脊背、胸腔、胳膊腿,无一处不疼。 摸着自个仍旧辣辣疼痛的脖子,杜青窈咽了口口水,“看样子,真的是我命大!只是,我是怎么回来的?我如何回到此处?万公公那头……” “真的是你命大,督主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休养两日,必得有凝神香相助才能安然,贸贸然进去只会成为一具尸体。”方春瑶面色微沉,“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让你注意动向,不要贸贸 然进去。” 杜青窈张了张嘴,临了没能说出责怪的话。 当时方春瑶是提议要同她一起去的,最后是因为监工嬷嬷的拒绝,才会有了后来的事情。若说真的有什么刻意为之,应该是监工嬷嬷,而不是眼前的方春瑶。 正想着,房门已经被人推开,监工嬷嬷端着汤药进门。 “喝药吧!”监工嬷嬷将汤药往杜青窈眼前递过去,“伤得不轻,喝了药能好得快一些,免得成日半死不活的,让人看着厌恶。” “姑姑既然如此厌恶,何必还要为我煎药?!”杜青窈勉力撑起身子,眼睛里满是冰冷之色。 “你说什么?”监工嬷嬷冷然,面色黢黑如墨。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难道我说的不对?姑姑给我盒子里,根本没有凝神香。既然没有凝神香,为何要让我去守望阁?进了守望阁便是九死一生,这不就是姑姑想看到的结果吗?” “混账!”监工嬷嬷嗤冷,“你以为我会对一个小奴才下此手?我若是要杀了你,根本不必送到督主跟前,这香坊内想杀死一个奴才,犹如碾死一直蚂蚁!” 话,诚然不假! 那么监工嬷嬷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辛夜你莫胡思乱想,姑姑不会害你的。”方春瑶接过监工嬷嬷手中的 药碗,“喝药吧!” 杜青窈别开头,她可不敢再喝。 “怕我下毒?”监工嬷嬷冷笑,“那就别喝了,在这里等死便罢!” 说着,监工嬷嬷竟然夺了药便要往外走,所幸方春瑶抢得及时。 “辛夜你莫要任性,你被督主的内力所伤,五脏六腑皆有损伤。若是不吃药,你扛不过去的!”方春瑶眸光焦灼,“来,喝药吧!” 事实的确如此,杜青窈自己也有感觉。 喉间时不时泛起令人厌恶的腥甜,体内的五脏六腑就跟烧了火似的,灼得让人难受,动辄全身疼痛。 “别逞强了,性命最重要!”方春瑶将汤药递到了她唇边,“辛夜,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好好珍惜!” 杜青窈瞧着掌心里的纱布,沉默着接过了汤碗,将碗内的汤药一饮而尽。 监工嬷嬷一直盯着杜青窈的举动,确定她真的喝完了药,这才取了空碗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略显复杂。 “春瑶,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杜青窈倦怠的靠在床柱处,仿佛有些神情呆滞。 “行,那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方春瑶起身为她掖好被角,这才缓步往外走。 待房门合上,屋子里只剩下杜青窈一人。 侧耳听落雪,风声掠心头。凉薄入骨,谁人知? 杜青窈慢慢拆开掌心里的绷带,有一道血痕映入眼帘,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伤,大概是昏迷之后被人割开的。 “放血吗?”她眉心微蹙,指尖轻轻触摸着掌心的伤痕,是利器所伤。 只是……为什么呢? 特意取她的血? 还是任何一个人的血都无妨? 蓦地,杜青窈疯似的扯开自己的袖口,“这是什么?” 一条红线? 在腕脉的位置,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线,而且这红线好似会游走,这是活的吗? “活的?”杜青窈慌忙伸手去摁,然而这红线却仿佛突然钻入她的骨血之中,刹那间消失无踪。即便她捋起了袖子,露出整条光洁的胳膊,都没能再找到这条红线。 是什么? 有活物在她的身体里?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杜青窈面如死灰,她重重的倚在床柱处,连呼吸都变得冰冷,“到底,还是受了算计?那我到底是什么?活蛊?呵……” 房门外。 方春瑶目不转瞬的盯着监工嬷嬷,仔细的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定里面的杜青窈不会跟出来。 待二人快速行至僻静处,四下无人之时,方春瑶瞬时发难,“你 到底给她喝了什么?”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监工嬷嬷面色沉沉,几欲要走。 方春瑶当下拦住她,“你把话说清楚,盒子里为什么是空的?还有,那碗药到底是什么?她的确伤得不轻,但未伤及要害,督主已经手下留情。可你……你那碗药……” “你既然怀疑我,权当是我枉作小人便罢!”监工嬷嬷负手而立,“春瑶,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有些东西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从入宫那一日起,所有人的命都在督主的手里攥着!” 方春瑶面色一滞,瞬时退后几步,“竟然是督主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碗药是你亲手递过去的。”监工嬷嬷冷哼,“春瑶,宫里可没外头那么自在,你想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在这里,你得听我的!” “为什么?”方春瑶呼吸微促,“督主为何要这么做?” “这不是你该问的!”监工嬷嬷冷眼看她,“管好你自己的嘴,李辛夜太聪明,她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给她下了套,你若不盯紧一些,这头狼崽子一定会反咬一口。” 语罢,监工嬷嬷拂袖而去。 方春瑶仍站在原地,面色晦暗得厉害,抬眼望着风雪,她着实迷茫不解,嘴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第0103章 去伺候他 为什么这三个字,说起来容易,追究起来实属不易。 杜青窈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夜里睡不安稳的时候,她脑子里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个躲在转角,突然间将她摁在墙壁上的男人。心,忽然疼了一下,惊得她骇然坐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心口,“怎么回事?” 外头,大雪已停。 夜凉入骨,今夜那个黑衣人没有再来,不过她一觉睡醒,桌案上竟然摆了一副棋。 用的是粗糙的白石与黑磨石所制,乃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 杜青窈捻着手中的棋子,不由的苦笑两声,拿起一旁的棋谱,“真当要让我去做那闺阁小姐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强人所难,算什么英雄好汉?” 随手丢下棋谱,杜青窈一声叹息。 雪虽然停了,可雪风没停,依旧没完没了的刮着,让人心里不痛快。 萧明镜的病应是有三日了,始终不见好,听说最后还闹了性子不肯吃药。 杜青窈心想,这皇室的儿郎果真是一个爹生的没错,全是矫情至极的性子,看这一个个给惯的,偌大的人了竟还不肯吃药,真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这世上你若是一味的笑话别人,回过头来就该是自己倒霉了。 瞧着傅婕妤找上门的那一瞬,杜青窈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上次是自个求着傅婕妤,这会是傅婕妤让她来还这份人情的。 “婕妤娘娘的意思是,让奴才出宫去夜王府一趟?”杜青窈紧了紧手中的松香木,“可奴才这会手头上的活还没齐全,是以……怕是应承不了娘娘。” “年关将近,皇上觉得若是皇子们始终病着,委实不太吉利。此前有雍王殿下身子不济,而后有太子殿下卧床不起,若是连夜王……这年怕是无好年。”傅婕妤浅笑盈盈的望着杜青窈,“李宫人是个懂事的,不是吗?” “娘娘可听过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奴才是司礼监的人,不是玉明殿的奴才,何况奴才身份卑贱,应该和夜王殿下保持距离。请婕妤娘娘莫要为难奴才!” 傅婕妤轻笑,倒是没再说话。 三秋道,“姑娘不愿去夜王府,是担心宫中的流言蜚语吗?那姑娘可知道为何宫中流言如此之甚,皇上都没有杀了你吗?” 听得这话,杜青窈眉心微蹙,这的确是个疑问! 李海干笑两声,“同这样没心肝的人说什么都是白搭,自以为是命大福泽深厚,殊不知是咱家主子向皇上求来的。呵……娘 娘,奴才瞧着您此番心意怕是要付诸东流了,这全然是个白眼狼啊!” 你才白眼狼! 你全家都是白眼狼! 杜青窈心头腹诽,但委实是吃了一惊,真的没想到自己这条命竟然是傅婕妤跟皇帝求了情的。可宫里人都说,皇帝并不宠爱傅婕妤,甚至于很少临幸,怎么……对傅婕妤有求必应呢? “娘娘……”杜青窈抿唇,转而瞧了身边的方春瑶一眼,终是松了口,“不知娘娘要奴才怎么做?” “给你三日时间,去夜王府伺候,若是三日内不见好,你再回来不迟!”傅婕妤安之若素,似乎早就料到她会答应,口吻平静得瘆人。 杜青窈心中掂量,三日? “娘娘,辛夜她如今……” 还不等方春瑶说完,李海业已呵斥,“放肆!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虽说香坊是司礼监直隶,但奴才始终是奴才,主子永远都是主子!” 傅婕妤面色如旧的瞧着方春瑶,转而望着一旁不语的监工嬷嬷,“若是有什么问题,让万千里自己来找我!” 语罢,傅婕妤转身就走,“李辛夜,收拾东西出宫吧!这三日好好在宫外待着,好生伺候夜王殿下,若是殿下能好转,你便能过个好年,若是不能……” 杜青窈心头一窒, 若是不能又当如何? 傅婕妤没有说,只是端着婕妤的端庄姿态,走出了她的视线。 “辛夜,你真的要出宫吗?”方春瑶有些担心,“要不我去求督主?” “你是想让司礼监的人都注意我?还是让我成为整个皇城的众矢之的?”杜青窈两句反问,问得方春瑶是半句话都答不出来。 见方春瑶沉默,杜青窈冲着监工嬷嬷行礼,“奴才给姑姑添麻烦了,请姑姑恕罪!” 监工嬷嬷倒是神色平静,从一开始就似乎知晓了傅婕妤的来意,并未表现出半点排斥或者惊讶之色,“李辛夜你好本事,可知宫里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如今因为你一个奴才,闹得宫里鸡飞狗跳,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杜青窈垂眸,监工嬷嬷这番话听不出是什么深意,但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倒在语罢叹气之时,透着几分无奈的意味。 望着监工嬷嬷离去的背影,杜青窈面色沉了沉,抬步就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方春瑶定定的站在原地,倒也没再说什么,毕竟杜青窈此前的话说得不假,若是求了督主,只怕整个司礼监乃至于整个皇宫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就目前形势来看,她还不具备自我保护的能力,过早的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是很 不明智的行为。 罢了罢了! 杜青窈离宫所带的东西不多,就三两件衣裳。走之前她给孙敏带了个口信,免得到时候孙敏查到了问梓之事,又找不到她。 “在宫外要好好照顾自己。”方春瑶极不放心,“夜王府倒也安全,切记莫要轻易出府。” 杜青窈点点头,“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此番是去伺候夜王殿下的,不是去玩的!” “那就好!”方春瑶神色微恙,“我在你的包袱里塞了点东西,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还有便是……便是那夜王殿下,辛夜……你切莫动心!” 若说是为了她的安全,杜青窈倒也能理解,可这最后一句似乎有些歪? 动心? “春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杜青窈皱着眉头,拎紧了包袱,夜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就等着她过去汇合,“我之前就与你与思月都说过,云泥之别不可僭越。” “希望如此。”方春瑶轻叹,“罢了,你现在不会明白,我同你说了也没用,但你要记住这点,切记不要同夜王有任何的感情瓜葛,否则最后受伤的肯定是你!” 杜青窈淡淡一笑,背着包袱便走。 谁知没走两步,她便见到了面色苍白的思月,思月的眼神比霜雪更寒凉。 第0104章 隔着纱帐看你 下过雪的天气真冷,但比霜雪更冷的是人心。 杜青窈回望着思月,她知道思月定是误会了,但误会又如何?她没必要跟任何解释什么,毕竟若真的思月误会了,解释也无用。 有些人的执念是死巷,你越解释就等于越把她往巷子里赶,最后困死了也出不来。 思月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 杜青窈与她擦肩而已,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便走出了宫道,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管你误会了什么,还是你想误会什么,我劝你一句,以后别出现在她面前!”方春瑶双手环胸,“你的欢喜是你一人之事,莫要牵扯他人,这道理想必不用我再教你!” 思月转身就走。 “你听进去也好,没听进去也罢,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方春瑶音色沉冷,鼻间轻哼,“她能忍你,不代表司礼监也能容忍,你若是觉得她好欺负只管试试,我保证你会消失得连根渣都不剩!” 思月身子一僵,袖中双拳紧握。 方春瑶扯了一下唇角,眸中满是嘲讽之色,但也不屑再多说什么,警告的话已然撂在这儿,算是仁至义尽。若下次再犯,杀了便是,这才是她的行事作风! 不过此番杜 青窈出宫着实有些突然,方春瑶想着得好生安排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上车的时候,杜青窈有片刻的犹豫,撩开车门的手僵在半空,不由的回眸看了一眼重兵防守的宫门。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就这样离开也是好的。 宫中波云诡谲,多少人的命折在里头尚未可知,进来的时候满心欢喜,能走出去的都是侥幸! “姑娘,别耽搁了!”驱车的车夫开口,“夜王府那头还等着呢!” 等着? 杜青窈心里发凉,萧明镜的心思果真不好猜,傅婕妤能如此,怕是也萧明镜的意思。 越靠近夜王府,心里越是排斥,到了最后站在夜王府门前,杜青窈觉得满心满肺都是厌恶,厌恶得连心都疼了,却怎么都没办法抗争。 云砚早就等在门口,虽然一脸的老不情愿,可还算恭敬,“李宫人终于来了,我这厢可等得发愁,还以为李宫人半道上失了踪,正打算派人去寻!” “客气了!”杜青窈憋着一口气,“寒冬腊月的要是闹失踪,怕是要冻死在外头。奴才是个惜命的,绝对不敢私逃,是以多谢美意!” “果然是伶牙俐齿!”云砚翻白眼,“跟上!” 杜青窈深吸一 口气,拎着包袱跟上云砚。 “把东西交给底下人,咱们现在去殿下的主院。”云砚一开口,便有人上前取下了杜青窈肩上的包袱。 手中一轻,杜青窈的脸上有些不悦。 这夜王府的主院,杜青窈此前跟着魏无衣他们来过一次,倒也没觉得陌生。只是一想到进出那么麻烦,脸上便有遮不住的排斥神色。 “还是要踮着脚尖脱鞋?”杜青窈边走边问。 云砚顿住脚,一脸怨怼的盯着她,“我忽然觉得你其实一点都不聪明,至少没有殿下心里想的那么聪慧,傻得让人讨厌,很是讨厌!” “既然如此讨厌,何必让我来伺候?既然是夜王殿下病了,你身为随侍为何不近前照顾,却要假手于人?”杜青窈反唇相讥,“我是司礼监香坊的人,你们竟也放心得下。” “你……”云砚哑口无言,气得直跺脚。 “还不走?”杜青窈面无表情,“婕妤娘娘给的是三日时间,过了三日我不管是生是死都会离开夜王府,所以你再耽搁下去,估摸着就不必三日了!” 云砚愤愤的走在前头,心想着既然入了夜王府,可得让她好看,得让她收收心才行,否则在殿下跟前伺候定会惹怒殿下。 殿下若是不高兴,他们这些跟前伺候的人,哪还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她李辛夜拍拍屁股走人,倒霉的可就是他咯! “对了,听说主院有什么侧门?”杜青窈开口,眼前的路似乎还是上次那条,这就是说此路是主路,并非早前婕妤娘娘他们提及的偏门。 “谁告诉你的?”这事儿在府内不是秘密,但府中之人甚少嚼舌根,不会告诉外人任何有关于夜王府的事情,包括夜王殿下的习惯。 是以云砚觉得很奇怪,她只来过夜王府一次,怎么就知道了侧门的杏园的事? “你猜咯!”杜青窈轻嗤。 不说便罢,她又不是非要知道,毕竟萧明镜有什么习惯,同她委实没什么关系。 好在这一次,夜王萧明镜没那么挑剔了,杜青窈无需踮着脚尖进院子,不过……这脱鞋袜的习惯委实不好,进出还得打赤脚。 屋子里倒也罢了,燃着火盆温暖如春,但是……屋子外头却寒风瑟瑟,大雪覆盖。 苍茫大地,银装素裹。 杜青窈打着赤脚踩着温热的地板,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屋子里太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心内忐忑,难不成这夜王殿下睡着了? 云砚不是说,还没吃药 吗?说是要吃了药才能睡。 “这么安静?”杜青窈蹑手蹑脚的朝着内阁走去。 因担心萧明镜作弄她,杜青窈进了内阁之后便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里头走。 屋子里连呼吸声都没有,未免太诡异! 打着赤脚,压着脚步,杜青窈慢慢的挪到了床边,这厮果真是有洁癖,睡觉也不忘遮着帘子,仿佛生怕他人偷窥似的。 这雾胧月纱千金一匹,果真是稀罕物,薄薄的往眼前这么一遮,竟真的瞧不出里外。趴在帘子外头,杜青窈瞅了半天也没看出这帘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杜青窈心里喟叹,算了,估摸着在睡觉,她要不先出去? 想了想,她决定出去。 然则她刚转身几欲离去,纱帐里伸出手。 腕上颓然一紧,杜青窈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进了纱帐。身子重重摔在软软的肉垫上,熟悉的茶香刹那间扑鼻而来,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压根无法挣扎。 唇上温暖袭来,窒息的感觉带来了回忆的重叠,熟悉的啃噬伴随着呼吸的灼热交融,她睁大眼睛,唯有模糊的视线里,那一缕永远的青色。 第0105章 社会我夜王,人美性子野 唇齿间的温热胶着,让杜青窈无法作出敏锐的思考。 她想她大概是有些疯的,毕竟一到这种时候她就仿佛不是自己了,身不由己,一双手一颗心竟是这样的无法安置。 他终于肯放过她了,双手撑在她的面颊两侧,却仍是将她压在身下,似乎不愿她离开自己的包围圈,用他自己的方式将她牢牢困锁在怀里。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嬉笑怒骂皆在情中,如同痴汉般扯了唇角笑看她。 “吻你的时候,总喜欢把眼睛睁得那么大,是怕吻错了人,还是怕……”他低头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风雪的味道。” “殿下不是病了吗?”她眉心紧蹙,这个姿势让她不敢动弹。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是随身带着“利器”的,干了坏事之后男人会安然无恙,旁人看不出端倪,但是女人便是吃了大亏。 所以女子当远离危险男子,免得到时候吃了亏还怪你自身不检点,成了他人口中的活该与贱货! “你没尝出本王嘴里的药味吗?”他一脸可惜,竟又是低下头来,将唇堵在了她的唇瓣上,如斯肆无忌惮的模样哪里还是外人口中素有洁癖且高冷骄傲的夜王殿下? 杜青窈瞪大 眼睛,只觉得脑子里抽抽的疼。 “尝到味儿了吗?”他认真的问,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委实不像是装的。 如此一来,好似成了杜青窈的错,错在她不该尝不出他嘴里的味儿,害得他害得委曲求全,让她重新“尝”一下他的滋味。 杜青窈快速捂住嘴,长睫毛扬起,美丽的眼睛里只倒映着他一人身影,如此的清晰明了。 可某人还是不依不饶,似乎就等着她答案,只要她再否认,他不定还有怎样的举动证明他的确是病人。 她只得点点头,乖顺得如同小绵羊。 “真乖!”妖孽轻笑,恰似那漫天华光悉数绽放。 这张脸原就长得人神共愤,如今再笑,更是让人心都漏跳半拍,尤其是在这狭仄的世界里,尤其……只有孤男寡女! “殿下能放开我了吗?”她眨着明亮的眸,口吻平静得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萧明镜唇角带着笑,眼睛里满是邪气,“本王若是不放,你又如何?可知宫里的奴才到了府邸之后,若是能侍寝,则……” 杜青窈猛地瞪大眼睛,快速揪住自己的衣襟,“殿下,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奴才只是个身份卑贱之人,委实不敢上殿下的床榻,还望殿 下能宽恕奴才,饶奴才一命!” “听过一句话吗?一命换一命,那本王若是饶了你,你是不是得还本王一条命?”萧明镜的指尖已然钳住她的下颚,低头便啃上她光洁的下巴。 疼得杜青窈当下皱起眉头,作势要推开他,奈何她推了两下,竟发现这厮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趴在她身上竟纹丝不动。 “殿下属狗的?”杜青窈吃痛。 萧明镜煞有其事的抬头看她,然后满意的望着她下颚的微红,齿痕很浅,一会就会消失,但……这是他留下的痕迹,委实令人心里痛快。 “肆意辱骂皇室,罪加一等!”他轻叹,“看样子一条命不够,也不知李宫人有几条命能还给本王?” 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冷笑,“殿下说笑了,奴才不是猫,哪有几条命可以还给殿下?若是殿下真的要杀了奴才,不如痛快点,奴才谢过殿下!” “你想死?”他摇着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你比本王还着急,李宫人瞧着荤素不进,却原来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怎样的人? 杜青窈还纳闷,她什么都没干,怎么听着他那语气,好似她强了他睡了他?还是不负责任的那种?! “殿 下说的是哪种人?”杜青窈委实佩服自己,被人压在床上,还能面不改色的跟人聊天。 “自然是你心里觉得的那种人。”萧明镜身子一侧便躺在了她身边。 杜青窈只觉得窒息感瞬时消失,她一咕噜便要爬起来溜下床。哪知下一刻,却被人拽住了胳膊,愣是给拽了回去,重重的躺回原位。 “看起来殿下恢复得甚好,拽人的力气比奴才这没生病的人都要好上百倍!”杜青窈冷嘲热讽,狠狠掸开他的手,一脸的怨愤,“殿下到底想怎样,奴……” “别吵!”萧明镜忽然将她塞进自己怀中,当她是抱枕一般全然禁锢。 杜青窈愕然,面颊严丝合缝的贴在他的胸口。 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出,熨烫着她的面颊,灼得她心跳加速,全身血液一股脑的,全往脑门上冲,以至于连耳根子都滚烫起来。 “这几日本王一直没睡好觉,既是你来了便罢!”他合上眉眼,话语中竟真的透出了难掩的疲惫。 杜青窈正要说点什么然后挣开,却发现萧明镜没了动静,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已双眸紧闭、呼吸均匀,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但拥抱着她的手,没有松懈的意思,半点不肯放开她,仍保 持着睡前的姿势。 四下安静得出奇,杜青窈半仰着头,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将他看个仔细。也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保持安静的姿态。 外头的风依旧吹得厉害,拍打着树梢,拍打着窗户,然则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温暖、静谧、祥和。 许是忽然间的安静,又或者忽然间的放松,连杜青窈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警惕心竟然在此刻逐渐松懈,更没想到的是,她竟也跟着沉沉睡去。 温暖的怀抱,如同昔年与母亲相依为命时的温暖,可望而不可求的情之一字。逐渐被岁月的苦难磨平消失,她早就忘了,情是什么东西?! 睡梦中,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音色诡异凉薄。仿佛是一种诅咒,不断的回响着三个字:杀了他……杀了他…… 谁? 是谁在说话? 萧明镜的指腹,温柔的抚过她不施粉黛的眉眼,眸色复杂至极,“委实不太一样!” 手,停在她的心口,似在感受着属于她的心跳。 然则下一刻,萧明镜的脸色变得愈发的晦暗不明。 终于,他下定决心。 骨节分明的手,慢慢伸向了她的耳鬓,眼神忽然变得狠戾至极,仿佛要撕开什么…… 第0106章 追到家门口的桃花 美眸猛地睁开,素白的手快速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萧明镜惯来平静的脸上,裂些许做贼心虚的震惊,但表情一瞬即逝,很快恢复了最初的温润之色。他眸色温和的盯着她。 “殿下想做什么?”杜青窈眨了一下眼,“想杀人?还是想诛心?辛夜一介卑贱奴才,只要殿下一句话,奴才就会粉身碎骨。” “你便是如此想我的?”萧明镜单手托腮,躺在她的身侧,口吻熟稔得仿佛认识了很久。 杜青窈懒得搭理他,黑着脸正欲起身。 谁知腰间颓然一紧,这厮笑着圈紧她,怎么都不肯放手。 “夜王殿下果真是阅尽无数,举止娴熟,令人佩服!”杜青窈咬着后槽牙,阴测测的笑着,“外头都说殿下虽然自成一派风流,却也是个眼高于顶的洁身自好之人。” “如今看来,真是一派胡言,殿下眼高于顶却喜好狎戏户奴,殿下洁身自好却毛手毛脚,占了便宜还乐此不疲,果然是皇室中鲜有的一朵奇葩!” 萧明镜张了张嘴,倒没应声。 “怎么,殿下觉得奴才说错了?”杜青窈皮笑肉不笑,躺在他怀里未吐一个脏字,“若是奴才说错了,还望殿下恕罪,毕竟 恼羞成怒这种事,委实不适合像殿下这样温柔的人!” “唉!”他一声长叹,低头咬着她的耳垂。 惊得杜青窈瞬时打了个寒颤,当下缩了脖子,“痒……” 他恶作剧般邪笑着,眼睛里满是星辰微光,“都说让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最好方式,就是堵住她的嘴!” 杜青窈快速捂住自己的嘴,冷眼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少年人,一派眉眼风流,雌雄莫辩的容脸上漾开连女子都颇为嫉妒的绝艳微笑。 也不知会有多少女子,前赴后继的折在这笑容之上。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有种难言的冲动,冲动得想要为民除害,除了这妖孽,免得到时候为祸人间! 他温热的唇瓣贴在她的手背上,如蜻蜓点水般轻柔。 气氛忽然凝住,杜青窈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睁着眼睛看他,委实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诓她出来,难道只为了狎戏,只为了占点便宜? 外阁传来云砚的声音,“殿下,黎阳郡主来了,人已经被拦在府门外,然则……怕是拦不了多久。” “郡主来了?”杜青窈眉心微蹙,沈元尔的消息可真够敏锐的,她前脚出宫,郡主后脚就追来了。 “来找你麻烦 的。”萧明镜含笑松手,扶着她坐起,“要不要帮忙?” “殿下不帮倒忙,奴才已是谢天谢地!”杜青窈得了开释,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再回头,却见萧明镜侧卧床榻,单手抵着头,好一副美艳绝伦的病西施之态。 见她仲怔,他微微拧起眉头,冲她媚眼如波。 杜青窈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殿下如此妩媚多娇,皇上和婕妤娘娘可知道?” “你知便罢!”他倒是不害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然,你若不喜,本王可换个姿势。” “要给殿下挂个花牌吗?”杜青窈翻个白眼,一脸嫌弃,“许是能做得花楼里的花魁娘子,来日定能客满盈门,生意兴隆!” 萧明镜一声长叹,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果真是伤死心,吐不出半句好话,夸本王一句就这么难?” “不难!”杜青窈摇头,“殿下貌美如花,若不能与天下人共赏,真乃天下人的憾事!” “你可心动?”他问。 杜青窈笑盈盈的看他,“殿下的桃花都追到了府门口,若是奴才还敢心动,岂非要把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殿下以为呢?” 桃花? 黎阳郡主这朵桃花可不是他想招惹的,怪得他吗? 萧明镜摸了一把自个的脸,最后还是捂着自个的心口,无心之人果真言语伤人,句句诛心。他都这般明显了,这二愣子怎么就不开窍? 最是相思无寄处,鸿雁不归今何在? “殿下既然醒了,想来也该服药了,奴才这就去取药!”杜青窈已整理好衣衫,行了礼便往外走。 萧明镜不吭声,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云砚从外头进来,“殿下!” “沈元尔进来了?”他淡淡然的坐起身,若无其事的靠在床柱处。 云砚垂眸,“奴才们拦不住郡主,也没敢拦着!” “沈奎真是老谋深算,连自己的女儿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萧明镜扯了唇角,“她来了也好,不教沈奎知道本王是真病还是装病,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殿下知道北定侯想要试探,为何……”云砚有些犹豫,“为何要让李宫人掺合其中?” “她不来,沈元尔怎么能着急?郡主不着急,沈奎怎么有名正言顺的借口,教唆郡主闯入夜王府?”萧明镜揉着眉心,“一个借口罢了,只不过……害得她多猜忌,着实让人头疼! ” 云砚轻笑,“李宫人心思太重,怕是要……” 听得这话,萧明镜挑眉看了他一眼。 云砚忙不迭敛了眸,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去宜州的还没消息吗?”萧明镜话锋一转。 云砚摇头,“暂时还没有,只怕遇见了些许阻碍。” “一个个都上了心,真是了不得!”萧明镜捋着袖口的褶子,半垂着眼睑,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外头已响起了黎阳郡主的说话声,紧接着便是门口的撕扯声,吵得萧明镜皱起眉头,脸上的温润之色瞬时淡漠殆尽。 “殿下?”云砚有些犹豫,“真的让郡主近前吗?” 还不待萧明镜开口,外阁却已传来了杜青窈软糯温和之音,“郡主小心脚下,奴才这就带您进去。殿下这厢已经醒了,正好到了该吃药的时辰。” 云砚骇然,那小奴才竟然直接将郡主领进来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心下惶然,云砚忙不迭回头望着自家主子,想看主子是何脸色,是否示意将人堵出去?然则自家主子似乎没有嗔怪之意,反倒一个劲摇头,颇为无奈之意。 云砚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心头凉凉,直道:完了完了…… 第0107章 要不要奴才好好疼疼您? 黎阳郡主沈元尔觉得自个下对了赌注,听得李辛夜出宫来夜王府侍奉,心里便没来由的慌乱,以为萧明镜真的要得了李辛夜这小奴才。 如今见着李辛夜带着自己进萧明镜的卧房,便由衷庆幸当日没有杀了这小奴才。 须知,夜王殿下的卧房,岂是人人都能进的?! “郡主……”杜青窈含笑将手中的汤药递给沈元尔。 沈元尔心领神会,眉开眼笑,“本郡知道了,定会好好犒赏你!” “多谢郡主!”杜青窈行礼。 虽然她是奉命来伺候的,但……郡主毕竟身份尊贵,她这奴才拗不过郡主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沈元尔小心翼翼的端着汤药进了内阁,一颗心砰砰乱跳,面带笑靥,便是那娇滴滴的春日桃花,恨不能将这毕生光华都尽数展现在心爱之人面前。 “殿下!”沈元尔已经走到了床前,半羞半涩的瞧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的萧明镜,便如同被摘了魂魄一般,实实的神魂颠倒。 杜青窈不由自主的掐了一把掌心,果然,好色不只是男人的专属,女子又何尝不是食色得很?瞧瞧眼前的沈元尔,眼珠子都快贴在萧明镜身上了。 也难怪萧明镜要躲, 这般狼性女子,谁见着都要吓死,怕被她生吞活剥了! 只是……萧明镜诚然是个戏精,此前对着她占尽便宜,哪里是什么病中之人。可眼下对着沈元尔,真是一副活脱脱的西施捧心,我见犹怜。 一个男人能把楚楚之色演绎得如此传神,没有点功底是不可能的,可见平时没少锻炼,否则如何能练得这般炉火纯青! “殿下?”沈元尔矮了矮身子,正欲坐下。 云砚当下一声吼,“郡主不要!” 别说是沈元尔,杜青窈都跟着身子抖了抖,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哦,是这厮的老毛病犯了! “郡主,殿下不喜欢任何人轻易触碰屋子里的东西,包括……”云砚望着床榻,笑得有些尴尬,“请郡主见谅!” 沈元尔被喝得有点懵,半晌才明白过来云砚的意思。看到云砚端了小板凳上前,摆在了床头,沈元尔面色有些微微的白。 到底是郡主之身,平素只有她嫌弃别人,哪有他人这般嫌弃她。她若不是真心欢喜萧明镜,此刻定是要闹性子的。 杜青窈别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否则出了门,沈元尔觉得心里委屈,难免是要将气撒在自己 身上,她可不想当出气包。 “镜哥哥……”沈元尔软了声音,与平素那个刁蛮泼辣的黎阳郡主,判若两人,“前两日下着雪,爹不许我出来,所以没能来看看镜哥哥,如今终是来了,一定要好好的照顾镜哥哥。” 萧明镜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瞧着沈元尔拿起了汤匙准备喂药,当下眼一闭,“让李辛夜来吧!” 他这连名带姓的,惊得杜青窈心下一抽。 黎阳郡主还在场,他这么一喊,岂非…… 果不其然,沈元尔回头就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是摆明了让郡主下不来台。 杜青窈心里叫屈,早知道就不进来了,应该在外阁候着,眼下不是在挑拨郡主对付她吗?这厮真真是个小肚鸡肠,腹黑至极的混账,自个不想面对郡主,就让她跳出来迎战郡主,转移视线?! “殿下,郡主一番好意!”杜青窈含笑上前行礼,“外头虽然不下雪了,可是风大,吹得人……” “吹得你脑子也不清楚了?忘了做奴才的本分,却要劳郡主亲自动手,不想要脑袋了?”萧明镜轻叹,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恨铁不成钢,仿佛下一刻她就真的要脑袋搬家似的。 杜青窈梗了脖子,挤出一抹阴测测 的笑,“殿下所言极是,请郡主恕罪,是奴才懈怠职责!” 沈元尔脸上挂不住,在杜青窈走上前之际,将汤药碗往杜青窈的手里一塞,黑着脸便夺门而去,可见是真的动了气。 不,是吃醋了!吃了大醋! 杜青窈眉心紧蹙,心道:此番怕是完了,郡主定是要责罚她。更令人厌恶的是,她还得好好伺候眼前这位始作俑者,真是……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何况这不是皇宫! 扬唇一笑,杜青窈温柔的望着萧明镜,“殿下,吃药了!奴才伺候殿下吃药!” 萧明镜微微绷直身子,这笑容让人看着,怎么这样瘆得慌呢? 汤药不烫,但是有些苦,萧明镜尝了一口便不大愿意再张嘴,“不如你也尝尝,咱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完它?否则就本王一人喝药,多无趣?” “殿下方才拿奴才当挡箭牌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无趣了?”杜青窈磨着牙,“现在觉得药苦了,不想喝了?若是殿下不喝药,回到宫里的时候……殿下知道奴才会怎么回禀吗?” 杜青窈一声叹,“奴才有时候控制不住自个的情绪,难免会多嘴说两句,所以……”她低头望着手中的汤药。 这绝对是威胁,而且是赤果果的威胁。 萧明镜一声叹,无奈之下只得耍赖,“你喂本王喝!” 杜青窈眼皮子直跳,雍王殿下喝药尚且端起药碗自己喝,萧明镜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说好的温润如玉?说好的公子世无双呢? “殿下这般柔弱无双,真是惹人垂怜,要不要奴才好好疼疼你?”杜青窈面不改色的说着。 萧明镜一脸诧异的盯着她,开窍了? 只是这口吻听着,怎么这样熟悉? 是了,像极了花楼里那些恩客对着姑娘们说的戏言! 敢情是拿他当青楼女子对待? “敢问这位爷,您打算如何疼本王?”萧明镜眉眼微挑,笑得凉凉的,一双染着桃花色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似要盯出个子丑寅卯来。 杜青窈一脸嫌弃,委实不想搭理他。 三教九流她不是没接触过,地痞流氓她也打过交道,唯一不愿触碰的便是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她吃这些人的亏吃了太久,以至于一提起当官的,就掩不住的满心厌恶。 鼻尖轻哼,杜青窈把心一横,萧明镜打定主意不会放过她,那她又何必同他客气呢? “殿下果真想试试吗?” 第0108章 把死的说成活的 萧明镜徐徐凑近她,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你想怎……唔……” 眼,瞬时瞪大。 猝不及防的唇齿相濡,舌尖的药味快速传递。 喉间滚动,“咕咚”一声。 那是汤药滑入咽喉,进入食道,然后快速的与身体融为一处。 杜青窈将药碗往萧明镜手里一塞,“自己吃药,自己照顾自己,这是一个人的本能。如果殿下连这点本能都没有,怕是这些汤药都救不了你!” 语罢,杜青窈转身便走。 云砚搓了搓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天知道他方才看到了什么?!一个小奴才竟然含了一口汤药,就这么嘴对嘴的喂殿下喝药? 完事之后还跟没事人一样,将汤药往殿下怀里一塞,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了?! 走了…… “殿下,这奴才好生大胆,这奴才……这奴才是女儿身吗?”云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奴才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之人,竟敢对殿下行不轨之事!” 萧明镜摸着唇,面上有些仲怔。 此前他对她……她不是很反感吗?怎么突然间就想通了?而且还这么主动? 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貌似,不太乐观! 不过,这才是真的她。 不,还不 是,还没完! “殿下?”云砚低低的喊了两声,殿下竟然走神了? 瞧着自家主子摸着唇瓣的动作,难道是…… “殿下,那奴才敢咬你?”云砚骇然,瞬时义愤填膺,“奴才这就去……” “去干什么?”萧明镜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惊得云砚脸都青了,“殿下您这是……” “去看看,别让郡主欺负她。”萧明镜悠悠的靠在床柱处,眸色沉得厉害,“还有一件事,盯紧荣王府,本王不相信他会什么都不做。” “是!”云砚行礼,当下退出去。 萧明镜徐徐站起身,踱步行至窗口,掌心贴在窗户的缝隙上,能感受到细微的风从缝隙里透进来。那种冷暖交加的感觉,能让人深刻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合上眉眼,那些往事就像是针扎似的,一点点往心坎里戳。血淋淋的东西,再回首也是血淋淋的,并不会比当年好上多少。 打从出了房门,杜青窈就知道免不得要挨一顿打一顿骂,不过打骂都是家常便饭,忍耐与不忍耐对她来说早就麻木了。 “郡主恕罪!”杜青窈行礼,“奴才该死!” “只要有你一日,镜哥哥的眼睛就不会看到本郡!”沈元尔眸光狠戾,“李辛夜,本郡忽然后悔留下你的 性命了,为什么当日不杀了你呢?” 杜青窈跪地,“郡主容禀!” “说!”沈元尔冷着脸,耐心似已耗尽。 “郡主难道还不明白,殿下的心意吗?”杜青窈的脑子转得飞快,微微扬起头望着沈元尔,“郡主现下是否很生气?很恨奴才?” 沈元尔仲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本郡是傻子吗?” “郡主难道没想过,这或许是殿下给您的一个借口?”杜青窈环顾四周,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听得这话,沈元尔眼睛一亮,“你先起来,你跟我说清楚,什么借口?” 杜青窈起身,“郡主,您生气了是不是该做点什么?郡主因为一介奴才而动怒,是否应该留下来继续照顾夜王殿下,免得殿下受了奴才的荼毒?” 这话说得在理! 沈元尔笑了,“果然还是镜哥哥有心思,本郡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 “郡主可还记得奴才此前说过什么?奴才说过,殿下与郡主的身份原就存在鸿沟,若是郡主一惯以女儿家的心思来揣摩殿下的心意,而非站在殿下的立场,恐怕时日长久,真的会让殿下心寒!” 听得这话,沈元尔面色微青,“那……本郡该如何是好?” “留下来。”杜青窈心里打着如意算 盘,只要郡主能留下来,萧明镜就不可能太过分,三日一到她便可以回宫,避开萧明镜这个脑子有坑的夜王殿下。 “可是夜王府不是那么容易留下来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连沈元尔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明镜连床沿都不肯让她坐,何况让她留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就算沈元尔能说服自己的父亲北定侯,怕也只是她对萧明镜的一厢情愿。 “郡主是否能让奴才尽尽心?”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 “你去?”沈元尔狐疑,“镜哥哥能答应?” 杜青窈谄媚浅笑,“郡主怎么忘了,在夜王殿下这里,奴才充当的是挡箭牌的作用。若是奴才这个挡箭牌不能发挥好作用,殿下还得重新找,这不是自寻麻烦吗?” 沈元尔恍然大悟,“有理!那本郡要如何做?” “郡主您会发脾气吗?”杜青窈明知故问。 沈元尔愣了愣,“在……这里?” 杜青窈颔首,“是!” “可这是夜王府,镜哥哥若是反感……”沈元尔担心,眉心皱成一团。 “但若是不这么做,郡主就要离开夜王府了。”杜青窈笑了笑,“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郡主不想抱憾终身吧?” 沈元尔自然不想抱憾终身 ,恨不能日日都跟萧明镜待在一处,是以……只能咬着牙应允。心道,可不敢太过分,免得到时候留下来也是挨白眼! 杜青窈伏在沈元尔的耳畔叽里咕噜的一阵,不远处拐角里躲着云砚,死活听不见她们的咬耳朵。 不过云砚倒是肯定了一件事,这李辛夜就是个麻烦精,这会竟然还教唆黎阳郡主怎么对付夜王殿下,甚至于编排起郡主和殿下的事情来了! 这不是存心瞎捣乱吗? 待沈元尔欢天喜地的往主院回去,只留下杜青窈一人站在原地如释重负,云砚一股脑的冲上去,死命拽住了杜青窈的胳膊,“你这女子,安的什么心?” 杜青窈歪着脑袋看他,“好心!” “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方才你与郡主说了什么,哄得郡主如此高兴?”云砚咬牙切齿,“李辛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殿下和郡主之事?!” 杜青窈睁着无辜的眼眸望他,“咱们当奴才的,一心一意为了主子着想,郡主高兴自然不会再去找殿下的麻烦。如此一来,殿下也会欢喜。殿下一高兴病就会好,难不成你希望殿下一直病着?” 她猛地凑近云砚,满脸狐疑的打量着他,“如此说来,你又安的什么心?” 一番黑白颠倒,急得云砚直跺脚。 第0109章 帮本王揉揉 对于自己颠倒黑白的本事,杜青窈倒是颇为自信,毕竟这么多年的历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早就习惯了。 但云砚却是不同,公殿下惯来温润,是以身边伺候的人亦是斯文有礼,未见莽撞无礼之徒。可杜青窈的出现,完全打破了这种惯例。 “你简直是……简直是不知礼数,厚颜无耻!”云砚气急,却也只能说出这般话来,“有你在夜王府一日,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不如你同殿下进言,照实说,然后让殿下哄我出去?如何?”杜青窈笑盈盈的望他,浑然没有半分羞愧模样。 一番话,委实将云砚难住了,若是能把她赶出去,还用得着他在这里抱不平? “真是狼心狗肺!”云砚咬牙切齿,愤愤的冷道,“你且等着,此事我定是要告知殿下,免得殿下被瞒在鼓里,被你坑害!” 望着云砚气急败坏离去的背影,杜青窈唇边的笑渐渐淡去,终是成了无温之态。 这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多了去,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有什么可奇怪的?!人的本性,不就是记仇不记恩吗? 长长吐出一口气,杜青窈又看见了腕上的红线,这游走不定的东西,委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 可奈何。 捋下袖子,杜青窈微微绷直了身子,冷眼望着长长的回廊,估计这会黎阳郡主已经跟萧明镜开始撒娇了,也不知那萧明镜能否应承? 杜青窈摸着自个的下颚,还真料不到那厮的心思,不好猜他会不会答应。 谁知…… 沈元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云砚一进门,也以为自己脑子抽了,殿下竟然……竟然真的答应让沈元尔留下来?! 留下来? “镜哥哥?”沈元尔只觉得太不真实,她只是撒个娇,然后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镜哥哥,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于是乎,镜哥哥犹豫了片刻,竟真的“面露难色”的答应了?! 难道真的跟李辛夜所言一致,镜哥哥对自己是有心的,奈何碍于身份,所以……此前对李辛夜如此,不过是在装模作样,给自己一个借口,让自己趁机留下? 有了这样的意识,沈元尔更是满面通红,忸怩的笑了一声,捂着嘴跑出去。 云砚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嗫嚅着上前,“殿下,您真的让郡主留下来?可是北定侯……” “郡主带来了多少人?”萧明镜反问。 云砚回过神来,“贴身女婢藤萝,还有一名护卫,其他的都被挡 在了府门外,是以不可能再进来叨扰殿下。” “怎样的护卫?”萧明镜揉着眉心,淡淡然的开口。 云砚想了想,竟有些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看着面生,平素不曾见过,但……应是武功不弱,一直跟在郡主的身边,方才便守在外头,瞧着倒是低眉顺目。” “北定侯府出来的奴才,还能如此乖顺,真是了不得。”萧明镜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去安排客房,尽量寻个僻静处,记得……不要靠这儿太近!” 云砚会意,“奴才明白!” 待云砚离去,便有暗影从窗外飘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殿下!” “沈奎有什么动静?”萧明镜掀开被褥,素洁的寝衣干净得一尘不染。 暗影俯首,“按兵不动!” “果真是老谋深算,打量着已经和承乾宫算计妥当,怕是东西没到手,所以不敢动作!”萧明镜负手而立,面色坦然自若,哪里还有半分病态,“吩咐下去,盯紧荣王府,还有……郑家!” “是!”暗影是不问缘由的,尤其是现在暗影的首领不在京中,他们这些人更不敢多问,主子让做什么只管照做便是。 暗影悄然离去,如风一般来去无踪。 幽然轻叹,萧明镜 眉心紧锁。 好在这萧明镜虽然喜怒无常,倒也维护了他病秧子的本分,没有动不动找杜青窈麻烦,让杜青窈安安稳稳过了一日。 只是这晚饭时分,这厮嘴刁得厉害,一会这个不吃,一会那个要喂,着实将杜青窈折腾得够呛,倒让她觉得自己是提前过了一番老妈子的瘾。 萧明镜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当着沈元尔的面自是病如西施,真是楚楚可怜得很! “郡主先回去休息吧!”萧明镜虚弱的靠在软榻上,手中翻着书卷,烛光里更添了几分儒雅书卷气,愈发的让人挪不开视线。 尤其是沈元尔心系萧明镜,更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般盛世美颜,真是叫人心醉! “那……”沈元尔面带桃花,佯装温柔体贴之态,“我先回去,镜哥哥好生休息!” 回头又冲着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杜青窈笑道,“好好照顾镜哥哥,若有懈怠,决不轻饶!” 杜青窈以为自己听错了,当下对着沈元尔皱眉,然后拼命使眼色。 可这回沈元尔竟然放了心,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房间。 直到听见了房门合上的声音,杜青窈才意识到,郡主这回真的是撞邪了,竟然放 心让她与萧明镜独处?萧明镜这厮给黎阳郡主吃了什么定心丸?迷魂丹? “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没用!”某人淡淡然的开口,举止儒雅的翻着书页,一副局外人的姿态。 这种口气,这种姿态,真是让人浑身都不爽。 杜青窈努力平复心情,毕恭毕敬的行礼,“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您看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身子不好理该好好休息不是?” “你就巴不得本王睡着,好占便宜?”萧明镜掀了眼皮看他,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杜青窈觉得他这眼神不对,就跟自家小媳妇望着欲行不轨的丈夫一般,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连退数步。 这厮太危险,还是避得远一点为好,免得殃及无辜。 “隔那么远,是想试一试飞奔的感觉?”他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书卷,两手一摊,似乎是在暗示她飞奔过去。 杜青窈身子往后仰,“殿下您没事吧?” 一个人的想象太丰富果真不太好,瞧瞧眼前这位,自信得快要接近疯子的状态。 飞奔? 呵,飞奔过去揍一顿还差不多。 “有事!”萧明镜略显痛苦的捂着心口,“你过来,本王忽然觉得心口疼,你来帮本王揉揉!” 第0110章 走出黄泉路的感觉 杜青窈眉心突突的跳,揉揉? “殿下确定心口疼?”杜青窈皮笑肉不笑,缓步上前。 “自然!”萧明镜一脸倦怠,瞧着好似真的不太舒服。 果然,好看的人一旦开口,不管什么理由都让人无法拒绝,这万恶的貌美如花…… “坐!”萧明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杜青窈瞧了一眼内阁的门口,有些踌躇。 “郡主不会再回来。”他握住她的手腕,旋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慈母般的表情洋溢在脸上,对她的乖顺颇有几分老怀安慰之态,“来,帮本王揉揉,本王近来病着,心里一直不大痛快。” 杜青窈蹙眉,望着他拽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处,再看他那眸染桃花色的小眼神,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忙不迭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心跳加速? 为什么会觉得脸上那么烫? 也不是没摸过男人,此前与那么多男人打过交道,三教九流的又不是不曾见识过,称兄道弟的也不在少数,为何……为何…… “你的手在抖,可是臣服在本王的……” “殿下的脸呢?”杜青窈回过神来,故作镇定,“是这里疼?” 萧明镜满意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轻轻的 揉,要温柔的……唔?” 话还没说完,他愕然低眉瞧着小奴才的手,这是在揉吗? 杜青窈面带微笑,温顺的瞧着他,不是要占便宜吗?既然横也是竖也是,不如……反客为主。他不是要她揉一揉吗?她就好好的揉,用那些花娘们教她的办法,好好的揉! 揉得你心肝直跳,揉得你春意绵绵,揉得你欲仙欲死,最后……还不爆血管?! 萧明镜的面色果然变了,连呼吸都变得微促起来。临了,他一把拍去她的手,旋即红着脸冷声厉问,“你在干什么?” “谨遵殿下的吩咐,为殿下揉一揉。怎么,殿下觉得不舒服?”杜青窈温柔浅笑,“那奴才再换种方式,一定让殿下舒坦至极!” “跟谁学的?”他又问,死死握着她的手腕,眼睛里能拧出冰渣子。 杜青窈用力的扯回手腕,瞧着被捏红的腕部,面上自然没了笑意,“奴才是伺候人,这些伺候的手段自然是宫里学来的,殿下若是不喜欢大可直言,奴才退出去便是。” “以后不许再用此等方法伺候他人!”他黑着脸,竟有些难掩的愠怒之色。 杜青窈就不明白了,方才让她揉的是他,如今揉得不痛快了,借此发飙的又是他。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委实喜怒无常! “殿下此言差矣,咱们做奴才的……” “你若不想做奴才,本王即刻便能办到!”他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一句话直接堵了杜青窈的嘴,只要主子们要了奴才们的身子,只怕再也不能回宫伺候。 但这不是杜青窈所愿,她带着目的进宫,却不愿舍了自己的身子和心,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毕竟她不想留在这里一辈子。 她,终是要走的! “殿下厚爱,奴才消受不起,请殿下高抬贵手,奴才感激不尽!”杜青窈行礼。 萧明镜顾自揉着心口,幽幽的吐出一口气,“你在担心什么?” “奴才没什么可担心的,奴才只是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玩物。”杜青窈俯首,“殿下若是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 听得这话,萧明镜瞧了一眼案上烛火,竟是沉默了片刻。 须臾,他重新拾起书卷,漫不经心的开口,“下去吧!” “是!”杜青窈得了开释,旋即行礼退下。 出了门,一颗心终是囫囵落地,如释重负。 夜里的夜王府可真是安静,今晚月色不错,但是风也够大。大风刮着雪融过后的寒凉,冻得人耳朵疼,连呼吸都有些刺刺的感觉。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叫。晚 饭吃得少,又被萧明镜折腾到了现在,肚子里早就空无一物,饿得不行。 小时候饿得多了,如今这胃愈发的不得劲,一饿就烧心。 杜青窈捂着胃,找到小厨房弄点吃的应该不成问题。 萧明镜,应该没那么小气吧? 可她不认得路,而夜王府里一到了晚上便安静得跟鬼城似的,半个鬼影子都见不着。风吹着宫灯摇晃,走在回廊里都能走出黄泉路的感觉,让人浑身汗毛直立,打心里瘆得慌! 七拐八拐的,夜王府里的岔道可真够多的,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杜青窈心想,难道迷路了? 蓦地,前头有人影晃过,速度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了一间屋子。 谁? 什么人敢在夜王府里这么乱窜? 看来萧明镜的夜王府,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难入,瞧着毫无戒备的样子,连贼人进入都还无所知,看样子夜王府不过是外强中干。 至少在杜青窈看来,连夜里的巡逻卫士都没有,可算是怪异至极! 这屋子里有什么? 杜青窈躲在窗下的暗处,静静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里面传来细碎的动静,还有略显踌躇的脚步声,隐约好似在翻找什么,但因为找不到所以有些着急,这会连呼吸都变得有些 急促。 夜王府里有什么东西? 这人到底是谁? 又是在寻找何物? 杜青窈心里腹诽:夜王府里的守卫都是死人吗?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 “吱呀”一声响,房门打开,那人快速窜出了屋子。 杜青窈还来不及看,就见着黑衣人消失在黑暗处,瞬时消失无踪。 “什么人这么猖狂?闯夜王府偷什么?”杜青窈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有什么? 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老天爷给她机会,让她去多管闲事? 推开房门,杜青窈瞧着黑漆漆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地方,透着莫名的阴森可怖。 入目便是成排的书架,到处都是书册,这应该是书房或者书库之类,看上去委实没什么特殊的。 杜青窈绕着书房走了一圈,伸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但确实找不到什么机关密道之类,不由的摸了摸自己下颚,杜青窈甚是不解,“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可是这里,只有书册和画卷,并无其他啊! 萧明镜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鼻间一窒,杜青窈慌忙跑出屋子,快速合上房门,一溜烟躲回了窗下的暗处,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尽量让自己与黑暗融为一处。 “快找!” 第0111章 他为她做的,她所不知道的事 找? 找什么? 找人还是找东西? 杜青窈一直躲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所有人都散去,她才慢慢走出暗处,捂着微疼的胃部沉了沉眸。一个不沐朝政之人,怎么会如此让人忌惮?以至于夜半窃盗。 她不是三岁孩子,不相信那是寻常窃贼。 窃盗只为求财,否则就不会称之为窃盗,应该就是暗卫。 窃盗求财走商贾人家更容易得手,没来得找官宦人家触霉头,若是一个不慎惹了不该惹的,定会满城追缉,实在是划不来。 明知夜王府而入,可见不为求财。 那是为了什么呢? 杜青窈想不明白,但目前她不想去深究也没有能力深究,还是顾着自个的五脏庙要紧,饿肚子的滋味才是最难受的。 小厨房里竟然还有热着的包子,还有没吃完的小米粥,连小菜都还留了一些,果真是及时雨! 且不管这些东西是谁留下的,也不管是留给谁的,杜青窈只知道自己很饿,而这些东西都无毒。既是无毒,何必委屈自己? 从小到大,母亲教会她的第一件事是如何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杜青窈一个人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吃,饿得厉害必须先吃点软食。在这寒冬腊月里能有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对她来说简直是馈赠。 活着,真好! 吃着粥,狼吞虎咽嚼着包子,杜青窈觉得最好的生活莫过如此。吃饱喝足,连冰凉的手脚都开始发暖,极好极好! 杜青窈拍拍屁股走人,免得到时候被人抓个正着,说她偷吃。 殊不知待她走后,云砚一脸怨怼的站在小厨房里,“这碗舔得比洗的还干净,包子一个都不剩?!这是打哪儿来的灾民?” 回到主院,云砚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免得在殿下跟前失礼。 “吃了?”萧明镜坐在窗前,黑白棋子,左右手互博对弈,素白的中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眉眼间凝着惯有的温润之色。 “是!”云砚颔首,面色有些犹豫,“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就不必讲。”萧明镜压根不给他出口的机会。 云砚的面色不是太好看,主子太聪明,是以很多事看得比谁都透彻,可有时候太过聪明的人,往往会自负,以至于忽略了显而易见的危险。 就好比眼前的杜青窈,如今连贼人都敢夜闯王府,接下来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动静呢? “殿下!”云砚扑通跪地,“奴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奴才可以置喙,殿下有您做事的的缘故。可是殿下,眼下的情况您心里很清楚,稍有不慎那便是满盘皆输。殿下!殿下!” 咯噔一声,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比之白玉棋子更要白上三分,润上三分,透上三分,可落子的时候确实那样的毫不犹豫。 “云砚,你跟着本王多久了?”萧明镜捻了棋子在手,漫不经心的开口。 云砚跟着萧明镜多久了? 似乎有十多年了。 云砚细细的想着,声音有些细微的颤,他知道殿下生气了,“打从奴才入了夜王府,便一直跟着殿下,奴才这条命都是殿下救回来的。” 殿下生气和常人不一样,他不会歇斯底里,更不会大发雷霆。 殿下是温润如玉的少年,殿下是斯文有礼的君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殿下都能安之若素,从容以待,不曾有过半分慌乱与无措。 从容、温润、淡然、温柔,这是云砚眼里的殿下,最完美的存在! “那你可曾见过本王,真心的模样?”他问。 云砚垂眸,不语。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此番本王权当没听见。”又是棋子落盘,输赢早在心中。 须臾,有暗影跪在萧明镜的身后,“殿下,是郡主带来的那名护卫。” “确定吗?”萧明镜问。 暗影颔首,“卑职一直跟着,错不了!只不过,他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但是……” “但是什么?”萧明镜眉心微蹙,捏着棋子的手不由的微微用力。 “但是李宫人也进了舒服,不知她……是否发现了什么?”暗卫垂首,“卑职怕打草惊蛇,是以没敢拦着也没敢吭声,只在外头候着。李宫人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瞧着并无异样,但具体的……” 萧明镜幽幽吐出一口气,冷眼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却没有说半句话,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把玩着掌心的白玉棋子,莹润之色带着寒夜里的清冽,这消息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她会感兴趣吗? “她……后来如何?”萧明镜问。 暗影摇头,“没反应。” 没反应?! 云砚如释重负,没反应就好,那就说明李辛夜什么都不知道。 可萧明镜的脸色却不太好,这就意味着她对他的事情,真的半点都不感兴趣!不感兴趣如何能有缺口?没有缺口如何能对症下药? 不能对症下药,此前的“温补之计”岂非全都白费? “下去吧!”萧明镜蹙眉。 “殿下,您又头疼了?”云砚忙不迭上前,“奴才去给您拿药……” “不用了!”萧明镜慵懒的应了一声,“你也下去吧,让本王静一静。” 药能治病,不能治心,吃得再多又有何用?就好像有些事情,只有一个人记得,一个人执着不肯放下,是否一厢情愿得太辛苦? 云砚退下,安静的屋子 里只剩下萧明镜一人,对着烛火彻夜不眠。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屋子里的人苦笑一声,“那又如何?” 第二天一早,杜青窈就爬起来去为萧明镜煎药,谁知郡主沈元尔起得更早。 “郡主?”杜青窈慌忙行礼,“是奴才该死,奴才误了时辰。” “是本郡自己想为镜哥哥做点事,同你没关系!”沈元尔笑容满面,能在夜王府里留宿了一夜,自然是心情奇佳。 既然郡主已经开始煎药,杜青窈想着自己是否去侍奉萧明镜起身更衣? 行了礼,杜青窈面带微笑的退下。 到了萧明镜的屋子外头,云砚那厮又狠狠剜了她一眼,这种眼神就跟她欠了他几百万银子似的,恨不能让她欠债血偿,委实恨得无厘头。 “身为奴才,连什么时辰做什么事都不知道,真不晓得你脖子上的脑袋,是怎么留下来的?”云砚骂骂咧咧的领着端着水盆杜青窈进门。 杜青窈也不搭腔,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左耳进右耳出便罢! 云砚对着内阁门道了一句,“殿下,李宫人来了!”当即退出。 “哎……”杜青窈张了张嘴,抱紧了怀中的水盆,让她一个人伺候?这大清早的,那病娇万一有什么起床气,她不得遭殃? 屋内传来略显沙哑的声音,“还不进来为本王更衣!” 第0112章 被人跟踪?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杜青窈权当自己是个傻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进去。 放下水盆,杜青窈便取了早就备下的衣裳,上前为萧明镜更衣。这厮既然要折腾她,自然不会让人在旁看着,所以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便再无旁人。 更衣是个麻烦活,杜青窈只给母亲穿过衣裳。 天潢贵胄穿衣都有自己的规格,不是寻常人想穿多少穿多少,这锦衣玉服一层层的往身上叠加,一个环扣接着一个环扣,你若不曾试过,压根不知怎么穿,只能摸索着穿个囫囵。 瞧着这丫头手忙脚乱,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萧明镜不由的躬下身子,在她还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着她的耳朵哈上一口暖气。 突如其来的温热,让杜青窈猛地直起身子。 她起身得太猛,后脑勺狠狠的撞在萧明镜的下颚,一时间撞得萧明镜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若不是直接扑在她身上挂着,估摸着此番定会狼狈至极。 力量的突然来袭,让杜青窈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个支撑,免得被他撞倒。 四下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杜青窈这伸手一抱,连萧明镜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 思议的同时,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顺势将她抱在怀中。若是她能抬头,定然可以发现他素来从容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纹,眼睛里的光泛起阵阵涟漪,如同失而复得一般的欣喜若狂。 但这种欢悦,只是片刻罢了! 杜青窈回过神来就推开了他,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她快速捂着自己的脸,“殿下……殿下恕罪!” 语罢,杜青窈扑通跪地,“奴才该死,请殿下……” “李辛夜!”萧明镜已经随她一道蹲下身,与她保持平视,指尖快速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眼睛,“甚好!” “什么?”杜青窈仲怔。 “本王说……”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慢慢挪到她的胸前。 杜青窈低头一看,猛地回过神来,快速以手捂住胸前,而后狠狠剜了他一眼。 萧明镜揉着太阳穴,“身无半两肉,脾气倒是渐长。” “既然奴才身无半两肉,还望殿下能高抬贵手。”杜青窈懒得搭理他。 “还不快起来给本王更衣,打量着是要让本王治你个懈怠之罪?”萧明镜起身,慢悠悠的张开怀抱,摊开双臂。 杜青窈眉心微蹙,更衣便更衣罢,这姿势弄得,好似要拥抱一番。想起方才的拥抱,杜青窈便觉得 心窝里有些闷闷的疼,也不知是何缘故? 她不会更衣,但他手把手教她,耐心得就像是私塾里的老先生一般,眉眼间尽染温柔。 与其说是她帮他更衣,倒不如说是他教她如何伺候男人! “都记住了吗?”他问。 杜青窈还愣着,上下打量着他,着实没回过神。 “看啥了?”他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杜青窈这才回过神来,“殿下……” “以后本王的衣裳怎么穿,都记住了吗?”他意味深长的说。 杜青窈点点头,“记住了!” 于是乎,萧明镜一本正经的加上一句,“到时候怎么脱,想必也能记住!” 杜青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厮果真是三句不离本性,还以为他是个好人,谁知道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带了颜色的那种狼! “殿下业已更已完毕,是否……”杜青窈退后几步,“该传膳了?” “本王要吃福兴楼的杏仁糕,你去给本王买。速去速回,本王不吃冷的!”萧明镜挑眉看她,一副矜贵无比之态。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能避开这厮都算好的,出门就出门罢了! “是!”杜青窈快速离开。 福兴楼的杏仁糕是最好吃的,但价格也是寻常人家能吃得 起的。 想当初她还是悄悄的从福兴楼的厨房后窗爬进去,这才捞了点残渣吃,当时那滋味可真觉得是人间美味。 如今想想,天下间最好吃的东西,都不如母亲的手艺来得珍贵! “想吃也吃不到了!”她惋惜的掂着手中的银子,“富人一块糕,穷人半年粮,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大街上熙熙攘攘,杜青窈出来的时候换了便服,虽然这衣裳还是夜王府的丫鬟打扮,但好歹不是宫里的宫装,呼吸这自由的空气,直教人神清气爽! 京城的大街小巷其实她并不陌生,或者说,比起那些闺阁小姐,她对京城里三教九流之地更为熟悉。 希望不会被人认出来才好,不然叫人知道她如今混进了宫里,恐怕会在劫难逃! 福兴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糕点楼子,里面的厨子宫里也曾来人请过两次,但这厨子死活不肯入宫,便一直在福兴楼做了下来。 这福兴楼已经开了几十年了,谁也不知道这厨子是哪儿来的,反正在杜青窈的记忆里,福兴楼的生意一直很不错,买个糕点都得排上很久的队。 杏仁糕是福兴楼的一大绝色,甜而不腻,香儿不俗,吃在嘴里可谓是唇齿留香,也不知是怎么做的? 厨子每日定量供应,去得晚 了是铁定买不到的。 不过今日运气好,杜青窈去得也早,买到了一份,提溜着便往夜王府回去,免得杏仁糕凉了,萧明镜那厮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折腾她。 将糕点护在怀里,杜青窈疾步往回走。 然则没走两步她便顿住了脚步,下意识的回头张望,隐约觉得身后好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回了头只见着人潮人海,委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杜青窈抱紧了怀中的糕点,加快了脚程往夜王府走去,这一次她是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被人跟踪。 “都是我玩剩下的,竟然跟踪我!”杜青窈冷笑着,快速闪入一条巷子里。 除非这人武功高强,否则在京城地界上,还没有她甩不掉的尾巴! 京城那么多条巷子,七拐八拐的,不把你转晕过去,我就不叫杜青窈! 敢跟踪我,多练两年再来吧! 不过她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跟踪自己? 是郡主的人? 还是因为夜王府的缘故? 杜青窈躲在巷子拐角处,快速屏住呼吸,只等着来人露出狐狸尾巴。 乍见得那张脸,她赫然咬到了自己舌头,一股浓烈的咸腥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怎会是他?! 第0113章 你被下了药? 杜青窈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今时今日,这般境地见到他,真是造化弄人,不过眼下他们不宜想见,理该避避嫌才是,免得到时候这倔驴闹腾起来不可收拾。 她刚要走,却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杜青窈眯起危险的眸,他方才在跟踪她,可见是已经起疑了。 这么巧,在这里等着她似的? 绕过几条巷子,杜青窈已经成功甩掉了尾巴,甚至反客为主,成了反追踪的一方。 论逃生技能,她可是从小练到大! 抱紧了怀中的杏仁糕,杜青窈在等,她倒要看看这条尾巴是谁给的?毕竟她出宫的事儿不是谁都知道的,而且还要调动江湖上这位邪气的少年人,需得有些门道才行。 果不其然,那衣袂盈动,面带微笑的女子真的出现了。 “杜幺歌,你真是我的克星,阴魂不散!”杜青窈撇撇嘴,“宫里让人查我脚底心,如今连他都请来了,你还真是厉害!”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快速转身,“姑奶奶不陪你们玩,你们自己乐呵去吧!” 杜淑歌要让她死,她可以理解,毕竟从小到大杜淑歌都不曾存过善念。 但是杜幺歌…… 杜幺歌,我们没完! 她把杜幺歌当 成朋友,从小到大也算是交心,身上的秘密心里的秘密多多少少都交代了一些,却没想到竟被杜幺歌拿来当做杀人的刀刃。 回到夜王府的时候,杜青窈仰头看了一眼夜王府的门匾。 有时候一道门,也是护身符! “怎么去了这么久?想当逃奴?”萧明镜冷眼看着她,半倚着软榻低低咳嗽着,仿佛的确身子不适,面色委实不太对劲。 杜青窈将杏仁糕放在桌案上,又快速退到一旁,尽量与她保持安全距离,“殿下,您要的福兴楼杏仁糕。” 萧明镜呼吸微促,朝她伸出手,“靠近点!” “殿下,您怎么了?”杜青窈眉心微蹙,隐约觉得这会的萧明镜有些奇怪,“您身子不舒服吗?” “再靠近点!”萧明镜连说话的声音都愈发孱弱,渐弱如蚊蝇。 杜青窈看出来了,萧明镜真的不对! “殿下?”杜青窈疾步上前,下意识的伸手去探他额头,却如同摸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快速缩回手,“好烫!殿下,你发烧了……” 蓦地,萧明镜握住了她的手腕。 杜青窈这才惊觉,他一个劲的颤抖,掌心灼得她的肌肤如同火烧火燎一般。 “殿下?”杜青窈愕然,“奴才去找大夫,去给您煎药,您好生躺着 歇息,奴才马上就回来!” “大夫没用!”萧明镜的呼吸滚烫,一双眼眸染尽春日桃花色,艳烈如波光嶙峋,烁烁其华,足以摄人心魄,令人为之神魂颠倒。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杜青窈觉得心慌,她越想收手,他拽得越紧。 萧明镜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突然发力直接将她拽到软榻。 “萧……唔……” 美眸骇然睁大,俊美无双的容脸刹那间在视线里无限放大,最后模糊得不能再模糊。 她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萧明镜,浑身滚烫而灼热,好似要彻底融了她一般,唇齿间的纠缠与搅动,是这样的蛮横霸道。 他在掠夺,如同攻城掠寨的将军,所向披靡。 杜青窈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窒息的感觉让她脑子越发不清楚,直到身上陡然一阵寒凉,她才幡然清醒,腰带业已解开,衣衫已经滑落肩膀。 “萧明镜!” 突兀的一声喊,让进一步的举动瞬时停住。 萧明镜的身子颤抖得厉害,一手握着杜青窈的肩,一手已经贴在了她的腰上。掌心的灼热穿透了肌肤,将他的气息同她的骨血融在一处。 两人都在重喘气,大眼瞪小眼,竟是相顾无言。 杜青窈眸色狠戾,“你被人下药了!” 萧明镜咬着牙,从她身上下来,翻身躺在她身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可见是在极力的忍耐。 “郡主干的?”杜青窈快速拢了衣裳。 “她在药里动了手脚,兴许也不是她的意思,但……经她手……”萧明镜重重的合上眉眼,身上抖得更厉害了些,“你走吧……” “我走了,你会爆血管。”说话间,杜青窈已经穿好了衣裳,一咕噜翻身下榻,“等着!” 经过之前的撕扯,萧明镜身上的衣裳被卸了大半,如今只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露出胸前素白如玉的肌肤。这人就跟白玉雕琢似的,用冰肌雪骨来形容他亦不为过。 萧明镜眸色猩红,身上青筋微起,“你、你想如何?” 杜青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针包,“此前在宫里出过事,所以随身带了针包,现下刚好能派上用场。你忍耐片刻,我帮你疏通!” “你不是说,会爆血管?如何疏通……”萧明镜呼吸愈发急促。 “会很疼,不过……”杜青窈笑靥邪魅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银针,“殿下会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萧明镜骇然,“你、你莫胡来……嗤… …” 银针扎下去的那一瞬,杜青窈扯了一下唇角。 萧明镜,你也有今天? 让你折腾我,此番定叫你终身难忘! “没想到郡主这么大胆子,敢在夜王府里动手。”杜青窈动作倒是极快,银针业已扎下,此刻已经在水盆里洗手了。 她回眸看他一脸青白的样子,不禁揶揄道,“殿下是不是觉得体内血脉乱窜,一股脑的都往身下去了?心里痒痒的,奈何又不能活得开释?” 萧明镜咬着牙看她,“你做了什么?” “导气归元,将邪祟之物从你的身上排出去,幸好殿下遇见的是我,否则可没这么幸运!”杜青窈煞有其事的坐在软榻边上,笑盈盈的捋着袖口,“殿下想保全自身名节,只有这个法子!” “本王保的是你的名节!”他强调。 杜青窈脸一沉,旋即冲他翻白眼,“要脸吗?” 萧明镜半仰着头,汗水从面颊不断滑落,他身子微微弓起,口中匍出破碎的嘤咛,仿佛是痛到了极处,又好似带着难掩的痛快。 见状,杜青窈托腮笑着,“若是旁人见着殿下此等音容相貌,不知作何感想?殿下知道自己此刻像什么吗?” 像什么? 萧明镜笑不出来,但他知道,她嘴里必定没好话! 第0114章 醋王宣誓主权 “殿下往来了月居,想必也该见过花楼里的姑娘,情到深处之时是何等姿色,足以令人动容!”杜青窈瞧着萧明镜的模样,不由的打心里发笑。 这厮连耳朵都红了,可见憋得有多厉害,这不……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瞧这副样子估计是快了。 杜青窈忍俊不禁的扯着唇角,有些得意忘形。随手捻了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又是低头窃笑,戏弄人的滋味果真是极好的! 好在她不是那种胡闹之人,戏弄归戏弄,该办的事儿一样都没少办! “殿下再忍忍,这种事得看缘分,有些人体力不济会早些,但有的嘛……折腾大半时辰也是有的。”杜青窈打趣,“只是不知殿下的忍耐有几分?” 萧明镜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浊湿,猩红的眸直勾勾盯着她,“你若想试试,本王不介意分你点缘分。” “殿下客气了!”杜青窈嚼着糕点,“此番还是殿下一人好好享受为妙,奴才身份卑贱,怕是无福承受如此荣幸!”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你若要,我便给!” 杜青窈望着他极致难受的样子,唇角的笑竟慢慢的僵冷下来,一时间还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窝处,只觉得闷闷的疼,却 也找不到缘故。 揉着心窝,杜青窈放下糕点,干脆站起身来,“殿下慢慢熬,总比殿下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失身,最后被人拿捏住把柄要好得多!” “你倒是颇为体贴,知晓本王心意!”萧明镜冲她招手,“你过来!” “不要!”杜青窈摇头。 “信不信本王一句话,外头就会有人进来,到时候你可别哭!”他虚弱至极。 已然这副模样,杜青窈料想他也不会再有气力对付自己,便挑了眉头放心的走过去,近至软榻边上,“什么时候排出来了,银针当下可取……”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杜青窈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已被人仲怔摁下,有那么一瞬她是懵的。 “你见到本王最狼狈的样子,本王舍不得杀人灭口,只能……邀你同流合污,大家……有福同享岂非更好!”他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已经滴落在她脸上。 惊得杜青窈浑身战栗,“喂,你别乱来,我已经帮你了,莫要得寸进尺!” “你是寸?”他笑得邪魅无双,媚眼如丝,迷离的眸色染着情与欲,幽幽的盯着她,似要将她拆骨入腹,“本王倒是很想进尺,只是不知你要几尺?” “尺你个死人头!”杜青窈一拳过。 萧明镜眼疾手快,掌心刚好裹住她的棉花拳头,“下次打人之前,记得别出声,打人得悄无声息的,就像是……现在!” 坚硬的东西狠狠抵在她的小腹处,硌得她疼得脸都变了,“萧明镜!” “你若是能温柔点,何至于如此!”他终于喘了口气,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好了……没事了!” 是没事了! 杜青窈快把自个的后槽牙都咬碎了,“你……你无耻!” “之前你说本王像花楼里的姑娘,那你知道花楼里的姑娘都是怎么伺候恩客的吗?”萧明镜整个人压在她身上,“不管你是谁,今日之后,你都将与夜王府撕扯不清!” “你故意的!”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恩将仇报!” 萧明镜起身,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的银针尽除,最后瞧着自己留在她衣服上的痕迹,颇为满意的靠在软榻上,随手将银针丢在一旁,“现在是仇,来日便是恩,且记着吧!” 杜青窈起身,嫌恶的望着身上的斑驳,“你怎么可以弄在我身上?” 然则下一刻,萧明镜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杜青窈骇然,已经跌坐在萧明镜的膝上,被他快速拢在怀中抱着。 耳畔,是他的冷戾之音,“ 本王便罢,但若是旁人敢如此,你便杀了他!还有,此法不许再与任何人施展,否则本王就把你关起来,囚你一生!” 杜青窈快速推开他,瞬时连退数步,“你……” “本王说到做到,此法只予你一人!”萧明镜站起身,饶是历经方才之事,仍是眉眼温润,狼狈尽去。 他居高临下的望她,幽邃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一人身影。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明眸皓睐,灼灼其华;灿若朝霞,耀若星辰。 杜青窈慢慢的往后退去,她觉得他应该走,而且是快点走,否则她真的会牵扯不清,若是再被郡主撞见,只怕这条命都会送在这里。 她脑子发蒙,只知道快速回房。 她前脚刚走,云砚后脚便进来了,乍见萧明镜业已周全,紧绷的容色终是松缓下来,“殿下?” 萧明镜已经褪去外袍,转而将腰带随手丢给云砚,“准备沐浴更衣!” “是!”云砚垂眸不敢直视,“殿下这……” “从来处来,放该放的地方。”萧明镜眯起危险的眸,刹那间周遭寒戾无温,“北定侯,沈奎!好啊!好得很,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拿自己的女儿做饵!本王,成全你!” 云砚紧了紧手中的腰带,毕恭 毕敬的行礼,“奴才明白了,只是李宫人……” “不用管她,她很好!”萧明镜负手而立,“退下吧!” “是!”云砚疾步退下,腰带自然是要放在始作俑者的身边,即便这始作俑者并非出自本意,但……总归是要有所惩戒的。 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会房间里的事儿,估摸着……差不多了! 夜王府里安静得厉害,只听得那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响起,然后是房门被“怦然”撞开的声音。 此后,便只剩下藤萝的尖叫,“郡主!” 杜青窈的身子抖了抖,因为这一声喊要多响亮就有多响亮,也就是说……不只是她,整个夜王府里的人应该都听到了这一声的歇斯底里。 郡主? 黎阳郡主? 郡主给夜王下药,那么此刻…… 杜青窈快速换好衣裳,撒腿就往外跑。 夜王府里是不许多管闲事的,但管家还有一干守卫还是来了,此刻就驻守在郡主沈元尔的房门外,管家率先冲了进去。 若是郡主在夜王府出了什么事,夜王殿下将难辞其咎。 杜青窈冲进去的那一瞬,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险些连人都站不稳。 怎么会这样? 第0115章 莫名其妙失身 杜青窈是真的没想到会看到此情此景,狼狈之余更多的是女儿家的羞涩。她猜想,沈元尔一开始应该是诧异而惊慌的,但是现在……应该只剩下了期待。 丢了女儿家最重要的东西,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等着始作俑者来负责人,尤其是在黎阳郡主的床边上,清清楚楚的摆着一根男人的腰带。 金丝刺绣,玉饰为纹。 夜王府里的人应该都会熟悉这东西,夜王殿下萧明镜的随身腰带! 夜王殿下的腰带都在这里,显然郡主此番衣衫不整,身上多处斑驳瘀痕,怕是与夜王殿下有关。 更可怕的应该是床褥上那鲜红的梅花开,女儿家所有的名节,连带着这一颗心都搁在这儿,等着那欺负了她的人,回来担起这责任。 随后进来的是萧明镜和云砚,萧明镜不说话,云砚只是慌忙的收起了腰带,却也是这个动作,更加证实了此番定是萧明镜与郡主情到深处未能自控。 不过殿下脸色不太好,所以……这场情事怕是非两情相悦。一直以来,郡主对殿下如何,众人心知肚明;而殿下对郡主的冷淡,亦是有目共睹。 “殿下!”藤萝行礼。 沈元尔满脸泪痕,用被子死死捂着自己的身子 ,只将肩头的瘀痕与斑驳露在外头,殊不知被子底下的双手绞在一处,“镜哥哥……” “都出去!”萧明镜一声令下,管家便领着所有人退出去,包括忽然出现忽然又消失,眼下又出现在房内的那名北定侯府护卫。 杜青窈垂着头几欲离开,奈何却被萧明镜一个眼神呵住,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当了一会门神。 萧明镜长腿一迈,已经到了床沿,不过他并未坐下。素有洁癖之人,是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东西,自然也不喜欢触碰别人的东西。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沈元尔,视线慢慢悠悠的落在床褥上,那一抹鲜红之色…… “殿下,您作何解释?”藤萝身为郡主的贴身侍女,进府之前,北定侯还多番叮嘱,所以藤萝绝对有资格去质问夜王萧明镜。 云砚快速将腰带藏于身后,垂眸不语。 “在夜王府里发生了此等事件,本王自然要全权负责。”萧明镜负手而立,“郡主可还记得什么?” 沈元尔愕然抬头望着萧明镜,眼神里带着不敢置信的质疑,“镜哥哥您说什么?只是这样吗?”她付出了贞洁,付出了女儿家族重要的东西,换来的只是全权负责,而不是娶她? “看样子是全 然不记得了!”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抚过手中的白玉折扇,扭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窗户,“本王也不记得了!” 一句不记得,便算是交代吗? 杜青窈虽然心中诧异,但深知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占据郡主之身的恐怕另有其人,毕竟萧明镜的邪火是她用银针帮着泻的,并非沾了女子之故。 但是萧明镜也没有直接解释,此事真是古怪至极!不是自己的风流之事,为何不承认,不否认?难道是担心北定侯府发难,连累夜王府? 然则萧明镜不涉朝政,手中又无实权,虽有帝王宠爱却不该成为他人的威胁,是以没必要担心受到牵连,大不了因为夜王府守卫不严而被皇帝训斥,大不了做个守成之主,远离京城便罢! 这些对于萧明镜来说,应该无关痛痒,毕竟现在的他,亦是无权无势。 “不记得?”沈元尔急了,她把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了出去,如果萧明镜一句不记得就把什么都抹去了,到时候她不但名声受损,以后再也没可能嫁人。 别说是夜王府,怕是父亲也容不下她。 “镜哥哥怎么能不记得?”沈元尔泪流满面,“这是夜王府,镜哥哥一句不记得便想将所有的事情就 此磨灭吗?镜哥哥,您是夜王殿下,难道……” 藤萝护主,“殿下,郡主在夜王府内……现场还有殿下您的腰带,这是有目共睹之事,难道殿下还要推卸责任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藤萝猛地冲上去,直接拽了云砚手中的腰带在手,“这,便是证据!” 郡主失了身,若是没有个说法,藤萝作为郡主的贴身侍婢,回到北定侯府也是在劫难逃。何况,未能完成侯爷临走前的叮嘱,藤萝这条命业已悬乎! 萧明镜面不改色,“一条腰带,你若想要,本王可以送你几条。但这件事同本王没有关系,绝非本王所为!本王乃是皇上钦封夜王,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藤萝攥紧了手中的腰带,“殿下是说,咱们郡主……” 言外之意,说郡主不检点? “本王没打算娶亲,但早晚是要娶亲的。”萧明镜慢慢悠悠的走到窗前,冷眼瞧着窗外的景色,“此事本王会调查清楚,若是不白之人沾了郡主的清白之身,本王定不轻饶。” 说到这儿,他回头淡然的望着沈元尔惨白失色的面庞,“此事怕是瞒不住北定侯,郡主好生斟酌该如何开口。夜王府内,本王会下令三缄其口,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 。” “镜哥哥……”沈元尔泣不成声,“你的意思是……此事真的不是你?” 怎么可能会错? 在药里下药,神不知鬼不觉,她是亲眼看到萧明镜喝了药的。 虽然这件事她不赞成,但药是父亲的人所下,为了保证自己能与此事毫无干系,毫不知情,所以在确定萧明镜喝了药之后,沈元尔便让藤萝给自己也下了药,然后亲眼看着萧明镜走进了屋子。 萧明镜进来之后,藤萝便快速离开了。 是以……后来发生何事,藤萝自己也不敢肯定。可是……两个同时被下了药的人,怎么可能只有郡主一人失了身,而夜王殿下却安然无恙? “不是!”萧明镜斩钉截铁,面上瞧不出半点端倪,“本王是从外面进来的,不是吗?” 虽然有萧明镜的腰带在床,可……夜王确实是从门外进来的,而且是在藤萝尖叫之后,比管家来得都要玩一些,众目睽睽之下这条腰带就有可能变成栽赃嫁祸。 沈元尔面如死灰,“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怎么可能?” 失去意识之前的恍惚,她真的看到了萧明镜,那张俊美无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脸。 到底怎么回事?! 第0116章 醋王动怒,很可怕! 原本应该是沈元尔占据上风,可现在时局逆转,主动权莫名其妙的落在了萧明镜的手里,他一句话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沈元尔与藤萝哪敢说出下药之事。 萧明镜始终是皇子,对皇子下药那可是重罪!到时候被说嫁给萧明镜,只怕所有皇亲贵胄,都不会再要她,甚至于没人敢娶她。 管家在外头行礼,“殿下,北定侯求见!” “来得真快!”萧明镜面不改色,“想进夜王府,就让他把虾兵蟹将给我卸了,夜王府里不准见兵刃,这是父皇早前留过的口谕,他若是执意不肯,就让他进宫问父皇求了手谕再来!” 其他,免谈。 萧明镜无权无势,所以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忌讳,是以什么都不怕。 管家行礼告退,须臾便有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回廊尽处行来。 屏风后的沈元尔业已穿好衣裳,只是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犹存,她原就是没有主意的人,此刻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压根不能思考。 萧明镜始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卑不吭,不逢迎也不心虚。 即便面对着雷霆之怒的北定侯沈奎,萧明镜仍是安之若素,玩扇饮茶,全然不将一切放在心里。 沈奎眼睛 里喷火,神色似要吃人一般。他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带进来一股冷冽寒风,冻得门口的杜青窈都跟着抖了抖。 可别打起来,免得殃及她这条池鱼! 杜青窈心里发笑:这父女两个配合得真够默契,这一场局就是给萧明镜做的吧?可惜流氓夜不吃这一套,人进了屋子一趟就开溜了,宁可忍着爆血管,愣是不肯沾了郡主。 说起来,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郡主做局反被当了局中人,临了连自己被谁夺了身子都不知道,委实可悲可叹可怜! “怎么回事?”沈奎一声吼,怒气昂然的走到沈元尔跟前,“元儿,你……” 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沈元尔扑通跪地,哭得肝肠寸断。 “不自爱!”沈奎怒斥,“不知羞耻!” 杜青窈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拳头,这一巴掌打得应该很疼,啪的一声响连她的心都跟着揪起。她知道,北定侯这话是说给萧明镜听的,言外之意是想让萧明镜自己开口求娶。 唯有如此,才能挽回北定侯府的颜面,否则……眼巴巴的将女儿送上去,显然是把权柄给了夜王府,到时候不是北定侯府掣肘夜王府。 赔了女儿又折兵,这是沈奎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室内茶香四溢,温润如玉的夜王殿下手执杯盏,对周遭的一切皆置若罔闻。 杜青窈觉得,萧明镜就像个局外人,镇定从容得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以至于北定侯与郡主出现在周边,似乎也不能影响他半分。 雷打不动的男人,稳如泰山的夜王,在杜青窈这个还算知情的知情人看来,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存在。 “这是夜王府!”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青衣如故,眉眼微冽,“北定侯若是要发威,请回北定侯府。” 口吻虽然温和,可字字锐利。饶是萧明镜无权无势,终是皇子之身,得帝王御前恩宠,只要皇帝在位一日,便不可轻易得罪他。 沈奎黑着脸坐下来,“是本侯失礼。” “失礼倒也罢了,别失了人才好!”萧明镜身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抚过白玉扇柄,触手生温的白玉映着他指尖的白,微光里竟别有一番风情。 杜青窈觉得,用风情来形容一个男子极为不妥,至少在她十数年的生涯里不曾见过如此之人,但眼前的萧明镜,却是真真担得起这“风情”二字的男子。 沈奎老脸挂不住,当下起身抱拳,“殿下!” “郡主的事儿,本王会查清楚,看看是哪个不 知死活的爬上了郡主的绣床。”萧明镜淡淡然的开口,“侯爷觉得如何?” 沈奎拍案,“殿下只有这句交代?” “那侯爷以为呢?”萧明镜负手而立,轻飘飘的瞥了沈元尔一眼。 这一眼颇有深意,如彻骨的凉,瘆人的寒。 流着泪的沈元尔瞬时止住了哭声,愣是连抽抽都不敢,只是狠狠抖了抖肩膀,定定的望着萧明镜,眼睛里带着复杂的神色。 许是眼前的萧明镜太过陌生,让她一时间没能回过神。 沈奎哑然失语,这句话绝对不能开口,否则就等于自己送上门。但他不开口,萧明镜亦是一直都不提联姻之事。 但在杜青窈看来,沈奎已经输了,输在急不可耐。 武将出身的北定侯,何来运筹帷幄,连最基本的耐心都没有,早在踏入夜王府,被萧明镜将底下人拦在门外开始,沈奎就已经没了胜算。 “爹,女儿不孝!”沈元尔低头,眼泪滴滴落下,“女儿有辱门风,有辱父亲威名,女儿无颜见爹,无颜再苟活于世!” 杜青窈心里咯噔一声,坏了,要死! 果不其然,沈元尔起身就往柱子上撞,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好在杜青窈已有准备,二话不说就往前冲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不喜欢见血,更不喜欢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一声闷响,两相倾翻。 杜青窈只觉得胃被顶得剧痛,喉咙里瞬时涌上一股浓烈的咸腥味,这完犊子的黎阳郡主,力气竟然这么大,这一撞……险些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撞碎了。 沈元尔一屁股跌坐在地,大概是撞蒙了,愣是没有动弹。 倒是藤萝,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 “郡主!” “元儿!” 沈奎和藤萝直扑向沈元尔,却是萧明镜第一时间将杜青窈拽进了怀里,面色黢黑如墨,温润的眼眸瞬时变得冷戾无温,嗖嗖的在她身上扫过。 杜青窈喘着气,捂着胸口揉着胃部,“撞得有些疼……” 萧明镜不说话,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乍迎上他的眼,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他的眼神太瘆人,杜青窈禁不住缩了缩身子,窝在她怀里有些轻微的颤抖,当下慎慎的改了口,“很、很疼……” 音落瞬间,杜青窈只觉得萧明镜整个人都变得阴郁可怖。 周遭的温度似乎突然降到了最低,方才还温暖如春的屋子,此刻竟觉寒意阵阵,让人大气不敢出! “殿、殿下?” 第0117章 谁让你去挡? 云砚的声音都在抖,他跟着殿下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殿下脸色如此难看,“殿下?” 萧明镜敛了眸,再抬头之时眼中凉薄业已消散,取而代之的仍是最初的温润如玉。微步上前,他极为巧妙的将她掖在身后,“马上给本王离开,夜王府里岂容见血!” 他轻飘飘的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西昌使团将至,想来北定侯爷知道轻重!” 沈奎未出口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须臾,才冷笑一声,“带郡主回去!”拂袖间的愤恨之意不言而喻。 “爹!”沈元尔委屈。 “你不嫌丢人,我可丢不起人!”沈奎咬牙切齿。 萧明镜只给交代,不负责任,任谁都没办法,是以只能先离开。如萧明镜所言,西昌使团将至,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北定侯府与夜王府的事儿,惊动了皇帝…… 皇帝势必会怪罪,到时候谁都吃罪不起。 这真是个哑巴亏,而且赔大发了! 出了房门,萧明镜回头便拽住了杜青窈的手腕,一路上走得飞快,几乎是将她甩进房间的。 “我还没脱鞋……”杜青窈开口,却已经踏入了房间,身后的房门被他用力的关上。 怦然巨响,惊得外头的云砚差点 跳脚。 殿下生气了? 好大的气性! 殿下自从遇见李辛夜,竟变得这般喜怒无常。 “殿下,奴才……”杜青窈行礼,面色有些青白,毕竟身上疼痛未减,委实不怎么好受,“奴才不知犯了何错?方才郡主之事……” “谁让你去挡?”萧明镜冷然。 杜青窈仲怔,“殿下此言差矣,如果不是奴才,只怕这会郡主已经触柱,就算不死也会伤重。殿下不是说,夜王府不能沾血吗?” “与你何干?”他咄咄逼人。 “殿下未免太无理取闹!”杜青窈身子不舒服,自然耐不住脾气,救了人还被倒打一耙,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既是如此,奴才以后便睁眼看着,万事皆不插手便是!” 语罢,她抬步就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却被萧明镜快速拽回怀中,他从身后环住她。下颚就抵在她的肩头,面颊贴着面颊,呼吸熨烫着耳鬓,体温相互胶着,那样的亲密无间。 “你若损伤,本王舍不得。”他音色沙哑,“小刺猬,你真以为自己是刺猬吗?你所有的刺,需本王所给才作数!下次,不许再莽撞。” “那殿下可想过,若是郡主撞死在夜王府,殿下难逃干系!”杜青窈半垂着眉眼 ,蜷在他怀里未有动弹,“殿下不是说,西昌国使团将至吗?若是在此之前,郡主死在夜王府……”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萧明镜将她愈发抱紧,“本王的小刺猬,保护好你自己身上的刺,便是在帮本王的忙,免得到时候本王还得腾出手来保护你,懂吗?” 杜青窈不懂,真的不懂! 这是什么逻辑? 萧明镜终是松了手,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伤在何处?” “现在才问?”杜青窈翻个白眼,“会不会太晚?” “躺着,给你揉揉!”他牵着她的手,作势要进入内阁。 惊得杜青窈慌忙甩开他的手,“不必,做奴才的这点硬骨头还是有的。” 可这厮动作却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由不得她拒绝便放在了软榻上,掌心直接摁在了她的胃部,“是这个位置吧?” 杜青窈眉心微蹙,他看到了? 看得倒是仔细,着实是这个位置,半点不差! 见她没抗拒,萧明镜专注的揉着,仿佛着实没有半分他意,真的是实心实意为她揉着。而且他一边揉着,另一边却将掌心至于火炉边上慢慢温着,待掌心热得受不了了,轻轻捂住她的伤处。 “你……”杜青窈有些神情恍惚, “奴才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会像殿下这般细心。” “如今见过便不需要其他人,本王一人即可!”他轻轻的为她按揉。 杜青窈轻笑,敛眸别开视线,“殿下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抬高自己。” “本王的小刺猬,可是崇拜本王了?”他勾唇笑得妖冶,眉眼间的温柔,足以勾魂摄魄,叫人挪不开视线。 “殿下说笑了,奴才不敢!” 屋子里温暖如春,杜青窈被揉得舒服,身子都跟着暖暖的,困意不知不觉的浮起,便是连自己什么时候睡去都未能知晓。 看着自己的小刺猬安然睡去,似乎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刺猬只有在觉得自己足够安全的时候,才会收了身上的刺。 所以……他给的安全感,她已经开始适应? 甚好! 云砚推门进来的时候,萧明镜已经为她掖好了被角,转身压着脚步走出了内阁。 “殿……” “嘘!”萧明镜回望了内阁一眼,“轻点!” 云砚方才是看着萧明镜领了杜青窈进去的,如今只有萧明镜一人出来,那小奴才八成是睡着了吧?压了压嗓子,云砚低低的开口,“殿下,青烟回来了!” 眉心陡然拧起,萧明镜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书房内,青烟业已等候。 见着萧明镜进来,青烟忙不迭行礼,“殿下!” 萧明镜一袭青衣立于跟前,上下打量了青烟一番,却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郡主的婢女高声大喊之时,卑职业已回来!”青烟如实回答,安安静静的站在主子面前。 安静的主子,自然会有安静的奴才,这是毋庸置疑的。 萧明镜低头一笑,“夜王府的话本子,好看吧?!” 云砚进门奉茶,又毕恭毕敬的退出书房,在外头守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青烟面无表情,“侯爷哑巴吃黄连,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说的都是废话!”萧明镜拂袖落座,端起杯盏浅呷。 青烟敛眸,跪地行礼,“卑职无能,去晚了一步,所以……” 杯盏在手,俊眉微扬,萧明镜面无表情的望着跪地的青烟,眼中溢开些许探究之色。须臾,他慢慢放下杯盏,敛了眸中月华,“是谁……捷足先登了?” “卑职赶到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所有与之有关的人……无一幸免!” 萧明镜猛地拧起眉心,面色凝重的站起身,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无一幸免,这就意味着…… 第0118章 坏人开大会 “殿下?”还不待青烟开口,萧明镜业已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有些事情到了这里,就没有继续追寻的必要,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萧明镜深谙其道,“此事不必再提,静观其变即可。这世上该你的终归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即便到手也会失之交臂!” “卑职明白!”青烟行礼。 抿一口茶,敛眸中精芒,萧明镜执着白玉扇,举手投足间风雅天成。指尖掠过扇柄白玉,萧明镜微微扬起唇角,笑得何其温润自在,“本王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他?”青烟眉心微蹙,倒也没敢多问。 他是谁呢? 事情已然脱离了计划,很快就会因为人为的掺合与加入,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此后谁都难脱干系,都会变成局中人! 萧明镜虽然打发了沈奎,可沈奎终究不是省油的灯,有岂会坐以待毙,白白吃了哑巴亏。 春秋别院内,京城兵马司指挥使——姚清辉,并夫人——北定侯长女沈金凤,快速进入沈奎的书房之内。 “爹!”沈金凤行礼。 “岳父大人!”姚清辉躬身。 “唉!”沈奎一声长叹,“坐吧!” 三人皆坐,沈奎的副将钟安在旁伺候。 “元儿的事儿,进别院的时候藤萝便已告知,爹打算息事宁人?”沈金凤身为北定侯府的长女,惯来一副盛气凌人之态,眉眼间满满都是冷戾之气,傲不可攀。 “息事宁人?”沈奎拍案而起,“萧明镜欺人太甚!夜王府里出的事,他竟然翻脸不认账。” “到底也有郡主的责任。”姚清辉插了一句嘴。 沈金凤登时一记眼刀子甩过来,他骇然身子一僵,马上闭嘴不敢多言。 “元儿再不好,那也是北定侯府的郡主,岂容他人任意践踏?夜王府出的事,他萧明镜一句不相干就想撇得干干净净,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沈金凤冷笑,“虽然事关侯府名誉,但此事不能善了!” 沈奎长叹,“为父岂会不知,但西昌国使团将至又是年关,若然龙颜大怒,谁都担待不起!” 姚清辉点点头,“岳父大人所言在理,西昌国使团才是重中之重,小妹姚雅心是西昌王的宠妃,此番一道入京朝圣,皇上颇为重视,家父亦是不想节外生枝。” “没错!”这才是沈奎忌惮的缘故。 西昌王的宠妃姚雅心,乃是当朝贵妃姚氏的妹妹,姚家权势通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这权势都是架在帝王的恩宠上,若帝 王不悦,这恩宠说没……也就没了! “皇上虽然宠爱贵妃,但宠爱的同时亦是忌惮呐!”沈奎轻叹,“忌惮久了,便是帝王的心尖刺!” 姚清辉点头,“诚然如此,是以家父以为西昌国使团之事,切莫有任何的差池,若然旁生枝节,必定会引起皇上的疑虑。帝王心不可测,不得不防!” “这么想是对的!”沈奎端起茶盏。 沈金凤冷哼,“忌惮倒也不错,至少说明镇国将军府与承乾宫是皇上不敢撼动的存在,既是如此,你们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胆小如鼠?” “这不是胆小,这是谨慎!”姚清辉呐呐的开口,“夫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放屁!”沈金凤冷笑,“胆小如鼠还敢大言不惭?元儿此事你们若是觉得能揭过去,那么元儿这辈子都毁了,她是断然没有翻身之日,更别想嫁给夜王萧明镜!” 这是实话,沈奎头疼不语。 姚清辉瑟瑟的笑着,“夫人,那你说该如何是好?此事夜王不愿担起责任,郡主以死相逼都没用,你还能有什么法子,让夜王主动去承担此事?” 沈金凤慢慢悠悠的站起身,眸光冷了又冷,“夜王虽然无权无势,但他是唯一一个,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可以 直入宫闱而不需要通禀的皇子。皇上对他没有戒心,因为不必担心他觊觎皇位!” “所以夜王殿下知道太多有关于皇上的习性,猜透皇上的心思。也是为什么,一旦宫里有所动静,所有人都想求得夜王的只言片语。夜王,太聪明!” “夫人,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姚清辉不解,“我不太明白。” 沈金凤哼哼两声,白了他一眼,“榆木脑袋,说这么多竟然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再不行动,这件事就真的要息事宁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你是说,告诉皇上?”沈奎仲怔。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当然不能是咱们去告诉皇上,夜王府发生的事儿,得夜王自己担着!”沈金凤眯起危险的眸,“人多口杂的,难免走漏消息,咱们身为臣子,理该为皇上分忧!” 沈奎捏着杯盏的手僵在半空,若有所思的拧起眉心,“你的意思是……” “爹,夜王能不能松口,元儿能不能嫁入夜王府,就得看您了!”沈金凤吐出一口气,“萧明镜那么聪明,想必不会违拗皇上的意思。他深知,自己能在京城安稳如斯,全然是因为帝王恩宠,若是惹怒帝王……” 若无帝王恩宠 ,那萧明镜便什么都不是! 姚清辉面色微沉的站起身来,“夫人是让岳父进宫?” “看样子,是该进宫走一遭了!”沈奎轻哼,“还是凤儿聪慧,想出了此法!” “萧明镜是柄利刃,不管握在谁的手里都只是一柄不会成为威胁的刀子。”沈金凤轻嗤,“好在元儿是真心实意要跟着他的,倒也不算委屈。” 沈奎冷着脸,“真心实意有什么用?这世上唯有利益才是长久之计。” “爹,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原先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沈金凤狐疑,“难道说是元儿心软了,所以放了夜王一马?” “当时是卑职改装易容进的夜王府,药也是卑职亲手所下,绝不会有所差池。而郡主默许了此事,并且看着殿下吃了药,未免惹人怀疑,郡主后来也服了药,藤萝和卑职是亲眼看着夜王殿下进去的,只是不知为何……” 钟安垂眸,面上有些兢兢之色,“卑职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夜王殿下是从外头进来的,而且、而且夜王殿下衣冠整洁,并不像是、不像是和郡主……” 姚清辉摆手,“不可能,那药的药性强烈,就算是十头牛都扛不住,我可是亲自……” 声音,瞬时戛然而止。 第0119章 等着做你的夜王妃吧! 姚清辉就跟霜打的茄子,斗败的公鸡一般,整个人都耷拉下来,愣是没敢再说一句。 京城里谁不知道镇国将军——姚长河的儿子,兵马司指挥使姚清辉,外人瞧着威风八面,手段狠戾无比,实则是个色厉内荏怕老婆的主! 面上谁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嘲笑,私底下却都只当他是个草包,凡事都拿捏在建阳郡主——沈金凤的手里。 待走出了书房门,沈金凤狠狠剜了夫君一眼,“回去再找你算账!” 姚清辉面上无光,却也不敢当场发作,抿着唇往外走。 副使赵守低低的喊了一声,“大人?” “闭嘴,走!”姚清辉疾步离开春秋别院,留下沈金凤在别院内继续叙旧。 “爹放心,元儿那里我会去劝劝的。”沈金凤轻笑,“宫里的事儿,爹多费心为元儿操持!” “放心!”沈奎沉了沉脸,“此事为父还得好好盘算,该如何让皇上知晓,暂时急不得,但也不会耽搁太久,必得在西昌国使团来之前办妥!” 沈金凤行礼,转而便去找自家小妹。 说到底,姐妹终究是姐妹,若是以后真有什么事,帮衬起来也是至亲最为妥当。 沈元尔这会已经是伤心欲绝,全然没了主意 ,她跟沈金凤不一样,因着是幼女,因着家世显赫的缘故,沈元尔从小娇生惯养,顺风顺水让她毫无危机感,一经过挫折便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这才哪跟哪,如此便丧失斗志,可半点都不像我沈家的女子。”沈金凤进门,拂袖间所有人快速退出房间。 出门的时候,藤萝神情担虑的看了沈金凤一眼,却得到了沈金凤一记犀利的回眸,惊得藤萝慌忙出门,再也不敢逗留。 房门合上,沈金凤端着长姐的姿态,一步一娉婷的走到沈元尔跟前。 指尖挑起妹妹的下颚,沈金凤眸色冷冽,甚是不悦的盯着沈元尔哭红的双眼,“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哭什么?北定侯府能有今时今日,岂是靠几滴泪可成?元儿,你太让爹和姐姐失望了。” 沈元尔的眼睛肿如核桃,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姐姐……” “姐姐问你一句话,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想嫁给夜王殿下?”沈金凤问。 沈元尔咬咬牙,狠狠点头。 沈金凤这才松开她,冷笑着扳直了身子,“那就好办了!” “可是姐姐,我……”沈元尔有口难言,纵然她平素恣意妄为,奈何这女儿家的名誉胜过性命,她失了名节,而且还是在 夜王府,连萧明镜都知道这件事,她根本没脸再见萧明镜。 “傻妹妹,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沈金凤轻叹,如同知心大姐姐一般坐在沈元尔身边,握住了沈元尔寒凉而轻颤的手,“你是在夜王府里出的事,夜王殿下吃了药,为何还能安然无恙?” 沈元尔仲怔,半晌答不出来。 “夜王若无释放之法,如何能全身而退?也就是你相信他,换做旁人,这点小伎俩又岂能被他轻易瞒过?”沈金凤循循善诱,“傻妹妹,傻丫头,你怎么就被蒙过去了?” “姐姐是说……” “腰带都在你床上,你自身难道没感觉?身子是你自己的,有没有被人沾了,你心里最清楚!”沈金凤轻叹,“傻妹妹,不过是他不想负责任,所以想让你吃哑巴亏而已。” 沈元尔慌了,“姐姐是说,是说我与镜哥哥……” “夜王殿下风姿卓越,你如此痴心于他,他定是心知肚明,知道若他不答应你也不会强求,舍不得为难他,所以这药是你下的,但是这果……他不愿受,即便要了你的身子,也不愿意与你在一起!”沈金凤摇头。 说到这儿,沈金凤咬牙切齿,“此事,侯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得 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要当甩手掌柜不负责任!” 沈元尔喜极而泣,“这么说,我的身子是镜哥哥……” “傻丫头,夜王府是什么地方?除了夜王殿下,谁敢动你一根毫发,真是不要命了?”沈金凤缓了缓脸色,拍着妹妹的肩膀宽慰,“若是以后听到什么流言蜚语,定要一口咬定,是夜王殿下。” 沈元尔点点头,“是!” “藤萝和钟安都亲眼所见,自然是夜王殿下轻薄了你,错不了!”沈金凤摸着妹妹泪痕斑驳的容脸,“别哭了,要振作起来。不管是手段也好,情到深处也罢,此事必须定下来,否则你这一生都将与夜王殿下失之交臂!” 听得这话,沈元尔更是心肝直颤,“我不想……不想离开镜哥哥,我想同他在一起!” “所以,你必须拿出北定侯府的气派,黎阳郡主就该有郡主的样子,岂能让人随便欺负了去!”沈金凤眸色一转,“对了,你在夜王府这两日,可有发生什么异样的事儿?” “没有!”沈元尔垂着眉眼。 “听说夜王殿下病后,宫里特意派了一名宫人去夜王府伺候。”沈金凤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夜王府惯来不受外界侵扰,皇上也始终维持着夜王的纯粹之心, 是以从不让人干涉夜王府之事,此番倒是怪异得很!” 顿了顿,沈金凤轻哼,“元儿,你可知道那宫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沈元尔心里咯噔一声,“姐姐这是作甚?” “回答!”沈金凤居高临下,口吻不容置疑。 沈元尔心慌,自不敢违背长姐的意思,呐呐的低语道,“她是司礼监香坊的奴才,名唤李辛夜,年纪大概与我不相上下,此番是玉明殿傅婕妤的意思,遣了她前来夜王府伺候。” 说到这儿,沈元尔悄悄探了探沈金凤的脸色,见着长姐面色凉薄,隐约有些难掩的戾色。 “姐姐,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沈元尔抿唇。 沈金凤眯了眯眸子,“我的傻妹妹,你这般单纯,怕也只有夜王府容得下你,否则那些个帝王门庭,怕是要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傅婕妤为什么派司礼监的奴才过府伺候?司礼监和玉明殿,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沈元尔不解,“那这是怎么回事?” “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是同你生了一样的心思,想着要攀龙附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沈金凤旋即往外走,“此事长姐与你解决,你放心!等着做你的夜王妃吧!” 第0120章 殷三止:我来找故人! 一句“夜王妃”,打消了沈元尔所有的疑虑,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夜王妃”的诱惑来得更强烈? 只是唯有一点沈元尔,仍是心里迟疑,得了自己身子的,是否真的是萧明镜?若然是,倒也罢了,若然不是……怕是以后都只能渐行渐远。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j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不贞不洁之人,何况这般不择手段! 眉眼低垂,沈元尔心乱如麻,真的会是镜哥哥吗? 镜哥哥…… 内阁。 杜青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萧明镜这般拙劣的撩姿,竟然哄着她睡着了?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诚然如此,一梦睡醒竟是晚饭时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睡?”杜青窈揉着胃,莫名的诧异。 这厮还真有两下子,竟然不疼了! 出了门,一张生面孔映入杜青窈的眼帘,她稍作仲怔,旋即恭敬的俯首示意。虽不知这人是谁,但无谓得罪,恭敬退下便也罢了! 青烟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这个毫无棱角,容貌也算不得出众的女子,这便是云砚所说的李辛夜?得殿下惦念不休的女子? 上下仔细打量,着实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 比之了月居的女子,亦不占任何优势。 “你便是李辛夜?”青烟问。 杜青窈面不改色,“奴才李辛夜,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殿下受诏入宫,不在夜王府。”青烟敛了眸光,一副生人勿近的凉薄姿态,“你收拾一下东西,宫里很快就会来人接你回去。” 前半句倒也罢了,只是这后半句…… 杜青窈眉心微蹙,带着几分不解的望他,“三日之期未至,奴才……” “我只是转述殿下的吩咐,你若有任何疑问,只管自己去问,别来质疑我!”青烟掉头就走。 果然是夜王府的奴才,阴阳怪气之态,全随了萧明镜那厮。 杜青窈咬咬牙,她还不真不稀罕留下。当日也不知是谁,变着法的把她弄出宫,如今却是说甩就甩,真真是喜怒无常的瘟神! 收拾便收拾,杜青窈速度倒是快得很。原也没带多少东西,不过几套衣裳罢了,拎包就走,全然没有任何羁绊,何其洒脱自在。 这般恣意,看得青烟都皱起了眉头。 殿下眼高于顶,这些年身边连个红颜知己都没几个,而这般没情意没心肝的女子,到底哪儿好,怎么就入了殿下的眼? “ 大人这是什么表情?是殿下要送奴才回宫,奴才岂敢反抗!”杜青窈面带微笑的说。 青烟当然知道这是夜王殿下的命令,可……世间女子入得夜王府,恨不能就此扎根。而这李辛夜,却是连半句挣扎的话都没有。 见青烟不说话,杜青窈眉心微蹙,“哦,奴才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青烟忽然有种被人看穿的不悦。 杜青窈瞬时苦着脸,“烦劳大人转达殿下,就说奴才未能伺候殿下直至病愈,委实心内不安。待回到宫禁,亦难免悬心辗转,还望殿下务必保重,奴才……” 说完,还装模作样的抽抽两声,作隐隐啜泣状。 青烟倒吸一口冷气,这变脸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谁人可及? “大人?”杜青窈眨着无辜的眼,“大人您在听吗?” “走吧!”青烟伸手一指,“从后门离开!” 杜青窈点点头,行了礼便拎着包袱去后门等马车,终是可以离开回宫里去了!这夜王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想来! 青烟远远的站着,目送杜青窈离去的背影,殿下勉强送她走,是因为皇上传召?传召为何?莫不是跟她有关系?一个宫人罢了,怎么 会…… 罢了,这也不是他该管的,殿下自有殿下的用意。 杜青窈快速离开,打开了后门等马车,如释重负的伸个懒腰,“终于可以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 然则下一刻,杜青窈愕然僵在当场。 “无双。”男子徐徐靠近,长剑在手,一袭江湖侠客的装扮。他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仿佛是想在她身上寻找什么弱点,直到走到了她面前,却始终没能在杜青窈的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端倪。 “这位公子,可是在叫我?”杜青窈环顾四周,满脸迷茫不解,“四下也没什么人,你是在叫我?!” “无双公子!”他郑重其事的开口。 杜青窈眨着眼眸,“无双公子?这位公子,您是撞邪了吧?我是个女子,不是什么无双公子,何况此处是夜王府的后门,想必也不会有你要找的人。” “夜王府?”男子低眉思忖,“这是夜王府!” “是!”杜青窈点头,转而仔细的查看四周,“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男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在下殷三止,敢问姑娘芳名?” “李辛夜!”她面色微紧,冲着殷三止行礼,“殷公子,这虽然是夜王 府的后门,但终究是夜王府的地界,您还是快点走吧,免得到时候惹上麻烦!” 殷三止点头,表示赞同。 相视一笑,殷三止眸光灼灼,“姑娘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既是故人必是熟人,岂有认错之礼?此处唯有我一人,确实没有公子要找的故人!”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您快点走吧!” 殷三止怀中抱剑,幽幽叹了一口气,“姑娘有所不知,我找这位故人业已许久,不久之前她出了事,我便沿着河边一路查访,可不管我怎么找,始终找不到半点痕迹。” 杜青窈抿唇浅笑,“公子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我所寻之人能平安周全。”殷三止退后几步,“我一定会查清楚。” 杜青窈终是没说话,如同陌生人一般表示礼敬。 气氛有些尴尬,尤其是此时此刻的杜青窈,内心深处的煎熬怕是无人可知。 好在车轱辘声打破了此时的尴尬,见着马车行来,殷三止快速的退到了巷子口,然后面色复杂的望着杜青窈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 车帘垂下的那一瞬,杜青窈的脸色刹那间全变了,平静的眸凝着化不去的霜雪,“杜幺歌!!” 第0121章 杜三小姐 殷三止是什么人?双手染满鲜血,非侠义之辈,任由本性而为。 但在杜青窈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正邪善恶,好人杀人叫铲奸除恶,坏人杀人就是滥杀无辜?不,她不这么认为,杀人就是杀人,染血的事情不管是谁做,本质上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杜幺歌,你真是费尽心机,难道就是为了戳穿我的身份?”杜青窈静下心来,耳畔是车轱辘的声音,压着街面的青石板,发出嘈杂的声响。 殷三止的事情,杜青窈确定自己没提过,那杜幺歌是如何知道的? “殷三止,你差点害死我!”杜青窈蜷起单腿,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你说你不去关外溜达,怎么就回京城了呢?回京城倒也罢了,找我作甚?” 记忆在倒灌,她想起了当年跟殷三止相识的情景,若非自己一时兴起从河中将他捞起,估计这会殷三止早就投胎转世了。 别看这厮浪荡不羁,可执着起来真是连她都怕。 当年殷三止为报家仇,杀了仇家上下二十三口,老弱妇孺无一幸免。这仇家是当地富绅,家里请了大批的护院,一个个都是江湖豪杰,去报仇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殷三止那个傻子,还是一股脑的去了。 最后仇是报了,他自己也去了半条 命,剩下一口气跳入了河中。 据他自己说,是为了免于凌辱,他自己的命只有自己能了结,这便是所谓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指尖在窗棱上轻轻的敲,杜青窈惆怅的靠着车壁上,这下如何是好?殷三止是个倔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虽然今日没有相认,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破绽,可殷三止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 入宫……能避开他吗? 未见得! 殷三止是谁,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入宫呢? 瞧着马车渐行渐远,殷三止怀抱冷剑,笑得有些释然,没死就好,否则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如此,也不枉费他马不停蹄,跑死了几匹马,日夜兼程的从关外赶回来。 “怎样?”杜幺歌眸中带着泪。 听得动静,殷三止悠悠然转身,眉眼间自带邪气,只一眼便晓得这是个放浪不羁之人。面上胡子拉渣,衣衫都沾着尘土,毫不在意外表,只图此身痛快。 这样的男子,是入不得官家女子双眼的。 当然,这样的男子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你想怎样?”殷三止一步一靠近。 荷语慌忙拦在跟前,“不许对小姐无礼!” “无礼是什么东西?在我这里,有礼数这二字的存在?这位姑娘, 在下看你容貌俊俏,知书达理,不如帮你介绍男子,让你去相夫教子?”殷三止打着趣儿。 荷语面色涨红,“你……登徒子!” “登徒子才好,不会讨不到老婆!”殷三止戏虐般笑着,“在下孤家寡人久了,自然脑子里存不了别的东西,只想着如何能得美娇娘,让我做个真正的男人!” “休要放肆!”荷语带着哭腔。 小丫头年纪轻,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自是无法承受。 杜幺歌轻轻拭泪,“殷大哥,你知道的,我原本……” “诶!”殷三止抬手,“打住,我父母双亲不曾给我生过妹妹,是以姑娘不必如此亲昵,我这厢也不喜欢别人尊我一声大哥。” 杜幺歌点点头,温柔浅浅的开口,“敢问殷公子,是否能肯定李宫人便是我二姐?” “肯定?”殷三止放浪大笑,“你连自己的姐姐都认不得,还得借助我,你说我该告诉你真相还是假话?杜三小姐,你为何不自己去确定?” 杜幺歌垂下眼帘,黯然神伤的背过身去,“她之所以出事,是因为我娘容不下她,我不能违背母亲的命令,也不能违背长姐的意思,我救不了她,无颜再见她!” “杜家真是好样的,都是一门女子,却比男子更狠辣无情 。你爹身为临渊阁大学士,外人所见学识渊博,实际上却任由毒妻诛杀妾室和庶女。学士府果真是好门面,难怪你姐姐死也要逃离这鬼地方!”殷三止笑靥凉薄。 杜幺歌面露愧色,“我知不管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 既多说无益,便也不必多说。 “荷语,走吧!”杜幺歌抬步就走。 殷三止扯了一下唇角,“若她是,你当如何?若不是,又该怎样?” 杜幺歌带着几分哽咽,“若她是,我当助姐姐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从此山高水阔,再也不涉危险之境。若不是,则继续追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终是我母亲对不住姨娘,也是我爹对不住她们母女。母债女还,当还!” “比起你娘和你姐姐,还有你那没出息的爹,你倒是好心肠!”殷三止摇头,“不过可惜了,她不是!” “何以见得?”杜幺歌旋即转身。 “感觉!”殷三止轻叹,“我倒也希望她便是,可惜你姐姐从不与人折膝,但方才那女子却是毕恭毕敬。你什么时候见她如此垂眉顺目?她那野性子,是谁都不会放在眼里,何况是让她去伺候别人。” 杜幺歌犹豫,“诚然如此,便是对着爹娘,姐姐也从不曾软过膝盖,挨了打亦是倔强,是以 ……的确不像是会伺候人的人!” 殷三止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若真的是她,此刻她就不必再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幺歌仲怔,一脸不解。 “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殷三止抬步离开,“若真的是她,我岂会再放任她一人,必定带她远走高飞。这皇城虽好,却是吃人不吐骨头,人心难测的险地。我可不喜欢!” 顿了顿,他背对着杜幺歌,眸光微微凛冽,后槽牙轻磨,“她也不会喜欢!” 音落瞬间,纵身一跃。 待杜幺歌定睛去看,早已不知所踪。 “小姐?”荷语骇然,“他消失了?!” 杜幺歌仍是站在原地,面上倒也没什么惊讶之色,江湖人自然是行踪飘忽不定,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哪里还能在江湖上存活? 只是…… “小姐,既然您大致肯定宫里的便是二小姐,为何不知会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小姐去动手,反而让这么个不靠谱的男人……奴才瞧着他这般放肆无状,恐怕要让小姐失望了!”连荷语都看得出来,这男子不易驾驭。 何况是杜幺歌! “宫里的人,饶是父亲母亲也不敢动手。”杜幺歌轻叹,幽然转身离去,“江湖中人嘛……却是不怕死!” 第0122章 你怎么在这? 再次回到波云诡谲的皇宫,杜青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缘还是孽? 踏入熟悉的牡丹园,她下意识的扭头望着密林,不自觉的去看藏在林子深处的禁地,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直惦着那地方。 “回来了?”方春瑶一声喊。 杜青窈这才回过神来,冲她微微一笑,“用不着我了,自然是要遣我回来。如何,想我了吧?” “想你回来帮忙干活,年关将近,香坊里缺人手,总有干不完的活,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炸毛了!”方春瑶伸手接过杜青窈的包袱,“夜王府此行,可有什么斩获?” “斩获?”杜青窈翻个白眼,“你以为我是去做什么的?奴才是去伺候人的,又不是花楼里的姑娘去卖笑!” 方春瑶被她逗乐了,“还说呢,一回来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花楼……你去过花楼?说话如此轻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经常去!” “我娘没给我生出个物件,去了也没用!”杜青窈与她打趣。 一抬眼,孙敏站在香坊门前。 惊得杜青窈猛地扭头望着方春瑶,“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跟你说了,缺人手。”方春瑶并不多言,“浣衣局的人是调不了,可是巷子里人多,反正他们这些人也伺候不了主子,落 在司礼监倒也不错!” 语罢,方春瑶擦着孙敏的身边进去。 杜青窈还有些懵,心里有些慌乱,难不成是他们看出了什么? 孙敏摇摇头,示意杜青窈不要多想。 “你怎么……”杜青窈抿唇。 “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孙敏留给她一句,已然转身进去。 钱? 钱是个好东西,但对于宫中的人来说,钱未必能买到自己想买的。天家富贵是不允许亵渎的,何况这宫里的人,岂会稀罕这点金黄银白之物。 怕是,有别的缘由吧? 不过杜青窈现在不敢问,想着待夜里再问问清楚便罢! “你和孙敏以前同在浣衣局,说起来也是旧相识!”方春瑶放下包袱,倒了一杯水递给杜青窈,“上头调拨人,也是看缘分的,你就当是你们的缘分。进了这香坊,此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这话,也是说给孙敏听的。 孙敏站在门口,面上还是一惯的清冷之色。 “那是自然,咱们定不会给司礼监惹出乱子!”杜青窈颔首。 “如此最好!”方春瑶报之一笑,“来回一趟也累了,歇一歇,用了午饭便去干活!” “春瑶,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宫里可有什么事发生?”杜青窈坐定。 方春瑶原是要出去了,听得这话又坐了下来,“怎么,你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顿了顿,方春瑶蹙眉,“是夜王府出事了?” 这两日,杜青窈一直在夜王府里待着,若是真有什么事也是夜王府的事儿。 “没有!”杜青窈喝着水,“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戏,所以随口一问。” “你这丫头,真是贼精。”方春瑶扯了唇角,意味深长的笑着。 闻言,杜青窈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紧,若有所思的盯着方春瑶,“真的出了事?” “夜王殿下带病入宫,知道为什么吗?”方春瑶面色微沉,“夜王府的事儿,你一个做奴才的不好说,可上头有人会说,而且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人世间的事儿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杜青窈眉心陡蹙,“坏事……传千里?” “好了,这不是你该管的,好好休息吧!”方春瑶抬步出门。 孙敏还站在门口,“郡主和夜王殿下的事情,传到了宫里!” 杜青窈放下手中杯盏,羽睫微垂,不由的敛了眸中月光,“那……后续如何?” “殿下还在宫里,这么久了还没出宫,想必是在商议婚事了,北定侯的女儿不是能随便碰的,沾了就再也甩不开。” 孙敏轻叹,“好好休息吧!”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杜青窈掀了眼皮子盯着紧闭的房门,愣是没能回过神去。 北定侯的女儿,甩不开?! 婚事?! 人虽然不是萧明镜沾的,可萧明镜的腰带,还有底下人的证词,以及事发地点就在夜王府,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萧明镜。 所以,萧明镜跑不了。 即便这是一顶绿帽子,他也得硬着头皮戴! 真是可笑! 太可笑! 帝王家的皇子,真不好当,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皇子那么多,皇位只有一个,真是为难他们了! 换了身衣裳,杜青窈望着腕上一闪即逝的红线,微微蜷起手,“这到底是什么?” 孙敏是武将后人,想必会懂一些吧? 可惜殷三止不在,不然那厮见多识广,应能认得,若是能认得,说不定就可以化解。她可不喜欢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扎根发芽,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萧明镜……”她下意识的呢喃,伸手捂着自己的胃,仿佛当日的温暖依旧,依稀还能感觉到来自于他掌心的温度,“恭喜,得偿所愿!” 棋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静心殿内。 黑白交锋 ,战场无父子,谁都不遑多让。 “棋技愈发诡异不可测,颇为难得!”这是皇帝对于萧明镜的评价。 萧明镜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眸色温和的落在棋盘上,抬手便是优雅落子,“多谢父皇夸赞。” 皇帝瞧着棋盘,“朕输了。” “父皇何曾输过?”萧明镜唇角带着笑,音色极为平静和缓,“儿臣的棋艺是父皇所授,不管输赢都是父皇所给。” “十四,可知道朕今日找你入宫所为何事?”皇帝放下手中棋子,端起手边杯盏,吹开碧绿的芽尖,呷一口清茶入喉,甘甜清冽着实是最好的滋味。 萧明镜徐徐起身,站在了皇帝跟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儿臣……” “别告诉朕,你不知道。”杯盏落案,皇帝眸色无温的盯着躬在身前的儿子,“十四,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你不说,夜王府里的人不说,可北定侯府的人不是傻子,不会白白吃亏,更不会让女儿任人践踏。” 话已至此,若萧明镜还不明白皇帝的意思,那他萧明镜就真的是傻子了。 萧明镜慢慢直起身子,没有半句辩解。 “你可知道,这件事并非北定侯亲自告知于朕,而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皇帝轻哼,言语中极为不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0123章 赐婚 “儿臣知道!”萧明镜慢慢垂下眼帘,半遮半掩的眸,带着叫人看不懂的微光流转,“这足以说明,很快就会人尽皆知。若是儿臣不能对此负责,将会祸及朝堂安稳,北定侯势必心存怨怼,儿臣……” “朕知道,你是个懂得轻重之人,朕也明白你不涉朝政,对谁都无法构成威胁,所以你不在乎是北定侯还是镇国将军府。”皇帝轻叹,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可是朕在乎!” 萧明镜点头,“儿臣知道,太子皇兄因为望北河一事,如今还病着,如同囚笼之兽无法动弹。若儿臣、儿臣未能及时站出来,恐会累及父皇!” “朕会赐婚!”皇帝眯了眯危险的眸,直勾勾的盯着面色晦暗的萧明镜。 他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安静,安静得根本不像是帝王家的皇嗣,不争不抢,从容淡泊。不知这是自己过度保护的结果?还是他母亲所希冀的? 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萧明镜面上无悲无喜,平静的容色让人看着有些心疼。他执着白玉扇子,眉眼微微垂落,只凝了精神盯着手中的白玉扇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前暂时没什么好日子,年后吧!”皇帝道,“婚期押后,搁在年后挑个好日子,朕一定会让你的婚事隆重至极。” “ 多谢父皇抬爱,只是父皇让儿臣娶黎阳郡主,只怕会有不少人心有不满,还望父皇三思!”萧明镜行礼,“儿臣不愿因一己之身而惹出祸端!” 皇帝冷哼,音色沉沉如刃,生生剜在萧明镜的心上,“你是觉得朕不问国事便是瞎子聋子吗?香坊的丫头如何活下来的,你还不清楚?需要朕再下一道口谕,让她随了此前那个叫灵玉的宫人吗?” “父皇!”萧明镜跪地,“父皇宽宥,儿臣失言。” 皇帝慢悠悠的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是权力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不允许任何人有丝毫的反驳与悖逆。他的话,就是圣旨是天意,谁都不能抗拒。 “夜王府后院无人,终也不是法子。朕不管你在等谁,朕也不管你将来会有谁,眼下你做不了主就得听朕的。”皇帝居高临下,即便是父子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先君臣,后父子。 “十四,朕希望看到什么,不希望看到什么,你心里很清楚。”皇帝负手而立,“希望你不会让朕失望,朕也不想看到你的失态。见一次,杀一次!” 最后那六个字,就像是诅咒! 萦绕心头,永远都不会消失的诅咒! 见一次,杀一次! 已经杀了一次,不是 吗?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一定铭记在心,断然不敢有任何的念头。不过是虚以为蛇,让外界误以为罢了!”萧明镜平静的回应。 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帝王家的好儿子。 “男人逢场作戏是应当,假戏真做就真的该死了!”皇帝亲手将儿子搀起,冷色尽去,换上了慈父面孔,足见喜怒无常,“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之位,朕想借着此番西昌国入宫,来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顿了顿,皇帝眉心微拧,“十四,朕不希望旁生枝节,更不希望北定侯府心生怨怼!身在帝王家,就该有随时准备牺牲的觉悟。何况朕只是让你成亲,没说让你同郡主白首偕老,你若真的不喜欢,来日朕再为你挑选充实后院的女子。” 萧明镜俯首,“儿臣谢父皇。” 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肯定的答应。 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的,并不急于一时。 “黎阳郡主在夜王府出了事,朕还得安他的心,你先回去吧,此事朕会让司礼监酌情处置。”皇帝拂袖转身,“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你必得小心,朕不希望有第二次!” “是!”萧明镜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儿臣告退!” 殿门外站着庞青竹,含笑盈盈的冲着萧明镜行礼,“殿下, 下雨了,您回去的时候仔细着脚下。” “方才是谁来过?”萧明镜脱口便问。 庞青竹面有难色,终是轻叹一声,“回、回殿下的话,是祁妃娘娘。” 祁妃惯来依附着承乾宫,显然也是贵妃示意的。 萧明镜点点头,“多谢公公告知,本王业已知晓,这便回去自我反省!” “殿下言重了,皇上也是担心殿下而已。”庞青竹低低的笑着,手持拂尘望着萧明镜道,“皇上这几日一直为西昌国使团入京之事操劳,可能心里有些着急,话说得重了些,殿下您莫往心里去!皇上待殿下,终是不一样。” “本王知道,多谢公公!”萧明镜抬步离开。 目送萧明镜离去的背影,庞青竹低低的轻咳两声,这两日似乎染了风寒,总有些咳嗽。然则咳嗽是他的旧疾,往年这个时候也是如此,咳疾最不容易痊愈,总是吊着不肯好。 “公公,今儿有些细雨,怕是您的嗓子又着了凉。”魏无衣上前低低的关慰,“晚上奴才给您熬点姜汤去去寒,许是能舒坦一些。” “还是你这小奴才贴心。”庞青竹颇为欣慰,“好,依你!” 魏无衣含笑低头,半带羞赧之色。 廊外风雨声,细雨湿了谁人衣。 踱步且回首,来年杨花覆 满头。 “殿下?”云砚紧跟着萧明镜,“青烟方才让人递了消息,说是李宫人已经离开王府回宫了,此刻人已在香坊。” 萧明镜不作声,他自己办的事儿自己清楚,这消息不是他想听的。 云砚环顾四周,脚下匆匆,“青烟还说,李宫人走的时候,在夜王府的后门遇见了一个男子。若是寻常男子倒也罢了,青烟说他认得那人,是鬼剑殷三止。” 音落,萧明镜猛地顿住脚步,眸光微沉的回望着云砚,“殷三止?” “是!”云砚点点头,“青烟说殷三止和李宫人虽然没说上几句,李宫人就上了入宫的马车,但青烟担心这殷三止另有企图,否则何至于在夜王府门外搭讪陌生女子?” 殷三止? 萧明镜眯了眯眼眸,握紧了手中的白玉折扇,他倒是听过“鬼剑”这个名号。 不是说鬼剑行踪不定,有人看见他出关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还出现在夜王府的后门?更重要的是,竟然和她有所接触? 是巧合? 还是他们,原就认识? “回府!”萧明镜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润之色。 他倒要看看,这个殷三止想做什么?亦或是,想对她做什么? 眼角眉梢微挑,自有风流眉眼间。 第0124章 平安客栈有问题 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帝王的圣旨还没抵达北定侯府,宫里业已人人知晓。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杜青窈正在切料子,一刀切在指尖,顿时鲜血直流,惊得孙敏和方春瑶慌忙去取了纱布和止血散,两人面面相觑的望着杜青窈,仿佛心照不宣。 瞧着指尖染血的纱布,杜青窈只觉得疼,倒也没怎么多想。 可迎上两人审视的眸,带着几分同情的意味,杜青窈便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夜王殿下虽然待你不错,但是你要明白,夜王始终是夜王,天潢贵胄和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原就不是一类人。”方春瑶轻轻拍着杜青窈的肩膀,慈母般的关慰着。 杜青窈愣了愣,“你们两个不会真的以为,以为我对夜王有情吧?” 二人没吭声,权当她是在遮掩。 见状,杜青窈急了,“我是认真的!” “不是让你切莫认真吗?”方春瑶恨铁不成钢,“此前你说过不会对他生出情愫,可你现在竟然……” “果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怎么就说不明白呢?”杜青窈痛苦的扶额,“我对夜王委实没有半分情义,方才只是我一时不小心所以切到手,你们两个难道就不能见我点好?” 孙敏拧着眉头,颇有老怀安慰之态,“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早就该放心了,我此生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绝对不会!”杜青窈顾自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我与常人不同,断七情灭情爱,所以情爱这个问题,是绝对不会困扰到我的!” “这是为何?”孙敏不解。 杜青窈也不说破,两手一摊,搪塞而过。 “天生少点东西,这个理由够充分吗?”杜青窈笑了笑,“罢了,别说他了行不行?云泥之别,委实没必要去追寻。他做他的夜王殿下,我做我的小奴才,大家相安无事岂非更好?” “着实如此!”方春瑶叹一口气,“宫里的主儿,都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杜青窈揉了揉闷疼的心口,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外头有人在叫唤,貌似是找方春瑶。 “你赶紧去吧!”杜青窈撇撇嘴,“你们两个这样,反而弄得我浑身不自在,仿佛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赶紧滚赶紧滚,省得碍眼!” “好心当成驴肝肺!”方春瑶骂骂咧咧的往外走。 待方春瑶出门,孙敏在门口张望了半晌,这才合上房门快速转回,“辛夜,你同我说清楚,你真的对夜王殿下没有… …” “不是吧,连你都不信我?”杜青窈揉着眉心,“我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这种事还能拿来开玩笑?我母亲一辈子都在吃男人的亏,我岂能赴她后尘?” 孙敏将信将疑,面色却依旧凝重。 “罢了,不说这个!”杜青窈深吸一口气,“看你神色,可是问梓之事有了眉目?” 孙敏点点头,怕隔墙有耳便走到了桌案前拿起了笔墨。 杜青窈颔首,表示自己能看懂,旋即为孙敏研墨,看孙敏提笔写了几个字。 京城、平安客栈、有疑。 “平安客栈?”杜青窈摸着自己的下颚,顾自轻轻呢喃,旋即接过孙敏手中的笔写到:可是城西的平安客栈?掌柜是个女子? 孙敏仲怔,继而写到:你如何得知? 杜青窈放下手中笔,面色略显沉重,这似乎有些脱离她最初的设定。 城西,平安客栈,女掌柜? 思虑再三,杜青窈又提笔:还有什么线索?疑点何在? 孙敏想了想,写到:我们的人查到城外二十里有一座蝴蝶山庄,庄主蝶夫人乃是酿酒高手,蝴蝶山庄的酒远销各处,在京城里也有三家酒庄。 杜青窈眉心微蹙,开酒庄倒没什么奇怪,“这有何不妥?” “唉!”孙敏一声叹,继续 写:我们发现城西的酒庄与宫里有所联络,但跟踪他们之时,却发现他们进入了平安客栈,却没有再出来。 眸光陡沉,杜青窈面色微恙,“你是说……跟丢了?” 孙敏颔首,徐徐放下手中笔。 “平安客栈我倒是略有耳闻。”杜青窈若有所思,“若我没记错,客栈的女掌柜好像叫蘅芜。彼时只觉得这名字很好听,是以多加留心了一下,没成想竟还有这档子事儿。” “你还知道什么?”孙敏忙问。 杜青窈摇摇头,“平素也没怎么打交道,着实不太知道,不过既然是跟蝴蝶山庄和宫中牵扯上了关系,必得仔细留意。” “你放心,已经下令让人留心了。”孙敏将案上的白纸黑字悉数丢入火盆中,蔚蓝色的火焰腾然而起,瞬时吞没了纸张。 如此,才算放心。 杜青窈笑了笑,“这样吧,京城之中也有我熟识的朋友,他们能帮咱们的忙,但我不适合出面,由你的人帮忙操办。” 孙敏不解,“为何?” “若是被某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会旁生枝节,现在他们开始着手调查我,是以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否则这欺君之罪一旦背上,便是死无全尸。”杜青窈想起了殷三止。 定是杜幺歌在捣鬼,否则谁能知晓 殷三止之事? “好!”孙敏表示理解,“我该怎么做?” 杜青窈伏在她耳畔嘀咕了一阵,“可都记下了。” “记住了!”孙敏垂下眸子,“你确定可行?” “我认识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没你底下人那么教导有方。但他们行走江湖久了,有些门道你们摸不着,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杜青窈负手而立,笑得邪邪的,“你很快会发现,朋友多了也有好处。” “他们知道你是谁吗?”孙敏担虑。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样?朋友之交,在于患难见真情。” “如果有朝一日,你被人出卖,还会这样相信他人吗?”孙敏眯起危险的眸,“你怕是不知道,被人出卖是什么感觉吧!尤其是曾经深信不疑之人。” 杜青窈两手一摊,“没发生的事情,想那么多作甚?” 能不想吗? 孙敏唯恐自己想漏了什么,不觉得想太多是件坏事,未雨绸缪有什么不好? 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方春瑶面色凝重的走进来,视线始终停留在杜青窈身上。 杜青窈心里微恙,隐约觉得好似出了什么事,“春瑶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方春瑶深吸一口气,“你有麻烦了!” 第0125章 扒了她 一时间,杜青窈和孙敏面面相觑,麻烦? 什么麻烦? 但是很快,杜青窈就明白了麻烦的所在。 因着方春瑶有些事,是孙敏陪着杜青窈一道去的储秀宫。 “储秀宫?”孙敏担虑的望着杜青窈,“她住在储秀宫,之前是琼苑,如今咱们要去的是揽芳阁,应是没什么大碍吧?” 杜青窈没说话,瞧着手中的锦盒,里面装着百花凝露。 方春瑶说储秀宫的婕妤娘娘有了身孕,是以娘娘特意叮嘱,要杜青窈亲自去送,而且中途不能过他人之手,以确保安全。 “方春瑶说的是婕妤,不是杜美人。”孙敏低低的开口。 杜青窈的眉心愈发蹙起,“可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还记得春瑶最后说的话吗?” 她们走的时候方春瑶说,若有刁难切莫硬碰硬,除了贵妃娘娘和皇后,没人敢真的欺在司礼监头上,是以香坊宫人的身份,能暂时护佑她们周全。 当然,前提是她们不能触犯宫规,否则主子们有权以宫规处置犯错的奴才。 “你是觉得,方春瑶没把话说完说清楚?”孙敏眉心微蹙,“该不会这婕妤便是……” 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如果这婕妤娘娘真的是杜淑歌,回头我就去宰了 方春瑶。” 丫连心理准备都不给,不揍她揍谁? 世上之事,你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揽芳阁,淑婕妤! 杜淑歌,淑婕妤! “没想到吧!”杜淑歌慵慵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晨露在旁伺候着,仔仔细细的为杜淑歌的指甲染上凤仙花汁。 孙敏倒吸一口冷气,扭头望了杜青窈一眼:真是冤家路窄。 杜青窈扯了一下唇角:不是冤家不聚头。 “给婕妤娘娘请安,娘娘千岁!”杜青窈和孙敏双双行礼,锦盒还在手中,收到的任务必须得完成。 “李辛夜是吗?”杜淑歌笑得凉凉的,“以最快的速度,从美人成了婕妤,知道为什么吗?” “娘娘美貌无人能及。”杜青窈行礼,“皇上钟爱娘娘,乃是情理之中。” “是吗?”杜淑歌冷笑,一只手已经染好了蔻丹,葱白的指尖衬着那鲜红之色,果真是艳丽无比,“杜青窈,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说实话,被当面戳穿的感觉并不好,但杜青窈并不心虚。心虚是因为做贼,而她……所有杜家人原就欠了她,她何来的心虚可言? 她坦坦荡荡,只不过是换个名字罢了! “娘娘说的是奴才?”杜青窈面不改色。 “ 那你以为呢?”杜淑歌笑靥凉薄,“杜青窈,没想到你的命这么大,冬日里的河水那样的冰凉,竟也没把你淹死冻死,反而让你入了宫。怎么,想得帝王恩宠想翻身?可惜了,你就是个贱奴的命!” 贱奴?不管在哪都是贱奴,永远都翻不了身。 孙敏行礼,“娘娘,您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什么吩咐,咱们得回香坊跟姑姑复命。” “香坊?香坊算什么东西?”杜淑歌抚着自己的小腹,如今她是怀有龙嗣之人,也就是说婕妤不过是个开始,一旦生下皇子,妃、贵妃,那都是指日可待的! 听得这话,杜青窈心里便松了口气。 若这杜淑歌收敛了性子,她倒是还能忌惮几分。但如今看来,这杜淑歌没吃过苦头,所以还不知道宫里的人心险恶,以为自己是杜家大小姐,便能颐指气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等身份卑微,委实什么都不是。”杜青窈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将装着百花凝露的锦盒呈上,“奴才奉命前来给娘娘送百花凝露,如今业已送到,奴才告退!” “晨露!”杜淑歌淡淡然的抽回手。 贴身侍女晨露便起身行礼,嘴角噙着笑,一步步朝着杜青窈走去。 见状,孙敏 不由的警了心,下意识的看了杜青窈一眼,却见着杜青窈眼珠子微眯,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这是为何?孙敏不解。 杜青窈是看着晨露伸出手来接锦盒的,心里当即盘算了一番,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揽芳阁,杜淑歌虽然口口声声喊她“杜青窈”,也不过是兵不厌诈! 只要杜青窈抵死不认,谁都不能拿她怎样,毕竟她是香坊的奴才,是司礼监的人。以杜淑歌如今的身份,想动司礼监,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盒子明明到了晨露的手里,却在孙敏的惊叫中从晨露的手中滑落,怦然落地。百花凝露撒了一地,四周瞬时落针可闻,安静得让人心慌。 杜青窈和孙敏双双跪地,“娘娘恕罪!” “摔了?”杜淑歌优雅的坐直,“这可如何是好?这百花凝露原就是皇上特意让香坊准备,为我安神安胎用的,如今摔成这副模样,该当何罪?” 一句该当何罪,杜青窈便知——开始了! 果不其然,门外早已候着的太监一窝蜂似的涌入,二话不说就把杜青窈摁在了地上。 “你们干什么?”孙敏怒喝,然则……杜青窈还是那个眼神,示意她莫要冲动。 “杜青窈,你大难不死混入宫中是你命大,可是杜家不能 为你担待这欺君之罪,所以呢落在我的手里是你命不好,注定了我生来便是你的克星!”杜淑歌冷着脸,“扒了她的鞋子!” 音落瞬间,太监们快速扒了杜青窈的鞋袜,速度之快真真是令人咋舌。 杜青窈笑道,“娘娘宫里的奴才,动起手来真是训练有素。打翻了百花凝露,却要扒奴才的鞋袜,这似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事儿。娘娘,您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间,鞋袜已经被扒得干净。 然则下一刻,晨露却愣在原地,“娘娘,这、这……” 杜淑歌眉心陡蹙,当下起身走向杜青窈。 孙敏一时间也摸不透杜青窈的心思,但看到杜淑歌的脸色愈发晦暗,便渐渐的释然了些许,大概是杜淑歌没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所以才会如此脸色。 杜淑歌想看什么? “胎记呢?”杜淑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胎记呢?” “娘娘一直不相信奴才并非您口中的杜青窈,一直在试探奴才,如今可信了?”杜青窈伏在冰凉的地面上,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心虚。 杜淑歌看了看杜青窈,转而有看了看杜青窈的光滑平整的脚底心。 怎么可能会这样? 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之人? 第0126章 发飙的太监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孙敏终是忍不住扑了上来,快速推开钳制杜青窈的奴才,将杜青窈从地上搀了起来,“婕妤娘娘怀有龙嗣,奴才们岂敢造次,左不过此番无故作为,免不得要给司礼监一个解释。” “狗奴才,竟敢拿司礼监威胁我?”杜淑歌面露愠色,“饶是得皇上恩宠又能怎样?奴才终究是奴才,就算坐在司礼监首座的位置又能拿我怎样?”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始终是奴才,就算坐在司礼监首座的位置又能拿娘娘怎样?” 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响,掷地有声,凉薄入骨。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而来的,是绯衣玉带之人。佛串子在手,眉眼噙着笑,却始终笑不达眼底。唇角带着笑,却让人见之肝颤。 近前,万千里躬身浅礼,“奴才给婕妤娘娘请安!” “哼!”杜淑歌转身便回了软榻。 虽说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阉人,然则这是皇宫,阉人的分量断然不敢小觑,尤其是皇帝跟前伺候的阉人,尤其是眼前这位司礼监首座。 万千里的手段,杜淑歌耳闻已久。 许是因着被撞个正着的缘故,杜淑歌的面上有几分慌乱,言语间敛了之前的犀利狂妄。毕竟这是宫里,保不定来日 还有用得着司礼监的地方,若是早早的得罪了万千里,断然是没好果子吃的。 “万公公怎么过来了?”杜淑歌慵慵懒懒的垂手。 晨露慌乱的跪在一旁,继续为其染凤仙花汁,却因为过分紧张而浑身轻颤,手上抖得厉害,抬头便可见主子狠戾眸光,不由的面色愈白。 “回娘娘的话,奴才奉皇上之命,送赏赐前来。”万千里的手轻轻摆了摆,便有奴才鱼贯而入,抬着箱子端着盘子捧着盒子,一一摆在了桌案上。 明珠千斛,珠翠琳琅,白玉簪头,金银器皿。 杜家大小姐自然不稀罕这些金黄银白之物,然则到底是女儿家,又是帝王赏赐,内心深处的虚荣被快速填满,免不得露出难掩的喜色,这是帝王宠幸的象征,是后宫每个妃嫔所希冀的荣耀。 “嫔妾谢主隆恩!”杜淑歌喜不自禁的谢恩。 悄悄一抬头,竟未能见着万千里脸上有任何的情绪变化,杜淑歌的心头不由紧了紧,莫非是方才的话激了他,以至于万千里便在心里恼着她,所以…… 然则还不等杜淑歌开口,万千里的视线已经温温凉凉的落在了打着赤脚的杜青窈身上。 心下已经,杜青窈慌忙退后一步,以裙摆遮住自己的双 脚,免得人前失礼受到责罚。早在万千里进来的时候,杜青窈的脸色就已经变了,之前险些死在万千里手里,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香坊里如今倒是愈发不中用,连个奴才都管不住,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使唤。”万千里周身戾气微腾,言语间更是冷冽无温,“哼……” 那一声鼻音,连杜淑歌都觉得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悉数立起。 谁都听得出来,万千里这句“阿猫阿狗”说的是谁,听到却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督主动了气,后果很严重! “还不滚!”说话间,万千里拂袖转身,连冲着杜淑歌行礼都免了。 即便如此,杜淑歌竟也没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万千里一行人走出了殿门,带走了杜青窈和孙敏。如此这般,回头见着案头的赏赐,竟觉心里堵得慌,没了方才的喜悦之情。 杜青窈来不及穿袜,快速收了袜子在袖中,赤脚套着鞋快速跟上万千里一行人,这揽芳阁她是一刻都不想待着,尤其不想看到杜淑歌的嘴脸。 因着不敢招惹万千里,杜青窈和孙敏刻意走得慢一些,落在队伍的最后。 蓦地,队伍忽然停下来,孙亮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张脸黑沉得厉害,“脚脖子不想要 了,是不是要杂家给你剁了装两车轱辘?” 杜青窈眨着眼行礼,“公公此言何意?” “何意何意?!督主有令,你,上去!”孙亮哼哼两声,“还不跟着。” 孙敏心惊,忙不迭拽住杜青窈,“你……” “没事!”杜青窈拍拍她的手背,“你先回香坊去吧,我约莫要晚一些。若他要杀我,不必等到今时今日,司礼监杀人……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这话委实有些道理,万千里若是要杀人大可不必这般麻烦,一脖子拧断便也罢了! 思及此处,孙敏点点头,队伍浩浩荡荡离去之时,她一动不动的留在了原地。 万千里,想干什么? 杜青窈也在盘算着,万千里想做什么?因着上次没能弄死她,所以觉得她命硬挺好玩,打量着要像猫捉老鼠一般,先把玩一番再一口吞下? 若是如此,未免太狠了些,她倒宁愿给个痛快。 眼见着到了司礼监,身边的奴才井然有序的退下,连孙亮都紧赶着离开,留下杜青窈一人杵在院子里,脑子有些发懵。 什么情况? 再抬头,一直走在前头的万千里、万公公、万督主,终于慢慢悠悠的转过神来,脂白的脸与四周的昏暗形成鲜明 的对比,却也叫人瞧不清楚面上的神色变化。 幽暗的瞳仁里,无光无月,敛尽冬日霜寒。 “督主!”杜青窈行礼。 “知道本座为何留下你?”万千里幽幽的开口。 知道? 杜青窈还真不知道,世上最难猜便是人心,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人猜中心思,想必万千里也没本事走到今日的地位。 深不可测,喜怒无常,才是至高者的标配。 “奴才愚笨,不知督主深意,请督主恕罪!”杜青窈跪地。 这个时候多磕头总是没错的,毕竟谁不喜欢高高在上被人崇拜? “你哪里愚笨?”万千里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她,鼻间轻哼一声,“明知杜婕妤要验明正身,却还是任由他们扒了自己的鞋袜,若无完全准备,如何全身而退?” 顿了顿,万千里扯了唇角,笑靥凉薄,“早在你去储秀宫之前,便已经料定有此结果。李辛夜,你还真是了不得!” 心,陡然沉入深渊。 万千里这话的意思是……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假冒的李辛夜?否则他如何知道杜淑歌扒了她的鞋袜,实则是在验明正身? 伏跪在地,袖中五指微微蜷握成拳,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栽了? 第0127章 该死的东西! “怎么,你很怕本座?”头顶上传来凉飕飕的声音。 杜青窈不卑不吭,“督主威势,无人可挡,奴才卑贱,岂敢直视!” 心里却不禁腹诽:司礼监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不怕才怪! 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抬头!” 杜青窈一愣,这万千里到底想干什么呢?抬头便抬头,直视这一抬头,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杜青窈忽然生出了几分熟悉之感,隐约好似在哪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她自认为记忆不错,但凡见过必定不会忘记,莫非是那日在守望阁,被万千里打出阴影来了?毕竟她与他正面相对,也唯有那么一次,还是身处昏暗之中并不怎么清醒。 万千里倒是神色无恙,依旧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戾,“膝盖那么软,哪里像是司礼监的奴才?” 杜青窈旋即站起身,心内有些不解:怎么进来的?司礼监的事儿,哪里瞒得过这尊佛?装模作样倒是挺像的,这宫里一个个都是唱戏的好手。 “在督主面前,奴才的膝盖硬不起来。”杜青窈毕恭毕敬。 “呵……”万千里难得笑了一下,终是凉薄的挪开视线,“倒是生得伶牙俐齿,难怪把舒玉公主和黎阳郡主糊弄得团团转。李辛夜,本座倒是 小看你了!” 他一直称她为李辛夜,难不成之前是她会错了意思,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杜青窈扯了唇,带了几分谄媚之色,“谢督主赏识!奴才一定会好好的为司礼监办事,为督主尽忠,莫敢二心。” “你有没有二心,本座不知道,但你有没有真心,本座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万千里捻着手中的佛串子。 见此,杜青窈倒是想起一个词来:佛口蛇心!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司礼监首座万千里,委实是最贴切不过。 “揽芳阁那位,早前还是个美人,便已经悄悄的让人来找本座,说你是冒牌的李辛夜,因为李辛夜的脚底上没有胎记,而冒牌的李辛夜脚底心是有胎记的。”万千里的视线凉飕飕的落在杜青窈的脚上。 杜青窈笑道,“督主方才亲眼所见,婕妤娘娘让人扒了奴才的鞋袜,奴才的脚底是没有胎记的。奴才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敢在督主的眼皮子底下造次。冒充宫女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奴才……不敢!” “知道就好!”万千里模棱两可,“时刻记着自己的脑袋是长在脖子上,那便是最好,若是哪日忘记了,这脑袋就会一不留神滚到地上,到了那时候便是为时太晚。” “奴才谨记督主教诲!”杜青窈行礼。 蓦地,他凉薄的指尖已经欺上了她的面,冷不丁捏起她的下颚,眸色审视的扫着她,“这张皮面倒是极好的,想来终是要剥下来才不负这般天赐。来日做一副人皮鼓,磨玉骨成笛,真真是极好的!” “人皮”这两字对杜青窈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母亲的阴影让她猛地身子一颤,骇然退后两步,眼睛里没有惶恐,却是不由自主的充斥着浓烈恨意。 是的,恨! 万千里的指尖一空,眸光旋即暗下来,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心,若有所思的望她。 “奴才惶恐!”杜青窈回过神来,忙不迭俯首行礼,掩去眸中恨意。 “你是孤儿?”万千里继续捻着他的佛珠。 身为阉人,卑躬屈膝惯了,鲜少有挺直腰背的。可他不一样,君前是奴才,回过头来便是人上人,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将腰背挺直,灯影摇晃,身影颀长。 “奴才父母早逝,是舅舅和舅母养大的。”在她心里,父亲早就死了,杜家那位是她的杀母仇人。所谓生养之恩,她半分都没感受到,从来只有母亲相依为命。 听得这话,万千里竟是叹了一口气。 杜青窈仲怔,这 是为何?难不成自己说错话了? 转念一想,杜青窈便明白了几分。家中若有至亲之人,想必万千里用起来也放心,毕竟有羁绊之人必定心有挂碍,任由司礼监捏来捻去。 孤儿身无挂碍,孑然一身,多少带着几分自私自利。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是以做什么事都会从自己出发,这的确不好约束。 正说着话,孙亮神色微恙的行来,“督主,揽芳阁来人了!” 杜青窈心头忐忑,他们这才刚从揽芳阁回来,杜淑歌怎么就派人过来了?所为何事? “何事?”万千里眸色阴鸷,冷眼看着孙亮以及身后奴才手中的东西。 一个两个手上皆捧着东西,孙亮手中的更像是一幅画轴。 “揽芳阁的婕妤娘娘说,谢督主亲自走一遭,这是婕妤娘娘转赠督主的,尤其是这副《冬雪图》,还望督主笑纳!”孙亮一五一十的回答,面色却不是太好。 在揽芳阁的时候,万千里便不太高兴,如今还敢追到司礼监,这不是触督主眉头吗? 杜青窈也感觉到了,万千里能坐在司礼监首座的位置,对这些东西早就不感兴趣,虽说金黄银白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也是致命所在。 “哼!”万千里冷哼,“这 宫里会做人的不会做人的,差别就是那么大,若是连人都做不好,怕也只能做鬼了!” 转而瞧了孙亮一眼,突然一脚踹过去,直接将孙亮踹翻在地。 孙亮惶然,忙不迭爬起,忍着痛跪在万千里跟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该死的东西,还不把东西给淑婕妤送回去?”万千里眸光狠戾,“不知道本座最讨厌下雪吗?” 刹那间,杜青窈愕然愣住,他怎么也讨厌下雪? “是,是是!”孙亮起身,快速领着人退出去,亏得督主脚下留情,否则这一脚踹死他都是绰绰有余的。 眨眼间,人来了,又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杜青窈和万千里。 但经此一事,万千里似乎兴趣缺缺,拂袖便朝着守望阁而去。 “恭送督主!”杜青窈行礼。 听得这话,万千里顿住脚步,捻着佛珠的指尖有些轻微的踟蹰。平静的脸,凝着千年不化的霜雪,他没有转身更没有回头,一言不发的离去,脚步是那样的稳重。 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捂着自己心口,这算不算逃过一劫?不对,杜淑歌是一劫,此处是第二劫,果真是命大! 她快速离开司礼监,却不曾想回廊尽处…… 第0128章 她身上有个大秘密 望着杜青窈离去的背影,万千里面色沉沉,转而凝视着手中的佛串子,有些东西不是念念经就能抵消的。所谓罪孽,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到赎清为止。 香坊。 孙敏在屋内徘徊,方春瑶托腮。 “你别晃了,晃得我眼睛疼!”方春瑶揉着眉心,“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说得轻巧!”孙敏站住脚步,转而冷望着方春瑶,“说来,此事你也有责任,为何不早早的告诉我们,那淑婕妤便是早前的杜美人?” 方春瑶两手一摊作委屈状,“此事可怨不得我,皇上虽然口谕册封,但这册封大礼还没过,杜美人还不算是婕妤,只是空有婕妤的名头罢了!这婕妤的宝册宝印还没送到揽芳阁,暂时还不作数!” “还不作数便已经拿着婕妤的名头来欺负人,来日册封大典一过,再来日生下皇嗣,怕是要吃人!”孙敏愤然坐下,“我此生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没成想……” 方春瑶笑道,“没成想宫里到处都是仗势欺人的,而且你还不能拿她怎样。” 孙敏哑然失语,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实诚然如此,她还能说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杜青窈踏入,转身合上房门。 方春瑶顾自倒了一杯水,“你没回来,孙敏就跟火烧眉毛一样,在我眼前来来去去的晃悠,晃得我脑仁疼!” “我哪有?”孙敏倒了一杯水递给杜青窈,“你没事了?”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司礼监虽然酷刑无数,可我不曾触犯宫规,能拿我怎样?”杜青窈抿一口水淡淡笑道,“凡事讲求个理字。” “理?”孙敏翻白眼,嘴里呵笑两声。 在这宫里讲理,不是痴人说梦吗? 宫里讲的是权势地位,谁有权有势,谁就有理! “明日宫中要采买,你们两个随我一道去,眼下是年关又逢着西昌国使团将至,宫里的用度自然大了些,所以采买得勤一些。”方春瑶起身,“今夜你们早些睡,明儿我再来找你们,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好!”杜青窈点头。 孙敏颔首,转而瞧了杜青窈一眼,“你早些休息!” 送走了孙敏和方春瑶,杜青窈独自坐在桌案旁,捏紧了手中杯盏。 火盆里的炭火偶尔便有哔哔啵啵的火花爆裂声,炸开些许光亮,转瞬即逝。 墙角台子上的笼子里,小豆子在窸窸窣窣的吃东西。小刺猬不谙世事,不知这人心险恶,吃饱喝足就睡,睡醒了继续 吃吃喝喝,果真是极好的。 杜青窈放下杯盏,缓步走到笼子跟前,剥了一颗花生放在小豆子的食槽里,看着小东西嚼得咯嘣脆,吃得津津有味的。 “你倒是命好,我小时候忍饥挨饿,好几次偷家里的东西吃还被打得半死。后来我学乖了,不管什么东西都只吃一口,冬日里寒冷,就跑到人家的地窖里偷番薯吃。”杜青窈自言自语。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觉得心里闷得慌,有一股气怎么都出不来。 她想,大概是今夜被杜淑歌算计,所以心中愤懑吧?! 这刺猬还是萧明镜送的,算是她的生日礼物,“小豆子,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准确的生辰?明明很陌生,却说着那样熟稔的话,我们……以前认识吗?” “可我,真的没有印象。” 搜寻这十多年来的记忆,从来没有这样一个男子的痕迹,真的没有…… 幽然轻叹,她转身推开窗,瞧着夜空的云,听着寒夜的风,看着漫天月光倾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仿佛真的有种感觉,她好似忘掉了什么。 可到底忘掉了什么? 怎么半点都想不起来? 夜里的时候,那人又来了。 “看样子你不把 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是打死都不甘心了!”杜青窈翻白眼,“我说了我不喜欢下棋,所以你别再让我下棋了。” “是嫌我送的棋子太粗糙?”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藏身在黑暗的角落里,只露出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若是你连自我提升的意识都没有,如何为你温家报仇?” “那是我的事!”杜青窈被逼得烦了,自然有些脾气,“横竖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为何还要做这些无用功?我没打算靠这些伎俩去争什么皇宠,你也别打算我会学那些后妃一般,去伺候男人。” 男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旋即愣了一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以色侍人非我所能,也非我所愿。若是我母亲泉下有知,必定不会原谅我!”杜青窈瞧着案头摆好的棋子,“这种磨性子的东西不适合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男子皱眉。 “那我吃豆子就不烫了。”杜青窈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谋士自有谋士的本事,但我不是谋士,自然不需要谋士的本事,我是愣头青,只有一根筋。” 男子冷了音色,“冥顽不灵。” “我母亲说我是头倔驴,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 从小到大,她对我的教诲,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听便罢!”言外之意,她连自己母亲的话都不听,为何非要听他这个陌生人? “你!”男子眸光狠戾,拂袖间烛光熄灭。 冰凉的手骇然钳住她的脖颈,用力缩紧的那一瞬,窒息的感觉快速袭来。 杜青窈发出一声闷哼,却也没有挣扎,只哑着嗓子冷笑,“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一块硬骨头!生来如斯,至死不改!”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都吸不进去,整个肺部已经空竭。 听说,人在窒息的时候会产生幻觉,然后在幻境中逐渐死去。 然则下一刻,男子却松了手,将她如同一堆烂泥般丢在地上。 黑暗中,她听得他呼吸微促,仿佛真的动了气,那样的怒不可遏,可从他方才想杀她又放了她的举动来看,他对她颇为无奈。 “我身上,是不是有你想要的东西?” 屋子里一片死寂,临了只剩下杜青窈捂着嗓子咳嗽的声音。 “温家的……东西!” 眸,骤然凉至极点。 杜青窈笑了,笑得那样的凉薄,“我就知道……” 男子口吻急促而寒凉,似紧张又带着几分恐慌,“你知道什么?” 第0129章 阴宅 “你猜猜看,看我知道什么?”杜青窈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桌案坐下,“温家的后人已经不多了,换句话说,很可能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你若真的想要从我身上拿到什么,最好对我客气点!”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子的容色变化,但能听得他急促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这厮方才是慌乱的,但是这会应该反应过来,开始盘算怎么应对她了吧?应变能力不错,这么快就想好对策! “你以为,我会稀罕那些东西?你以为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这话同我言说便罢,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他音色沉沉。 听得出来,是咬着牙说的。 杜青窈轻嗤,不置一词。 “既然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不妨告诉你,你所谓的秘密,能覆灭整个温氏一族,自然也能让你死!”男子掷地有声,“一旦被人知晓,你将会失去自由,成为众矢之的。那不是能威胁人的把柄,那是催命符!” 黑暗中犹如掠过寒风,忽然间冷得人连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杜青窈僵直了身子,搁在案头的手,连指头都跟着微微颤了一下。 催命符? “为什么温家被诛,为什么一个都不能留下?因为只要所有人都死了,秘密 就永远都是秘密,再也不会变成任何人的羽翼或者威胁。”男子字字诛心,“你若真要这般蠢死自己,谁都拦不住!” 音落瞬间,窗户大开,已是人去无踪。 但那句话给杜青窈的震撼却是无与伦比的:只要所有人都死了,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再也不会变成任何人的羽翼或者威胁。 所以,温家覆灭只是因为需要被灭口? 跟所谓的冤屈没什么关系?! 可笑吗? 真是可笑! “不,我不相信!”杜青窈低头呢喃,笑得眼眶发红,“我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娘会在最后让我翻案?不,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要知道,当初一道被牵连的还有孙家。 若只是灭口,为什么要牵连那么多人,弄得这般声势浩大? 母亲最大的希望,就是摆脱她罪女的身份,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耻辱,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存在。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会铭刻着这样的烙印,直到死的那一天。 罪女,比之贱奴更低贱! 静静的坐在黑暗中,杜青窈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脑子里却被倒灌往来记忆。 乱,很乱! 一梦睡醒,方春瑶在敲门。 “该走了!”方春瑶随手丢 给杜青窈一套便装,“不必穿宫装,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谓不必要的麻烦,杜青窈自然心知肚明。 有些人瞧着宫女出宫,便百般讨好奉承,哄着这些宫女帮自己与宫内传递消息,更有甚者内外勾结,私相授受,夹带宫私也是常有的事! 上次出门是直接去了夜王府,但这次却不同。 宫内采买都有采办部门派专人处置,但是香坊是个例外,因着隶属司礼监,万千里最不喜外人插手内务,所以指派自己信任的人,免得被人动了手脚。 宫内用香皆经过香坊,一旦出事,便是司礼监之过,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香坊所供香料,皆由京城内第一香料商——商怀锦所出,所以我们现在去商家。”方春瑶笑了笑。 杜青窈撩开车窗帘子,瞧着马车后头跟着的便衣随扈,这些都是随车的侍卫,到时候是要护送香料回宫的,期间不得有所差池。 京城第一香料商,杜青窈倒是略有耳闻,早前怪盗夜入商府,闹得满城风雨。 “听说这商家亭台楼阁,水榭琅嬛,可谓美不胜收。”杜青窈回应,随手放下了车窗帘,“没想到今日有幸,竟然能去商府走一遭。” “商府的确不错,不过商人刁滑,到时候莫 要轻易搭话。”方春瑶叮嘱二人,“你们只管看着只管听着,闲事莫管便是!” 孙敏颔首,“明白了!” 商家是大门大户,之所以成为宫中供奉,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当年先帝远征回来路上被伏击,重伤之时落单,为商家祖上所救,这才有了商家世世代代供应宫中香料的恩典。 此事人尽皆知,倒也没什么稀奇。 马车停在商府门前,商府护院齐刷刷的候在台阶下。 方春瑶第一个下车,紧接着便是孙敏和杜青窈。 “方姑姑!”商管家行礼。 “你们东家不在?”方春瑶扫了一眼门前,齐刷刷一排护院,唯独不见商怀锦,“宫里来人,能如此怠慢的也就是他商怀锦!” 商管家干笑两声,“姑姑说笑了,东家在里头烹茶,还备下了姑姑喜欢的点心,就等着姑姑您呢!” 方春瑶扯了扯唇角,抬步往里头行去。 只不过这商府瞧着富丽堂皇,却好似有些不太对。 孙敏蹙眉,压低了声音冲杜青窈道,“不知道为何,我瞧着这商府有些瘆得慌。” 杜青窈点点头,表示赞同。打从她踏入这商府开始,身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总觉得阴风阵阵,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可瞧着 四周的景象,着实没什么异常,怎么就有了这般感觉? 想当初怪盗说,这商家是龙潭虎穴,再给他千两黄金也不来了。 原以为只是说说而已,以为这商家的护院太厉害,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护院的关系,而是这宅子阴气十足,瞧着就不大正经。 也不知这商怀锦是不是天生怪胎,乃是人中奇葩?否则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嘘!”方春瑶回头望着二人,“别说话,跟紧我,千万别走岔了,否则在这府里走丢了,我可找不到!” 杜青窈眉心微蹙,“为何?” 府内就这么大,难不成迷了路就丢了? 环顾四周,风景如画。 方春瑶的唇角扯出一丝冷笑,略带神秘的开口低语,“你们有所不知,这商府实则是……阴宅!” 孙敏猛地僵直身子,虽说是武将后人,不信鬼神之说,可这会身处其中难免有所触动。再听得方春瑶这般神神秘秘的言说,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阴宅?” 阴宅是什么? 那是建在五煞之地的宅子,听说这样的宅子如果没有什么镇着,将会家宅不宁,甚至于生者死于非命,子孙后代都不得善终! 思及此处,杜青窈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真邪门! 第0130章 狐狸成精了 四周有薄雾氤氲,过了这回廊,薄雾又消失了,前方不远处是个院子,隔着大老远就能闻着花香,淡淡的格外清雅,偶尔夹杂着松木清香,里头还有些许茶香,倒也极为好闻。 只不过…… 杜青窈拧起眉心,“有点血腥味。” 听得这话,方春瑶面色骤变,“果真?” “是!”杜青窈对自己的嗅觉是格外自信,“味儿很淡,寻常人嗅不出来。” 闻言,方春瑶点点头,示意她莫要在说话。 进了圆宫门,杜青窈便觉得入了皇宫的御花园一般。 此处景致怡人,有水榭亭台绫罗翻飞,亦有奇石嶙峋立于院中,水雾自正中央的人造湖中氤氲而起,缭绕笼罩这湖中凉亭,瞧着宛若人间仙境。 “此处倒引温泉水,是以这亭子周遭温暖如春,跟我走吧!”方春瑶笑着解释。 “倒是我孤陋寡闻,没想到温泉水不用来泡澡,还能用来暖亭子!”孙敏扯了扯唇角,果然是富人一顿饭,穷人一年粮。 杜青窈没有做声,紧跟在方春瑶的身后,缓步走上九曲廊桥,朝着湖心亭走去。愈靠近愈能闻到那股血腥味,就那么一星半点的,不浓也不重。 直到走近了,她才肯定这血腥味是从这男人身上散出来的 。 她从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穿得这般粉嫩。 原以为萧明镜穿上女儿装,该是个娇俏的绝代佳人,却没想到眼前这男子粉衣如莲,居水雾中而小憩,临水娇弱而生姿,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唇角勾起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倒像是病西施重生。 真没想到,商家的东家竟然是个病秧子,软靠在暖榻上竟是这般的妩媚妖娆。 许是养得好,通体白净如玉,尤其是面上,透着异于常人的病态苍白,叫人看着倒是格外的心中生怜,委实不似寻常男子。 杜青窈不免心头腹诽:难怪商家阴气重,原是出了这样一个勾人的狐狸,眼见着是成精了! “商怀锦,你这是又不行了?”方春瑶倒也不见生,一屁股落座,拎起煮开的水便着手泡茶,俨然是半个主人姿态。 可见,是老熟人! “你们两个也坐罢!”方春瑶招呼。 杜青窈和孙敏面面相觑,继而默不作声的落座。 薄雾一直笼在亭子外头,内外用竹帘子隔开,是以亭子里头只能透进来少许雾气,无碍视线。 商怀锦慢慢的从暖榻上爬起来,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才虚弱道,“你来便来罢,何必每次都挖苦我?明知我身子弱,不屑与你计较,果真是司礼监 出来的鹰爪,浑然是个追命的阎王。” “知道我是阎王,还不避着点,备下这些吃食作甚?”方春瑶已经泡好了茶。 杜青窈毕恭毕敬的端起,搁在商怀锦跟前,却也没有出声。 “这两位是……”商怀锦眯了眯眼眸。 方春瑶挑了一下眉眼,“都是香坊的奴才,我带她们熟悉一下,若是哪日我脱不开身,还能有她们帮衬,不至于手忙脚乱、无人接手。” 闻言,商怀锦浅浅一下,“生得还算秀气。” 秀气指的是杜青窈,孙敏应算得上英气。 孙敏毕竟是习武之人,武将的后人,一身刚劲英气自眉宇间流转,自是无人能及。 “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方春瑶问。 商怀锦却好似无心搭理她,将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孙敏身上,“这丫头生得倒是颇有……” “喂!”方春瑶冷然,“后院那么多女人还嫌不够,连我身边的人都打上主意,小心血崩!” “方姑姑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绝情,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能说如此无情义的话?我商家的情况,姑姑您不是不知道,在下身子弱……” 不待商怀锦说完,方春瑶已经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要生孩子找你后院的女人,再敢打我身边之人 的主意,我保准现在就让你商家断子绝孙!” 这话足以让商怀锦身下一紧,旋即干笑两声,“这是何必呢?宫里不缺宫女。” “这两个不行!”方春瑶一口回绝。 听得这话,商怀锦幽然轻叹,施施然的靠在暖榻上,苍白的面上尽显怅然若失,“那真是可惜了!” 杯盏在手,茶香氤氲。 杜青窈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却能感觉到这商怀锦虽然病体孱弱,却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 后院的女子? 后院的女子怕是不在少数,如今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生下商家的长子嫡孙。用“后院的女人”来形容的,定然不是妻房,应是妾室,或者连妾室都算不上。 这样的男人,杜青窈是最为不屑的,因为这会让她想起杜家的男人。薄情寡义,无情无义,连最基本的人的职责都没有,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商怀锦抿一口茶,却又开始低低的咳嗽,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快速塞进嘴里。 杜青窈鼻尖轻嗅,眉心微微拧起,这东西有百花清香,但又混合了而不少药物在其中,是以调香的方式炼制的丹丸。 这让杜青窈想起了一样东西:玉色? 商家 怎么会有“玉色”这东西? 不过转念一想,商家是贩卖香料的,是以有玉色也不奇怪,许是得了偏方加上药剂调配也未必。香味相似,未必就是玉色,否则若是商家有这东西,定然可以维持雍王殿下的安泰。 玉色为物,能平心凝神,聚人精元,佐人神志。换言之,同人参吊命是同样的道理,商怀锦若是真的有玉色,且服用玉色,是否意味着…… 杜青窈冷眼看着商怀锦喝茶,未有吭声。 “西昌使团将至,可莫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方春瑶叮嘱。 “姑姑可听过奇货可居这个词儿?”商怀锦放下手中杯盏,似笑非笑的望着方春瑶,已然褪却了方才的弱公子之态,俨然是精明的商贾,“眼下西昌国使团将至,又恰逢年关,很多地方都需要用着香料。” 方春瑶面色微沉,“你这是坐地起价?!商家世世代代都是宫中的供奉,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想来万督主也是愿意的!”商怀锦温柔浅笑,只是这眼睛里的锐利锋芒,足以证明何其市侩。 方春瑶冷着脸,“你敢拿督主来压我?” “那也得看商公子有没有这个命!”杜青窈突然开口。 商怀锦的面色瞬时全变了,“你什么意思?” 第0131章 他是等死的人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杜青窈的身上。 却见杜青窈倒是不慌不忙,杯盏轻轻放下,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微芒,“话能乱说,药可不敢乱吃,这道理想必东家心知肚明。” “药?”方春瑶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瞧着商怀锦的腰间,此前他便是从这里取出了一个药瓶。 药,有什么问题吗? 孙敏也觉得诧异,她与杜青窈都是第一次来此处,第一次见到商怀锦,为何杜青窈好似知道了什么?环顾四周,孙敏委实不明所以。 商怀锦冷笑,“我虽为商,但兵不厌诈的道理却还是懂的,你以为这样就能诈我?” “是吗?”杜青窈抿一口香茗,商家不愧是香料世家,连这茶都格外清冽好喝,不由的瞧着杯中水淡淡吟了一句,“玉人何处教相亲,色入春风人不识。” 眉骇然皱起,商怀锦身子微微绷直没搭腔,却也没再提加价之事。 见状,方春瑶应时而下,“那便这么说定了,价格照旧。” 商怀锦扬起苍白的容脸,看了方春瑶一眼,转而意味深长的望着杜青窈,竟是微微扬起了唇角,“这位宫人怕不是什么寻常奴才吧?对 我商家之事,真是知之甚多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眼睛比别人更毒一些,鼻子教常人更敏锐,仅此罢了!”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有些东西还是少吃点,是药三分毒。” “能否借一步说话?”商怀锦开口。 方春瑶和孙敏愕然盯着杜青窈,委实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 但杜青窈心里跟明镜似的,“怕是不方便,还望东家见谅。” 商怀锦呵笑一声,“是真的不方便?还是原就不知如何方便?” “激将法对我没用。”杜青窈报之一笑,“既有当初,便应该想到会有今日!我帮不了你。” 回绝的话,说得如此决绝,但也让商怀锦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丫头是真的明白,可到底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商府内没几个人知道,按理说此事不可能为外人知晓,怎么就…… 落在了这样她的耳朵里? 紧了紧袖中手,商怀锦眉心紧皱,目不转瞬的盯着淡然处之的杜青窈。瞧她那副模样,好似真的知道一些来龙去脉。 “好了,该去清点一下货,若是回宫晚了难免要受苛责。”方春瑶觉得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商怀锦似乎怀疑了什么,而李辛夜又好 像知道点什么。 这一点一点的加起来,恐怕会坏事。 杜青窈起身,紧跟在方春瑶身后往外走。 “你叫什么名字?”商怀锦站在后面问。 杜青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她的名字,他查一查便会知道,但不该由她告诉他,否则这事就没意义了。 方春瑶走在前面,杜青窈和孙敏跟在后头。 “你方才到底知道了什么?”方春瑶低低的问。 杜青窈笑了笑,“回去说!” 回去说也只能说个大概,有些东西……说不得! 毕竟,要命! 清点很是费时,所有的货物都堆积在货仓里,一件件都必须拆包清点,还得确定没有掺杂一些不可掺杂的东西才行,否则有人在香料里动了手脚,一旦入了宫便会牵连整个香坊和司礼监。 “你说这商家的人瞧着都是怪怪的?”孙敏低语。 杜青窈环顾四周,低头轻嗅指尖上的茉莉花粉,“上梁不正下梁歪呗!” 这话倒是在理,孙敏点点头,将清点好的一包香料扎口,“对了,你方才是诈他吧?” 闻言,杜青窈将香料罐子合上,命身边的奴才重新密封,“早些年困苦,一不留神学了点 看卦算命的本事,这不……派上用场了!我方才装得像吗?” “像!”孙敏道,“都被你唬住了。” “甚好。”杜青窈轻叹,瞧了一眼温泉湖的方向。 “姑娘!”商管家躬身,“东家有请!” 方春瑶当即拦在跟前,“让商怀锦死了这份心,咱们是宫里来的奴才,不是他想请就能请得动的。自个掂量掂量,商家有没有能力,同司礼监叫板!” 商管家忙赔笑,“咱们没这个意思,姑姑您莫要着急。东家找这位宫人,实则是有东西相送,并非刻意刁难,还望姑姑别误会。” “相赠?”孙敏凝眉,“玩什么花样?” 一介商贾,能成为宫中供奉已然不易,却不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还要作死作活的来这么一出幺蛾子,也不怕把自个折阎王殿去。 杜青窈轻叹,看样子商怀锦是着急了! 如此迫不及待,是怕她入了宫,他便再无机会?而商怀锦所谓的着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迫在眉睫;一种病入膏肓。 迫在眉睫还有救,但苦于不知何人能救;病入膏肓,则是垂死挣扎! “这是商家,若是他们敢轻举妄动,宫里也不会放过他们。”杜青窈含笑望着方春瑶 ,示意她放心。 方春瑶面色沉沉,“有事大声叫,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司礼监的人!” “好!”杜青窈跟在管家身后,抬步走上回廊。 长长的回廊七拐八拐的,走得人头晕眼花,绕来绕去好似都在一个地方,实则却并非如此。 “这宅子是按照九宫八卦设计的吧?”杜青窈环顾四周,“虽然看上去景致都是一样的,实则方位不同,若是贸贸然闯入,应该会迷路走不出去。” 商管家微微一怔,“姑娘连九宫八卦都知道?” 许是想起她是司礼监的人,管家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转而道了一句称赞,“姑娘好学识,商家的祖上的确是照着九宫八卦的方位来建造府邸,是以姑娘初来乍到,得仔细跟着我,不然容易迷失方向。” 这就解释了,当日为什么怪盗会恨得咬牙切齿。那厮虽然手段了得,对这些九宫八卦却是门外汉,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着实是难为他了。 鱼池边上,商怀锦随手撒了一把鱼饵,眉眼凝愁的望着湖中争食的锦鲤。衣带随风若莲盛开,却在回眸那一瞬,扬起唇角一抹浅笑,半带愁伤半带忧。 杜青窈站住脚步,可惜了…… 第0132章 此物养人却也食人 “你来了!”如同故人般稔熟,商怀锦将手中剩下的鱼饵悉数撒入鱼池,“你看它们多欢快,只要给足饵料,便无忧无虑的度过余生,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多好!”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鱼,安知鱼之忧?”杜青窈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瞧着鱼池里色泽亮丽的锦鲤。果然是商贾家养的锦鲤,一条条喂得肥硕至极,怕是一盆都炖不下吧? 商怀锦蹙眉看她,“怎么,一条鱼还能有忧愁之事?” “于这一方天地中囚禁一生,算不算忧愁?”杜青窈负手而立,“商公子,您说呢?” “果真是方春瑶教出来的奴才,性子同她一般锐利,活脱脱是只刺猬!”商怀锦不禁笑出声来,“宫里的奴才形形色色,没想到也有这般骨气的。” 杜青窈愣在那里,他夸赞也好嘲讽也罢,她都不在意。只是他提及了“刺猬”二字,让她的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一张脸,俊美无双,挥之不去! “怎么了?”商怀锦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疑虑,转而捂着心口低低咳嗽,“开不起玩笑?” “商公子已是孱弱之躯,还不忘挖苦旁人,委实难得很,直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敛了锋芒不代表没 有锋芒,杜青窈若是要骂人,定是半个脏字都不带,也能骂得你狗血喷头。 打小练成的绝技,自是信手拈来。 商怀锦哑口无言,仲怔半晌才道,“失礼了!” “客气!”杜青窈惯来不客气,她该得的。 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商怀锦站在原地竟全然没了之前的惬意与精明,素白的面上唯有难掩的黯淡,这样的转变悉数落在杜青窈的眼里,她当然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我……”商怀锦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你之前说,我可能没命活到……” “商公子不会开不起玩笑吧?”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是最好不过的法子,杜青窈笑靥清浅,面上的情绪瞧不出丝毫真假。 玩笑? 商怀锦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李姑娘,我这厢与你行礼,请李姑娘看在我真心实意的份上,松松口吧!” “松口如何?不松口又如何?我是司礼监的宫人,不是商府的奴才,不管商公子说什么,我都有拒绝的资格。”杜青窈负手而立,含笑望他,“商公子怕是求错了人!” “督主那头,我会亲自拜会!”商怀锦道,“以后商家可降低价格,以供内廷。” 杜 青窈挑眉,“此事同我有何干系?内廷与供奉之间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置,我没得掺合其中,自寻烦恼。” “姑娘到底要如何,才能……”商怀锦有些犹豫。 杜青窈盯着他,等着他自己说出来,所谓主动权,只当如是! 商怀锦长叹,“姑娘到底是如何看出来,我的药有问题?” 到底,还是说了。 “闻出来的。”杜青窈淡淡笑着,“打从踏入亭子,我便知你身上有些许血腥,可瞧着商公子衣冠楚楚,全然不似身上带伤的样子,想来是内伤或者是旧疾。” 商怀锦愣住,“闻出来的?” “是!”杜青窈颔首。 “所以那药……也是你闻出来的?”商怀锦不敢置信的打量着她,“你果真、果真能嗅出我的药味,并且就此判断我身染痼疾?” 杜青窈眉心微蹙,“有何不可?” “姑娘的嗅觉真是敏锐,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商怀锦连连赞叹,“没想到,姑娘是个奇人!” “奇人算不上,脾气古怪倒是实情。”杜青窈觉得丑话说在前头,能省不少麻烦,很多人就是因为开不了口,所以一直委屈自己。 她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是以很多 事早早的做了杜绝。 商怀锦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 “李姑娘快人快语。”商怀锦笑了笑,“既是如此,我自也不必再纠缠,多谢李姑娘明知商某人的意图,却还是愿意前来。” “你又不会吃人,我为何不敢来?”杜青窈负手而立,“我该回去了!” 商怀锦含笑点头,“请!” 杜青窈转身就走,然则没走两步却又顿住脚步,慢悠悠的回头望着商怀锦,“我只在入宫前听一些江湖人提起过,此物养人却也食人,商公子还是仔细为好,免得到时候害人害己。” 语罢,她不再停留,徒留下一脸木然的商怀锦驻足原地。 身子一晃,若非他快速扶住了石柱,怕是业已摔下鱼池。 “东家!”管家忙不迭冲上来,“东家,您没事吧?” 商怀锦摆摆手,面色苍白得厉害,“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原来这世上不只是咱们商家的人知道这秘密,这小宫女也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管家骇然,“如此说来,司礼监督主是否也知情?到底是司礼监出来的奴才,肯定是效忠司礼监,今日同东家说这些话,保不齐也是万公公授意的。” “不!”商怀 锦摇头,“如果万千里知道,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让一个小宫女来旁敲侧击。对于万千里来说,所有不在他掌控范围内的存在,要么被消灭,要么为他所用,总逃不开这两者之间。” 管家点点头,“如此说来,督主应是不知,那这小宫人又是如何得知的?此事只有少数人知晓,何况已经传承了这么多年,按理说知道的应该差不多都死了,除非……” 商怀锦低低的咳嗽着,风吹着衣袂猎猎作响,愈发显得他身量单薄。低眉望着鱼池里渐渐散去的锦鲤,商怀锦苦笑两声,“许是机缘已到也未必!” “机缘?”管家眉心微蹙,“不管是不是机缘,东家都必须小心谨慎,同司礼监打交道,不得不防!那万督主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一不小心会把整个商家都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商怀锦不说话,只沉沉的点点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宫里那位,权势通天,到处都是眼线! 若有机会,商怀锦觉得还是有必要多接触李辛夜,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几乎探遍了无数地方,始终无人能说其左右,唯有这李辛夜年纪轻轻,竟是一语中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0133章 哪个龟孙王八蛋 杜青窈缓步走在回廊里,脑子里有东西飞快转动,她料定自己最后的一番话,必定是引起了商怀锦的主意,来日一定会派人多方盯着她,如此也算是她给自己设的多一重保障! 人嘛,你想活着就必须给自己多留几条路。 环顾四周,不得不说这商府却是造得精致,一草一木都井然有序,按照九宫八卦的方位栽种,挑不出半点毛病。这大概就是她们最初入府,只觉得阴气瘆人的缘故! 游走在生门、死门之间,可不就是阴风阵阵嘛! “辛夜!”孙敏一声呼,却带着几分如释重负,“没事吧?他没为难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这是商府,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司礼监不得拿商府是问?”杜青窈笑了笑,“所以为了商家,他也不敢轻易动我。” 方春瑶点点头,“还算他商怀锦识时务!” 顿了顿,方春瑶又问,“他找你作甚?就是为了你之前说的那一句,他命不久矣的玩笑?” 玩笑? 杜青窈抿唇,那可不是什么玩笑! 面上,杜青窈还是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诚然如此,但凡有权有势有钱的,都是惜命的主。一不留神人没了,钱没花完,那不可惜了?” 这话倒是把方春瑶逗笑了,“实情!” 孙敏倒是颇有疑虑,隐约觉得事情恐怕不像杜青窈说的那么简单,商怀锦是个商人,岂会空手而归?商怀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杜青窈又想干什么? “香料到时候会分批入宫,这押送并不需要咱们亲自动手,交给玄铁卫便可!”方春瑶笑道,“我在这里看着,放你们一会假,去逛逛皇城。皇城同宜州不同,辛夜你初来乍到,好好看看皇城的繁华!” 杜青窈一愣,“放假?” “是!”方春瑶颔首,“离开商府,走吧!” 一听到方春瑶说让她们离开商府,杜青窈便明白了其中深意,这是怕商怀锦又来寻她的麻烦,所以方春瑶故意支开她。 如此也好,杜青窈也不喜欢这阴森森的商府。 “那我们出去溜一圈,日落时分在宫门口见!”杜青窈瞧了一眼周遭的商府奴才。 “路上小心!”方春瑶特意提点。 杜青窈没有回头,不作停留。 出了商府大门,孙敏的面色就变了,“后面有尾巴!” “我知道!”杜青窈面不改色,“早前我告诉你的事儿,可都办了?” “放心!”孙敏压着嗓子。 杜青窈扯了唇角,“那就好!跟着我,我们带他们好好玩。” 好好玩? 孙敏蹙眉,怎么 玩? 却见着杜青窈左拐右拐,一会进巷子,一会进馆子。最初是往人少的地方去,最后却直接往人堆里扎,一眨眼便进了快活坊。 快活坊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赌坊,里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皆进出自如。 是以杜青窈领着孙敏进去之时,身后的尾巴们自然面面相觑,委实没料到这两个宫女竟是如此大胆,连赌坊也敢进去。寻思着她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时半会便会出来,故而等在快活坊外头。 “三哥!”杜青窈直接进了内阁。 刘老三满脸络腮胡,乍见得杜青窈委实愣了一下,“你……” 杜青窈轻咳一声,转而便是清亮温柔的男子之音匍出唇,“三哥,是我!” “你的脸怎么……” 还不待刘老三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杜青窈已经箭步冲到了窗前,合上窗户只留下一道缝隙往外看,“先别问那么多,江湖救急。我被人跟踪,帮我挡挡!” “哪个龟孙王八蛋,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跟着你?”刘老三拍案而起,“来人!” “三哥!”杜青窈忙道,“我有些难处,此事暂时不宜声张,还望三哥权当不知,帮我妥善处置!” “交给我!”刘老三是老江湖,混迹久了便也知道杜青 窈所担心之事,担虑的望着她,“无双,你此番到底怎么了?你可知你失踪的这段日子,咱们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到底出了何事?” “说来话长。”杜青窈敛眸,“三哥若是信得过我,暂且别问,待有机会我再和盘托出。眼下我唯有一句话,请三哥帮我留意学士府。” 刘老三眯了眯眸子,“果真是那帮瘪犊子害了你?” “我先走了!”杜青窈不解释,也不多作停留,“劳烦三哥!” “你我是过命的兄弟,何谈劳烦二字。你只管走,我来替你扫尾便罢!”刘老三面色沉沉。 杜青窈掉头就走,从快活坊的后门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你怎么认识这些三教九流之人?”孙敏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杜青窈,“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这不是秘密,是人脉。”杜青窈笑了笑,“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这些年都给自己留了多少条后路。” “后路?”孙敏愕然。 的确,每一条人脉都是后路,若是哪日无路可走,还能有人帮你杀出一条血路来。所谓过命的交情,约莫便是如此。 “我们现在去哪?”孙敏紧跟在杜青窈身后。 “我让你的人去留信号,可不是白留的。”杜青窈冲她一笑,“带你去乐呵乐呵,顺道 让你知道,我并非是一无是处,给你个希望画大饼。” 孙敏轻嗤,“就你?赌坊倒也罢了,你还有什么地方藏着生死之交?” “你猜!”杜青窈脚下飞快。 “你觉得方才跟踪我们的是不是商府的人?”孙敏边走边问。 杜青窈绕道,从一户人家穿堂而过,再拐个弯进了一条狭仄的小巷,继而推开一道木门,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早早的摆着一顶轿子,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杜青窈二话不说,直接掀开轿帘,拽着孙敏一道钻进去,“嘘,别说话,等到了地儿再说不迟。” 说话间,轿夫已经娴熟的抬起了轿子,二话不说就走,速度快得惊人,但轿子里头却格外平稳。 孙敏心头诧异,能如履平地,说明这些轿夫都是会手脚的,下盘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孙敏都未必能以一当四。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又要把她们抬到哪儿去? 外头有嘈杂声,应是经过了街道,此后轿外越来越安静,继而安静得只剩下轿夫的脚步声。 蓦地,轿子停了。 孙敏心头咯噔一声,满面狐疑的盯着杜青窈。 杜青窈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到了,下轿!” 这是,什么地方? 第0134章 九山阁主 “松香阁?”孙敏蹙眉,“松香阁是什么地方?” 听着名字,倒像是花楼之类,难不成带着她来逛烟花柳巷?这丫头未免太放肆了些,此处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 杜青窈已经走了进去,大堂内一个人都没有,瞧着很是空荡。 孙敏环顾四周,大堂内布置得很是雅致,倒没有花楼窑子的花枝招展,入门便能嗅着淡淡的檀香味,整个地方透着宁静优雅的气息,委实不像是花楼。 “这是什么地方?”孙敏不解。 杜青窈笑了笑,“光顾着练武报仇,抱着必死之心,自然不能明白后路的用处。报仇是应当,可为了报仇搭上自己的命却是不值得!” “又是你的退路论。”孙敏黑着脸。 “退路有什么不好?”杜青窈两手一摊,“且看此处,宁静优雅,是不是个好去处?”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孙敏有些不耐烦,“你带我来此作甚?难得方春瑶放你我出来,怎么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我还有事情要做。” 杜青窈笑了笑,“傻不傻?真以为跟着我们的是商府的人?商怀锦要对你我动手,我根本出不了商府。” 孙敏骇然,“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并非商府的人跟 着你我?那会是谁?” “好好想一想!”杜青窈拾阶而上,朝着二楼走去,“想明白了,就知道我为何带你来这儿。” 四下无人,杜青窈却如同回家一般自在,轻车熟路得很!她推开一道门,进了一间屋子,撩开垂落的布帘,吊儿郎当的朝着里头走去。 琴音袅袅而起,高山流水之音,叫人身心舒畅。 “你把话说清楚!”孙敏急了,“到底是谁跟踪我们?” 杜青窈突然身子一歪躺在了软榻上,一双长腿直挺挺的翘在软榻背上,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全无形象可言。便是孙敏都看愣了,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杜青窈。 这哪里还是宫里规行矩步,卑躬屈膝,小心谨慎的李宫人? “吓着了吧!这丫头就是大半小子,别把她当女人就对了,你可以当她是流氓痞子,就是别把她当做寻常女子看。”有温柔的声音从帘子后头幽幽传来。 孙敏快速凝力于掌心,“什么人?” “别紧张!”杜青窈抓了一把案上的葡萄我那个嘴里送,“是这松香阁的九山阁主,你可以叫他九爷,也可以叫他山山!” 说话间,有白衣男子抱着琴从里头走出来。 面带微笑的男子,长 发披散,白衣蹁跹,身上竟带着难掩的仙气。眉目俊朗,姿色过人,趁着这般气质,果然是少见的人间极品。 “九山阁主?”孙敏上下打量着他,竟有些微微的面红,“这是……” “这是琴坊。”九山阁主优雅浅笑,将琴放在了一旁的琴架上,拂袖落座。 白净无暇的手,骨节分明,于这琴弦之上如行云流水般拨弄,瞬间便有悦耳的琴音流淌。弹琴之人神情专注,宛若之身虚无境界,周遭一切皆不负存在。 天地间唯有这一曲流觞,传承千古。 “琴坊?你带我来琴坊作甚?”孙敏有些心慌意乱,莫名觉得心跳加速,也不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受了内伤?可近来没动武啊! 琴声戛然而止,九山阁主面带微笑,抬了眼皮温柔的望着孙敏,“跟着你们的并非商家之人,是玄铁暗卫。” 眉,骇然扬起。 孙敏身子僵直,“司礼监?” “没错。”杜青窈吐一口葡萄皮,幽幽吐出一口气,“方春瑶的人!” “方春瑶不是和你一伙的吗?怎么她……” 瞧着不敢置信的孙敏,杜青窈笑了笑,“果然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方春瑶就算和我交好,你却也不能忘了她是 司礼监之人的事实。你我不作数,她可是实打实的司礼监细作,忠心可鉴呢!” 孙敏这才明白,“她故意让你我离开商府,其实是想跟踪你我,查探你我?好险,险些大意失荆州。” “三教九流之地,查无可查。”杜青窈冷笑,“司礼监又如何,只管去查。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义出风尘,不怕他们去查!”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孙敏面色黢黑,“我真的没想到,方春瑶竟也会算计你我,亏我以为她同你交心,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她或许并不想你我的性命,只是想掌控你我的行踪,看看同谁相从过密,借此来控制你我!”杜青窈幽然轻叹,徐徐站起身来,双手环胸伫立,“不过现在嘛……” 孙敏呼吸微促,“跟丢了你我,那些人怕是业已回去复命,到时候少不得要被人怀疑。” 杜青窈摸着自己的脸,“要想不被人怀疑,自然得有些手段。我这人呢……对自己是没有底线的,但对别人却是小气得很!春瑶算计我,我自然也不能亏待她。” “你……”孙敏不解,“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司礼监的人相不相信。人 都是很感官的动物,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杜青窈负手而立,“好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否则这地方也不会太安全。” 九山阁主笑了笑,拂袖间取下了墙上悬着的琵琶,“司礼监的玄铁暗卫密布天下,京城早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若真的要查,未必查不到。” 杜青窈点点头,伸手接过琵琶。 “帮我做件事。”杜青窈面色陡沉,整个人忽然变得阴测测,“查杜家,帮我找到我母亲的遗骨……或许是个人皮鼓罢!” 孙敏身心一震,“辛夜?” 指尖快速滑过琴弦,轻挑慢捻抹复挑,何其娴熟。 琵琶声声流音过,不见昔年旧红颜。 且教旧弦作相思,却是相思无寄处。 九山阁主幽幽轻叹,“你失踪那么久,殷三止并诸位兄弟,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到底去了何处?如今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琵琶声声,有泪心中流,无语凝噎。 竟是心寒如斯,不解其中恨。 “我哪儿都没去,就在皇城。左不过……上了当,没了娘!”她敛尽眸中冷戾,音色轻颤,“仅此罢了!” 琵琶声,戛然而止。 第0135章 夜王殿下来了 有脚步声急促而来,侍女推开房门,“阁主,夜王殿下来了,寸心姑娘已经去接待!” “萧明镜?”杜青窈猛地抱紧怀中琵琶,“他经常来吗?” “往日不常来,最近倒是来得勤一些,每次来都是让寸心弹琵琶给他听,倒也没做什么事。”九山阁主淡淡然开口,转而若有所思的望着杜青窈,“寸心的琵琶得你指教,大有长进。” 杜青窈眉心微蹙,“萧明镜怎么有这般闲情雅致?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了月居里住着他的老相好,红颜知己,就算要听曲也该去了月居那样的风月之地才是。孤身一人来了这松香阁,岂非怪哉? “但他着实不曾做过什么。”九山阁主意味深长的笑着,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杜青窈,“无双,你为何对夜王殿下之事如此上心?这般激动,也不像是你的作风。” 杜青窈翻个白眼,“我的作风便是睚眦必报,对于这些天潢贵胄,惯来没兴趣。” 话虽如此,可心里总有些闷闷的感觉,尤其是听到九山阁主说,萧明镜近来经常去找寸心听琵琶,便是没来由的烦躁。 是的,躁得慌,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心里不高兴! “罢了,我先去看看 ,你母亲的事情我也不多问,只管照你的话去做便是。”九山阁主温柔浅语,转而瞧了孙敏一眼,“若有怠慢,还望这位姑娘莫要在意!” “无妨!”意识到他是对着自己说的,孙敏慌忙摇头,却是没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心慌,心慌慌! 瞧着九山阁主离去的背影,杜青窈眉心微蹙,“萧明镜为何来松香阁?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端倪?这厮惯来古怪,可别是……给咱们设套才好!” “这地方,只是单纯的琴坊吗?”孙敏问。 “算是,也不算是!”杜青窈笑了笑,“山山的琴是真的好,很多人慕名而来,不过……这小子性子冷,若是心情不好,天皇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子。”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孙敏不解。 “没瞧见吗?”杜青窈指了指怀中的琵琶,“同道中人,惺惺相惜。” 孙敏轻笑,“尽唬我!” “我瞧着你脸都红了。”杜青窈放下手中琵琶,面色有些微沉,“孙敏,有些人是沾不得的,否则会受伤。九山虽好,但性子太冷,不适合你!” 许是被看穿,孙敏骤然窘迫难当,面颊绯红得能拧出血来,“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 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你莫要胡说。” “最好是我看错了。”杜青窈这话刚说完,有一红衣女子并九山阁主,急急忙忙的转回。 这是怎么了? “帮个忙,寸心的手受伤了,当下只有你的琵琶能与寸心技艺相似。”九山阁主拽着杜青窈的手腕,直接将她往内阁带去。 杜青窈骇然,“你该不会是让我为萧明镜……” “你与夜王殿下,果真发生了什么?!”九山阁主嘴角噙着笑。 “哪有?!”杜青窈嗫嚅着坐在梳妆镜前,“既是江湖救急倒也罢了,只一点,切莫让他看出是我,否则会出事!信不信在你,我言尽于此!” “信!”九山阁主含笑望着镜子里的女子,“你说的话,我何时不曾信过?无双,你可信我?” 杜青窈微微一怔,却是没有作答,只是望着镜子里自己这张脸发呆。 娟秀的五官被隐藏起来,覆于浓墨重彩之下,瞧不出真实容色。只这眸中的流光清冷,一如往昔,是不会因为外观的任何改变而有所更改。 那是一个人的真性情,至死都不会更改的东西! “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九山阁主伏在她耳畔,若有所思的望着镜子里那张陌生 的容脸。 “这跟刷墙一般,真是难看!”杜青窈生怕自己一笑,脸上的粉就会刷刷往下掉。好在对着萧明镜,她是真的笑不出来。 九山阁主直起身,水袖轻拂,温柔的扶着她起身。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倒也不见得,男人最喜欢的莫过于自己的女人,带着些许神秘感,不识庐山真面目,才会前赴后继。” “少来这一套,你开的是琴坊,又不是花楼窑子。”杜青窈掸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屏风后面更衣。 见状,九山阁主抬步往外走。 孙敏还在外面站着,见着他出来,旋即面色稍稍紧,“让她去接待夜王殿下,甚是不妥,能否换个人?” “夜王虽然看着温润,实则心思聪敏,若是让他心生疑虑,只怕我这松香阁也会开不下去。到底是皇嗣,身份尊贵无比,岂敢轻易得罪?”九山阁主抱起了琵琶,“也只有她的琵琶,能得殿下青眼。” “可是……”旁人不知,孙敏却是心知肚明。 宫中流言蜚语,说是夜王殿下看中了杜青窈,并且对她纠缠不清,若是此番被夜王知晓眼前之人便是宫女李辛夜,会更加的欲罢不能。 流言猛于虎,能吃人不吐骨头,孙敏断 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跟个乡下的媒婆似的,一身大红大紫!”杜青窈从里头走出来,一袭红衣如火,衬得她浓妆艳抹的面颊,愈发的白如鬼魅。 孙敏仲怔,将杜青窈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你……” “如此,夜王便真的认不得了。”九山阁主笑着将琵琶递给杜青窈,“此番全靠你了,说不定到时候我松香阁名声大噪,托你洪福!” “话说得太满,小心咬着舌头。”杜青窈抱了琵琶往外走,这红衣敞袖,坦胸露半球的,委实不太适合她。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唯一像女人的地方,大概就是这腰。 细腰非练成,乃是小时候饿的。 一饿就勒紧腰带,久而久之,这腰便生生勒了出来。 跨进雅阁房门的时候,杜青窈还在想,若不是小时候饿得厉害,这胸前之物也不至于如此小巧吧?且看别的女子胸有大“志”,她却是一马平川,还得勒出些许才能作数,真是可悲可叹可怜至极。 雅阁内,茶香四溢。 有美如他,温柔如斯。 举手投足间,儒雅天成。 杯盏在手,淡笑浅呷,只一眼便刻骨,再见蚀心。 这该死的妖孽! 第0136章 他舔了她一下? 若说这世上还能有男女通吃的勾魂主,估计就是眼前这位。如今,杜青窈倒是很庆幸自己打小情愫凉薄,除了所谓的朋友义气和残存的亲情,对男女之爱抗之甚深。 可见,少了几根筋也是有好处的。 杜青窈躬身行礼,九山阁主负手而立,白衣翩迁,“殿下,寸心今儿嗓子不适无法言语,还望殿下恕罪!” 萧明镜扯了一下唇角,竟是何等的邪魅无双,“无妨,本王是来听琴的,不是来欣赏歌舞俗物。只要寸心姑娘的手没事,便也罢了!” “是!”九山阁主冲着杜青窈使了个眼色,“在下告退!” 出了雅阁,九山阁主顺手带上房门,瞧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云砚,意味深长的笑着,“好生守着吧!里头,可能会有些热闹,但你最好别进去,免得扫了殿下的雅兴!” 云砚一怔,心头难免忐忑。 殿下突然间起了兴致,非要来这松香阁听寸心姑娘弹琵琶,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眼下又被这九山阁主一番戏虐,云砚心里更是没底。 可莫要真的出什么事才好! 然则又不敢附耳去听里头的动静,免得真的触怒殿下,便是真真要死了! 琴棋书画这四样东西 ,杜青窈挑挑拣拣选了两样,偏这两样还是母亲死活要让她学的。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学,师承母亲,不敢懈怠分毫。 好在这两样东西也不是全无用处,虽不当吃不当穿,但能结交不少知己好友,委实值得! 指尖流转,琵琶声声,绕梁不去。 比起母亲的琵琶,她的仍是逊色三分,犹记得幼时初初听得母亲弹起琵琶,竟是那样的感人肺腑。母亲的琵琶,就像是弹到了心里,酸甜苦涩样样俱全。 大概是缺了些东西,所以她弹不出母亲的那种感觉。 一曲音罢,杜青窈半垂着眉眼,许是想起了娘亲,心内竟是这样的波涛汹涌,愤意难平,便是连抱紧了琵琶都未能察觉,手背上青筋微起。 四下安静得出奇,萧明镜平静的望着眼前的红衣女子。 轻纱遮面不见颜,犹抱琵琶明眸敛。 方才那一曲琵琶带着些许激昂,不似之前寸心所弹的舒缓温柔。懂琴之人懂心,懂心之人易动心,这大概都是命中注定的。 萧明镜低眉去看杯中茶水,茶水清澈,绿芽起起伏伏,水波逐动。 待杜青窈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失了神,心下一怔,这夜王萧明镜可真够安静的,往 跟前这么一搁便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 “你弹得甚好。”萧明镜掀了眼皮子看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眼神看得杜青窈浑身不自在,太过直白太过灼热,仿佛他已看穿一切,让她甚显窘迫。 她看见他白嫩如葱根的指,就这么轻柔的握着杯盏,优雅的浅呷一口杯中茶,唇角微微扯动些许,眉眼间凝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深长。 他放下杯盏,徐徐起身。 青衫明眸,公子何求? 萧明镜身长如玉,立于她跟前,骨节分明的手慢慢的伸向她。 惊得杜青窈慌忙起身,当下连退数步。 他想干什么? 然则萧明镜不恼,也不解释,终是取了她怀中的琵琶。 她看着他的手慢慢抚过琵琶的琴弦,如同抚着心爱女子的面庞,动作如此缓慢,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写着温柔二字,渗入骨髓,此生难拔。 “琴很好,人也很美。”他淡淡然开口。 “殿下言不由衷,还能说得如此面不改色,此番气度真是令人佩服。”杜青窈冷眼看他,在他回眸的那一瞬,下意识的扯了扯自己肩头的衣襟。 这衣裳委实不舒服,脖子到胸前这一大片雪白的表露,总觉得凉凉 的。还有这大袖子,若是逢着要打架,估摸着会把自个先摔了。 萧明镜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琵琶,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她一人身影,眸光温凉的望着她,“寸心姑娘的嗓子的确不大好,和此前真当不一样了。” 杜青窈心惊,忘了这茬! 不过,那又如何? 浓墨重彩,这张刷了墙皮的脸,怕是亲娘都认不得,何况是萧明镜这个外人。 “既然是嗓子坏了,自然不一样。”反正开了口,不说不快,杜青窈也不再闭嘴不言,“殿下还想听曲吗?” “今日不想听曲了,但本王想听你说说话。”他负手而立,“本王还是比较喜欢,你嗓子坏了之后的声音,没那么矫揉造作,乃真性情尔!” 真性情个屁! 杜青窈心头腹诽,时辰不早了,再留下去怕是要坏事。 “殿下想让人陪着说话,不如去了月居,那儿的姑娘温柔贤淑,善解人意,想必更能宽慰殿下之心。”杜青窈可不想陪他在这里浪费时间,一曲已罢,何必停留。 说着,杜青窈行了礼,走到案前抱起了琵琶就想离开。 腕上骇然一紧,脑子比身子反应快,可这衣裳委实累赘,她被拽入萧明镜的怀中 ,受这些大袖子的束缚,完全没办法动弹。 他从背后圈住她的腰肢,下颚搭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耳鬓间,磁音魅惑至极,“这就想走,可问过本王,答不答应?” 早前他还说喜欢她,在宫里在夜王府百般纠缠,没想到出了门就这般无赖,见着人就往上扑。如此薄情花心之人,也配说爱?说喜欢她? 杜青窈满心满肺的鄙夷,更多的是愤怒,不知名的愤怒。 “殿下轻浮,莫不是以为天下女子皆趋之若鹜?桃花逐水,非我所愿,还望殿下能高抬贵手,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堪。”她挣扎了一下,奈何这厮抱得生紧。 低眉望着腰间交合的手,那样的白嫩修长,真是好看极了! 可杜青窈不高兴,下意识的抱紧了琵琶,“松手!” 萧明镜伏在她肩头笑了,温热的呼吸贴在她白皙的脖颈处,舌尖忽然掠过。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她身体的轻颤,那种微微的战栗,就像是无形的手,猛地揪住了心,让你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说时迟那时快,杜青窈一脚踩在他的脚尖,趁着他吃痛松手的那一瞬,操起手中的琵琶,直接朝着萧明镜的脑门上呼去! 第0137章 殿下肾不好? 杜青窈有种感觉,好似这辈子的英勇果断都用在了此时此刻。琵琶怒摔当朝皇子,何等英勇无畏,简直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事实上,她这一琵琶,着实挥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 萧明镜眼疾手快,眼见着琵琶要砸碎自己的脑壳,第一反应便是忽然躬身抱住她的腿。 刹那间,杜青窈身子失衡,冷不防往身后仰去,眼见着是要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然则…… 摔是摔了,却是被某人摔在了桌上。 案头的瓷盏随着突如其来的推搡,悉数被掼碎在地,噼里啪啦响得耳朵疼。 “殿下?”云砚在门外惊呼。 骤听得屋内传来萧明镜的低斥,“不许进来!” 云砚迈出去的腿当下缩了回来,殿下话语清晰,听着不像是受制于人,想来应该没什么事。只是屋子里这般激烈,云砚心里难免有些诧异:殿下什么时候喜欢这调调了? 夜王府里没有收房的女子,殿下素有洁癖,惯来不喜欢被人碰触,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碰触旁人。早前有个李辛夜是个例外,谁想在这松香阁里,殿下还能再造出个“例外”来? 看样子这寸心姑娘,倒也是个有本事的! 何止是有本事,简直是能耐大了去。 连杀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杜青窈被摁在桌上且两腿悬空,被他死死压着,琵琶业已摔在地上,双手的手腕被他牢牢擒住,搁在头顶上完全无法动弹,“夜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如今自降身份,也不怕被人笑话?!” “此处只有你与本王,本王愿意自降身份,你又能如何?”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在她眼里像极了流氓痞子,如斯放肆。 “殿下果真是礼义仁德,世人眼中好模范,却终是缺了点东西,委实不够齐全!”杜青窈咬着后槽牙,“殿下可知缺了什么?” 萧明镜眉心微蹙,这丫头骂人不吐脏字。 说他无耻?! “既是如此,本王只得委曲求全,破罐子破摔罢了!”他一脸无奈的伏在她胸前,活脱脱一副功败垂成之态,好像真的是颓废萎靡到了极点。 可杜青窈不吃他这一套,这厮纯粹就是占便宜惯了,狗改不了吃屎。 “萧明镜!”她一声雷霆之吼。 他优雅的扬起头看她,眉眼弯弯如月,眸光灿灿若星辰,果真是成了精的狐狸,足以魅惑万千众生。如斯妖孽,只可天下无双,不能与人共享。 “甚好!”他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若雪花落下,如鸿毛掠过心窝,有那 么一瞬的轻撩。 杜青窈身心一震,一句“甚好”似乎已经说明了问题所在。 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般浓墨重彩的脸,熟悉她的人都未必能认得出,她自问之前不曾露出马脚,为何现在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九山那家伙出卖了她?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杜青窈面无表情的盯着衣冠楚楚的萧明镜,这厮方才轻薄了他,可现在身上的衣物被他整理得见不着半点褶子,仿佛狼狈的独独她一人罢了! 心里窝着火,杜青窈愤愤的捋直衣裳,正欲从桌上下来。 谁知房门一开,九山阁主已经踏入房间。进门的那一瞬,他身子一震,迈进门的腿有些不知所措,想着是不是该退出来? “我来得不是时候?”他慎慎的问。 “滚进来!”杜青窈从桌上蹿下,弯腰捡起了琵琶。 九山阁主合上房门,转而瞧着依旧覆着轻纱的杜青窈,寻思着面纱犹存,又是这般浓墨重彩,算是双重保障,应不会被戳穿身份才对。 然则下一刻,杜青窈扯下脸上的轻纱,劈头盖脸的砸在九山阁主身上,“什么破装束,半点用处都没有!你那些本事都吃进了肚子里,打量着冬日里都作了膘 ,小心撑坏腰带,团一团便滚去猪圈,同四脚牲畜作了伴!” 萧明镜眉心微蹙,厉害! 九山阁主习以为常,但这劈头盖脸的骂得他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脸懵逼的望着眼前愤怒至极,快速整理衣衫的杜青窈。 心道:莫非是嫌我坏她好事? 可他进来之时,夜王殿下业已站在一旁,怎么瞧着都像是已经完事的模样。 “哦……”九山阁主恍然大悟,颇为同情的望着萧明镜,“夜王殿下年纪轻轻,定要多保重啊!” 萧明镜紧了紧身子,这话说得好像他不能人道似的,方才…… “方才什么事都没有!”杜青窈急于解释,“你莫要胡言乱语,小心咬着舌头。” 九山阁主笑道,“是是是,你说没有便没有罢!” “你……”杜青窈还是头一回觉得言多必失,解释反倒成了掩饰,她愤愤的拢着衣襟,狠狠剜了萧明镜一眼,都怪这瘟神! 果然,每每遇见他,总没好事! 萧明镜倒是神色无辜,无端端被人质疑身有隐疾,他这厢还没说什么呢!要知道,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外人皆知夜王殿下不能人道,所以这么多年来身边无女子,那他的脸可就丢大了。 丢的何止是他一人的颜面,还 有整个萧氏皇族的脸。 “本王的酒呢?”萧明镜开口,打破了此番尴尬。 九山阁主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只小酒坛子,“殿下,您的酒!” 放下酒的那一瞬,九山阁主忙不迭离开房间,那姿势就跟逃命似的。 “跑得比兔子还快!”杜青窈抬步往外走,“没义气的东西。” 身后传来萧明镜温和低浅之音,“请你喝酒。” 杜青窈没有停留,她可不稀罕与他喝酒,这个时辰还不走,保不齐会节外生枝。 “三十年的状元红,刚刚从地窖里起出来,尚未开封。” 脚步猛地一滞,杜青窈慢悠悠的转身看他,“多少年?” “三十年!”萧明镜端起小酒坛,“当然,夜王府的酒窖里还有百年好酒,只是今日没时间。” 三十年? 九山阁主这儿的酒,年头最多的也就是二十年。 酒的年份越大,香味更醇厚浓烈,尤其是这未开封的状元红,想想都觉得抓心挠肺,将腹内的酒虫子都勾了起来。自打入宫她便没沾过黄汤,原只当是戒酒,如今却被这厮彻底调动起来。 说话间,萧明镜已经掀开了酒封。 浓烈的酒香瞬时蔓延开来,杜青窈身心一震,“好酒!” 第0138章 无事献殷勤,惟奸不盗! 啜饮一口,绵柔在舌,缠绵在齿。 “好酒!”杜青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是喝完之后却觉得有些不一样,转而将杯盏凑到鼻尖轻嗅,面色赫然全变了,“这不是状元红!” 年年打雁,如今却教雁啄了眼。 她自诩鼻子灵敏,谁知今日却是着了他的道,这是酒没错,酒中也没有掺杂其他东西,纯粹只是酒的问题,这并非纯粹的状元红,这是——千年醉! 身子一晃,杜青窈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脑子晕得厉害。 她狠狠剜了萧明镜一眼,“你诓我!” “你鼻子那么灵,怎么可能嗅不出来酒的年份?”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缓步走到她面前站着,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杜青窈的额头抵在他的怀里,身子绵软得使不出劲来。这酒容易上头,寻常人一口便醉,断然不可能还有这般清醒,奈何她酒量太好,饶是这千年醉也只是让她身不由己。 但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醉了,最好是醉得不省人事。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外头现在有不明身份之人在虎视眈眈,时刻注意着。你现在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音色沙哑而微沉,仿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出不去了!” 杜青窈眉心紧蹙,司礼监的玄铁暗卫,速度这么快?真没想到,方春瑶防她如此之深,连这样精锐的暗卫都出动了,真是了不得! “打从你一进门,本王就知道是你!”他温柔的抚着她散乱的鬓发,“这世上,本王唯一不会认错的便是你,只一眼就能知道是你!” 终是知道她的性子,怕是打死也不愿受他恩惠,没法子……只能投其所好。 “本王送你出去。”萧明镜磁音微沉,“如此才能避开司礼监的耳目,不至于惹人怀疑。” “所以从一开始,你来松香阁便打定主意要灌醉我?”杜青窈恍然大悟,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愤怒,“你、你都算计好了一切?” “于旁人而言这是算计,与你……只是缺乏默契罢了!待时日长久,你同本王同气连枝,心系一处,便能时时刻刻明白本王所想,到了那时候自然不会有算计二字,是心有灵犀!”萧明镜低头,轻嗅着她淡淡的发香。 他不喜欢她浓墨重彩的样子,不喜欢她身上夹杂着这般浓烈的胭脂水粉味儿。他的小刺猬,应 是满身的刺,应是浑身上下满溢自由的气息,风的气息。 凡间俗物,岂能与她相配? 杜青窈银牙一咬,“你这是强词夺理!无耻!” “君子有耻,发乎情止于礼;君子无耻,得成比目何辞死?”他是认认真真的回答她,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如此,本王选择后者!” 想来还是无赖一些为好,毕竟无赖有妻!前者孤独终老,后者伉俪美眷。 “萧明镜,你比无赖更无赖。”她垂下眼帘,倦怠到了极点。酒精上脑,意识虽然清醒,但脑子已经不够用,压根无法继续思考。 “对付无赖,不是应该更无赖吗?本王的小刺猬,这都是跟你学的。”他磁重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宠溺,只是她已经醉了,怕是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心境。 屋内静悄悄,屋外亦是如此。 孙敏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见着九山阁主面色发青的走进来,忙不迭迎上去,“怎么她还没出来?莫不是被拆穿了?夜王殿下……” “拆穿吗?”九山阁主皱眉,好像是拆穿了,不然这丫头怎么揪着他一顿臭骂?可这拆穿了也不能全怪他,夜王殿下太过聪慧 ,目光如炬,委实是防不胜防。 “拆穿了?”孙敏骇然,“殿下认出她了?” 虽说是司礼监委派出宫采办,但身为宫婢却出现在这种地方,若是被上头知道,定是要宫规处置的。这可如何是好? “约莫是认出来了。”九山阁主白衣翩迁,幽然轻叹,“你也莫要着急,那丫头是猫妖转世,有九条命,决计死不了!” “说得简单,你不知道夜王对她……”孙敏险些咬到舌头,好在打住了话茬,没有继续说下去。 别看这阁主白衣飘飘,跟个谪仙似的,装得不食人间烟火模样,一旦勾起了小肚肠,便跟个八卦的婆娘没什么区别,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孙敏身上打转,“说啊,怎么不说了?夜王对她……如何?” 混迹江湖,于这风雅之地,免不得风花雪月。 “同你何干?”孙敏抿唇,“反正不能把她和夜王单独搁在一块,否则是要出事的。” 九山阁主倒吸一口冷气,“那要是……不仅单独搁在一块,还喝酒了……又当如何?” “喝酒?”孙敏愕然,“她喝酒了?也不知这酒量如何,怎么就喝上了酒了呢?” “酒是夜王殿下自个带来的,说是三十年的状元红。依着那丫头的酒量,就这么一小坛子,喝完都不打紧,再来几壶也无妨!”九山阁主负手而立,“只不过,不知夜王殿下的酒量如何?” 孙敏眉心紧蹙,“听说,夜王殿下从不喝酒,便是在宫宴在御前都不曾沾染分毫。” 九山倒吸一口冷气,“果真?” “你这是什么表情?”孙敏心慌得厉害,论江湖经验,她委实比不上这些混迹三教九流之人,是以一时半会真的猜不透这九山阁主的心思。 想了想,九山阁主拽着孙敏往外走,“要坏事!” “为何?”孙敏身心一震,猛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不是说酒量不错吗?既是不错,那一壶三十年的状元红,应是难不倒她!” “傻不傻?方才你说,夜王殿下从不喝酒。”九山阁主面色全变了,“那就意味着,夜王殿下这壶酒,是特意为无双准备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夜王殿下身为皇子,自然不会来松香阁窃盗,是以只能……奸?! 孙敏甩开九山阁主,撒腿就往雅阁方向跑。 该死! 第0139章 要本王亲自验一验? 云砚拦着孙敏,可孙敏哪顾得着这些,直接一拳过去。 许是没料到宫女会武功,云砚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圈,嘴巴里瞬时晕开浓烈的咸腥味。便是他这一愣神,孙敏抬脚便踹开了雅阁房门。 房门大开,却是萧明镜将杜青窈打横抱在怀中。 红衣妖娆的女子,面颊浮起迷人的绯红之色,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夜王殿下的怀里,眉眼紧闭,颜色温柔。 别说是孙敏,便是九山阁主亦跟着微微仲怔,他还真的没见过她如此安静的样子,温柔而慵懒,像极了檐上缱绻的猫儿。 有那么一瞬,竟是无人愿意打破此刻的静好。 “殿、殿下!”云砚率先开口,疾步上前行礼,“奴才该死,奴才没能拦住他们。” 萧明镜目光幽幽的望着九山阁主,“阁主不会不知道,松香阁外头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吧?你是江湖人,当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九山阁主低头一笑,白衣拂袖,“殿下所言极是,左不过江湖事江湖了,似乎还用不着殿下如此费心。此事,在下会妥善处理,还望殿下能把松香阁的姑娘还给在下!” “她不是什么松香阁的姑娘,从一开始她就是本王的人。”萧明镜低眉望着怀中眉眼微阖的杜 青窈,愈发将她抱紧,“本王要带她走,谁敢拦阻?” “殿下!”九山阁主面色陡沉,“您不能把她带走,她不属于……” “松香阁窝藏婢女,该当何罪?”萧明镜陡然冷了音色。 九山阁主冷笑两声,“殿下此言差矣,此女乃是松香阁的琴师,并非宫中女婢。” “要本王亲自验一验吗?”他挑了眉,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促狭的缝隙里掠过一丝冰凉的狠戾,口吻是那样的不容置喙,“滚开!” 孙敏冲上前,“殿下,不能带她出去。”外头,说不定就是司礼监的玄铁暗卫,如果就这样出去,此前所有的障眼法岂非都白费了? “这世上也有玄铁暗卫管不着的人和事。”萧明镜面不改色的扫一眼跟前两人,许是担心扰了怀中女子的安睡,又刻意的低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跟本王走!” 九山阁主眸色微转,“殿下您这是要送她们出去。” “除了夜王府的马车可以进出,你觉得你的松香阁里,还能飞出去一只苍蝇?蠢!”萧明镜抱着杜青窈出了门,走两步又低头望她。 有那么一瞬,连孙敏都觉得诧异,仿佛这夜王殿下是真真的将杜青窈放在了心尖上。旁人佳人 在怀,那是满面春风,只为占为己有。 可萧明镜呢?他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小心翼翼的走每一步路,尽量保持平衡,免得颠了她,摔了她,扰了她的清梦。 孙敏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温柔小心的对待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并非他的女人,更非他的妻子。 原来男人若是真的动了心,可以如此温柔以待。 夜王府的马车停在松香阁的后院,上了车关上车门,便是与世隔绝。 云砚总算明白,殿下今儿为何不挑简易的青布马车,而是选了有夜王府标志的车辇前来,这是特意让人把注意力都落在夜王府,借此转移所有人的视线。 为她腾出一条后路! 即便上了马车,萧明镜也没松开她,依旧拥她在怀。 “殿下不觉得累吗?”孙敏问。 萧明镜并未抬眼看她,视线始终在杜青窈的身上流转,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的擦着那厚厚的脂粉,“会觉得累的都会放弃,唯有不想放弃的,会甘之如饴。” 这话有些拗口,但委实惊住了孙敏。 皇室中人,还有痴情种? 她不信! 帝王一怒灭九族,不念旧情何来心? 孙敏轻嗤一声,“若是辛夜有所知觉,殿下觉得她会 感动吗?” “她感动与否,与本王何干?”他仔细的擦着杜青窈的脸,就像是剥蛋壳似的,一点点的褪却她脸上的浓墨重彩,渐渐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见此,他舒心一笑,委实温柔。 孙敏哑口无言,须臾才满心防备的问道,“那殿下要的是什么?” 皇权?皇位?那些东西都跟一介女子无关,萧明镜为何还要多费心思?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是因为青窈的身份? 蓦地,孙敏眯了眯眸子,难不成他知道温氏族谱之事? 若真当如此,这厮便是最危险的存在。 萧明镜放下帕子,望着怀中面颊绯红的杜青窈,“还是这样顺眼一些!” “殿下和黎阳郡主的婚事已定,出了年便是殿下的大婚之日,殿下若真的喜欢辛夜,真的为了辛夜好,还望殿下能高抬贵手放过她!”孙敏磕头行礼,“辛夜性子烈,必不会与他人共侍一夫,请殿下放她一条生路。” “这是抬不起来了。”他冷睨孙敏一眼,“本王绝不会放过她。” “殿下!”孙敏骇然,“夜王府会有很多女人,除了黎阳郡主,您会妻妾成群,可是辛夜不一样。” 萧明镜岂会不知这些,左不过—— “那又如何?” 他抱紧了她。 马车从夜王府的后门进去,停在了后院。 云砚打开车门,取了杌子搁下,“殿下,到了!” 孙敏身心一震,跪在马车里,看着萧明镜小心翼翼的抱着杜青窈下车。车外,传来他温柔的吩咐之音,“把温好的解酒汤拿到房间里去。” “是!”云砚行礼,快速离开。 孙敏下了车,站在车轱辘边上,望着萧明镜带着杜青窈离去的背影。 都说夜王殿下温柔有礼,手无缚鸡之力,可如今却抱着一个女子从松香阁到夜王府,不曾停歇。到底是毅力太强,还是外界传闻有误? “连解酒汤都备好了,真是算无遗策。”孙敏顾自呢喃。 夜王费尽心思,到底所谓为何呢? 真的为情? 皇室中人的情,价值几何? 回廊里,孙敏负手而立,眸光萧瑟的望着幽静雅致的院子,心里却七上八下。长此下去,青窈怕是要动心了,若是真的动了情,以后再想脱身离去,犹恐缘尽情难了! 彼时,该如何是好? 她们,终是要走的…… 半碗醒酒汤下去,杜青窈便清醒了不少,朦胧的视线里,是妖孽般的容色。迎上温柔的眸,她痴痴的笑了,笑得那样干净而纯粹。 第0140章 他算计了一切 望着她笑,萧明镜的脸上仍是淡淡的轻笑,颇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态。这人惯来如此,习惯了从容淡定,喜怒甚少形于色,在外人眼里夜王殿下永远是温润如玉之人。 “醒了?”他取了软垫子靠在她身后,让她能撑坐起来,不至于躺着难受。 杜青窈晃了晃沉重的脑袋,转而皱着眉环顾四周,“你为何把我带回夜王府?” “你喝醉了!” “你灌的!” 萧明镜的汤匙里舀了一小勺醒酒汤,递到了她的唇边,“所以本王要对你负责。” “罢了!”她蹙眉望着递到唇边的醒酒汤,“我已经醒了,不需……” “喝完。”他的口吻不容置喙。 杜青窈摇头,作势要掀开毯子下地。 “唔……” 眼眸瞬时瞪大,杜青窈绷直了身子,却是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肩头,不允许她挣脱分毫,嘴里满满都是醒酒汤的滋味,从他的舌尖滚到她的舌尖上,一点点推进她嗓子口。 咕咚一声响,喉间滚动,醒酒汤合着他舌尖的淡淡茶香一并滑入她的食道,与她的气息、温度、骨血融合在一起,再也没能剥离。 “这醒酒汤……委实 不怎么好喝。”话虽如此,他却砸吧了一下唇齿,只觉得舌尖的滋味甚好。 语罢,萧明镜放下了盛着醒酒汤的瓷碗,伸手抚上了她木愣的容脸,大拇指的指腹带着他的温度,温柔拭去她唇角的渍。 她看见近距离的他,唇角扬起妖冶的笑,夹杂着刺眼的宠溺。 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温柔相待吧? 她所缺少的,大概就是这些。 别开头,她素白的指尖轻轻抵在唇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独有的气息。果然是妖孽,一次次的被迫习惯他的给予,是想把她惯坏吗? “我这辈子,没人惯着也长这么大了,所以殿下不需要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也不会回应。”她顿了顿,声音低浅得只有自己听得见,“无法回应。” “不需要回应,坦然接受便好,权当是本王的一厢情愿,同你没什么关系。”他为她掖好被角,徐徐站起身来,“待你酒气去了,再让云砚送你们出去。” 杜青窈眉心微蹙,目不转睛的望他。 “你们的替身快逛完大街了,你再不回去就换不回来,必定会露出马脚。”萧明镜负手而立,眉眼温和,“司礼监消息灵通,需小心谨慎,稍有差池 就会惹来怀疑。” 顿了顿,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我不希望你出事,所以你可以依赖我,我愿意让你靠。” 直到萧明镜走出房间,直到孙敏走到了身边,杜青窈都没能回过神来。 “你怎样?”孙敏忙问,“九山阁主说,那是三十年的状元红,还说你酒量不错,你……” “不是状元红是千年醉,我这厢还算好的,夜王掐准了用量,只够让我醉到夜王府。”杜青窈揉着眉心,也亏得那碗醒酒汤,酒醒之后不觉得难受,只略略有些头疼,他倒是思虑周全。 “连酒的用量都掐准了?”孙敏讶异得无与伦比,“这夜王委实太可怕,如此算计,若是有心帝王之位,恐怕那几位都未必是他对手。” 杜青窈一怔,“看你这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在咱们进了夜王府之后,夜王殿下第一时间吩咐云砚,让他去拿温好的醒酒汤。”孙敏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的盯着杜青窈,“你听清楚了吗?是温好的。” “也就是说,打从他离开夜王府去松香阁接我们出来,都是盘算好的。每一步都掐着点,连醒酒汤都早早的为我备下?”杜青窈只觉得跟做梦似的,脊背 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立起来。 这样的处处算计,委实可怕至极! “对!”孙敏点点头,所幸这丫头明白过来了,“太可怕了,诸事皆在他的算计之中,没有半分差池!” “他怎么知道,我会代替寸心去为他弹琵琶?”杜青窈撇撇嘴,“难道这也是算计好的?” “不管怎样,从他离开夜王府,带着酒去松香阁,再哄你喝下,最后带你回夜王府,桩桩件件都是算计。”孙敏搀着她下床,“青窈,夜王殿下不好惹!” “你当我想惹?”杜青窈翻个白眼,“没瞧见我退避三舍?这厮一股脑撞进来,还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我有何办法?既知他工于心计,以后绕道而行便是。” 孙敏颔首,“那……咱们现在回去吗?” “再不回去要穿帮了,替身替不了太久。”杜青窈伸个懒腰,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转而取出袖中的帕子,谁知走到梳妆镜前便愣了半晌,“我的脸……谁帮我擦的?” “还能有谁?夜王不许任何人碰你一下,何况是帮你擦脸。别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一路抱着你回来的,就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孙敏不免调侃,“好在你身量纤纤,若 是再添上点猪膘,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抱得动!” 杜青窈置若罔闻,若有所思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带着些许沉重。 “怎么了?”孙敏问,“还是不舒服吗?” “没事!”杜青窈起身,扭头便看到桌案上摆着的一套便衣,他果真是算无遗策,把什么都想到了。 孙敏敛眸,“你先把衣服换了,我在外面等你。” 杜青窈点点头,指尖抚过他为她准备的衣裳,心里却想着:如斯算计,算不算可怕?同他过多接触,怕是哪日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换上衣服,杜青窈站在镜子前头,皱着眉轻轻揉着闷疼的心口,“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如今这是怎么了?看样子要去找吴医女看看。” 莫非是心脉不齐? 或者是得了什么重病? 揉着心口出门,杜青窈面色青白,瞧着气色不太好。 孙敏担虑的望她,“你没事吧?” “就是有些心口疼。”杜青窈撇撇嘴,“无妨,我们赶紧走,不然会穿帮!” 一抬头,云砚在回廊里站着,“奉殿下之命,送你们出府。” 杜青窈环顾四周,未见萧明镜踪迹,他去哪了? 第0141章 送给杜青窈的一份大礼 杜青窈始终没有问出口,离开夜王府的时候,到底没能见到萧明镜。 好在孙敏是个眼尖儿的,随口问了那么一句殿下去哪儿了。 云砚淡淡然答了一句:殿下自然要为你们收拾残局。 “你说,夜王要为咱们收拾什么残局?”孙敏不解。 杜青窈站在巷子口,冷眼望着街对面的潇湘小筑,这是个喝茶听书的好去处,“也不知今日会是什么曲目?” 孙敏一愣,“你没听到我同你说话吗?” 然则杜青窈却是不管不顾,径直进了潇湘小筑,竟对孙敏的问题置若罔闻。那般神情,仿佛是心里有什么顾虑,但又不肯说出口。 进了潇湘小筑,便有小二哥上前行礼,杜青窈点了一下头,小二哥便心领神会的送二人去了楼上雅间,“人在里面,外头都处置妥当了,无妨!” 杜青窈颔首,“谢了,六子。” 小二哥咧嘴一笑,只是眼神上下打量着杜青窈,难免有些怪异。 合上房门,孙敏甚是不解,“此前他们一直叫你无双,原以为是你的小字,如今瞧着倒不太像,怎么连茶楼伙计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因为我甚少穿得这样。”杜青窈落座,单腿曲起,胳膊极为自然的搭在膝上,扯了唇角邪 笑着,“他们见我之时,都尊我一声无双公子。” 孙敏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女扮男装?” “是。”杜青窈点头,“我平素以男装示人,甚少穿得女儿装,是以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油头粉面的男子。不过这一次都看了个遍,约莫都知道了。” “没想到你竟有这般癖好。”孙敏轻笑着坐定,“大家都叫你无双,那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生死之交自然不曾相瞒,但底下人却是不清楚的。”杜青窈抿一口茶,含笑望着从内阁走出的两人。 两个女子同她们的身量相差无几,穿着同她们一模一样的衣裳,面上覆着皮面,看上去就是杜青窈和孙敏本人无疑。 “这皮面做得可真好!”孙敏由衷感慨。 “你乃名门忠烈之后,学的是名门正派的功夫,我走的是歪门邪道,所以这些江湖伎俩瞒得过你偏瞒不过我。如此,你我才算相得益彰。”杜青窈放下手中杯盏,“悄悄的,别让人发现。” “是!”二人行礼,重新进了内阁,褪了衣裳去了皮面,再从暗门出去便是万无一失。 内阁里再无动静,杜青窈随手推开窗户,刚好能看到大堂的说书位置,“坐在这里听书喝茶,能将底下的动静一览无余,歇一 歇咱们再回宫。” “你说,方春瑶是不是已经起疑了。”孙敏坐定。 杜青窈晃动着手中的杯盏,一脸痞笑的望她,“那又如何?” 眉心忽然突突的跳,孙敏身心一震,这几个字这样的口吻,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就在不久之前,似乎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大堂上一声惊堂木,说书先生口若悬河:且接上回,单骑送君去,怎奈妖风起,此番与君绝,不负相思意。 宫门口,方春瑶掀开车帘,冷眼望着前来复命的暗卫。 暗卫行礼,“她们去了赌坊、出了赌坊之后又去吃了馄饨,再后来便在茶楼听戏。” “赌坊?馄饨?茶楼?”方春瑶眯起眸,“分明在何处?” “快活坊,馄饨是路边摊,就在快活坊外头不远处,茶楼便是潇湘小筑,进去之后就没出来。”暗卫俯首,“咱们的人一直跟着,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全然没有半分疑处。” “好!”方春瑶松了一口气,“期间果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没有!”暗卫摇头。 方春瑶点点头,“下去吧,把人都撤了!”她抬头瞧了瞧着天色,估摸着这两人也该回来了。 暗卫旋即离开。 没过多久,杜青窈和孙敏便回来了, 两个人晃晃悠悠的走回来,瞧着倒是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意,尤其是杜青窈,竟还红着眼眶,惹得孙敏一脸嫌弃。 “怎么了?”方春瑶忙迎上去,关慰的望着杜青窈的眼睛,“怎么哭过了?谁欺负你了?” 孙敏忙撇清,“与我无关,是这丫头自个听书听得哭鼻子,真不怪我!谁晓得平素那样倔骨头,竟是个不中用的怂货,听书还哭得稀里哗啦,我也没办法!” 方春瑶噗嗤笑出声来,“真是拿你没办法,挨打都不落泪,也不怕丢人!”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拍拍脸,“是不是眼睛红得很可怕?” “无妨。”方春瑶瞧了一眼宫门,“先进宫吧,免得宫门下了钥,你我三人倒真的要哭了!” “走吧!”杜青窈抿唇,抬步就走。 只是她没料到,此番回宫竟是有一份大礼在等着她。 牡丹园外,思月手捧着一个精致无比的锦盒站着。 见着杜青窈回来,思月浅笑盈盈的迎上去,“辛夜,你可算回来了,他们说你出宫采办还没回来,我便等到现在,终是把你等回来了!” 杜青窈微微一愣,乍见思月面带笑容,全无当日的愤懑之色,心想着这丫头难道真的放开了?目光生疑的落在思月手中的锦盒上,里 头装着什么呢? “你来干什么?”方春瑶自然没有好脸色,“当日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但凡与夜王殿下沾边之事,莫要再来寻她麻烦,香坊不会帮你,她也做不了主!” “辛夜,我不是因为夜王殿下的事情来的。”思月低眉望着手中的锦盒,“我是奉命来给你送东西的。” 东西? 三人的视线一同落在思月手捧的锦盒之上,皆心中狐疑。 “思月,你奉谁的命?”孙敏上前一步,冷眼盯着面带微笑的思月。 思月打量着孙敏,转而冷冷的盯着杜青窈,“他们跟我说,孙敏进了香坊,我原是不信的,如今亲眼所见便也真的信了。辛夜,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思月,这件事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释,你与孙敏不同,巷子里的活太重,她身子吃不消,攸关性命,我岂能袖手旁观?”杜青窈心里有些发虚,“思月,浣衣局是个安静的好去处,又有姑姑照顾你,自然无需我担心。” “呵……”思月冷笑,慢悠悠的走到杜青窈跟前,附耳冷语,字字咬牙切齿,“这是淑婕妤让我交给你的东西,婕妤娘娘说,让你务必好好保存!” 眸瞬时睁大,杜青窈骇然僵在当场。 淑婕妤? 杜淑歌?! 第0142章 削骨剔肉,一口心头血! 杜淑歌送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杜青窈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这盒子犹如千斤之重,搁在手上沉得厉害。 孙敏发现了,杜青窈的手在抖,不只是她的手抖,连身子都紧跟着颤抖起来。 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呢? “好好看看吧!”思月转身就走,“淑婕妤说,这是你想要的东西,如今给你便罢!” 待思月离去,孙敏和方春瑶当下围将上来,面露担虑的望着杜青窈越渐惨白的脸。 “辛夜,你没事吧?”方春瑶搀了她一把,生怕她就这样倒下去了。 杜青窈死死抱着锦盒,身子绷得僵硬,却将这锦盒慢慢的拢进怀里,仿佛抱着最珍爱之物,眉眼间没有情绪波动,可眼中却已猩红。 “风吹得眼睛疼!”杜青窈哽咽了一下,“我们先回去。” 孙敏张了张嘴,却被方春瑶一把拽住,“让她静一静。” 望着杜青窈亦步亦趋离去的背影,极力强装镇定的神色,岂能让人放心? “那盒子里是什么?”孙敏眉心紧皱,“她情绪不太对。” “没有动怒,也没有悲伤,但脸色越来越白。”方春瑶冷笑,“淑婕妤到底做了什么?” 问题的关键是,盒子里是什么?盒子还没 打开,为何李辛夜的神色便已全变了? 下一刻,孙敏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方春瑶的手,“我知道那是什么了!” “什么?” 孙敏骇然,面色慌乱,“可能是她母亲的遗骨!”细想一下,若里面是遗物倒也罢了,但若是遗骨……如何承受得了?! 二人不敢太靠近杜青窈,只能远远跟着,目送她进了房间。 杜青窈没有关房门,整个人如同灵魂抽离一般,有些神情恍惚。她木然的坐在桌案前,颤着手将锦盒摆在桌案上,却迟迟没有打开。 “辛夜?”孙敏急了,快速摁住她的肩头,“那淑婕妤惯来趾高气扬的,想必她送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的,不如就转赠于我,我替你妥善保存吧!” 说着,孙敏想拿了盒子就走。 然则杜青窈快速摁住了孙敏的手,掌心冰凉且濡湿,可见杜青窈内心的挣扎与恐惧。 是的,恐惧。 “我只是在猜,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东西,是逼着我承认什么?还是说逼着我去做什么?”杜青窈面色平静,艰涩的挤出一丝笑,“我不会如她所愿。” 音落瞬间,她亲手打开了锦盒。 “怎么是颗珠子?”方春瑶不解,然而捻了珠子在手的那一瞬,她的神色全变了, “这……” 这可不是寻常的珠子,是一颗骨珠。 人的骨头很奇妙,有些地方骨骼脆弱,有些地方骨骼密度高则坚硬无比,将这些骨头细细的打磨,能做成很多精美绝伦的东西。 比如说骨笛,比如说骨扇,再比如——眼前这颗骨珠。将一串骨珠穿在一起,经过特殊处理,做出来的骨珠会晶莹如玉,极是好看。 “怎么了?”孙敏不解。 方春瑶快速将珠子放回盒子里,面色有些难掩的慌乱,“这些该死的东西!” “骨珠,对吧!”杜青窈淡淡笑着,素白的指尖捻着晶莹如玉的骨珠,“只有上好的人骨,才能铸成这样的骨珠,这东西阴气重,若是穿成一串,却是极好的辟邪之物,因之杀气重煞气更重,所以神鬼莫敢欺!” “你怎么知道这些?”方春瑶绷紧了身子。 杜青窈笑了笑,“穷人家的孩子,没什么银子买护身符,只得寻这些不要钱的法子来自保。这种事随随便便去问一问,都能给你答案,没什么可稀奇的!” “你们两个如此神色作甚?我不会上淑婕妤的当,更不会如她所愿被吓得发疯。这是谁的骨头都跟我没关系,我是舅舅和舅母养大的,除非哪日她提着我舅舅的人头,我才会哭着求她,否则 休想!” 方春瑶拍拍她的肩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好好休息。” “好!”杜青窈点点头,瞧了一眼极不放心的孙敏,“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没什么事。” 孙敏抿唇,呐呐的颔首,“若是有事,尽管叫我!” “放心吧,没事!”杜青窈起身,送了二人出去。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猩红的眼睛里瞬时泛起雾气,紧接着有泪盈动,她半仰着头,始终不肯让泪落下。一颗心高高揪起,刹那间摔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疼! 真疼! 真特妈的疼! 杜青窈浑身颤抖的在屋子翻找,整个人都是慌的,心口疼得厉害,仿佛快要一口气上不来,生生疼死作罢!终是找到一小捆白线,她笑红着眼,身子抖如筛糠。 “娘莫忧,我会好好记住这笔账,此后我将带着娘一起睁眼看着,看她们的下场!今日削骨剔肉,来日必定食其肉寝其皮,不死不罢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泪眼朦胧的望着盒子里的骨珠。 现在她没有资格哭,因为娘的尸骨还没找回来,只有这一颗骨珠还不足以让她哭丧。 “娘,我们永远在一起。”她拿了针,在骨珠上穿洞。 她的手,始终在抖 。 穿透骨珠的那一刻,针尖深深扎进了指尖,刹那间血珠子涌现,指尖疼了心里才不会那么疼。也只有这样,她才会知道活着才是一切,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一手拿着白线,一手捻着骨珠,心口上就跟针扎似得,密密麻麻的疼着。 突然,杜青窈身子一晃,“哇”的一口心头血吐出,手中的白线瞬时染成血色,竟是何其妖艳。 “呵……”杜青窈仰头干笑,笑得何其悲凉,谁能明白母亲被碎尸万段,被剥皮拆骨,被做成各种各样物件的感觉?谁都不懂,却是她一生的阴影所在。 血色的绳子穿过骨珠,她将珠子挂在脖子上,微微合上眉眼,犹如娘亲还在身边。以后会带着娘的遗愿,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杜淑歌,你以为你赢了吗?拿着一粒骨珠就想逼着我去找你,逼着我自己承认是杜青窈? 那你就打错了主意! 擦去唇边的血渍,摸着脖子上的珠子,杜青窈浅笑盈盈的开门出去。 孙敏其实没走,一直守在外头的回廊里,见着杜青窈出门,当下站起身,“你去哪?” 杜青窈眸色沉沉的笑着,“既然婕妤娘娘送了东西,身为奴才应该去好好的谢恩才是!” “我陪你!” 第0143章 谢恩,动手脚 “辛夜,你没事吧?”孙敏还是不放心。 杜青窈点头,“有事,心疼!” 她红着眼睛看着孙敏,强忍着心头的悲痛,唇角带着艰涩的笑,唇瓣却止不住的颤抖。 “会过去的!”孙敏哽咽,“我体会过亲人故去的痛苦,所以我能明白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隐忍。” “我有时候在想,做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母亲真的还能看到,还会在乎这些吗?”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罢了,不说这些。” 孙敏颔首,“你去揽芳阁作甚?真的是谢恩吗?”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此时此刻得意的嘴脸。”杜青窈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人,只有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才会露出马脚。” “但是杜家乃学士府门第,就算她有错,皇上也不会拿她怎样。”孙敏踌躇,“你该不会是想……” 杜青窈拍拍她的手背,“你当我是傻子吗?此刻动手,无疑是让自己染满嫌疑,我岂会那般愚蠢。她不是自诩身份尊贵,又仗着龙嗣而恃强凌弱吗?我成全她。” “你想怎样?”孙敏骇然。 “我说过,我唯一的底线就是我娘和我的朋友。”杜青 窈眯起危险的眸,促狭的缝隙里掠过狼一般的寒光,“要缓缓而至才算全了这一份仇与恨。” 孙敏不知道杜青窈想做什么,只觉得她此刻的眼神很可怕,像极了漠北的狼,狠得可以吃人。 揽芳阁门外,思月冷然驻足,审视的望着神情如常的杜青窈,似乎是有些不相信,“你们来做什么?” “娘娘恩赐,奴才自然是来谢恩!”杜青窈扯了一下衣襟,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骨珠。 见此,思月的瞳仁猛地一缩,面色全变了,“你……”心道,难不成是她不知道此乃骨头所做?否则怎么敢往脖子上挂? 杜青窈拢好衣襟,冬夜寒凉,她鼻尖冻得通红,嘴里哈着白雾笑道,“怎么,还要拦着?思月,你在浣衣局惯了,自然不知道伺候主子的规矩。去通禀一声,免得到时候娘娘安寝了又被吵醒,定要治罪于你!” 思月反被训斥一番,气呼呼的回转宫门。 须臾,杜青窈便跟着孙敏进了揽芳阁。 这次杜淑歌不在正殿,而是在寝殿里,一袭妖艳寝衣红胜火,如同冬日里盛开的红梅花,艳丽夺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很美,美得很张扬的那种。 摘下皓腕上的镯子,杜淑歌坐在梳妆镜前,幽幽的转身望着行 礼的杜青窈,唇角扯出嘲讽的蔑笑,“看样子你对我送的东西,很是满意啊!” “娘娘所赠,奴才自然是喜欢的。”杜青窈行礼,含笑应答,“多谢娘娘赏赐!” 低哼冷笑,杜淑歌徐徐起身,妖娆曼妙的身段于这单薄的寝衣中若隐若现,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杜青窈,“喜欢就好,那便日日戴着,如此才能记住何为低贱。” “是!”杜青窈俯首,极尽毕恭毕敬。 “小时候还觉得你长得颇有几分清秀,怎么越长越回去了呢?”杜淑歌抚着自己美艳的容脸,“我瞧着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不顺心,哪日若是来点纹饰便更好!” 杜青窈心头冷冽,面上依旧俯首帖耳,“谢娘娘提点,奴才一定铭记在心,尽量少出现在娘娘眼前,免得惹娘娘不顺心。” “果真是够贱。”杜淑歌鄙夷,“罢了,滚吧!” “谢娘娘!”杜青窈行礼,与孙敏一道退出去,言行举止没有半分疏漏之处。她恭敬有礼,仿佛真的是李辛夜,是香坊的奴才而且杜青窈。 连杜淑歌有些恍惚,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人?见着母亲的遗骨还能如斯隐忍且直接戴在脖颈上,可见这人压根不知这珠子的来历。 “真的 认错了?”杜淑歌眉心紧蹙。 思月行礼,“娘娘,这李辛夜最为狡猾,善于做戏,您莫被她骗了。” 杜淑歌冷眼睨她,“还用得着你说?你以为我会同你们这些贱人一般蠢钝,是好是赖都分不出?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还用不着你来置喙。下去!” 思月被训斥一顿,终是硬着头皮行礼退下,心里却是清楚无比,杜淑歌之所以留下她,是因为她与李辛夜的关系曾经最为密切。而李辛夜还为了她,去求过傅婕妤,借此去夜王府探病。 只要杜青窈还活着,思月就还有利用的价值,有价值的人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冷月当空,寒风朔朔。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人心凉薄至此,真是让人感慨。”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孙敏苦笑。 “难不成还要我哭给你看?”杜青窈摇摇头,“我若是伤心,自然会有人为我的伤心而高兴,我为何要遂了他们的愿?他们不愿见我自在得意,我偏要活得自在得意,何苦为难自己?” 孙敏点头,“这话甚是有理。” “有理没理不许他人评判,只要自己心里坦然就好!”杜青窈笑了笑,“明日我要去找吴医女,香坊的事儿你帮我圆着点,还有方春瑶那边……” “放心,我顶着!”孙敏报之一笑,“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告诉他们只言片语。” “孙家的铮铮铁骨,我放心。”杜青窈缩了缩脖子,“真冷!” 孙敏瞧着月色,“越到年底就越冷,年年如此,年年相似。” “冻一冻才好,至少可以假装是硬骨头。”二人已经走进了牡丹园,杜青窈的视线又落在那个檐角处,“也不知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孙敏摇头,“你若想知道,改日我帮你探一探,眼下西昌国使团将至,宫中守备森严,我没办法得手。你且暂时忍耐,稍稍等一等!” “不必为难,我不过这么一说。”杜青窈颔首,“宫中行事必须小心谨慎,莫要因小失大。” “其实我也很好奇,听说这宫里有……” “你们两个去哪了?”还不待孙敏说完,方春瑶已经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我在房间里没找到人,还以为出了事,以后出门说一声。” 杜青窈报之一笑,“去谢恩了而已,不用担心!” “谢她?”方春瑶冷然,“谢她心狠手辣?还是谢她黑心一颗,把人往绝路上逼?” “回去吧!”杜青窈不多做解释。 她想着,今夜那个人应该会来吧! 谁知…… 第0144章 他喝酒了? 他是红着眼睛来的,看上去情绪很低迷,身上还带着酒味。因着嚣隐能隐藏人的气息,但酒乃是喝进肚子里的,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张嘴便能闻到,所以嚣隐没能藏得住。 杜青窈有些诧异,酒之为物,乃为了尽兴而生,饮酒作乐倒也罢了,他全然不像是纨绔之人。是以这黄汤入腹,要么动情,要么伤情,那他到底属于哪一种? “你喝酒了?”杜青窈站在烛光里,白日里不曾褪下宫装,因为她是宫女,不能将伤情露于外人眼中。入了夜便是最好的遮幕,她一身黑衣面色青白,虽不能在宫中披麻戴孝,但略尽哀思也是好的。 “鼻子真灵,果真是一脉传承。”他幽然轻叹,徐徐落座,半分都不像醉酒的样子,瞧着很是清醒。 杜青窈敛眸,顾自倒了一杯水递上,“喝口水吧!” 他显然身形一震,故而有些木讷的盯着她手中的杯盏,半晌未能说话。 “怕我下毒吗?”杜青窈将杯盏搁在桌案上,“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多此一举。” 她顿了顿,“想来你今晚有些心绪难平,怕也教不了我什么!” 闻言,他竟是笑了,“我原以为你会告诉我,你心意难平,所以今夜就此作罢, 谁知你竟是反过来说我心绪难平,这是何道理?” 杜青窈瞬时明白,香坊的事情瞒不过眼前这人,继而扯了唇角笑得凉薄,“怎么,司礼监还不许人难过?” 他不语,静默的看她。 “难过只是暂时的,人不可能伤心一辈子。人固有死,若是死于非命便悲痛欲绝,岂非亲者痛仇者快!”杜青窈捻着铜剔子,慢条斯理的挑了烛心,转而剪了烛心,火光愈发明亮了些。 “你倒是想得开!”他这话说得很平淡,但却听得出,带了几分赞赏。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打从我记忆开始,娘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所以娘在我小时候就告诉我,要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因为她不可能陪我太久。” 她的笑容里夹杂着酸涩,眼睛里带着隐忍的光,“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娘吊着一口气,我活一条命,虽然相依为命,却也是独立的个体,我的一切都是娘给的,但是娘从不参与我的事情,她只负责支持我。” “你有个好母亲。”他端起杯盏,半低着头望着荡着烛光的杯中水,始终没有喝,“旁人幼时有爹娘疼爱,你却是什么都没有,可曾怨恨过?” “我没有爹,这辈子都不会有。 ”她冷笑,“那个冷血的男人,不是我爹,我只有娘。” 捏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手背上青筋微起。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唯听得烛花偶有哔啵声传出。 杜青窈不觉得自己说错,她是杜家的耻辱,但杜家又何尝不是她的耻辱?绝口不提的身世背景,藏着浓烈的恨,难掩的伤,不解的悲凉。 “你们宫里的人,虽然一辈子为奴为婢,但是绝对没试过衣衫褴褛去要饭的滋味吧?我试过,也曾与狗争食,还因为偷东西吃被打得半死。”杜青窈说起这些往事,就好像无关痛痒的局外人。 她神色淡然,仿佛往事已远,与她无关,“罢了,同你说这些也无用,不过是一时感慨。心里有些难受,找个守口如瓶的说一说倒也罢了!至少不用每天面对你,自然也无需为说出的话而感觉尴尬。” 他眸光略寒的望着她,“我记得那日你问我,该如何称呼我,我说……若你愿意可叫我一声义父。你甚少叫那两个字,也是因为你爹的缘故吧?” “我恨我爹,所以不想多一个爹。”她毫不避讳的回答,“要不,我喊你师父?那两个字,我委实不喜欢。”他倒也没有拒绝,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 “今晚,我教你如何修内力。”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懂得自保,才是这宫里的第一生存法则。你不会武功没关系,有了内力你便能将龟息术运用自如,来日兴许还能帮你。” “内力?”杜青窈蹙眉,她从小好动,但委实没耐心习武,所以…… “是!”他起身,“必须学!” 杜青窈撇撇嘴,“你可能会多一个笨徒弟。” 许是这句话将他逗笑了,他的眼睛微微弯起,竟浮起显而易见的温和,“荣幸之至。” 只这四个字,让杜青窈心头生疑。 荣幸之至可不敢随便用,一则显示亲昵,二则竟有些从属的意味,三则……心甘情愿? 一觉睡醒,那人早就不在了,杜青窈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大概是在他的絮絮叨叨中睡过去的。娘都不曾如此啰嗦,怎宫中之人如此喋喋不休,惹得她困意连连。 今儿的雪风使劲吹,吹得人脑壳疼。 杜青窈一大早就去了太医院找吴医女,吴医女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你何处不适?” “经常觉得心口闷闷的。”杜青窈捂着心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闷着疼,你说我是不是心脉有损,是以气血不运?” 吴医女把脉,转而蹙眉望着她,“你身子无恙,为何会有如此症状?此前可有什么征兆?” 杜青窈摇头,“入宫之前没有这样的毛病,是入了宫之后才有这般症状。” “真是奇也怪也!”吴医女诧异,“这等疑难杂症,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待高太医闲时,我且为你问问,高太医医术高明,想必能知晓一二。彼时,我再为你诊治。” “多谢!”杜青窈点点头,继而又道,“对了,宫中是不是暂时只有淑婕妤有孕?” “是!”吴医女笑道,“你问这个作甚?” 杜青窈放下捋起的袖子,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前两日途径储秀宫,听得有宫人嚼舌头,说是哪位主子嫌保胎药太难喝,责怪太医院不懂伺候,这不……我随口问问你。” “保胎药……”吴医女抿唇,面露焦灼之色,“婕妤娘娘果真如此言说?可这药哪有好吃的道理?良药苦口,惯来如此。” “你我都知道的道理,主子们可不管这些。”杜青窈作势要走,“好在这保胎药喝了前三月后三月,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吴医女当下拽住她,“辛夜,你且等等,我有事相求。” 杜青窈仲怔,“何事?” 第0145章 害羞的少年郎 杜青窈明知故问,脸上满满都是诧异之色,好似真的不知道吴医女想说什么。 只听得吴医女略带焦灼道,“你的嗅觉极好,是以能否帮我看一看这保胎药是否有所不妥?” “不妥?”杜青窈摇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太医院开出来的药,岂能有所闪失?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听得这话,吴医女尴尬的干笑两声,“到底是瞒不过你的。” 她转身去取了安胎药,顺带着将早上的药渣一并铺在桌案上,“你且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保胎药好吃一些?比如说是上次你帮着傅婕妤那样,弄点什么香料之类的,好过吃药不是?” “但你要知道,吃药是吃药,若是都能靠着吸入来解决问题,那就没太医院什么事了。”杜青窈摇摇头,“不是所有的药,在炼制香料之后还有效用的。效用微乎其微,对于保胎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来说,不可取!” 话虽然这样说,杜青窈的手上却没停下,不断的拨弄着药渣,偶尔还捏在指尖凑到鼻尖轻嗅,眉心微微蹙起,这些药她基本上能分辨出来是什么。 药方也看了,药渣也闻了。 杜青窈两手一摊,“我也没辙!” “那 要是婕妤不肯吃药,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吴医女轻叹。 杜青窈拍拍她的肩膀,“嘘!背后擅议主子们是要吃罪的,以后这话可别让人听见。婕妤不肯吃保胎药,同你们太医院没关系,这跟治病救人性质不同,你莫担心。” 吴医女想着,好似也是这个理儿,便也渐渐放下心去。却听得前院那头有动静,她一拍脑门,“我倒是忘了,炉子上还煎着药,就不陪你说话了。” “好!”杜青窈颔首,起身要走。 “对了,你这病……要仔细些,毕竟心脉这位置马虎不得,若是再有其他症状,必须早些来太医院就诊,很多事儿就是一不小心落了病根。”吴医女叮嘱。 外头传来孙亮与医童的交谈声,吴医女没出去,只是站在门内听着,毕竟孙公公那脾气不太好,她这会出去难免是要触霉头,落一个怠慢之罪。 “孙公公怎么过来了?可是督主身体抱恙?”杜青窈不解,“督主瞧着身体健硕,怎么……病了?” “不是病了,说是喝了点酒,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用了大量的凝神香。”吴医女皱了皱眉眉头,“你是不知道,这凝神香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忌醒酒汤。” 杜青窈一愣,“督 主既然已经喝了醒酒汤,还用凝神香作甚?” “谁知道呢?估计怕侍奉君前身上带酒味吧!”吴医女悄悄瞧了一眼外头,见着孙公公已经走了,这才如释重负,快速去了药庐,“就不送你了!” 杜青窈轻笑,“知道了,又不是第一回。” 这厢还没出门,魏无衣已经踏入了院门,“你怎么在这儿?是哪儿不舒服吗?头疼?风寒?还是……” 杜青窈被劈头盖脸问了一顿,委实有些仲怔。待回过神来,杜青窈低头一笑,“偶感风寒所以拿点药,早吃早好。” 魏无衣如释重负,“没事就好,太医院虽然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但终归也不是好地方,少来为妙!” “记住了。”杜青窈莞,“对了,魏公公您这是……” “庞公公有些身子不适,我来拿药的。”魏无衣面色一沉,转而目不转瞬的盯着杜青窈,“听说李宫人身上发生了不少事,你……还好吗?” 杜青窈点点头,“如何能不好?能吃能睡,但凡能过去的坎,都是一种阅历。” 魏无衣笑了笑,“李宫人倒是能想得开。” “这世道原就如此,若是一惯想不开,岂非要自己作死自己?余生太长,对自己好点 !”她的视线意味深长的落在他的指尖。 魏无衣身形一怔,面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你、你且等我一下,我进去帮公公拿了药就出来,等我!” 杜青窈不知魏无衣这是什么意思,但魏无衣是皇帝跟前伺候的,来日若是有什么事,还得亏得他来照拂,又加上有此前的相救之情,怎么说都是一条退路。 善留退路的杜青窈,习惯了如此。 在门外等了片刻,魏无衣便小跑着出来了,脚下匆匆的,一出门就左顾右盼的,好似在找她,更怕她真的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什么重要的人,如此焦灼。 “魏公公!”杜青窈招招手。 魏无衣松了一口气,这才抖了抖衣襟,缓步朝着她走去,“一起走吧!顺路。” 顺路? 出太医院倒是顺路,但……司礼监和皇帝的寝殿可不在一处,似乎并不顺路。 不过杜青窈并不计较这些,人总有尴尬的时候,随口胡诌若都当真,岂非要计较死了?他说顺路,那便是顺路,权当耳旁风。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太监和宫人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说笑笑走一处的,若是叫人瞧见了难免会多生事端,尤其不是一个宫的,若是被人说成私相授受 ,到时候谁都吃罪不起。 “公公特意让我留下来,不知所为何事?”杜青窈不解。 魏无衣提着药包,走得有些慢,害得杜青窈不得不慢下脚步迎合。扭头望着她脸上的迷惑不解之色,魏无衣竟是忍俊不禁,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 这举动委实将杜青窈惊着,她就跟被针扎了一般连退数步,眉心紧紧皱起,“你……你干什么?” “哦……不好意思,一时间没能忍住,只觉得李宫人很是可爱,忍不住……”魏无衣的脸忽然泛起霞色,如同朝霞般明媚,连带着耳根子一道滚烫通红,“你救过我,我当你是自己人,当你是我妹妹!” 杜青窈如释重负,“没什么,只是还没有人……”她摸着自己的面颊,心里却有些慌乱,可千万别摸出什么乱子来才好,否则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能……叫你辛夜吗?”他低低的问,竟是驻足不前,略带期许的凝眸望她。 “嗯?”杜青窈委实摸不透男人的心思,这宫里的人——心思都这样奇葩吗?名字不过称谓,随便叫叫就好,何况这名字也不是她的,爱咋咋地。 她被弄得一愣一愣,继而点点头。 魏无衣笑了,笑得满面羞赧。 第0146章 这手,抚过她的脸 杜青窈看着魏无衣的笑,竟不自觉的被感染些许。如果这不是在宫里,想来人人脸上都可以露出这样自在的笑容,无拘无束,不受这宫规束缚,那才是人该活出来的样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杜青窈缓步往前走,“其实你很聪明,方才捏我脸,其实也是想让我确定心里的想法罢了,对吗?” “是!”魏无衣倒是坦诚,“你那么聪明肯定能看出端倪,与其让你猜,不如告诉你。” 杜青窈敛眸,“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明白的。” “我的那些经历唯你知晓,唯你懂得,虽为自保,但何尝不是利用?”魏无衣脸上的笑逐渐淡去,眼睛里蒙上尘埃,晦涩的眸中晕开凉薄,“我也没办法。” “我懂。”杜青窈点头,“只是你要小心,有些东西到底会留下痕迹,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驻足看他,“魏公公年纪尚轻,不该为这些事情这些不值得人,白白丢了性命。既然你未对我隐瞒,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大不了就是一条命罢了!” 魏无衣不解的望她,“什么?此事同你没有干系,断然不会牵连到你!” “若是得空便来找我一趟,我给你点东西,以保万无一失。”她环顾四周, 意味深长的说。 魏无衣骇然,“不需要,此事若是有你插手,来日难免会牵扯到你。若是可成倒也罢了,若是我……我不想让你也遭灾!” “说什么糊涂话,若是公公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对我也不是毫无益处,您说对吗?”杜青窈扯了唇笑,“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应该就是利益,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何尝不是呢?宫里的奴才,不好当!” 魏无衣郑重其事的开口道,“来日你若有事,我必当全力以赴。” “多谢!”杜青窈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魏无衣颔首,目送杜青窈离去的背影,竟是不由自主的挽起唇角,低眉望着自己的手。这手,抚过她的脸,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气息和温度。 她要给他什么呢?万无一失的保证,会是什么? 这丫头,真聪明! 从太医院回来的路上,宫内似乎有些骚动,大批的侍卫军都严阵以待,宫道上成群结队的跑,也不知道在弄什么?看得杜青窈是一愣一愣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孙敏气喘吁吁的跑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杜青窈仰头瞧了一眼天色,“这不刚亮没多久?你火烧眉毛了?” “没瞧见这动静吗?”孙敏拽 住她,“赶紧回香坊,出事了。” 出事了? 杜青窈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问道,“方春瑶呢?” “不见人影。”孙敏面色铁青,“回去跟你说。” 孙敏办事惯来雷厉风行,在外人看来她是个性子极冷之人,长年累月不见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天生微笑障碍,是根无情无欲的木头桩子。 进了房间,孙敏快速合上房门,“知道那些人都是去干什么的吗?” “宫中侍卫调拨,要么是宫中出现了刺客或者重大事件,要么就是这件事不能让军士出动,只能由着宫里的侍卫出面,定是与皇室宗亲有关。”杜青窈顾自倒上一杯水,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 她寻思着该怎么做,才能让世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孙敏冷然坐定,“温氏族谱现世……” “噗!”杜青窈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当下咳得眼泪花都流下来,“你、咳咳咳、你说什么?温氏……” “没错,就是你们温家的东西!”孙敏面色黢黑,“此前帝王祭祀之日,也有过此番动静,但是当时只是一闪即逝,没想到现在又出来了,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杜青窈顺了两口气,一张脸 咳得满面通红,“你且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族谱而已,难道帝王想要斩尽杀绝,所以非要一个不留?” “你真以为帝王那么闲得慌?你除了鼻子灵一点,可还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孙敏冷笑。 杜青窈捋着胸口,若有所思的擦去唇角水渍,“犯病算不算?” 孙敏白了她一眼,“说正经的。” 仔细想了想,杜青窈徐徐站起身来,继而摇头道,“还真的没有!” “你们若是能断天命,知天数倒也罢了,又或者身负异能,能飞檐走壁或得道成仙,那么帝王斩尽杀绝也是理所应当。”孙敏嘲讽。 这么一说,杜青窈便凝起了眉头,“既然不是这个,那就说明我温家有什么秘密,是威胁到江山社稷,以至于帝王惴惴不安,时隔十数年也不敢轻纵。” “没错。”孙敏揉着眉心,“我也想知道,这族谱里的秘密。” “你也不知道?”杜青窈撇撇嘴,“那不是浪费口舌?” 孙敏幽然吐出一口气,“我爹的副将跟我说过,当年家族被灭,跟温氏一案有关,而温氏一案之中,那个族谱便是重中之重。听说温家覆灭之后,侍卫军搜遍了温家旧宅,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那东西。” “族 谱里到底有什么?难道不是族人的姓名,许是还藏着什么不可大白天下之物。”杜青窈恍然大悟,“难不成是什么宝藏或者什么龙脉之类?” 孙敏皱眉,嫌弃的打量着她,“你平素没什么事做,是不是都去听说书了?这话本子里的事儿,你也信?” “世间无奇不有,你得抱着探究的心,才有可能得到答案。”杜青窈负手而立,“男人对于女人、钱、权、势的追求,就跟女人对风花雪月的追求是一样的执着,那是古往今来人性中的劣根本质。” “说得跟算卦的似的!”孙敏眯了眯眸子,“半仙,坐下来,我跟你商量个事。” 杜青窈笑了笑,一脸谄媚,“客官,可要摸骨?” “摸你个鬼!”孙敏翻白眼,一把拽过她到自己跟前,附在她耳畔低语一阵。 待孙敏说完,杜青窈的脸色全然变了,她一动不动的盯着孙敏,“这事儿不能交给别人办吗?非得亲自去?你要知道,稍有差池,你将会进退维谷,又或者前功尽弃。” “我知道。”孙敏捋起袖子,“还记得这个印记吗?孙家的使命,我必得亲自扛起。” 杜青窈神色凝重,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看了良久,唇齿间才坚定的匍出两个字,“小心!” 第0147章 是陷阱! 入夜之后,杜青窈便坐在窗前,一个安安静静的坐着等着。那人兴许会来,又或者不会来,但那又如何,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宫内的波动还在继续,侍卫军进进出出,宫道上一直有脚步声疾驰而过,又消弭无踪。 安静的夜,只有冷风呼呼的吹。 “我是不是做错了?”她扪心自问,扭头望着身边笼子里的小豆子。 刺猬又在窸窸窣窣的找东西吃,在木屑堆里戏耍,无忧无虑的多好,只是被这囚笼困锁,不得自由。可这是皇宫,放任自由只有死路一条。 宫规就是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刀,约束的同时,时刻致命。 “小豆子,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我都把我的小名给你了,你可别不知好歹。”杜青窈撇撇嘴,“小心我炖了你,刺猬的肉正好可以暖胃。” 撇撇嘴,杜青窈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有点疯了,竟然同一只刺猬嘀咕不休,脑袋被门夹了吗? 孙敏,应该会没事吧?! 心里怎么这样慌呢? “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杜青窈惴惴不安。 夜色凉,寒风冽。 大批的侍卫军直扑邙山,听暗卫汇报,说是此处有不明身份之人聚集,而且布下不少奇阵,且入阵之前焚香三支。所以此番来清剿的,是侍卫军统领殷盛。 皇帝连殷盛都派出来了,可见有多忌惮温氏一族的存在。 瞧着黑漆漆的夜空,望着黑黝黝的山头,殷盛皱着眉站在火光中,“没想到十数年后,温氏又出现了,真不知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再来一场血雨腥风?” 副将谭英轻叹,“大人,真的要攻山吗?如果真的是温氏一族,只怕……” “怕什么?”殷盛冷着脸,“昔年能剿灭,今日必定也无恙。温氏一族的阵法虽然厉害,但没了领头人,早就不负当年的威势。” “是!”谭英颔首。 “围住山脚,派一小队先锋随我上山!”殷盛抬步就走。 谭英急了,“大人,不如让卑职率领先锋军上山,大人要坐守山脚,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殷盛却没有停留,“不必!” 谭英一想,也对!温家的事情,在皇上跟前是马虎不得的,尤其是温氏族谱,乃帝王心中之魔障所在,不得不仔细! 火光摇曳,寒鸦振翅群飞,惊叫声震彻苍穹。 有暗影藏于夜幕中,冷眼看着这一切,高高的树丛正好能遮住全身,只要她屏住气息别轻举妄动,便不会被人发现。 大批的侍卫朝着山上的那座庙前进,这庙原是土地庙,后来年代久远便荒废了,没想到这温氏族人竟然藏在此处,果然是灯下黑 。 皇城脚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然则奇怪的是,侍卫军已经包围了土地庙,庙内竟没有任何动静,内外皆是漆黑一片,闻不着半点动静,也不知这里头是否真的有人? 殷盛手一挥,便有数名侍卫军矮着身子,快速进了庙内。 因为天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自然只能靠听觉和感觉。 不多时,庙内传出喊声,紧接着便是兵刃交接之音。好似还有哀嚎,庙里有不少人,谁也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主?”暗中,有人低语,“冲吧!若是东西落在皇帝手里,咱们就永无翻身的机会。这温氏族谱事关重大,咱们必须拿到手,否则如何替老将军复仇?” “少主?” “少主?” 终是一声令下,旋即有大批黑衣人飞扑而下,跃过墙头直奔土地庙。然则下一刻,便有怒喝声响起,紧接着便是突然围拢上来的侍卫军,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土地庙。 如此,便是中了奸计,却是为时太晚。 厮杀声响彻苍穹,这根本不是什么温氏族谱重现,只是帝王阴险恶毒的陷阱,为的就是引出残党余孽,在这深山老林里一次性剿灭。 然则明白这些事,却是在血流成河之后。 进入土地庙的这些人,都将变成一具尸体, 最后被抬出去,也只能被抬出去喂山中野兽,成为那些牲畜果腹的食物。 这一夜的土地庙,战事激烈,世上无数。 山下被侍卫军团团围住,山上有先锋侍卫军屠戮,这件事算是办得妥妥当当的,绝对不会任何的闪失,并且消息不会外漏分毫。 山风冷戾,如夜鸟悲鸣。 “大人,一共一十二具尸体,全在这儿!”侍卫汇报。 一十二具尸体,一一排列,白布覆盖,全属叛党余孽。 殷盛扭头望着扎在墙上的剑,“跑了一个!” 听得这话,所有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谁都没敢再抬头,跑的那个武功最高,同时所有黑衣人都拼了命的护那人逃脱,以至于最后没能抓住。 “大人?” “把尸体全部带回去,记住了,不许声张。”殷盛掉头就走,“我先行回宫复命,那漏网之鱼必得继续追踪,否则必成后患!” 瞧了一眼这天色,眼下是三更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 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回宫。 逃走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摆明了不是寻常杀手,是某个组织?还是同上一次在宫中行刺的刺客一样,是通一帮人? 没有答案! 心里,唯有不安。 这些人,该不会是…… 房 门被推开,孙敏快速进门,合上房门的瞬间已经瘫软在地。 “孙敏!”杜青窈一声惊呼,骇然望着面色惨白且胸前染血的孙敏,当下搀起她坐下,“你别动,我去拿药箱!先止血再说。” “是陷阱!”孙敏的额头满是冷汗,“如果不是所有人护着我,此刻我已经死在了邙山!伤不重,只是负伤策马连夜赶回皇宫,所以颠得有些难受而已!” 杜青窈面色铁青,快速撕开孙敏的衣襟,瞧着她胸前那一刀,白肉外翻,鲜血淋漓,“亏得这一身黑,不然肯定难看死了!” 话虽这样说,杜青窈手上也没停,三下五除二就为孙敏敷药,“上好的金疮药,待伤口好了之后,再用清颜膏去一去这伤疤,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说着,杜青窈已经取来了一套宫装,“马上换,我把这血衣处理一下。” “你为何不问,我是如何回来的?夜半闯宫,若无能人之事,必不能成。”孙敏面色惨白。 杜青窈快速为她扒了外头的血衣,“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若是有本事,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若想告诉我,我何必急于一时?赶紧去换了!” 孙敏面色微沉,“我……”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杜青窈身形一震,“好像是侍卫?!” 第0148章 毒舌男人不好惹 屋内面面相觑,杜青窈示意方春瑶莫要轻举妄动,快速将血衣收拢起来,用布包严严实实的包好,“只是这血腥味一时半会去不掉,你且留在屋内,我去看看!” “你要小心!”孙敏面色惨白。 杜青窈点头,抬步就朝着房门口走去。 却听得身后孙敏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被问责,你必须与我划清界限,死一个总比死一双要好些。留下你,至少还算希望,这话——我是认真的!” 脚下顿住,杜青窈微微绷直了身子,面色铁青的吐出一个字,“好!”矫情的事情她不会做,也不愿做,最理智的人只做该做的事情。 打开房门,外头黑黝黝的,但却能看到不远处的人影攒动,的确是侍卫的身影,在香坊内急促的奔跑着。 “没想到,连香坊都不安全了。”杜青窈眯了眯危险的眸,冷眼环顾四周,“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 深吸一口气,见着侍卫并未有朝这边冲过来的迹象,便想着快些合上房门再说。哪知一只手猛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吓了她一跳,下意识的想用力关房门。 “哎哎哎,你这死丫头!”熟悉的低咒,伴随着某人吃痛的低呼。 杜青窈愕然,不敢置信的望着快速闪进房间的太监 ,眉眼间半分喜悦半分忧,“怎么是你?” 烛光里,孙敏警惕的望着这太监,“这是哪位?” “放浪不羁江湖人——殷三止。”杜青窈幽幽然坐定,“我是真没想到,你连皇宫都敢混进来,更没想到也不把自己这张脸好好遮一遮,万一被人认出来,没得要连累我!” “还以为你这丫头是关心我,没想到竟是怕被我连累。真是难为我,为你牵肠挂肚那么久,还以为你这条小命送了阎王爷,到处找你都快找疯了!”殷三止哼哼两声坐下,“给爷倒杯水,可算找着你了!” 杜青窈撇撇嘴,只得乖乖给他倒杯水,“喏,这是皇宫,你喝完水早些出去吧!” “出去?没瞧见现在宫里戒备森严?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莫非是要逼死我?”殷三止耍起无赖,任谁都没办法,毕竟他的武功不是谁都能打得过的。 “以你的武功,想出去没那么难!”杜青窈翻个白眼,“再不走,小心真的被拉起当太监,被阉了我可不管你殷家还能不能有九代单传的命!” “小丫头说话真是没遮没拦,这种话也是你这黄花大闺女该说的吗?若是真当被阉了,仔细我拿你当什劳子的对食,拖死你一辈子!”殷三止气呼呼的将杯中茶一饮而 尽,“话说回来了,你怎么跑宫里来了?这又是谁?” 孙敏冷笑,“终是注意到我了?” 殷三止干笑两声,抱抱拳道,“在下殷三止,请教姑娘芳名!” 杜青窈扯了一下唇角,“狗改不了吃屎!” “啧啧啧,怎么说话呢?”殷三止一本正经,“就算我是狗,怎么能把这位姑娘比作屎呢?好歹,是一朵鲜花不是?!” “别理他,你赶紧从窗户走,回你的房间去!”杜青窈面色微沉,“天快亮了,若是被方春瑶撞见你在我的房间,势必会起疑。这血衣,我替你处理,如此才能免去你身上的伤被人发现。” 孙敏颔首,“你小心!” “等等!”殷三止眯了眯眸子,“我一进来就发现你脸色不对,原来姑娘身上有伤。” 语罢,他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孙敏,“练家子!” “走吧!”杜青窈催促,“他这人不正经,你权当他是个屁,放了便罢!” “哎哎哎,小姑娘家的,说话还有没有把门的?好歹尊我一声兄长,我罩着你多时,你岂能如此贬低自己?”说着,竟是满脸愧疚的望着孙敏,“舍妹口无遮拦,这位姑娘莫往心里去。” 杜青窈一愣,孙敏愕然。 但听得殷三止继 续道,“我这妹妹怕是来日会嫁不出去,唉……怕是要养着一辈子,我这心里苦啊!” “唉!”杜青窈摆摆手,“孙敏你走吧,他又犯病了,我去拿银针扎几下。” 孙敏点点头,赶紧离开。 天快亮了,她必须走。 合上窗户,杜青窈瞧了一眼血衣,转而望着殷三止,“你既进得来,想必也有能力把这些血衣带到宫外去焚烧。殷三止,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东西若是被人查到,我与孙敏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先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殷三止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不然我如何帮你?”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他一定会帮忙。 这个时候唯有靠着殷三止才能万无一失,保全孙敏保全自己。 “我同你说过,我母亲姓温,想来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你也该明白内中各情。如今温氏族谱重现,孙敏为了一查究竟便替我去了一趟宫外,谁知那是皇帝的陷阱,孙敏为此负伤而归,我不能置之不理。”杜青窈避重就轻,没有提及孙敏的真实身份。 殷三止想了想便有些懂了,“温氏族谱?” 没想到啊,竟是真的! “放心吧!”殷三止瞧着手中的包袱,“我送出去,保证万无一失, 你暂且留在宫里,我还会进来看你的。” 杜青窈没吭声,让他别再来,他必定不会听,既是如此还不如不说,免得他嫌她啰嗦,到时候被他反怼一番,得不偿失。 男人的嘴要是长了一条毒舌,就是不一般的八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临走前,杜青窈多嘴问了一句。 殷三止想了想,“之前你不肯认我,我便料定你有难处,这宫里嘛人多口杂,我入宫的时候瞧着刚才那丫头神色慌张,又是一身黑衣,没料想她有伤在身,便跟着她进来了。” 蓦地,殷三止眯了眯眸子,“你且放心,我会替你善后。” 杜青窈一怔,“善后?” 指的是这血衣? 殷三止笑了笑,“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记住了,下次我要喝你泡的茶,别给我喝这白凉开,小气!” “知道了,请你喝冬茶,我摘了点冻芽尖,绝对甘冽清香,符合你的高要求!”杜青窈撇撇嘴,“赶紧走,天快亮了!” “等我!”殷三止闪出房门。 待杜青窈定睛去看,人早已不知所踪,这厮的武功似乎又精进了不少,也不知在哪又得了野路子。只是,方才殷三止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 第0149章 走狗没资格说话 杜青窈的确没料错,殷三止的轻功自然无人能及,进宫出宫只沾墙头,连地面都不曾沾着脚。出了宫他也没急着处理手中的血衣,而是如同狗一般闻着一股味儿疾驰。 天快亮了,待东方出现鱼肚白,在可怕的黑暗,都会逐渐散去,什么都会藏不住。 “哼!找到了!速度可真够慢的。”殷三止蹲在墙头,瞧着不远处的门匾,看着那太监直奔英王府而去,“我还以为是荣王府的人,没想到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音落瞬间,身子宛若冷箭离弦。 小太监还来不及敲英王府的大门,脖子已经被扭断。 殷三止手不沾血,冷眼瞧着匾额高悬的朱漆大门,随手便将怀中血衣取出,一把火就地焚烧。在英王府门前做这样的事儿,他们遮掩还来不及,必定不会有人再来追查此事。 “便宜你们了!”殷三止冷笑,纵身一跃,已然消失不见。 杜家人盯上了她,他得想个法子守在她身边,那丫头大大咧咧,虽然脑子好使,但有些事儿确实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做的。 温家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之前不放在心上,是因为他一介武痴,无意参与这些朝堂之争,所谓的阴谋诡计,实在太费神 ,不值得他耗费时间。 但现下看来,似乎……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松香阁内,九山阁主与殷三止大眼瞪小眼,两个人足足盯了大半时辰。 寸心幽然轻叹,“你们二位是比眼睛大呢?还是比定力?再这样下去,二位怕是要得到成仙,修得正果了!”说着,将杯盏往二人跟前一放,“有事说事,别没事在这里死犟!” 待寸心出门,房门一关,九山阁主揉着眉心,“你怎么来了?找到她了?” “呵呵……”殷三止扯了唇角,“你还敢说!我此前已经问过了,刘老三说丫头找过他,你敢说她没来找你?九山啊九山,你当我瞎还是傻?” “我以为你去了关外一趟,脑子也进了沙子,没想到还能用?”九山阁主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丫头的事儿,你不是不管吗?温家和杜家的恩怨,你从不插手。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殷三止不悦的打开杯盖,转而一副看智障的表情,斜睨着九山阁主,“你茶水喝多了,脑子进水了?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管,只不过你们这些人瞎倒腾,我懒得凑合罢了!” 说着,嫌弃的喝一口茶水,无奈的摇头,“寸心这泡茶的本事越来越不行了,泡得什么茶?” “是你的 口味被丫头惯刁了!”九山阁主叹息,“你想干什么?” “我进宫走了一遭,找到了她。”殷三止斜靠在案上,眉眼微凉,“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早晚得把她弄出来,否则早晚要被人拆骨入腹。” 九山阁主点点头,“这话我倒是赞同,只不过那丫头的脾气你也知道,小心适得其反。她要是不想走,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确定你有这样的本事,能让她回头?” “她认定的事情,自然不会有所改变。”殷三止翻白眼,“我没打算强行将她带出来,这温家的公案早晚要了结,待结束之后我便带她出关,再不留在这些看似繁华,实则吃人不吐骨头之地。” “你要带她走?”九山阁主噌的站起身来,“你还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谁能拦我?”殷三止幽然望他,“九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投靠谁那是你的事儿,但如果你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就别怪我不客气。丫头重情义,不会同你计较,但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你知道的……我这人睚眦必报,很小气的!”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竟是谁都没有在说话。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显然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走了!”殷三止抬步就 走。 “这就走了?”九山阁主冷了面色,“鬼剑,我劝你一句,少进宫少惹麻烦,这对你对她都好。从她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殷三止白了他一眼,“走狗没资格说这样的话,若你还是朋友就帮她!” “我有我的情非得已。”九山阁主白衣翩迁,负手而立间眸色微沉,“但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她。” “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之言!”殷三止纵身一跃,人已消弭无踪。 只余话音杳渺,“否则,我必诛尔!” “阁主?”寸心进门,“殷三止他……” “别看他惯来游戏人间,却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他会言出必践!”九山阁主眸光微沉,瞧着窗外极好的风景,指尖拨弄着搁在窗下的古琴,琴声悠扬,传出去甚远。 琴声戛然而止,指尖有血一点一滴的坠落,染了琴弦,落在琴身上,平添另一番美艳。 “阁主?”寸心骇然。 一声叹,万般皆是命! 宫内大批的侍卫军出城,百姓不知倒也罢了,毕竟无人敢管宫里的闲事,但那些皇子们却是草木皆兵,宫内的风吹草动自然不能逃过他们的耳目。 夜王府内,萧明镜面色青白的坐在窗前 ,跟前的这一盘棋业已放了一夜,未有丝毫的进展。 “殿下!”云砚进门行礼,乍见萧明镜沉冷之态,忙不迭道,“宫内无恙。” 听得这话,萧明镜这才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温吞的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太子府如何?” 云砚一怔,“殿下,这个时候不是该盯着荣王府吗?怎么您倒是关心起太子殿下来了?太子府如今门可罗雀,大门紧闭,自然是安生得很!” 萧明镜揉着眉心,“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不过是旁人想让你看到的事实而已。宫内如此动作,太子府安之若素,若是其他皇子倒也罢了,偏是太子皇兄,便不足以信!” “太子已然失势,如今称病不出,那不成还有这般心思?”云砚骇然。 听得这话,萧明镜不免轻嗤一声,“知道近乡情怯是什么意思吗?” 云砚行礼,“奴才知道。” “人,若是没有希望,便也不会去追寻那些看似太遥远的东西。但若是给了希望又被剥夺,自然会拼尽一切去争取,这是人性的本能!皇家的儿女,生来就是豺狼虎豹。”萧明镜起身。 许是坐得太久,有些腿脚麻痹,起身的时候,萧明镜的身子赫然毫无预兆的往前栽去。 “殿下!” 第0150章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好在云砚眼疾手快,当下搀住了萧明镜,这才免去了萧明镜摔地上的下场。 “殿下昨夜通宵未眠,一早又未进饮食,难免体力不济,可莫要再逞强!”云砚心惊肉跳的将萧明镜搀到软榻上靠着,“殿下饶是担心国事,也该仔细自个的身子。” “本王无恙!”萧明镜靠在软榻上,眉眼微阖,面色白得厉害。 “奴才去请大夫为殿下诊治!”云砚作势便走。 “回来!”音色低沉,萧明镜揉着眉心,“都是老毛病了,不必惊动他人,否则传到宫里又要多惹口舌是非。你且为本王收拾一番,待会去荣王府。” “殿下?”云砚担虑的看他,“此刻去荣王府,难免会惹人怀疑,您是否……” “让你去,你便去吧!”萧明镜眯了眯极是好看的桃花眼,掩不住眉眼风流,便是在病中亦难掩自身风华,“出头鸟不好当,但既然当了,就只好委屈三哥,老老实实的当到底!” 云砚眉心微凝,毕恭毕敬的行礼退下。 出头鸟,太可怕了! 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心思盘算着。 要你生者,图荣华富贵、功名权势。 要你死的,只因你挡了他人前路,阻碍了他人 的升官发财。 然则世间事,岂有事事都顺心如意的? 荣王府门前,来的不只是夜王府一辆马车,舒玉公主和其夫——君安轻,一道进了荣王府,此刻就在荣王府的正厅里坐着。 比萧明镜早一步的是十三皇子萧明延,这厮正百无聊赖的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眼神却总往正门口飘,“十四怎么还不来?听说身子不大好,但也不可能连床都下不来吧?” “病的太严重也尚未可知,十四这人性子安静,惯来不喜欢与外人太过交流,难免会有事藏在心里,不愿与外人道也!”萧明颖端着杯盏冷笑,“别忘了,咱们三才是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可未必跟咱们一条心!” “皇姐这话不中听,父皇之前就有命令,不许十四掺合朝政,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抗旨不遵吗?”萧明延与萧明镜年纪相仿,是以平素最是玩得开,自然是要帮着萧明镜说话的。 萧明颖自然是不高兴,悻悻的白了他一眼,“就你这小子,尽是胳膊肘往外拐,全然没有母亲的风范倒也罢了,也不为自家的事儿尽点心。你难道不知,三哥的事儿才是正经事?别整日摆弄着你那破东西。” “破东西?”萧明延噌的站起 身来,“什么叫破东西?你且看清楚,这可是我的心肝宝贝,若下次再敢贬低,饶是亲姐弟也没商量!” 这玉珏同他的性命一般重要,任谁都不能砰,任谁都不能贬低。 世间仅此,独一无二。 “哼!”萧明颖轻嗤,到底是自家兄弟,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萧明延是皇子,若是到了母亲跟前,始终是儿子胜过女儿,终是她理亏。 管家来报,说是夜王殿下到。 再抬头,萧明镜已经走到了回廊处,步履有些轻浮,瞧着好似不太舒服。便是这样一段短短路程,他愣是走得缓慢,众人集体默契的盯着他,仿佛都屏了呼吸似的,只等着他过来。 “脸色不太好。”萧明延皱眉,“十四可是身子不大痛快?此前你身子不适,夜王府关门谢客,谁都不让进,没成想竟是这般严重。怎么,过了这些日子还不见好?那些太医、大夫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萧明镜白了一张脸,虚弱的低咳两声,“无妨,只这天气寒凉,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好生将养着便罢!今日同你和三皇兄约好下棋,如何能爽约?” 语罢,又是一阵咳嗽,竟将一张脸憋得乍红乍白得厉害。衬着那绝艳的五官,平添了 几分惹人怜惜的楚楚之色。 “十四身子不适仍不负邀约,果真是尊信守诺之人。”萧明舟抿一口茶,惯来平静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情绪波动,“知道你仍在病中,为你备了花茶,暖了身子又不伤脾胃。” “皇兄思虑周全。”萧明镜谢过,转而落座。 君安轻行了礼,“夜王殿下!” “君驸马客气!”萧明镜回礼。 底下人给萧明镜奉茶,紧接着所有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只留着这几位主子。 “你们为何都这般神色?”萧明延最是耐不住性子的,“不是说相邀下棋吗?三哥,你这是……提前声明,我棋艺不精,定是不能与你们送人头的,就别在我身上打主意,我只是来观棋的,仅此而已!” “你那一手烂棋,我都不愿理你,何况他们。”萧明颖翻个白眼,“罢了,三哥,还是直说罢!” “怎么?”萧明镜咳嗽着,指尖微颤的放下手中杯盏,“三皇兄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说,此番邀约并非为下棋而来,实则另有所商?” 萧明舟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却是没说话,只低头饮茶。 见状,萧明颖按捺不住,不禁脱口而出,“昨夜侍卫军出城,到 底所为何事,想必十四你也心里清楚,如今就不必咱们再多说什么了吧?!” “侍卫军?”萧明镜的面色愈发苍白,他倦倦的抬了眼皮子,瞅着眼前众人,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只是……父皇明令禁止,请恕十四不敢擅议朝政。” “父皇不许你参与,难道连说都是说不得了?”萧明颖急了,“十四,你可知温氏族谱再现,意味着什么?对于承乾宫而言,这可是上好的机会。” 萧明镜掩唇低咳,“皇姐此言差矣,古人云福祸相依,想来世间压根不存在一本万利之事,多多少少是要有所付出才能得到。” 萧明延当下附和,“没错!你们这档子朝廷破事,何必扰了十四,咱们只论风花雪月,不论家国天下,少拿这些事来难为他!” “你!”萧明颖咬着后槽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萧明延却是来了劲,走过去一把拽住萧明镜的手,不管不顾道,“十四,我们走!” 萧明镜被他拉着走,许是吃了风的缘故,止不住的咳嗽。 身后传来杯盏重重搁在案上的声响,“十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肆意妄为吗?!” 脚步骇然止,萧明镜愈发咳得厉害。 第0151章 谁在下棋?谁是棋子? 萧明延瞬时僵化,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兄长,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这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哥哥,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谁曾想竟会用这样的口吻同自己说话。 “我原以为,三哥同他们不愿意,却原来是我看错了。”萧明延冷笑两声,“生在帝王家,果然这一门心思都是自私自利,竟连最基本的亲情都可以抛诸脑后。三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明舟面不改色,“那我以前是怎样?” “以前的三哥虽然冷漠,却是外冷内热之人,从来不会疾言厉色,更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地位,而漠视亲情。”萧明延深吸一口气,眸色沉沉。 萧明镜挣开萧明延的手,转身冲着萧明舟躬身作揖,“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既不分彼此,哪有生分之说?三皇兄若不是遇见了难处,怕也不会如此疾言厉色。十三性子着急,惯来有话直说,请三皇兄见谅!” “此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夜王殿下莫要惊慌,荣王殿下并非强留之意。”君安轻适时出来打圆场,抢话抢在了萧明舟的前头,“眼下的确是有事想请夜王殿下帮个小忙!” 萧明镜咳嗽着,一张脸白得厉害,“什么忙?” “殿下不会不知道侍卫军包围邙山,温氏族谱 重现之事吧?”君安轻压着嗓子说得很轻,然则话语再轻,分量却重如千钧。 温氏族谱这四个字对于皇室,乃至于天下人而言,都是不敢触及的存在。当年的血雨腥风,因为温氏一族而牵连出来的数万人之重,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被流放。 连温氏的学生都被株连,皇帝下手之狠,对天下人而言,几乎是谈温色变。 当年负责诛灭温家的是贵妃姚氏一族,镇国大将军姚长河负责清剿,诛杀温氏余孽,尤其是温氏男子。女子成年者悉数斩杀,未成年者没为官奴,所谓官奴便是官妓,更有甚者入军营为军妓。 前朝兴盛的书香门第,温氏家族,一夜之间血流漂杵,从东临皇朝的土地上彻底消失不见。但传说中能改朝换代的温氏族谱,却就此消失不见,再也无人敢提。 “温氏?!”萧明镜眉心微蹙,“此事非同小可,本王岂敢插手?” “十数年前温家一案,牵连数万人之众,若是今日再起温氏风波,殿下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君安轻幽然轻叹,杯盏在手,清茶微呷,“想来殿下也不愿看到,生灵涂炭这一日吧?” 萧明延冷笑,“生灵涂炭与十四何干?那是父皇的抉择,帝王之令,谁敢不从?你们若是有本事 ,就去找父皇游说,找十四的麻烦作甚?十四欠你们的?一个个这般理直气壮,浑然都是二皮脸,厚得都比得上城门墙。” “此事,本王不会插手!”萧明镜转身就走。 “以后没事也别再找十四!”萧明延愤然留下一句话,紧随萧明镜其后。 却听得身后传来萧明舟低冷无温之音,“十四难道不想知道,当年你流落城外险些被人所害,救了你的人,此刻身在何处吗?” 身子微微绷直,萧明镜掩唇低咳。 “三哥,你太卑鄙了!”萧明延的脸上,失望多过愤怒。身为皇子,他当然知道三哥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太子如今称病不出,禁在太子府内两耳不闻窗外事,过了年差不多就是大势已去。 一旦太子之位空出来,就必须有人补上,而三皇子——荣王萧明舟,则是最好的太子继任人选。 “这不叫卑鄙,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萧明颖冷笑,“十四,咱们不是逼着你,可人人皆知,父皇虽不允你参与朝政,却是最宠爱你,最能同你说知心话。你若是够聪明,想必该知道如何跟父皇开口。” “温氏的案子,我不能插手。”萧明镜面无血色,“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温氏一案只是噱头,谁插手谁就是 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按捺不住的何止三皇兄一人!” 萧明舟面色陡沉,“还有谁?” “三皇兄觉得,还会有谁?”萧明镜有些扛不住,身子略微的晃,所幸被萧明延一把搀住,这才免于一头栽倒在地。 “你是说……老七?”萧明舟眯起危险的眸,捏着杯盏的手青筋微起,“望北河一事之后,老七派人前往,救灾布施,眼下老七在老百姓心目中的模样,宛若九天神佛,能渡人出苦海。” 君安轻蹙眉,略带狐疑的开口,“英王殿下精于算计,又被皇上委任,掌管了户部钱粮,如今这一出收揽民心倒是用得极好!一则安定人心,二则定了皇上的心。” “好手段!”萧明颖咬牙切齿,“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没想到竟是个老谋深算之人,萧明略!哼,李妃那贱人竟敢和我母妃一较高下,真是不知死活!承乾宫的眼皮子底下,还敢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 “公主稍安勿躁。”君安轻躬身作揖,瞧着是文弱书生,可这满腹经纶不是用来风花雪月的,虽无官职却有入仕之心,秉心七窍玲珑,“肖想的何止七皇子一人,就算并非皇子之意,可生母又当如何?” 萧明颖一愣,“此话何意?” 君安轻细细分 析,“宫里的女人可以有千千万,可皇后只有一人,这是眼前;然则以后,太后之位亦是只有一人,换言之谁的儿子能坐上皇位,谁就不必被逐出京城,去做个清苦的守成之主。更有甚者,成王败寇!” “呵,的确如此!”萧明颖颔首,对此表示赞同。 “胜负言之过早,但若是操之过急,必定会一败涂地。”君安轻含笑望了萧明镜一眼,转而冲着萧明舟躬身行礼,“温氏之事刚出,必定有不少人作壁上观,谁按捺不住谁就是出头鸟。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便是图谋不轨。” 萧明舟面色骇然,终是有了情绪波动,他下意识的咬着后牙。 “三皇兄,告辞!”萧明镜恰时开口。 这次,萧明舟没有拦他,任由萧明镜和萧明延离开。 出了荣王府,萧明延愤然跺脚,“还以为是来下棋的,谁知道竟是一个圈套。” 云砚快速搀住萧明镜,“殿下?” “这不是……已经下了一盘棋吗?”萧明镜虚弱的望着萧明延,“以后这荣王府要少来往,没准哪日被算进去也未可知。” 萧明延重重点头,“我先送你回去!”回眸,嫌恶的瞧了一眼荣王府的门匾,却未能注意到萧明镜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0152章 他好似,真的病了! 萧明延亲自送萧明镜回夜王府,他自然不会放任萧明镜独自一人回去。 荣王府门口的守卫快速回禀了萧明舟,萧明舟没有吭声,只是摆摆手示意底下人退去。 “都是一母同胞,身为皇子竟没有半点进取之心,也不知是不是母妃将他惯坏了?”萧明颖愤然,面色黑沉的把玩着手中的鞭子,“竟如此不知轻重。”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君安轻笑道,回望着面不改色的萧明舟,“荣王殿下想必也不希望跟自己的亲弟弟,手足相残吧!” 萧明舟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诚然如此,虽然觊觎皇位,可这皇家只剩下这么一星半点的亲情,若是悉数抹去,于这人世间就真的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 萧明颖冷笑,“你们就自欺欺人吧,那样的废物不拖累咱们已经是万幸,还指望他能有所图?” “公主,荣王殿下若是来日荣登大宝,势必需要左膀右臂来稳固朝堂,若是孤家寡人难免大权旁落。你且看当今圣上,有多少权势是捏在自己的手里?”君安轻轻叹,徐徐起身冲着萧明舟作揖,“殿下,下臣有句话不知……” “你我是一 条船上的,有什么话只管言说。”萧明舟忙道。 这君安轻乃是丞相之子,虽然无官无爵,只是个驸马爷的头衔,但他出身高门宅邸,有些远见并非寻常人可及。其次,拉拢了君安轻就等于拉拢了当朝丞相,对萧明舟来说是有利无害的抉择。 “夜王殿下虽然不理朝政之事,但之前那番话委实在理。”君安轻意味深长的说,“殿下不妨静观其变,想来会有不少跳梁小丑,会忍不住跳出来。” 萧明颖却不这么认为,蹭的站起身来冷笑,“你胆小怕事,打量着咱们也要忍?你可知若是不能先下手为强,这温氏族谱一旦落在旁人手中,必定能要挟父皇,到时候还有三哥什么事?” 自萧明镜离开之后,萧明舟也一直在思忖那番话,如今君安轻也这么说,他便想着难不成也是丞相君如年的意思? “小五,别闹!”萧明舟起身,锦衣玉服,不苟言笑的冷色竟凝了半分犹豫之情,“本王也觉得,应该按兵不动,否则落到父皇的耳朵里,还没等本王建功立业,就已经被圈禁了!” “三哥,怎么连你都如此胆小怕事?”萧明颖蹙眉,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兄长。 “这 不是胆小怕事,这是三思而后行。”君安轻负手而立,幽然吐出一口气,“下臣以为,若是贵妃娘娘知晓,必定也会如斯思量。” 萧明颖一怔,“我偏不信,倒要入宫问一问母妃。”转身走的那一刻,她又回头望了萧明舟一眼,“方才三哥提及十四的救命恩人?不知那是什么人?” “唬他罢了!”君安轻笑了笑,“若殿下手中真的有此人,你以为夜王殿下还能走得出这荣王府?连夜王都知道此事有诈,公主往来荣王府,竟然却不知荣王殿下所思?” “果真,最不可靠的便是男人这张嘴!”萧明颖气恼而去。 “公主?”君安轻蹙眉。 萧明舟轻笑一声,“舍妹无状,你多担待!” “习惯了!”君安轻面露难色,行了礼便紧追萧明颖而去。 楚歌上前,“殿下?” “吩咐下去,按兵不动!”萧明舟拂袖转身。 楚歌微怔,之前都安排好了要大刀阔斧,务必要将温氏族谱拿到手,如今却改了所有的计划,按兵不动?莫非,有了变数? 变数自然是有的,君安轻走出荣王府的时候,公主的马车已经走了,他若无其事的仰望着天空, 倒也极是惬意,“不下雪不下雨的天,不溜达一圈真是可惜!” 富贵皱着眉,“公子,不追吗?” “追谁?”君安轻明知故问,“公主?” 富贵点点头,“是啊!公主都走了呢,公子不追?” “追她还不如去了月居追那些姑娘,好歹人知道温柔是什么,给你个好脸色。她要入宫,公子我可没心思陪她去挨骂!”君安轻摆摆手,“不去不去!走,公子带你好吃好喝好玩去!” 富贵笑嘻嘻的跟在后头,“公子最好!” 君安轻意味深长的笑着,“公子自然是最好的,还会给你找最好的乐子,走着!” 那些事儿,可不是他该管的,这宫里的事儿尽量少掺合,尤其是承乾宫——虽然取了公主,但不代表他就是承乾宫的人。 萧明颖此刻入宫,凭着她这没脑子的性格,必定是要挨骂的,他可不去凑这热闹。 眼下夜王也回了夜王府,君安轻便潇潇洒洒的去了月居。 “青天白日的,你来逛花楼?”如月披着外衣,冷眼看着闯入闺阁的少年人,“仔细传到公主的耳朵里,非得让你跪碎搓衣板不可!” “她只要没有孩子,就不敢 管我!”君安轻悠闲自得的躺在软榻上,宛若进了自己家里一般惬意,捻了案上的糕点便往嘴里送,“宫里已经筹划着,往公主府送女人了。” 如月一愣,合上房门拢了拢衣襟,“此话当真?公主竟也肯?” “她不肯又如何?”君安轻扯了一下唇角,“贵妃娘娘的意思,她从来不敢违背,就好像当日嫁给我一样,这便是她此生所有悲哀的缘由。” 如月翻白眼,“男人最是无情义,瞧瞧你这副模样便知道,没心没肺的臭男人!” “没孩子是为她好,免得来日痛彻心扉,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曾拥有。”君安轻一声叹,“英王那头可有什么动静?望北河之事虽然已经归于平静,但……英王一刻都没闲着。” “没闲着才好,不动则没有破绽,一动便有了出路。”如月落座,曼妙的身姿隐于青纱帐中,她坐在梳妆镜前疼惜的望着自己眼下乌青,“以后大白天的别来找我,我还得补觉呢!” 君安轻若有所思,“夜王殿下……真的病了吗?” 如月捏着簪子的手微微一滞,眸光凉凉的回头看他,“怎么,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好似,真的病了!” 第0153章 找到了 听得这话,如月妖娆浅笑,“你还不了解他的性子?这人什么都好,唯有一样,对自己太狠。” 君安轻低头扯了一下唇角,眉眼间晕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波动,“一语中的!” “说老实话,你今儿过来是躲清静的,还是找我有事?”如月轻叹,年纪越大,这脂粉愈发遮不住眼底的乌青,看样子得换家水粉铺子才好。 “昨晚宫里的动静知道吗?”君安轻难得一本正经的坐起身来,“老百姓可能不知道侍卫军出城是因为什么,你若是不知,仔细夜王将你脑袋拧下来!” “呦,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活该当个算命的,知天知地知人间所有腌臜事!”如月翻个白眼,簪子往梳妆台上一丢,掀开帷幔便双手环胸的靠在柱子上,“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昨夜了月居人多,我可没工夫掺合。” 君安轻嗤之以鼻,满脸的鄙弃之色,“哪儿热闹哪儿有你,我就不信你没去看热闹。” “我还真没去,不过有人去了!”如月拢了拢衣襟,“我可没这闲工夫,那摆明了就是个圈套,还一股脑的往里头冲!我可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 闻言,君安轻猛地站起 身来,“谁去了?” “你猜!”如月不屑一顾,掌心一摊,“给钱就告诉你!” 君安轻面色微沉,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无温。 聪明如他,岂会不知? 须臾,他敛了眸中锋利,呐呐道了一句,“我知道了!”音落便坐回原处,而后出神的望着紧闭的窗户,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夜王府内。 萧明镜靠在软榻上,瞧着满院子干枯的杏树,竟也觉得景色极好。待春年花开,满园杏花白,那才是真的人间美景,便是拿整个天下他都不换! “殿下,外头风大,您仔细身子!”云砚担虑的望他,将汤药端上,“殿下,咱们回屋喝药吧!” 萧明镜勉力撑坐起身,却好似扯动了身子,竟是当下皱了眉,伸手捂了捂胳膊,苍白的面上有薄汗津津,“无妨,瞧着这些杏花树,本王觉得心里踏实。” 他端起汤药碗,仰头一饮而尽,不曾有半分的犹豫。 云砚瞧着递回来的空碗,微微红了眼眶,大夫之前说过,这药很苦。可是——大概心里苦的人,吃再多的苦都不觉得苦,尝半分甜头便觉得欣喜。 “殿下,您真的不要紧吗?荣王殿下说……”云砚 有些犹豫,当时他虽然在外头伺候,但因为是夜王的亲信随从,所以比所有人都更靠近正殿,大抵也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萧明镜是谁,云砚张张嘴,他便知道这小奴才想说什么。 幽然轻叹,萧明镜笑靥温和,“本王当然知道人不在荣王手上,只是授予他权柄,否则他如何能拿捏住夜王府?本王如何给自己留有退路?” 当然,只有这样才能防范于未然,在最后的最后,便是她活命的护身符。 “消息是咱们放出去的,荣王殿下知情并不奇怪,但若是英王殿下他们也知情,并且假意作为,万一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云砚最担心的,是帝王恩宠。 若是皇上不再宠爱夜王殿下,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云烟散去。 “听到了更好!”萧明镜唇角的笑渐渐淡去,“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殿下?”云砚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萧明镜合上了眉眼,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 端着空药碗,云砚安安静静的退下,只留下这满园的萧瑟与萧明镜作伴。走的时候,云砚站在回廊里又止不住回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看上去永远是这样安逸闲适,心思 却沉得让人猜不透。 风过耳鬓,再凌冽的风入了这杏林,便会变得轻慢。仿佛世间万物都对他格外优待,连风都会因他变得温柔,那样温润的少年倚在软榻上,眠于杏林之中,静美如画! 梦里,有她。 梦醒如何,管他呢…… 天都大亮了,却不见回暖,反倒寒风更紧,天气愈冷。 元清宫的静心殿内,弥漫着淡而不散的香味,似檀香又不似檀香,却能凝神静气,让人摒弃五内陈杂。 皇帝靠在窗前,瞧着棋盘上的棋局,上眼皮磕着下眼皮,却依旧不肯合上眼。搁在手边的糕点已经换了几波,却不见帝王沾染分毫。 “皇上?”庞青竹躬身行礼,“已经一昼夜了,您可要顾着点自个的身子啊!”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殷盛跪地行礼,“皇上恕罪,臣复命来迟!” 皇帝慢慢悠悠的坐直了身,看向殷盛的时候,眼睛里满是锐利之色,全然不似方才的迟滞淡漠,那是苏醒的狮子,带着显而易见的嗜血神色,“如何?” 殷盛垂眸,“一切都按照皇上所料,那些残党余孽果真以为庙中有温氏族谱以及温氏族人存在,接二连三的扑进 了陷阱之中,眼下悉数被杀,尸体业已悄悄运回,该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温氏一党,碎尸万段都不为过。”皇帝愤然拂袖,突然间的情绪爆发,拂落了桌案上的棋子。黑白之物哗啦啦的散落一地,惊得一旁的庞青竹,慌忙跪地不敢抬头。 “皇上息怒!”殷盛绷紧了身子,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转而狠狠磕了一个头,“臣该死!臣有负皇上信重,臣罪该万死!” 话音刚落,皇帝忽然跟疯了似的,突然从软垫上迈步而下,面色可怕得瘆人。 然则没走两步,他又止住脚步,静默的站在原地,藏在龙袍底下的手竟有些止不住的轻颤,连颜色都不只是冰冷,更多的是一种从冰冷的缝隙中,喷薄而出的慌乱。 “还、还发生何事?可是找到了什么?”皇帝唇瓣抖动,瞧不出来是欣喜还是愤怒,抑或是慌乱无措,“是找到了……找到了……” “皇上恕罪,昨夜的确发生了异样之事,有一黑衣人闯入陷阱,此人武功高强。无奈之下,臣……”殷盛声音剧颤,“侍卫军伤亡惨重,臣下令——放箭!” 放箭?! 皇帝霎时面白如纸,“人死了?” 第0154章 必须要活口 “臣等无能,未能擒获!”殷盛伏跪在地,自知大难临头,“请皇上降罪!” “皇上!” “皇上!” 两声疾呼,若非殷盛快速起身,若非庞青竹搀扶得及时,只怕皇帝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谁曾想,帝王绷紧的神经在那一瞬间绷断。 到底是欲求生,还是欲求死,谁有能说得清楚呢? 终是一念之差罢了! “皇上!”庞青竹并殷盛一道,将皇帝搀扶到软榻上靠着。 皇帝面色犹白,整个人如同抽了半条命似的,醒过神来便瞪着一双乌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殷盛,“人呢?人呢!” 他连问两声,一声比一声着急。 “原是可以擒获的,但当时所有的余孽都拼了命的护住此人,且有黑影忽然窜出,轻易的瓦解了咱们的包围圈,将人放走了!不过皇上放心,此人身上有伤,臣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殷盛磕头。 “有伤?”皇帝紧皱眉头,“伤在何处?伤得重不重?” 殷盛应道,“一剑穿胸,但不足以致命,尤其对于习武之人而言,将养着十天半月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庞青竹端着水,面色铁青的上前,“皇上,喝 口水,莫要着急!” 一声叹,帝王接过杯盏,喝上一口之后,眉心皱得更紧了些,“果然是余孽未尽,务必要继续追查,抓住为首的。” 顿了顿,约莫是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跟前的殷盛和庞青竹,刻意加上了一句,“旁人都可以死,为首的那个必须要活口!若不能毫发无伤,废了武功便罢!” “是!”殷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他忽然在想,如果当时万箭齐发,那人死了……自己是否也得死? 至少皇帝方才的神色,确有此意!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半点都马虎不得,若猜不到帝王的心思,怎么死都不知道! “传夜王进宫。”皇帝丢下一句话,翻身背对着他们。 “奴才遵旨!”庞青竹行了礼,复而和殷盛对视一眼,二人安安静静的退出了静心殿。 出了殿门,合上殿门,这腹腔里的一口气,才敢真正的往外吐。 方才那情形,委实吓掉了半条命。 魏无衣在殿外躬身候着,庞青竹扳直了身子冲他开口,“去,皇上口谕,传夜王殿下入宫伴驾!” “是!”魏无衣行了礼,快速跑开,他从来 不会多问半句,这也是庞青竹对他格外赞赏的地方。小奴才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懂事且会办事的。 “殷大人也看出来了吧?”庞青竹手持拂尘,目光飘远的望着魏无衣离去的背影,嘴角永远都挂着慈和的笑,“皇上,是愈发的念旧了。” 殷盛点点头,“此事原是万无一失,谁知竟还是出了纰漏,我料想这纰漏莫不是出在宫里?毕竟事发突然,宫外的人是没办法尽做准备的。” 庞青竹倒吸一口冷气,“殷大人的意思是……” 二人不约而同的环顾四周,默契的走到僻静处并肩而立。 “殷大人的意思是宫里有人通风报信?或者,这些残党余孽就在宫里头待着?”这么一想,庞青竹不由的面色愈青,“若是如此,皇上岂非危险?” “这只是我的猜测。”殷盛轻叹,“到底没有真凭实据,若是大肆搜查,难免会动摇人心!” 庞青竹点点头,“昨儿夜里,督主已经搜过宫里,虽然没敢大张旗鼓的,但这宫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督主的眼睛?想来督主未有起疑,纰漏应不该出现在宫里才是。” “历经上一次行刺之事,宫里的轮班和侍卫都换了几批,按理说 不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殷盛执掌侍卫军,身为侍卫军统领,竟还是觉得头疼得厉害。 侍卫军人数庞大,若是要一一细查下去,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 “此事千头万绪,一时半会难下定论。”庞青竹低低的咳嗽着,面色不是太好看。 “庞公公要仔细身子,我瞧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还是去太医院看看吧!”殷盛抱了抱拳。 庞青竹点点头,“近来皇上因为西昌国使团,以及温氏之事而心情不佳,咱们当奴才的又岂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旁边小心的伺候着,生怕行差踏错。” 语罢,庞青竹低低的咳嗽了一阵,瞧着的确身子不太痛快。 待殷盛走后,庞青竹才扶着廊柱喘了一会,乃至于魏无衣到了跟前也未能察觉。 “公公?”魏无衣面露担虑,“公公您可有好些?” 说着,搀了庞青竹到栏杆处坐着。 “公公的身子不大好,太医吩咐,药定要按时吃才有效。”魏无衣眸色微暗,“公公在此好生休息,奴才先去静心殿候着。” “好!”庞青竹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只得任由魏无衣去。他寻思着,莫不是年纪大了,有些事儿的确不 能太多,不然伤了心神真是要了这条老命。 魏无衣幽幽转身,眼睛里的担虑之色刹那间消弭殆尽,唯有一片精芒寒戾。 宫里的传唤,自然很快就抵达夜王府。 小太监进门的时候,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饶是传达圣上旨意,亦是卑躬屈膝不敢抬头直视。 云砚快速搀起萧明镜,“殿下,您的身子吃得消吗?” “去把药拿来。”萧明镜面色青白,“喝了药再进宫,约莫不会有什么大碍,何况宫中还有太医。”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砚一眼。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快速反应过来,“奴才省得。” “公公稍待,本王喝了药再走!”萧明镜低低的咳嗽着。 “是!”小太监岂敢造次。 旁人不知深浅,只晓得这位夜王殿下无权无势,可静心殿里伺候的奴才们却都明白一个道理,皇帝把谁放在心尖尖上,谁便是权势最盛之人,比之拥有千军万马更具威慑力。 直到喝了药,萧明镜才起身进宫,聪明如他,岂会不知帝王之心? 温氏族谱重现,东临皇朝的最高统治者自然会辗转难眠。 须知,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第0155章 帝王之爱 清心殿的殿门外,萧明镜平静的望着紧闭的殿门,转而瞧了一眼面色不佳的庞青竹,“父皇身子不适,也不见太医在侧随侍?” “皇上不许太医过来,只说传殿下入宫侍奉。”庞青竹躬身应答,含笑提醒,“殿下,龙心不悦,您且仔细着伺候!” 萧明镜点点头,这些年皇帝心情不好,总是传召他入宫侍奉,三六九只是他留给玉明殿母妃的时间,其他时候入宫,大部分都是来元清宫。 偶尔下下棋,偶尔只是陪着皇帝说些有的没的,这世上能听皇帝唠叨的,大概也就他萧明镜一人,是以安静、与世无争,自然有他既定的好处! 魏无衣轻轻的推开殿门,毕恭毕敬的送萧明镜进去,转而退出殿外合上殿门继续守着。 静心殿内安静得很,幽然清香,让人凝神静气,浑身舒坦。 萧明镜压着脚步,面色微白的朝着内殿走去,皇帝就躺在软榻上,半合着眉眼,仿佛是睡着了,但眉心紧蹙,约莫是睡得不踏实。 没做多想,萧明镜小心翼翼的为皇帝掖好毯子。 谁知下一刻,帝王龙睛瞬时睁开。 人第一反应是最无法掩藏的,是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就好比现在帝王眼中的愤怒还有警惕,带着难掩的 杀气,生人勿近。 “父皇,是我!”萧明镜音色温柔。 皇帝醒了,盯着萧明镜看了许久,仿佛是透过他去看某些早已虚无的东西,如此目不转瞬,生怕一眨眼萧明镜就会消失一般。 “父皇,做噩梦了?”萧明镜转身去倒水。 “别走!”皇帝忙道。 萧明镜回眸浅笑,“我给父皇倒杯水,父皇别紧张!”说着,端着杯盏转回,举止儒雅的坐在软榻边上,将杯盏递到父亲跟前。 皇帝接了杯盏,萧明镜便取了帕子仔细的擦着帝王额头的冷汗。 在皇帝面前,他未有称“儿臣”,在静心殿的殿门合上之时,他只是个侍奉父亲的儿子。当然,前提是没有涉及朝政,自然有此番父慈子孝。 皇帝好似习以为常,竟也不去管他怎么称呼,任由他不管宫规礼数,仿佛只是一个父亲,对萧明镜没有诸多要求。 喝口水,帝王烦心稍缓,“想必宫里宫外的事儿,有所耳闻吧!” 萧明镜点头,接过帝王递回来的杯盏,恭敬的搁在一旁,转而搀着皇帝起身。 父子两个又坐回了窗边,这一盘棋是上次剩下的,皇帝至今还没能破了萧明镜的棋局,是以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依旧如故。 萧明镜低 眉望着棋子,唇角微微扬起,笑靥温和。 “略有耳闻。”萧明镜只四个字,便也没有多话,捻了白玉棋子在指尖,却不由的低咳两声,原就肤白如玉的他更添了几分孱弱娇美之态。 他原就生得美,眼下宛若病西施再世,楚楚之态连帝王见了,不禁心生怜悯。 是了,这是他的资本。 好看的人,走哪都赏心悦目,然人止不住对他和颜悦色。 “不想说点什么?”帝王愁眉不解,这棋局他盯了一昼夜,竟还是无法突围而出,想来是到了死局,怎么都无法解开这困境。 “父皇说过,儿臣不许参与朝政,是以对此事,儿臣不会多说什么,即便事关温氏亦是如此。”萧明镜又是一番低咳。 皇帝皱眉看他,“身子这样差,太医院那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点风寒竟还拖了那么久不见好。” “父皇息怒,并非太医院的太医不尽心,是眼下天气寒凉,儿臣自个不当心罢了!”他音色沙哑,瞧着棋盘上的棋子未曾挪动分毫,终是身子微微前倾,抓了一把帝王跟前的黑子,竟顾自破起棋局来。 皇帝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黑玉棋子在他的指尖就像是活的一般,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便破了他自己的棋局。 瞧着,何其轻而易举! “终是朕输了!”皇帝幽然轻叹。 萧明镜面色微白的笑了笑,“儿臣此身皆是父皇所给,是以在父皇这里,没有输赢。” “就你会说话,说的话还让朕那么顺心,不像那些个……日日只知道盯着朕的皇位,盯着朕的江山,绞尽脑汁想从朕的手里讨得权势。”皇帝干脆放下手中棋子,“重来过!” 萧明镜颔首,与父亲一道收拾棋盘,黑白归类,重头再来。 “老三和老七没去找你?”皇帝是谁?饶是在深宫之内,对宫外之事亦是洞若观火,了然于心。 “三皇兄此前相邀下棋,我便去了一趟。”萧明镜的口吻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寻常之事,委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知竟也问了父皇一样的问题,好在有十三解围,倒也没怎么为难我。” “哼!”皇帝冷哼,“朕还不知道他?如今太子被困,所有人都盯上了这太子之位,难免是要动歪脑筋的。你同朕靠得最近,朕这三天两头的找你入宫,他们当然会把心思落在你的身上。” 萧明镜不以为意,“父皇有明令在先,我便以此推脱,倒也没人敢违背父皇的旨意。” “眼下朕身体康健,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皇帝落 下棋子,转而皱起眉心,突然冷声音道,“听说你在找人?小时候那位救命恩人?” 萧明镜捏着棋子的手于半空微微一滞,继而准确无误的落下,吞了皇帝一片黑子。 惊得皇帝猛地瞪大眼睛,大意失荆州。 “是!”萧明镜没有隐瞒,“但不知为何,三皇兄竟也知道了此事。” “你可知如此这般,会变成自己的软肋?”皇帝黑着脸,目不转瞬的盯着棋盘,意图突破,“朕三番四次的提过,你不可太多情,为何还要被人查之此事?若是老三和老七都以为要挟,你岂非是俎上鱼肉?” 不管什么时候,萧明镜一惯从容淡然,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儿臣不怕,儿臣有父皇的旨意。” 皇帝的身子微微一僵,转而抬头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朕护不住你一世,不许你涉及朝政,来日一旦朕……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语罢,帝王将棋子冷冷的丢回棋盒,音色沉沉的问,“知道为什么吗?” 极是好看的桃花眼微阖,根根分明的睫毛半垂着,萧明镜低眉轻语,“儿臣知道得太多!” 闻言,帝王一声长叹,“世间唯有两种遗憾,朕只怕你会占其一!” 萧明镜扬眸,面色微白。 第0156章 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世间两种遗憾: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萧明镜想了想,若是全占了又何妨?人活一世,若是不能尽心,岂非白走一遭?如此想来,心里便也豁达,“父皇所言极是,只是人各有志。” 皇帝摇摇头,“终是像极了。” 像极了? 像谁呢? 何必追究。 一盘棋下到最后,皇帝还是困在那里,仍是未见输赢。其实输赢早定,只是有人退了一步,而你知晓其故,却也不曾挑明罢了! 不是输不起,只是不喜欢输的感觉而已。 从静心殿出来,萧明镜面色依旧苍白,魏无衣赶紧上前搀扶,但被萧明镜拒绝。他素有洁癖,不喜欢他人轻易触碰自己,即便是支撑不下去,亦是咬牙坚持。 有些东西,是到死都改不了。 “父皇是睡着了,这会都别进去,在外头候着便是。”萧明镜临走前叮嘱。 “是!” “是!” 目送萧明镜离去的背影,魏无衣回望了庞青竹一眼,“公公,夜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伺候那么久了,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庞青竹瞧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没瞧见皇上安静下来了?也难为殿下,成日宫里宫外的奔波,身子又不大好。” 魏无衣 颔首,“奴才省得。” “小子,以后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警着心吧,这宫里的事儿何其复杂,不是三两日就能学得会。帝王家诸多皇子,不是谁都有资格踏入清心殿的。”庞青竹意味深长的轻叹。 萧明镜前脚刚走,姚贵妃后脚便到。 “贵妃娘娘!”庞青竹并一干奴才,忙不迭行礼。 姚贵妃冷着脸,端着贵妃的架势就要往里头去。 魏无衣忙不迭拦着,“贵妃娘娘请留步!” “怎么,连本宫都要拦?”姚贵妃音色沉冷,不怒自威之色,诚然叫人心肝直颤。 在后宫,皇后不怎么管事,论家世背景,论帝王恩宠,皇后都不及贵妃来得有架势。贵妃如同副后,虽说是协理六宫,但实际上着实是“后宫之主”的模样。 庞青竹慌忙用拂尘打了魏无衣一下,脸上快速堆出谄笑,“小奴才不知礼数,冲撞了娘娘,请娘恕罪!” 宝儿冷笑,“以为自个在皇上跟前办差,便连贵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这奴才真是瞎了狗眼,留着这一对招子怕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早早摘了去为好,免得碍眼!” “娘娘恕罪!”魏无衣扑通一声跪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夜王殿下方才临走前吩咐,说是皇上睡着了,让 咱们紧着心伺候,不要惊扰了皇上。奴才怕娘娘进去惊了皇上,皇上万一怪罪下来,势必对娘娘……” 姚贵妃一愣,“夜王来过?” “是是是!”庞青竹忙不迭应声。 的确,每次萧明镜来过,皇帝总要安睡片刻。 帝王喜怒无常,本就睡得浅,若是被人扰了清梦,饶是她身为贵妃,也少不得看帝王的脸色,挨上一顿骂。既是如此,何必去触皇帝的霉头? “罢了!”姚贵妃转身就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不必告诉皇上本宫来过。” “是!”庞青竹如释重负的行礼。 魏无衣一张脸,早已煞白如纸,但神色依旧镇定如常。在帝王寝殿外面造次,同样会惊了里头,到时候贵妃也会吃罪不起。 伺候皇帝一段时日,魏无衣将帝王的脾气大致摸得清楚,知道皇帝的起床气很重,若是逼急了怕是要吃人的。 承乾宫的管事太监赵有才,压着嗓子走在贵妃轿辇的边上,“娘娘,您说皇上于此刻传召夜王殿下,到底所谓何意啊?” “且不管是什么意思,出了年——夜王和黎阳郡主的婚事便要落到实处,若是一推二,二推三的,怕是要没完没了。”姚贵妃以手抵额,若有所思的瞧着指尖鲜艳的蔻丹,“夜 王无权,却是个隐患。” “是!”赵有才躬着身,“自打祭祖之后,皇上便不见娘娘,不见三皇子,甚至于连十三皇子亦排斥在外,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宝儿忙道,“娘娘莫忧,皇上又不是独独不见娘娘和三皇子他们,这段日子,后宫妃嫔与诸位皇子,除了夜王殿下母子,皇上谁也没见。” “当年温氏一族乃皇上亲自下旨,交由镇国将军府清剿,如今温氏之事重燃,皇上自然心存猜忌。若是以为本宫父亲刻意放水,这事儿就难办了!”自古帝王多疑心,就算是贵妃亦是提心吊胆。 伴君如伴虎,哪有老虎不吃人? “娘娘,要不奴才悄悄去一趟?”宝儿原就是贵妃的陪嫁丫鬟,由她回镇国将军府一趟,自然是最好不过。 “到时候本宫修书一封,必须亲自交到本宫父亲手中。”姚贵妃叮嘱。 “是!”宝儿行礼。 轿辇走得平稳,一路上仪仗浩浩荡荡的,众人回避,莫敢抬头。 “母妃!”萧明颖喜笑颜开,站在承乾宫门前恭迎。 “你怎么过来了?”姚贵妃落了轿,不咸不淡的瞧了她一眼,便抬步往宫内走去。 萧明颖紧跟在姚贵妃身后,“我刚从三哥处回来。” 话音刚 落,姚贵妃业已顿住脚步。 赵有才极有眼力见的屏退众人,然后行礼退下,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宝儿在旁远远站着。 如此,姚贵妃才敢开口询问,可见谨慎之至,“他可说了什么?” 殷盛亲自领着侍卫军出宫,这么大的事儿,她儿子不可能不知道,是以不可能无动于衷,多少得有些应付的对策才是。 “三哥以下棋为名让十四来了一趟,原是想探探口风,谁知十四那个狐狸精,竟诓着三哥按兵不动,这不是摆明了要把机会让给别人吗?女儿觉得不妥,这才赶紧入宫,请母妃一定要劝三哥,定要先下手为强!”萧明颖一提起萧明镜,尤其是想到那张比女人还要美艳的容脸,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姚贵妃不语,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母妃,女儿以为若是三哥不动,咱们也得动起来。听说老七已经在收拢人心,若是任由其如此下去,唯恐危及三哥的地位!”萧明颖趁热打铁,自觉此言无差。 可为何,母妃一直不说话? “母妃,您为何不言不语?”萧明颖终是耐不住。 姚贵妃面色铁青的吐出一口气,冷冷的睨了她一眼,“本宫为何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萧明颖大惊失色,“母妃?” 第0157章 宫里的李半仙 姚贵妃没有理睬,径直进了暖阁。 萧明颖是仲怔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何处?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不还是母妃所教?为何现在又骂她蠢? 萧明颖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赞成这做法? “公主殿下!”宝儿笑着行礼,“贵妃娘娘并不是同您置气,您莫要往心里去。” “母妃她——到底怎么了?”萧明颖问。 宝儿轻叹,“公主有所不知,自打温氏一案卷土重来,贵妃数次求见皇上都被拒之门外。不仅如此,皇上不见任何后妃,不传召任一位皇子,眼下只有夜王殿下能进出元清宫。公主可知这其中有何深意?” 萧明颖委实不知这么多,她只知道凡事往前冲便对了,古往今来成王败寇尔!至于如何成王,为何败寇,她真没想过! “宝儿,那你说母妃她也赞成三哥他们的做法吗?”萧明颖愣了愣。 宝儿笑了笑,“公主,咱们当奴才的岂敢置喙主子们的事儿,您还是自个好好想想吧!” 可萧明颖自小被惯坏了,哪有这般脑子去想什么前因后果,更别提运筹帷幄。进了暖阁的门,却见姚贵妃正在提笔练字,萧明颖褪却披风递给藤萝,缓步朝着母亲走去。 只见白纸黑字,“ 韬光养晦”四个字跃然纸上。 萧明颖恰似醍醐灌顶,终于脑子里一片清明。 “母妃,女儿明白了!”萧明颖俯首。 “朝堂之事原就不是你能参与的,你只需听从你兄长吩咐便罢!”姚贵妃放下手中墨笔,“颖儿,你的当务之急并非温氏一案,而是丞相府!” 最后这三个字,即便贵妃不说出口,萧明颖也是心知肚明。 她能如何? 只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动静,可太医又瞧不出个所以然,这些年药吃了不少,苦吃了不少,全都不中用。 生不出来就是生不出来,不管如何使劲,仍是一无所获。 见萧明颖没说话,姚贵妃轻叹,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只有留住丞相府的心,到时候才能笼络文官为老三所用,你要明白武将不能治国,文臣堪定乾坤。” “是!”萧明颖呐呐的应声,“女儿先回去了!” 语罢,她逃命一般疾步而去,走得很是匆忙。 宝儿正要进门奉茶,还来不及行礼,萧明颖已经扬长而去。 “娘娘!”宝儿奉茶,“公主怕是伤心了。” “本宫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贵妃之位,何曾有过这般蠢钝的时候,分不清时 局还要咋咋呼呼的。在她眼里,委实没有轻重缓急之分。”姚贵妃呷一口茶,“都准备妥当了吗?” 宝儿有些犹豫,“娘娘若是亲自送,怕是公主来日要记恨您的!” “只有本宫送的人,本宫才能放心得下!”姚贵妃放下手中杯盏,意味深长的望着宝儿,“挑些好的,这一次定要成事!” “是!”宝儿行礼。 给自己的女婿送妾,这种事也只有皇家才做得出来。为了笼络人心,不择手段;为了笼络下臣,不惜一切,哪怕牺牲女儿的幸福又如何? 唯有儿子登上皇位,才是后宫女子的最终出路。 宫道上。 杜青窈没想到还能遇见舒玉公主,当下跪在宫道一旁行礼。 萧明颖走得飞快,但是眼角余光一瞥瞧见了杜青窈,明明已经走过去了,杜青窈起身便走,谁知公主却又折了回来。 “站住!”萧明颖捏着手里的鞭子。 杜青窈脊背发凉,虽说当日吃的鞭子已经褪色,如今只剩下几道肉眼可见的鞭痕,但只要一想到又要挨几鞭子,她便有种想跑的冲动。 “奴才给公主请安!”杜青窈毕恭毕敬。 “李辛夜!”萧明颖一字一顿,捏紧了手里的鞭子。 杜青窈微微抬了一下 头,乍见公主唇角的冷笑,瞬时汗毛直立,“奴才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你觉得呢!”萧明颖挨了一顿骂,又被贵妃重提为夫君纳妾之事,现在满心满肺都要炸开,眼下有个出气筒,又岂会白白放过。 鞭子挥过来的那一瞬,杜青窈下意识的跑了个圈儿,竟然真的躲开了。 萧明颖竟有些懵,“你敢躲?” 连藤萝都愣住,这小奴才此前虽然顶嘴,但骨头很硬,敢跟公主抬杠。如今愈发不一般,到底是进过司礼监的人,果真是滑得同泥鳅似的! 然则在萧明颖这里,你越是滑头,她愈会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公主容禀!”杜青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忙不迭开口,竟带了几分人五人六的精明模样,“奴才刚刚不是再躲公主您的鞭子,是在躲公主您身上的煞气!公主可曾听过五煞之气?” 萧明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奴才胡言乱语什么?本公主身上哪有什么煞气?” “五煞之气,乃冲天煞、短命煞、急脚煞、截命煞、推命煞。公主印堂发黑,定是遇见了难为之事,且此事是公主不可抗之事。”杜青窈这么分析也不是全无道理,公主气急败坏的出来,而那方向显然是承乾宫。 被 贵妃娘娘给气着,公主还能有什么法子? 自然是不可抗! 这点江湖上的信口胡诌,于天之骄女而言,竟生出几分可信来。 “你、你……”萧明颖张了张嘴,无语反驳。 倒是藤萝反应快,“你这奴才胡言乱语亵渎公主,什么五煞之气?仔细扒了你的皮!” 可萧明颖原就没有主意,如今却突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愈发捏紧了手中的鞭子。 杜青窈注意到,公主的手竟因为用力而青筋微起,可见是动了心思的。那公主又有何为难之处?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是贵妃强求,而公主无能为力的? “跟着来!”萧明颖转身便走,音色有些暗哑,隐隐还夹杂着些许哽咽。 杜青窈环顾四周,这宫道上随时都会有人过来,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公主能如此相待,想来这为难之事非同小可! 若是能办成,自己离承乾宫的距离,定可更进一步。 思及此处,杜青窈紧随萧明颖而去。 当然,她也没那么蠢,公主的为难之事定也不想为他人所知,自己若是只顾着高兴而忘了帝王家的凉薄,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走的时候杜青窈稍稍跺了一下脚,手中还捧着准备拿回香坊的物件。 第0158章 到底谁不能生? 御花园的假山上,冷风从亭子里贯穿而过,冷得人直发抖。 杜青窈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这地方挺高的,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推下去,真的要脑浆迸裂。如此想来,舒玉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狠,比之皇上的十一女——和安公主,真是相差甚远。 听说那位和安公主秉性温柔,知书达理,虽下嫁京兆府府尹之子,但夫妻和睦,恩爱至极,京中亦是时常有人提及,堪称伉俪情深的典范。 怎么到了萧明颖这儿,就这样一团糟呢? “公主,此处风大,您仔细身子!”杜青窈好心提醒。 萧明颖面色发白,眼眶却红得厉害,她站在亭子里眺望着御花园的景色。眼下是隆冬季节,虽然没有春夏秋的美丽,但萧瑟也有萧瑟之美。 “你方才所言,到底有几分属实?”萧明颖问。 因她背对着杜青窈,是以杜青窈看不清楚公主此刻的神色变化,但是听这口气,是上了心的。 上心就好,就怕她不上心。 “奴才入宫之前有幸遇见高人,得高人指点过一二,是以方才公主脸上委实……”杜青窈轻叹,瞧着倒是让人难辨真假。 难辨真假就对了,江湖术士但凡要招摇撞骗,就得真真假假的让人看不清楚才 好!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萧明颖骤然转身。 这一问倒是问到了杜青窈的心里。 破解之法? “那就得看公主所烦忧之事,是否人力可以逆转。”杜青窈煞有其事,“人有阴阳,天地有五行,并非事事都是人定胜天。若是天意,怕也无机可破。” 萧明颖面色发青,“本宫只想要个孩子。” 咯噔一声,杜青窈心里一沉,这事儿她可帮不上忙啊!要是个男儿身,她还能贡献点体内的热,能让公主一尝所愿。 可她杜青窈是个女的,就算和公主媾和也生不出娃来…… 不成! 不成! “你果真是在胡扯!”萧明颖咬着后槽牙,看杜青窈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杜青窈嘴角一抽,忙不迭道,“公主可知生儿育女乃是天意人为?有些夫妻身子没问题,却迟迟未能成孕,乃是上天以为时机未到。” “公主成婚数年,何为时机未到?若是时机未到,为何能伉俪情深?”藤萝训斥,“我看你就是在胡言乱语,再敢对公主撒谎,小心撕了你的嘴!割了你的舌头!” 杜青窈躬身行礼,“公主有所不知,孩儿乃天赐,时机未到自然不能喜降麟儿。公主若是有燃眉之急,为何非要 执于一念呢?” 前半句,萧明颖面如死灰。 后半句,萧明颖眼前一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明颖的燃眉之急,是如何阻止母妃为君安轻纳妾,但怀孕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今晚立刻做,也得要大半个月才能知道。 “公主急于要孩子,是因为贵妃娘娘的意思吧?”杜青窈躬身行礼。 “放肆!”藤萝厉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贵妃娘娘,不要命了吗?” “奴才不敢!”杜青窈干脆跪在地上,“奴才只是想为公主分忧,并非要冒犯贵妃娘娘,还望公主明鉴!请公主恕罪!” “藤萝,你先下去!”萧明颖冷着脸,“看着点!” 藤萝急了,“公主……” “本宫让你下去,没听明白吗?”萧明颖只能病急乱投医,她已经彻底绝望了,因为她深知就算是三皇兄也不可能为了他,违背母妃的意思。 君家,更不会有所作为。 当年没能抗旨拒婚,今日也不会拒绝纳妾。 妾而已,多个女人多张嘴吃饭。 藤萝呐呐的退下,到底也没敢违背主子的意思,退到小径出口处候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四下无人,唯有冷风冽冽。 萧明颖居高临下, 面色黢冷,“你起来吧!但本宫有言在先,你若是敢胡言乱语,本宫一定让你死得很惨!” “是!”杜青窈压着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奴才命贱,若是不能为公主分忧,不敢劳烦公主动手。奴才听闻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但久无所出。有时候无所出并非女子之过,公主是否让太医为驸马爷诊过?” 萧明颖被问住了,但凡不能生,不都是女子之过吗? “本宫、本宫让太医诊治过,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药,倒是不曾让驸马……”萧明颖有些吞吐,男人是一家之主,所以无论如何,问题都不可以出在男人的身上。 于是乎受委屈的只有女人,也只能是女人! “公主和驸马,真的琴瑟和鸣吗?”杜青窈低低的问。 换做早前,萧明颖一定会怒斥,但眼下事情迫在眉睫,她也不想摆着公主的架势,到时候便宜了那些女子。 “偶尔吧!”萧明颖抿唇,面颊微微飞起一片霞红,“只是……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动静,本宫的身子也没问题,太医说有些寒气,但也不至于——不至于一无所出。” “但若问题出在驸马爷的身上,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杜青窈幽然轻叹。 萧明颖骇然,她还真的没想 过。但如果是君安轻不能生,而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自己,那得多委屈?她平白无故受了这委屈,到死都不会瞑目。 这么一想,眼前的杜青窈竟也变得可爱起来。 难怪古人云: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可这事,如何才能求证?”也没办法求证。哪有人去求证自己丈夫能不能生育?萧明颖到底也是一国公主,如此失礼丢人的事儿,委实做不出来。 “公主有所不知,若是驸马的确有隐疾,必定早就知道,只不过碍于颜面不能被外人知晓。这些年公主不曾生育,驸马可有怨言?”杜青窈问。 萧明颖摇头。 “丞相和丞相夫人呢?” 萧明颖还是摇头,这么一想好似真的不太对。他们没有孩子,按理说就算君安轻不着急,丞相君如年和老夫人怎么也会无动于衷? 就算敬畏承乾宫,也不至于拿君家的后嗣做代价。须知丞相府,只有君安轻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君安轻无所出,君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如此,他们也无所谓? 萧明颖面色微白的望着杜青窈,突然间有种难言的后怕,仿佛这数年的恩爱,都不过一场算计。原是母妃算计丞相府,可如今看来反而是丞相府——算计了她! 第0159章 诓她一顿 “本宫该如何是好?”不管萧明颖想了多少是是非非,回归到现实,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别看皇室的女子多风光,生来便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然则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从未有过自由的那一日。从她出生,乃至于牺牲至死,这条命这份人生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如此想来,杜青窈便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幸运。 “公主需要一个孩子,但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生的,都只能是君家的孩子。”杜青窈意味深长的说,“公主能明白奴才的意思吗?” 萧明颖不明白,直愣愣的盯着杜青窈。 “奴才的意思是,既然只是要一个孩子来维系公主和驸马的和睦,那这个孩子是谁生的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世人皆知公主怀孕生子,生下的是君家的长子嫡孙!”杜青窈觉得自己说得够直白了。 若是萧明颖还听不明白,那这公主的脑子估计是喂了狗。 刹那间的醍醐灌顶,萧明颖喜上眉梢,“你的意思是……” “公主受贵妃娘娘和皇上宠爱,有孕之后在宫中养胎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想来贵妃娘娘也会喜欢这个孩子。”杜青窈细心提点。 “好!好!”萧明颖连道两个好字,“这果真能解本宫的燃眉之急!” “只是公主得仔细着,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身边之人。”杜青窈躬身行礼,“奴才身在司礼监,督主更是有心与承乾宫交好,若是此事交由督主处置,想必宫中不会有人知晓半分。” “在宫里要瞒过那么多人,要太医院跟着作假,的确需要那阉人的手段。”萧明颖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堵住宫中之人的嘴巴和演技,只有万千里那个阉人才能做到。 宫里的事儿,瞒不住司礼监。 司礼监的事儿,宫里谁敢置喙?怕是连闻一闻,都没这胆子! 但是此事,萧明颖却不想告知自己的母亲,毕竟母亲与三哥的秉性是一样的,这两人惯来仔细,若是告知他们自己要假孕牵制丞相府,势必不会答应。 杜青窈紧了紧手中的盒子,心里头盘算着萧明颖此刻的沉默到底为何?贵妃既然在此刻逼着公主要孩子,恰逢温氏族谱重现,定然是为了拉拢丞相府。 能利用女儿拉拢丞相府,把女儿逼到这种程度,定是不再顾及骨肉血亲。 恐怕公主此刻的犹豫,定是顾虑承乾宫!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让公主假孕,又不被外人所知呢? “此事,容本宫好好想想!”萧明颖匆匆离去,这件事非同小可,她 必须得顾虑周全才好,要想不被母妃和三哥察觉,又要瞒过丞相府的人,的确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杜青窈站在原地,望着公主行色匆匆的离开,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假孕,只不过——公主头脑简单,还没想通透自然不敢轻下决定。 不过公主很快就会回心转意,到时候定然会回来找她。 “辛夜!”孙敏和方春瑶气喘吁吁的跑来,二人疯了似的一人扯着她一条胳膊,快速查看杜青窈周身,“有没有伤着哪儿?” “我没事!”杜青窈甩开二人,“走吧,回香坊再说。” 孙敏与方春瑶面面相觑,此处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转回香坊,杜青窈将盒子往桌案上一放,“刚从库里领来的剔子,和上回定下的盒子是配套的。” “我看到公主急急忙忙的离开,你真的没挨鞭子?”方春瑶狐疑的望着她,按着公主那暴脾气,见着杜青窈还不得送她几鞭子?可瞧着杜青窈浑身上下连皮儿都没破,全然不像是挨过鞭的样子。 “你看我这样子,像吃了鞭子的人吗?”杜青窈笑了笑,“放心吧,公主此番没动我!” 顿了顿,杜青窈回眸望着孙敏,“你不是身子不适在休息吗?怎么也跑出去吹风?” 孙敏面 色苍白,对外宣称是染了风寒,唯有杜青窈知晓,孙敏是伤势反复的缘故。一剑穿胸虽不致命,却也伤得厉害,要让伤口快速结痂才好,否则一旦出血就会惹人怀疑。 “春瑶说你应回来之时未能回来,我岂能安心养病,自然要出去寻你。又见宫道上留了一脚印,撒了些许香末,便以为你出了事!”孙敏低低的咳着,声音孱弱。 “半道上遇见了公主,公主原想赏我几鞭子,被我几句话给诓了回去!”杜青窈轻描淡写,“我留那一脚印就是怕你们担心我,如今我没事,你们便不必放在心上。” “没事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事……什么都晚了!”方春瑶端起盒子,“我把这东西给姑姑送去,西昌国使团已经在京郊,孙敏你休息两日便回去干活,香坊这段时日委实忙得不可开交。” “是!”孙敏颔首。 方春瑶朝着外头走去,“辛夜,你收拾收拾也出去干活,免得到时候姑姑不高兴,少不得要责罚你!” “好!”杜青窈顾自倒了杯水,“我定定神就出去。” 房门合上,杜青窈旋即担虑的望着孙敏,“你的伤没事吧?” 孙敏面色惨白,缓缓捂着胸口,眸光沉沉如刃,“这点伤算什么?当夜如果不是那黑衣 人救我,怕是这条命都要折在侍卫军的手里了。” “一直听你说黑衣人黑衣人的,那到底是什么人?你可曾见到他的颜面?”杜青窈问。 “不曾,不过他也受伤了。”孙敏轻叹,“当时万箭齐发,格外凶险,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最后只顾着奔命,着实也……未曾细想。如今思忖,莫不是也跟温氏的案子有关?” 杜青窈颔首,“极有可能!” 这就说明,温氏的后裔,又或者孙家的后人,不止她们两个。还有一股势力藏在暗处,至少是友非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最好的盟友。 “对了,你拿什么诓了公主?”孙敏问。 杜青窈干笑两声,“事成之后再告诉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养伤才是你的大事,其他的交给我,我一准搅得这皇宫天翻地覆。” 她就不信了,会没人浑水摸鱼! 温氏一案,一定会牵出当年的那条大鱼! 夜王府。 萧明镜前脚进门,后脚便得了管家禀报,说是家里来人了,不爱吃茶爱吃酒的那位。 “殿下?”云砚面色一沉。 萧明镜低低的咳嗽两声,“留意墙外,去书房!” 爱吃酒的那位来了? 呵,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第0160章 你不去祸国殃民,真是可惜了! 夜王府的书房,只是摆设,真正的书房是在主院卧房的底下。 入口处是杏林的假山山洞,平素无人看管,只因这主院无人敢入,尤其是杏林。谁都知道这一片杏林园子,是自家主子的心肝宝贝,主子亲自打理,从数年前栽种到后来的修剪、追肥等等,夜王殿下从不假手于人。 入了假山山洞,黝黑的密道里有冷风瑟瑟,穿堂而过带着阴凉入骨之气。 身后的石门合上,石壁上的油灯悉数亮起,昏暗的豆灯照亮了前路,一直抵达石室之内。 云砚从不跟进去,一直在假山外的入口处守着,是以他并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也不敢追问任何有关于石室书房的秘密。 萧明镜拢了拢衣襟,终是推开了石室的门。 室内的光从里面溢出,如同星辰一般,星星点点的撒在他身上,宛若将这一层金色悉数镀在他绝艳的面庞上,愈发衬得他容颜绝世。 肤光如玉的少年人,眉眼噙着温润,面上扬着温柔,周身散着恍如谪仙的从容。 进去的时候,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视线在屋子里梭巡,很快便寻到了酒味的源头。 墙角坐着一个邋遢的老者,虽无破破烂烂,却是胡子拉渣,蓬头垢面,遮住了他的容颜,叫人瞧 不清楚他到底是谁。 萧明镜浑然不在意,淡淡然的落座,淡淡然的拂袖。 桌案上是一副棋盘,他这人有个毛病,不管走哪都少不得这黑白之物。人生如棋,棋如人生,走得好步步为营,一子错则满盘皆落索。 “我早就说过,酒这东西无益于身体康健,你偏不信!”他也不去看那人,顾自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就算不下棋,摸着这些黑白之物也是心里舒畅。 “那是你以为!”老者声音沙哑,仿佛是醉了,又好似半醒半醉,他靠在石壁上也不觉得寒凉,嘴里反而吐出一口舒坦之气,“你自己滴酒不沾,非要保持劳什子的清醒,就不许他人——醉生梦死吗?” “醉生梦死的是弱者。”萧明镜面无表情,“今日你若是来试探,那大可不必,温氏族谱之事,本王全无兴趣,也不想感兴趣。” “哈哈哈……”老者朗笑两声,“真是油盐不进!” 萧明镜却不以为意,依旧淡然自若的坐着,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的话更是置若罔闻。他当这人是空气,只当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去了一趟荣王府,这不是让英王以为,你与荣王是一丘之貉吗?”老者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然则走两步又晃了身子,险些一屁股跌 坐在地,好在快速扶住了桌案。 桌面被老者扶得有些颤,萧明镜略显不悦的皱了一下眉头,倒也没说什么。 打个酒嗝,老者撩开覆面的乱发,一双被酒气熏红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萧明镜,“你那么聪明,为何要留着自己的劲敌?英王再厉害,他也只是个后妃之子,怎比得上荣王?荣王的背后是贵妃,是镇国将军府,是侯府!” 又是一个酒嗝,老者跌坐在凳子上,脏兮兮的手当下去抓萧明镜的手腕。 然则萧明镜比他更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萧明镜已经换了座位,坐在老者对面的位置上,依旧干净得一尘不染,他可不想让自己沾染分毫污浊! 老者扑了个空,猩红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怨气,“小气!” “你既知荣王的背后是贵妃,是镇国将军府,还有沈奎,本王何必拿鸡蛋去碰石头?凡是劲敌,需缓缓而治,操之过急只能自寻死路!”萧明镜冷眼看他,扯了唇角竟笑得分外邪魅,“本王没那么愚蠢!” 老者翻个白眼,“果然比你爹更老谋深算。” “不需要你来阐述事实。”他敛了唇角的笑,“你还是想想,该怎么授意七皇子,东西一直在镇国将军府?” “你这容易算盘,不沾荤腥 就吃到了鱼,可真够厉害!”老者哼哼两声,“老夫瞧你也不是鼠胆之辈,你真的是担心贵妃和镇国将军府才不对荣王下手?莫不是因为沈奎的女儿?” 黎阳郡主? 萧明镜挑了眼角眉梢,“劲敌除,宵小必现,国必大乱。” 老者倒吸一口冷气,这话倒是合情合理。 一旦荣王府垮塌,就意味着贵妃和镇国将军府也完蛋了,那么一直以来威慑于贵妃和镇国将军府的那些人,定然会出来作妖,到时候没有强势的力量压制,必定会江山动摇。 “想得倒是周全!”老者呐呐的低语,转而又道,“昔年姚氏一族奉命覆灭了温家,温氏族谱至此消失不见,若说是存留在镇国将军府,倒也有几分可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说的人多了,就会变成真的。”萧明镜举止优雅的将棋子放回棋盒里,“西昌国使团将至,若是此刻谣言四起,宫里一定会密切留意镇国将军府。” 老者一愣,“你是说,利用人心?” “人心易生疑,姚氏幼女昔年远嫁西昌王,如今回朝一定会跟父兄乃至于贵妃联络,你觉得外人会怎么想呢?父皇又该如何思虑?”萧明镜眉眼温和的捋着袖口褶子,“人心,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老者咽了口口水,“你这人若不当那劳什子的狐狸精去祸国殃民,还真是可惜了!” “不劳费心,祸国殃民倒是不敢,祸害一人委实不在话下。”他一本正经的说着,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脑子里却浮现出杜青窈的面庞。 嗯,那小丫头也不知当下在做什么? “你这是要利用英王,把镇国将军府私藏的罪名给坐实了?”老者恍然大悟,“难怪你去了一趟荣王府,这是要逼着英王动手啊?!” “剪除那些宵小之辈,只剩下一人独大,不止太子着急,连父皇亦会忧心忡忡。”萧明镜徐徐起身,“你还想问什么?” 老者打个酒嗝,“就你这般城府,我哪还敢多问什么?问得多了,知道得多了,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算计得连根老骨头都不剩?” 萧明镜淡淡然瞥了他一眼,“就这点分量,还不够我算计的。” 语罢,竟视若无睹的往外走,全不拿他当一回事。 “哎哎哎,我说萧明镜,你能不能尊重别人?我这一个大活人……”老者在后头气得直跳脚,“算你小子眼瞎,不识金镶玉!还有——仔细你的伤,别碰那丫头,不然老头子定要找你算账!” 萧明镜扯了一下唇角,已经走出了密道。 第0161章 偏心小的? 假山外头,云砚毕恭毕敬的行礼。 萧明镜眉心微蹙,白了一张脸捂着胳膊,神情略显痛苦。 “殿下?”云砚骇然,慌忙搀住萧明镜,“莫不是伤口……” “没事!”萧明镜拂开他,抬步往前走,与常日无异。 云砚眉心紧蹙,不管发生何事,主子永远是这般天塌不惊,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大喜大悲一场。所有的事儿都藏在心里,到底好还是不好? 萧明镜回了自己的卧房,依旧躺在那软榻上,只是面色有些白,仍不掩其绝艳之色。极是好看的眉眼微合,敛了眸中桃花色,便再也不屑理睬外头的事儿,如此的超凡脱尘。 西昌国使团已至,很多事情将会随之发生改变,包括朝堂上的格局。 整个皇城都热闹起来了,张灯结彩的欢迎西昌国使团的到来。 西昌国与东临毗邻,算是老邻居,昔年边关常有战乱,但自从镇国将军府的幼女,贵妃的妹妹姚雅心做了西昌王的宠妾,两国的局势才算缓解,这几年互通贸易,算是极为交好。 说起来这姚家,于朝廷而言也算是功不可没。 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姚长河,眉心紧蹙,回眸望着自己的儿子媳妇,更是一 脸的僵冷之色,“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的为何后院会起火?”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将军府的后院起火,火势不小,但无人员伤亡,只是后院紧挨着藏书楼,难免会波及一些书册。 焚烧的卷宗不多,但…… “爹,可能是最近天干物燥。”姚清辉忙道,“底下人没看紧,所以着火了。这火势业已扑灭,您这么大惊小怪的作甚?不也没造成什么大损失吗?” “藏书楼的书籍被焚毁,还不算大损失吗?有些书册是前朝留下来的孤本,若是毁于一旦,那可不是什么小事。”姚长河面色黑沉。 副将陈石躬身行礼,“将军,卑职同管家一道清点,发现少了几卷……”他顿了顿,似乎是顾忌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 姚长河慢慢悠悠的站起身,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秘阁里的——还在吗?” 闻言,陈石抬了一下头,继而俯首摇头。 “什么!”姚长河猛地跌坐在凳子上,刹那间面色铁青,连身子都紧跟着轻颤起来。瞧这模样,好似全身力气被快速抽离,整个人都要瘫下去了。 “爹,您这是怎么了?”姚清辉不明所以,“藏书楼里有什么东西?什么秘阁?为什么我不知道?爹,您是不是 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沈金凤眸色微沉,“爹,您方才说藏书楼里藏着前朝的孤本?” “前朝?前朝怎么了?”姚清辉不解。 沈金凤不理会丈夫,冷然站起身来,“爹,该不会同温家有关吧?” 姚清辉骇然,却也如醍醐灌顶般,瞬时脑子清明,“温家原就是前朝旧臣,自先帝时受降为官,后来被当今圣上抄家灭族,若说是前朝孤本,莫不是……” 温氏族谱? “你们胡言乱语什么?”姚长河一声怒喝,“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四下寂静无声,姚清辉与沈金凤不敢多言,自面面相觑,老头子这是恼羞成怒? 姚长河拂袖而去,甚至于没有任何的解释。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姚清辉满脸狐疑的望着自家夫人,“爹这是怎么了?” “做贼心虚。”沈金凤冷哼。 “啧,怎么说呢?那是你公公,是我爹,怎么能说是做贼心虚呢?”姚清辉柔声道,“夫人此话欠妥。” “那你告诉我,藏书楼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沈金凤冷哼,眸光瑟瑟的盯着丈夫,“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晓得你爹藏了什么东西,还敢在这里指责我说话欠妥?” 姚清辉面色发白,当下退后两步赔笑道,“夫人说笑了,为夫哪敢指责你,不过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你去弄清楚,藏书楼里到底藏着什么。”沈金凤眯了眯危险的眸子,“许是什么宝贝也说不定,毕竟这会你弟弟姚清时快回来了,东西就丢了……” “夫人的意思是……”姚清辉骇然,“我爹是故意的?” 沈金凤双手环胸,眸光锐利,话语刻薄,“谁知道你爹打的什么主意,心心念念的便是你那个宁愿戍守边关,也不愿回京侍奉跟前的弟弟。如今可说不好,是不是你爹故弄玄虚,将好东西留给他!” 此番西昌国使团来京,一路上率军保护的便是姚家的幼子——姚清时。 说起来这姚清时算是姚家最硬气的一个,不愿在父亲和长姐的庇佑下,靠着祖荫成为姚清辉一般的二世祖,领兵戍守边关多年,靠着军功才走到了今日的边关大将军之位。 姚清时为人正直,当日离京之前就曾与父亲和长姐直言,不愿在京中看见那些腌臜之事,宁愿黄沙白骨战死沙场,以此为国尽忠。 他遵守了自己的诺言,这么多年从未回京。 但是此番西昌国使团来京,事关重大,姚雅心特意 点名要让她这个亲弟弟来护送自己回京,姚清时无可推脱,只能应下。 姚清时心想,送来再送回去,耽搁不了多久,最多两三个月,自己也多年不见父亲和姐姐,委实也该回来看看。回来看一眼,再回他的黄沙之地。 听得夫人这般分析,姚清辉也觉得颇有道理。他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之所以担任兵马司指挥使,也是仗着父亲和贵妃的缘故,眼下便着了急,“你说——爹会把什么东西留给清时?” 什么东西? 沈金凤眼珠子一转,“这可得好好斟酌,好好想一想。什么东西只能给清时而不能给你?什么东西必须藏在秘阁里?” 肯定不是金银珠宝,也不会是房产地契,毕竟这些东西没有重要到要藏起来的地步。将军府不缺吃穿用度,皇上和贵妃动不动就赏赐,钱财早已无关紧要。 除非……是秘不可宣的东西?! 姚清时常年驻守边关,由他带走,神不知鬼不觉,这不是正好吗? “难道真的跟外头传的那样?”沈金凤自言自语。 姚清辉一愣,“外头在传什么?” “你个蠢货!”沈金凤伏在他耳畔嘀咕一阵。 姚清辉面色渐变,最后竟惶然不知所措,“你是说——” 第0162章 萧明镜,你的烂桃花又来了 “这话可是当真?”姚清辉慌了神,“坏了坏了,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不成,此事得告诉贵妃才是,否则一旦闹起来,整个镇国将军府都会受牵连。” “你慌什么?你以为这点事能瞒得过你爹?他那么着急,却又不去处理这样的事儿,定然是心虚了!”沈金凤冷然,“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你爹丢了的东西,绝对不能落在你弟弟手里。” 姚清辉一想,也对,“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找!赵守!” 一声喊,姚清辉已经领着副使离开。 沈金凤寻思着,此事得尽早告知父亲。 父亲沈奎是因为沈元尔和夜王的婚事,才被允准留在京中,待开春办了婚事,爹就必须回到封地去,那么京城里的事儿,她爹就再也插不上手了。 这不是沈金凤想要的结果! 镇国将军府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加上后院失火,这消息愈发有可信力,毕竟当年温氏一族的覆灭,乃是镇国将军府一手促成。 宫外与宫内息息相关,是以宫外的消息很快就进了宫。 杜青窈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温氏族谱可能在将军府?这怎么可能?” “也不是全无可能 !”孙敏一本正经,“消息来报,说是将军府的确丢了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 “这消息可信?”杜青窈摇摇头,怨怼的瞧着手中的杏仁糕,早前吃着极好,怎么今儿咬了舌头?味道没变,难道是自己吃得太着急了? 娘早就说过,吃别人的东西得慢点吃,不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果然如此! “将军府没有出来辟谣,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不屑理睬!”孙敏若有所思,“不过——当年温氏一案,着实是将军府一手促成,姚长河领兵抄家,若说私吞了温氏族谱,倒也不是全无可能之事。” “傻不傻,这个时候私吞,不等于告诉皇帝,他姚长河要造反?”杜青窈觉得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觉得此事委实太巧合,西昌国使团明日入城入宫,今儿镇国将军府的流言蜚语却传遍了整个京城?” 孙敏不解,“这有什么巧合?只是碰巧失火罢了!” “你也说了碰巧失火,这碰巧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呢?”杜青窈两手一摊,瞧着碟子里被吃得干干净净的杏仁糕,嘴里有些余味未尽,“我从不相信巧合,但凡巧合都是有心人的蓄意为之。” “那会是谁?”孙敏皱眉,“算计镇国将军府,就等同于与贵妃 和北定侯府,以及荣王府作对,这可不是小事儿,闹不好会死得很惨!” 杜青窈翻个白眼,“傻不傻,皇位只有一个,皇子可有许多个!” “你是说,皇室?”孙敏骇然,“这么说来,还真是有可能是窝里反。” “没有真凭实据,只能扯点幌子出来,不是皇室众人最喜欢做的事儿?”杜青窈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古往今来弄死了多少忠臣良将?这一招,早就不新鲜了。” 孙敏抿唇,“说得好像自个通贯古今似的。” “戏看多了,话本子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杜青窈双手叉腰,“我觉得这一次,镇国将军府要倒霉了!” “皇上会……” “诶!”杜青窈忙道,“我可没说皇上会对付将军府,我只是说他们会倒霉,但不至于赴温氏和孙家的后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棵大树连皇上都不敢轻易扳倒!” 孙敏有些懊恼,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哼!” “你还别不服气,孙家为人正直,温氏嘛……反正没人能像贵妃那样侍奉君前,自然也就没有如此恩宠。所以说,征服男人还得靠女人!”杜青窈笑嘻嘻的喝着水。 “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孙敏不敢 置信的瞪着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杜青窈,这还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位,小心谨慎的小宫女?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久见人心,这丫头是个流氓地痞心吧? “按理说,温氏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说你也得……收敛点吧?”孙敏狐疑的望着杜青窈,“怎么我瞧着你半点都没有大家闺秀之仪?” “我母亲是出身名门,可与我何干呢?我是她生的,但不生在温家,也没受过温家恩惠,我只是遵从母亲遗愿罢了!说到底温家和杜家,跟我都没关系。”杜青窈一脸嫌弃,“我是自己长大的,不欠谁!” 临了,她补充一句,“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哈……你这想法倒是新奇!”孙敏从小受的是忠君报国之论,是以从未听过,做自己想做之事的言论。 “你若是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便也不足为奇了。”杜青窈端起空盘子,这还得给方春瑶送回去,“对了,这段时间最好别往宫里送消息了,宁可变成聋子瞎子,也不要变成他人的俎上鱼肉。” 孙敏心惊,“明白了!” 宫外出了这样的消息,宫里已经会严密监视各处,若是一不留神——小命休已!到底是这丫头心思缜密,想得果然周 到。 杜青窈摸着肚皮出门,方春瑶带来的杏仁糕可真好吃,与她母亲所做的味道真真是一般无二。 一抬头,却见方春瑶一路小跑着过来,再见着她站在回廊里,更是连忙招手,似乎是让她赶紧走。 见状,杜青窈慌忙左右查看,一着急竟直接窜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将自身藏起来。脑子里却混得厉害,这又演的哪出? 蓦地,耳畔传来尖锐而熟悉的声音,“你这奴才,越喊你为何跑得越快,本郡为你,李辛夜到底死哪里去了?让她给本郡滚出来,否则本郡就拆了这香坊!” 杜青窈生生咽下一口口水,该死,是黎阳郡主沈元尔? 这刁蛮郡主怎么今日入宫了? 她将自个窝在灌木丛中不敢动弹,听得那骂声跑过去,才悄悄的探出脑袋往外看,只看到一抹俏丽的背影在回廊尽处一闪即逝。 要死了,果然是黎阳郡主! “这个时候入宫?火气还这么大?!”杜青窈心下琢磨,“坏了,定是又进不了夜王府,所以来找我麻烦!” 这是司礼监的地方,万千里应该不会任由其肆意妄为。 眼珠子一转,杜青窈撒腿就跑,三十六计,躲为上计。 萧明镜,你又害惨我了! 第0163章 义父 杜青窈气喘吁吁的跑出了香坊,经过牡丹园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藏在林中的檐角。想了想,她快速环顾四周,突然一鼓作气的朝着林中跑去。 那地方既然是禁区,想必不会有人过去。若是躲在哪里,黎阳郡主定也找不到她,是以这皇宫大内,没有比这一个去处更安全的。 这一片林子高耸入云,似乎是特意为了藏这样的亭台楼阁所建。 踏入林中的那一刻,杜青窈只有一种感觉:阴森可怖! 刹那间,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断叫嚣着这四个字,入目是硕大的树干,一人都抱不过来,需得两个女子才够。 因着树高的缘故,底下的阳光被遮得一干二净,黑漆漆的完全辨别不了方向。 杜青窈只能凭着进来时的感觉,才能在林中摸索着前行,心里委实好奇得很:这什么鬼地方?皇宫是一国繁华所在,怎么会造这样一片林子?还在林子里造屋子? 皇帝,应该不需要金屋藏娇吧?后宫那么多殿宇,不至于连个女人都住不下。 “真是奇怪!”杜青窈双手叉腰,这昏暗的地方只有微弱的视线,压根看不清楚周遭景象,虽然郡主不可能找到这儿,可她若是一不小心死在这里,怕也没人知道吧? 这么一想,杜青窈当下撇撇嘴,准备撤离此处往外走,若是死了两个收尸的都没有,那就太惨了! 然则她进来这么一会,想出去竟然变得有些困难。 “好像走过这儿了?”杜青窈眨着眼睛,“迷路了?鬼打墙?不是这么倒霉吧?” 林子就这么大,她却始终在原地打转,怎么都走不出去,真是活见鬼了! 杜青窈懊恼的挠着头,“要死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难道困住了?”她环顾四周,竟见着不远处有点光亮,一闪一闪的,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若是跟着这闪亮亮的东西,是否可以出去? 天地万物皆有灵性,这话是娘说的。 可娘还说了后半句,只不过她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奇怪的是,这东西总是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走得快,它飘得也快,她不走它也不走。这让杜青窈想起了小时候在乱葬岗见到的鬼火,难不成这是死人地? 难不成,真的是鬼火? 只有死了人的地方,才有这种东西,莫非这里到处埋着死人? 一想到自己的脚底下可能埋着死人,或者是白骨骷髅头,她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倒不是害怕,死人不作数,人总是要死的, 见得多了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太恶心! 可惜这树太高,不然还能往上爬。 死磕也不是个办法,方春瑶和孙敏如果发现她走丢了,也不会找到这儿,因为谁都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果然是好奇害死猫! 杜青窈一屁股坐在地上,“姑奶奶不走了,有什么野兽毒虫毒蛇的,都给姑奶奶滚出来!姑奶奶要是怕了你,就跟你姓!” 反正这破姓她压根不在乎。 眼皮子莫名沉重起来,杜青窈有些精神恍惚,竟开始傻乎乎的做起梦里,至于梦中如何,便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依稀梦中,有猛兽来袭,撕咬着单薄的身子,疼得如此真实…… 蓦地一声脆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绷断了。 大梦初醒,杜青窈觉得脑袋很沉,身上很疼。 具体怎么个疼法? 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散了重组,然后还挤了千万银针在肉里,稍稍动弹便疼痛难忍,真真抵得上千刀万剐之刑。 “疼……嗤……”杜青窈咬着牙勉力坐起,睁着一双乌眼珠子,诧异的环顾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瞧着像是一间殿宇,没有烛光没有月色,唯隐约可见大致轮廓,八根柱子立在殿内,尽显恢弘之气 。只是此处貌似没有人,冷清得让人脊背发凉。 寒鸦突然在檐角飞起,惊得杜青窈瞬时身躯一震,险些没吓出毛病来。 该死的夜鸟! “什么鬼地方?”杜青窈浑身无力,刺疼的感觉在她苏醒之后稍稍缓解,她想着,大概是自己躺地上太久,浑身麻痹、血液不畅之故。 伸手摸上柱子,指尖能触摸到精致的纹路,但是看不清楚柱子上雕了什么东西。 杜青窈眯起眼睛,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人在黑暗中很难保持平衡状态,是以她猫着腰前行时,脚下有些踉跄。为了避免自己撞到什么,两手小心翼翼的往前摸,边摸边走。 “咦——”杜青窈瞪大眼睛,“怎么是热乎的?” 摸上去还有些弹性,五指微微收拢,就势抓一抓。 嗯,好似还能抓住点小土包。 这是什么东西? “摸够没有?” 突如其来的低哑之音,惊得杜青窈当下往后退,然则却在黑暗中身子失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尾椎骨撞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只想骂娘,连眼泪花都出来了。 “谁啊……”杜青窈音色哽咽。 “黑暗中不辨东西,却还敢肆意乱走,真是自寻死路!” 杜青窈算是听 出来了,是她那个便宜义父。 但也幸好是他,若是换做旁人,估计她小命休已! “义父?”她呐呐的喊了一句,这两个字委实有些尴尬,大概是父亲这个词对她来说太过陌生,是以叫出口的时候,她亦是难免犹豫。 父? 何为父? 如山,如父,乃为天。 但是杜青窈,从小就没有这座靠山,小时候会有所希冀,随着年纪的增长,便越发不在意,也就习惯了没有父亲这么个人。 不过现如今看来,同样没能回过神的还有这位“便宜义父”,杜青窈一声义父竟让他愣在黑暗中半晌没能喘气,毕竟她喊得有些低柔。 话语中的迟缓口气,在此刻听来,竟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柔弱,仿佛真的只是女儿对父亲撒了个娇。 四下,突然安静得不像话。 最后,还是杜青窈轻咳一声,缓解了此刻的尴尬,“那个——这是什么地方?不曾见过也不曾来过,香坊似乎没有这样的屋子。我这到底是在哪?” “昏迷前的事儿,全忘了?”他幽然轻叹,“那身上的疼痛,总还能感觉到吧?” 杜青窈骇然一震,这密密麻麻的疼痛,何止是感觉,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这是——长生殿!” 第0164章 不能打开的一轴画卷 长生殿? 杜青窈有些纳闷,长生殿是什么地方?这偌大的后宫还按不下一个长生殿,非要造在这黑漆漆的地方?瞧着外头那些树,杜青窈便肯定自己还在那片破林子里待着。 只不过——她蹙眉看他,“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是如何进来的?”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答我,为何进来?”他居高临下的看她。 黑漆漆的视线里,黑漆漆的眸,你看不清楚他眼睛里的东西,根本无法感知他在想什么。 杜青窈揉了揉鼻尖,“我哪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就这么进来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似的。” 他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她这般信口胡诌,这丫头早前瞧着是个老实的,他原以为她这样的性子是要吃亏的,保不齐在宫里都活不出这一年,哪知如今愈发觉得这丫头是个活泥鳅。 曾经的老实巴交,不过是她装的。 如今这般,才像是真性情。 “起来!”他开腔。 杜青窈揉着疼痛的屁股,如今总算是适应了这暗黑的周遭环境,便也不觉得太难受,能略略视物,“这地方怎么出去?之前就跟鬼打墙似的,怎么都绕不出去,还一点光线都没有。” “这是不归林,你以为谁都可以进来,且任由出入 ?”他站在殿中央,原就一身黑,如今更是藏身暗中,与暗夜融为一处。 不归林? 顾名思义,应该是有来无回。 杜青窈猛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咱们出不去了?” “现在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他难得口吻轻松的调侃。 杜青窈撇撇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又怎么会有出不去的林子?她自然是打心眼里的不相信。 诸事皆有破,不破不立。 “你既然能进来,自然也能放我出去,且看你要不要放了我!”杜青窈负手而立,“你既然要当我的义父,必也得有这点本事,我可不会平白无故多一个便宜爹,外带养老送终却没有半分能耐。” 她轻哼两声,“若无过人的本事,这爹不要也罢!” “你在家时,也是这样同你爹说话的?”他反唇相讥。 杜青窈笑了,“如果是那个爹,那我说的话只会更狠更绝。到了今时今日,我恨不能吃他肉喝他血,若是能扒他几层皮,让他生不如死,那便更好!” 四下寂静无声。 杜青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的爱恨分得有多清楚。杜家那帮人只配下地狱,烈火烹油、灼灼其身都不解她心头之恨!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杜青窈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他,明知道四周那么黑根本无人能看见她此刻脸上的晦暗,却还是避开了与他的正面相对。谁不喜欢父母双全?谁不想承欢膝下? 因为没有,所以不稀罕。 知道得不到,干脆放在心里想。 想想总不犯法吧? “我是怕你后悔。”他说得很轻,临了还轻叹一声,仿佛有什么憾事,那样的语意未尽。 杜青窈无所谓的哼哼两声,忍着浑身叫嚣的疼,在长生殿内慢慢悠悠的走着,“为何会叫长生殿呢?是不是帝王修炼长生不老的地方?这些高高在上的帝王,成日想着这些事情,也不多为老百姓想想,多杀几个贪官。” “你竟议论朝政?”他跟在她身后。 杜青窈扯了一下唇角,“国政不敢议,但老百姓都要饿死了,还不能骂两句?多修阴德,不得胜过这些虚无的劳民伤财之事?老百姓拍手叫好,世世代代都记着你的恩德,那不就是长生吗?” 顿了顿,她回头笑道,“当然,遗臭万年也算是长生。” 这话委实将他逗笑了,“你这人……哪学来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这是实话,怎么不正经了?你瞧这世上之人,最叫人遗忘的便只有庸碌无为之辈,不管是遗臭万年 还是流芳百世,总叫人记住,时常拿来做例子。”杜青窈瞧着前头好似有个框架,上头悬着什么。 摸索着往前走,杜青窈眨了眨眼睛,直到靠得很近才看清楚,好像是一幅画轴。 因着收了起来,是以卷起来搁在画架上面,远远看不清楚,走到近处才能摸到那横着的画轴。 “别动!”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急促。 杜青窈一愣,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当下不明所以的回眸看他,“怎么了?不就是一幅画吗?这儿又没什么人,看看又能如何?” 难道这幅画,画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地方的所有东西,你最好都别沾染!”言外之意,不许碰。 “为何?”杜青窈已经捏住了画轴。 下一刻,他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将画轴从她手中夺下,声音里带着冷冽寒意,“我说不许就不许,不该问的不必问!” 音落刹那,杜青窈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快速往后仰去,然则她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往前抓,至于抓到什么——似乎只有模糊的温暖。 夜幕垂沉,正当好梦。 御书房内,清香渺渺。 帝王负手而立站在刀架之前,殷盛跪在后面,头低低的垂着。 气氛很是怪异,庞青竹进 来奉茶之后便悄悄退了出去,片刻都不敢在书房内逗留,凭着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当然看出来皇帝生气了。 “公公?”魏无衣站在外头候着,见庞青竹出来,忙不迭上前搀着,“您没事吧?” 他没问庞青竹里面怎么了,第一时间问的是庞青竹的身子怎么了? 庞青竹很是满意,但又愁上心头,“待会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皇上龙兴犯了!” 魏无衣乖顺的应了一声,毕恭毕敬的退回原位候着。 皇帝的确是龙兴犯了,爬满褶子的手慢慢抚上刀架上的长剑,“想当年,朕也是鲜衣怒马,也曾跨马远征,说起来——跟他们如今的心思是一样的。满脑子都是皇位,满心满肺都是算计!” “皇上?”殷盛屏住呼吸,“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入了将军府,直到此刻亦没有回到宫中,大概是要天亮等宫门大开之时才会回来。而贵妃娘娘的书信,此刻应该、应该已经到了将军手上!” 宫内宫外,后宫前朝。 私相授受,结党营私! 这不是本朝才有的事儿,每个朝代或多或少都有后宫干政的存在,但——无一例外都会变成帝王的心头大患! “咣当”一声,冷剑出鞘。 “皇上恕罪!”殷盛骇然磕头。 第0165章 都是玩剩下的 释与权柄,反噬天下,这大概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是朕自作自受?”帝王音色暗哑的望着手中剑,“算计着天下算计着朕,就跟从前朕算计父皇,算计皇位是一样的。朕能够理解,帝王家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朕不愿与他们过多接触!” 皇帝冷笑,“因为儿子多了,早晚得死得所剩无几。皇子多了,未必是好事,感情投入就很难自拔,朕不愿见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痛不欲生的样子。可惜啊——你越是怕什么,越会来什么!” “皇上,使团明日便会入城,若是闻说京中之事,那些流言蜚语怕是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殷盛行礼,“臣请旨,着兵马司和京兆府彻查此事,平息流言蜚语。” “按兵不动!”皇帝收剑归鞘,“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想玩出点什么花样?” “皇上,如此这般,万一京中动荡,有人因此大做文章,又该如何是好?”殷盛有些着急。 皇帝将剑放回刀架处,平素修仙求道,可脑子却还是活的,不由冷笑两声,极具嘲讽意味,“呵——有什么好着急的?都是朕昔年玩剩下的东西,让这帮小子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吧!” 皇位是他的,他们争抢到了最后,还不是他这个当父皇的一 句话?不是看不穿,只是不屑罢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若非心爱之人所出,其子亦不过棋子。 得心爱之人所出,乃珍而重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是!”殷盛行礼,躬身退下。 皇帝不予计较?未见得。 殷盛出了门,瞧着面色微白的庞青竹,面色紧了紧便走了出去。 “好生伺候着!”庞青竹压低声音冲魏无衣道。 魏无衣点了头,目送庞青竹离开,仍是眉目温顺的立在门前。 “庞青竹!” 殿内一声喊,魏无衣当下躬身进门,快速跪在帝王跟前,“皇上!” “庞青竹呢?”皇帝见着魏无衣的时候微微一愣,不过对于魏无衣倒也不陌生,这小太监生得很是俊俏,让人瞧一眼就能记住,再者脾性还算温顺,是庞青竹一手带出来的奴才。 魏无衣行礼,“皇上恕罪,公公方才有些不适,所以在旁边歇了一下。” “他这老毛病了。”皇帝倒也没有怪罪,毕竟是伺候多年的老奴才了,有些东西知根知底。但这人心——终是世上最不可测之物,人心易变! “是!”魏无衣躬身,至始至终都没抬头,一副恭顺温和之态。 “你叫什么名字?”似 乎庞青竹提过,不过皇帝并未往心里去。 魏无衣字正腔圆,“奴才,魏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皇帝忽然笑了一声,“有趣!委实有趣!去给朕泡杯茶来。” “是!”魏无衣行礼,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便行礼退出御书房,比之庞青竹的世故圆滑,小太监似乎更带几分唯命是从的谨慎。 也不知,这小奴才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何?行为处事能力又有几分? 对于主子们来说,奴才始终是奴才,云泥之别是永远都跨不过的沟壑。 天蒙蒙亮的时候,京城里就已经开始热闹。 今儿是西昌国使团入城,是以城内城外必须严加戒备,不得有半分疏漏。若是使团在东临皇朝的国度出现任何的问题,东临皇朝将会面临西昌国的报复,等同于给了邻国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师之名。 “疼!”一声低喊,杜青窈猛地弹坐起来。 睁眼却是熟悉的床幔,熟悉的脸……熟悉的眼神。 孙敏和方春瑶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她,两个人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可怕,可怕之余还待着几分心有余悸。 “额……”杜青窈揉着眼睛,“你们这是作甚?”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是了,她之前是在长生殿,怎么现在回到了自己房间?他 带她回来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见着她愁眉紧锁,方春瑶一巴掌拍在杜青窈的肩头,“喂,睡醒没有?”紧接着便抓住杜青窈的双肩使劲摇晃,“别睡了,快醒醒!” 杜青窈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晃出来了,“别摇了,再摇脑浆都要喷出来了!” 孙敏快速掰开方春瑶的手,听这意思,这丫头脑子清楚了?忙不迭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失踪了?咱们找遍了整个牡丹园,都快把皇宫翻过来了,愣是没找到你!” “黎阳郡主走了吗?”杜青窈揉着眉心,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身子,疼痛消失了?此前疼得那么清楚,如今消失得那么彻底,真的跟做梦一样。 如果不是孙敏和方春瑶说,没能找到她,她真的会把长生殿的事情当做一场梦。 长生殿? 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黑漆漆的,真同那阎王地府似的,定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会如此隐蔽,否则帝王岂会容许这样的地方存于宫中。 “你在想什么?”孙敏伸手在她眼前晃悠。 杜青窈竟然走神了?这丫头在想什么?昨夜到底发生何事?为何躲郡主,躲着躲着便不见踪影? “没什么 ,有些发蒙而已!”杜青窈喘一口气,“我这是睡了多久?” “那得问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就睡,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若非使团将至,咱们怕惊动了太医院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定是要叫吴医女过来看看的。”方春瑶如释重负,这才面色稍缓。 杜青窈起身的时候,孙敏已经递来了一杯水,“喝口水润润喉,能醒一醒神。” 喝口水,嗓子里的干涸已经缓解,杜青窈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低眉望着自己的指尖,好似想起了什么。 “喂?”方春瑶瞪着眼睛,“你没毛病吧?” 杜青窈翻白眼,“你才有毛病!我好着呢!” 说着,她赶紧下床,“今儿是使团入城,赶紧收拾吧!” 听得这话,方春瑶与孙敏对视一眼,还好——脑子没毛病,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东方乍亮,冬日里的清晨,寒意渗骨。 西昌国使团浩浩荡荡的入京,京城街头人潮涌动,有人欢天喜地,也有人目露凶光。 且看那高头大马之上,浓眉大眼的西昌国国师——出云,以及二皇子——帕耶,三皇子——赫鲁,以及坐在轿辇之中未曾露面的,西昌国国主宠妾——丽妃姚雅心! 剑在手,几欲而出…… 第0166章 有人要动手? 只要西昌国使团在东临境内有所闪失,东临皇朝将面临战乱,西昌国必定誓不罢休。尤其是这两位西昌国的皇子,天潢贵胄,若有损伤那还得了? 策马于前的,乃是姚家的幼子——姚清时。 多年的边关戍守生涯,他已经不再是初始绒毛未褪的小子,风霜侵蚀得他愈发五官坚毅,麦色的肌肤与他这一身玄铁盔甲交相辉映,浑身上下透着行伍之人该有的英武之气。 锐利的眸,快速掠过四下。 姚清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副将——胡应,“仔细护着,我瞧着不太对!” “是!”胡应颔首,手一挥,随后的军士悉数抖擞了一阵,加强戒备。 如此阵势,呈铁桶之势,若是谁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怕也不容易。 人群中有人蠢蠢欲动,却被快速摁住,“少主有令,撤!” 五个字,言简意赅,所有蠢蠢欲动之人快速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长如玉的指尖,染着鲜艳的蔻丹,撩开了车辇的帘子。 隔着纱帐,隐约可见京城的风土人情,瞧着繁华如旧,可惜啊——景物如旧人非昨,再也不是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 “娘娘。”国师出云策马而行,躬身冲着窗口低语,“快到 皇宫了。” “到底还是回来了。” 回来了…… 宫门口,百官林立,一个个都翘首望着渐行渐近的西昌国使团。 为首的是帝王,身后站着镇国将军姚长河,以及丞相君如年,连带着北定侯沈奎亦随旁伺候。 东临皇朝诸位皇子一字排开,连身子不适的太子萧明慎也走出了太子府,此刻面色惨白的站在诸皇子之前。只要太子未废他的太子之位,他就是皇子之首,仍是一国储君。 杜青窈趴在宫门口往外探脑袋,下一刻却被人快速捏了耳朵,差点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疼疼疼疼……”“疼啊?”方春瑶笑呵呵的揪着她耳朵,“这就疼了?李辛夜,掉脑袋疼不疼?” “自然是疼的!”杜青窈慌忙扯回自己的耳朵拼命揉着,耳根子发红发烫,耳朵都快煮熟了一般。 “不去干活,跑这儿玩脑袋,你真是活腻歪了?”方春瑶拽着杜青窈的手快速离开,“这里是你能随便待的地方吗?若是被逮着,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西昌国的使团就长这模样?”杜青窈顾自浅笑,“早前倒也见过几个西昌的,原以为是我误会了,没成想这西昌国的皇子也是这般模样,如此也怪不得我。” 方春瑶噗嗤轻笑,“胡言乱语什么?这西昌国算是蛮荒小国,原就不似东临朝这般物阜民丰,你真以为能弄出什么大动静?” 杜青窈一愣,“没成想,你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怎么,就许你言语,不许我发表自己的意见?”说话间,方春瑶已经带着她回了牡丹园。 香坊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自打杜青窈跟着方春瑶,监工嬷嬷都不大来管她们,仿佛是随了方春瑶去,竟也没怎么为难。 如此一来,倒是让杜青窈和孙敏,愈发肯定了方春瑶的身份,连监工嬷嬷都不敢过多干预,可见方春瑶在香坊乃至于司礼监的地位。 而且杜青窈还有个发现,那就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方春瑶是不知所踪的。她也检查过,库房里的香料都在,并不需要外出采买,可偏偏方春瑶都以采买为名搪塞她。 方春瑶到底想干什么? 拣了料渣子,杜青窈擦了手,回望着有些发愣的孙敏,“作甚?” “委实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孙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以袖拭汗,“点上,燃尽,你说能有什么?不就是一阵烟?烟散了,什么都没了,做劳什子这么多道工序,真是浪费人力。” “你可别小 看这些东西!”杜青窈喝口水,继而重新站起走到孙敏身边,帮着她清理炉子里剩下的料渣,“虽说就是一阵烟,然则若是用到妙处,一阵烟也能活死人肉白骨。” “昔年关公刮骨疗毒,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人的感官疼痛都是有极限的,便是这些东西,能扩大你的极限,饶是刀子落在你身上,你亦能面不改色。” 孙敏蹙眉,“真能如你所言,岂非神了?” “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缘由,莫轻莫贱。”杜青窈手脚麻利的掸了料渣,然则刚想丢进废料桶之时,却是眉心陡然一蹙,“这是什么?” 有一黑色的粉末,若某些草纸的种子。 “怎么了?”杜青窈用签子将残存的一小点粉末掸到一处,“阿敏,你去拿张白纸,快点!” “好!”孙敏不明所以,快速取了一张白纸,瞧着杜青窈小心翼翼的将那点黑色的粉末掸到白纸上。就这么一星半点的,能瞧出什么来? 杜青窈端着白纸,小心翼翼的挪到桌案处,皱着眉头细细嗅着。 “你真把自己当狗了?”孙敏扯了扯唇角,“混在料子里那么多种香味,我都嗅不出谁是谁,你这能嗅得出来?也不怕把鼻子拱坏了。” 杜青窈翻个白眼, “你才猪狗不如,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孙敏两手一摊,“你若问我什么武功路数,我倒是能如数家珍,问我这玩意是什么?先问过我的脚趾头,它可能都比我内行。” “这可能是曼陀罗,但是混在料子里,香味都被盖住了,纵然是我也不能嗅得准确无误,是以只能作为怀疑而这般猜测。”杜青窈面色沉沉的望她,“知道曼陀罗有什么用处吗?” 孙敏摇头,“不就是香料吗?熏香呗!” “曼陀罗是有剧毒的,尤其是花籽。”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快速将白纸折叠起来,“此事怕是非同小可,定要快点去找督主,否则谁都担待不了。” “你这是何意?”孙敏骇然,瞧着杜青窈说得这么严重,自然也跟着火烧眉毛,“剧毒?” 杜青窈点点头,“大夫可以拿曼陀来暂替麻沸散为病患止疼,但若是用量过猛,定然会适得其反。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医馆里的大夫尚且不敢如此作为,何况是宫里。曼陀之毒,轻者浑身麻痹,重者——” 孙敏险些咬到舌头,“这批香料都是要送去颐和宫的,如今西昌国使团入宫,宫宴就设在颐和宫,难道是有人要对使团动手?” “坏了!”杜青窈撒腿就跑。 第0167章 死太监 司礼监内,万千里缓步走在前头,身边唯有方春瑶一人随侍,二人仿佛正在说着什么。 骤听得外头有些动静,方春瑶当下闪身,疾步院子一旁的侧门离开。 孙亮躬身上前,“督主?” “怎么回事?”略显苍白的脸上,清晰的写着“不悦”二字,冰冷的眼睛里掠过寒戾死气,“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督主,是李辛夜求见。这小奴才不懂规矩,非要说什么香坊出了乱子,若督主置之不理,恐有性命之忧。”孙亮寻思着,这般言说,那麻烦精定是要被杖毙了。 督主惯来杀人不眨眼,小奴才算是自寻死路。 “你说什么?”万千里眉头陡沉,“性命之忧?” “这小奴才口无遮拦,业已被扣下,唯恐扰了督主思虑大事。”孙亮躬身,“督主,而今西昌国使团在宫,若是传出去,皇上定要怪罪司礼监,到时候……” “让她过来!” 孙亮猛地一震,原以为自己听错了,督主竟然…… “聋了?”万千里鼻尖轻哼。 “奴才这就去!”孙亮当下行礼转身。 惹毛了万千里,死的就不是李辛夜,而是他自个。都说伴君如伴虎,殊不知这位司礼监 首座,比之虎狼更狠毒,更辣手无情。 司礼监的大门自然不好闯,孙敏原是要动手,却被杜青窈摁住。 在宫里动武,无疑是暴露身份,尤其是在司礼监这里,但凡上了名单惹了注目,以后再想行事便是难上加难。难得入了香坊,岂可在此刻功亏一篑。 胳膊被反剪,身子被死死摁在墙壁上,面颊贴在墙面处冷得她牙齿直打颤,“奴才真的……真的没有胡言乱语,奴才求见、求见督主!误了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放开我!”孙敏厉喝,若不是杜青窈阻挠,此刻她定要打得这帮死太监满地找牙。 “带进来!”孙亮黑着脸,于万千里跟前吃了瘪,此刻定是要耀武扬威讨回颜面的。 “辛夜!”孙敏喊了一声,然则却被太监一把推出去。 好在她脚盘够稳,连退数步堪堪站住,然则也不敢大打出手,寻思着若是杜青窈真的有什么危险再冲进去不迟,否则现在闹起来,杜青窈定是要落一个蛊惑人心之罪。 杜青窈被押着进去,胳膊疼得厉害,这肩胛骨都像是要被人扒下来似的。 进了院门,这些人亦毫无怜香惜玉可言。阉人悉数白了一张脸,一个个面无表情,瞧着就跟提线木偶似的,若非知道 这是皇宫大内,还以为进了阎王地府,非得吓得魂不附体。 杜青窈被摔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才能缓过来。胳膊疼,身上疼,真是流年不利,自从进了宫似乎就没有不疼的时候! “督主,人已带到!”孙亮行礼。 万千里居高临下,靠近三尺之内如同冰窖。 见万千里没应声,孙亮慎慎的领着人退下,督主喜怒无常,他也不敢在这儿触万千里的霉头。 四下的人都撤了下去,独独万千里负手而立,冷眼睨着跌坐在地的杜青窈。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就连看人的时候,就静若死水一滩。 所以说,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皇帝跟前的红人,需得有这气势。 “奴才李辛夜,叩见督主!”杜青窈跪地行礼,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司礼监的首座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恰逢西昌国使团在京,司礼监更是公务繁忙,她一个小奴才耽误了司礼监督主的大事,若是追究起来,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本座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的,你知道今儿若是没有令本座满意的理由,会有什么下场吗?”万千里眸色幽幽的盯着她。 小奴才生得一脸乖巧,却有一对不安分的眼睛,这眼睛总是四处晃悠,让人瞧 着总会不由自主的心慌。 “奴才知道!”杜青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高高在上之人,眼神都是凌厉至极,她小时候偷鸡摸狗惯了,哪里能扛得住这样的眼神,若是一不留神慌了一下,被这万千里瞧出端倪,还不得以为她在戏弄他? 若是如此,他定会将她乱棍打死。 “说!”他似乎连话都不愿多说,惜字如金之态委实冷傲至极。 当然,身为司礼监首座,的确有傲慢的资本。 “奴才发现这批现做的香料有问题,里面掺杂了一些不该掺杂的禁用之物。”杜青窈从袖中取出那张裹着黑粉的白纸包,毕恭毕敬的高举过头顶。 “这是什么?”万千里冷着脸,眯着眸瞧她。 杜青窈道,“奴才是从料渣中发现的一些残粉,轻嗅之下只觉得类似于曼陀罗粉。” “曼陀罗?”万千里当下接过,随手便打开了白纸包,眉心皱起,周身冷气逐渐凝结,愈发寒凉彻骨。掌心里的白纸,纸上的黑粉,指尖稍稍捻开,果真像极了曼陀罗粉。 “香坊隶属司礼监,乃是督主所执,想来督主对香料亦了若指掌。”杜青窈字字斟酌,“曼陀罗生就毒性,轻了能麻痹感官,重者能致人死地。” 万千里捏紧 了掌心的白纸,“果真是曼陀罗粉?你确定?” “奴才确定!”杜青窈磕头,“奴才相信自己的鼻子,这是曼陀罗粉,不会有错。此番送往颐和宫的乃是以昙花之名所炼的月下美人,若是掺以曼陀罗粉在其中,万一伤着西昌国使团,此事便会铸成大错,到时候整个司礼监都会受到牵连!” “不用你来提醒,本座心知肚明。”万千里眸光狠戾,抬步就走。没走两步,他猛地回眸,音色冷冽的冲她低喝,“还不跟着来?”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便快速起身跟上。 万千里的脚程快,脚步迈得很大,杜青窈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着实有些吃力。 委实没想到这太监的体力这么好,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这样跑下去,她都快飞起来了!好在平素她的体质也不错,一路跑下来竟也没怎么大喘气,体内通畅,仿佛再跑一段路程也不在话下。 真是奇了怪了? 气息这么稳? 一抬头,竟是到了颐和宫之前。 “眼下使团都在金殿,你去把掺了曼陀罗粉的香饵,全部找出来!”临了,万千里负手而立,不忘加上一句,“好好嗅清楚!” 杜青窈揉了揉鼻尖,心头腹诽:死太监,真把我当狗来用?! 第0168章 最后一顿断头饭? 算了,在这宫里原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当条狗——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有一技之长,好歹算是有利用价值,怎么着以后都能留条退路。 这么一想,杜青窈便觉得信心满满。 是,退路! “颐和宫的正殿原来这么大?”杜青窈不禁感慨,穷苦老百姓连个窝棚都盖不起,宫里却是这样的富丽堂皇,而这颐和宫也不是用来给主子们住的,只用来设宫宴招待群臣或者外使所用。 “废话少说,找出来!”万千里冷着脸站在正殿之前。 杜青窈撇撇嘴,大阔步走进殿内,鼻尖轻嗅着空气里淡然清雅之气。 孙亮会意的颔首,“所有人都停下,退出大殿在外面候着。” 司礼监的督主都到了,奴才们自然也没敢逗留,当下鱼贯而出,在殿外齐刷刷的站成一排。 “香坊送来的月下美人,都在何处?”万千里问。 领婢的侍女上前行礼,“回公公的话,已经点上了!” 音落,万千里面色陡沉,“都在外头候着,谁敢踏入正殿,杀!” “是!”孙亮一声应,玄铁卫快速守住殿门,不敢放一人进门。 万千里进来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震。 杜青窈一开始便觉得身子有些麻木,脑子灵活的她当然清楚,这是因为焚了含有 曼陀罗粉的香料,所以这殿内充满了曼陀罗的气息。 不过她旋即屏住呼吸,快速翻找香炉所在。既然已经点燃,那就把点好的香饵全都找出来,只要是月下美人,悉数带走便罢! “你在干什么?” 腕上突然一紧,紧接着便被人一把揪起。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懵逼的望着万千里,只见这位督主大人眸光狠戾,神色仿佛是要吃人,“督主,奴才在找混有曼陀罗粉的香饵啊!” 这不是他自己吩咐的吗? 曼陀罗粉混在香料里,若不找出来的,到时候皇帝在这里款待众臣与使臣,定是要出大事的。 “香饵已经点燃。”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激,又看她似乎是屏住了呼吸,没什么大碍,万千里便松开手,恢复了最初的冷色,“把剩下的香料带走,换掉所有的香炉便罢!” 语罢,他大步流星的走出正殿。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有玄铁卫冲进殿内,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凡是带有火花的悉数带走,香料“月下美人”连盒收回。 空气流通,殿内的香味快速散去。 “你可以滚了!”孙亮冷哼。 到底也是立了功,孙亮虽然不屑同小奴才计较,但……他最见不得这般聪明伶俐的小奴才,在督主面前卖乖。毕竟自 己的身份地位,是拼了命才能争取的,所以万万不可大意。 若是被人取而代之,他这大半辈子的辛苦就全白费了。 殿内已经没了气息,香味尽散。 这曼陀罗虽然毒性很强,但是挥发得也快,一星半点的在这冷风中一吹便也散了。 散了,便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果真是过河拆桥!” 罢了,走就走。 她原是担心香坊被牵连,累及自己受死,否则才不屑趟这浑水。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这香料里掺了曼陀罗粉?如此心思歹毒,祸及整个香坊,甚至有可能累及整个司礼监。 这般歹毒,其心可诛! 蓦地,杜青窈扭头望着花瓶里的梅花,梅花清冽寒香,委实是极好的。 雪中红梅,惊艳绝世。 这让她想起了那位喜欢一身青衣的男子,或青或白,总归是惊艳脱俗,比之女子更惹人心醉。她忽然觉得,若是他能红衣娇艳,会不会胜过这雪中红梅无数? “还不走?”孙亮冷喝。 “这花……”杜青窈揉了揉鼻尖。 万千里的神色骤然全变了,“把花拿过来!” 孙亮一愣,督主为何对这小奴才言听计从? 花? 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一声炸响,绚烂的烟花在 半空炸开,如此耀眼夺目,真真让人挪不开眼睛。 只是这烟花再艳丽,也不过是眨眼即逝,终无法长留,宛若这宫中恩宠,帝王之欢。 今日两相欢,明日独寂寥。 窈窕倾国色,只为盼君来。 夜幕之下的皇宫,哪怕是冬日也耐不住这般热闹,竟也不觉得冷,颐和宫内外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处处歌舞升平。 莺歌燕舞,环肥燕瘦。 “美人如玉啊!”杜青窈感慨,“果然穷人是无法理解,这些达官贵人的幸福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险些被你吓死。”孙敏至今还是心有余悸。 两个人坐在牡丹园的亭子里,听着冷风吹,冻得鼻尖通红,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杜青窈笑了笑,“现在整个香坊的危机都解除了,司礼监也太平了,而我呢……可能很快就会平步青云,也可能要脑袋搬家了!” 前半句委实动听,后半句却是心内难平。 “你胡说什么?你如今找出了曼陀罗粉,救了整个香坊,为何会性命不保?”孙敏不解。 方春瑶从亭外走进来,手中端着水晶糕,“还是热的,你们两个赶紧吃!姑姑罚你们晚上不许吃饭,我也是偷偷拿出来的。” 放下手中糕点,方春瑶慢悠悠的坐下,面色略显沉重的望着 眼前二人,“白日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颐和宫和司礼监已经封锁消息,所以你们便算是最后的知情人。” “你的意思是,万督主会杀人灭口?”孙敏这才明白杜青窈的意思,心里咯噔一声。 司礼监那帮死太监,自然是小气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传出风声落在帝王的耳朵里,皇帝必定以为司礼监无能,势必会兴师问罪。 为了避免帝王收回对司礼监的恩宠大权,万千里这位司礼监首座,势必要清除一切威胁。 在这些阉人面前,没有所谓的恩义,只有自私自利。 “他们不会感激你们救了司礼监,也不会感激你们找到了曼陀罗粉,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方春瑶面无表情的说着冰冷的话,“在他们眼里,你们活着就是把柄!” 孙敏呼吸微促,回头却看着杜青窈美滋滋的吃着水晶糕,“你怎么还吃得下?” “死刑犯还有断头饭,你着什么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杜青窈连连点头,“这水晶糕可好吃了,你若不吃,我可全吃了。” 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饿肚子……真的饿怕了! 外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之音,直奔牡丹园而来。 孙敏咻的站起身,“是来抓我们的吗?” 第0169章 本王想吃素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大批的侍卫军跑进了牡丹园。 杜青窈的第一反应是将水晶糕一把抓在手心里,饿肚子的时候是最无法思考的,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去想,怎么才能活下去。 退一步讲,要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方春瑶当下站起身来,已然与孙敏摆开了架势,瞧这模样,若是无法劝说只能动手,“你们想干什么?” “此处可有西昌国女子进入?”侍卫一开口。 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没有!”孙敏应声。 侍卫们开始四散,好似真的在找人。 “他们这是在找什么人?”孙敏不解,狐疑的望着方春瑶。 毕竟她们三个之中,若是论宫廷消息,自然是方春瑶知道得最多,自然是要问方春瑶的。 方春瑶两手一摊,“这件事我委实不清楚。” “我知道!”杜青窈伸长脖子,将最后一口水晶糕吞下去,摸了摸吃得饱饱的肚子,“不是说了?他们在找西昌国的女子。此女非富即贵,保不齐是西昌国的公主哦!” “你又如何知道?”孙敏自是不信,“你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哪里会晓得这些?饶是有蒙混过关的前科,却也不是次次都能当半仙的。” 杜青窈一声叹,“试问, 西昌国使团入宫,你们可听到任何有关于和亲之事?颐和宫热闹非凡,然则为何这些侍卫会出现在这里?若只是丫鬟走失,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 不管是哪朝哪代的帝王,也不管是哪国的帝王,除非这丫鬟关系重大,否则奴婢就是奴婢,压根不知道帝王派侍卫到处找人。 “你的意思是,公主走失?”方春瑶最先反应过来。 “要不,打个赌?”杜青窈眼珠子一转,“这宫里头金黄银白也无用,不如赌一碟杏仁糕如何?” 方春瑶哼哼两声,“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你这人毛病不少?” “人生乐事,吃喝玩乐,岂可辜负?”杜青窈缓步走出亭子,瞧了一眼明晃晃的宫灯,到处瞎晃悠的火把,“只要进了宫,自然是跑不了的!” 西昌国的男子生得粗犷,也不知西昌国的女子是何等尊容?若女子也是这般浓眉阔目,虎背熊腰的,夜黑风高的怕是要吓死人的。 “不管是谁丢了,都与咱们无关。”方春瑶道,“现在马上回去,不许轻易踏出香坊。司礼监那头还没有动静,你却如此惬意自得,也不知是你心大,还是没心没肺的缘故。” “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缘故。”杜青窈大步流星朝着房间走去,“我先走了,大家各 回各屋,各睡各觉,闲事莫扰!” 孙敏一声叹,不由的直摇头,温家世代书香门第,竟出了这样一个纨绔的后人,若是个男儿倒也罢了,最多被人说成风流公子。但杜青窈是个女子,温家祖宗免不得要跳脚,骂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真败坏门庭! “你们初初相识之时,她可是这般模样?”方春瑶皱着眉头问。 孙敏扯了唇角呵呵两声,“没瞧见我这满脸的悔不当初吗?原以为这是不省油的灯,哪知却是只偷油吃的老鼠,委实错了!” “可惜了,是个女子!”方春瑶轻叹,摇着脑袋往前走。 孙敏顾自呢喃,“所幸是个女子,不然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实话,大实话! 今夜,注定不太平,但杜青窈关心的并不是西昌国之事,而是为何会有人在香坊里动手,目的是司礼监?还是万千里? 按照戏台上唱的,后宫一举一动无疑与前朝挂钩,有人想权势熏天,有人想浑水摸鱼,更有人想得渔翁之利。那么到底是谁呢? 不惧司礼监? 不惧万千里? 碾房内已经全无痕迹,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如今的关键问题,许是在曼陀罗粉上,这东西寻常不可得。草植都有明显的季节性,寒 冬腊月的京城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何况这是宫中禁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 香坊虽然物料丰富,但这东西惯来有专人看守,除了得帝王恩准赐太医院所用,寻常人根本拿不到。 问题出在哪儿呢? 杜青窈推开房门,脑子里有些乱,却又摸不着头脑。 屋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也没点火盆…… 等等! 屋子里暖洋洋的? 有人在她房间里,难道是她的便宜义父? 然则下一刻,身子已被塞进了温暖的怀抱里,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气息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悉数涌入鼻尖的淡淡茶香,从头至尾都透着令人舒心的感觉。 是他?! 脑子有些懵,杜青窈下意识的将手抵在他的胸膛,几欲往外推。 谁知,却被抱得越紧。 “别动!”磁重的声音带着摄人的温暖,点点滴滴攒在心口,宛若鸿毛撩动人心,柔柔的软软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显得格外的悦耳动听。 许是这声音带着蛊惑,杜青窈竟真的没再挣扎。 横竖挣扎如此,不挣扎亦是如此,倒不如从了花楼里的姑娘们常说的那句话:既然都是要做,为何要为难自己,不让自己也跟着痛快? 想来,对于无能 为力的事情而言,这道理着实是个不错的自我安慰。 “殿下不去好好的吃席,跑我这儿喝西北风,不知是何道理?”她凉飕飕的问。 某人倒是正经得很,便是身处黑夜之中,亦义正辞严的应声,“席上肉多,本王近来身子不好,喜欢吃素!” 嗯,素? 杜青窈咧嘴,吃她豆腐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果然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所谓斯文败类,理当如是! “身子不好还乱跑,若是殿下晕死在我这儿,我便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她终于挣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厮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本王从未见过满身是嘴的人,今日倒想开开眼界。”黑暗中,他的手竟准确无误的钳住了她的下颚,愣是抬将起来。 杜青窈愕然,这黑灯瞎火的也能看得清楚?这厮对她的身子这般熟悉?! 温热袭来,瞬时包裹唇瓣。 糯软的唇舌在游走,贪婪的摄取着属于她的甜蜜美好。 杜青窈“唔”了一下,嗓子里的未能匍出的声音,被他悉数吞入口中,辗转着在唇齿间不依不饶,不舍不放。 指尖死死揪着他的衣襟,仿佛是用了狠的。 他一声闷哼,口腔里瞬时有浓郁的咸腥味,快速蔓延开来…… 第0170章 谁是孽种? 小妮子咬得够狠,连皮带肉的咬着他的舌尖,若不是他速度快,估摸着半条舌头都会被她咬下来。 然则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是看似温润,实则是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他的血不能独自一人尝,总要让她沾点他的骨血,他的心里才可平衡。 杜青窈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句话,是最现实的报应写照。 喉间“咕咚”一声,连带着他的血腥味一道滚入喉,这下倒好,喝了他的血…… 她狠狠推开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了桌案前,倒了一杯水就开始往嘴里灌,她得漱口去去嘴里的血腥味,不然以后都要食难下咽了。 烛火是不能点的,否则身影落在窗户纸上,这厮暴露了倒也罢,她这黄花大闺女的名声可就完犊子了。 “萧明镜,你个神经病!”杜青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好的宫宴不去凑热闹,来我这儿讨便宜。也就是在宫里,你仗着夜王殿下的名头欺负我,若是以后我年满出宫,你且看我还是否能待见你?” 下半句是:定要打断你下半截,让你后悔上半生没积福积德! “年满出宫还早,你怕是要多待些时日了!”萧明镜淡然自若的坐在她 边上,“本王来此不过片刻,你却提了一遍又一遍的宫宴,可是饿了?” “刚吃饱,不饿!”她冷着脸,“殿下一言不发就跑一姑娘房中,也不怕辱没了我的名声?” 萧明镜淡淡然的说着话,隔着暗色也能听出他口吻中的笑意,“你如今见着本王都去了奴才二字,显然是没把本王当外人,既是如此,本王又何必介意你的名声?只要这是你的房间,便也罢了!” 瞧,读书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耍流氓! “在外头,这叫擅闯民宅。”杜青窈咬着后槽牙。 “在这里,叫你情我愿。”还好没点灯,否则教她看见他厚颜无耻的样子,估计得气得揍人。 杜青窈“呸”一口,“真要耍无赖是不是?” “比比?”他反唇相讥。 “待我年满出宫,定要在天桥下找个位置,好好的说一说这宫中趣闻。比如说夜王殿下,外似温润实则狡黠无状,夜闯宫娥卧房,且道良辰美景无月夜,颇有风情暗色中。”杜青窈压着嗓子,倒像极了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萧明镜端起杯盏,啜一口杯中水,欣慰浅笑,“说得好,有赏!” “夜王殿下悄悄进了香坊, 进了我房间,真的是来偷香窃玉的?”杜青窈可不这么认为。 “来给你个消息,让你留心点,若是能避开就尽量避开,莫要傻乎乎的往前冲,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有西昌国使团在朝,本王也保不住你!”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 顿了顿,他幽幽的说,“西昌国给东临出了个难题,娜布公主易容换面混在了东临皇宫之内,限东临十二个时辰之内找到她。哪位皇子先找到她,便足以证明其自身聪慧之能,她就嫁给哪位皇子。” 杜青窈皱眉,“这样的选夫,闻所未闻。” “宫中原就是承乾宫的天下,所以贵妃娘娘摁不住了,你不管是替谁出头,或者一不留神将公主找到了,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萧明镜起身。 “你直说不就成了,玩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不想让我掺合,我不掺合便是。”杜青窈一想起嗓子里的那股咸腥味,便觉得满肚子火气。 他幽然轻叹,“运气不好的人,走哪都招人嫌。” 说的就是她! “自然不似殿下这般惹人疼,总有人心心念念,如同香饽饽一般。”杜青窈翻个白眼,“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殿下有这般功夫来我房中戏耍,为 何不多花点心思去找公主?以殿下的聪明,想必不难吧!” “找你便罢,还要寻别人作甚?”他明知故问,“在本王心里,谁都没你重要,这个答案——你的心里可有半分欢喜?” 杜青窈呵笑两声,“多谢殿下抬爱,奴才愧不敢当!” “那就以后对本王好点。”他倒是会顺水推舟。 语罢,他已推门出去。 “果然是前辈啊!”杜青窈由衷感叹,“怕是花楼里那些恩客都比不上,值得好生讨教!” 开门出去,外头黑漆漆的,早就没了萧明镜的踪迹。 “瞧着是个文弱书生,原来是属兔子的,跑这么快难怪没被人发现进了香坊!”杜青窈撇撇嘴,重新合上房门,点上蜡烛。 屋子里恢复了光亮,心也跟着落回原位。 杜青窈缓步走到炭盆前,瞧着被拨弄得极好的炭火,这厮委实心细如尘,竟知道早早的替她暖好火盆。 “娜布公主?”杜青窈双手叉腰,“真能玩!” 只是杜青窈有些不太明白,萧明镜似乎一点都不着急,难不成他是真的不想当皇帝? 试问天底下的男子,尤其是帝王家的皇子,哪个不想成为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皇子 之位,哪及得上帝王之位来得尊崇,更具诱惑。 “萧明镜,你到底想要什么?”她顾自呢喃,委实有些猜不透这帝王爱子之心。 人心难测,尤其是深宫之中,更该保持警醒。 她深信,人心险恶,必有所图! 不过今夜倒是有些奇怪,她那“便宜义父”竟没有来,按理说若无意外,他应该过来才对。偶尔不来,也会提前通知,留个记号之类。 难不成他是宫中的侍卫,今夜必须彻查娜布公主的下落? 侍卫? 混在侍卫当中倒也是极好的选择,毕竟宫中侍卫人数最多,冒充一两个,委实无人发现。 桌案上摆着棋盘,杜青窈把玩着手中的黑白棋子,到了后半夜便昏昏沉沉的趴在案头睡着了。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一些模糊的景象,仿佛是一片荒芜之地,转而又是茂密的山林,耳畔是嘈杂的声音以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这地方好熟悉,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那些人在喊什么呢? “别跑!追!” “绝对不能让这孽种跑出这山头!” 孽种? “谁是孽种?我不是孽种,我不是……我不是……” 第0171章 你所谓的惊喜在哪? “辛夜?辛夜!” 一阵疾呼,一阵推搡。 杜青窈幡然惊醒,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她神情木讷的回望着方春瑶,身子绷得生紧。冷汗沿着面颊徐徐而下,她抖着唇,嘴里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辛夜,做噩梦了?”方春瑶的脸色亦是不太好,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惨白的脸,满眼都是担虑之色,“好了好了,梦而已,醒了便也罢了!” 杜青窈却仿佛还处于昏迷之中,身子彻骨冰凉。 方春瑶忙不迭去挑了炭火,转而回到床前,快速为杜青窈掖好被角,“你到底梦到了什么,为何如此害怕?”帕子温柔的拭去杜青窈额头的冷汗,“出了好多汗。” 蓦地,杜青窈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眼睛里冷若霜寒。 “辛夜?”方春瑶愣住,“你、你怎么了?” “我——我不是孽种!”她死死盯着方春瑶,说的话却让人心疼,仿佛还沉浸在噩梦里无法自拔。 方春瑶当下抱住了她,“对,你不是!不是孽种,不是!” 眼眶里的泪突然落下,杜青窈抱紧了方春瑶,“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孽种,我不是孽种,我不是!我不是!” 这一刻的杜青窈,就好像是疯了一样,嘴里始终念叨着这几句话。可想而知,从小到大她对于这句话的执念, 该有多深。 深到,每每想起便咬牙切齿。 是恨吗? 或许更多的是恐惧吧! 从小便染上的阴影,可能到死的那天都无法释怀。 窗外,有暗影徐徐转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孽种吗? 不,从来都不是!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所在,很多人熬不过这样的寒,消失在了黎明之前。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天亮了! 储秀宫,琼苑。 “啪”的一声脆响,思月的唇角已然出血。 “娘娘恕罪!”思月狠狠磕头,浑身上下已被冷水淋透,冷风一吹便冻得身子僵硬,周遭血液都冷得叫嚣起来,“娘娘恕罪!” “天都亮了,你所谓的惊喜在何处啊?有惊无喜。”杜淑歌端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册封礼已经过了,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淑婕妤,但皇帝的心思却是有所保留,她仍在储秀宫,不是真正的一宫主位。 皇帝大概是在等着她,看她是生皇子还是公主。 帝王家,素来母凭子贵。 思月面色青白,唇角有血不断溢出,“娘娘恕罪,奴才……” “诓了自己的主子,你觉得很好玩?”杜淑歌冷笑着捏着案头的簪子,缓步走到思月跟前,“早前你说此次必定能让她永无翻身 之日,待宫宴过后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下一刻,杜淑歌忽然蹲下身子,指尖猛地钳住思月的下颚,迫使思月抬头与自己对视。 “于是乎我一直等啊等,谁知道宫宴都结束了,她还没死!如今天都亮了,也不曾有半点消息传来,你说她的命怎就这般硬?也不知你的命硬,还是她的硬?不若你们比比?” 音落刹那,杜淑歌手中的簪子已经狠狠扎进了思月的肩头。 血,瞬时涌现。 思月当即面色紧拧,却是咬着牙未曾吭一声。 “不许拔出来!”杜淑歌慢悠悠的起身,“去外头跪着,没有我的吩咐,就一直跪着!” “是!”思月捂着伤口,簪子还扎在肩头,深深刺进肉里,鲜血染红了衣襟染透了胸前。原就被冷水浇透身子,此刻又是外伤在身。 虽不致命,却足以生不如死。 这一切,都是拜杜青窈所赐! 思月跪在院子里,冰冷而坚硬的青石板,硌得她双膝生疼。 不,不只是双膝,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疼痛都在蔓延。蔓延周身,四肢百骸都像是泡在冬日的霜雪中,冻得麻木,仿佛很快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血滴落在地面上,思月毕恭毕敬的伏跪着。 晨露为杜淑歌挽发,“主子,您说她会不会因此生了二心?” “二心?她在这宫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倚靠,若想有二心怕也不易。”杜淑歌冷哼,“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她的恨意,人呢……总是会被眼前的东西蒙蔽双眼,继而变成执念。” 仇恨这东西,你得不断的加固,才会无限扩大。 一旦变成执念,只能不死不休! “主子英明!”晨露笑道,“只是——不知她的命会有多硬?早前在府上的时候,便是那打不死的贱皮贱肉,如今到了宫里……” “硬不硬,得试试才知道。”杜淑歌回眸望着外头,“这宫里总归是想活下去的人居多,只要人不想死,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 晨露将簪子仔细的簪在杜淑歌的发髻上,“主子国色倾城,如今又有龙嗣在身,登上妃位、贵妃位,都是指日可待。” 杜淑歌却不这么认为,若然自己肚子里怀着的真是皇子,这妃位、贵妃位又有什么稀罕的? 当然,有些话只能藏在肚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毕竟时机未到,岂可言早! 宫墙外头闹糟糟的,杜淑歌极为不悦的皱起眉头,“怎么,找了一夜都没找到娜布公主?” 晨露摇头,“谁说不是呢!宫里虽大,可到底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般如此竟还能藏着娜布公主一夜,莫怪皇上一大早的就责罚 了殷统领。” “你猜猜,谁能找到公主?”杜淑歌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听说怀孕的妇人若是日渐美丽,则腹中为女;若是肤色日渐粗糙,怀的便是男胎。 瞧着自个鬓间的发,好像不似从前光泽靓丽,莫非所怀真的是皇子? 这么一想,杜淑歌不禁喜上眉梢。 宫墙外的动静还在继续,思月依旧血淋淋的跪在院子里,外头的热闹丝毫不能影响她所要遭受的惩罚。只是她怎么都想不通,杜青窈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 “哈秋!哈秋!”杜青窈连打两个喷嚏,不由的揉了揉鼻尖,转头愣愣的望着齐刷刷看向她的方春瑶和孙敏。 一想,二骂? “你们两个,谁在心里头骂我?”杜青窈眨着眼睛笑问。 孙敏一脸不屑,方春瑶扯了扯唇角,“稀罕得你!” “诶,香坊内可有一味香料,名曰念旧?”杜青窈笑问。 方春瑶心里一合计,当下摇头,“未有!”转而又道,“念旧为何物?你如此兴致勃勃,又是所谓为何?” “想知道?”杜青窈擦着手上的粉渣,徐徐站起身来,一副私塾老先生姿态,“那我就给你们二位好好说道说道,这念旧是个怎样的好东西?!” 外头忽然一声响,三人齐刷刷盯着碾房门口。 怎么回事? 第0172章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亮领着人闯进门,方春瑶惯来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孙敏的本能反应就是挡在杜青窈跟前。 见状,杜青窈心里喟叹,这二人都被吓出本能反应来了,不管发生何事,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找她麻烦,率先保护她。 想当初在宫外,都是她保护自个,保护身边的人,何时有过这样的待遇,是以在杜青窈的心里,是存了感激的。须知同富贵易,共患难不易! “想干什么?”孙亮手持拂尘掐着嗓子高呵,“都给杂家滚开!” 方春瑶深吸一口气,身子虽然让开半步,但气势却未减半分,“孙公公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但若是要在香坊拿人,似乎……” “督主有令!”孙亮咬着后槽牙,将鼻间的声音哼得响亮,“带走!” 太监一左一右走到杜青窈身边,虽说是带走,却也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这样对峙着。 “罢了,你们都别忙活,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们都没有关系。”杜青窈解开围裙,恭敬的朝着孙亮行礼,“奴才这就随孙公公去司礼监叩见督主。” “辛夜……” 不待方春瑶开口,杜青窈便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插手。 “哼!”孙亮瞧了一眼杜青窈离去的背影,缓步走到方春瑶跟前, “人有的时候得仔细掂量着自个的身份,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仔细自个的皮!” 语罢,孙亮大摇大摆的离开。 方春瑶面色铁青,袖中双拳紧握。 “她会不会有事?”孙敏冷着脸。 方春瑶眸光微沉,“我知你与她关系匪浅,但此时此刻切莫轻举妄动,免得到时候反而害了她。” “宫中人人皆知,进了司礼监无疑是进了阎王殿,此前有曼陀罗之事,你与她都心知肚明,司礼监极有可能杀人灭口。那她此去,岂非凶多吉少?”孙敏是绝对不会放任杜青窈不管的。 温家和孙家只剩下她们这几个后人,若还是分崩离析,自顾自的,就永远都别想查明当年的事情,更别提为自己的家族平反。 难道真的背负着骂名,世世代代肮脏的活下去? “我去看看,你稍安勿躁!”方春瑶疾步就走。 “诶!”孙敏喊了一声。 方春瑶顿住脚步,终是没有回头,“这是宫里,连帝王都不可能处处遂心,何况是你我这样的身份!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而为,别无他法!” 孙敏抿唇不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春瑶疾追而去。 这是宫里,人吃人的皇宫里,没有所谓的侥幸可言,随时随地都会大难临头。 不过杜青窈却没那么担心,万千里若是想杀她,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悄悄的让人杀了她,往乱葬岗一丢,谁敢多说什么? 到底是司礼监的奴才,司礼监的事儿,谁敢置喙?莫不是活腻歪了?! 所以杜青窈不怕万千里找她麻烦,就怕万千里觉得她是个麻烦,跟着这些面无表情的提线木偶,杜青窈面色平静,未见半分惊慌失措。 饶是孙亮都有些心中诧异,这丫头怕是脑子吓坏了吧?进司礼监的时候,这神情就跟回自个家门似的,小小年纪就这般缺心眼,也不知督主瞧上她什么了? 守望阁的回廊里,万千里正调教着素白如雪的鹦鹉,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杜青窈行礼,底下人撤得干干净净。她寻思着,万千里怕是要让她当什么棋子了吧?否则孙亮那厮,怎么可能连个人都不留下来伺候? 万千里身为司礼监首座,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找她这样没什么用处的小奴才呢? “李辛夜!”万千里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杜青窈觉得他似乎是有所怀疑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带着一些质疑的口吻,就好像小时候她偷了厨房里的东西,却死犟着不承认,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是用这种口吻喊她的名字。 大概是她有些晃神,惹了万千里不悦。 他皱了眉心,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格外凌厉,仿佛是要寸寸凌迟,将她扒几层皮似的。 “李辛夜。”他又喊了她的名字,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可知本座为何找你?” “奴才身份卑贱,不敢揣测督主的心思。”杜青窈垂眉顺目,“奴才若是有什么不当之事,请督主示下!” 万千里幽幽叹一声,将手中的瓜子丢给鹦鹉,“你不是自诩聪慧?怎么,如今就想不出来了?” 杜青窈心里腹诽,这般老谋深算之人,如何能猜得中?但面上,还是要恭恭敬敬的,毕竟这人动辄就可以取她性命,需要谨慎对待。 “奴才记性不好,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说的是曼陀罗粉事件,那件事若是提起,不管是皇上跟前,还是文武百官跟前,司礼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万千里轻哼,“可见脑子还是有的。” 废话,没脑子不早就抹脖子了? 她不只有脑子,脸皮还厚得惊人,吹拉弹唱样样俱全,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她可以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督主,您这是……”杜青窈环顾四周,明知故问的压着嗓子道,“有什么吩咐吧?” “你觉得 呢?”万千里一句反问。 白毛如雪的鹦鹉扯着嗓子尖叫,“你说呢?你说呢?” 杜青窈眉心突突的跳,该死的扁毛畜生,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会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眼下宫里都在找娜布公主,督主难不成是要奴才去找?”杜青窈自认为没这样的本事,虽然当了宫里的奴才,兜兜转转也走过几圈,可宫里那么大,不是她想去就能去任何角落的。 公主到底藏在哪儿,她着实不清楚,总不能跑出去瞎猫碰死耗子吧? “找公主?”万千里竟微微扬起了唇角,嘲讽之意不言而喻,“就凭你?承乾宫那头还没找到人,你以为你一个奴才,能做那万千侍卫都做不成的事儿?” “奴才不敢!”杜青窈嗫嚅,脑子快速旋转,那他要她做什么? 且看这死太监气定神闲,听说他是有意扶持承乾宫的,于这宫闱之中,司礼监只手遮天,按理说可以找到公主的,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他在等什么? “奴才愚鲁,不知督主到底是何用意?”杜青窈行礼,“但不管督主需要奴才作甚,奴才都会竭尽所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万千里似乎就是在等她的这句话。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0173章 冷宫 “夜王殿下待你如何?”万千里居高临下的一句话,惊得杜青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怎么,事情还和萧明镜扯上关系?杜青窈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敢情不是因为曼陀罗的事情找她麻烦,而是因为储位之争?! 她是为了温家的案子来的,一点都不想掺合在储位之争当中。 “回督主的话,夜王殿下虽然待奴才不错,但奴才心里明白,那不过是主子们的一时兴起,待兴趣过了便也罢了!”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说的都是事实。 宫里宫外,有钱有势的少年公子们,狎戏户奴都是有的,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委实没听过有人说狎戏户奴,自此结为连理,从此伉俪情深的。 玩归玩,得跟真感情分开! 这就是公子哥们闲暇时的游戏,跟他们这些当奴才,伺候人的低贱东西,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不管是真感情,还是玩玩而已,都只能是被舍弃的下场。 “你清楚自己是谁,也清楚他们想干什么,这便是当奴才的,最好的聪慧之处。”万千里走到她面前,忽然躬身钳住她的下颚,微微用力,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澄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陈杂,这丫头伪装 得那么好,不去戏台子上演戏,真是可惜了! 明明是披着羊皮的狼,却让人瞧不出这层皮的真假。 “当日公主将你推到了司礼监,可知为何?” “公主是为了惩罚奴才,是督主饶了奴才一命。” 万千里扯了唇角,“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进了司礼监,就没有活着走出去的道理。这一辈子,除非帝王宽赦,否则你死也得死在这儿。” “奴才明白!”杜青窈垂下眼眸,免得被万千里瞧出自个的心思。 哼,她是断然不会当司礼监的鬼,她还想活着出去,潇洒自在的过下半辈子呢! “公主在冷宫里,你自己去找吧!”万千里松开她。 杜青窈骇然愣住,“督主让奴才去找?” “承乾宫的人,很快就会赶到那儿,你若不去,如何能在荣王殿下跟前立功劳?”万千里幽然拂袖,转身离开。 只这一句话,让杜青窈心寒入骨。 那就意味着,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这储位之争的漩涡,她不跳也得跳。跳了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不跳肯定是——当下立死! 她惯来是个识时务的,更是个惜命之人。 杜青窈行了礼,面不改色的往外走。 冷宫? 娜布公主怎么会去冷宫? 冷宫那地方,是宫里最冷清的,又是不吉祥之地,比之后巷还要晦气。 在冷宫里待着的,都是一些被废弃的后妃。 曾经,她们如花似玉,恩宠无双。 如今,她们猪狗不如,生不如死。 走在绵长的宫道上,随处可见破败的宫墙,宫里拨下来修葺冷宫的银子,早就被那些看守的太监和宫人瓜分殆尽,一星半点都没留下。 冷宫里的人,饿死便拉出去乱葬岗,没饿死的继续苟延残喘,若是心存希冀则免不得来日疯癫。 希望越大,绝望的时候就会有多彻底。 杜青窈站在冷清的宫道上,只觉得此处怨气冲天的,难怪侍卫们找不到公主,躲在这冷宫里,找个十天半月的,估计都找不到人。 可公主,为何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空荡荡的冷宫里,偶尔从墙那头飘出点嬉笑疯癫之声,倒也算是热闹。 在冷宫里走了一圈,杜青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难不成公主进去了?可这里头有些疯子,进去不怕被吃了?如过真的进去了,她在外头肯定也不能找到人。 罢了罢了! 杜青窈硬着头皮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这冷宫果真冷得厉害。 因着地势偏僻,冷风一个劲的倒灌,屋瓦破碎,窗户纸都寻不着完整的,不是这儿戳个洞,就是那儿破了一片,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 白日里倒还好,夜里定会误以为是鬼叫声。 “这些都是以前伺候过皇上,或者先帝的后妃。”有人音色暗哑的开口。 杜青窈被吓了一跳,旋即转身望去,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瞧着衣衫整洁,跟地上那些摸爬滚打的疯女人都不太一样。 “嬷嬷,您是看管这些人的?”杜青窈恭敬的行礼。 “活得久了,早就忘了自己是谁。”老嬷嬷干笑两声,“没想到,竟还有人对我行礼,倒也不算唐突。”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你是哪宫的宫人?怎么被打发到这儿了?冷宫可不是好地方,来了这儿就别想再出去,主子们都嫌晦气!” “奴才是来找人的。”杜青窈回答,“嬷嬷,您可见到陌生人进出此地?” 这话刚出口,杜青窈便有些后悔了,因为她终于发现,这老嬷嬷竟是个瞎子。 老嬷嬷拄着杖,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拢了拢自个的棉袄,虽然旧了——但还是干净得很,即便是个瞎子也 要做个优雅的瞎子。 “你去帮我打一桶水,我便告诉你。”老嬷嬷慢悠悠的站起身。 虽然是个瞎子,需要摸索着前进,但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而且——对四周很是熟悉。 见状,杜青窈轻叹着上前搀着她,“嬷嬷要打水,吩咐一声便罢!您要去哪,我扶您过去。” “不用,这地方——我熟得很!”老嬷嬷推开她,稳稳当当的往前走,“你别以为我是个瞎子,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老婆子眼瞎心不盲,耳朵也灵着呢!” 杜青窈被她推开的时候,有些微微仲怔,“嬷嬷,您住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了?十多年?二十多年了?三十多年?”老嬷嬷摆摆手,“哪还记得清哟!” 杜青窈诧异,在这地方待上那么久,谁都会疯吧?莫非这嬷嬷也是脑子不清楚之人,方才都是在诓她吗? 许是没听到脚步声跟随,老嬷嬷眉心微蹙,显然不悦,“怎么,你不愿为我打水?” “打水而已,嬷嬷告诉我水井在哪,我去帮您打水。”杜青窈抬步上前。 老嬷嬷已经推开了门,这大抵就是她的屋子。 杜青窈随即跟进去,然则下一刻,她骇然僵在原地。 第0174章 奇怪的冷宫老女人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奇遇。 杜青窈瞧着墙壁上挂着的琵琶,琴弦锃亮,全然不似悬挂依旧无人的打理的旧物。 再看这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老嬷嬷绝对不是寻常人物,而且——她是个瞎子,自己应该做不了这些,应是有人经常来看她,帮她收拾才对。 更可怕的是——这股香味,就跟早前说了似的,她原先同孙敏与方春瑶提及了“念旧”,没成想今日竟然在这冷宫之中嗅到了这东西。 到底是缘分,还是刻意为之呢? “怎么了?为何不说话?”老嬷嬷问,她看不见,只能靠声音去听。 “嬷嬷,您屋子里点着香?”杜青窈笑问,“真好闻。” 听得这话,老嬷嬷握紧了手中的拄杖,“只是好闻而已吗?” “闻着闻着便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仿佛是念了旧人,不由的心里很是难过。”这是实情,念旧这香饵,用的都是陈年之物,能让人记起小时候,记起那些消失的旧人旧事。 念旧,一念旧时物,不见旧时人。 “你能嗅出这些,委实不错。”老嬷嬷忽然笑得有些悲凉,“不见旧时人,念旧又有何用?” “嬷嬷,您一个人住在这儿,还点着念旧,不怕心里难受吗?”杜 青窈委实不解,这东西可不敢随便用,用得不好陷在往日的回忆里难以自拔,便真真要痛苦至死。 “这是惩罚。”老嬷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暗得吓人,“惩罚!” 杜青窈心头一怔,惩罚? “何人罚您?”杜青窈不解,“这是冷宫,冷宫也有惩罚吗?” “活着的人,自然要为了死去的人,惩罚那些造孽的。”老嬷嬷冷笑两声,无可奈何的吐出一口气,“罢了,同你说这些话作甚,你一个外行人,哪晓得这些东西。” 杜青窈撇撇嘴,“您不说,我又如何知晓?” “知晓有如何?这东西啊——早就随着旧人之死,而彻底的消亡。”老嬷嬷轻叹,“你出去吧,这东西闻多了,会有瘾!” 杜青窈原就会做“念旧”,自然晓得这“念旧”闻多了就戒不掉。 此物的确能当做惩罚,但——怎样的恨,会让自己的仇人,在每日的回忆中被慢慢煎熬至死?这种惩罚,远远超过了千刀万剐,数十年如一日的折磨,真是不敢想象! “嬷嬷是有仇人?”杜青窈抿唇。 老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让你去打个水,你竟如此多的废话?是不是不想为我打水?” “好!你不愿说便罢!”杜青窈捡起门口的水桶便往外走,“ 我去打水!” 因着是冷宫,所以水井格外偏僻,一则是防止被废的后妃们自尽,二则是免于误伤。这些人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跌落已然可怜至极,宫里总归要做做样子,给点所谓的仁慈。 冷宫可真够冷的,走在回廊里就跟站在风口上似的,冻得人直打哆嗦。 杜青窈站在水井边上,忽然欣喜至极,快速蹲下身子扒拉着井口细细的抚着,“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如此好东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 “你这是什么意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惊得杜青窈快速起身回头去看,竟是个面生的年轻小宫女,瞧着倒是眉清目秀,双眼明亮若堆砌了漫天星辰,笑起来的时候让人瞧着很是舒服。 “你是在冷宫里伺候的?”杜青窈嘴上虽然这么问,视线却已经将小宫女打量了个遍,这冷宫里头不可能有宫人伺候。 瞧这小宫女的眉眼清澈,仿佛不识人间疾苦,一脸的稚嫩单纯。 这位,莫不是——娜布公主本尊? “怎么,不行?”小宫女负手而立,诚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对了,你方才说什么踏破鞋子得来什么的,反正那句话的意思我能明白,但你要解释一下,这么说是因为什么?” “这个东西 知道是什么吗?”杜青窈指着水井边上的青苔,想了想,还是先打一桶水再说。 小宫女瞧了半天,眨着大眼睛盯着她,“你耍我吗?这不就是青苔?” 真当她是傻子?青苔而已,谁不认识! “是青苔!”杜青窈提起水桶,得先把水给老嬷嬷送去再说。 “青苔而已,你那么大惊小怪作甚?”小宫女不依不饶。 “这可不是寻常青苔,是有些年头的老青苔,年年复年年长在这水井边上,依靠着井水存活下来,算是最顽强的所在。”杜青窈提着水往前走。 小宫女依旧跟在她身后,“有年头的青苔又如何?你这人好生奇怪,青苔就是青苔,又不能吃不能穿,旁人尚且嫌弃至极,你那么高兴作甚?” “最是念旧井边苔,岁岁年年初颜色。”杜青窈停下脚步放下水桶,“那东西在宫里可不好找,虽然宫中水井繁多,但多数有专人打理,若是生了青苔便容易滑脚出事,故而早早的拔了去!” 小宫女点头,这是实情。 “然则有了年头的青苔,历经霜雪侵蚀,眼下又是隆冬季节,霜杀早过,待摘下之后自然风干,佐以香料炼制成香饵,能清火去热!而且年头越久,效用越好,真是个难得的好物件。”杜青窈双手叉腰,说得煞有其 事。 小宫女一脸惊喜,“你我年纪相仿,为何你竟知晓这么多?可有什么出处?” “家传秘方,术不外传!”杜青窈神秘一笑,继续拎着水桶往前走,“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宫女眨了眨眼睛,“你叫我阿泰便好!” “阿泰?”杜青窈莞尔,“我叫李辛夜。” “我可以叫你小夜吗?”小宫女笑问。 杜青窈点点头,“名讳不过称呼,你高兴就好!” “小夜,你这些学问都是向哪位先生求来的?”她紧跟不舍,好奇宝宝一般想要刨根问底。 先生? 杜青窈可没什么先生,唯有严厉的母亲谆谆教导。当年若不是母亲逼着她去学,去背那些香料的方子,也不会有她的今时今日。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所以说,父母于孩儿幼时逼着学习,未尝不是在铺路,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 “这果真是你的祖传学问吗?那你能否教一教我?”阿泰跟在后头喋喋不休,杜青窈却是气定神闲。 有兴趣,才是极好的! 远处,楚歌几欲上前,却被萧明舟拦住。 “殿下,公主已然找到,为何不上去迎回公主?”楚歌不解。 萧明舟一袭玄衣如墨,面上无悲无喜。 第0175章 对她感兴趣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楚歌全然摸不透,只晓得殿下不说话的时候,千万不要继续追问,否则殿下便会动怒。 “这公主好生奇怪,竟跑到这冷宫里躲着,难怪举宫寻了一夜都寻不着半分踪迹。”楚歌犯嘀咕。 萧明舟敛了眉眼,“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许进来!” “殿下?”楚歌一怔。 然主子就是主子,楚歌只能服从,当下挥退周遭奴才,让所有人在外头宫道上等候,不许踏入冷宫半步,免得扰了殿下的兴致。 而萧明舟呢,压了压脚步,缓步朝着那老嬷嬷的房间走去。方才他瞧着这李辛夜和一个宫女进了房间,依着司礼监给的消息,那应该就是娜布公主无疑。 然则此时此刻,萧明舟对李辛夜的兴趣似乎远高于娜布公主。 房门虚掩着,萧明舟负手而立,竟也没打算进去,只是驻足在门外。 楚歌有些纳闷,殿下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按得住?若是再不进去,就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殿下从不游戏人间,是以势在必得之事,必定是一举拿下绝不犹豫的。 “殿……” 还不等楚歌开口,萧明舟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吓得他当下闭了嘴,快速退到边边上站着,再也不敢置喙分毫。 屋子里,杜青窈已经将水倒进了小水缸里,“嬷嬷,水打好了!” 老嬷嬷头发花白,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只是坐在床上,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她这副模样,倒是有些疯魔了。 “她这是怎么了?”阿泰低低的问,“我瞧着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这是冷宫,人人都被逼到了绝境,自然没有正常的。”杜青窈放下水桶,“能在这里安然若素的,少之又少,这嬷嬷算是一个。” 阿泰点点头,“这嬷嬷好生奇怪,咱们进来这么久,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临了,阿泰伏在杜青窈的耳畔问,“莫不是聋子吧?” “心里亮堂,这眼睛耳朵充当摆设又何妨?”杜青窈笑了笑,“屋子里点着香,这香不可多闻,咱们出去吧!” 阿泰瞬时来了兴致,“为何为何?这什么香?” 她竟循着味道去找,瞧着兴致勃勃得很。 “这是念旧,初始闻着倒是安神,久而久之便有依赖性,你莫要太好奇,免得到时候难以自拔,同这老嬷嬷一般陷在回忆里生不如死。”杜青窈神情微暗。 阿泰已经找到了香炉,打开盖子瞅着里头的香饵,“这玩意如此厉害?对了,你为何什么都知 道?” “这东西已经绝迹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偏偏我运气好,得了这些方子。”杜青窈走过去,将香炉盖子重新合上,“她已经断不了这个,你莫要学她。” “那她会怎样?”阿泰追问。 杜青窈轻叹,“会噩梦缠身,会时时刻刻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陷在过去出不来。你当知晓,人若不能活在当下,早晚是要被世人遗弃的。” 阿泰若有所思的看她,“你是哪家的宫人?” “司礼监,香坊!”杜青窈转身往外走,“这是冷宫,你若不是这儿的宫人就赶紧走。” “那你去哪?”阿泰忙问。 “我去拿青苔。”杜青窈几不可见的扯了一下唇角。 阿泰欣喜,“你是不是要做什么香饵?我同你一道去,你教教我可好?” 她们开门出去的时候,萧明舟已经闪身躲在了一旁的转角处,视线落在杜青窈的背影之上。 “殿下?”楚歌慎慎的上前。 “司礼监,香坊!”萧明舟音色微沉,“这丫头倒是小看她了。” 楚歌仲怔,“殿下发现了什么?” “难怪万千里愿意留着她,原是这样的道理。”萧明舟眯了眯眸子,“只当是老十四的关系,没成想竟是个宝,难得!难 得!” “殿下,您在说什么?”楚歌是半点都没听懂。 萧明舟幽幽然吐出一口气,“出去吧!” 楚歌骇然,“殿下,奴才需得……” “这是冷宫,本王亲自处理。”萧明舟拂袖而去。 楚歌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连他都不带,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萧明舟自己也不太清楚,只觉得想安安静静的,不想有太多人打扰。他远远的跟在杜青窈和娜布公主的身后,瞧着两人蹲在水井边上,如同挖宝一般倒腾着那些青苔。 青苔而已,竟让她们这般欣喜若狂,不知是该说她们单纯,还是蠢? 杜青窈用帕子小心翼翼的将青苔包起来,“这东西随处可见,但在宫里倒也不容易,年头久的更是少见。难怪那老嬷嬷房中能有念旧这种香饵,材料随处可见,着实也不奇怪了!” “拿这个做香料不嫌脏吗?” 磁重之音忽然传来,惊得杜青窈心头咯噔一声,猛地抬头。 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冷不丁撞进她的视线里,真真是吓了她好大一跳,若不是背后靠着水井台,估计这会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杜青窈生生咽了两口口水,“人吓人,吓死人!” 回过神 来才意识到,这位可是爷! “殿下!”杜青窈扑通跪地。 阿泰一惊,“你是皇子?”却不知是哪位皇子。 萧明舟依旧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人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淡漠疏离,高高在上。 在杜青窈的眼里,萧明舟和萧明镜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存在。 萧明舟生性冷漠,高傲得不许任何人靠近,冷漠而严肃,就像是至高无上的执法者,容不得半分私情,让人望而生畏。 萧明镜容色极美,外表看似温润如玉,成日里微笑盈盈,瞧着便是那一块极美的璞玉。但实际上却是个洁癖傲娇,喜怒无常的主。 杜青窈觉得,只要不跟那攻于算计的夜王殿下相处,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泰快跪下,这位是皇上的三皇子——荣王殿下!”杜青窈拽了拽发愣的阿泰。 哪知阿泰脚一跺,“真是无趣,这样就被找到了!” “公主位份尊贵,此乃冷宫禁地,怕是不适合公主到此一游,还请公主移步,随本王离开冷宫!”萧明舟面不改色,似乎早已猜到眼前这位小宫女便是娜布公主。 听得这话,杜青窈故作讶异,满脸的不敢置信,“阿泰,你是公主?” 阿泰鼓着腮帮子,满脸不悦。 第0176章 就差搬个小板凳看戏了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就这样被找到了!”阿泰双手环胸,冷眼望着站在跟前的萧明舟,“你是荣王殿下?那么——你赢了!” 她的确不是什么阿泰,她是西昌国的公主,娜布公主。 阿泰,原是她贴身婢女的名字。 见萧明舟依旧神色静默,娜布公主有些不解,柳眉瞬时拧起,“按理说你听到自己赢了,应该很高兴才是,为什么你不高兴?” 萧明舟面不改色,“本王应该高兴吗?” “自然!”娜布公主负手而立,骄傲得如同大漠里盛开的玫瑰花,“我是西昌国的公主,是跟随使团前来和亲的,所以你找到了我,就等于破了我给东临皇子们出的难题。” 连杜青窈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是萧明舟。 “你难道不明白,你找到了我,我就得嫁给你!”娜布公主一把搀起行礼的杜青窈,“你总跪着作甚?在我们西昌国,可没有这样繁琐的礼数,跪来跪去的也不怕折得膝盖疼!” 说实话,杜青窈还是很欣赏这位异域公主的,不过她有个疑问,既然是西昌国的公主,为何容貌与身段,像极了东临朝的人? 只是没听说那位丽妃娘娘,生有子嗣,难不成这子嗣只代表了皇子, 公主便不算其中? “多谢公主!”杜青窈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不用谢,我还想跟着你去香坊,让你教我一些你会的那些东西。”娜布公主格外兴致勃勃,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宝贝,恨不能拽着杜青窈不撒手。 若是到了这一刻,杜青窈还不明白万千里的用意,饶是来日死了也不冤枉。 这宫里一个个都是下棋的高手,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之人,连一个死太监都将一切的一切算计得这样精准无误,委实叫人脊背发凉。 万千里,这是要让她率先与娜布公主交好,其次便任由司礼监拿捏住这些皇子。谁想娶公主,必须与司礼监同气连枝,互为依靠。 “公主,香坊是奴才们去的地方,您身份尊贵,怕是不太合适。”杜青窈呐呐的言语。 “我们西昌国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只要是有本事的,那就该受到礼遇和尊敬。东临皇朝对外宣称礼仪治国,乃是礼仪之邦,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娜布公主哼哼两声,愈发拽紧了杜青窈的胳膊。 看她这副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杜青窈走的。 杜青窈没再说话,奇怪的是连萧明舟也没有反驳,安静得如同空气一般的存在,也不知是在等什么? 亦或是想看看她这个小奴才的反应? “走!”娜布公主倒是热情,横竖已经被戳穿,便也不躲了,干脆拽着杜青窈往外头走,“昨儿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可真是闷死我了,这帮笨蛋竟没有一人能找到我!” “公主……”杜青窈回头瞧着依旧无悲无喜的荣王,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人一言不发,看戏般的神色委实叫人难受,若然说两句也好。 但凡有些情绪波动,总能让人安心。 然则,他偏不。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有些奇怪,唯一能给她的是出乎寻常的平静,不似那些皇子公主,要么嚣张跋扈,要么风流无状。总觉得这人,好似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呢? 杜青窈想了想,约莫是人气,活人的气息。 安静如斯,毫无生气。 “殿下?”杜青窈面上犹豫,回头望着萧明舟。 “既是公主欢喜,你便带公主去一趟香坊也无妨!”萧明舟不慌不忙,静静的看着她们两个。 杜青窈行了礼,只得继续跟着娜布公主往外走。 却没想到宫道外头,早已有人等候。 万千里率众等着,虽说是奴才,却是奴才中的奴才,他所拥有的早就超出了奴才的范围,倨 傲而立,若非身上缺了点什么,做个群臣之首也不是不可以。 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督主!” “督主是什么东西?”娜布公主不解,瞧着绯衣玉带的万千里,只觉得这人不像是皇子,同时又不像奴才,而周遭这些人一个个面色惨白,就跟泥塑木偶一般,让人瘆得慌。 “公主殿下!”万千里上前,微微躬身,唇角含笑,“奴才乃是司礼监首座,特来恭迎公主。” “司礼监首座?”娜布公主仲怔,这个官阶她倒是听过。 之前在西昌国时父皇和皇兄们议论,说东临国的司礼监首座万千里,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尤为擅长剥皮拆骨。不仅如此,他还自创了许多刑罚,在东临亦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思及此处,娜布公主稍稍后退,竟生了些许胆怯,“别过来!站在原地便好,我……我自己会出去!”说着,又拽住了杜青窈的胳膊,“你带我去香坊,我们走!” 杜青窈点点头,当下抬步往外走。 她寻思着,肯定还有后招,不然这出戏就这样落幕,似乎不符合常理,至少不符合诸子夺位的戏码。皇子那么多,皇位就一个,怎么着也得有人冒头,垂死挣扎一番才对! 果不其然,出了冷 宫,走出宫道,迈出了主宫门。 “这外头怎么又来了一拨人?”娜布公主插着腰,虽说一身宫女装,但气势却是半分不减,一脸不高兴的盯着匆匆行来的一拨人。 杜青窈如释重负,来了倒是正常,不来才有鬼! 此番来的是七皇子,英王——萧明略。 不过脸色不太好,到底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换做是谁都会不高兴,一步之差几乎就是成王败寇的开始。想那承乾宫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再同西昌国联姻,今后的势力可想而知。 如虎添翼这种事,人人都肖想着,却不是人人都能有这机会。 萧明略是映月宫李妃之子,但李妃出身商贾,所谓士农工商,商贾乃是四阶层之中最末等,自然无法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什么。 再加上李妃自个的身子不好,自从八皇子生下来便夭折之后,她便长年患病不复帝王恩宠,是以对于储位之争几乎没有半点优势。 与萧明舟不一样,萧明略从一出生,所有的荣华富贵,所有的前程都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此番与西昌国联姻,萧明略依旧失之交臂,岂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可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就算咬着后槽牙都得笑,“公主殿下!” 第0177章 十四,朕不准! 杜青窈心里喟叹,眼前这形势,估计能和公主凑一桌马吊。 “殿下!”杜青窈行礼,转而冲着娜布公主低低的开口,“公主,这位是七皇子——英王殿下。” “里头有个三皇子,这里有个七皇子,是不是还有什么皇子正在赶来的路上?”娜布公主撇撇嘴,“今儿我已经在这儿站着了,让大家伙都赶紧过来吧!免得到时候扑了空,难免会有人心里不痛快。” 杜青窈偷笑,这公主倒也痛快。 “还有没有?有没有?”娜布公主高喊两声。 显然,萧明略有些尴尬,来晚了不说还被这样戏弄,又是别国的和亲公主,他敢怒不敢言,不能当场发作,一股子怨怼之气只能生生咽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万千里是跟在萧明舟的身后走出来的,见到此情景,萧明略所有的气势旋即收敛,毕恭毕敬的上前躬身作揖,“到底是皇兄慧眼如炬,率先找到了公主!” “那你就错了!”还不待萧明舟开口,娜布公主一把拽过杜青窈,“率先找到我的,不是你们几个皇子,是她!她叫……叫什么来着?对了,她叫李辛夜!” 杜青窈面露尴尬,这情形拉她出来溜一圈,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可娜布公主推都推了,杜青窈得受 着,不然皇帝诸多皇子,一人一把刀子,不得剁了她才怪! “公主,此前西昌国与咱们皇上做的协议,是有关于皇子和您的。奴才到底是奴才,何况还是个女儿身,饶是第一个找到您,那也是不作数的。”她总不能娶了公主吧? 娜布公主撇撇嘴,“罢了,同你玩笑罢了,竟是吓白了一张脸,真是没出息!好了,你们都散开,本公主要出去溜一圈,李辛夜你赶紧带路!” “是!”杜青窈行礼,呐呐的在前面带路。 待走出去两步,这心里的一口气总算堂堂正正的吐了出来,险些没把她憋死。 “你怎么了?”娜布公主不解的问。 “公主,宫里的奴才身份卑贱,主子们一句话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您以后可千万不要再拿奴才当这挡箭牌了,否则奴才怕是小命休已!还望公主能高抬贵手,放奴才一条生路。”杜青窈委实无奈。 原不想掺合其中,谁知一入深宫便身不由己。前有狼后有虎,如今还摊上个异域公主,真真让人感慨,造化弄人! 娜布公主仲怔,“我——险些害了你吗?” 杜青窈两手一摊,“那还用说?” “抱歉!”娜布公主面露难色,“这原不是我的本意,没成想……” “罢了!”杜青窈继续往前走,“事情已经发生,公主多说无益,你不是要去香坊吗?这边请!”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大批的侍卫和奴才跟着,这架势就跟屁股后面长了大尾巴似的。 娜布公主屁颠颠的跟着杜青窈,对于这东临皇宫里的一切,她都满是好奇。 更多的,是陌生! 因为乡土人文的不同,西昌国和东临到底是有区别的,一个被称为蛮夷之邦,一个被列为礼仪之邦,说到底是文化的冲突。 公主初来乍到,对新鲜的事物当然满是欢喜。 杜青窈便抓住了娜布公主的这一点,如此才能达成万千里的要求,才能在这司礼监活下去。过了这一关,想必她的身份地位会有所不同吧! 她迫切的需要,行动自如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能接近承乾宫! 承乾宫的荣王殿下找到了娜布公主,这消息很快就传得满宫皆是,于是乎人人都知道,西昌国的难题破了,而公主很快就会被赐婚,入荣王府。 荣王府虽然有不少女人,但对于承乾宫姚贵妃来说,不到万不得已,荣王不可立妃。 须知若是荣王萧明舟来日登上帝位,能与帝王匹配的必须是皇后,而能堪当皇后之位的女子,当然要谨而慎 之的挑选。 西昌国的公主与东临的三皇子联姻,传出去真是美谈一桩。西昌国的国力能助萧明舟夺得大权,立娜布公主为荣王妃,未尝不是件好事! “找到了!找到了!”庞青竹急急忙忙的跑进了静心殿。 皇帝正和萧明镜坐在窗边下棋,捻着棋子不知该落在何处,听得这动静,皇帝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皇上!”庞青竹喘着气行礼,“公主找到了!” 皇帝无奈的落下棋子,幽然叹息。 萧明镜捋了袖口,素白如玉的指尖捻着素白如玉的棋子,轻轻的落在棋盘上,而后眉眼温润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父皇,您输了!” 皇帝左看看右看看,终是盖上了棋盒,“终是这样的结果,到底还是你赢了!” “儿臣所有,皆是父皇所给。”萧明镜漫不经心的拾起棋盘上的棋子,“所以输赢早在父皇的心中,只是父皇另作他想罢了!” 皇帝回头看了庞青竹一眼,“谁找到的?” “是荣王殿下。”庞青竹回答。 老奴才悄悄瞥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惊觉帝王竟然没有半分讶异,不由的心里忐忑,莫不是帝王早已猜到了结果?还是说,皇帝原就有此打算? “公主现下何在?”皇帝问。 “公主遇见了……”庞青竹扭头看了萧明镜一眼,却见这位夜王殿下笑而不语,父子两个一个不笑一个始终挂着笑,坐在一块的时候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心慌。 果然是父子相,真是像极了! “公主遇见了那位李宫人,这会进了香坊,非要跟着李宫人拜师学艺的,学——学炼香的技法,谁来都当说客都不顶用!”说到最后,庞青竹声若蚊蝇,慎慎的垂下头未敢再言语。 他伺候皇帝那么多年,知道皇帝的结在何处。 “李宫人?”果不其然,帝王的视线凉飕飕的落在了萧明镜的身上,“哪个李宫人?” “父皇说笑了,还能是哪个李宫人?能进香坊,能制香的,出了香坊的李辛夜,似乎并无他人。”萧明镜举止儒雅的盖上棋盒,说话间业已落地行礼,“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冷哼两声,“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吗?十四,朕不准!” 萧明镜也不恼,慢悠悠的直起身,青衫明眸,道不尽少年儒雅,掩不去眉眼风流,“儿臣这么做,实乃为父皇分忧,请父皇稍安勿躁,且听儿臣上禀!” 庞青竹在侧微微一愣,莫不是这夜王殿下也想娶公主? 第0178章 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很喜欢! “你先下去!”皇帝睨了一眼庞青竹,随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掼碎在地,显然是压着顶膛火,但不知为何没有发作出来。 见状,庞青竹行了礼,忙不迭退了出去,合上了殿门。 安静的殿内,只剩下父子两个,无人知晓他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夜王殿下意欲何为。只知道隔了半晌,夜王殿下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温文儒雅之态,似乎没有半点不悦之色。 魏无衣低低的问,“公公,您说夜王殿下会求什么呢?” 庞青竹眯了眯眸子,掩唇低低咳嗽两声,“这可不好说,若换做其他皇子,尚且求权求势,而咱们这位夜王殿下,不沐朝政已久,这心思委实不太好猜!” 何况萧明镜一惯保持微笑之态,换言之——喜怒不形于色。 “夜王殿下是不是也想娶公主?”魏无衣呐呐的说。 庞青竹陡然凝眉,眸色沉沉的剜了魏无衣一眼,“不要命了?这话是你能随便说的?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有几个脑袋?” 闻言,魏无衣如惶然醒过神来一般,快速行礼,“奴才该死!奴才失言!” “眼下失言倒也罢了,若是御前失礼,那才该死!”庞 青竹拂尘一甩,“盯着些,只怕此番和亲,没那么容易告一段落!” 魏无衣故作骇然,“公公的意思是,此事还会有风波?可是荣王殿下已经找到了公主,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也是西昌国与皇上的约定,岂能出尔反尔?” 庞青竹轻哼,“这宫里头的事儿,还真是说不准!” 宫中之事,瞬息万变,动辄牵连甚广,岂可掉以轻心。 饶是萧明舟找到了公主又如何?缘分之事,非水到渠成不可,否则——西昌国的牛不喝水,你东临皇朝也不能强摁头! 香坊外头,万千里恭敬的躬身,“荣王殿下请放心,公主既然进了香坊,奴才一定会好生照顾,绝对不会让公主有所损伤!” 语罢,他眸色凉薄的环顾四周,音色微沉而凉薄,“玄铁卫何在?” 萧明舟也知道,万千里的脾气很是古怪,而且阉人这种生物最是小气,又护地盘。自个将侍卫驻扎在香坊外头,无疑是侵入了万千里的地方,所以这厮不高兴了。 玄铁卫一声应和,万千里回眸望着萧明舟。 什么叫翻脸如翻船,如斯当是。 万千里的脸上可谓是瞬息万变,对着奴才们是那 样的冷酷无情,对着主子们又是恭敬温和,谁都不知道这位司礼监的督主,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是靠着多少人骨和鲜血,才能稳当当的坐上。 萧明舟抬手,楚歌当即会意的喝退所有侍卫。 其实萧明舟也知道,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却手握大权之人,尤其是万千里这种见惯了生死而又将权力看得比生死更重要的人。 无狠不成人上人,说的就是万千里这阉人! “荣王殿下,请!”万千里恭敬。 萧明舟不曾进过香坊,对他来说,身份尊贵之人不该踏入这卑贱之地。卑贱之地聚集卑贱之人,母妃一直在告诫,切莫跟这些卑贱之人靠得太近,那只会让他自降身份。 但是看到杜青窈手把手教娜布公主如何在碾房里碾碎那些香料,如何准确的运用香料的分量来调制想要的色泽,想要的香味。 “这些是什么?”娜布公主不解。 “刚到的红蓝花。”杜青窈笑了笑,“公主喜欢什么颜色的胭脂?这些可是做胭脂最好的料子,宫里的东西,比外头的更精细一些,做出来的成品更润更容易上色。” 娜布公主欣喜若狂,“就这些花汁?你且陪我做一个。” 杜青窈点点头,“做胭脂水粉,做口脂还有做雪花膏,其实和香料是差不多的,左不过是用途不一样。公主若是喜欢,咱们可一样一样的做下去。” “好!”娜布公主跃跃欲试。 对她来说,这些中原人的新鲜玩意,委实好奇得很。 西昌国虽然也有胭脂之类的东西,但因为西昌国临近大漠,气候干燥而多变,是以此物很少有人用,也很少有人会用,偶尔也都是父王的宠妾,她的养母姚雅心使用。 每每见着,娜布总是心生羡慕。 可这东西太过珍贵,所以就算父王恩赐,她也舍不得用。 “我的亲生母亲,是东临皇朝的人。”娜布笑着说,“父王说,她很美,很美!她的眼睛就像是大漠的星辰,永远都是明亮而璀璨的。” 杜青窈诧异,“难怪公主与那些西昌国的使臣,半点都不相似。”与她见过的西昌国人士,亦是大不相同,原来这公主的身上还流着,半数东临国的血。 算是半个中原人! “父王说,我长得像我母亲。”娜布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可爱,“知道吗? 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觉得你很好,很喜欢!” 杜青窈噗嗤笑出声来,“奴才第一眼见着公主的时候,只觉得公主很是可爱,亦是很喜欢。” “在我面前,不要称呼奴才,我不喜欢!”娜布抿唇,撩起袖子去挑拣红蓝花,“对了,这东西你能多做一些吗?我想送人!” “好!”杜青窈点点头,“不成问题,碾磨淘澄一番,再晾干取色便是,工序不算繁杂,但是要做得精细就需要多费点心思,公主不要太着急才好!” “不急!”娜布连连摇头。 萧明舟一直在外头站着,看着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的。 一个明亮动人,一个手脚麻利,整个碾房里满是欢声笑语的。 他细细的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听到笑声了?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阴谋和算计,或者说,更多的是沉稳。身为皇子,又是母妃所有的希冀所在,他不能放任自己去哭去笑,不能让人看出一点点的情绪变化。 他早就不是自己了! 身后忽然想起温柔之音,“皇兄觉得,这声音好听吗?” 萧明舟陡然凝眉,面无表情的转过神来,瞧着缓步而来之人,“你怎么来了?” 第0179章 莫非你两狼狈为奸? 青衫明眸,玉扇一柄在手,萧明镜眉眼带情,唇角含笑,“臣弟往来香坊,皇兄不知乃是理所应当,想来万公公应是明了才对!” 万千里不动声色,萧明镜一句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他还能说什么?躬了身子,浅浅行礼便也罢了,不言不语谁都不得罪,否则说多错多。 “哦,原来十四入宫,都是冲着她来的。”萧明舟微微挑了眉眼,转头望着碾房方向。 宫里有关于夜王殿下和李辛夜的传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但奇怪的是,皇帝并未按照原有的设定杀了李辛夜,反而留下她继续在香坊里待着,继续放任夜王与她私下往来。 这算不算是默许?! 犹记得当年,皇帝只是听闻了些许,便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让司礼监解决了那个宫人,如今这又算是什么情况? 是李辛夜命大? 还是帝王想开了? 但萧明舟更相信,是萧明镜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才让皇帝留下了李辛夜的性命,由此可见萧明镜有了软肋。人无软肋则天下无敌,若生软肋则处处受制,这就是权术。 “是不是冲着她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三哥已经找到了公主,就不必另作他想。”说话间,萧明镜已经不上台阶,朝着 碾房大门走去。 他想? 萧明舟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近来总是这样的迷蒙天气,委实叫人心头不痛快。 “殿下,司礼监还有诸多繁杂之事,奴才这厢暂请告退!”万千里是宫里的老油条了,早就看出来这情形不太对,自然是要先撤的。 何况此处早已被玄铁卫团团包围,他只要留在后方听消息便罢,何必将自个送到台前。 萧明舟心里冷笑,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微微颔首以示默许。待万千里走后,他才回过神来,望着萧明镜进碾房的背影,眸色少许晦暗。 “殿下?”楚歌上前行礼,“这夜王殿下莫不是真的动了心?此番还不遮掩,若是没有皇上的准许,怕也不敢这般大张旗鼓吧?眼下这么多人都在,他竟不怕覆辙重蹈。” 楚歌说的话,不无道理。 但萧明舟更想知道的是,李辛夜在夜王心里的分量,是否真的如夜王所说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违逆父皇,甚至于不惜一切去说服父皇? 碾房内。 杜青窈是委实没想到,萧明镜竟然会过来,他难道不知外头都是司礼监的玄铁卫,还有荣王殿下那尊大佛?这般如此,还敢往这儿走? “你又是什么人?”娜布嘟哝了一句,“辛夜,你告诉 我,这宫里宫外的到底有多少位皇子?” 杜青窈想了想,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自己也没算明白。其实不是不明白,而是她从来没打听过这种八卦,皇子公主的——算上杜淑歌肚子里的那个,应该有二十个了吧? 只是不知,半道上夭折了几位,是以杜青窈真的没弄明白。 想了想,她若有所思的将视线落在萧明镜身上,“此事,应是十四皇子——夜王殿下比较清楚吧!” “十四皇子?夜王。”娜布忽然眼前一亮,总算是醒过神来了,“早就听闻东临国有位天下绝色之称的十四皇子,没成想今儿竟是有幸见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杜青窈心头腹诽:这厮也就这副皮囊还算有些用处,但确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谁迷恋这副皮囊,未见其劣根,来日定是要吃苦头的。 萧明镜却是未曾理她,从一开始进来,注意力就落在杜青窈身上。他含笑望着她掰了掰手指头,却算不出皇帝到底有几个儿子,最后终是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夜王殿下?”娜布喊了一声。 “除却夭折的尚未出生的,父皇统共只剩下十位子女,本王排行十四,上头还有五位皇兄,两位皇姐,下有两位皇弟。”萧明镜说得细致,“公主可 都听仔细,都记下了?” 娜布愣了愣,“没想到东临皇朝,竟有这么多皇嗣,不像我父王,眼下也就只有三位皇子,两个女儿。” 这两个女儿的其中之一,自然就是她自己! “你们在做什么?”萧明镜问。 “做胭脂。”杜青窈翻个白眼,“殿下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快些走吧!这香坊到底是司礼监的地方,您若是待得太久,难免会惹来闲言碎语。” 顿了顿,杜青窈想起了门外的萧明舟,这简直就是最好的借口,“荣王殿下率先找到了公主,想来不会愿意让公主与您独处太久,您是否……” 赶人? 还借了荣王与公主的名义? 萧明镜笑靥温和,缓步到了她跟前,忽然躬身凑近她。 此举惊得杜青窈连退数步,险些撞到一旁的柱子上。 “这么急着赶本王走,可是心虚?”这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杜青窈干笑两声,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娜布公主,咬着后槽牙道,“殿下说笑了,奴才秉公守法,既无劫财也不劫色,堂堂正正做人,何来心虚一说?” 想了想,她假意挺直腰杆道,“倒是夜王殿下您,外人皆道殿下乃是璞玉所成,儒雅天成,怕是不曾见到殿下背后之容吧?此番黑 白颠倒,委实像极了登徒子!” 娜布一听,当下举手提问,“等等,何为登徒子?” “浪子登门有所图,便是登徒子!”杜青窈大义凛然的解释,同娜布公主好好普及这登徒子的含义,免得公主被这厮的皮相所惑,来日痛苦万分。 娜布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明镜直起身,“这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 “歪理?”娜布一愣,不解的望着杜青窈。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越是长得好看的越会骗人,说出来的话都淬了毒,公主可一定要当心!” “多谢辛夜姑娘夸奖,不胜荣幸!”萧明镜青衫明眸,墨色的瞳仁里满满都是她拒人千里之色。拒人便拒人,还不忘教坏她人,着实——可爱得紧! 娜布猛地张大嘴巴,“原来辛夜和夜王是老相好?!” 说完,娜布眉心微蹙,心中盘恒:老相好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吧? 貌似,是这个意思。 杜青窈“嗯”了一声,瞪大眼睛盯着娜布公主,“公主,有些词不是这么用的?” “那应该换成什么词?成语本公主也是懂一些的。”娜布抓耳挠腮,“莫非你两狼狈为奸?” “咳咳……”这次换萧明镜止不住咳嗽起来。 第0180章 他轻薄你了? “公主殿下,这狼狈为奸四个字,可不敢随口乱说。”杜青窈只觉得冷汗涔涔,再让这娜布公主继续说下去,还不定说出什么样诡异的词儿来,委实太吓人。 狼狈为奸? 她和萧明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怎么可能狼狈为奸?若是被人听见,还以为她和萧明镜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 “这也不是好词?”娜布无辜的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目瞪口呆的样子,“狼和狈关系密切,而且配得何其默契,这不是极好的事儿?为何组成一个词,就成了坏意思?” 杜青窈干笑两声,“公主殿下约莫是不知道人心险恶的道理,狼狈虽然配合默契,却也招人嫉妒,自然……” “我明白了!”娜布公主煞有其事的点头,“你是说,有人嫉妒你们两个?” 杜青窈瞬时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怎么越描越黑? 罢了罢了,秀才与兵不言理。 “公主,咱们换个话题!”杜青窈一本正经。 娜布点点头,“辛夜,你说换咱就换,不过若是在这宫里有人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咱们都是朋友嘛!” 杜青窈抿唇, 一脸苦相的点点头,转而狠狠剜了萧明镜一眼。 萧明镜觉得委屈,公主乱说话,同他有何干系?不过那狼狈为奸四个字,委实让人心里舒坦,狼狈……为奸?这情景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尤其是用来形容男女,简直是合情合理! “夜王殿下,你可是想要来抢我?”娜布有些惋惜,可惜了这张好脸蛋,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在她们西昌国,这样的容色当个倾城后宫的妃嫔,都是绰绰有余的! 娜布盯着萧明镜,满心满肺的可惜。 萧明镜捻着白玉扇躬身行礼,“公主说笑了,公主既然已经被三皇兄找到,本王岂敢擅作他想?” “本王是冲着辛夜来的。”他直呼其名,说话间已经抓住了杜青窈的手腕,“公主,借辛夜一用!” 说完,他不容分说,拽着杜青窈就往外走。 杜青窈挣扎着,“夜王殿下,这是香坊,是司礼监的地方,你别太过分!”更过分的是拉拉扯扯,没看见人家公主看他的眼神都快开出桃花来了吗? 再这样下去,杜青窈觉得自己都要被他那些烂桃花给剁了! 上次黎阳郡主一来,她差点死在不归林,这次若是再 惹上西昌国的娜布公主,她可不是什么猫妖,能有九条命! “辛夜!”娜布在后面疾追,“夜王殿下,带上我!带上本公主!” 杜青窈死的心都有。 “要好生珍惜!”萧明镜语重心长的叮嘱。 “珍惜你个大头鬼啊?”杜青窈咬牙切齿,“夜王殿下若是再不撒手,奴才就要不客气了!” “都是自家人,此言太见外!”他放慢了脚步,回看她时,眼睛里竟蓄满了星光璀璨,那样的温柔明亮,惹人心悸,“以后我便称你为小豆子如何?” 杜青窈猛地刹住脚步,“你……” 这是她给小刺猬起的名字,其实也是母亲唤她的小名儿,只是这小名儿随着母亲的离去彻底湮没在人世间,她以为不会再有人喊她这名字,却没想到——许是巧合吧!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 除非关系亲密到了一定的程度,否则她是断然不允许旁人侵入自己最后的一片净土。 “本王的小刺猬,把刺都竖起来了?”萧明镜顿住脚步,看着她狠狠抽回手,然后一脸黢黑的别开头,大抵是他触碰了她的禁区,她不高兴了。 不高兴是因为,被人知道了内 心深处的渴望,而非他的唐突。 毕竟,他唐突无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你们走这样快作甚?”娜布撇撇嘴,“带上我一起玩嘛!人家刚从西昌国过来,对这东临皇朝的一切都很新奇,你们莫要不带我!” 她瞅了瞅杜青窈,又皱眉望着萧明镜,“你轻薄她了?” 杜青窈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止不住咳嗽,眼眶红得厉害,“公主,咱商量个事,能不随便用词儿来形容我与夜王殿下之事吗?” “是因为狼狈为奸?” “咱——咱不提狼狈为奸好吗?” “好吧,那你带上我!” 杜青窈压着一肚子的火气,“好!” 萧明镜含笑望着渐行渐近的萧明舟,“三皇兄也要一起吗?” “本王从不知道,十四是这样贪玩的性子的。”萧明舟负手而立,眸色微凉的盯着杜青窈发红的眼眶,“本王委实看不出来,这小宫女到底哪儿能让十四这般钟情?” 萧明镜折扇在手,转头看她的时候,眉眼温柔得能拧出水来,“许是错的地方,遇见了对的人,此后便想不问对错。” “既知是错,何必继续错下去?”萧明舟抬步上前,已 然到了萧明镜跟前。 而杜青窈恰好被萧明舟挡在身后,她眉心突突的跳。荣王殿下身上的松木清香真真好闻,隐隐还夹杂着淡淡的薄荷味儿,如同清晨的山谷茂林,让人有种心里舒畅的感觉。 “三皇兄这是怎么了?”萧明镜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比起萧明舟的不苟言笑,更显温润儒雅。 他原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待人待事,宛若和煦春风。 萧明舟微微仲怔,眼睛里掠过一瞬即逝的惶然。 是了,他这是怎么了? 以往他从来都是和奴才保持距离,免得这些卑躬屈膝的奴才,将这般卑贱的奴性感染到他。 但是今日,他的确有些不太对。 “公主在场,十四莫要太过分,失了东临皇朝的礼数。”萧明舟很快就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说头,“何况这是司礼监的地方,十四最好谨慎一些。” “万千里饶是手握司礼监又如何?本王所求,不为权不为利,一个宫女罢了!”萧明镜唇角噙着笑,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白玉折扇,“万千里,不会舍不得一个宫人,除非这宫人另有他用。” 语罢,他抬头意味深长的望着萧明舟。 第0181章 乖,跟本王回府!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神补刀,杜青窈觉得非这位娜布公主莫属。人家两兄弟正好好的说着话,她非要插上一杠子。 “荣王殿下不必这样,本公主不介意这些!”娜布公主此言一出,萧明舟的脸上旋即有些挂不住,“我们西昌国没有那么多的礼数,是以我这厢也没有这般芥蒂。” 杜青窈轻叹,娜布公主这般耿直,若是真的入了这皇室门庭,恐怕——性命攸关!真不知道,娜布公主早前在西昌国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明舟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盯着萧明镜。 “既然公主不介意,想来皇兄也没什么可说了。”萧明镜微微侧过身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杜青窈,“小刺猬,你过来!” 杜青窈摇摇头。 “乖!”萧明镜音色柔和,“跟本王回府吧!” 眉睫骇然扬起,杜青窈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半晌没回过神来。 “回府?”娜布嚷嚷着,“回谁家的府?辛夜,你不在宫里住着了?你要去哪?你还没教我如何做胭脂,你怎么能走呢?” “十四,你要带这小奴才回府?”萧明舟眯了眯眸子,幽邃的瞳仁里蕴着旁人瞧不懂的神色,“宫里的奴才都 落了宫籍,饶是皇子也不可能轻易带走,何况这是司礼监的奴才。” “臣弟自然知道这是司礼监的奴才,左不过……父皇应允,万千里不放也得放!”萧明镜走到杜青窈跟前,突然将手里的折扇塞进了杜青窈的手里,“奴才就该有奴才的觉悟,服从是最基本的规矩。” 杜青窈愣愣的望着白玉折扇,指尖有些微凉,“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帝王口谕便不作数?”萧明镜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还是说你觉得本王应该隆重一些,请了父皇的圣旨,你才肯虽本王回府?” “奴才不敢!”她心里不痛快,离开宫就意味着要和孙敏分开,很多消息都无法第一时间进行交流。好不容易搭上了娜布公主这条线,能与承乾宫有所进展,没想到却被萧明镜半道打劫! 可恨可恼! “不敢最好,那便跟上!”萧明镜拂袖而行。 杜青窈撇撇嘴,此刻又不好发作,只能跟在萧明镜的身后,每走一步都如同万斤之重。 萧明舟的视线却愈发寒凉,静静的站在原地,面色黢黑如墨。 “那我怎么办?”娜布跺着脚,她虽然任性,却也深 知自己的身份能在宫中自由,却不敢在皇子的府邸胡闹。男女有别的道理,离开西昌国之时,父王耳提面命,她自然记在心里,恪守这道最重要的底线。 “我去要回来?对,我去把辛夜要回来!”娜布欣喜,“荣王殿下,你说我能不能求皇上,把辛夜这个小奴才赐给我?” 萧明舟若有所思的望着回廊尽处,“你可知夜王手中的折扇,从不能释于他人?” 娜布不解,“什么意思?” 折扇? 她明明说的是人,为何荣王却提及折扇?那扇子瞧着是名贵,嵌着上好的白玉,可白玉再好,那也只是个死物,能代表什么呢? “要不回来了!”萧明舟轻叹,“公主若是真当喜欢胭脂水粉,可让香坊的奴才为您备份,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我喜欢的是那丫头的机灵劲儿,并非只是单纯的喜欢胭脂水粉。”娜布嘟着嘴,“辛夜那么聪慧,又知道得那么多,我是真的欢喜。” 萧明舟微微挑了眉眼,“公主和这小奴才很有眼缘?” “眼缘?”娜布有些纳闷,“这个词很新鲜,你的意思就是我和她很有缘分对吧?” “是!”萧明舟颔首,“公主的 随身侍婢都搁在了琉璃阁,暂请公主移玉步过去,待协议落下之后,本王就陪公主去一趟夜王府,到那时公主可以让那小奴才为您重制胭脂香饵。” 娜布眨了眨眼睛,“果真?” “是!”萧明舟缓步往前走,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眼下公主是出不得宫的,是以稍安勿躁为好。” “你这人怎么说话都是阴测测的,一板一眼没有半点情趣?”娜布跟在他身后,“荣王殿下,你会笑吗?你看夜王殿下,那般温柔含笑,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想要靠近。” 萧明舟顿住脚步,眉心几不可见的微蹙。 笑? 为何物?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扬唇,到底有几分真心,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那种欢声笑语,不适合他,更不属于他,他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会心一笑的释然之时。 “你会笑吗?”娜布追问。 小姑娘眨着眼睛,似乎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可萧明舟是真的笑不出来,这些年都是板着脸过的,早就忘了笑是什么东西,且——从未有过开心的时候。 “本王会让人带公主去琉璃阁,您的侍女都在琉璃阁等着。”萧明舟 拂袖而去,再没回头。 娜布撇撇嘴,“这荣王和夜王站在一处,真真是背道而驰的两性情!” 蓦地,她忽然满心欢喜,“我竟然会用——背道而驰四个字了?不错不错!” 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跑出香坊。 孙敏和方春瑶从回廊尽处走出,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忧心。 杜青窈被带走了,虽然是带出宫,可夜王到底还是皇子,走出了皇宫这个怪圈,始终走不出皇家这道门槛。这对于杜青窈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还能回来吗?”孙敏音色低沉。 方春瑶一声叹,“那你希望她回来吗?” 闻言,孙敏看了她一眼,闭口不答。 回来? 宫里是龙潭,宫外是虎穴,在哪都没什么区别,但孙敏同杜青窈相处了这么久,深知杜青窈平素偶尔不着调,却是个真真正正重情义之人。 是以,孙敏还真不想让杜青窈回来,走了也好! “她这一走,估计要惹不少事端。”方春瑶意味深长的开口,“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的。除非夜王殿下要了她,否则她走不出皇宫,离不开这四方城。” 孙敏骇然,“此话何意?” 第0182章 要本王亲自示范? 方春瑶摆摆手,“罢了,同你说了也没用,看这丫头自个的命数吧!人呢,总是要认命。” 孙敏不言语,依旧站在原地。 若是要认命,她与杜青窈就不必进宫。 宫里的奴才是不可随意被人领出宫的,饶是皇子又如何?宫里的奴才都是皇帝的奴才,宫女亦都是皇帝的女人,是以没有帝王恩赐,除非年满出宫,否则宫女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宫里。 玉明殿。 傅婕妤揉着眉心,“这小子越发胆大了,这是要紧赶着成亲吗?” 听得这话,三秋噗嗤笑出声来,“娘娘,您这是作甚?殿下甚少有这般专心的时候,难得他觉得兴致。” “你懂什么?”傅婕妤一声叹,鼻间闻着“秋意落”淡淡的清香,“外人瞧着温柔,像是个随和之人,实际上呢?固执得跟牛一样,怎么都拗不过来。” 三秋不解,“娘娘,您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呢?” “无名无分,委屈了人家姑娘,你说我操的什么心?”傅婕妤端坐饮茶,“我这厢还不是怕他们万一惹出祸来,瞒着我——稚子无辜啊!” 一旁的李海瞬时瞪大眼睛,“娘娘诶,您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操了祖母的心呢?” “怎么,那小子是我养大的,我不操心谁操心? ”傅婕妤放下手中杯盏,竟是愁容满面之态,“我倒是想早点的含饴弄孙,可惜啊——不到时候,他身上心里攒着事儿。” 李海与三秋对视一眼,各自暗淡了神色。 “他不轻易动心,怕就怕——”傅婕妤没有继续说下去,“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且拼了命护他周全便罢!只愿,不会旁生枝节。” “娘娘!”三秋低低的劝慰,“您自个身子不好,还是别太费心思。眼下宫里多了一位西昌国的公主,处处都是戒备森严之态,而储秀宫那头如今深得恩宠,又怀了龙嗣,您呢——” “怎么,让我去操心杜家的那位?”傅婕妤嫌弃的摇头,“皇上爱宠爱哪个就去宠爱哪个,同我都没关系,就算琼苑那头有了身孕又如何?呱呱落地是皇子,那也只是幼子。无论是论嫡还是长,都轮不到他!” 李海点点头,这话委实有道理。 祖宗规矩,嫡庶有别。 后宫上头有皇后,朝廷里头有太子,就算太子被废,那也有三皇子为长,承乾宫的地位不是能轻易撼动的,就算是书香门第的杜家又如何? 学士府终是比不上将军府,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李海,你让人去一趟夜王府问问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真心还是假意,给我个 答复,免得我这头心焦不安的。”傅婕妤眉心微凝,“但愿他不会走了她的老路。” 语罢,又是一声叹息。 覆辙重蹈,那是万万不愿所见之事,往日之过,今日仍历历在目。 宫里派了人,悄悄进了夜王府。 不过萧明镜倒是不在意,宫里来人三两句就打发了,他过他的日子,同旁人都没关系,若是要让他做出让步遂了他人的愿,这是断断不可能的。 一抬头,不远处的小妮子正用吃人般的眼神,狠狠剜着他。 心里瘆了瘆,萧明镜靠在软榻上,面带微笑的迎上她的眸。 四目相对,倒是她率先挪开了视线。 “无聊!”她顾自嘟哝。 更无聊的是手上的活,竟然让她捡豆子,红豆黑豆和黄豆要全部分开另外装,这不是没事找事?不对,是纯粹的给她找事。 红豆、黑豆、黄豆! 杜青窈憋了一肚子火气,那厮却是如同美人卧榻一般,倚着软榻惬意的饮茶,满院子的枯枝仿佛都添了几分趣意,冬日里的寒风掠过,竟也变得生机摇曳起来。 “殿下!”她道,“奴才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能否为奴才释疑?” “说。”萧明镜端起杯盏,惬意的呷一口,转而翻阅着手中黄卷,难掩眉眼间的闲逸 之色,瞧着似乎心情不错。 事实上,杜青窈每次看他,都觉得他是在笑。 若是摒除他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像他这样温润的男子,想来是世间所有女子所思慕之相。俊俏如斯,温柔如斯,从容不改,天地动色。 “为什么殿下不去寻他人的麻烦,偏生要找奴才的不痛快?”杜青窈低头捡豆子,“奴才容貌平平,身世卑微,又不懂得伺候人。” 她顿了顿,“脾气还不太好,又喜欢多管闲事。” 这么一想,自个怎么全无长处? 是了,全无长处竟然还被人惦记,若不是另有所图,那又是什么缘故? 杜青窈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图的? 除非是她这温氏后人的身份,以及所带来的利益牵扯,莫大的收获。但是有关于她的真实身份,便是孙敏那里,她都没有如实相告,按理说——萧明镜不应该知道才是。 难道是杜淑歌? 可她连杜幺歌都不曾提及,杜淑歌又如何知晓? 母亲说过,这件事她只告诉过一人,但绝对不是杜家人,那么萧明镜到底要在她身上寻求什么利益? “有自知之明,亦是一种美德。”某人淡淡然的说。 杜青窈轻哼,“词不达意,言不由衷,顾左右而言他。” “四 个字四个字的词儿,本王倒是比较欣赏娜布公主所言的四字箴言。”萧明镜放下手中黄卷,一本正经的望着她。 “哈!”杜青窈呵笑两声,“奴才还是头一回听人把这黄腔,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仿佛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萧明镜眼角眉梢微扬,这微光里仿若风情万种,他勾唇笑得蚀骨销魂,“怎么,小刺猬是觉得名不副实,所以想提醒本王,教你与本王做个实至名归的狼狈为奸?” 去你的狼狈为奸。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殿下生于皇室,想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殿下可知城墙的厚度?” 这是骂他不要脸?厚脸皮? 她就等着他发火,动怒,人只要情绪激动,就会露出破绽,这是百试百灵之事,往日里从未失过手。 可惜,她遇见的是萧明镜,一个淡然自若,从容立于天地间的男儿。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他照单全收,且报之清浅一笑,如这满园杏树瞬时临春绽放般的清冶,“本王不单单知道城墙的厚度,还知道如何加固城墙,不知本王的小刺猬,是否要本王身体力行的亲自示范?” 杜青窈眉头微挑,“殿下果然厉害,真是文武全才!” 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她,音色暗哑而磁柔,“你有的是机会。” 第0183章 可劲的占便宜 杜青窈不再言语,若非碍于身份,她岂会任由他这般欺负?!假如现在是在外头,她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如此登徒子,理该好生教训才对。 憋着一肚子火气,杜青窈不再说话,顾自挑拣箩筐里的豆子。 萧明镜也不恼,依旧唇角含笑,不改儒雅之风。青衫少年,折扇在侧,仿佛秉了天地灵气,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披于一身。 老天爷果然是不公平的,给他天之骄子的身份,又给了他这样一幅倾世绝艳的好皮囊,与生俱来的儒雅之气,让他以完美的姿态,呈现在世人面前。 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的还不止这些,那一幅幅的字画,亲笔勾勒,果真是极好的。 杜青窈虽然写得一手梅花小篆,但着实不懂字画,不过在旁研墨之时,瞧着萧明镜画得这样认真仔细,她没敢大喘气。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悄悄这完美无缺的侧颜,精雕细琢的五官真是令人歆羡。 杜青窈瞧着他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怕是连女人都要嫉妒了。 “这样盯着本王看,可是心动了?”萧明镜连头也没抬一下,却跟满脑门都长了眼睛似的,什么都看得清楚,连她心中所想也猜得一般无二,“这是本王的地盘,你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本王。” “殿下真是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啊!”杜青窈磨着墨,“若是东临朝的皇子都如殿下这般,还不得翻了天去?” “擅议皇子,侮辱皇室,可知该当何罪?”萧明镜笔尖沾了墨,不温不火的睨她一眼,继续描山绘水,精妙之处更是专心不二。 杜青窈手上一顿,权当他的话是耳旁风。 最后一笔收尾,萧明镜吐出一口气,徐徐放下手中的墨笔,“这幅山水,你可欢喜?” “古人提笔,不是山就是水。”杜青窈嫌弃,“奴才半点都不喜欢这些山水,殿下还不如赏奴才金黄银白更好些,这些个附庸风雅之事,奴才怕是做不来。” “附庸风雅?”萧明镜淡淡的笑着,“琴棋书画,你会多少?” “奴才不会琴棋书画,奴才只会吃喝玩乐!”杜青窈翻个白眼,“既然殿下不再需要人研墨,那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说着,她快速躬身行礼,作势要离开。 云砚在外头行礼,声音有些急促,“殿下,黎阳郡主在府门外守着,说今儿若是见不到殿下,一定不会回去,所以……” 杜青窈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这话,迈出去的腿当下缩了回来。 黎阳郡主来了? 那个疯丫头可了不得,吃起飞醋来便是六亲不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不走了?”萧明镜仔细端 详着刚刚做好的画作,却也没抬头,“今儿风大,若是怕被吹走,可扶着墙根走,夜王府的墙壁厚实着呢!” 他终于抬了头,“你可亲自验证,许是堪比城墙也未可知!” 杜青窈咬咬牙,慢慢悠悠的转身看他,“殿下的桃花债来,就在门口堵着呢!奴才怕一不小心会动了恻隐之心放她进来,所以还是留在殿下身边为好,免得按不住自个激动的小情绪。” “激动?是害怕吧!”他似乎早就将她看穿,悠然落座,端了手边的杯盏浅呷一口,“茶凉了!” 杯盏一放,萧明镜终于抬头看她,“本王记得你当日在茶园里,敛了些冬茶,是不是?” “就那么点东西,殿下还惦记着?”杜青窈剜了他一眼。 “藏私不是个好习惯!”萧明镜微微一笑,眉眼含情,“去给本王泡杯茶来。” “殿下就不担心吗?”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奴才是从香坊出来的,惯来用香!” 萧明镜点点头,“本王若是中毒,定不忘带着本王的小刺猬一道走,如此才算两相依不相弃。当然,本王安然无恙,你必能长命百岁。” “多谢夜王殿下提醒!”杜青窈愤愤的出门。 云砚旋即进门,“殿下!” 萧明镜单手扶额,一手轻轻抚过手边的白玉折扇,“这差事,你 办得极好!” “殿下,若李宫人知道——奴才作假,会不会……”云砚有些犹豫,吃不准李辛夜的性子,万一闹起来可怎么好?那丫头的本事,估计能掀了墙头瓦。 “知道又如何?”萧明镜眸色微沉,“本王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云砚忙躬身应道,“业已准备妥当,殿下如今便要吗?” “去拿来!”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本王期待得很!” “是!”云砚行礼退下。 幽然一声叹,萧明镜略显无力的半倚着桌案,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眼睛里隐隐带着些许隐忧,“为何会不记得?如何会忘记?到底要怎样,才能想起来呢?” 顾自呢喃,却是字字千斤,分量沉重。 外头起了雪风,呼啦呼啦的拍打着窗户,杜青窈端着杯盏往回走。 不得不说,夜王府的茶可真是极好,都是今年的新茶,取的芽尖最嫩的芽心,泡出来的茶水清白,茶香四溢。早前在宫里,没遇见方春瑶之前,他们这些宫女只能捡些主子们不要的茶叶碎喝。 “真不公平!”杜青窈端着杯盏进了书房,毕恭毕敬的奉到萧明镜跟前,“殿下,您要的茶。” 放下杯盏,杜青窈直起身,眼皮子一抬,当下愣了半晌。 那是…… 琵琶?! 她记得此 前桌案上没有琵琶,为何泡了杯茶回来,案头就多了一副琵琶? 是萧明镜刚刚让人拿来的? 这是要作甚? “弹一曲琵琶吧!”萧明镜端起杯盏,骨节分明的指尖捻了杯盖,于杯口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茶香涌入鼻尖,水温八分烫,正好将这茶香彻底挥发出来,轻嗅之下沁人心魄。浅尝一口,舌尖周转着先苦后甜之清冽,令人身心舒畅。 “奴才手拙,怕污了殿下的耳朵,这等高雅之事,殿下不放让了月居的姑娘,或者松香阁的九山阁主来做,岂非更好?”杜青窈哼哼两声,不予理睬。 “那——本王让黎阳郡主进来弹一弹倒也无妨。”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淡淡然的冲外头喊了一声,“云砚!” 云砚一溜小跑进了门,“殿下?” “等等!”杜青窈唇线紧抿,走到案前拿起了琵琶,心头恨得切齿:又拿黎阳郡主压她! 若不是想继续留在宫中,她岂会怕什么黎阳郡主? 换做平日,拖到长街套上麻袋,狠狠揍到冒烟,保准打得那劳什子的郡主连亲爹都不认得。 杜青窈抱起了琵琶,黑着脸坐下。 云砚嘴角一翘,悄无声息的退下,到底还是殿下有办法。只是这琵琶声传出夜王府,也不知外头那几位,会作何他想? 第0184章 他好像真的上了心 夜王府惯来安静,稍有点风吹草动,外头那些眼睛耳朵都会听见。 虽然夜王萧明镜不参与朝政,可皇帝甚是亲近夜王,是以所有人的眼睛仍会盯着夜王府,只要夜王府有什么动静,便会有人揣测,保不齐是帝王的意思。 眼下琵琶声声响起,委实叫人费猜疑,这夜王殿下即便好风月,却也从不带那些风尘女子回府,如今这琵琶声,声声悦耳,诚然不像是寻常人可以弹得。 指尖轻佻慢拢,娴熟的技法,没有一定的年头功底,是断然不可能如此的。 可想而知,眼前这小丫头,藏了不少好东西,掩了不少秘密。 但那又如何? 在萧明镜眼里,她还是她,一如往昔,从未更改。 一曲罢,音绕梁,久久不去。 “殿下是否欢喜?”杜青窈依旧端坐,手抱琵琶在怀。 “甚好!”他放下手中杯盏,含笑望她,“得这般曲调情怀,无数年功底,怕是不成吧!” “奴才有多少年功底,殿下何必在意?只要这曲子得殿下欢心便好。”杜青窈起身,将琵琶毕恭毕敬的放在桌案上,“殿下可还有其他的吩咐?若是没有,奴才先行告退 !” 萧明镜瞧了一眼门外,“起雪风了,留下来一道用饭。” 杜青窈躬身,“殿下,尊卑有别,奴才……” “本王不喜欢说第二遍!”萧明镜捏起手边的折扇,淡淡然叫了一声,“云砚!” 云砚一溜烟跑进来,“殿下!” “去把东西拿来,于主院备膳。”萧明镜吩咐,悠然起身时,又瞧了她一眼,“还不走?” 杜青窈只得无奈的跟在他身后,罢了,吃完饭就赶紧走! 自从萧明镜把她带回夜王府,便不再走那些鹅卵石小径,更多的是穿过这个杏林苑,从偏门进主院。她寻思着,这大概就是当时傅婕妤所说的偏门吧? 看什么? 傅婕妤让她看杏林? “眼下是冬日,你自然无法知晓此处的美景,待春暖花开再来品赏,定会满心欢喜。”萧明镜带着她穿过杏林,走进了主院,“这条路除非本王允准,连云砚都不许轻易踏入。” 杜青窈微微仲怔,“这么说,王爷待奴才真是个例外!” “没心肝的东西,如今才明白,果真太蠢钝了些!”说话间,萧明镜已经领着她进了房间。 房门合上,屋子里 温暖如春,不似外头冷风冽冽。 萧明镜的卧房很大,内外阁分开,杜青窈在外阁坐着,他进了内阁更衣。这厮果真是有洁癖,写写字要更衣,吃个饭也得更衣,出趟门又得更衣。 杜青窈从没见过,这么矫情又龟毛的男人。 待萧明镜更衣完毕,一袭青衣出现在她面前时,杜青窈有些微微愣神。 外阁的光亮尚好,从窗外点点渗进的光线打在萧明镜的身上,恰似镀了一层金,愈发魅惑无双。男人长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好看吗?”他顾自扫了一眼身上,“知道本王为什么喜欢青色吗?” 杜青窈翻白眼,“请殿下恕罪,奴才愚鲁,不知殿下为何喜欢青色。” “没心肝的东西。”萧明镜无奈的摇头,拂袖落座。 云砚领着奴才们进来,毕恭毕敬的将饭食摆在桌案上,又将一个大箱子摆在了一旁。做完这些,云砚冲杜青窈使了个眼色,这才静悄悄的退出房间。 杜青窈没能明白云砚的意思,那眼神里好似在说什么,可她跟云砚没什么默契,哪儿猜得到这奴才心里的想法?难不成,云砚是指那口箱子? 箱子里是什么呢? 萧明镜伸手,“过来!” 杜青窈往前迈步,旋即被他握住了手腕,拉着她坐在他身边。 “殿下,这不合规矩。”杜青窈挣扎了一下。 可他却握得更紧了些,“让你坐你便坐,让你吃你便吃,没瞧见四下没有布菜之人?” 杜青窈仲怔,原是他怕她不自在,所以把人都支开了,就为了让她陪他吃顿饭?萧明镜这是打算攻心?可她是个没心肝的人,攻心之术怕是不中用。 案头的菜式不多,杜青窈一样样的打开盅盖,却是每每惊心,“红烧狮子头?翡翠珍珠羹?梅开三月红?” “还有你爱吃的杏仁糕,燕春楼的烤鹌鹑,以及——合欢粥。”萧明镜含笑望她,“敞开肚皮吃,都是你喜欢的。宫里吃不着,在这儿都是精挑的厨子,所做皆是你喜欢的口味。” 他轻描淡写,她却是心潮起伏。 对于她的喜好,他似乎摸得很清楚,知道得很多很多。有些东西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他却好像真的上了心,这让她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这般心细如尘,倒让奴才惶恐不安,仿佛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那挨宰的刀子。”杜青窈 佯装镇静,故作轻松的拿起筷子。 他淡淡轻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里,“既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就该绞尽脑汁去讨好宿主,如此一来尚可保命。本王给你的建议,你可酌情考虑!本王,会等你。” 杜青窈毫不客气的吃着,人是铁饭是钢,跟五脏庙较劲的是傻子。若不吃饱,如何能让自己痛快淋漓?不管是活得痛快,还是死得痛快,都需要足够的力气。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忌惮? 瞧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他一脸的温柔宠溺,若她此刻能有心,应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真挚,并非虚以为蛇,并非逢场作戏。 可惜,她只顾着低头吃饭,全然不管对面的男人有着怎样的喜怒哀乐。 萧明镜无奈的轻摇头,“没心肝的东西。” 这话说得很轻很轻,隐约只有自己能听到,但口吻却是那样的轻慢随和,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趁着她大快朵颐的时候,萧明镜起身走向放在一旁的箱子,俯身不紧不慢的挑开了箱盖,一声脆响,惹得杜青窈塞了满嘴的饭,亦忍不住看过来。 心头咯噔一声,杜青窈猛地捏紧手中筷子,这是…… 第0185章 开诚布公 琉璃点缀似繁花,原是红尘万千愁。 结成曲调暗幽怨,自有情殇不言中。 极好的琵琶,嵌着上好的琉璃珠,以上等琴弦为佐,擦拭得干净锃亮,让人只是瞧上一眼便知晓这琵琶乃不俗之物,怕是价值匪浅。 “昔年曹氏得天下,铸一琵琶名曰十面埋伏,声朗清音脆,止音若裂帛。切切嘈嘈连连续,绕梁三日不愿去。”萧明镜拿起箱子里的琵琶,“这可是个好物件。” “十面埋伏?”杜青窈只觉得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手中的琵琶,“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提着琵琶走到她面前,半躬下身子审视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眼,“前朝之时,有一人得此物,视若珍宝。教习儿女皆拥之,流光已转,琴犹在,人非昨。” 杜青窈绷紧了身子,目不转瞬的望他,“我听不懂殿下到底在说什么?” “废话听不懂没关系,要紧的听得清楚便罢!”萧明镜将琵琶塞进她手中,“凡事总要争取,才有机会!” 心,瞬时跌入谷底。 “你……”她连退数步,只觉得连皮带骨被人剖开,将整颗心都挖了出来。 疼痛的同时,令人毛骨悚然。 这句话 ,是她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用来鼓励她的。每次挨打,每次觉得日子快到了尽头,娘总是会含笑摸着她的头说:凡事总要争取,才有机会! 靠着这句话,她撑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寒冬。 却没想到萧明镜竟然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莫非萧明镜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莫非他真的另有所图? “本王若是有所图,你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似乎能看透人心,将她看得那样清楚。 杜青窈慌忙避开他的视线,定是自己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色,才会惹来他的怀疑,是以她必须镇静。只要窗户纸没被挑破,她就还有挣扎的机会。 “此物为前朝太师温家所有。”萧明镜徐徐落座,重新拾起筷子,依旧往她的碗里夹菜,“如今便是你的了。” 顿了顿,他眉心微蹙,“放下吧,回来吃饭!”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将琵琶放下,扭捏的坐回他的身边,低眉望着满碗的菜,“殿下可知前朝太师温家,是本朝的禁忌?” 说完,她低头扒饭。 “知道又如何?在本王这里不算禁忌,那便罢了!”他喜欢她方才那副大快朵颐,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是夜王府,不是皇宫,谁都管不着。 ” “可是——”杜青窈犹豫,咬着筷子尖儿看他,“温氏是罪臣。” “本王不管朝政,什么罪臣不罪臣?”他倒是豁达,“没想到本王的小刺猬,竟也有胆怯害怕的时候。罢了,既知道害怕,以后定要好生倚靠本王才是。” 杜青窈仲怔,“没想到,殿下是个不怕死的。” “自然是怕死,也怕死了便再也护不住你。”萧明镜幽幽轻叹,“无权无势也有好处,便是这污水怎么都泼不到本王的头上,如此便算是最大的好处。” 听得这话,杜青窈纵然是傻子也该明白了。 从松香阁开始,她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被撕破脸皮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竟会来得这样早,猝不及防的同时,竟也觉得如释重负。 放下手中的碗筷,杜青窈死猪不怕开水烫,半歪着脑袋直勾勾的望他,“殿下什么都知道了?” 萧明镜点点头,不置一词。 “呵……所以一直以来,殿下都是在戏耍我,看我一人做戏,一人在那里死鸭子嘴硬?”杜青窈觉得何其可笑,有种被人耍的难堪。 “本王不曾戏耍你,只是在事情没有万全准备之前,不忍拆穿你。”他敛了唇角的笑,认真严肃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真实 ,“你不必怀疑本王的用心,本王不争皇位,不要天下,更不会染指江山。” 杜青窈一愣,“身为皇子,怎么可能?” “皇子——也不都是一样的。”萧明镜折扇在手,眸色微暗,“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本王不需要!” “你一句不需要,可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要?”杜青窈冷哼,“三皇子,七皇子,还有诸多皇子、后妃,那一个个都是吃人的主儿,恨不能为了这赤金龙椅把对方拆骨扒皮。” 换言之,他说的不需要,她压根就不信。 “所以本王更不愿参与。”萧明镜苦笑两声,“皇位,没世人想的那么好。皇帝不过是世间最可怜之人,瞧着锦衣玉食,瞧着坐拥后宫三千,世人云天下皆为帝王所有,却不知帝王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杜青窈一愣,“你这话说得未免太矫情,皇帝什么都有了,除非他没有心,或者是太花心,没办法专情一人。否则世人皆有爱的能力,怎么可能独独帝王没有?” “那你可知,何为国仇家恨?若有朝一日,你登上巅峰,却发现无法保护你深爱之人的周全,不得已必须杀了他,你又当如何?”萧明镜问。 这问题倒是把杜青窈难住了,她从 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不可能有这样一天。 “我不会爱上任何人。”她绷直了身子,“自然也不会有这般难以抉择之时。” “若有——”他倒是执着,“当何如?” 杜青窈答不上来,没发生的事情,让她如何应答? “你既答不上来,自无权议论本王所行之事。”萧明镜略显沉冷,一反平日温润之常态,“本王所做,不过是想护一人周全,于这江山社稷无关。” 但杜青窈能相信吗? 温氏族谱,那便是实打实的存在,是对江山社稷的威胁,而现在他可能已经知道了她是温家的后人,难保不是冲着温氏族谱而来。 那东西,攸关天下,人人觊觎。 “我娘说过一句话,男人之所以被称之为死鬼,是因为他们鬼话连篇,满腹诡计。”杜青窈扯了唇角,幽然吐出一口气,“夜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你许是已经猜到了我是谁,有何所图只管直言,只要无碍于我,我皆会答应。” 萧明镜突然凑了过来,俊美无双的容脸瞬时在她的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冷不丁,喷薄在她脸上。 呼吸骇然一窒,杜青窈的身子快速往后仰。 岂料腰间一紧,再回首,为时已晚! 第0186章 本王不给钱,就不算卖身! “合作也好,真心也罢,横竖你与本王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本王在哪你便应该在哪。”萧明镜单手圈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严丝合缝的塞在自己怀中,“你以为你假冒宫女的事儿,是怎么遮掩过去的?” “宜州那头可有好些人都在查你的底细,但凡有所不慎,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欺君之罪,其罪当诛,不管你是谁,都会身首异处!好在,那些人都被打发了过去,才保住了你这条小命。” 温热的呼吸辗转在她的耳畔,淡淡的茶香悉数涌入鼻间,仿佛连三魂七魄都被浸染了属于他的气息。 他的口吻,那样的霸道而不容置疑。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她有些失神,呐呐的问道。 腰间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力道却更重。 下一刻,他忽然俯首咬住了她糯软的唇瓣,竟是咬着牙狠狠的说,“没心肝的东西!” “疼!”她蹙眉,喊出声的时候,惊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当下两颊绯红,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推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就跟擂鼓似的。 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杜青窈皱着眉头,指尖往唇瓣上一抹,竟摸到了些许猩红之色,不由恼怒骂道,“还以为是个读书人,谁曾想竟比那 登徒子还不如。礼义廉耻是个好东西,可惜少了一样,便是猪照镜子。” 里外不是人?! “空有一副好皮囊,谁曾知这里头攒着花里胡哨的腌臜勾当,堪堪都落在裤裆里,全然是个白纸胡的死东西,委实没脸没皮。”杜青窈一顿破口大骂。 萧明镜有些发懵,这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他是半句都答不上来。 饶是满腹学问,满脑子谋略,却是全然不晓这市井之流的骂人手段。眼下初初领教,竟这么快就败下阵来,真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怎么,觉得词穷还是理亏?不管你是词穷还理亏,老娘今儿就豁出去了,横也是死竖也是死,我没好日子过,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她指着他鼻子骂。 萧明镜眉头突突的跳,睁着眼睛看她骂得这般痛快,只得生生咽了两口口水作罢! “罢了,好男不跟女斗!”他呐呐的道一句。 她却干笑两声,满是嘲讽的道,“分明是做贼心虚,我这厢还是好女不跟男争!” 语罢,还牛饮了一杯水,这才扶着自己胸口,一脸畅快顺心的模样。 “看样子,这口气憋得甚是久远!”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是个暴脾气,还是那种一点就爆的鞭炮。若是将她惹急了,真是什么事 儿都做得出来。 “还不是那劳什子的宫规给逼的?”杜青窈翻个白眼,骂完了真是浑身痛快,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般畅快淋漓了。 她喘一口气,坐下继续吃饭,旁若无人。 萧明镜慢悠悠的坐下,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乖顺的为她夹菜。 她也不再客气,反正他都知道了,这条命早晚是要折在他手里,在此之前该享受就享受,该受用就受用,何必同他客气。 反正哪日他要是翻脸,必定也不会同她客气! 这般思想,她便觉得这饭菜都变得更加可口,连最后一口汤都没放过,一股脑全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你说你以后会罩着我!”杜青窈坏坏的笑着,“夜王殿下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萧明镜不做声,上下仔细将她打量个彻底,怎么一翻脸就成了另一个人?瞧着,竟有几分陌生。都说受了刺激,人的性情会大变,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快才是。 “你想反悔?”杜青窈陡然皱眉。 萧明镜唇角微微抽了一下,“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何况是与你许诺。” “那便最好!”杜青窈打了个饱嗝,瞧着满桌的空盘子,“夜王殿下别介意,咱们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规矩。” “温家怎么说 也是个书香门第,怎么出了你这样一朵奇葩?”萧明镜含笑望她,“小刺猬,你这一句江湖儿女,委实让本王很好奇,也很欣慰。” 好奇的是,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欣慰的是,她无需遮掩做作,在他的世界里,她将呈现最真实的一面,聊表信任。 “都说是奇葩,自然是要与众不同的。”杜青窈总觉得,自己跟萧明镜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但——到底是什么联系,她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就好似她之前问的那一句,是否认识?他当时没有回答。 “就像夜王殿下,窝藏罪女,亦是与众不同。”她明眸璀璨,含笑盈盈的望他,勾起唇角的样子,有些痞子相,透着一股子邪气。 邪里邪气的小姑娘,明明只有十五岁,却非要装得老气横秋的样子,好似什么都看透了,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也不知是哪个字扎了他的眼睛,杜青窈发现他的眉头忽然一皱,唇边的笑瞬时僵冷,连看她的眼神都仿佛冷了几分。 “你不是罪女!”他盯着她,说得何其认真,“不是!” “殿下何必自欺欺人?”杜青窈从小就知道,母亲是个罪女,所以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她急于摆脱罪女的身份,但——娘死之后,身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娘做梦都在哭,为什么会哭呢?这是困扰她那么多年的死结所在,她一定要弄清楚。 “本王说不是,那就不是!”他语气生硬。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这厮还生气了? “不是就不是吧!谁稀罕当罪女似的。”杜青窈撇撇嘴,转而朝着琵琶走去,“你且告诉我,今日拿这琵琶是要作甚?试探,还是……” “信物!”萧明镜说。 杜青窈一愣,“什么信物?” “你收了,便算你与本王许了诺,此后不许背叛本王,不许同其他男子过分亲密,还有——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本王。”他说得义正辞严,好似她只要有半分疑虑,那都是良心债。 杜青窈揉着眉心,“殿下,我没卖身!”弹琵琶最多算是卖艺。 “本王不介意你卖艺又卖身。”他笑得温柔似水,“若你以后想要以身相许,本王定不会给钱,如此便不算卖身!” 杜青窈:…… 默默的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这夜王殿下果然是采花界的翘楚,开黄腔都开得那么理直气壮,说得还颇有几分道理!不愧是读书人! 外头忽然传来吵嚷声,紧接着便是云砚的惊呼,房门竟被外力猛的撞开。 第0187章 护妻狂魔已上线 “殿下,奴才拦不住……”云砚脸色发青,扑通跪在萧明镜跟前。 “下去吧!”萧明镜拂袖。 云砚一溜烟退出去,赶紧合上房门,谁让魏王与自家主子惯来交好,是以魏王是唯一对夜王府熟门熟路之人。 “十四,你在搞什么鬼?大老远的就听到你这院子里传出琴声。”萧明延扯着脖子喊,扫一眼屋子,却只看到杜青窈在屋里,不由的皱了皱眉,疾步走到萧明镜身边,“方才的琴娘呢?” 萧明镜含笑不语,杜青窈心里发笑:琴娘? 看样子以后活不下去了,还能去卖卖艺,保不齐还能挣个琴娘的名头。 “该不会就是你吧?”萧明延张着嘴,约莫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会弹琵琶?” 桌上就摆着琵琶,不是她弹的,难不成是萧明镜养了个鬼? 杜青窈行礼,“魏王殿下有所不知,方才并非是奴才所弹,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只是您看不到罢了!” 萧明镜眉心一蹙,倒也没拆穿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丫头要是坏! 果不其然,萧明延瞬时炸毛,冷不丁缩了一下身子,快速环顾四周,“你这小奴才莫要信口雌黄,哪里还有一个人?十四的卧房,本王来来回回那么多次,怎么没听说— —没听说金屋藏娇?” “魏王殿下有所不知,往日里这道门是不是都关着?轻易不许他人进入?”杜青窈煞有其事。 萧明延连连点头,“那又如何?” “唉-——”杜青窈摇摇头,“魏王殿下,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夜王殿下身份尊贵,需要金屋藏娇吗?这满大街的姑娘,若是听说夜王府的后门大开,还不得跟一窝蜂似的就冲进来了?那一个个的,保管自带嫁妆,不消夜王府花一两银子!” “此言有理!”萧明延觉得颇有道理。 萧明镜心头喟叹:小刺猬,尽糊弄! 也就是十三心思单纯,会被骗得一愣一愣,最后还找不到北的那种! 不过转念一想,她没把十三卖了,也算手下留情。 这么一想,心里瞬时好受了不少,竟也没那么为难了,到底一边是手足一边是…… “所以殿下您明白了吗?”杜青窈眨着眼睛问。 萧明延愣了半晌,约莫是在思考萧明镜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女人,然则依着他的了解,萧明镜原就有洁癖,虽然常去了月居,也不过是喝喝茶图个热闹罢了,委实没有寻常男子的兴致。 那他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 很大很大的问题。 “没想明白,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十四的眼!”萧明延眉心紧缩,“小奴才,你可瞧仔细了?那人生得什么模样?” 杜青窈刚要开口,却听得某人幽幽的说道,“相貌平平,并无过人之处。懈怠惫懒,更多投机取巧。不学无术,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全然入不得他人眼。” 萧明延愣了愣,不解的望着萧明镜,“这样的女子,十四你是怎么瞧上眼的?” “当时瞎了眼,后来蒙了心,便也罢了!”萧明镜说这话的时候,目不转睛的望着杜青窈。 杜青窈心里有些发虚,面上却不是太好看,这厮说的话句句刺耳,将她贬得一文不值,委实气人。转念一想,似乎又是哪里不对,他怎么能跟魏王说,她入了他的眼? 子虚乌有的事儿经过他的口这么一说,竟好似成了真,怎么想都是她吃了亏! “此事怎么能就此罢了?”萧明延大叫,“这可是大事,理该求得父皇和傅婕妤娘娘的……” “这是我自个的事儿,同谁都没关系。”萧明镜挑了眉眼,正欲继续说道,却被小丫头抢了先。 杜青窈夺了话茬道,“魏王殿下怎生得这般不明白,那女子为何相貌平平却入了夜王殿下的眼睛?世人云,鬼迷心窍啊! ” 这话惊得萧明延汗毛直立,脸色骤变,“什么——什么鬼迷心窍?” “您瞧瞧这屋子里,为何会传出琵琶声?奴才这一双粗糙手,自然不可能弹得琵琶,那这弹琵琶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殿下你方才进来可见着一道黑影咻的不见了?”杜青窈说得煞有其事。 萧明延倒吸一口冷气,当下抓住了杜青窈的胳膊,“在哪?在哪?” “咻的消失了。”杜青窈瞪大眼睛,“殿下——说不定就站在咱们背后!” 萧明延吓得一蹦三尺高,“哪儿呢?哪儿呢?” 他不是头一回来这房间,从未想过这屋子竟是个鬼屋,如今听得杜青窈这么一说,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可见真的吓得不轻。 “辛夜,莫要吓着他。”萧明镜与萧明延同岁,不过萧明延比他长了几个月罢了,是以两人关系最好。 萧明延虽然不像荣王那样深谙权术,去争什么皇位,但到底是贵妃之子,不可轻慢。万一在夜王府出了什么事儿,萧明镜定会被问责! 杜青窈撇撇嘴,“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怕这些妖魔鬼怪之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来魏王殿下平素没少做坏事吧?” “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萧 明延总算回过神来,当下惊叫,“你竟吓唬我?!” “十三,你今儿怎么过来了?”萧明镜恰当时的开口,“瞧你方才急急忙忙的,可是有什么急事?” 萧明延一愣,“入宫时听宫里人说,你带了个香坊的奴才回府,所以我便急急忙忙来看个究竟,想着会不会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宫女,谁成想果真是她!” 话一说完,萧明延仲怔片刻,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杜青窈行了礼,一溜烟退出了房间。 萧明延恍然大悟,“十四,你在转移话题?!” 可惜为时太晚,饶是萧明延想要追究,杜青窈也早就跑得没影了。 “十四,看看你找的好奴才,竟然——竟然糊弄当朝皇子,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萧明延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头一回被奴才耍了一通,想想都觉得丢人。 萧明镜淡然自若,“倒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是仗着我的胆子,你莫往心里去,小奴才不懂事,来日我好好教育。” 萧明延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仗着你的胆子?你替她道歉,还要——亲自教?十四,她该不会就是你想要养的女鬼吧?” “女——鬼?”萧明镜眼角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 第0188章 护她便是护我 “十四,那小奴才是不是会邪术?”萧明延不断搓揉着胳膊,隐约好似汗毛依旧直立,愈发觉得这屋子里阴测测得厉害。 萧明镜当然知道这小子平素放浪不羁,但对于鬼神之事却是颇为敬畏,方才杜青窈那么一糊弄,估计真的把他吓得不轻。 瞧瞧,这小子脸色煞白,眼睛里带着慌乱,视线一直在屋子里逡巡。 “你莫要胡说,这话若是传出去,她性命堪忧。”萧明镜面色微沉。 云砚进门奉茶,转而又快速退下,然则还没迈出门口却被萧明延一把揪住了后脑勺,“云砚,本王问你,这屋子里果真有什么女鬼吗?” “殿下,李辛夜来了才多久,怎么能跟您相比呢?您都不知道的事儿,她能晓得?”云砚笑了笑,躬身行礼,快速推出房间。 萧明延干笑两声,瞪着眼睛望着萧明镜,“敢情真是那丫头耍我?” 萧明镜笑而不语,顾自端起杯盏。 见状,萧明延咬咬牙,“这小奴才,看我待会不扒了她的皮?” “夜王府的奴才,你少沾染!”萧明镜抿一口茶,淡淡然的开口,维护之意几乎是溢于言表。 萧明延落座,眉眼间蓄着不敢置信之色,“你——你这是在维护她?十四,我从未见过你对一 个女子如此上心,莫非你真的动了真格的?” 萧明镜不言语,只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面上颜色不改。 “这丫头莫非有毒!”萧明延喝着茶,煞有其事的开口,“一定给你下毒了!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她只是个奴才,你可别忘了自个的身份,到时候父皇跟前,免不得要责骂。” 不过萧明镜一句“少沾染”难免会叫人存了别的心思,少沾染,言外之意就是别碰她。这么维护,若说只是看中个奴才,委实不太像。 “方才那琵琶,是她弹的吗?”萧明延追问。 萧明镜眼角微挑,“我弹的。” “你?”萧明延翻白眼,“胡言乱语,你会什么,你不会什么,当我全然不知吗?那琵琶声,少说也得有数年功底,否则如何能浑然天成?” “你倒是懂得多。”萧明镜揶揄。 “废话,成日出入了月居那些地方,牛都学会喝水了。”萧明延翻个白眼,“没想到,那丫头竟然会这一手,更可怕的是她胆大而任性,竟敢编造鬼神之说,可真是吓死我了!” 说完,他又喝上两口水压压惊。 “对了,你把她带出来,母妃那里可把我给教训了好一顿!”萧明延撇撇嘴。 还不待萧明镜开口,萧明延顾自往 下说,“耳提面命,教训我千万不能学你这般,仗着父皇恩宠就肆意胡来,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还说什么人干什么事——哎呀,反正就是那些话,啰里啰嗦的,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贵妃娘娘也是为你好!”萧明镜轻叹,“此番带着辛夜出来,委实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迫不得已?”萧明延竖起耳朵,一脸的八卦色,“难道说,你们暗度陈仓?” 说起这个,他恍如发现了新大陆,“莫非她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难怪啊难怪,难怪她有这么大的胆子,难怪你说她是仗着你的胆子,原来不是仗着你的胆子,是仗着你的孩子?!” 萧明镜见鬼般望着他,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一过滤一遍,他似乎没说她有孕在身。 这都哪跟哪? “你莫要误会,我与她并无越矩之事,她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莫要信口雌黄的毁人清白!”萧明镜面色微沉,眸光锐利,“这话,到此为止!” “没有?”萧明延想了想,那会是什么缘故,导致萧明镜忽然带了宫里的奴才回府? 萧明镜抿一口茶,“我带她出来,是因为娜布公主一直缠着她,若是时日长久,难免要惹出乱子。所以我与父皇建议,暂且带她出来,待娜布公 主的婚事定下,再送她回宫不迟。” “委实没有别的意思?”萧明延觉得自个怎么那么不相信呢? 明明萧明镜说得那么真诚,可是总感到少了点什么。 “你若说有,我也不否认。”他倒是坦诚。 萧明延愣了半晌,这回答得够直白,把他都震懵了。 有——有什么?不否认什么? 萧明延挠挠头,什么情况? “十四,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动了心?”萧明延说这话的时候,半倚着桌案,把玩着手中的玉珏,指尖不断的在玉珏表面来回摩挲。 这一切,萧明镜都尽收眼底,他当然明白萧明延此举的意思。 每次萧明延不能控制内心的激动之时,都会止不住的抚摸这块玉珏,而表面上却极尽镇静。 “你我年岁相仿,从小最是交好,还有一层缘故是因为你我都厌恶朝堂,不愿染指那些腌臜之事。”萧明镜悠然开口,语气不温不火,“但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 萧明延点点头,低眉望着掌心里的玉珏,“我岂会不知?就因为知道,所以这些年肆意妄为,放任自由。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不得不卷入朝堂之争。皇位,真特么不是个东西!” “你我不争 ,不代表旁人也不争,只要生于帝王家,就早晚会有那么一天。”萧明镜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能否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说。”萧明延道, 萧明镜慢悠悠的起身,竟是朝着萧明延躬身作揖,“来日若有生死大劫,还望皇兄能帮我,务必护她周全。” 萧明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站起身。 原以为若是有所求,必是因为自身缘故,谁曾想,竟是帝王家出了个痴情种,痴的还是个身份卑贱的奴才。这是断然不可成之事,却委实让他有些感动! “你是认真的?”萧明延扶起他,“十四,你想清楚了?你是皇子,她是奴才,来日就算昭告天下,她也只能为侧妃,绝对不可能当你的夜王妃。你我的正妃必得父皇亲自指定,不是皇门贵胄就是大家闺秀,定不是一介奴才之身。” “此路坎坷,若不一试,怎知可成?”萧明镜温柔浅笑,“护她,便是护我。” 萧明延略带懊恼的坐定,“容我好好想想!” 云砚在外头行礼,音色急促,“殿下,黎阳郡主来了!”临了又加上一句,“这次是真的!” 上次是诈和,这次是真的大满贯! 萧明延猛地身子一缩,“完了完了!” 第0189章 母老虎来了 萧明镜依旧岿然不动,萧明延却是怕极了那个泼妇一般的黎阳郡主,一张脸黑沉得厉害,“今日没看黄历就出门,果真是诸事不宜!” 先前遇见个刁滑的奴才吓唬他,如今再来个横行霸道的黎阳郡主,萧明延很是头疼。再回头去看萧明镜,这小子倒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黎阳郡主来了!”萧明延压着嗓子,“肯定是因为知道你把那小奴才从宫里带回来,所以来寻你的麻烦,你且自求多福吧!” 看你待会还怎么装镇定! “来便来吧,我又不欠她的。”萧明镜捏起手边的折扇,安逸的靠在窗棂上,眼睛里却凉薄得厉害,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房门口。 急促的脚步声,黎阳郡主沈元尔先声夺人,“镜哥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 “我就说吧,是为了小奴才的事儿。”萧明延扯了扯唇角,“你死定了!” 说话间,沈元尔已经快步进门,满脸的委屈,眼珠子却快速转了一圈,大概是在看这屋子里有没有李辛夜的踪迹。察觉李辛夜不在,沈元尔微微松了一口气,却愈发嘟起嘴,“镜哥哥!” 萧明延打了个寒颤,身上一个哆嗦,“郡主,你有事说事,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关你什么事?”沈元尔狠狠剜了他一眼,“我跟镜哥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萧明延寻思着,这弟媳可不太友善,若是来日真的嫁入了夜王府,那这夜王府不得鸡飞狗跳?这么一想,还真不如李辛夜那个小奴才来得有趣,好歹没这么大的架势,不会如此刁蛮刻薄。 “镜哥哥,我听人说,你把李辛夜带出宫来了?还是皇上的口谕,说是入府伺候?”沈元尔极力平复内心的震撼,“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真是假和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萧明延最是看不惯如此刁蛮任性的女子,倒不是礼数的问题,而是太过目中无人,与旁人的洒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当然有!”沈元尔气不打一处来,“我与镜哥哥……” “哦——”萧明延冷笑,“父皇的确是答应了你与十四的婚事,但是——只要你们一日未成夫妻,未行夫妻大礼,此事就作不得数!你既不是夜王府的女主人,又不是十四的正妃,跑这儿嚷嚷也不怕人笑话?” 沈元尔面白如纸,登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明镜不说话,沈元尔红了红眼眶,呐呐的喊了一声,“镜哥哥,你看他……” “我与十三虽不是一母同胞,却是手足情深,你到底也不是本王的妻子,于情于理本王都只会帮他!”萧明镜淡淡然的望她,“郡主,回去吧!” “你要赶我走?可你留下了李辛夜!”沈元尔直跳脚,“我不,我就不回去,我也要住在夜王府!” “哎哎哎,你这人别那么任性行不行?这是夜王府,不是你们的春秋别院,想来就来?想住就住?”萧明延哼哼两声,“就你这般模样,换做我是十四,定也不娶你” “你!”沈元尔险些气哭,“我姐姐到底也是镇国将军府的儿媳,说起来与你是嫡亲的表亲,你怎么——怎么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 萧明延扯了扯唇角,“本王这是帮理不帮亲!” “来日入宫,我必得问问贵妃娘娘,魏王殿下到底是何用意?”沈元尔没法子了,只能搬出姚贵妃给自己壮胆。 提起自己的母妃,萧明延的脸色旋即全变了,“诶诶诶,能不能不扯到本王母妃?你长 姐嫁给了谁,你就找谁去,跟本王隔了几代,还要让本王尊老爱幼?说轻了,那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又不是嫁给我!说重了,皇家的后妃乃是君,你黎阳郡主到死都是臣。君臣有别,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爹没教你吗?” 沈元尔哑口无言,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愣是答不出一句话来。 可萧明延的话,委实没错。 君臣有别,她一进来就没给萧明延行礼,还咋咋呼呼的,趾高气扬的质问萧明镜。说到底她始终是臣女,而他们都是天之骄子。 萧明延站起身,双手环胸,“十四,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懒得跟她说话!” 闻言,萧明镜微微颔首,亲自送了萧明延到回廊里站着,全然无视沈元尔,权当她是空气一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要气死她了!”萧明延幸灾乐祸的,低低的笑着。 萧明镜眉眼温和,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诶,不是我说,如果你真的想要那个小奴才,首先得搞定这个!”萧明延撇撇嘴,“不好惹的母老虎,一旦嫁入夜王府,你一定没好日子过。” “就送你到这儿了。”萧明镜依旧温柔 从容。 “我是说真的。”萧明延摇摇头,“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竟然老虎配绵羊,这不是羊入虎口吗?对了,那个小奴才——” “放心吧,她不在府中。”提起她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的带笑。 萧明延一愣,“你早就知道郡主会来,所以提前把她调开了?”他举起大拇指,“高!果然是了月居的高徒,与如月姑娘让恩客心甘情愿掏银子,是一个道理的!” “赶紧走吧!”萧明镜用眼角余光瞧了一眼身后。 萧明延扁扁嘴,“保重!” 直到萧明延消失在回廊尽处,沈元尔的一口气才算吐出来,憋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炸了。这该死的魏王,竟然不帮自家人,还跟她叫板,待回去之后定要告诉父亲和长姐。 萧明镜温吞的转身,终是将视线落在了沈元尔的身上,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瞧着温和,可眼神却是那样的凌厉无温。 沈元尔冷不丁心头一窒,不由的缩了缩身子。 他的眼神,好冷! “镜哥哥……”沉默良久,她终是颤着嗓子,低哑的喊了一声。 萧明镜冷冷的看着她,唇角渐渐挽起。 第0190章 画中玄机 “哈欠!”狠狠一个喷嚏。 “哈欠!”又是一个喷嚏。 杜青窈揉了揉鼻尖,“肯定又是那个小肚鸡肠的夜王在背后骂我!”她手里拿着烤鹌鹑,咯吱窝下夹着画轴,这东西是云砚之前塞给她的,说是夜王殿下赏她一幅画。 打开一看,就是之前她看着萧明镜画的,是以——与其留在手里没什么用处,不如让这幅画发挥更大的好处。 抬头瞧一眼门楣,偌大的金字招牌写着“秦楼”二字。 秦楼是什么地方? 那是京城里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里头的徽墨、宣纸还有上好的狼毫笔,那都是文人雅士争相抢购的东西,是以秦楼也买卖上好的字画。 不管来路,只看好坏。 杜青窈将没吃完的鹌鹑屁股丢进一旁的花坛里,转身朝着后门走去。 门房拦住她,“你什么人?跑这儿来干什么?若有什么事,走正门,此处……” “让蔓青出来!”杜青窈懒得与他废话。 “蔓青是谁?”门房摸着脑袋不明所以。 杜青窈恨铁不成钢,“让你们老板出来,就说有一个叫无双的痞子找她!” “凭什么为你通报?这是后门!”门房死犟。 杜青窈双手叉腰,“我知道是后门,所以我才从这儿走!蔓青 那个傻子,怎么换了个这样的人看后门?早前的二愣子呢?告诉你,姑奶奶从不走正门!” “你认识二哥?”门房仲怔。 “废话!”杜青窈翻个白眼,“赶紧闪开,误了老娘大事,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语罢,她一把推开门房,大摇大摆的走进后门。 进了后门直接从侧楼梯上二楼的雅阁,轻车熟路的摸过去,倒也没人再拦着。毕竟这条道,惯来是东家和东家亲信走的,寻常人只从正门进,断然进不了后院。 房间里有人在说话,细细碎碎的。 杜青窈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画,转而进了隔壁的房间,贴在墙壁上听一耳朵,但却听不清楚。这秦楼里每间屋子隔音甚好,想要听墙角是不太可能了! 外头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是倩影快速闪进屋子里。 “哟,今儿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你不是失踪了吗?”娇俏的女子,音色干脆,眉眼间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优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以为你躲起来在哪儿得到成仙了呢!” “我要是得道成仙,自然也有你的好处。你的古人不是云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杜青窈笑盈盈的瞧了一眼蔓青身边的女子,“有琴,给我弄点果茶,刚吃完烤鹌鹑,渴得很!” 有琴含 笑点头,快速转身出门。 房门合上,蔓青优雅的单手抵额,“方才收了点东西,没成想便有人来报,说是有人闯进了后门,我一猜便是你这小蹄子。” 蔓青年长,都二十好几的大龄女青年,却始终无心婚嫁。据她自己说,这辈子都不会找男人婚嫁,横竖她经营着秦楼,富贵无忧,何必还要找个男人来气自己? “去了一趟燕春楼?”蔓青打量着她,“怎么瞧着不太一样了?果然,沾了皇家气儿的,都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知书达理。” 杜青窈心里嘀咕,这不是已经知道她的去处了吗? 嘴角微扬,杜青窈笑道,“蔓青姐姐,你莫要生气,我也是情非得已,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入了宫,怎么可能突然与你们断了联络。外头逍遥自在,宫里繁文缛节,是万万都比不上的!” “若不是知道你喜欢自由,此番定要下令,决不许你靠近秦楼半步!”蔓青坐直了身子,“对了,松香阁来人,说是要打听你母亲的遗骨。” 说到这儿,蔓青眉眼微沉,面色稍稍黯然,“你娘的事儿——” “你了解我的,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长久的颓废,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不经常这样骂我吗?”杜青窈艰涩的笑了笑,“此事翻页,我不想再提,心里——有 点疼!” 蔓青点点头,“我不会再提,此事我也会为你留意。” “多谢!”杜青窈喘一口气,当下转了话题,“对了,我今日过来是给你促成一笔生意的,你且看看这幅画值多少银子?是否可以出手?” “什么东西?”蔓青起身。 只见杜青窈将画轴慢慢打开,“夜王殿下亲笔所画的泼墨山水,如何?” 蔓青愕然,“你这丫头,怎么连夜王府的东西都敢拿出来?” 画卷慢慢打开,果然是一幅上好的泼墨山水,这工笔真的比得上当代名家。 “这果真是夜王所画?”蔓青眉心微蹙。 杜青窈点点头,“我亲眼看着他画的,岂能有假?你看,这夜王府的印章还落在底下呢,真的假不了!你阅画无数,这点都看不出来?” “是夜王府的印章。”蔓青眯了眯眸子,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杜青窈,“还是私章!” 杜青窈眉心微蹙,“私章?什么意思?” “每位皇子,乃至于达官贵人,都有公章和私章之分。私章的意思,就是私人之物,不能作为公器所用。”蔓青解释,“用来赠与友人或者至亲,寻常不可得!” 杜青窈愣了愣,盯着画卷瞧了半晌。 “这画,你偷出来的?”蔓青有些担虑,“夜 王府若是追究起来,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谁说是我偷的?”杜青窈翻白眼,“我虽然得了怪盗三招两式的真传,可也不至于偷这种东西,要偷也该是金黄银白之物,奇珍异宝更好!” 这倒也是! 蔓青轻叹,“所画似乎有些熟悉。” “山水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什么可熟悉的?”杜青窈不太明白这些,她对这些亦不感兴趣,不过蔓青开的是秦楼,做的就是文雅生意,是以对这些比较敏感实属正常。 “不对!”蔓青指着画中林木,“这片松林和竹林之间夹着一个山谷,瞧着像是野狼谷。” 杜青窈眉心拧起,细细的看着,“野狼谷?可是城外的那片野狼谷?” “没错,听说哪儿住着一头狼王,这一带很是神秘,长年累月被迷雾笼罩,白日尚且无人敢进,到了夜里更是阴森可怖。”蔓青有些不解,“这夜王殿下为何好端端的,画起了野狼谷呢?” 杜青窈撇撇嘴,“你如何知道他画的一定是野狼谷?人有相似,景色也有可能相似,他不过随手一画,你如此当真作甚?” “我并非信口胡说,你看这儿!”蔓青伸手一指。 杜青窈随之望去,忽觉得脑子里有灵光一闪即逝。 心头骇然,是什么? 第0191章 秦楼——蔓青 万树丛中,那一点猩红之色,着实有些鲜艳。 “你看见了什么?”蔓青问。 杜青窈俯下身子,细细的看着那一树妖艳红花,原以为是秋日里的景色,以为是红枫树罢了,谁知道如今看去才知道那厮画得何其精致。 “你以为是枫树吗?”蔓青含笑摇头,“看仔细了,这是一树凤凰花。” 杜青窈面色微恙的盯着她,“凤凰花?” “据我所知,这附近一带没有凤凰花,此物甚少,且移栽因为水土缘故而移栽不易,眼下只有狼谷一带才有这东西。”蔓青收了手,慢慢落座,“若不细看,且不笑得这凤凰树的出处,还真的看不出这便是狼谷。” “你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杜青窈呐呐的问,略显失神。 蔓青笑了笑,“机缘巧合我去过一次狼谷,差点被狼吃了,好在命大逃过一劫。我不会看错的,这便是狼谷之景。至于这夜王殿下如何知晓此事,你怕是要去问他!” “问那么多作甚?再说,问了有什么用,我可不想表现得如此关心他。”杜青窈故作镇定的撇撇嘴,“我便实话告诉你,眼下我被他领出了宫,就在夜王府里待着。” “你在夜王府?”蔓青仲怔,“夜王殿下释了你?” 杜青 窈轻嗤,“呵——想得美!” “那你……”蔓青不解,“难道还会回宫?” “你以为呢?”杜青窈双手抱胸,“我到底是入了宫籍的,眼下夜王带我出宫,约莫是因为西昌国娜布公主的缘故。唉,当中周折,我一时半会同你说不清楚。反正他留不住我,早晚是要送我回宫去的!” 蔓青犹豫了半晌,“那——殷三止知道这件事吗?” “他在宫里看过我一回,后来我让他出宫办点事,便再也没了消息,谁知道他现下在哪?”杜青窈撇撇嘴,“罢了,他若是要找我定然能找到。” 蔓青轻嗤,“你这丫头真是没心没肺,他之前找你可都要找疯了,你竟这般轻描淡写,浑然是个没心肝的。” “不好意思,夜王那厮也是这般形容我的,没心肝!”杜青窈伸个懒腰,“你且说说,这幅画你要不要?” “既然是夜王的私作,岂有不收之理?”蔓青瞧了一眼门口,“你不晓得夜王殿下的名头,若是京城里的姑娘知晓此乃夜王的私作,还不得将我这秦楼门槛踩烂了?” “如此畅销?”杜青窈倒是有些诧异,“这画的不就是山山水水?为何那么值钱?” “值钱的不是画,是人!”蔓青慢慢的卷起画轴,“看你 平时那么机灵,怎么到了这会竟是这般不灵光?夜王府虽然不似其他高门宅邸,可夜王胜在那张脸,多少京城女子心心念念的便是嫁入夜王府。” 语罢,蔓青意味深长的瞅着手中画卷,“是以——你该明白,夜王殿下待你有些不同。” 不同? 不同委实有些,但不足以成为例外,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他知道那么多,自然要区别对待,但绝对不是怜香惜玉的那种。 毕竟——她不由自主的抚上面颊,有些略略失神。 蔓青仲怔,“丫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杜青窈猛地醒过神来,“对了,你对夜王殿下之事为何也这般上心?莫非他也是你的心上人?迫嫁女儿心?” “省省吧!”蔓青摆摆手,不屑的冷笑,“可曾听过一句话,自古无情帝王家?”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你以为我是傻子,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掂量得清楚,无需你格外提醒,这夜王府的东西,来日若有机会,我定会再拿点出来!” 顿了顿,杜青窈道,“我的那些钱……” “放心吧!”蔓青笑得何其优雅端庄,“都保管得好好的,绝对不会让损失分毫。如若不然,我偌大的秦楼随你拆,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杜青窈笑了笑。 说话间,有琴已经端着果茶进门,“姑娘许久不来,主子一直惦记着,眼下总算是放了心。” “我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受困于宫墙之内,我定然早早的与你们联络。”杜青窈端起果茶,惬意的喝上两口,“你们不知道,这宫里头委实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能大哭大笑,不能自由自在,险些将人憋死!” “着实如此,能困住你这么久,想来这面具戴得你快喘不过气来了吧?”蔓青将画卷递给有琴,“去发个告示,就说晚上有新货到,乃夜王真迹。” 有琴慎慎的接过,“夜王府的东西?”她狐疑的望着杜青窈,“这个——会不会惹麻烦?” “放心吧!”杜青窈坏坏的笑着,透着一股子邪气,“这东西就算夜王知道是我卖的,也不会拿我怎样,西昌国使团在京,他还得安分守己才能免于和亲。” “夜王不想和亲?”蔓青有些不明白,“西昌国虽说是小国,但到底也是有些实力,否则何至于这么多年都没能归顺我朝,只是作为友邦?夜王殿下不参与朝政是真,但这心里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之意?毕竟是皇子!”杜青窈耸肩,“那人阴沉得很,鬼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蔓青若有所思,“罢了,且不说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九山阁主说,上次你在松香阁急急忙忙的离开,也是因为夜王之故,似乎还惹上了宫里某个大人物。” “司礼监,算不算?”杜青窈嘬了一下嘴,果茶的滋味甚好。 蔓青猛地站起身,“你招惹了司礼监?” “我现在就是司礼监香坊的奴才,说是被夜王带出来的,但实际上还得听司礼监的。”杜青窈揉着眉心,“这日子没完没了,更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杜家姐妹前几日试探我,差点把我截胡了,还好殷三止反应够快。” “杜家姐妹也在宫里?”蔓青当然知道杜青窈和杜家的关系,也明白这势同水火的背后,藏着怎样血淋淋的事实,“她们不会放过你。” 杜青窈点点头,“杜淑歌如今是淑婕妤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她还怀了龙嗣。杜幺歌倒是还好,如今在宫外待着,倒也不能经常进去,但——她知道太多。” “要不要——”蔓青眯了眯眸子。 杜青窈歪着脑袋看她,“你已经离开红尘笑,我不会让你因为我而重新掺合在这带血的买卖之中。” 提起“红尘笑”这三个字,蔓青的脸色瞬时变得僵冷异常。 第0192章 摸了不该摸的东西 “此事我自己会解决,何况太多人掺合进来,反而不妙。”杜青窈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话题,“是了,借我点东西吧!” 蔓青蹙眉,“借什么?” 杜青窈身子一歪,靠在桌案上,意味深长的笑着。 从秦楼出来,外头的雪风刮得杜青窈当下缩了脖子,暗啐一句:真冷!当下拢了拢衣襟,想着赶紧回夜王府去。 街头巷尾都在说着有关于此番西昌国和东临和亲之事,杜青窈放慢脚步,竖着耳朵听着这些细碎的消息,虽然不辨真假,听听也无妨。 有说是帝王心意未定,虽说是荣王殿下先找到了公主,但荣王上头还有太子,太子虽有太子妃,可太子妃的出身不高,到底也比不得西昌国的公主来得尊贵而有价值。 又有说,皇帝其实是刻意让荣王找到西昌国公主,为的是让荣王能名正言顺的娶了公主,借此夺了太子之位,彻底废太子。 杜青窈揉了揉鼻尖,这一个个小老百姓的,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个家长里短的操不完心,还有时间去操心皇帝的儿子娶媳妇?! 一抬头,却发现自个竟然经过了镇国将军府门前。 这地方她倒是往来不少次,每次的心境都不一样。 早前是歆羡,后来是怨恨,现在是探究。 杜青窈很想知道,这朱漆大门后面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镇国将军府,帝王恩宠优渥,何其殊荣?可这份殊荣,曾经是踩着她祖祖辈辈人的鲜血而登上的。 埋在镇国将军府底下的白骨,午夜里哭泣的声音,是那样的凄惨壮烈,怨气冲天! 蓦地,马蹄声响起,杜青窈快速跑进巷子里,免得叫人看到她。她到底是宫里出来的,难保不会被认出来,万一认出她,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马车停在镇国将军府门前,有女子从马车上下来,瞧这打扮应该是西昌国的人,但这面相却与宫里那位姚贵妃很是相似,不过年岁应该较轻。 杜青窈细想,这应该是贵妃的妹妹,也就是西昌国国主的宠妾——丽妃姚雅心。 “丽妃?”杜青窈皱眉,“这个时候不在宫里商议和亲之事,跑镇国将军府里,莫非是要商议对策?” 联想起早前满京城传闻的流言蜚语,说是当年温氏一案之后,温氏族谱落在了镇国将军的手中,惹得镇国将军大怒。 “该不是冲着温氏族谱来的吧?”杜青窈眯了眯眸子,“一家子贼!” 哼哼两声,杜青窈转身离开。 镇国将军府的墙太高,墙太厚,她爬不上去也听不了墙角,自然不会做这等无用功的蠢事。 她 推想,黎阳郡主应该已经离开了夜王府,现下回去应不会有什么大碍。可又怕万一推算不准,定是要挨郡主的鞭子,便悄悄从夜王府的后门溜进去,在后院徘徊了许久。 安全第一,断不能贸然行事。 谁知道萧明镜那厮,会不会和黎阳郡主设好了圈套,等着她一进去就噼里啪啦揍她一顿? “李辛夜!”云砚一声喊,委实把杜青窈惊了一下。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嫌弃的瞧了云砚一眼,“人吓人吓死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突然冒出来,突然喊一句我的名字,就跟叫魂似的。” “不做亏心事,怎会如此害怕?”云砚冷着脸,“进了夜王府还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做贼呢!” “这话可不敢乱说,有辱声誉!”杜青窈翻白眼,“对了,郡主……” “早走了!”云砚转身。 杜青窈没跟上,站在原地松一口气。 “还愣着作甚?”云砚又是愤愤不平之音,“殿下还等着你伺候,你打量着是来享福的吗?” “行了行了,这不是跟上了吗?”杜青窈快步往前走,“殿下何在?” “跟着便是!”云砚走得有些快,只是这条路以前不曾走过,四下景色格外陌生,着实……不认得! 杜青窈心 底生疑,“那个——云、云大人,这、这是要带奴才去哪?” “废什么话,让你走你便走!”云砚死活不说,带着她九曲十八弯的不知道走了多久,终是到了一座院门前。 大老远的就能看到此处有白烟缭绕,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儿为何这么多烟?”杜青窈环顾四周,别的地方都没有,唯有这院门后头不断冒出烟雾来,隐隐好似在烧开水,“难道殿下正在修行?” 一男一女守在院门口,瞧着就跟木头桩子似的,面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只是这腰间佩剑,叫人看着有些心里发怵。 杜青窈咽了咽口水,萧明镜那厮又想玩什么花样?难不成这么快就知道她卖画的事儿,打量着送她来刑房受苦?若是如此,夜王府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她这才离开秦楼多久,按理说他不可能知道才是。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云砚问。 守门的女子颔首,“业已送进去了。” 说着,守门的一男一女便推开了院门,一言不发的退到边上继续站着。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云砚面色黢黑,“旁人还没有这样的福气,你却是个榆木脑袋,也不知能不能伺候好殿下。” “奴才怎么觉得云大人您一脸的怨气?”杜青窈皱眉,嬉 皮笑脸道,“莫非云大人您想进去伺候?若是如此……” 云砚忽然用力,直接将杜青窈推进院门,院门旋即合上。 “废话真多!”云砚翻个白眼,“你两好生守着,不管里头传来什么声音,都不许闯进去。” “是!”守卫面无表情的应答。 夜王府里的事儿,不该看的不看,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不该听的不听,听到了也当没听到。 这是规矩! 杜青窈被白烟呛了一口,咳嗽了两声便挥手拂开眼前的白雾,稍稍适应了片刻才算隐约看见周遭环境。 “好像是浴池?”杜青窈双手叉腰,“温泉浴池?” 难怪白雾缭绕,萧明镜这厮果真够享受,竟然在夜王府里安了温泉,果然是备受恩宠的皇子,这待遇——令人羡慕嫉妒恨。 “殿下?”杜青窈摸索着往前走,白雾越发浓烈,想来是快到了源泉处,“殿下,您在哪儿呢?殿下,您倒是应一声,不然奴才要是看到了不该看的,摸到了不该摸的,您说可怎么得了?” 杜青窈东张西望,双手笔直伸向前方摸着。 嗯——这是什么? 暖暖的,软软的,还有小土包,似乎还有红豆? 杜青窈骇然瞪大眼睛,猛地收回手! 真要命! 第0193章 你此生都只能是我的 “摸够了就收手,非君子所为。”磁重之音,隔着氤氲白雾,带着难掩的戏虐之色。 杜青窈顿觉腕上骇然一紧,紧接着便是极为好闻的茶香,快速涌入鼻间,占据了所有的气息,于这氤氲白雾之中,彻底的迷失。 面颊紧贴在他的胸膛,最亲密的肌肤相亲,熨烫着彼此的温度,渐渐的渗透肌肤,渐渐的融入骨血之中。 “殿、殿下!”杜青窈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推开他,一颗心砰砰乱跳。揉着微疼的心口,杜青窈呼吸微促,“殿下既在沐浴,那奴才……” “你来侍浴!”他转身。 耳畔传来水声,是萧明镜步入温泉池的声音。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萧明镜身为皇子,竟是连脸都不要了,那她一介草民还有什么可怕的?想了想,捋起袖子便朝着温泉池边去。 不得不说,这富贵人家就是好,温泉池都修得格外精致。温泉出口在假山之巅,落入水池之后,温度便降了些许,沐浴其中正当好处。 “方才不是还担心本王会对你图谋不轨?这么快就放下戒心了?”某人凉飕飕的打趣。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殿下此言差矣,扒了衣服泡在锅里煮的是您,不是奴才哦!” 搓澡 巾沾了点温泉水,杜青窈举止娴熟的往他脊背上搓,心里却是赞叹,这厮生得花枝招展倒也罢了,没成想这身子竟也白得发亮,比女儿家的肌肤更油光水滑,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养得这样好,真是难得! “你去哪了?”他问,任由她在身上搓揉,一会戳一戳这边,一会摸一摸那边,浑然不像是搓澡工,反倒像是来验身的。 “殿下不是让我出去溜一圈吗?”杜青窈随口胡诌,“于是乎就去街上看看风土人情,权当是饭后消消食。” “消消食?”萧明镜低哼,“依本王看,你不是去消食的。” 杜青窈手上一顿,只看到他的后脑勺,“敢问殿下,那您以为奴才是去干什么的?” “你是去吃墨汁的。”萧明镜深吸一口气,如缎墨发漂浮在水面上,因着氤氲薄雾,宛若美人出浴,真真是勾魂蚀骨的绝代佳人。 墨汁? 杜青窈扯了唇角,搓背的力道微微加重,“奴才不属乌贼,没那么大的本事,连墨汁都敢往肚子里灌。” “你是不属乌贼,却是个没心肝的东西!”音落刹那,萧明镜忽然转身。 速度之快,以至于杜青窈压根没能反应过来。 待她反应过来,已 经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刹那间,耳朵里、鼻孔里、嘴里悉数灌入温泉水,身子被水彻底淹没,快速往池底沉去。 好在她的水性是极好的,前段日子那“便宜义父”又逼着她学龟息术,是以这会她当下屏住口鼻,一蹬腿便浮出水面,但她还是被呛着了。 “咳咳咳……”杜青窈紧贴着池壁,快速歪了脑袋,将耳朵里的水拍出。一腔怒火压不住,满心愤怒吼出来,“萧明镜,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好端端的拽我下水作甚,是想淹死我吗啊?” “一起洗!”他已近身,当下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严丝合缝的压在池壁处。 杜青窈呼吸微促,水珠子沿着她的额发,从面颊处滑下,自下颚处滴回水面。温热的泉水,一个劲的往胸前钻,将浑身上下浸个透彻。 “你有病!”杜青窈一抹脸上的水珠子,若不是她水性好,估计这一个猛子扎下来,定是要呛着,保不齐还会淹死。 蓦地,杜青窈眸色一沉,竟瞧见萧明镜胳膊上“起皮”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杜青窈诧异,说话间已经伸手抚上他的胳膊,那层皮竟直接掉到了她手中,露出他胳膊上鲜红的伤痕。 这是——杜青窈骇然瞪 大眼睛,一层皮面? 假皮? 为何萧明镜的身上竟然有一层假皮?肉眼所见这道伤痕,似乎并不像平素的磕伤或者不小心刮擦,倒像是利器造成的。 夜王萧明镜,帝王跟前得宠的皇子之一,又是个温润如玉之人,怎么会随身带着利器之伤? 委实奇也怪也! “你——你这伤并不像是平素可以造成,像是箭伤!”杜青窈注视着萧明镜的伤。 这道伤口细且长,而且还有倒钩痕迹,将伤口刮拉变成二次伤。除了箭,其他利器怕是无法形成这样的伤口! “你且说说看,本王该如何才能身带箭伤?”他笑靥温柔,仿佛这道伤全然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言语间云淡风轻,让人压根无法猜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你这伤到底源于何处?”杜青窈朝着岸边凫水游去。 萧明镜却眼疾手快,猛地扣住她脚踝,一个用力往回拉,她便如同浮萍一般被迅速拽回。 脊背一凉,身子再度贴在了石壁上。 “萧明——唔——” 唇齿相濡,那一瞬的温暖辗转,令人这样的心中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钻入心口,如万蚁噬咬一般,疼得让她喊 不出声来。 所有的声音,在唇齿间被他悉数吞没。 她瞪大眼,感受着来自于他的身子异样,愈发升高的体温,还有藏在温泉水下那蠢蠢欲动的,男性的本能。 但他终究也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用力的压着她,极力的汲取她口中的美好,似要将自身的烙印,用力的落在她身上,不容她挣扎逃脱。 这样的夜王殿下,与外人口中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俨然判若两人。 他用力的捧着她的脸,再她憋红了脸,险些窒息的那一刻才略显餍足的放开她。 四目相对,一个红了眼,一个红了脸。 “你此生都只能是我的,为我一人所有。”他低吐着滚烫的字眼。 落在她心上竟带着灼灼之温,烫得让她不知所措。 他的额抵在她的额上,鼻尖对着她的鼻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这温泉水变得愈发滚烫,“没心肝的东西,果真是没心肝的!” 不管多么美好的人或者物,但凡近距离去看,总是越渐模糊。 只是——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裂,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体内一股乱窜的力量肆虐,杜青窈忽然眼前一黑,当下歪在他怀中不省人事。 “青窈?!” 第0194章 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 杜青窈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容脸的孩子,那孩子走得很快,她怎么都追不上。她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嗓子里像堵了一块石头,硌得她生疼生疼。 耳畔很是嘈杂,乱糟糟的,让人没来由的烦躁,奈何又睁不开眼睛。 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怎么回事?”萧明镜面色黢黑。 大夫也不知所以然,“殿下,这——这姑娘身子康健,没有半分不妥。” “既无不妥,为何会突然晕厥?”萧明镜可不是好糊弄的,杜青窈突然晕死在他怀里,委实吓得他脸都白了,自然不信她无病无痛。 晕厥,必有缘故。 “小人着实、着实查不出来。”大夫跪在地上浑身直颤。 萧明镜没说话,脸黑如墨,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杜青窈。他紧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凉,便是这样的寒凉,让他平生第一次害怕到了极点。 她,会不会就这样…… “下去吧!”最后,还是云砚开了口。 大夫拎了药箱,逃命似的跑出了房间,夜王殿下素以温和着称,如今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动了气,可想而知这女子有多重要。 “殿下?”云砚是担心的,担心殿下一着急便去请了宫 中太医。 若然如此,必定惊动皇帝,惊动宫内外众人,对于夜王府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皇帝怪罪下来,只怕整个夜王府都吃罪不起! 云砚愣了愣,惊觉殿下好似有些不太对,只得悄悄凑近了去看。 这一看竟险些将云砚吓个半死,“这——这是什么?” 有红线在杜青窈的腕上若隐若现,仿佛是活物,紧接着快速四散开来,显然是在她的身体里乱窜,此情此景任是谁见了,都会吓得魂不附体。 “殿下?这好似活的。”云砚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马上去找他!”萧明镜当然也看清楚了杜青窈身上的东西,“立刻、现在!” “是!”云砚撒腿就跑。 “这到底是什么?”萧明镜捋起杜青窈的手腕,但是那东西窜得飞快,眨眼的功夫便已经不知窜到了何处。一抬头,竟到了她的脖颈处,继而又快速隐于血肉之中,彻底的消失不见。 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而这东西,又是怎么来的? 她自己,是否知情? 杜青窈一直在昏睡,一直睡到了入夜都没能醒转。 虽然没有醒转,但不发烧,也不说胡话,更没有任何的异常,仿佛只是睡着了,连呼吸都是格外均匀,不见病 症。 书房密道。 密室内,萧明镜面色沉沉的坐在那里,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棋盘上,却早已无心下棋。 须臾,石门打开,那乞丐般的老者拎着酒壶跌跌撞撞的进来,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墙根底下,饱饱的打个酒嗝,笑得有些嘲讽,“原来夜王殿下,也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惯来都是我找你,没成想今儿找我、找得这么着急!” 萧明镜捻着手中的棋子,眸光幽幽的睨着他,“我且问你,这世上可有什么毒是可以在人的体内肆意乱窜的?仿佛是活物!” “嗝……”老者灌一口酒,眼神迷离的看他,“扯劳什子的毒?活物根本不是毒,只能是蛊!” “蛊!”萧明镜手一松,指尖的棋子吧嗒一声落地,瞬时面色僵冷,“你说——是蛊?” 胡子拉渣的老者拨开面上的覆发,醉眼朦胧的看他,“今日很不对!不对!” 说着,他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朝着萧明镜走去,“小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很少有这般失措的时候,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想了想,老者打个酒嗝问,“是镇国将军府?还是西昌国使团?西昌国那帮人,其实各自为政,看上去与镇国将军府交好,但……” “是她!”萧明镜打断了他 的话。 “她?哪个?”老者翻个白眼,一身酒气熏天。 萧明镜半垂着眉眼,指尖轻轻的敲在棋盘上,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下一刻,老者骇然扑在棋盘上,音色慌乱,“是那丫头出事了?你说,蛊?她中了蛊?” “暂时还不能肯定,但她身体里肯定有东西。”萧明镜抬头看他,早已恢复了最初的从容淡定,“此前她忘了很多事,如今身子里又落了东西,只怕这宫里……” 老者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这下子连酒都忘了喝,眼珠子转了两圈,“若宫里真的有人会下毒于无形,或者说,下蛊于无形,这便大事不妙啊!” 顿了顿,老者忽然抓住萧明镜的手腕,“带我去看看她。” 蓦地,惊觉萧明镜冷眸如刀。 老者心下一窒,这才意识到自己碰了他的手,原是这厮的洁癖犯了,难怪这眼神冷得能杀人。当下收了手,老者一脸尴尬又不是嫌弃的笑着,“不就是碰一下,犯得着跟死敌似的?这眼刀,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萧明镜不说话,只是取了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擦着被抓过的手腕。 “你这样会孤独终老的!”老者咬牙切齿。 不就是抓了一下? 至于吗? 就好像他是瘟疫,是奇耻大辱一 般! “你暂时不适合出面。”萧明镜起身,“本王心中有数,会酌情处理。” 语罢,他抬步往外走。 “诶!”老者疾呼,“我已经在追查她为何会失去那一段记忆的原因,但是——结果可能会让你大失所望,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萧明镜面不改色,“最坏的结果,能比现在更坏吗?” “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老者答。 萧明镜拂袖而去,未曾回头。 “唉!”老者一声叹,止不住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偏偏出了这一朵痴心的奇葩,委实不容易。萧重啊萧重,这大概就是你的报应!你终是要为你的冷漠无情,付出代价,桩桩件件都报应在你的儿子身上。” 报应?! 萧明镜无畏报应,毕竟死过一次,早已无惧生死。 出了假山,他随手将帕子丢给云砚,“烧了罢!” 在回房之前,他去狠狠洗了手,一直搓得手腕猩红,连皮都搓破了方罢休。 连云砚都看不下去,几次张嘴却都没敢说出口。主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最不喜欢外人触碰他的身子,一丝一毫都不行。 管家神色匆匆,“殿下,黎阳郡主冲进来了!” 萧明镜快速抽了干净的帕子拭手,转身疾行。 第0195章 挠他手心 房间内,杜青窈滚落在地,鞭子不偏不倚落在她胳膊上,眼见着第二鞭就要落在她脸上,她当即一个驴打滚,堪堪避开这毁容的恶毒之举。 喘一口气,杜青窈一脸懵逼。 她睡得好好的,是被一鞭子给抽醒的,醒来就在地上滚着,可见沈元尔这一鞭子有多厉害,直接将她抽到地上,真是歹毒泼辣至极! 揉着生疼的胳膊,杜青窈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快速闪到桌子后头,尽量与沈元尔保持距离。 这不是夜王府吗? 夜王府的守卫都死了吗? 杜青窈的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可见沈元尔是下了死手的,打量着这一次是要打死她才肯罢休。 萧明镜,姑奶奶今日若是被打死,定然做鬼都不放过你! “小贱人,你平素糊弄本郡,还口口声声是要帮着本郡,如今本郡算是看清楚了,你根本是拿本郡当垫脚石,为的就是靠近夜王府。一介狗奴才,竟痴心妄想的想要嫁给镜哥哥,真是该死!”沈元尔咬牙切齿。 瞧着沈元尔双眼猩红一身杀气的样子,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早知道这样,就跟怪盗好好学轻功,不至于这会连跑路都成问题,只有挨打的份儿。 看样子,眼下这般情景只能 跳窗了! 思及此处,杜青窈脚下微微挪动,寻思着等沈元尔冲过来之时,自己便直扑窗口。沈元尔会武功,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看自己这条命够不够硬! 做了这般思想,杜青窈沉下心来静待良机。 “放肆!”外头陡然响起云砚的声音。 杜青窈欣喜若狂,有救了! 听得如此,沈元尔更是急了,当下挥鞭直逼杜青窈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有青影如离弦之箭,飞扑而来。 一声闷哼,杜青窈只觉得身子一暖,被温暖的环抱紧紧包围,带着狠戾的鞭子未能落在她身上,却实打实的落在了萧明镜的脊背处。 那一记闷哼,便是他的。 “殿下?” “镜哥哥?” 四下瞬时万籁俱寂,杜青窈身子僵直,他竟然替她挡了鞭子?! “萧明镜?”她声音微弱,只他一人近身听得清楚,“很疼!” 萧明镜旋即松开她,未曾顾及自己的伤,反而拽住她的胳膊,瞧着那道血淋淋的鞭痕,周身凉薄尽显。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萧明镜的愤怒。他的愤怒不像寻常人,大吼大嚷的,是那种很平静的愤怒,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波涛汹涌。 幽幽转身,萧明镜眸色寒戾, “看样子,郡主半点都没听懂本王之前的劝诫!” 沈元尔手一松,鞭子“吧嗒”落地,一张脸当下乍青乍白得厉害。她当然知道,自己方才那鞭子下手有多重,皮开肉绽不在话下,更有甚者——若然伤及要害,铁定是要出事的。 假设是杜青窈倒也罢了,一个奴才死了便死了,但萧明镜是皇子,皇帝最宠爱的便是他这副皮相,平素更是极尽保全,不容许丝毫损伤。 如今他挨了一鞭子,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免不得要吃罪。 “镜哥哥,我这就去找大夫!”沈元尔转身就想走。 “不必!”萧明镜音色沉冷,“云砚!” 云砚当下行礼,“奴才明白!” 下一刻,便是刀剑出鞘之音,沈元尔所带一干护卫被悉数拿下,动作之快,连沈元尔都始料不及。 “郡主?”藤萝慌了,“郡主?!” 她连喊两声郡主,若非距离沈元尔最近,只怕此刻已经被拿下。 “镜哥哥,你要做什么?”沈元尔骇然,她几乎不敢相信,萧明镜会这么对她,这些年她对他的心思,难道他还看不明白吗? “郡主,这是夜王府!”云砚腰杆笔直,“您带兵闯入夜王府,欲在夜王府行凶,您觉得咱们会做何反应?郡主,这 可不是侯爷的春秋别院!” 语罢,云砚行礼,“殿下,闯府之人业已被拿下,该如何处置?” “带远点。”萧明镜面色微白,恰当好处的将杜青窈藏在自己身后。即便脊背流着血,亦不改面上的从容之色,“辛夜闻不得血腥味。” 身后,杜青窈猛地扬起羽睫,他竟然……竟然在这个时候,还顾及她这灵敏的嗅觉? “是!”云砚当下领着人退下,大批的夜王府侍卫将这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着。 沈元尔主仆便成了瓮中之鳖,如同困兽之斗。 “镜哥哥?”沈元尔眼睛里蓄着泪,满脸委屈,丝毫不觉自己做错了,“这贱人躺在你的床上,其用心之毒,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她在算计你,还算计了我。” 萧明镜不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杜青窈却盯着看他背后的伤口,不由的心肝直颤。 “她诓我说会帮我,可实际上却借着我的手,爬上了镜哥哥你的床!”沈元尔一想起当时杜青窈的那些话,更是委屈得直掉眼泪,“若不是有人提醒,我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有人提醒? 杜青窈猛地捏紧了袖中拳头,有人?! 果然是人心难料,总有那么些人,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是本王把她抱上去的,你若是有恨,冲着本王来便是!”萧明镜低低的咳嗽两声,“眼下这一鞭子,便算是还了郡主这些年的相待之情,以后两不相欠。” “镜哥哥?”沈元尔惊恐的张大嘴巴,“不、不……” 下一刻,沈元尔哭着冲过来,作势要去抱萧明镜的胳膊。 “站住!”萧明镜低喝一声。 沈元尔身形一缩,止步跟前,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慌失措,“镜哥哥,你别不要我。你若生气,可打我骂我,不要不理我……” 杜青窈眉心突突跳,哭得还真叫一个梨花带雨,连她这个女儿家都觉得心疼,想来男人更得心疼。 但是此刻,杜青窈却不希望萧明镜心软,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挨了这一鞭子,她能恨你一辈子,遑论原谅! 萧明镜负手而立,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便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这般精准无误。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险些笑出声来,这要是让黎阳郡主看到,估计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想了想,她便用指尖轻轻戳着他的掌心,开始不动声色的撩拨他。这就叫:你不仁,我不义,不能让她一个人吃亏! 萧明镜指尖微颤,这丫头…… 第0196章 本王会负责到底 因着受了伤的缘故,她指尖微凉。 男儿的体温原就比女子偏高些,是以当她的冰凉在他掌心撩拨之时,他身上竟起了些许冷汗。汗渍混着脊背上的鞭痕,愈发的疼痛难忍。 他忽然意识到,这丫头可能就是想让他难受,故意而为之吧! 夜王府的侍卫已经拦住了沈元尔,自此,她再也无法靠近萧明镜。对她来说,又何曾真的靠近过他,他始终拒人千里,从未正眼看过她,这大概就是她始终不甘心的缘故吧! “镜哥哥,你果真如此绝情?”沈元尔流着泪,视线却直勾勾的萧明镜,然则看着看着,眼睛里的光便逐渐怨毒,怨毒着他身后的那个人。 杜青窈打了个寒颤,老天爷作证,她委实什么都没做。 “从未有情,何来绝情一说?”萧明镜猛地捏起拳头。 杜青窈来不及缩手,指尖冷不丁被他牢牢捏在掌心里。她试着拔了两下,然则他捏得生紧,沈元尔就在跟前站着,杜青窈没敢动作幅度太大,只得就此作罢! “郡主,请吧!”云砚躬身行礼。 “镜哥哥!”沈元尔不死心,“你别忘了,皇上亲口允诺你与我的婚事,注定你我此生都会牵扯不清,你甩不掉我!” 萧明镜面 色僵冷,并未应声。 “若然我此刻去求皇上,想来皇上也会恩准,让我入住夜王府。”沈元尔咬着牙,将拳头捏得生紧,“夜王府未来的女主人,饶是我为侧妃,那也是你的女人,比她……” 沈元尔直指杜青窈,“更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更有资格得到你的疼爱与欢心!她不过是个贱皮贱肉的狗奴才,就算你愿意纳了她,她也只能是最低贱的侍妾陪床。” 杜青窈心头低哼,就算萧明镜要纳了她,她还不嫁呢!弄得好像她没人要似的,这万恶的皇室,她压根不想踏入分毫,谁爱稀罕谁稀罕去! “郡主此言差矣,夜王府若只有一个女子,那这女子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言外之意,若他萧明镜只有一个女人,那这个女人是奴才还是郡主,都不重要。 因为-——唯她独尊! 沈元尔面如死灰,颤颤的去捡地上的鞭子,蹲下的时候竟没有起身,身子抖得格外厉害,也不知是因为哭还是笑,抑或又哭又笑。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沈元尔也挺可怜的,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感动了自己却恶心了别人。 但这能怪谁? 只怪自己情根深种,缘分不 当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最愚蠢之事。 “我不会——放弃的!”沈元尔是低着头跑出去的,藤萝在身后疾追。 她们带来的人,都没能再跟着回去。 带兵闯入夜王府,不顾君臣之礼,原就犯了大忌,即便到了北定侯沈奎那儿,沈奎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就这样走了?”杜青窈呐呐的自语。 身前那人幽幽转身,眸色沉沉的盯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这——这样看着我作甚?萧明镜,这可是你惹的桃花债!” 她将受伤的胳膊往他跟前一递,“喏,还连累了我!然则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得很,你说该怎么办?如何补偿我?” 若是能给点金黄银白为补偿,倒也不错。 他神色复杂的望着她胳膊上的血痕,“为本王上药!” 杜青窈仲怔,却见云砚这狗腿子倒是越发机灵,早早的将药箱备上,往桌案上一搁掉头便出了房门,还顺带把房门合上,留给二人独处的空间。 对此,萧明镜没有半点异议。 杜青窈的意见却大发了,“受伤是我,为何是我为你上药?萧明镜,你别以为你把我从宫里带出来,便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除非你杀了我 ,否则哪日姑奶奶不伺候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去找我,也未必能找到我!” “一个人若是要藏起来,还真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另有所指。 她哼哼两声,岂料腕上一紧,已经被他拽进了内阁。 “既然是因为本王挨了打,那本王成全你!”萧明镜打开药箱,紧接着便来扒她的衣裳。 惊得杜青窈见鬼般的闪开,死揪着衣襟不放,“你干什么?” “你是自己把袖子卷起来,还是本王亲自动手?”他已经取出了金疮药还有绷带。 “我——我自己来!”她不是傻子,沈元尔下手又狠又毒,这伤口若不尽早处理,定然会红肿溃烂。她可不想白白吃这苦头,到头来为了可笑的颜面而自找烦恼。 袖子一寸寸捋上去,干涸的血迹黏着衣裳,撕扯的时候疼得厉害。 彼时疼到了麻木,这会又开始一阵阵的刺痛,伴随着火辣辣的痛感。想来过两日结痂,定是要瘙痒难耐的,这伤口不会疼很久,但是鞭痕却能留很久。 “以后看到她,躲远点。”萧明镜低头为她清理伤口,“所幸这鞭子上没有沾其他东西,否则——” “还能淬毒不成?她到底也是郡主之身,虽然刁蛮任性,却也不至于如此 下作。”杜青窈轻哼两声,疼得浑身紧绷,“依我看,她是断然没有胆子领兵闯入夜王府的。” 萧明镜没有抬头,似乎注意力都在她的伤口处,竟忘了他自己背上也有一道血痕。 “那你觉得,她为何这么做?”萧明镜轻轻吹着她的伤口,生怕弄疼了她,下手格外轻柔。 “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杜青窈方才听得清楚,分明是有人在郡主背后拨弄是非,以至于郡主怒气上头,这才做出了带兵闯府的举动,“若非如此,夜王殿下又如何舍得放她走呢?” 萧明镜取了绷带,力道不轻不重,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她的胳膊,“本王最不喜欢成人之美!既所欲,当自取,何必求全?” 语罢,他慢慢放下她的袖子,遮住她的伤口,“这几天不要沾水,免得伤口红肿溃烂,过几天会痒,千万不要伸手去挠,否则破了结痂有你好受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杜青窈翻个白眼。 萧明镜点点头,不温不火的开口,“所以——本王会负责到底。” 心头一颤,杜青窈微微挑了眉眼,仿佛听出了别样的蕴意。 外头,忽然传来云砚的厉喝,声音很大,也很嘈杂,“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府?!” 第0197章 丫头,我来带你走! 杜青窈猛地站起身,却被萧明镜快速摁回去,“没心肝的东西,本王帮你上了药,你难道不该投桃报李,也帮本王上药?” “可是外面……”她已经听出来了。 但他不在意,“外面有守卫,你只管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罢!” 语罢,萧明镜已经走到了软榻之前,当着她的面徐徐褪下外衣,还不忘命令式的招呼一声,“过来!” 好歹他这一鞭子是因为保护她而落下,怎么说她也该为他上药。 “殿下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难道夫子没教过殿下,何为男女授受不清?何为君子立身当知礼?”杜青窈捧着金疮药和绷带,沾了点棉花搁在凳子上。 萧明镜已经褪下了上衣,安然自若的坐在软榻上背对着她,“在浴池那里,你摸都摸了,如今装什么矫情?不过是上药罢了,又没让你侍床。” 杜青窈撇撇嘴,“殿下真是城墙皮!” “若连这点厚度都没有,如何困得住你?”萧明镜端坐。 早前在浴池,只觉得眼前一片白,想着这男人竟如此白嫩,真是生错了性别。如今杜青窈才明白,这男人不只是白嫩,还肌肤光滑细腻,真真应了那一句“肤若凝脂”。 鞭痕很 深,沈元尔当时可能打算一鞭子了结她。 如果不是萧明镜,杜青窈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依着当时自己所站的位置,还有萧明镜受伤的位置,这鞭子应会落在她的脖颈处。 一声叹,杜青窈为他上金疮药的时候,萧明镜的身子微微一僵。 “弄疼你了?”她手上一滞。 “可见你也不是全然不在意本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杜青窈没再理他,上了药便开始缠绷带,因着是在脊背上,得绕全身才能包住这道伤痕。 她面颊有些滚烫,一手接一手将绷带绕过他肩膀之时,犹如作势要抱他一般,姿势略显暧昧。结口不能搁在背后,会硌得难受,穿衣也会看出来,故而只能在胸前系。 眼见着是要系好,却是身上一热,已被他快速抱在怀里,两个人就像是无尾熊抱树,胸膛贴得严丝合缝,她的双腿还跪在软榻上。 “萧……”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她的下颚抵在他的肩头,他的下颚亦搁在她的肩上。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那样规律,而她的心跳却显然快了很多,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心口 ,身子都有些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 可见,她是有些慌乱的。 “你这样若是被人看到,我免不得又得挨一顿打!”话虽然这样说,但双手却不由自主的环抱住他,这暖暖的感觉怎么比母亲生前的拥抱,还要舒服? “那本王也试着去感受你的疼痛,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很满意她的回应。 杜青窈扯了唇角,极是不屑,“与其如此,为何不杜绝于微时?为何要等到发生,再去承担?早早的去了这隐患,岂非万事大吉?” “若不相欠,何来相念?”他顾自呢喃。 房门被踹开的那一瞬,杜青窈一下子推开了她,呼吸微促的望着内阁门口。 虽然踢开的是外头的大门,但内阁的门很快也会被打开,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果不其然,有人闯了进来。 殷三止提着剑,冷眼扫过内阁里的一切,却乍见如此春色,不由得眯起危险之眸,脸色瞬时白了大半,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句,“丫头,跟我走!” 杜青窈抬步就想走,却被萧明镜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起身挡在了她面前,上半身还缠着绷带,未着片缕衣物。乍一看好似这屋子里刚发生了点什么事,模糊 不清的界限,难以界定的男女之事。 杜青窈意识到殷三止的眼神不对,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殷三止怕是误会了,“不是,我方才……” “鬼剑——殷三止!”萧明镜直呼其名。 “你们认识?”杜青窈仲怔,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化作诧异。 萧明镜瞧了一眼冲进来的云砚等人,“在外头候着!” 云砚满脸担虑,“殿下?” “没事。”萧明镜依旧握着她的手,力道微沉。 殿下执意如此,云砚岂敢违拗,只得行了礼,领着侍卫悉数退出房间。 “夜王殿下好大的气魄,竟不怕我这三尺青锋直取性命?”殷三止收剑归鞘,冷然朝着杜青窈走去,“丫头,我来带你走。” “夜王府的奴才,不是你能带得走的。”萧明镜寸步不让,“辛夜,去给本王拿件衣裳。” 杜青窈站在原地,一个要带她走,一个要让她伺候更衣,她却有些晃神,到底该听谁的呢? 幽然轻叹,杜青窈转身去取衣裳,仿佛是轻车熟路,衣物放在哪个柜子里,东西摆在哪个位置上,她似乎都烂熟于心了。 只是她未曾见,殷三止的另一半脸亦跟着变了白。 “你若是有 兴趣看本王更衣,本王不介意让你看到底!”萧明镜反唇相讥。 殷三止屏了一口气,掉头走出了内阁,神情落寞的坐在外阁,周遭杀气腾腾。剑不离手,可握在手里却是那样的沉重。 有时候你想放下的,却已经没有放下的理由,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可以等你慢慢来的。 你所有的计划,也许只是你的计划,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何必故意激他?”杜青窈岂会看不出萧明镜的意思,“他就算要带我走,我也不会跟他走。” 萧明镜没做声,看着她为他整理衣襟,为他重新系好腰带。 从最初的陌生与举止生涩,到现在的轻车熟路,她的适应能力是极好的。适应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与生活习惯,是否也能适应他闯入她的世界,成为她命里的一部分呢? “不过你别误会!”她低头摆弄着他的腰佩,“我不是因为你。” 下一刻,他忽然俯身,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本王只要果,不论因!” 杜青窈白了他一眼,黑着脸擦去额头上他留下的痕迹,“去你的鬼话连篇!” 她率先走出内阁,快步朝着殷三止走去。 哪知青影摇曳,却比她更快一步…… 第0198章 需要本王喂食 杜青窈微微顿了一下脚步,瞧着某人淡然自若的神色,不由的顾自怀疑,方才那个鬼话连篇的登徒子,真的是萧明镜本人? 确定不是色鬼附体? “夜王殿下!”殷三止率先耐不住,“到底要如何,才能放了她?” “若本王说永不放手,尔当如何?”萧明镜气定神闲。 烛光里温润如玉的少年,青衫明眸,白玉折扇在手,荡不尽眉眼风流。 殷三止轻哼,单腿翘在凳子上,一副浪荡江湖侠客的气势,“夜王府所有的侍卫都加在一起又怎样?我殷三止要带走的人,谁都留不住!” “你可以试试。”萧明镜的指尖,温柔抚过扇柄白玉。 杜青窈眸色微沉,视线始终落在萧明镜身上。 江湖人对鬼剑的名号可以用“闻风丧胆”来形容,连官府众人亦是有些心惊胆战,但萧明镜一介文弱,竟然面不改色,不得不说——真是个不怕死的! 周遭温度骤降,杜青窈不由的抚了抚胳膊,伤口好似更疼了些。 “方才那些事,我都看见了!”殷三止盯着杜青窈的胳膊,“胳膊上挨了一鞭子,下手可不轻啊!” 杜青窈转而望着萧明镜,他背上也挨了一鞭子,伤得更重! “所以呢?”萧 明镜启唇,明眸凝了烛光,愈发璀璨夺目。 他含笑望她,温柔的模样足以勾魂蚀骨。 杜青窈觉得,若这世上有一种人,不言不语,只是单单坐在那里便能勾魂摄魄,大概就是萧明镜这个样子。她不承认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但不得不承认,他有迷人心魂的资本! “她留在这里只会受伤,我带她出关,再也不会踏足京城半步。”殷三止斩钉截铁,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可问过她,她会不会跟你走?你可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你能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吗?”萧明镜三句疑问,字字诛心。 殷三止答不上来,只是微微蜷起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要带她走,不让她受伤?身上的伤若不致命,三五日,十天半月也就罢了!可心里的伤,你一介江湖莽夫,拿什么去治?拿什么去护她周全?”萧明镜语速平缓,但语气凌厉。 殷三止更是无言以对,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只得将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杜青窈身上。 见状,杜青窈生生咽了口口水,“那个……” “他了解你吗?”萧明镜问。 杜青窈想说,大概了解,可又不敢肯定。 虽然和殷三止算是过命的交 情,他知道她的过往,却不知她心中所想,是以他们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却未必真的了解对方。 “你了解他吗?”萧明镜又问。 杜青窈撇撇嘴,“你这人怎么总爱挑拨离间呢?” “自欺欺人不是个好习惯!”萧明镜淡淡然的开口,却满是嘲讽之色。 “嘴不饶人,就不能积点口德?”杜青窈愤然,“如此这般,怕是要……” “要孤独终老?”他半抵着额,眼睛里竟浮现些许凄楚之色,“你舍得?” 杜青窈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快要喷出口,这人什么毛病?果然浸淫在皇室尔虞我诈中太久,不知藏了多少面具,说换脸就换脸,还演得如此逼真! “殿下是否孤独终老,乃是月老决定,劝殿下要善良一点,多去庙里拜拜,如此才能换得鹣鲽情深之福!”杜青窈咬着后槽牙,转而冲殷三止道,“你赶紧走吧!” “你不跟我走?”殷三止呼啦站起身来,“你疯了吗?只要同皇室有关,宫里宫外都没有区别,你何苦把自己栽进去?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之罪,动不动就是规矩,你如此喜好自由之人,能受得了?” 杜青窈当然受不了,但她必须受。 温家的事情落幕,她能对九泉之下的母亲 有个交代,如此才能飘儿远之,离开这尔虞我诈之地。 但绝不是现在! “我……”杜青窈抿唇,“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洒脱,做不到同你一般恣意。” 言外之意,她不会走。 “身外物,那么重要吗?”殷三止起身,定定的望着她,“丫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有娘,现在是孤儿,能一样吗?”杜青窈苦笑,“殷三止,我不是跟你在开玩笑,我入宫不是为了我自己的荣华富贵,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你莫要再掺合其中。” 殷三止面色微沉,仿佛是在思虑。 “你走吧!”杜青窈又道,“以后都不要来了,或者回你的关外去吧!” “真是没良心的臭丫头,爷千辛万苦从关外跑回来,就是怕你出事,谁晓得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早知道这样就不操这份心了!”殷三止索然无味的拨弄了一下头发,“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了!” 杜青窈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少放屁,再敢胡说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闻言,殷三止如释重负的笑了。 没有就好!没有——最好! “以后别来夜王府了!”杜青窈心道,她可能很快就会被送回皇宫,但若是殷三止未知此事,再闯入夜 王府,下次这萧明镜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你以为我稀罕呢?”殷三止不屑,“这夜王府虽然富丽堂皇,但没有自由,我殷三止宁可四海为家,也不愿囚于金丝笼中。” 这话是说给萧明镜听的。 方才一直没吭声,这会萧明镜又开了腔,“孑然一身,何以为念?若无相念,何来成家?饶是予以四海又如何,不过是一人一剑一生凉薄。” “你!”殷三止呵笑两声,“你不抬杠会死?在这死丫头跟前充什么醋王呢?” “殷三止!”杜青窈面色陡沉,“我看你真的是作死!再敢胡说,小心我以后不认你。” “得得得,算是我的错!”殷三止幽然轻叹,瞧着她面上的愠色,旋即赔笑道,“姑奶奶,是我错了!爷错了,成不成?” 杜青窈抿唇不语。 萧明镜顾自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的喝着,“本王的小刺猬约莫饿了,然则小东西甚是惫懒,还需本王喂食,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语罢,意味深长的望着杜青窈笑,笑得那般温柔宠溺。 这是逐客令? 殷三止皱眉,“夜王殿下好雅兴,竟然养刺猬?还亲自喂食?” 却见杜青窈的脸色全变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第0199章 背后有人在挑唆 ?殷三止最后也没能明白,为什么杜青窈忽然翻脸?这怒气也不知从何而起?他低头想了半晌也没能明白过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你们家殿下养的刺猬,和我家那丫头有什么关系?”殷三止扭头问。 云砚就在门边站着,“若你还念着我家殿下对你有过救命之恩,且滚远点,莫要再暗自窥探殿下的事儿。殷三止,你别忘了自己这条命是谁捡回来的!” “若非如此,你以为你和那帮废物还能活着同我说话?”殷三止嗤之以鼻,果然夜王府的奴才都和萧明镜一般傲慢无礼。 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拔剑却没有伤人,处处点到为止,何至于闯得这般费劲?早杀进去了。 “殷三止,你休要猖狂,你以为你躲在墙头,咱家殿下便真的一无所知?你以为你是谁,莫将自看得太高,免得到时候摔得更狠!”云砚轻哼,“还不走?” “果然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才!”殷三止纵身一跃,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速度自然是很快的,江湖中人惯来潇洒恣意。 房内。 “他走了!”萧明镜手中的折扇吧嗒一声搁在案头,语气不是太好,脸色更不好。 杜青窈斜睨着他,“翻脸太快,小心以后会歪脸!” “你都不 怕闪了舌头,本王怕什么?”他似乎在强压着内心的情绪波动,“过来!” 她朝着他对面走去,一屁股落座,“你不是说要喂刺猬吗?还不开饭?快把我饿死了!受了伤,得好好的补一补,否则这伤如何能好得快一些?” 萧明镜目不转瞬的看她,忽然笑了一下,仿佛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餍足,“好,本王的小刺猬有了觉悟,那自然不能饿着!云砚!” 云砚急急忙忙的进来行礼,“殿下!” “晚膳可都备下?”萧明镜捋着袖子,安坐如斯。 “是!”云砚颔首,“奴才这就去传。” 杜青窈也不搭理他们,托腮扭头望着窗外,外头的风刮得这样厉害,怕是又要下雪了,也不知这和亲之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她委实不想继续留在夜王府,与这厮斗智斗勇外加斗嘴。 她的大事,还没着落呢! “在想什么?”萧明镜问。 “在想——你胳膊上的伤,真当是英雄救美造成的?”她轻飘飘的瞄了他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萧明镜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虽然有些讶异,但面上却无情绪波动,“你若不信,说再多也是不信。你若信,可自己去想。” “说了等于没说。”杜青窈其实压根不在意他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只是 心里好似有一根刺,毕竟她看似神经大条,实际上却是个心细如尘之人。 这伤——让杜青窈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隐隐觉得里头怕是不简单。 但眼下更让杜青窈觉得头疼的,是黎阳郡主背后之人,果真是后患无穷! 她愈发觉得,挑拨沈元尔的肯定是杜家姐妹,除此之外,她还真的想不出来,有谁会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致她于死地。 杜幺歌,真的是你吗? 马车门紧闭,车内传出低低的交谈声。 “如何?” “镜哥哥舍命护着她,果真是让你说对了!没想到为了她,镜哥哥不惜与我翻脸,连最后一层窗户纸都不愿留下,可见是横了心的。” 顿了顿,车内一片死寂。 沈元尔的声音再次传出,“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还被那小贱人耍得团团转,真是可恶至极!你说,眼下这种情况,镜哥哥已与我翻脸,我该如何才能挽回镜哥哥的心?” “郡主莫慌,毕竟郡主与夜王殿下乃是十数年的情分,不可能说断就断。她与夜王饶是生情也只是露水之情,上头还隔着跨不过的沟壑,这身份便是郡主最大的优势所在!” 沈元尔松了一口气,“可是镜哥哥已经说得很直白,就算夜王府有女人,也只有小贱人一个,是以身份这一关便 算是不作数了!” “夜王不作数,不代表皇上不作数,婕妤娘娘也不作数。宫中的女子,大多母凭子贵,郡主觉得婕妤娘娘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故作从容,并不代表顺其自然,有时候只是无奈之举。” 听得这话,沈元尔恍然大悟,“是了,皇上诸多皇子,虽然镜哥哥不许参与朝政,但是说到底,皇上还是最疼爱镜哥哥的,所以——是了,本郡应该去找婕妤娘娘!” “此事暂时不可惊动皇上,否则郡主领兵擅闯夜王府之事,但凡被提起,皇上一定会问责,到时候圣上以为郡主不安分,想来这桩婚事……” “本郡明白!”沈元尔如释重负,“明儿就去玉明殿走一趟。” “郡主,眼下西昌国使团在京,您一定要忍耐,切莫轻举妄动。” 沈元尔打开车门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一番之后,才快速下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驶入昏暗的巷子,最终消失不见。 “郡主?”藤萝行礼,约莫是对此前之事心有余悸,声音里还带着些许颤抖。 “回别院!”沈元尔转身离开,脚步轻盈不少。 藤萝有些犹豫,“可是郡主,咱们带出来的人一个都没带回去,若是侯爷问起该如何是好?” “哼,我爹若是知道,怕也不敢再追问了 。”沈元尔捏紧手中的鞭子,“此番损兵折将都是因为李辛夜那个贱人,这笔账早晚要跟她算!” 藤萝缩了缩身子,心有余悸。 眼下是多事之秋,京城里有西昌国使团入驻,太子禁足刚解却还是闭门不出,望北河之事被强压下去但——效果甚微,仍在继续发酵之中。 桩桩件件,让朝堂百官人心惶惶,眼见着是年底了,谁都不敢行差踏错,免得喜怒无常的帝王会突然降罪。 和亲之事因着娜布公主的缘故而被搁置,一切议和事宜待定,所以还需时日商榷。 京城繁华,使团入驻“山海苑”。 二皇子——帕耶倒是稳重得很,但三皇子——赫鲁却从小骄纵。 这山海苑守卫森严,俨然是牢笼一般不得自由,难得来了东临京都,不亲眼见一见这文人墨客笔下的“风花雪月”,赫鲁自不会甘心。 “三皇子,咱们就这样出来会不会不太好?”葛塞压着嗓子问。 赫鲁大摇大摆的走在京城街头,“既然来了,自然要好好享受,我可不是帕耶,胆子小得跟老鼠一样,这不敢那不敢!出来走走又怎样?谁敢动我?” 一抬头,竟是到了了月居的门口,且看门前美人如云,年轻漂亮的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看得人春心激荡。 第0200章 找姑娘乐呵乐呵 葛塞身为随从,自然是拦不住主子的,眼见着主子进了京城里最繁华的烟花之地,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其后,免得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其祸非小,吃罪不起。 西昌国虽然也有烟花之地,但西昌国的女子不似中原女子,一个个温柔似水,一个个肤白貌美。 风沙侵蚀过的女子,刚烈得犹如大漠日头的热辣。而被山水浇灌出来的鲜花,却是芬芳而娇嫩,几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形态。 赫鲁原就生得魁梧,虽然换上了东临国的服饰,但这眉眼一看就知道是西昌国的人。 如今西昌使团在京,很多西昌国的面孔都在街头晃悠,倒也不足为奇。 “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赫鲁从怀里掏出一颗明珠,“这是定金,若是伺候得我满意,还有!” 鸨妈眼睛一亮,当下让人去找如月。 “你说,西昌人士?”如月正在对镜贴鹅黄,听得龟公来报,不由娇眉微蹙,“跑这儿找我来了?” “出了一颗东珠,瞧着个头和色泽不像是寻常人能有的。”龟公躬身,“妈妈让小的来问一声,要不要接?” “眼下西昌国使团在京,能这般财大气粗的,恐怕不是寻常人。”如月半侧着身子,若有所 思的梳着肩头青丝,“罢了,你先把人请上来,我试着探一探。” 龟公行礼,“我这就去。” 出手阔绰,会是谁呢? 如月眸色微沉,开了门瞧了一眼门口的花凉,“你到时候盯着点,若是不对劲,你知道该怎么办?” 花凉颔首,“明白!” 须臾,龟公便将大摇大摆的赫鲁领上了楼,进了如月的雅阁。 “中原姑娘的闺房,就是和我们的不一样,矫情得很!”赫鲁一屁股坐下,龟公刚奉茶就被他一把推开,“大爷要喝酒,喝不惯这苦哈哈的东西。” 龟公瞧了帷幕后的如月一眼,行礼退下,转而去取酒。 房门合上,房间里琴声杳渺,弹的不是中原的高山流水,而是大漠长河落日圆。 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琴弦上快速奔走,犹如快马奔腾,恰似大漠风沙席卷天地间,那样的豪迈无双,足以令人心中激动。 “好!”赫鲁习惯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对于中原精致的小点心很是瞧不上眼,倒是对这酱牛肉还算是合口,“姑娘隔着帘子坐,难道是无脸见人吗?不是说中原的姑娘都是温柔似水?如此拒人千里,怎算是温柔?” 如月心中掂量,有点学识,又不像是生意 人这般圆滑,这般计较,反而多了几分骄傲和霸道。 “小女子如月,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如月摁了琴弦。 隔着帷幕,这若隐若现的身段在烛光里,愈发勾魂。 赫鲁摸着下巴,“你叫我三哥如何?” 如月勾唇,“三哥,您不如猜一猜,奴家是否生得,如您所希望见着的那样?中原女子,也不全是温柔之流,还有些是比较例外的。” “是吗?”赫鲁当下起身,大阔步朝着帷幔走去。 如月端坐在琴架之前,对于自己的容貌,她还是有些把握的,尤其是这些粗汉。一个个见着她,就跟偷腥的猫见着鱼一般,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了。 帷幔被用力掀开,如月眉眼轻抬,女子倾城如牡丹绽放,娇艳如芍药之色,烛光葳蕤,衬着她肤白貌美,妖娆妩媚至极。 赫鲁当下愣住,“美人?!” “三哥还满意吗?”如月笑问,徐徐站起身来,将她这曼妙婀娜的身段悉数呈现在他面前。 她就地转了个圈,眸中波光流转,潋滟无双。 “满意!”赫鲁猛地将她抱住,鼻尖满满都是女儿家的脂粉清香,如白花绚烂,如大漠里的玫瑰,绽放着盛世妖娆之色。 “迷死人了 !”赫鲁觉得整颗心都软了,“我的美人!” “先喝酒!”如月轻轻推开他,含笑走出帷幔,身子一歪便软在了桌案边,像极了柔弱无骨的妖精。 指尖夹着杯盏,她眉眼含情,嘴角含笑的冲他举杯,指甲扫尾落下些许粉末,“三哥,如月敬你一杯!” 赫鲁不疑有他,咕咚一口就喝了酒。 杯子一丢,他便疯似的扑上来。 美人当前,秀色可餐,还管什么身份地位,去他的安分守己。 在赫鲁心里,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是靠着那档子事相互吸引的,如今他被吸引了,自然是要做那档子事。 然则视线有些模糊,赫鲁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冷不丁栽在如月怀中,再也没有动弹。 房门打开,花凉快速进来。 “姑娘,那个随从被暂时引开了!”花凉帮着如月,将赫鲁抬到了床上放着。 如月伸手在赫鲁身上摸索了一番,竟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一块印鉴,文字看不太懂,但可以肯定这个印鉴上的图腾是西昌国的一种族徽。 拥有专属的族徽或者图腾的,除非是西昌国皇室或者贵族。 “这是什么?”花凉不解。 “好东西!”如月快速塞回去,最 后在赫鲁的身上摸出几个明珠,“价值不菲啊!” “姑娘?”花凉扭头看了一眼门口,“他到底是什么人?” “如今在京城里的西昌国人士,你说是什么人?”如月心中了然,“罢了,药量很少,他马上就会苏醒,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要快!” 花凉颔首,附耳过去。 如月说了一番,两人当下分头行动。 房间里,只剩下呼呼大睡的赫鲁一人,药量下得很轻,所以他眨眼就会醒来,但足够如月她们行动。 待葛塞匆匆回来,赫鲁已经有苏醒的迹象,只是看上去神色有些不太对,精神有些恍惚。 “三皇子?”葛塞骇然,“您没事吧?” “如月姑娘呢?”赫鲁方才已经扫了一眼屋子,没见着人。那心心念念的美人,怎么能说丢就丢了? 葛塞有些犹豫,“如月姑娘被——被人叫走了!” 赫鲁勃然大怒,“什么?谁叫走的?在哪?!” 语罢,竟是夺门而出,可见夺人所爱造成的后果,将无可估计的。 瞧着赫鲁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如月半倚着栏杆冷笑,“好戏开场了!”转头望着龟公,“人都到了吗?” 龟公笑了笑,“放心,很快就到!” 第0201章 一定要她 了月居里算是彻底热闹了,西昌国的三皇子赫鲁,醉醺醺的踹开了别间的房门,二话不说就将里头的客人打了一顿,趾高气扬之态浑然不听他人解释。 鸨妈厉声尖叫,龟公们快速上去拉扯,连带着护院也跟着一起上了。 毕竟来的时候赫鲁没有自表身份,是以这会就算揍了他,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花楼里的姑娘都是看银子接客,谁出的价码高就会跟谁走。 “谁敢跟大爷我抢女人?”赫鲁晃了晃迷糊的脑袋,下手很重,那客人直接口鼻出血,躺在地上半晌都没能吭出声音来。 语罢,赫鲁伸手去拽女子的手。 “主子,这不是如月姑娘!”葛塞疾呼。 听得这话,赫鲁眯了眯眼眸去看女子的脸,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但着实没有如月姑娘那般风韵天资,“好像——的确不是她!” “我不是如月姑娘,我是牡丹!”女子愤愤的挣开赫鲁的手,转身去搀自己的恩客,“王员外?王员外?” 这王员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被赫鲁这两拳直接打得晕头转向,门牙都掉了一颗,此刻总算醒过神来,当下吐出满嘴的血,“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打人?看你这副样子,是西昌国人?” “是有如何?”赫鲁 抓起一旁的酒水,又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脑子这才稍稍清醒,干涸的嗓子总算得了缓解,“把如月姑娘——交出来!” 护院一股脑冲进来,老鸨尖叫着直跳脚,“哎呦王员外,您没事吧?” 王员外自然不依不饶,“妈妈,你怎么能放这种野蛮人进来?看给我打的。此事若不报官,我誓不罢休!” “王员外您别着急,我这就把他赶出去!您受了伤,我这厢给您赔不是,到时候去医馆的费用,咱们了月居一并承担,不会推脱!”说着,老鸨赶紧给牡丹使眼色。 牡丹娇滴滴的红了眼眶,“王员外,是牡丹不好,牡丹没伺候好您!” “牡丹!”王员外捂着脸,抚着牡丹白嫩的手。 须知女人的柔弱,本身就是最好的利器,能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有这温柔乡,牙掉了又如何? “把如月姑娘交出来!”赫鲁算是清醒了,“人呢?” “来人,把这莽夫给我轰出去!”老鸨双手叉腰,“就你这般粗鲁之态,还想见如月姑娘?哼,我告诉你,今儿别说是如月姑娘,随便哪个姑娘都不会来伺候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音落,护院一哄而上。 刹那间,整个了月居乱作一团。 赫鲁的手脚功夫虽然 不怎么好,但胜在力气大,这蛮力一出,了月居的护院哪里是他的对手。 栏杆被撞断,有护院直接摔下楼,砸在底下的大堂里,瞬间惊声四起。 因着西昌国使团在京,京城内外的防卫原就森严,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如今了月居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惊动巡逻的人。 大批的军士直奔了月居,免得这动静惊扰了西昌国的使团,到时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定要治他们防护不利之罪,丢了东临的颜面。 葛塞自然要帮忙,不能看着自己的主子吃亏,可他这厢当着护院,赫鲁却满花楼的找如月姑娘。 “姑娘,他这样早晚会找到你!”花凉道,“要不,躲一躲?” “人不是还没来吗?”如月笑得妖娆,“找到就找了,找到了——我再拖一拖便罢!你先下去吧!” 花凉颔首,当下离开。 赫鲁找到如月的时候,她正靠在软榻上喝酒,柔弱无骨的身子半遮着薄毯,烛光里迷离的眸,越发勾魂蚀骨。 在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痴汉。 两个人倒也没做什么,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喝酒之态,一副少年人手足无措的模样,视她如珍宝一般垂涎。 “如月!”赫鲁欣喜万分,直扑而上。 那痴 汉当下起身,“你是……” 音未落,人已经被赫鲁直接甩了出去。 “这位爷,您这么做可就不地道了!”如月想推开他,可是推了几下愣是没能推开,咬着牙娇嗔,“李公子?李公子您没事吧?” 痴汉被摔在地上,晕晕乎乎的起身,捏起那柔弱的拳头就往上冲,“如月姑娘,我来救你!” “真是麻烦!”赫鲁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痴汉踹出了房间。 外头响起老鸨的尖叫声,“大人,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赫鲁可不管这些,他是西昌国的三皇子,是东临皇朝最尊贵的客人,就算皇帝老子来了,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何况他只是中意这个花楼女子罢了! 谁知肩头陡然一沉,赫鲁心头一凉,再回头却是身子陡轻,已被他人直接拽了出去。 身上一轻,得了喘息的如月当下从软榻上下来,打着赤脚便躲在了来人身后,惊慌失措之态,是个男人都会生出满心的怜惜。 “姚大人,就是他!”老鸨气呼呼的直指赫鲁,“此人蛮横无理,抢强如月姑娘,还随手打人,瞧给我的客人们给吓得——这以后怎么做生意啊?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咱们做主了!咱们虽然是花楼姑娘,可也是东临的子民,你们当官的可不 能徇私!” 来的是姚家的幼子——姚清时,他多年不回京城,若非亲自护送西昌国使团回京,他断然不会现在回来。可能会老死边关,可能只有家中高堂故去才会转回一趟。 他与家里之事,是无法纾解的死结。 打从三皇子赫鲁离开山海苑,姚清辉就已经知道了,是以派人悄悄在后头远跟着,谁知见着他们竟然踏入了月居。原以为是寻欢作乐,不出乱子倒也罢了! 谁曾想——竟还惹出这乱子,那些巡逻军士不认识三皇子赫鲁,肯定会把事情闹大,所以他不来不行。 “姚清时!”赫鲁直呼其名,面色黑沉的站在烛光里,视线却直勾勾的落在花容失色的如月身上,恨不能将她狠狠拽过来,压在身下痛快一番。 “来人,送他回去!”姚清时一挥手,他带来的亲卫旋即一拥而上。 赫鲁勃然大怒,“我看谁敢动我!姚清时,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将军罢了,你敢碰我?仔细你自己的脑袋。如月姑娘,你过来!” 如月当下面露恐慌之色,眼巴巴的祈望着姚清时,“大人……” 姚清时冷着脸,“不管我是谁,只要这是东临国的土地,就容不得你乱来!拿下!”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住手!” 第0202章 她不肯原谅我 君安轻从人群里走出来,慢悠悠的晃着腰佩,活脱脱一副浪荡公子哥,纨绔子弟的模样,方才那句“住手”便是出自他的口中。 “是你!”姚清时冷着脸,“你来干什么?即便要来,也该是丞相大人亲自过来,你无官无爵,插手此事怕是不合适!” 君安轻点点头,“姚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想了想,姚清时瞧了一眼副将——付随风,“盯着点。” 付随风行礼,让人守住雅阁内外。 到僻静处,姚清时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情绪波动,整个人冷得就像是一块冰疙瘩。 姚清时是姚家老将军的老来子,所以年纪比他长不了多少岁,只是后来镇国将军府有了些许变故,姚家幼子姚清时一怒之下领兵戍守边关,数年不曾回转。 这里头的纠葛,君安轻也是偶听得萧明颖提起,才略略知道那么一星半点。 昔年的姚清时,不似今日这般生人勿近,倒也算是个仗义而热情的少年英雄,眼下却与昔年判若两人,不得不说情爱之物,不知误了多少痴心男女。 “你到底想说什么?”姚清时当时便发现,君安轻的脸色不对。 君安轻笑了笑,“难道你没听说吗?” 姚清时眉心微蹙,“我回京不过数日,听说什么?” “有关于镇国将军府的火灾,还有——将军府和温家之事。”君安轻音色沉沉,眸光灼灼。 “荒唐!”姚清时冷哼,“温家乃是将军府亲自派人去剿灭,前朝逆臣,妄图不轨。如今竟还有如此传言流出,不知造谣生事者居心何在?” “就因为是镇国大将军下的手,所以温氏族谱一事难免会和姚家挂钩,将军可要小心咯!”君安轻轻叹,“待和亲事罢,将军还是早些回边关去吧!” 姚清时眸色探究,“你何以对我说这些?你当知晓,我虽然不管朝堂之事,但终是姚家的人,镇国将军府若是有事,我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君安轻幽然轻叹,“那位是西昌国的三皇子吧?早前使团进京的时候看过一眼,想来我这过目不忘的本领,不会出差错。” 姚清时点点头,转而又问,“你——受谁人之托?是不是……” “若能告诉你,还用得着遮遮掩掩?”君安轻轻叹。 “她是不是还在京城?”姚清时脱口而出,冰凉的眸子里终于裂开些许痕迹。 君安轻抿唇不语,似有难言之隐,想了想便将一张纸递过去。 姚清时忙不迭接过,打开来是那熟悉的字迹,娟秀而清晰的写着“安好”二字,“便 只有这两个字吗?可有其他?她——如今在哪?” “书信已经焚毁,我方才同你所言都是她书信上所言,而这两个字是她指明让我转交的。你当知晓,我无官无爵,是以牵扯不到什么,她兴许便是顾及如此,又因着公主与我是父亲,与你姚家沾亲带故,这才给我消息。”君安轻难免叹息,“但仅限如此。” “她不肯原谅我。”姚清时捏紧掌心的白纸黑字。 “三皇子之事,将军酌情处置,尽量别把自己绕进去,免得辜负了她一番苦心。”君安轻躬身作揖,“此事我已经尽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将军自行定夺!言尽于此,告辞!” 君安轻转身就走,不再多说半个字。 有些话必须点到为止,否则——言多必失! 捏着掌心里的两个字,姚清时小心翼翼得宛若得到什么奇珍异宝,珍惜至极。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将军?”付随风行礼,“此事……” 赫鲁正在喝酒,大概是葛塞说了什么,室内的氛围出奇的怪异。 合上房门,姚清时躬身,“请三皇子回山海苑。” “你若早这般识时务,何至于大动干戈?”赫鲁起身。 葛塞忙道,“主子……” “我知道!”赫鲁不耐烦 ,“姚清时,此事权当是我鲁莽,为了如月姑娘惹出这档子事。不过——这也是你办事不利,天子脚下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惹出这点事儿吧?” 姚清时直起身,还是那句话,“三皇子可以走了吗?” “走就走!”赫鲁冷笑起身。 外头围了一波看热闹的,如今都在切切嘈嘈的议论着一些事情。有关于姚家,也有关于西昌国。 走的时候,赫鲁意味深长的望着如月,邪邪的笑着,“如月姑娘,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下一次可不许如此顽皮。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赫鲁!” 如月佯装胆怯,愈显楚楚动人之色,看得赫鲁心里直痒痒。 姚清时没多说,免得说多错多,只是领着人护送赫鲁回山海苑。 “京城如此繁华,不来走一走倒是可惜了!”赫鲁别有深意的冷笑,“走一走才能听得某些不该听的,你说是不是啊?姚将军!” 姚清时面色微沉,心里想着君安轻的那些话。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是听到了那些流言,只是觉得流言无稽,不足为信,所以压根没往心上去。但君安轻还是说中了,你不上心不代表别人不上心,来日难免皇帝也会上心。 旁人倒也罢了,若然皇帝上心,整个镇国将军府都会受到牵连。 温 家的事儿,原就是帝王心中的一根刺,却是拔不得! “若是二皇子和国师知道,三皇子漏夜离开山海苑,去花楼里寻欢作乐,三皇子您免不得要受责。”姚清时本就不善言辞,便也没什么多话,直接把人送回山海苑了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姚将军如此言说,想来若有机会,得好好问问丽妃娘娘。”赫鲁冷了颜色,“镇国将军府,藏着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啊!若是这些秘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也不知你们的皇帝陛下,还会不会如此信重你们姚家?” 姚清时低哼,“三皇子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山海苑的大门前,国师出云真人手持拂尘,冷冷伫立。 赫鲁面上一惊,虽说出云真人只是个国师,但这国师却颇有些手段,以至于蛮横无理的赫鲁见着他,都心生忌惮。 不,不只是心生忌惮,是真的惧怕至极! “三皇子一声不吭就跑出了山海苑,打量着是想长留东临?若然如此,本尊可回了国主,请三皇子为质子,留在京都好生养着!”出云真人朝着姚清时躬身作揖,“多谢姚将军!” 姚清时没有多说半句,赫鲁面色黑沉,抬步进了山海苑。 见状,姚清时转身就走,却听得出云真人道,“将军留步!” 第0203章 就凭那蠢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国师有何事?”姚清时只是护送他们来京城罢了,其他的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平素亦没有任何的接触,除了在战场之上。 “丽妃娘娘说,明日想请两位公子来山海苑一叙。”出云真人皮笑肉不笑,端着一副高冷的架势,“不知二公子是否得空?” “没空!”姚清时不在停步。 待姚清时离去,飞鹰上前,“国师,您何必跟这块顽石说这些?他什么脾气,早年在边关的时候,您不都知道了吗?虽然两国因为丽妃娘娘的关系不再交战,但是双方偶有冲突,这厮总是如此软硬不吃。” 出云真人抚着自个的拂尘,转身往门内走,“就因为知道,所以本尊才不愿计较,罢了!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顽石是不可能点头的。” 飞鹰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知道顽石不会点头,又何必多此一问? 姚清时回将军府的时候又经过了月居,说来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之前还闹得人心惶惶,此刻又是莺歌燕舞,欢声笑语连成一片,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慌乱之态。 “将军?”付随风低低的问,“您是要进去吗?” “进去作甚?”姚清时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又稍稍顿住,“明儿给我找几个京中的饱学儒士,我想 问点事儿。记住,要悄悄的以你个人的身份去找,莫要惊动任何人!” 付随风跟着姚清时多年,又是战场上生死相交的兄弟,办事能力自然是信得过的。 “是!”付随风点头。 了月居的阁楼之上,如月瞧了一眼打从门前经过的姚清时,漫不经心的合上了房门,转而望着一旁安坐的君安轻,“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一张纸条,两个字。”君安轻浅尝一口美酒,乐得自在,“模仿了一下字迹,谁知竟是真的!” “你临摹了谁的字迹?”如月转身坐在他身边,含笑为他添酒。 君安轻端着杯盏,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数年前,我曾见姚清时在长街上与一人争一幅字画。彼时我觉得很奇怪,姚清时乃是武将之子,按理说不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毕竟他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如月点点头,“诚然如此,后来呢?” “后来这幅画还是被那人买走了,姚清时慢了一步。”君安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过我后来找了机会,把那幅字画买回来了。” “果然是丞相府出来的,心思竟如此缜密。”如月端起酒壶斟酒,妖娆的抵着下颚瞧他,“继续说。” 君安轻笑了笑, “那幅字画不过是寻常之物,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着实没什么可琢磨的地方。后来我听闻了将军府的趣事,公主曾提过那女子写得一手好字,颇为风雅。” “女子?”如月好奇,“难道这冷冰冰的冰疙瘩,竟也有情到深处的时候?” “这不,今儿小试牛刀,竟是过关了!”君安轻放下手中杯盏,“我不过临摹了两个字,他便已经信以为真,估计很快就会去找这字的主人了。” 如月眉心微蹙,“那女子……” 君安轻两手一摊,“莫问我,我就知道这么多。” “依我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得不到的就牵肠挂肚,得到了便不会再珍惜。”如月轻嗤,扭着纤细的腰肢,妖妖娆娆的起身朝着软榻走去。 回看君安轻的时候,她还不忘嘲讽一句,“你也不是好东西!” “世上谁不想潇洒自在,奈何身在混沌之中,不得不谨而慎之。”君安轻起身,“罢了,今日事儿已经了结,想必明日丽妃和西昌国皇子那头,就该闹开了!” “你如何肯定,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如月不解。 君安轻打了个酒嗝,“就凭三皇子那个蠢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西昌国太子和二皇子兄弟情深,二皇子又心思缜密 ,丽妃根本驾驭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扶持三皇子这蠢货。” 如月面色一紧,“那你的意思是,二皇子之所以随使团来京,很有可能是受太子之命,来监视丽妃和三皇子的?” “没错!”君安轻晃晃悠悠的往偏门走去,“此番三皇子惹了篓子,想必二皇子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不消咱们动手,就能让使团内乱,好戏会一出接着一出的来,好好瞧着吧!” 音落,人已出门。 如月半倚着软榻,若有所思的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须臾,花凉从外头回来,“姑娘,消息已传达。” “那就好!”如月合上眉眼,拢了毯子遮身,“闹了一晚上,我也累了,谁都别来吵我!” “是!”花凉行了礼,当即退出雅阁。 一出离间计,惹得三皇子和丽妃离心,也算是削弱了姚家的势力,若然两者闹翻了,想必更有好戏可看。 不知今夜,又有多少人会彻夜难眠? 萧明镜且算一个! 素白的衣裳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屋子里的火炉被挑得旺盛,他一手抵着太阳穴,一手捻着素白如玉的棋子,眸色平静的望着一碰棋子就开始犯瞌睡的杜青窈。 小丫头硬撑着眼皮,哈欠连连,捻着棋子 半天都没下手。 “你是打算与本王鏖战通宵?”萧明镜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 “都说了我不会下棋。”杜青窈险些一脑门磕在棋盘上,不由的拍了拍自个不清醒的脑门,“萧明镜,你干脆弄死我得了,这东西……” 她晃了晃指尖的棋子,“不当吃不当穿,学了也没用,我为何非要去学?平素干活也用不着这个,你说你费这么大的心力作甚?” 萧明镜放下手中的棋子,“运筹帷幄于掌中,对你有好处。” “我不需要运筹帷幄。”杜青窈亦放下棋子,瞧了一眼趴在门口,时不时开进来一条缝隙张望的云砚,“你有这力气,还是好好的处理自个的事儿吧!外头都等得着急了。” 语罢,杜青窈下了榻,大步流星走去开门。 云砚正贴在门口听动静,谁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竟一屁股跌坐在地。屋子里的光亮一丝不拉的全撒在他脸上,映照着云砚一脸懵逼的神色。 屋内传出萧明镜低冷的磁音,“还不滚进来?” 云砚骇然回过神来,当下爬起来,一溜烟的跑进屋子里。 杜青窈噗嗤一笑,心里却思忖着,云砚的神色不太对,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会出什么事呢? 第0204章 本王好看吗? 见着主仆二人约莫有事要说,杜青窈抬步就往外走,免得到时候他们说完事,萧明镜又得拽着自个下棋。她那副臭棋,还是别丢人现眼的好! “回来!” 杜青窈迈出去的腿旋即僵在半空,略显疑惑的转身看他。 萧明镜端坐棋盘前,眸色幽幽的盯着她,复而又道一句,“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他这话的确是冲着她说的。 “你们不是有要事相商?”她撇撇嘴,只得合上房门转回原位。 “棋还没下完,你要去哪?”萧明镜挑了眉眼看她,“做事要有始有终,岂可虎头蛇尾?继续下棋。” “你这是要把我往大家闺秀的路子上逼?有意思吗?”杜青窈翻白眼,气呼呼的捏起棋子,随手落在棋盘上。管他什么运筹帷幄,她本就是初学者,就算拼尽吃奶的劲儿,也不可能赢过他。 何况他在皇室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浸淫了十数年,心思和城府又岂是她这样散漫自由惯了的人,可以相提并论。 “说吧!”萧明镜没理她,倒是甩给云砚一句。 云砚总算喘一口气,好歹殿下注意到自个了,否则这心思全扑在小奴才身上,他都不好意思开口。然则当着杜青窈的面 ,云砚亦不敢说得太直白,毕竟有些事,不方便于外人面前言说。 “大街上来消息,说是西昌国的三皇子大闹了月居,后来被姚小将军亲自送了回去。”云砚言简意赅,“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老百姓未必知晓那便是西昌国三皇子,但也看出来那是西昌国人士,是以……” “哼!”杜青窈轻哼,“三皇子又如何?仗着自个身份尊贵,就在别人家门口胡作非为,也不怕给自个的母国丢脸,真是愚蠢至极!” “这话倒是对了,是蠢!”萧明镜落下棋子,在杜青窈的惊诧与后悔莫及中,吃了她大片棋子。 杜青窈气呼呼的捏着棋子,竟无从下手,只能卯足劲——观望。 临了,她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人是怎么一边下棋一边思虑云砚所言之事? 难不成他真的可以一心两用? 云砚躬身,“还有便是——君公子去劝了一句,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此事全因如月姑娘而起,旁的倒也没什么异样!” “如月姑娘?”杜青窈张大嘴巴,不由的哦了一声,“你的老相好出了事,你也不去关慰关慰?” 云砚险些咬到舌头,这小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 “你如此 关心,不如你替本王去一趟,也让如月姑娘好好教一教你,何为温柔似水?”萧明镜也不恼,“还不落子,打量着要苟延残喘到年后?” “你便那么想听到我认输?”杜青窈愤愤不平,视线一直在棋盘上梭巡,然而他下棋就跟他做人是一个道理,始终做到滴水不漏。 她饶是想破这棋局,也是有心无力。 “你可以换种方式。”他放下手中棋子,意味深长的冲着她笑,幽邃的瞳仁里凝着葳蕤烛光。 直视他的眸,就想有鸿羽轻轻撩着你的心扉,叫你心痒难耐,不自觉的沉沦。 修炼成精的狐狸,果真时时刻刻都想着勾人! 杜青窈瞧了云砚一眼,云砚冲她使了个眼色,却是快速行礼退下。 这什么眼神? 看样子萧明镜手底下的奴才,跟着他出入风月之地久了,竟也变得通晓风月,以至于萧明镜一句话,云砚就能琢磨出一本活春宫小话本册子。 房门合上之后,杜青窈皱了皱眉眉心,“你教的?” 萧明镜揉着眉心,“他自个琢磨的,同本王无关!” “岂不闻,上梁不正下梁歪?”杜青窈可不信,此刻只想拖延时间,这副棋局她委实无力再续。 “这下梁嘛……得在下才行!”他意味深长的含笑望她。 杜青窈先是一愣,旋即红了脸,“萧明镜,你不去当花魁娘子真是可惜了!这勾人的手段,简直把你们夫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丢给你,不是正好?”他不以为耻,反而一本正经的说着温柔话语,“果真是下不了棋,所以找个由头转移注意力?” “罢了,都教你看穿了,还下什么?”杜青窈将棋子一丢,干脆盘腿坐着,全然不似闺阁小姐的方正。 见状,萧明镜幽然轻叹,终是慢慢收起棋子,“想问什么,想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杜青窈道。 “倒是不客气,让你问便真的问得这般直白!”萧明镜手中的棋子哗啦啦的倒回棋盒,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什么都不做,只是静观其变罢了!” 杜青窈眉心微蹙,“观什么变?” “西昌国的内斗。”萧明镜徐徐起身,宽敞的袖口随着他的缓步行走而翩然摇曳。 见他优雅的靠在软榻上,宛若睡美人之姿,杜青窈不由的咽了口口水,自己家中,用得着这般妖娆妩媚?打量着勾谁呢? “内斗?”杜青窈双手环胸,“西昌国是 为了和亲而来,你应该明白,若是使团在境内有任何的闪失,东临则难逃其责,必定为西昌所追责,到时候其祸非小。这是在拿老百姓的命开玩笑!” “看不出来,你还挺忧国忧民!”萧明镜淡淡的笑着,烛光里托着额瞧着她,“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当如何?” “怎么可能!”杜青窈自然不信,“使团出事,西昌王一定不会罢休,那可是他的皇子!” 萧明镜半阖上眉眼,“背后的伤有些疼,疼得肩膀都硬了,你过来……” 杜青窈撇撇嘴,“怕不是肩膀硬了吧?” 他闭着眼睛,微微扬起唇角,“看样子,本王的小刺猬有些等不及了,长夜漫漫——难免心中寂寞冷。” “冷你个头!”若非他这伤因她而来,她才不屑理睬。 替萧明镜揉着肩膀,杜青窈一低头就能看到敞开的衣襟,坦露在外的胸膛,这如玉肌肤让她耳根子发烫。 蓦地,杜青窈心头一颤。 不知这厮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此刻正满带邪气的斜睨着她,还不忘凉飕飕的问一句,“本王,好看吗?” 她瞬时打了个冷战,如同被针扎一般快速缩手,心中狠狠啐一句:该死的狐狸精! 第0205章 来抓刺猬,回去炖汤喝 虽然杜青窈极为不屑萧明镜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但不得不承认,这厮比之半仙更半仙,仿佛是掐指一算便能将所有的事情尽算其中。 不知是不是她在身边的缘故,他竟睡得极好,连自己何时睡去都未能察觉。 一觉醒来,她已不知去向。 “云砚!”萧明镜一声喊,云砚紧赶着从外头进来。 揉着眉心,萧明镜挑了眉,“她呢?” 云砚留意久了,便也晓得萧明镜问的是谁,还不是那位不知所谓的小奴才? 毕恭毕敬行了礼,云砚低低的开口,“回殿下的话,她——看热闹去了!” “看什么热闹?”萧明镜身形一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莫非是山海苑那头出了事?” 云砚惊讶的瞪大眼睛,转而又想起自家主子看似不管闲事,实则了然于心,便也敛了这份惊讶之色,当即点头道,“是,听说刑部尚书还有京兆府都去了,只是到底发生何事,山海苑的口风紧得很。” 萧明镜下了床榻,“也不怕被热闹卷进去,真是个不省心的!” 这不省心,自然说的杜青窈。 云砚心知肚明,也不敢戳破,赶紧取了衣裳为主子更衣,看这样子,主子是急着去山海苑看情况 吧!可是山海苑如今是烫手的山芋,君公子提过,尽量让萧明镜别去凑热闹。 这热闹,谁凑谁倒霉! “公子?”云砚将腰佩挂在萧明镜的腰间,“君公子说……” “说山海苑是烫手的山芋,能不去就别去,否则都会惹来一身骚。”人如其名,心如明镜。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云砚手上一愣,转而没敢再说话。 主子都猜到了,还执意要去,他一个做奴才的能说什么? “本王得去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会沾上这荤腥。”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早已猜到了一切,“厨房里的早膳可都备好了?” “是!”云砚愣了愣,“殿下还是先吃……” “不用,一并带上。”他唇角微扬,少年如玉。 这山海苑,迟早得出事。 和亲之前出事正当好处,许是连这一场和亲都可以免了。 只是萧明镜没想到,事闹得这么大,端坐在距离山海苑最近的酒楼雅阁里,虚掩着窗户能清楚的看到山海苑四周,那密密麻麻的侍卫驻足,防守如此严密,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再看巷子一角,扒着墙角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小脑袋,不是那小奴 才又是哪个? “去!”萧明镜开口。 云砚颔首,当下行礼退下。 君安轻抿一口茶,“这热闹我也看够了,留给你和你的小刺猬慢慢欣赏。” 他放下杯盏,旋即离开。 房门,开了又关上,须臾又被打开。 杜青窈撇撇嘴走到他跟前站着,“殿下怎么一大早就出来了?” “刺猬跑了,来抓刺猬,回去炖汤喝。”他漫不经心的放下手中杯盏,凉飕飕的剜了她一眼。 “殿下不必这样阴阳怪气的,有话直说便是。”杜青窈一屁股坐下。 云砚张了张嘴,终是被萧明镜一记眼神呵退,悄然退出雅阁,很是知情识趣的合上房门。 萧明镜为她倒上一杯水,不紧不慢的搁在她跟前,“吃早饭了吗?” “路上买了个包子!”她随手拿起案头的糕点,竟是她喜欢吃的杏仁糕,虽然口味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佳妙,好歹也是她欢喜的东西。 案头还摆着一个食盒,杜青窈眉心微蹙,见着萧明镜没什么反应,便擅自打开来,竟是一碗合欢粥。底下用小炭炉温着,始终热气腾腾。 “凉了不好吃。”萧明镜瞧了一眼窗外,这话似是同她说的,又像是随口一说,那般的随 意而不带任何情绪。 杜青窈抿唇一笑,端了合欢粥搁在自个跟前,“殿下出来得这般着急,可是吃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回看她,视线微凉的打量着她,“吃完再说话。” 杜青窈点点头,她惯来不会亏待自己。 夜王府的小厨房果真是能人辈出,做出来的合欢粥越发的好吃,又或者是自个饿得慌的缘故?早上听说山海苑出了事,她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看热闹,顺道和自个的“兄弟”们通了气,肚子饿得厉害。 眼下这碗合欢粥,真真解了她的五脏庙之急。 瞧着她大口大口的吞咽,萧明镜捏着杯盏的手僵在半空,眉心皱成川字。 “没人同你抢!”他终是忍不住开枪。 杜青窈将勺子都舔得干净,一张嘴便是一个响亮的饱嗝,“这热乎,这痛快,殿下您惯来细嚼慢咽,肯定是不能体会的。穷人的幸福,和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的快乐,是完全不可同语的。” 萧明镜放下杯盏,“若有机会,愿闻其详。” “说得轻巧。”出身不同,经历不同,即便是他愿意了解,也只是皮毛罢了!不能感同身受的事情,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幽然轻叹,萧明镜略 显头疼的揉着眉心,面上的温润渐渐冷却下去,对着她仿佛不愿再隐藏情绪,口吻冷冽的道一句,“你有几条命,敢去凑这样的热闹?”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她就知道他要说这个。 的确,莽莽撞撞跑出来是她没想清楚,但西昌使团之事可大可小,而且——她隐约听到有人说,使团之事似乎跟镇国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昨儿夜里姚清时出现在山海苑门前,同国师有些许交流,此事不少人看见。 “我不过是去瞧瞧热闹。”杜青窈理亏。 云砚在外头敲门,“殿下,青烟来了。” 萧明镜敛眸,“进来。” 有暗影低着头快速闪进屋子,如鬼魅一般跪在萧明镜跟前行礼,“殿下!” 他低着头,杜青窈看不清他的脸。 见他没说话,她寻思着大概是顾忌自己身份的缘故,“那我先出去!” “说吧!”萧明镜一个眼刀子过来,杜青窈当下乖乖坐好。 既然他不愿避讳,她又何必矫情? 青烟依旧跪在原地,声音平静而冷冽,让人听着就跟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他说,“西昌三皇子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沉在水井之中,手中还捏着一颗珠子。” 第0206章 你想要什么? 杜青窈正好喝了一口水,险些烫了舌头,最后生生拉长脖子咽下。她只知道山海苑里出了大事,没成想,竟是死了一个皇子! 三皇子? 三皇子——赫鲁?! 完犊子了,西昌国的皇子死在了东临的京都,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两国战争不可避免。 显然,萧明镜也没想到,事态发展竟然如此之快。不过他惯来一副天塌不惊之态,眸中一掠而过的惊色,被他极快的隐于暗处。 杯盏在手,萧明镜呷一口香茗,只淡淡然问一句,“还有吗?” “消息被封,山海苑围如铁通,刑部和京兆府受命调查,暂无结果。”青烟依旧低着头。 “下去吧!”萧明镜面无波澜,微微凝了眉眼瞧着窗外的山海苑。 杜青窈发现,这青烟走路没声音,方才进门是静悄悄的,现在出去也是静悄悄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消失无踪,快得都能赶上怪盗银灯。 “听清楚了?”他道。 杜青窈点点头,“听清楚了。” “想明白了?” 杜青窈一愣,“不明白!” “装!”他满脸的嫌弃,“切莫插手,否则——你当知道朝廷之事,很难用情理来形容。抱万一之心思,宁可错杀一千,绝 不放过一人,最后的最后便会不了了之。” “你担心我会成为替罪羊?”她意味深长的笑着,“殿下还真是担心我!”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似笑非笑的道一句,“没心肝的东西!” “放心吧,我还没活够。”杜青窈托腮,学着他的模样望着窗外,“这事儿肯定不能善了,坠井之事怕是会有转折吧!” “你是说,他杀?”他果然世事通透。 杜青窈笑了笑,“你以为呢?一个大男人,无端端的怎么可能死在井里?再者即便是喝了酒,也不可能身边无人吧?堂堂西昌国的三皇子,死在东临,殿下以为谁最能得利?” “你说呢?”他不回答。 杜青窈翻个白眼,“故作神秘,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两国交战,对东临和西昌而言,都没好处!想来有好处的,要么是别国的细作,要么……就是借此机会斩断西昌和东临的关系,断了承乾宫的羽翼!” 萧明镜轻抚白玉扇柄的手,稍稍一跳,竟是低头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撇撇嘴,“我说得不对?” “谁告诉你的?”他反问,“朝堂之事,连男儿尚且揣度不清,你倒是拎得一清二楚。怎么,想要入得朝堂,踏入仕途为官?” 杜青窈轻嗤,吃着杏仁糕,悠然自得的半倚着桌案,“朝堂有什么好?穿上一身狗袍,做最低眉顺眼的狗,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殿下瞧着,我脸上可写着荣华富贵四个字?”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 萧明镜神色认真,瞧着不像是在开玩笑。 杜青窈敛了眉眼,细细的想了一通,“自由罢!” “换个!”他脱口而出。 她一愣,“是殿下让我说的,如今又让我换一个,是何道理?” “太奢侈。”他望她。 杜青窈伸个懒腰,“回去补觉!” “甚好!”他眨了一下眼睛,温柔浅笑。 事实上,杜青窈还真的回去补觉了,安安分分的好似真的闲事不管。 夜王府。 桌案摆在树下,萧明镜拂袖作画,闲逸之态,俨然是个局外人。于这繁华尘世间,尔虞我诈的皇室中,劈一隅净土,不理尘世,不问世事。 “十四!”萧明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云砚行了礼,管家跑得气息微促,“殿下,老奴……” “下去吧!”萧明镜也不抬头,顾自描画。 “十四!”萧明延双手叉腰。 云砚和管家双双退下,留这两兄弟闲话家常,乃是惯来之事, 委实不足为奇。 风过树梢,如同奏响曲笛,发出极有节奏感的声响,让人如此心安。这怕是整个京城里王府之中,最安静不受纷扰的地方。 “你也不想让我卷进去吧!”萧明镜笔尖蘸了墨,仍是未有抬头。 萧明延一屁股坐在边上的石头上,抬腿半曲着,吊儿郎当的模样颇有几分痞态,“你只管窝在这里潇洒自在,却不知外头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山海苑出事,消息肯定是封不住的!” “封不住便封不住,你那么着急作甚?”萧明镜细细描绘画中林树,“天塌了,还有三皇兄,上头还有太子皇兄,再不济就是两国开战,惹父皇烦忧便罢!” “你说得倒是轻巧,三皇子死了!”萧明延啐一口,“死了!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山海苑,那可是父皇钦定,早早备下的行院,闹不好东临周遭小国都会联起手来对付东临。” 萧明镜环顾四周,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你不如朝廷议政倒是可惜了。” “唉,若是两国交战,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萧明延靠在石头上,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十四,你说这三皇子怎么就跑到井里去了?” “井龙王的女婿,不下井不行。”萧明镜浅浅一笑,“你莫要操心,三皇 兄比你更着急,毕竟此番使团之事,太子皇兄称病未敢插手,悉数都是三皇兄和镇国将军府操办,他会想办法!” “若是牵连承乾宫,我也跑不了!”萧明延轻叹,“你说说,会是谁干的?” “连你都想得到,三皇子不是自个想不开,想来刑部那帮蠢东西也该明白。”萧明镜幽然吐出一口气,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的画作,“让他们忙去吧,你若是有兴趣就自个盯着点,切记莫要插手!” 萧明延冷不丁坐起,“这是为何?” “京城内外的传言,你难道只字未闻?”萧明镜吹了吹画中墨迹。 萧明延低头思忖片刻,再抬头时,竟带着几分心惊肉跳,“你是说——有关于镇国将军府大火,还有——还有这温氏一案,当年就有些纠缠不清,此番更是谣言四起。” 顿了顿,萧明延猛地冲到萧明镜跟前,神色略显慌张,“十四,你那么聪明,不如同我分析分析,此事大抵会是谁人下手?发展下去之后,要如何才能收场?” 蓦地,萧明延如触电般,快速撤手。 一不小心把手摁在萧明镜的画纸上,再看这厮的眼神,哎呦——好一柄眼刀子?! “不、不就是一幅画吗?”萧明延生生咽了口口水。 第0207章 家贼没有,没心肝的倒是有一位 “那个——十四啊,你最近很缺钱花吗?”萧明延呐呐的问,聪明的转移了话题,瞧瞧小十四的脸色,鲜少有翻脸的时候,但眼下好像真的要翻脸了。 萧明镜不搭理,只是眉心微蹙的瞧着自己的画作,好在并无大碍。 “十四,你若是缺钱花大可告诉我,我这厢还藏着点私房钱,可挪你用点?”萧明延讨好般的赔笑。 “夜王府很寒酸?”萧明镜反唇相讥。 萧明延环顾四周,小心的走到萧明镜身边,压着嗓子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秦楼这两日一直在大肆渲染,说是有夜王殿下的画作叫卖,谁出价高就是谁的。” 萧明镜笔尖一顿,干脆搁下了墨笔,扭头无奈的干笑一声,“然后呢?” “你知道的,这京城里的姑娘家哪个不倾慕你此番容颜,一个个挤破脑袋都想进夜王府,所以这画作嘛——叫价不菲,你定然能大赚一笔。”萧明延笑道,“我还悄悄去看过,貌似——的确是你的手笔。” 萧明镜一声叹,“胡闹。” “怎么,不是你叫卖的?”萧明延诧异,“那就奇怪了,若非夜王府所出,你的东西怎么会落在秦楼那种地方叫卖?十四,你这夜王府莫非出了什么家贼?” “家贼 没有,没心肝的倒是有一位!”萧明镜略显无奈,仿佛是画不下去了,双手搁在案头,皱眉瞧着画中景色,这怕是又要成全她了?! 那到底是画,还是不画? “没心肝的?那个小奴才?”萧明延最是八卦,转眼便将来夜王府的初衷抛出脑后,“你那个小奴才,敢拿着你的画去——去秦楼叫卖?这简直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了吧?你如何处置她?” 萧明镜不温不火的睨了他一眼,“夜王府的事情,惯来不许任何人插手。” 言外之意,他的奴才只有他能沾染,旁人连置喙的权力都没有。 “小气!”萧明延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奴才,连说两句都不答应?我又没问你要了她。” “你若要,也得问我给不给!”萧明镜面上的温润渐失,眼神都变得愈发凉薄,“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兄弟也不行!” 萧明延轻叹,“罢了罢了,不同你说这些了,你惯来不管朝堂闲事,是以这次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我倒是不担心皇位,我只担心母妃受到镇国将军府的牵连,到时候——我就没好日子过咯!” “你倒是实诚!”萧明镜慢慢收起画卷,“山海苑的事情,你还是去找三皇兄商议吧!” “他怎么 可能同我说这些?”萧明延撇撇嘴,“三皇兄最瞧不上的便是你我这般,浪荡无所事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萧明镜扯了唇角,“那是你!” 他可不是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得!”萧明延翻白眼,“每次都是我?十四,看在我辛辛苦苦来一趟的份上,你且给我支个招,此事……” “山海苑里出的事儿,得问山海苑里的人,你来我夜王府有什么用?”萧明镜淡淡然笑着,“你若真的有心,可去京兆府,切记不要去找刑部的人。” 萧明延一愣,京兆府和刑部双双负责此事,为何不能找刑部?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萧明镜继续道,“刑部的人会如实跟三皇兄汇报,你的一举一动也会落在三皇兄的眼睛里,但京兆府突然担起此事自然是胆小怕事,而你算救兵!” “懂了!”萧明延打个响指,转而笑盈盈的凑上来,“十四啊,你什么时候把你的小奴才牵出来遛一遛?不如今晚,了月居?” 萧明镜一个眼刀子丢来,面上笑意全无。 “算了。”萧明延干笑两声,“这才多久,竟成了逆鳞一般,委实是个妖精。” “怕是要下雪了,你还不走?”萧明镜瞧了一眼天色,心 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找她算账? 原以为只是找个地方悄悄收起来了,没想到竟弄到了秦楼叫卖,真是胆大包天!果然是没心肝的东西,枉费他一番苦心,却原来悉数喂了白眼狼。 “往日从不下逐客令,今儿你倒是怪异得很!”萧明延诧异的摸着自个下颚。 然则萧明镜却不愿解释,直接负手离去。 云砚让人上前收拾东西,却被萧明延一把拽住,“你且同本王说清楚,他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跟什么嘛?”云砚自然是守口如瓶的。 难道要告诉魏王殿下,咱家主子恨不能把命都给那小奴才? 外头那么多大家闺秀想嫁入夜王府尚且不得,却被一个小奴才钻了空子,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若是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更是了不得。 “你老实交代,他们是不是在一起了?珠胎暗结?”萧明延眉心微蹙,“难不成已经到了这地步?” “没有!”云砚脱口而出,“殿下莫要胡言,咱家主子惯来洁身自爱,又岂会这般妄为?” 在了月居都只喝茶不沾酒,连如月姑娘都不能爬上主子的榻,牵个手都是稀罕,何况是这等越矩之事。男女欢好,风月无双,也只有其他皇子能干得出 来。 “改日,本王得好好的弄清楚!”萧明延掉头就走。 云砚咽了口口水,这魏王殿下惯来说到做到,此事得快点告知殿下才好,否则来日惹出什么乱子,可怎么得了?思及此处,云砚撒腿就跑。 然则萧明镜并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杜青窈的房间。 “哎呦呦——疼疼疼!”杜青窈扯着嗓子喊,睡得好好的竟被萧明镜揪着耳朵,从被窝里拽起,真是世间最可怕之事。 明明做着美梦,谁知一睁眼就变成了噩梦,果真世事难料。 “知道疼就好,本王就怕你不疼。”萧明镜松了手,面带微笑的站在床沿,“穿上衣服,跟本王去个地方。” “去哪?”杜青窈也是有脾气的,“大冬天的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是最缺德之事,会有报应的!” 萧明镜抬步往外走,“本王给你时间穿衣服,一盏茶之后若在门口见不到你,你会知道何为报应!” 房门大开,冷风嗖嗖的往屋子里灌,再火热的炭火也挡不住这冽冽寒风。 杜青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萧明镜,你有病!” 他站在回廊里,含笑望着敞开的房门。 我若有病,唯你可治! 第0208章 她的做贼心虚 杜青窈说是来补觉,实则的确身子不太舒服,女人嘛——总有那么几天身上不自在,好在她身轻体健,有些难受忍一忍倒也过去了。 磨磨唧唧的爬起来,磨磨唧唧的准备妥当,好在她并非如山洪决堤般来势恐怖,否则出门便惨烈至极。 “面色不太好。”萧明镜已经上了马车,此刻正用扇柄挑了车窗帘子望她。 杜青窈心头腹诽:你若是每月出血还不死,我就跟你姓! “多谢殿下关心,没睡饱自然脸色不太好!”她上了马车,同他保持距离坐着,瞧着倒是有几分拘谨之色。 萧明镜也不多言,只是以手抵着额头,靠在小方桌上,浅笑盈盈的望着她。 “殿下在看什么?”杜青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搁在案板上的鱼肉,等着被宰杀。 “先记着你此刻的淡然自若,等着待会你哭着求本王宽恕。”他含笑说着,明明言辞犀利,却是口吻温柔。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说着什么动人的情话。 杜青窈心头一怔,这话里有蹊跷,不知这厮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带她,去哪呢? 悄悄往窗外瞅一眼,京城里的大街小巷,她自然是最熟悉不过。 瞧这方向,似乎是去…… 猛地回坐端正,杜青窈面色微白,心里竟是有些发虚。想当年做贼也不曾发虚,怎么这次倒是有些慌了呢?难不成是多年不做贼的缘故? “殿下,这是去哪呢?”杜青窈浅笑盈盈的问,“您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此刻出门万一冻着您可怎么得了?街上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往来都是巡逻的军士,万一……” “心中无愧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他坐直身子,何其温柔宠溺的瞧着她,“本王的小刺猬似乎心虚得很?怎么做了什么愧疚之事,觉得愧对本王,无法面对本王?” “我一个奴才能做什么亏心事?”杜青窈撇撇嘴,“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明镜的白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掌心,眉眼间仍是风流不改,温润如旧。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都是这般安之若素之态,好似天塌了也跟他没关系。 有时候杜青窈会怀疑,他到底要什么? 瞧着不屑荣华不屑尊位,可事事洞若观火,仿佛什么都了然于心,运筹帷幄之间,让人心生惧怕。 马车骤然停下,杜青窈第一时间跑出马车,心里咯噔下沉。 世上之事,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竟然真的是——秦楼! 秦楼门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好生热闹。 可在杜青窈看来,这热闹今日并不怎么好,可叹她到底是为人做了嫁衣,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想想也是,这文人雅士一个个都是咋咋呼呼的,免不得大嘴巴,消息进了夜王府也是情理之中。 罢了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大不了被他炖成刺猬汤! “秦楼楚馆,最具风流韵事,乃是这天底下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好地方!”萧明镜不温不火的笑颜,“不过此番本王会带着你从偏门进去,雅阁早已备下,记得跟紧点!” “殿下!”杜青窈嗫嚅,“奴才不会舞文弄墨,怕是要误了您的好意,此番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向殿下学习,绝对不会再荒废时辰。若违此心,就罚奴才陪殿下去下棋?!” 萧明镜不理会她所谓的“毒誓”,当下握住她的手腕,径直拽着她进了偏门。 从偏门入,直接上二楼雅阁。 与后门不同,偏门是一些达官贵人不想惊动他人所走的小门,能避开大堂里人,免去不少被认出来的麻烦。 进了雅阁,杜青窈第一反应便是甩开他的手,好话说了都没用,干脆就不说了,看情形这厮什么都知道,那她所谓的讨饶在他眼里不就成了笑 话? 这厮,最喜欢看她闹笑话。 伙计进来奉茶,瞧见杜青窈的时候,眼神微微一滞,转而快速低头行礼,忙不迭退出了雅阁。 杜青窈抿唇,她虽然每次都是从后门进来,但秦楼的人多多少少是见过她这张面孔的,认出来也不足为奇。认出来才好,许是蔓青会想法子帮她。 “经常来这?”萧明镜已经放下手中折扇,吹一口杯中香茗,好一番惬意悠闲之态。 “你以为我是你,穷人家的孩子是进不得这些地方的。咱们得谋生,得让自己活下去,哪有钱来这种地方消遣?”杜青窈冷嘲热讽,抓了一把盘子里的瓜子,不顾形象的嗑着。 听得她清脆的嗑瓜子之声,萧明镜微微扬起唇角,望着她笑得极好,“无妨,以后本王会多带你出来走走。” 杜青窈不做声,顾自嗑瓜子。 又听得他说,“瞧见那幅挂在正堂里的画卷了吗?本王瞧着,好生熟悉。能悬于正堂之上,必定出自名家之手,想来叫价不菲。” 杜青窈不用看都知道,那幅画是他画的,可转赠之物不就是她的吗?她卖了自个的画,他又吃什么醋?而且,醋劲还不小! 瓜子嗑得咯咯响,杜青窈懒得搭理他。 “你 为何不敢正眼去看?若是你喜欢,本王为你买下来可好?”他温暖的掌心,忽然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将她惊了一下。 杜青窈如同受了针扎一般,快速抽回手,转头去看挂在堂上的那幅画。 “喜欢?”他笑问,“不喜欢?” “殿下有这等余钱买劳什子的画,不如把那些银子送我岂非更好?”杜青窈撇撇嘴,“小奴才喜欢的是金黄银白,不是这些附庸风雅之物。琴棋书画,最不屑的便是这画。” “是吗?”萧明镜点点头,呼啦一声便潇洒的挥开折扇。 只是这厮笑得怪异,笑得她心中发毛。 “听说秦楼的东家,写得一手好字,前两年还售了一幅高价的梅花小篆字帖,这两年倒是没什么动静,但秦楼之名在京城内,委实人尽皆知。”萧明镜半倚着案头,眸色温和的望着窗外。 提起梅花小篆,杜青窈嗑瓜子的动作稍稍一顿,蔓青当时说她的笔迹容易被人认出来,又因着“红尘笑”的关系,所以杜青窈才教她如何写梅花小篆,那幅字帖也是蔓青提议要叫卖的。 很幸运的是,事后蔓青言语,无人认出她的字迹,算是彻底过关了! 没想到萧明镜旧事重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0209章 屁股上有血 且不管萧明镜是什么意思,杜青窈都只能暂时按捺,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有一点,杜青窈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就是有关于蔓青的身份。好不容易从红尘笑里脱身而出,若是再被卷入其中,只怕蔓青这辈子都会毁。 “不想说点什么?”萧明镜合上了窗户。 端起杯盏,杜青窈猛灌两口水,“那幅画是我搁在这儿叫价的,谁让夜王殿下您的名头那么响亮,满京城都知道夜王殿下温润如玉,满天下的女子都希望嫁入夜王府。” 他看她的眼神忽然凉了下去,微扬的唇角渐渐归于平静。 “夜王殿下的画挂在这里,能卖个好价钱,这钱也不知能让多少贫苦老百姓活下去。”杜青窈嗑着瓜子,“我知道你生气了,觉得赠予我之物,而我却不珍惜,反而拿出来售卖,对于殿下来说是奇耻大辱!” 萧明镜不吭声,眸光平静的望着她。 “殿下一番美意,奈何遇见我这榆木疙瘩,委实可惜!”杜青窈伸手去抓瓜子。 下一刻,萧明镜握住了她的手,转而又裹住她囊了瓜子的手,不偏不倚正好包得严严实实。 杜青窈一愣,蹙眉望他,“作甚?” “你可知那幅画上……” “不就是野狼谷吗?”她脱口而 出。 萧明镜瞬时眯起眼眸,“你知道那是野狼谷?” “瞧着像!”杜青窈其实也不太肯定,只是蔓青说得那样肯定,她便当蔓青是认真的。野狼谷里的凤凰花,开得那样好,有机会还真的得去看一看。 凤凰花——凤凰花? 脑子里骤然有东西一闪而过,她忽然伸手去抓,却是抓了空,只抓到手心里一把空气。 “你干什么?”萧明镜面色陡沉。 “嗯?”杜青窈仲怔,“没事、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胸腔里跳得飞快,扑腾扑腾的砸得她生疼。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杜青窈呼吸微促,一张脸瞬时乍青乍白得厉害。 “怎么了?”萧明镜忙不迭起身,快速到了她身后,“是心口难受?心疼?” 杜青窈喘着粗气,“不知为何,经常会觉得心悸,有时候心跳得很疼。但我自认为身子康健,不应该会——往日也不曾有过这样,只在进宫之后才有这般状况。” 顿了顿,杜青窈眸色微沉,“大概是累着了!” 其实这话也是自我安慰,没有入宫之前比这更累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也不曾有过心疼之时,可现在怎么动不动就心疼呢? 这疼痛亦是奇怪,仿佛跟针扎、蚂蚁啃噬一般。 揉着心窝,杜青窈伸长脖子,扭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萧明镜,“你是不是怕我死了,就没什么可拿来消遣的,所以才这般关心?” “本王是怕你死了。”他面色僵冷的盯着她,“更怕自己因此而短寿!” 为何会短寿? 杜青窈没想明白,不知他这言外之意。 “回去吧!”萧明镜将她搀起。 杜青窈晃了晃脑袋,“我没事,殿下不必如此!” 这点小病小痛,她岂有惧怕之理?想当初,高烧烧得滚烫都没能烧死她,想来她这条命是硬得连阎王爷都不敢收才对! 萧明镜忽然伸手捏着她的腕脉,指尖微微轻颤。 “怎么了?”杜青窈不解。 他收了手,转而幽然轻叹,“没什么,以后若是累了就只管说,不要藏着掖着。” “殿下——不生气了?”杜青窈眨着眼睛,问的自然是大堂里的那幅画。 “气你还不如气自己。”萧明镜长叹,“罢了,那幅画你可收了银两?” “暂未。”她想着此事必定瞒不过他。 若是假意说收了,回到夜王府之后,这小气鬼若是问她要钱,她上哪找银子给他?眼下这种情况,必定要示弱才能逃过一劫。 萧明镜摇头,“真是愚不可及,不收银子也敢将画作 挂在这里?来日吃了亏,可莫要哭着来求本王。” “我记得进来的时候,殿下也说过这句话。”杜青窈撇撇嘴,“怎么——殿下料定,我来日必定有哭着求您的时候?” “会有的。”他忽然笑了一下。 杜青窈伸个懒腰,“殿下这是要回去了吗?” 萧明镜拿起案头的折扇,“回去!” “好嘞!”杜青窈抓了一把瓜子,当下屁颠颠的跟着回去,能离开这秦楼自然是最好的,否则再待下去,萧明镜这厮一定会拆穿她与蔓青的关系。 走出去的时候,萧明镜瞧了云砚一眼,云砚会意的行礼。 杜青窈自然不知其意,紧赶着跟上萧明镜。 待二人离去之后,云砚将一张纸放在了案头,以茶盏压着。做完此事之后,云砚环顾四周,将银子也一道搁下,才快速出门离去。 “云砚去干什么了?”杜青窈问。 马车徐徐前行,萧明镜揉着眉心,“你若求本王,本王才肯告诉你。” “省省吧,反正同我没关系。”杜青窈只觉得身下一热,这该死的汹涌之流,真是女人出门的大忌! 她微微躬下身子,悄悄捂着肚子,冷风吹得肚子也疼,真是太遭罪。 “怎么了?”萧明镜面色微沉,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杜青窈只觉得耳根子微微一热,这种事怎么能说出口?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杜青窈原是打算走在他后面,谁知她还没思虑作罢,身子陡然一轻,业已被萧明镜快速打横抱起,直接下了马车。 别说是云砚,就连杜青窈这个当事人都愣在了原地。 “萧明镜!”杜青窈急了,当下出了一身冷汗,“你、你干什么?” 说是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少年,可这会抱起人来京半点都不手软,走起路来更是四平八稳,稳稳当当! “身子不舒服就不必逞强,本王说过,你可以依赖本王!”他口吻微凉,斩钉截铁得不容她抗拒。 然则下一刻,云砚却惊声尖叫,“殿下,殿下——血!” 血? 萧明镜猛地僵在原地,托着杜青窈身子的手,似乎真的有些黏糊糊的,也不知这血是从哪儿来的? 杜青窈更是慌乱无比,若然出血必定是屁股这个位置。此时落地,只怕要顶着屁股上的血招摇过市,到时候全夜王府的人都会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思及此处,杜青窈干脆抱紧萧明镜,一头扎进他怀里,嘴里不断的催促,“快走快走!” 闻言,萧明镜脚下匆匆,抱着她疾步进门。 第0210章 你变了 杜青窈觉得自己快要没脸见人了,回到房间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喊也不开门。往日里也没见着这么大阵仗,怎么这一次来葵水,竟是如此的汹涌。 如今,怕是整个夜王府的人都知道她…… 抱紧了汤婆子,屋子里的炭盆挑得火热,她一脸懊恼的将自己裹在被窝里。 做女人真麻烦,少女之时每月出血,变成妇人亦要出血,想做母亲还得出血,就好像女人天生就该流血流泪,却都只是因为男人才遭逢此等惨状。 那天底下的男人都做了什么呢? 春耕秋收! “殿下?”云砚瞧着萧明镜换下的衣裳,心里慌得厉害。 自家主子惯来有洁癖,想当初鞋面沾了泥泞,殿下都能好一阵子不高兴。此番身上沾了女子的污秽之血,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 云砚想都不敢想。 “奴才马上把这些衣裳处置干净,绝不会扰殿下烦忧!”云砚慌乱的开口。 “所幸没受伤。”萧明镜淡淡然道了一句,倒也没急着去沐浴,一袭素白如雪的中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他端坐床前,幽然品茶,嘴角微微扬起,瞧着倒没有半分情绪不佳。 云砚愣了,“殿下?” “下雪了!”萧明镜眉心微蹙, 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道,“多给她准备点骨炭,莫要冻着她,顺道去叫个嬷嬷进来,本王有话要问。” “是!”云砚行礼,当下带着脏衣服退出房间。 脑子里有些懵,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不生气,反而有点高兴?他这么多年伺候殿下,也未曾讨得殿下如斯欢心,那小奴才是怎么做到的? 须臾,便有红糖姜汤送入了杜青窈的房间,再有便是每隔一个时辰送进来一个汤婆子。 杜青窈眉心紧皱,他的洁癖怎么改了?她染了他一身的血呢!奇怪奇怪真奇怪,夜王殿下和外界所传,似乎不太一样啊! 窝在床上,杜青窈想起了山海苑的事情,她如今颇想知道,这西昌国的三皇子,到底是谁杀的?又是怎么杀的呢? 坠井…… 山海苑内。 一个个面色铁青,一个个肝胆剧颤。 萧明舟面色僵冷,瞧着战战兢兢的众人,旁边站着盛气凌人的西昌国一干人等,这般兴师问罪,若是没有一个交代,怕是两国之战,会一触即发。 “父皇着本王全权调查此事,本王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二皇子和国师一个交代!”萧明舟肩上的胆子不轻,然而底下无可用之人,到了这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是废物。 出云真人拂尘一甩,抬步就往外走,“本尊静候荣王殿下的消息。” 丽妃姚雅心原就是姚家人,说起来,萧明舟还得尊她一声姨娘,但此刻姚雅心不敢多说,她到底也是西昌王的妃妾,眼下皇子毙命,她若是向着东临国,来日回到西昌国,必定不好同国主交代。 目送丽妃和国师离去,二皇子帕耶慢慢悠悠的站起来,缓步走到回廊里站着,瞧着天空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眉眼间凝着显而易见的冷冽,“三弟死在此处,东临国难辞其咎,此事我已经修书一封,会尽快传回西昌国。” 萧明舟微微颔首,拱手作揖,“本王一定会查清楚。” 帕耶走在前头,萧明舟跟在后头。 “井边的苔痕没有滑脚的痕迹,老三指甲中的污泥确系是井下由来,你们的仵作和我们的巫医都很肯定老三是井中溺毙身亡。”说到这儿,帕耶停下脚步,眸色微凉的盯着萧明舟,“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山海苑内,擅杀西昌国的皇子?” 萧明舟眉心微蹙,“二皇子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若是老三死了,谁得益最大?”帕耶幽幽的问。 得益? 这种事情还真是说不好。 皇子不仅仅是皇子,还是两国 交战的出师之名。 “三皇子死了,和亲之事就会搁置,若是东临不能给予交代,两国之战在所难免。”萧明舟面色沉沉,“二皇子似乎意有所指?” 帕耶冷笑,“这是东临的国土,我能有什么所指?只希望荣王殿下莫要徇私才好。” “二皇子……” 不待萧明舟开口,帕耶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楚歌上前,“殿下,这二皇子所言好生奇怪,为何会认定殿下您即将徇私呢?莫非是这二皇子知道点什么?听说这西昌国的二皇子同太子乃是一母同胞,与这三皇子却是异母所出。” 萧明舟敛眸,心头掠过千头万绪。 “殿下,您说这会不会是……”楚歌犹豫,但有些话委实不该他一个当奴才的说出口。 祸从口出,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萧明舟抬手,示意他莫要轻言,“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动机每个人都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杀人的。三皇子当夜都做过什么,可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三皇子在了月居大闹了一场,此后是姚小将军亲自送回来的。这事儿很多人都看见,诚然不假!”楚歌如实回答。 “姚清时?”萧明舟面色沉沉,“他惯来不管闲事,此事应该 和他没什么关系。” “但是殿下——皇上那儿,怕没那么简单了!”楚歌低低的说,“眼下满京城都在传,有关于镇国将军府的那场火灾之事,牵扯出了不少温家旧事。” 萧明舟拂袖而去,“荒唐!” 他自然不信镇国将军府私藏温家族谱,毕竟那是要命的东西,姚长河没那么大的胆子!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但其居心歹毒,可以想见! 蓦地,萧明舟冷不丁站住,回头楚歌,“不是说三皇子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一枚珠子吗?珠子何在?可有什么线索?” “回殿下的话,珠子被送到了刑部,如今就在刑部搁着以作证据,具体的还没有消息。”楚歌躬身。 “父皇忧心西昌皇子之事,是以必须得小心对待!”萧明舟冷着脸,“去刑部!” 珠子? 是怎样的珠子? 是三皇子留下的,用来指证凶手的证据?那凶手为何没拿走? 是刻意留下,还是太过慌乱所遗留? “臣以此珠请了宫中匠人细看,都说不曾见过这等材质,应是外来之物,宫中未有。然此珠格外珠圆玉润,绝非寻常人可用,所有者非富即贵!”刑部尚书毕恭毕敬的行礼,将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呈上。 第0211章 举手就悔小女子 刑部文房之中,萧明舟捻着手中的珠子,“这珠子晶莹剔透,里面约有色,仿佛不是中原之物。” “具体的还得去细查!”刑部尚书行礼。 外头却传来庞青竹的咳嗽声,“杂家奉命前来取珠子!” 萧明舟将珠子放回一旁的锦盒之中,幽然负手而立,他自然晓得自己是拦不住庞青竹的,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敢做。 帝王令,不可违。 庞青竹趾高气扬的进门,虽然面色不太好,但终究是侍奉帝王跟前的,底下人自然没敢得罪他,还得乖乖捧着他。 “荣王殿下也在?”庞青竹行礼,“奴才叩见荣王殿下。” “庞公公是替父皇来拿这珠子的?”萧明舟的视线凉凉的落在珠子上,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之态。 庞青竹倒也是见惯了,又是宫里的老油条,瞧着恭敬实则是谁都没放在眼里,“是,老奴是替皇上来取珠子的。对于西昌国三皇子在山海苑遇害之事,皇上自然是小心谨慎得很!” 这话自然也是说给萧明舟听的,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公公!”刑部尚书已经将盒子呈上,“请公公转呈皇上。” 底下的小太监赶紧上前想要接过,却被庞 青竹一个眼刀子喝退。 “皇上千交代万交代,此物必须杂家亲自送!”庞青竹亲手接过,当着萧明舟的面收入袖中,唇角依旧是那抹皮笑肉不笑,“奴才告退!” 萧明舟没吭声,只是望着庞青竹拂袖转身的背影。 “殿下?”刑部尚书微微一怔,“这……这可是至关重要的证物啊!” “父皇想要,你敢不给吗?”萧明舟面色沉沉,“只是……” 方才听庞青竹的口吻,事情似乎并不简单,难不成父皇还有后续?如果真的有,那可就糟了,毕竟山海苑的事情加上京城里的谣言,足以让镇国将军府陷入危险之境。 父皇,会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自古帝王多疑心,还真不好说! 珠子被快速送入皇宫,至于皇帝要拿这珠子作甚,倒是无人知晓,庞青竹也只管送进去,岂敢插手帝王之事。 “公公?”魏无衣低低的问,“皇上寻了这珠子作甚?此事不是交于刑部和京兆府全权处置吗?皇上又不可能亲自去查三皇子之事。” “皇上的事儿,少问!”庞青竹低低的咳嗽着,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瞧着不是太舒服。 魏无衣颔首,忙不迭搀住他,“公公您不打紧 吧?要不再去太医院瞧瞧?” 庞青竹摆摆手,“老毛病了,若是太医院的药管用,也不至于这样!”说着,又是低低的咳嗽着,面色愈发不太好。 见状,魏无衣扭头望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的拧起眉头。 她走了,似乎已有数日,如今也不知好不好? 可不管好不好,都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也不是他可以置喙的。这宫里的奴才,身份卑贱,这条命尚且不由自主,何况是未来。 好在未来这种事,杜青窈从未想过,她是个只顾眼前之人,毕竟苦日子过久了,最怕的就是朝不保夕。 夜幕沉沉,杜青窈瞧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只觉得瞌睡虫上脑,往日里的机灵劲儿早就跑得没影,此刻只剩下神情呆滞。 “是谁大言不惭的说,要好好下棋的?”萧明镜捻着棋子,不温不火的开口。 杜青窈托腮,“殿下,能换种惩罚吗?” “知道是惩罚,自然是挑你最不喜欢的去做。”他端起手边的杯盏,轻轻呷一口,“改明儿将你宫里私藏的冬茶带出来,本王要好好的品尝一番。” “你倒是会喝!”杜青窈撇撇嘴,吧嗒一声落了一枚棋子,“那东西可不好找,难得让我藏了这 么一小把,还被春瑶偷偷喝了一些,就剩下那么点——却被殿下成日惦记着,真是没天理!” 萧明镜刚刚落子,却听得她忽然尖叫,“等等等等,我不走这里了,我重新来!” 可不,棋子一落就被他吃了大片,她不着急才怪。 他也不着急,任由她举手便悔棋。 捏着棋子,杜青窈盯着棋盘半晌,始终没敢落子。 “你想不想脱离奴才的身份?”他淡淡然的问。 此言一出,杜青窈猛地身心一震,全然不明白萧明镜的意思。然则转念一想,却有心有余悸,难不成这萧明镜真的要纳了她做妾? 如果是这样,那她是断然不愿如此的。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萧明镜看她,“本王绝不会委屈你,纳妾之事不必多想,本王从未想过。” 杜青窈撇撇嘴,“你这人实在太可怕,为何总能看穿人的心思?” “你想知道?”他浅笑温柔,“求本王,本王便授你一二如何?” “不学!”杜青窈翻个白眼,“殿下这点本事若不是修炼个十数年,可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我一个当奴才还是做好本分之事便罢,其他的随缘便可!” 萧明镜单手支在案头,骨节分明 的手随意抵在眉头,“随缘这二字,用得甚合本王之心!不愧是本王的小刺猬,愈发懂事了。” “成日刺猬刺猬的,殿下就不担心吗?若是哪日我这刺猬忽然竖起了浑身的刺,刺得殿下鲜血淋漓的,殿下可没地哭。”杜青窈终是落了一枚棋子。 萧明镜不急着落子,淡淡然的问一句,“此番可想清楚了?” “暂时想清楚了!”杜青窈的视线快速扫过棋盘,“横竖都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都没什么区别。” 萧明镜挑了眸,幽邃如墨的瞳仁里有烛光摇曳,璀璨异常,“所以你这条命一直都捏在本王的手里,若有危险——记得要第一时间想起本王,否则你会后悔!” 杜青窈心下一窒,这厮怎么神叨叨的? 这话外之音,倒像是——算命先生的箴言? “殿下知道了什么?”杜青窈眉心紧蹙,瞧着他落下棋子,将自个的棋吃了大半,最后手下留情,只余她一隅之地。 萧明镜就跟逗她玩似的,连吃她多少留她多少,他都算得清清楚楚。 “天机不可泄露,只需记住本王的话便罢!”萧明镜轻轻抚过白玉扇柄,“你很快就会明白。”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殿下!” 第0212章 醋王二度上线 云砚推门却没进来,倒是青烟如同鬼魅一般闪入房间,毕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将一个锦盒高举过头顶,“殿下,东西拿来了!” 东西? 什么东西? 杜青窈蹙眉望着萧明镜,却见他亦意味不明的瞧了她一眼。 “搁着吧!”萧明镜并未多言,甚至没有亲手去接,瞧着好似这东西无关紧要,但青烟却似乎格外谨慎。 “我总觉得你这人轻飘飘的,真真有种人鬼难辨的感觉!”杜青窈撇撇嘴,托腮望着一言不发的青烟,这人似乎只跟萧明镜说话,对待旁人就跟空气似的,浑然不去搭理。 行尸走肉一般,无情绪无温度。 青烟将锦盒搁在案头,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仿佛压根没听到杜青窈的话。 “他这人——果真是个木头。”杜青窈轻叹。 “既知他是木头,却还要同木头说话,到底是你蠢得太纯粹还是纯粹的蠢?”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挑开锦盒盖子,眸色微沉的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杜青窈正欲反唇相讥,却在见到盒子里的东西之时,瞬时瞪大眼睛,“这是何物?” 晶莹剔透,在烛光里散着璀璨的七彩霞光,真真耀眼夺目。 “好漂亮!”杜青 窈伸手要去抓。 “啪”的一声脆响,是折扇打在手背上的声音,惊得杜青窈当下尖叫着收回手,“疼!” “你娘没告诉你,漂亮的蘑菇都有毒吗?”萧明镜面色微沉,视线终是落在锦盒之上,慢悠悠的自袖中取出帕子,以帕子捻了珠子在指尖,细细的验看。 杜青窈揉着手背,这厮下手不重,只是吓了她一跳,“小气,不就是看一看吗?犯得着如此?” “白日里装傻,如今便装聋子?”萧明镜漠然将珠子放回锦盒之中,随手便将帕子弃于案上,“这是三皇子死的时候握在手中之物,你若不嫌晦气,本王自没什么异议!” 杜青窈的眉心突突跳,“这便是……” 顿了顿,杜青窈眨着眼睛问,“此乃何物?平素倒是少见得很,是不是宫里什么稀罕东西?” “你也不知道?”他勾唇笑了一下。 在杜青窈看来,颇有几分嘲讽之意。 “很奇怪吗?这世上之事无奇不有,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杜青窈翻个白眼,转而拿起萧明镜丢在案头的帕子,学着他的样子捻起了珠子细细查看,“晶莹剔透,不像是珍珠又不像是夜明珠,倒像是琉璃珠?” “琉璃?”萧明镜眯了 眯眸子,“中原没有这样的技术,在东临皇朝,所有的琉璃珠皆是自外邦进贡,但这两年因着战乱缘故,宫中也没了这东西。” 杜青窈瞧着他,“是宫外的东西?” “你何以识得此物?”萧明镜问。 杜青窈撇撇嘴,“怎么,土包子不能有知道的时候?你以为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才懂那么多?江湖中人天南地北的走,见到的听到的,难道还不及这些方方正正在的书册?” 萧明镜不吭声,江湖人见多识广,是他们这些困囚宫禁之人不可相比的。 “我问你,你确定这东西是宫外的?”杜青窈问。 “本王有这么说过吗?”萧明镜挑了眉眼。 好似的确没说过。 “罢了!”杜青窈撇撇嘴,“故作神秘。” “宫外不可能有这种琉璃,此乃外邦宫中规格之物,而且是上等品。”萧明镜面色沉沉,“是以你该明白其中轻重,不管此事能否查出来,后果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杜青窈心头一窒,“你的意思是,背后牵扯甚大,以至于谁摊上谁倒霉。不管查出来还是没查出来,涉案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萧明镜淡淡的笑着,且不作言语。 “那荣王殿下呢 ?”杜青窈脱口而出,都说荣王萧明舟负责西昌三皇子被杀一案,她觉得自个这么问,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但为何这小气鬼却突然变脸? 所谓变脸,就是眼神忽然凌厉,唇角慢慢敛了笑意,轻敲桌案的指尖冷不丁停下来。 萧明镜面色黑沉,略显凉薄的凝着她,“你倒是很关心荣王!” “什么意思?”杜青窈眨着眼睛,“萧明镜你别阴阳怪气的行不行?我不会打你的官腔,但你也别拿你的官腔来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吃哪套?”他盯着她。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迎着他咬牙挤出一丝笑,“我只吃杏仁糕!” “吃不吃人?”他笑问。 杜青窈翻个白眼,“我又不是妖,吃什么人?吃人这种事,只有殿下这种人上人才会做。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不被人吃了,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着,萧明镜惯来心思缜密,他所言必定是有些缘故的。 吃人?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了“吃人”这种事? 萧明镜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知道荣王接手此事会有什么后果吗?那本王不妨告诉你,会出大事,连带着姚家 ,镇国将军府都会一并出事。”萧明镜半垂着眉眼。 杜青窈瞧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神色,只看到烛光里,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神色。 “出事?”杜青窈皱眉,“承乾宫如同副后之位,怎么可能出事?镇国将军府身受皇上信重,又手握重兵,就算出事应该也不会是大事。” “那你就错了。”萧明镜幽然吐出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收起案上棋子,“你当明白,越是位居高阁,越要谨言慎行。帝王给予的荣耀虽好,但也足以致命!” 致命? 这倒也是。 “位高权重,便是搁在帝王脖子上的刀。”萧明镜眸光利利,“现在听明白了吗?” 杜青窈连连点头,“听明白了。” 她算是明白了萧明镜的意思,应该是满大街的传言之故,镇国将军这一把火烧得很是蹊跷,没成想竟和此番西昌国三皇子一事牵扯在一起,难免会让皇帝心存芥蒂。 功高盖主,帝王心里存疑,对大臣忌惮久了,自然是要有所作为的。 瞧着她愣愣的出神,萧明镜忽然起身往内阁走去,“本王累了,滚出去!” “嗯?”杜青窈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这厮突然发飙?? 第0213章 不是我杀的 房门合上之时,杜青窈都没能回过神来,这厮突然发了性子,是着了什么邪? 雪花冷不丁钻进衣襟,杜青窈当下冷得一个哆嗦,这才醒过神,扭头望着云砚,“你家殿下是怎么回事?说翻脸就翻脸?” “哼,定是你这小奴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否则殿下怎么会翻脸?”云砚冷哼,“你别以为殿下宠着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殿下能宠你也能废了你!” 杜青窈翻个白眼,“喜怒无常!”她转身就走。 下这么大的雪,自然是要回房休息的。 管他什么荣王、夜王,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毕竟身下还一直波涛汹涌的,实在是没足够的血气去想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 娘,等我过了这几日再想罢! 这大风大雪的,真是冷啊! 更冷的是人心,人心寒凉如斯。 山海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防守严密,但若是内里出了问题,必是家贼难防。 姚雅心面色沉沉,“云嘉,还没来吗?” 婢女云嘉行礼,“奴才去看看。” 房门一打开,国师出云真人旋即进门。 云嘉忙不迭行礼,赶紧出门去守着,若是被人看到国师半夜出入丽妃娘娘的房间,定是要惹出闲言碎语,尤其是在三皇子之事的档口 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姚雅心面色沉沉,“赫鲁为什么会死?” “你问本尊,本尊又该去问谁?难道丽妃娘娘自个就没嫌疑?”出云真人冷然坐定,面色微沉的将拂袖搁在桌案上,“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会这样。” “事发突然?”姚雅心冷着脸,“这么说,你早有准备?国师大人,您到底想干什么?” “丽妃娘娘一心想扶持三皇子,可惜啊——国主虽有动摇却无废太子之心,奈何丽妃娘娘膝下无子,始终不得所出,许是天意也未定!”出云真人顾自倒上一杯水。 外头的雪花打在屋瓦上,窸窸窣窣之音格外清脆。 屋子里温暖如春,安静得落针可闻。 “本宫为何会承宠多年却膝下无子,难道你不知道吗?本宫为什么不会生?为什么不能生?国师啊国师,你不是心知肚明吗?”姚雅心咬牙切齿。 杯盏在掌心应声而碎,出云真人旋即眯起冷眸,“闭嘴!” “闭嘴?”姚雅心长长吐出一口气,“本宫不管那些,本宫只想知道,赫鲁到底是谁杀的?” “你如今怀疑是我,是不是接下来该怀疑二皇子帕耶?”出云真人冷哼,“丽妃娘娘,三皇子死了,您的靠山算是彻底崩塌,您如今还有什么打算?” 姚雅心轻嗤,“娜布公主是本宫养大的,虽不是本宫所生,但她对本宫还算言听计从,若是能和亲成功,国师以为死一个三皇子,对本宫会有多大的影响?” “丽妃娘娘果真薄情。”出云真人谩笑,“难怪当年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 “你!”姚雅心拍案而起,“你非要提此事吗?这事到底是谁之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我皆心知肚明,那孩子不该活在世上,自然得死!” 下一刻,出云真人眸光狠戾,忽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世上该死之人千千万,最不该死的就是那孩子,稚子无辜,这道理还要本尊来教你吗?” “别人的稚子无辜,但这个孩子——他若不死,死的就是我!”姚雅心深吸一口气,瞧着出云真人那张极尽扭曲,竟忽然笑了一下,仿佛格外的解气。 到了这会,她倒是悠然自得起来,含笑盈盈的望着出云真人,“怎么,恨不得要杀了本宫?国师,你别忘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本宫出了事,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听得这话,出云真人干笑两声,“前提是,丽妃是真的想要与本尊合作,得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姚雅心冷笑,“懂得安分守己的丽妃早就死了!” “你就不怕帕耶 把你留下!”出云真人手执杯盏,“丽妃娘娘如今应该担心的不是本尊,而是二皇子!二皇子与太子最为亲厚,如今二皇子主动请缨随使团来东临国,居心如何还不明显吗?” 姚雅心岂会不知,二皇子此番是特意来监视他们的。 “留下?”姚雅心骄傲的昂起下颚,“就凭他?本宫乃是国主最宠爱的妾室,饶是他想留下本宫,也得问问国主答不答应!” “那如果,丽妃娘娘害死了三皇子呢?”出云真人似笑非笑的望她。 姚雅心面上的笑意瞬时消弭无踪,“你胡言乱语什么?本宫何时害死了三皇子?” “人言可畏,何况这是东临皇朝,又不是西昌国。此番已经没有西昌国主可以护着你,你以为你一介西昌国妃妾,在这东临国你已经不是自家人,你是个外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姚雅心绷紧了身子,“你的意思是,可能是二皇子先下手为强?” “你也会说是可能!”出云真人慢慢悠悠的起身,“此事本尊会细查,还望丽妃娘娘莫要轻举妄动。还有,这段时间与镇国将军府少有走动,娘娘不会没听到京中的传言吧?” “不可能!”姚雅心拂袖,愤然起身,“我爹怎么可能藏有温氏之物?这分明就是 无中生有!” “空穴来风,不是没缘故的!”出云真人抬步往外走。 “你也信?”姚雅心愣住。 幽然轻叹,出云真人冷笑,“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人心,因为人心有欲望,欲望能趋势人做出情理之外的事。” 他半侧过身,意味深长的睨着她,“就好比丽妃娘娘!” 语罢,出云真人开门出去。 风雪从门外涌入,鹅毛大雪打在屋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颇有节奏感。 如斯寒凉,冻得姚雅心瞬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风韵犹存的妇人,仿佛突然间老了些许。 “娘娘!”玉嘉忙不迭合上房门,“娘娘,您怎么了?” 姚雅心不断的颤抖,“不、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 “娘娘?”玉嘉倒了一杯水递上,“国师说了什么,娘娘您为何变成这样?” “玉嘉,你马上去一趟镇国将军府!”姚雅心站起身,一张脸惨白如纸,“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帕耶搞的鬼!” “是!”玉嘉当下行礼。 出云不让她联系镇国将军府,无外乎是想孤立她,她可没那么蠢!如果真的是二皇子下的手,那么回不去西昌的就不会是她! 姚雅心眸光利利,袖中双拳紧握。 第0214章 黄蜂尾后针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人世间的事儿不是你想做成就能做成的,太多的意料之外是人无法预算在内的。 就好比这天还没亮,宫里便接二连三的传出了帝王令,而这帝王令,一道比一道更令人心惊胆战! 先是皇帝下令,撤销荣王对于三皇子一案的查察之权,也就是说这件事不许荣王插手,回头就转交到了英王萧明略的手中。 这是其一! 其二,是皇帝的禁姚令。 也就是说,三皇子一案,包括西昌使团之事,不许镇国将军府姚家沾染分毫,若不能把自个摘干净,帝王跟前他们得自行担待。 自从贵妃姚氏执六宫事,承乾宫便是尊贵荣耀的象征,镇国将军府享有殊荣,连带着子孙都跟着尽享荣耀。 可现在这么一闹,好似出了大问题。 承乾宫。 “娘娘!”宝儿急忙进门,“娘娘,皇上他……皇上他下令不许镇国将军府与西昌国使团接触,而且还夺了殿下全权查察三皇子一案的权力,移交给七皇子英王。” 姚贵妃捏着簪子的手有些轻微的颤,但到底是经过风浪的,否则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她很快就敛了神色,转而凉凉的看了宝儿一眼,“慌什么?一 个查察大权罢了,就算给了七皇子又如何?他担得起吗?” 这倒是。 英王萧明略饶是有点本事又如何?他母妃身子不好,又没强大的母家,一个人孤军作战,拉拢点无足轻重的朝臣又能成什么气候? 真正执掌大权的,是上面那几位重臣,只要捏住了这些重臣,还会忌惮这些跳梁小丑吗? “是!”宝儿喘着气,快步上前为贵妃挽发,“娘娘,今儿风雪大。” “风雪大,来日雪停才会艳阳高照。”姚贵妃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凑近镜面,娇媚微蹙的盯着自个眼角的细纹,“宝儿,你看本宫——本宫的眼角是不是出现了细纹?” 宝儿忙道,“娘娘——” “你不必宽慰本宫,本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本宫也知道——人总是避不开衰老,只是本宫瞧着宫里那些年轻的面孔,总觉得心里不痛快。人人都道承乾宫恩宠优渥,却不知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姚贵妃呵笑两声。 “娘娘,皇上近来哪个宫都没去!”宝儿宽慰,举止娴熟的为姚贵妃绾好发髻,沉重的簪子一点点的入了发,宣扬着属于贵妃的端庄与高不可攀。 却不知,高处不胜寒。 “是啊!他谁的 宫都没来,只是让储秀宫沾了便宜,竟白白多了一位皇嗣。”姚贵妃冷笑,“好在没有呱呱落地之前,倒也是个安分的。” “来日生了皇子,免不得要不安分。”宝儿是贵妃的陪嫁,跟在宫里伺候那么多年,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姚贵妃颔首,起身摊开双臂,任由宝儿领着奴才为其更衣。 “若非是杜家的女儿,本宫岂能容她?好在杜家原不过是个文官,咬文嚼字却无实权,闹腾也就罢了,成不了气候。”姚贵妃眸色沉沉的望着紧闭的殿门。 外头的风雪搭在门户上,发出嘈杂的声响,一刻都不得安生。 拖着长长的裙摆,姚贵妃抬步出门,怀中抱着手笼站在回廊里,瞧着这漫天飞雪,纷纷扬扬的落满整个院子。院中的荷缸早已结冰,竟有些莫名怀念夏日里的别样红。 “娘娘,外头冷得厉害,还是进去吧!”宝儿担虑的望着她。 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姚贵妃长长吐出一口气,“去玉坤宫。” 宝儿一愣,“娘娘,此番出头的是映月宫娘娘的七皇子,您怎么反而去玉坤宫?”这有些不按常理出牌。 姚贵妃扯了唇角冷笑,“本宫只是想知道,有些人是不是背地里掺合了 些许,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上心也是理所当然。若然如此,本宫必须早作防范!” “是!”宝儿忙不迭跟在其后。 姚氏在宫里驰骋了那么多年,心思城府早已胜过常人百倍,此番镇国将军府被禁,她第一件事不去找皇帝求情,而是先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这般心思委实了得。 自打太子被禁足,郑皇后便闭门不出,成日里吃斋念佛的,修得一身佛性。除了每年的大寿之日,郑皇后鲜少踏出玉坤宫,六宫大权旁落也不在乎。 眼下听得安望海来报,说是承乾宫那位来了,郑皇后依旧跪在佛前念着经,似乎压根不受外界叨扰。 “走吧!”若雨行礼,拽着安望海快速走出佛堂,“没瞧见娘娘还没念完经?” 安望海点点头,“怕是来者不善!” 二人冒着风雪走出佛堂的大门,撑着伞朝着正宫门走去。 若雨笑了笑,“娘娘一大早就说过,不管谁来都不见!今儿就算是皇上来了,也得让娘娘先念完经!” 说话间,已疾步行至正殿,大老远就看到风雪中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入玉坤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家皇后娘娘的阵仗。 若雨和安望海行礼,“给贵 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皇后娘娘呢?”姚贵妃问,视线快速的掠过周遭,未见郑皇后踪迹。眼前这两人乃是皇后的心腹,往日里都侍奉皇后跟前,怎么今儿…… “回贵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适,是以一直在佛堂里吃斋念佛。”若雨躬身应答,“贵妃娘娘怕是要白跑一趟。” 言外之意,皇后不见任何人,让贵妃回去。 “皇后近来身子不适,太医院那头怎么这般不尽心?”姚贵妃冷然,“莫非是心病?” “贵妃娘娘费心了,到底是冬日里,难免身子不痛快,太医院的药也吃了不少,太医说静心将养着便没什么大碍!”若雨毕恭毕敬的回答,“贵妃娘娘是否有什么急事?” “皇后娘娘病了,怎么后宫没人来侍疾?”姚贵妃冷着脸,“真是不像话!” 若雨忙道,“贵妃娘娘恕罪,是咱家主子不愿以病容见诸位娘娘,所以才不许后妃侍疾。” “这么说,皇后生病期间,未有后妃来觐见?”姚贵妃面色微沉,似乎就等着这个答案。 若雨点头,“皇后娘娘不见诸位娘娘,娘娘们自然也是见不到咱家主子的。” 姚贵妃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 第0215章 那年,雪下得很大 姚贵妃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不会再去追问什么,免得到时候露了自个的真实目的。皇后之所以为皇后,到底也是有其自身的能力。 见着自家娘娘问了几句话便走出了玉坤宫,宝儿有些诧异,“娘娘,您还没见着皇后呢!” “见不见都一样,若是连本宫都见不着,遑论李妃那个废物。”姚贵妃冷笑,瞧着漫天飞雪,虽然身子寒凉,可心里到底是放下了一截。 “娘娘,那镇国将军府的事儿怎么办?”宝儿问,“老将军会不会急坏了?” “爹久经风雨,什么没见过,不过是禁令罢了!若有真凭实据,皇上就不可能只是下达禁令,说到底也是为了那些谣言罢了,总该做做样子对天下人有个交代!”姚贵妃走得有些着急,说话的口吻却是平静如斯。 远处玉坤宫的宫门前,若雨与安望海对视一眼,快速转回佛堂。 “你说贵妃此行到底意欲何为?”安望海蹙眉。 若雨到底是跟着郑皇后久了,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你没听到今儿一早皇上那头下了两道帝令?” “听到了,可贵妃不是该去找镇国将军吗?跑到咱们这玉坤宫干什么?娘娘又没参与此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安望海不解。 “你呀! ”若雨摇摇头,“皇上第一道令是把荣王殿下的权柄下移给了英王殿下,可你要知道英王殿下的生母乃是映月宫的李妃娘娘。李妃娘娘乃是商贾出身,无权无势,英王殿下凭什么能担得起皇上如此委任?” 安望海先是一愣,转而面色骤变,“你的意思是——” 他忙不迭环顾四周,“贵妃怀疑是咱们娘娘在背后支持李妃?可娘娘有太子殿下,何须支持英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赌?” “太子出事到现在,太子府还处于风口浪尖,皇上跟前始终没有松口易储但也没给殿下好脸色。”若雨压着嗓子道,“你别忘了,太子殿下并非皇后娘娘亲生。” 这事宫里的人都知道,当日是皇帝亲自抱了萧明慎让皇后去抚养。 “你的意思是,贵妃怀疑皇后娘娘在另择人选?”安望海愕然。 “嘘!”若雨示意他莫要说出口,有些话应该适可而止。 安望海点点头,“贵妃到底是贵妃,这般心思还真是无人能及,所幸咱们皇后娘娘早有防范,太子出事之后谁都没见!否则,这贵妃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若雨轻叹,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二人推开佛堂的门,缓步进门行礼。 郑皇后已经念完经,此刻正闲 坐在窗边,慢条斯理的喝茶。见着二人回来,她也只是掀了一下眼皮子,继续转动着手中的佛串子。 “娘娘!”若雨与安望海双双行礼,“贵妃娘娘走了。” “她倒是谨慎得很!”郑皇后笑了笑,“紧赶着就来了,果真是厉害!” 若雨垂眸,“娘娘,皇上禁止姚家参与西昌国使团之事,是否代表着皇上已经开始压制姚家的力量?可英王殿下,似乎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在诸多皇子之中,英王的年岁同荣王相近,两个人都在朝为皇上分忧解劳,所以才会有所对比。荣王生性沉稳,而英王却有些急功近利,但英王胜在掌握户部,那可是肥缺!”郑皇后淡淡的笑着。 安望海笑道,“李妃娘娘的母家乃是商贾之家,是以让英王殿下去经手钱粮之事,也是皇上的知人善用。” “有钱好办事。”郑皇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多少要紧之事,都卡在这钱粮之上,算是相互制衡。” 若雨颔首,“娘娘,贵妃娘娘此行怕是担心您跟李妃娘娘合谋对付荣王殿下吧?” “她那点心思,本宫还能不晓得?太子出事,本宫就防着她了,闭门不出总不至于还来挑刺吧?”郑皇后眯了眯眸子,“可惜了,本宫的母家——若是能 与姚家一般齐心协力,慎儿何至于到现在都出不来?” 郑家虽然执掌兵部,但郑家有个吃里扒外的子孙,奈何郑家子嗣单薄,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好供奉着,总不至让自己本家绝了后。 “娘娘,太子殿下那么聪明,一定是在等待良机,左不过现在皇上的气还没消,太子殿下岂敢出来?”若雨宽慰。 郑皇后捻着佛珠,“不到最后,谁都不是赢家。” “是!”若雨与安望海双双行礼。 幽然轻叹,郑皇后推开窗,瞧了一眼外头的风雪,仿佛想起了什么,“那年的雪,好像也有这么大。” 姚家断然不会只有这点动作,镇国将军府,饶是帝王也不敢轻易撼动,多年积攒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一道帝令便能斩断的。 不过这道帝令,惹来些许慌乱也是情理之中。 姚长河倒是极力佯装安稳,耐不住性子的是他的长子姚清辉。自己两个儿子,大儿子操之过急,小儿子却是个情种,真是一个都没像他的。 若说真的像他,大概就是贵妃姚氏这个女儿,虽然是个女儿,却是个胸怀大志的,胜过这两个儿子无数。 沈金凤将杯盏递给自己的丈夫,“你说老爷子什么都不做,只关门谢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莫名其妙下了禁令,保不齐已经将谣言当了真!” 姚清辉呐呐的接过杯盏,“夫人莫慌,大概是我爹觉得清者自清吧!” “屁话!”沈金凤双手环胸,“依我看,是爹做贼心虚,不敢出面去澄清,否则为何不能去皇上面前分辨?这藏书楼里到底藏着什么,爹至今也没告诉你。” “爹、爹惯来神神秘秘。”姚清辉只觉得这茶有些烫嘴,喝了一口便没敢继续喝,“再说了,爹的东西还不早晚是我的,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未见得吧!”沈金凤眸色沉沉,“你没发现你弟弟快回来,爹就丢东西吗?保不齐是藏起来,准备留给姚清时的。你长点心,你爹可不只你一个儿子,那个执掌三军戍守边关多年,我若是你爹也愿意将权柄释于他!” 姚清辉拍案而起,“我才是姚家的长子!” “嚷什么?”沈金凤一个眼刀子过去。 姚清辉瞬时吃瘪,“我、我就是这么一说。” “这话,你得去姚清时的面前说。”沈金凤想了想,“今儿咱就去探一探他。” “谁?”姚清辉一愣。 沈金凤伸手边去揪他耳朵,“废什么话,去找你弟弟!” “疼疼疼,夫人——夫人!” 第0216章 没用的男人 因着三皇子一事,姚清时闭门不出,不过他最烦心的却不是这件事。西昌国使团之事有皇帝有刑部,有诸多人盯着,他一介武将犯不着去凑热闹,当初原就是因着送使团入京才回来的。 掌心里捏着那张白纸黑字,“安好”二字就像是魔咒,萦绕心头不去。 只见其字不见其人,终是寝食难安。 “清时?清时?”姚清辉在外头敲门。 思绪瞬时被拉回来,姚清时将纸条收入袖中,这才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兄嫂站在门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大哥大嫂,怎么了?”姚清时不太明白,二人登门到底所为何事? “二弟,能否说几句?”姚清辉瞧了一眼沈金凤,呐呐的开口。 姚清时犹豫了片刻,转而点头让开身子,放了姚清辉夫妻进门。 “外头风雪这么大,兄嫂来我房中可有什么急事?”姚清时合上房门,倒也不是痴傻之人,能动脑子想,便能想到今儿一早听到的消息。 只是人家不开口,他权当自己是傻子。 姚清时去倒茶,姚清辉犹豫的望着自己的妻子,到底是妻管严,事事都得听夫人的。 “二弟,你可听到外头的消息了?”沈金凤问。 “我一直在房中休息,不 管外头的事儿。”姚清时将杯盏递上,一人一杯茶,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过问,“怎么,兄嫂是得了什么消息才过来找我的?” “皇上下来禁令,禁止姚家与西昌使团有接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姚清辉问。 眉心微蹙,姚清时幽然吐出一口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样?皇上已经下令,便是君无戏言。” 姚清辉“啧啧啧”几声,“二弟不在京城太久,果真是不懂这朝堂险恶。你知道文武百官得知此帝令会有什么反应?你知道这帝令对咱们会有多大的影响?” “无论有多少影响,只要姚家世代忠君爱国,便无大碍!”姚清时是个硬脾气的,算是啃不动的硬骨头,惯来不管他人怎么想。 “二弟此言差矣!”沈金凤笑道,“镇国将军府若无恩宠,恐怕二弟手中的兵权也会落在别人的手上,遑论忠君报国?” 姚清时鼻尖轻哼一声,已然猜到了他们的用意。 让他去当出头鸟? 还是说让他为姚家做点贡献? “不管是谁得了兵权,只要能护我国土,有什么打紧的?”姚清时面色黢冷,“只要天下太平,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拥有千军万马,我都没有异议!” “清时!”姚清辉一声叹,“ 你怎么就没听明白呢?皇上为什么下令?是因为京城内外的流言蜚语,而那些流言蜚语有关于温家,难道爹就没告诉你,其中的缘由?” “我从不问家中事,更不会去找爹问这些东西。温家也好,姚家也罢了,过往的恩怨我不曾参与,自然也无权置喙。早在多年前我就对爹发过誓,不管镇国将军府发生何事,绝不会过问!”姚清时斩钉截铁。 顿了顿,姚清时勾唇冷笑,“兄长不会是想让我,自食其言吧?” “这怎么能算是自食其言?”沈金凤眼珠子一转,“二弟,如果镇国将军府出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啊!你一日姓姚,这辈子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闻言,姚清时眸色凉薄的扫过自家兄嫂,“兄嫂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你们有话直说便罢!” “清时,此时不同往日,涉及了温家之事,咱们必须得弄清楚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姚清辉循循善诱,“如果爹真的和温家族谱有关,那咱们可就得小心了!须知这散播谣言之人,必定已经盯上了。” “你们是想——让我去找爹问清楚?”姚清时眯了眯眸子,“为何不自己去问?” “爹惯来瞧不上我。”姚清辉呐呐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说的确是 实话,“你知道的,爹比较喜欢你,若是真的私藏了什么,恐怕……” “爹的为人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兄长却要如此揣度,枉费爹养育一场。”姚清时嗤笑,转身到了一旁的桌案头,捏了把酒壶就往嘴里灌上两口,“他的确有心权势,但不会殃及家人,那种掉脑袋的事情,爹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言外之意,温家族谱必定与镇国将军府无关。 “可藏书楼里的确有东西。”沈金凤言之凿凿,“你又该如何解释?如果不是皇上相信了流言蜚语,为什么要下那样的禁令?二弟,眼见为实啊!” “放肆!”姚清时冷然,“我敬你一声大嫂是看在兄长的面上,但你如此非议自己的家公,未免太不知礼数。我不会去跟爹提什么藏书楼,使团之事我也不会插手,二位还是请便吧!” “哼!”沈金凤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一惯都是姚清辉对她言听计从,没成想遇见了姚清时是块茅坑里的硬石头,想想都觉得晦气得很! 瞧着夫人大步流星的推门而出,姚清辉疾呼,“夫人?夫人!” “大嫂的心思,我自然是明白大嫂的心思,但我不明白的是大哥的心思?镇国将军府到底也是与大哥骨肉相连,旁人事不关己,大哥怎么也听之任之?” 姚清时冷然。 “清时,待你成亲你便会晓得大哥的难处!”姚清辉拍拍兄弟的肩膀,“有些事金凤她说的没错,皇帝相信了流言蜚语,才会下了禁令,早晚有一日,咱们会有灭顶之灾。” 姚清时不可否认,这种情况就是最坏的结果。 “所以咱们让你去问问,一则是因为你戍守边关,很少跟朝堂接触,爹对你没那么重的防范之心。二则也是为了将来着想,免得到时候厄运降临,防不胜防!”姚清辉轻叹,这才慢慢悠悠的离开。 姚清时站在原地,瞧了一眼门外的风雪,面不改色的合上房门。 回廊尽处,沈金凤一把拽过姚清辉,“怎么样?说了没?” “说是说了,就是这小子能不能开窍的问题。”姚清辉略显畏缩的望着沈金凤,“夫人,你说若是爹知道是你我在背后、背后找了清时,会不会……” “你怕什么?”沈金凤冷笑,“这种事,就算你爹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他岂敢往外嚷嚷?难道还嫌外头的流言蜚语不够厉害?再说了,我爹是北定侯,他能拿我怎样?” 姚清辉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敢再说什么,也不知姚清时会不会去追问父亲,有关于藏书楼的事情? 藏书楼里,真的有温氏族谱吗? 第0217章 英俊兄说:给点面子! 姚清时心里也是有疙瘩的,但他现在不打算去问,镇国将军府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他若是现在去添一把火,势必会给父亲带来烦忧,而且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对于兄长之事,姚清时心如明镜,无外乎是那个爱惹事的嫂子在背后挑唆。 奈何兄长惧内,此事无解! 付随风去调查一些事儿,始终无果,姚清时五内如焚,却也只能暂时按捺着静待消息。 事情,似乎都陷入了僵局。 三皇子一案毫无进展,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覆了墙头,白了路人发,寒了三皇子的尸骨。 杜青窈推开门,院子里的雪还在下着,年关将近,这雪约莫是今年最后一场最大的雪,似要下个痛快方肯罢休。偌大的雪朵飘在掌心,瞬时消融成水,冻得她当下便打了个寒颤,哆嗦着唇道了一句,“好冷!” 蓦地,温暖的掌心覆住了她的手,快速将她冰凉的柔荑紧紧裹住,“知道冷还敢玩雪,你是有几条命?” 杜青窈蹙眉,抬头便撞进萧明镜幽邃的瞳仁里。 他眼底晕开的白,应是这漫天的银装素裹之色,偏偏惹了她一人于眸中辗转,经年不去。 愣神过后,杜青窈用力的抽回手,心窝窝里有东西冷 不丁咬了她一口。呼吸一窒,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好在这疼痛只是一闪即逝,倒也没有纠缠不休。 “你认识那么多江湖之人,有没有人懂得这些金银玉器,与外邦有所交接?”萧明镜别有深意的问。 杜青窈摸着自个的手,脑子飞快的转动,金银玉器?她认识的人之中,的确有时识宝高手,与外邦有所交接的似乎只有一个。 但她不肯定,萧明镜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摸她的底? 还是想端她的老巢? “本王没有在摸你的底,也不会将你的朋友赶尽杀绝。”萧明镜抚着手中的白玉折扇,眉眼温润的瞧她,“办成此事,你便能飞黄腾达。” 杜青窈挑眉看他,“飞黄腾达?敢问殿下,怎么个飞黄腾达法?” “你想要的,会进一步。”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 心头咯噔一声,杜青窈凝眸不语。 “选择权在你!”说着,萧明镜从袖中摸出此前的盒子。 杜青窈认得这盒子,是之前装着那颗琉璃珠的,但她不明白,萧明镜为何会把这盒子带在身上,又为何现下拿出来? “你——什么意思?”杜青窈娇眉微蹙。 “本王要知道这颗珠子的来历。”萧明镜 淡然浅笑。 来历? 杜青窈心头犹豫,藏在袖中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这颗珠子的来历意味着三皇子被杀一案的线索,甚至极有可能查出了三皇子被害一案的凶手。 难怪萧明镜说飞黄腾达,却原来是圈套。 “接,还是不接?”萧明镜只等着她的答案。 “接!”杜青窈伸手,终是握住了他递来的盒子,眸色灼灼而坚毅。 萧明镜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慢慢松了手,含笑望着她收了盒子,“前提是,不许避开本王,本王要知道你的一切。” 杜青窈一愣,“你之前没那么说。” “规矩是本王定的,本王说了算!既然你已经接了,就不能出尔反尔,否则本王有的是法子治你!”他温柔的说着命令式话语,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在说甜言蜜语呢! 杜青窈捏紧手中的盒子,一脸怨怼的瞧着他,“你这是给我下套!” “本王教你下棋教了那么久,你始终学不会运筹帷幄,连阴谋阳谋都分不清,活该中套!”他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外头的大风大雪,“去哪找你的救兵呢?” “殿下不去当狐狸精祸害天下人,真是可惜至极!”杜青窈翻个白眼,“去藏香阁!” 萧明镜眉 眼微蹙,“藏香阁?” “城北!”杜青窈转身就走,“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但江湖人会经常去,识宝辨物乃是一等一的好去处,不过要银子!” “钱好说,事儿办成了便罢!”萧明镜紧随其后,“不过本王倒是头一回听说有藏香阁这么个好地方。” 杜青窈撇撇嘴,“殿下位居高阁,不知道的地儿多着呢!天下人天下事,管不着的江湖人!” 藏香阁是个好地方,但位置很是偏僻,就在城北的土地庙边上,犄角旮旯的一个小四合院。饶是简易如此,四合院门口却站着一个怀中佩刀的彪形大汉,可见是看守。 风雪之大,大汉面不改色,冷眼望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萧明镜和杜青窈。 “陌上风霜至。”大汉绷直了身子堵在门口,直挺挺的站在屋檐下。 萧明镜含笑望着杜青窈,“看样子,你也不熟!” 杜青窈白了他一眼,“你熟,你来!” “陌上风霜至!”大汉居高临下的瞧着身形娇小的杜青窈。 “陌上你个死人头啊!”杜青窈大阔步上前,“死胖子,闪开!” 被她这么一吼,大汉面上挂不住,当下低头压着嗓子道,“丫头,外人在场,就不能给点面子?混饭吃,好歹 要脸!” “你说你胖成这样,还有脸叫英俊?”杜青窈撇撇嘴,“罢了。” “好歹应一句下半截?”他挤眉弄眼,“给点脸!” 杜青窈一声叹,“好了,英俊兄,下半句是——不见夜归人!” 被称为英俊的大汉当即笑着让开身,“赶紧进去吧!” “下次再这样,我就告诉舒姐姐!”杜青窈哼了一声,抬步就往门内走。 萧明镜淡淡然跟在后面,进门之时,却听得胖英俊幽幽然道一句,“这丫头忽男忽女,脑子活得跟泥鳅似的,你仔细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 “无妨!”萧明镜浅笑进门,“她舍得花心思对付,也说明她有心。” 胖子愣住,“原是个傻子?” 萧明镜一笑而过,紧跟在杜青窈身后,免得到时候跟丢了,这丫头便真的会耍花样。 “门口那个叫英俊,不过你管他叫胖子便是,别看他凶巴巴的,实际上是个老好人!”杜青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解释那么多,“但你别跟他硬碰硬,他虽然胖,但武功却是极好的,寻常人在他手底下走不过十招。” 萧明镜把玩着手中的折扇,音色磁重而温柔,“你担心本王会吃亏?” 杜青窈一愣,有吗? 第0218章 我说的是一辈子 杜青窈撇撇嘴,一脸的不屑,“你别蹬鼻子上脸,我是在告诉你,小心脚下。藏香阁自然有藏香阁的妙处,你以为进了门就能见到舒姐姐?” “此处是以九宫八卦设置,可见不是寻常人物!”萧明镜面不改色。 “算你识货!”杜青窈在回廊里绕了三圈之后,抬步就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光线不好,黑压压的有些沉闷,好在很是暖和,不似外头的风雪寒凉。 关上房门,杜青窈转身环顾四周,转而负手前行,“舒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长久不曾见着,竟也不想我!怎么,觉得我换上女儿装便不是那俊朗少年,所以舒姐姐就不喜欢我了?” “小妮子说话越来越不着调!”黑暗中响起了清亮之音,透着显而易闻的沉稳。 音落,火光乍亮。 萧明镜这才看清楚,屋子里摆着九宫烛,皆是熠熠红烛。红丝线缠绕其中,亦有铜钱穿杂,瞧着倒是出自行家之手,绝非随意而为之。 有一黑衣女子,坐在窗台边上,桌案上已经摆好了茶盏,不多不少统共三杯,可见从他们进门之初,她便已经知道了。 “贵客到,坐!”女子拂袖。 萧明镜点了一下头,转而落座。 “舒姐姐果真是有异 性没人性啊,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你就只看到那张狐狸精的脸?”杜青窈一脸不悦的坐定,颇有吃醋之意。 “小女子乃是藏香阁的主人,姓舒,单名一个妆!”黑衣女子面色平静,杯盏在手浅尝一口,“这是上好的冬芽尖,是这丫头最喜欢的。” 杜青窈挑了眉眼,赶紧端起杯盏尝了一口,“还是高山之巅的?” “对!”舒妆浅笑,“知道你来了,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招待你,免得你这丫头到时候又乱翻我的库房,惹得我不安生。”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萧明镜觉得很是奇怪,“分明是两种性格两种人,可坐在一块却并不违和,倒也是极好的!” 舒妆笑了笑,“她救过我!” 萧明镜浅呷一口清茶,只觉得清冽甘甜,茶色澄白,果真是上等冬芽尖。 饮罢,他眉眼温柔的瞧着杜青窈,“没想到你别的本事没有,救人倒是一等一的,一救一个准!你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杜青窈翻个白眼,“舒姐姐,这茶真合我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舒妆轻笑,“需要我做什么?” 杜青窈抿唇瞧了萧明镜一眼,这厮安之若素,并不做声。见此 ,她将盒子拿出,轻轻的搁在桌案上,“舒姐姐见多识广,关内关外皆有眼力,所以我想请舒姐姐帮个忙,看看这东西大致的来历,可能会出自何处?” 闻言,舒妆凝眉打开盒子。 盒子里的东西让她眼前一亮,转而眸色微沉的扫过杜青窈和萧明镜,“这东西哪儿来的?” 听得这话,杜青窈便晓得舒妆是认出什么来了。 “舒姐姐,有什么问题吗?”杜青窈凝眸,“莫非此物非同小可?” “这是外邦之物,非中原可有。寻常的琉璃乃是砂砾所烧铸,而这种若不是技术高超的能工巧匠,以秘术铸就,断然不可成。”舒妆以帕子捏起琉璃珠,“这是西昌国王宫之中,技艺高超的工匠所铸的琥珀琉璃心。” “琥珀琉璃心?”萧明镜眉心紧皱,“西昌王宫?” 舒妆将珠子高高举起,对着烛光道,“看到没有,中间那点光亮不是琉璃自身的光亮,是琥珀夹杂其中,而这琥珀必须精纯。” “果然!”杜青窈眨着眼睛,“琥珀琉璃心,这就是说……” 她回眸望着萧明镜,这意味着杀死三皇子赫鲁的凶手,可能是西昌王宫里的人,而且位份尊贵。 西昌国的尊者,使团之中要么是丽妃、要么是国师 和二皇子,可这三人……不管是哪一位,都不是惹得起的主,若无确凿证据是要惹出大祸的。 “拥有此物着,乃是贵中之贵。”舒妆将珠子放回盒子里,“要知道这琥珀嵌入琉璃,需要的火候、时机乃至于材质的精纯,都不能有分毫误差,所以此物乃是万中挑一才可得。” “这么贵重,值很多钱吧?”杜青窈张大嘴,眼睛发亮。 萧明镜捏着杯盏的手微微一紧,这丫头的“财奴病”犯了!放下杯盏的时候,白玉扇的扇柄轻轻敲在她的手背上,“胡闹!” 杜青窈被他冷不丁一敲,瞬时如同好好学生一般坐直了身子,面色有些懵,却是下意识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见状,舒妆先是一愣,转而意味不明的低笑,“我只能帮到这儿了,闲事不管是我的原则,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 “好!”杜青窈点点头,临了还不忘将杯中茶喝得见底。 “真是拿你没办法!”舒妆似早有准备,将案头早早备下的一个油纸包推到她跟前,“拿着吧,就这么多!茶性微凉对你身体不好,不许太贪心,只能偶尔尝尝鲜,明白吗?” 杜青窈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笑盈盈的望着舒妆,“还是舒姐姐最懂我!” “舍妹不知轻重,还望这位公子莫要见笑。”舒妆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我哪有?”杜青窈笑着收起油纸包,“既然事儿办完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风雪重,不着急!”舒妆起身,“无双,你先出去,我同这位公子有几句话要说。” 杜青窈微怔,“为什么要避开我?舒姐姐,我……” “出去!”舒妆的口吻不容置喙。 闻言,杜青窈蹙眉瞧了一眼安然静坐的萧明镜,转而撇撇嘴走出房间,仔细的带上了房门。奈何这藏香阁的房间,尤其是这个房间,隔音效果那是一等一的好,她就算要听墙角也是没法子可听。 “这屋子隔音极好,她不会听到。”舒妆端起杯盏慢慢喝上一口,“夜王殿下放心便是。” 萧明镜似乎早已猜到,对她直呼其尊号竟也没有表露出半分诧异,反倒温柔浅笑,“舒妆姑娘世事洞明,足见是个明白人!” “我明不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明白吗?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舒妆意味深长的开口,“殿下也不会在意吗?” 萧明镜的眉心几不可见的微蹙,转而又舒展开来,“那又何妨?” 舒妆轻叹,“殿下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说的是一辈子!” 第0219章 她回应不了你 “本王听得很清楚,也想得很明白,舒姑娘还有什么要说交代的吗?”青衫明眸的男子,真真是天地间一绝色,更难得的是这温润秉性,泰然处之的从容。 “殿下知道多少?”舒妆心神一震,眉心紧蹙。 萧明镜的脸上只有微笑,并无其他,你若想从他的脸上瞧出端倪,怕是要落空。 “罢了!”舒妆幽然轻叹,未得他的答案,便也不愿再追问,“看夜王殿下方才待她如斯,想来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那丫头缺根筋,身在局中不知深浅。” “她心性不全,倒也是极好的,如此便无需付出,给予快乐便快乐,来日不知疼痛。”萧明镜起身,“姑娘若是没别的事儿,本王便带她回去了!” “夜王殿下!”舒妆起身,略带犹豫的望他,“你可知她——她身上,她忘了一些事情,但那些并非她所愿,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人,也许回应不了你。” 萧明镜却笑了,“无妨,本王——早就知道了!” 他拂袖转身很是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之意。 舒妆轻叹,紧随其后走出去。 萧明镜走在回廊里,似乎早就料到舒妆会有话要交代杜青窈,没有碍了二人的眼,走出去一段路 才堪堪停住,似乎是站在那里等她。 “舒姐姐有什么要交代我?”杜青窈眨着眼睛问。 舒妆握住杜青窈冰凉的手,“没什么打紧的,只是要告诉你,多用心去看。” 杜青窈一愣,“姐姐这话是何意?” “他待你极好!”舒妆一语道破。 听得这话,杜青窈噗嗤笑出声来,“舒姐姐怕是不晓得他是谁,若然知道必定不会如此言语。他乃是大家子弟,舒姐姐可知道他来日是要三妻四妾的,他不止待我好,他待谁都好。” 舒妆摇头,“便拿方才来说,他以折扇敲你,却是十足十的捏了力道的,怕重了你。” “那又如何?还不是打我了?”杜青窈不解。 “你呀……”舒妆略显无奈,“罢了,同你说不明白。无双,别太任性,会后悔!” “为何?”杜青窈撇撇嘴,“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我又不是没见过?那般高高在上的人,都是负心薄幸,且看我母亲下场便可知晓一二,我断然不会赴其后尘!” 说完,杜青窈抱拳,“告辞!” 舒妆站在原地,望着杜青窈直奔萧明镜而去,而萧明镜始终耐心极好,一直等到她走到了自个跟前,才堪堪迈开步子。 “怎么回事 ?”胖英俊不解,“那丫头带着男人,不是挺好吗?小姑娘开窍了,来日不愁嫁。” “一个空空如也,一个满心满肺,好什么?”舒妆幽然长叹,“无解之事,当何如?” 胖英俊挠着头,无解?怎么个无解?不过那野性难驯的丫头配个俊公子,委实是糟践了那般俊朗的男子,可惜了可惜了! “姑娘知道那么多?”胖英俊笑了笑,“可知道自个的姻缘?” “诸多之事皆是命里定数,奈何?”舒妆瞧着漫天飞雪,“怕只是怕,情到深处人孤独!” 有些情少时注定,而今不过是断弦再续罢了!然则以后的路不好走,如当下之风雪,寒凉入骨的同时,极有可能会致命。 致命又如何? 横竖这条命,都是她给的,不是吗? 萧明镜面色平静的望着坐在车窗边的杜青窈,“你跟舒姑娘的感情很好。” “过命的交情,怎么可能不好?”杜青窈翻个白眼,瞧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如今都变得空空荡荡的,饶是有些许行人,也是撑着伞行色匆匆。 “你到底救过多少人?”萧明镜问。 杜青窈笑了,“我救过很多人,有落水的、也有落难的,横竖我这人无权 无势,唯一能做的便是这条命分成多瓣,让人续命而已!” “分成多瓣?”萧明镜轻笑,“这倒是个新词儿!” “江湖人不似你们宫廷中人,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咱们图个自在。”杜青窈斜靠在车壁处,勾唇笑得邪气肆意,“殿下没入过江湖,怕是不会了解何为自由?!” 萧明镜眉心微蹙,“你怎么知道,本王不了解何为自由?你如何晓得,本王也曾为了自由而努力过?只不过,本王失败了!” “失败了便不足为提!”杜青窈笑得恣意,“罢了不说这个,免得殿下自卑!” “你高兴就好!”他倒是惬意,哪有半分自卑之色。 外头的风雪越来越大,打在车棚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杜青窈轻叹,“好讨厌下雪的样子,冬雪封天地,不知又要饿死冻死多少人。殿下知道挨饿的滋味吗?知道饿得只能吃雪,还得假装很好吃,是什么感觉吗?” 萧明镜捏紧了手中的折扇,眸色幽冷的盯着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日子。” 她回眸看他,笑得何其温暖。 还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以往都是她这样许诺母亲的,后来——娘没了! 雪,真大。 整个京城都是银装 素裹,皇宫里亦是雪漫墙头。 各宫各院都安安静静得,天地间好一片祥和之气,似乎是要用这一场冬雪,带走西昌王子被杀的阴霾。 玉明殿的小片竹林梢,白雪压弯了竹丫,宫人们时不时的去掸落竹梢的积雪,免得压垮了竹子。 三秋快速进了回廊,抖落身上的积雪,让撑伞的奴才退了去。 “娘娘,郡主又来了!”三秋嘴里哈着白雾,瞧着站在回廊里,抱着手笼看雪的傅婕妤,“这郡主也是个不省心的,这么大的风雪还非要进宫,也不知到底存的什么心?” “什么心?”傅婕妤笑了,瞧着漫天飞雪,“不甘心呗!” 三秋笑道,“娘娘,要见吗?” “寝殿里的梅花似乎开了吧?”傅婕妤置若罔闻,转身往寝殿走去,“走吧!梅花可比这些闲杂热闹,好看得多了!至少梅花没那么多心思,该开的季节就开花,不该开的时候就保持静默。” “娘娘所言极是!”三秋浅笑着。 看样子,黎阳郡主今儿又要扑空了…… 沈元尔气得直跺脚,不由的捏紧了手中长鞭,“简直岂有此理!本郡冒这么大的风雪入宫,她竟还是闭门不见?呵,真把自己当成镜哥哥的母亲了?” 第0220章 一口一个贱人 沈元尔在发脾气,是以这话说得便有些重。 听得随侍在侧的藤萝当下紧张起来,忙不迭环顾四周。好在是下雪天,宫道上没什么人,再加上玉明殿地处偏僻,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郡主!”藤萝低低的开口,仔细的为沈元尔撑着伞,“此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一旦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是要掉脑袋的!” 冷风吹,沈元尔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神情微微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口不择言,当下捂住自己的嘴,“本郡、本郡只是气糊涂了。” “好在没什么人!”藤萝也被吓得不轻。 “是了是了!”沈元尔哈着白雾,“今儿难道又见不到?若是长久下去,岂非要等到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到了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沈元尔抿唇,“不行,今儿我一定要见到傅婕妤。” 想了想,沈元尔一把推开藤萝,大阔步的迈进宫门。 守门的太监慌忙来挡,然则沈元尔一鞭子过去,谁敢不要命?一个个疼得滚在地上吱哇乱叫,谁都拦不住这闯宫的黎阳郡主。 “哎呦!”玉明殿的太监总管李海见状,一拍大腿,撒丫子就往主子的寝殿跑去,“不得了咯!” 可不,这玉明殿沉静了 那么多年,何时像现在这般热闹过? 今儿算是热闹透顶! 此事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不定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娘娘,娘娘!”李海急喘气,“郡主闯进来了!” 傅婕妤正端坐在窗边,捏着剪刀修了些梅花枝,听得这话倒是有些诧异,转而望着同样满脸不敢置信的三秋。 “怎么敢?”三秋愕然。 玉明殿虽然不是皇上的宠妃之所,也不似承乾宫那般高不可攀,但是——玉明殿出了个夜王殿下,是以后宫众人对玉明殿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 早些年也有不知轻重的,敢在背后嚼玉明殿的舌根,谁知被皇帝晓得,干脆连舌根都拔了,打发去了罪奴所。 没想到今儿竟然还有这样热闹的时候,黎阳郡主为了夜王殿下,还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到底是北定侯府出来的,有这般横势,着实不足为奇。”傅婕妤咔擦一声,剪下花蕾众多的枝丫,顾自打理着盆中梅花,也不去搭理外头的动静。 三秋的脸色不太好看,主子这是生气了! 主子这些年一直压着脾气,没成想,今儿竟被一个丫头片子惹出了火性。 一抬头,黎阳郡主沈元尔已经闯入了寝殿,外头的 太监和宫女一个个面上失色,却都忌惮着沈元尔的鞭子,没敢靠近。 “都下去吧!”三秋冷着脸。 闻言,众人当下缩了头,李海忙不迭将寝殿的大门合上,转而去挑了炭火,让殿内变得更暖和一些。 “婕妤娘娘!”沈元尔上前作揖。 她是郡主之尊,自然不必恭行大礼。 三秋朝着沈元尔行礼,安然退回傅婕妤的身边继续守着。 傅婕妤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子,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但到底也是宫里住了那么多年的,哪些人不好惹,她还是捏得准轻重的。 “郡主可知道闯宫是什么罪过吗?”傅婕妤转动跟前的花盆,注意力全在梅花之上,时不时凑上去轻嗅梅花清香。 “本郡知道,但本郡有重要的事情必须直面婕妤娘娘。”沈元尔说得理直气壮。 傅婕妤轻叹,“为了夜王之事而来?” 沈元尔先是一愣,转而点点头,“婕妤娘娘——如何知情?” “郡主痴心一片,我岂会不知?”傅婕妤无奈的放下手中剪子,终是扭头望着沈元尔,“只是郡主之疑难,我怕是爱莫能助。” “婕妤娘娘是镜哥哥的母妃,自然有权利……” 还不待她说完,傅 婕妤已经开始摆手,“郡主此言差矣,儿大不由娘,郡主是否事事听从侯爷吩咐?” 沈元尔哑然失语,未能应声。 “这不就结了?我不愿见你,也是不知该如何替郡主解忧。”傅婕妤轻叹,“郡主,男女之事在于两人情投意合,外人是断然插不了手的。就好比皇上要宠幸哪个妃子,不是后妃可以置喙的,其中主次,郡主自己掂量。” “可是……”沈元尔面露难色,“可是镜哥哥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把话说绝了,我——我委实不想看到镜哥哥变成那般模样,失了皇子的气度。” “气度?”傅婕妤莞尔一笑,“敢问郡主,你所谓的气度,难道就是风雪闯殿?鞭打众人?” 沈元尔仲怔,面上青白相间。 “郡主,己不为何以警他人?”傅婕妤重新拿起剪子,慢条斯理的继续修剪花枝,“我这人有个脾气,惯来喜欢护短,最受不得他人说我养的孩子不争气。好在我养出来的,性子也随了我,也是个护内的!” “李辛夜只是个奴才!”沈元尔绷直了身子,眸色凉薄,“她那样低贱的身份,早晚会毁了镜哥哥!” “那也是夜王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傅婕妤咔擦一声,又剪下一支丫杈 ,“为人处世,就跟修剪花枝是一样的。你若想硕果累累,花开得又大有好,就必须修剪旁支,取你最喜欢的便好。” 沈元尔轻哼,“我原以为婕妤娘娘是个识大体知进退之人,却没想到竟会认同那样低贱的奴才,糟践镜哥哥。夜王府如今乌烟瘴气,全因为李辛夜那个贱奴才。早晚有一日,皇上……” “郡主一口一个贱奴才,岂不知这贱字出了口,便是自降身份?凡是端庄大体之人,何时有过这样的咄咄逼人,出口成脏啊?”傅婕妤目不转睛的望着沈元尔,“郡主之尊理该端庄自持,不是吗?” “哼,我爹是北定侯……” “就因为是北定侯,皇上才允了你与夜王的婚事。但你要明白,要不要让夜王娶你,那是皇上的决定,但夜王愿不愿意同你共度一生,全在他与你的情分!”傅婕妤起身,眸色利利如刃,“郡主以为呢?” 沈元尔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都说玉明殿的傅婕妤生性温和,是以养出来的夜王殿下亦是温润如璞玉一般,如今才知道外界所传有误。 这母子两个是清一色的硬骨头,而且一个个巧舌如簧! “难道镜哥哥要纳了她,傅婕妤也不管不问吗?” 第0221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谁说夜王会纳了她?夜王亲口说的?”傅婕妤面色微恙。 见状,沈元尔自觉有戏。 原以为傅婕妤言辞凿凿的护着夜王,却没想到心里也是介意的。转念想想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把孩子养得这么优秀委实不易,做母亲的又岂会让一介奴婢毁了他! “是!”沈元尔觉得自个应该添油加醋点,“两个人现在共进同出,瞧着如同黏在一起似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出事!” 所谓出事,莫过于珠胎暗结。 若是被一介贱婢生下夜王府的长子嫡孙,传扬出去,只怕…… “唉!”傅婕妤一声叹,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半遮着眉眼也不知是什么神色,但听得这声叹应该是有些失望之色。 “婕妤娘娘,本郡虽然任性,但分得清轻重缓急,若是来日这贱婢飞上枝头,镜哥哥必定为人诟病,难道您想看到镜哥哥被人耻笑吗?”沈元尔言辞恳切,“婕妤娘娘,您一定要帮帮镜哥哥。” “如何帮?”傅婕妤依旧遮着眉眼,音色低沉而满是倦怠之意。 沈元尔忙道,“娘娘应该找镜哥哥谈谈,其次一定要好生处置李辛夜那个居心叵测的贱婢,如此才能救镜哥哥 于绝境。” “郡主先回去吧!”傅婕妤音色孱弱,“容我好生想想!” 见状,沈元尔还想说点什么。 三秋忙不迭道,“郡主还是先回去吧!主子身子不太好,若是思虑过度怕是要惊了太医院。” “郡主?”藤萝压着嗓子,“咱们闯宫原就有违礼数,如今娘娘身子不适,还是走吧!” 想想也对,若是把傅婕妤逼急了,逼出个好歹,她岂非对婆婆不敬?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始终是北定侯府教养无妨,没得还得连累父亲! 思及此处,沈元尔当下躬身,“娘娘好好休息,本郡先回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若是傅婕妤还没有举动,那就只能说明傅婕妤根本不在意夜王,那以后她沈元尔过了门,自然也不必把这位“婆婆”放在眼里。 李海亲自送了沈元尔出去,眼见着郡主已经踏出宫门,紧赶着便让人关闭宫门,“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以后记住了,没有娘娘的吩咐谁也不许轻易开宫门,有什么事禀了娘娘再说!” 底下人哪敢多话,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应声。 回了寝殿,李海喘着气道,“娘娘,郡主走了!奴才把宫门合上了,以后再也不会轻易让人 闯进来。” “走了?”傅婕妤忙不迭抬起头,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我装得像不像?” “像极了!”三秋笑道,“娘娘这副愁云惨雾之态,落在郡主的眼里,必定是恨铁不成钢。如此一来,正好打发了去!” 傅婕妤笑着起身,“若不如此,小妮子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年纪轻轻的,啰嗦起来比个老妈子还要烦恼,若是嫁到夜王府,够那臭小子喝一壶的。” 闻言,三秋噗嗤笑出声,“娘娘,您又拿夜王殿下开玩笑?!不过——郡主特意进一趟宫,倒也是痴心一片,可惜啊没用对地方。” “痴心虽好,但用得不当就是歪心。”傅婕妤眯了眯眸子,“我瞧着她原是个直肠子,怎么着这次会脑子转弯,想起来找我麻烦?想借着我的手,去废了李辛夜?” “这还不简单?”李海应声,“娘娘您是夜王殿下的母亲,若是由您处置了李辛夜,夜王殿下肯定不能与您置气,如此一来她黎阳郡主岂非轻松?” “就因为这样,才觉得奇怪!”傅婕妤长长吐出一口气,“怕是有人教她的吧?” 三秋当下明白过来,与李海面面相觑。 “娘娘,难道有人要插 手夜王府之事,所以借着郡主之手?”三秋担虑,怕就怕一言成真。 傅婕妤负手而立,“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那小子是个臭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罢了罢了,等风雪停了,让他入宫一趟,省得这郡主再找我的麻烦。” 三秋颔首,“奴才明白!” 李海呐呐的开口,“娘娘,那郡主此番回去之后,会不会又去夜王府折腾殿下?外头如今闹得厉害,西昌王子被杀一案尚且没有定论,若是夜王府再惹出乱子,皇上那头怕是不好交代!” “出了宫就不是我的事儿,那小子自己惹的事儿自己担着!”傅婕妤捋着袖口的褶子,意味深长的笑着,“他要护短,得凭他自个的本事,我可帮不上忙!” 既然自找软肋,就得自织盔甲,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活该被人当做俎上鱼肉! 这世道原就是弱肉强食,没有半分侥幸可存。 风雪依旧,不过沈元尔还是觉得不放心,慢慢悠悠的走在宫道上,只觉得寒意入骨,“我怎么觉得这傅婕妤似乎不怎么上心呢?” “郡主,婕妤娘娘不管事儿,这是宫内外人人皆知的,您忽然让她去拿主意,她哪里能想得出来啊?”藤 萝宽慰,“依奴才看,咱们得稍安勿躁,若是此番闯宫之事被皇上知道,势必会牵连侯爷。” “眼下镇国将军府出事,本郡的确不该鲁莽。”沈元尔抿唇,“罢了,待会我去找姐姐,若是镇国将军府出事,侯府也会有所影响,到时候……”她的婚事肯定也会出问题。 一抬头,前面宫道口上好似站着一个人,就堵在路中央,难不成是在等她? “什么人?敢拦黎阳郡主的路,活得不耐烦吗?”藤萝厉喝。 风雪太大,瞧不真切前面的人是谁,只能依稀见着好似一个宫女。 那宫女撑着伞顶着风雪,缓步朝着沈元尔走来。 “奴才给郡主请安!” 沈元尔眉心微蹙,扭头望着身边的藤萝,主仆二人皆不明所以。 “你——你是哪宫的宫人?等着本郡作甚?”沈元尔不解,“若是今儿没有能让本郡信服的理由,本郡一定赏你几鞭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风雪交加,一开口雪花就往嘴里飘。 只听得小宫女低低的开口,“奴才有要事禀报,事关李辛夜,还望郡主稍安勿躁,暂移玉步!” 低冷的声音,合着风雪声而模糊一片,这天——真冷! 第0222章 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你 远远的,孙敏站在风雪之中。 伞面被风雪吹得摇摇晃晃,她遥遥的看着黎阳郡主跟着那宫人离开,终是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幽然轻叹,紧了紧手中的伞柄,孙敏快步回转。果然这世上真的有喂不熟的白眼狼,人心之变,真真叫人防不胜防! 此事得尽快传递消息,否则不定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到了傍晚时分,风停了些,但是鹅毛大雪依旧未有停歇之意,纷纷扬扬的遮在瓦上。好在屋子里燃着炭火,倒是温暖如春。 夜王府里静悄悄的,云砚退出去之后,萧明镜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 杜青窈嚼着嘴里的杏仁糕,“珠子的事儿已然办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想了想,便将案头的碟子往他跟前推了些许。 萧明镜抬头看她,“郡主闯进了玉明殿。” 杜青窈一口杏仁糕卡在嗓子里,慌忙端起杯盏拼命的往嘴里灌水。用膝盖想也该明白,郡主此行必定是去找傅婕妤,打量着要让傅婕妤收拾她? “莫着急!”他眉心紧皱,当下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捋着脊背,免她噎得太厉害会惹出胃疼的毛病。 “不是——不是,她去找傅婕妤收拾我?”杜青窈长长吐出一 口气,舍不得的瞧着手中还剩下一口的杏仁糕,终是一口吞下,这才心满意足的半倚着桌案扭头看他,“她还真能折腾!” 说起来此事全怪眼前这位狐狸精! 果然,和皮相生得太好的人处一块,平白无故都会惹上是非。 “婕妤娘娘会不会派人来追杀我?”杜青窈眨着眼睛问。 萧明镜却被她逗笑了,“你以为你是怎么出宫的?母妃知道你的存在,也知道本王心中所想,即便郡主入宫又如何?打发一顿便罢!” “不作数?”杜青窈诧异,“婕妤娘娘这么护着我?” “不是护着你,是爱屋及乌护着本王!”萧明镜重新落座,瞧着被她啃得干干净净的点心碟子,这丫头恨不能将碟子都舔干净吧! 杜青窈撇撇嘴,“那就是说,没事!” “母妃是个护短之人,本王也是!”他别有深意的望她,“谁敢动本王的软肋,本王就敢拆了他全身的骨头,一块不留!” “你不涉朝政,手中无权无势,若是哪日我真的落在郡主手里,殿下怕是爱莫能助,只能每年清明节给我上几炷香以寄哀思!”杜青窈揉着肚子,方才吃得太着急,这会胃撑得有些难受。 好在她想了个解决之法,整个人半 瘫在桌案上,屋子里暖洋洋的,她只觉得浑身舒坦。 “要不要试试?”他笑问,随手拿了搁在案头的书册,慢条斯理的翻看着。 杜青窈挑眉看他,烛光葳蕤,这厮生得一副好皮相。昏黄之色晕染着他的眉眼,勾勒着迷人的侧脸弧度,于这幽静之处,平添了几分岁月静好之美。 真真是公子温润,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青衣如玉生温润,竹节无由断空吟。 且教玉人相生看,随风一念花开散。 她托腮看他,唇角带着不自觉的笑,可看着看着,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竟也在看她。 “在嫉妒本王的美色?”他眸色戏虐,“本王的小刺猬,瞧着眼神不对!” 杜青窈也不闪躲,直勾勾的看进他的眼睛里,只觉得那一潭幽深真真是好看极了,“美好的东西原就是给人欣赏的,若是藏着掖着,与尘埃何异?好看的就得多看看,免得暴殄天物!” “你倒是能说会道!”他不怒反笑,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低眉继续看着手中书册,“看在你夸了本王的份上,待会本王陪你好好下几盘棋!” 杜青窈猛地坐直身子,“为何?” “作为奖赏!”他扯了唇角,烛光里何其邪魅无双,明眸 璀璨,竟是这般勾魂摄魄。 她没来由心头一窒,耳根子瞬时滚烫起来。 不悦的撇撇嘴,杜青窈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这空闲,还不如好好思虑那琥珀琉璃心之事,免得拖久了惹来两国之争,到时候生灵涂炭便是你的罪过。” “你倒是心系天下。”萧明镜翻着书册。 雪花瞧着门窗,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坐着,各自倚在案头。 云砚进门的时候,委实愣了片刻,乍一见这般境况,竟觉得如此安静祥和,让人不忍打破这极好的氛围。 待回过神来,云砚行礼,极力的压着嗓子低语,“殿下,这魏王和英王殿下都在门口守着,说是今儿非要见您,否则便不走了!” “这两人待在一块,还不得吵起来?”萧明镜倒是惬意,仿佛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们来找你干什么?”杜青窈诧异,“魏王是因为镇国将军府和荣王之事,但赢家是英王,他怎么也跟着来了?外头这么大的雪,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云砚抿唇,“殿下,两位殿下委实在外头争吵起来,堵着夜王府的门口,难免会叫人看笑话。” “谁先来的?”萧明镜问。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应道,“是英王先来的,魏王是 前后脚的功夫,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萧明镜眉心微蹙,沉默不语。 “谁先来的有什么区别?都在门口堵着。”杜青窈不解。 放下手中书册,萧明镜轻叹起身,“区别大了去,要知道若是英王先来,那英王所带目的性更强,而魏王不过是赶来拦截的,则是被动为主!” 杜青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殿下?”云砚低低的问,“眼下该如何?” “让他们去花厅继续吵。”萧明镜温柔浅笑,“你只管备茶礼待,让底下人都撤了。” “是!”云砚行礼,当即离开。 至此,萧明镜蹙眉打量了杜青窈一眼,“还愣着干什么?不为本王更衣,难不成要让他们拆了夜王府?” 杜青窈呐呐的上前,“事儿真多!” “事儿多了才好,闲着会发慌!”趁着她为他更衣之际,他半弯腰,伏在她耳畔温柔浅语,“一闲下来,本王满脑子都是你,你说——那得多危险?” 杜青窈狠狠勒紧他的腰带,疼得他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仰头看他,扯唇笑得邪气,“殿下莫忘了,刺猬是有刺的,您可要当心!” 他眉心微蹙,一本正经的点头,“甚是有理!” 第0223章 骑虎的夜王殿下 雪还在下,此前是玉明殿热闹一场,眼下是夜王府的花厅。 萧明延和萧明略还在争吵不休,这两人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每每一碰到便不得罢休,争吵已然是家常便饭,此刻亦不外如是。 “七皇兄深夜跑到夜王府找十四,到底是什么意思?”萧明延哼哼两声,防贼一般盯着萧明略,“三皇兄刚刚被父皇褫夺了查察之权,你却正是风光得意,这当中发生过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以为是我挑唆父皇?”萧明略拍案而起,“你当我是什么?我虽然不如三皇兄,可我也知道手足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你这般诬赖我,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我哪里比得上你的居心?皇位之事,大家各凭本事,为何要来阴的?”萧明延扯着脖子嘶喊,“亏你还有脸提什么手足!” 萧明略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何时动过阴险的手段,你莫要血口喷人!十三,若非念及你少不更事,我此番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你不与我善罢甘休?我还要跟你算账呢!”萧明延咬牙切齿,“你是觉得父皇下了镇国将军府的禁令,便是有机可乘?我告诉你,若你敢对三皇兄动手,对我母妃动手,我一定…… ” “好了!”萧明镜从门外跨入,总算制了二人的争吵声,“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争执,分明是兄弟二人,却弄得水火不容,叫底下人看了,免不得要笑话!” 语罢,萧明镜拂袖落座。 杜青窈便站在他身边,权当是看戏! 云砚已经领着人上前奉茶,此后又安然退下,连带着门外都不许人伺候。 “十四,你来评评理!”萧明延与萧明镜的关系是最好的,是以说话间也是最不顾忌的,“此事若换做是你,你会不会多想?” “十四!”萧明略仿佛满肚子的委屈,“此事同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对天发誓,此事乃是父皇自己的主意,我并未挑唆半分!” 瞧着言辞切切,还真是诚恳至极,瞧不出破绽。 “哼,你这话谁会相信?”萧明延冷哼。 眼见着两人势同水火,杜青窈倒是很期待萧明镜出手。这两人如今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又事关朝政,萧明镜要怎么样才能平息干戈且不伤着自个? 萧明镜抿一口茶,淡淡然扫了一眼在座二人,“你们如果执意要争个你死我活,那就离开夜王府,这不是市井也是御花园,我不喜欢太吵。” 一句话,让两人暂且按捺,话到了嘴 边也不敢多说。 萧明镜不入朝堂,自然没有争皇位的机会,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若是不高兴还真的可以把任何人赶出去,并且——谁都不会多说什么。 因为赶人只是他的个人喜恶,没什么其他目的。 “十四!”萧明延顿了顿,“此事原同你没关系,我压根没想把你牵扯进来,谁知道七皇兄却不肯罢休,竟然冒着风雪来夜王府寻你麻烦,我自然也跟着来了!” “你派人盯着英王府,还好意思说!”萧明略掌管钱粮,自然锱铢必较,对于细枝末节格外仔细,抓着字眼抓着萧明延的漏洞不放。 萧明延果真愣了,“你……” “身为兄弟,你却罔顾手足之情。”萧明略好一副痛心疾首之态。 杜青窈觉得自个开了眼见,萧明延摆明了不是萧明略的对手,萧明延太过单纯,有话便直说,所以处处都是漏洞,被萧明略抓住了小辫子不放。 “你、你胡说!”萧明延词穷,“十四,你莫听他片面之词,我没有派人监视他,只不过是运气好,半道上见着他的马车,所以紧跟着来了而已。” 萧明略轻叹,竟不辩解。 如此一来,反而是萧明延做错了事儿,萧明略真当是无辜受责。 “我、我没有!”萧明延急了。 杜青窈心头喟叹,这小子太单纯了,所以说年长一些倒是多些阅历,是以胜在心算。 “莫要再说了!”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也不搭理萧明延,只是眸光温润的望着萧明略,“七皇兄漏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父皇突然释权,本王心内惶恐又无人可倾诉,想着十四你不入朝堂,与你说些话倒也是无妨!”说到这儿,萧明略无奈的轻叹,很是惆怅。 “哼!惶恐?”萧明延嗤之以鼻,“高兴还来不及吧?所以紧赶着来十四这里探口风。” 萧明镜轻叹,“我这里没什么口风可探,这些日子父皇一直潜心修佛,很多事儿都不是你我可以揣测。” 杜青窈撇撇嘴:装模作样! 他瞧了她一眼:看戏要安静! 她抿唇:这都能看出来? “十四,西昌国三皇子一案毫无进展,我心里头烦忧得厉害,能与你说说话也是极好的。”萧明略期待的眯起眸子,“十四啊,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七皇兄说笑了,我所有的想法都在风花雪月之中,哪敢扑在这等事情上。”萧明镜捻了扇子,唇角带笑,容色温和。 萧明略又道,“父皇将三皇 子一案的证物收拿,我这厢着实没了法子。十四,你惯来侍奉在父皇身边,可有什么办法能——能请父皇将证物拿出来?” 这大概就是他此行的真实目的! 杜青窈算是明白了,这英王殿下既想拿到证物,又不想当出头鸟,所以就缩头缩脑的跑到夜王府,想让萧明镜去请皇帝的证物。 奈何这蠢货不知,证物早早的落在了萧明镜的手里,可见皇帝压根不相信这些出头的皇子。 萧明延拍案而起,“七皇兄,你是不是疯了?十四不可参与朝政,这是父皇明令禁止的事情,你让十四去请父皇手里的证物,不是让十四去找父皇的责罚?你存的什么心?” 杜青窈在心里为萧明延竖起大拇指,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不像这英王萧明略——假仁假义到了极点! “十四,此事拖下去只怕会惹来两国之战,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十四,你心慈仁厚,难道愿意看到战火连绵的那一日?”萧明略大仁大义,言辞间句句天下为重,仿佛谁若是反驳,谁就是世上最冷面无情之人。 杜青窈感慨,皇室里的男儿,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语就哄着你往火坑里跳! 所以说,萧明镜是骑上了虎?! 第0224章 拉你下水还需要理由吗? 别说杜青窈,便是萧明延也跟着愣住,这话搁在当下,还真是没办法回应。你若是不答应,那就是天下不仁不义之人,若是答应了,那便是涉及朝政。 骑虎难下,就是萧明镜如今的境况。 杜青窈悄悄睨了萧明镜一眼,然则这厮瞧着安然若素,怎么着也不像是为难之态。这厮装得那么好,莫非是早有对策? 但他这般静悄悄的,又是什么意思呢? 萧明镜把玩着手中折扇,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白玉扇柄,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十四,你一直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且说几句表个态也好。”萧明略心里是着急的,是以难免流露于面,“十四?” “你这样不是置人于死地吗?”萧明延咬着后槽牙,“七皇兄,你的手足之情,便是让十四骑虎难下?如果是这样,那七皇兄的手足之情未免太可怕。” 萧明略垂眸,“十三,我知道你对我所误会,但眼下大难临头,你能不能不要再这般揪着不放?大事为重!” “你是说我不分轻重?”萧明延气不打一处来,“七皇兄巧言令色,果真让我自愧不如!” “都别吵了!”萧明镜终于抬了头,轻飘飘的叹了一口气,“此事我自 有定夺。” 杜青窈的眉心突突跳,不知道为何,竟觉得有些不太对。哪儿不对?萧明镜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回头望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便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这厮别是不怀好意吧? 兄弟三个说着话,吵着架,突然间他瞧了她一眼? 不对! 这厮怕是绕了几圈的花花肠子。 “十四要如何定夺?”萧明略盯着他,“答应?不答应?” “不管答不答应,七皇兄似乎都会追究到底。”萧明镜笑得微凉,一句话也让萧明略微微改了脸色,“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来只要能让西昌国皇子被杀一案尘埃落定,七皇兄都会答应。” 萧明略猛地一震,这小子三言两语就把话头转过来了,竟是比自己还要胜上三分。他一时间哑口无言,只能木讷的点点头,若不答应,这罪过便要反落在自己的头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明延倒是单纯,“十四,你果真要应吗?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横竖我是不会往外乱说的,只要……”他狠狠的剜了萧明略一眼,“某些人守口如瓶,此事权当没发生过,这些话亦不曾提过。” “话已出口,当对得起天地良心,我萧明镜不是罔顾天下苍 生之人,虽然一己之身尚且单薄,但心内却是热的,岂能瞧得生灵涂炭?”萧明镜起身,“眼下也只能看七皇兄的意思了!” “你、你什么意思?”萧明略只觉得不对劲,这坑不是自个挖的?怎么反倒把自个摔进去了? 萧明镜冲杜青窈拦了手,“你过来。” 杜青窈一脸嫌弃,这厮果然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且看看这厮究竟要干什么? “殿下,您这是要作甚?”杜青窈眨着眼问,“奴才是个女子,怕是什么事都做不了。” “你虽然是个女子,却是本王身边唯一可信重的女子,本王相信以你的聪慧,定然能完成本王所托。”萧明镜笑了笑,“请七皇兄将我的婢女带在身边,且让十三也一道参与赫鲁被杀一案。” 萧明略当下僵直了身子,眸色骇然一滞。 “七皇兄一直说十三误会你,那就让十三也一道参与,有我家的小奴才一并其中,显然是最稳妥不过。那证物终究是死物,若是请了父皇,查出凶手倒也罢了,否则定会惹怒父皇,何苦来哉?”萧明镜句句在理。 萧明略无言辩驳。 萧明延瞬时精神了,“这主意好!既然七皇兄要让十四参与,可十四又有父皇的禁令在身, 着这宫里带出来的小奴才参与其中,再由我来监督,着实是万无一失!” 语罢,萧明延干笑两声,冲着面色黑沉的萧明略嘲讽浅笑,“七皇兄莫要推辞,十四这么做正好全了七皇兄的手足之情,有不负夜王府的天下大义,乃是两全其美之策!” “只是这女子……”萧明略是万万不想被人监视的,可话是自己提出来的,方才还三番四次的恳请,这会想收回已经为时太晚。 今日若是反悔,来日怕是无颜再踏入夜王府。 “无妨,小丫头片子还没长开,穿上男儿装便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人,只要她别闹脾气,便是万事大吉。”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着杜青窈,“左不过还要请皇兄多多照拂,小丫头在夜王府里好吃好喝的待着,出了门难免会不适应!” 这口吻就像是闺女出门,老父亲喋喋不休的叮嘱。 萧明略绷直了身子,“十四,你让一个女人跟着我,这怕是有些不妥。” “不妥?她是女子,女子不可入朝堂,来日若是查出来,父皇和朝臣也不会说我什么。若是查不出来,小丫头机灵至极,代表我夜王府助你一臂之力,也不枉费我待苍生之恭敬。”萧明镜笑靥温柔,“七皇兄莫要推辞。” 当初是萧明略自己强求,如今石头砸在脚背上,他也得笑着说,“好!” 这可把萧明延乐坏了,眼见着七皇兄吃瘪,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那便如此决定吧!”萧明镜含笑躬身,“明儿一早,我就让辛夜去英王府。这丫头认床,早出晚归就好,不会打扰七皇兄的平素饮食起居。” 言外之意,杜青窈只跟着他办案,绝对不许伺候他。 他自个的小奴才,伺候他尚且还舍不得,怎么舍得伺候别人? 何况,还是别的男人! “那——便如此决定吧!”萧明略抬步就走,甚至于走得很匆忙,头也不回的跨门而出,就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般。 “走得那么快?!”萧明延愣了愣,“这是担心十四你,又想出什么辙来,他自己给自己挖坑栽进去?” 萧明镜轻笑,手中的折扇吧嗒一声敲在掌心,“我不过是顺了他的心思罢了,着实什么都没做。由头是他自个提的,诚意是他自个摆上的,不是吗?” 杜青窈唇角直抽抽,“敢问殿下,此事与我何关?” 听得这话,萧明镜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说,“拉你下水还需要理由吗?” 杜青窈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石化当场。 第0225章 都是你的算计 杜青窈面色铁青,奈何她着实是夜王府的奴才,主子有命,身为奴才只能唯命是从。 不过,他那句:没长开? 没长开是什么意思? 她是没长胸呢? 还是没长屁股? 这腰肢不也纤细得很? 哪里不像女人? “十四,你真的让她去?”萧明延嫌弃的打量着杜青窈,“这丫头瞧着是机灵,但……但你看看她,家长里短倒也罢了,西昌国一案怕是不中!” “殿下这是瞧不起人?”杜青窈瞧了他一眼。 “啧啧啧!”萧明延直摇头晃脑,“如今连自称都换了,虽说是在夜王府,是十四惯着你,可出了外头一定会出事。这般没有礼数,定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到时候万一坏事,那可就了不得!” 萧明镜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夜王府出去的,自然是惯的。旁人知道又如何?谁都知道我不涉朝政,岂有把柄任由他们拿捏?” 言外之意,我惯的又怎么了? 萧明延撇撇嘴,又回眸打量着杜青窈,“可这丫头怕是真的不行,女扮男装——若然出了事,七皇兄一定会把罪责落在你的头上,到时候免不得会有麻烦。” “你以 为就算我推了,他就不会另找麻烦?”萧明镜扯了唇角,勾唇笑得蚀骨,“你太天真。” 萧明延张了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萧明镜这话委实有理,都已经找上门来,还能放过你? “所以你便拉我下水?”杜青窈翻个白眼,“此事……” “你能掐会算,想必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杀害西昌国三皇子的真凶。”萧明镜半躬下身子,温柔缱绻的瞧着她,“这藤蔓,本王曾亲自交到你的手中?嗯?” 他尾音拖长,磁重之音带着难掩的戏虐之色。 杜青窈当下明白,这厮怕是步步为营,早有算计?!藤蔓?是那颗珠子吧!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奈何当着萧明延的面,她又不好发作。 “你先回去吧,此事既定,说什么都无用。”萧明镜直起身子,长腿一迈便已经到了花厅门口,站在屋檐下瞧着外头的漫天大雪,“今夜怕是停不了。” “罢了罢了!我是跟着七皇兄过来的,如今他都回去了,我自然也要回去的。”萧明延抬步往外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连带着我的份儿,都给操上了心。” “你想要帮三皇兄,无外乎是觉得七皇兄做了什么,所以抱不平罢了!”萧明镜幽然轻 叹,“只是你这性子需得稳着,否则早晚是要吃亏的。” 萧明延却不放心上,“哪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过了这一劫管他们干什么?咱们照旧喝花酒,进了月居,天塌了也不管我的事儿!走了走了,不用送!” 豁达至此,没什么心机,也难怪萧明镜对他格外不一样。 望着萧明延离去的背影,杜青窈哼哼两声,“人都走了,是不是可以算账了?” 萧明镜的折扇吧嗒一声敲在掌心,“算什么账?本王可没欠你银子,月例都是按时给的。或者是本王的小刺猬,想要点别的犒劳?” 杜青窈眉心微蹙,一眼就瞧出,这厮没安好心。 果然,萧明镜半躬下身子,伏在她耳畔音色低哑,“夜王府里最贵重的莫过于本王,不知本王的小刺猬是否有此意向?” “无耻!”杜青窈翻个白眼,气呼呼的往前走,“之前把我卖给了英王,如今又打算连最后的汁都榨干净,萧明镜,你可真会做生意!” “若说这生意,哪比得上秦楼里的画卷值钱?”萧明镜似笑非笑的看她,一双勾魂似的眼睛,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 若鸿毛掠过,若弱水浮过,挠得人心里直痒痒。 这厮又翻旧账 ? “不少银子吧?”萧明镜笑问。 “关你屁事,那幅画你都送给我了,那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力,还望殿下莫要出尔反尔!”杜青窈哼哼两声往前走。 风刮着雪花不断的往回廊里涌,萧明镜走在外头,她靠里面走着,风雪悉数扑在他厚厚的大氅上,丝毫沾不着她身。 两个并肩走着,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声,带着些许缥缈意蕴,“那——若是本王将自己送给你,是否也会成为你的东西?” 杜青窈只顾着想事儿,一时没听仔细,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萧明镜没有重复,只是感慨着轻叹。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眉心微微蹙起,若有所思的望他,“萧明镜,你同我说句实话,之前你让我去找人查验那个珠子的来历,是不是已经想好了会有今日之事?” “本王非修道成仙之人,如何算得准今日?”他未承认,依旧浅笑温柔。 杜青窈扯了唇角,“信你才有鬼?你早就算计好了,特意让我去找人识别那劳什子的琥珀琉璃心,为的就是今时今日。不管是谁来夜王府找你麻烦,我都会被送出去!如你所言,这藤蔓是你亲手交到我手里的。” 摇 晃的宫灯下,昏黄的光浅浅的落在他的眉眼间,让他整个人都透出如风雪般的寒凉。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这人太可怕,她委实不是对手。 他算计得那么深远,怕是普天之下都没几个人能逃离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萧明镜,你算准了皇上转权柄于英王,英王一定会来找你,想借你的手去找皇上要琥珀琉璃心,所以你在拿到珠子之后便交给我,再跟着我去藏香阁。”杜青窈越说越来气,最后干脆呼哧呼哧的站在原地瞪着他。 萧明镜挑了眉,“说完了?” “萧明镜,你真混蛋!”她咬着后槽牙。 “怕了?”他垂下眼帘,幽然吐出一口气,“有些事你就算不去招惹,事儿也会惹上门,就好比现在。不管是不是本王算计,英王上门都是他自个的想法,本王可没有逼迫分毫。何况条件是他预先想好的,诚意也是他自个撂下的,本王没逼他,你都亲耳听到,不是吗?” 杜青窈哼哼两声,“你故意把他逼急了,让他以为他在给你下套,实际上你早就算准了他的心思,就等着他的步步紧逼。到最后你四两拨千斤,大获全胜!” 萧明镜浅浅一笑,“你知道得那么多,就不怕——” 第0226章 疼人的方式 “怕你吃了我?”杜青窈自是不屑,“若真当如此,早早就该除去我,何须等到今时今日?若无价值,想来夜王殿下也不至于留我到现在。” “你倒是自信满满!”他居高临下的望她,“说这般大话,也不怕被风吹歪了舌头。” 这是让她闭嘴? 还以为自个骂人的功夫炉火纯青,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前这位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夜王殿下,骂起人来真真是半个脏字都不带,句句精髓精辟! “歪了正好,不是有个词儿吗?叫什么歪打正着!”杜青窈翻个白眼径直往前走,早前进他屋子还要脱鞋子,此后挑明了身份,她便主动的免了这等不成文的规矩。 萧明镜倒也由着她,瞧着她俨然不拿自个当外人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 屋子里的温暖如春,云砚早早的点了烛火,早早的暖了火盆。 萧明镜褪下大氅和外衣的时候,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去接,挂起湿漉漉的大氅,心头才微微一惊,不由的回头望着烛光里施施然靠在软榻上的狐狸精。 她这是被他养出了习惯?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伺候他的奴性? 指尖微微颤抖,杜青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莫名的 害怕,心口的位置有些闷闷的疼,身体里似乎有东西在乱窜,一点点的啃噬着她的血肉之躯。 真难受,可这难受又说不出来具体的位置,仿佛浑身上下都疼了。 “怎么了?”不知何时,萧明镜已经站在她的身后,正用一种担虑的目光在她身上梭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回眸瞧着他,“殿下巴不得我身体虚弱?您瞧着我这般模样,像是头疼脑热的样子?” “像!”他倒是回答得认真。 她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坐在了暖炉前烘着手,原本微红的手,此刻冻得有些微微肿胀,可见的确是冻着她了。 “知道冷还不早说,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回头便取了铜剔子,拨了拨炭火,还不忘提醒她,“隔得远一些,免得炭火溅着,到时候脱几层皮可别怪本王没提醒你。” 听得这话,杜青窈微微缩了手,屋子里倒是更暖和了些。 “我到底是夜王府的奴才,只能在夜王殿下跟前放肆。英王和魏王虽说有求于殿下,但身份在跟前搁着,我一个当奴才的岂敢说什么?”杜青窈顾自嘟哝。 萧明镜半垂着眉眼,“想太多。” 她不解,这哪里是 想太多?分明是识时务。 暗自腹诽:不识货! “以后外人在场,自觉不舒服便早早离开,没必要继续守着。”他开口,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夜王府里不只你一个奴才,不是非要你伺候不可的。” 杜青窈嗤之以鼻,这人看着斯文温润,实则嘴里没有半句好话,不是调戏嘲讽,便是损人不留情,委实十分讨人嫌。 炭火哔哔啵啵的燃响着,室内竟变得很是安静,这般祥和宁静的氛围,突生些许岁月静好之蕴。 大概是见着她委实身子不太舒服,萧明镜倒是没怎么为难她,待她身子暖和了些许,便放她回她自己的房间,毕竟她这会身上还没干净。 好在下半夜的时候,大雪终于小了些,清晨时稍稍将停,满目皆是银装素裹,看过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云砚说,萧明镜一早就起来了,杏园里的杏树压了满枝的白雪,殿下生怕压断了枝条,便领着底下人早早的去扫雪除去枝头积压。 杜青窈站在拱门下,瞧着站在素白世界里的萧明镜。 青衫不再,墨色的狐皮大氅覆在肩头,手中拿着小竹竿专心致志的挑着枝头的积雪。 他的动作很是小心仔细,一则免去积雪落在头上,二则也 免得伤了枝条,连力道都拿捏得好处,在积雪落下之时只稍稍挪开半步,雪块便径直落在他跟前,丝毫不曾沾到他身上。 这不禁让杜青窈想起了舒妆说的话,舒妆说他连打她的时候都掐算着力道,隐隐怕伤了她。 但如今看来,他不只是待她小心,他待周遭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掐算着力道,算计着所有。 “殿下,积雪已经清理干净!”管家行礼。 萧明镜环顾四周,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拱门下的她,视线越过这满园枯枝,只落在她一人身上,话却是冲着管家说的,“细扫府中路径积雪,路上湿滑亦要仔细处置。” “是!”管家行了礼,领着众人退出园子。 这地方原就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是以工作完毕,自然要早早离开,免得惹了主子不悦。 “你过来!”他冲她招手。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衣襟缓步朝着他走去。 今儿的杜青窈穿得一身男儿装,青丝挽成一束,系于脑后,只束了一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木簪子,瞧着倒是格外精神。 她的五官原就生得机灵,如今更是活泼的少年,眉眼间流淌着青涩的灵动,于这皑皑白雪中宛若精灵一般,虽说纤弱,却也充满了蓬勃 生机! “这一袭青衣倒也极好,就像长在雪地里的狗尾巴草,生命力旺盛得很!”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可这话却不太中听。 “殿下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杜青窈负手而立,俨然一个翩翩少年。 萧明镜勾唇笑了笑,“看样子本王的眼睛还是很准的,只消瞧上一眼,便可知道你的尺寸,几乎都不用修裁,真真是极好的!” 杜青窈羽睫微扬,心中暗道:无耻之徒! 蓦地,肩上一暖,杜青窈愕然。 只见萧明镜竟解下了大氅覆在她身上,举止娴熟的系好飘带,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天还没放晴,估摸着晌午还得下雪,仔细着凉!” 杜青窈眉心微蹙,半仰着头瞧他,“无事献殷勤,殿下又在算计什么?” “算计着你的身子康健,免得到时候头疼脑热的,传出去还以为是本王苛待你!”说话间,他已经系好了飘带,眸色温柔的看她,“如此,甚好!” 杜青窈瞧着身上的大氅,心里算不定他的意图,不过——这大氅很暖和倒是真的! 只是,让她穿着这个去见英王殿下,是否太过招摇? 招摇的结果又会如何? 思及此处,杜青窈眯了眯眸子。 第0227章 真当她是狗? “本王会着人送你过去,你自己见机行事,却也不要吃亏。”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鬓间,将散发拨至其耳后,举止柔和至极,“夜王府的奴才,不要给夜王府丢脸!” 这最后一句,杜青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坐上马车,杜青窈心里有些沉甸甸的,抚过身上的大氅,轻轻叹了一声。 西昌国三皇子被杀,这案子天下皆知,破了案难免会至于光亮处,以后的麻烦可能会接踵而至;若是破不了案,这脖子上的人头就会变得摇摇晃晃,保不齐哪日就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马车停下的时候,杜青窈立马下了车。 萧明延似乎也刚刚赶到,这会正下马车,见着杜青窈的时候,忍不住瞪大眼睛,许是觉得诧异,没想到她真的穿着男儿装来了。 好在萧明镜和萧明略、萧明延有约定,是以这二人都不会拆穿杜青窈。 不仅不会拆穿,还会竭力遮掩,免得她这女儿身暴露,到时候首当其冲受责的便是萧明略。 萧明略那么步步为营的人,岂敢犯这等低级错误! 杜青窈行了礼,萧明略和萧明延仍是那般的水火不容,各自背对背,瞧着就像两个赌气的孩子,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跟在萧明略身后 ,杜青窈大摇大摆的进了山海苑。 不管是英王身边的人,还是魏王身边的人,乃至于山海苑的奴才,都对杜青窈恭恭敬敬,她估摸着应该是这件华贵大氅的缘故。 毕竟寻常奴才是穿不得这般名贵之物,而萧明略和萧明延更是对此缄口不谈,底下人都是有眼力见的,想着这位公子定然身份不同寻常。 由此,自是忌惮着杜青窈。 杜青窈心头发笑,这个算计重重的萧明镜,简直就是势利小人的克星! 大雪覆盖,事发当日的痕迹悉数受碍,此刻早已查不到什么。拨开积雪,只剩下被冻住的井口,当日三皇子赫鲁就是死在这水井里的。 杜青窈蹲下身,在井边轻轻摸了一把,井口是防滑石所铸,没有半点青苔痕迹,按理说不可能滑脚。 她低头沿着井口轻嗅,眉心微微蹙起。 “你在干什么?”萧明延诧异,“这井口什么都没有,能闻到什么味儿吗?” 说着,萧明延紧跟着学她的样子去嗅,“本王什么都没闻到!小奴才,你能闻到什么呢?快点告诉本王,这是什么新鲜法子?” “大雪太重,覆了所有的气息!”杜青窈站起身,抖落大氅长摆上的积雪。 萧明延来了兴致,“诶, 你真的能闻到味儿?” 杜青窈翻个白眼,不予搭理,这话问得——当她是狗? “三皇子的尸身摆放在偏厅里,由专人看着!”刑部尚书领路在前。 杜青窈默不作声的跟在萧明略身后,他却时不时的回头看她,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担心她授命来前来监视,又担心她真的会查出什么? 刑部尚书领着众人进了偏厅,进去的时候,杜青窈微微顿了一下脚步,不太舒服的皱起眉头。 “怎么了?”萧明延走了两步回头,“不舒服?” 到底是夜王府出来的,若是有什么闪失,怕是萧明镜不会善罢甘休。 “味儿有点重!”杜青窈低低的开口,终是抬步进门,一眼便看到了帷幔后头摆放着的赫鲁尸身。 撩开帷幔,赫鲁直挺挺的躺在台上,眉眼紧闭,皮肤已经发青发紫,到处可见尸斑痕迹。因着是淹死的缘故,尸身浮肿,原本浓眉阔目的三皇子赫鲁,此刻倒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萧明延嫌弃的退后两步,快速挡住杜青窈的眼睛,“别看别看,仔细夜里要做噩梦。” 淹死的人,死相难看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杜青窈早已有了准备,当下退开一步,重新探出头来,“人固有一死,除了有 些味儿,其他的倒也没什么。活人会害人会杀人会折磨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萧明延仲怔,“好像有点道理!” “尸检簿子本王业已看过,仵作证实是溺毙的。”萧明略负手而立,眉心紧皱成川字,可见心头烦恼至极,“然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线索,此事已然陷入了僵局。” 杜青窈瞧着尸台上的三皇子尸身,衣衫仍是淹死时的穿着,因着案子未破,尸身上的一切痕迹都未敢破坏,只能保持原有的样子,直到案子告破方可入殓。 揉了揉鼻尖,杜青窈靠近了尸台,绕着赫鲁的尸身走了一圈,最后站在了尸身的脚边位置。 但见她慢慢悠悠的蹲下身子,正在细细查看着赫鲁的鞋底。 “你看什么呢?”萧明延紧跟着弯腰,“这鞋底干净得很,有什么好看的?喂,你该不会有这么重的口味吧?喜欢看死人的鞋子?” “他鞋子上有味。”杜青窈斩钉截铁,“而且是青草味。” 萧明延睁大眼睛,“瞎说什么呢?他这鞋底板干净得跟洗过一样,怎么可能有青草味?本王没瞧见有什么异常?这不就是普通的靴子吗?” 最多是绣了点银线,还不如他自个的靴子来得贵重。 “烦劳,给 我根竹签!”杜青窈道。 萧明略点头,示意刑部尚书递上了一根签子。 杜青窈伸手接过,又取了一张白纸,蹲在赫鲁的尸体旁边,用签子一点点的剔着赫鲁的鞋底缝隙。 不管是谁的鞋底都必须烙有花纹防滑,花纹样式诸多,又因着乡风习俗的不同,西昌国因着风沙缘故,鞋底花纹必须深一些,如此方可耐磨且穿得长久。 萧明略是真的没想到,这奴才竟是如此的能耐了得,真的从赫鲁的鞋底,扒了点东西出来。 萧明延紧跟着瞪大眼睛,屏着一口气没敢喘息,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手上托着的白纸。 干净的纸面上,有些许干枯的草色,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饶是一旁办案无数的刑部尚书,也跟着张大嘴巴,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当初仵作验尸,还真的没发现这细枝末节。 谁曾想,竟然被一个脸生的公子哥找到? 生生咽了口口水,刑部尚书面色发青,须知刑狱破案之事,些许痕迹都有可能是抓住凶手的证据,若真的因为这点草色而查出了三皇子被杀的真相,那他这个刑部尚书怕是做到了头! 临了,还得因为疏忽大意而被问罪! 萧明延不解,“这、这是何物?” 第0228章 要不你趴地上慢慢来? 杜青窈含笑托着掌心里的白纸,“殿下还没看出来吗?是青苔。” “青苔?”萧明延仲怔,转而回头望着一旁明明不知所以,却依旧强装镇定的萧明略,“青苔又有什么古怪的?三皇子落进水井里,沾上了井壁的青苔,不是很正常吗?” 萧明略亦是未能明白杜青窈的意思,可心里对杜青窈的忌惮却是在逐渐增加。 虽然她是一个女子,但她是萧明镜身边的女子,不管是哪位皇子,但凡身边有些能力超群之人,对皇位而言都是一种无形的竞争力,都是萧明略的忌惮所在。 “可方才我在井边摸了一把,没发现青苔的痕迹。”杜青窈笑了笑,“那口井的内壁亦是干净得很,没有青苔的痕迹,大概常有人打扫。” 刑部尚书道,“诚然如此,山海苑乃是皇上钦定接待西昌国使团之用,是以这里里外外尽量做到细致,连犄角旮旯里都没敢放过。” “所以呢……”杜青窈晃了晃手中的青苔,“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从这青苔的生长状态来看,应该不像是地表的,嗅着好似有些——有些腥味!对,是腥味,应该也不是水井边的!” 青苔不是地表,也不是水井边? 那能长在哪儿? 萧明延挠着后脑勺,“你这人说话怎么跟十四一个德行?总爱让人猜,讨厌死了!” 杜青窈将视线落在沉默不语的萧明略身上,只见萧明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白纸,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凑上去轻嗅,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闻不到杜青窈所言的腥味。 于是乎,萧明略狐疑的打量着杜青窈,“为何本王嗅不到你所说的腥味?还有,你如何知晓这青苔非地生,非井边生?” 杜青窈学着男儿的模样行礼,“因为状态不一样,地表所生青苔,要么茂密要么被踩得压实,而井边的因为有足够的水,所以青苔一般长势最好,但这青苔一则没有被踩压,二则长势有些干枯,三则颜色有些深,可见常年少见光,所以长得有些干瘪。” 顿了顿,她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似乎是在等着她最后的解释。 “至于这腥味——腥味嘛!”杜青窈抿唇,“奴才生有痼疾,所以这鼻子比一般人遭罪点,能嗅到很多轻微的气味,而这些气味,是寻常人嗅不到的。” 话音刚落,萧明延瞬时大笑,“那不就是狗吗?你说你是狗鼻子不就成了,哈哈哈……” 闻言,杜青窈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才是狗, 你全家都是狗! “原来是这样。”萧明略点点头,“这山海苑里,有什么地方是带着腥味的?” “这还不容易,她不是自诩狗……” 还不待萧明延说完,杜青窈狠狠瞪着他,这眼神要多凌厉有多凌厉:你再说我是狗鼻子试试! 萧明延干笑两声,“本王的意思是,既然她能嗅到常人嗅不到的东西,又察觉这玩意有腥味,不如让她寻着味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三皇子遇害之前去过的地方。” 许是,那便是真正的案发之地。 “这倒是极好!”萧明略瞧着杜青窈,眼神里带着莫名的神色,“烦劳,走一趟吧!” 杜青窈心里微微诧异,他的态度好似有点问题,不似萧明延始终拿她当小奴才对待,这是好是坏? 心里虽然疑窦丛生,不过杜青窈的脸上还得摆出恭敬之态,她微微躬身以示尊敬,便请了刑部尚书领路,至少要在这山海苑里走一遍才知道这青苔源于何处。 山海苑亭台楼阁,院落重叠,到处都是九曲回廊,若不认得路肯定是要迷路的。 她有些纳闷,为何非要弄这么多院落,一个人一辈子不就是一个房间一张床吗?闹这么多的院落住得过来?还不是照样空着招 尘? 最可怕的是,来日找个茅房都不容易,若是迷了路估计还得尿一裤裆,真真是划不来! “可有找到?”萧明略问。 萧明延倒是兴致冲冲,跟在后头就跟游山玩水一般,光顾着心上美景,倒是真的忘了最初来山海苑的目的。 “没有!”杜青窈摇头,“没有再嗅到一样的气味。” 萧明延随即搭话,“要不你试着弯腰,趴地上慢慢来?” “殿下真的把我当狗?”杜青窈干笑两声,“待我夜里回了夜王府,定要一字不漏的转述夜王殿下知晓。” “得!”萧明延忙道,“当本王没说过!” 萧明镜可说了,这丫头是夜王府的奴才,这厮看着温和,实则是个护短的小气鬼。旁人不知道,他萧明延跟萧明镜一道厮混了那么多年,又岂会不知萧明镜的脾性。 若是闹起来,萧明镜能把你活拆了。 见此,萧明略眸色微敛,似在想着什么,须臾又道,“既然这样,那就慢慢找,许是还有什么地方,是咱们没有顾及的。” “要不这样吧!”杜青窈道,“大家在一起,每个人身上气息参杂,容易扰乱了我的辨别,不如大家分开找,尽量找阴暗的地方,可能是墙壁可能是 山壁,也可能是廊柱之类容易攀爬之地。找到了把地方记下来,到时候我再查看。” “每个人身上的气息?”萧明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是说……” “每个人的生活习性不同,还有衣物配饰使用的物件也不同,所以气息也是大相径庭的。”杜青窈解释,“就好比英王殿下您今儿身上带有墨香,许是刚用过墨的缘故吧?” 萧明略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你——你闻到?本王早上不曾用墨。” “但是七皇兄会随身携带墨玉毫笔。”萧明延补刀。 至此,萧明略不再言语。 杜青窈抿唇,“不过是打个比方,请殿下莫要介意!” 萧明略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萧明镜要让她来助他一臂之力,原来竟是有这般缘故。他更明白,萧明镜挑的人,果真具有天赋异禀! 听说这丫头便是萧明镜从宫里带出来的,可他早前怎么没发现,宫里会有这般奇人? 萧明延面色一僵,旋即挡在了杜青窈跟前,似在护着她,“七皇兄还需自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十四的人,你休想沾染分毫!” 萧明略眯了眯眸子,目光幽冷无温。 第0229章 狐假虎威 “好!”萧明略转身就走。 “你别理他,这人自卑成性,所以但凡看到别人有的都会想要,奈何又要不到!”萧明延望着萧明略的背影嗤鼻,“本王带着你走走,省得他眼馋心热,到时候还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杜青窈跟在萧明延身后,心里有些怪怪的,“殿下与英王殿下乃是手足兄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水火不相容,倒也是难得!” “难得?污蔑皇室,仔细被扒了皮!”萧明延一脸嫌弃,“本王同他虽然是手足,但是他母妃和本王的母妃乃是截然不同的身份,所以……罢了罢了,你这小奴才岂会明白这些。” “不说自然不会明白,这世上就没有天生会说话的莺歌,还不是人教的?”杜青窈翻个白眼,鼻尖轻嗅,可惜始终没闻到那股腥味。 “承乾宫和映月宫,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说起这个,萧明延的脸上竟没有喜悦得意之色,反而多了几分愁容,干脆坐在一旁的栏杆处不走了。 杜青窈也有些累了,这大雪天闻着味儿都是冷的,她也是烦恼得很,怕是今儿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是以杜青窈也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在一旁安安稳稳的坐下,“这山海苑那么大,哪里能寻着 ?” 顿了顿,杜青窈笑道,“殿下为何处处跟英王殿下不睦?您和夜王殿下不是挺好吗?” “你懂什么?”萧明延冷哼两声,“你要知道,身处高位之人总会日夜难免,因为会被人惦记着。而那些身份微贱之人,总要不择手段的往上爬,所以千万不要对那些人客气。” 杜青窈眉心微蹙,自己也是身份卑微之人…… “因为就算你对他们客气,来日他们也未必对你手下留情,既然如此何必为难自己,最后还没落好。”萧明延言辞凿凿,仿佛是经验之谈,“小奴才,本王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 “说到底,是欲望作祟!”杜青窈拢了拢衣襟,瞧着墙头的白雪,这灰蒙蒙的天,怕是又要下雪了,“人无完人,高高在上也有昏聩无能之辈,身份低微亦有良善仗义之人。” 对江湖人来说,身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品性。 三教九流又如何? 英雄每多屠狗辈,自古侠义出风尘。 “很难!”萧明延自然不信,“你要知道,那些身份低微之人最容易被诱导,而且心生邪念,要的会更多。他们渴望拥有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所以……” “殿下若是单指某 些人倒也罢了,不然我可不答应!”杜青窈扭开头,“没有人天生卑贱,不过是不能择母而出罢了!殿下以为卑微之人便是没了骨头,却不知那些高高在上之人,动辄祸害天下!” 萧明延愣了愣,“你这丫头倒是出口不凡,这字字句句的都跟本王唱反调,到底是夜王府的奴才,还是英王府的奴才?” 杜青窈干笑两声,“殿下觉得呢?” “本王瞧你天生反骨,怕是谁的奴才都不是。”萧明延微微一愣,“又下雪了?走吧走吧,待会雪下大了是要冻死的!” 杜青窈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大氅,旋即跟在萧明延身后疾步前行。 回廊尽处站着一个人,挡住了二人的去路,却也不知是谁? “你这里等着,别过来!”萧明延面色微沉,独自一人上前。 惹得杜青窈愈发好奇,这一袭华贵道袍手持拂尘之人是谁? 闲来无事,她便坐在栏杆处等着,方才还是细小的初雪,此刻竟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融在她掌心竟是那样的凉。 蓦地,杜青窈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人影闪烁,那人走得飞快,瞧着有些不太对。 萧明延还在同那道士说着什么,自然无法发现这边的状 况。 想了想,杜青窈起身,快速朝着那人的方向跑去。 此处甚是陌生,彼时刑部尚书似乎没有带他们来过,瞧这院落层叠有序、院墙高耸。 莫非是使团内某位身份尊贵之人所居住? 杜青窈有些犹豫,雪地上留有脚印,她蹲下身子以手丈量了一下前后脚的长度,“跑得很快,很着急?”要不然寻常的奴才,断然不会迈开那么大的步子。 出什么事了? 杜青窈起身,抖落大氅尾端的雪,慢悠悠的朝着门内走去。瞧这雕栏玉柱的,赤果果的华丽展现于眼前,没成想这山海苑内竟然还藏着这样一处雅致之地。 入了院子之后,脚印便消失了。 眉心微蹙,杜青窈环顾四周,雪下得有些大,这些脚印很快就会被大雪覆盖。 她抬步上了台阶,站在回廊里左顾右盼,也不知到底要往那儿走。 “你是何人?”一声厉喝。 杜青窈慌忙行礼,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穿着男儿装,记得自己披着萧明镜的大氅,无需太过惊慌失措。 “你是什么人?”玉嘉一声吼,旋即走到杜青窈跟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杜青窈俯首,“敢问姑娘,此为何 地?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才闯了进来,还请姑娘见谅。” 玉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冷风冷雪冻得这少年鼻间发红,旁的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寻常男子,但这身上的大氅——玉嘉算是看出来了,着实非一般人可以用得起。 莫非这少年人非富即贵? 入得这山海苑的,怕是了不得的身份? 难不成也是皇子之尊? “玉嘉,怎么了?”有慵懒之音响起,带着几分锐利无温,颇有骄傲之感。紧接着便有一人徐徐而至,缓步停在杜青窈跟前,好一副孤芳自赏的傲然之色。 “娘娘!”玉嘉旋即行礼,“是这人不知轻重,误闯了咱们的院子。” 杜青窈没敢抬头直视,仍是半弓着身子作揖,这冷风一个劲的往大氅里灌,冻得她直打哆嗦。可这位娘娘半晌没吭声,她委实不好起身。 终于,姚雅心开了口,“你是哪家的公子?这般唐突冒失,简直无礼至极!” 公子? 杜青窈心想着,她只是个奴才,仗着萧明镜的狐狸皮才能狐假虎威,眼下若是实话实说,怕是要被人打死吧? 见她没说话,姚雅心的声音又冷了几分,“为何不回答?” 第0230章 耍花腔的滑头 “我……”杜青窈脑子一转,“我是跟着英王和魏王两位殿下进来的,帮着查察三皇子一案,是以冒犯之处还望娘娘海涵!” 使团之中,被称为娘娘的怕也只有那位——丽妃?! 果然,听得杜青窈这般回答,姚雅心微微一愣,“你是来调查三皇子被杀一案?”可这少年人如此年轻,怎么能担此重任? “谁让你来的?”姚雅心自是谨慎的。 “受英王殿下之命。”杜青窈俯首,哪敢提夜王府。 她太清楚,夜王府不能有任何的把柄,否则萧明镜出事,她也跑不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不是明摆着吗? 显然,姚雅心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此前查察三皇子一案的乃是荣王,荣王萧明舟是她的亲外甥,但现在皇帝撤了荣王,换上了其他的皇子,姚雅心自然打心里不高兴。 明明一切都捏在掌心,忽然被人破坏了计划,这种感觉谁都会觉得膈应。 “罢了!”姚雅心轻哼。 杜青窈终于可以直起身,赶紧裹了大氅,隔着胸腔却被风吹的,连心都觉得冷。 “英王可查出了什么?”姚雅心冷问。 杜青窈总算看清楚,眼前的姚雅心跟姚贵妃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左不过贵妃端庄肃色,而眼前的丽妃 娘娘更趋向于妖媚惑主的那款。 “回娘娘的话,暂时没有。”杜青窈心知琥珀琉璃心之事,岂敢乱嚼舌根,发现青苔之事也只能藏在肚子里,毕竟这山海苑里人人都有嫌疑,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哼,本宫便知道,这些个没用的废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查出凶手!”姚雅心轻嗤,转而又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杜青窈,“本宫瞧着你这般年岁,竟得英王重用,想来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吧?” 杜青窈明知她在试探,自不敢掉以轻心,“娘娘过誉,愧不敢当!” “你怎么在这呢?”萧明延的声音响起。 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还不待她开口,却听得萧明延训道,“到处乱走,也不怕大雪埋了你?” “殿下教训得是!”杜青窈行礼。 “此处是西昌丽妃娘娘的居所,真是不知死活!”萧明延似乎有些着急,跑来的时候还有些急喘气,扫了杜青窈一眼之后,确定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十四连最钟爱的大氅都给了她,显然是没拿她当外人。 若是这丫头有个闪失,十四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没事吧?”萧明延仍是有些不放心,复而又问了一句。 便是这一句,让姚雅心瞬 时警了心,目不转睛的盯上了杜青窈。 一个少年公子哥,竟得英王重用,又得魏王如此关心,到底是身份不同寻常,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 杜青窈摇头,“多谢殿下关心,无恙!” “姨母!”萧明延行礼。 四下没什么外人,萧明延自然是要嘴甜讨好姚雅心的,免得到时候这位姨母跑到母妃跟前提个醒,他近段时间都得耳朵受罪,遭母妃的喋喋不休神功祸害! “还知道我是你姨母?”姚雅心轻哼,“一来就咋咋呼呼没大没小,连姨母都不叫,果真是生疏了!想当年你刚出生,连你母妃一抱都得嚎啕大哭,非赖着姨母抱。长大了,确实不一样了!” 萧明延赔笑,“姨母恕罪,姨母也该知道现如今京城里出了点事,是以十三心里有些着急,就忽略了礼数。”说着,还不忘叹息一声,面上晕开些许愁色。 见状,姚雅心才敛了面色,缓步朝一旁走去,“你且过来,我同你有话要说。” “是!”萧明延毕恭毕敬的跟上。 杜青窈被晾在了一旁,却也乐得自在,她寻思着丽妃无外乎是想从萧明延的口中打探案情,奈何萧明延知道的委实不多,只是——会不会把她供出去却也难说。 诚然如杜 青窈所料,姚雅心迫切的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三皇子?” “姨母这话可算是难为十三了。”萧明延轻叹,眉心皱得紧紧的,“现如今七皇兄主持大局,所有的证供和线索都在七皇兄手中,虽然十三亦参与其中,奈何知之甚少。” “着实不知?”姚雅心狐疑。 萧明延当下行礼,“姨母,咱们是至亲,难不成十三还会为了七皇兄欺瞒姨母不成?父皇对镇国将军府下达了禁令,十三亦是惆怅得很,这才低声下气的跟着七皇兄进山海苑。虽无全权之能,却也算是监视,免得到时候他动了手脚,害了三哥!” “此举甚好!”姚雅心轻叹,“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突然将权柄释于英王,还对镇国将军府下达禁令,这不是打你母妃和我的脸吗?” “姨母莫恼,眼下那位公子倒是能与我说上话,还得有赖其帮着查案,望姨母别为难她。”萧明延正好找个由头,让小奴才脱身。 姚雅心仲怔半晌,“你说——那位公子能帮着查案?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英王对其委以重任。” “自然是有些本事,否则依着七皇兄那般算计,怎么可能入得了眼?”萧明延故作神秘,“姨母莫要着急,待十三摸摸底再说。” “三皇子 一案,你得仔细盯着,切莫闹出什么岔子,否则镇国将军府还有你母妃,都会有危险!”姚雅心面色沉沉,“我身为西昌国国主的妃妾,不能干预东临的朝政,所以这些事还得靠你们几个!” “十三明白!”萧明延躬身,顿了顿,萧明延又道,“对了姨母,三皇子死的时候,山海苑内可有什么异常?比如说有什么生面孔,或者异于寻常的动静?” 姚雅心细细的想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那天夜里我身子不太舒服,睡得特别沉,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三皇子已经出事,是以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姨母平素也睡得那么沉吗?”萧明延问。 姚雅心摇头,“那日大抵身子不适,平素倒是浅眠得很!” 萧明延点点头,躬身施礼,“眼下大雪纷飞,姨母保重身子,十三先行告辞!” “好!你也要小心,仔细那个七皇子。”姚雅心眯了眯眸子。 “明白!”萧明延颔首,转身便朝着杜青窈走去,再问下去他怕自个会露馅,是以早早的离开为好。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我们……”杜青窈张了张嘴。 萧明延已迈开步子往外走,音色微沉,“还不走,想留下来吃午饭?” 第0231章 吓得腿肚子打颤 杜青窈施礼,继而紧跟在萧明延身后,大步流星的走出院门。前头的萧明延走得飞快,在杜青窈看来,就好像屁股着火了一般,竟带着几分狼狈之态。 直到走出去甚远,萧明延才捂着心口吭哧吭哧的大喘气,最后一屁股跌坐在栏杆处,“好险好险,本王方才的演技如何?” “哇,你叫人家一声姨母的,怎么会吓成这样啊?”杜青窈诧异,“是不是亲外甥?” “是啊是啊!”萧明延面露慌乱之色,“你以为是亲姨母就不用害怕?她同我母妃是亲姐妹,你知道的,母妃素来不苟言笑,那姨母自然也是……” 杜青窈点点头,“能做西昌国国主的宠妾,而且这么多年盛宠不衰,自然是不可小觑,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答对了!”萧明延喘一口气,“女人就是麻烦,委实麻烦!” “不只是麻烦吧!”杜青窈翻个白眼,“女人翻脸的时候,男人都会肝颤!” 萧明延先是一愣,转而哈笑两声,“说得自己好像不是女人似的。” “堂堂魏王殿下,平素风花雪月,今儿却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不知道传出去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杜青窈双手环胸,满是揶揄之色。 “闭嘴啊!”萧明延抚着胸口, 这才平了这一口气,“本王警告你,若是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仔细本王扒了你的皮。”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就是不回答。 她不答应,他能如何? 上头还有个夜王府,萧明延奈何不得她。 “怕女人怕成这样,以后会娶个凶悍的媳妇,日日吓破胆!”杜青窈拢了拢大氅。 萧明延狠狠瞪了她一眼,“对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倒还真的有点。 不过,杜青窈并不打算说实话,自然只能摇头。 “罢了罢了,雪下大了,赶紧走!”萧明延起身,“看样子七皇兄也未必能找到线索,我们先去汇合,看他下一步行动再说。” 杜青窈颔首,紧跟在萧明延身后,“对了殿下,能否问个问题?” “说!”萧明延头也不回,只是放慢脚步。 “丽妃娘娘在西昌国,是不是位份尊崇,最受西昌国的国主宠爱?”杜青窈笑问。 萧明延干笑两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见过哪个和亲番邦的女子,能随着使团荣归故里?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 杜青窈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在西昌国,姨母虽然不是王后,但其身份地位俨然是一个副后。”萧明延 突然站住,回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杜青窈,“你是不是怀疑姨母?” “女人的好奇心不行?”杜青窈翻个白眼,“我只是瞧着丽妃娘娘似乎有些生人勿近,所以随口问问。” 萧明延点点头,“姨母同本王的母妃一般,很是争强好胜,处处要做到最好,是以的确有些生人勿近。你以后切莫靠近她,免得到时候她不高兴,你的日子也难过。” “明白!”杜青窈颔首,抬眼便瞧见行来的萧明略。 两人当下禁声,不再交谈。 “如何?”萧明略问。 杜青窈和萧明延齐刷刷摇头。 “会不会是你辨别有误?”萧明略问。 杜青窈行礼,“殿下若然不信,我也没办法。殿下也该明白,我原没必要掺合进去,只是因为受命于人,才会出现在这里。既已至,必尽力!” 萧明略不再言语,许是在思忖杜青窈所言的真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七皇兄竟是这般不明白。”萧明延冷哼,转而冲着杜青窈使了个眼色,“他既然不信,我们走!” 杜青窈颔首,紧跟在萧明延身后,当着萧明略的面,头也不回的离开山海苑。 “殿下,这魏王殿下全然是来捣乱的。”刑部尚书轻叹。 “走得这么着急,莫非发现了什么?”萧明略眸色幽沉,“你去查一下,他们两个方才都去过哪儿?” “是!”刑部尚书行礼离开。 雪下得很大,萧明略负手而立,冷眼环顾周遭,这山海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萧明延到底知道多少?那个小婢女,又查出了多少? 萧明镜的人,真当如此本事? 雪天路滑,杜青窈险些摔跤,好在快速扶住了车辕,这才免于摔倒。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窝,杜青窈面色发白的望着笑弯腰的萧明延,“殿下现在笑得欢,可知你走得这样匆忙,颇有几分做贼心虚之态?” 萧明延一愣,“什么做贼心虚?” “依着英王殿下多疑的性子,魏王殿下还没查出端倪就急着离开山海苑,莫非是藏了什么凶手的线索?”杜青窈笑盈盈的望着他。 萧明延仲怔,“会、会吗?可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啊!” “那也得英王殿下肯相信才行!”杜青窈翻个白眼。 趁着他愣在原地的时候,她已经登上了马车,“下那么大雪,还不赶紧走?仔细我家主子扒了你的皮。” “哈,你这小奴才,竟然学会狐假虎威了?”萧明延爬上马车,“敢拿十四压本王,就不怕本王半道上 宰了你?” “殿下若能宰了我,就不会急急忙忙赶到丽妃娘娘的院子里救我。”杜青窈慵慵懒懒的靠在车壁处,大氅上残留着淡淡的茶香,那是萧明镜的气味。 这厮真是无孔不入,打量着是用这种法子,让她时时刻刻将他放在心上! 下棋之人布局精密,真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想。 只是…… 脑子里回想起之前的画面,想起抬头见到姚雅心的第一眼是怎样的场景,杜青窈满心满肺都是疑问,可这疑问断然不敢轻易问出口,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看不出来,你这小奴才真的挺聪明,都知道本王是去救你的。”萧明延笑呵呵的伸个懒腰,“记住,你欠本王一份人情,若非本王及时赶到,姨母真的会吃了你!” 杜青窈翻个白眼,不予理睬。 马车冒着风雪前行,四下白茫茫的一片,压根看不清楚周遭情况。 “咯噔”一声,马车陡然剧晃,杜青窈骇然扶住窗棱,肩头还是重重的磕在了车壁处,疼得她当下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情况?” 方才的摇晃,萧明延一头撞在桌角,被撞得七荤八素,“怎么赶……” 杜青窈愕然疾呼,“殿下?!” 雪风,瞬时吹开了车门…… 第0232章 她成了女人的公敌? 杜青窈原是有些慌乱,但见着马车外头快速进来个人,当下愣了半晌,转而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殷三止靠在车壁处,跟杜青窈身边坐着,“你近来可好?” “你把他们怎么了?马车停在马车上,不怕被人怀疑?”杜青窈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见此,殷三止微微仲怔,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这大氅……” “夜王给的,倒是挺暖和。”杜青窈侧过身子看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殷三止意味深长的轻叹,听着倒是颇有些惆怅的滋味,“刘老三给我留了个消息,我就紧赶着来找你了,难道你没发现有人跟着你们吗?” 说着,殷三止瞧了一眼昏睡得不省人事的萧明延。 “是夜王府的人?”这是杜青窈的第一反应。 殷三止摇头,“我此前就打晕了车夫,好在这大雪封天的,外头人都瞧不清楚,所以悄悄将马车驶入了这小巷子里,同你说上几句话。不过我很肯定,跟踪你的绝对不是夜王府的人!” 瞧他这般模样,好似有些知道点什么。 杜青窈面色微沉,“那——会是谁?” “可能是春秋别院的人,也不一定!”殷三止意味深 长的说。 听得这话,杜青窈的脑子里瞬时冒出沈元尔双目猩红的模样,不由的顾自打了个冷颤。 黎阳郡主沈元尔可不是好惹的,武将门第出身,没什么脑子却空有一身蛮力,固执得让人害怕,尤其是在萧明镜这件事上,沈元尔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刘老三说了什么?”杜青窈问。 “宫里出的消息,应该就是你身边的那个丫头给的,让你小心黎阳郡主和思月。”殷三止原句转述,“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思月是谁,但我晓得这黎阳郡主乃是北定侯的掌珠,你怕是要麻烦临头了!” 杜青窈翻个白眼,“这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知道了。这丫头认死理,是个痴情种,盯着夜王府不放。偏偏萧明镜那个狐狸精,又跟我不对付,于是乎我算是横祸天降!” “离萧明镜远点,那厮总是将眼睛放在你身上,滴溜溜的转得我见着心里不痛快。”殷三止说起那萧明镜,竟还带着显而易闻的怨怼之气。 “你这话说得我也不舒服!”杜青窈哼哼两声,“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点了睡穴!”殷三止一副轻松之态,对他来说这只是随手的事儿,“待会就没事了!” 杜青窈点头 ,“这消息应该是孙敏传出来的,没想到思月也参合其中,呵——我真是小看她了。” “思月是谁?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殷三止不解,“否则为何会联合沈家那丫头对付你?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一个个女子都想置你于死地?你都快成公敌了!” “干了什么?我若真干了什么,倒也不至于这般冤屈,偏偏我是无意,她们有心又能如何?”杜青窈干笑两声,“这下倒好,一帮子痴情种都联合在一起,真是造孽!” 这话倒是把殷三止逗乐了,“要不——你考虑考虑我?我肯定不会让你有公敌。” “滚你的!”杜青窈一脸嫌弃,“消息送到了,你赶紧滚,我会自己留意的。” “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殷三止轻嗤,“果真是无情得很!” “错,我这是卸磨杀驴!”她皮笑肉不笑。 殷三止原是笑得欢,如今却是足足愣了半晌,江湖人都是直来直去,奈何这丫头惯来九曲肚肠,他思虑了一番才将将明白,“你这是在骂我?” “有吗?意思一样,换个词而已,你想太多。”杜青窈靠在车壁处,“赶紧把他们弄醒送我回夜王府,姑奶奶都快冻死了!” “就这么着 急见那小白脸。”殷三止哼哼两声,“难怪成为女人们的公敌!” “你滚不滚?”杜青窈坐直了身子,“再不滚就不翻脸咯!” “行行行!”殷三止不耐烦的往外走,“真是没良心,如果不是我来帮你解决了后头的尾巴,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我告诉你,你冒充宫女入宫,人家只要去原籍调查,你一定人头落地。” 杜青窈仿佛被警醒,猛地拽住殷三止的衣袖,“郡主派人去了原籍?宜州?” “原来你冒充的这个宫女,祖籍是宜州?”殷三止皱眉,“还真不好说。” 顿了顿,殷三止难得一脸认真,“此事交给我,我去帮你查查,若是北定侯府的人真的去了宜州,哼——我就让他们有去无回。弄上几次,就不敢了!” “不!”杜青窈摇头,“若真的如此,你赶尽杀绝反而成了欲盖弥彰。” 殷三止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丫头,那你说怎么办?” “他们不是要查吗?若真的去了宜州,你就让他们查,查到了自然就会滚回来,也省去了前赴后继的麻烦!”杜青窈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查——查出来?”殷三止脑子转得快,当下便明白了杜青 窈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果然最毒妇人心,到底是混过皇宫的,这招好使!” 语罢,殷三止跳下马车,“你先回夜王府,我替你办事儿去!此番欠我一份人情,来日定要请我喝酒!” “放心吧,不醉不归!”杜青窈勾唇笑得邪气,“赶紧滚!” “得嘞!”纵身一跃,殷三止瞬时消失无踪。 长叹一声,杜青窈略显倦怠的靠在车壁上,脑子里有些钝钝的疼,“萧明镜,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诸事皆因他而起,奈何这麻烦却总落在她身上,真让人头疼! 不过思月和沈元尔掺合在一起,杜青窈委实没想到,思月竟是这般的狠辣无情之人,她处处给思月留一条生路,谁知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反咬一口。 马车又开始前行,车内没动静,车夫醒了之后自然不敢吭声,怕就怕受到责难。 一直到了夜王府门前,杜青窈才推了萧明延一把,“魏王殿下莫不是冻死了吧?不声不响的睡着,还一路睡到夜王府门前,真有你的!” 说着,杜青窈抬步下了马车。 萧明延一脸懵逼,睡意惺忪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委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本王——睡着了?” 第0233章 她的嫌疑 杜青窈回来的时候,萧明镜就站在回廊里,似是在等她,横竖是有些凑巧。 瞧他青衫单薄的样子,杜青窈竟有些不忍。 “下了雪,殿下怎么在这儿站着呢?”杜青窈眉心微蹙,当下去解身上大氅。 谁知还来不及动手,已被萧明镜握住手腕,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屋子里去。 杜青窈被他拽着,压根无法动弹,大氅披在身上,却因为步伐太大而被风吹得哗啦乱翻。这大氅似乎沉了很多,压在双肩上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外头冷风咧咧,屋内宛若春日,温暖的感觉让人有种死而复活的错觉。 云砚恰时将手炉塞进杜青窈的怀里,转而悄悄退出了房间。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终是察觉了屋子里的异样:桌案上放着两杯茶盏,火炉早已挑得旺盛,连一旁的脸盆里都摆好了花汁,就等着她净手。 “你……”杜青窈仲怔,“殿下这是作甚?” “哇,冻死我了!”萧明延窜进来,“真暖和,外头可真要把人冻死了!” 说着,萧明延便朝着桌案走去,“呀,茶都备好了,十四你可真够细心的,果真够哥们,知道我外头回来肯定冷得发慌,喝口茶暖暖心真真是极好的!” “呀……”萧明延掀开杯盖 的时候,神情一滞,转而回头望着萧明镜,继而将视线落在杜青窈的身上,“这个茶,似乎不是为我准备的?” 说着,杯盖“啪”的落回杯口。 幽然长叹,萧明延慢条斯理的走到火炉边上,一脸惆怅的搓着手,“果然啊,圣人云食色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瞧瞧,第一反应是拽着人家姑娘的手,怕人冻着!全然不记得,在这后头还有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兄弟!” “手足啊!”萧明延长叹,“本王无人搭理,真惨!” 萧明镜轻笑,“魏王府富丽堂皇,比夜王府不知胜上多少倍!” “瞧瞧,还没暖和呢,就下逐客令!”萧明延眯了眯眸子,探究的望着两人,“话说——你们两个这般如胶似漆,该不会……” 他的视线开始下移,终是定格在杜青窈的小腹处。 杜青窈心下一惊,忙不迭闪到萧明镜身后,“魏王殿下,您莫要太过分,这等有辱名节之事,仔细我翻脸!” “看样子,也快了!”萧明延意味深长的说。 萧明镜倒是不在意,对于她忽然躲在自己身后,更是不自觉的扬起唇角,“你莫要再打趣她。”说着,反手便将她拽出来,领着她坐在桌案前。 有那么一刻,萧明延觉得自己好似很多余。 瞧瞧人家这恩爱的模样,他在一旁杵得好尴尬…… 云砚进门奉茶,“魏王殿下,您的茶!” “罢了罢了,我先回去,懒得看你们两个,免得到时候长针眼!”萧明延摆摆手往外走,却在门口处又顿住脚步,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望着萧明镜,“十四,我跟你提个醒,七皇兄似乎对她有几分兴趣。” 萧明镜执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面上倒是没什么异常情绪波动,仍是那般淡然从容,“夜王府的人,不是他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萧明延点点头,这才出门。 “殿下慢走!”云砚行礼。 “仔细伺候着,这夜王府怕是很快就会有喜了。”萧明延朗笑两声,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云砚微微仲怔,旋即明白了些许,目不转睛的盯着房门。 好像,是这个理儿! 房门合着,杜青窈掀开了茶杯盖,鼻尖满满是浓郁的果香,难怪萧明延一看就知道不是为他准备的。 见状,杜青窈低笑着抬眼看他,“殿下如此偏颇,难怪魏王殿下会生气。” “你不生气便罢!”萧明镜浅呷一口杯中茶,“查出什么了吗?” “三皇子的鞋底有青苔,而井边却没有,殿下以为这是怎么回事?”杜青窈抿一口茶, 含笑望着他。 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低低的轻哼,“难怪十三说,英王开始打你主意。但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人都要往前看往上走,才不会随波逐流。是珍珠,便不会沉寂于砂砾之中!” “夜王殿下真是高看我了!”杜青窈轻叹,“没想到这三皇子那么短命,出使东临还能丢了命。他脚底的那青苔带着一股腥味,但我找不到这股腥味的出处,山海苑走了一圈也没有线索。” “腥味?”萧明镜眯了眯眸子,“还有吗?” 杜青窈瞧了一眼门外,这才侧了身子半倚着案头,声音极尽低沉,“那位丽妃娘娘似乎有些不太寻常,我误闯了她的院子。” 萧明镜眉心陡然一蹙,“她对你做了什么?” “那倒没有,魏王殿下来得及时,丽妃没有责问我。只不过丽妃拉着魏王殿下避开我说了好一阵的话,约莫是在试探魏王殿下,有关于三皇子一案。”杜青窈若有所思,“而且……” 她有些犹豫,话到了嘴边竟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何不说下去?”萧明镜半倚着案头,白玉折扇轻轻敲着掌心,“是发现丽妃跟此案有关,又怕是自己多疑惹来杀身之祸。你在想,要不要说呢?说了之后,夜王那厮会不会相信我?” 杜青窈横了他一眼。 他自顾自的笑道,“毕竟要对得起本王的小刺猬,给予本王的称谓。” 称谓? 对了,狐狸精! 果然贼精贼精的! “那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萧明镜含笑望她,这勾魂的眉眼,便是一记眼神都能让人心头荡漾,止不住的心肝乱跳。 语罢,竟是单手托腮,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杜青窈干笑两声,低头闷闷的喝上一口茶,这才稳了心神道,“我发现丽妃头上有一根簪子,上头似乎嵌着几颗琉璃珠,但最大的那颗却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萧明镜问。 “周遭几颗小的琉璃珠皆是上好的才智,一眼看去玲珑剔透,色泽极好。但是最大的那颗却不然,竟有些略略的杂质其中,色泽也没那么亮堂,这显然不太符合常理。”杜青窈眉心紧蹙,“更重要的还有一点。” 萧明镜平静的望她。 杜青窈徐徐起身,许是身子热了些许,便解开大氅挂在木架上。 他也不着急催她,对她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显得格外耐心。 “那颗最大珠子,个头大小和咱们手里的琥珀琉璃心差不多。”杜青窈郑重其事。 萧明镜捏紧手中的白玉折扇,眸中微微的凉。 第0234章 拿她下饭还是拿她下酒? “你为何不说话?”杜青窈回坐,端起杯盏喝上一口果茶,只觉得浑身舒畅,冬日里便是这一口最让人觉得舒坦,“是不相信我?” “若不信你,让你去山海苑作甚?”萧明镜敛了眉眼,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须臾,他才轻笑一声,“倒是提醒了本王,凶手是谁!” “丽妃是最大的嫌疑之人!”杜青窈不解的看他,这厮脸上什么都没写着,但眼睛里却透着锋芒,让人有些莫名的心慌,总觉得他好似藏了什么秘密。 又或者,已经猜到了凶手是谁! 但杜青窈知道,这厮心里藏着的秘密,你就算去问,也不会问到真话。 萧明镜是藏在暗夜里的人,你永远都猜不到他到底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更不会明白他温柔的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机关算尽。 永远的温润少年,永远的青衫明眸。 这大概是最好的皮相,最能迷惑他人的盔甲所在。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可能是有人希望被看到,而你偏偏看到了。这便是计算,是一个局,你若当真便也入了局。你若不当真,那你就是局外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听明白了吗?” “绕口!”她 翻个白眼,忽然坐直了身子,难得正经的待他,“萧明镜,问你个事儿。” 萧明镜点头,“问。” 杜青窈想了想,凑上前低低的开口,“你是不是救过思月?” 大概是没料到杜青窈会问这个,萧明镜委实有些仲怔,“什么?” “之前和我一起在浣衣局的宫女思月,她说你救过她,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殿下对她做了什么?”杜青窈眨着眼睛,笑得有些冷冽,“以至于她对你念念不忘。” “本王是清白的!”他斩钉截铁。 “清白?”杜青窈翻个白眼,“白倒是挺白的,清就未必!你这一肚子墨水,黑里呼哨的,打量着蒙我呢?若只是救命之恩,断然不必这般情根深种。萧明镜,你到底撒了多少桃花?” 萧明镜眉心微蹙,下一刻竟是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杜青窈别开头,不去看他。 “你是故意的?吃醋了?”他音色磁柔。 “醋你个鬼,眼下你就在我跟前,我犯得着吃她的千里隔音醋?”杜青窈轻嗤,“我是认真的,你若不愿回答便当我没问过。” 萧明镜点点头,“既然你是认真的,那本王也认认真真的告诉你,你是想借本王的手替你去查思月的背景!” 杜青窈敲着案头的指尖猛地一顿,约莫是意识到露馅,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用指尖敲着案头。 低低的轻敲声,像她的心一样烦乱,被人看穿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以至于生出了做贼心虚的紧张,连血液都跟着逆流,憋得人浑身不舒服。 “以后有话可以直接说,不必对本王遮遮掩掩。”萧明镜敛了眉眼,低头饮茶,“那宫人往日里和你交好,所以前几次犯错,你都未有动她。但她私底下和黎阳郡主有所接触,这便是你不能忍的底线!” 杜青窈眯起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然则这人滴水不漏,惯来不会让你瞧出任何端倪,她终是失望了。 “就算你不说,本王也会去查!”萧明镜将折扇放在案头,幽幽的吐出一口气,眼睛里带着她看不懂的神色,“黎阳郡主会为难你,是因为本王的缘故。但如果你心慈手软,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杜青窈面无表情,“各自的身份摆在那儿,容得我心狠手辣吗?” “那加上本王的身份,又如何?”他瞧了一眼搁在木架上的大氅,“还需要本王,手把手的——教你吗?” 音落,他已握住她微凉的手,裹于掌心。 杜青窈心下一惊,想 收回来已经来不及。 他的掌心被杯盏捂得滚烫,此刻裹着她微凉的柔荑,冷暖交加,竟令人不由心悸连连,连心跳都变得不安分起来,仿佛要跃出嗓子眼。 “你、你松手!”杜青窈瞪了他一眼,“动手动脚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祖传的!” “不管是不是祖传,本王都允许你传承下去!”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 杜青窈先是一愣,传下去? 传承? 传…… 杜青窈旋即红了耳根,“你这无赖!再这样占我便宜,仔细我——我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做了你!” 萧明镜笑得愈发温柔,满满宠溺之色,“如何做?都让你。” 她险些被嗓子里的一口老血卡着,面颊滚烫得厉害,“萧明镜,你这是跟了月居的姑娘学的?真是信手拈花,技艺精湛啊!” “你想试试?”他脸上竟有些为难之色,嗓子里似压了什么东西,带着难掩的喑哑,“要不——本王勉为其难的收你为徒,亲身传授你这精湛的技艺如何?” “收什么收?还是让佛祖收了你这妖孽吧!”杜青窈终于挣开他的手,满是嫌弃的擦着手。 萧明镜不怒反笑,“思月的事情,本王已经让人去查,很快就会给你个答复。 ” 杜青窈眉心微蹙,“萧明镜,你到底有没有……” “没有!”萧明镜轻哼,一股子傲娇之态,“本王还不至于那般饥不择食,方才你说起之时,本王已经想起了些许事情,很确定不曾碰过她。” “真的救过?”杜青窈诧异。 萧明镜点点头,“是!” “怎么救的?”杜青窈追问。 “真是一颗八卦的心!”他扯了唇角,凉凉的瞧了她一眼,“彼时本王出城,刚好遇见倒在路边的她,顺手从山贼手中把她救下,给了她几个馒头,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杜青窈托腮,“那就是说,她可能就生活在京城周遭,只是——京城周遭为何会有山贼?” “这话你该去问山贼,无端端的跑到京城周遭找死作甚?”萧明镜轻笑。 杜青窈又问,“你为何当时没认出她?夜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博闻强记,那记忆应该很好才对,难不成……” 他挑了眉,眼睛里满满都是冰渣子,音色微凉的冷笑,“没心肝的东西,又在怀疑本王对她做了什么?彼时她浑身是泥狼狈不堪,本王连她的面都没看仔细,你觉得本王能拿她下饭还是拿她下酒?” 杜青窈干咳一声,这眼神——真吓人! 第0235章 随便进女子的闺房 罢了罢了,杜青窈虽然不承认自己是个大度之人,但好歹也是恩怨分明之人,他既答应帮她去查思月之事,她便应该“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至少在事情没有着落之前,她应该知情识趣的服一下软。 “萧明镜,问你个问题,你既然当时没认出思月,为何现在却记得这么清楚?”她忙不迭解释,“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以后我保证不再问。” 萧明镜原是想拒绝,不过她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若然不说清楚,只怕这刨根问底的农夫姑娘,会不依不饶的自己去挖。 与其让别人告诉她,或者被她自己臆想困扰,还不如他亲口说明白。 “因为那是本王头一回救人。”萧明镜轻叹,“也算是她命不该绝。” 头一回救人? 说实在的,杜青窈听得这话委实心中诧异,她这人虽说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在杜家也算是狗尾巴草一般被鄙弃的人物,但出门在外却救了不少人。 怎么说呢? 但凡能力所及,她都会施以援手,毕竟从小到大,母亲教会她的都是如何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身无长物,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多个朋友就多一条出路,来日多一重保障,就 算以后那些被她所救之人不能投桃报李,好歹也能看在往日的恩德,给她一口饭吃,哪怕一个馒头也好。 不过,这只是个人的选择,着实同品性搭不上边,毕竟人往往有千奇百怪的一念之差,总有些自己的生活模式罢了! 萧明镜这人不声不响的,却总能将她猜得透透的,“在想本王为何说是头一回救人?觉得有些奇怪。” 杜青窈回过神来,“见死不救的大有人在,殿下肯屈尊降贵去救人,已然是功德一件。” “若你肯真正试着去了解本王,本王相信你会明白为何如此!”萧明镜略带沉思的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声音里仿佛带着些许缥缈之意,就好像在追溯什么,“是有人教本王——要给自己留后路。” 音落,杜青窈心头一窒,这话怎么……如此耳熟? “且不管是谁教你的,你只管记得此事定要悄悄的,莫要惊动了他人才好。”杜青窈撇撇嘴,“毕竟此番祸害皆是因你而起,没得到时候查不出什么,反而把我也搭进去。” “果真是个惜命的主儿!”他不免讥诮,“罢了,无需你教本王如何做,本王会妥善处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不过,本王得以前问一句,你是希望和 好?还是势不两立?” “这哪里会有答案?不过——和好是不可能的,我与她的关系断然不可能再修复,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我从不宽恕。”杜青窈撇撇嘴,“虽然我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但……也会有例外的时候。” 例外便是:你伤我一寸,我还你一丈,礼尚往来之事是古人定下的准则,断然不可误了。 “那本王算不算例外?”萧明镜挑了眉眼。 杜青窈想了想,应该也算是例外中的例外吧! 这厮坑了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计较,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竟也——计较不起来。 “今日你好好休息,风雪那么大,怕也查不出什么。”说到这儿,萧明镜稍稍一顿,“另外你也得自己想个全身之策,被人惦记着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也不是头一回被人惦记了,有什么好怕的?”杜青窈自是明白他说的是谁,无外乎是英王萧明略,那位主的心思也是沉得厉害,不声不响却在暗地里动歪脑筋。 幽然一声叹,萧明镜顾自饮茶,不再言语。 外头的风雪依旧窸窸窣窣的砸在屋脊上,打在门窗上,想来明儿一早起来,又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前雪未融又逢凉 ,层层叠叠素连天。 夤夜飞雪暗入院,尽落谁人白骨上。 夜里的时候,杜青窈睡得不是太安稳,就跟中了魔一般,睡梦中一直有人在重复着一句话:后路,留后路,留后路…… 反反复复,喋喋不休。 声音很是嘈杂,分辨不清到底是谁人之音。 一大早的,杜青窈惊出一身冷汗,心口处闷闷的疼,身体里好似有东西不断的乱窜。捋起袖口,红丝线在腕脉处游走,那样的自由而快速,但她却是心惊胆战。 没人告诉她,这是什么东西,但她……却隐隐能察觉到此物的厉害。怕只怕来日若是这东西壮大,她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下了床,杜青窈猛灌两口水,抬手拭去额头的冷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雪风冷不丁倒灌,惊得杜青窈骇然缩紧了身子,当下一口水呛在嗓子里,止不住咳嗽起来,“你、你这人——有没有礼数?这是女子的闺房,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吗?哎哎哎,你这人……” 萧明镜堂而皇之的坐下,脸不红气不喘,就跟回自己屋子似的那般自在,“你穿着衣裳怕什么?” 杜青窈微微仲怔,当下凝了眉,“萧明镜,偷窥女儿家的衣食起居,非 君子所为。” 连她睡觉喜欢穿着衣服都知道,还敢说没让人监视她? 说出去,鬼都不信! 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毕竟她原就过着针尖上的日子,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是她的本能。若有风吹草动,穿着衣服能第一时间爬起来就跑。 喝一口水,杜青窈眉心微蹙,“这么一大早,是有了好消息,紧赶着过来讨赏?” “是个明白人!”萧明镜捋着袖口,“不过,得看你有没有时间?本王倒是不介意陪你走一遭。” 杜青窈眸色沉沉,“思月之事,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太快了?”萧明镜眉头微挑,“那简单,缓缓就好!” 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杜青窈翻了个白眼,手中杯盏吧嗒一声,重重落在桌案上,“有意思吗?” “换做旁人自然没意思,于你倒是颇为兴趣。”萧明镜负手而立,“看样子——本王的小刺猬,对思月的兴趣远胜过本王,本王得好好努力了!”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废话这么多,也不怕撑着?走啦!” 她转身便取了外衣穿上,跟在他身后出门。 “思月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好歹露个底,不用这么神神秘秘吧?” 第0236章 她生活过的地方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一早起来雪风都停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之前不是让我女扮男装去和英王殿下查案子?”杜青窈拢了拢衣襟,没了大氅的庇护,竟是这般冷冽。 萧明镜脚步平稳,走在她跟前,“本王料定你对思月的兴趣远胜于西昌三皇子,是以早早的让人去回了英王府,所以你不必去山海苑了。” 杜青窈微微一怔,他竟然早就处置妥当,果真是老谋深算的狐狸精转世。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奇怪,这厮大雪天还折扇不离手,不知是假斯文,还是另有玄机? 肚子咕噜噜的叫,一大早出门,这五脏庙早就造反了。 奈何思月之事委实重要,难得萧明镜查得这么积极,她又岂能中途放弃?! 萧明镜自然听到她肚子里的叫声,这丫头不开口,他也不吭声,只瞧着她能撑到什么时候?她不是最讨厌饿肚子的滋味?瞧着如今的样子,似在极力忍耐。 “饿了?”马车前,萧明镜顿住脚步。 “明知故问!”杜青窈翻个白眼,“走啊,待会肚子饿极了我就啃两口雪,绝对不会让殿下您操这份心!” 萧明镜挑了眉眼,“要不要求一下本王,本王兴许能帮你解决。” “不必!”杜青窈率先 登上马车。 萧明镜轻笑,紧随其后。 马车里香味馥郁,杜青窈最得意的便是鼻子,是以上了马车她就已经闻到了味儿。 萧明镜慢条斯理的端坐,冲外头道一句,“走!” 音落,马车徐徐前行。 风掠窗户,马车内的香味愈发扩散,夹杂着外头的寒凉之气,杜青窈只觉得满嘴酸水,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刚刚做好的杏仁糕是不是很香?肉夹藕炸得正当好处,酥脆而甘香;再有那梅开三月红,取金福居上好的十年女儿红,醉了当年的梅花花瓣,酒香恰好,梅香四溢。”萧明镜娓娓道来。 杜青窈觉得,这便是世上最可怕的惩罚,比之长鞭加身更加折磨。 “哦,对了!”萧明镜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的望着她,“还有燕春楼的烤鹌鹑,沾了蜜糖细细灼烤,外脆里嫩,入口即化,腹内佐以些许羹汁,真是人间美味!” 杜青窈的脸,瞬时青了一半。 萧明镜温柔浅笑,他身子前倾凑近她,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脸上,“若是这些吃着太油腻,倒是还有个法子,喝点滚烫而鲜美的翡翠珍珠羹。” 听得这话,杜青窈的另半边脸紧跟着青得彻底。 “求我!”他说,然后端端正 正的摆好了姿态。 杜青窈的肚子饿得咕咕叫,青了一张脸死死捂着胃部。 好饿! 平生最讨厌饿肚子的滋味。 “我饿了!”她嘟哝了一句,转头别开视线,不愿多看他一眼。 让她去求人讨吃的,着实拉不下这脸面。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对于萧明镜则是断然做不到的。 身边有动静,是食盒底部与马车地毯摩擦的声音。 杜青窈微微仲怔,不解的望着他。 “待会就凉了!”萧明镜半倚着小方桌,“本王的小刺猬惯来聪慧,想必不会让自己饿着肚子,不会拒绝到嘴的烤鹌鹑!” 杜青窈眉心微蹙,手上却没闲着,三下五除二就将食盒打开,偌大的食盒里满满当当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她才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较劲。 萧明镜也不吭声,她吃得满嘴是油也好,喝汤喝得哗哗响也罢,他都只是含笑看着,丝毫没有怨怒之气,温柔的眼神如同看着心爱的奇珍异宝。 果然人是铁饭是钢,吃一顿饱饭之后,连身子都跟着发热,竟也不觉得太冷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杜青窈餍足的靠在车壁处,临了美滋滋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了?”他问。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挺好吃的 !” “吃饱了可安心眯一会,到了叫你。”萧明镜挑开车窗瞧了一眼外头。 杜青窈也跟着往外看,这才意识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马车竟是出了城。转念一想也对,萧明镜说过,当日是在城外遇见了思月,是以思月的身份背景,理该在宫外。 只是,会去哪呢? 罢了罢了,眯着睡一觉再说! 说来也奇怪,遇见这厮之后,有他在身边她便能睡得安稳,许是从小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又或者这厮的皮相生得好,都说秀色可餐,大抵也有秀色可助睡眠之说。 马车走得很是平稳,杜青窈睡醒的时候,身上盖着熟悉的大氅,淡淡的茶香闻着极好。 “到了?”杜青窈揉了揉眼睛,“你不是说会叫醒我?” 萧明镜终是放下手中的书册,“你睡得熟,叫你做什么?早醒晚醒,真相都不会长腿跑,索性让你多睡会。” “现在什么时辰了?”杜青窈慌忙掀开大氅,“你不是说带我来找思月的身世?眼下这般,又是为何?” “走吧!”萧明镜也不解释,抬步就走出了马车。 云砚端了杌子摆着,毕恭毕敬的扶了萧明镜下车,转而又想去扶杜青窈。然而下一刻,骤见自家主子的眼神,云砚忙不迭缩手 退到一旁。 “这是什么地方?”杜青窈站在杌子上,不解的环顾四周,这茫茫荒野能有什么秘密? 萧明镜伸手,“下来。” 杜青窈想了想,将手递到他的掌心走下杌子,“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让你来看看,思月生活过的地方。”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温柔而娴熟的为她系好飘带,“如果想要了解一个人,你就得去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此你才会明白她心中所思所想,以及性格所成之缘故。” “思月——曾经生活在这里?”杜青窈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这片苍茫大地,“可这里连房子都没看到,如何居住?住树上?住地洞?” “这里曾经有过村落。”萧明镜浅笑,举止温柔的扶住她的双肩,“本王的小刺猬,对这附近的景色,你可有半分熟悉之感?哪怕,只有一点点。” 杜青窈推开他,当下走开几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熟悉之感? 年年下雪年年似,不都是这样吗? 只是萧明镜似话外有意,这厮到底想试探什么呢? 杜青窈眸色一转,摸着下颚低低的说,“好像——是有点熟悉!” 萧明镜猛地捏紧了手中折扇,声音中有抑不住的轻颤,“果真?” 第0237章 是谁造的孽? 果真? 果真你个头。 许是意识到她在胡扯,萧明镜原稍稍收紧的神色,渐渐散了开来,最后只剩下幽然轻叹,这丫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这地方原是有村落的!”身后传来幽凉之音。 杜青窈猛地转身,惊觉青烟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此处。 或者说他早就在这里等着,所以才能出现得如此及时。 青烟穿着黑衣斗篷,站在雪地里就跟孤魂野鬼似的,原就一身寒戾之气,此刻更是阴气沉沉,让人看着就打心里发怵。 “此处原是野狼谷山下的云浮镇。”青烟缓步上前,偌大的斗篷遮去了上半张脸,只留下半张脸在外,“镇上原有上百户人家,大家一直相安无事。” “云浮镇?”杜青窈皱起眉头,“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镇子啊!” 说话间,萧明镜已经踏雪前行。 见状,杜青窈快步疾追,紧随在萧明镜身后,“夜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让本王的小刺猬知道,此言真假!”萧明镜在平阔处站定,视线微凉的落在一棵枯死的树下,“你去那里,拨开雪看看是什么。” 杜青窈踌躇着上前,转而捡了地上的枯树枝,开始扒拉着积雪 。 这棵枯树底下到底有什么? 蓦地,树枝好似碰到了什么,声音都有些脆脆的。 似乎是硬物?! “是——是什么东西?”杜青窈丢了树枝,忙不迭用手去扒。 下一刻,萧明镜已经蹲下身子抓住了她的手,“这么冷的天,不要这双手了?云砚!” 云砚忙不迭上前,紧赶着便用双手去扒积雪。 没办法,主子疼谁,谁就是宝贝疙瘩! 他这个随了主子多年的奴才,俨然成了被丢弃的小猫小狗,真是惨! 萧明镜掌心微热,紧紧裹着她冰凉的柔荑,面色倒是平静得很,只是看她的眼神透着些许瘆人的寒凉。 明明是他让她去扒雪,如今反倒成了她的错? 这个喜怒无常的瘟神! “是石碑?”杜青窈仲怔,趁机甩开萧明镜的手。 石碑上清晰的写着“云浮镇”三个字,这里果真是云浮镇的境地,也就是说此处的确存在过上百户人家,但这里的人呢?镇子上到底发生何事? “可是镇子呢?”杜青窈问,满脸的不解,“思月之前不是生活在这里吗?那人呢?” “一夜之间夷为平地!”青烟一句话,着实惊了杜青窈。 她骇然瞪大眼睛,“夷为平地?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力?而且此处距离京城不太远,夷为平地不会惊动京兆府?不会惊动朝廷吗?杀这么多人,不是容易之事。” 顿了顿,杜青窈又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你当时救人,难道没发现异常?被人追杀,你没看清楚追杀之人是什么人?萧明镜,你该不会瞒了我什么吧?” “瞒着你,还需要带你来这儿?走走过场的事儿,哪儿不行?”萧明镜轻嗤,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许是夜王府后院走一圈,都能糊得你团团转。” 在他眼里,她是有多蠢?? 杜青窈狠狠剜了他一眼,却也不拆穿,若是拆穿岂非自己承认自己蠢? 不过有点是真的,这里可能真的曾经存在一个镇子,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夷为平地。若是萧明镜知道这原因,想必不会藏着掖着,毕竟此事同她委实没关系,知道也无妨。 “彼时本王的确有过疑问,不过当时那些杀手跑得快,而思月则也没什么大碍,最后似乎是跟在本王的马车后面进城的。至于进城之后去了何处,本王不曾细究。”这是实情。 他一个夜王殿下,怎么可能去细究一个民女的身份,又 或者真的去帮一个落难女子?身份有别,他骨子里原就冷得厉害,哪来那么多的善良可以施舍。 杜青窈眉心微蹙,“追杀?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要杀那么多人?除了朝廷……” “这话也敢乱说出口,真是不要命了?”萧明镜睨她一眼,鼻尖轻哼着,“你以为朝廷中有谁能这般滥杀无辜,而不惊动文武百官?” “那可说不定!”杜青窈嗤鼻。 想起温家,想起孙将军,朝廷能做出来的心狠手辣之事数不胜数,诛灭九族也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儿,谁知道这皇帝是不是哪日龙兴犯了,突然让人杀了整个镇子的人取乐? 萧明镜瞧了她半晌,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徒步往前走。 前面是枯树深处,再往前则是密林,杜青窈不知他这是要去哪?大雪天的,积雪那么厚,就算前面有云砚和青烟扫雪开路,可——万一迷失在这雪地里,定是会生生冻死的。 “殿下这是要去哪?”杜青窈不解,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而略显担虑的望着一袭青衣的萧明镜,“你冷不冷?要不我把这还你……” “本王是否可以将此解释为,你在关心本王?”他头也不回,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显而易 闻的笑意。 杜青窈微微一怔,这应算是关心吗? 不过这大氅原就是他的,她只是不想欠他太多人情罢了,应该算不得关心。 跟在萧明镜的身后,杜青窈低头踩着他的脚印,如此一来既不会湿了鞋袜,也不会迷失方向。 只是她未曾想过,就这样毫无挂碍,从无怀疑的跟着一个人深入密林,需要何等的信任才能做到? 萧明镜突然站住,杜青窈却未有防备,一脑袋撞在他的后背上,低微的闷响在这寂静的雪林世界,显得格外清楚。 青烟和云砚几乎是同时回头看过来,让刚刚抬头的杜青窈略显尴尬。 “你干嘛突然站住?”她冲他翻个白眼,先声夺人。 “走路不长眼,你还有理了?”他猛地回身揪住她胳膊,直接将她拽到自己跟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说本王为何突然停下来?” 闻言,杜青窈才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雪景已不再是之前的雪景,满目残垣断壁,到处都是残屋碎瓦,视线所到之处,皆可用荒凉来形容,而这种荒凉不是天生地养的荒凉,是人……一手造就的孽!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雪风——好冷! 第0238章 万人冢 这里大概就是云浮镇残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大雪覆盖,却还能清晰的看到当年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残垣断壁。曾经无忧无路的境地,隐世之所,竟付诸一炬。 “这镇子……”杜青窈望着萧明镜,“镇子上的人,都死光了吗?” “你觉得呢?”萧明镜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带你走一圈杀人的现场,你好生体会,这些人临死之前的悲伤。人应该体会这些情感,如此才会明白能活下来有多珍贵。” 杜青窈的心是乱的,就好像有东西在心脉处横冲直撞,让她惶惶不安而无法自行排解。 人间炼狱,大抵就是这样。 有些石泥所砌的屋瓦,被烧得还剩下一些围墙,倒也不算一干二净,只是木质的被烧了完全而已。走进满是积雪的院子,还能看到院中的水井孤零零的立在原地。 杜青窈走进那道墙,就觉得满心满肺都是无言的悲伤。 泥土砌的灶台上,锅盖依旧盖着,许是正当饭点,家里的女主人还没能等到劳作归来的丈夫,便连同自己年幼的孩子一起倒在了血泊里。 可能连喊一声救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刀毙命。 又或者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孩子、丈夫、妻子,有过短暂的搏斗,却如同困兽之斗,只是垂死挣 扎罢了! 最后的最后,终免不得引戮一刀,亡命九泉。 “其实镇子被毁,未必就是……”杜青窈有些犹豫,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人都死了。 上百户人家,数百口人,在这人间好歹也留下了生活过的痕迹,却终是泯灭于这世间,无声无息。 “未必就是死绝了?至少思月逃了出来,对吗?”他凉飕飕的勾唇,笑得还是那样颠倒众生,“你想过没有,如果这地方还有活人,为什么逢年过节,连个回来祭奠的人都没有?” 环顾四周,连一支清香都没有。 的确,若是有后人生还,理该回来上柱香,不可能时隔多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可是思月不也没回来?”杜青窈翻个白眼。 “若没什么亲人在此呢?”萧明镜负手而立,“你觉得思月的性子如何?” “自卑。”这是杜青窈的第一反应,“总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了她一般。” 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着她,“那你觉得她为何会养成这样的性子?为何会给人柔弱之感,却对这种柔弱又同情不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是相存的关系!” 杜青窈眉心微蹙,“你是说,她其实在这里过得也不好?” “本王如此猜 测罢了!”萧明镜抬步往外走。 大雪覆枯枝,不见昔年故人。 青烟站在密林里,也不知在干什么。 云砚急急忙忙的跑来,“殿下,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杜青窈不解。 “与其废话那么多,不如跟着去看看。”萧明镜已经跟在了云砚身后,大步流星朝着青烟走去。 幽暗的林深处,是偌大的一个小土包,因着被雪覆盖,所以像是雪球一般高耸。附近似乎还立着几块碑,看着像是墓碑?! 进入阴暗处,真是冷得让人直打颤。 “这是什么地方?”杜青窈缩了缩身子。 萧明镜瞧了青烟一眼,“打开!” “打开?”杜青窈愕然,忽然连退数步。 她几乎在眨眼间就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土包,可能是——万人冢! 见此情形,萧明镜倒是很满意她的反应。 这丫头能这么快就想到了,倒也不算愚蠢,孺子尚可教! 青烟抬手便是一掌,掌风锐利,瞬时劈开了这土包,积雪漫天落下,抖弄着树梢的积雪也跟着纷纷扬扬的砸下来,所幸云砚早有准备,快速撑开了伞。 更所幸——云砚带了两把伞,在手中的伞被主子夺走之后,他又撑住了另一把伞,这才免于被积雪砸 成雪人的危险。 回头且看自家主子——倒是把李辛夜那个小奴才护得好好的,只在大氅上沾了少许积雪,其他一点都没砸着,真真护得极好! 云砚心里叫苦不迭,八字还没一撇就这般护着,来日若是八字有了一撇,岂非恨不能含在嘴里? 夜王府的差事,越来越不好当了。 杜青窈原以为自己会被埋了,谁知道竟被某人安然无恙的搂在怀中,更没想到头顶上会有一把伞,将她与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如此安然无恙! 抬起头,刚好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 四目相对,她的身子下意识一缩,紧忙推开他,快速抖落大氅上的残雪,“知道会招惹成这样,还不让人早早的打开,非要赶着巧儿的捉弄我!” 她没说他占她便宜,只道他捉弄她,似乎也是刻意在回避什么。 “你若没亲眼看到,会相信吗?”他轻哼一声,幽然松开她,“眼见为实的道理,你似乎践行得还不错,更有甚至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不是吗?” “殿下就这么担心我不相信你?”杜青窈翻个白眼,还不知道他也有怕的时候。 他瞧了一眼依旧驻足原地的青烟,“现下可信?” “现下只觉得心寒。”杜青窈音色微沉,抬步就朝着青烟 走去。 她觉得自己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到了这会,竟还是觉得紧张。平素坑蒙拐骗的倒也无妨,毕竟不伤人命,可是现在——当那么多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如何还能镇定如初? 不,这已经不是尸体了。 时隔多年,是一具具白骨。 骨头跟骨头错杂的丢在一起,因着挤压而乱成一团,早就分不清楚有多少人死在这里,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别,唯一能辨别的,应该就是短短的脊椎骨、短短的手骨和腿骨。 那分明是一具孩童的白骨,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杜青窈面色铁青,“连、连孩子都没放过!” 想来诛九族,也不过如此吧?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杜青窈呼吸微促,“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了整个镇子上的人?老弱妇孺,鸡犬不留!” 死了还被全部丢在一块,刨个坑埋了作罢! 最后镇子都被大火焚烧,可见是要毁尸灭迹的。 为什么呢? “你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好姐妹,她可是唯一的幸存者!”萧明镜满是嘲讽,“然则依着本王看来,她似乎无心复仇,压根就没想着要替他们找凶手!” 杜青窈的眉睫骇然扬起,“你的意思是……” 第0239章 原来是她! 萧明镜微微挑了眉头,似笑非笑的凝着她,至于这是什么意思,小妮子应该很是清楚明白。有些东西还是得她自己想明白才好,毕竟这样执拗的性子,若是硬着来,难免会伤着她。 人呢,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为好! “思月可能生活在此处,但她对此处应该没有任何的好感,或者说并不留恋。否则若是有亲眷在这里遇害,想必是要回来祭拜才对!”杜青窈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她原本也该是自卑而怯懦,满身都是奴性才是,但她幸运的是有一位深明大义的母亲,母亲从未让她自卑过,虽然长年病痛却从未要求过她什么,但凡她想做的,母亲都会支持。 娘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卸下背负,教她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何在逆境中活下去。所以她从小到大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至于什么颜面什么自尊,早丢到九霄云殿去了! 那些书呆子的玩意,不当吃不当穿的,有什么用? “倒也真是狠心!”杜青窈冷嗤,“云浮镇的人不是失踪,而是被屠戮,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话是问萧明镜的。 萧明镜轻笑,“求我!” “又来这一套,你就不能换 个说辞?”她翻个白眼,“萧明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青烟,你来说!”萧明镜负手而立。 云砚接过伞,毕恭毕敬的靠边站着,只觉得自个是最没什么用处的蜡烛,插在他们中间,大概只剩下发光发热的作用了…… 青烟微微颔首,音色仍是无波无澜,听着毫无情绪可言,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卑职追查之下,发现当年之事颇为蹊跷,据殿下所述那些人手持弯刀,于是卑职去搜寻了江湖上所有使用弯刀的武功路数,还有各大门派。” “弯刀?”杜青窈眉心微蹙,“西昌都是持大道以及各式各样的沉重兵器为主,毕竟风沙大,太过轻巧的一旦动武便容易走偏。” “知道得不少!”萧明镜扯了一下唇角,“继续说。” 青烟颔首,“江湖门派显然不具备屠镇的能力,二则朝廷上也没有例簿,毫无出动暗卫死士的行迹,所以卑职便自作主张去比对了一下周遭邻国的痕迹,隐约发现似乎——似乎北荒国中,以弯刀为主,而且……” 说到这儿,青烟躬身行礼,事关两国,说不好是会惹来大祸的。 “而且什么?”杜青窈追问。 青烟深吸一口气,“十多年前,北荒和东临缔 结过议和协议,但后来北荒新君登位,协议单方面撕毁,所以双方断了所有的边关交易,两国驻兵边关,不许双方越边界半步。” “原本双方相安无事,虽然偶有碰撞,但始终没有正式交战。就在数年前,边关传来消息,说是北荒派人嵌入了东临,但后来却查不出这帮人的踪迹。时日久了便也不了了之,此后也是相安无事。” 待青烟说完,杜青窈已是满脸的疑问,“不了了之?既然是有细作混入,为何会不了了之?” “因为无迹可寻,又因为这些人似乎另有目的,并非为了军机大事而来。”萧明镜解释,“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清楚的。” 杜青窈蹙眉盯着他,仿佛是要在他脸上瞧出个窟窿来,半晌都没能吭声。 “这么盯着本王看,可是爱上了本王?”他满是揶揄。 她翻个白眼,“你这人惯来藏了情绪,总叫人捉摸不透,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除非是活腻了。” “不过十多岁的年纪,便已经想到与本王杠一辈子,小刺猬果真是情深义重,甚得本王之心!”萧明镜倒是颇为感慨,满脸都写着“一本正经”的“厚颜无耻”! 杜青窈张了张嘴, 原以为自己的脸皮够厚,没想到真正厚颜无耻的,都是装作一本正经的,这才是得道成仙的角色! 一辈子? 她可不想一辈子同他窝在一处,一辈子被他占尽便宜。 素来只有她杜青窈占旁人的便宜,哪有旁人占她便宜的道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萧明镜也不再言语,瞧着青烟从万人冢里爬出来,似乎就等着青烟的最后禀报。 果然,青烟行过礼之后便道,“殿下,大部分都是颈骨有刀伤,或者被生生折断,全部死于非命。不过在此之前,有中毒迹象。” “毒?”杜青窈微微一怔,当下冲到了万人冢跟前。 青烟原是想制止,不过被萧明镜一个眼神给喝退,没敢上前拦阻,只能在万人冢边上候着,免得到时候真的惹出什么乱子,自己来不及救人。 萧明镜不温不火的站在杜青窈身边,看着她蹲在坑边,细细的查看着尸骸,仿佛真的瞧出了什么问题。 “毒从口鼻入,未曾入咽喉,极有可能是吸入了肺中。因着白骨化,所以尸骸上只有口鼻处浸染太多而留下痕迹,其他部位没有中毒迹象。”杜青窈仰头,倒是难得的认真。 “口鼻?是迷烟?”萧明镜眉心微蹙 。 杜青窈想了想,“若然只是迷烟,未必能浸黑骨髓,烟倒是烟,但绝对是毒烟!” 语罢,她眸色沉沉的环顾四周,“四下无人有空旷,这毒烟必须来得快去得快,而且毒性还得很强才是!如你们所推测,若可能是北荒所为,那可能就是北荒曼陀……” 蓦地,杜青窈心神一震,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逝。 “怎么不说下去了?”萧明镜含笑望她。 “北荒——曼陀罗?!”杜青窈定定的看着他,心里莫名的慌乱。 宫里曾经出现过曼陀罗粉,是用来对付西昌使团的,险些让整个香坊赔上性命。她当时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能有这样的禁药,如今似乎有了答案。 “曼陀罗这种东西源自北荒,自从北荒和东临撕毁协议,曼陀罗就成了禁药,只有少数存于宫中,且常人不得擅用。”萧明镜负手而立,语罢竟是清浅一叹,“东临境内禁止种植曼陀罗,并且——不易种出。” “拥有曼陀罗的,除了皇宫,便只剩下——北荒来客!”杜青窈下意识的捏紧袖中拳头,“呵——果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下一刻,杜青窈眯起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萧明镜! 第0240章 萧明镜是不是中邪了? 萧明镜挑了眉眼与她对望,唇角微微挽起,笑得那般邪魅无双,一双桃花眼竟是如此的勾魂摄魄,直教人看上一眼便足以顿失心神。 “你在算计!”杜青窈哼哼两声,“萧明镜,你敢说你没算计我?此番前来找云浮镇,你早有准备,字字句句,方方面面皆是处置妥当。” 说到这儿,杜青窈干笑,扯了扯唇角别开头。 萧明镜幽然轻叹,“总要让你知道,自己有多蠢,曾经相信过什么样的人?把毒蛇当成至宝,还曾经因此而犯过错,你说你……” “行了行了!”杜青窈不耐烦,“回回都说我蠢,若真当如此,你留着一个蠢货在身边,岂非更蠢?萧明镜,我比不得你这满腹算计,但我也是有骨气的!” “骨——气?”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骨头倒是挺硬,气儿嘛……” 他步步逼近,及至跟前突然俯首在她耳畔笑语,“你既水性极好,自然能屏气,想必这气儿能停一停!” “果然是斯文败类!”杜青窈翻脸,“懒得同你言语。” “懒得厉害,莫不是……真叫十三说对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杜青窈显然没能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了,瞬时青了半张脸 ,险些咬碎后槽牙,“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天生无脸的,真是甘拜下风。” 萧明延当时说过什么? 那厮说了一嘴的混账话,说什么孤男寡女,说什么珠胎暗结。 虽然杜青窈并不在意所谓的女子名节,然则被萧明镜这厮欺负,却是怎么都不甘心,至于为何不甘心,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所以然。 约莫——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罢了! “小刺猬,你只知道世间人心险恶,却不知人心能坏到怎样的程度,你若不亲眼来看一看,怕也不会相信。凡事总要自己想明白才好,旁人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萧明镜转身离开。 临走前嘱咐青烟,“把万人冢收拾好,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青烟行礼。 不需要萧明镜多语,青烟就知道怎么做,这便是夜王府出来的暗影。 杜青窈跟在萧明镜的身后,厚重的大氅裹得她温暖至极,她瞧着他背影挺得笔直,即便是在这白雪皑皑之中,一袭青衫依旧那么脱俗。 原是形容女子的清丽脱俗与倾国倾城,此刻用在他身上竟也丝毫没有违和之感,反而多了几分相得益彰。 “别以为本王没回头,便不知你心中所想, 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可是动机不纯?”萧明镜回头看她,“以后不许盯着别的男人看,本王让你看个够!” 他真的站在雪地里,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一动不动。 杜青窈负手而立,歪着脑袋瞧他,“再美好的东西,看得久了便会生腻,殿下就这么自信?” “自然!”他勾唇,笑得如此这般的魅惑众生,“若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如何能留得住你?小刺猬,你若没有出现便罢,如今到了本王的身边,怕是再也跑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呵呵……”杜青窈翻个白眼,与他擦身而过,“萧明镜,你自去做你的白日梦,姑奶奶不屑同你计较。” 萧明镜含笑望着她踏雪而行,云砚抱着两把伞跟上来,“殿下,这人好不知情识趣,竟敢这般无礼于殿下。” “你可见她对旁人无礼?”萧明镜问。 云砚摇头,“没有!” “那便是本王惯的!”他拂袖而行。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算是彻底明白了,殿下这是护着她呢! 唉,他跟着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殿下护了谁,没想到那小奴才的福分这么好?难怪连魏王殿下都说,这夜王府怕是要有女主子了,眼前这横行 霸道的小奴才,不就是…… 云砚抖了抖,这丫头若是当了夜王妃,怕是会拆了整个夜王府吧? 马车渐行渐远,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打在马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明安静如斯的环境,却是惹人心乱如麻。 待马车彻底离去,青烟站在原地半晌,唇角微微勾起凉薄的弧度。 殿下果然什么都算到了! 空旷之地,人去已空。 有暗影从密林深处走出,黑衣蒙面,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转而疾步行至万人冢之前驻足。 这地方很少有人知道,更没什么人会刻意来调查什么事儿,但今儿夜王殿下却亲自来到这儿,显然是非同凡响,此事得尽快回去禀报才好! 好在隔得远,谁都没听到萧明镜之前对杜青窈说了什么,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他们自己去查,夜王府那头是断然不可能探到消息的。 夜王府,那是口风最紧的地方! 英王府。 “十四为那小奴才告假,说是身子不适,转头就带她去了城外?”萧明略眉心紧蹙,委实猜不透萧明镜到底想干什么,“此事——果真?” 暗影仍是跪在地上,“奴才亲眼所见,夜王殿下亲自带着那小 奴才去了城外,距离野狼谷不远的山脚。” “去那里作甚?”萧明略忙问。 暗影俯首,“奴才隔得远,没敢靠近,只看到他们在挖坟,其他的委实没听见。” “什么?”萧明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奴才亲眼看到,夜王殿下的人一掌劈开了坟茔,挖出了好多尸骨。”暗影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 这一次,萧明略明白,自己没听错。 萧明镜是不是中邪了? 好端端的,大雪天跑到深山里去挖坟? 传出去,怕是谁都不会相信的。 毕竟在世人眼中,夜王殿下那是温润如玉的代表与象征,怎么着也不会做这种肮脏污秽,且有损阴德之事。 萧明略扶额,“你去查一下,夜王殿下为何要去挖坟?还有,那个山脚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是去找人?又或者去查什么?” “是!”暗影快速退下。 一声叹,萧明略隐隐觉得内中不简单,能搁下三皇子一案于侧而不理会,显然是这挖坟之事比三皇子一案更重要。 为什么呢? 萧明略,想不明白! 更想不明白的,还有一个人! “什么?云浮镇?!” 第0241章 垂涎你的美貌 守望阁内。 万千里面黑如墨,“大雪天出城,为的就是去云浮镇?” “数年前,云浮镇大火,一夜之间全镇子的人都消失无踪,都以为是天灾惩罚,所以没引起朝廷的怀疑。”黑衣人音色微沉,唯一能听出来的便是——她是个女子。 万千里点头,“原不是什么大事,草芥之流,死了便也死了。哪个年头不死人?哪个时候没天灾?左不过……一夜之间全部失踪,确实有些蹊跷。” “因着人数太多,所以地方上担心会被怪罪,并不敢上报,最后一层层的压下去了,时至今日都没什么动静。”黑衣女子眉心微蹙,“只是不知这夜王抽的哪门子疯,竟然带着她去挖坟,真是晦气!” 眼见着要过年了,还去沾染这些脏东西,也不知夜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万千里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神色倒还算平静。 “义父,该如何处置?要不要我提前把她找回来?”黑衣女子有些耐不住。 谁知万千里却抬了手,“不必,让她留在夜王府便罢!” “可这夜王八成是中了邪,先是让她进了山海苑,还是女扮男装,如今又带着她去挖坟,接下来还不定要想出怎样的法子折磨她? 长此下去,怕是要疯魔的。”黑衣女子急了。 万千里眯了眯眸子,“本座说不必!” 闻言,黑衣女子微微一震,旋即行礼,“是!” “继续盯着。”万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却听得黑衣女子又道,“对了义父,当时在密林中除了我,英王府的人也在盯着夜王府!” 听得这话,万千里轻嗤,“那帮蠢货!” “想来英王承接了荣王的权力,有些拿捏不稳,是以心中焦虑,处处盯着四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谨慎。”黑衣女子直起身子,“左不过——会不会对辛夜不利?” “那倒未必!”万千里起身,幽幽轻叹,仿佛是心头压着一口气,面色沉得厉害,“夜王亲自从宫里要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碰?若是如此,那人人都会知道,夜王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他顿了顿,“饶是帝王恩宠又如何?太过软弱,也只是个废物!萧明镜是何等聪慧之人,能独善其身这么多年,连点风吹雨打都没遭着,又岂会在眼下功亏一篑?” 黑衣女子眉心微蹙,“这么说来,夜王也不全是不沐朝政,左不过是……” “生在帝王家,有谁能真正的独善其身?饶是皇上宠爱又如 何?日后呢?来日新君登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一个个恨不能将他除之而后快!”万千里轻嗤,眼里仿佛带着锐利的刀子。 这宫里的一切一切,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相信生在宫中的皇子们,比他更清楚时局,更清楚来日的下场。 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结果! 黑衣女子颔首,“那我就继续盯着!” “去吧!”万千里拂袖,转而缓步走出守望阁,檐外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苍白的面上竟隐隐浮现出些许眷恋之色,低头间不由低吟一句,“君不见,朝成青丝——暮成雪!” 雪落,心无声,安静得就跟死了一样! 一场大雪,遮去了所有的痕迹。 三皇子赫鲁被杀一案,若是再无线索再找不到凶手,萧明略刚刚接手的荣王府大权,只怕会变成架在脖子上的刀。 凡事有利,必有弊! 是以萧明略从最初的喜忧参半,渐渐的变成了愁眉苦脸,俨然慌了手脚。 萧明延递给杜青窈一个鸡腿,两个人坐在回廊里大快朵颐,听得京兆府的议事房内,萧明略将桌案拍得“砰砰”直响,萧明延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你不去听听?”杜青窈满嘴的 油花,吃得不亦乐乎。 对于好吃的,她向来秉承着来者不拒的态度。 “有什么好听的?又没什么结果,听了也是白搭!”萧明延扯着鸡腿,笑呵呵的瞧着她,“那你呢?你就不好奇,到底是谁杀了三皇子?” “我好奇作甚?嫌命太长?!”杜青窈翻个白眼,“眼下这种状况,我把自个摘干净,就等于让夜王府干干净净的进来,干干净净的退出去,否则沾了荤腥是要出大事的。” “倒也是哈!”萧明延翘着二郎腿,“诶,你这鼻子功夫,有没有什么捷径,能教教本王?” “天生的,没捷径!”杜青窈倒不是在吹牛,这种东西委实是天生的,但后期的培养也很重要,从小到大母亲教她闻各种各样的香味,让她分辨百草,所以才有了她今时今日的鼻息灵敏。 萧明延撇撇嘴,“那倒是可惜了!” “殿下为何对此如此好奇?”杜青窈笑了笑,“论身份地位,殿下委实没必要……” “闲来无聊,想多点事儿打发也好!”萧明延轻叹,幽幽然起身,“你不会明白皇子的身份有多煎熬,看似荣耀的背后,是穷尽一生都无法解开的束缚。” 杜青窈眉心微蹙,“或许,殿下 能换一种想法,便不会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萧明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儿,“你是说本王是在庸人自扰?” “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生活,殿下却觉得是束缚,不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吗?”杜青窈吐一口鸡骨头,转而悠然的靠在栏杆处,“殿下为何不换一种想法?束缚是一日,轻松也是一日,不是吗?” 萧明延挑了眉眼,“这倒是!” “你看,你作为皇子,吃穿不愁,若是你有仁善之心,还能惠及天下!”杜青窈瞧着灰蒙蒙的天,今儿雪停了,但天色尚未舒展,“每年下雪,不知有多少人活活冻死生生饿死,殿下怕是不会明白那种苦楚!” “你……”萧明延不解,“哈,不知道是不是本王的直觉,本王觉得你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小奴才,十四把你从宫里领出来,不可能是垂涎你的——美貌吧?” 美貌吧…… 这三个字,杜青窈越听越膈应,怎么听得那么不舒服呢? “魏王殿下这话怎么如此刺耳?”杜青窈歪着脑袋看他。 萧明延干笑两声,不由的抽了抽唇角,做贼心虚的敛了目光! 这小奴才的笑,怎么瞧着——有点像十四呢? 第0242章 想起他的时候,唇角带笑 “本王……本王……”萧明延有些尴尬,“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还有,别告诉十四!” 杜青窈挑眉,这厮竟然怕萧明镜? “魏王殿下是知道的,我呢是夜王府的奴才,每次出门,夜王殿下都会叮嘱,说是不必在外面委曲求全!”说到这儿,杜青窈一脸邪气的笑着,“所以——您说若是夜王殿下是知道您……” “诶诶,你别蹬鼻子上脸!”萧明延撇撇嘴,“到底是手足之情,怎么着……” “魏王殿下喜欢听说书吗?”杜青窈笑问。 萧明延眯了眯眼,“本王总觉得你没安好心!” “昔年武王伐纣,比干剜心,说到底是纣王无德还是妲己误国?”杜青窈浅笑盈盈。 萧明延哑然失语,这丫头……真是跟十四一个德行,骂人都是拐着弯的! “呵呵,厉害厉害!”萧明延拱拱手。 议事房的大门冷不丁打开,终止了两人的对话。 萧明略黑着脸,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京兆府的府尹和刑部尚书等人,一个个都是面如死灰。 可见这帮人商量了半天,没商量出什么来! “你们先下去,各自去查!”萧明略黑着脸吩咐。 文武百官当下行礼退下,英王殿下如今的神色,谁都看得出来不太好,若这会还不走,只怕……免不得要训斥一顿。 谁愿意挨骂? 先走为上! 杜青窈和萧明延对视一眼,想着是不是也开溜? 萧明略眸色微恙,直勾勾的盯上了杜青窈。 然则还不等他开口,杜青窈已经躬身行礼,“殿下,眼下天色将晚,奴才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奴才告退!” “本王似乎还没答应——放你走!”身后传来微凉之音。 杜青窈猛地站住脚步,偷偷递了一个眼神给萧明延。 萧明延也猜不透萧明略的心思,但显然不是太高兴,他原就是和萧明略不睦,两人惯来喜欢对着干。如果萧明略真的有所动静,他一定不会任由其胡作妄为。 十四家的人,他得好好看着,否则没办法跟十四交代。 “殿下?”杜青窈行礼,“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萧明略抬步缓行,“跟着来。” “别担心,本王陪你!”萧明延面色沉沉的拍了拍杜青窈的肩头,“放心,他不敢动你!” 毕竟是夜王府的人,萧明略若敢轻举妄动,萧明镜定然会翻脸,反正萧明镜没什么权 势把柄在手,无所顾忌! 京兆府后院,萧明略负手而立。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萧明镜今儿入宫去了,是以那件大氅自然与他随行,否则以不至于冻她个半死。 恭敬行礼,杜青窈镇定如初,“殿下!” 萧明略瞧了一眼跟屁虫似的萧明延,面色沉了些许,“你当日闻出了青苔,还说这些青苔并非出自井边,所以本王可能已经查到了出处,但需要你去确定一番!” 杜青窈羽睫微扬,“查到了?” “既然查到了,七皇兄为何不继续查下去,非要让小奴才去辨别?”萧明延双手环胸,笑得嘲讽至极,“你要知道,若是小奴才办到,这功劳就不再是你英王府独有!” 此言一出,杜青窈便明白了其中真意。 怕只怕,萧明略查到了某些不敢查的人身上。 难道是丽妃? 当日她在山海苑,的确见到了丽妃的发簪。但后来经过萧明镜的提点,她便明白这极有可能是他人栽赃陷害,所以她瞒下了这点。 萧明镜的话,应该没什么错! “你少掺合!”萧明略凉飕飕的剜了萧明延一眼。 萧明延不干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不能掺 合,但是路见不平还不能拔刀相助?七皇兄,我掺合的可不是三皇子一案,是这小奴才和夜王府的事儿,你别忘了她是谁的人?” “你!”萧明略咬咬牙,终是无可反驳。 杜青窈是萧明镜的人,打从萧明镜愿意借人就已经把丑话说在了前面,谁都不能动夜王府的小奴才,否则依着萧明镜对她的喜欢,怕是要闹出大事。 只要萧明镜在帝王面前动点歪脑筋,惯来不理朝政的皇帝,也能亲自临朝,将黑的白的都一锅端了! “你别怕他,有些事儿他其实做不了主。”萧明延冷嘲热讽,“你若是想走,本王送你回夜王府。” “萧明延,你好歹也尊本王一声皇兄,怎么——如今是越发的不将兄长放在眼里了?这道理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萧明略扯了唇角,眸色利利的剜着萧明延,转而落在杜青窈的身上。 杜青窈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要她开口,萧明延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她再不阻止,两兄弟到时候为她打起来,传出去便是她这个做奴才的该死! “二位殿下无需为了奴才而争执,英王殿下若有什么只管开口,夜王殿下说过,让奴才尽力配合!”杜青窈躬身行礼,既不 惹英王,也不敢辜负魏王的美意。 但她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夜王府的奴才,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这是铁打的事实! 萧明略是个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杜青窈的意思,转而便道,“那你且跟本王去一趟!” 萧明延自告奋勇,“我也得跟着!” “随便你!”萧明略转身就走。 杜青窈低头轻笑,却听得萧明延拍着胸脯道,“莫担心,他不敢对你怎样!” “殿下这话说过多回!”杜青窈抬步往前走。 “说过多回也怕你记不住,自然要多说几次!”萧明延紧随其后,“你莫要跟十四学,那家伙惯来是个没心肝的,做再多都不记恩,真真不是个好东西!” 杜青窈想着,这话怎么如此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是了,萧明镜那厮的口头禅:没心肝的东西! “你笑什么?”萧明延不解。 被他这么一问,杜青窈愣在当场,下意识的抚上唇角。 唇角上扬? 娘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人,并且嘴角上扬,那你便会明白事件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她忽然捂着心口,微微躬下身子,“好疼!” 第0243章 找到凶手 “怎么了?”萧明延忙不迭上前搀了她一把,将她扶坐在栏杆处,“你这什么毛病?十四没说过你有毛病!” “别一口一句毛病,死不了!”杜青窈翻个白眼。 不过是心口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而已,哪有他说的这般严重?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些闷疼,可能来自于那些如同红线一般的东西,体内被植入莫名之物,怕是……怕是正在吞噬她的身子,哪日变成傀儡也说不定。 世间无奇不有,不可不信! 萧明延瞧着她揉了两下心口,不由的低头瞧着自个心口,也下意识的揉了两下,“这儿疼?” 心疼? “这是个大毛病!”饶是萧明延游手好闲,也知道心乃周身之主,若是这位置出了问题,只怕是要出人命的! “没事了!”杜青窈绷直了身子,面色有些青白。 一抬头,萧明略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 “殿下!”杜青窈慌忙行礼。 “你——身子不舒服?”萧明略难得带了些许关心的口吻。 杜青窈还没开口,萧明延倒是抢了先,“七皇兄不是看到了?这奴才心口疼,怕是有什么隐疾在身,你若执意要带着小奴才去,出了什么纰 漏谁负责?” “十三倒是处处都在替夜王府着想,怎么不想想你的三皇兄了?”萧明略笑得凉薄,“眼下荣王府才是受难之人,你就不担心西昌国三皇子一案悬而不决,父皇会怪罪下来?” “怪罪下来也是你的事,关三哥什么事?”萧明延惯来思虑单纯,不会想得长远,也不会想太多。他所有的行为处事,都只是率性而为。 萧明略冷笑,“若你不懂就不要多说,免得说多错多。来日得空,就好好的问一问十四,让十四教一教你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虽然不沐朝政,却看得比你透彻!” 语罢,萧明略瞧了杜青窈一眼,“没事就跟着来!” “是!”杜青窈颔首,抬步跟上。 萧明延一脸懵逼,胸口却生生堵着气,“说我不懂?真是可笑!来日见到了十四,我还真得好好问一问,非要问清楚不可!明明是英王府的事儿,怎么就落在荣王府头上?” 他,委实想不明白。 可杜青窈也不敢明说,做奴才的知道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现在还有英王在场,擅议朝政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处! 萧明延嘀嘀咕咕的跟在他们后面,大阔步的进了山海苑。 杜青窈没想到 ,此事还真的跟丽妃扯上了关系,饶是萧明延此刻也愣住了! “七皇兄难道真的没有弄错?”萧明延不信,“姨——丽妃娘娘不可能动三皇子,她待三皇子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岂会杀了他?七皇兄可知道诬陷西昌国丽妃,会招致两国战乱?” 萧明略也不看他,仍是望着杜青窈,似乎是在等着杜青窈的最后答案。 杜青窈是来过这个院子的,但她没想到在这个院落的墙外真的有青苔存在。这些青苔外观上瞧着和三皇子鞋底的青苔相似,气息上也相差无几。 说是? 那丽妃就会成为凶手,而此刻镇国将军府的禁令犹在,荣王府大权被夺,桩桩件件合在一处,就会惹出大乱子。 承乾宫一脉,将会危及朝堂,动摇朝纲,连国本都会…… 杜青窈会变成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的元凶巨恶! 所以杜青窈忽然意识到了萧明略深深的恶意,这是把夜王府往死路上赶?!呵呵,果真是厉害,打量着要让萧明镜当替死鬼? “小奴才,你莫要……”萧明延有些犹豫,显然也想到了些许。 “莫要什么?”萧明略面无表情,“莫要说出实情?夜王府的奴才,本王的确是动不了, 但若是到了父皇跟前,你敢不说实话?” 杜青窈不敢,但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她半低着头,眸色滴溜溜的转,难道就这样受制于人? 不,她不甘心! 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萧明镜也不会放她出来,犹记得当时萧明镜当时同她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呢? 让她立功! 承乾宫的功?! 心里渐渐发寒,那厮似乎把什么都料到了?难道萧明镜一早就知道谁是凶手?他猜到了最后的矛头会落在承乾宫头上,知道英王会把他自个摘干净,所以让她来凑这热闹。 若真的如此,这厮将是整个东临国最可怕的存在! “这青苔如何?”萧明略复问,笑意越发深了些许。 萧明延咬着牙,奈何也只能将视线放在杜青窈身上。 “这青苔的确像极了当日在三皇子脚底下发现的青苔,无论是年份还是形态,乃至于气息都极为相似。”杜青窈音色微沉。 “是吗?”萧明略轻飘飘的睨了萧明延一眼,“十三,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院子,不陌生吧?上次你也来过了,而且进过这院子,里面住着谁……” “不可能!”萧明延只剩下这底气不足的三个 字。 萧明略扯了扯唇角,“在那个角落里还有个脚印,也是本王胡说吗?” 杜青窈眯起眸子,真当看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模糊的一个脚印存在,仿佛是谁踹了这墙一脚,以至于青苔有些损毁,但经过多日还有霜雪的浸染之后,痕迹便已经很是模糊,就算去鉴定,怕也——无从鉴别。 “你!”萧明延疾步上前,积雪被清扫得差不多,但还是湿漉漉的,脚印有些模糊却肉眼可见。 “或许,拿三皇子的鞋子去比对一番就可知道,到底是不是三皇子的脚印!”萧明略冷笑,“十三,你想亲眼看见,三皇子的脚印出现在丽妃娘娘的院墙外?” 须知山海苑在使团入住以前都被清扫过,所以这脚印不可能是之前留下的,若然真的有脚印,也只能是使团入住之后。 萧明延心虚了! 一旦证实,承乾宫、母妃、三哥、整个镇国将军府,包括萧明延自身,都会、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两国开战,姚家就是千古罪人! 承乾宫,就是万恶之首! “不过……”杜青窈嗫嚅,“奴才觉得这青苔有些怪异!” 萧明延眼前一亮,霎时来了精神,“果真?” 第0244章 去查一下这个京兆府的少年 萧明延一句“果真”,萧明略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杜青窈看来,堪称“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般!所以萧明略的脸色变化,也在她的思虑范围之内,想来萧明略此刻恨不能掐死她。 “的确!”杜青窈不怕死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萧明略整个人透着阴气,“小奴才,你可要想清楚,而今你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都代表着人头落地的结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杆秤!” “她又不必掌管钱粮,不用学七皇兄那般,处处都把秤杆放在心尖上。”萧明延冷笑,“小奴才,咱们问心无愧就好,你是夜王府的奴才,不必委曲求全于他人!” 所谓他人,却也是他的兄长。 杜青窈心里掂量着轻重,对于她这样的身份,得罪谁都是个死! “是!”杜青窈敛了眉眼行礼。 “是什么?”萧明略居高临下。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杜青窈说错一句话,整个局面都会逆转。只要她点个头,丽妃娘娘的杀人之罪怕是难以洗清了。 尤其是那枚簪子、那颗珠子,简直就是铁打的罪证。 许是连丽妃都不曾察觉,自己被人推入了局 中。 到底是谁,做了这么大一个局呢? 杜青窈环顾四周,使团之中有身份地位的不多,二皇子、三皇子、国师、丽妃。 四个人之中,死了一个人,其他三个却都按兵不动,除了国师对朝廷施压,似乎没有别的动作。 “此处的青苔虽然与三皇子脚下的相同,但是——带着些许药味,而这些药味似乎是新加上去的,否则这几日大雪,为何气味犹存?”杜青窈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药味? “你说什么药味?”一声洪钟之音,伴随着幽然檀香扑面而来。 杜青窈眉心微挑,瞧着疾步而来的国师——出云真人。 出云真人道袍在身,瞧着像个方外之人,可眼神格外犀利,周遭散着凛冽寒戾之气,大有生人勿近之意。拂尘一甩,出云鼻尖轻哼,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前的杜青窈,“什么药味?” “国师!”萧明延上前,挡在了杜青窈跟前,下意识的将她藏在身后。 萧明略笑道,“国师怕是听错了,没什么药味,只是……”他特意瞧了一眼墙角的青苔,如此深意自然不言而喻,谁都该清楚这青苔意味着什么。 若是此处的青苔与三皇子脚下的青苔吻合,丽妃杀人的嫌疑就会 更多一重,此刻只要派人去搜查丽妃所住的院子,丽妃簪子的秘密恐怕也会守不住。 杜青窈寻思着,如此一来,丽妃杀人的罪名就算是彻底的定下。 事关两国邦交,东临断然不会为丽妃开脱,如果是丽妃杀人反而是好事,伺机而动的那些人,正好也可以借着此番机会,彻底的扳倒承乾宫姚贵妃,以及镇国将军府! “单凭这些青苔,便想定罪名,未免也太草率!难道国中无人,非得要一介少年郎来查此案?还是说,你们的皇帝压根没把咱们西昌国放在眼里,若然如此,三皇子一命换两国战火,不知你们的皇帝答不答应?” 出云言辞激励,听着颇有几分咄咄逼人之意。 杜青窈迈开一步,从萧明延的身后探出身子,略带不解的望着眼前的出云,这人身上的气息好似有些熟悉。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惯来是因为日积月累导致,所以不会随着洗澡或者生活劳作而消失,多多少少都会浸入皮肤之中,除非血液凝固,人死化骨,否则气味是不会消失的。 但这国师身上的气味,仿佛有所覆盖,带着女人的脂粉香,与他身上的檀香味混合在一起,虽然很是清浅,旁人未必能闻出来,杜青窈却嗅得清楚。 冷风冽冽中,透着一星半点的异样。 “国师此言差矣,若是父皇不重视,想来也不会……”萧明略瞥了萧明延一眼,大致意思是让他滚开莫要多事。 杜青窈算是看明白了,敢情是让她站出来当出头鸟? 皇室,没一个人好东西! 她心头腹诽,面上还得笑着,拱了拱身子行礼,“国师所言非虚,在下委实年纪尚轻,是以所言不足为证,还请国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在下计较。” 出云眯了眯眸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透。 杜青窈很不喜欢他这种眼神,就跟扒皮拆骨一般,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张利嘴,委实不错!”出云敛了眉眼,拂尘一甩,仍是那副傲不可攀之态。 外头的积雪正在消融,四下冷得厉害,冷风嗖嗖的往衣服领子里灌,杜青窈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出云的眉忽然皱起,却又快速舒展开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转而淡淡然的问了一句,“不知这位少年名讳为何?是哪家的公子?” 杜青窈可不敢说自己是夜王府的奴才,但这谎还得萧明略来说,毕竟萧明镜把她派出来从旁协助,萧明略就有替她解围的职责。 萧明略面不改色,实则心里是 不愿意的,但不得不上前解围,“这位是京兆府家的公子,少不更事,口不择言,还望国师海涵!” “京兆府家的?”出云似乎不怎么相信,“瞧这年纪,是十五六岁吧?” “是!”萧明略颔首,“国师这是……” “本尊原是喜欢年少有为之人,瞧这少年人虽然年纪轻,倒也胆魄胜于常人。”出云绷直了身子,“罢了,横竖与你们皇帝说定了七日之期,一旦期限过了,别怪咱们西昌国翻脸无情!” 语罢,出云拂袖而去。 杜青窈心头疑惑,问她名字,问她年龄,又走得那么匆忙,这国师还真是喜怒无常。不过看他的五官容貌,倒不怎么像是西昌国的人,反倒接近中原人的相貌。 “这国师还真是奇怪?”萧明延摸着下巴,不解的望着杜青窈,“你说他干嘛走了?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此刻又……” “谁知道呢?”杜青窈揉了揉脖颈,心里生疑,方才出云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似藏着深沉的情绪波动,但又生生压制。 怎么回事? 回廊尽处,出云面色黢黑,“你去查一下这个京兆府的少年。” 飞鹰愕然,“莫非有什么不妥?” 第0245章 他想把咱们一锅端? 京兆府的少年? 出云想了想,还是掉头,绕道便回了姚雅心的院子,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话不说不明,事儿不办不成。 萧明略轻哼,瞧了一眼出云消失的方向,“你满意了?” 杜青窈笑得无辜,“殿下说的哪里话,咱们是同舟共济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方才全靠殿下解围。”说着,还装模作样的躬身。 “十四教出来的人……” “诶,这跟十四没关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萧明延抢过话茬,“七皇兄,有些事儿你自个都办不到,又何必强加在别人身上。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个时候倒是跟我谈起什么圣人之言,圣人何时让你多管闲事了?”萧明略冷嘲热讽。 萧明延扯了扯唇角,“因为圣人说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既然这世上不存在以德报怨之事,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下半句是说给杜青窈听的。 杜青窈悄悄拽了一下萧明延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顶撞。 萧明延倒也是个机灵,干笑两声之后,转身就走,“小奴才跟上,本王送你回夜王府,管他劳什子的青苔还是脚印,让京兆府查去吧!” 在萧明略 还来不及开口之时,杜青窈已经快步离开。 “殿下,魏王殿下摆明了……”暗月愤然。 萧明略抬手,“隔墙有耳,不必言说!” 心里知道就好。 暗月冷着脸,瞧着墙角的青苔,“如此,岂非白折腾?” “倒也不尽然!”萧明略轻笑,“大鱼不是已经露面了吗?” 大鱼咬钩,何况不止一条大鱼! “殿下,那魏王和夜王……”暗月有些担虑,“他们两个会不会私底下连成一气?若是如此,联手对付殿下您,岂非大事不妙?” “十三是个没脑子的,心里头藏不住事,他若是一直这般口无遮拦,本王何须担心他?而十四则有禁令在身,他就算有心也不敢用力,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宠爱他。”萧明略缓步走在回廊里。 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如果哪天他失去了父皇的信重和宠爱,你看谁还会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物,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本王争?拿什么去跟诸位皇子去抢?他萧明镜,没这个资格!” 的确,身负禁令的皇子,能有什么资格登上皇位? 就算萧明镜心有所想,可文武百官哪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皇帝 的眼皮子底下“明知故犯”呢? 杜青窈倒是没想那么多,能避开萧明略自然是最好的,那厮的眼神不太友好,她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是以萧明延一开口,她当然是巴不得跟着他走。 到了僻静处,萧明延环顾四周,这才如释重负的喘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转而冲着远远跟着的小厮道,“萝卜,去盯着,别让人靠近,本王得休息一会!” “是!”萝卜当下站在风口上望风。 萧明延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是以杜青窈坐下,“来来,歇一会再送你回夜王府,本王这心最近总是跳得厉害,估摸着被吓着了!” “吓着?”杜青窈翻个白眼,“殿下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怎么可能被英王殿下吓着?魏王殿下想要套我的话,直说便好,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哈?”萧明延张大嘴,“本王脸上写得那么清楚?” “就魏王殿下这么点心思,我若是还看不懂,方才就该顺着英王殿下的话,说一个是字!”杜青窈扯了扯唇角,“那青苔没错!” 萧明延咻的站起身,当下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是说……本王的姨母、姨母真的杀了……” “ 诶!”杜青窈伸手,“殿下可莫要胡猜猜,我只是说,青苔是对的,但没说过丽妃娘娘牵涉其中。就好像魏王殿下脚下踩了黄泥,难道便当做了狗屎?” 萧明延眨了眨眼睛,“这话说得真粗鲁!” “我本就是个粗人,仗的也是夜王殿下的宠爱,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哪日夜王殿下睨了,这狗胆也就会消失不见。”杜青窈起身环顾四周,积雪消融,真是冷啊! 更冷的,应该是人心。 拢了拢衣襟,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我说那青苔是对的,但并不承认是丽妃娘娘杀了三皇子,殿下不觉得所有的痕迹,出现得太轻松了?怎么处处都让英王殿下抢了先机呢?” “所以方才在诸位大人面前,你绕了弯?”萧明延恍然大悟,“你为何要帮本王?” “我可不是在帮你,我是在保命!”杜青窈翻个白眼,“难道魏王殿下还没看出来吗?只要我点个头,我这脑袋会连同承乾宫、镇国将军府,乃至于殿下您和荣王殿下,一并落地!” 萧明延骇然,“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我点了头,事成之后,英王殿下肯定要灭我的口,我死定了!”杜青窈简而言之。 萧明延面色微恙, 当下咽了口口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杜青窈轻叹,“我没那么蠢,身为夜王府的奴才却去帮着英王破了三皇子被杀一案,最后夜王府落了个犯禁的罪名,承乾宫紧跟着受到连累。镇国将军府姚家,恐怕会更惨!” 听得这话,萧明延脊背发凉,“是这个道理!好一个萧明略,竟然罔顾手足之情,想把咱们一锅端,还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也亏得父皇让他掌管钱粮,真是算计得厉害!” 顿了顿,萧明延略显不解的望着杜青窈,“你不是个奴才吗?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心思竟也这般细?” 算计? 她见过的狐狸精才算是狠角色,简直是不费一兵一卒的算计,在萧明镜面前,这几个皇子算什么本事? “魏王殿下,以后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不懂的事儿,咱多读书好吗?”杜青窈语重心长。 萧明延郑重其事的点头,“看样子,十四的确教导有方!改明儿,本王也得多看看什么兵书之类的,免得被人绕进去!” “眼下,英王殿下一心要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殿下您可要小心了!”杜青窈善意的提醒,面上情感真挚而恳切。 可心里,却有她自个的盘算。 第0246章 这狗鼻子怎么长的? “他敢!”萧明延气不打一处来,“口口声声手足之情,到了最后竟是想让我们给他当垫脚石,太子皇兄被禁足,因着望北河一事至今未能出来,若是三哥再被他害了,那这储君之位,还真就是他萧明略的了!” 回过神来,萧明延望着杜青窈,“对了,你之前说的药味,可是当真?” “自然!”杜青窈道,“这种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岂敢说假话?就不怕英王,最后又把罪名摁在我头上?若非担着夜王府的名头,他之前岂敢保我?” “那是因为案子没破,他没办法把这盆污水泼在十四的头上!”萧明延气得双手叉腰,鼻孔里哼哧哼哧得厉害,“真真是岂有此理,简直可恶至极!” 杜青窈撇撇嘴,“那股子药味很是奇特。” “药味还能闻出什么来?”萧明延一脸狐疑的望着她,“你这鼻子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废话,我是我娘生的,自然是血肉之躯!”杜青窈没好声好气的应道,“别研究我的鼻子了,还是好好想想,这股子药味为何会出现在青苔上吧!” 萧明延更是两眼一抹黑,“问我?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能算出来前因后果!” 杜青窈一股气憋在胸口,险些憋出内伤。 她忽然有些同情萧明镜了,那厮面对她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憋出内伤? 你知道一切,却要面对这不知所谓的二百五,果真是人生一大悲惨之事! 罢了罢了,好女不跟男争,她得有善良仁慈的心,去怜悯这脑子一根筋的魏王殿下,免得这般单纯的皇子,一不留神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萧明镜那样精于算计的人,却独独愿意和萧明延交往,实则是有道理的。 萧明延真的没什么心机! “三皇子脚上的青苔,是没有药味的,但是丽妃娘娘院墙外的青苔,却染了些许药味。这意味着三皇子死的时候,那个带着药味的人未必碰过青苔,而在三皇子死后,也就是咱们找到青苔之前,这个人却碰过了青苔!”杜青窈只能细细的解释。 说完,她还煞有其事的盯着萧明延看。 说得这么清楚,这厮该不会还听不懂吧? 萧明延张着嘴,眼珠子溜溜的转了一圈,仿佛是有些懂了。 “殿下听不明白?”杜青窈有些惶恐,这脑子长成这样,也不知是怎么长大的? “听明白了一点,也就是说,那个身上带着药味的人,可能就是把青苔嫁祸给我姨母的人?”萧明延说这话的时候,好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杜青窈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脑子里不全是草包。 “没错!”杜青窈颔首,“青苔的确跟三皇子脚下的相似,但如果是当日的青苔,下了几场雪,早就没气味了,不可能还有药味残留。我方才看过,那脚印虽然模糊,却有做旧的痕迹!” “做旧是什么?”萧明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杜青窈,这小奴才怎么知道这么多? 杜青窈翻个白眼,“做旧都不明白?古往今来,有一个行当就是做赝品,凡是要冒充赝品的往往都会做旧,把新的东西做出旧的痕迹,以假乱真!” “原来如此,你怎么看出来的?”萧明延不解。 怎么看出来的? 怪盗银灯的手段多着呢,她就学会看,暂时还不会做那些赝品,不然可以拿出来嘚瑟一番。 “你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这是一门学问,没多年的经验和功底,你是看不出来的。”杜青窈负手而立,眉头微微蹙起,“我倒是奇怪,英王殿下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又或者只是顺着凶手给的线索,借坡下驴?” “他敢!”萧明延咬牙切齿,“若是如此,看本王怎么收拾他!” “只要借坡下驴,看他怎么收拾你还差不多,说大话是没用的。”杜青窈有些头疼,“罢了,先回夜 王府吧!想来我家殿下,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会帮你的!” 语罢,杜青窈掉头就走。 萧明延挠了挠后脑勺,“为何这话听得那么别扭?” 觉得她这话有些冷嘲热讽?! 果真跟十四一个德行! “雪天路滑,你且慢点,到时候摔着你,十四又要同本王算账!”萧明延在后头嘀嘀咕咕,“女人就是麻烦!真是麻烦!” 然则下一刻,他却险些撞上她,“哎呦,你干什么忽然停下来?” 顿了顿,萧明延眨着眼睛,“诶,是不是又犯病了?又心疼?” 杜青窈瞪了他一眼,“别吵,我好像闻到味儿了!” 萧明延慌忙捂住嘴,回头就示意萝卜跟远点。 萝卜慌忙捂住口鼻,学着主子的模样大气不敢喘,谁知道这两人干什么?? 杜青窈闭上眼睛,慢慢循着味儿往前行,身后的萧明延也学着她的模样使劲嗅。 天知道,他什么味儿都没闻到。 大雪天的,冻半死,能闻到什么? 这狗鼻子怎么长的? “有了!”杜青窈绷直了身子,“我好似闻到那股药味了!” 萧明延猛地瞪大眼睛,“那就是说,陷害我姨母的可能就是山海苑里的人呢?” “没错!”杜青窈 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诶!”萧明延却忽然拽住她,神色有些异常,“别往前走了!” “为什么?”杜青窈不解。 前头是个院子,那味儿似乎就是从院子里飘出来的。 到了院墙外头,萧明延也闻到了药味,显而易见杜青窈闻到的味儿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虽然味儿时有时无,但可以肯定…… “你确定?”萧明延神色肃然。 杜青窈颔首,“是这股味!” “别说了,跟我走!”萧明延拽着她就跑。 “喂,你这是干什么?不想帮你姨母洗清嫌疑?”杜青窈真是不明白。 “你懂什么?那是二皇子帕耶的住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明延压着嗓子,慌乱的环顾四周,“别说了,先回夜王府找十四商量!” 杜青窈心头骇然,二皇子? 怎么把西昌国的二皇子也给扯进来了? 夜王府。 萧明镜刚从宫里回来,将将下了马车,便看到跳下马车的萧明延,伸手就去接正欲下车的杜青窈。 “慢着!”萧明镜眉心一蹙,三步并作两步,当下挤开萧明延,将自己的手伸向杜青窈,“怎么才回来?今儿出门前,本王如何交代的?” 杜青窈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完了! 第0247章 本王的小刺猬,越来越出息 “出门前你叮嘱了她什么?”萧明延在旁,不知所以的问。 萧明镜也不理他,似乎只等着杜青窈的回应。 下了车,杜青窈撇撇嘴,“我这厢都记在心里,殿下无需耳提面命,只管放心便是!” “哦,是吗?”他尾音拖长,大有不休之意。 杜青窈干笑两声,向萧明延投去求救的眼神。 然则萧明延哪里知道他们唱的什么戏,只觉得两人的神色不太正常,瞧着好似有几分怪异,但究竟哪里怪异,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说是郎情妾意,却没了月居的姑娘们一般浓情蜜意。 说是主子奴才,又少了恭敬与尊傲。 横竖关系匪浅,且似烟如雾! 萧明镜仍是捏着她的手,眉眼间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没心肝的东西,哪里还有地方存着本王的话?敷衍也不找个好由头,该打!” 说是该打,却也舍不得下手。 他转身往府门口走去,杜青窈觉得自己似乎被他吃得死死的。知道她铁定要挣扎,于是乎在她下车的那一瞬,他松开了她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腕。 人的手腕一旦被捏住自然是很难挣脱开来,动辄反会伤着她自个。 任由他拽着,杜青窈唇线紧抿。 “诶诶,你们理一下我好不好?”萧明延在身后喊。 杜青窈撇撇嘴,“殿下,您的好弟弟在后面呢!” “他有腿会自己进来!”萧明镜压根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他走得有些快,她跟得有些急。 “我也有腿,会自己走!”她抗议。 萧明镜头也不回,“你不止有腿,还有好多条腿,本王不拽得紧一点,只怕你要飞天遁地!本王懒得到处找你,免得白费力气!” 杜青窈哼哼两声,便也没再说什么,被他带进了萧明镜的房间。 萧明延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们两个走得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多浓情蜜意,小别胜新婚呢!” “喂!”杜青窈平地一声吼。 惊得萧明延捏着杯盏的手,瞬时抖了抖,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咽了咽口水看她,“作、作甚?” “用词不准,小心烂舌头!”她剜了他一眼,“浓情蜜意和小别胜新婚是什么意思,需要夫子好好教一教殿下吗?” 萧明延挑眉望着萧明镜,“十四啊,你教出来的奴才……” “本王惯的,怎么?”萧明镜拂袖落座,“有意见便回你的魏王府,看不惯就把眼睛闭上!” 言外之意,是让 他闭嘴。 萧明延觉得无趣,默默放下手中杯盏。 “没位置坐?”萧明镜瞟了杜青窈一眼,转而含笑望着萧明延。 萧明延捏着咬了半口的糕点,瞬时抽了抽唇角,“不是吧?重色轻友到这种程度?十四,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十数年的感情,怎么着也比这小丫头片子来得深厚吧?” 杜青窈翻个白眼,“殿下怕是忘了我早前说过的话。” 眉心突突的跳,萧明延冷哼,当下抿唇起身,乖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略带怨气的捏起铜剔子,胡乱搅动着火炉里的炭火。 这般姿态,瞧着倒像是个元气十足的怨妇! “还站着干什么?”萧明镜悠然自若的瞧着她。 杜青窈瞧了一眼满脸怨气的萧明延,终是悻悻的落座,“殿下厚此薄彼,倒教我愧不敢当了!” “少在那里装矜持,本王不吃这一套!”萧明镜压根没给她留面子,直接戳穿了她。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这厮是魔鬼吗?处处拆台,说好的公子如玉呢? 云砚进门奉茶,见着此情此景委实愣了一下。 魏王殿下身份何其尊贵,平素都是魏王与自家殿下平起平坐,没想到这一次,魏王靠边站,反倒是李辛夜这个小奴才与殿下 平起平坐。 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会相信。 但也足见李辛夜在夜王心中的地位,是以云砚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房门重新合上,室内只剩下炭火哔哔啵啵的轻音。 萧明镜悠然自得的端起杯盏,举手投足间儒雅天成,“方才那么急急忙忙的,此刻一个人都不开口?” “十四,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萧明延皱了一下眉,“主要是不想把你牵连进来,你禁令在身,不可涉及朝堂之事。” “不问朝堂,问苍生!”萧明镜淡淡然笑着,“十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萧明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发现有人想栽赃丽妃,但如果丽妃被认定是杀死三皇子的凶手,事情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十四,你懂其中利害吗?” 杜青窈压根不打算说话,问萧明镜懂不懂利害? 这厮若不是清楚明白,又岂会让她去掺合山海苑之事?分明是怕英王从中作梗,到时候殃及天下,所以让她插一脚,免得英王肆无忌惮,更免去萧明延在孤立无援中行差踏错。 “继续说。”萧明镜也不着急,依旧那副天塌不惊的模样。 萧明延气不打一处来,“就在不久之前,七皇兄找到 了赫鲁脚底下的青苔出处,就点名让小奴才过去辨认,而那青苔正好长在丽妃的院墙外,你说他这不是明摆着要将杀人之罪摆在丽妃的身上吗?” 萧明镜优雅的放下杯盏,“搜院子了吗?” “那倒没有,小奴才说是青苔一样,不过气味有些不同,是以没有这替罪羊,他没敢动!”萧明延瞧了一眼正津津有味吃着糕点杜青窈,“这小奴才委实聪明,知道留了一手。” “没搜院子,那你们在担心什么?莫非是找到了真的凶手?”萧明镜若有所思的瞧着杜青窈,“本王的小刺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眉目吧!” 杜青窈翻个白眼,倒也没有任何的诧异之色,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这算盘珠子? “十四,你是不是能掐会算?真的被你说中了!”萧明延拍着大腿起身,“我跟你说,你这小奴才委实了不得,竟然靠着鼻子就嗅出了点眉目!青苔上的秘密,被她给破了,不过我们并未告诉七皇兄。” “青苔上的秘密?”萧明镜微微勾了唇角,笑得魅惑众生,“看样子,本王的小刺猬越来越有出息了!”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可我瞧着,殿下似乎早就猜到!” 一旁的萧明延,骇然愣在原地,“什么?” 第0248章 一马平川又如何? 萧明延不敢置信,“十四,你早就知道?” “他若不是知道,怎么可能答应英王,派我掺合进去?”杜青窈撇撇嘴,“魏王殿下,您不是自诩聪慧过顶,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兄弟情深,还数十年手足之情呢!” 不如她更了解萧明镜。 萧明延咽了咽口水,“十四,你不地道!” 萧明镜笑了,“父皇不许本王参与朝堂之事,所以有些事即便猜到了也不能说。无凭无据,说到底也只是空口白牙,若是被人反咬一口,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那倒是,七皇兄经手钱粮,惯来精于算计。”萧明延提起萧明略便觉得一肚子火气,“七皇兄如今查不出凶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将罪名扣在我姨母身上,如此一来借机扳倒承乾宫和镇国将军府,真真是歹毒至极!” “再歹毒也比不上推波助澜之人!”萧明镜幽然轻叹,“身在局中,瞧不清看不明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话说得何其轻松,就好像在说晚饭吃太咸,以后少放盐一般。 “殿下说得无关痛痒,可生生跑断了咱们两条腿!”杜青窈极是不满,端起杯盏喝上 一口,还是熟悉的果茶,酸酸甜甜的滋味甚好,“有些话不说则已,说了还真是伤人呢!魏王殿下,您觉得呢?” “本王怎么觉得你这话酸溜溜的,醋味很重?”萧明延摸了摸自个的鼻子,“十四,你这奴才是不是觉得你我太过亲近,所以吃味了?” 杜青窈愣了一下,这人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她这厢帮着他,他反而卖了她? 罢了罢了,男人都是没良心的狐狸精,她算是看透了! “有自知之明还是不错的。”萧明镜不温不火的接了一句,“你虽然排在我前头,但到底你我年纪相仿,所以呢较为亲厚也是理所当然,不过手足之间什么都可以共享,女人除外!” 萧明延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着,“我、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共享女人了?何况……” 说着,他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杜青窈,“你看这丫头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还有点像个女子,哪里有女子的——痕迹?若非如此,何以女扮男装都没叫人看出来?” 杜青窈干笑两声,“说白了,不就嫌我没胸吗?你们这两个犊子,仗着自个是皇子,就这么看不起人?我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谁能 保证我以后还是一马平川?” 她狠狠的剜了萧明镜一眼,这厮的眼神最毒,方才萧明延说话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挑了眉头盯着她的胸。 真正的流氓,是很温柔的。 说的就是他——萧明镜! “以后?”萧明延一脸嫌弃,“靠你自己是没戏了,靠十四嘛……” 说这话的时候,萧明延仿佛真的在思量什么,“戏不大!” 这次,轮到萧明镜变了脸,“废话真多!” “这可不是废话,这是经验之谈!”萧明延笑了笑,“十四,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给我支个招吧!这件事,怎么落脚?” 话锋一转,还是落在了最初的事儿上。 萧明镜当然知道,这小子哄着他开心逗弄小奴才,其实为的就是让他给点好处。 “你无需担心什么,会有人替你们扫清障碍!”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修长如玉的指尖执了杯盏,淡然浅呷。 “最讨厌这种说话说半截的!”杜青窈翻个白眼,继续吃她的糕点,“夜王殿下,卖关子可不是好孩子哦!” “那该如何呢?”他忽然凑上来。 萧明延骇然瞪大眼,“你们两个能不 能顾及一下我?本王尚未娶妻,委实心里凉得厉害。你们这左一刀子,右一刀子的往我心窝上痛,真是没道义!” “看不惯就把眼睛闭上!”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以后少跟七皇兄争执,免得你坑在他手里还不自知。” “我有那么笨吗?”萧明延呐呐的自语。 “笨得很明显。”杜青窈补刀。 萧明延轻嗤,“你仔细,早晚也有被抓小辫子的时候。” “那魏王殿下就慢慢等咯!”她吃饱了,半倚着案头歪了脑袋望着萧明镜,“你倒是说句实话,省得咱们天天跟猜灯谜似的过日子,烦不烦?” “好!”萧明镜一声叹,“试想一下,三皇子死了,谁最有利?” “三皇子一死,姨母的嫌疑最大,若是扣下了罪名,到时候承乾宫和镇国将军府的罪名自然跑不了,应该是七皇兄的利益最大!”萧明延难得一本正经。 萧明镜却是摇头,“再想仔细!” 再想? 萧明延又道,“难不成是一直称病的太子皇兄?对了,说不定是太子皇兄坐享渔翁之利!” “望北河之事有北定侯府盯着,你觉得太子皇兄翻得了身吗?父皇之所 以一直没有废太子,是顾及与皇后娘娘数十年的夫妻之情,以及动摇国本的利害。”萧明镜扶额,“再想!” 这可苦了萧明延,他原就脑子简单,如今哪里能想到?若是能想到,何至于是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想了想,萧明延眼巴巴的瞅着杜青窈。 杜青窈身子绷直,“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姑奶奶!”萧明延拱拱手。 杜青窈嗤鼻,“总不至于是那个一直不露面的二皇子吧?说不好是想把国师和丽妃一锅端!” 音落,四下忽然万籁俱寂,落针可闻,连带着萧明镜都慢慢坐直了身子。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杜青窈扯了扯唇角,一脸尴尬,“我、我就是随口胡诌的,不会那么准吧?你们两个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怪瘆得慌!” 萧明延搓了搓手,“好像是有点道理。” “不管说什么都有道理,魏王殿下就不能有点自个的主意?”杜青窈撇撇嘴,“萧明镜,我信口胡说的,你莫要骂人,否则我会翻脸!” “这一次,倒不全然是胡言乱语了!”萧明镜笑了,眉眼温柔的凝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何等魅惑众生。 第0249章 女子的孤单寂寞冷 “遇见了国师?遇见了二皇子?”萧明镜问。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和萧明延对视一眼,二人皆没有说话,许是因为她此前的话太过掷地有声,而又得到了萧明镜的肯定。 真相来得太突然,两人都有些懵逼。 “十四,小奴才方才说的话——当真吗?”萧明延讪讪的问,看起来是有点心神不宁了。 “当真如何?不当真又如何?十三,你的对手不是七皇兄。”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扫过二人,“二皇子未必是凶手,但他摘不干净。” 萧明延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恍惚,竟也不再说话。 “见着了国师,但二皇子倒是没见着,就站在墙外头闻着了药味!”杜青窈如实回答。 萧明镜面色微沉,“国师没说什么吗?” “国师一开始黑着脸,后来就问了两句,好在有七皇兄在前头挡着,他也不敢让小奴才漏了底,所以没敢说实话,只说她是京兆府家的。”萧明延蹙眉,“怎么,有问题?” “京兆府家的?”萧明镜一声叹,“只怕这会,已经有人去查京兆府了。” 萧明延愕然,“你是说……可不对啊,他去查小奴才做什么?难不成怀疑她杀了人?” 杜青窈轻咳一声,“殿下 是脑子糊涂了吗?我这才进出山海苑几次?杀人这种事怎么能落在我身上?” “这——倒也是!”萧明延点点头。 没脑子果真没脑子,杜青窈心头吐槽。 “二皇子那头,会有人去查的,你们最好能避则避,以后就不必去山海苑了!”萧明镜吩咐。 “为何?”萧明延不懂。 杜青窈啧啧啧一阵,“魏王殿下果真是不明白?咱们都闻到药味了,国师都开始怀疑我了,还往山海苑里走,不是羊入虎口吗?知道太多,死得越快!” 萧明延恍然大悟,“你是说,咱们暴露了?” “废话!”杜青窈撇撇嘴,“一开始就说青苔上有药味,而二皇子墙外都能闻到药味,整个山海苑都知道二皇子身子不好,一路上药石不断,眼下算是被牵扯出来了!” “如果是西昌国的二皇子杀了三皇子,意欲嫁祸丽妃,如此说来……岂非跟咱们没关系?说到底是窝里反,传出去也是丢的西昌国的脸。”萧明延松了一口气。 萧明镜淡淡的笑着,“外头的雪,都融化了吧?” 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下雪寒凉,融雪更甚。 从夜王府出去,萧明延只觉得通体舒畅,心里一块大石 头总算落了地。 “殿下瞧着很是高兴!”萝卜多嘴问了一句。 萧明延摸着掌心里的玉珏,喜不自禁的眉开眼笑,“本王的心事已了,自然是高兴的。暂时不回府,去了月居,本王要去找乐子!” “是!”萝卜当下开了车门,搀着萧明延上车。 马车扬长而去,不远处有人探出头来。 外头雪融寒凉,屋内炭火温暖。 “你就不怕魏王心直口快,把不该说的事儿都给抖落出去?”杜青窈起身,捻了铜剔子拨弄炭火,“只要消息传出去……” “传出去,就会有人坐不住,坐不住不就好办了?省心省力又省时!”萧明镜接过话茬,起身缓步踱到她身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铜剔子,“炭火,要烧热了才能烫手。” 杜青窈蹙眉看他,“你在利用魏王?亏他那么信任你。” “本王没害他,还帮了他,怎么能算是利用?他素来藏不住话,是皇子之中最心存仁善之人,所以本王不屑算计。”萧明镜学着她的模样,慢条斯理的拨弄炭火,“仁义得仁义,算计比算计,这是本王的道!”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万一他说是你……” “本王说了,他是诸皇子之中,鲜有的心存仁善之人, 所以他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卖了本王。当然,也会有人诓他,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本王身上负有禁令之事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绝不会忘!”萧明镜轻叹。 言外之意,萧明延虽然无脑,但也知道轻重。 “虽然如此,但你利用他的确是事实。”杜青窈撇撇嘴,“你该知道,我们的身后一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绝对逃不脱英王府的眼睛。眼下,英王府怕是已经跟上他,听到了不该听的!” “听到了才好,总有人不知死活,作茧自缚!”萧明镜捏着被烧得滚烫的铜剔子,“皇子多了,难免算计也多,算计着次数多了便也觉得无趣!” “无趣还算计?”杜青窈搓了搓手,“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去山海苑了?” “知道你不会再说实话,萧明略自然不会再容得下你。否则你下次再替丽妃说两句好话,他这一盘棋就要满盘皆输了!”萧明镜揶揄,“让那位国师大人,自己去倒腾吧!” 杜青窈忽然眼前一亮,“诶,之前英王有意当着众人面怀疑丽妃杀了三皇子,那位国师大人忽然蹦出来一顿脾气,我瞧着似乎不太简单呢!” “本王的小刺猬,是懂了情开了窍?”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真的?”杜青窈眨了眨眼睛,“难道这国师和丽妃……哈,说起来年龄相仿,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经常说,后宫女子孤单寂寞,往往……” 萧明镜顾左右而言他,“哪个茶楼的说书先生?哪日带着本王去听听,也教本王开开心窍,听听女人的孤单寂寞是怎样可怕的事儿?” “没个正形,不与你说了!”杜青窈抬步往外走。 “对了!”身后的萧明镜又道,“这几日不要出去,安心在府中待着。” 杜青窈不解,回眸狐疑的望着他,“为什么?” “有人会找你麻烦。”他直言不讳。 杜青窈寻思着,难道是之前的国师,查不到京兆府,就查到了夜王府?如果真是这样,她还真的得避一避,免得被国师出云查出夜王府掺合三皇子一案,若是皇帝知道,一定会误以为夜王府涉政。 这么一来,萧明镜和她都难逃一劫! 比起让皇帝龙颜大怒,倒不如安心在府中待两日。三皇子一案只要不是破在夜王府的手里,此事就算告一段落,各方都能安然无恙。 望着杜青窈大跨步的离开,云砚弓着身子进门,“殿下,您为何不直说呢?” “说了——怕是要跑!”萧明镜无奈的摇头。 第0250章 相互拥抱,她的呼吸好烫 萧明镜太懂人心,所以也懂她。他知道她要的是什么,他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有些东西不是你不去做就不会招惹是非,是非永远都在,你若不迎面而上,只能任人折辱。 到时候,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站在屋檐下,萧明镜眯了眯眼睛,瞧着始终灰蒙蒙的天色。三皇子一案不破,这京城的天,永远都不会真正放晴的。 “殿下,眼下这种局面,您若是不避一避,定然瞒不过皇上的眼睛。”云砚低低的开口。 “殿下!”不知何时,青烟已经站在回廊里。 见状,云砚行礼退下。 “来了吗?”萧明镜问。 青烟颔首,“拦不住!” “看样子,不闹腾一场是不会罢休了!”萧明镜轻叹,“到底是本王算错了一步,也是本王高估了他。” 青烟躬身,“殿下,要杀了她吗?” “不用。”萧明镜捋着袖口,“总要让人哭一哭,让人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为依靠何为仰仗,若是站错了阵营,就不是死这一条路可寻!” 青烟没说话,无声无息的来,无声无息的走。 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拂过白玉折扇,折扇上没有半个字,素白而纯洁至极。 收了折扇,萧明镜 又是一声叹,幽然负手而立。 谁都想平平静静的过一生,谁愿意算计度日?可你不算计,别人就会算计你,你不自保,早晚有一日会死无葬身之地。 来生莫作帝王家,自古皇室最无情。 杜青窈解下裹胸钻进浴桶的那一瞬,才算是真正的放松,这舒坦的……冬日里最舒服的莫过于泡澡,简直是销魂至极。 她又想着,可惜不能借萧明镜的浴池,不然那温泉池泡着,才是人间美事!不过可不敢再去,上次在浴池没少吃亏,若是在吃亏,怕是连皮带肉都得被吃个干净。 薄雾氤氲,烛光葳蕤。 昏昏欲睡的感觉袭来,让她点头如捣蒜,困得不行! 如果不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估计她定是要冻死在浴桶里。 从浴桶里爬出来,杜青窈还不忘打了个寒颤,穿上衣服开门的时候,又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管家手里端着个盒子,“李姑娘,这是外头有人送来给你的,说是新年的礼品,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李姑娘是知道的,进出夜王府的东西都得验一验,好在外表无毒。” 至于里头是什么,管家也没打开。 “是什么人送来的?”杜青窈不解,难道是孙敏? 她慌忙接过,快速摆在了 桌案上。 天都黑了,瞧这时辰应该是刚入戌时,想来她在浴桶里睡了好一会。 “是个女子,瞧着像是谁家的奴婢!”管家如实回答,“不过她给了这东西就走,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这东西李姑娘一定会喜欢。” “喜欢?”杜青窈扯了扯唇角,“多谢你了,管家,我自己慢慢看!” “若是有什么不妥,李姑娘一定要说出来。”管家临走前吩咐。 杜青窈点点头,温柔的报之一笑,“好!” 合上房门,杜青窈忽然有些心慌,抬起手想要打开箱子,但又有些说不清楚的犹豫。 新年的礼品? 谁送来的? 她一定会喜欢的? “会是什么东西呢?”杜青窈咬咬牙,终是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那一瞬,宛若五雷轰顶,如同十方俱灭,连头发丝都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 袖中的手,握得指关节“咯咯”作响。 杜青窈觉得自己快疯了,一股热血突然涌上心头,喉间好一番腥甜滋味。 凳子上如同扎了刺,坐不住却没有力气站起,盒子里的东西,看得见却不敢去摸,动辄心内鲜血淋漓,那种血气逆流的痛楚快速蔓延至奇经八脉。 就像是要命似的,往死里的 疼。 小小的手鼓,那样的精致,金镶玉嵌着,上好的黄梨木,精致至极的手工打磨,只一眼瞧着便晓得是贵重之物,铁定价值不菲。 安静如斯的屋子里,哔哔啵啵的烛花崩裂,就像是脑子里的弦,一根根的绷断,扯得人脑子里什么都没了。 脑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唯有这一身的血液是滚烫的。 萧明镜得了消息,听得管家说是有陌生女子往夜王府里送东西,指明要交给她,他便晓得事情不妙,当下捏着白玉折扇,几乎是一路跑到她房门口的。 管家和云砚险些将眼珠子抠出来,伺候了殿下这么些年,真真不曾见过殿下失态的时候。 眼下,是头一回! “你们退下。”萧明镜青了脸,疾步进门后又快速合上了房门。 再走近杜青窈身边,只瞧了一眼盒子里巴掌大的小手鼓,脸色便由青转黑,再见到杜青窈惨白如纸的面色,他也紧跟着白了脸。 “啪”的一声响,萧明镜快速合上了箱子,二话不说便将她摁在了自己怀中,“别看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呼吸微烫,但口吻倒是平静得厉害。 然则越是平静,越叫人担心。 他宁愿她哭出来,也不愿见她极力隐忍的 模样。 “人应该往前看!”他轻轻捋着她的脊背,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是我母亲的——人皮鼓!”说到人皮鼓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了一瞬即逝的沙哑与委顿,但转而又是之前的平静,“你可见着上头的刺青?极好的杏花,色白如雪,很好看对不对?” “丫头……” 她继续说道,“你想让我哭出来是吗?可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哭,我哭不出来,就好像有东西压在心坎上,明明知道疼痛为何,却始终找不到哭的感觉。” 萧明镜愈发抱紧了她,眼神里凝着刀子,周遭寒戾腾然而起,“那就不哭,抱紧我便是!” 这次她没有拒绝,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肢,将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疼痛是难免的,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可惜他未能参与,若早点找到她,也许她便不必历经今日一幕。 然则这世上,终没有“如果”之事! 蓦地,萧明镜身子一僵,只觉得她抱着他腰肢的胳膊正在慢慢收紧,心里钝钝的浮起些许不安,握着折扇的手背上,青筋微起。 怀里,她闷闷的喊了一声,“杜幺歌!” 滚烫的呼吸,就这样穿透了衣衫,熨烫着他的腹上肌肤。 烫! 第0251章 会是他吗? 突然间,杜青窈用力推开他。 萧明镜一时不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所幸快速扶住了桌案,这才免于狼狈。 然则下一刻…… “哇!”杜青窈一口鲜血匍出唇,一张脸更是煞白得吓人。 “丫头?”萧明镜骇然,慌忙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视线触及她唇上的殷红,萧明镜是慌乱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慌乱无措过。 “好受多了!”杜青窈喘口气,“之前心里憋得难受,这下舒服了!” 萧明镜快速将她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在床榻上,转而又去捏了湿帕子,仔细的擦着她的唇角鲜血。事罢,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搭在她的腕脉上,安静的坐在她的床沿陪着。 “还好,只是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倒也罢了!”萧明镜如释重负,为她掖好被角,“莫要着急,欠的早晚都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血债又如何?”她声音沙哑。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如同鸿毛轻羽掠过心头,那般的温柔如斯,“血债——血偿!” 语罢,他挑了眉望着案头的箱子,眸中狠戾如刃。 这笔账,如此血债,若不能以命相偿,她定 会伤心难过。 杜青窈是抱着箱子睡过去的,眼角带着泪,却始终没有哭。不过这箱子,怕是这辈子都不敢打开了,毕竟这是一道伤,动辄便是鲜血淋漓。 开门出去,萧明镜的面色依旧冷得成冰。 “殿下?”云砚在外头行礼。 萧明镜黑着脸,轻轻的合上房门,“派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是!”云砚颔首。 悠长的回廊里,风吹着宫灯左右摇晃,昏黄的光将他背后的影子拉得颀长。一步一稳重,一步一谋算,靠着谨而慎之才能走到今日。 可他如今想要的,不是这些。 青烟翩然落下,“殿下。” “去查一下,除了人皮鼓,杜家还有什么东西?”萧明镜负手而立,眸光幽幽,“一旦查实,悉数带回来,一件都不能漏!还有,别让杜家的人察觉。” “是!”青烟行礼,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冬日的夜,寒凉彻骨。 更寒凉的,大概就是人心了。 山海苑内。 国师面色黢黑,“查不到?” “京兆府的府尹大人有两位公子,一位已经成年,还有一位将将十岁,都不是国师所找的那位十多岁 的少年人。”飞鹰行礼。 “英王在诓本尊?”出云冷笑,“看样子,那位少年不会再来了!” “师父,要不去英王府?”飞鹰压着声音低低的说。 英王府? 出云拂尘一甩,想起了白日里同姚雅心说的那些话,眉心皱得更紧了些,“英王既然开了这个口,撒了这个慌,自然不会藏着人。换句话说,就算本尊真的去问,他都不会说实话!” “那这少年人会是谁呢?连英王都帮着隐瞒,定然是身份有些忌讳。”飞鹰不解,“师父,你说会不会是皇宫里的人?” 若非如此,怎么会让英王心生忌讳? “宫里的人?”出云眯了眯眸子,“难道真的是宫里出来的?” 可瞧着又不太像,虽然不卑不亢颇有胆识,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 “诸多皇子之中,诚然没有这样的年纪之人,其次——若是皇帝所指派,委实没必要遮遮掩掩。除非这人并非皇帝指派,而英王又想从他身上捞到点好处!”出云顾自思虑,“英王在接下荣王权柄之后,同谁人有过交涉?” 飞鹰想了想,“当时咱们第一时间盯着英王府,倒是没发现他与谁——不对,英王进过 夜王府!” “夜王萧明镜?”出云着实吃了一惊,“你确定?” 飞鹰郑重其事的点头,“确定!” “按理说不太可能,夜王有皇帝的禁令在身,按理说是不可能参与朝政的。尤其是现在这种局面,不管是谁,一旦掺合进来,想要摘干净再脱身,是断然不可能之事。萧明镜,应该没那么愚蠢!”出云轻叹。 此事,还需要细想。 谁不知道夜王萧明镜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没有朝政之权,但是唯一一个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夜王府,皇帝那头定会吃罪不起。 所以,出云不敢轻举妄动。 “师父,是否查一查夜王府?说不定人就在府中。”飞鹰献策。 “不可!”出云摇头,“动了萧明镜,等于动了皇帝,皇帝若是不高兴,三皇子被杀一案怕是要出乱子!” “皇帝会为了一个皇子……”飞鹰不太相信。 出云一声叹,“你不懂!皇帝对其他皇子放任不管,唯有对这位十四皇子格外不一样,事事亲力亲为,手把手教的,连太傅官堂都没有进过,全然是帝王授业。” 顿了顿,出云又道,“如今你可明白?” 飞鹰点头,“明白了,动谁都不能动夜王殿下!” “没错!”出云颔首,“别的皇子,帝王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夜王萧明镜——绝对不行!” 这是不可触犯的底线,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就得遵循别人既定的游戏规则。 只是那个少年…… 会是吗? 一声叹,两生伤。 夜王府? 真的会在夜王府吗? 但眼下整个夜王府都静悄悄的,谁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底下的奴才们连走路都尽量压着脚步,怕惊扰了那位叫李辛夜的女子。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旋即又悄无声息的合上。 脚步声从窗前直冲床榻而去,停驻在床榻前之时,又快速蹲下身子以手搭上杜青窈的腕脉,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停顿。 如释重负般的一声喘,那人终是坐在了床沿上,两道两句,“还好!还好” 杜青窈慢慢悠悠的睁开眼,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懒得搭理他罢了,如今又想听人说说话,便再也绷不住,“没死,还有一口气暖着心口,让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死丫头,还以为要回来给你收尸呢!” 第0252章 你觉得我是这么色的人? 殷三止仔细的将她搀起,扶坐在床柱上,取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血气不稳,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见着整个夜王府里都安静得厉害,心里便悬得慌。” 依着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安静,除非是出了事。 所以他进来的第一时间是去看她,见她面色苍白,当下去探脉,看她脉象如何? 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体内血气涌动,撺得厉害罢了。 “还记得我让大家帮我去查我母亲的遗骨吗?”杜青窈苦笑两声,面色依旧苍白,只是仍是没有眼泪可流。人到了悲痛欲绝的境地,竟是真的哭不出来。 “是!”殷三止蹙眉望着她怀中紧抱着的箱子,这箱子不大,抱在怀里正好,只是…… 他愕然盯着她,“难道这就是……” “这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她摸着脖子上的骨珠,“这笔债,早晚要算。” 殷三止冷笑两声,“好一个杜家,竟是这般心狠手辣,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竟然……” 剥皮拆骨! “歹毒至极!”殷三止愤然,转而瞧见杜青窈苍白的面容,不由的软下声音,“你莫担心,我会找回来的。如此心狠手辣,定然会不得 好死!” “宜州那头怎么样了?”杜青窈拢了拢被角,怕冻着怀中的箱子,眉眼微垂的样子与平素的不驯之色截然不同。 这可真真疼死了殷三止,恨不能伸手抱抱她,又怕突兀之举会吓着她,只能想想作罢! “有些棘手!”殷三止起身,抱紧了怀中冷剑,“我委托宜州的兄弟帮我探查有关于李辛夜的事情,谁知他却告诉我,有人赶在我之前让整个李家都跟着消失无踪,是以我的人压根查不到李辛夜的任何事。” 杜青窈知道,李辛夜已经死了,死在了那一日的河边,所以她担心的不是已死的李辛夜,而是活着的那些人。 死人不作数,活人兴大妖。 她不知道李辛夜的过去,也不知道李辛夜的身边有什么人,除了记档上的舅父之名,她一无所知。若是这所谓的舅父出现,又或者是舅父身边的人出现。 假冒宫女定然会被拆穿,到了那时——她唯有死路一条,饶是萧明镜也保不住她!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丫头,实在不行就撤吧!爷带你去关外,铁定不让他们找到你,管他什么杜家还是皇家。”殷三止的话是认真的,神情也是认真的。 杜青窈晓得,他这人最耐不得束缚,是以在京城的这几日,怕是早就熬坏了,时时刻刻想着要走。 “殷三止,你爹娘过世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杜青窈平静的问。 殷三止僵在当场,“我……” “你是个血性男儿,是以你有仇报仇,报完了仇便也揭过了这一页。我虽然比不得你的血性,但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杜青窈掀开被褥下床,将箱子小心翼翼的摆在桌案上。 烛光里,杜青窈的脸依旧苍白得厉害,“我要查出我母亲背负的血案真相,给我母亲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我要杜家血债血偿!” “我会帮你!”殷三止斩钉截铁。 “这是我自己的事。”杜青窈倒上一杯水,慢悠悠的喝上一口,“难怪萧明镜让我这几日乖乖待在夜王府别出去,看样子,我是真的有麻烦了!” 殷三止愕然,“怎么,夜王都开口了?” 杜青窈颔首,“他若开口,八九不离十。说不定这会李家的人,已经在京城里待着,就等着撕开我的面皮,挑破我的真实身份。杜家不敢做的事情,李家的人自然是名正言顺的!” 杜家戳穿她,无疑是在自讨苦吃。 但 李家人则不一样,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婢,谁知竟被人李代桃僵,那所有的罪名都只会落在杜青窈一人身上。到时候只要杜家闭紧嘴巴,杜青窈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无人会站出来,证明她杜家小姐的身份。 高啊! 果真是高! 能杀人于无形,简直是最好的刀子! “你打算怎么做?”殷三止正色,“我帮你找出来,杀了他们!” “我占据了李辛夜的身份,还要杀了她的家人,我同杜家的人有什么区别?”杜青窈摇摇头,“萧明镜知道这件事,你就不必插手了!” “诶诶诶,这话我可不爱听。你与我是先认识的,怎么着——被那小子抢了先?丫头,好歹我也是你结义兄弟,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殷三止不干,一脸无赖相的坐下来,歪着脑袋邪邪的望她。 杜青窈放下手中杯盏,低低的咳嗽两声,“你少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什么厚此薄彼?关照你,不想让你动手,你还闲得慌?这么闲,干脆去给我绣个花枕头,记得要莲开并蒂的那种。” 殷三止扯了扯唇角,默了。 “萧明镜的手段能做到天衣无缝,他到底是皇家人,很多事他比你方 便。”杜青窈细细的回响着萧明镜此前的话,这厮怕是早就查到了什么。 可他不说清楚,她还以为是因为三皇子一案,她查出了端倪会被人灭口,所以才让她留在府中。 眼下她算是明白了,你永远都不要自以为是的去探究萧明镜的心思,他的心思你永远都猜不到! “丫头!”殷三止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杜青窈翻个白眼,“放心吧,我不是头一回见着母亲的遗骨,伤心一会便也罢了,若是一辈子活在伤心里,怕是我母亲也走得不安心。” 殷三止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你……” “我已经忘了难过是什么滋味。”杜青窈轻叹,“殷三止,如果你拿我当兄弟,就听我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随便插手。” “算了算了!”殷三止起身,“你仔细落入萧明镜的陷阱,这小子靠着一张脸,不知迷得多少女子魂不守舍,你若是……” “你觉得我是这么好色的人?”杜青窈剜了他一眼。 殷三止打量着她,终是郑重其事的点头,“像!” 她甩手就把杯子砸过去,“怎么不说我放浪不羁贼风流?!” 第0253章 萧明镜的把柄 杜青窈的房内丢出个东西,紧接着房门重重合上,四下又是万籁俱寂。 萧明镜端坐房中,手边摆着杯盏,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极是旺盛。 云砚进门的时候,才发现主子对着这副棋局整整一晚上了,始终没有移动过。 “殿下!”云砚行礼,“殷三止被李姑娘一脚踹出了房间。” 萧明镜捻着棋子的指尖稍稍一颤,鼻尖轻哼,“这倒是她的做派。” 语罢,他终于落下了今晚的第一子。 “殿下,您既然知道殷三止来了,为何不让暗卫哄他出去?想来依着府中暗卫的能力,绝对不会让他靠近李姑娘的房间半步!”云砚委实想不明白。 “她需要他。”萧明镜端起手边的杯盏。 哪知端起杯盏之时,才惊觉杯盏已凉,想来也是,这么久了,茶是该凉了。 云砚伺候久了,自然知道萧明镜的意思,当即上前端起了杯盏,“殿下,茶凉了,奴才给您换杯茶!” 萧明镜不吭声,面上颜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待云砚退下,青烟如同鬼魅般飘进屋子,飘飘然落在萧明镜的跟前,毕恭毕敬的行礼,“殿下。” “说了什么?”萧明镜顾自落下棋子,左右手互博。 青烟俯首,“殷三止 要带她走,她不答应,声言要血债血偿。” 这倒是她的性子,恩怨分明。 萧明镜唇角微微勾起,“还有什么?” 青烟又道,“姑娘猜到了殿下的意思,知道自己会有麻烦,所以让殷三止不许插手,连带宜州李家的事儿也跟着放下,全权交于殿下您处置。” “开窍了点!”萧明镜温柔浅笑。 “殿下,遗骨已经找到。”青烟平静无波的开口,“如今正在做赝品,到时候便会悄无声息的取出,请殿下安心便是!” 萧明镜的眸子沉了沉,指关节捏得发青。 “退下吧!”萧明镜深吸一口气,极力佯装镇静。 青烟行礼,在云砚推门进来之时,如风似烟般消遁于无形。 云砚只觉得有风掠过,心中便已了然,保不齐是青烟来过,便面不改色的上前奉茶,“殿下,奴才刚刚路过李姑娘的房间,发现里头灯还亮着。” “这么晚了还不睡,怕是白日里睡得久了。”萧明镜端起杯盏,可杯盏在手,却怎么都未能入口。 终是一声叹,杯盖“砰”的一声落回杯口。 “殿下?”云砚骇然,殿下这般心神不宁是怎么回事? 还不待云砚反应过来,萧明镜业已拂袖起身,案头的棋子被拂 落在地,登时噼里啪啦作响。饶是如此,萧明镜亦没有回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云砚心惊,疾步跟着,“殿下?” 萧明镜脚步匆匆,长长的回廊里唯有一抹青衫翻飞。 宫灯摇晃,光影缭乱。 窗上灯影谁人家?倩影无声依豆灯。 终是衷情难言说,尽付寒夜与冬风。 萧明镜并未进去,只是静静的站在杜青窈的房门外,如释重负的瞧着她倒映在窗户上的身影。有些东西真当是急不得,兴许这便是命数难改! “殿……” 云砚正欲开口,却被萧明镜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只得讪讪的行了礼退到一旁候着。 只是心中万分不解,主子明明心里惦念着,为何不进去? 正所谓话不说不明,若一直不言说,哪个晓得你心中的想法? 何况他瞧着李辛夜这小奴才俨然是个没心没肺的,若殿下不说清楚,她断然是不太会明白,更谈不上回应。 这么一想,云砚便替主子担心,长此以往,免不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恍惚间,云砚又听到了主子一声叹,紧跟着也叹了一声。 殿下这是上了心咯! 别说是云砚急了,便是春秋别院里的黎阳郡主——沈元尔,更是急得如同 热锅上的蚂蚁。 “人呢?”沈元尔拍案而起,在房中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团团转。 藤萝忙道,“郡主莫要着急,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您很快就能见着!” “一定不能有所差池!”沈元尔急不可耐。 “什么一定不能有差池?”沈奎从门外进来,视线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听说你派人去了宜州,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元尔抿唇,“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做什么事都瞒着我,打量着是女大不中留了!”沈奎坐定,鼻尖轻哼一声,“还不如实交代,你到底在做什么?” 藤萝讪讪的退到一旁,主子不吭声,她这个当奴才的哪敢多说半句。 “藤萝!”沈奎一巴掌拍在案头。 惊得藤萝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侯爷恕罪,奴才、奴才……奴才委实什么都不知道!” “果真是养刁了,越发的不把本侯放在眼里!”沈奎黑着脸瞧了一眼沈元尔,“你姐姐嫁入镇远侯府,将你姐夫拿捏在手中稳稳当当的,那才叫真的本事。你再看看你自己,到底能倒腾出什么?” “一个萧明镜你都拿不下,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长进,你还好意思装什么神秘?眼下镇国将军府受皇上禁令,眼瞅着危 在旦夕,你却什么都帮不上,元儿,爹对你很是失望!” 沈元尔急了,“爹,我不是没去过夜王府,可是镜哥哥下了死令,无论我用什么办法,都无法进入夜王府。见不着面,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沈奎恨铁不成钢,“眼下你姐姐的困境,只有你能解决,但凡萧明镜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镇国将军府的事情就可迎刃而解。否则,连带着宫里也会受到牵连!” 沈元尔不是不知道,一旦镇国将军府出事,承乾宫和荣王府都会一并被牵涉其中。 一锅端的结果,自不言而喻。 “你还没回答为父刚才的问题,你在做什么?”沈奎起身,缓步踱到沈元尔跟前,“元儿,父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若是如此,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婚事变卦?没有为父帮衬,你怕是进不了夜王府的大门!” “爹!”沈元尔扑通一声跪地,“元儿不敢隐瞒,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元儿没敢上报父亲。但如果此事属实,那女儿就可以进夜王府,并且同夜王殿下好好的理论一番!” 说是理论,实则算得上是威胁。 “什么意思?”沈奎大吃一惊,“元儿,莫非是你抓住了夜王的把柄?” 第0254章 我要她死 把柄? 夜王萧明镜行为处事惯来细致,从来不留任何的痕迹,自然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但若真的有把柄遗漏在外,那可真是太好了! 只要捏住了萧明镜,皇帝跟前简直是如鱼得水。 “爹!”沈元尔有些犹豫,她也知道,一旦话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 覆水难收! 爹若知道又会有怎样的后果?会不会对镜哥哥不利? “快说!”沈奎低喝,“元儿,你不可瞒着为父,否则就是置你姐姐于不顾,那可是要命的!” 沈元尔垂下眉眼,面色微白的点了点头,“女儿明白,此事原也没想瞒着父亲,想等着证据确凿再跟父亲禀报,眼下是真的瞒不住了!” 说着,沈元尔睨了藤萝一眼,“藤萝,你来说!” “是!”藤萝捏了一把冷汗,脊背微凉。 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藤萝尽量避重就轻,跳过了沈元尔和杜幺歌这一段,免得到时候侯爷追究起来,又要没完没了,而她这个当奴才的,委实吃罪不起。 “回侯爷的话,自打夜王殿下将宫里那个叫李辛夜的奴才带出宫,郡主便日夜叫人盯着此人。大概是机缘巧合,竟让郡主发现这李 辛夜的身份似乎有些问题。”藤萝瞧了自家郡主一眼。 见着郡主没吭声,藤萝这才继续往下说,“郡主让人在宫里悄悄打探,竟查到李辛夜在入宫之前曾经想要私逃,作为已入宫籍的奴才,若然私逃必定会牵连家人,此外还会牵连上头的管事嬷嬷和太监。” “后来此事被管事的嬷嬷压制下来,最后打了李辛夜一顿板子作罢!自此李辛夜便在宫中留了下来,被安排进了浣衣局之中。” 沈奎眯了眯眼眸,“私逃?此事当真?” “是!”沈元尔铿锵有力的回答,“左不过事情过去太久,若是旧事重提,罪责已然不似当初。何况现在她又入了夜王府,是以这件事就算提起,宫里也不会有人再敢站出来作证,只能不了了之。” 这倒是实情! 沈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后来奴才依着郡主的吩咐继续查探,隐约觉得这李辛夜的身份似乎有些怪异,既然生了私逃之心,后来又为何不逃了呢?仿佛换了个人换了一副心肠,于是郡主寻思,莫非是李辛夜的母家出了问题?” 不得不说,这藤萝的确巧言善变,三两句话竟然圆了一个大慌,成功的将沈元尔塑 造成稳重谋划的女中诸葛,而李辛夜就是个居心不轨的恶人! “是!”沈元尔笑道,“就因为这样,所以女儿才派人去了一趟李辛夜的家乡,也就是宜州姜林。” 沈奎颔首,表示对此事赞同,“那查出了什么?” 藤萝应声,“奇怪的是,这李家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去查他们,早早的消失不见了,连同李家的旧宅都跟着卖了个精光。跟邻居打听,一个两个竟都不知道有这样一户李姓人家!” “什么?”沈奎骇然,当下警觉,“怎么可能会是这样?难不成是她宫籍造假?还是说她的身份背后,藏着什么莫大的秘密?” 一个奴才罢了,难不成她背后还有人? “又或者,她原就是夜王亲自安排入宫伺候,最后又借着由头领进夜王府?”沈奎嗤笑,“皇室的手段,果真是厉害,尤其是这一个个的皇子,真是把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上,委实了不得!” “爹的意思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镜哥哥授意?”沈元尔咬着后槽牙,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不、不,不可能的!镜哥哥怎么可能这么做?李辛夜只是个贱婢,一介贱婢,何以侍天之骄子?” 沈奎凉凉的看 她一眼,“那为何夜王的眼里只有她,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你半分地位?” 沈元尔哑然,紧咬着下唇便是泫然欲泣之态。 当爹的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刀子,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窝里。 疼啊! 疼得鲜血淋漓! 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真相,她却想自欺欺人,到底是可悲还是可怜,亦或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爹!”沈元尔哽咽,“饶是如此,我也不会认输的!” 沈奎倒是多了几分赞许,“这才是我沈奎的女儿!” “宜州之事,果真没有任何的进展?”沈奎复而坐定,端起杯盏顾自喝上一口。 “原是以为没有,谁知道有些人处理得不干净,竟然留下了漏网之鱼!”沈元尔咬牙切齿,“李家的人没有全部消失!” 沈奎心惊,“当真?人呢?” “爹不必着急,人已经带回来京城,应该快到了!”沈元尔越发下定决心,若是李辛夜不死,怕是萧明镜这辈子都不会娶她这个黎阳郡主过门。 既然如此,倒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 除之而后快,永绝后患! “好!”沈奎欣喜,“好得很!” “到 时候人一到,关于李辛夜的秘密定然是藏不住的。只要杀了李辛夜,镜哥哥就会娶我!”沈元尔咬着后槽牙,“李辛夜,必须死!” 听得这话,沈奎委实仲怔片刻,转而冲着女儿摆摆手,“你想得太简单了,李辛夜暂时还不能死!” “为什么?”沈元尔不解。 沈奎轻叹,“你忘了镇国将军府了?忘记你姐姐的困境了?元儿,若真的拿住了夜王的把柄,我们该做的第一件事是帮着镇国将军府走出这场困境,而不是先让自己痛快。” 沈元尔张了张嘴,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爹……” “好了,这件事为父要亲自过问!”沈奎已经迫不及待想抓住萧明镜的把柄。 门外有人行礼,“郡主,人到了!” 沈元尔冲着藤萝使了个眼色,藤萝当下退出门。 须臾,外头响起了脚步声,便有藤萝领着一名陌生女子快速进入,扑通扑通悉数跪在了沈奎跟前。 “民女叩见侯爷,叩见郡主!” 沈奎眯了眯眼眸,面上肃然,音色冷冽,“下跪何人?” 女子身形一震,许是因为害怕,竟止不住的轻颤起来,讪讪的抬了头,“民女——李芙蓉!” 第0255章 李辛夜的秘密大公开 李芙蓉相貌平平,一对吊梢眉,瞧着有几分刻薄相。虽说年纪尚轻,未见过如此局面难免会心生惧意,来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直到方才听得门房一声喊。 她才晓得,自己这是撞了大运,见着了极负盛名的北定侯爷。 谁不知道北定侯征战沙场,乃是骁勇之将,且其两个女儿,长女建阳郡主嫁入了镇国将军府,为姚家的少夫人,幼女黎阳郡主又与夜王府交好,是以…… 李芙蓉心里揣着自个的小九九,寻思着定然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寻常百姓,草芥之流,如何能见着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 畏惧的同时,惊喜交加! “李芙蓉?”沈奎眉心微微皱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民女知道,这是侯府!”李芙蓉音色打颤。 沈奎轻哼,“这只是本侯在京城的别院罢了,算不得侯府!” 李芙蓉心想,王侯府邸的别院都这么大,那这真正的侯府得多大? 想都不敢想! “李芙蓉,本郡问你,你和李辛夜是什么关系?”沈元尔冷着声音问,心里早已迫不及待。 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李辛夜的秘密,想以此来要挟萧明镜,更想借此嫁入夜王府。眼前这个李 芙蓉已经不是单纯的人证,而是她与萧明镜的龙凤红烛,来日是否得成姻缘,都要看这李芙蓉的本事了! 本郡? 李芙蓉一听,这怕是郡主?当下笑嘻嘻的迎上去磕头,“民女叩见郡主!” “少废话,回答!”沈元尔早已耐不住。 李芙蓉忙道,“回郡主的话,民女乃是李辛夜的表姐,家父是其舅舅!因着同是李家庄人士,所以大家都姓李,左不过李辛夜幼时父母双亡,所以只能寄养在咱们家里。” “这么说,你对李辛夜很熟悉?”沈元尔松了一口气。 李芙蓉忙不迭点头,“自然是熟悉的!” “好!”沈元尔负手而立,“那本郡就考考你,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听得这话,李芙蓉有些紧张,额头上的冷汗瞬时涔涔而下。 沈元尔道,“本郡问你,李辛夜是否会调香?” “会!”李芙蓉忙道,“家父乃是贩卖香料的小商人,是以她学着了不少,的确会调制香料等物,而且鼻子格外灵敏。” 沈元尔眉心微蹙,心里有些不太高兴,对得越多就说明自己错得越多,李辛夜生还的机会愈大。她绝对不会允许李辛夜逃出生天,必定要杀了她才肯罢休! “那本郡 再问你,她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沈元尔又问。 李芙蓉想了想,“没有!” “你再想清楚!”沈奎冷然。 李芙蓉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转而又细想一番,“没有!她父母原就没什么往来亲眷,除了民女的父亲,已然是无亲无故,否则也不至于寄居在民女家中。” “看样子,的确是个孤女!”沈奎别有深意的瞧了沈元尔一眼,示意她继续问下去。 沈元尔面色已沉,“李芙蓉,你所说可是句句属实?” “是!”李芙蓉磕头,“民女不敢撒谎。” “那李辛夜身上可有什么痕迹?比如说胎记之类?又或者,她是否有什么未了心愿?当初她又是如何入宫的?”沈元尔一连串的问题。 问得李芙蓉心肝直颤,她一下子哪里答得出那么多的问题。 “李、李辛夜……”李芙蓉咽了咽口水,“郡主,那丫头是不是、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如果真的得罪了什么人,闯了什么祸害,她这个当表姐的可不敢轻易多说什么,否则死的就是她。她可不想给李辛夜陪葬,冤! “她没闯什么祸,不过她快要飞黄腾达了!”沈元尔轻哼,“但在此之前,她必须验明正身,免得到时候让别人白白捡 了便宜,你说是不是?” 如此一来,李芙蓉便没了什么顾虑,忙不迭笑道,“真的?” “放肆!”藤萝厉喝,“郡主之言,岂容尔等怀疑!” 李芙蓉磕头,“是是是,是民女想想!想想!李辛夜她虽然寄居在咱们家,但她其实和民女并不怎么交心,所以她身上是否有胎记,民女委实不知情,不过她左胳膊上有个伤疤,是小时候砍柴不小心砍伤的。” “伤痕?”沈元尔眉心微蹙。 “是!”李芙蓉言辞凿凿,“那伤口很深很长,差点砍到了骨头,所以伤痕不可能消失。而且陈年旧伤,不是谁想造就能造得出来的!” 这的确是个事实,陈年旧伤和新伤总归是有区别的,肉眼可分辨! 再不行,可请宫里的太医验证。 “还有吗?”沈元尔又问。 李芙蓉想了想,“还有便是这李辛夜母亲,也就是姑姑当年死的时候,似乎给了她什么东西,母女两个还关起门来嘀咕了一阵,至于说了什么,咱们都没听见,连我爹都没说!” “什么东西?”沈奎问。 李芙蓉摇头,“好像是个盒子,但具体的——她藏得太好,我也只在偶然间瞧过一眼,委实也没瞧清楚。” 盒子? “还有什么?”沈元尔只觉得自己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些,愈发的耐不住性子。 “还有便是她当年入宫,也是她母亲的遗愿,说是要进京找什么人的,但这些事儿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民女这位表妹惯来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就跟闷葫芦似的,是以……”李芙蓉轻叹,“民女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沈奎有些犹豫,这么说来李辛夜入宫并非萧明镜安排,难道萧明镜看中了她,真的是巧合? 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巧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你说她——是个闷葫芦?”沈元尔可不认为李辛夜是个闷葫芦,这丫头脑子活络,嘴皮子溜得很,怎么看也不像是闷葫芦。 何况,能三番四次把她骗得团团转的,怎么可能是个闷葫芦? 不对! 不对! “是!”李芙蓉忙道,“听家父说,是因为她幼时说话太晚,所以打小心里就有些自卑,不敢说话,更不敢同人大声说话。这件事,是众所周知的!” “既是众所周知,那你这所谓的众——现如今又在何处?你爹呢?你母亲呢?还有你的街坊邻居,为何都消失不见了?”沈奎拍案而起。 侯爷一怒,李芙蓉险些尿了裤子。 第0256章 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民女——民女不敢胡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请侯爷和郡主明察!”李芙蓉早就吓破了胆子,这会子别说是身子,连舌头都开始打结,已然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哼,打量着蒙本侯是吗?”沈奎原就是行伍出身,这平地一声吼,军士尚且浑身一激灵,何况是寻常百姓。 “不敢!”李芙蓉已然带着哭腔,“侯爷——郡主,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委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日民女有事外出,谁知道回到家里……” 沈元尔一怔,难道有人赶在他们之前把李家的人都清走了? 别说是沈元尔,饶是沈奎也跟着心惊,若真当如此大费周章,说明李辛夜的身后还有大鱼!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不好说。 “如何?”藤萝满问。 李芙蓉一抹额头的冷汗,带着哭腔道,“民女连自家的家门都找不到了,周遭的邻居亦是全部换了人,委实——委实不知道家眷去了何处,仿佛回到了陌生的地儿,可那明明、明明之前就是民女的家!” “好手段!”沈奎冷笑两声,负手而立,“原来这后头还有这么大的动作?!” “连邻居都换了人,还真是不容 易!”沈元尔搭腔,“爹,看样子事情没有你我想的那么简单,说不定这李辛夜是假的,否则何以如此惧怕李家人露馅?要不然,就是这李辛夜的身上背负着什么大秘密,以至于背后之人必须如此清理一切有威胁的障碍!” 沈奎点点头,这的确是实情。 “你所言之事,本侯都会命人一一查询,若然是真的便也罢了,若然是你蓄意捏造,你该知道后果为何!”沈奎眸光利利,“今日你先下去,好生歇着。” “谢侯爷!”李芙蓉松了一口气,脖子上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藤萝,带她下去,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莫要亏待了她!”沈元尔冲着藤萝使了个眼色。 藤萝颔首,行礼之后便领着李芙蓉退下。 “爹!”关起门来,父女两个自然要商榷一番,这等大事,闹不好会把整个夜王府都牵扯其中。但若是证据不确凿,把握不好分寸惹怒了皇帝,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奎面色沉沉的抬手,示意沈元尔莫要轻举妄动,“爹知道你在想什么,爹也知道你念着夜王那么多年,一心要嫁给他,可是元儿……这事儿若是被人大做文章,夜王想独善其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爹,我不想害镜哥哥,我只是喜欢她罢了!”沈元尔面色涨红,“爹,您一定要帮我!” 沈奎一声叹,“没出息的东西,怎么你姐姐的果断性子,半点都没学着。但凡有你姐姐半分心狠,都不至于是这样的受制于人。” “爹!”沈元尔觉得委屈,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罢了罢了!”沈奎恨铁不成钢,“此事暂且不提,你稍安勿躁。” “为何?”沈元尔急了,“此事罪证确凿,那李辛夜若不是心怀不轨,何以做得这么干净?说不定,真正的李辛夜早就死了,眼前这个李辛夜不知是谁人冒充的!” 沈奎瞳仁骤缩,这种猜测不是没可能的。 “爹,冒充宫女那是欺君之罪,是会诛九族的!”沈元尔咬牙切齿,“我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只要杀了李辛夜,镜哥哥的心就会收回来,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 “那你可想过,皇上会怎么想?夜王收容李辛夜,是否是同谋呢?”沈奎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这话倒是把沈元尔问住了,“那、那皇上如此宠爱镜哥哥,应该、应该不至于……” “凡事没有应该不应该,一旦发生,那就是不可逆转,元儿 你要想清楚。”沈奎幽然长叹,“没想到啊,夜王竟然有如此把柄,真是可喜可贺!” “爹?”沈元尔仲怔,“您为何心中只有长姐?” “放肆!”沈奎黑着脸,“为父还不是为你着想?夜王若是失了恩宠,怕是连命都会保不住,难道你还没入门就想当寡妇?” 沈元尔骇然,终是没敢言语。 “眼下西昌国使团在京,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辛夜的事儿得暂且压着,否则惹怒了皇帝,谁都没好果子吃!”沈奎剜了沈元尔一眼,“记住了,眼下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沈元尔愣住,“爹的意思是……若然镇国将军府……” 沈奎眉心紧皱,“得做好两手准备,否则怕是连为父都得搭进去!这段时间,你必须稍安勿躁,免得到时候连累北定侯府与为父!” 语罢,沈奎业已拂袖而去,“此事,为父会酌情处置。” 沈元尔狠狠一跺脚,险些咬碎银牙。 等等等!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辛夜,这一次,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沈元尔眸光狠戾,“我就不信,这一次你还跑得了!” 李辛夜,你没想到吧! “哈欠!”杜青窈狠狠打了个喷嚏,这大晚上的,还被喷嚏给打醒,真是造孽,“谁大半夜的诅咒我?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真是晦气!” 揉了揉鼻子,杜青窈拢了拢被角,竟是睡意全无,干脆坐了起来,又下意识的瞧了一眼枕边的箱子,眼神稍稍晦暗少许,“娘,是不是吵醒你了?” 外头冷风吹得厉害,许是过几日又要下雪了。 批了件外衣,杜青窈起身坐在桌边,顾自倒了杯水,心里有有些莫名的不安,隐隐觉得似乎要发生点什么事。 “杜幺歌!”她放下手中杯盏,“你装了那么多年的柔弱,而今终是露出了真面目,不过诸事总是有来有往才算礼数,总不能由着你一直害我,我却毫无还手之力!” 杜青窈扯了唇角,笑得邪魅无双,“是时候该敬你一丈了,你可要好生受着!” 风刮得窗户噼里啪啦的作响,杜青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包,眸色沉沉如刃,“你不仁我不义,咱们走着瞧。” 杜幺歌知道她那么多事,所以处处拿捏着她,几次三番差点弄死她。 可杜青窈也不是傻子,有些东西杜幺歌也只告诉了她,眼下——正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第0257章 那是蛊,天下至毒 刮了一夜冷风的京城,第二天真真冷得掉耳朵。 一大早的,管家就送来了杜青窈爱吃的早点,还说萧明镜不在府中。 杜青窈问了两句萧明镜在哪,管家便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杜青窈也不再多问,这厮惯来神神秘秘,而夜王府惯来口风严谨,所以她自知问不出什么,问多了反而惹人怀疑,干脆闭了嘴! 不知道为何,听得萧明镜离开府中,她总觉得跟自个脱不开关系,许是因为宜州李辛夜的事儿也不一定! 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萧明镜会做什么呢? 做什么? 萧明镜什么都不做,只是喝喝茶罢了! 潇湘小筑的雅阁内,茶香四溢。 杯盏在手,绿影浮动。 萧明镜顾自浅呷一口,“国师应该在山海苑里待着,跑这儿干什么来了?不怕被人看见,没得连累本王,本王可吃罪不起!” 出云真人的拂尘搁在案头,“殿下此言差矣,本尊虽然是西昌国的国师,但本尊是自由的,所以不管本尊去哪,谁都无权干涉!何况,本尊什么事都没做,只不过是喝喝茶罢了!” “喝喝茶?”萧明镜挑了眉眼,“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国师可听说过?哦对了,西昌国怕是没有这四个 字的存在,否则……” “否则如何?”出云放下手中杯盏,“夜王殿下难道是个完人?没有半分错漏?” “人无完人,国师乃是修道之人亦不免于俗,何况本王!”萧明镜拂袖,依旧面不改色。 出云幽然吐出一口气,“夜王殿下,本尊今日前来特意找你,并非是为了口舌之争。本尊,是有求于你!” “求这个字,有很多种解释,一种是恃强凌弱,一种是无可奈何,还有一种是势均力敌!”萧明镜笑了笑,“不知国师所说的求,是哪一种?” 出云眸色沉沉,“合作!” 萧明镜不温不火的放下杯盏,徐徐起身往外走。 “夜王殿下难道不想查出,杀死西昌国三皇子的凶手?”出云冷然。 萧明镜不作答,头也不回的继续往门口走去。 “那个少年,是夜王府的人吧!”出云起身,“难道夜王殿下不想知道,为何本尊会对这人如此感兴趣?” 萧明镜终是顿住脚步,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仍是没有转身。 “那少年人身上有东西!”出云眯起危险的眸子,“而且很危险!” “你胡言乱语什么?”萧明镜冷笑,“国师大人,您应该好好的守在山海苑里,好好守着您 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出现在这里。本王不吃这一套!” “本尊有办法,取出她体内的东西!”出云言辞凿凿,“你要知道,那东西若是长留体内,只怕……她早晚会死!那是蛊毒!世间至毒之物!” 萧明镜幽然转身,指尖轻轻拂过白玉扇柄,“国师大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本尊需要证据吗?萧明镜,本尊为何前往西昌国,为何成为国师,你不会没有半分耳闻吧?有些东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出云深吸一口气,“本尊修的便是毒功。” 这倒是实情。 萧明镜轻哼,淡淡然坐了回去,手中的白玉折扇徐徐搁在案头。 如此意思,出云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肯坐下来就有机会! “杀人的不是本尊,也不是丽妃娘娘,所以剩下的唯有二皇子帕耶!”出云言简意赅,“夜王殿下聪慧过人,想必明白本尊的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说,二皇子帕耶是杀人凶手?! 萧明镜浅笑,“国师想让本王帮忙?就拿一个莫须有的蛊毒来诓本王,让本王沾染朝政?国师怕是不晓得,本王身上有父皇的禁令吧?” “若是英王将罪责压在丽妃身上,来日承乾宫就会被牵连,紧接着便是荣王府 。”出云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萧明镜的脸,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些许情绪波动。 然则很快,出云便失望了。 温润如玉的夜王殿下,脸上唯有温和从容,没有半分异常的情绪变化。 见此,出云只得继续道,“听说夜王殿下和魏王殿下最是交好,承乾宫出事,魏王也跑不了。” “不要拿这些东西试图威胁本王!”萧明镜抿一口茶,言语间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就一命换一命!” 音落,萧明镜的杯盏也跟着搁在了案头,力道微重,但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是满意。 又或者,这本就是他原本想达到的目的。 他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但却善于循循诱导,眼下他似乎又成功了。 出云面色一沉,有戏! 病急乱投医的人,自然是要上当的。 出云,便是如此。 “看样子,殿下是答应了。”出云如释重负,却也有些急不可耐,“那此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相互合作,总归是有好处的。” “合作二字不敢当,本王独来独往惯了,最不喜欢跟人合作。”还是蠢笨之人。 出云微微捏紧了袖中拳头,“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本王要什么不是关键 ,关键是国师能给本王什么?不是所有的好处,都会让人满意的。”萧明镜勾起唇角,笑得魅惑众生。 出云心知,怕是自己操之过急,如今已失了主动权。 萧明镜果然不简单! “寻常之物,本王看不上。”萧明镜扶额,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揉着眉心,“听说国师的徒儿武艺高强,不知是与不是?” 出云眉心陡蹙,怎么…… 萧明镜挑了眉眼,浅笑着看他。 只这一眼,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允诺。 出云身子僵硬的点头,倒也没吭声。 “青苔的事,二皇子最清楚!”萧明镜掷地有声。 出云愕然,“夜王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一直在试探本王,试探那个少年是否是夜王府的,本王没有否认自然是要承认的。”萧明镜半倚着案头,意味深长的笑着,“一命换一命,这买卖倒是极好的,不过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是有禁令在身之人,绝不涉及朝政。” 闻言,出云重重点头,“你放心,本尊知道怎么做。” “一味只知道做,只会越做越蠢!”萧明镜的折扇,吧嗒一声敲在了掌心里,仿佛早早的成竹在胸。 出云心惊,“敢问夜王殿下,此言何意?” 第0258章 是她杀人 从来占据主动权的都不是武夫,而是智者。 智者动脑,武夫动手,有些东西真是注定的。 出云瞧着淡淡然饮茶的萧明镜,这小子从始至终都是四平八稳的姿态,乍一看真是温润可嘉的少年人,实则——却是最危险之人。 从潇湘小筑出来,出云才意识到掌心濡湿,不由的面色发青。 “师父,怎么了?”飞鹰忙问。 出云回头看了一眼潇湘小筑的门匾,“所谓王者,当如是!” “师父,您说什么呢?”飞鹰不解,快速搀着出云上了马车。 出云心想着,这一代的西昌帝王是断然不可能赢过这一代的南硕的皇子,东临帝有个厉害的皇子,这皇子不愿涉足朝政倒也罢了,若然踏上了金銮殿,便足以撑起半边天。 待出云离开,云砚躬身进门,“殿下,人走了!” 萧明镜不动神色的将手边的窗户合上,淡淡然摸了把杯盏,“茶凉了,换一杯吧!” “是!”云砚端着杯盏出门,转而又回转,轻轻合上房门,“殿下,您很少来茶馆喝茶,这潇湘小筑虽然雅致僻静,但终究是人多眼杂,若是此事传到了有心人耳朵里,只怕……” “这地方的消息,只会传到她一人的耳朵里,别 人是得不到的。”萧明镜意味深长的轻叹一声,“不过是让她放个心罢了,若是本王自己说,她反而要疑神疑鬼的。”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便想起了府中的小奴才。 难道这地方又跟她有关? 是了,也只有跟她有关,殿下才会如此上心。 不由的心中喟叹,但愿那奴才知道殿下的一往情深,莫要辜负才好。 指尖抚过触手生温的白玉扇柄,萧明镜眸色微沉,幽邃的瞳仁里凝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这点点星光若敛于星海,又沉于浩瀚。 传到她耳朵里需要一定时间,待传到了,事儿也办完了,就让她图个乐子罢了! 他做的事情不需要她知道,但他需要她的明白与理解。唯有让她好奇,让她费心去猜他的心,她才会渐渐的上心,所谓攻心当如是! 出云——应该会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山海苑内。 出云刚进门,便有二皇子身边的奴才风颂上前行礼,“国师大人,二皇子有请!” “二皇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自打进了这京城便留在自个的院子里,半步都不肯踏出房门。便是三皇子被杀,二皇子亦是称病未出!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出云勾唇笑得凉薄,“真是出人 意表!” 风颂笑道,“三皇子遇害,葛塞因为护主不利而被囚禁,如今一直吵吵嚷嚷的要见二皇子,是以二皇子念在他也算是忠正之人,便见了一面。谁知这人一见面就喊冤,所以二皇子请国师过去一趟仔细听听!” “葛塞?这狗奴才护主不利还有脸喊冤?”出云冷笑。 “国师大人,请吧!”风颂行礼。 已然这样,出云自然也不好推脱,二皇子毕竟是皇子,国师始终是外臣。 还在回廊里就能闻到二皇子院子里透出的药味,这二皇子帕耶外表看着倒是健硕,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病秧子,装也只是装一阵子罢了! 策马入京瞧着威风,入了山海苑便一直水土不服的病着,缠绵病榻、虚弱非常。 “二皇子这药味又重了点,这一点点的飘出去,若是一不小心沾在什么上,被人闻出味儿来,委实有些棘手啊!”出云意味深长的开口。 风颂微微一愣,转而面色微沉,不知这国师是否知道什么? 房门推开,屋子里有人咳嗽着,药味更甚。 “臣,叩见二皇子!”说是叩见,也不过是躬身施礼,浅浅一躬罢了。 出云这个国师,无论是权势还是能力,根本不是帕耶所能及。 帕耶身子不好,也非正室所出,乃是西昌国国主的妃妾所生,而其母又早亡。帕耶虽为皇子却无实权,若非靠着太子的庇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帕耶一直支持西昌国的大皇子。 但近来丽妃蠢蠢欲动,想让三皇子取代太子之位,这大概就是所有杀戮的根源所在! 低低的咳嗽着,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免了!” 有苍白的手轻轻挑了一下,床前躬身的葛塞旋即跪地,“奴才冤枉!奴才冤枉!葛塞并非护主不利,当日着实是另有隐情!” 出云的眉眼瞬时凝起,落座之时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拂尘。 葛塞是三皇子身边的人,惯来与三皇子赫鲁形影不离,所以他的话有几分可信。但如果他受人指使,反诬丽妃的话……事情就不太妙了! “国师,好好听一听吧!”帕耶仍是咳嗽着。 风颂快速接过底下人端上的汤药,毕恭毕敬的伺候在床前。 “是!”出云应了一声。 便听得葛塞道,“事发当日,是丽妃娘娘邀约三皇子去其房中饮酒,说是有大事相商,事关娜布公主和亲之事,还有与东临帝的协议!” 出云心头了然,萧明镜果然厉害,竟然早就猜到了这一招。 “因着如此,葛塞才没有跟随三皇子进入丽妃娘娘的院子,哪知道三皇子一夜未归,第二天竟然被发现死在了水井里。奴才想着,一定是三皇子与丽妃娘娘一言不合,所以被丽妃娘娘……” “放肆!”出云一声厉喝,“三皇子被杀一案,岂是尔等奴才空口白牙就能指认的?丽妃娘娘的身份何其尊贵,由不得你诬陷栽赃!” “奴才有证据!”葛塞疾呼,“我有证据。” 四下,瞬时万籁俱寂。 有那么一瞬,出云觉得很可笑,差点笑出声来。 所谓的证据,所谓的证人,到底还是摆在了明面上,竟都被萧明镜料到了,真是分毫不差! “国主赏赐丽妃娘娘的发簪上原嵌着琥珀琉璃心,此等珍贵之物,想必南硕是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国师和二皇子应该都见过,那是国主在宫宴上所赐,娘娘如获至宝,日日都簪在发髻上。”葛塞言辞凿凿,“三皇子出事之后,奴才在三皇子的掌心里,见过琥珀琉璃心!” 这,便是铁证! “丽妃好大的胆子,连皇子都敢杀,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帕耶忽然发难,手中的空药碗当下掼碎在地。 “啪”的一声脆响,碗瓷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第0259章 回答本宫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声响,倒是让出云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反而更坚定了二皇子帕耶对丽妃下手的决心。 如此,甚好! 四下安静下来的时候,只听得帕耶那低低的咳嗽声在屋子里响起,仿佛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之中,似乎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眼下除了痛心疾首,还有什么可做的? “国师!”帕耶终是要动手了,“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处置? “处置什么?”出云揣着明白装糊涂,“二皇子这话,臣委实不明白。” 帕耶咳得更厉害了,似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连底下的奴才们都明白的事情,身为国师的出云又岂会不明白?不过是想包庇丽妃,想要将此事遮掩过去罢了,是以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国师何必装糊涂?难道葛塞的话,国师不相信吗?”帕耶终是坐了起来,浓眉阔目却凝着解不开的阴冷之色,“或者,国师是想让我派人送葛塞回西昌,请父王做主?” 出云当下起身,“臣知道二皇子与丽妃娘娘素有嫌隙,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岂能因为一介奴才之言而妄下断言。此事,臣需要细细调查,查明真相再与二皇子商议!” 语罢,出云躬身行礼, “臣告退!” “你!”帕耶咬牙切齿,“出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包庇丽妃!” “二皇子口口声声指认丽妃杀人,臣委实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丽妃一直闭门不出,连镇国将军府都没有去过,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着手杀人?二皇子,口说无凭。”出云干笑两声,“若然真的空口白牙都作数,那么前两日……” 他故意顿了顿,笑得格外嘲讽。 帕耶微微仲怔,“前两日怎么了?” “南硕的英王殿下曾经带着一名奴才到了山海苑里调查三皇子被杀一案,在丽妃娘娘的院子外头着实找到了三皇子身上的痕迹,但——”出云意味深长的望着床榻上的帕耶,“也发现了真正属于凶手的痕迹!” 帕耶眸光陡沉,“你说什么?英王府的奴才。” “是个姓李的——女子!”出云拂尘一甩,一副胸有成竹之态,“所以臣并不担心凶手会跑,臣反而担心凶手怕是要活不长了!” “一介女流之辈……” “别小看女流之辈,她闻出来了,这青苔外头染着药味,说是这药味啊……”出云环顾四周,瞧着这屋子里的摆设,“二皇子您怕是闻不着,不过——但凡是个人,在院墙外头都 能闻到味儿!” 言外之意,就是那女子能闻到的属于二皇子屋子里的药味,而这药味就沾在青苔之上。 帕耶陡然皱眉,瞬时咳嗽得厉害,捂着口鼻不断的抖动身子,瞧着好似快要断气了一般。 风颂急了,“二皇子?二皇子?” “无、无妨!”帕耶一张脸煞白如纸,“口说无凭,岂可当真!” “二皇子也会说,这是口说无凭!”出云躬身行礼,“二皇子若是没别的事儿,臣先告退。” 也不管帕耶是否答应,出云转头就走,压根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二皇子,他……”风颂有些愤然,“国师太不把二皇子您放在眼里,说走就走,把这儿当成他自个的地盘了吧?” “哼!他这不是急着回去找丽妃商量对策吗?在西昌王宫之时,他就跟丽妃两个眉来眼去的,在父王的眼皮子底下都是如此,何况现在父王不在身边,不得更变本加厉?”帕耶眸光狠戾的盯着葛塞,“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葛塞磕头,“只要二皇子放过奴才的家人,奴才愿意什么都听二皇子的。” “国师去找丽妃商议对策,二皇子应该早作准备。”风颂躬身行礼。 帕耶咳嗽着,面色青一阵白一 阵,“去查一下,他说的那个奴才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此刻现在何处?” 风颂骇然,“二皇子的意思是……这人可能会成为绊脚石?不过是个奴才,口说无凭,怕是不成气候。” “那你就错了,英王好不容易从荣王的手里拿到了皇帝释于的大权,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若是这案子一直悬着,就等于在英王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子!”帕耶也是出身皇室,当然知道皇室子弟的处境。 风颂冲着葛塞使了个眼色,葛塞当下行礼退下。 待屋子里空下来,风颂又往前走了一步,“二皇子,那这个人怕是留不得了!” “何止是留不得,是必须除之而后快!要快!”帕耶面色沉冷,“这件事拖不得,出云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接下来丽妃也会心生怀疑,若是让他们提前做了准备,只怕是……” “只要杀了那个南硕的奴才,继而找英王揭开真相,一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风颂笑道,“二皇子放心,此事一定可成!” “你速速去查!”帕耶依旧咳嗽着,“查到就动手,莫要犹豫!明日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是!”风颂行礼,快速离开。 屋脊之上,飞鹰悄然隐没,无声无息。 不多 时,飞鹰便进了姚雅心的院子,避开了所有的闲杂人等。 进屋的时候,姚雅心黑着一张脸,与国师出云面对面的坐着,屋子里洋溢着淡雅茶香,可气氛却格外的阴沉可怖,好似随时都会山雨欲来。 “师父!”飞鹰行礼,“丽妃娘娘!” “如何?”出云问。 飞鹰忙道,“都听清楚了,二皇子和风颂商量着要杀了那个奴才,现下风颂已经去查那奴才的来龙去脉,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混账!”姚雅心拍案而起,“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鸡毛到底是出在鸡身上,本宫算是大开眼界了!还以为自个在宫里如鱼得水,没想到这二皇子才是真正玩弄权术的高手,真是佩服至极!” 出云轻哼,“你被人算计了尚且不自知,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谈阔论的?此番若不是本尊思虑周全,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音落,姚雅心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敢说他对付本宫,没有你的原因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如留着力气好好想想,该怎么收拾这场局面?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丽妃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出云拿起拂尘便往外走。 姚雅心忽然一声喊,“回答本宫最后一个问题!” 第0260章 本王也喜欢吃甜的 “你觉得还有问的必要?”出云没有回头,大步流星的出门。 姚雅心约莫是急了,大步流星追出去,“出云,你把话说清楚,那奴才到底是确有其人,还是你在变着法的找人?你回答本宫!” 出云自然不会回答,有些话早就没了说出口的必要,这会已离开院子,压根不理会姚雅心是否会急怒攻心。 “娘娘?”玉嘉上前,“国师他已经走了!” “镇国将军府那头,还没有消息吗?”姚雅心问。 玉嘉摇头,“大将军如今谨慎得很,因着京城内的流言蜚语,皇上便下了禁令,如今老将军闭门不出,概不见客,所以……” “所以便连本宫的信也可以置之不理,只为求得自保。”姚雅心忽然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当年本宫被迫远嫁西昌国,为的是南硕的太平盛世,为的是镇国将军府的荣耀。” 如今她身处险境有了困处,他们却只顾着自己,这算是仁义吗? “娘娘,眼下咱们的困境要紧,旁的——还是搁一搁吧!”玉嘉低低的开口,“如今连贵妃娘娘都不敢轻举妄动,连荣王殿下都已经偃旗息鼓,咱们可就更不敢了!” 可不是! 姚雅心冷笑两声,“本宫且睁眼看看,这出云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二皇子……那小子撞见过一次,但所幸无权无势所以拿不得本宫如何,便想着在南硕境内,利用东临帝的手杀了本宫,真是好计谋!” “娘娘,二皇子恐怕不只是想杀了您,大概连国师大人也被算计其中。只不过被国师大人发现了,到底是棋差一招!”玉嘉轻叹,“只是这局面——连葛塞都落在了二皇子的手里变成了人证,若是传回西昌国被国主知道,国主大抵会信以为真。” “那也得看他帕耶有没有这个命!”姚雅心咬着后槽牙,“不过是个庶出,手中无权,还敢兴风作浪,本宫不以牙还牙,就不是独宠的丽妃!” 玉嘉当然知道自家主子的手段,低头未敢言语。 姚雅心慢慢悠悠的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捏在掌心里细细的看着,唇角渐渐勾起,只要还活着,这场仗就不算输:帕耶,我们走着瞧! 繁华的京城,年关将近,越发的热闹。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红灯高照,就等着年关除夕,新桃换旧符。 街上到处都是采办之人,年底了都开始囤年货,做新 衣,到时候再找私塾先生写副红联便算是完事,只是当中繁琐,非一朝一夕可成。 杜青窈蹙眉望着杏林苑中站着的萧明镜,大步流星走向他,“你这是作甚?” “殿下,裁缝们都走了!”云砚行礼。 “要过年了,做套新衣服图个吉祥。”他上下仔细的瞧着她,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大了些!” 杜青窈剜了他一眼,“萧明镜,你别太过分!” 好在云砚是个知情识趣的,紧赶着就退了下去,这个点还不跑路,保不齐要成为受气包,还是能避则避吧! 园子里只剩下杜青窈和萧明镜两人,萧明镜仍旧淡然自若,眉眼温柔。 杜青窈却是不咸不淡的轻哼一声,学着他的样子负手而立,“萧明镜,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想着来我这儿邀功呢?” 做了什么? “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本王前脚进门,你后脚便什么都知道了。”他居高临下的望她,眼睛里凝着化不开的温柔,“看样子,之前是本王小看你了。宫里忍气吞声,宫外却是四海皆兄弟!” “那又如何?人在江湖飘,怎么可能没几个朋友?”杜青窈深吸一口气,“你倒 是厉害,明明身负禁令,还敢同西昌国的国师来往,你就不怕……” “怕父皇知道,重责本王?”他半躬下腰,幽邃的墨瞳里唯有她一人身影,再无其他,“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小刺猬是在担心本王?” 杜青窈翻个白眼,“殿下这话说错了,我不过是担心夜王府出事,到时候连个头顶遮风挡雨的屋瓦都没有,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嗯,有本王在,你的日子一定好过!”他说得一本正经。 杜青窈心头一窒,这厮怎么总有本事,把黑的说成白的?这歪理一套接一套的,说好的温润如玉,斯文有礼呢? 真真是斯文败类中的极品奇葩! “怕是整个南硕皇室,都不曾出过殿下这般人物!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杜青窈不愿与他再起口舌之争,“罢了,懒得同你言语!” 然则她一转身,腕上颓然一紧,已被他快速拽到了怀中。 猝不及防之间,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属于他的淡雅茶香,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从鼻腔里快速涌入了心窝,那种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烙印,仿佛怎么都去不掉了! 她愕然抬头,半带 发懵半带愠怒,“你……作甚?” “不说一句谢谢倒也罢了,连道别都是那样的敷衍,旁人便也罢了,本王这里总归是要收点利息的。”他磁重而温柔的声音,萦绕耳畔不去。 鸿毛掠过心窝,竟有些心痒痒。 杜青窈哼哼两声,“我可没拿刀逼着你,殿下是自个走出夜王府,自个要参与进去,关我什么事?” “没心肝的东西!”他依旧温柔训斥,却紧揽她纤细的腰肢,让她贴在他的胸前,严丝合缝得不容她挣脱,“一次次的破例,好歹给点好脸色。” “那还是我吗?”她两手抵在他的胸前,“殿下要谄媚讨好的女子,了月居里多得是,殿下只管去找便是,我定然不会拦着。” 此言一出,萧明镜微微眯起了眉眼,“你处处提及了月居,莫非是吃醋?” “我喜欢吃甜的,不喜欢吃……唔……” 羽睫骇然扬起,杜青窈还来不及说完话,唇上已被堵住,这温暖而软糯的感觉,唇齿间的相濡以沫,熟悉而又陌生,却终会越发技术娴熟。 唇齿分开,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唇瓣处,“本王也喜欢吃甜的!” 第0261章 把倒数第二个字咬得更重点 杜青窈喘着气,脑子里有些发蒙,不知道为何,每次被他这样拥着,她就觉得心窝有些刺刺的疼,身子里仿佛有万千蚂蚁在不断的噬咬,难受至极! 可难受归难受,平素倒也不会发作,只有在他过分的时候才会如此。 她寻思着,莫非是身体里的东西在作祟? “看样子是本王不好,这会子都能分心,委实该教训!”他再次低头,噙住她的唇瓣。 下一刻,杜青窈陡然皱眉,不由的发出一声吃痛闷哼。 “疼……” “知道疼就该专心一点,难道还不明白本王在做什么吗?”他轻叹,话语中竟透着些许无奈,“唱戏还讲求前戏后戏,你这厢前戏都不专心,本王以后该怎么教你入后戏?” 杜青窈眉心紧蹙,“神经病!你才要去当大花脸唱戏。” 顿了顿,她又摇头,“不对,殿下这般容色,应该去做青衣,唱腔咿咿呀呀的,那真是倾国倾城啊!” “倾国倾城是个怎样的姿势?”他一本正经的问。 “果然是斯文败类。”她咬着后槽牙,“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萧明镜瞧了一眼天色,“天快黑了,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哪?”杜青窈不解。 “走!”萧明镜 执着她的手腕,别有深意的冲着她笑。 这厮惯来如此,掌控欲胜过一切。 你见过男人抓女人的手,是抓手腕的吗? 萧明镜就是! 如此姿势最容易把控所有,让人无法挣扎,压根甩不开这狗皮膏药。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一言不发就拽着人家上马车,也不说清楚到底去哪,若是要卖了她,她岂非呜呼哀哉?这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她必须防范。 “把你卖了,看够不够将本王的画从秦楼里赎回来。”萧明镜正襟危坐,“坐到本王身边来。” 她见他如瘟疫,怎么可能坐他身边? “本王不喜欢重复。”他顿了顿,“你若不过来,本王过去也一样!” “慢!”她已经靠在了车门位置,他再过来挤一挤,还不得把她挤下马车?若是摔着她,可怎么好?万一摔得缺胳膊断腿的,还不如让他揩点油算了。 牺牲小我,成全囫囵个。 杜青窈挪了半晌才挪到萧明镜身边坐着,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好在他没有再动手动脚,只是半倚着窗户,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他这眼神有毒,好似给她下毒一般,让她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能不能别这 样看着我?”杜青窈撇撇嘴,“我脸上没雕花,殿下想看什么呢?” “就是想看看,你若是上妆,会是什么样子?”他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又不是没见过!”她啐一口,“萧明镜,你少给我装神弄鬼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若真的要戏耍女子,大可站在街头喊一声,我相信京城万户女,窈窕任你选!” “奈何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萧明镜终结了这场对话。 马车停下来,萧明镜二话不说便拽着她下车。 “去哪?”杜青窈不悦。 下车的那一瞬,她委实仲怔了片刻,转而瞧了瞧萧明镜,继而又望着云砚,“我眼睛没毛病吧?” 她这是看见了什么? 天晓得,萧明镜带她来逛窑子?? 这什么操作? 干笑两声,杜青窈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萧明镜,“殿下是要我学一学伺候人的功夫?呵——免了,我不感兴趣,少来这套。” “学了也不打紧,只伺候本王一人罢了!”见她不走,他直接拽着她进去。 达官贵人往往都是从后门进去的,免得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容易惹出是非来。尤其是萧明镜这样的人物,原就往来了月居频繁,所以专门为他辟出一条通道,直接从后 门可进雅阁。 进了雅阁,杜青窈终是甩开了他的桎梏,“我就没见过逛窑子还带女人的,夜王殿下您可是头一份!” “承蒙夸奖,幸甚!”他倒是悠然自得,拂袖落座之时,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杜青窈环顾四周,来则来也,自然要随遇而安。 了月居是诸多皇孙公子哥往来作乐的地方,也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青楼,所以来一趟得费不少银子,对于杜青窈来说还真是不容易。 她摸摸这个,摸摸那个,瞧着样样都是新鲜的。 如月推门进来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好在她在这风月之地混迹久了,换脸就跟翻书一样快,当下又笑脸迎人,“哟,殿下最近可难得来,谁知竟还带着监工的?” 说话间,如月已经靠坐在萧明镜的身边,将端盘里的杯盏轻轻放在萧明镜的身边,“早知道这样,奴家就该端来一壶酒,而不是一杯茶!” 说着,如月笑盈盈的望着站在帷幔后面的杜青窈,“你便是夜王殿下从宫里领出来的宝贝疙瘩吧?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是怎样的惊人之姿,以至于夜王殿下念念不忘。” “好说好说,姿色没有,惊人倒是有几分!”杜青窈撩开帷幔走出来,负手而立,含笑望着妖 媚绝世的如月。 还真别说,如月和萧明镜坐在一块,这般倾城之姿竟是不相上下。 只不过浸淫在这风月之地的如月,已然将妩媚渗进了骨子里,而萧明镜更多了几分飘逸与洒脱之姿。 “胆识不错,没有奴才该有的奴性。”如月拂袖妖娆,媚眼如丝的望着萧明镜,“殿下玩得有些大,这样的奴才怕是不好调教,说不定还会咬人呢!” “咬过了,不怕疼。”萧明镜端起杯盏,淡淡然的回应。 杜青窈瞬时黑了半张脸,“萧明镜,仔细我再咬你!” “把倒数第二个字,咬得更重一点!”抿一口清茶,悠然自得的放下杯盏,举手投足间矜贵天成。这才是天潢贵胄该有的姿态,儒雅风华。 别说是杜青窈,便是如月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倒数第二个字?” 咬? 下一刻,如月瞬时如同见鬼一般盯着萧明镜,快速退开两步,疾行至杜青窈身边,看看她又看看他。 这还是她认识的高冷殿下——夜王萧明镜? 咬?要! 要你?! 杜青窈登时火冒三丈,“萧明镜,你又占我便宜!” 可这是青楼,男人来青楼不就是占便宜的? 这有什么问题?! 第0262章 反客为主这种事,男人是最擅长的 杜青窈知道萧明镜的性子,不管自个说什么做什么,他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态。想了想,只有闭了嘴,才不至于容萧明镜再占上风。 “夜王殿下——倒是出人意表,竟是真的上了心?原以为不过是戏耍,狎戏户奴罢了,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如月笑得不能自己。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这如月姑娘跟萧明镜似有仇一般,这笑声里带着清晰的嘲讽,还有些隐隐的自满得意。若非有仇,何以这般幸灾乐祸? “上心?”杜青窈翻个白眼,“夜王殿下连心都没有,何来上心之说?姑娘这话说的,未免会让人笑掉大牙,还是别说为好!” “笑掉大牙?”如月摇摇头,绕着杜青窈走了一圈,继而又回到了萧明镜的身边,作势要靠在他身上。 然则下一刻,萧明镜的折扇已经抵在了她的额头,这意思不言而喻。 如月兴致缺缺的掸开他的折扇,“外人跟前连面子都不给,也就是你萧明镜这块硬骨头,不知怜香惜玉!” 杜青窈委实仲怔,难不成萧明镜来青楼都只是喝茶而已? “夜王殿下有洁癖,饶是熟稔至极也别想靠近他半分。”如月略带娇嗔,“就是个不解风情的臭男 人!” 闻言,杜青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的唇瓣,那她又算怎么回事?三番四次的被吃豆腐,难不成在她身上,他这洁癖就不会犯? 占便宜还分人?? 奇葩果真是奇葩! “不见得吧!”杜青窈撇撇嘴,瞧着如月那副妖娆的模样,又这么柔弱无骨的靠在他身边,她这心里着实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好似闷闷的憋着难受。 “你不信?”如月作势又往萧明镜身上靠。 这一次,她倒了大霉! 萧明镜手中的杯盏倾翻,杯中茶水悉数喷泼在她脸上,泡开的茶叶毫不客气的贴在她如花似玉的面上。可惜了她这张倾城之色,竟没有得到眼前这男人半分怜惜。 如月觉得自己这是在拿性命证明一件事:夜王殿下的洁癖果真是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简直就是底线,不可触的逆鳞所在。 杜青窈瞪大眼睛,忙不迭取了帕子递给僵在原地的如月。 她蹲着身子,扯了扯唇角,略带惋惜的帮着如月掸去茶叶,“你这是何苦呢?如花似玉的美人,凑哪位公子不好,非要找这么一位冰疙瘩?他这人素来不知情为何物,不知怜香惜玉,你这不是找抽吗?” 如月略带愤恼的擦去脸上的水渍,“ 如今你可信了?” “是吗?”杜青窈忽然起了玩心,“要不要我证明一下何为与众不同?” 如月眨着湿哒哒的眼睫毛,“如何证明?” 二人一回头,萧明镜的脸都黑了大半。 敢情两个女人,当他是花楼里的姑娘?打赌如何折腾他? 怎么想着,如此别扭? 杜青窈走近萧明镜,直挺挺的站在他跟前。 有时候居高临下的感觉还不赖,他坐着,她站着。 她半躬下腰,如同他此前看她的姿态一般。 “萧明镜,你怕不怕?”她笑问。 萧明镜依旧温柔如初,黑下来的半张脸早已消弭无踪,眼下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可那又如何,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乐于成全。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他问。 杜青窈想了想,“怕呢,我就放过你!不怕呢,就别怪我不客气,当然是要为如月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容貌讨回公道。女人嘛,女人和女人之间是最容易达成共识的,跟男人可不一样!” “本王若是不怕,你打算如何做?”他勾唇含笑,望着她这一身邪气之态,蚀骨销魂得厉害。 女人,不是只有妩媚妖娆才会吸引人,有时候这一身邪气也容易让 人心生妄念。 “那就……”她瞥了一眼看戏的如月,唇边的笑意越浓。 下一刻,她主动将唇凑上去。 腰间颓然一紧,她冷不丁扑在了他怀中。 这般的速度,怕也只有对一切了然于心的萧明镜能做到。 如月大吃一惊,差点没咬着自个的舌头,眼珠子都快落在地上,她觉得今儿的太阳一定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要不然就是江水逆流,日夜颠倒了,否则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夜王殿下,怎么会…… 动情? 对,是动情这两个字。 萧明镜噙着她主动送上门的唇瓣,糯软而香甜,口舌间从最初的循循善诱,到最后的欲罢不能。 这次是她先招惹他的,莫怪他不客气,她不晓得,反客为主这种事,是男人最擅长的! “唔……” 杜青窈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身子几乎软成了一滩水,被他牢牢的控制在怀中,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前,奈何因为吃力而不得不挂在他的脖子上。 如此一来,倒像是心甘情愿。 事实上,她只是想小鸡啄米,蜻蜓点水,教如月看清楚萧明镜的真面目,谁知道反而把自个搭进去。若非有如月在场,她都怀疑萧明镜是不是要把她拆骨扒皮,当场吞下 肚子里去。 最后的最后,是萧明镜放过了她。 杜青窈一张小脸憋得青紫,险些窒息而死。 “都练了那么多次,竟还不会吞吐气息?真是没用。”萧明镜拥着她,任由她瘫软在自己膝上,如同抱着年幼的孩提一般拥她在怀,却是一脸嫌弃的模样,满满都是轻佻的口吻。 如月咽了口口水,“那个——你们很多次了?” “需要本王再演示一次?”萧明镜一个眼刀子过来。 惊得如月当下跑开一段距离,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若是让魏王殿下知道,怕是要笑够半年才肯罢休。” 杜青窈喘着气,“萧明镜,你想杀人吗?” “不想杀人,倒是想弄死你。”他话音有些冷,搁在她腰间的手更是惩罚性的收紧。 杜青窈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瞬时绷直了身子。 可她身子这么一绷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哪儿不对? 好似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了,硬硬的硌得生疼,就在她的腿边位置。 杜青窈几乎是本能反应,第一时间伸手去摸,想着把这东西挪开,然而下一刻,不只是她骇然心惊,连带着萧明镜的脸色亦全变了。 四周忽然安静得厉害,落针可闻! 第0263章 别等了,你等不到她 “呀!”如月故意尖叫起来,然后掩嘴笑得妩媚妖娆,“摸到了?!” 杜青窈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如同针扎一般缩了手,下意识的想从他膝上下来。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坐得腿麻了,一个踉跄险些从他身上栽下来。 好在萧明镜眼疾手快,当下又给揽回怀中坐着,“那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做贼心虚。自家的东西,算不得做贼!” 说着,他冷冷的剜了如月一眼。 笑声戛然而止,如月当然知道萧明镜的意思,赶紧的走出雅阁。 花凉在外头候着,“姑娘,姚将军来了!” 如月面色一沉,“他怎么又来了?” “还不是西昌国三皇子之事?三皇子出事,姚家总觉得跟咱们了月居有关。”花凉有些愤愤,“姑娘,您说这镇国将军府都负了禁令,怎么他还敢往了月居来?若然牵连咱们,那可如何是好?” “说了那么多次都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如月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你去弄几壶好酒送进去,别亏待了夜王殿下。” 花凉行礼,“是,我这就去!” “唉,果然是难消美人恩。”如月摇摇头,“千年铁树终是要开花了!” 不过 这姚清时也委实是个麻烦,不过是借着他的手惹出了些许不该惹的麻烦,转而将姚家的传闻送到三皇子的耳朵里,谁曾想三皇子竟是死了。 虽然确实将三皇子同镇国将军府联上了关系,但……这麻烦也是接踵而至,怎么着都有些让人头疼啊! “姚将军!”如月推开门,瞧见了端坐在房间里的姚清时,这厮的脸色不太好。 姚清时面色微沉,“你莫要管我,我不过是借着贵宝地等人罢了!” “等君公子吧?”如月拂袖落座,轻纱之下身段曼妙,纤纤素手执起酒壶,顾自斟酒一杯浅酌,“君公子这些日子不会过来,听说是公主病了,所以君公子一直在公主府内待着。” “我不能去公主府,自然只能等在这里。”姚清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月姑娘若是有客人,不必管我便是,我会继续等!” 如月笑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把消息送到公主府?” 姚清时不答,继续端坐饮酒。 “君公子若是知道会给咱们了月居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想来也会忧心忡忡的。”如月扶额,“姚将军,镇国将军府有皇上的禁令,您这三番四次的进出了月居,了月居又该如何营生下去?请姚将军高 抬贵手,放过咱们!” “我在等。”姚清时垂下眼眸,掌心里捏着当日那张纸条。 这安好二字,被他反复翻看了不知多少遍,心里烙着印,骨子里流转着无法磨灭的东西。 所谓思念,当如是。 “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将军打算等到何时?不如早早收了念想,从此以后山高水阔,乐得逍遥自在。”如月端起杯盏,且敬一杯,“将军意下如何?” 姚清时抬眼瞧她,面上依旧肃然,他只捏紧了手中纸条,愣是没有举杯同饮的意思。 “拿不起,放不下,你们这些男人呐——就是这样的后知后觉。”如月悠然瞧着指尖的杯盏,这瓷器白净如玉,真真是极好的,“在身边的时候不珍惜,得到手了便是可有可无。”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姚将军,若我是她也断然不会再见你。女人的心是一点点冷下来的,最初都是冲着美好的爱情而去,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功名利禄,从未算计过分毫!镜子破了,补回来也是有裂痕。” 搁下杯盏,如月轻叹,“你要等就等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姚将军——女人不是你想等就能等回来的,得去找!千山万水的找,如此才能找回来,否则无疑是等她 嫁为人妇!” 听得“嫁为人妇”这四个字的时候,姚清时终是耐不住了,当下站起身来,“你胡言乱语什么?她、她不会这样对我!” “男人总以为女人非你不可,却不知道一旦伤了心,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区别。”如月字字如刀,句句剜心,“姚将军,你没有珍惜的人,不代表旁人也不会珍惜。你失去的,也许恰恰是别人最珍惜的!” 语罢,如月抬步往外走,“姚将军若是来风花雪月,了月居自然是欢迎之至,但若是来找事儿的,就别再来了!了月居乃是风月之地,只谈风月不谈感情!” 她在门口顿了顿,回头媚眼如丝的冲着姚清时笑,笑得两靥生花,微光里何其熠熠如华,“将军可听过一句话:戏子无义,而咱们这些人——说是有情也有情,若是没钱莫怪咱们翻脸无情!” 姚清时站在原地,望着如月扭着曼妙的腰肢走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之时,他摊开掌心,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白纸黑字。 有些东西错过了,真的就是一生吗? 不,他总觉得她还在,一定还在京城里,肯定不会嫁为人妇,至少——在他们二人没有彻底说清楚,彻底了断之前,依着她的性子定然不会 转投他人怀抱。 应该、应该——不会! 到了最后,其实连姚清时自己都说不清楚,她会怎么做?! 如月出去的时候,花凉当下迎上,“姑娘?” “酒送去了?”如月问。 花凉颔首,“送进去了,夜王殿下没吭声,是那位姑娘接的手。” “没吭声就对了,带着姑娘逛花楼的,定是没安好心!”如月双手环胸,“抽空去趟公主府,再给那小子送个信,让他想个辙,把房间里这位尊神送出去!若是长日赖在了月居,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明白!”花凉转身离开。 如月心里委实好奇,那丫头虽然相貌平平,算不得美人胚子,但好歹是个母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有茶酒相伴,之前夜王还…… 关键时候,这美酒越烈越能成其好事。 啧啧啧,说不定夜王府的第一位长子,全靠她了月居帮忙。 如斯想着,如月便压着脚步声往回走,到了门口便悄悄站住,半猫着腰贴耳在窗户上细细听着。 房门紧闭,屋子里隐隐有女子的笑声,倒是没听到萧明镜的声音,难不成这厮喝醉了?? 不能吧,这小子来了月居从不喝酒,除非…… 第0264章 本王不介意当你的解药 对于酒这种东西,萧明镜惯来是滴酒不沾的,但他不喝酒并不代表杜青窈也不喜欢。 黄汤虽不是好东西,但在有的时候,却能给人勇气与活下去的希望,醉生梦死并非是坏事,尤其是在绝望之时,偶有虚幻亦是极好。 杜青窈咂摸着舌尖的余味,继而细细嗅着杯盏里醇厚的酒香,“是状元红没错,年份嘛……大概有十年以上,没想到这了月居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不错不错真不错!” 顿了顿,她一脸嫌弃的望着滴酒不沾的萧明镜,“比夜王府有趣多了,好歹有这口。” “本王的小刺猬这是要当酒鬼?”萧明镜瞧着她贪杯的模样,“忘记上一次是如何喝醉的?” “上次是你诓我喝了千年醉,不然就这些如何能灌醉我?”杜青窈自诩酒量不错,就这么两壶酒最多给她暖胃,若说是灌醉,自然比不得千年醉那样的东西。 千年醉虽好,却在酿酒之时一点点的佐以药草,是以酿成之后便得细细的喝,若是这样贪杯,便是大罗神仙也扛不住。 “知道就好!”萧明镜幽然轻叹,“你过来。” “想喝?求我!”她学着他此前的口吻,拎着酒壶笑盈盈的望他,好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是穿上男儿装,铁定是个 纨绔子弟无疑。 萧明镜音色微沉,“到本王身边来。” “要陪我喝酒吗?”杜青窈拎着酒壶,一步一摇晃的走到他身边,漫不经心的坐定,学着他的斯文模样倒上两杯酒,“罢了,今儿姑奶奶心情好,赏你一杯。” 听说夜王萧明镜从不喝酒,是以她倒要试试看,今儿她敬的酒,他到底会不会喝? 若然喝了,且探探这厮的酒量如何? 古人不是有云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总不能一味的被萧明镜了解,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吧! 萧明镜瞧了她一眼,转而勾唇轻笑一声,“想探一探本王的酒量?” 杜青窈心头吃了一惊,她脸上写着字吗,不然怎么回回都被他猜中心思? 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了杯盏,萧明镜若有所思的瞧着杯中酒,“茶可明目定神,而酒却容易让人陷入混沌之中难以自拔。这玩意虽好,却是催了劣根性的所在,多喝无益!” “喝酒就喝酒,哪来这般长篇大论?”杜青窈撇撇嘴,端起杯盏一饮而尽,许是嫌这酒杯太小,喝着不痛快,干脆仰起脖子就这酒壶咕噜噜的往嘴里灌。 “你倒是个酒葫芦。”他将杯盏凑到鼻尖嗅了嗅,又慢条斯理的放下,似乎只闻不喝。 杜青窈放下酒壶,一抹唇边的酒渍,当下邪笑两声,“果真是不中用,身为男子竟比我都不如,连酒都不敢喝!” “换做平素倒也喝着试试,眼下嘛……”萧明镜挑了眉眼,魅惑众生般的笑着,“香坊出来的奴才,难道不觉得这屋子里有些奇怪?” “点了香罢了!”花楼里素来点着浓烈的脂粉香,偶尔是俗气非常的白花香,掺杂着乱七八糟的味儿。 她一进来便嗅到了,只不过香味太浓,对于鼻子灵敏的她来说熏得头疼,哪里还会去分辨到底是什么味儿,横竖萧明镜敢进来,她也就没多想。 如今萧明镜提起,杜青窈才觉得兴许有什么异常,“香——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楼里的香和寻常人家是不一样的,男人来到这种地方,你觉得会做什么?喝了酒,见着美人,心里头痒痒的,自然舍得花银子。”萧明镜说得够直白,“小刺猬,你知香味无毒,知了月居的酒好喝,却不知人心险恶!” 杜青窈愕然,定定的望着手中已经喝得干净的酒壶。 两者相互融合,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身子是有些莫名的燥热,难道这便是…… “现在知道错了?”萧明镜瞧了一眼自个跟前 的酒,“自诩是江湖人,自诩广交天下好友,却连防人之心都没有,以为本王无恙,你便会无恙,将自己的希望悉数寄托在别人身上,小刺猬——你仔细被人扒皮抽筋!” “萧明镜,你说什么风凉话?”杜青窈放下酒壶,“眼下怎么办?” “本王在这,你说怎么办?”萧明镜淡淡然起身,“本王不介意做你的解药!” “我介意!”杜青窈脑子有些浑浊,好似这酒劲上来了。 可这酒劲与寻常不太一样,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她身子一晃,若非萧明镜搀得及时,她准会一头栽倒在地。 伏在萧明镜的怀里,杜青窈呼吸沉重,眼皮子更如同千斤坠,若非意识尚算清晰,恐怕这会已经不省人事。 “真是顽劣。”他摇头,转而将她打横抱起,缓步走到软榻处坐着,“本王今儿教你的便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身边最亲近之人,理该有最清醒的脑子,才能保全自身。” “本王定能护你周全,但若有朝一日本王不在你的身边,你如此粗心大意,又该如何是好?本王便罢了,若是被别人占了便宜去……” 语罢,他无奈的轻叹,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本王死的心都有!你,只属于我!” 她扯了唇角,冲 他嗤笑,“痴儿!” 他抱紧了她,她额头滚烫,紧贴在他脖颈处的主动脉,他的脉搏跳动需要她悉数感受。唯有记得这脉搏的跳动,记得这心跳的滋味,记得这温度的熨烫,才会记得生命里有他这么个人! “知道你聪明,但你不懂权术,空有聪明是没用的。”萧明镜眸色微沉的盯着紧闭的房门,“今儿是给你个教训,让你长点心。” 顿了顿,他冷了音色冲着外头道,“听够了吗?还不滚进来?” 如月猛地僵直身子,被抓住了? 摇摇头,如月推门而入,转而快速合上房门,“既然知道我在香里动了手脚,为何不早点告诉她?莫非是要趁着她醉了,做点男人该做的事儿?” “本王若要作为,她醉了还是醒着有区别吗?”萧明镜低眉瞧着怀中醉醺醺的杜青窈,“如月,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本王都敢戏弄?!” 闻言,如月干笑两声,“这不是给殿下您找点乐子吗?何况,这丫头瞧着那么机灵,谁成想竟也会中招!” “本王让你办的正事,可都办好了?”萧明镜阴测测的盯着她。 如月当下敛了唇边笑意,郑重其事的点头,“已经部署妥当,人已经在后院,只需一声令下。” “好!” 第0265章 你看看,她是不是李辛夜? 有马车从了月居的后门离开,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咕噜噜的滚动,发出繁杂的声音。有尾巴在后头跟着,穷追不舍,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如月轻哼两声,吩咐花凉关上了后门。 “姑娘,此番能骗得过吗?”花凉低低的问。 如月往回走,“那就得看夜王殿下的计策有多好?不过他这人精于算计,想必不会有差错,但凡算计夜王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花凉点点头,这倒是实情。 别看夜王殿下温润如玉,实际上呢?连如月姑娘都搞不定的人,自然不是好惹的。 回到雅阁,花凉在外头守着,如月抬步进了门。 “殿下,诸事已毕,想必那些眼睛和耳朵,都随着马车去了!”如月双手环胸,“接下来该怎么做?” 说着,她瞧了一眼萧明镜怀中的杜青窈,“这小丫头还睡着呢,要不等她醒了再说?” “无妨!”萧明镜揽过一旁的薄毯覆在杜青窈身上,“门外许是还有眼睛,未必全部走了。” 如月心下一怔,“不会吧?” “看来你是在这风月之地泡太久,忘了什么叫后顾之忧。”萧明镜凉凉的瞧着她,“如月,你以前的谨慎到哪儿去了?” “没想到西昌 国这蛮夷之地,竟还有如此谨慎之人,真是出人意表!”如月一声叹,“对了,今儿这姚清时又来了,早前君安轻那小子给了他一记重锤,如今天天都来找定心丸,委实让人烦得很!” 萧明镜的手,仿佛带着眷恋一般,温柔抚过杜青窈的面庞,掸开她沾在唇角的散发,“谁种的树,谁去打理,你又何必去操这心?” “奈何君安轻那小子是个无情义的,公主病着,他正好有借口歇一歇,死活不肯出府。”如月哼哼两声。 听得这话,萧明镜的手猛地一滞,转而蹙眉望着如月,“你说——公主病着,他便不肯出府?” “是!”如月颔首,“无情无义的,来日若是进了姑奶奶的房间,必定要好生收拾他一顿,决不轻饶。” “公主——病了?”萧明镜眯了眯眸子,仿佛想起了什么。 如月不解,“难不成是公主病得很重?” “恐怕不是病得很重,是病得蹊跷。”萧明镜深吸一口气,“萧明颖惯来没脑子,凡事又好逞强,可眼下镇国将军府出事,西昌国三皇子一案悬而不决,她竟然没有半点动静?” “说来也是奇怪,往日里这位公主还真是……”如月微微绷直了身子,“莫非真的有问题? ” “恐怕,是君安轻有麻烦了!”萧明镜忽然扯了唇角,意味深长的笑着,“难得被女人算计,他估计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心里憋得慌!” “哟,如此说来,下次我得好好的调侃两句,断不能错过这般好机会!”如月妖娆轻笑,“罢了,我再去看看那些尾巴是否已经清干净,要是他们再不走,我这厢……” 说着,她略带嫌弃的望着萧明镜和杜青窈,不由的仰头长叹,“都快被喂饱了!” 眼见着如月出了门,萧明镜又仔细的为杜青窈掖好毯子,“出来吧!” 青烟如同鬼魅一般从窗外飘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殿下!” “如何?”萧明镜问。 青烟垂头,“回殿下的话,马车已经停在了春秋别院的后门,那些眼睛都看见了李姑娘走进春秋别院,所以一切都照着殿下的计划进行着,没有半点差池。” “还有呢?”萧明镜淡然又问。 青烟又道,“国师大人的暗卫已经守在了春秋别院外头,偶尔显山露水,叫旁人深信不疑。” 萧明镜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罢了!” 闻言,青烟俯首,“殿下放心,咱们的影子会一直盯着,若是有任何的差池,定然会 及时汇报。” “沈奎顾忌太多,对于镇国将军府受禁一事自然是投鼠忌器,此时此刻三皇子又死在了山海苑,他必定压着此事不敢向父皇告密,如此便给了本王时间。”萧明镜抱紧了怀中的人儿。 酒劲虽大,但她的酒量太好,约莫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会苏醒,醒来之后免不得要大闹一场。 青烟点点头,“但是黎阳郡主是个急性子,断然忍不了。饶是有北定侯压着,她也会悄悄的把人送进宫,若是如此,怕是会牵连整个夜王府。”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殿下若是和北定侯府联姻,有什么不好? “可是殿下,若您娶了黎阳郡主,无疑是如虎添翼,来日北定侯一定会支持您,您又何必……”青烟委实不明白,“再者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 言外之意,萧明镜可以纳怀中的女子为妾,不一定非要登蜀道。 “你以为沈奎是个傻子吗?荣王的胜算比本王更大,他之所有把筹码分一点在本王身上,不过是想让本王引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此来助荣王一臂之力。”萧明镜轻嗤。 “他们敢如此算计殿下,也不怕皇上怪罪!”青烟音色冰凉。 萧明镜不怒反笑,“娶黎阳郡主非但不是好 事,还会让别人开始忌惮本王。本王素来得父皇宠爱,再有北定侯做岳父,那些朝臣会怎么想?” “会觉得殿下有心夺位。”青烟骇然,“如此一来,皇上会生气继而疏远殿下,而荣王更有机会。” “人呢——最经不起算计的是心,最不能相信的便是嘴。人言可畏,人心难测!”萧明镜瞧着怀中的杜青窈,小丫头不由的嘤咛一声,继而咂吧着嘴,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青烟垂眸,没敢再多说什么。 眼下的春秋别院,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黎阳郡主沈元尔,应该忙得很。 沈元尔正忙着让画师将杜青窈的容貌画出来,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李芙蓉发挥该有的作用,画像一出来,她便让藤萝去把李芙蓉带进房。 此事还得悄悄的办,免得惊了父亲,毕竟沈奎一直反对她继续调查李辛夜的事儿,万一惹恼了宫里,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好收拾了! 荣王被夺权,镇国将军府负有禁令,眼下唯有夜王府还能暂做倚靠。 若是连萧明镜都见罪于帝王,那他沈奎怕是很难再在京城里留下来了! 君离京,若离权,俎上肉,任人宰。 “你看看,她是不是李辛夜?” 第0266章 她绝对不是李辛夜 李芙蓉打心里觉得这位郡主脑子有问题,自从她来了这别院,郡主就跟鬼似的,动不动召见她,但都是悄悄的,毕竟之前侯爷说得清楚,不许她们轻举妄动。 接过藤萝手中的画卷,李芙蓉搓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极为倦怠的打了个哈欠。 从宜州连夜赶来,舟车劳顿的,她早就困倦得不行,眼下只能强打起精神。然则只一眼画卷上的绘影图形,李芙蓉差点没咬着自个的舌头。 “什么?这是李辛夜?”李芙蓉瞧着画卷上的女子,倒是有几分相像,但是……但是瞧着又不太像,“这丫头什么时候瘦了?倒是变了模样。” “瘦了?”藤萝一愣,转而不解的望着沈元尔,“郡主?” 沈元尔还以为这画师画得不好,仔细瞧着画卷上的人影,着实是李辛夜没错,怎么看都不可能画错,“你说——说这李辛夜瘦了?” “是啊!”李芙蓉忙道,“民女没看错,李辛夜是民女的表妹,民女怎么可能认错呢?这丫头虽然是命苦的,却是一脸的福相。说是福相,其实就是有点胖嘟嘟的,身上倒是消瘦,脸确实……有些圆润的!” “圆润?”藤萝道,“可是郡主,这李辛夜跟圆润是半点都不搭边啊!” 宫里的李辛夜生得一脸精明相,轮廓消瘦,身量单薄,委实没有半分圆润之态。 “难道以前——是这样?”沈元尔是近来才入宫的,是以不知道李辛夜刚刚入宫之时是什么模样,不过人的相貌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所以这其中会不会有所错认? “不过……”李芙蓉歪着脑袋,“好像又有点不太像,估计要见着人才能认出来。” “你确定?”沈元尔眯起危险的眸子,“本郡要你确切的答案,这到底是不是李辛夜?” “像一点,但——大部分不太像!”李芙蓉有些为难,“民女觉得,这好似不是李辛夜。” “不是?!”藤萝骇然,不敢置信的望着沈元尔,“若然不是,那她又是谁?假冒宫女入宫,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想图谋不轨?” 沈元尔将画卷在桌案上铺开,“你来细看,一定要看清楚,认仔细!” 李芙蓉点点头,捏着下巴仔细的看着画卷上的人,“不是!” “你确定?”藤萝惊呼,“这不是李辛夜?” “不是!”李芙蓉很可能,这会子睡意全无,约莫也是自个被自个吓着,“辛夜是民女的表妹,日夜相处,怎么着也不会认错。眉眼间是有点相似, 但我肯定这绝对不是李辛夜!” 沈元尔一巴掌拍在案头,“好一个贱人,竟敢冒充宫女入宫,这一次……” 此番若不把这女人的皮给扒了,她就不是黎阳郡主! “怎么,辛夜出事了吗?”李芙蓉讶异,“她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先回去!”沈元尔黑着脸,却掩不住眼底锋芒。 藤萝会意,着人将李芙蓉送回去,转而合上房门,“郡主,您怎么还不高兴呢?眼下找到了李辛夜的把柄,她不过是个冒充的贱婢,还不知是什么来路,只要西昌国之事了结,咱们也就可以彻彻底底的了结她!” “等?”沈元尔咬牙切齿,“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本郡若是一直等下去,这夜王府就都是她的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断然不能留在镜哥哥的身边。” “可是侯爷不许……” “爹说不许就不许吗?”沈元尔偏不信邪,“事关本郡的终身幸福,本郡不能听父亲的。” 藤萝没敢多说,郡主决定的事情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看样子,那位“李辛夜”小命休已! “她到底是谁呢?”这是沈元尔最不明白的地方,“难道镜哥哥一无所知?” 可看他的样子,他似乎 不是冲着李辛夜去的,而是冲着假冒李辛夜的女子而去。 难道在此之前,镜哥哥就已经认识她?所以在宫里的时候,镜哥哥认出了她,继而将她带回了夜王府,若非如此,无法解释生人勿近的镜哥哥,待她那么不相同。 “镜哥哥不曾离开过京城,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女子?”沈元尔觉得很是奇怪,“那么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除了幼时那次……” “郡主,您在说什么?”藤萝不解。 沈元尔当下醒过神,“没什么,你先退下。” “是!”藤萝行礼,转身往外走。 “对了!”沈元尔道,“你去找一下她,她的预言都成了真!哼,接下来,本郡会和她好好合作。不过在此之前,你帮我问一句,她要找的那个人,数年前是否去过野狼谷?” 藤萝面上一惊,“郡主的意思是……” “去!”沈元尔黑着脸。 “是!”藤萝行礼,快速离开。 野狼谷是宫中禁忌,当年有宫人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到了皇帝跟前竟被下令活活打死,可想而知今儿沈元尔要查野狼谷,藤萝心里确实有些发怵。 侯爷原就不同意调查李辛夜的事情,现在郡主还要调查野狼谷和夜王殿下,这无 疑是在挑衅帝王的威严。 若宫里知道,怕是北定侯府也会遭难。 真到了那时候,便是什么都晚了! 春秋别院,安静如斯。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 有暗影在别院的墙外游走,如同鬼魅一般飘荡游离。 副将钟安急急忙忙的进了沈奎的书房,“侯爷,外头不太对!” 沈奎正在奋笔疾书,当下抬头问,“怎么回事?” “卑职觉得外头有人探头探脑的,而且不止一拨人,仿佛是好几股力量。”钟安抱拳,“侯爷,您说是不是英王府的人在盯着咱们?卑职方才打探了一下,他们身上有利刃!” 闻言,沈奎当时搁了笔,眉心陡然凝成川字,“利刃加身?那就是说,是来杀人的?” 钟安俯首,“卑职不知他们想干什么,但是侯爷,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如今只率小部亲军入京,若然在京中出事便会孤立无援,不得不防啊!” 这倒是实情。 “马上加强府内外的戒备,切莫让人伤着郡主。还有,查仔细这些人的来路,本侯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侯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沈奎咬牙切齿。 若真的是英王,他定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第0267章 方才是谁说本王肾不好? 春秋别院门外,好几拨力量在汇集,谁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连沈奎也算不准他们是不是真的图谋不轨。 夜静悄悄的,再后来便下起了绵绵夜雨。 雨丝寒凉入骨,冬夜里的雨,就是这样的无情义,凉得人不安生。 杜青窈睁开眼睛的时候,萧明镜正以手抵额,浅笑盈盈的望她。 雅阁内温暖如春,烛光里,有颜如玉。 “醒了?”他尾音拖长,口吻是那样的温柔备至。 脑子有些懵,杜青窈揉着眉心,“萧明镜,你混账,竟然又被你诓了一次。” “那又如何?”萧明镜笑靥温和,“不过是看你近来睡得不安稳,所以让你喝点酒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看好戏罢了!” 前半句听得她火气十足,后半句…… “什么好戏?”杜青窈不解,这厮满肚子坏水,也不知这次换做是谁要倒霉? “方才是谁骂本王来着?”他坐直身子,瞧着她见鬼般快速脱离他的怀抱。 这丫头一脸的嫌弃,却不知若非他筹谋得当,此刻她定会大难临头。 “你把话说清楚!”杜青窈揉着脖颈,“萧明镜,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你这副样子,永远装作高深莫测,永远都让人去猜!我不喜 欢猜谜,从小就不喜欢。” “你若是愿意在了月居闹一场,本王就告诉你。”萧明镜挑眉看她,那双灼灼琉璃目,是那样的妖冶迷人,带着勾魂蚀骨之色。 杜青窈一愣,“闹?” “哟!醒了?”如月推门而入,“我还以为得多睡一会,怕夜王殿下这条胳膊会断在了月居,没想到……小丫头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萧明镜剜了她一眼,“废话太多!” 如月放下手中杯盏,“醒了就喝点水,药效褪尽之后难免会口干舌燥。你放心,不是合欢散,夜王殿下虽然出入风月之地,却从不行风月之事,唯有你是个例外!” 听得这话,杜青窈心头一窒,仿佛有东西在心口上爬过。 鸿毛掠心,痒痒难耐。 萧明镜端起杯盏,“都安排妥当了?” “是!”如月颔首,“该李姑娘出场了!” 杜青窈翻个白眼,“狼狈为奸,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她也端起杯盏喝了一口,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朝着萧明镜的杯盏里看了一眼。 萧明镜的杯盏里盛着上好的雨前龙井,而她的却是果茶。 “喏,是他吩咐的。”如月笑了笑,看穿了杜青窈的心思,“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 真,心里感觉到的才作数,哪怕是片刻温暖,只要是温暖,便已经足矣!” “女人这一生,若有个男人因为爱你而愿意骗你一生一世,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如月双手环胸,“小丫头,你怕是没见过真正无情无义的男人吧?” 杜青窈冷笑,“你怎知我没见过?” 杜家的男人,哪个不是无情无义? 尤其是杜久安! 那个自称为她父亲的男人,杀妾灭女,难道不是该死至极? 喝上一口水,杜青窈瞧了萧明镜一眼,“若是真的闹起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萧明镜点点头,已是默许。 下一刻,杜青窈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萧明镜,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账,怎么着,想着偷吃不抹嘴,想着占了便宜还卖乖?我告诉你,你沾了姑奶奶的便宜,你就别想把自个摘干净,此番若是不认账,老娘就掀了你的夜王府!” 如月眨了眨眼睛,“这、这是——这是家有悍妻啊!” 萧明镜轻笑,眼睛里竟是满满的宠溺之色,“甚好!” “夜王殿下肾不好,应该好生将养着,免得来日体力不济,到时候后院起火,墙上开花,这满园春色关不住可莫要怪我没提醒你!”杜青窈干笑两声,口吻里满 是嘲讽之色,“听说男人肾不好,容易子嗣凋零。” 听得这话,如月蹙眉,“难怪殿下生人勿近,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门外围了一圈的人,毕竟杜青窈这摔杯子的声音太过响亮,如今又是声音洪亮如钟,不惹人注意也难! 何况,这又是在如月姑娘的雅阁,惯来只有王公贵族才能进出。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太多,一个个挤破脑袋往里头看,听方才这姑娘鬼吼鬼叫的,好似夜王殿下身子不太好,又隐约听得什么子嗣凋零,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在萧明镜这个年岁,寻常男儿尚且早已娶妻生子,偏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得帝王恩宠却又孑然一身,实在可疑得很! “夜王殿下以后若是再不听劝告,要来这等烟花之地,那我就上禀天听,请了皇上和婕妤娘娘的罚!”杜青窈扯着嗓门,喊得愈发起劲,“哼,男人都做不好,还想做个风流的男人,也不知是谁给的勇气?” 萧明镜握着杯盏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这话有些过头了!他怎么做不好男人了?只不过不想当个风流的男人,所以才会走哪都带着她。 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若是夜王殿下嫌我太嘴碎,那我这就回夜王府去,留夜王殿下在这里逍 遥快活,来日等着这些女子抱了嗷嗷待哺的孩儿进夜王府,给殿下您添砖加瓦!”杜青窈转身就走。 萧明镜眉心皱得紧紧的,抬眸瞧了如月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没瞧见本王的管家婆发火了?出去!” 如月醒过神,赶紧往外走,顺带着和门外的花凉一起,将所有看热闹的人驱逐。 让人看到他们在了月居吵架便罢,目的已经达到,此事就此休矣! 房门合上,萧明镜觉得耳根子都清静了! 杜青窈刚要再开口,哪知萧明镜抢先一步,突然起身搂住她的腰肢,在她还来不及惊呼之时,直接将她压在了软榻上。 “我的老腰……唔……” 视线里,萧明镜的脸忽然间放大,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有温暖的感觉在唇瓣上辗转不去,萦绕在唇齿间的气息,是她最熟悉的淡雅茶香。 那是独属于萧明镜的气息。 “你干什么?”她在他舌尖狠狠咬上一口,刹那间满嘴都是咸腥味,“萧明镜,秋后算账也不是这样的算法,是你让我惹事的,如今还想不认账?” 他染着血的舌头轻轻舐过她软糯的唇瓣,眸光迷离的望着被压在身下的她,“方才是谁说本王肾不好?嗯……” 第0268章 本王杀人,但从不沾血 呼吸微促,杜青窈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萧明镜,四目相对,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睛里的光泽,那样璀璨的光只倒映着她一人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喜怒哀乐。 “我、我开玩笑的,不过是殿下您让我开的玩笑!”她保证,那些话不过是寻常悍妇来花楼找风流丈夫时,惯来的说辞,绝非她蓄意捏造。 所以,与她何干? “本王的肾好不好,怕是需要验证一下,毕竟你这么一喊,全京城人都会知道本王身体不佳。若是如此,怕是只有你这始作俑者牺牲一番,实践之后的事实才能胜于雄辩!”萧明镜吻过她的眉心,吻上她的眼睛,“小刺猬,说一个男人不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磁重之音,萦绕于耳畔,“本王想在你身上,做一回风流的男人!” 羽睫骇然一颤,杜青窈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别乱来,你若是敢乱来,仔细我、我阉了你!” “先奸后杀?”他意味深长的笑着,“没想到本王的小刺猬,竟然好这一口!” “滚你的!”杜青窈翻个白眼,“你起开!压着我喘不过气来了,快点闪开,不然我、我咬你了!” “咬哪个位置?”他一本正经的问。 杜青窈微微一愣,事发突然,这还真的没想好! “ 萧明镜,压着我舒服吗?”她问。 他认真的点头,“舒服。” “给钱!”她道,“花楼里的姑娘陪人喝酒都要银子,我这不能平白无故吃了亏,月例银子就那么点点,好歹也要赚点外快不是?” “有理!”他又点头。 杜青窈心里乐开花,“那就好,咱们按时辰计费,到时候还望殿下能多掏荷包,成全我这穷哈哈的小奴才?”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他以往只知道她贪财,却不知她贪到这种程度,为了钱连她自己都要卖。 “人活一世,唯有钱财不离身,才算安全。”杜青窈撇撇嘴,“人心难测,万变皆有变数,唯有手里捏着钱,走哪都壮胆!” “是穷怕了吧!”他忽然有些心疼,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微凉的眉眼,“对不起!” 她不知他为何说对不起,可他一句对不起,却让她心如刀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牢牢封印住,锁在内心深处某个黑暗的角落里。 她想打开那个角落,可找不到钥匙开不了锁。 “怎么了?”萧明镜惊觉她眉心紧蹙,一张脸忽然白得吓人,慌忙从她身上下来,“心口又疼了?” 杜青窈蹙眉看他,“你又知道?” “揉揉!”他揽过她,不由分说的揉着她的心口。 杜 青窈身子绷得僵直,这位置好尴尬……心口是最靠近胸口的位置,他温热的掌心,熨烫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些莫名的失魂落魄,竟直勾勾的盯着他,愣是没能回过神来。 “还疼吗?”他倒是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也不存在任何的故意之态。 萧明镜揉得温柔而仔细,“回去之后好好养着,莫要再粗心大意不当回事。心疼这种事,若是矫情点倒也无妨,只当是闺房之乐,但若是……” 他顿了顿,许是觉得不吉利,干脆不说了。 “不疼了。”杜青窈推开他的手,“你真把我当做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是入宫当奴才的,若是连半点苦都吃不得,那还如何当奴才?” “入宫是当奴才,但这不是宫里,在本王面前允许你矫情。”他略显无奈的望她,“小刺猬,女人肩上扛太多事容易老!” “我再老,也比你年轻!”杜青窈翻个白眼,揉了揉自个的心口,怎么感觉揉得没他的手势来得舒服?难不成是因为他养尊处优,所以掌心格外的柔软之故? 也许吧! “那倒是!”他顾自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唇角微微挽起,隐约还露出一点小白牙。 “萧明镜,你是不是欠了我的?”杜青窈问。 萧明镜眯了眯眼眸看她,似乎 是在探究什么。 只听得杜青窈又道,“否则你何以处处护着我?萧明镜,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瞒着你的终身大事,所以呢——你此生的幸福怕是要靠着本王了!”某人一本正经的开口,“这是令,也是命,你不认令也得认命!” 杜青窈撇撇嘴,“读书人都如你这般,歪理一大堆?” “歪理也是理,凡事出现总归有其出现的缘故,不会平白无故就出现。”萧明镜起身,“好了,外头的人也看够了热闹,咱们在这儿算是有了人证,眼下可以回去了!” “人证?”杜青窈蹙眉,“萧明镜,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想干什么?” “咱们从夜王府出来就已经带上了尾巴,那尾巴是本王刻意留的。”他想着,若是说太清楚,这丫头临了一句总结性陈词必定是:萧明镜,你又算计我! 杜青窈眉心微蹙,“刻意留的?你这玩的什么花样?” “难道你不知道,李家的人已经到了京城,你这李辛夜的身份很快会被拆穿,想过没有拆穿之后会是什么后果?”萧明镜揉着眉心,“没有本王为你善后,你觉得你还有命在?” 李家的人?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眉心皱得紧紧的,“你……你都做了什么?” “本王也会杀人,只不过本王不喜 欢沾血。”他徐徐起身,拂袖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在你眼里,本王原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倒是真的,在杜青窈的眼里,皇室没一个好人。 “你怎么处理的?”杜青窈问。 “想知道?”他挑了眉眼,眸中琉璃色,流光溢彩,“求我!” 又是这一句? 这厮不占她便宜果真是不痛快,不过心里好奇得很,委实有些心痒难耐。 要问? 不问。 要不要问? 杜青窈撇撇嘴,“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拉——倒?”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软榻,“两个人平躺着应该没问题,只是翻身的话——你最好抓紧本王,否则容易摔到地上去!” “裤裆里的东西都跑到脑子里去了,也亏得皇上赐了你封号为夜王,果然是有缘故的!”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入夜则狼,与夜为伍,夜夜笙歌。” 十足的下流胚子! 语罢,她转身就走。 然则下一刻萧明镜却从身后,快速将她打横抱起,大阔步走出偏门,“本王不介意把你就地正法!” 杜青窈心知,他真的会! 如玉的胳膊,知情识趣的环上他脖颈,“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一笑,“乖!” 第0269章 连环计,杀了她 马车已经不是来时的马车,杜青窈眉心微蹙,“咱们来时的马车呢?” “自然是早早的回到了夜王府,那车子得领着人溜一圈。”萧明镜笑了笑,“不过那车子也不敢用了,回到夜王府就会被处理干净。” 杜青窈不解,已然被他带进马车。 端坐在马车内,杜青窈靠着车壁盯着他,“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何能生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那车子是照着英王府的马车做的?” “是,又不是!”萧明镜扶额看她,“若是与英王府一模一样,便有嫁祸之嫌,所以只能相似不可相同。” 杜青窈轻笑,“算计得滴水不漏!你如此这般,意欲何为?这么做,就能保我周全?” “该做的,本王已经带着你做完了,就在你睡着的功夫,大概——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萧明镜冲她揽手,“你过来。” 她稍稍挪了身子,往他边上靠了靠,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所以他若毛手毛脚,她也暂且忍耐,权当是还他这份恩情。 “你是说,让我睡一觉是怕我坏事?”杜青窈皱眉,“我有这么不靠谱吗?” 他扬唇一笑,“你觉得呢?” “如你所言,我就算 不靠谱也不可能碍你什么事,除非——你另有所图!”杜青窈细细想着,“莫非是找人假扮我?” “猜对了些许。”萧明镜瞧了一眼被风吹开的车窗帘子,等回到夜王府,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杜青窈仲怔,“你把那些尾巴引到哪儿去了?春秋别院?” 下一刻,杜青窈险些咬到自个的舌头,“你是在借刀杀人?可你借了谁的刀?” “借了很多人的刀,但绝对不是夜王府的刀,同夜王府同本王没有半分关系。”他把所有人都糊得团团转,唯独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 杜青窈面色沉沉,“你若有心,这天下何愁不是你的?” “心丢了,志不在天下。”他淡淡然应了一句。 于杜青窈而言,却如同千斤之重。 皇子不爱权,可她委实不是美人啊! 在她喝醉之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凝眉望着萧明镜,这厮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山海苑里乱做一团,想春秋别院里,有人殒命! 李芙蓉到死都没料到,睡梦中竟会被人一剑刺死,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见了阎王爷,虽然她不是坏人,可她的存在会威胁到很多人,所以— —她非死不可。 春秋别院里乱作一团,有刺客闯入,紧接着杀死了李芙蓉,所有的防卫都搁在了沈奎和沈元尔身上,所以未能防备未能保护好李芙蓉。 李芙蓉死得很容易,周遭压根没有任何的抵抗。 刺客杀了人便跑了,防不胜防! 山海苑内。 出云瞧了一眼在屋内来回走动的姚雅心,“你就不能安静的坐会?” “你说过今夜一切事都会了结?!”姚雅心眸色焦灼,“可是帕耶那么精明,你确定能瞒得过他?” “飞鹰带着人走在前头,帕耶的人跟在后头,若是如此还不能让他相信,恐怕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出云拿着拂尘,幽然吐出一口气,“这条路是帕耶自己选的。” 帕耶选的——死路! 姚雅心落座,“你确定?” “哼,自然是确定的!”出云眯了眯危险的眸,“你当明白,这是南硕国!在东临帝的眼里,什么西昌皇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太平。” 姚雅心点点头,“这是事实,但——但我还是担心。” “担心什么?”出云轻哼,“事儿都到了这地步,你担心有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坐着,等消息吧!” 音落,门外传来了玉嘉的声音,“娘娘,飞鹰回来了。” 说话间飞鹰已经快速进门,“师父!” 房门合上,飞鹰行礼,“成了!” 两个字,足以证明事情照着原计划进行,没有半分差池。 “什么成了?”姚雅心急了,“成什么了?” “二皇子的人进入了春秋别院,杀了别院里的一个女子,然后逃了出去。”飞鹰低低的开口,“我去确认过,那女子死得透透的,此事已经惊动了整个春秋别院,想来北定侯不会善罢甘休!” “女子?”姚雅心微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出云如释重负,“飞鹰,给丽妃娘娘好好讲一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飞鹰颔首,“娘娘,咱们的人跟在夜王府的马车后面,故意把二皇子的人引入春秋别院,二皇子忌惮白日里师父说过的话,提起过的那个人,所以进去就杀了那个女子。” “不仅如此,在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拨人,这便是师父的一石二鸟之计。他们能嫁祸娘娘您,师父也让他们自食其果,落在英王殿下的手里!” 姚雅心骇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黄雀,竟然是英王萧明略? “英王府的人一直都盯着夜王府,所以此番杀了人,二皇子的杀手应该已经落在了英王的手里。”出云冷笑两声,“这一次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姚雅心点点头,“如此说来,英王很快就能结案。” “把杀手往宫里一送,二皇子罪责难逃!”出云起身,“好了,丽妃娘娘好生歇着,静待明日佳音吧!” “不过,你能确定英王会中计?”这才是姚雅心最担心的,“你别忘了,英王有野心,他不会眼看着承乾宫和荣王府重新崛起。” 出云冷笑,“可这烫手的山芋再不丢出去,别说是扳倒荣王府,他自己尚且难以保全。都到了这地步,要是再旁生枝节,他离死期就不远了!” 语罢,出云扬尘而去。 “娘娘?”玉嘉行礼,“您的冤屈可以就此洗清,二皇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姚雅心眸光狠戾,“帕耶竟敢算计本宫,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死路!”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萧明略真的会把杀手送进宫吗? 三皇子被杀一案,真的可以就此落幕? 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第0270章 事情败露 事实上,萧明略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跟着夜王府的人竟然得了这样意想不到的收获,跟他最初的期许是完全不同的。 烫手的山芋捏在掌心里,拿不得又舍不得丢。 这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一则能扳倒荣王府,二则扳倒镇国将军府,那么剩下的便是孤立无援的承乾宫。 姚贵妃承宠多年,若是少了她在皇帝的耳边吹耳旁风,很多事情都会变得轻而易举。 但是现在,仿佛是不能了! 暗月行礼,“殿下,这会该如何是好?这刺客便是烫手的山芋,咱们不敢接。” 萧明略面色黢黑,站在回廊底下瞧着外头的绵绵细雨,“你以为本王不知此事颇为蹊跷吗?只不过,事已至此,还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接招!” “可是殿下,人送入宫中就意味着二皇子和您的口头协议作废,并且——这步棋怕是彻底无可挽回!”暗月低低的提醒。 萧明略叹一口气,“本王何尝不知此事功亏一篑,大好机会付诸东流。可三皇子被杀一案悬而不决,眼见着年关近了,父皇虽然没有直接训斥,心里难免不满。拖下去只会对本王越来越不利,事已至此,只能弃车保帅!” “殿下的意思是,把人送进宫?”暗月眉心微蹙,“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萧明略摇摇头,“也不知是哪位高人的设计,这般天衣无缝,如何能挽回?本王原以为这二皇子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还是算不过别人,最后连命都搁进去了!” 暗月点点头,“殿下得先保全自身,否则此事怕是要……” “若是另生枝节,本王在父皇面前,将再无信任可言。”好不容易从荣王府的手里拿到了些许权势,眼见着文武百官有不少人见风使舵投靠了自己的阵营,若就此功亏一篑,委实得不偿失。 “那人……”暗月有些犹豫。 萧明略抬步朝着后院走去,在后院的阴暗处,关押着数名黑衣人。 “连夜送入宫中。”这是萧明略下的命令,人一旦送进宫门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杀人是事实,而且还跑到了春秋别院里杀人,被生擒也是他们的命该如此,委实怪不得别人! 萧明略自己策马跟前,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顿,领着人直奔皇宫而去。 他也是怕啊,怕稍稍迟钝,就会惹出大祸来! 若两国交战,他这个英王殿下,就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 的! 京城大街上,英王府的人冒雨入宫,哒哒的马蹄声震彻九霄。 山海苑内,早就天翻地覆。 二皇子帕耶是真真没想到,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竟是这眨眼之间的事儿? “二皇子,咱们快走吧!”风颂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只要能逃离京城,出了城门看谁敢拦着咱们!现在英王忽然反水,咱们已经没了退路,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帕耶坐在床沿,一张脸惨白如纸,咳得愈发厉害,“走?走得出京城,回到西昌国之后呢?有国师和丽妃在一日,皇兄的地位还有父皇的王位,都岌岌可危!” 说到这儿,帕耶的唇角微微渗出血来,一张嘴,齿缝间都是殷红之色。 “二皇子?”风颂急了,“您……” “我这副身子早就不中用了,之所以自动请缨随使团入南硕,一则为了监视他们,二则也是便宜行事。若是能在南硕将赫鲁和国师他们一网打尽,还能将事儿都推给南硕,至此给皇兄获得最大的利益,谁知道……” 帕耶又开始咳嗽,咳得愈发厉害,“到底还是输给了他们,只是我输得不甘心,明明是天衣无缝,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咱们的人一直跟在国师的人后面,眼见着他们一直随行保护那辆马车上的人,所以……所以这次是中计了,他们故意引咱们入局,现下还把刺客送进了宫。国师和丽妃,故意设局,咱们栽了!”风颂似有些不甘心。 但不甘心的同时,更多的是愤慨。 为了自己主子而愤慨,原本这事是可以天衣无缝的,但终是——棋差一招。 “我不相信出云和丽妃有这么大的本事,会这般步步为营的引着我们入局。”帕耶端起手边的汤药,慢条斯理的喝着,“必定是有高人在后面布局,连英王都无可奈何。” “那会是谁?”风颂不解。 帕耶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不过,肯定和皇室有关。那辆马车,到底是谁的?” “瞧着是英王府的。”风颂道,“二皇子,是不是英王看形势不对,所以才故意……” “他要夺位,就必须对承乾宫下手,所以这是大好的机会。”帕耶眯了眯眸子,“眼下我脑子很乱,委实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帕耶揉着眉心,脑子里的确有些浑浊。 风颂张了张嘴,终是没能再多说什么,院子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大批的军士开始包围 山海苑包围整个院落,里三层外三层就是防着他脱逃。 可帕耶如今的身子,就算要逃怕也逃不出太远。 他只觉得可笑,出云仿佛把一切都料到了。 若真的是有高人指点,这高人——真是太可怕,所有事儿都掌握在手中,算计得那么清楚明白,估计连所有人的下场都已经编排妥当了。 英王府的人,应该已经见到了皇帝吧?! 此刻,东临帝应该是勃然大怒,而且会下令包围整个山海苑,不仅如此——杀死西昌国三皇子的是西昌国的二皇子,也就意味着这件事跟南硕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么只要将二皇子抓起来,遣送回西昌国,事情就可以彻底解决。 至于要杀要剐,西昌国的国主要如何处置二皇子,那也是西昌国的事儿。 萧明略等在御书房的门外,殷盛已经接手了黑衣刺客,这件事其实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英王府该担起的责任,就此可以卸下。 “英王殿下!”殷盛行礼,“皇上请您进去!” 萧明略拢了拢衣襟,他已经想好该怎么和皇帝说,该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二皇子,死你一个,总比大家一起死要好得多…… 第0271章 扑了他 京城里细雨翻飞,这凉薄的夜,寒凉的雨,伴随着宫中侍卫的大批出动,悉数涌入山海苑之中,将二皇子帕耶团团包围。 夜深人静,百姓早已沉睡梦乡,唯有这醉生梦死之地,尚有纸醉金迷之举。 萧明镜淡然安坐,一室茶香。 大概是之前睡了一会,现下杜青窈竟是睡不着了,干脆陪着他坐着。 一副棋黑白相间,她是真的不太喜欢下棋,也不太相信这些东西能让人成为运筹帷幄之人。握在掌心里的真实,如何敌得过内心深处的筹谋。 “你就不担心吗?夜王府的马车,最后进了春秋别院,若是查出来……” “马车已经换了!”萧明镜落下一子,“何况咱们当时在了月居,多少双眼睛看着,所以咱们的马车又是怎么进了春秋别院呢?” 杜青窈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滞,“难怪你让我去闹一场,原来竟是让我做不在场的证据?” “那你以为呢?”萧明镜端起手边的杯盏,浅浅呷了一口,“所以这件事,本王从始至终都没有插手,连那辆马车——虽然是从了月居出去的,但跟本王没关系,本王当时正在被人破口大骂呢!” “又是我背锅!”杜青窈狠狠剜了他一眼,“真真是算计得厉害!” “ 若非如此,你何以安然自处?”萧明镜轻嗤,“既然可以一劳永逸,本王何乐而不为?不过是一辆马车的成本而已!” 杜青窈撇撇嘴,咬着指尖落下一子,“你倒是帮了英王一个大忙。” “总要给点好处。”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若是白白让他捡个便宜,这份情到底算他的还是算本王的?” 杜青窈轻笑,“你若是去当个商贾,估摸着能成天下第一首富!” “喜欢钱?”他问。 杜青窈翻个白眼,“废话,世人哪有不爱钱的?” “等本王归隐,便如你所愿,可好?”他清浅笑问。 “罢了!”杜青窈落下棋子,“少来唬我开心,生在皇室,这辈子都生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这是你的命,你这辈子都不得自由!” “说得好像已经修成了半仙似的。”他凉凉的瞥她一眼,转而又抬头瞧了一下窗户,也不知是不是在听雨,“雨大了点,真是够忙活的。” “哼,还不是你闹得。”杜青窈瞧着棋盘上的黑子,眼见着要被吃精光,她干脆丢了棋子起身,取了铜剔子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 就知道她有事没事喜欢玩火,萧明镜卧房里的火炉从来不放盖子。 人呢,总要有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杜青窈的转移方式就是背对着他,然后把玩着火苗,许是燃起的温暖让她有安全感,又或者只有这样,才会让她觉得心中的火苗未熄。 “明儿,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了。”萧明镜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里,“不过要当心黎阳郡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阴魂不散当如是。”杜青窈早有准备。 萧明镜笑了笑,“桃花树下桃花债,本王的桃花得你来掐。” 就好像她的桃花,得他来掐,这是同样的道理。 就好像某些阴魂不散的人,下雨天也要来夜王府溜达,若不把她留在他房中,估计这会两个人又要去嚼耳朵。 “是有点阴魂不散!”萧明镜冷哼,“夜王府里的奴才,越发的不中用,拦个人都拦不住!真以为夜王府是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音落瞬间,杜青窈骇然心惊,只觉得屋瓦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刀剑碰撞之音,在雨夜里格外繁杂。 “怎么回事?”杜青窈撒腿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阴测测的警告,“前脚出门剁前脚,后脚出去剁后脚!” 杜青窈身子一震,瞬时僵在门口。 她回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了杯盏,依旧是淡然自若的神色,品茶时 亦是儒雅天成,“本王惯来说到做到,你今日若是踏出这个门,本王就废了你的腿,以后抱着你来来回回,抱一辈子!” “萧明镜!”杜青窈仰头,听得上头的那细碎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又突然消失,“你……” “他死不了!”萧明镜瞥了她一眼,音色陡沉,“过来!” 杜青窈没吭声,也没挪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看他。 “过来!”杯盏重重落在案上,萧明镜的脸色瞬时黢黑如墨。 “你、你那么凶干什么?”杜青窈撇撇嘴,“是、是殷三止吗?” “再提别的男人的名字试试!”萧明镜眯了眯眸子,他是认真的。 “小气鬼!”她嘟哝了一句,讪讪的走到他跟前,“萧明镜,我能不能问一句,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物品?还是养的小猫小狗?你高兴了捋我的毛,不高兴了就算计我。” 萧明镜挑眉看她,“本王说什么都不算,你感觉到是什么那便是什么。没心肝的东西!” 云砚在外头行礼,“殿下,宫里来消息了!” “进来。”萧明镜敛了面上神色。 云砚弓着身子进门,压根不敢抬头去看,一直到了萧明镜跟前便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已经下令包围山海苑,收押了西昌二皇 子帕耶,英王殿下得令执行,三皇子被杀一案连夜审理。” “京城又开始热闹了。”萧明镜淡淡然的应一句,“该好好过年了。” “是!”云砚行礼,“外头的人,也已经被驱逐,看情况应该是受了点伤。” 听得这话,萧明镜第一反应是去看杜青窈,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之色。 杜青窈觉得自己被这厮弄出了条件反射,不管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去观察他的情绪波动,似乎只有他才跟自己息息相关。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萧明镜挑了眉。 云砚提着心,撒丫子跑出去,快速合上房门之时,捂着心口止不住大喘气。屋子里的氛围太可怕,总觉得再多留片刻,殿下可能会宰了他! 杜青窈有些局促,尴尬的挠了挠头,“你把云砚吓着了!” “吓着你了吗?”他问,直勾勾的盯着她。 杜青窈翻个白眼,“吓着如何?没吓着又如何?” “吓着,本王安慰你;没吓着,你安慰本王。”说话间,他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将她拽进怀里。 杜青窈身子不稳,冷不丁扑在了萧明镜身上。 大概是最近吃得有些多,力气有点大,她这一扑,直接将萧明镜压在了身下。 “啪”的一声闷响…… 第0272章 摸都摸过了,还怕压? 一声叹息,杜青窈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尼姑,要不然这辈子怎么一直跟男人纠缠不清?而且还是个好占便宜的男人。 “这次,是你主动的。”萧明镜很是满意,瞧着扑在自己身上的杜青窈,眼睛里满满都是宠溺之色。 杜青窈压着他,压一次是压、两次也是压,横也是压、竖也是压,反正——她都习惯了,所以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觉得有些愤世嫉俗,她一黄花大闺女怎么会摊上这么个流氓呢? “萧明镜,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她很是懊恼,不过——掌心抚过他的胸前,手感倒是很不错。 “欠了几生几世的情。”萧明镜一本正经,“所以这辈子你要还我。” 杜青窈冷笑,“真能吹?不吹你能死啊!” “你都在上面了,是不是要自己动?”他眸光迷离的望她。 杜青窈翻个白眼,“摸都摸过了,还怕被我压着?萧明镜,你可真不要脸!” “要脸就没有媳妇,不要脸才能得偿所愿。”他伸手圈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的贴在自己怀中,“本王的小刺猬,办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对本王身上的部位愈发了若指掌。” “你这么卑鄙无耻下流,你爹娘知道吗?”她在他胸 前狠狠抓了一把,猛地一咕噜翻身,已经从他身上下来。 萧明镜慢条斯理的坐起身,举止儒雅的理了理衣裳,低头望着胸前被她抓皱的衣襟,唇角微微勾起,“下手很是精准,本王便罢了,莫要肖想旁人!” 言外之意,若是她敢捏别的男人的胸,他铁定会断了她的手,断了她的念想。 尤其是这丫头现在没有半分情爱可言,这种事绝对有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杜青窈懒得搭理他,“你有这调戏我的功夫,还不如早早的娶个夜王妃进门,任由你戏耍把玩个够!” “嫁吗?”他问。 杜青窈翻个白眼,抬步出门。 “问你话呢!”他在后头喊。 “再胡言乱语,仔细咬着舌头!”杜青窈头也不回。 云砚在外头被吓了一跳,“李姑娘?” “刚才的人呢?”杜青窈问。 云砚装傻充愣,“什么人?” “怎么,装聋作哑当我是傻子?”杜青窈抬步往前走,“不说便罢,但是这笔账我是要同你算的。奈何不得萧明镜,难道还奈何不得你?” 云砚却是不怕的,他跟在萧明镜身边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还真没听说有谁敢对夜王府的人做什么手脚。何况杜青窈只是个小 丫头,最多是恶作剧一番,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思及此处,云砚压根不当一回事。 杜青窈笑得凉凉的,“觉得我年纪小,所以不拿我当回事?云砚,你还记得我是从哪儿出来的吗?你在萧明镜跟前尚且自称奴才,我却是不必;你需要弓背哈腰,我却不用,知道为什么吗?” 云砚挑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知道!” 不就是男女之别吗?! 他要是个女人,见着殿下那般天人之姿,定也是——等等,他在想什么? “知道个屁!”杜青窈啐一口。 “诶,你怎么骂人?”云砚瞪着眼,“这是夜王府,不许……” “不许什么?”杜青窈冷哼,“萧明镜都不管我,你管得着吗?” 云砚干瞪眼,愣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小子!”杜青窈嘿嘿一笑,“大半夜一个人孤枕难眠,小心孤单寂寞冷啊!” 语罢,她轻轻拍了拍云砚的肩膀,大摇大摆的离开。 云砚眉心微蹙,不觉暗骂一句,“你才孤枕难眠,孤单寂寞冷!”他是宫里出来的,原就是小太监,又不是正经男人,怎么可能…… “呸!”云砚自打一巴掌,“我这是想什么呢?” 仿佛这丫头来了夜王 府之后,这府内的风气都被带坏了,云砚觉得有必要跟主子提一提,否则高冷端正的夜王府门风,定是要歪七扭八,成了世人口中的歪瓜裂枣之流。 不成不成,殿下的名声要紧! 蓦地,云砚挠了挠脖子。 怎么——这么痒? 好痒…… 杜青窈在回廊尽处探出脑袋,勾唇笑得凉凉的,“挠吧挠吧,挠你个半死!哼,敢帮着萧明镜助纣为虐,不作你一下怎么可以?” 帘外雨潺潺,心里痛快了不少。 夜里风雨声,黎明曙光现。 风雨休,恰好时。 杜青窈伸个懒腰开门,险些叫出声来,所幸捂着心窝镇定住,“一大早的堵在我门口作甚,你想吓死人呢?” 云砚红着眼眶,脖颈上都挠出了血,此刻顶着一双乌眼珠可怜又可恨的望她,“殿下说,要解我身上的恶疾,非你不可!” 说到这儿,他竟是带了些许哭腔,“是不是你对我下了手?” “哟,你这话说得,好像我饥不择食一般!”杜青窈双手环胸,瞧着他此番狼狈模样,止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逛了花楼,被自家婆娘给挠花了脸。” “别笑了!”云砚气不打一处来,“定然是你做 了手脚!” 杜青窈瞧着他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倒也不是全然无情,委实生出了几分同情,“怒伤肝,仔细热血冲上了脑门,身上痒得更厉害。” 此言一出,云砚只觉得身上真当如万只蚂蚁啃噬,愈发的痒得厉害,险些哭出来,“你……你这女人委实是个黑心肝的,若非仗着殿下护你,你岂能在夜王府里横行无忌?李辛夜,你太过分了!你竟用毒害人,你……” 他指着杜青窈的脸破口大骂,然而骂到最后,云砚词穷了。 “骂啊,继续骂啊!”杜青窈双手环胸,“真是没用,跟着你家殿下那么久,竟是连他半分精髓都没学到,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你家主子那是登峰造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殿下真真说对了,你就是个没心肝的!”云砚为自家主子抱不平,“殿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还敢在这里对殿下不敬,李辛夜,你真是狼心狗肺……” “得得得!”杜青窈觉得心烦,他一提起萧明镜,她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欠了他很多,那种心口闷闷的感觉,真真是难受至极。 她下意识的捂着心窝,近来心口难受的毛病越来越厉害,发作的次数越发频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给你!” 第0273章 萧明镜的乌鸦嘴 一颗粉色的药丸被塞进了云砚的手里,云砚还没来得及回神,杜青窈已经伸着懒腰潇潇洒洒的走了,一副压根懒得搭理他的姿态。 分明受伤的是他,何以最后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 女子,果真都是没心肝的! 杜青窈推开萧明镜的房门,进去的时候桌案上已经摆满了早膳,而萧明镜就坐在案旁,拿眼睛瞅了她一眼便拾起了筷子,“吃吧!” 这一句吃吧,自然是冲着她说的。 “殿下没我佐菜便吃不下?”话虽如此,杜青窈还是毫不客气的落座,拿起筷子就吃。 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为了一口气而为难肚子的道理? 饿死人的事儿,杜青窈是决计不会做的。 “刺猬养熟了便可扒皮吃肉,自然心情舒爽。”他将小米糕夹到她碗里,转而有给她盛了一碗汤,仔细的放在她手边,松手的有时候又下意识的以指尖探了探瓷碗,确定不烫便堪堪收回手。 “刺猬性燥,仔细流鼻血。”杜青窈吃着小米糕,眉心微微拧起,“今儿怎么换早膳了?” “昨儿夜里喝了酒,想来会肠胃不痛快。你不爱喝粥,吃点小米糕暖暖胃也是好,放了点菌菇在里头,掩了 药味不会冲着你。”他淡若清风的说着。 贝齿咬着筷子,杜青窈眉心微微蹙起,瞧着他的时候又有些心里发闷,隐约觉得好似丢了什么。 “吃吧!”他低低的说,声音格外温柔。 “萧明镜,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她埋头问。 听得这话,萧明镜仿佛陷入了沉思,约莫是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良久,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眸子,一本正经的开口说道,“教你以后能分辨,到底哪个男人对你好,哪个男人是虚情假意!” 她脱口而出,“以你为例?” “本王容色俊美,倾慕者众,却独独自戳双目,如此真情实意你都不感动,想来也不会再有男人敢动你!”他意味深长的说。 杜青窈却听出了揶揄的恶趣味,“殿下的想法真令人叹为观止,闻所未闻!” “独树一帜,才能眼瞎心盲!”他说着最凉薄的话,脸上却挂着最温柔的笑。 她扯了扯唇角,一脸的嫌弃,心里暗暗叫了一句:睁眼瞎! “被本王宠坏的女人,想来——是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他忽然顾自轻笑,“今儿天气好,出去逛逛吧!” 杜青窈正在喝汤,险些被呛 着,憋了一口气涨着脸看他,心里盘算着,这厮今儿怎么主动放她出府?难不成又有什么阴谋算计? 他似乎早就看出她的心思,萧明镜放下手中的筷子,“本王今日要入宫,不能在府中陪你。” 后半句才是重点吧! “本王会让人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说这话的时候,萧明镜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仿佛是隐忍了些许。 这不禁让杜青窈开始反思,自己在哪方面让他如此防备,出门还得派人明目张胆的跟着?说是确保安全,实则就是牢牢掌握在他手心里。 思虑再三,杜青窈想明白了。 是殷三止! 这厮防着她见殷三止?! 然则出了府门,殷三止要见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思及此处,杜青窈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乖顺的点点头,让这厮走得安心点,否则他这满肚子的坏水一准要倒在她头上。 吃过饭之后,萧明镜真的离开了夜王府,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没有瘟神在侧,果真连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舒爽得很! 管家亲自挑了几名护卫跟着她,其中有一人还是个女子,名曰:苏鸾。 苏鸾不苟言笑,瞧着就 像是一尊冷冰冰的佛像,往杜青窈身后这么一站,连带着杜青窈都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之势,委实有些瘆得慌。 “你武功很好?”杜青窈问。 苏鸾只是看她一眼,俯首不搭腔。 “你是哑巴?”杜青窈又问。 苏鸾难得挤出唇角的一点弧度,“不是!” 幸好不是! 杜青窈点点头,“你若是哑巴,就真当要闷死我了!平素倒也没见着你们,这会子都是哪儿冒出来的?” “影子只负责夜王殿下的周全,其他时候就当自己是空气。”苏鸾此言一出,杜青窈倒是想起了那个叫青烟的影子,好似的确如此。 一个个形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没有半点情愫可言。 “我瞧着你同我年岁相似。”杜青窈笑了笑,“大家交个朋友如何?” “影子是不能和主子做朋友的。”苏鸾刻意退开一步,“姑娘,请!” 杜青窈撇撇嘴,莫怪是夜王府出来的,萧明镜惯于算计,培养出来的奴才自然是木头人,否则一个个都去猜他的心思,不得一个个都英年早逝? 今儿大街小巷都在说着西昌二皇子的事儿,毕竟他国的皇子在南硕境内杀人被收押,算 起来也是本朝头一遭,所以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也是在所难免。 杜青窈坐在潇湘小筑的大堂里,听着茶馆里的人在嚼耳朵,一个个嘟哝皇家的事儿,比春耕秋收都要耐心十足,也算是一种本事。 二皇子被收押,就意味着西昌使团要么开拔回西昌国,要么西昌国的国主另派他人前来处置此事。 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你这样站着,我怕是连茶都吃不下去了,坐吧!”杜青窈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求你了,别让我太引人注目!” 苏鸾不为所动。 杜青窈将杯盏往跟前重重一搁,“这是命令!” 果然,还是命令式的口吻比较好使。 苏鸾一言不发的落座,泥塑木雕成了榆木疙瘩,压根没什么区别。 门外传来一声吼,“给本郡包围茶馆,闲杂人等一律驱逐!” “这声音好熟悉!”杜青窈将花生米丢进嘴里,起身准备看热闹。 骤见门口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花生米霎时卡住了嗓子眼,杜青窈面色血红,惶然拽起苏鸾,快速躲在苏鸾身后,“坏了!萧明镜那张乌鸦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次死定了! 第0274章 吃人的郡主 好在不管外界发生何事,苏鸾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样子,看人的眼神就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走,去后门,走后门!”杜青窈撒腿就跑。 那该死的郡主来了,沈元尔来了,若此刻还不跑,她就等着被沈元尔千刀万剐吧! 毕竟春秋别院那一场杀孽的由来,就是因为李辛夜的身份,沈元尔势必早早知情,如今人证已死,这笔账免不得要算在杜青窈的身上。 黎阳郡主惯来横行无忌,若是此时此刻杀了她,便是萧明镜赶回来又有何用? 眼下,保命要紧! 然则——终是晚了一步,沈元尔办事虽然鲁莽,但鲁莽有鲁莽的好处,那就是懂得仗势欺人。 北定侯府的军士包围了整个茶楼,换言之,就在杜青窈离开夜王府之后,就已经被北定侯府的人跟踪,以至于她刚进潇湘小筑没多久,沈元尔便带着人赶到了! 难怪萧明镜要派人给她,说是保她周全。 乌鸦嘴早早提醒过她,黎阳郡主一定不会放过她,她记在脑子里但没放在心上,奈何那萧半仙掐指算出来的事儿,你若不当真就真的连人都做不得了! 后门早已被堵上,藤萝冷笑着,“李宫人,你这是要去哪?” 杜 青窈一声叹,无奈的望了苏鸾一眼,“人背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 “郡主在大堂里等着,李宫人你跑不了了!”藤萝双手环胸,“来人,请李宫人去大堂!” 音落,大批军士当下围拢上来,苏鸾长剑在手,瞬时横剑身前。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看看她们要干什么!”杜青窈冲苏鸾使了个眼色。 苏鸾是听命令行事之人,主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仅此而已! 杜青窈被押到了大堂,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堂,此刻空无一人,连云馆主都被赶到了房间里关着,是以这会子周围全部都是北定侯府的军士。 生杀大权已尽数由沈元尔掌握! “李辛夜?!”沈元尔端坐,鞭子就在桌上搁着,仿佛此刻已经用不着鞭子了。 杜青窈行礼,“给郡主请安!” “哼!本郡到底该叫你李辛夜,还是——”沈元尔端起杯盏,唇角噙着笑,“好大的本事,纠结不明身份之人,夜闯春秋别院,把唯一的证人杀了。哼,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杯盏冷不丁掼碎在地,沈元尔终是耐不住,当下拍案而起,“不管你是李辛夜还是谁,冒充宫女罪大恶极,你该死!就算到了皇上跟前,你也是死罪 难逃!贱人!” 说时迟那时快,沈元尔抬腿就是一脚踹向杜青窈。 所幸杜青窈早就对毛手毛脚有心理准备,是以在沈元尔抬脚的那一瞬,猛地将脚边的凳子踹出去。 “砰!” “郡主!” 杜青窈眉心一皱,当下退了一步,一脸无辜的站在苏鸾身边,“郡主,咱们有话好好说,您说您这动手动脚的,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沈元尔觉得自己差点被摔死,她刚抬起一条腿,冷不防被这贱人一凳子踢过来撞到了另一条腿,自然是重心不稳,摔得她七荤八素,差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郡主?郡主?”藤萝慌得厉害,连同底下人七手八脚的去搀沈元尔。 周遭瞬时乱作一团,沈元尔的脸色发青,疼得嘴唇直哆嗦,奈何当着众人面,她这黎阳郡主委实不好喊疼,只能咬着牙忍着。 尾椎骨这块一旦被撞上,那种疼痛委实酸爽得厉害,真真是生不如死。 沈元尔伏在桌上,疼得压根坐不住,“把这个贱奴才杀了!” 不杀不足以灭她心头火,不足以泄她心头之恨! 苏鸾当下上前,冷剑已然出鞘,“保护李姑娘!” “自不量力!”藤萝厉喝,“拿下 !” 敢伤郡主,便是死罪! 大堂内瞬时打成一团,苏鸾带着人抵抗,却是极为有纪律,这些人呈现四方位将杜青窈围在正中央,各自监守方位,厮杀之时亦是不慌不乱。 而苏鸾则全力护住杜青窈周全,若四方阵有所撼动,便出手弥补,以平不足。 这般有条不紊,饶是北定侯府的军士也看得有些发愣。 沈元尔稍稍缓和过来,铁青的脸色此刻更是黑沉,“李辛夜?贱人!贱人你到底是谁?说,你冒充宫女到底为什么?你刻意靠近镜哥哥,到底有何图谋?” 杜青窈站在原地,目不转瞬的盯着沈元尔,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真丑! “你一口一个镜哥哥,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夜王殿下聪明?他若是知道我有所图谋,还会留着我在身边吗?”杜青窈轻叹,“郡主,咱们和平共处不好吗?我说过,我不会对夜王殿下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你连自己的身份都造假,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沈元尔是断然不会再相信。 杜青窈想着,好像是这个理。 不过身份这件事,她是打死都不能认的,至少在查清楚温家的事情之前,她不能死! 大堂内打得厉害,桌椅板凳无一幸免 ,都被砸得稀巴烂。 街头的百姓更不敢逗留,巡逻的军士不敢进门,毕竟这是北定侯府的人,里面是郡主在办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进来? 花凉扭头望着带着轻纱斗笠的如月,“姑娘,怎么办?” “此刻通知夜王也是来不及了。”如月轻叹,“夜王入宫去了,皇上跟前谁敢造次?” 此时此刻皇帝传召夜王入宫,无疑是因为西昌二皇子杀了三皇子的事儿,所以谁都不敢去宫中打搅,免得触了帝王的霉头。 “里面怕是撑不住太久,夜王府的人不敢动郡主,而郡主是打定主意要杀了她!”花凉有些着急,“姑娘,眼下该怎么好?” 如月掉头就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今儿你就去把消息送了,让那小子自己想办法!” 花凉先是一愣,转而恍然大悟,“明白了!” 萧明镜赶不回来,不代表——无人可救这丫头。 唇角微扬,如月觉得眼下的事儿越来越好玩了,她倒要看看萧明镜有多大的本事,到底能护着这丫头到何时?到怎样的程度? 是否真的能——舍生忘死?置生死于度外! 一盏茶之后,正当堂内打得难舍难分,门口一声霹雳高喊,“住手!” 第0275章 公主的肚子 大堂内瞬时万籁俱寂,所有的打斗声悉数掩下,视线齐刷刷的投注在门口位置。 公主萧明颖覆着披风,眸光冽冽的扫过堂内,“本宫没想到,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竟还有人敢持械斗殴,真是没半点王法了吗?” 语罢,萧明颖不紧不慢的领着人进来。 身后跟着面色微恙的君安轻,“公主,这是北定侯府的人,咱还是……” 萧明颖却是不着急,径直走到了杜青窈跟前,转而扫了一眼周遭阵势,“怎么,本宫的话都不作数了?还想继续打?要本宫请了父皇的侍卫军前来,才肯就此罢休?” 沈元尔断然没料到,萧明颖会突然冒出来凑热闹,眼下这种局面若是真的继续打下去,这位刁蛮任性的公主势必会一状告到皇帝那里。 在皇城里堂而皇之的持械杀人,便是帝王也会觉得脸上挂不住,难免要对北定侯府加以训斥。 思及此处,沈元尔拂袖,示意底下人悉数退下。 “公主!”郡主的位份自然不及萧明颖这位天之骄女,沈元尔当下行礼。 “让底下人都散了吧,本宫要与你好好说两句!”说这话的时候,萧明颖意味深长的瞧了杜青窈一眼。 杜青窈心里不解,公主这么好心,特意赶 来给自己解围?再看公主身边的君安轻,面色不是太好看,隐隐好似在担心什么。 萧明颖轻轻拂过自己的小腹,含笑道,“怎么,舍不得走?也罢,在外头候着,本宫与郡主有话要说。” “是!”杜青窈抿唇,“苏鸾,走!” 苏鸾收剑归鞘,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底下人身上有伤,不过——死不了就得为夜王府尽忠,这是影子的规矩,不死不休的规矩! 杜青窈领着苏鸾退到了大门外头,就站在公主的马车边上候着。 “姑娘?”苏鸾看她,“需要通知殿下吗?” “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在宫里,只要派人入宫,消息就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我会死得更惨!”杜青窈惬意的笑着,“见招拆招吧!若是不行,记得救我!” 苏鸾眉心微凝,心想着要“鱼死网破”吗? 京城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会如此。 也不知公主要与郡主说什么? 方才公主摸了摸肚子…… “肚子?”杜青窈愕然,难不成公主真的做了? 下一刻,杜青窈的脸色微变,貌似是真的! 完了完了…… 沈元尔的好事被公主打扰,内心深处的咆哮可想而知,可公主始终是公 主,何况还是姚贵妃所出,说起来跟北定侯府也算一家人,沈元尔只能压着脾气赔笑,“公主有何赐教?” “为何要杀李辛夜?”萧明颖问。 说那贱人实则并非宫女李辛夜? 沈元尔说不出口,因为经不起辩驳,因为证人已死。 “她一直缠着镜哥哥,一直与我作对,我为何不能杀了她?”沈元尔愤然,提起萧明镜,她便觉得满肚子的委屈,何以自己费尽心机这么多年,都不如一个奴才来得好使? 让她承认自己跟萧明镜没缘分,这比杀了她还痛苦! “只是因为这样,郡主便大动干戈,领着北定侯府的人当街行凶?”萧明颖冷笑两声,“天子脚下便是北定侯府的天下?生杀皆在郡主之手?” 这罪名,她可担不起。 沈元尔当下行礼,“公主恕罪!” “本宫倒是无罪可恕,你姐姐嫁入了镇国将军府,算起来咱们是一家人。本宫只是好心提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萧明颖轻叹,“只不过——郡主与夜王府的人作对,打量着十四会接受你吗?” 沈元尔仲怔,默然不语。 “没瞧见李辛夜的身边都是夜王府的奴才吗?”萧明颖提醒,意味深长的笑着,“你杀的不只是一个奴才 ,还有夜王府的威严,你没把十四放在眼里,打量着十四会把你放心里?” 大街上擅杀夜王府的奴才,夜王的里子面子当然挂不住,如此一来似乎真的是适得其反。 “我……”沈元尔张了张嘴,无言辩驳。 “今儿本宫做个和事老,就当郡主卖本宫一个面子,李辛夜暂且由本宫带着,本宫保证会好好开解她,让她能离夜王府远点。”萧明颖笑了笑,“咱们才是一家人,无外乎为了一个奴才,闹得家中不和。” 沈元尔躬身,“多谢公主!” 这面子,她不卖也得卖! “镇国将军府已经受了禁令,希望下一个不会是北定侯府,否则咱们谁都捞不着好处,郡主以为呢?”大局为重,这才是萧明颖的言外之意。 沈元尔点点头,“是!我明白。”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萧明颖起身,拍了拍沈元尔的手背,转而缓步朝着外头走去,“郡主若是能嫁入夜王府,对本宫而言也是极好的!” 沈元尔仲怔,“谢公主!” 萧明颖没有转身,只唇角微微挽起,眸中戾气毕现。 李辛夜?! 呵…… 李辛夜就在外头候着,萧明颖出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马车边上候着 的杜青窈,“李宫人倒是越发的了不得,竟能惹得郡主宁可担了当街行凶的罪名也要杀了你,可见你在郡主心中的位置,那可是重如千斤呢!” 杜青窈也不是傻子,这般明显的嘲讽,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当下躬身行礼,“公主恕罪,是奴才办事不周,惹了郡主大怒,此番还惊动了公主,真真是该死至极!” “本宫倒是没什么,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萧明颖近前笑道,“怕就怕你若有所损伤,十四心里会有什么?” “公主说笑了,奴才不过卑贱之躯,如何能得夜王殿下如此上心,不过是一时意趣罢了!”杜青窈躬身的时候,刻意用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萧明颖的肚子,抬头的时候又悄悄留心了君安轻的脸色。 君安轻的脸色不好,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萧明颖的肚子上。 杜青窈寻思着,约莫是自个的推测成真了! 若然真当运气便也罢了,否则…… 心头微微一紧,但听得萧明颖笑道,“既是本宫将你领了出来,自然是要送你回夜王府才算安心。此外,本宫也有话要同你说!” 救命之恩便在当下,同车相邀岂可拒绝? 见杜青窈犹豫,萧明颖顿时面色陡沉,“怎么,你要拒绝本宫?” 第0276章 护妻狂魔何在? 杜青窈无可拒绝,上车的时候悄悄对着苏鸾说了一句,“公主可能要杀我!” 苏鸾是断然没想到杜青窈会说这句话,当下愣了半晌,但此刻公主并无实际行动要杀人,苏鸾也不好干预,否则惹怒了公主,还不定要给夜王府惹来什么乱子。 也是因为知道这一层,所以杜青窈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提醒了苏鸾一句,让苏鸾做好准备,随时接应她。 “公主?”君安轻蹙眉低唤,作势要上马车。 萧明颖却笑道,“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夜王府便回来,绝对不会逗留。” 言外之意,不许君安轻跟着。 到底是公主之尊,说出来的话不容他人抗拒。 君安轻面带犹豫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杜青窈一眼,方开口说到,“公主要仔细身子,尤其是小心肚子,切莫……” “放心!”萧明颖快速打断了君安轻的话,“我心里有数。” 闻言,君安轻低低轻叹,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后头跟着的都是萧明颖的亲信,所以不管马车上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杜青窈心头忐忑的坐在马车里,脑子里一个劲的盘算着,该怎么才能安然脱身?眼下这种局面,公主怕是不怀 好意,与其说沈元尔要杀她,倒不如说是萧明颖也没打算放过她。 更可怕的是,沈元尔杀人光明正大,而萧明颖杀人——只怕死了都没人知道。 “公主?”杜青窈含笑开口,“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奴才敏感五内,势必会报答公主之恩!” “报答?”萧明颖笑得怪异,“本宫倒是觉得,你对本宫有恩,本宫理该救你!” 杜青窈心里一凉。 完了,噩梦成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奴才不知公主这是何意?”杜青窈揣着明白当糊涂。 萧明颖倒也没多说别的,车内搁着一张小小的紫檀小方桌,车夫驱车驱得四平八稳,倒也委实难得! 桌案上摆着一壶茶,似乎是早已有所准备,茶壶底下用小炭温着,能保水温。 “本宫惯来喜欢聪慧的宫人,你算是一个!”萧明颖提了茶壶,淡淡然为杜青窈倒上一杯茶。 隔着些许距离,杜青窈都能闻得出来,茶壶里蓄的是果茶,酸涩香甜,掺了些许蜂蜜在内。她在宫内伺候过一阵,知道宫里的主子们惯来喜欢喝上好的茶叶,偶尔她也捡了些茶碎沫子泡水喝。 萧明颖喜欢喝碧螺春,而不是果茶。 皇室中人,多 数都看不上这种酸甜之物,总觉得低了身份会惹人笑话。 “不必如此拘礼,你与本宫也算是旧相识,你入香坊乃是拜本宫所赐,而本宫能有今日也是得你吉言!”萧明颖将杯盏推到杜青窈跟前,“过来。” 杜青窈挪动身子近前,“奴才愚鲁,不知公主之意,还望公主明示!” “喝了这杯茶,本宫就告诉你为什么。”萧明颖顾自端起杯盏,当着杜青窈的面,将她自己的那杯水喝得一干二净。 见着杜青窈没动,萧明颖的脸色渐渐暗下来,“怎么,本宫还请不动你?” “奴才不敢!”杜青窈俯首行礼,“奴才受宠若惊,多谢公主赏赐。” 萧明颖这才重拾笑颜,“本宫是个惜才之人,你如今在夜王府里伺候,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你为本宫所用罢了!你权且放心,只要有本宫在,黎阳郡主不会拿你怎样!” 杜青窈面露欣喜之色,“多谢公主!” 语罢,当着萧明颖的面,杜青窈慢慢端起案头的杯盏,“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公主办事,不负公主救命之恩,知遇之情!” “好!”萧明颖盯着她持着杯盏的姿势,身子稍稍绷直。 杜青窈端起杯盏作势将饮,忽 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面露焦灼的望着萧明颖,“对了公主,奴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萧明颖的面色已然全黑,然则听得杜青窈这么说,又忍不住心生好奇,只得压着性子问,“何事?” 她眼见着杜青窈又将杯盏放下,不由的紧了紧袖中拳头。 “有关于西昌二皇子的事儿!”杜青窈低低的开口,“依着二皇子杀人布局,栽赃陷害的本事,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人抓住把柄?何况,这把柄还落在了英王的手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明颖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 杜青窈道,“公主难道没怀疑过英王殿下?或者,春秋别院那头……听说二皇子的杀手是在春秋别院被抓住,最后由英王殿下连夜扭送皇宫的。” 萧明颖若有所思,这倒是实情。 “为何这么巧,竟让英王殿下捡了现成?英王府的人,难不成守在春秋别院外头,等着抓杀手?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北定侯府和英王殿下的谋算?”杜青窈入山海苑的事情无人知晓,是以她说得振振有词,萧明颖也只会当她是从萧明镜的嘴里听到的。 “沈奎他敢和英王联手?”萧明颖咬着牙。 杜青窈暗自松了一 口气,只要萧明颖肯相信,她就有周旋的时间,便有活下来的余地。 “公主,眼下镇国将军府身负禁令,荣王殿下又……良禽择木而栖,这也怪不得北定侯!”杜青窈心里只祈求者,赶紧到夜王府,只要马车一停下来,她会第一时间跳下去。 好在萧明颖因着“大事”而有些晃神,待她清醒过来,必定明白杜青窈这是在拖延时间。 “哼,他敢!”萧明颖惯来自负,又横行无忌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罢了,这种事也不是你一个当奴才的能猜测,此事本宫自有打算!” 说着,萧明颖又道,“本宫敬你一杯茶,你似乎压根没打算喝,是本宫的茶不好喝吗?还是说,你不过是在虚以为蛇,糊弄本宫?” “奴才不敢!”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只得再次端起杯盏。 果茶透着香甜滋味,可她天生嗅觉灵敏,所以这香甜中透着一丝异味,让人很是为难…… “喝啊!”萧明颖眯起危险的眸。 杜青窈掌心濡湿,外头都是公主的人,苏鸾虽然负责保护她周全,但方才连郡主杀她,苏鸾都未敢真正反扑,可见是有所忌惮的。 眼下,苏鸾肯定不会对公主出手。 此番真的小命休已? 第0277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杯盏已经递到唇边,萧明颖亲眼见着杜青窈貌似尝了一口。 “殿下!” 车外一声喊,马车骤然停下。 杜青窈也是个眼疾手快,借着马车骤然停下产生的惯性,猛地将杯中水前倾,刹那间茶水倒得一滴不剩。 “公主恕罪!”杜青窈慌忙行礼,佯装是大意为之。 车门已经从外头被人打开,萧明镜进来的时候,竟带着些许风尘仆仆之意,瞧着好似有些气喘,但更多的是面色僵冷,“底下人来报,说是皇姐从郡主手中救下了辛夜,臣弟谢过皇姐!” “十四不是在宫里吗?”萧明颖着实有些吃惊,委实没料到萧明镜竟然会从宫里赶回来,“你这么着急赶回来,莫非是为了辛夜这丫头?” 萧明镜瞧了一眼杜青窈手中的空杯,转而瞧着撒在地毯上的水渍,眸中竟凝了些许锐利之色,“是如何?不是又如何?皇姐此番美意,十四心领了!” 说着,萧明镜冷飕飕的剜了杜青窈一眼,“还愣着作甚,还不回府干活?以后再敢在外头摆着夜王府的名头胡闹,仔细本王扒了你的皮!” 萧明颖瞪大眼,“十四,你……” 惯来温润如玉,不起波澜的萧明镜,怎么会突然言语犀利,不见平素的温软? “这丫头被惯得没边了,失礼之处还望皇姐莫要计较。”萧明镜拱手作揖,不容分说的抓起杜青窈的手腕,直接将她拽出了马车。 萧明颖回过神来想要拦阻,已然为时太晚,待她走出马车,却只见萧明镜与杜青窈四目相对的站着,一个嘟哝着嘴,一个满满都是柔软之色。 “还不走?”萧明镜拽着她上自己的马车。 这摆明了是不给任何人机会,萧明颖有心要多说两句也是来不及的。 进了萧明镜的马车,杜青窈面色微青,“好险!” “知道危险,为何不让人进宫通知本王?”他口吻生硬,显然是动了气。 杜青窈仲怔,她还是头一遭见着他实打实的生气,貌似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我……”杜青窈心里发慌,当下捂住了心窝,难受的感觉……就想蚂蚁啃噬一般。她用力的揉了揉心口,一张脸青白相间,瞧着好似不太对。 “那杯水……喝了吗?”萧明镜冷然。 杜青窈抿唇,“当时避不开,就假装舔了一下。” “蠢!”他快速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 “诶……” “别动!”他不许她挣扎,面色黢黑如墨。 马车停下,外头传来云砚的声 音,“殿下,到了!” 萧明镜不作声,外头的人只得继续等着。 “其实没喝下去,就是用舌头尖假装舔了一下,装装样子,让公主可以放心的准我下车!”杜青窈缩手,面色微白的半低着头,说实在的——有点肚子疼。 不过她很确定,自己的确没喝下果茶,否则这会应该死绝了! “知道公主没安好心,还敢上车?”萧明镜面色稍缓,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眼见着这厮是生气了,杜青窈心里有些怪怪的,竟主动凑上去,巴巴的望着他,“公主要杀的是我,你生什么气?何况你在宫里,找你等同于惊扰了皇上,我不得更死无葬身之地?” 顿了顿,她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我想过要找你,真的真的……我发誓,绝对比珍珠还真!” 萧明镜终于掀了眼皮子看她,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莫生气。”她软了声音,眨着明亮的眸瞧他,心口上却疼得厉害,也不知又是作的哪门子妖? “别以为本王拿你没办法!”他抱紧了她,将下颚抵在她的发心,如此她再也不能抬头看他,而他也不用再遮掩情绪波动。 明明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非要用废话来堆砌? 杜青窈心头 腹诽:但凡能拿我有办法,也不至于这般气急败坏,坏了自个温润之名。 “喂,你要这样抱着我到什么时候?”她推了他一把,仰头望他时,眉心微微皱起,“马车里到底没有你房内暖和,要不先回去?” 他指尖的温暖轻轻拂过她皱起的眉,一点点抚平她眉头的褶皱,“现在就皱眉,以后怎么办?” 临了,又顾自呢喃一句,“还能怎么办呢?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携了她下车,萧明镜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她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温暖而又熟悉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杜青窈觉得自己都快被他惯出毛病来了,房间是他的最好,拥抱是他的最暖,连所谓的安全感也是他给的才行。 进了房间,她便挑了窗口的位置坐下,一如既往的随意安然。 这是他最喜欢的,属于她的姿态。 不必矫揉造作,不必虚以为蛇,更无须遮遮掩掩,那样的真实泰然,让人满心欢喜。 萧明镜一如既往的坐在她对面,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手中持一册书卷,有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渗进来,洋洋洒洒的落在他身上,眉眼间就好像镀了一层金色。 那样的安静祥和,果真惊为天人。 云砚进 门奉茶,竟也不忍心打破这样的氛围。 “诶,殿下为何这么快就从宫里赶回来了?”杜青窈端起杯盏,闻着味儿就知道是自己喜欢喝的果茶,还放了最新鲜的蜂蜜。 “殿下自然什么都知道!”当着萧明镜的面,云砚岂敢多说,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门外。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扭头望着萧明镜,“我没让苏鸾送消息。” “能送消息的,不只是苏鸾一个!”萧明镜睨她一眼,“你是如何猜到公主要杀你?” “我原以为公主是来救我的,毕竟她若是要杀我,自不必从郡主手底下救我,干脆借了郡主的手不就一了百了?”杜青窈半倚着案头叹气,“可是她摸了摸肚子,我猜——她是要告诉我,她有了身孕!” 萧明镜仿佛并无诧异之色,依旧慢条斯理的翻阅手中书册,默然听她继续说下去。 “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让我安然接受她所赐的救命之恩,借此感恩戴德,放松警惕!”杜青窈将案头的奶香花生丢进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我道她是个直肠子,虽然刁蛮任性,倒也不会玩弄心思,没想到啊……” 她哼哼两声,“皇家没一个好人!” 书册“啪”的被他丢在案头,杜青窈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第0278章 你可愿陪我? “怎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杜青窈嘟哝着,“这都把药送到我嘴边了,就差没毒死我!” “在你眼里,本王算什么?”他问。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殿下高高在上,自然是主子!” “本王要当的不是你的主子。”他颇为无奈,想了想又将案头的书册拾起,低头继续翻阅,“继续说!” 有些话搁在她肚子里,怕是要肠穿肚烂的,还是让她说出来为好。 “是,我承认那主意是我给她出的,但我不认为公主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相反的——我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骗了,她诓我不过是想灭我的口。”杜青窈愤然。 萧明镜微微挑了眉眼,“没被迷住,倒也还算聪明。” “我知道她要杀我,所以一路上我便要想尽法子诓她,好在公主有心要杀人,却难逃野心勃勃的束缚。”杜青窈靠在窗口,长叹一声,“人只要有软肋,就会投鼠忌器。” 她也是借此而活下来的。 “那不是软肋,那是欲!”萧明镜瞧了她一眼,“你得先分清楚,欲和软肋的区别。” 杜青窈仲怔,“有何不同?都是索取。” “错!”萧明镜徐徐起身,缓步朝着桌案走去, 大笔一挥便写下两个字:欲!望! 杜青窈走到他身边站着,瞧着他将笔杆子递过来,忙不迭摇摇头,“我不会写!” “你会,而且写得很好!”说着,径直将笔杆子塞进她的左手,“欲和望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对人来说这就是两种情感。一种是索取,一种是期盼!索取是欲,而棋盘则是望!” 杜青窈撇撇嘴,捏紧了手中的笔杆子,“都是野心,对我来说没区别。” “付出和索取是截然不同的。”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就好像边关的将士为守卫疆土而战死沙场,那是望而非欲,因为用性命作为代价而让家人得以保全,你敢说那是欲所驱使?” 杜青窈哑口无言。 没人会用生命做代价,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小刺猬心里非黑即白,自然会弄错。”他将自己写的字抽走,用镇纸重新压了上好的宣纸,“试试!” 杜青窈眉心微蹙,他将笔杆子塞进了她的左手?这是否意味着,他…… “萧明镜,你是不是知道……”她皱眉。 温暖的指腹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都帮着你杀了证人,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意味深长的说着,然则句句在 理。 杜青窈抿唇,复而瞧着手中的笔杆,终是落笔写了两行字。 “大概没什么人知道我会左手写字,萧明镜,我这条命许是要落在你手里,亡在你手里。”她收笔干脆而果断,显然是个行家。 “极好的左手梅花小篆,这京城里怕是无出其左,你算是头一份!”萧明镜淡淡然笑着,“温家的女子,惯来如此,真是各个天赋异禀!” “不是天赋异禀,是勤能补拙!”杜青窈白了他一眼。 萧明镜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谦虚?” “这不是谦虚,是事实!”杜青窈白了他一眼,“你可见过日日夜夜,连手都抖了还得练字吗?” 听得这话,萧明镜眉心微蹙,伸手取下她手中的笔杆子。他没有看她,低下头瞧着她落在宣纸上的字,不由低低吟出声来,“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妾心如丝千千结。” 他顿了顿,唇角微微上扬,“这怕不是你的心声吧?” “至少是女人的心思不假!”杜青窈瞧着他举止儒雅的搁下笔杆子。 “世上阴阳调和,缺一不可。”萧明镜笑了笑,“若是心有欢喜,约莫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相依相守,终是世间最 了无憾事之事!” 杜青窈摇摇头,“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相依相守,多半是那些闲着无聊的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荒唐事。萧明镜,你是夜王殿下,想必不会知道若是连温饱都不能解决,谈什么儿女情长?” 萧明镜定定的望她,没有言语。 “我娘告诉我,凡事总要争取才有机会,所以我一路都在争取,但是……”她目不转瞬的望着萧明镜,“争取没用,有些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制高点,你所有的努力在他们面前,都不过儿戏罢了!” 杜青窈负手而立,“你知道吗?从一出生就不公平,到你想要争取公平,最后才发现自己有多无知,是一个怎样的过程吗?你不努力一下,都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地位悬殊,真的不一样!” 她连道两句不一样,可见内心深处是那样的清楚明白。 萧明镜想要靠近她,却发现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不管他怎么走,都跨不过那道深深的沟壑。 其实,他们原本没有沟壑,但……有些错过,经年之后早已面目全非。 “公主之事,本王来解决。”萧明镜道,“你且放心,她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杜青窈回过神 来,“没那么容易吧!” 萧明镜挑了眉眼,“那又如何?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拿什么去换?” 此言一出,萧明镜笑了,“本王的小刺猬真是愈发的聪慧过人,已经猜到了公主不做无本的买卖。” 杜青窈翻个白眼,轻叹一声落座,“她要杀了我,只要一句话的事儿,你一定来不及救我,可她很犹豫,一则是担心夜王府,二则是想让死得自然一点。” 萧明镜点点头,“没错。 杜青窈继续道,“她知道你在皇上跟前能说得上话,眼下承乾宫失宠,若是再夜王府得罪了,势必是火上浇油,所以殿下带我下马车,公主几乎没有任何的拦阻,她知道你会回去找他。” 顿了顿,杜青窈抿唇,“为了我!” 萧明镜端起杯盏的手在半空稍稍一滞,转而含笑望她,“值得!” “你已经违背了帝王的禁令,夜王殿下——你知道后果吗?”杜青窈心里闷得厉害,“参与朝政之后,你再想脱身回到你的清平世界,便是全无可能。” “你可愿陪我?”他随口问。 杜青窈身心一震,望着他竟失了言语。 “你可愿陪我?”他又问了一遍。 第0279章 她身上的,像极了西域的蛊 有些东西,真的是会逐渐改变,就好像对人心的渗透。情感渗透人心,逐渐吞噬理智,而这种东西是药物无法控制的,能超越一切——包括生死。 夜里的时候,杜青窈捂着心窝把自个藏在被窝里,疼得有些厉害。 不知道为何,今夜疼得格外厉害。 骨子里有东西在不断的窜动,那些红色的线条在她体内穿梭不断,一条条的钻进她的心内。 萧明镜不知道去了何处,但杜青窈知道,他要说服公主就必须动用手段,而另一方面就是成为承乾宫的说客。没有皇室子弟可以拒绝皇位的诱惑,也没有皇室子弟能逃脱这样的宿命。 “怎么了?”殷三止悄无声息的进来,见着缩成一团的杜青窈,忙不迭合上房门坐在她床边。 想了想,殷三止又赶紧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口水!” 杜青窈浑身打颤,连口水都喝不进去,还是殷三止帮了她的忙。 “丫头,你怎么抖成这样?”殷三止慌了神,甚至不敢抱她,“丫头,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我、我身体里——有东西!”杜青窈面色惨白如纸,“你、你别害怕!” 殷三止怎能不怕,犹豫再三终是抱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你的身体里到底有 什么?此前说是忘忧缺了一味药,可现在、现在……是宫里?” “我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手,你别忙活了!”杜青窈没有提及香坊,那是宫里的禁地,若是殷三止仗着武功高强就贸贸然的闯进去,打草惊蛇不说,还会害了他们自个。 得不偿失! “你放心,我会通知怪盗,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又精通奇门异术,手里还有那么多奇珍异宝,想必可以救你!”殷三止面色黢黑,“丫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又没说我会死!”杜青窈捂着心口,疼得冷汗涔涔,“你知道的,我很惜命!这条命历经多少次折磨才能活下来,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死境的!” 殷三止点点头,“可是你这副样子……” “我没事!”杜青窈抿唇,挤出一丝苍白的笑,“你别紧张,我歇一歇便好!” “每隔多久会发作?”殷三止抱着她,眼圈有些微红。 杜青窈身子微凉的伏在他怀里,“没有规律,连我自己都觉得——有时候疼得很莫名,到底是什么毒?是什么债,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殷三止咬着牙,“不怕,就算走遍天下,我也会找到方法救你!丫头,如果宫里没有忘忧的最后一味方子,你就放 弃吧!就算忘了又如何?有些记忆注定要失去,那是因为不配留存。” “你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杜青窈连连摇头,“你不懂,殷三止,你不懂!” “权当是我不懂,但丫头——萧明镜并非良人,他生在皇室,就注定了与你背道而驰不是一类人。”殷三止有些犹豫,“你或许不明白男人的感情是怎样的,但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看上女人,眼睛里会是怎样的神色。” 杜青窈眉心微蹙,“你、你在说什么?” 殷三止幽然轻叹,“罢了,同你说了多少回你都不会明白,便也不说了!” 他拥着她,“好好睡一觉,许是明日便海阔天空,什么事都没了!” “这话好生熟悉。”杜青窈合上眉眼,身子虚弱得厉害,“我记得娘当年给我下、下忘忧的时候,也说了这句话……” 她再也没说话,仿佛疼得极了便累了,竟真的沉沉睡去。 殷三止的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额头上有汗珠子徐徐落下,总算是压住了! 且不管是暂且还是长久,能让她睡一觉便好。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法子!”殷三止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听说江湖上有个神出鬼没的酒鬼大夫,我定会为你寻着,到时候你 便什么都不必怕了!” 音落,殷三止已纵身离去。 事不宜迟,不敢耽搁。 他知道,萧明镜不会对她下手,毕竟看她痛苦,对萧明镜没有好处。 这种脉象正常却又病态的症状,像极了西域的蛊…… 蛊这东西,最难预料其后果。 关键得弄清楚是哪一种蛊? 睡梦里,昏暗无光。 这黑暗的地界,像极了后院的地窖,透着糜烂而腐臭的味道。 有人在说话,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的说个没完没了,真是好吵!好吵!吵得厉害,耳朵里嗡嗡作响,让人好生烦恼,想驱逐这样的声音,奈何萦绕不去。 “别吵!”杜青窈挥挥手,睡梦中的她也在挥手,可有些蛾子在她周围飞舞,这羸弱的光快要被飞蛾扑灭了,她努力的跑过去不断的挥舞着手,可是飞蛾太多了! 都给我滚开! 滚开! 这些蛾子是怎么回事? 有狼在叫,紧接着是碧绿色的狼眼睛,一点点的出现在她周围,闪烁的荧光与这昏暗的世界显得格外的突兀,瞧着好生阴冷诡谲。 这是什么地方? 狼……狼来了! 狼! —————— 了月居。 如月瞧着雅阁内 的两个人,冲着花凉使了个眼色,花凉搁下茶酒便快速退出房间,静静的在外头候着。 烛火葳蕤,帷幔被关门时带动的风轻轻吹开,肆意翻飞。 “你们两个……”如月娇俏微笑,“这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吗?你们两个不至于如此吧!” 萧明镜倒是不说话,君安轻却是耐不住了,灌了一口黄汤下肚,当下冲着萧明镜笑道,“不会那么介意吧?开个玩笑而已,这不是已经就回去了吗?你那宝贝疙瘩,咱们一个个谁不捧在掌心里?” 说着,君安轻忙不跌冲如月使眼色。 如月连忙点头,“事发当时,咱们就想了对策,这不赶紧去公主府把君公子请到了?也亏得公主的威势,这才把你家宝贝疙瘩从郡主手里救下,否则你那些个人,光知道防不知道攻,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君安轻赶紧倒了一杯酒压压惊,“就是就是,反正你的宝贝疙瘩没磕着没伤着,这不是万事大吉吗?” “喂!” 几乎是刹那间的是,萧明镜手中的茶悉数泼在了君安轻的脸上。 如月身子一震,笑容瞬时凝在唇边,萧明镜什么时候有了泼茶的习惯??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上次——萧明镜就是这样泼她的! 第0280章 若无本王允准,沾者必死! 君安轻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半晌才把嘴边的茶水咽下,一脸委屈的捡了脸上的茶叶渣,继而无可奈何的望着如月,眼巴巴的瞅着萧明镜,“如此可算消气?” 如月噗嗤笑出声来,转而笑得不能自己,“夜王殿下什么时候多了泼水的毛病。”转而又瞅着君安轻,“水温比我那杯烫一些,所幸不是滚烫,不然得脱一层皮!” 闻言,君安轻疯似的冲到镜子前,“怎么样?怎么样?哎呦我这英俊非凡的脸,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哦?啧啧啧,天妒英才啊!” 这话听得如月直扶额,“罢了罢了,眼前这位天人之姿还没开口,你瞎嚷嚷什么?还英俊非凡?怎么不说自己倾国倾城?” “你这是嫉妒!”君安轻摸着镜子里,自己发红的脸,颇有几分义愤填膺之意,“不就是略施惩罚,整了你那宝贝疙瘩一通吗?犯得着下死手?真是没人性啊!” 萧明镜悠然自若,折扇轻轻敲在掌心里,泰然望着相互扯皮的两人,一副且看你们闹到何时方休的姿态。 “本王说过!”待屋子里安静下来,萧明镜才幽幽的开口,一双幽邃的瞳仁里,尽染凉薄之色,“谁敢动她,类动 夜王府。若无本王允准,沾者必死!” 音落,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的扫一眼二人,“本王不喜欢一直重复。” 君安轻知道,萧明镜此番是认了真。 如月也微微绷直了身子,“大家都是朋友,莫要这般认真!我倒也、倒也没见过夜王你如此认真的模样,难不成李辛夜比你和君公子的情分还重吗?” “谁都不要和她比,因为没有可比性。”萧明镜的指尖抚过白玉折扇,白玉温润,触手生温,“你们等过一人吗?茫茫人海找过她吗?日思夜想念过吗?” 如月与君安轻对视一眼,君安轻默不作声。 “你怎知我不曾等过?不曾找过?不曾念过?却终是一腔痴情错付罢了。”如月端起杯盏,笑靥依旧如花绽放,只是在这笑容里难掩一丝酸楚。 但也仅仅只是一丝罢了,有些前尘往事只能留在记忆里,永远长埋! “既然情爱无缘,何必痴痴妄想?倒不如现在,乐得逍遥自在,且不管明日是何时,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月笑盈盈的半倚在案头,极尽妖娆之态,“男人嘛……其实作用一样就可以了,无心之人无伤心!” 君安轻撇撇嘴,以湿帕子捂着自己的面颊,终是坐回原位,“下次再敢用茶水泼我,仔细我、我——朋友没得做!还有啊,泼也晾凉一些,茶水烫了脸,我回去之后不好同公主交代!” “公主看上的又不是你这张脸,你又何必往脸上贴金。”如月扯了唇角冷笑。 “萧明镜,这次是你家宝贝疙瘩算计我在先,委实怪不得我!”君安轻哼哼两声,“是她教公主假孕,以至于现在我——我骑虎难下!” “假孕?”如月蹙眉,“你确定不是你的种?” “成亲数载,她能不能生、会不会生、可不可以生,难道我我不知道?”君安轻一脸嫌弃,“所有的计划都被那丫头给毁了,我不过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君安轻悄悄看了萧明镜一眼,见着他手敲折扇的动作稍稍一顿,君安轻立刻禁声。 这小子惯来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将他惹毛了,什么时候被他设计整一通都不知道?! 思及此处,君安轻自然不敢再说杜青窈的不是,那丫头就是萧明镜的逆鳞,谁都不能碰。 “这么说来,其实也算公平。”如月打圆场,“此事到此为止,还是 想想接来下该怎么办吧?君公子这厢要当便宜爹,殿下这头——公主怕是不会放过你的宝贝疙瘩,你救得了她一次,护得住她一辈子吗?” 君安轻点点头,“萧明颖是个认死理的,她如果觉得一个人该死,就一定会让她死。” 萧明镜不言不语,慢条斯理从腰间取出一枚红玉戒指,轻轻的搁在桌案上,“拿回去交差。” “你这是……”君安轻瞪大眼睛,“为了那丫头,你还真是下血本,连这个都拿出来了?” “这是什么东西?”如月伸手去拿,却被君安轻快速摁住。 见状,如月眉心陡蹙,“怎么?不能碰?” 君安轻面色微沉,将红玉戒指拿在手中,“这东西谁都不能轻易碰,是他祖传的!” 提起“祖传”二字,萧明镜微微敛了眉眼,愈发的沉静缄默。 “是婕妤娘娘的东西?”如月恍然大悟。 君安轻张了张嘴,终是多说什么,只是问如月要了一条帕子,小心仔细的将红玉戒指包起,“你放心,我仔细这个东西,来日一定会完璧归赵!” 萧明镜含笑望了他一眼,“这东西务必交到公主手中!” “为什么? ”君安轻一愣。 “你收着,到时候你有麻烦!她留着,就一定会想尽办法送回本王手中!”萧明镜意味深长的说着,淡淡然起身,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痛快,“本王先行回去,你们自己盘算吧!” “喂!”君安轻起身,“西昌使团之事已毕,英王交权回宫,想来西昌国很快会另派他人前来,你得早做准备,免得再横生枝节!而且以我所见,这些日子荣王虽然无权在身,但时常出入宫廷,你该明白他的意思!” 如月眉心微蹙,“娜布公主就在宫里,荣王是想联姻吧!” “不过娜布公主念念不忘的是你,但——你近来很是抗拒入宫。”君安轻道,“萧明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大局为重似乎都转成了儿女情长。” 萧明镜幽然吐出一口气,折扇在手,不掩眉目风流,“联姻乃下下策,本王不会蠢到拿这种事情给自己挖坑。荣王想联姻,那便让他去吧,本王成全他!” “你疯了,西昌国的势力……” 不待君安轻说完,萧明镜已转身示意他不必再说,“替本王准备两样东西,绝对比娜布公主更有价值!” 君安轻一愣,“何物?” 第0281章 他有心事 待萧明镜走后,如月与君安轻面面相觑。 “那两样东西,真当可行?”如月皱眉,“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所来必定的是西昌国的大人物,凡俗之物如何能入对方眼?” 君安轻摸着下颚,“估计他已经猜到了西昌国会派谁来,如此准备,说不定另有深意!” “这话倒是所言非虚,这小子惯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走一步想三步,早在三皇子被杀,估计就已经想到了后续!”如月面色微白,“不过,好像有点心事。” 君安轻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他沉得厉害,比往日更沉。” “莫非是那小丫头有事?”如月狐疑,“否则何至于如此?不会是那丫头有什么隐疾或者有什么难处吧?” “隐疾?”君安轻想了想,“没听说夜王府近来传召太医。” 宫里的太医,一个个都是医术高超,若是真的有隐疾,大可以夜王府的名义宣召太医,想来皇帝那里也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那他是怎么了?我瞧着心思,都在那丫头身上了。”如月不解,“按理说找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如今心愿得偿应该很高兴才是。以他的能力,护一个小丫头 简直易如反掌,可是……” 君安轻抿唇,“我也寻思着,若这世上还有他所为难的,只有生死之事。” 如月心惊,再不敢往下想。 人世间的事儿,什么能比得上生死大事? 死生之事,最是难以预料,非人力可以扭转。 萧明镜撑着伞,静静的站在杏林苑里。 “殿下,雨越发大了些,您看这黑灯瞎火的,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云砚低低的开口。 青竹伞,青玉柄,墨竹连连油纸伞。 萧明镜依旧巍然不动,静静的站在伞下,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明明毫无规律却生生敲出了节奏感,安静的杏林深处,安静的男子,有着一颗安静不下来的心。 “殿下,李姑娘已经睡下,您看……”云砚有些犹豫,“要不奴才把李姑娘叫醒?” “活腻了?”萧明镜持伞转身,缓步走进廊内。 云砚低头接过伞,小心翼翼的跟在萧明镜身后,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些,是以这冬雨寒凉,天气更冷了。 万幸的是,西昌国使团之事终是告一段落,皇帝下令收押了二皇子帕耶,同时还解了荣王府的尴尬,收回英王府的大权之后,皇 帝便进了承乾宫。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言说。 文武百官都在猜测,镇国将军府的解禁,应该快了! “北定侯府那头的人,都撤回来!”萧明镜忽然顿住脚步,“怕是都留不得了!” 语罢,萧明镜拂袖而去,再没有回头。 云砚呼吸微促的跟在萧明镜的身后,殿下神色凝重,想必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终是要下手了! 夜,真冷。 北定侯沈奎的脸色更冷,一双冷眸狠狠瞪着沈元尔,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过去,响亮而干脆,直接将沈元尔扇倒在地。 “为父只是离城去了一趟外驻军营,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篓子!领兵持械杀人,当街行凶,这是天子脚下是皇城,不是阜北城,但凡皇上动怒,为父和你就别想再活着离开京城!”沈奎咬牙切齿,怒目直视。 沈元尔跌坐在地,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关起门来就只有父女两人,毕竟兹事体大,不敢惊动旁人。 “爹,我只是想永绝后患!”沈元尔泣诉。 沈奎面色铁青,“永绝后患?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二皇子的人为何夜闯春秋别院,他没有理由杀我,也没有理 由动咱们北定侯府,可为什么偏偏派了刺客杀了李芙蓉?” 沈元尔的哭声戛然而止,跌坐在地上愣是没敢吭声。 “知道李芙蓉在咱们春秋别院的,除了别院里的人,还能有谁?”沈奎追问,“哼,能把眼睛耳朵都放到春秋别院里头,你觉得这里有多安全?咱们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你尤不自知还敢肆意妄为?” 沈元尔面色青白,“爹的意思是……” “你要知道,事情既然到了这地步,咱们就是笼中鸟瓮中鳖,如果轻举妄动,无疑是自己找死!”沈奎咬着牙,“蠢呢!真蠢!你差点坏了我的大局!” 沈元尔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爹,你是说咱们、咱们现在已经受制于人?” “你以为呢?”沈奎落座,“为父警告你,别再动李辛夜的念头,那丫头是个命硬的,但过刚易折,她既是夜王府的软肋,也会变成死穴!” 沈元尔深吸一口气,“可是公主……” “公主?那蠢货吃里扒外,贵妃娘娘会收拾她。”沈奎冷笑,“女人总是感情用事,早晚会把自己蠢死!” “爹,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沈元尔揉着面颊。 沈奎长长 吐出一口气,“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要知道——春秋别院被袭,是冲着李芙蓉来的,无疑是要保住那个假冒李辛夜的女子。既然如此,那她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夜王把她从宫里带出来,势必心存不轨!” 沈元尔骇然,“难道说镜哥哥早就知道她是假冒的宫人,刻意把她带进夜王府不是因为儿女情长,是因为这女子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思及此处,沈元尔忽然满脸欣喜,“难道说、难道是我误会镜哥哥了?对,是我误会镜哥哥了,他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来路不明的贱女人!他定是在利用她。” “你别高兴得太早!”沈奎眯起危险的眸,“夜王身负禁令,不许参与朝政,而他从宫里带了秘密出来,难免会惹人怀疑。他能甘冒大险,就说明这女子身上的秘密,只怕……” 沈元尔绷紧了身子,面露慌乱之色,“那就是说,她还会继续留在夜王府!可是孤男寡女,那女子又贱皮贱肉,万一动了手段爬上镜哥哥的床,我岂非、岂非什么都没了?” “没出息!”沈奎恨铁不成钢,“蠢!但凡你有些许聪慧,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没把夜王拿下,如今要破这局面只能……” 第0282章 你这样,让我有种被扒干净的感觉 沈元尔自然不知父亲要找的是谁,不过既然是父亲有所准备,她自不敢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着实牵扯甚广。 可她委实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留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在萧明镜身边。 她相信萧明镜,可她不相信那个贱人。 该怎么办呢? 执念一旦形成,终其一生都无法抹平! 就好比天没亮就有人把纸条送进了秦楼,送到了蔓青的手中。 有琴不解,“主子,是什么东西?这一大早,从夜王府送出来的。” “夜王府?”蔓青眉心微蹙,“难不成是无双送出来的?” 思及此处,蔓青忙不迭打开,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毕竟跟那丫头有关的,惯来没什么好事! 然则只一眼白纸上的字,蔓青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神色竟变得有些慌张,慢慢悠悠的扶着桌案坐下,“呵……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原来是有人找我。” “主子?”有琴不解。 蔓青将白纸黑字递给她,“自己看吧!” “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君不见,妾心如丝千千结?”有琴眉心紧蹙,“这不就是一句情诗吗?主子,这有什么问题?” 蔓青不多说,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誊写一份,搁笔轻叹,“ 你自己看吧!” 有琴拿着白纸黑字,同桌案上写的相互对比。 同样的两句话,近乎相同的字体。 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琴恍然大悟,“这……主子,这两份东西……” 难怪主子说有人在找她,原来是这意思。 有琴慌乱的放下手中的纸,“主子,这该如何是好?” “暂时不会有事,若真的想找我,就不是现在这样一张纸的事儿,而是直接带人来找我了!”蔓青驻足窗前,瞧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 “主子,要不咱离开京城避一避吧!”有琴当然知道蔓青在担心什么。 蔓青苦笑,“避?能避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若是不能真正的去面对,迟早都会……”她顿了顿,“我已经避得够久了。” 有琴抿唇,“可是主子,若然被找到,您该怎么办呢?” “总以为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却原来还是有聪明人的。躲得过武夫,躲不过智者。”蔓青回眸轻笑,带着些许酸涩,“这样也好,倒省了提心吊胆,反而坦荡了许多。” “主子,是不是无双姑娘她……” 蔓青摇头,“那丫头虽然不着调,却是个硬骨头,就算你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都不会出卖朋友。只可惜,她身边有只狐狸,狐狸最是狡猾!无双输了。” 一句输了,蔓青便已经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局外人看局势,总是看得比局中人清楚。 “那无双姑娘不知情?”有琴眉目担虑,“要去通知一声吗?” “不用通知了,他既然敢把东西送来,就没打算瞒着她。”蔓青轻笑,“对于无情的男人而言,女人始终是累赘,最大的价值是棋子。但对于痴情的男人来说,女人本身就是利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有琴摇摇头,“不明白。” “哪日你遇见了值得你费心思的人,你就会明白!”蔓青轻叹,“惟愿你一辈子都不明白,毕竟这世上不都总是眷侣成双的。” 也有一些人,注定无法在一起。 不管是身份还是世俗! “主子,那咱们该怎么做呢?”有琴跟在蔓青身后,“是否也要提醒一下无双姑娘?” “待会我做点小米糕,你照旧帮我送进夜王府。”蔓青唇角带笑。 帘外雨潺潺,寒意不休眠。 所以杜青窈的饭后糕点便是小米糕,而这小米糕和上次的不太一样,这次的味道…… 萧明镜坐在书房里作画,眼角余光却落在略显仲怔的杜青窈身上, 见她皱眉,他不自觉的扬起唇角,“尝出味道来了?刻意加了点桂花在上面,同夜王府的小米糕的确不一样。” “你……”杜青窈咂吧着嘴,“尝出来了,不是你做的。” 执笔的手稍稍一滞,萧明镜轻笑,“你如何知道那小米糕是本王所做?” “自然不是云砚说的,但是——你做了小米糕,就算洗了手,却没能洗去衣角的粉味。”杜青窈吃得津津有味,“殿下不也是刻意让我闻到的吗?” 萧明镜不做声,不邀功不代表他不想讨个赏。做了好事,怎么可以不让人知道?疼了她,总想占便宜的时候能少点挣扎,让他省点力气。 “我算不算头一份?”她嚼着嘴里的小米糕问。 萧明镜挑眉,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你觉得呢?” “能不能有话说话,不要反问?明明是我先问的。”杜青窈翻个白眼,“萧明镜,你是皇子,又是尊贵的夜王殿下,何必要纡尊降贵。” “本王乐意,碍着你什么事了?”他学她的模样,轻飘飘的嫌弃了她一眼,“管太多闲事,仔细身宽体胖!” “放心,姑奶奶怎么吃都不胖,你少用那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我!”杜青窈将最后一块小米糕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一副洋 洋得意之态。 萧明镜敛了眸色,淡淡然的笑着,等着她开口。 杜青窈觉得很没意思,好似主动权永远都在他手上。 将手中的空碟子往桌案上用力一搁,杜青窈插着腰走到他跟前,“萧明镜,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 “你明知道本王要的是什么,那你又何必遮遮掩掩?”萧明镜画的是她。 杜青窈微微一愣,“你有事没事的,少画我。” 顿了顿,她又道,“你这样,让我有种被扒个干净的感觉!” “哪日本王一定会成全你。”他轻笑,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温柔。 “你派人去了秦楼,萧明镜,你想做什么?”杜青窈问。 萧明镜搁下手中的笔,如释重负的望着她,“早这么问,不就成了?还记得你给本王写的那副字吗?本王让人送去了秦楼,此刻她应该明白了本王的意思。” 杜青窈眸色陡沉,“你、你在试探她!” “不是试探,只是觉得有些东西长久不提容易让人忘记。”萧明镜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半躬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本王深有感触!” 杜青窈突然想起了昨夜的噩梦,梦中的狼似乎就是这样盯着她看的…… 第0283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杜青窈止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萧明镜的脸色旋即变了,周遭好似冷了下来,“你为何惧怕本王?” 他生气了! 听,这声音听着就格外冷,阴测测的,好像心里扎了冰渣子一般。 “没有!”杜青窈眨着眼睛,却难掩面上的慌乱,“我就是觉得你刚才的眼神,好像有些熟悉,仿佛是哪里见过的。” 萧明镜忽然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说方才的眼神……” “殿下!”云砚在外头行礼,打断了杜青窈的话。 杜青窈心神一定,当下缄口不言。 “何事?”萧明镜轻叹。 便也是因此,杜青窈相信了这书房重地,是萧明镜独处之地,饶是云砚也不敢轻易踏入。 “婕妤娘娘请您入宫一趟。”云砚道。 “今儿不是三六九。”杜青窈脱口而出。 萧明镜却是笑了,“醋了?” “吃什么也不会吃醋!”杜青窈翻个白眼,“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太自恋。” “母亲不会轻易传召,除非……”萧明镜是谁,隐约便能猜到此番传召的用意所在,他一早就得了消息,春秋别院那头有了动静,沈奎领着沈元尔入宫去了。 杜青窈跟在萧明镜身后,寻思 着等他一走,她就从后门出去,去秦楼找蔓青好好合计。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杜青窈险些一头装上去,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她皱着眉看他,“作甚突然停下来?” “随本王入宫。”他伸手抚平她的皱眉,“你一皱眉,本王就知道你想跑出去玩。” 杜青窈眨着无辜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脸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说够不够明显?”萧明镜拾起她的手腕往前走,“不必更衣,也不必有任何的心里负担,玉明殿你也不是头一遭进去,以后权当是回家。” 前面这几句听得倒也正常,奈何这最后一句颇有歧义。 回家? 回哪儿的家? 杜青窈的脸上有着一闪即逝的仲怔,“我……没有家。” 曾经有过,娘在的时候她有过一个破败的家,虽然刮风会冻死,下雨会漏水,但有娘在…… 娘没了,家也没了。 萧明镜淡淡笑着,眸色温柔的低头看她,“以前没了不代表现在没有,现在你不承认,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杜青窈不说话,只是心跳得有些快。直到马车走了好一阵,杜青窈才反应过来,静静听着隔了车壁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声音连绵不绝。 “你想过没有,就此 放手,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萧明镜问。 他说这话,倒是出乎她的预料,“能走,还会留在这里?” 萧明镜默然。 “夜王殿下,不像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杜青窈单手托腮看他,“萧明镜,你是不是想说点别的?” “本王知道,你不会放弃!”他敛了眉眼,“不说也罢!” 马车停下,车外却传来沈元尔的声音,“镜哥哥!” 杜青窈已经站起身,听得这声音,当下坐了回去抿唇望着萧明镜。这厮的桃花债,理该是他自己去处理,奈何回回都是她倒霉。 云砚撑着伞,萧明镜慢悠悠的走下马车,瞧了一眼守在马车旁,满心欢喜的沈元尔。 “有事吗?”萧明镜平静而温和,视线只落在身后的杜青窈身上,“跟紧!” 杜青窈冲着沈元尔行礼,可不敢抬头去看郡主的脸色,这女人恨不能撕吧了她,所以能不接触尽量少接触。眼下最重要的是,跟紧萧明镜,免得落单被宰! “站住!”沈元尔还以为萧明镜会独自进宫,谁知道屁股后面还跟着这只阴魂不散的讨厌鬼,“李辛夜!” 杜青窈行礼,“郡主有何吩咐?” “你为何会进宫?”沈元尔忽然上前挤开杜青窈,愣是要站在萧明镜身边,似乎 只有她才能与萧明镜平起平坐,“婕妤娘娘要见的是夜王殿下,与你何干?” 杜青窈也想问,关她屁事? “主子有命,奴才遵命。”杜青窈瞧了萧明镜一眼。 萧明镜瞧了云砚一眼,云砚当下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伞塞进了杜青窈手中,“还愣着作甚?婕妤娘娘在等着,若是误了时辰惹娘娘不悦,你担当得起吗?” 杜青窈紧了紧手中的伞柄,触手生温的青玉手柄,捏在手里也不生凉,真真是极好的! “镜哥哥,你为何要带她一起入宫?”沈元尔不甘心,紧追不舍。 萧明镜没吭声,只是放慢了脚步,足以让杜青窈跟上他。到底是在宫里,有些活该奴才做的,他不可太过拦着,免得到时候她被摁上僭越的罪名。 “镜哥哥!”沈元尔喋喋不休的样子,连云砚都觉得心烦。 长长的宫道上,萧明镜走得并不快,杜青窈跟着也不累,只是耳朵受罪,沈元尔一路从东武门喊到玉明殿,直到进了玉明殿的宫门。 杜青窈一脸哀怨的望着萧明镜,这厮仍是温润之色,不烦不燥,笑靥温和。 “殿下!”李海行礼,笑盈盈的说,“主子已经等着您了……” 下一刻,李海瞅了一眼跟在萧明镜身后的李辛 夜,转而又瞧着面色铁青的、霍霍磨牙的沈元尔,不由的面上有些难看,“奴才叩见郡主!” “少废话!”沈元尔的耐心早已磨尽,“前头领路,闲杂人等在外头候着!” 所谓闲杂人,自然说的是杜青窈。 “是!”杜青窈巴不得。 “郡主若要发威,还是回春秋别院去吧!”萧明镜淡淡然开口,眸光微冷的剜了杜青窈一眼。 没心肝的东西! 杜青窈心头一惊,自知惹毛了他绝对没她好果子吃,只得顶着沈元尔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往里头走,萧明镜摆明了要她寸步不离。 没法子,这是皇宫,他是夜王殿下。 待回了夜王府,看她怎么作死他。 “母亲!”萧明镜行礼。 傅婕妤先是一愣,转而便望着三秋笑了,视线从萧明镜的身上,渐渐挪到了杜青窈处,“你的玩心太重了,说好只是玩玩,瞧着——倒要玩出祸来了!” 沈元尔绷直了身子,傅婕妤不高兴了,这便是她沈元尔的底气所在。 “婕妤娘娘,我有话要说!”沈元尔道,“据我所知,这奴才犯了死罪,而且罪该万死!” 杜青窈心头一惊,这蠢货想当着傅婕妤的面戳穿她? 脑子是个好东西啊,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第0284章 来日你们是要做夫妻的 傅婕妤的脸色稍稍一变,却也没多大情绪波动,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萧明镜,“小子,你自个惹的事儿,自己解决吧!” 说着,她竟如同看戏的旁观者一般,端起杯盏闲逸的饮茶。 萧明镜淡淡然落座,瞧了一眼狠狠盯着杜青窈的沈元尔,“郡主今儿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此前来过了,你没来,她便去宫门等着,眼下今儿第二次进门。”傅婕妤放下杯盏,“郡主不必拘礼,说起来你与十四的婚事……还是皇上开的金口。” 沈元尔更是壮了胆子,怎么说都得摆出正室的气魄,“婕妤娘娘,这李辛夜身份可疑,在宫里的时候就刻意靠近镜哥哥,如今在夜王府内也是个不安分的,经常溜出夜王府,同一些不明身份之人联系,可见别有所图!” 杜青窈挑了眉望着萧明镜:瞧见没,你夜王府也不是铜墙铁壁,被人盯得好生牢靠。 李海奉茶,萧明镜举止儒雅的端起杯盏:着什么急,好戏在后头! “哦?”傅婕妤眉心微蹙,探究的打量着李辛夜,“小奴才,你过来。” 杜青窈上前一步,“娘娘!” “你自己来说。”傅婕妤盯着她。 杜青窈行礼,“回娘娘的话,奴才在夜王府中一直安分守 己的伺候殿下,方才娘娘您也看到了,殿下要求奴才寸步不离,是以奴才没有机会悄悄溜出王府,若然真的出府,也是奉命行事!” 音落,傅婕妤扭头望着沈元尔,“郡主觉得这个答案满意吗?” 沈元尔空口无凭,自然气得发抖,原是有李芙蓉那个人证,可惜——李芙蓉被杀了,死无对证。 “本郡早晚会找到机会。”沈元尔咬着后槽牙,“只不过——家父已经上禀天听,皇上业已答应婚期提前,不会拖太久,可能年前就给办了!” 萧明镜面不改色,悠然放下杯盏,“可能之事,可有变数,郡主还是不说为好。” “镜哥哥?”沈元尔蹙眉,“你不愿娶我?” “当日之事,你知本王也知。”萧明镜的眼神就像刀子,硬生生的砍在沈元尔的心头,“本王为何会答应这婚事,需要本王详说吗?” 沈元尔张了张嘴,她清白已失,虽说是在夜王府失去了清白,但——到底是谁占了她的身子,她始终不知。是以单凭在夜王府出事,便要让夜王担此罪名,委实有些牵强。 萧明镜愿意承担责任,已然是她祖上积德。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实则是皇家对于北定侯府的交代罢了,确实谈不上感情! “事情既然到 了这地步,再争执、再旧事重提也没必要!”傅婕妤打圆场,“来日你们是要做夫妻的,理当和睦共处。” “母亲这话错了,夫妻乃是正妻,唯有发妻可伉俪情深。侧妃算不得妻,只是妾!”这是萧明镜的底线,他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免得有些人飘了。 “镜哥哥!”沈元尔涨红了脸。 到底是个女儿家,被未来夫婿当面说成是妾而非妻,可见是不想与她白头偕老的,她这求来的婚事原就低人一等,眼下更是羞愧难当。 “话不说不明,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就不会难堪。”萧明镜浅呷一口清茶,面上依旧是温润轻笑,“母亲,您觉得呢?” 傅婕妤瞅了瞅沈元尔,最后看了一眼杜青窈,只得叹气道,“你高兴就好。” “母亲今儿找儿臣进宫,不知所为何事?”萧明镜问。 “方才郡主都说过了,我便不说第二遍,免得你厌烦!”这话是说给底下众人听的。 杜青窈也算是明白了,难怪傅婕妤时不时的看她,原是想告诉她,要知难而退。 奈何沈元尔却没听懂这“厌烦”二字的用意,怕是要辜负傅婕妤的良苦用心了。 “纳侧妃罢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夜王府里多得是院子,郡主入了门大可自行挑 选。”萧明镜好似浑然不在意,“当然,侧妃所居和主院是有区别的,多少会有些不习惯。” “只要有镜哥哥在,我哪儿都习惯!”沈元尔斩钉截铁。 杜青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是够酸的! “罢了!”傅婕妤揉着眉心,“十四,有些事情无需为娘的提醒你,适可而止吧!郡主始终是郡主,你不可怠慢她。” “多谢婕妤娘娘!”沈元尔行礼,满心欢喜,早早的将萧明镜的话抛诸脑后。 侧妃又如何? 正妻又怎样? 萧明镜始终娶不了一个奴才做妻,那夜王府永远都只有她一位侧妃,独得心上人。 “十四,你跟郡主好好聊聊,今儿北定侯也在宫里。”傅婕妤是什么意思,此番连沈元尔也听出来了。 的确,惹毛了沈奎,对谁都没好处。 傅婕妤起身,“李辛夜,你跟着来!” 说着,傅婕妤转身朝外头走去。 杜青窈抿唇,悄悄睨了萧明镜一眼,见着这厮浑然没动静,约莫是默许了她与傅婕妤的单独谈话,只得呐呐的跟在傅婕妤身后,走出了花厅。 “娘娘!”待站定,杜青窈躬身行礼,“不知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 “在夜王府还习惯吗?”傅婕妤笑问 。 杜青窈微微一愣,不是该兴师问罪吗? 果然是母子,德行全然一致,委实叫人猜不透。 “多谢娘娘关心,夜王殿下待奴才是极好的。”杜青窈俯首。 说实话,萧明镜对她确实很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走过偏门了吗?”傅婕妤又问。 杜青窈又是一愣,怎么…… “走、走过了!”杜青窈想起当初傅婕妤的那些话,让她走偏门。 后来她才晓得这偏门是夜王府的奴才不可随意踏入的,杏林乃是萧明镜的禁地所在。 “可惜要等到来年春日,才能杏花满枝头,不然你定会满心欢喜。”傅婕妤轻笑,瞧着檐外淅淅沥沥的雨,“听说,你也喜欢杏花。” 杜青窈眉心微蹙,“夜王殿下说的?” “人总有拼了命也要珍惜的东西,如此才不枉一生。”傅婕妤意味深长的望她,“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单独叫出来,让郡主和十四独处吗?” 杜青窈心头微恙,吃不住傅婕妤的心思。 傅婕妤到底是站她这边?还是郡主这边? 但凡母亲,总归是站儿子这边。 思及此处,杜青窈朱唇微抿,“娘娘是想让奴才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傅婕妤当下仲怔。 第0285章 她心里住着一只怨鬼 傅婕妤点点头,倒是生出几分悦色,“难怪十四念念不忘,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若是我待你与十四待你一样,郡主非杀你不可。” “郡主早已有了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杜青窈略显无奈,“奴才大概是福薄,所以不招人喜欢,见着奴才的人,不是想杀奴才就是要宰了奴才。” “那不是福薄,那是缘分。”傅婕妤淡淡然笑着,“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些是情缘,有些是孽缘。福气这东西,在心里!你若觉得福薄那便是福薄,你若觉得福泽深厚,那便是福泽深厚。” 杜青窈笑了笑,“娘娘福泽深厚。” “是个乖巧懂事的。”傅婕妤轻叹,“人世间的事不会事事如意,你用心去看!有时候眼睛会骗人,但是感觉不会!人,都有最直观的感觉。” 杜青窈苦笑,“是!娘娘所言极是。” “我知道你在敷衍。”傅婕妤拍着她的手背,“管好自己的心,别太累。” 别太累? 杜青窈不解。 “他会疼你,会保护你,但他也是个人,偶尔的时候给他一点甜头,别让他空了心的等。”傅婕妤满目怜惜与疼爱,“他需要你的陪伴,还有完全的信任。” 顿了顿,傅 婕妤又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疼,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若不珍惜,都会受到惩罚,来日悔之晚矣!别做后悔的事情。” 杜青窈站在原地,目送傅婕妤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隐约有些怪异。 傅婕妤好似知道些东西,而这些东西是她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的,但傅婕妤和萧明镜却好像…… 讪讪的坐在回廊里,杜青窈有些失神。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因为忘忧吗? 可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似乎也没怎么断片啊! 到底怎么回事? 抬起眼,杜青窈若有所思的望着花厅的门。 萧明镜和沈元尔,会说什么呢? 萧明镜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沈元尔却未必。 “镜哥哥。”沈元尔觉得自己都快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无论萧明镜怎么拒绝,她都会坚持不懈的跟着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弃。 嫁入夜王府,是她最大的动力。 “说实话吧!”萧明镜道,“不用绕弯子。” 沈元尔鼓起勇气,“我一定要嫁给你。” “不是嫁,因为本王不会娶你,只会纳你!”萧明镜望着她,唇角依旧带着笑,“郡主要进夜王府,就 得先摆正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处于何种位置。” 沈元尔紧咬下唇,“我知道。” “知道自然是最好的,但也要记住才行!”萧明镜起身,“拿你侧妃的位置,换李辛夜一条命,对郡主来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儿,并不难办!” 沈元尔忽然红了眼眶,“那你可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用了多大的代价?” “本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萧明镜望着她,“郡主,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了就该有回报的。明知无望却还是紧追不舍,不是痴心,是蠢!” “镜哥哥以前从不会说这些绝情的话,是因为李辛夜那个贱人!”沈元尔咬牙切齿,“她改变了一切,改变了你!” “本王从未变过,只是你不曾发觉罢了!”萧明镜捏着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凝着淡淡然的神色,“言尽于此,郡主莫要挑战本王的底线。” 底线? “你的底线,是李辛夜?”沈元尔音色哽咽,“你可知道她是假冒的宫女!” “假冒又如何?只要本王认准她是李辛夜,她就是李辛夜。”萧明镜面不改色。 沈元尔险些哭出声来,一鞭子甩在桌案上,“可是她……” “祸从口出。” 萧明镜温柔浅笑,“难道侯爷不曾告诫过郡主,要谨言慎行?假冒宫女,知情不报,同样都是欺君之罪。郡主,慎言!” 语罢,萧明镜迈步出门。 沈元尔有气无处撒,奈何萧明镜句句戳在她的软肋上。 她爹的确已经告诫过她,有关于真假李辛夜的事儿,断然不可再提及,因为死无对证,若是被人知道反而有造谣生事之嫌。 更有甚者,会被皇帝误以为他们想陷害夜王。 但凡涉及夜王府,断然不可大意! “在想什么?”顶上忽然传来萧明镜的声音。 杜青窈心下一怔,她竟然失神了?连萧明镜出来,都未能察觉。 “没、没想什么。”杜青窈起身,因着沈元尔就在一旁跟着,她自然不可失了礼数,毕恭毕敬的冲着萧明镜行礼,“殿下恕罪。” “无妨。”萧明镜打量着她,未发觉她有何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走吧,回府!” “是!”杜青窈颔首。 “镜哥哥!”沈元尔跟在后面,“边关告急,所以我爹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皇上顾虑我的安全,会让我进夜王府居住,直到我爹回来,你我便会成亲!” 杜青窈愕然,住夜王府? 上次闹得还不够,这次还来?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萧明镜,这厮依旧面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事,一点都没有诧异之色。 “还是原来的院子。”萧明镜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随口应了一句,“侯爷什么时候走,你便什么时候来,前提依旧跟上次那样!” 少来主院,别擅动夜王府的一切。 他最讨厌别人擅动他的东西,从东西到人,一概不准! 沈元尔站在原地,望着杜青窈撑了伞跟着萧明镜离开,萧明镜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竟是厌恶到了这样的地步?无情至此吗?在你心里,难道我真的一点地位都没有?那么多年的感情,感动的只有我自己?” 她一步步走进雨里,只觉得冬雨真冷! 三秋蹙眉,“主子,她早晚是要动手的。” “心里有鬼,而这鬼怨气太重。”傅婕妤轻叹,“她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十四身上,哪日彻底伤透了,也许就会变成疯子,想杀人的疯子。” 三秋骇然,“那李姑娘岂非……” 傅婕妤略显无奈的摇头,“十四什么都知道,他这是故意的!真狠!” “故意?”三秋愕然,“故意让郡主……” 这是为何? 第0286章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 不过傅婕妤似乎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有些东西说不得,就像是心里安慰似的,只要你一日不承认便永远都不会成真。 但事情永远搁在那里,你就算不承认,它还是会静悄悄的发生,最后的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小子的心,说大了可容天下万物,说小了——那可真是比针眼还小,只容得下一人,同皇帝一个模样,偏生得又是那样的执拗而固执,怕是到死都不能释然。”傅婕妤幽然轻叹。 三秋知道,主子又想起了她。 可是故人已逝,若是真的有轮回,怕是早已成了她人面,再相逢亦是隔世不相识。 雨愈发大了些,半道上庞青竹拦住了萧明镜。 “请夜王殿下安!”庞青竹行礼。 杜青窈心下微怔,瞧了一眼庞青竹身后的魏无衣,怕是皇帝要请夜王过去,那她该如何是好?一侧的沈元尔虎视眈眈,只等着萧明镜离开,便可将她生吞活剥。 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才行。 “庞公公不必多礼。”萧明镜勾唇轻笑,望着杜青窈之时,更是笑得魅惑众生,“看样子,是父皇召见。” 杜青窈呐呐的嘬了一下嘴,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是!”庞青竹笑了笑, “殿下,皇上已经在等着,您赶紧过去吧!” 萧明镜点点头,“好,容本王嘱咐两声。” 庞青竹当然不敢有所异议,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压着嗓子低低的咳嗽着。 “本王得父皇召见,暂时不能回府,所幸你也有任务在身。去香坊一趟,给本王拿点东西!”萧明镜俯首贴在她的耳畔低语,继而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半弓着身子笑问,“都听明白了吗?” “是!”杜青窈点点头,手心里被塞进一样东西。 白玉折扇? 萧明镜直起身子淡淡一笑,“问庞公公借个人,魏公公!” 魏无衣当下行礼,却也不敢搭腔。 “殿下请便!”庞青竹俯首。 夜王跟皇帝的亲昵程度,庞青竹是最清楚的。而夜王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庞青竹只消瞧一眼边上面色黢黑的沈元尔,便也心中了然。 “烦劳魏公公随本王的小奴才去一趟香坊,庞公公身边的人定是小心仔细,不似小奴才这般莽莽撞撞。”萧明镜意味深长的说到,“请魏公公盯着些,莫要让她惹出什么乱子才好。” 魏无衣心领神会,“奴才明白!” 语罢,庞青竹在前头领路,萧明镜随后而行。 待他们走开, 沈元尔当下变脸,“哼,如今看你还能依靠谁?” 杜青窈行礼,刻意将白玉折扇在沈元尔跟前晃了晃,“郡主说笑了,奴才是夜王府的奴才,生是夜王殿下的人,死是夜王殿下的鬼,自然是生死相依!” 沈元尔虽然不知道这柄折扇的来历,但她知道萧明镜惯来折扇不离身,旁人是动都不能动的,所以……萧明镜留了这折扇,是为了警醒她莫要动李辛夜。 “一个奴才,也配说什么生死相依!”沈元尔银牙咬碎,鞭子在手里捏得咯咯作响。 “奴才奉命去香坊,就不配郡主闲话了。”杜青窈行礼,转身就走。 魏无衣在旁跟着,走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睨了沈元尔一眼。 “郡主没安好心。”他低低的说。 杜青窈撇撇嘴,“我早就知道了。” 魏无衣眉心微蹙,“那你还敢跟夜王殿下走得那么近?你不知道郡主对夜王……” “知道又如何?她待夜王又不是一朝一夕,天下人都知道,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夜王对她没感觉。”杜青窈笑了笑,“男人不上心,女人自我牺牲也是没用的。” 魏无衣面色一紧,“你——你这般言语,莫非是对夜王殿下动了心?” “你一个小太监还管 我有没有动心?”杜青窈打趣,见着魏无衣面露尴尬之色,不免解释道,“咱们都是不该有七情六欲的人,做奴才的连生死都不能做主,还谈什么感情?” “也是!”魏无衣松了一口气,回头时却又黑了脸,“郡主还在后面。” “她想等我办完事,作弄我一番吧!”杜青窈瞧着手中的白玉折扇,竟学着萧明镜的模样,捏着扇柄轻轻敲着另一手的掌心。 “怕——不只是想作弄。”魏无衣心道,约莫是想杀人。 杜青窈与魏无衣脚下匆匆,总算进了牡丹园,奈何沈元尔还是不近不远的跟着。 “我瞧着庞公公的脸色愈发不太好了。”杜青窈含笑望他。 魏无衣心领神会,倒也没有否认,“倒是你教的好法子。” “法子虽然好,也得用在妙处。”杜青窈微微一怔,瞧着堵在路口的孙敏。 孙敏面色铁青,后头还跟着方春瑶,不过方春瑶倒是如同看戏一般,站在回廊底下双手环胸。 杜青窈走上回廊便将伞递给了魏无衣,魏无衣极为默契的接过,顺势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 “还知道回来要看看我?”孙敏冷笑,“我还以为你在外头玩疯了,早就把咱们给忘 了。” 杜青窈二话不说便上前抱住了孙敏,孙敏的身子骇然一僵。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呢?”杜青窈拍了拍孙敏的脊背,“看见没有,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见你的。” 孙敏眉心微蹙,自然看到了站在外头的沈元尔,不由的音色微沉,“你真是吃饱了撑的,这哪里是生命危险,这是死无葬身之地吧?惹谁不好,惹嫉妒心这么强的泼辣户?!” “你以为我愿意!”杜青窈松开孙敏,转而冲着方春瑶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依我看,是乐不思蜀!”方春瑶笑着上前,“进屋吧,否则那位郡主要吃人了!” 三个女子对视一笑,快速进了屋子,连带着魏无衣也跟着进去。 关起房门,方春瑶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瞧,还盯着呢!你是欠了人家多少债,这都追到门口了!” “欠债?我恨不能给自己按个胡萝卜,把自个都送给她,让她蹂躏一番就赶紧放了我。”杜青窈撇撇嘴,倒了一杯水顾自喝着,“奈何是个认死理的,非夜王不可,害得我还得顶着天雷跑这儿来避祸。简直是岂有此理,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 方春瑶睨了魏无衣一眼,魏无衣尴尬的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第0287章 李辛夜,人太聪明会死 “小丫头,情爱之事惯来身不由己,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方春瑶叹着气摇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皮相很重要!” 杜青窈翻个白眼,“见色起意!” “你瞧不上,不代表人家不在意,人家好的就是这一口,要不然这青楼妓馆里怎么那么多的臭男人呢?不都是冲着皮相和逍遥快活去的?”方春瑶双手环胸。 孙敏轻哼,“说得好像自己经常去一般。” 方春瑶张了张嘴,讪讪的没有辩驳。 “难不成要守到夜王回来?”杜青窈摸着下颚,“这般不是办法,我见着她就瘆得慌。” “现在知道怕了?”方春瑶笑出声来,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我怕什么?”杜青窈撇撇嘴,“我只是怕淋坏了这般身娇体贵的郡主之身,姑奶奶可是个怜香惜玉的好人!其实细想下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却还想自欺欺人。” 方春瑶挑了眉,“世人把这种叫做犯贱,也叫活该!” “是夜王让你回来的吧?”孙敏皱眉。 “废话,没瞧见把皇上跟前的人都派给我了!”杜青窈轻叹,“可这样也未必能保得住我!” “姑娘放心,我……” “你别说话!”方春瑶打断魏无衣,“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你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太监也不许插嘴!” “你别欺负他。”杜青窈甩了方春瑶一记眼刀子,“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人,他要是荣华富贵,出生在官宦世家,犯得着受这份罪吗?大家都没办法挑出身,就谁也别嫌弃谁。” “我怎么觉得,你进了一趟夜王府,不一样了呢?”方春瑶咂摸着嘴,“跟夜王学的?” “瞧不起我不是?”杜青窈走到魏无衣跟前,伸手拍拍魏无衣的肩膀,“他跟我算是兄弟一场,旧相识,不许欺负人!” “我怎么就欺负他了?”方春瑶哼哼两声,“果然重色轻友。” “废话,看人先看脸,你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去看你的良善之心?”杜青窈嗤之以鼻,“大家都是朋友一场,谁跟谁啊?都不许人身攻击,有话说话,有事说事。” 魏无衣道,“我看,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郡主没那么好的耐心,等着等着兴许就不等了!”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面面相觑。 “我觉得,应该走出去。”魏无衣继续道,“这是香坊,就算北定侯位高权重,可司礼监也有玄铁卫,饶是北定侯威势,怕也不敢轻易招惹督主!” “但是——督主不是 你想请就能请得到的!”方春瑶神色闪烁,“若然督主都掺合进来,只怕辛夜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毕竟被人忌惮不是什么好事。” 孙敏点头,“我赞同春瑶的话,辛夜因着夜王殿下而惹人注目,若是再被人误以为得督主信重,以后的麻烦会接踵而至。夜王因此招人忌惮,夜王府肯定不得安生,就长远而言绝非上上策!” “你们这一个个的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拿不出主意。”杜青窈揉着眉心,“果然都是一群书呆子。” “那你有什么办法?”孙敏不解,他们费尽心思,这丫头竟不领情。 杜青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竹棍,“看我不挠死她!” “你这是什么?”孙敏蹙眉,忙不迭伸手去拿。 “小心!”杜青窈疾呼,“可千万别撒出来,这东西沾一点点在身上,都会让你浑身发痒,挠到你生不如死为止,便是洗了澡都不顶用。” 孙敏慌忙收手,“这么厉害?” “废话!”杜青窈轻叹,“行走江湖,哪能没个东西傍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杀人但不代表——我不会害人!”她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个好人。 “可她是郡主!”方春瑶诧异,“你连郡主都敢……” “她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还手?这谁定 的规矩?”杜青窈丢她个大白眼,“不过这东西可不能我亲自动手,会被人怀疑的,所以呢……” “你看我干嘛?”方春瑶愕然,“我……我可不去!到时候郡主大怒,皇上大怒,我这脖子上的脑袋非得滚地上不可!” 杜青窈笑嘻嘻的凑上去,“我瞧着你武功不弱,不会这么点忙都不帮吧?”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方春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露了这么多的底儿? “别瞒着了,我鼻子尖儿,眼力见也不少,你明明脚盘很稳但走路却很轻盈,我数次见你奔跑都带风,我便知道你肯定轻功不弱。再者你右手掌心和虎口有茧子,可见是常年握剑持刀所致。”杜青窈负手而立,“春瑶,你帮不帮我?” 方春瑶揉着眉心,“李辛夜,人太聪明会死。” “可不聪明也得死,还不如死得明明白白。”杜青窈将小竹棍放在桌案上,“一句话,是不是朋友?” “是是是,祖宗!”方春瑶双手叉腰,“说吧,要我怎么做?” 杜青窈笑了笑,“你会隔空弹指吗?” 她之前看殷三止手指轻轻一弹,就可以把水珠弹出去,也不知道方春瑶的功夫,能不能到这地步? “沾水,弹水珠?”方春瑶皱眉看她,“小丫头,见识不少 啊,都知道隔空弹指了?” “你就说你会不会?”杜青窈撇撇嘴,取出一枚粉色的药丸递给方春瑶,“会就把这个吃了,吃了就帮我办事。” 方春瑶伸手将药丸接过,快速塞进嘴里,任凭杜青窈从小竹棍里倒出一滴药在她的指尖。 窗户的缝隙不大,但足够弹出这一滴药。 趁着沈元尔没注意,一滴药穿过雨幕,精准无误的沾在沈元尔的脖颈处。 脖子一凉,沈元尔当下抬头望着伞面,大抵是这雨下得太大,连伞都渗了雨水。想了想,沈元尔便朝着亭子走去,打量着要避雨。 “一!二!三!”杜青窈笑了。 外头的沈元尔忽然挠得厉害,“痒!好痒!好痒!好痒啊!” 合上窗户,杜青窈翻个白眼,“让你跟着我!让你想杀我!” “你这样,不得挠死她?”孙敏有些担心,“辛夜,她到底是郡主,若是查起来……” “你们是不是傻啊?”杜青窈收好东西,“就一滴药穿过雨幕,早就被冲淡了,最多挠破一层皮罢了,有这闲情雅致担心她,不如关心关心我,给我百八两银子花花更实在!” 方春瑶皱着眉直摇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般算计?” 此言一出,杜青窈猛地身心一震,算计?! 第0288章 还有一个“玉明殿” 杜青窈摸着自己的良心问自己,这是不是算计?她真的受了萧明镜的影响,习惯性的开始算计别人了吗? 不对不对,这不是算计! “这只能是以牙还牙!”杜青窈辩驳,“好了,她很快就会离开,我之前的东西可都还在?” “在,都替你保管着,想着你应该会回来。”孙敏道,“你想找什么?” “没什么,有些东西得好好收着才是。”杜青窈笑了笑,“你们去帮我取松香和杏花香,夜王吩咐我带些回府。” 说是萧明镜吩咐的,不过是糊弄人的借口罢了! “好!”孙敏和方春瑶出门,“我们去去就回。” 见着二人出去,杜青窈含笑望着魏无衣,“魏公公,能不能帮我看着门口?” 魏无衣也不多问,转身出门去守着。 杜青窈忙不迭去取床底下的盒子,这个樟树盒子是真正的李辛夜留下的,虽然不知为何物,然则但凡有关于李辛夜的东西,她都必须谨而慎之的保管。 若有必要,宁可毁之也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眼下有机会带出宫,她自然不敢把这东西留在宫里,想着还是带出去再说。 出了宫,交给谁都可以! “怎 么回事?”杜青窈慌忙取了火折子。 没了! 东西呢? 盒子呢? 不可能啊,她之前悄悄埋在这里,按理说不会被人察觉,为什么会消失了?有人发现了盒子,而且悄无声息的取走,她甚至连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一屁股跌坐在地,杜青窈一张脸煞白,“谁?会是谁?” 如果是孙敏倒也罢了,但孙敏既然把东西还给她,就不可能再悄悄的拿走。 难道是方春瑶?! 除了她,杜青窈真的想不出其他人。 定然是怀疑她身份之人带走的,一个樟树盒子,一朵雪缎白花,何以招人惦记? 温吞的从地上爬起来,杜青窈略显失神的坐在桌案旁,脑子里一片空白。低着头,她心不在焉的掸着手上的尘泥,该来终是会来。 “她们回来了!”魏无衣推门而入。 乍见杜青窈怅然若失的模样,魏无衣身形一震,“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杜青窈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忽然有些感慨罢了!在宫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做到,最后还惹了一身的骚。” 魏无衣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她身边。 坐下来的时候,他有 些拘束,唇角带着些许窃喜之色,“其实——在哪都一样,只要你心里……” “辛夜!”方春瑶和孙敏双双进门,“东西都给你置办好了,只是外头雨下得很大,你可要仔细一些,别打湿了才好。” 杜青窈点头,“我省得!” 魏无衣慌忙接过,“我来吧!” “那、那谢谢了!”杜青窈笑着起身,“难得郡主走了,我赶紧离开这儿,如此她才找不到我!” “自己小心!”孙敏别有深意的拍她肩膀。 杜青窈心领神会,“放心。” 大雨哗哗的下,杜青窈和魏无衣尽量走回廊,哪怕绕路走也好过打湿了香料,到时候还得晾晒,总归是麻烦了一些。 “这条路之前没走过啊!”杜青窈左顾右盼。 “你反正是出宫,肯定是找近路。”魏无衣笑道,“这条路是我近来才发现的。” 杜青窈顿住脚步,“那边不是去冷宫?” “绕冷宫外围过,不会经过冷宫,你放心便是!”魏无衣抱着怀中的香料盒子,“这条路很少有人走,但这边一片的楼阁倒是精致得很。” 杜青窈环顾四周,“这边倒的确有些雅致,不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私底下问过庞公公,说是距离冷宫最近的地方,曾经是整个宫里戒备最森严的宫殿,貌似叫什么无双宫。以前似乎还住过一位贵人,但后来这位贵人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魏无衣压着声音低低的说,“这地方现在很少有人会过来。” “为什么?”杜青窈不解。 “说是闹鬼。”魏无衣继续往前走,“因着靠近冷宫,又因着闹鬼,所以这地方白天都很少有人走,入了夜就更不敢有人来。但是这条路是距离出宫最近的,尤其是穿过这无双宫的后园子!” 杜青窈皱着眉,“敢情这无双宫建在这儿,就是为了堵皇宫的后门?” “谁知道呢!”魏无衣笑了笑,“大概是那位贵人喜欢宫外,所以无双宫处在这个位置,既方便进出宫门,又不必惊动宫里的人。” “这倒是!”杜青窈跟在魏无衣的身后,从无双宫的偏门进去,走在这挂满了枯藤的花廊里,她忽然顿住脚步,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这地方,我好像来过一样。” 魏无衣愕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她时,眼睛里多了几分狐疑,“你……你说什么?你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吗?怎么又来过了?” “好像在哪儿听过,然后 ……”杜青窈皱眉,“想不起来了。” “老宫女兴许知道,但知道的都不会走这边,何况你一个新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魏无衣摇摇头,“大概是你做梦了。” “大概吧!”杜青窈只觉得脊背发凉,没来由瘆得慌,“这里住过的贵人,叫什么?” “谁知道,都是缄口不谈的。”魏无衣边走边走,“我试探庞公公,还被他训斥了一番,在宫里貌似不许提及此事。” 杜青窈点点头,越往无双宫里走,越觉得浑身发毛,怎么都不自在,最后掌心濡湿,脊背上却出了冷汗。 经过正殿之前,杜青窈骇然僵在原地,“玉明殿?!这里怎么会有玉明殿?” 玉明殿不是傅婕妤的住处吗? 宫里的殿宇名字,是礼部逐字挑的,不可能重名,除非是刻意的。 若然刻意,必定得经过帝王首肯。 “论先来后到,哪个为先?”杜青窈问。 魏无衣摇摇头,“不知。” 杜青窈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撑着伞站在玉明殿的院子里。 大雨哗哗而下,透过雨幕望着这熟悉的三个字,她有种莫名的心慌,说不清道不明。 好像很难过,难过得想哭…… 第0289章 你说,你在等我? “你怎么了?”魏无衣问,“走吧!这地方有些邪乎。” 杜青窈点点头,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怎么都挪不开,她竟有种想要推门进去的冲动。 “辛夜?”魏无衣骇然,“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杜青窈有些冷,说话的时候唇瓣止不住的颤抖,“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地方很冷,比冷宫还冷。我们走吧!赶紧走。” “走!”魏无衣走在前面,杜青窈跟在后面。 走到后院的时候,杜青窈仰头望着满院子的杏树,不由的心头微颤,“杏林?” “又怎么了?”魏无衣不解,“雨下得太大,要不先避一避?” 大雨瓢泼,溅湿了鞋袜和裤管,横竖快要出宫了,若萧明镜还没回来,她也暂时无法出宫,在这里避避雨也无妨。 转身时,杜青窈好似看到了什么,将手中的香料盒子往魏无衣手里一塞,“帮我看着点!” 语罢,径自走到了一株树下。 魏无衣生怕香料盒子淋湿,只得先将盒子放在回廊里,再行赶回杜青窈的身边,“辛夜,你看什么?” “这树上有刻字!”杜青窈道。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魏无衣总算在树干处看到了 几个模糊不清的字,“好像刻上去很久了,树皮都已经长了回来,不过依稀可以辨别上面的一些字,玉楼……” “玉楼不见明心殿,共话相思温酒长。”杜青窈喃喃自语,“霓裳羽衣皆不见,隔岸如玉逐飞絮。” 魏无衣不敢置信的摸着树干上的刻痕,“你怎么瞧出来的?这上面似乎没那么多字。” “难得听了一遍就记下来的诗,结果却出现在这里。无双?无双宫……”杜青窈怅然若失的走回廊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 “这里好像还有两个字。”魏无衣道,“好像是——为玉。” 杜青窈皱了皱眉,仍是站着不动。 见状,魏无衣撑着伞一路踩着水跑回廊檐下,忙不迭抖落伞面上的雨水,“这地方怕是阴气重,我瞧着你进来之后就心神不定的,别是沾了晦气才好。回去之后用柚子叶洗洗手,若是寻不着,便点支檀香也行!” 杜青窈回过神,“你哪懂得这些门道?” “旁门左道也是道,横竖让自己心里顺畅便罢!”魏无衣腼腆的笑红了脸,“你莫要笑话我,我……我就是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总要想点法子让自己活得痛快些。” 闻言,杜青窈一 声长叹,“这话说得极好,是得痛快些,活也痛快、死也痛快,方能不枉此生。” 转而又问道,“皇上为何一有事就找夜王,然则又不许夜王参与朝政?难不成就当个佛像供起来,让自己看着痛快而已?” 魏无衣瞧了她半晌,神色有些怪异。 “我——问错了?”杜青窈抿唇,“若不方便说,权当我没问。” “你这三番四次的提及夜王,莫不是对夜王上了心?”魏无衣呐呐的问,声音很轻。 杜青窈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若然上心,理该问儿女之事。” “你可知所有的情根深种,往往都始于最初的好奇之心?”魏无衣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她有些心里发毛,但念在他说的的确有些道理,杜青窈撇撇嘴以示无聊,淡淡然应一句,“你都当了太监,还这么多大道理,委实难得!” 此言一出,魏无衣憋红了脸,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晌,这雨稍稍停了些许,杜青窈便抱紧了香料盒子,跟在魏无衣的身后往外走。 果不然,穿过这无双宫竟然就到了皇宫的偏门,果真是省事又简便。 魏无衣始终没说话,就好像赌了一口 气似的,比空气还要安静。 “喂,真的生气了?”杜青窈用手肘推了他一把,“不生气了!” 魏无衣瞧了她一眼,叹口气将东西塞进她怀中,“殿下未必知晓这条路,所以我现在去元清宫等着,若是夜王殿下出来,正好可以告诉他,你在这个门等他。” “好!”杜青窈抱着东西站在宫墙下。 魏无衣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她,“你一个人行吗?” 杜青窈点点头,“放心吧,没事!” “自己小心!”魏无衣低低的说,继而撑着伞快速消失在雨幕中。 车轱辘声响起的那一瞬,杜青窈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马车在自己跟前停下,她才恍然回过神,望着打开车门半蹲在车门口的萧明镜,魏无衣走了没多久,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就通知萧明镜来这儿接她。 萧明镜看到她的时候,瞳仁微微一缩。 “本王不介意让你冒雨滚回夜王府。”话虽然这样说,可他的手却还是伸向了她。 杜青窈几乎没有犹豫,快速将手递给他,顺势上了马车。进去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两个人的手还 没有分开,她明显感觉到来自于萧明镜的力量。 手上一紧,杜青窈疼得皱起眉头,“你弄疼我了!” 就势将怀里的东西往边上一放,杜青窈忙不迭拢了拢衣襟,鞋袜都湿了,自然是冷的。 怀里一暖,杜青窈低头便看到了怀中的暖炉,是萧明镜塞进来的,这厮早就准备好的?不过看他脸色依旧黢黑,神色依旧淡漠,似乎…… “折扇我一直好好收着。”杜青窈从怀中将白玉折扇取出,亲手递给萧明镜,“喏,还给你!” 萧明镜的手在半空一滞,仿佛是喘了一口气,终是扬起了唇角握住折扇,“求生欲很强,孺子可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杜青窈歪着头,紧紧抱着怀中的暖炉,“你如何知道我会在这里……” 见他不吭声,杜青窈脱口而出,“等你?” 车内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怪异,说是尴尬,更多的是沉默,沉默着因为突如其来的两个字。 等这个字,需要多少情感注入? 而男女之间,等待更需要勇气! 萧明镜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挑了那双邪魅无双的眸,笑得那样魅惑众生,“你说,你在等我?” 第0290章 你不是命硬,是有人护着你 杜青窈扯了唇角,“真敢往脸上贴金,懒得搭理你!” “魏公公带你走这条路……”萧明镜眉心微蹙,“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 “我倒是怀疑你,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如她第一句问的那样,除非萧明镜得道成仙,否则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魏无衣说过,这条路没人会走,那就意味着萧明镜也不该在这里等她。 宫内外的马车,惯来有固定的路线,从这个门进去,就会从这个门出来,不会轻易改变路线。 “掐指一算,你会在这里。”萧明镜揉着眉心,“有时候瞧着挺聪明,可有时候却是蠢得厉害,把谁都当朋友,却忘了人心隔肚皮。宫里的人,活得久了便熬成了鬼!” 他掀了眼皮子看她,“鬼话能信吗?” 杜青窈定定的望他,“萧明镜,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顾左右而言他。今儿你不说也罢,横竖你也是鬼话连篇家族的一员。” “你以为郡主为什么一直不动手?你以为沈元尔会乖乖的听本王的话,真的不动你?”萧明镜半倚着小方桌看她,“香坊是什么地方,不用本王提醒你吧?” “你是说——万公公?”杜青窈恍 然大悟,“原来你一直派人盯着司礼监。” “没死就磕头谢恩吧!”萧明镜道,“以前是你命硬,现在是有人护着你,不然你真以为自己那么幸运?那是皇宫,要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无声无息的——也就消失了!” 杜青窈承认,皇宫里死个人,真的不会引人注意,也许主子觉得少了个奴才,而宫里的奴才们更不会多管闲事,管得多死得快,这是默认的生存法则。 不过萧明镜说,有人护着她? “除了你,还有人护着我?”杜青窈呐呐的问。 “你是怎么来的夜王府?来夜王府之前,谁跟你打过招呼?”萧明镜含笑望她,“记性没那么差吧?本王这提示如此明显,你应该能记得起来。” 杜青窈想起了万千里的那些话,抿唇不语。 “想起来了?”萧明镜笑了,“现在知道了吧!” “魏无衣是故意的?”杜青窈靠在车壁处叹气。 “小奴才不可能知道太多,所以他大概也是被逼无奈,倒也不是真的故意。”萧明镜直起身子,学着她的模样靠在车壁处,“魏无衣跟着庞青竹那么久,庞青竹若是倒了,他可能会接替庞青竹的位置,但前提是有人点头。” 杜青 窈明白了,“需要司礼监点头。” “凡事都有代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帮你,那就等价交换。”萧明镜音色平静,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当得了奴才,做得了傀儡,把自己放在棋子该在的位置上,才可以活得更长久。” “你说得很轻松,但是——”杜青窈觉得心里很沉重,“高门宅邸,富贵荣华,总有不平!” 萧明镜轻笑,“不必感慨,这就是生存。” 杜青窈想起了无双宫后院里的杏林,“萧明镜,你喜欢杏花可有什么缘故?婕妤娘娘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 “自然是有的!”他道,“你什么时候爱上本王了,本王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言外之意,等她什么时候承认喜欢上他,他才会坦诚相对。 “无双宫里,以前住的是谁?”杜青窈问。 萧明镜眸色陡沉,“这话咽肚子里去,若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满天神佛都保不住你!” 杜青窈皱眉看他,没有言语。 他不想说的,她问了也没用,这厮原就是个闷葫芦,有些话藏在心里很深,是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而他能警告她,就说明这件事非同小可,有可能就是皇帝的逆鳞。 每个人都 有逆鳞,那是内心深处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沾者必死! 见她沉默,他幽然吐出一口气,“别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什么都可以重来,性命却只有一条。” 杜青窈难得乖顺的点点头,靠在车壁处抱紧了怀中的暖炉。 外头的雨下得很大,哗啦啦的敲打着马车。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杜青窈只觉得脑子快炸了。 沈元尔就等在夜王府门前,见着萧明镜回来,竟是满面欢喜,几乎可以用欢呼雀跃来形容。 不过杜青窈也看出来了,沈元尔的脖颈还有手背上那一道道红痕,这是挠的……药效虽然减淡,但到底是她拿来保命的东西,原就有虎狼之烈。 萧明镜瞧了杜青窈一眼,经过她身边时,戏虐低语,“顽皮!”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这厮看出来了。 “镜哥哥,你可算回来了!”沈元尔挠着手背,约莫知道不雅,只能强忍着,是以脸上的表情着实有些僵硬而怪异。 看着她将手收到袖子里,杜青窈摸了摸自个的鼻子,半低着头,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 “侯爷还没走,郡主怎么就来了?”萧明镜原就淡然,如今更添了几分冷漠,经过沈元尔身边的时候 ,甚至于没有看她一眼,自然不会作以停留。 “我、我……”沈元尔抿唇,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一张脸青白得厉害,“横竖都要住进来,皇上已经应允,所以我随时都可以来陪镜哥哥小住。” 杜青窈腹诽:什么小住?分明是住着住着,便赖着不走了! 好在萧明镜不搭理这些,进了府门也只是面不改色的往前走。 唯一保持不变的是他与杜青窈的间距! 不管杜青窈走得快还是慢,她跟萧明镜始终保持最初的距离,不容许他人介入分毫。 “镜哥哥!”沈元尔穷追不舍,“你为何不理我?镜哥哥,我要同你在一起。” 说话间,沈元尔狠狠的撞开杜青窈。 若非云砚在一旁扶一把,杜青窈铁定被这冷不丁的撞击给撞翻在地。 杜青窈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感激的看了云砚一眼,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那叫一个怒不可遏。她没想招惹沈元尔,甚至于一直退让。 简直是欺人太甚! 杜青窈愤然上前,哪知下一刻却是肩头陡沉,是萧明镜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她仰起头,撞进了他幽邃的瞳仁里,刹那间星光璀璨。 “撞疼了?” 第0291章 那你嫁我 “没事。”杜青窈低头,对上他的眼神,竟有些慌乱。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没出息,竟然不敢看他眼睛。 想了想,为什么不敢呢? 有没做什么亏心事,应该理直气壮的才对。 思及此处,她倔强的抬头望他,“多谢殿下关心,奴才甚好。” “此处是夜王府,不是春秋别院。”萧明镜平静的望着沈元尔,女人眼睛里的嫉妒是会喷火的,他不是瞎子,他能看出来,“郡主若是习惯了自在,那本王只能请郡主回春秋别院了。” 沈元尔张了张嘴,奈何萧明镜所言非虚,她也只好闭嘴。 在夜王府里造次,皇帝也会不高兴。 “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模样,莫要忘了主次之分。”萧明镜是笑着说,可这笑却不抵眼底,言语间如此冷冽无温,怕是对一个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生分。 “我知道这是夜王府,我定然会照着镜哥哥的规矩行事,以后断然不会再莽莽撞撞!”说着,沈元尔咬着牙冲杜青窈笑,“抱歉,方才本郡撞到你了。” 杜青窈觉得这女人不笑还好,咬着牙咧嘴笑的模样委实太可怕,若眼神可以杀人,估计这会她已经被沈元尔大卸十八块了! “郡主言重了!”杜青窈回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杜青窈还是明白的。 好在萧明镜已经为她出了口气,瞧着沈元尔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怂样,杜青窈觉得自个被撞了一下,似乎也没那么生气。 “云砚,派人领着郡主去她原来的院子收拾一番!”萧明镜瞧了云砚一眼。 云砚心领神会,主子这是拿他当挡箭牌呢! 罢了罢了,谁让咱是当奴才的。 “郡主,奴才听候吩咐,您这边请!”云砚行礼。 沈元尔自然舍不得离开萧明镜,奈何萧明镜方才已经立了规矩,她又不好违背,只能恨恨的跺着脚,看着萧明镜领着杜青窈离去。 长长的回廊里,她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萧明镜和杜青窈消失在尽头才收回视线。 “郡主!”云砚笑道,“您请!” “狗奴才!”沈元尔捏紧了手中的鞭子。 云砚很庆幸自己是夜王府的人,否则——免不得要挨上几鞭子。 杜青窈却在进门之时,忍不住笑了,“你这桃花债可真够厉害的,三番四次的追上门,几次三番的要嫁给你,偏你凭实力孑然一身,竟当面拒绝,换做是寻常女子,免不得要一脖子吊死在你夜王府门前。” “那你嫁我。”他淡淡然开口,捋了袖子, 捻了铜剔子挑拨着炉里的炭火。 说这话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可字字清晰,杜青窈亦跟着愣在原地。 待回过神来,她一屁股坐在窗前的位置,嫌弃的剜了他一眼,“我瞧着殿下似乎不瞎,何以处处拿我打趣?此前当你的借口倒也罢了,如今郡主都要杀我了,你再如斯言语行为,想来我这条小命早晚要折在你手里。” “既然连命都舍得给本王,想来是爱惨了本王。”他含笑放下铜剔子,“甚好!” “好个屁!”她啐了一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要脸。” 萧明镜落座,“那你告诉本王,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 杜青窈寻思着,得想个他做不到的,免得又被他抓着小辫子,时不时的拿来揶揄她。 “定是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才作数。”她一本正经的说。 他眉心微蹙,她笑靥如花。 看吧,她便是如斯聪明,瞧着他答不上来的模样,她只觉得满心满肺都痛快至极。 “你有青梅竹马之人?”他问。 杜青窈摇头,“因着没有,才会格外珍惜。未有青梅不曾竹马,是以我定也不会有如意郎君,殿下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本王再养养。” 他意味深长的说。 杜青窈指尖一抖,手中的花生米险些抖落在桌上,“你说什么?” “你如今十五六岁,本王再养你个十年,便也算得青梅竹马了!”他信誓旦旦的说着,“此前没有,以后养一个便罢了!” 她翻个白眼,“想得美!” “好吃好喝好穿,奉送夫君一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探究的望她,半倚着案头,笑得那般魅惑,“告诉本王,本王满足你!” “不要豪门纨绔,不要皇室子弟,殿下做不到!”说实话,杜青窈挑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相貌好,脾气好,出身高贵,举止儒雅。 这样的天潢贵胄,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若真的要在萧明镜身上挑什么错漏,大概就是这皇子的身份,足以让她高攀不起。 “来日舍了这家国天下,一叶一扁舟随你走。”他定定的望她。 有时候,杜青窈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穿过她,看见另一个人。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偏生得让她那样不安。 不知是否是在害怕,害怕这温柔会稍瞬即逝。 吃过了甜,便再也不愿继续苦。 这是人性! 杜青窈不说话,只是将嘴里的花生米咬得咯嘣脆响。 他目不转瞬的望她,笑而不语。 晚饭时分,外头开始吵闹,杜青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是那个不安分的黎阳郡主又开始作妖了。眼下作妖还算有些克制,来日沈元尔入了夜王府做侧妃,必定一日三妖。 叫什么沈元尔,干脆叫沈三妖算了。 “安心吃饭。”萧明镜道,“这位置是你的,若你敢起身,本王打断你的腿。” 杜青窈咬着筷子,瞧了一眼桌子底下自个的腿,讪讪的扒拉着碗里的饭,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觉得压力很大。 管家进门行礼,一抹额头的汗珠子道,“殿下,郡主她不肯吃饭。” “送回去了吗?”萧明镜往杜青窈的碗里夹菜,浑然不将外头的事儿放在眼里。 “送是送回去了,不过碗筷都被砸了。”管家低头不敢看。 杜青窈吐着鹌鹑骨头,皱着眉头盯着萧明镜,“要不,你去看看……” 他抬头一眼,目光凌厉。 “饿死了郡主,对你也没好处。”她呐呐的说,没敢直看他的眼睛,“何况,最后这笔账肯定会被算在我头上,我岂非冤死?” 但听得萧明镜不温不火的开口道,“食不言,寝不语。” 言外之意,你丫——少特么废话! 第0292章 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杜青窈习惯了没心没肺,既然萧明镜不要她多管闲事,她又何必眼巴巴的凑进去,吃饱了再说! 一顿饭过后,杜青窈撑得慌,躺在萧明镜的软榻上,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时不时皱着眉打个饱嗝。 “吃饭八分饱就够了,何以每次都把自己撑着?也不怕撑坏了。”萧明镜端了一杯茶搁在软榻边上,“喝点山楂茶顺顺口。” 杜青窈坐起身,合上一口便酸得直咂嘴,“我待会再喝!” “旁人日日吃得滚圆,铁定能胖上一圈,偏生得你这个不争气的,怎么吃都与麻杆似的,委实不成器。”萧明镜瞧着她又躺了回去,便拂袖坐在她边上。 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她的肚子,动作轻柔至极。 被他这么揉一揉,杜青窈还真觉得舒服多了。 “少时吃不饱吃不好,如今能吃一顿算一段,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的。”杜青窈撇撇嘴,“你身居高位,又是皇子之尊,当然不晓得清贫之苦。” “清贫?”他轻哼一声。 废话,杜家当然不是清贫之家,但她杜青窈委实是从小穷到大的,一针一线,一饭一水都是自己双手挣的,她能长这么大确实跟杜家没有半分关系。 “别套我的话,不说了。”杜青窈别开视线,不愿再 提。 谁说人生坎坷乃是历练,谁特么愿意历练,谁去历练,她没那份出息,只想吃饱穿暖只想不愁生活。 萧明镜笑了笑,“不说便不说吧,还生气了,委实小气!” “我从来没承认过,自个是大方的。”她哼哼两声,“殿下也未见得大方,我这当奴才的何必抢你的风头。” 他轻轻揉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隔着衣衫感受着彼此的体温,“近来还觉得心痛吗?” 杜青窈想了想,“偶尔想起你的时候,或者你对我好的时候,还是会疼。”她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所以这件事理该如实回答。 说不定萧明镜还能想出个法子,能给她治治病。 最好去了这体内的红线,到时候她就彻底自由了。 萧明镜的呼吸有些沉重,不过面上仍是平淡如初,唇角依旧带着笑,“说明本王在你心里很重要,乃是必不可少的身体一部分!” “要脸吗?”她煞有其事的问。 萧明镜摇摇头,“要你就行了,要脸作甚?” 顿了顿,萧明镜收了手,转而拿起了案上的白玉折扇,幽幽然道,“进来吧!” 杜青窈仲怔,“你让郡主进来?” “蠢!”他嫌弃的瞥她一眼。 进来的是青烟,不是什么黎阳郡 主。 难怪外头安静如斯,原是青烟来了。青烟是萧明镜的影卫,所以他进出夜王府的时候,必须保证周遭没有闲杂人,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被人听了墙角。 “殿下!”青烟行礼。 因着青烟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杜青窈面前,此前萧明镜一直无所顾忌,所以青烟此次也没有顾忌。 “说吧!”萧明镜面不改色。 然则青烟没有开口。 杜青窈坐起身,“我还是出去吧!” “你是不敢面对本王,还是怕本王?知道本王那么多秘密,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萧明镜望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着,“如果你觉得怕,只要当自己是本王的女人便可消除心中隐患。” “不占便宜会死吗?”她咬着牙。 他含笑望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青烟仍是弓着身,未有抬头。 “殿下!”青烟道,“太子府已经派人将伪造碑文的工匠带回,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想必很快就能送到皇上跟前作证。” “碑文?”杜青窈惶然想起,之前好像是说,望北河之事有后续,“都说是天意示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了,真是可惜!” “沈奎着急了。”萧明镜淡淡然的笑着。 杜青窈紧跟着笑了, “难怪北定侯如此着急的离开京城,是赶着去半路上杀人灭口吧!此事皇上不知道吗?” “你猜!”萧明镜的折扇轻轻敲在掌心,“保住那些工匠和一干人证,务必确保太子府的人将这些证据送入皇宫,送到父皇面前。” “你要帮着太子,铲除北定侯府吗?”杜青窈皱眉,“可你即将和北定侯府联姻,就不怕牵连到自己?” 他抚着她的眉心,“傻丫头,若无牵连,怎能给人机会?太过强大,必定成为众矢之的。你不是常常说,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你有皇上的宠爱,又没有参与朝政,没必要……” 不待她说完,他已温吞的起身。 烛光里身影颀长,悉数笼在她身上。 “本王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想守护的人,靠别人永远都是靠不住的,只有捏在自己手里才算真实。”他的眼睛里,凝着她看不懂的复杂,“你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杜青窈眨着眼睛看他,等着他说完整句话。 然则话音戛然而止,终是没有下文。 他没有继续说,只是神色略显黯然的收回视线,“青烟,你下去吧!” “是!”青烟颔首,快速退处房间。 来也无声,去也无声。 “那个 碑文……”杜青窈试图转移话题,毕竟此刻两人相顾无言委实太过尴尬,“若是被查出来是伪造的,北定侯府这欺君之罪,是否就会落实?到时候黎阳郡主,你保还是不保?” “本王早就说过,她做不了这夜王府的主,是她自己不相信。”萧明镜拂袖,依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坐,“不过你既然问起了,本王也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句,不保!” 杜青窈撇撇嘴,“真是无情,人家好歹也是痴心一片呢!” “感动自己,感动不了别人,也算痴心?痴心妄想罢了!”他句句诛心,“这世间唯有两心相许才算痴心,其他的都算妄想。本王从不觉得,你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何必试探。” 杜青窈翻个白眼,“把人心看太透,容易孤独终老。” “有你,何来孤独?”他勾唇轻笑,忽然将她压在身下,“本王只想同你终老一生。” 杜青窈“啧啧啧”的摇头,“都说最毒妇人心,我倒是在殿下的身上瞧见,无毒不丈夫!真真是甘拜下风,理该拜你为师。” 他冷不丁以唇堵住她的嘴,“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仲怔不解,“你什么意思?” “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萧明镜,去你大爷的……” 第0293章 他想要你的心 所幸不管发生何事,萧明镜始终保持清醒,不会趁势对她做什么,这大概是杜青窈最放心所在。 君子终是君子,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怎么都不会改变。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杜青窈走出房间的时候,心里便是这样想的。 有个人经常同你玩笑,借此打发寂寥长日,倒也不错! 一扭头,云砚如同见鬼一般距她三尺之外,用一种格外怨愤的眼神盯着她。 杜青窈眉心微蹙,“这眼神就跟防贼一般,打量着要作甚?” “殿下说,离你远点,病痛皆消!”云砚一动不动,“你别靠近我!” “说得好似我很稀罕似的。”她翻个白眼,转而问道,“郡主呢?” “放心,郡主被送回她自己的院子了,暂时不在这儿,你可放心回房去!此外殿下已经安置妥当,你的房门内外,郡主绝对无法靠近半步。”云砚哼哼两声,“还不走?” 杜青窈撇撇嘴,“出息!” 云砚承认自己很没出息,怕一个小奴才怕成这样,然而一想起此前挠的痛不欲生,他便宁可没出息也不敢靠近杜青窈。 所谓的报仇只能作罢 ,万一她再给他来点别的,他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殿下护着她,谁又能真的拿她怎样呢! 因着沈元尔阴魂不散的缘故,杜青窈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出了夜王府,省得到时候真的忍不住跟沈元尔打起来。倒不是怕打输了丢人,只是女人打架无非是揪头发、抓脸,万一抓坏了她这张脸,那就真的了不得! 秦楼。 蔓青眉心微蹙的看她,转而冲着有琴使了个眼色,“你去外头守着,让人看看有没有尾巴!” 有琴会意,快速离开房间。 “一大早的,也不怕夜王担心你?”蔓青的口吻里带着些许打趣之意。 杜青窈自然听得出来,“连你都笑话我?” “不是笑话,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素来不问俗事的夜王殿下,竟然为了你而费那么大的心思,到底看上你哪点了?”蔓青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又起身出门,貌似对底下人吩咐了几句。 须臾,蔓青转回,望着拨弄炭火的杜青窈,“你是为了上次的事儿来的!” 杜青窈点点头,“他都告诉我了。” 蔓青一笑,“我跟自己赌了一把,就赌他是否会对你坦诚。若没有 坦诚,你麻烦大了;但若是坦诚相对,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杜青窈问。 蔓青一声叹,“只怕你的麻烦就更大了!” “何出此言?”杜青窈笑了笑,“莫非蔓青姐姐也怕了萧明镜,觉得这厮精于算计,委实不可相处。” “我不怕他算计,我只怕他不舍得算计。”蔓青取过她手中的铜剔子,“无双,男人看女人是怎样的心思,经历过的都能看出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要知道他如果愿意对你坦诚,就意味着他想要你的心。” “我没有心可以给他。”杜青窈拂袖落座,盘膝坐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要命一条,要心——怕是要让他失望了,狼心狗肺、没心没肺倒是一大堆,唯有这份真心怕是不可能了。” 蔓青摇摇头,“你呀……总归是你撩拨的,最后倒是翻脸无情。” “谁说是我撩拨的,分明是他先招惹的我。”说起这个,杜青窈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事儿该如何处置?他看出了你的身份,你……” “看出倒也罢了,来日若是被揭穿,倒霉的该是他!”蔓青笑得酸涩,“将军府也不是好惹的。” 杜青窈挑眉,“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横竖都是要面对的。以前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见了面要怎么做,该如何说,如今时过经年,竟也逐渐平静了,无谓见与不见,无谓说与不说。”蔓青落座。 门开了,有琴端着一壶酒,盘子里还佐了一小碟花生米。 “外头没人盯着,倒是安静得奇怪!”有琴道,“主子,您说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蔓青提了酒壶,含笑为杜青窈斟酒,“馋坏了吧?夜王府里虽然什么都有,夜王未见得能允你饮酒。这是你往日里爱喝的桂花酿,还是你教我的法子所酿,喝再多也不醉人,你只管解解馋。” “还是蔓青姐姐最好!”杜青窈迫不及待的啜一口,“还是你的桂花酿最好喝,香而不醉,喝再多也不会上头。你不知道,近两次我都被萧明镜喂了千年醉,着实被诓得很惨!” “是他将你诓得很惨,还是你自己半推半就?”蔓青略显无奈的望她,又给她倒满酒杯,“你且慢些,没人同你抢!” 杜青窈抓了花生米往嘴里丢,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竟愣愣的盯着手中的花生米 瞅了半晌没吭声。 “怎么了?有段日子没喝,便喝不惯了?”蔓青打趣,含笑浅酌,“或者是习惯了被人喂酒,如今没人喂你,便愈发矫情了?” “少来!”杜青窈撇撇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左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变化,之前不曾发现,眼下却似醍醐灌顶。蔓青姐姐,也许你是对的!” 蔓青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当下皱起眉头,“跟着夜王久了,便连说话都开始饶舌?你这毛病得改!” “你不懂。”杜青窈顾自饮一杯酒,“对了,近来京中不太平,你们自己当心点。” “西昌使团之事已了,听说宫里又开始闹腾了。”蔓青笑了笑,“不用你说,我也会敬而远之的,这秦楼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定不能轻易放弃。” 顿了顿,蔓青又道,“你的左手梅花小篆之事,有几人知道?” “除了萧明镜便是……”杜青窈想起了那个好久不曾出现的便宜义父,“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知晓,毕竟我这般粗人,怎么可能写左手字?” 蔓青若有所思,“夜王应该猜到了你想做什么,不知他是想帮你,还是单纯的想扳倒承乾宫?” 第0294章 她可能是北荒皇族后裔 “对了,近来我得了个消息,虽然无关西昌国和咱们南硕,但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蔓青神秘兮兮的开口。 杜青窈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让我猜一猜!是有关于北荒的?” “答对了!”蔓青笑道,“此前你让我留心,我还真就留了个心眼。秦楼里往来都是饱学之士,也不乏一些慕名而来的关外之人。这两日我梳理了一下你给我消息,以及旁人透露给我消息,得出个结论。” “什么结论?”杜青窈忙放下手中杯盏,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你要问的那个人,可能是北荒贵族。”蔓青低低的说着,顾自浅酌杯中酒。 此言一出,杜青窈当下绷直了身子,“你确定不会错?”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论!”蔓青起身,幽然轻叹,“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好!”杜青窈端正姿态,顾自倒满酒杯,还真的安安稳稳的坐着听故事,“我最喜欢听说书的,你且慢慢说,横竖今儿我有空!” 现在回去,沈元尔一定会找她麻烦,干脆晚些回去。 “昔年北荒皇室内斗,大皇子铁良登基为帝,将自己的兄弟,二皇子塔姆赶尽杀绝。谁知二皇子早就听到了风声,漏夜带着妻女逃离了北荒,途中二皇 子被杀。 “后人有人在南硕境内发现了这母女的行迹,以至于怀疑北荒二皇子后裔就藏在咱们南硕,只是遍寻不着罢了!北荒也派过探子,据说没有结果。” 说到这儿,蔓青笑了笑,“听出什么来了吗?” 杜青窈点头,“听出来了,这么说她可能就是北荒的二皇子后裔。如果是这样,那么云浮镇被屠灭也就说得通了。只是这消息官家尚且不知,你怎么会……” “官家不知,未必是真的不知,装聋作哑大有人在。你要知道,窝藏北荒的叛逆,对于朝廷而言没什么好处,何况若是公布天下,万一北荒来要人,你拿什么交出去?”蔓青问。 “哼,没想到宫里真是卧虎藏龙,藏了这么大一条鱼。”杜青窈不免感慨,“若然属实,倒也颇为坎坷,养成势在必得的偏激性子,确也是生活所迫!” 蔓青挑眉,“什么时候这般心慈手软?当年我往河里一跳,你抓起我可就是两巴掌,哪来这份温柔慈善?你说你当年怎么不似今日温柔?莫非真的受了夜王的影响?” “呸!”杜青窈啐一口,“你一口一个夜王,莫非是看上他了?” “我若真的看上,你也未必舍得!”她翻个白眼,“别看今日闹得欢,小心来日哭 啼啼!” “哭个屁!”杜青窈轻嗤,“你当我是你,大冬日的也敢往河里跳?我惜命得很。” 蔓青一脸嫌弃,“有你哭的时候。” 转而又道,“对了,若那人真是北荒的后裔,你打算怎么做?抓起来交给官府?这怕是要牵连不少人,到时候你也落不得好处,我劝你还是要谨慎。” “废话,我当然知道其中利害。”杜青窈撇撇嘴,“兹事体大,连萧明镜都未必敢插手,我可没活腻。” “那便最好。”蔓青道,“听说王府里住了个你惹不得的人。” “你这爱打听的毛病委实愈发厉害了。”提起沈元尔,杜青窈就觉得脑仁疼,“罢了罢了,我先回去!” “一说就生气,八成是吃醋了。”蔓青慢条斯理的说着,笑盈盈的望着她。 杜青窈见她笑,总觉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由的抓起酒壶,将壶中酒咕噜噜喝个一滴不剩,“懒得理你,我先回去了!” “郡主的嫉妒心是可以杀人的,你还是抓紧夜王为好。否则哪日那女人发起疯来,定会吃了你!”蔓青望她手里塞了个暖炉,“外头冷,拿在手里再回去,免得冻着!” “知道了!”杜青窈起身往外走,“我得空再来。” 反 正萧明镜都知道这儿,她随时可以过来小坐,压根不必瞒着他。 昨儿下过雨,今儿冷得厉害,还好怀中抱着暖炉,否则真是要冻半死。 走在长街上,杜青窈缩了缩身子,只觉得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可回头又不曾见着可疑之人,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是自己多疑。 想了想,她一溜小跑进了快活坊。 “三哥!”杜青窈站在门后轻轻喊了一声。 刘老三正光着膀子插着腰,快活坊内聚集了太多人所以大堂内吆喝声响,热得冒汗。 “你这小子怎么今儿跑来了?夜王知道吗?”说着,刘老三让底下人赶紧去门口看看。 “夜王知道我出来。”杜青窈道,“我……” “来,我跟你说件事。”刘老三不容分说拽着她去了后堂,“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该去找你了,之前你不是让咱们帮你打听你母亲的遗骨之事吗?” 杜青窈连连点头,“是!有消息吗?” “有!”刘老三环顾四周,伏在她耳畔低语。 杜青窈的脸上瞬时从青到白,最后血色尽失,一张脸煞白如纸。 她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盯着刘老三,就好像失了神一般杵在原地,“你、你说什么?不、不可能,绝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丫头,你别激动,咱们还会继续找的,你别激动!”刘老三急了,“丫头,莫慌,咱们这几个都是你的倚靠,有什么事咱们一块扛!” 杜青窈呼吸沉重,所幸刘老三眼疾手快,当下扶住了她,否则她定会瘫软在地上。 喉间腥甜,被她生生压下。 原是清澈的双眸,此刻猩红一片,凝了泪却终是哭不出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快速捂住心窝,心口疼得厉害,跟刀子绞一般,是那种血淋淋的疼,“我、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咱们也不会放过他们。”刘老三搀着杜青窈坐下,“丫头,你歇一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杜青窈回过神来,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待刘老三端着水回来,早已不见杜青窈人影,“诶,这丫头……倔得跟驴一样!” 说着,放下水杯就叹气。 夜王府门前,杜青窈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倒是不疼了,仿佛疼到了麻木,只是…… 抬头间,萧明镜已经快速走下台阶,“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杜青窈开口想说没事,谁知张嘴便是一口鲜血。 萧明镜的脸色,骤然全变了! 第0295章 死缠烂打 不管不顾,萧明镜已经抱起了杜青窈。 那一刻,萧明镜的面色亦是苍白得厉害,抱着染血的杜青窈,眼睛里满满都是浓烈的愤怒,所有的所有都不及怀中之人的一口心头血。 “她、她这是怎么了?”沈元尔站在回廊里,“怎么一口血?” 云砚未敢解释,行过礼之后已经着管家去寻大夫,自己则紧随在萧明镜身后。 眼下这种情况,多说无益。 “郡主?”洛莲愕然,“这……” “别管了,赶紧去看看!”沈元尔寻思着自个没动手,李辛夜怎么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面上不自觉的扬起笑意,真真是极好的,这多省事,都不用她动手了! 真是老天爷开眼。 萧明镜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慌得厉害,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他抱着她回房,抱着她上了自己的床榻,却总觉得自己似乎还忘记了做什么。 什么都忘了,只管抱着她。 人在慌乱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只够用来温暖心头的寒。 “我没事!”杜青窈睁开眼,方才的确是晕了一下,但她此刻室内温暖如春,他的怀抱灼得她难受,“我只是有些喘不上来气!” 闻言,萧明镜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云砚,把后窗打开。” “是!”云砚忙不迭去开窗,转而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殿下……” “去外头候着,别让人进来。”他这话终是说得晚了些。 沈元尔已经进了门,“镜哥哥……” “你进来干什么?”萧明镜鲜少有这般黑着脸的时候。 沈元尔愣住,“我……” “出去!”萧明镜用湿帕子轻轻拭去杜青窈唇角的血,甚至于没有抬眼看沈元尔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杜青窈身上,除了杜青窈,任何人都只是空气罢了! “镜哥哥的眼睛里,只容得下她吗?”沈元尔直指,“她不过是个冒牌的,是个假冒宫女的贱人,镜哥哥若是执迷不悟,恐怕……” “恐怕什么?”萧明镜冷着脸,“郡主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她是不是假的,本王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元尔咬着牙,“饶是死,你也要护着她是吗?” “是!”萧明镜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个答案,本王早已说得清楚明白,是你一直不放在心上,是你假装充耳不闻。郡主,够了吗?” 自欺欺人,终有结束的时候。 “够了。”沈元尔圈红了眼眶,忽然笑了一下,笑得何其苍凉,“我原以为只要自己不放弃,只要我死死跟着你,早晚有一日你能看到我的好 ,你能被我感动,却原来只是自己感动了自己。” 杜青窈垂下眼帘,吐了一口血却突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只是提不起力气罢了。耳畔是沈元尔的真情告白,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公平,但她不是菩萨,没那份慈悲心肠。 她始终觉得,人该有自知之明,不该奢求,只该珍惜。 “可是镜哥哥,我改不了怎么办?”沈元尔落下泪来,“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满心满肺都是你,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杜青窈伏在萧明镜的怀中喘着气,她如今这张脸,不也是平淡无奇吗? “郡主何必还要自欺欺人?”萧明镜音色凌厉,转而又抱紧了怀中的杜青窈,低头间温柔耳语,“丫头,好些了吗?” 看吧,这就是区别。 爱与不爱的区别! “为什么?”沈元尔不明白,“我到底哪里输给她?她比我来得晚,比我长得丑,若是论身份,她更是卑贱无比,压根配不上你。可是镜哥哥,到底为什么?” 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被李辛夜后来居上。 “因为她是她,没有任何的理由。”萧明镜道,“有些人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无法介入的时候,何不退一步?为难自己有为难他人,何必呢 ?” “我为难你了?”沈元尔拭泪,“镜哥哥难道不觉得,你也在为难她吗?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像是爱镜哥哥的样子?她回应不了你,就好似你回应不了我,为什么你不放弃却要让我放弃?” “因为劝他人容易,劝自己不容易。”萧明镜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顿了顿,他眸色微凉的盯着沈元尔,“本王在她的局里,不在你的局中。” “可我在你的局中啊!”沈元尔歇斯底里。 “抱歉!”萧明镜唇线紧抿。 终也只有这么两个字。 一句抱歉,断了沈元尔的所有希望。 “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心这么狠!”沈元尔泪如雨下,“镜哥哥,这么多年——你可曾有半点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念之间。” “没有,一点都没有!”萧明镜瞧了一眼进门的大夫,回答得如此决绝。 沈元尔就像是斗败的公鸡,刹那间所有的尊严,所有的荣华都悉数褪却。她一介郡主之尊,比不上李辛夜那个贱婢,说起来真是输得好不甘心。 “殿下!”大夫行礼。 萧明镜慢慢的将杜青窈放平在床上,起身站在床头,“快给看看,为何无端端的吐血?这种情形不止一次了,上次亦是如此。” 老大夫取了脉枕,为杜青窈探脉。 而沈元尔站在那里,真的像极了局外人。 在这场游戏里,她始终不曾真正介入过他的生活,即便她住在夜王府,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可距离他的心却如同万里之遥。 “如何?”萧明镜问。 老大夫一声叹,“怒急攻心罢了,殿下莫要着急。” “怒急攻心?”听得这四个字,萧明镜的脸瞬时青了大半,他凝眸望着床榻上眼睑微阖,面白如纸的杜青窈,仿佛明白了些许。 “待老夫开点药,连服三帖便也罢了!”老大夫行礼。 云砚当下领着老大夫出去,房内又安静了下来。 从始至终,萧明镜不曾将视线从杜青窈身上挪开,从始至终,她沈元尔就像个笑话。 穷追不舍的笑话!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黎阳郡主喜欢夜王殿下,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我沈元尔非你不嫁。”沈元尔绷紧了身子,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捏着长鞭的指关节咯咯作响,“今日我若转身,明日天下人都会笑我,北定侯府会成为南硕最大的笑话。” 她幽幽转身,“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绝不!” “郡主。”他音色稍软。 沈元尔紧咬下唇,他——心软了吗? 第0296章 本王只在乎你,是你 “北定侯即将离京,你去送一程吧!”萧明镜说,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让她离开夜王府,虽然没有明说,毕竟上头有皇帝的意思在,但是赶一个姑娘家离开,着实有些不地道。 沈元尔噗嗤笑了,笑得眼眶通红,“好!好得很!既然是镜哥哥的意思,那我一定得做到才是。到底,我是要嫁入夜王府的人,不管镜哥哥怎么做,都要与我共度一生。” 语罢,沈元尔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 出了门却泪如雨下,终是忍不住。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你也真够下得去手。”杜青窈揉着心窝,慢悠悠的爬起来。 萧明镜取了软垫子抵在她身后,让她能靠坐得舒服一些,“与其让她苦苦纠缠而不醒,还不如狠一些,让她清楚明白。自欺欺人没什么好下场,谁都不例外!” “那你呢?”杜青窈问,“我说得还不明白?你不也在自欺欺人?” “本王同她不一样,本王不算自欺欺人。”他意味深长的笑着,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柔。 这眼神让她看得心虚,是以不敢直视,赶紧将视线挪开,“你莫担心,我没事。” “是你在担心。”他仔细的为她 掖好被角,“担心本王病急乱投医?还是担心本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临了,他自嘲般低笑,“为了你。” 杜青窈轻咳两声,喉间酸涩犹在,“我是因为我母亲的事儿,跟谁都没关系。” “本王已经猜到了!”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滚烫的掌心裹着她凉薄的柔荑,“原是作为礼物,让你过个好年,作为新春大礼,谁知道你竟是急怒攻心。” 她蹙眉,不解的望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已经命人去做假骸骨,很快便能将母亲的遗骨替出来。”萧明镜目不转睛的看她,“那是他们要挟你的最后一柄刀,所以本王需得万无一失,不能让他们起疑。” 她僵直了身子看他,鼻尖酸涩,“你、你……” “我说过,我什么都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像是撩了心口的鸿羽,就这么轻轻的抚过心坎,没心的人也跟着心悸,何况是有心之人。 她有些不敢置信,总觉得如梦似幻,“你、你早就为我盘算?” 他的指腹轻轻抚平她眉头的褶皱,“不然呢?本王想了很多办法,只想着如何能留住你。可没心没肺的小刺猬啊,总是一门心 思想跑,本王思来想去,只能把别人手里的刀子,捏在自个手里。” 语罢,他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以后,你的软肋由本王保管。” 忽然间有湿漉漉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落。 杜青窈慌乱的伸手去擦,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 这一滴始终未能落下的滚烫,终于涌出了眼眶,心里的那口气,仿佛也跟着舒展,真是舒服极了。 “你到底要什么呢?我该拿什么还你?”她低低的自语。 萧明镜笑了笑,“要你一生一世都记得本王,让你拿此生的幸福来还。”他轻轻的揽她入怀,“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不管你是否能回应本王,本王都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她伏在他心口,能听得他略显沉重的心跳声。 “本王,只在乎你是你。”他尾音拖长,收紧了至于她腰间的手,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愈发的严丝合缝,“不要有负担,我且满,你随意。” 她笑出了眼泪,“你这人真是一把好手,弄得人家姑娘家为你生为你死的,所幸我这人无心,否则——定是要中了你的圈套,这辈子都跑不出你的手掌心。” “本王只想招惹你。”他 笑着吻上她的眉心,“诸事可覆,唯你不舍。” 杜青窈想着,有时候能有个人呵护你一生,不管发生何事都在你身边不离不弃,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只是她不敢,惯来一人坚强,何敢希冀这样的福分。 这与爱不爱没什么关系,只是没有胆子罢了。 说到底,她也是胆怯之人。 见过了蔓青,见过了母亲,女人之于情爱如同飞蛾扑火,若然失去,便是万劫不复。 她庆幸自己是清醒,却也惶恐,不知这样的孤寂要坚持到何时? 回应不了,也是一种罪! 内心背负的罪孽感,他待她越好,她越想逃。 大概是有了依靠,杜青窈昏昏沉沉的睡去。 云砚近前行礼,还不待开口已被萧明镜一个眼神示退。 出了内阁,主仆两个在外阁坐着,免得惊了杜青窈安睡。 “说!”萧明镜拂袖落座,面色稍缓,不似之前的僵冷无温。 云砚行礼,“李姑娘进了快活坊,出来之后就脸色不太对了,是以——应该是刘老三将消息告诉了她。殿下恕罪,终是奴才们办事不利,未能将事情瞒住,以至于险些害了李姑娘。” 萧明镜扭头望 着炉里的炭火,眸中晦暗不明,“杜家,是活腻了!” “是!”云砚道,“是咱们未能防备,竟让他们将消息放出去了,落在了刘老三的手上。” 扫了她后头的尾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萧明镜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似乎是在思虑什么,渐渐的眉心微微皱起,转而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云砚,“照计划行事。” 云砚行礼,“奴才明白。” 眼见着云砚退下,青烟身形一晃,又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萧明镜跟前,飘飘然行礼,“殿下!” 萧明镜挑眉看他一眼,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白玉折扇,“说。” 青烟直起身,“荣王府将人都撤了回来,北定侯府成了弃子。” “荣王惯来精于算计,眼见着一子错满盘将输,他当然要弃车保帅。承乾宫好不容易再得恩宠,若是再惹上这乱子……沈奎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去收拾。这石碑之事,必得他自己去背锅。”萧明镜淡淡然笑着,“谁都不敢与这事儿扯上干系。” 青烟颔首,“还有便是,温氏族谱的事儿……” 萧明镜唇角的弧度渐渐淡去,极是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凝了霜雪。 第0297章 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 温氏族谱的事儿是天大的事儿,压下来谁都担不起,连萧明镜也觉得棘手。 “镇国将军府那头一直盯着温氏族谱之事,约莫是想洗清嫌疑,以期重新获得皇上的恩宠。”青烟低低的说着,“不过现在——他们似乎查到了杜家。” 听得这话,萧明镜慢悠悠的依在案头,眸色沉沉如刃,“杜家……也是时候了。” “不过,杜家的长女杜淑歌如今贵为淑婕妤,腹中怀有龙裔,怕是不好应付。”青烟躬身,“殿下,镇国将军府怕是没那么愚蠢,会贸贸然动杜家,只担心他们会联手。” “联手才好!”萧明镜以指抵着太阳穴,意味深长的笑着,“甚好!” 顿了顿,萧明镜直起身子,“司礼监如何?” 青烟道,“万千里最近称病未有冒头,不过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司礼监,始终未有见到万千里的活动痕迹。“ 闻言,萧明镜陡然眯起危险的眸,“老狐狸怕是已经出了窝!” 青烟骇然,“殿下的意思是,万千里并不在宫中,可能已经离开了京城?那他这是要作甚?难道是皇上委派的缘故?” 萧明镜摇头,“父皇没有命令也没有暗喻,应该也是因着温氏族谱。本王原以为他和镇国将军府是一丘之貉 ,如今看来倒是有所出入。” “离心?”青烟明白过来。 “也可能是学了某些人的招数,给自己留条后路。”萧明镜揉着眉心,“万千里的心思,那是用血磨出来的,因着身上不完整,心里更是扭曲得厉害。” 但凡身上有疾之人,心里多多少少是扭曲畸形的,因此总要敛了外界的某些感情来抵消内心的缺憾。 “殿下,要出城吗?”青烟问。 “本王近来可能要出城一趟,你早作准备!”萧明镜想了想,有些事是该好好的盘算起来。 青烟当下急了,“殿下如今出城?西昌国的事儿还没了结,二皇子被收押,有消息来报说是西昌太子已经入境,想必很快就会抵达京城。殿下若有闪失,是万万不敢的。” “本王想试一试,到底是人心厉害,还是那些蛊更厉害?人心应该是这世上最难掌控的,而不能为蛊所左右。”萧明镜顾自说着,神情有些迟滞,“本王……头一回想为自己争取。” 青烟眉心微蹙,便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行了礼继而快速退下。 主子们的事儿,他一个当奴才的哪敢多说。 萧明镜慢悠悠的打开白玉折扇,扇面上一片白,白得一尘不染,格外的干净。旁人的扇子总爱画 着山水或者题字,而他的扇子连碰都不许他人碰一下,何况是题诗作画。 “原是想等等,再等等!护着你便也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横竖与你生死一处。可如今我倒是后悔了,无心之人有无心之痛,终是我低估了你的情愫。”他顾自言语,“对不起!” 一声叹,两生伤。 合上折扇,仿佛合上了心伤,尘埃不曾落地之前永远都会浮在心头。 有些伤,是时间都无法抹平的。 就好像此刻的沈元尔,心意难平,仇恨就想藤蔓在心头滋长,不断的缭绕纠缠,险些让人窒息。可这窒息的感觉太过真实,疼得也太过刻骨。 城门口,沈元尔望着站在马下的父亲,所有的委屈都忍在眼睛里,一开口竟已带着哭腔。 “怎么,又不是不回来。”沈奎轻叹,“为父年前就回来,不过是回驻地办些军务罢了!等爹回来,就该是你的好日子了。” 沈元尔张了张嘴,有些话卡在嗓子里,终是没能说出口。 父亲出行在即,若是她说了些什么,惹得父亲悬心委实是她这个当女儿的不孝。 “怎么了?”沈奎皱着眉,“不舒服?还是担心夜王?你且放心,皇上已经答应过我,一定会成全你与夜王的婚事,虽然是 侧妃,虽然宫里那位可能是真正的夜王妃,但是一介蛮夷公主,岂能同你相比?” 沈元尔点点头,“女儿知道。” “我会很快回来的。”沈奎翻身上马。 “爹!”沈元尔捏紧了袖子里的拳头,“你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想了想,沈奎似乎有些不放心,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荷包,从马上递给了沈元尔,“这里面的东西,你一定要好生保管,不到万不得已切莫打开。” “爹,这是什么?”沈元尔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 沈奎面色微沉,幽幽然望了一眼远方,“别问那么多,记住爹的话,这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自己一定要收好!” 沈元尔不解,“爹,是要出什么事吗?” “不要问。”沈奎面色沉沉,“爹只能告诉你,这东西能保命!” 音落,沈奎策马而去。 沈元尔拿着荷包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保命?保谁的命?保她的命?还是爹的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为什么要留这样的东西给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望着策马扬起的飞烟,沈元尔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爹此行似乎会有危险。 “爹,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沈元尔捏紧了手中的荷 包。 底下人行礼,“郡主,这里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沈元尔敛了眉眼,收好荷包便上了马车。既然父亲走了,那她就得学会保护自己,爹的脸色不太好,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她独自在京中就一定要为爹稳住大局。 萧明镜说过他未有喜欢过她,既然如此——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 他是宫内宫外唯一能最靠近皇帝的皇子,瞧着温润如玉,实则能揣摩透人心,所以……她只要牢牢的抓住他,他一定可以帮着爹成就大业! 退而求其次,也需要足够的勇气。 回到夜王府的时候,沈元尔仰头对着夜王府的门匾看了很久,踏入府门的时候似乎下定了决心。 管家行礼,“郡主。” “镜哥哥在哪?”沈元尔问。 她出去了一日,这会天都黑了,应该是用晚饭的时间。 管家有些犹豫,“老奴不知。” “不在房中?”沈元尔快速推开他,“他是不是带着李辛夜那个贱婢逍遥快活去了?” “郡主?”管家急了。 然而沈元尔走得飞快,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萧明镜和那贱女人独处的,然而推开房门,萧明镜的屋子里没有人。 贱人也不在。 人呢? 第0298章 别忘了你也是温家人——温酒! 沈元尔翻天覆地找人的时候,杜青窈正窝在萧明镜的书房里,他顾自写着什么,她蜷在软榻上对着黄卷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让她干活倒也罢了,让她看书? 呵…… 这一行行小字,他们认识她,她不想认识他们。 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眼,她就觉得瞌睡虫上脑,干脆揽了一旁的薄毯裹着自个,悄悄打起了盹。 她歪着脑袋,手中的书册何时落在地上亦浑然不觉,分明时辰尚早,却早早的入睡。大抵也是白日里吐了血,所以身子虚得厉害,这会睡意上来,便是谁都拦不住。 听得书册落地的声音,萧明镜便知道这丫头铁定睡着了。 因着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卧房里,又不想让旁人盯着她,免得她不自在,他这才带着她来书房。 另一方面,他另有打算。 搁笔走到杜青窈跟前,萧明镜微微弯下腰,见着她着实是睡得熟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瞧了一眼软榻边上的空药碗。 看样子,药效发作了。 他转身去了密道入口,指关节轻叩。 须臾,醉酒的老头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出密道。 “睡着了?”他打了个酒嗝。 “你自己下的分量 ,难道不知轻重?”萧明镜眉心微蹙,“喝这么多酒,也不怕熏着她!” “反正她睡着了,怎么可能闻得到?”老头翻个白眼,“小气!” 萧明镜着实不太高兴,瞧着他摇摇晃晃的走到杜青窈跟前,时刻担着心,怕这老头一不留神就撞在了她身上,“你莫把她惊醒,不然仔细身上的皮。” “她还不是你的人,你操的哪门子?”老头甚是不悦,“你若有本事,别来烦我。” “果真是活腻了。”他率先坐在软榻边,“让你看病,何至于如此废话?若没这点斤两就不要答应本王,省得浪费本王府中的好酒。” 提起酒,老头脸上的表情稍缓,当下捋开面上的散发,一脸的赔笑,“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莫要这般小气,好歹这丫头也是我家的,我哪能见死不救呢!” “知道就好。”萧明镜黑着脸。 老头搭着杜青窈的腕脉,原还是嬉皮笑脸,到了最后竟是讶异非常,最后不敢置信的盯着萧明镜,“你有麻烦了!你麻烦大了!” “看样子,验证了本王的猜测。”萧明镜为杜青窈掖好毯子,“进密室说吧!” 老头点点头,“很棘手!”转而跟在萧明镜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 密室。 书房里温暖如春,她身上的药效有些重,是以这一时半会若无外力作用,定然不会醒转,且教她好好睡一觉再说。 还是那间石室,只不过萧明镜的脸色不似上次淡然。端坐在棋盘之前,萧明镜捏着棋子的手,指关节都泛着青白之色。 “说吧!”萧明镜半垂着眉眼,“现如今还有什么是本王承受不住的?” 老头猛灌一口酒,以袖口狠狠拭去唇角的酒水渍,“这么跟你说吧,这丫头的情况很复杂,下手之人对她委实太狠。先断其爱,后灭其情,让她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寡情薄性之人!” 萧明镜将手中的棋子捏得咯咯作响,“断情绝爱。” “没错!”老头轻叹,“我原以为是蛊毒,取了便罢,但如今看来着实不成。她身上中了忘忧,而忘忧这东西对温家人而言,传女不传男,所以我也不知道忘忧的配方是什么。就算取了她身上的情蛊,也未必能解得开忘忧之惑,我……” “一句话,能不能解?”他眸色沉沉。 老头揉着眉心,“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温家的女子,差不多都死绝了。最不成器的那个,如今也是生死不明,我上哪儿给你找人找方子?” 萧明镜冷眼看他,“ 那就是不能解?” “要不,你去问问那丫头,传女不传男,估摸着她自个也知道?”老头笑嘻嘻的凑上去,“你别小看那丫头,她懂的东西兴许比我还多。温家很多东西,都只有女子才有资格传承!” “怕是连她自己都未必晓得,忘忧的最终配方。”萧明镜轻叹一声,面色沉沉的起身,“这东西早在上一代就应该覆灭殆尽,她母亲如今尸骨难全,何况……” 提起这个,老头的面色微恙,连声音都低若蚊蝇,“还没找回来吗?” “你关心吗?”萧明镜问。 老头猛灌两口酒,不答。 “既然关心,何必装漠然?都说人死如灯灭,你若计较,便此生难安。你若不计较,此生得释然,活也坦然死也畅快。”萧明镜负手而立,“你醉了很多年,也该醒醒酒了。温酒!” 乍听得“温酒”二字,老头捏着酒壶的手当下颤了颤,连酒壶嘴都寻不着。 “我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我了!”老头嗤笑,“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如此眼明心亮,不觉得无聊吗?看什么都看得透透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儿?” “那是本王的事。”萧明镜长长吐出一口气,“别忘了, 你也是温家人。苟延残喘不是目的,活下去也不是最终结果,在这场权力的博弈中,太多的人为之付出代价,不该再被有心人利用,不该再有无辜的人为之死去。” 累累白骨,已经够了! 老头起身,双手撑在案头,笑得那样悲凉,“都死光了,差不多都死绝了,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翻身又如何?死去的人,还能活回来吗?温氏族谱的秘密,应该长埋地下。” “你想长埋地下,可别人未必这么想。”萧明镜冷了音色,“镇国将军府的人已经查到了杜家,他们这么快就把手伸过去了,可想而知是势在必得的。” “杜家?”老头愕然,“你查了那么多年,都始终未果,若非这丫头出现,你都未必能……镇国将军府是怎么知道的?” 萧明镜轻嗤,“只要居心叵测,就会有利可图,没什么可奇怪的。本王倒是很期待,隐藏了这么久的大学士杜久安,该如何应付?人已经死了,但秘密应该还在杜家!” 老头绷直了身子,“连死人都不放过,还大学士呢?简直是败类。” 石室内缄默无声,却不知上头的书房里,沈元尔高高举起了长鞭。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顿时鲜血直流。 第0299章 挨了一刀 杜青窈正睡得舒服,谁知道骤然一阵剧痛,再睁开眼,便是高举着鞭子的沈元尔。几乎是人的本能反应,顾不得脖颈上的疼痛,当下一咕噜,杜青窈已经滚下了软榻。 一声闷哼,杜青窈趴在地上,鲜血沿着脖颈快速染红了衣襟。 沈元尔咬牙切齿的笑着,“怎么样?疼吗?” 杜青窈疼得浑身直打哆嗦,呼吸变得格外急促,“郡主,您这是作甚?” 到了此时此刻,杜青窈已经彻底醒了,这是萧明镜的书房,按理说谁都不可能进来,除非得到萧明镜的允准。也正是因为如此,杜青窈才能安心熟睡。 哪知道人运气背的时候,睡觉都会挨鞭子。 “疼就对了!”沈元尔的鞭子再次举起。 说时迟那时快,杜青窈早就看中了边上的凳子。 在沈元尔拿起鞭子的那一瞬,杜青窈操起了手边的凳子,忍得了疼,打得了人,这才是她杜青窈十多年里一直重复发生的事情。 大概没想到杜青窈还能站起来,更没想到杜青窈竟然敢不要命的还手。凳子狠狠砸在她的腰间,身子的突然失衡,让沈元尔失声尖叫,冷不丁摔在地上。 此番沈元尔被砸得不轻,伤 的又是腰部,是以此刻躺在地上压根站不起来, 杜青窈捂着脖颈,咬着牙拎了凳子起身,笑得格外凉薄,“疼吗?疼就对了。郡主,这是夜王殿下的书房,你拿着鞭子进来伤人,莫非是要行刺夜王殿下?奴才舍身护主,不慎打死了刺客,谁知刺客便是黎阳郡主。” 她顿了顿,“怎么说都能自圆其说,郡主觉得呢?” 沈元尔面色惨白,“李辛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本郡!” “多谢郡主夸奖,奴才平生没什么优点,唯一便是胆子极大。虽然没杀过人,但也不介意破例一次!”杜青窈瞧着掌心里的血,“该死的!” 天知道她这张皮长得有多辛苦,如今……左一道鞭痕,又一道鞭痕,久而久之这些痕迹便再也无法抹去。不知道自己这张皮还能坚持多久,除非找到忘忧的最后一味配方! “李辛夜,你该死!”沈元尔重新站了起来。 杜青窈身子有些摇晃,如果不是没做完该做的事儿,她一定会补沈元尔一凳子,绝对不会让沈元尔有喘息的机会,这是江湖上的生存法则。 你不吃人,人就会吃人。 没有善恶,只有胜败。 “奴才是不是该 死,不该由郡主说了算,这是夜王府得夜王殿下说了算!”杜青窈捏紧了手里的凳子,微微退后半步。 沈元尔几乎站不直,一手扶着腰,一手捏着鞭子,面色青得可怕。 因着是萧明镜的书房,所以没人敢进来,沈元尔也是独自一人进来,眼下打起架来,纯粹是两个女人的较量。 “腰部的那个位置受损,会让郡主短时间内下半身麻木,郡主若是忍着想挥鞭子,怕是会伤得更甚。”杜青窈慢慢悠悠的放下凳子,“郡主现在——应该感觉到了麻木。” 沈元尔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同时,更多的是愤怒和嫉恨,“你敢伤我,李辛夜……你敢伤我!本郡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都要杀我了,我还不能还手,那跟死无葬身之地有什么区别?”杜青窈坐下来,“郡主,有句话您得记在心里。如果你想杀一个人,但自己又落在劣势,记得一定不能把兔子逼急了。” 沈元尔愕然,默然。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人都有血性,横也是死竖也是死的情况下,会拉着你一块死的!”杜青窈有些晕乎。 白日里她吐了血,吃了药睡了觉,身子更是软得厉害,所 以方才挨了一鞭子,又举了凳子,此刻早就精疲力尽,所有的淡然处之都只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吧嗒”一声响,沈元尔手中的鞭子落地,她一个踉跄摁在了桌面上。因着身体的力量刹那间悉数转移到桌案,整张桌子都跟着晃了晃。 桌案上摆着一柄水果刀,杜青窈也意识到了。 一瞬间的寒光乍现,杜青窈几乎是拼尽了全力,除了掀翻桌子,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哗啦”一声巨响过后,烛台被掀翻,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屋子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最终烛火燃起,归于平静。 “萧明镜!”杜青窈率先惊叫,几乎是第一反应,快速抓住了他受伤的胳膊。 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浸染了衣袖。 而沈元尔的手上,正捏着那把染血的水果刀。 “放肆!”萧明镜甚少疾言厉色,“云砚,你是怎么办事的?书房重地,岂是人人都能随意闯进来的?” 云砚连滚带爬的进来,当下跪地磕头,“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去传太医!”萧明镜冷着脸。 便是这一声,沈元尔手中染血的刀子“咣当”一声落地。 传太医 ,无疑会惊动宫里,惊动皇帝,一旦皇帝知道了这些事,那就是说…… “镜哥哥……”沈元尔慌了手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镜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伤你,我真的不是……” 说到最后,沈元尔已经音色哽咽。 云砚已经差人去找太医了,所以很多事情已经不是沈元尔可以控制的。没了沈奎在京城,沈元尔就像是折了翅膀的鸟,纵然有郡主的身份作倚靠,也无法力挽狂澜。 杜青窈第一反应是提了药箱,快速撕开萧明镜的衣袖。 长长的血痕,伤口很深,锋利的刀刃切开皮肉几近见骨。可见沈元尔这一刀,是真心想要取她性命的,浑然没有半分留情。 “先清洗伤口。”杜青窈快速取了白酒,然则帕子沾了白酒,她又有些犹豫,“伤口那么深,会很疼。” “你怕疼吗?”他问。 杜青窈脱口而出,“自然是怕疼。” 语罢,却心头一窒,略显仲怔的盯着他。 他的声音很弱,弱得只有她听得见,仿佛就着她耳旁说的,“所幸这伤,不在你。” 刹那间,仿佛有锤子在心头狠狠砸了一下。 好疼! 第0300章 她的伤口很奇怪 酒精浸染伤口,疼痛席卷而来。 这种疼痛,杜青窈也曾经历过,那是她在被母亲下了忘忧之后,浑身浸泡在酒缸里。密密麻麻的疼痛,就像是剥皮拆骨一般,让人生不如死,恨不能自行了断。 “因为刀子不干净,所以必须用白酒洗伤口,否则万一溃烂,会留下后遗症。”杜青窈手脚格外麻利,压根不正眼去瞧跌坐在地上的沈元尔。 “倒像是经常做这些。”萧明镜面色惨白,低眉望着自个的胳膊,鲜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 “小时候伤得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杜青窈将止血散和消炎散敷上,“暂时给你包扎一下,待太医来了再行处置。” 绷带一圈接一圈的绕着伤处,可是绷带还止不住渗出殷红血色。 整个书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宫里的速度倒也快,来的虽然不是帝王,但侍卫统领殷盛和宫里的三位太医齐刷刷的进了夜王府,这般动静便是聋子也能听到风声。 沈元尔自以为伤得不轻,谁知在太医到来之后,她的痛症早已减弱,除了腰部淤青红肿,连皮都没破。 她不知道,杜青窈打人和被打的次数多了,所以出手的时候,力道会掐得很准。她知 道打人哪个部位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更知道要用多少的力道,能让自己全身而退又不留下太多的把柄给别人。 “殿下!”殷盛行礼。 萧明镜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得厉害,“惹父皇担虑,诚然是本王的不是,若不是情非得已,本王不会传太医。” 说话间,太医们已经上前。 太医院之首,太医王庆和毕恭毕敬的跪在萧明镜的软榻前,小心的打开了萧明镜胳膊上的绷带。 萧明镜的伤,当下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连王太医都止不住惊了一声,“伤口好深。” 殷盛面色骤变,推开王太医近前,不敢置信的望着双眸微阖的萧明镜,转而又将视线落在被人扶坐在一旁的沈元尔身上。 深吸一口气,殷盛冲着沈元尔躬身行礼,“请郡主跟卑职回宫一趟,皇上要见您!” 沈元尔浑身战栗的站起身,一张脸煞白如纸,“皇上要见、见我?” “请!”殷盛行礼。 沈元尔不走也得走。 瘟神被请了出去,殷盛转回房内,“夜王殿下,皇上说了,此事交由司礼监全权盘查,所以您不必放在心上,安然养伤便罢!” 萧明镜没吭声,殷盛快速离开夜王府。 一道 离开的,还有慌乱无措的沈元尔,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刺伤皇子,还是帝王最宠爱的皇子,皇帝一定不会放过她! 可是,她真的没想伤害萧明镜。 但是沈元尔怎么都没想明白,萧明镜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己又是怎么在黑暗和混乱中刺伤了他? 她脑子原就简单,是以想不明白的事情,便是再也想不明白了。 太医王庆和处理完萧明镜的伤口,又与其他两位太医合计着开了药,这才叮嘱了几句,留下了高太医在夜王府里盯着,自个则和另一位太医一道回宫向皇帝复明。 高天牧行了礼,“殿下,下官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下官会休在厢房,您若有任何不适,下官会立刻赶到!” “好!”萧明镜合着眼,仿佛虚弱至极。 因着事后,萧明镜已经被搀回了自己的卧房,所以此刻杜青窈便随着高天牧走出内阁,在外阁里待着。 “你这脖子上的伤——看着伤得不轻。”高天牧将药箱放下,“我替你处理一下。” “谢谢!”杜青窈摇头,“奴才自己会处理,不劳烦高太医。” “你确定自己能搞定?”高天牧笑了笑,转而意味深长的笑着,“殿下说,你这道伤是因为护主心切,所以 挨了郡主一鞭子,可郡主既然用了鞭子,为何又拿起了刀子?” 杜青窈摸了摸自个脖子上的伤,“太医的意思是,奴才要重新模仿一下当时的情景,你才会相信?毕竟,您怀疑夜王殿下的说辞。” “不不不,我是个太医,又不是司礼监的那帮人,对事情的真相和发生的过程全然没兴趣。”高天牧赔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伤口好似撕、裂得有些怪异,一鞭子下去,就跟扒了一层皮似的。” 杜青窈面色一紧,眉心皱起,“高太医这个说辞好生奇怪。” “不是奇怪,是医者仁心。”高天牧轻叹,“李姑娘,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毕竟——夜王殿下还等着您照顾呢!” 杜青窈行礼,“是!” 高天牧意味深长的笑着,这才慢慢的离开房间。 不多时,云砚端着汤药进门。 “你这脖子上的伤……”云砚皱眉。 “没事,给我!”杜青窈接过云砚手中的汤药,转身朝着内阁走去。 云砚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吭声,他觉得夜王殿下应该也只愿她一人在内伺候。 杜青窈端着汤药进去的时候,萧明镜靠在软榻上,正睁着眼睛看她。瞧着他视线的方向,应该是她脖颈上的伤口位置 。 “喝药吧!”杜青窈递上药。 萧明镜伸手接过,“你喝!” 眉心微蹙,杜青窈白了他一眼,“药能随便喝吗?这是太医给你开的药。” “治伤的药,谁吃都一样!”他音色无温,“去把药箱拿来。” 杜青窈放下汤药,转身去取了药箱过来。 “过来!”萧明镜坐起身,轻轻拍了拍软榻的边缘。 伤口很是狰狞,而且很长,刚好在脖颈到锁骨这个位置。但鞭子不似刀刃等利器,鞭子开了皮肉却不可能见骨,毕竟沈元尔的功力还没有那样浑厚的力道。 上药的时候,杜青窈紧咬着下唇,愣是没吭一声。 “明明很疼,却始终不喊出声来,说明你对我信任程度,还没有达到我所期望的地步。”萧明镜贴好纱布,“想必不用提醒你,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还有,不要出汗!” 杜青窈疼得脸都白了,“废话真多,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挂了彩?” 萧明镜收了绷带,合上药箱,淡淡然道,“本王和你不一样!” 音落瞬间,杜青窈猛地捏紧拳头,眉睫骇然扬起,一双冷眸死死的盯紧了他,“萧明镜,你……” 他一笑,“怎么,又猜到了?” 第0301章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杜青窈面无表情的盯着萧明镜看了半晌,终是半低下头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从来不做无本的生意。这一刀,果真不是白挨的!” “自然不是白挨的,小刺猬,你可因此而感动?哪怕只是些许也好。”萧明镜轻叹,躺在软榻上之时以手抵着眉眼,就这么极为感性的望着她。 他似乎就在等着她回答。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 这丫头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自然不会给他任何的希冀。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喝药,你自己喝吧!” 萧明镜眨了眨眼睛,“或者告诉太医,不要再给本王开什么药,本王也不爱喝药。” 摸了摸自个脖颈上的伤,杜青窈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如此,可好?” “甚好!”萧明镜拢了拢身上的毯子。 抓起桌案上的糕点,杜青窈快速塞进嘴里,这才缓解了嘴里的苦涩滋味,“我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喝药,那便是饿了!渴了!” “所以现在是饿了?还是渴了?”他耐人寻味的笑问。 杜青窈撇撇嘴,“又渴又饿!” “那一鞭子打在你身上的时候,本王想过拦阻,但是本王放弃了。”萧明 镜娓娓道来,“与其让你囫囵个的,不如让你带点伤,如此一来你会更明白活着的意义在哪。” “废话,我会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吗?”杜青窈懒得搭理他,“还不如想想,你自己的下场吧!挨了郡主一刀却把郡主送进了宫,在外人眼里你真是无情得很!” “无情又如何?”萧明镜笑得温柔,眼睛里倒映着烛光璀璨,“难道本王隐下此事,才算是有情有义?小刺猬,你大概不懂什么叫明哲保身吧?” “你什么意思?”杜青窈蹙眉,“这话似乎另有玄机。” 萧明镜揉着眉心,“真是蠢!” “是蠢又如何?有些东西,不知道比知道得好!”杜青窈翻个白眼,“你不是说过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姑奶奶惜命,可不敢拿自个冒险。” “但是不知道,也会死!”萧明镜笑靥温柔,“你——求一下本王,本王会马上告诉你。” “你有病!”杜青窈去了梳妆镜前头,瞧着自个脖颈上的伤口。不得不说,萧明镜为人处世格外谨慎仔细,处理伤口竟也是极具美观。伤口上覆着绷带,但瞧着一点都不瘆人! 顿了顿,杜青窈又回头,“求你行行好,告诉我!” 萧明镜如释重 负,“虽然毫无诚意,但好歹语句通顺,没毛病!” 杜青窈撇撇嘴,“说不说?” “沈元尔已经是一步废棋,北定侯必败成了定局,她若不能尽早被送入宫中,只怕会死得更快。”萧明镜轻叹,“本王不是无情之人,给她留条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 杜青窈仲怔,“留条性命?” “没错。”萧明镜笑了笑,“你不信?” “你敢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敢信!”杜青窈一脸的嗤鼻,“还有呢?你挨这一刀,不只是想救沈元尔一条命那么简单吧!别说是为了我,我不信这套。” 萧明镜坐起身,悠然拂袖,“挨了一刀之后,能避开不少麻烦事儿,称病是宫里宫外最惯用的手段。” 看吧,说是为了她,其实都打着如意算盘呢! 这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定然是有了全盘的计划,而且肯定不止他说的那么点点,或者还有点别的什么意图,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其实,是想留着夜王府的空位,等着宫里和亲的娜布公主吧?”杜青窈翻个白眼,“别把那点小心思遮起来,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会说你是个浪荡公子。” 横竖,是个惯犯。 “本王这儿的位置,从 来没人占过,何来的腾空之说?”萧明镜摇摇头,“你把本王想得太坏,莫非是秉承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 “滚!”杜青窈抬步就想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身后传来萧明镜阴测测的声音,“确定不把话听完就出去?” 闻言,她顿住脚步回头望他,“你到底还想说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好不要同宫里联络,否则你会有大麻烦的。”萧明镜挑眉看她,眉眼温柔,“听明白了吗?” 杜青窈不解,“什么麻烦?” “云浮镇的事情,你难道全忘了?”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云浮镇的事情涉及了北荒,的确——跟宫里有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望北河的事情会出现逆转,逆转的同时会带来杀戮,无止境的栽赃陷害,或者是——牵连甚广。”萧明镜温吞的说着,抬手拾起案上的书卷,竟是毫不在意的表情。 “太子府将迎来春天,而承乾宫则是冬日严寒,斩断羽翼的同时,是自身受限。自古以来,树倒猢狲散的事情为数不少,所以——没有上头的意思,怕是不可能如此顺利。”杜青窈盯着他。 想了想,她不禁冷呵一声笑了,“皇帝怕自 己的儿子,权势太大,与朝臣连成一气,所以干脆借助儿子们的勾心斗角,铲除最危险的,留下自认为最安全的。” 萧明镜面不改色,“妄议帝王,该杀!” “这是你给我透漏的信息,怎么能怪我?”杜青窈翻个白眼,摸了摸自个脖颈上的伤,“你打算称病,是为了躲开这些事情,防止夜王府卷入其中。” “那又如何?”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你该知道,依着皇上对你的信任和宠爱,怎么着都落不在你头上。” “那你就错了。”萧明镜啪的一声合上手中书册,“越是宠爱,越容易被人栽赃陷害,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会因为宠爱而停止调查,最后的最后到这儿便是终结,而本王就会成为所有事儿的罪魁祸首。”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会背锅?”杜青窈皱着眉头看他,“萧明镜,你是不是把自个摆得太高位了?” “这位置不是本王摆的。”他目不转睛的望她,“是你口中的皇帝非要给本王的!” 杜青窈心头一怔,这话——怎么听着如此怪异? “非要给的?”杜青窈狐疑的打量着他。 这对皇帝父子,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第0302章 若你在下梁,本王自然正不起来 萧明镜挑了眉,“猜不透的就不用猜,时间会给你答案,你只需要记住本王所言便够了!” “你要彻底撇清和北定侯府的关系,是怕摊上欺君大罪吧!”杜青窈揉着眉心,“原来你也怕死!” “怕死很丢人吗?本王得留着性命保护你,怎么说也是怜香惜玉第一人。”他倒是大言不惭,说得格外理直气壮,“小刺猬,你别不识好歹。” 她轻嗤,“识得你的歹,自然心中了然。” “就不能念点我的好?”萧明镜挑眉,倒是有几分委屈。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别这副表情?整得好似我欺负你了。”杜青窈坐定,“萧明镜,你能不能露个底,这次除了北定侯府,还有谁最倒霉?” 萧明镜扯了唇角,“不如你同本王打个赌。” “我没有赌注。”她倒是喜欢赌,但这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在江湖上倒是能一展拳脚。于萧明镜,她没有赢的把握,就绝对不会下输的赌。 “用你的终生幸福来赌,输了你嫁给本王,赢了本王随你!”萧明镜笑着说。 杜青窈轻叹,“输赢都是我,我有必要赌吗?” “有!”萧明镜道,“你一直觉得夜王府不是你的归宿,所以你把自己当成 外人。现在,本王给你机会,赢了之后,整个夜王府任你差遣。” “那输了呢?”她问。 “输了,你有什么可失去的?除了这条命,你什么都没有。”萧明镜盯着她,“所以,你赌不赌?” 杜青窈顾自倒了一杯水,“当然——赌!” 萧明镜开了口,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事实上,从他开口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也被他算计进去了,她再躲都没有用。 萧明镜的棋局,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看样子,你已经在盘算着本王会出多少聘礼了?”萧明镜笑了笑,继而冲她招手,“你过来。” 杜青窈坐在软榻边上,瞧着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柔柔的搭在她的肩头,让她能靠在他的肩头,这种只有亲人之间的亲密行为,让她从最初的不自在,渐渐的被他养成了习惯。 靠在他怀中,杜青窈眨着眼睛,“萧明镜,这世上有没有你不敢算计的东西?” “有!”他竟没有半分犹豫。 “是什么?”她脱口而出。 萧明镜抱紧了她,“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你便会知道。” 杜青窈眉心微蹙,却也没继续追问。 有些事儿问了也没结果,倒不如不问 。 “萧明镜,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想当皇帝吗?”她的声音很轻,是伏在他胸口上说的。 萧明镜摇摇头,“没有。” “可你是皇子,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她盯着他。 他依旧只是望着她笑,笑得那样魅惑众生,“如果有朝一日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本王一无所有,你会跟本王走吗?” 杜青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了。 因为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的人生不存在假设。 “睡一会吧!”他轻轻的说,“闹了这么一场,你也累了!” 杜青窈乖顺的合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的烛花哔哔啵啵的响着,安静得落针可闻。 温暖如春的世界里,有她均匀的呼吸,平稳的心跳声,甚好! 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一觉睡醒,宫内宫外竟如同物换星移。 杜青窈睁开眼睛的时候,险些叫出声来,所幸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厉害了,光顾着闭上嘴巴,就不会喊出声。 “同床共枕是件好事。”萧明镜瞧着怀中蜷起身子的小刺猬,“这说明你已经学会了臣服,知道欣赏本王的好处!” “不要脸!”她翻身坐起,“萧 明镜,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分明只是靠着他胸前眯一会,为什么会一觉睡到天亮,还与他同床共枕? “因为本王点了安神香,所以你睡得更熟。”他倒也坦诚,“既然睡着了,那这儿就一张床,本王怎么能让你打地铺呢?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早适应枕边多个人,这也是极好的。” “好你头!”杜青窈落地,“萧明镜,你不要脸。” “这话你说过多回,没新意!”萧明镜倒是浑然不在意,“外头的可以进来了。” 云砚原就在外阁守着,听得这动静,这才端着水盆进门,“殿下……” “说吧!”萧明镜已经起身,冲着杜青窈使了个眼色,“胳膊麻了,过来揉一揉!” 他这一开口,云砚愕然瞪大眼睛,转而瞧了一眼萧明镜胳膊上的伤,白色的绷带微微透出血色,可见……昨儿有些累着。 “殿下受累了!”云砚放下水盆。 杜青窈皱眉,“这话我可不爱听,昨晚他什么都没做。” 此言一出,云砚见鬼般的打量着杜青窈,呐呐的道了一句,“那——李姑娘受累!”语罢,赶紧行了礼退下,就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话……” 杜青窈略带 恼怒的回头盯着他,“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 “若你在下梁,本王自然正不起来。”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有些事儿越抹越黑,越解释越有问题,所以呢……你还是顺其自然吧!” 杜青窈不屑搭理,外头又传来动静,是底下人开始准备早点。 待众人退下,萧明镜已更衣完毕,“你惯来喜欢多管闲事,不然吃早饭也无趣,云砚!” 云砚会意,“宫里一早就得了消息,昨儿夜里王太医回禀皇上之后,皇上龙颜大怒,是以郡主此刻已经被打入了冷宫之中暂押。想必——是在等着北定侯归来,再另行处置!” “冷宫安置?”杜青窈吃着刚出炉的灌汤包,满嘴都是鲜鸡汤,“我怎么听着有些别扭?等北定侯回来?是等着北定侯回来救人?还是等着北定侯自投罗网?” 云砚想了想,“兼而有之吧!” 萧明镜笑而不语,凡事都说透,可就没意思了! 一口灌汤包下肚,杜青窈嘬了一下嘴,“你们就这么确定,北定侯没给自己和女儿留有后路?若是北定侯自知不妙,一去不回又该如何?” 云砚未敢言语,想都不敢想。 萧明镜却是笑了,“当然有后招,不过嘛……” 第0303章 你满肚子坏水,蔫坏蔫坏的! “你不会拆招了吧?”杜青窈凑上去问。 萧明镜顺势摸了摸了她的脑门,“傻丫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沈奎虽然是个粗人是个莽夫,可到了生死关头,人的求生本能会唆使他给自己留有生路。” “那他的生路在哪?”杜青窈问。 萧明镜笑了笑,“在黎阳郡主身上。” “所以你把人送进了宫!”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萧明镜啊萧明镜,你真是厉害,连这点都想到了。你知道郡主身上留有后招,保她一命的同时,顺势把东西送到了皇帝的跟前。” 萧明镜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望着她笑,眼睛里砌满温柔,“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本王了。” “你断了北定侯的后路。”杜青窈嚼一口嘴里的灌汤包,满嘴都是鸡汤的鲜味,夜王府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合她胃口了。 “后路这种东西是谁都说不准的,不是有句话吗?置之死地而后生。”萧明镜笑了笑,取了帕子轻拭她唇角的油渍,“吃慢点,没人跟你抢。本王特意吩咐厨子,挑你喜欢吃的做,好吃也不超过三日,保准你日日欢喜。” “用吃的留人,很卑鄙哦!”杜青窈倒是很满意这种待遇。 小时候没吃过太多,如今倒是满满口福 。 “那你上不上钩?”他加了卷心酥放在她碗里。 杜青窈喝一口银耳汤,“上上上!就好这一口。” “真好!”他笑了笑,又给夹了一块芙蓉糕。 杜青窈瞟了他一眼,照单全收,吃得津津有味。 天塌了,也得先吃饱饭! 这几日,她会同萧明镜一道养伤,闭门不出。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理睬,只等着事情结束,再出去冒个泡喘喘气。 外头闹得再厉害,年关总是近了。 老百姓不知轻重,依旧张灯结彩置办年货,就等着过年。 “听说西昌国已经另派了他人前来?”杜青窈嗑着瓜子,吃着果茶,瞧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萧明镜,“你似乎早有定论。” “西昌国太子,阿兰铎已经在路上。”萧明镜手中的折扇呼啦一声打开,细细的瞧了瞧,又慢慢的抚了一遍,终是又将折扇合上。 杜青窈瞧着他护这折扇跟护什么宝贝疙瘩似的,不由皱了眉头,“你的折扇上什么都没有,不就嵌了两片玉,弄得如此稀罕作甚?” “想知道?”他冲着她笑。 她一瞧见他的笑,就觉得这厮不怀好意,当下摇摇头,“我一看你笑,就觉得你满肚子坏水,蔫 坏蔫坏的!” 萧明镜起身,转而环顾杏林苑,“这片林子都是本王亲手打理的,这折扇亦是本王亲自斫了杏树细细打磨的。小刺猬,你知道自己一点点拾掇的家当,得有多珍贵吗?” “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难得脑子缺根弦,弄出了这么一柄折扇,真真是要宝贝稀罕的。”杜青窈冷嘲热讽,啐一口瓜子壳,“对了,要过年了,夜王府年底会不会有什么奖励?” 他瞥她一眼,“你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来者不拒;奇珍异宝,多多益善!”杜青窈笑嘻嘻的望他。 “夜王府最宝贝的便是本王,要不要?”他站在杏树下笑问。 杜青窈上下打量着他,继而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宰了吃肉都只够过年的,没劲!” 云砚急急忙忙的赶来,“殿下,皇上急召!” 萧明镜正捏着一支杏枝,听得这动静,竟是“咔擦”一声掰断在手,脸色稍变的轻叹,“唉……真是不安生,难得出个太阳,却还是夹了霜雪。” “怎么了?”杜青窈不明白,拍着手上的灰尘起身。 云砚行礼,“殿下,宫里来人了,魏公公带着人就在府门外等着。” “不去不行了。”萧明镜幽幽然转身。 “你那么抗拒作甚?”杜青窈不解,“又不是第一次进宫。” “是啊,又不是第一次赐婚了,有什么好紧张的?”萧明镜拍了拍她的肩膀,“本王的小刺猬,你怎么就不吃醋呢?” 乍听得赐婚,别说是杜青窈,饶是云砚也愣住。 转念一想,也是,宫里还有位待嫁的娜布公主呢! 皇帝赐婚,是迟早的事儿。 只是杜青窈没想到,这好事为何没落在姚家身上?丽妃姚雅心和国师,舍得把公主嫁给萧明镜?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你真的要入宫?”杜青窈抿唇,“不怕有诈?丽妃乃是贵妃亲妹,她怎么可能放过让西昌国和荣王府联姻的好事?让姚家权势滔天,不是他们这些人的梦想吗?” “没听到吗?马车在外头。”萧明镜笑了笑,“等本王回来便明白了。” 他没有解释,捏着折扇潇潇洒洒的离开。 这人永远是这样,不管发生何事,始终淡然处之,让你难辨他的心思,不知其中真假! 除了黎阳郡主,是为了给娜布公主腾地方?可瞧着萧明镜的意思,似乎也没打算接纳娜布公主,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砚扶着萧明镜上马车,魏无衣在旁行礼 ,“夜王殿下,您仔细着。” 萧明镜淡淡笑着,“看样子,庞青竹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魏无衣笑了笑,依旧毕恭毕敬,“殿下您请!” “很好!”萧明镜含笑进了马车。 云砚虽然不知道其中含义,不过听着这两人跟打暗语似的,心里隐约明白,庞青竹大概是要被取而代之了。 马车徐徐前行,穿过人潮拥挤的长街,后头多了不少探头探尾的脏东西。 萧明镜安之若素,倚在马车内不做声,他知道谁在后面跟着,他也知道家里那只不安分的小刺猬,只等着他一走,便后脚麻利溜出了府门,这会还不知在哪花天酒地呢! 好在,他什么都料到了。 杜青窈果真同他料想的一样,在萧明镜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从夜王府的后门溜出去,此番却不是去秦楼,而是去了僻静无人的藏香阁。 这地方能让她躲一阵清静,只是自己的身后……似乎不怎么清静! 蓦地,巷子口堵了一排的人,一个个都是江湖人打扮,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刀。 瞧着,来者不善! “李辛夜!”为首的冷笑,冷戾的眸蓄满煞气,竟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杜青窈心头一窒,坏了。 第0304章 夜王那只老算盘 还以为自个走得僻静点,就能安生点,谁知道僻静处有狗,还是许多会咬人的狗,这下麻烦可就大了! 杜青窈空有些蛮力,但着实不具备自保的能力,让她脚底抹油倒也罢了,让她货真价实的跟他们手上的刀刃硬碰硬?她怕是没这么硬的骨头。 “那个……”杜青窈干笑两声,“大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你们找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李辛夜,我就是西城头的豆腐王家的女儿。” 说着,她作势往后退,“我就不打扰你们在这里忙活了,告辞!告辞!” “李辛夜,你的死期到了!” 刹那间,寒光毕现。 杜青窈是想跑,可你跑不过人家的轻功,她想着此番必定死犊子了。 “敢在爷这儿杀人,也得看看你们的斤两够不够!”一声厉喝,伴随着一阵风掠过。 杜青窈只觉得身子被人狠狠一拽,紧接着便是一道肥硕的身影在眼前呼啦乱转。 “英俊哥,加油!”杜青窈欣喜若狂,简直就跟见到了自个祖宗似的。 患难见真情,这会可是救命之恩啊! 英俊这小子虽然胖,但贵在速度快,身手矫健,但他没有杀人只是制住了这 些人。摁下其中一人之后,其他的人便快速撤离,约莫是不想落人把柄。 “这就跑了?”杜青窈双手叉腰,“真是不中用,连我英俊哥三招两式都挡不住,还敢出来杀人?真是丢人现眼!” 英俊刀剑归鞘,“你少在这里贫嘴,你英俊哥三招两式那也是大招式,是这些废物能相提并论的?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去,东家等你呢!” “得嘞!”杜青窈撒腿就跑。 舒妆就在藏香阁门前等着,瞧着杜青窈气喘吁吁的跑来,“小命差点没了,还能笑得这么欢实,也是难得!到底是从小玩命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活蹦乱跳跟小泥鳅似的。” “我可不是小泥鳅,我是刺猬!”杜青窈笑了笑,“多谢舒姐姐救命之恩!” “诶诶诶,救命恩人在这儿呢!”英俊拦在跟前,“要进藏香阁,得先……” “先个屁,舒姐姐都这儿搁着呢,还对什么暗号?榆木脑袋不开窍,活该你孤家寡人一个!”杜青窈搀住舒妆的胳膊,“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英俊皱眉,“你这丫头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翻脸?我没翻脸。”杜青窈笑嘻嘻的拍着他肩膀,“胖子, 别那么小气嘛!都说心宽体胖,你这光体胖不心宽,身子怎么能健康呢?” “刚才还一口一个英俊哥,现在就喊胖子?你这丫头没心肝。”英俊气呼呼的嘟哝着,一脸的憋屈。 “走吧!”舒妆领着杜青窈往里头走。 “舒姐姐是怎么猜到我会过来?”杜青窈笑问。 “自然是有人提前说了声。”舒妆踏入门槛,眉眼间凝着些许惋惜之色,“可惜啊,一番情意落在木头人身上,总是有些可惜了!”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难不成是夜王府的人通知你的?” “夜王殿下说过一句话,倒是让我记忆深刻。”舒妆牵着杜青窈去了暖阁。 屋子里早就暖了炭火,桌上摆着食盒,似乎早就有所准备。 “他说过什么?”杜青窈落座,心里竟生出几分期许来。 舒妆将食盒里的糕点一碟接着一碟的取出,有她爱吃的花生米,杏仁糕,卷心酥,还有刚刚炒好的瓜子,握在手里还有余温。 杜青窈眉心微蹙,“你早就备下了?” “备下?我可没这功夫做这些物事,你以为我是蔓青?我这手是用来鉴宝的,断然不可粗糙,不能有所损伤,岂可做这等事 儿?”舒妆一脸嫌弃,“这东西是随着你一道从夜王府过来的。” 顿了顿,舒妆竟是骂开了,“英俊骂你啊真的没骂错,真是没心肝,没心没肝。人家为你做那么多,你却浑然不觉,只觉得理所当然。可这世上的好,哪有什么理所当然,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真是可怕!” 杜青窈端起手边的果茶,闷头喝上一口,“这老算盘!” “也亏得他对你了解甚深,知道你今儿不会去别的地方,会来找我,所以他离开府邸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我,让我遣人去迎你,免得你有所差池!”舒妆吃着卷心酥,“顺带送来的,还有这些!” “他是要让我在这里多留一会。”杜青窈皱眉。 舒妆笑了笑,“多留一会,也怕你寂寞,所以茶点都准备妥当了!送来的时候滚烫至极,可见这夜王府的小厨房是日日夜夜都为你候着呢!” 杜青窈翻个白眼,“再敢胡说,下次不来了。你们这一个个都被他收买了,我瞧着以后都归入夜王麾下便罢,也省得你们费心。” “身子福中不知福,你看看蔓青,再看看你自个,就可知道差异为何?”舒妆轻叹,“一个男人如果愿意为了你 舍弃一切,便是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偏生得要说出一大堆情非得已,什么家族什么父母亲眷,那都是屁话!” 杜青窈皱眉,“蔓青姐姐说的?” “男人总有理由敷衍女人,女人总有理由说服自己去相信那些敷衍。但若心寒,便是再也捂不热。”舒妆笑道,“你蔓青姐姐就是这般,此前什么都信,如今只信自己。” “如果现在,那个男人回来,愿意放弃一切呢?”杜青窈问。 舒妆摇头,“错过的年华,错过的缘分,何况中间还隔着一条命,不管那男人知不知道,想必蔓青也不会在意了。你会把吐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吗?” “那多恶心?”杜青窈嫌弃。 闻言,舒妆笑了,“那不就得了?恶心。” “对了,今儿来找我,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舒妆嗑着瓜子问。 “你见过萧明镜手上的折扇吗?”杜青窈问。 舒妆想了想,“上次他来的时候,见过一眼。” “那你可知个中珍贵?”杜青窈眨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迫切的眼神,似乎就等着舒妆的答案。 舒妆动作一滞,神情有些微恙,“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第0305章 谁要买她的命? “我就是很好奇,不明白他为什么折扇不离手?之前第一次见着,以为他就是想装个风流,所以这大冬天也不忘捏着折扇呼啦两下子。可如今我却发现,这折扇有秘密!”杜青窈撇撇嘴,“他说过一些,但我不太明白。” “你哪儿不明白?”舒妆问。 杜青窈想了想,“一柄折扇,能有什么故事呢?” 一抬头,却见舒妆的眼神怪异得很。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发现你也不是全然没心肝的。”舒妆意味深长的笑道,“还知道好奇,好奇就对了!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从好奇开始,才有深入探讨的必要,不然只论皮毛不长久。” “什么深入什么皮毛?”杜青窈翻个白眼,“我问你折扇的事儿,你跟我探讨什么呢?” “探讨人事大事!”舒妆笑了笑,“你别打他折扇的主意,折扇——不值钱。” “我瞧着也不是什么紫檀木,两片玉也不是太名贵,虽说是羊脂白玉,但对于皇室子弟来说,似乎没什么奇特的。”杜青窈托腮,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画狼谷,知道我会写梅花小篆,还知道拿我的字和蔓青姐姐的对比。” 顿了顿,杜青窈眉心皱得更深,“狼谷里的凤凰花 ……” “想起什么来了吗?”舒妆问。 杜青窈摇摇头,“我能想起什么?” “算了。”舒妆轻叹,“关键不在折扇本身,在拿着折扇的那个人!” 杜青窈定定的望着她,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折扇的主人? “也不知道今日袭击我的,到底是什么人?”杜青窈转移了话题。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不是拿了一个人吗?”舒妆笑了笑,“别小看我这藏香阁,江湖人忌惮不敢进来,不全然是这院子里的阵法,还有我的手段!” 杜青窈嚼着花生米,“你确定胖子能问出什么来?” “他武功虽高,我却不许他沾血,所以肯定问不出什么。但是我这底下的东西嘛,只要那人还有一口气,就得服个软!”舒妆起身,“这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了。” “走,我倒想看看是谁动的手。”杜青窈紧随其后。 舒妆含笑不语,眉心却凝着些许愁结。 都能动手杀人了,想必——是急了! 可这丫头惯来心大,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玩命劲,真是让人不省心! 藏香阁的荷花池底下是密室,甬道里到处都是机关,若没人领路着实进不去,进去了也会被这些机关戳成马蜂窝,毕 竟里面囤着舒妆的全部身家,以及不见光的死牢。 虽说是死牢,但隔音效果极好,所以在外头根本听不到动静。 只有进去了,隔着精铁栅栏才能听到声音。 这江湖人瞧着没有损伤分毫,但是呢……表情极为痛苦,好似经历了什么生不如死的待遇。 “这是怎么了?下毒了?”杜青窈问。 舒妆拍拍身边的位置,两姐妹坐在铁笼子外头,“你舒姐姐是这么卑鄙的人吗?下毒?嗤,那是你的保命招式,我可犯不着。” “那他怎么了?便秘了?”杜青窈笑问。 “分筋错骨而已,疼着疼着就疼晕了,醒了继续疼。什么时候吐实什么时候罢了,反正我这藏香阁平素没什么人,一个人空空荡荡的也无趣,难得多个事儿打发。”舒妆笑嘻嘻将掌心里的瓜子递给她。 临走的时候抓了一把,这会正好能吃着。 “人那么痛苦,你还吃得下?”杜青窈毫不客气的接过,瓜子嗑得咯嘣响。 “说不说?”舒妆问。 她一开口,牢笼里的奴才便往那人身上又扎了一针,疼痛加剧。 舒妆解释,“这叫金针断脉,你应该知道。” 杜青窈点点头,“要给他加点料吗?”她往自个随身的小包包 上瞅了一眼,“我有的是好货,就看你想要哪款?” “你那点还是省着保命用吧!毕竟这货还是你惹的,估计以后祸事不少,留着吧!”舒妆起身,“诶,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可上去吃饭了,你就留着被疼死吧!反正死了往乱葬岗一丢,也有野狼野狗的招呼你!” “是、是杜、杜家……”男人终于开了口。 杜青窈一口咬到自己的手指,疼得眼泪星都出来了,她喘着粗气望着被咬红的指尖。 舒妆自然也看出来了,容色稍霁,“说清楚,杜家哪位?” “不知道,是个女人给的钱,咱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仅此而已!姑娘,咱们无冤无仇,咱们只是拿钱办事,你行行好,放了我吧……”男人疼得只剩下一口气。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舒妆双手环胸。 男人无力的摇头,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 “藏香阁想护一个人,自然有千百种法子,江湖上的人似乎都听过藏香阁的名头吧?怎么,以为姥姥走了,这藏香阁便可任人欺负吗?”舒妆冷笑。 “藏香阁?”男人惊恐至极,“此处是藏香阁?” “记住了,出去以后别跟人乱嚼舌头,咱们藏香阁别的本事没有,消息倒是极为灵通 ,若是被我知道……你该明白下场。”舒妆音色沉冷。 杜青窈没想到藏香阁在江湖中的威望如此之大,大概是她没什么欲求,所以对于藏香阁的背景,也很少去探究。如今看来,舒妆可不只是单纯的鉴宝之人! “藏香阁的江湖令,可追杀你至天涯海角。”舒妆转身离开,见着杜青窈还愣在原地,不由得扯了唇角,“你还不走,打算替他疗伤?” 杜青窈回过神来,紧跟着舒妆离开。 “听到了吗?”舒妆笑问,“杜家!你的本家哦!” “天下杜家都是一家吗?”杜青窈翻个白眼,“这天底下姓杜的多了去,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也听到了,是杜家买我的命,我的命可金贵着呢!” 舒妆猛地站住脚步,“是了是了,忘记问了,他们给了多少钱买你的命?” “你作甚?”杜青窈嘬了一下嘴。 “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这笔买命的钱得夜王府来出!”舒妆哼哼两声,扭着纤细的小腰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不对,他得出双倍才行!” 杜青窈摸着良心,“双倍——能给我一份吗?好歹我还没嫁人,得囤点嫁妆!” 舒妆回头,“打哪儿学来的,这么不要脸。” “萧明镜教的。” 第0306章 母为罪女,汝为孽 “一口一个夜王,我瞧着你虽然没心没肝,不过你这魂儿都被他勾走了吧!”舒妆笑得凉凉的,“丫头,守住咯,还没成亲呢!若是哪日领个孩子过来,我可没招!” “真是笑话,我能中了他的算计?”杜青窈翻个白眼,“是他死追着我不放!” “得得得,你魅力大,眼见着连寻欢楼的环彩都比不上你了。”舒妆领着她回房,“杜家对你下手不是一日两日,一次两次了,你打算怎么办?坐以待毙,似乎不是你的作风。” “哼,我是那么没出息的吗?他们杀了我娘,这笔账我终是可以好好跟他们算一算了。”若非顶着李辛夜的名头有所顾忌,她一定会闹得杜家鸡犬不留。 舒妆仲怔,“那你娘的遗骨呢?” “萧明镜帮我找到了,此事交给他必定能办得妥妥当当!”杜青窈脱口而出。 说完却有些犹豫,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口一个萧明镜?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萧明镜如此信任?连母亲的遗骨都敢交付他? “哦,又交给夜王了?”舒妆摇摇头,“愈发出息了,都使唤上夜王殿下了,来日是不是要……不过呢有句话我还是得提前告诉你,皇室和咱老百姓咱江湖人是不一样的。帝王三宫 六院,皇子亦不免三妻四妾。” 杜青窈望她,不语。 “以你的身份,哪怕来日夜王登基,你最多是个庶妃,不可能当正宫。”舒妆嗑着瓜子,“当然,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想仔细便好!” “一边让我多个心眼,一边又让我退后几步,女人呢真是纠结,矛盾又心思难料。”杜青窈摇头,啧啧称叹,“女人心,海底针!” 舒妆一口瓜子壳啐在她脸上,“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的意思是,萧明镜如果真的爱你,自然有法子解决此事,后宫有没有三千,且看帝王之心。” 杜青窈抹一把脸上的瓜子壳,“就没见过哪个皇帝是一心一意的,所以——别想了!” “想想该怎么对付杜家吧!”舒妆换了话题,“他们不敢戳破你,但又想杀了你,真是卑鄙!” “杜家,压根没有好人!”杜青窈笑靥如花,“我得跟环彩好好说道说道,先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杜幺歌和我年岁相仿,可偏偏呢——惯于装柔弱,还想着攀龙附凤!” 舒妆不解,“宫里的那位呢?人家可是怀有龙嗣,来日更是不得了。” “她的孩子,生不下来。”杜青窈淡淡的说了一句。 舒妆愕然,“你……你下手了?” “谁说孩子是无辜的?她的孩子会变成她手里的刀刃,与其如此还不如……”杜青窈勾唇笑得凉薄,“他们都要杀我了,我还替他们考虑作甚?” “好样的。”舒妆翘起大拇指,“最不耐那些宁可自己受辱吃亏,也要展现所谓的仁义道德。都是第一次做人,谁规定要让着谁?” “没错!”杜青窈点点头,“所以这一次,杜家倒霉了!” 她其实心里清楚,买凶杀人的是谁。 杜久安没这份心思,惯来惧怕大房,而杜淑歌在宫里安心养胎,只想母凭子贵。唯一能出手的,而且必须致她于死地的只有杜幺歌! 永远都装柔弱,在所有人眼里,那才是应该被人呵护被人保护的女子。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有点冷。 学士府内。 杜幺歌跪在母亲赵鸣琴,面上满是泪,瞧着真真是凄楚可怜,“娘,您放过她吧,此番您已经试过了,且随她去吧!她已经不在宫里,定然不会再危及任何人,不会出卖杜家的。” 赵鸣琴冷笑,“就你相信她,那小蹄子一直记恨着杜家,就她那该死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如今她既不在宫里了,那就更好!弄死这孽种,一了百了!” “可是母亲 已经试过多回,她出行在外,不是有夜王府的随行就是有高人护着,娘您动不了她,还是别再继续了!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杜幺歌哀戚,“听说此番连郡主都搭了进去,咱们杜家难道还比得过北定侯府吗?” “连黎阳郡主都栽了,小孽种果然随了她娘,一股子骚气,把夜王都糊得团团转。”赵鸣琴咬牙切齿,“我要像杀她娘一样,把她剥皮拆骨,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娘,您为什么如此恨她们母女?是因为爹……” 不待杜幺歌说完,赵鸣琴已然大怒,“别提那个负心的,如果不是他招惹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个孽种。一介罪女,竟然登堂入室,为人所不齿。” “娘?”杜幺歌拭泪,“这都是以前的事儿。” “可我过不去。”赵鸣琴咬着后槽牙,“谁不知道,温家的女儿一个个都是骚狐狸转世,一个未婚先育而后生死不明,一个沦为军妓却最后入了咱们杜家。” 杜幺歌垂眸不敢多语。 “一个军妓,那孽种到底是不是你爹生的还不一定呢!”赵鸣琴提起那对母女便是满脸的不屑,那种鄙夷至极的神色,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贱人!该死!” “娘,温姨娘有错,但是二姐姐她 ……” “混账,你怎么敢称她为姐姐?你的姐姐只有一个,那就是宫里的淑婕妤!”赵鸣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孽种必须死!”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杜久安面色黑沉的进门,乍见着跪地的杜幺歌,转而瞧着怒气难消的妻子,他脸上的黑沉瞬时消弭了大半,大抵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劲。 “怎么了?”杜久安落座。 身为大学士,杜久安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如今岁数上来了,这读书人的斯文气质便愈发浓厚,不过迂腐与惧内之心也愈发加重。 讪讪的落座,杜久安看了杜幺歌一眼,“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杜幺歌起身,娇柔的拭去眼角的泪,“爹,您劝劝娘,看在……放过二姐姐吧!” 杜久安面色骤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头一看,赵鸣琴的脸色果然黑得更厉害,杜久安慌忙换话题,“眼下朝堂有所变故,北定侯府收到牵连,郡主被关押在冷宫,你们就别闹了!再这样闹下去,祸连九族啊!” 赵鸣琴心惊,“北定侯府什么罪?” 杜久安一字一顿,“欺君重罪!” 其罪当诛! 第0307章 杜青窈的母亲 乍听的“欺君重罪”这四个字,别说是赵鸣琴,饶是杜幺歌也愣在当场。 连老百姓都知道,欺君是要株连九族的。 “怎么会……如此严重?”赵鸣琴声音微颤,“北定侯府出事,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能和望北河之事有关,没想到吧,太子藏得这么深。”杜久安觉得头疼,“我只是个文官,好在尽量避免与这些权党相从过密。但是,终究是祸患呢!” “只要皇帝还在,赵妃娘娘还在,这事儿就落不到咱们的头上!”赵鸣琴眯起危险的眸,“只要九皇子还好好的,他们这些争斗自然是越厉害越好。” 杜久安其实想说,九皇子萧明廉是个废物,虽然被封为庆王,可实际上呢?只是七皇子的依附,来日七皇子若是登基,没他九皇子什么事。 不过自家夫人的脾气,他也是清楚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不敢再开口。 待从厅内出来,杜幺歌跟在父亲的身后,“爹……” “是为了二丫头的事儿吧?”杜久安站在回廊里,遥遥望着明台上的灯光。 “爹,二姐姐如今冒充宫女入宫,虽然我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我见过她了,她就 算不承认,也无法改变她是杜家女儿的事实。朝夕相处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杜幺歌道。 杜久安点点头,“以后她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各人有各命。” 杜幺歌垂下头,“爹是知道的,温姨娘和二姐姐在后院一直都无人管,处于自生自灭的状况。温姨娘死后,二姐姐就失了踪,母亲至始至终都没吐露她的踪迹。” “你娘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 顺着父亲的视线,杜幺歌看到了挂在明台廊檐下的灯笼,瞳仁微微一缩,她不由自主的垂下头。 “幺儿,爹知道你心地善良,爹也知道在这个大院里唯有你是真的心疼你二姐,但是呢……她母亲是罪女,她自身也算半个罪女,如今温家的事儿又开始闹腾,如果此事被捅出去,你知道后果吗?”杜久安柔声问。 杜幺歌颔首,“女儿知道。” “你娘是个急性子,怕是非得杀了老二不可。”杜久安拍了拍杜幺歌的肩头,“你别参与进去,否则一旦出事,爹连你都保不住。” 杜幺歌骇然,“听爹的意思,娘……” “夜王府,不敢惹啊!”杜久安轻叹。 杜幺歌又望着那 盏灯,眸光微恙,“爹,您说北定侯府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北定侯府是死定了,打虎不死必被虎咬,而太子那只虎绝对不是病猫。”杜久安还是一声叹,“太子翻身,先要伤的必定是早前落井下石的人。” “所以三皇子……”杜幺歌抿唇,“爹,您说郡主已经被关押在冷宫,所以郡主和夜王殿下的婚事是不是也取消了?” 杜久安皱眉看她,“你希望取消,还是……” “天意难违。”杜幺歌深吸一口气,“爹,我没别的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意思,夜王府的事儿你就别多想,没了黎阳郡主,还有娜布公主。皇上已经传召夜王入宫,还让娜布公主也见了见,所以说,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杜久安低头苦笑。 “爹!”杜幺歌问,“你后悔过吗?温姨娘和二姐姐的事情。” 杜久安笑而不语,只是笑容中带着些许酸涩,至于其中有何深意,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爹,当时温姨娘是怎么进来的?”这是杜幺歌心中最大的疑问,母亲从不提及,父亲也没胆子告知,但杜幺歌委实很奇怪。 依着她母亲那暴脾气,父 亲在外头风花雪月尚且被她教训,何况是纳妾,且纳妾生庶女。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问你母亲?”杜久安皱眉。 杜幺歌笑了笑,“娘的性子,爹还不清楚吗?” “我以为她会告诉你,却原来她什么都没说。温家的事儿,京城街头多多少少你也听到了吧?这些年温氏母女在后院为什么能存活,为何一夕间又被你母亲赶尽杀绝,都只是因为一本温氏族谱。”杜久安忽然觉得有些话不说,似乎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杜幺歌瞪大眼睛,“温氏族谱?不是说在镇国将军府吗?因为这个,镇国将军府身负禁令,尽失皇上信重。若非三皇子一案破了,只怕是形势更加严峻。” “哼,温氏族谱在你温姨娘死的那一天,就已经被她丢入火盆。她自知命不久矣,当着我们的面烧了那东西,就因为这个,你母亲才会恼羞成怒将她剥皮拆骨。”杜久安负手往前走。 “那皇上岂非得不到?”杜幺歌面色惶然,“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却原来早就付诸一炬?” 杜久安点头,语重心长道,“知道吗?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杜家觊觎皇室之物,一定会被满门抄斩,说不 好就是九族皆灭。” “那爹当年为什么要和娘一起,收容温姨娘?二姐姐,真的是您的孩子吗?”杜幺歌追问。 “是不是我的孩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杜久安苦笑,“留着她是为了牵制她母亲,以便于……说来也是卑鄙,不说了!” 杜幺歌抿唇,“温姨娘一直身子不好,是因为……” “嘘!”杜久安快速环顾四周,“被你母亲知道,爹就要吃苦头咯!” 杜幺歌苦笑,“爹……” “话说到这儿,爹的用心你还不明白吗?不要再插手你母亲的事情,更不要插手老二的事儿,你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找个好人家离开学士府,自此便是万事大吉。”杜久安继续往前走。 杜幺歌站在原地,眉心紧蹙。 荷语上前行礼,“小姐,您身子弱别站在风口上,老爷都走远了!” 羽睫微扬,杜幺歌勾唇笑得温柔端庄,“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因由在内,难怪秘而不宣。娘这暴脾气,竟然也忍得住这么多事儿,藏在心里不吭。” “小姐,您说什么呢?”荷语低低的问。 杜幺歌含笑转身,眸光幽幽,“荷语,帮我送封信。” 第0308章 你只要说一句,本王便不娶! 突然收到一封信,对杜青窈来说着实有些诧异。她在夜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杜家始终都不敢轻易上门,如今这是玩的哪一出? 大半夜的从门缝里塞进一封信。 “谁的?”萧明镜问。 信封上只写着“李辛夜”收,但是这字迹,杜青窈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说不定是瞧着我风华绝代盖过了夜王殿下,所以来求婚的。”杜青窈洋洋得意的拆开信封,嘴里还叼着他特意让人准备的果蔗。 约莫是怕她戳到自个,萧明镜伸手便将她嘴里的果蔗拔了下来,“不许三心二意。” 杜青窈的手上有些黏糊糊的,拆开信件的时候连自个都有些嫌弃。转而瞧着萧明镜手中的果蔗,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那个……黏糊糊的。” “待会帮本王净手。”他似乎并不在意,“写了什么?” 瞧,注意力都在她手中的信件上。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原本挽起的唇角,此刻笑意全无,终是成了一声冷笑,“好厉害!竟然都摸透了?摸清楚了还有脸来写这些东西刺激我?” 说着,她随手将信件往桌案上一丢,夺过萧明镜手中的果蔗继续啃着,可啃着啃着眼眶竟红了。 萧明镜面无 表情的瞧着桌案上的信件,一字一句看得清清楚楚。 上面写着有关于她生母的事情,寥寥数语,尽数情伤。 从七月产子,到常年喂毒,以至于缠绵病榻而不起。再到后来自知命不久矣,便烧了所有的温氏之物,以至于将女儿的生死都忘了,这是罔顾母女亲情。 “人都死了,还要被拿出来说几句,仿佛这样还能扒一层皮似的。”杜青窈笑得没心没肺,眼眶却是红的,“我娘是命不久矣,可她到底是我娘,我不信她没有顾及到我。” “若真的没有顾及呢?”萧明镜问。 “那也是我娘。”杜青窈斩钉截铁。 听得这话,萧明镜笑了笑,“所有的症结都解开了,那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杜青窈一愣,咬着果蔗抬头看他。 这话,有道理啊! 心里都肯定了,为什么还要难过?既定的答案,为什么还要自己怀疑自己? “你母亲既然在临死前焚了一些东西,那就说明这些东西有必须焚毁的必要,外人无权置喙你们之间的母女情分。”萧明镜眸色微沉的盯着她,“一个人的感情,不该为外人所左右。他们不曾经历过,没有这资格!” 杜青窈点头,“不得不说,你此 番倒是所言属实。我跟我娘的感情,那是相依为命而成,他们连最基本的怜悯都不曾施舍,所以没资格挑唆!” 萧明镜瞧着掌心里的黏糊,眉心微微皱起,“父皇打算为本王赐婚。” 音落,杜青窈“哦”了一声,继续啃果蔗。 他有些不高兴,“你哦就完事了?” “那怎样?难不成要我去求皇上,请皇上给夜王殿下保持孑然一身的机会。我肯说,皇上也不答应,萧家的老祖宗定也会大半夜的找我算账,日日托梦寻我麻烦。”她翻个白眼。 萧明镜起身,“没心肝的东西。” “知道我没心肝,还对我这么好作甚?”她心里不痛快,说的话夹枪带棍的,却是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夜王殿下真是闲得发慌。” “是挺嫌的。”他咬着字眼,“嫌你没心没肺!” “哼,自找的。”她吐了一口蔗干,“萧明镜,我心情不好,你别惹我。” “惹了又如何?”他问,“吃了本王不成?” 她一愣,他生气了? “生气了?”她讪讪的问。 “怕吗?”他反问。 杜青窈撇撇嘴,“不怕,有什么好怕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连杀手都没放在眼里,怕你作甚 ?萧明镜,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我怕你作甚?” 萧明镜忽然笑了,眸色温柔,“不去想,就对了!” 闻言,她身形一震,他这是故意在转移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心里是有些感激的,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出来,便只好闷头啃着果蔗。 “萧明镜,你算计一切,累不累?”她问。 “你若告诉本王一切,本王便不必如此累。当然,如果你愿意给予本王你的所有,本王更是满心欢喜。”他含笑望她,“舍得吗?” “我身无长物,除了这条命……”杜青窈心下一窒,“萧明镜,你又占我便宜。” 他笑而不语。 “为什么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倾向你?一张好皮相,果真胜过一切。”她翻个白眼,“若然我是个男儿,定也不会逊色于你。” “可惜这辈子你没机会当男人了。”萧明镜轻笑,“明天早上起来,带你去看好戏。” 杜青窈皱眉,“什么好戏?” “软刀子杀人才有趣。”萧明镜并不挑明,“能治女人的只有女人!” 摸了摸自个脖颈上的伤,杜青窈轻嗤,“这个算吗?” 萧明镜瞧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彼此彼此!” 房内忽然 安静得落针可闻。 杜青窈盯着手中的果蔗,“萧明镜,你真的……要娶娜布公主吗?” “终于肯问出口了?”萧明镜如释重负,优雅的半倚在案头,“你只要说一句,本王便不娶。” “轮不到我们做主。”她起身,抓起案头剩下的果蔗,“我连杜家的人都懒得搭理,何况是你!我困了,你慢慢倒腾你的终身大事吧!” 萧明镜站在原地,掌心依旧摊着,黏糊糊的感觉虽然很反感,但脸上依旧挂着笑。 终是她给的,他甘之如饴。 “你母亲是为了你才假装烧了温氏族谱吧!” 杜青窈已经站在门口,骤听得这话,骇然转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杜幺歌的书信上,半个字都没有提及温氏族谱,连她母亲的姓氏也未有只言片语,萧明镜却好似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然于心。 “你不在当场,为何作此猜测?”她有些心虚,捏紧了手中的果蔗,几乎要捏出果蔗汁来。 往事,仿佛突然涌上心头。 那些片段从眼前掠过,却如同刀子一般狠狠扎在心口。 心,又疼了! 疼得着实厉害! 杜青窈呼吸沉重,“萧明镜,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第0309章 以后,我管你 杜青窈是跑回去的,合上房门回过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 她不该这么失态的,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淡然处之。 然则骨子里流淌着母亲的血,注定了她不可能放下母亲的死。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可能被药物左右而漠然。 再强的药性,抵不过人性。 坐在桌案边,杜青窈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呐呐的出神,“会是什么好戏呢?环彩就算现在动手,也没那么快见效吧?赵鸣琴这么耐不住性子?” 这似乎跟她预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速度快了些许! “看样子,夜王把你惯坏了。” 冷戾之音忽然响起,杜青窈猛地望向床榻,“义父?” “叫得倒是还算顺口。”黑衣人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连有人进来了你都不能及时察觉,你的警惕性呢?入了夜王府,便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想做什么?” “我没忘记!”杜青窈仍是坐在原地,神色安然,“只不过似乎是你忘了该好好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是夜王府,不是皇宫大内。” “夜王会知道你见过谁,也知道你说过什么,但他不会在意的。”男人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李辛夜,你 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杀了你吗?” “我当然知道,就在今儿白天,我还险些死在别人手里。”杜青窈啃着果蔗,悠然自得,“我已经搅得天翻地覆,不怕树敌!敌人越多,我越高兴!” 男人顿住脚步,幽然坐在她对面,“你好像动了心。” “你都会说,好像!好像这两个字,跟假如没什么区别。不存在的假设,那就是废话一堆!”杜青窈翻个白眼,“我有没有动心,我自己比谁都清楚,不需要你来提醒。” 动心也好,没心也罢,那都是她的事儿,跟谁都没关系! “温氏族谱!”男人道。 “你偷听我和萧明镜说话?”杜青窈皱眉。 “真的烧了吗?”男人问。 杜青窈别开视线,“我娘烧过一本。” “你娘亲手烧的?”他嗤笑。 “不信就下去问我娘呗,我想我娘会回答你的!”她若无其事,“当然,你得快一点,毕竟我娘人好心也好,一定会赶着投胎的,不会在阎王爷那里等你!” 男人有了些许沉默,只是定定的望着她,仿佛是在想什么。 可杜青窈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瞧不出话语真假,越发的淡然自若,颇有几分萧明镜的影子。 “我倒 是宁愿,她在那里等我!”他说。 话语很轻,但室内很是安静,所以杜青窈听得一清二楚。 身子微微僵直,杜青窈皱起眉心,“你……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听起来,好像是一厢情愿。” 男人眸光陡沉,“管好你自己吧!” “说说吧,从宫里跑到夜王府,连萧明镜都不顾忌,到底出了什么急事?”杜青窈问。 男人轻嗤,“郡主的事儿,是你的意思还是夜王的意思?” 杜青窈冷笑,“义父要当个睁眼瞎,那我也没办法。” 他当然看到,杜青窈脖颈上的伤,白色的绷带上隐隐透着血迹。因着萧明镜严禁她沾水,所以这伤口倒也保护得极好。 “郡主打的?”男人眼睛里的光寸寸冰凉。 “难不成还是我自个打的?我可没这勇气,往脖子上哗啦这么一鞭子。”杜青窈轻哼,“郡主好大的脾气,不过她也没落得好处,扎了萧明镜一刀,我还了郡主一凳子。太医来的时候,她腰上的伤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男人没有说话,仍是盯着她,“你倒是会掐算力道,没有留下把柄。” “她活该!”杜青窈吐一口果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截杀你 的是什么人?”男人问。 杜青窈干笑两声,若无其事的开口,“杜家的……冤魂不散!” 音落瞬间,男人拍案而起,“杜久安!” “听你这口气,倒是挺熟的!”杜青窈若有所思的瞧着他,“杜久安是大学士,你能直呼其名,说明平素没少接触。又或者心里头念了很久,对吗?”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男人深吸一口气,“皇上已经下旨,捉拿北定侯,想必就是这一两日的事,还有——此番倒霉的不是三皇子,而是七皇子萧明略,一并受到牵连的人不少。” “萧明镜以养伤为名,闭门不出,所以我不会有事。”杜青窈起身去洗手,掌心黏糊糊的委实不舒服。 洗手的时候她又想起了萧明镜的手,骨节分明,瓷白如玉,生得那叫一个好看。 他方才也捏了果蔗,所以掌心应该也不舒服吧? “洗个手都在愣神,还敢说不是动了心?”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快速搓着手,“洗个手都要啰嗦半天,你是真的想过过当爹的瘾吗?” 身后静默了许久。 待擦干双手,杜青窈才转身看他,“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那你就别动不动的拿长辈的身份压我 ,我娘从小就不管我,所以谁也别想管我。” “杜久安不管你?”他问。 “都说了,我只有娘没有爹,他能不管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这不,杜家找上门就是拿刀子要我命,你说杜久安是管我好呢?还是最好不管我?”杜青窈很是不耐烦。 提起杜家,她就跟点着的火药桶一样,没有当场爆了是因为她被压制了情与爱。 “以后我管你。”他说。 杜青窈笑了,笑得何其嘲讽,“你管我?就因为我喊你义父?但你知道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有多陌生?我曾经羡慕过别人有父亲关爱,后来我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就再也没有动过念头。”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杜青窈发现他好似很没有底气,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下去,难道是因为她对于父亲的排斥,所以让他对她产生了质疑,以至于不想再帮她了? 还是说,她的话让他失去了可以窥探她秘密的路径,所以他很是失望?! “夜王会娶娜布公主为夜王妃。”他转身往外走,“夜王和太子联手了,你要当心夜王!” 心头一窒,杜青窈陡然眯起眼睛,“联手?” 萧明镜和太子联手? 什么时候的事儿? 第0310章 覆灭的开始 萧明镜和太子联手? 这似乎不太可能,如果萧明镜真的想夺位,不应该和太子联手,而是应该趁机帮着荣王扳倒太子府,只要国无储君,那么这几个皇子的积极性便能全部调动起来。 只有乱,才能趁乱取之。 萧明镜的书房里摆着不少兵书,这句话还是她从兵书上看到的:乱而取之! 浑水摸鱼才是明智之举,对于萧明镜这种动脑不动手的人来说,是最好的策略。他手上不沾血,必定不会亲自动手。 合上房门,杜青窈背靠着门面,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来。 萧明镜到底有几副面孔? 一边说着不想当皇帝不想争皇位,一边却悄悄的和太子府联手,趁机铲除异己。 杜青窈想着,她到底是太年轻,到底是太过相信,被他的表象蒙蔽了,真的以为他是淡泊名利之人,却原来皇室之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是不会改变的。 争夺,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宿命。 “管他呢!”杜青窈走向床榻,连鞋袜都没脱,直接翻身上了床,什么都比不上吃饭睡觉来得重要。 一觉睡到天亮,便是世间最美好之事。 不过,她没心没肺睡得踏实,萧明镜却是独坐窗台前,眉目沉沉得厉害。 云砚行礼,“殿下!” “人走了?”萧明镜拂袖落下棋子。 “是!”云砚站在一旁,“没敢打扰,也没敢靠近,全照着殿下您的吩咐,敬而远之。” 萧明镜垂了一下眼帘,“甚好!” “殿下就不担心吗?”云砚低低的问,“若是那人说了什么,李姑娘难免会生疑。如今外头局势不太好,事儿繁杂得很,若然李姑娘会错了意,误以为殿下您……” “本王会怕她误会吗?该说的都说了,那便不是误会,是不信任。”他捏着棋子的指关节微微泛白,抬头的时候眉心微微一蹙,“她如果够信任,就不会怀疑本王。” 云砚瞧着主子皱眉的样子,不由的呼吸微沉,“若是她多几分心思,大抵是会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但是奴才瞧着,李姑娘似乎、似乎并不怎么领情,怕是不会明白殿下您的用意。” “她明不明白是一回事,本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萧明镜温柔浅笑,扭头望着手边的折扇,“人这一辈子总要找件值得自己付出的事情来做,才不枉费来人世走这一遭。” 咯噔一声,棋子落下,萧明镜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些,“这几日谁来也不见,包括十三。” “魏王怕是会不高兴!”云 砚有些担心,魏王和自家主子的关系是最好的,惯来没有什么顾忌,若是拦着了魏王,只怕魏王会闹起来。 魏王殿下素来不管不顾,做事都是凭着一腔热血,若是真的闹起来…… “他当然会不高兴,但本王会给他个借口。”萧明镜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唇角带着温柔轻笑,永远都是这般的了然于心。 云砚颔首,“奴才明白!” 萧明镜以手抵额,“父皇——等不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身不由己的时候,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虽然不违背他不沾血的原则,但那些人命终会背负在他身上,且背负此生不得释然。 债,他来背。 希望能穷尽一切,换她两手不沾血。 天一亮,有关于北定侯府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果不其然,天亮之后,皇帝下诏正式昭告天下,说是当初望北河出的碑乃是北定侯故意而为之,污蔑储君罪大滔天,御前欺君罪该万死。 北定侯沈奎仗着军功竟想瞒天过海,半路截杀知情人证,罪无可恕! 圣旨下,北定侯府满门皆诛。 皇帝没有株连九族,所以出嫁之女不受牵连,镇国将军府的建阳郡主沈金凤逃过一劫。而沈元 尔因着被圈在冷宫里,皇帝也不欲斩尽杀绝,免得到时候世人说他刻薄。 北定侯府此前军功赫赫,到底也是为南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东临帝再无情,也得顾及自己的百年名声。 京城大街上算是彻底热闹透了,到处都是侍卫军奔跑的甲胄声。 春秋别院里所有的北定侯府家眷被悉数扣押,悉数押进刑部大牢,只等着北定侯沈奎被捉拿归案一道落罪,整个别院内哭声遍地,可见凄惨。 原是富贵荣华至极的侯爵,却在一夜之间沦为丧家之犬,所有的功勋都不过帝王的一念之间。 皇帝一纸令下,白骨哀。 冷宫内,晨露瞧着狼狈瘫坐在枯井边的沈元尔。 “郡主,事已至此,您怕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晨露躬身,“皇上已经下令,北定侯府的人悉数收押刑部,司礼监的玄铁卫已经奉诏去追侯爷,想必侯爷很快就会被带回刑部受审。” “我爹不会……他是北定侯,皇上亲封的北定侯,我爹功勋卓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元尔歇斯底里的大喊,“不会的!不会的!” 晨露笑了笑,“郡主,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皇上已经下旨,所以说……您死心吧!侯爷自身难保,不会有 人再来救您了!” 语罢,晨露转身离开。 “夜王殿下在哪?”沈元尔嘶喊,“我要知道,镜哥哥到底在哪?他是否……” “夜王殿下受了伤,您难道忘了自个是怎么进来的?”晨露笑问,“夜王殿下既然能把你送进来,自然就没打算救您出去,郡主——死心吧!夜王殿下如今称病闭门不出,谁都见不到他。” 语罢,晨露再也没有停留。 沈元尔拼命的摇头,她不信!她不信! 镜哥哥为什么如此绝情? 十数年的情分,难道真的可以说斩断就斩断? 她刺伤他,他送她入宫受罚,她认了!犯了错就得认!不管皇上如何处置她,她都心甘情愿,毕竟那一刀她伤了他,而且伤得不轻! 可如今北定侯府有难,事关她的身家性命,难道他真的可以不闻不问? 如果他真的不闻不问,那她该怎么办? “爹?姐姐?”如今父亲和姐姐定是自身难保,那她怎么办?怎么办? 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忽然想起父亲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爹好似早已有了预感,预感他此去定然会惹下大祸,皇上会降罪北定侯府,所以…… “对了,那个荷包!”沈元尔欣喜若狂。 第0311章 有附加条件 因着父亲临走前的交代,所以至始至终沈元尔都没有打开过荷包,眼下她才想起,爹说过这东西是留给她保命用的。 那此时此刻她应该用起来,毕竟的确到了生死攸关之际。 只是她断然没想到,荷包里装着的竟是…… 方春瑶蹲坐在墙头,方才沈元尔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至于晨露嘛……果然,义父所料半点不差,这杜家的女儿真是个闲不住的主,都这会了还不忘兴风作浪。 瞧着侍卫快速跑开,方春瑶心中了然,难怪夜王要把人送进宫,这等蠢脑子也只能放在宫里养着才能留下一命。 思及此处,方春瑶纵身一跃跳下宫墙,直奔司礼监。 望阙台上,方春瑶躬身行礼,“义父。” 万千里的脸依旧惨白得厉害,站在阴暗处教人见了,不免心里瘆得慌,“这琉璃瓦在白日里最是亮堂,从上往下看,容易让人晃了眼睛。眼睛都瞎了,自然没什么用处了。” 方春瑶颔首,“北定侯的免死令落在了郡主的手里,不过现在……” “现在郡主正在觐见皇上的路上。”万千里幽然转身,绯衣玉带,行动处风雅无比。 他若不是个太监,想来年轻时就该倜傥至极,便是这样的年岁,素白 的脂粉遮掩下,亦不掩五官的棱角分明。 “义父,要不要拦着?”方春瑶问。 万千里似笑非笑的看她,“她要演戏,你想跟着凑热闹,那就只管去。只不过旁人未必会领你的情,你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方春瑶有些纳闷,“若是她拿着免死令赦了北定侯,那……” “她进了元清宫,会恨不能杀了她自己。”万千里勾唇,“与其操心她,不如想想你自个此前犯了什么错?本座吩咐你什么来着?” 方春瑶面色一紧,当即行礼,“义父恕罪,当时有夜王府的人跟着,还有江湖人相迎,我担心暴露行迹,所以没能及时制止。” “夜王府是什么东西?他们的人就算看到你又如何?该躲的是他们不是你!”万千里眸光狠戾,“瑶儿,你要分清楚主次,夜王最近插手了太多的事儿,皇帝已经很不高兴了。” 方春瑶愕然,“皇上会迁怒夜王府吗?” “那是皇帝自个的度量,他会不会迁怒得看夜王的表现。”万千里缓步往前走,“蠢人办蠢事,聪明的人自然懂得如何保证自己的权力。” 方春瑶不敢吭声,义父如此言语,应该是另有原因。 只是这免死令真到了皇帝跟前,又该如何呢? 沈奎逃出生天,恐怕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又得惹出多大的事儿?万一沈奎破罐子破摔,拉着人当垫背的,那该如何呢? 免死令,貌似是皇帝昔年为了奖赏沈家所赐。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沈元尔跪在元清宫的宫门外,声声哀泣,“皇上,您所赐的免死令,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她高举着赤金的免死令,只求着能免去父亲一死,“求皇上饶恕家父之罪,臣女愿意替父恕罪!皇上,君无戏言,君无戏言啊!” 魏无衣当值,瞧着身边的庞青竹,不免躬身低问,“公公,您说这……” “还愣着干什么?”庞青竹低咳两声,“杂家教过你的都忘了?这个时辰皇上正在跟道长修道,若是扰了皇上的修行,你这条命还要不要?” 魏无衣颔首,当下跑到了沈元尔跟前,“郡主若不想惹皇上生气,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凡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别太着急为好!” 沈元尔满脸是泪,“还望公公能体恤我一个做女儿的心,我想为父求一条生路,请公公莫要拦阻!” “奴才并非拦阻,奴才只是让郡主稍安勿躁。皇上此刻正在悟道,若是惊了皇上,只怕罪上加罪!”魏无衣并不是信口开河,“郡主,您 最好相信奴才所言。” 沈元尔有些犹豫,她原就是刁蛮任性,却没有主意的人。 眼下脑子里乱作一团,哪里还能做思考。 “那……那我再等等!”沈元尔跪在原地,“皇上什么时候悟道结束,什么时候愿意见我,我就跪到什么时候为止。” 魏无衣微微点头,“郡主自便。” 语罢,魏无衣退回宫门口。 庞青竹一声叹,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真是愚蠢至极啊!” “公公此话何意?”魏无衣不解。 “瞧见她手里的东西了吗?”庞青竹摇头,倒是颇为可惜。 魏无衣点头,哈着腰道,“方才郡主所,这是皇上所赐的免死令。” “那你知道免死令的作用吗?”庞青竹掩唇低低的咳嗽。 “顾名思义,应该是用来危机时候免死之用!”魏无衣低低的说。 闻言,庞青竹点头,“诚然如此,免死令自当用来免死。但是当年皇上赏赐之时,也有个附加条件,沈奎把东西给了黎阳郡主,大概是他骨子里最后一点旧情了。” 魏无衣还是没明白,可又不敢问太多。 庞青竹一声叹,“不知道是吗?看着吧!” 看什么? 免死令还有什么附加条件? 一直到了近午时分,里头才出来个人,同魏无衣交代了两声,魏无衣这才躬身走到了沈元尔跟前,“郡主,皇上传召,您可以进去了!” 沈元尔早就跪得摇摇欲坠,如今已是气息奄奄。回过神来,沈元尔连滚带爬的跟在魏无衣身后,无论如何,她都要为父亲求得一线生机。 静心殿内,皇帝平静如常,殿内檀香满满。 “皇上!”沈元尔扑通跪地,手中还死死捏着那枚免死令,“皇上,求皇上宽恕家父之罪!皇上,免死令在此,臣女跪求皇上宽恕!” 大概是听到了免死令三个字,皇帝的瞳仁陡然一缩,脸上最初的平静之色转而成了凉薄寒意,“免死令?!你拿了免死令?” 沈元尔高举免死令,“求皇上宽恕家父死罪,臣女愿意代父受过。” 皇帝冷笑,“沈奎把这东西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 闻言,沈元尔仲怔,一脸惶然。 “朕上次沈奎免死令的时候,还多说了一句话。”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可发髻却高高竖起,真真如同修道之人一般。 “话?”沈元尔摇头,“父亲没有说过。” 皇帝当初还说过什么? 沈元尔彻底慌了,死死握紧手中的免死令,难道说…… 第0312章 附加条件2 “朕念着沈奎战功不少,念着你们沈家为南硕鞠躬尽瘁,所以朕格外开恩,赏赐沈奎免死令。可朕也担心啊,这免死令只有一面,若是被不怀好意之人拿走,人人都能免死,岂非让朕头疼?”皇帝冷笑。 沈元尔慌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浑身抖如筛糠。 “朕说过,这免死令在谁的手里,朕就免谁一死!”皇帝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君无戏言!” “咣当”一声响,沈元尔手中的免死令落地。 那一瞬,犹如五雷轰顶。 “臣女不知,臣女不知……”沈元尔面白如纸,“皇上,臣女委实不知!” 如果知道,她就不会拿着免死令主动送上门。眼下,这免死令似乎已经成了她手中的刀子,一刀砍断了父亲的生路,绝了所有的后路。 “君无戏言。”皇帝负手而立,“免死令如今在你手里,朕亲眼所见,你就算是有了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送到沈奎的手里,保你爹一命!” 沈元尔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你,免罪!”皇帝冷笑,“你爹北定侯沈奎,好日子结束了!他连同朕的儿子,欺君罔上,捏造谣言,陷害储君,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诛九族!” 沈元尔 重重合上眉眼,她知道,结束了! 君无戏言,用在了此处。 有泪沿着面颊徐徐而下,沈元尔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 免死令的确可以免死,但是不代表能让她自由,她将在冷宫里度过余生,从此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黎阳郡主。她还不如宫外的庶民,至少能保全最后的尊严。 黎阳郡主沈元尔,将以获释的罪女身份,在冷宫里待到死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她还得亲眼看着沈家的一干人等,不管是她在乎还是不在乎的,一个个死在她面前,包括自己的父亲沈奎在内。 荣耀到了极点便是败落,盛极则衰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冬日的冷宫,好冷。 方春瑶定定的站在宫道上,孙敏瞧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眼下宫里宫外都热闹着,瞧着都在忙除夕,实际上啊……暗潮涌动,好生厉害!” “好生厉害的是夜王!”方春瑶苦笑,“我原以为这宫里人心不古,皇子们一心都在皇位,没想到也有人情分至深,虽然招数未必让人领情,但……到底是救下了性命。” 孙敏蹙眉看她,“你在说什么?” 方春瑶转身往香坊回走,“之前不太明白,只觉得是她活 该,眼下才知道夜王才是瞻前顾后之人,真正的运筹帷幄。怕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所以整个北定侯府,夜王只保下了黎阳郡主一人。” “是夜王在保她?”孙敏不敢置信,“没见着夜王入宫求情啊!” “当日送进宫受罚,就已经笃定了皇上会赦免她死罪。大概是夜王已经料到了北定侯府有难,所以念着情分先下手为强。”方春瑶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刮雪风了。” 孙敏仰头,“年前大概还得下大雪。” “夜王府里有的是炭火,你莫要忧她。”方春瑶迎着风往前走,“能由此谋划,想必来日也能给她留条后路。念情的人成不了大业,但却能成小家,倒也是极好的。” 孙敏眉心微蹙,“她……” 她自然是知道的,方春瑶能在外头行走,所以只有方春瑶才能探得夜王府的消息,偶尔能传回宫里着她知晓。 宫里宫外最近事儿多,所以宫中戒备格外森严,消息送不出去,自然也递不进来。 “她很好,被夜王殿下惯得快没边了,估计出了夜王府,没人敢留她。”方春瑶轻笑,“你大概不会明白她的处境,全京城的人都快知道夜王府里有位高高在上的小奴才。” 孙敏 仲怔,“那她岂非成了众矢之的?” “你要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世上注定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方春瑶瞧了她一眼,“她现在有多春风得意,以后就会有多失望。” 听得这话,孙敏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 方春瑶笑了笑,“别怕,人总是要死的。” 音落,她转身就走。 人总是要死的? 孙敏面色沉沉,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虽然此话有理。 对于夜王府的赐婚,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抵的意思是等着北定侯归案之后。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是以还得暂且等等。 赐婚之事,最着急的应该是承乾宫,还有丽妃姚雅心。 原就是想借助西昌国的势力,让自己的母家在母国更加壮大,可眼下这种情况,似乎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的如意算盘几近落空。 山海苑内。 姚雅心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冷眼望着身边的出云真人,“是你玩的手段吧!” 出云挑眉,手中捏着拂尘站在回廊下,瞧着灰蒙蒙的天,“赐婚是两国联姻,皇帝不会独自一人决定,但他有权决定。” “少跟我打马虎眼,三皇子出事,二皇子如今还被收押着 ,太子已经在路上!”姚雅心咬着后槽牙,狠狠盯着出云,“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事情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呵,你真以为我能只手遮天吗?”出云冷笑,“这宫里宫外,哪里没有你镇国将军府的眼线?你以为我真的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姚雅心,用你的蠢脑子好好想一想!” 姚雅心愤然,“你!” “三皇子一事,若非本尊扛着,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吗?”出云轻哼,“二皇子做事滴水不漏,你以为你是怎样逃出生天的?” 姚雅心气不打一处来,“出云,你永远都是这副样子,永远都只是个奴才!” “是不是奴才,不是你说了算。别以为回到了南硕,你便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府小姐,时移世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吧!如果你还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等太子阿兰铎到了,你怕是回不到西昌国了!” 语罢,出云拂袖而去。 玉嘉骇然,“娘娘,您说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姚雅心面色稍紧,“回不到西昌国?” 难道说,出云知道什么? 太子阿兰铎此行,莫非不是为了二皇子杀了三皇子之事? 难不成,阿兰铎是为她而来? 第0313章 父与子的谋算 说实话,姚雅心的心里也是慌乱的,原本以为一切都能照着自己的意思进行,但眼下看来似乎不太对了,“玉嘉,你去一趟镇国将军府,让他们去一趟宫里,问问承乾宫的意思。” 玉嘉行礼,当下跑开。 时局,似乎有些不太对了。 镇国将军府因为上次的帝王禁令,眼下更是小心谨慎,饶是承乾宫重获恩宠,也不敢轻举妄动。须知当年帝王对于北定侯沈奎的恩宠并不比镇国将军府少。 如今北定侯府被抄,春秋别院被封,但北定侯与镇国将军府的关系却没有就此中断。 建阳郡主沈金凤是将军府的儿媳妇,虽然将军府没有被牵连,但皇帝的意思是,北定侯府这事儿没完!欺君之罪,必定还有后者,否则沈奎久久不在朝廷,如何能在京中谋划栽赃诬陷储君。 所以皇帝,可能要大刀阔斧的查。 “公公?”沈金凤泣不成声,“我爹他……” “宫里传出消息,免死令在你妹妹手里,也就是说黎阳郡主会在宫中将老一生,而你爹若是被玄铁卫抓住送回京城,刑部一旦审问下来送到皇帝跟前定罪,你爹……必死无疑!”姚长河揉着眉心,“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可是… …”沈金凤也是怕,既怕连累自己,又怕没了母家的依靠,她这个建阳郡主在将军府再也没有任何的地位。 曾经的颐指气使,会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么一来,她的丈夫约莫也不会再善待她,来日三妻四妾的,她怕是再无容身之所。 “别说了!”姚清辉道,“眼下皇帝在查北定侯府的事儿,你是想让咱们也搭进去吗?北定侯府之事已成定局,咱们还是好好合计,怎么才能跳出这个局吧!惹怒了皇上,将军府也会大祸临头。”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沈金凤霸道惯了,难得露出这般唯唯诺诺的表情,可见她也明白,北定侯府大势已去,她已经没有骄傲的资本。 如今她算是罪女,没有被休弃已然是将军府的恩德。 “二弟?”沈金凤望着姚清时。 如果说沈家还有心软之人,大概就是这闲事不管的姚清时。虽然姚清时不管将军府的事儿,但平素最好打不平,所以沈金凤带了期盼之色,目不转睛的盯着姚清时。 她希望,能让自己败落得体面一些。 “爹,我已经跟皇上请旨,等西昌国太子阿兰铎入京,我就会准备一切事宜,到时候赐婚结束,我会护送他们离开 京城。”姚清时开口,“来时是我送的,走也该由我送走。” 姚长河点点头,“皇上应允,自然是最好的,这京中繁杂之事太多,你一直在边关守军,怕也不太习惯,还是回边关为好,只是回去之后当小心谨慎,多多留意京中动静。” 言外之意,让他一定要与自家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如果京中有难,他虽然远在边关,也该立刻驰援,以免落得和北定侯府一样,孤立无援的下场。 沈金凤算是彻底心死如灰,她的好日子——彻底结束了。 姚清辉原就是个浪荡公子草包一个,沈金凤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压制他,眼下失去了这份压制,姚清辉再也不会怕她,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 姚清时心中明白父亲所言,但面上不想反驳,逢场作戏的点点头。 以前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经历过生死之后,忽然就通透了。连沙场上都不害怕,还怕情场吗?连生死都不曾畏惧,为什么畏惧面对? 人这一辈子,有多少年头? 如沈奎这般,荣耀到了极点又如何? 输了,也就结束了。 谁都无法预测明天,还不如珍惜眼前人。 想通了,也就无所谓逢场作戏了,骨气 可以有,那是在家国天下的大事跟前。儿女情长的时候,骨气是最没用的东西,对自己喜欢的人,只要不触犯底线,忘了这骨气又如何? “贵妃说,此事暂且不会连累到荣王府,好在荣王府早就做了准备,对于石碑一事早早的将所有的痕迹都指向了七皇子。皇帝要找人算账,也得找七皇子的麻烦!”姚长河起身,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们也得盯紧点,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临走的时候,姚长河瞧了长子一眼,“清辉,你跟我出来。” 姚清辉心下微怔,下意识的望着自家夫人。 沈金凤心慌意乱,忙不迭抓住他的衣袖,“相公……” 这个时候知道怕了? 姚清辉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镇国将军府能护你周全。” 他说的是,护你周全,而非相守一生。 沈金凤抿唇,双手死死绞着帕子。 姚清时紧跟着起身,只是瞧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正厅,只留下沈金凤一人在厅内,只觉得孤立无援,又无计可施。 “爹?”姚清辉追上父亲,“您是不是想说金凤的事儿?” “她如今已非郡主之尊,虽然皇上没有降罪,那都是看在为父的面上,不愿 天下人说皇帝刻薄寡恩不念旧情。但你要知道,她始终是一根刺,如果扎在皇帝的眼睛里太久了,是会出血的!”姚长河意味深长的说。 姚清辉会意,眼珠子一转,好在四下无人,“爹,要不……休妻?” “休妻是不可能的,否则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只当我们将军府都是凉薄之人,反而惹皇帝不快。”姚长河负手而立,“此事你自己想个由衷的法子,但切记不可伤她!” 姚清辉皱眉,隐约有些为难,“这倒是颇为棘手。” “媳妇是你的,自己看着办吧!”姚长河长叹,“这两日贵妃会让魏王殿下去夜王府走两圈,夜王闭门不出,最后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又跟夜王有什么干系?”姚清辉不解,“爹,夜王不涉朝政,魏王去纠缠他,怕也没什么用处吧?” “你懂什么?”姚长河眯了眯眸子,“皇位储君之争,不该存有太过清白的皇子,否则那就是荣王的心头大患!” 姚清辉骇然一怔,“儿子明白了!” “还有,盯紧清时,为父发现他最近有些不太对!”姚长河音色沉沉。 知儿莫若父,他隐约能猜到自己的儿子想干什么…… 第0314章 跑到夜王府门前敲锣打鼓 帝王家哪有这么干干净净的皇子? 不留下污点,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唯有让人诟病,仿佛留有把柄在他人手中,才能换得他人的安心舒坦。 萧明延双手叉腰,往常来夜王府,从来没有吃闭门羹的时候,没想到今儿…… “萝卜,去给本王找个锣过来。”萧明延双手叉腰,他就不信了敲不开这夜王府的大门。 萝卜躬身,“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甭废话,去找!”萧明延干笑两声,“今儿要是见不到十四,本王就把名字倒着写。本王偏不信,这皇宫大内尚且出入自如,谁想着竟被挡在夜王府门外!” 萝卜行了礼,急急忙忙跑接上去找锣。 终是闹开了不好看,萝卜寻思着,主子应该不会大闹一场才对。毕竟依着皇上对夜王殿下的宠爱,若是主子在夜王府大闹一场,皇上势必会降罪! 哪知,萧明延就是个不管不顾的。 夜王府门前锣鼓喧嚣,杜青窈正扯着脖子啃果蔗,炸雷般的敲锣声突然响起,她冷不丁身子一抽,果蔗吧嗒一声落地,脖子险些被扯得痉挛。 揉着生疼的脖子,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吃痛的望着躺在软榻上,依旧面不改色的萧明镜,天晓 得她脖子上还有伤呢! “殿下!”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殿下,魏王殿下堵在门口敲锣呢!” “敲锣?”杜青窈眨了眨眼睛,捡起地上的果蔗,一脸的心疼。 脏了不能吃了,真是怪可惜的,要知道这上好的果蔗不是寻常人可以吃得起的。 老百姓的地都是拿来种粮食的,鲜少能腾出来大面积的栽种果蔗,这东西不能果腹只能给富人当消遣,所以得皇家专供才好。 果蔗所中得挑坑,种在生地,第一年是咸的,唯有种在熟地上,才能出产甘甜的果蔗,所需费时! 她小时候啃过玉米杆子,唯一一次吃果蔗还是杜幺歌悄悄塞给她的。 那滋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案上还有。”萧明镜放下手中书册,她的一举一动逃不开他的眼睛。 “闷在王府里,你也不嫌烦?”杜青窈起身,弄脏的果蔗被管家接了过去,她只得转身拿起盘子里的果蔗继续吃着。 萧明镜冲管家到,“下次劈开,切成小瓣,不要果节。” “是!”管家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杜青窈咂摸一下嘴,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这厮知道了? “太医说这东西啃多了,嘴里会破皮。”萧明镜起 身,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雪风刮得厉害,约莫是要下雪的。” “魏王还在外头。”杜青窈道,“你真不管他?” “他不闹起来,父皇如何知道承乾宫的心思?”萧明镜温柔轻笑,“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倒也省了本王不少麻烦!他在夜王府门前卖艺,便不会再有其他人眼巴巴的登门求见,多个看门的又不必浪费月例银子,何乐不为?” “你也不怕老百姓看笑话?”杜青窈撇撇嘴。 果真是狐狸成精,怕是早就算计好了,所以早早吩咐不让魏王进门。打量着是借着魏王的手昭告天下,谁都不许登门?! 这厮肚子里的坏水若是悉数倒出来,只怕会淹了整个京城。 惹不起、惹不起…… “卖艺的不怕笑话,你一个关门的还怕人笑话?”萧明镜负手而立,“回屋去暖着吧!” “真不管他?”杜青窈眨着眼睛问。 萧明镜挑眉,“怎么,看上魏王了?” “呸!”她啐了一口,“没一句好话。” “那你心疼什么劲?”他傲娇的哼哼一声,当下握住她的手腕往屋子里走去,“权当是府门口来了个戏班子,听得烦了你就去睡觉,睡不着就陪本王下棋。” “你仔细 他扒了夜王府的墙皮。”杜青窈翻个白眼跟着他走,任由他拽着也不反抗。 “夜王府许久不翻新,扒了正好。”他若无其事的说着,“这银子便让承乾宫出,免得给工部添麻烦。” 果然,这厮总有理由,始终都有借口。 屋子里暖和至极,杜青窈将果蔗放在案头,围着炉坐着烘手,“你说,北定侯能不能抓住?” “能抓住,但也抓不住。”萧明镜开始布置棋盘,“你是希望他被抓住,还是别抓住呢?” “关我屁事!”杜青窈轻嗤,“我可没这功夫去猜你的老丈人能不能归案!” 萧明镜捏着手中的棋盒,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这醋劲儿还没过去呢?连边儿都没沾上,不用如此小气。今儿一早的戏你没看上,改明儿再让你看看!” “你还敢说!”杜青窈哼哼两声。 他笑了笑,却是眉眼温柔。 “一大早就等在门口,安的什么心?萧明镜我告诉你,下次你再敢蹲守在我门口,仔细我、我……”她眨了眨眼睛,这是夜王府,他若是真的蹲守,她又能拿她怎样? “怎样?”他问。 云砚进门奉茶,毕恭毕敬的候在一旁。 杜青窈捏了铜剔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 弄着炭火,“你真的让人诓了他出去?我瞧着,不太成。” “你觉得他惧内,便真的没胆子出去?”萧明镜端起杯盏,轻吹嫩绿轻呷一口,继而优雅的搁下杯盏,含笑睨着她,“对本王这么没信心?” “不也没成吗?”她嗫嚅。 “那是因为本王忽然改了主意,若是一招必中,似乎不足以替你解气。”他笑得温和,话语亦是难掩温柔,可做的事儿,桩桩件件何处不凉薄? 杜青窈望着他,最是柔情少年郎,反复无常亦如是。 “解气?”杜青窈丢下铜剔子,一屁股坐在他跟前,单手抵眉注视着他,“你觉得我对他们有那么大的玩心吗?解气?杀他们一百次,都不足以让我解气,我凭什么要因此而解气?” 萧明镜正襟危坐,优雅矜贵的拂袖,骨节分明的指尖捻着棋子。 棋子“咯噔”一声,悠悠然落在棋盘上。 “因为你没有选择。” 这人的眼睛永远都那么毒,仿佛能穿过皮肉看清楚人心,让人窘迫得无处藏身。 他含笑望她,“让女人变得尖酸刻薄,是因为出现了第二个女人,威胁到了她的地位。要让一户人家鸡犬不宁,便是如此轻而易举!” 不费吹灰之力。 第0315章 爬墙的男人 杜青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他的理论颇有意思,竟不自觉的点头,“是从婕妤娘娘身上学来的?” “她不算。”萧明镜一言以概之。 “为何不算?”她不懂。 或者,是宫里的女人太多,所以这一招便失效了?何况后宫不许干政,虽然承乾宫依旧我行我素,但不代表皇帝会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有的听之任之,不过杀戮前的韬光养晦。 “帝王宠爱对她而言,意义不大。”萧明镜隐晦的解释,“她也不需要。” 杜青窈眨着眼睛,眉心皱得紧紧的,“宫里的女人,怎么可能不争圣宠?” “本王不是说了吗?她不需要。”萧明镜瞧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现在便打算认输了?” 她心头一怔,当下拿起了棋子,略带倔强的嘟哝,“谁说的?” 他勾唇轻笑,明知道会输还是要硬着脖子走下去的,大概才是勇者。他心里的她,永远都是那么倔强,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劲儿。 这是京城内外,那些方方正正的闺阁小姐,不曾拥有的东西。 她的任性是因为生存,而不是仗势欺人。 “本王的书房里,最近又少了几本书,另 外画卷也少了两幅。”萧明镜淡淡然的说着,视线落在棋盘上,倒也没看她。 可即便如此,杜青窈还是心虚的。 “可能是你自己胡乱放置,如今找不到了!都告诉你,东西不用了别随便乱丢,你偏不信!如今倒好,弄丢了吧?丢了又心疼……” “本王什么时候告诉你,本王心疼了?”还不待她说完,他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你既不心疼,为何做出这等腔调来?摆明了说我是贼。你瞧我这副模样,正正经经的,哪里像贼?” “哪儿都像!”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杜青窈正欲发作,却听得他又补了一句,“偷心的贼,也是贼!” 面上一热,杜青窈觉得这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有些旺,怎么觉得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的?从内而外的热,连耳根子都跟着滚烫起来。 “秦楼的钱拿到了吗?”他问。 杜青窈猛地抬头,眸色戒备的盯着他。 “不少吧?”他道,“一个女孩家攒那么多钱只有两种,一种是给自己囤嫁妆,另一种是想远走高飞。” 棋子落下,他终是抬头望她,眸中探究之意浓烈,“你是哪一种?” 杜青窈眼 珠子一转,“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和夜王殿下没关系。我说过,此生不入帝王家,夜王殿下怎么就忘了呢?” “没忘,只是没放心上而已。”他不苟言笑的说着厚颜无耻的话语,面上的表情,委实叫人看不出端倪,“外头锣鼓喧嚣的很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要成亲了?” 她翻个白眼,“快了。” 他一愣,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等你。” 她冷不丁咬到舌头,嘴巴里疼得厉害,满嘴的咸腥味让她张不开,只得狠狠的瞪着他。 一天不占便宜会死吗? 萧明镜,一天不占便宜你会死吗?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杜青窈已经捏着棋子对着棋盘打瞌睡,外头的敲锣声终于停了下来。 那一瞬,杜青窈觉得世界都清静了,真好! 管家在外头行礼,云砚忙不迭在门口相迎。 须臾,云砚转回,毕恭毕敬的冲着萧明镜行礼,“殿下,魏王殿下让人去搬了梯子,怕是要爬墙了。” 一听这话,杜青窈一个激灵,瞬时清醒,“爬墙?” 萧明镜别有深意的问她,“夜王府的墙,够不够高?” 她原想说“也就那样”,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 回去。萧明镜这么问,摆明了另有深意,她岂能随随便便就中招,保不齐他借势在套她的话呢! 不可上当! “不管够不够高,墙都在那儿立着,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她翻个白眼,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云砚也摸不着头脑,殿下这是想说什么? 萧明镜落下棋子,生生吞了杜青窈大片黑子,急得杜青窈脸都青了,他却不温不火的冲云砚开口,“还不明白吗?墙动不了,你们有手有脚,应该能让墙长得比魏王殿下的梯子要快吧!” “是!”云砚行礼,立刻退下。 “你让他们去砌墙?”杜青窈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刚砌的墙易推倒,怕是拦不住魏王吧!” “你猜,外头多少人盯着看好戏呢?”萧明镜淡然轻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杜青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府门外必定是人潮挤挤,一个个都盯着夜王府门口,且将“魏王大闹夜王府”当成耍猴戏来看。 “知道那么多人看着,你还让魏王出此大丑。传出去,不得笑话你们兄弟两个?到时候魏王同你心生嫌隙,吃亏的说不定是你而不是他。”杜青窈撇撇嘴,“人家可是承乾宫贵妃娘娘的幼子。” 萧明镜单手抵着太阳穴,半倚着案头目不转睛的看她。 这眼神,看得杜青窈心里发虚,“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吗?” “你也可能是夜王殿下未来子嗣的母亲。”他说。 杜青窈啐了一口,“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狗嘴里自然吐不出象牙,本王让人砌墙只是做给外头的人看,让他们知道本王连魏王都不见,何况是其他人。砌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决心罢了!”萧明镜坐直了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十三会明白的。” “你什么都不说,他怎么可能明白?”杜青窈笑得凉凉的,“难不成你们两个心有感应?是生活上不断磨合产生的默契?” “你这么阴阳怪气,莫非是怪本王同你的默契不够,想让本王将你磨一磨?”他凑上前。 杜青窈斜眼睨他,“不要脸。” 云砚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殿下,魏王殿下生气了,而且——宫里来人了!” 听得宫里来人,杜青窈捏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这么快?” 转而又狐疑的望着他,“莫非是你……” 话音未落,萧明镜已经起身,“走吧,好戏登场了!” 第0316章 他说,不许不高兴! 看些这种事,杜青窈向来是最喜欢的,只不过她喜欢看的是单纯不用动脑的,那些个需要绕弯子,需要伤脑筋的事儿若是摆在台面上让她看,委实没什么心情。 且看这一次,便是如此! 皇帝让侍卫统领殷盛前来,瞧着是遣了马车的,实际上呢?夜王府门前的事儿,皇帝都管上了,可见皇帝对夜王的宠爱之甚。 “你这是要借着魏王的手,让皇帝昭告天下,谁都不可动夜王府的心思?”杜青窈站在萧明镜的身后,透过门缝,瞧了一眼夜王府外的情形,“萧明镜,你下手可真够黑的,魏王同你如此情分,你竟也下得去手?” “总要让他学会独立行走!”他淡淡然的应一声,隐约听得叹气声,好似在顾虑什么,竟有几分别有深意。 听得这话,杜青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你知道你此刻的口吻,像极了什么吗?” “像是临终遗言。”他含笑望她,“是了,你听过,应不会太过陌生。” “呸!”她啐了一口,竟是格外的不高兴,“有病!” 他顿住脚步,伸手摸了摸她鬓边的发,“不许不高兴!” 她眉心微皱,却被他温暖的指腹轻轻抚平,“本王早 就说过,不许皱眉。” “你哪来那么多的规矩?我不高兴便不高兴,我想皱眉便皱眉。”她掸开他的手。 却被他反握住手腕,“说不许,就不许!” 她也没有挣扎,乖顺的跟在他身后,心口闷闷的疼,只觉得宛若针扎,疼得厉害之时她只能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衣袖。 “疼了也不说,活该疼死。”话虽这样说,他竟没回头,反而继续抬步往前走。 他不回头,她反倒轻松自在些。 谁都不喜欢被别人看到,自己最虚弱最软弱最狼狈的一面,她觉得此刻的自己,面色一定难看至极。 府门外,好热闹。 热闹得让人不自在,萧明镜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跟前,“殷盛。” “夜王殿下!”殷盛忙不迭上前行礼,“皇上有旨,请魏王殿下入宫觐见。” “这样也好,省得鸡犬不宁的。”萧明镜笑了笑,“十三,你赶紧走吧!” “十四,你终于肯出来了?”萧明延冷笑两声,插着腰晃晃悠悠的走到萧明镜跟前,“不容易啊,看样子出了父皇的圣驾,谁都请不动你!” 萧明镜已松开杜青窈的手,此刻正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凝着一如既往 的温润之色,“十三近来眼力不济,又或者是耳朵不好使,本王身上有伤,太医都说了需要静养。静养是什么意思,想来不必本王同你解释!” “呵,受伤?”萧明延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萧明镜,“你这伤在胳膊,可本王瞧着,你是伤了心肺,让太医换了一副狼心狗肺吧!” “那倒也是极好的。”萧明镜笑了笑。 “你!”萧明延咬牙切齿,“亏我这般待你,自小便与你最为亲厚,想着以心待人,总能换得真心。没想到啊,你如今竟会变得这副模样,委实让人很是失望!你的温润如玉呢?你的儒雅风度呢?本王今日,可是一点都没看到。” “那些东西,原就是给人看的。”萧明镜捏着手中折扇,依旧神色温和,泰然自若,“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呢?何况,咱们生在皇室,这皮相和肉里到底掺合了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 萧明延仲怔,眸色微恙的盯着他,“你说什么?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装的?” 萧明镜上前一步,温润的眸轻轻扫过底下众人,转而站在萧明延的身边,音色微弱如蚊蝇,“好好想想,你为何出现在夜王府门前。” 语罢,他退开一步 ,仍是云淡风轻之色。 一句话,足足让萧明延如同五雷轰顶。 萧明延愣在原地没有回神,连萧明镜跟殷盛说了什么都未能听到,直到夜王府的大门重新合上,殷盛喊了他一声,他才醒过神来。 “殿下,您怎么了?”殷盛问。 萧明延摇摇头,脸色却青得厉害,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竟是一句话都没说,便抬步上了马车,乖乖跟殷盛进宫。 副将谭英上前,“大人,方才夜王殿下同魏王说了什么?” 殷盛眉心微蹙,“太轻了,没听见。不过,魏王能不吵不闹的回宫实属不易,别多猜想,回了宫也别提。” “是!”谭英颔首。 提了又说不清楚,只会惹祸上身,自然是不提为好。 夜王府门前的热闹,从魏王开始,自皇帝结束,从始至终都没有夜王什么事。 萧明舟静静的站在巷子口,“好手段,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连半分污名都不曾落下。不是不见,是需要静养。见着了又奈何不得他,还得被送进宫里受父皇责罚。” 临了,他一声长叹,“本王原就知道十三请不动他,但没想到——连宫里都惊动了,这次麻烦大了!” 语罢 ,萧明舟转身离开。 楚歌骇然,“殿下的意思是,夜王殿下早就聊到了,所以魏王来了夜王府,宫里就……” “萧明镜这人有个特点,他不涉朝政所以谁都不在他眼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萧明舟缓步上了自己的马车,“不求,所以心静,是以世事洞明。他看得太清楚,把所有人的弱点都捏在了手心里。” 楚歌垂眸,“殿下为何会说麻烦大了?” “魏王与本王是同胞手足,此番老七被牵连进北定侯欺君一案,各皇子唯恐避之不及。现在魏王大闹夜王府,你觉得父皇会怎么想?”萧明舟眯起危险的眸。 楚歌面露惶恐之色,“以为是贵妃娘娘指使。” “更有甚者,是因为本王之故!这些年本王与英王府之间的明争暗斗,父皇未必不知。现下英王受牵连已经被圈禁英王府,而魏王却在此时出现在夜王府,若不是借着夜王的手置英王于死地,就是想透过夜王来揣测圣意!”萧明舟揉着眉心,倚在窗口愁容满面。 “不管是哪一种,殿下您都难脱干系!”楚歌终于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难怪主子说,麻烦大了! 这哪是麻烦,简直是滔天大祸! 第0317章 受罚 麻烦自然不止一点点,萧明延入宫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挨骂,而且是老老实实的挨骂,不想以前那样,偶尔理不直气也壮的梗两声。 这般境况饶是皇帝也跟着愣了一下,盯着萧明延半晌没吭声。 皇帝微微蹙眉,“你年轻不懂事,父皇不会真的怪你,但你若是连最基本的做人道理都不懂,你让朕让整个皇族颜面何存?” 萧明延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高高在上的帝王,有着世人无法企及的尊贵身份,却也有着寻常人家的父亲,无法拥有的生杀大权。 别人的爹一生气,最多打儿子一顿。 而他的爹一旦动怒,便是龙颜大怒,整个国家都会抖三抖。 他的爹,是会杀人的爹! “父皇息怒!”萧明延终于开口,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转而又直起身子,面上染着令人不解的惶惶之色,“儿臣让父皇失望,是儿臣的不是,只是父皇——儿臣能否问父皇一个问题?请父皇如实回答儿臣。” “放肆!”皇帝训斥,“还以为你会改,原只是朕的高估罢了!” “父皇。”萧明延道,“儿臣只是想见十四罢了,平素儿臣出入夜王 府,惯来无人能管,父皇也不会插手,为何此次却是这般,颇有兴师问罪之势。” 皇帝黑着脸,“胡言乱语,没想到你这般顽劣不堪,平素游戏人间倒也罢了,谁曾想竟是连尊卑都忘了!朕虽为尔父,但首先是个皇帝,你以下犯上质问于朕,可曾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也怪平素朕太宠着你,以至于你现在如此的无法无天!” 萧明延仿佛不曾听到这些训斥,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父皇是不是觉得儿臣此行是因为受人蛊惑,所以被人当枪使?” 听得这话,别说是皇帝,便是刚刚送萧明延回来的殷盛也跟着青了半边脸。 这魏王殿下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儿臣知道,朝堂上对于北定侯府之事颇有微意,但儿臣原就不想管那些事儿,虽然儿臣是贵妃所生,可儿臣的心跟十四是一样的,压根不在宫里。什么储位什么皇权,什么文武大臣,儿臣都不想管。”萧明延冷笑两声。 笑过之后,却是满脸的苍凉之色,隐隐夹杂着几分痛楚,“为什么要把我搅合进来?我原就不想掺合其中。若是父皇觉得儿臣心有不轨为人所用,还望父皇能废了儿臣, 求父皇让儿臣做个普通人。” 皇帝面黑如墨,殷盛另外半张脸也算彻底青了个透底。 “殿下慎言,皇上恕罪!”殷盛忙不迭行礼,“皇上,殿下只是伤心过度,约莫是与夜王殿下的情义太深,所以才会胡言乱语,还望皇上宽宥。” “滚出去!”皇帝背过身去,似乎已经不想再提及这个话题,甚至于连早早想好的训斥之言,都已就此作罢! 萧明延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殷盛拦住,“殿下还是先回去吧!皇上没有怪罪,已然是皇上的恩德,您就不要再惹皇上烦忧,再惹贵妃娘娘担心了。” 最后那一句贵妃娘娘,是殷盛提醒萧明延,他即便不顾忌自己,也得顾忌皇帝对贵妃的态度。 母凭子贵的同时,也得承受皇子的牵连。 萧明延终是闭了嘴,面如死灰的走出了元清宫。 “殿下。”殷盛行礼,“皇上近来因为西昌国的事烦心,您还是别再惹皇上生气为好。” “本王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寻常兄弟间的事儿,竟然也会惊动父皇,可见皇室兄弟间的情分得有多可笑。”萧明延温吞的转身,仰头一声长叹,“这么多 年了,这么多年……” 殷盛站在原地,面色仍是泛青。 “皇上虽然一心修道,却不是全然不管朝政,有些事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最好,但有些事委实没那么简单!”庞青竹低低的咳嗽着,一张脸透着极不正常的灰白之色。 殷盛眉心微蹙,“庞公公的脸色近来一直不大好,可有去看过太医?” 庞青竹点点头,“年纪大了,愈发不中用,些许风寒便一直久治不愈的。” 说着,庞青竹又是一番咳嗽,“有劳殷大人挂心,老奴无恙。” 殷盛点点头,只道,“庞公公要好生照料自己,皇上跟前还得您紧着心伺候呢!” “是!”庞青竹笑了笑,面色着实难堪看得很。 殷盛转身离开,魏无衣眉心微蹙,“公公,您说魏王殿下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殷大人似乎也欲言又止,瞧着都不太对头。” “小奴才,你懂什么?”庞青竹手持拂尘,无奈的轻叹一声,“皇上这是防着呢!魏王惯来风花雪月,皇上从来不加以训斥,如今竟然闹到了夜王府,连夜王有病需要静养的关照都丢在了脑后,可见脑子里被灌输了不少脏东 西。皇上,容不得!” 魏无衣自然是个机灵的,庞青竹这么一说,他当下就明白了大概。 敢情,皇帝以为是贵妃唆使魏王去夜王府,所以才会大发雷霆加以训斥。 谁都知道,帝王之位不可能真的万岁万万岁,但却还是心存希冀,偶得长生之道,能绵延国祚至千年万年。所以皇子们觊觎皇位是皇室常事,但……皇帝看谁顺眼还是不顺眼,又是皇帝自个的小九九。 宫里这一出戏,自然瞒不住承乾宫,贵妃姚氏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好一个萧明镜!”姚贵妃咬着后槽牙,“真是小看他了,原以为他与十三的关系最为亲厚,愈是这等特殊时期,他愈发会关照十三,没想到啊……薄情至此!” 宝儿行礼,“娘娘,现下魏王殿下受责,皇上口谕让魏王殿下回魏王府闭门思过,想来同禁足令没什么区别。魏王殿下的心里,势必不好过。” “岂有此理!”姚贵妃气不打一处来,“这……” 还不待她说完,萧明延已经冲进了承乾宫,此刻就站在台阶下满脸怒气的盯着她,“母妃,你干的好事!” 姚贵妃怒然,“放肆!” 第0318章 萧明镜,你要成精了! “今日就算是放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清楚。”萧明延惯来不管不顾,“我不涉朝政,只重手足之情,母妃利用我的这点,竟然利用我这点……” 姚贵妃有些心虚,但还是端着贵妃的姿态,没有半分露怯,“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上让你回去反省,你跑到承乾宫来做什么?” “我知道,我排行十三,既没有机会成为嫡子,也没有机会做长子。我不像三哥那么优秀,三哥什么都会,而我只会游手好闲,风花雪月。可是母妃,我也是血肉之躯!”萧明延眸色微沉。 姚贵妃抿唇不语。 萧明延继续道,“我为什么对朝政不感兴趣?为什么喜欢厮混?不就是想离这些腌臜之事远远的吗?可母妃倒好,为了三哥为了您自个的荣华富贵,愣是牺牲我!” “混账!”姚贵妃大怒,“本宫什么时候牺牲你?” “什么时候?”萧明延怒喝,“就是现在!现在父皇训斥,让我闭门思过,母妃满意了吗?满意了吗?不仅如此,母妃算计了我,还算计十四,打量着我们这些人都是您手底下的棋子是吗?” 姚贵妃怒而抬手。 “母妃被说中了心思,所以恼羞成怒?”萧明延倔强的仰着头,可见心中愤怒,“你算计 我,我不怪你,毕竟你是我的母亲,你心心念念着七哥,那只是作为母亲的偏爱。寻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咱们皇家!可是母妃借着我的手去算计十四,这是我断断不能容忍的。若有下次,母妃……” 还不待他说完,姚贵妃的手已经狠狠落下。 宝儿和赵有才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姚贵妃给了萧明延一巴掌。 饶是雪风呼呼,仍得脆音清亮。 “娘娘!”宝儿忙不迭行礼,“娘娘息怒,殿下您别说了,娘娘也是为了您好。” “为我好?”萧明延算是看透了,“若是真的为我好,何必算计我?口口声声为了我好,让我去夜王府,务必要见到十四,说是十四受了重伤而且还捏着承乾宫的把柄,呵……我就不该相信你们!十四若是有心,也不会真的捏着把柄对付我!” “十四十四,你知道十四的心思有多沉吗?就你这蠢货,会拿他当生死兄弟,实际上呢?你敢说他身在皇家,就一点都不在意权势?”姚贵妃冷斥。 萧明延往后退了两步,“哼,眼珠子是黑的,所以看谁的心都是黑的。你只是想找个由头,让进夜王府探口风罢了!你们知道的,十四若真的知道什么,一定会侧面提醒我以保我周全。真是可笑啊!” 语罢,萧明延摇了摇头,笑得那样凉薄无温。 “十三,你站住!”姚贵妃怒喝。 “烦劳母后,以后别再来找我,您想保全您的荣华富贵,那就与七哥去商量。断胳膊断腿之事,就不要算上我,我这人不喜欢惹麻烦,更不喜欢被人算计!”萧明延头也未回。 “逆子!”姚贵妃气得直跺脚,此刻便是贵妃的仪态也顾不上了,“这便是本宫养的好儿子!” “娘娘息怒!息怒!”赵有才忙不迭行礼,“魏王殿下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他想不明白?本宫看他是被夜王蛊惑了!”姚贵妃咬着后槽牙,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谁都知道,魏王殿下好自由随性,所以会恼怒也是因为贵妃的算计,但偏生得他那样的身份,终是免不得要参与皇权之争。 这是每个皇子与生俱来的宿命,谁都逃不了! 萝卜追上萧明延,“殿下?您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府面壁思过。”萧明延黑着脸,揉了揉被打的半边脸,“真疼!” 更疼的,应该是心。 “本王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是未能避免手足相残的事情。原以为跟十四一道风花雪月,不涉朝政就能落得安生,没想到没想到,这次算是本王欠了 他。”萧明延继续往前走。 哪知萝卜一躬身,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上,“殿下,这是走的时候,夜王府的人悄悄塞给奴才的。” 萧明延仲怔,快速接过,转而环顾四周。 所幸宫道里并无其他人,他忙不迭将信收进袖中。 “他还说了什么?”萧明延低低的问。 萝卜压着嗓子凑近,“他们说,夜王殿下要说的话都在信中,之所以不见您,是因为夜王府外头有太多人盯着,所以夜王殿下不想让您也卷入其中。” 萧明延苦笑两声,“你听听,他一个劲的把本王往外推,而本王的母妃却一个劲的要把本王拽入这胜负难分的漩涡之中,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殿下,贵妃娘娘也没错。”萝卜慎慎的开口。 萧明延点点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自利的确没错。不问他人是否愿意,就擅作主张,只因是自己说生,所以也没错?” 他捏紧袖中的信件,再也没有回头,大步流星走出了皇宫。 夜王府内。 云砚急急忙忙的进屋,“殿下,宫里来消息了,皇上训斥魏王殿下,着魏王殿下回府反省。” 杜青窈摸了摸下巴,就坐在萧明镜的对面,瞧着这厮一脸的气定神闲,只觉得 浑身不舒服。从不见他慌乱之色,在气势上总比人胜过一筹。 常输的感觉,真的让人不太舒服。 “你好像早就猜到了。”杜青窈托腮看他,“萧明镜,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为何我瞧着,总跟旁人不一样,我看——你真的要成精!” 萧明镜端着杯盏,望着她温柔浅笑,“成精有什么不好?成了精便可蛊惑你,也不至成日念着你又无法得偿所愿。十三的事儿,这样的结果是最好不过的!” “我看,你在保他!”杜青窈眨着眼睛,“就跟你保黎阳郡主一样,以退为进。” “这么了解本王?看样子,本王又进了一步。”他倒是淡然,却又似在跟她解释,生怕她听不懂一般,“十三性子冲动,又格外重情义,所以容易为人利用。只有让他关禁闭,他才能避开这场漩涡!” 杜青窈仲怔,“你怕有人会对付他?可他是承乾宫姚贵妃的儿子,又怎么可能……” “天下之大,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你念及旧情放人一马的时候,就得有为人所负之后,还有扳回的能力,否则心慈手软只会自取灭亡。”萧明镜捏起折扇,眼睛里竟掠过一闪即逝的凉薄。 杜青窈猛地绷直了身子,她看到了…… 第0319章 背后,是最脆弱的位置 杜青窈微微绷直了身子,她从未见过萧明镜也会有如此神色凌厉的时候,是以真的有些愣住,“萧明镜,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萧明镜挑眉,“本王给了他一封信,说是解释,也是……让他明白自己身处何境,便会知道留在他自己的府邸是件最好不过的事儿,何况……像这种能名正言顺的避开闲杂之事,不是正符合他的心意?” “你把人心算得太透彻,不怕失去朋友吗?”杜青窈撇撇嘴,有些不耐烦,“水至清则无鱼,你仔细最后变成孤家寡人。” “有你作陪,怎么算孤家寡人呢?”他含笑望她,“本王的小刺猬似乎很不喜欢逢场作戏。” “表面上跟魏王闹翻了,实际上呢?却还是捏着主动权,魏王还是会相信你。”杜青窈轻哼两声,“萧明镜,你说你这样子,我还敢靠近你吗?” “本王似乎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可以信赖本王,可以依靠本王。”他温吞的站起身,听得屋瓦上雪花落下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真是悦耳动听得很。 杜青窈紧跟着站起身,“我敢吗?” “那得问你自己。”萧明镜居高临下的望她,指尖轻轻掠过她紧蹙的眉心,“ 不要蹙眉,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愿意,没人会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你。” “所以,只有你能算计我?”她倒是可以举一反三。 萧明镜没有回答,有些问题到了这地步,你说得太多反而有掩饰的嫌疑。他在她面前,似乎不想掩饰什么,她问了,他就会顺着杆子往下说。 当然,前提是她想知道,她会开口。 “如果本王说是,你会觉得很反感。如果本王说不是,那一定只是在哄你开心。”萧明镜扯了唇角,笑得温柔清浅,“小刺猬,算计未必不是好事,有人肯算计你,那说明你在这人世间还有存活的价值和意义。” “你的意思是,废物不配活在世上?”杜青窈冲他丢个白眼,“京城里的人真是看瞎了眼,都以为夜王温润如玉,实际上呢?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若肯骗本王一辈子,本王甘之如饴。”萧明镜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你太聪明,但心里太干净,所以你承受不了这些所谓的污浊人事。不过没关系,本王替你解决。” 她仰头看他,“萧明镜,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本王比你清醒,温家的人 温家的事儿,本王保定了。”他说得字字清晰,言简意赅。 杜青窈敛了眉眼,“你会惹上大祸的!” “如果本王身死,你可愿……”他顿了顿,却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如果因为温家的事,你身死魂灭,我愿给你陪葬。”她斩钉截铁,几乎没有犹豫。 “一言为定!”他笑靥温和。 杜青窈猛地推开他,面带嗔怒,“你又诓我!” “有些承诺,得你自己心甘情愿来许,本王说的不算。”他已然得偿所愿。 “果真是铁算盘。”她懒得理计较,横竖这些事不是第一回,她业已习以为常,“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魏王受责,荣王应该已经受到了教训,所以他不敢再找上门,本王能好生歇一歇,等着西昌太子来了,再闹一场不迟。”他幽然轻叹,略带头疼的揉着眉心,“有些头疼。” 语罢,他缓步走到软榻处坐下,“揉揉。” 杜青窈站在他身后,温凉的指尖轻轻摁压着他的太阳穴。 “知道吗?但凡对你有一星半点的不信任,都不会允许你站在他的身后。每个人的身后是最脆弱的部分,他若相允,你才可给予信任。”他闭 着眼睛说。 不得不说,这似乎有些道理。 肯把背后留给你的人,必定是信任你的人! “还疼吗?”杜青窈轻轻揉着。 “继续吧!”萧明镜闭着眼睛,仿佛是在阖眼养精蓄锐,“西昌太子和丽妃姚氏惯来不睦,所以你该明白,西昌太子此行用意何在?” “二皇子还在天牢里收押。”杜青窈想了想,“他应该和太子是一伙的把!” “是!”萧明镜也不瞒她,“二皇子之所以杀三皇子,也是想借着此把罪名落在丽妃姚氏的身上,如此一来姚氏回不到西昌国,而三皇子一死,便也无法再兴风作浪,与太子一争高下。” 杜青窈不解,“太子已然是储君,三皇子还如何能跟他一争高下?” “你不明白,三皇子的母亲位份尊贵,太子虽然是储君,但其母却没有三皇子母家这般大权在握。”萧明镜依旧淡然自若,“太子的处境和咱们南硕的太子殿下,有什么区别吗?” 杜青窈恍然大悟,“难怪!不过二皇子自个都是病痨,还这么帮着自个兄长,倒也是难得!” “二皇子与太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萧明镜道,“二人的母亲同为西昌国国主的 妃妾,二皇子与太子既是亲兄弟,也是嫡亲表兄弟。” “亲上加亲!”杜青窈啧啧啧两声,“难怪舍命为兄弟,自知身子不好,无缘于皇位,所以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么长途跋涉赶到南硕来杀人,真是不容易啊!” 萧明镜睁开眼,“怕就怕,他不是来救人的。” “不是救人难不成是杀人?”杜青窈轻嗤,“他兄弟都为他拼死一搏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救人?” “天大的理由。”萧明镜握住她的手,“本王说过,你的心不要太干净,太过干净就会低估人性。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是无法根除的,有些人用佛压着魔,一旦佛失去了作用,魔就会由心而起!” 杜青窈眉心微蹙,“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二皇子之事,你该如何处置?” “二皇子必死,但他必须有死的价值。”萧明镜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的将她拽到自己跟前,“不要为陌生人心软,你要知道,若有一天你落在别人手里,他们也不会心软,绝不会放过你!” 羽睫骇然扬起,杜青窈讪讪的抿唇,“那么,怎样才能绝地逢生?” 他别有深意的笑了,“你终于舍得开口求本王了?” 第0320章 那朵白花,本王认得! “去把本王枕头底下的盒子拿来。”萧明镜开口,瞧了一眼自己的床榻。 杜青窈不解,依言去了他的床边,伸手在枕头底下摸了一把,果真摸到了一个盒子。是个很普通的盒子,不对,不只是普通二字可以形容! “樟树盒子!”她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萧明镜,这盒子……” “你也有一个是吗?”他伸手。 杜青窈手背上青筋微起,但没多说什么,终是将盒子递到他手里。她迫切的想知道,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还有,堂堂夜王殿下,怎么可能会拿老百姓都不稀罕的樟树来做盒子。 樟树能防虫,但是……不能显示尊贵身份。 “你的盒子里,是一朵雪缎白花,但本王的盒子里……”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抚过樟树盒子,当着杜青窈的面慢慢打开,竟是一枚极为简单的铜簪子。 “非金非银非玉,你收着这东西在里头作甚?”杜青窈不明白。 萧明镜却将簪子捏在了手心里,“樟木盒子味儿有些重,虽然不喜欢,但闻着闻着能让人想起很多事儿来,如此便是来日全都忘了,闻着味也会想起点什么。” 顿了顿,他望着她笑,“过来。” 杜青窈抿唇,“你想做 什么?” “这东西原是想在你点头愿意嫁给本王的时候再给你,没想到本王的小刺猬有些耐不住,早早的动了这门心思,所以呢这便当做本王的聘礼!”说话间,他手中的铜簪子已经簪在了她的发髻间。 “聘礼?”杜青窈一愣,当下伸手要摘了发髻间的铜簪。 在她抬手的那一瞬,他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第一时间扼住了她的手腕,“不许摘下来。” “你一支铜簪就想打发我?”她翻个白眼,奈何这厮捏得生紧,她浑然动弹不得。 “这不是普通的铜簪,是本王倾其所有给你的一切。”他将她的手摁下,“留着吧,关键时候能救你性命。” 杜青窈愕然,“性命?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怎么,缺心眼缺到这种程度?铜簪!聘礼!”萧明镜徐徐起身,“下雪了,聘礼退不得。” “下雪和聘礼有什么关系?”萧明镜梗着脖子。 “下雪了,牵着喜欢的人走一走。”说话间,他已经牵着她的手走出了房门。 外头真的下了雪,他竟毫不顾忌的带着她走进了风雪中。 冰凉的雪花吹进眼睛里,乍冷乍热,冻得杜青窈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再回过神来,满目都是他发上的雪。 “白了头的誓约,是老天爷允的,所以谁敢毁约谁就是对上苍不敬。”他竟是那样的志得意满,宛若胜过当日封王时的喜悦,“你看,对天起誓,聘礼已下,是不是算夫妻了?” 她愕然,“萧明镜,你又诓我!” “换句词!”他伸手捧起她的脸。 掌心的温热,熨烫着她冰凉的面颊,“风花雪月之事,不算耍流氓,于女子而言是哄不是骗。真心为哄,假意为骗,这便是区别!” “横竖一句话,不要脸!”她翻白眼。 萧明镜轻轻的拥她在怀,“这便是答应了。” 杜青窈忙不迭推开他,“你哪只耳朵听到我答应了?” “因为反对无效,自然就不作数了。”他笑了笑,牵着她往回走,“白了头就回房吧!再过些日子便是老夫老妻的,记着——不要吃醋。” “吃什么醋?”她撇撇嘴。 “你看你,对于老夫老妻这四个字不曾芥蒂,对于吃醋却耿耿于怀,可见心里是承认的。”他这一绕还真的把杜青窈绕进去了。 这么一想,好像自己的确找错了重点。 “巧舌如簧的男人,果真是风月场上历练出来的,真真难得!”杜青窈冷嘲热讽,回到屋里就坐在暖炉边上,还是 止不住抖三抖,心里的感觉很是怪异。 下意识的揉了揉心口,杜青窈呼吸微促,眉心紧紧蹙起。 “心口不舒服了?”他伸手。 杜青窈忙不迭站起来,瞬时连退数步,“别!你离我远点,我就没那么难受。” “是因为本王,所以才会难受?”他不怒反笑。 杜青窈翻个白眼,面色发白的捂着心口,“自然是你!云砚在外头守着,这屋子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鬼都找不出一只。” “那便好!”他如释重负,“若只是因本王一人而难受,本王也就放心了。这样的待遇,唯有本王一人可享,旁人没这个资格。” 她懒得理他,“离我远点。” 一低头,她又看到了腕上的那些红线,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她快速收了手进袖子,生怕被萧明镜看到。 其实又有什么可怕呢? 他什么都知道,未必不知她身上的情况,只是心里的抵触如同锐刺一般存在,让她几乎无法抵抗。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知道那个樟木盒子的事儿?”杜青窈转移话题。 “那东西是真正的李辛夜所有,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你的身份被戳穿,所以暂时替你保管罢了!”萧明镜拂袖落 座,“宫里有人护着你,你应该知道本王说的是谁。” 杜青窈羽睫微扬,定定的看着他。 “那天夜里,他来了夜王府。”萧明镜也不避讳,“是本王放他进来的。” 杜青窈抿唇,“夜王府到底有多少暗卫?” “你所见,皆是。”他挑眉,笑得温和。 所见,皆是? 杜青窈环顾四周,“为何我看不到?” “连你都能看到,那就不是暗卫了。”萧明镜半倚着桌面看她,“你以为没有本王允准,谁能进来?他很清楚,所以来去都没有避开暗卫。” 杜青窈心里发虚,这是实情。 便宜义父着实知道,当时也说得清楚。 “你为何要放他进来?”她沉着脸。 萧明镜揉着眉心,“你在夜王府里太过寂寞,总需要有人同你说说话,但又不会妨碍你与本王相处。” “铁算盘!”她翻个白眼,“狐狸精!” 萧明镜轻叹,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幽幽道了一句,“那个樟树盒子,那朵白色的缎子花——本王认得。”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萧明镜。 他认得?! 他跟真正的李辛夜,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0321章 他不想见你 “你认得?”杜青窈面色发青,“你怎么会认得?” “本王自然是认得,所以才会确信。”萧明镜笑了笑,“别紧张,那东西如今在司礼监,谁都拿不到,谁也威胁不了你。” 杜青窈骇然,“在司礼监?” 怎么会在司礼监呢? “难道是方春瑶?”杜青窈顾自呢喃。 “她不知情。”萧明镜歪着头看她,“她只是听命令行事,不会害你。” “你如何知道那么多?”杜青窈眯起眸子,“司礼监的事儿,你竟也如数家珍,难不成你的细作已经安排进了司礼监?萧明镜,你还敢大言不惭的说你不觊觎皇位,不想当皇帝?我看,最想当皇帝的人就是你。” 萧明镜轻笑,“本王不想当皇帝,但也不想成为新帝第一个要杀的人。”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话,为何总是如此有道理呢? “人要有自保的能力。”他笑了笑,“罢了罢了,你不需要懂那些,只需要陪本王同生共死便好!你知吗?本王很小气,眼里心尖上都只容得下一人,容不得沙子!” 要得到的,一定要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得到。 要舍弃的,一定要眼睛不眨,心也不跳的舍弃。 “我这人也很小气,伤我的决计事不过三。”她轻叹,“谁都不例外。” “杜幺歌是个例外。”萧明镜笑了笑,“她伤你很多次了,可你都不长记性,只是因为年幼时一饭之恩,把施舍当成恩典,说好了是重情重义,说难听点就是愚不可及。” “你眼里的恩义,不过是她的举手之劳,你受之无愧,那原就是杜家欠你的。她给予自己的姐妹,一口冷饭冷汤,自己却锦衣玉食,该羞愧该觉得耻辱的,不该是她吗?” 杜青窈笑了笑,“你倒是会为我开脱。” “因为同本王有关的是你,不是她。”他诚然直白,“不管谁都不能同你相提并论。” “罢了,你不说便罢了!”她寻思着,要不要学他的模样,诓他一下,让他自己说出来呢?可她呐呐的坐下来,半晌都没听到他解释,心头便多了几分恼怒。 许是察觉她生气了,萧明镜轻笑一声,“想问就问,何必遮遮掩掩,本王不急怕急死了太监。” “你才太监!”她不高兴。 他也发现了,唯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耍小孩子脾气,偶尔还哼哼两声。换做旁人,她怕是只有冷言冷语,外加防备森严。 如此,甚好。 情分就是这样渗透 人心的,摄心才摄魂。 “那东西本王只在小时候听一人提过,她给本王画了一番图景,本王便记在了心里。却没想到多年之后,竟在宫中见到。初见之时,本王便让人去了一趟宜州,得到的结果和本王预期的相差不大。”他没说明白那人是谁。 她想,他应该是在保护某些人吧!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他保护谁,而是这朵白花为何会落在李辛夜的手里。 “你和李辛夜是旧相识?”她问。 萧明镜摇头,“本王不认得李辛夜,这东西也不是从李辛夜的嘴里得知。” 杜青窈点点头,这厮的眼睛太毒,同他说话的时候定然不能盯着他的眼睛看,否则她的心思都会被他窥探得知,她将什么都藏不住。 “罢了。”她轻叹,“知道越多,越危险,这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萧明镜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呢……李辛夜未必真的知道白花的用处,但是本王可以提醒你,切莫轻易与人言说,并非事关身份,而是——有关温氏族谱的秘密。” 杜青窈绷紧了身子,“一朵白花为什么会和温氏族谱扯上关系?” “那就得问温家的人。”他挑眉,“若有机会,本王会替你问上一句。不过呢,未必会 有答案!” “你与其他的温家人还有联络?萧明镜,那是杀头之罪!”杜青窈面色青白,“温家——还有谁?” 娘说过,温家差不多都死绝了,她留下便是最后的希望,所以不管受到怎样的羞辱,她都必须谨遵母亲遗命,咬着牙活下来。 如今,萧明镜忽然同她说,温家还有人活着,对她来说委实冲击不小。 “他不愿见你。”这是萧明镜深思熟虑之后,吐出来的一句话。 杜青窈张了张嘴,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不愿见?是因为昔年有什么变故所以心生隔阂?还是因为想保护她这个温氏的后人? 可一句不愿见,就等于是挖了一条沟壑,她有心过去也无力迈开腿。 “你无需难过,也无需多想,不过是时机不对罢了!他不愿见你却知道你的存在,只因为他如今算是个废人,所以没脸见任何人,包括你!”萧明镜道,“你须知近乡情怯,唯恐见故人的道理!” 杜青窈撇撇嘴,权当是理解。 屋子里忽然静下来,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捋清楚死路,否则这丫头倔驴一般的脾气,估计是要憋死她自个。 外头的雪,似乎又大了些。 好在历经魏王一事之后,夜王府终是 安静了下来,倒也没人再敢跑到夜王府闹腾。 七皇子萧明略被禁足,此事全京城都在议论,一直到十二月中,宫里才有消息传出,说是北定侯沈奎被抓捕归案,如今已送入刑部大牢之中,只等着石碑一案的最后落定。 是以太子殿下萧明慎带病审案,以证清白。 此案最棘手的倒也不是沈奎,而是英王萧明略。 到底是太子的手足,帝王之子,重不得轻不得,需得格外仔细。 既不能错判,又得维持皇家颜面,委实愁煞刑部这帮老臣,一个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愿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以其为挡箭牌,教自己免祸免灾。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如此一来,局势自然是极为不妙。 皇帝下旨,西昌国太子已经快马加鞭在来京路上,北定侯府一案必须在太子阿兰铎抵达之前尘埃落定,否则一干众人包括主审在内,悉数落罪。 如此大刀阔斧,速战速决,着实让有些人心慌不安,帝王看似针对北定侯府,但是否又有另一层意思呢? 比如说,承乾宫? 又比如说,荣王府? 以及——镇国将军府?!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出家?为什么?我不去!我不去!” 第0322章 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沈金凤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对你们姚家而言,没有价值的只能就此丢弃吗?姚清辉啊姚清辉,你果真好得很!” 以前畏惧北定侯府的势力所以对她敬畏有加,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惧内的草包,没想到啊——夫妻一场,最后落得这般下场,说是无情呢?还是刻意? “你真以为我怕了你?”姚清辉冷笑,负手而立瞧着灰蒙蒙的天,近年关这几日天气真是愈发的不济,让人的心里头也跟着不怎么痛快。 “你都是装的?”沈金凤冷笑,“装的!” “也不算是装,男人嘛是干大事的,怎么能在这点小事上计较呢?北定侯府彼时兵权在握,你爹有自己的守城,我岂能随随便便就撕破这层关系,不得哄着你吗?有价值的人,就得哄着!”姚清辉瞧着青布马车,“既然都说清楚了,你便去吧!” “呵呵,价值!”沈金凤红了眼眶,到底哭不出来,“你真是好得很!你哄着我,是畏惧我爹手上的兵,皇帝没有驳斥我爹入京,反而让他与元儿留在京城,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吧!” 准备? 铲除的准备。 “放肆!”姚清辉冷然,“帝王之心,岂是尔等罪女可以揣测的!” “你就这样把我送进佛堂,不怕世人知晓,让你落一个刻薄寡恩之名吗?你镇国将军府的名声,早在皇上对你们下达禁令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败坏,若是再有此行,这声誉怕是要一去不返了!”沈金凤咬着后槽牙。 以前怎么没看清楚,这个草包其实是包藏祸心,是个真真的无情无义之人。 “那你就打错了主意!”姚清辉笑了笑,“对外,世人皆知我姚清辉身为指挥使,却是个惧内之人,所以呢我家夫人之所以前往佛堂修身养心,多半也是顾念了夫妻之情,不想连累了镇国将军府,还有我这位丈夫!” “你混蛋!”沈金凤气不打一处来,“呵,果真是好盘算啊!如此一来,你还真是沾不着半点荤腥之嗅。” “那是自然!”姚清辉一声叹,“我不像你也不像你爹,还有你那妹妹那么蠢!我虽然没什么出息,外人看我都觉得是个草包,可你别忘了,能掌兵权的不只是用拳头说话,脑子也得装一点。” 沈金凤狠狠拭去眼角的泪,“过河拆桥,你不得好死!你们镇国将军府,都不得好死!” “若没有镇国将军府,你已经是军妓,不得好死的是你!”姚清辉觉得自己总算伸直了腰,喘了口气,被压得 太多年,总算可以活得像个男人了。 “好,好,好得很!”沈金凤怒色,终是不得不走进马车,“我会睁眼看着,看你们的下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你们也会有这一日的!” 语罢,她狠狠合上车门。 青布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她曾经是至高无上的郡主之尊,是北定侯的掌珠,是镇国将军府的儿媳妇,怎么说都是集荣耀于一身。 一转眼,落魄如斯,成了丧家之犬。 男人尚且能韬光养晦重新再来,而女人……已经是半老徐娘,要身份没身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背着罪女的身份,弃妇之名,想要东山再起几乎是不可能了。 “大人,这样会不会不妥?万一夫人在外头说上两句,就算没人信,但是说得多了……难免会风言风语。”赵守躬身,“您说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姚清辉扯了唇角,转身往后门内走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长舌妇早前欺压我惯了,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她就是个泼妇,如今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都干得出来!” 赵守骇然,“那该如何是好?要不……” 见赵守做了个杀的举动,姚清辉摆摆手,“爹说了,年前不可轻举妄动,如今送她去佛堂,着人 盯着点,不许她踏出佛堂半步。到底是夫妻一场,我得容她活得长一些,出了年再解决也不迟!” 顿了顿,姚清辉冷冷的扯开唇角,“到时候,谁还会记得北定侯有个长女,住在佛堂里呢?死了,悄悄的埋了也就是了。” “是!”赵守行礼。 进门的时候,正好姚清时站在那里,眸色无温的盯着自家兄长,“到底是夫妻一场,兄长还是别做得太绝为好,免得让人寒心。” “寒心?”姚清辉笑了,“你可知道这些年我被那泼妇压着,有多凄惨吗?动不动就是罚我跪搓衣板,我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却落得惧内之名,你以为我好受吗?若不是为了镇国将军府为了爹,谁特么愿意忍她?” 姚清时不做声。 听得姚清辉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一巴掌过来,你还得笑着装孙子是什么感觉吧?我受够了!” 语罢,姚清辉大步离开。 “到底也是同床共枕多年,留她一命也算是情分吧!”姚清时站着不动。 姚清辉回头,“你倒是情深义重,当年爹要杀了她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出来?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二弟,管好你自己吧!情分这东西是最没用的,时 间一久,早他妈没了。” 姚清时定定的站在原地,听得兄长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幽然吐出一口气,他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面不改色的走出后门。 情分这东西,经过时间的碾磨,早就成了一滩血水。 可他还是想捧起这一滩血水,哪怕会在指缝里流走,亦不肯撒手。 不撒手,好歹还能抓住点什么。 一撒手,便什么都没了。 他又去了月居找如月,可白日里的如月累得慌,委实不想搭理他。 姚清时也不在意,进门就坐在外阁喝酒,闷头不吭声。 外阁与内阁以帷幔相隔,如月躺在软榻上衣衫不整,身上盖着薄被。屋子里被炉火哄得暖洋洋的,原本不觉得冷,只是这男人一进来,如月还是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倒生出几分冷意。 “一进来就喝酒,不是伤情就是情伤,心里头压着太多事,男人的家伙事就会不顶用,姚大人可要小心咯!”如月冷嘲热讽,隔着帷幔亦能听得她音色妩媚,足见骨子里的妖娆之深。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姚清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如月冷笑,“知道如何?” 姚清时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帷幔,“你知道她在哪吗?” 第0323章 少年将军泪 如月披了一件外衣出来,妖娆的依在柱子上,惺忪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回看着姚清时,“我说过,你们的事儿我也听到过,但是呢……若我是她,绝不原谅。” 姚清时张了张嘴,却发现他真的没有求得原谅的借口。一低头,又是一杯酒灌进肚子里。 “你今儿就算是在我这儿把自个灌死,她也不会出现,来日你若真的死了,她也不会为你流泪。昔年脑子里进的水,在你不要她抛弃她的时候就已经流得干净!”如月打个哈欠。 看着姚清时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如月满脸不屑,“你少在我这儿装深情,姑奶奶什么男人没见过,伤情不过是男人得不到的借口罢了!得到了还能珍而重之,那才是深情。在手的时候不珍惜,现在倒是后悔了?” 如月妖娆的啐一口,“告诉你,这世上最没得后悔的就是情分!” “我只是想见见她,我想她,很想很想。”姚清时连声音都哽咽了,喝酒的样子好生狼狈。 “想见她?死了这份心吧,你这是要乱了她的生活。女人不像你们男人,喜欢风花雪月的同时,有喜欢刺激。平静度日,与深爱之人携手,粗衣淡饭亦是世上最美好的事儿。”如月撩发,“你毁了,就别想再拾起来。” 门儿都没有 。 “她到底在哪?我不信他一句都没透漏,他经常来找你,你肯定有法子……” “呦呦呦,让我去套话?姚大人,姚将军,您可真看得起我。”如月双手叉腰,“姑奶奶没空。” 语罢,她返身撩开帷幔打算回去睡觉。 “不管出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姚清时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捏碎在掌心,眼见着鲜血直流。 可见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见到心里那个人,否则死不甘心。 “银子?银子难买心头好啊!”如月轻嗤,“你真以为咱们在这地方,就只认银子?来日我年老色衰,也不过是黄土一柸,委实花不了太多银子。” “那你要怎样才能帮我,从君安轻的嘴里掏出话来?”姚清时起身,额角青筋微起,眸光灼灼至极。 哎呦,这榆木脑袋开窍了? 如月想了想,男人难得开窍,得好好点拨点拨。 不过,就这样答应了,来日到手估计还不能珍惜,得吊着——吊到整颗心都给出去那才算数! “恕难从命!”如月不搭理,已撩开帷幔进了内阁。 “如月姑娘!”姚清时借着酒劲,“只要你肯答应我,不管要什么我都给你。” “若我要你这条命呢?”帷幔内,传出如月慵慵懒懒的声音。 姚清时微微一怔。 如月轻哼,看吧——她就说嘛,火候还不到,着实不能答应。 什么时候这毛头小子,能把命豁出去,就能抵抗他家的老爷子,才能真的保护他想要的女人。但是现在呢,借着酒劲尚且不能答应得痛快,更何况是清醒的时候。 时机未到,她也有心无力。 拢了拢毯子,如月继续躺在软榻上休息,只是这屋子里怎么越来越冷了? 想了想,她又自嘲般笑了笑,是心寒的缘故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可每件伤心事都会过去,只是凝了心头一道疤,销不了也不会再疼,偶尔摸一摸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毕竟你伤心的时候,身子是暖是热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当时的心是活过的。 只是现在死了罢! 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如月揉了揉脖颈,骤见着一旁守着的花凉,正神色异常的盯着自己,不免紧了紧心头,“什么事?” “姑娘,姚将军还在外头呢!”花凉有些为难,“今夜——” “是了,今夜君公子会过来。”如月无奈的起身,她也不着急,任由花凉伺候她悉数梳妆,待一切都做好了,她才扭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一娉婷的走出内阁。 外头的姚清时已经醉得 不省人事,地上满满都是空酒坛,“这是喝了多少?” 如月嫌弃的挥挥手,屋子里的酒味正浓。 “就算是咱们了月居的酒好喝,也不至于贪杯成这样吧!”如月轻嗤,“花凉,找人去镇国将军府通知一声,让他们来接人回去。” “我不回去!”姚清时忽然大吼,满面通红的脸上嵌着一对猩红的眼珠子,瞧着怪吓人的,“我不回去!我要找她,我想她,我要找她!” “找找找!回家找你爹去!”如月翻个白眼,转而望着目瞪口呆的花凉,“还不快去!” 花凉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姚将军,有些话也就是在你喝醉了,咱们才敢说一说。她的确在京城,但是她不想见你,否则京城就这么大,将军府就在那里,她为何从未在你将军府门前经过?为何你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不曾见到她?” 如月轻叹,“女人要真的想躲一个男人,是绝对不会轻易出现的。这是女人心!除非她本就没想躲你,所以会在熟悉的地方等你,怕你真的找不到她。那不算死心,那只是灰心!可我现在告诉你的是,她死心了。” 姚清时忽然哭了。 七尺男儿,领兵边关多年,什么大伤小伤不曾经历,什么恶劣的战事不曾见过,却 唯独在这里哭成了傻子一般,捂着脸嚎啕大哭。 好在房门关着,哭出来也好。 “是我对不起她!”姚清时满身酒味,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去。 “你这个样子……”如月忙去搀他,哪知被他一把推开。 日短夜长,寒凉的冬日里若是放任醉汉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万一他醉倒在犄角旮旯里没人发现,估计是要冻死的,如月可担不起这罪责。 “谁都别管我!”姚清时红着眼的样子真可怕。 “外头都下雨了,冷得厉害!”花凉回来,领着龟公一道想搀住姚清时,“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将军府了,想来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姚将军回去。” “我不回去!”姚清时醉了,但力道愈大,别说是花凉和龟公,饶是了月居的护院也奈何不得他,只能看着他跌跌撞撞的冲出去。 外头的天都黑了,这要是出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如月一声叹,无奈的伏在花凉耳畔低语两句,“去吧!” 花凉颔首,掉头就跑。 终是少年将军泪,未曾白头心已衰。 姚清时瘫坐在街角,雨落冰凉,却醒不了这醉人的酒,狼狈得犹如丧家之犬。 一柄伞缓缓遮在他的头顶,他欣喜若狂的扬起头。 第0324章 厚脸皮的夜王殿下 模糊的视线里,雨幕里似乎站着一个女子。 可是…… 姚清时脸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散去,挽起的唇角逐渐被失落所取代,“不是她,不是她……” 终,不是她! 陌生的女子撑着伞,“我认得你,你是姚将军,当日护送西昌使团入京的时候,我在大街上见过你。你为何在这儿?下雨了,冷得厉害,若是在街上淋雨定是要受风寒的。” 姚清时背过身去,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他。 女人也不走,只是撑着伞,尽量免他被雨打湿。 须臾,是镇国将军府的人驱着马车赶来。 付随风急急忙忙的领着人,“快点,把将军抬进马车!” “不要管我!”姚清时耍着性子,奈何这些不是了月居的人,都是行伍出身自然力气不小,三下五除二就把姚清时抬进了马车。 付随风冲着陌生女子行礼,“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芳名,来日必定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女子转身就走。 付随风自不计较,还是赶紧带着将军回府,这冬日里吃醉了酒还淋了雨,怕是要生病了。 马车扬长而去,陌生女子转身进了巷子里。 巷子里停了一辆 马车,女子抬步上了马车,里头便传来一声响,“回去!” 马车慢慢悠悠的在秦楼的后门停住,车上的人小心翼翼的下来,快速进了后门转而上楼。 “主子。”女子扯下脸上的皮面,赫然是有琴。 蔓青正出神,听得有琴的喊声,才重新端起跟前的杯盏,“茶都凉了,再去泡一杯吧!” “是!”有琴上前,转而又神情犹豫的望着自家主子,“主子,您既然担心他,为什么又要……” 又要她带着皮面,不想让姚清时认出她? “南硕需要他镇守边关,但我不需要男人。”这便是蔓青的回答,“明白吗?” 有琴似懂非懂的点头,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花凉过来,蔓青觉得她这辈子都不想知道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镇国将军府荣也好,辱也罢,同她都没有半分关系。 他们之间,原就不该有任何的关系。 云泥之别,与生俱来。 推开窗户,外头风雨交加,冬夜里的风雨最冷,她始终忘不了自己心头的那一场冬夜风雨。大概连姚清时自己都不知道,他当年的懦弱,让她背负了多大的伤害。 有琴换了杯热茶,“主子,快过年了,要去私 塾吗?小家伙们都惦记着呢,李先生已经来过两回了,奈何主子近来忙着整理一年的账目,所以我都给推了。” “也该去看一看了。”蔓青回过神来,“另外,去夜王府通知一声,无双也是闲不住的。” “怕是会惊动夜王殿下吧!”有琴担虑。 “夜王知道我是谁,自然也会知道某些事情,不必遮遮掩掩。”蔓青轻叹,“他若要动她,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还能安然无恙的留在他身边吗?” 有琴呐呐的点头,“那我让人去知会一声。” 蔓青不做声,只定定的望着外头的风雨。 见状,有琴慌忙合上窗户,“您身子不好,早些年落了旧疾,若是再受风寒,大夫说怕是要……” 蔓青低咳两声,转身朝着案头走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你下去忙吧!” 有琴抿唇,望着桌案上满满几摞的账本,自知帮不上忙,便也不敢再留在房内添乱。 房门合上,却因带动的风撩了烛火摇曳。 室内温暖如春,可指尖还是那么凉,捏着笔杆真真是凉透入骨。 十指连心,约莫还是心寒之故。 蔓青定定的望着账本,心却不知归于何处, 竟不由自主的吟了几句,“晓君无二意,妾亦无二心。奈何天不愿,孝义不得全。红颜弹指老,将军莫悲咽。前尘忆梦中,此生不复见。” 笔尖的墨,无声无息的落下,在纸上微微漾开一圈涟漪。 一声叹,一生叹。 这一场夜雨,直到黎明才歇。 杜青窈眨着眼睛看他,“为什么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明明是来找我的,不是吗?” “说的是求见夜王府的李姑娘,这整个夜王府都是本王的,自然得先经过本王的允准,才能见到你这位李姑娘。”萧明镜振振有词。 她翻个白眼,“歪理。” “歪理也是理,本王向来以理服人!”萧明镜瞧着她的打扮,“把衣服换了,今日简装出行。” 杜青窈这才发现,萧明镜今儿穿得也是极为素净,虽然仍是青衫在身,不过这青衫是最寻常不过的料子,没有往日的锦缎料子华贵。 “去哪?”杜青窈不解。 云砚已经端了一套男儿装过来,毕恭毕敬的递给她。 “让我女扮男装?”杜青窈挑眉,这厮玩的什么花样? “你又不是头一回女扮男装,无双公子!”萧明镜拂袖离开,“本王在后门马车立等 你,你且快点,过时不候。” “是要出府?”杜青窈欣喜,她老老实实的闷在夜王府里,被他日夜拽着下棋,真真是要憋死了。难得他良心发现,要带着他出去走走,哪怕是阎王地府,她也觉得痛快。 “赶紧的!”云砚将衣裳往她怀里一塞,紧追萧明镜而去。 杜青窈欣喜,当下回房换好,马不停蹄的跑到后门。 萧明镜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她一上车,马车当下离开了夜王府后门。 “今日这是要去哪?”杜青窈问,摸了摸车壁上的贴布,“这马车也不是平素你专用的那一辆,瞧着……是寻常人家用的。” “有人约你出门。”萧明镜温柔浅笑,“所以本王就把自个捎带上了。” 杜青窈眉心一蹙,“约我出门,你却把自个捎带上?萧明镜,你不是自诩以理服人吗?这回又是什么理?” 他望着她,一本正经的开口,“妇唱夫随。” 身子一僵,杜青窈哑口无言,当下想起了那枚铜簪子,他当时给的时候说得清楚又明白,那便是他给她的聘礼,所以这“妇唱夫随”四个字,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这厚脸皮的笑,让人不敢恭维,真想给他一棍子! 第0325章 让我陪你当饵? “今儿是去上刀山呢?还是去下火海?”杜青窈靠在车壁处,拢了拢衣襟,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他。 萧明镜端坐在下方桌前,手里捏着东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得她这话,不禁扬唇一笑,“在你眼里,本王便是阎王爷一般的存在?” “有什么不一样吗?”杜青窈问,“一个有生死簿,一个有铁算盘,在我看来真的没区别。” “阎王爷好歹也是成了道,算是神吧?”他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本王在你心中算是神祗一般的存在。” 杜青窈皱眉,当下啐了一口,“我呸,夜王殿下还真是能往自个脸上贴金呢!今儿不把话说清楚,我可就要跳车了!” “有人想见你,去了就知道。”萧明镜含笑望着她,“很多事儿,就该夫妻同心,你没必要瞒着,本王也不会刻意去调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撇撇嘴,不再多说什么。 马车总有停下来的时候,不管他查到什么,只要刀子没架在脖子上,都不算输。 萧明镜似乎也忙,竟也没有理她,好似是在看账目。 “你在看什么?”杜青窈终是没忍住。 萧明镜也不抬头,“账目。” “你什么时候学会管账了?这不是管家 和主簿的事情吗?”杜青窈不太明白,她没管过账,所以不知道这账目该如何看。 “待此事过去之后,本王会让管家挑个好手教你如何管账。”萧明镜说得云淡风轻。 但是杜青窈却听得心惊胆战,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每次他有这种奇怪的举动时,她总是习惯性的想,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把她打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利器?还是让她独当一面,成为他的先锋棋子,另有他用? 毕竟,一个奴才不需要管账。 “想在本王的脸上找到什么情绪波动,找到出口的痕迹?”他合上手中的账簿,又拿起了第二本。翻书的速度很快,大有一目十行之势。 “你翻这么快,能看到什么?”她极是不屑。 “能看到你看不到的东西,不就够了吗?”萧明镜终于抬了一下眼皮。 因为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所以他们该下车了。 杜青窈轻哼,“我看不到有什么了不起?不装会死吗?” “会!”萧明镜点点头,语重心长的说,“你要知道,这几本东西足以惹来杀身之祸。” 杜青窈微微一怔,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摁在了账本上,指尖还刻意的敲了两下。她看见他唇边的笑,愈发浓烈。 “你今 日——不会是让我陪你当诱饵吧?”她唇角一抽。 那她也太倒霉了。 “如果真是要当诱饵,你一个人就够了,本王没必要以身犯险。”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杜青窈先是一怔,转而面露薄怒,“王八蛋!” 不过骂归骂,还是得下车。 下车的那一瞬,杜青窈僵在当场,“私塾?” 一排屋舍,用篱笆包围着,于僻静而空旷之境,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一旁皆是林木矗立,将屋舍团在其中,温馨之至。 蔓青和有琴就站在私塾门前的篱笆院里,满院都是活奔乱跳的孩子。 院子一角坐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望着欢乐的众人,时不时喊着,“慢点、慢点,仔细摔着!” 萧明镜扭头望了杜青窈一眼,“还愣着,不去凑个热闹?你平素,可是最喜欢凑热闹的。” “你……”杜青窈抿唇。 “进去吧!”萧明镜捏着折扇,看着她直奔篱笆院。 “无双哥哥!” “错,是无双姐姐!” 且不管是谁,她就是她,欢呼雀跃犹如快乐的孩子,此刻的放松是谁都给不了的自由。 “殿……”云砚刚要开口,萧明镜一个眼刀子甩过来,当下缩了脑袋换了刺 耳,“公子!” 萧明镜似笑非笑,“难怪她总喜欢往外跑,难怪她那么喜欢自由。”环顾四周,连空气都是清新的,呼吸都变得格外顺畅,真真是极好不过。 “公子,此处怕是不太安全,还是早点回去吧!”云砚担着心,“您身上还有伤,不宜在外头久留。” “我知道轻重!”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马车,“好生守着,很热闹呢!” “是!”云砚行礼,刚要随萧明镜上前,却被萧明镜拦阻。 见此,云砚只能守在马车边上,眉目间凝着愁绪,奈何又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马车里的东西很重要,可是主子的安全更重要。 好在,主子早有准备。 乍见萧明镜也跟着来了,蔓青是有些诧异的,有琴刚要开口,却被蔓青一把摁住,“静观其变,莫要自乱阵脚。” 说着,蔓青顾自上前,如同寻常男女之间的礼数相敬,含笑唤了一声,“夜公子。” 这一句夜公子叫得倒也顺畅,萧明镜也承情,拱手抱拳,“掌柜的客气,在下是跟着无双一道过来的,您也知道她这人惯来不着调,我担心她会半道上惹出什么乱子,干脆把自个也稍待上了。秦掌柜不会不欢迎吧?” 蔓青怎么敢说不? 还不待她开口,李墨已经率先开口,“这位夜公子器宇轩昂,风度儒雅,可见非同一般之人。能来咱们这儿,咱们岂敢不欢迎?孩子们都喜欢热闹,夜公子客气了!” “多谢!”萧明镜温润轻笑。 杜青窈当然知道,乍看皮面,这厮全然可以过关。你看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听听外头的人对他的浅薄愚见,都以为是个学富五车的斯文人。 可实际上——要脸没脸,满肚子坏水。 有琴小声嘀咕,“主子,就没见过自个把自个捎上的道理,这不是——不请自来吗?” 蔓青皮笑肉不笑,压着嗓子低低道,“仔细他秋后算账,到时候扒你一层皮,他有这个能力。” 闻言,有琴吓得浑身一哆嗦,当下缄口不敢再说话。 有孩子用稚嫩的小手拽了拽杜青窈的衣角,奶声奶气的问,“无双姐姐,他是谁啊?为什么你们会一起来?” 杜青窈眉心一蹙,她跟萧明镜的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哪知某人却笑得一脸无害,浑然不要脸的蹲下身子,笑盈盈的望着问话的小姑娘,“你想知道?无双姐姐太害羞,不如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来告诉你?” 杜青窈急了。 第0326章 他是书香门第之后 “闭嘴吧你!”杜青窈愤然推开他,一把将小丫头抱在怀里,“妞儿,别听他胡说,这哥哥是个江湖骗子,专门骗孩子去卖,你们啊……” 她指着一众孩提,“你们几个啊,都别靠近他,记住没?” 刹那间,所有的孩子都跟见了鬼一般,快速躲到了蔓青和有琴身后,有些来不及的就扑到了李墨的怀里,以及老太太怀里。 “丫头,别这样吓唬孩子!”老太太笑着训斥,“来者便是客,不要这样戏弄人家夜公子。墨儿,快请夜公子进去坐坐,孩子们都去洗洗手,待会都去帮忙,咱们中午有客人,可得好好招待!” “好!”孩子们一窝蜂朝着屋子里跑去。 喧闹声,嬉笑声,好生热闹。 萧明镜站起身,定定的望着孩子们奔跑的背影,唇角的笑带着清晰的释然之色。 “没想到夜公子会跟着一道来。”蔓青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紧追着孩子进后堂。 “看吧,没人欢迎你!”杜青窈扯了扯唇角,“你一来,大家都不高兴。” “我瞧着不高兴的人是你!”萧明镜不温不火的开口,转而望着略带不解的李墨。 李墨瞧着气氛不对,忙不迭上前劝阻,“无双,你最近不来也就罢了 ,一来还不高兴,打量着是要闹性子?”转头又冲萧明镜笑道,“夜公子大抵不了解无双的性子,她惯来随性,是以没什么顾忌,却也没有坏心眼,您别往心里去。” 萧明镜含笑摇头,“客气,左不过上了心的人,若不往心里去怕是要成负心薄幸之人。” 听得这话,李墨先是一愣,转而干涩的咽了口口水,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莫要理他。”杜青窈拽着李墨就往屋内去,“这厮惯会胡说八道,打量着骗你,你竟是当了真。” “哎呀,要是下场雪便罢了!”萧明镜在院子里长吁短叹。 杜青窈脑子里嗡嗡作响,真想给他丢个鞋拔子,塞进他那张臭嘴。 “夜公子是喜欢下雪吗?”李墨不明所以,“眼下这天,怕是下不来雪,不过冬日里下雪原就不定数,保不齐夜里能下也未可知。” “那个——他初来乍到,我领着他四处走走,先生还是去忙吧!”杜青窈咬着后槽牙道。 李墨讪讪的点头,大概是觉得真的不太对,冲着萧明镜躬身作揖,快速进了屋。 “倒是学会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见外!”萧明镜顾自往里头走,“我自己去走走就罢了,对了,你在这儿有没有落 脚点?” 杜青窈咬咬牙,“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不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吗?”萧明镜负手而行,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脊背,“小刺猬,你攒的银子都搁在这儿了吧?” “知道还问!”杜青窈轻哼,“我们不像你,生来就高高在上,不愁吃穿。这块地还是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买下来的,就为了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萧明镜回头看她,“此乃大善。” “我不懂什么大善,也不会行善,只不过路见不平总要拔刀,免得到时候刀烂在了刀鞘里,再也拔不出来,那便是窝囊废。”杜青窈轻叹,“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是大家伙凑了分子,一点点的攒下来的家当。” “那位先生……”萧明镜笑了笑,“瞧着倒是学问不少,不过有些迂腐。” “李墨早些年落榜,后来流落街头,打算卖身为奴给他母亲治病。我给了他点银子,他感恩便与他母亲一道留了下来,如今他开着私塾,乡亲们偶尔白日里无法顾及孩子,都往这儿送,让他暂时看管。”杜青窈说起这些,倒是如释重负,“他白日里教孩子们念书,夜里帮着人写信赚点钱。” 萧 明镜颔首,“落榜书生。” “他是得罪了考官,最后通篇都是批了暗处的勾当。打从那一日起,他便不太待见官场上的人,当然——肯定包括你!”杜青窈笑了,“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眼睛那么毒,应该有所作为才是。”萧明镜的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之前我就查过他了,说起来还是名门之后,可惜家道中落,窝在这地方委实屈才了!” “才这东西,你若承认,他便有。你若不承认,他就是个落魄的书生。”杜青窈望着院子里那些吵吵嚷嚷的鸡鸭,“屈才得看人心,隐士大有人在。” 萧明镜点头,对她这番话表示肯定。 杜青窈撇撇嘴,“萧明镜,你不去养你的伤,却跑出夜王府,恐怕不只是盯着我那么简单吧?你到底说不说实话?若是不说实话,中午没饭吃。” “没饭吃也不打紧,我早就准备好了。”萧明镜笑盈盈的说,缓步走进屋子。 早有准备? 杜青窈咂摸着这四个字,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行不行,她得盯着他,免得他到时候乱说话,惹出什么乱子来。 萧明镜走到哪儿,杜青窈就跟到哪儿。 妞儿摸着下巴问有琴,“琴姨,无双姐姐为什么总跟着夜 哥哥?” “因为夜哥哥太好看。”有琴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妞儿的小脑袋,“妞儿记住了,以后看男人绝对不能光看脸,还得看心!男人的心若是狼心狗肺,长得再好看也不能要。” “这话娘亲说过多回,我都记着呢!”妞儿仰着头,笑得何其天真无邪。 听得这话,有琴忙不迭环顾四周,“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能喊娘亲这两个字,若是被人听见,会惹大麻烦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妞儿乖顺的点点头,垂下头的时候,小脸浮起难掩的失落。 “琴姨知道,妞儿最乖了,妞儿也该明白,你娘当年生你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若是被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娘就再也不能与你在一起了。”有琴叹息,“这也是琴姨为什么要告诫你的缘故。” 妞儿咬着唇,“跟我爹有关?” 有琴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答:是?抑或不是? 但不管哪个答案,似乎都不太妥当。 “妞儿以后会明白的。”有琴尴尬的笑了笑,“对了,你娘给你的东西你可收好了?” 妞儿用力点头,当下拍着胸脯。 “嘘!”有琴环顾四周。 墙后,有人影浮动。 第0327章 家中可有娶亲? 杜青窈长长吐出一口气,眸光凉薄的盯着萧明镜,“听人墙根,小心被杀人灭口!” “你打算怎么弄死我?”他一本正经的问,“先什么什么,后杀?” 听得这话,杜青窈身子微微一怔,“什么?什么什么?”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招本王常用,但是呢……你用得不好,被一眼就看出来了。”萧明镜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本王的小刺猬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沉迷于模仿本王。” “滚!”杜青窈推开他,转身就走。 “哄我!”他说。 杜青窈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顿住脚,不敢置信的回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不然——就说出去!”他傲娇的别开视线。 杜青窈冷笑两声,“你敢!” “你早就知道,得治你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萧明镜笑得凉凉的。 杜青窈抿唇,“算你狠!” 萧明镜缓步走到她跟前,“你知道吗?本王若是真的狠起来,你会扛不住。”说完,还刻意弯腰盯着她的眼睛,整个人邪气得很! “你这么阴阳怪气的,你娘知道吗?”杜青窈送他个大白眼,“萧明镜,我告诉你,旁的你想干啥干啥,但是有一点,别动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动你,可行?”他若有所思。 杜青窈懒得理他。 “这地方好是好,不过也不是绝对的。有你,本王愿意成全!”萧明镜站直身子,负手而立。 蓦地,外头好似有些乱糟糟的,杜青窈眉心一蹙,抬步就要走。 哪知下一刻,却被萧明镜快速握住了手腕,紧接着便是他温暖的怀抱紧紧裹着她,“别动,外头的事儿会有人处置的,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眉睫骇然扬起,杜青窈狠狠盯着他,“你把谁引过来了?” 回过神来,她赫然明白,“是那几本账本?” “是!”萧明镜没有否认。 杜青窈狠狠推开他,“萧明镜我告诉你,如果这里的人有所损伤,我一定杀了你。”语罢,她直奔后堂而去,孩子们和蔓青他们都在后堂,千万不能伤了他们。 云砚从外头进来,毕恭毕敬的冲着萧明镜行礼,却见着主子有片刻的愣神,“殿下?” 四下无人,萧明镜敛了神色,“如何?” “没有活口。”云砚言简意赅的回答。 萧明镜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来的都是死士,自然不会有活口。即便你有心要留下活口,他们也不可能活下来。 死士,是要以死扞卫誓言的。 任务失败,回 去也是一死。 “殿下,尸身都处置完毕,不留痕迹!”云砚躬身。 萧明镜点点头,“退下吧,权当没发生过。” “是!”云砚退下。 如此,萧明镜才抬步朝着后堂走去。 这地方虽然简陋,却颇为温馨,着实让人心里有些异样。皇室之中哪有这样的和睦温馨,不是勾心斗角,就是尔虞我诈。 笑,只是藏着刀子的谎言罢了! 杜青窈急急忙忙的赶到后堂,李墨正捋着袖子劈笋,有琴在杀鱼,蔓青在教孩子们洗菜。 见着她这般神色慌张,李母不由的担虑起来,“无双啊,怎么了?这么慌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前屋出什么事了?” “奶奶,没事。”杜青窈忙赔笑。 李母笑了笑,“是小两口吵架了?”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红了脸,“奶奶,什么小两口?您看错了,我跟他可没这等事。” “奶奶是过来人,还能看不出来。那夜公子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发着光。你呢,现在脸上透着红,还敢说没事?奶奶这双眼睛,还没瞎!”李母笑呵呵的拽着杜青窈坐下,“丫头啊,你好些日子没来了,都在做什么?” 杜青窈刚要开口,却听得李墨开口道,“娘,您别为难无双,没听到她说 ,吵架了吗?这会,估摸着心情不好呢!” “哟,是奶奶不好。”李母笑了笑,“没顾及你的心里。”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吵架是正常的吵架,不是小两口的吵架。”杜青窈觉得,自己怎么越描越黑呢?罢了,不说也罢! “没事就好。”李母拍着杜青窈的手背,“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奶奶也看出来了,他身份不简单,从他的谈吐和举止来看,应该非富即贵。” 听得这话,李墨手中的笋壳吧嗒落地,“娘,您说什么呢?” 李母瞪了他一眼,“剥你的笋,女人家说事,你插什么嘴?” 李墨虽然是个刚正之人,但也是个孝顺至极的孝子,对于母亲的话从不敢轻易反驳,是以这会呐呐的闭了嘴,赶紧端着剥好的笋进了厨房。 “丫头。”李母一声叹,“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和蔓青,咱们都活不下去,但是你也别把自个耽误了。” “奶奶,您越说越离谱,我和他不可能。”杜青窈低低的说,“好了奶奶,我去帮忙!” 说着,杜青窈快速起身。 见状,李母无奈的摇头。 杜青窈的情况,李母从蔓青的嘴里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此前是关于杜青窈的母亲,知道她母亲惨死,李母也是心中焦灼。 这孩子秉性纯良,但是吃了太多的苦,总是独自忍着,怎么不让人心疼? “这孩子!”李母瞧了一眼步入后堂的萧明镜,想了想便站起身来迎上,“夜公子。” 萧明镜拱手作揖,“老夫人。” “夜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呢?可否娶妻啊?”李母笑问。 萧明镜轻笑,“老夫人这是打算给在下保媒吗?” 李母尴尬的眨了一下眼睛,“倒也不是,左不过……多嘴问一句。” “长辈问,不敢辞。”萧明镜举止得体,眉眼间凝着温和轻笑,“家中无妻妾,唯有孤身人。至于身份嘛……虽然有所不便,但对老夫人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有一样,还请老夫人代为保密,便是李先生亦莫要告知。” 李母点点头,“好!” 这便算是应允了。 萧明镜上前,伏在李母的耳畔低语了一句。 李母的脸色霎时全变了,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萧明镜,“你、你竟是……” “多谢老夫人代为保密。”萧明镜躬身作揖。 一抬头,杜青窈双手叉腰,嘬着嘴死死盯着他。 这丫头估摸着在想,这厮怕是又干坏事了,毕竟满肚子坏水不吐出来就不是他萧明镜了。 萧明镜无奈的摇头,心道:冤! 第0328章 曾经有商队,消失在野狼谷 “你们在说什么?”李墨走过来。 李母忙不迭敛了神色,“没说什么,左不过是问了几句。”说着又正了颜色瞧着李墨,“你还不去帮忙?秦姑娘和有琴姑娘难得忙中抽闲来一趟,你好意思让两个姑娘家忙里忙外的?” 李墨擦了擦手上的笋嫩壳,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奶奶,你莫要听他花言巧语,这厮惯来巧言令色,你可别被他骗了。”杜青窈拽过李母,冲着萧明镜哼哼两声扮了鬼脸。 “你这丫头。”李母宠溺的笑着,伸手拍了拍杜青窈的手背,“小妮子惯会胡思乱想的,人家犯得着骗我一个老太婆?倒是你这丫头,着实骗得我好苦。” “奶奶!”杜青窈对着萧明镜翻白眼,“他……” “他什么他,你真以为我老太婆年纪大,便眼瞎耳聋心也盲了?”李母轻叹,“无双,莫要太作,人有七情六欲,有些东西就该刻进骨子里,而有些东西呢,理该排除在外,不得沾染分毫。” 杜青窈听得一头雾水,“奶奶,您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倒也罢了,以后会明白的。”李母也不急于一时,看了看杜青窈,又看了看萧明镜,脸上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 绪。 萧明镜是跟在杜青窈身后进的后堂,茅舍小厨,孩子们在奔跑嬉闹,笑声贯穿于耳。有那么一瞬,他恍惚觉得这便是绕膝之乐,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原就俊美无双的容色,愈发添了光彩,于这寻常人家的小院中,亦散着不同于常人的矜贵气质。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男子! “夜公子来这儿,真的只是不放心她吗?”蔓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萧明镜的身侧。 萧明镜站在回廊下,两个人隔着一根木柱站着。 “想趁机多了解一些罢了!”他说,视线定定的望着院子里正和孩子们老鹰抓小鸡的杜青窈,这丫头玩疯了,别摔着才好。 “真的只是了解?而不是占有?”蔓青问。 “占有也好,了解也罢,你不过想问一句人心罢了。”萧明镜终是回头看她,“人心,不全是一样的。” 蔓青苦笑两声,“人心的确不一样,只不过欲这东西一旦出现,就会只配人心,到时候心不由己,再好的心也会腐烂。” “你觉得,本王是随随便便就会被支配的?”萧明镜反唇相讥,“能被支配的,都是狼心狗肺之人,打从一开始就任由劣根性 在人心中蔓延。表面仁义道德,只是缺少借口罢了!” 蔓青眉心微蹙,“说得天花乱坠都没用,被骗一次之后就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了!” “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萧明镜勾唇浅笑,笑得那么魅惑众生。 “那自然最好。”蔓青颔首。 “那幅画谁收走了?”萧明镜问。 蔓青微微仲怔,转而干笑两声,“我还以为夜王殿下大肚能容,却原来也是个小肚鸡肠的斤斤计较。一幅画罢了,犯得着吗?” “画上地方,认得出来吗?”萧明镜问。 蔓青蹙眉,“你什么意思?” “野狼谷,凤凰树。”萧明镜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杜青窈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但会以最快的时间别开视线,生怕被他逮着一般。 “野狼谷那地方,原就林子茂密,地势格外诡异。连猎户都不敢随意进去,何况其他人?听说到了夜里,会有成群结队的野狼出没。”蔓青慢条斯理的说。 萧明镜点头,“许多年前,有一支商队经过野狼谷,后来一个都没出来。” 蔓青不解,“既然一个都没出来,为何你会知道这些?” “你猜!”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 “你不会,进过野狼谷 ?”蔓青不解,狐疑的望着他。 萧明镜没有解释,仿佛那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让蔓青不明白的是,如果只是无关紧要,为什么他要画野狼谷?为什么他会提起那支商队?商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一个都没出来? 那消息是怎么到了萧明镜的耳朵里? 许多年前? 许多年前发生过很多事,包括在她身上也是。 蔓青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执意的想探究别人的秘密,那么终有一天会轮到你自己。 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这便是最简单的道理! “西昌国之事结束,他会离开京城回边关去!”萧明镜漫不经心的开口,“父皇已经应允,所以不会太久,大概年后就走。” 顿了顿,萧明镜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这次走,没有回来的可能。” 蔓青袖子里的手冷不丁颤了一下,但她还是在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心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走了不是正好吗?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让我看到。走了,最好!” “你第一句话说的是,走了正好,第二句是越远越好,第三句是走了最好。”萧明镜复述着她的话,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 ,“你担心他,胜过于其他。” 蔓青哑口无言,那不过是她的第一反应。 “人的第一反应往往会出卖人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便是秘密所在。”萧明镜笑靥温和,同往常一样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所有的纰漏都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理该完美,在世人眼里他是完美的象征。 “望而不得是最可怕的念,你放不下,但害怕着不敢重新来过。”萧明镜轻叹,“听到他在找你,你动摇过,尤其当他知道你在京城避着他,他为你在了月居醉酒,在长街上淋雨疯癫。” “别说了!”蔓青重重合上眼眸。 “时间是抚平伤口最好的良药。”萧明镜淡淡然说,转身拾阶而下。 “萧明镜!”蔓青道,“你有什么目的?想利用我牵制镇国将军府?还是想利用我拉拢他?不管你基于哪种目的,我都不会成为你的棋子,你最好死了那份心。我是我,无双是无双,我跟她是不一样的!” 萧明镜手中的折扇“吧嗒”一声敲在掌心,唇角扬起邪冷的弧度,“不是谁,都有资格做棋子的!管好你的妞儿,她很快就会有危险!” 蔓青骇然,一张脸骤然颜色全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第0329章 什么叫内人? 萧明镜没有回答,除了对杜青窈,他对谁都不爱解释。 蔓青自然也晓得,无法逼迫萧明镜说出他不想说的东西,是以她不能硬碰硬。夜王府的势力,她心知肚明,所以…… 想了想,蔓青疾步走到杜青窈跟前,一把拽住杜青窈的手腕,“你跟我来一下。” “蔓青姐姐,你干什么?”杜青窈不解,冲着孩子们笑道,“我待会回来陪你们继续玩。” 音落,已被蔓青拽到了僻静处。 至于说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青烟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萧明镜身边,“殿下好手段,放长线钓大鱼!” “不只是要钓大鱼,还得让这条鱼能心甘情愿的,一直咬着鱼钩不放。”萧明镜勾唇轻笑,指尖轻轻拂过白玉折扇。 “殿下是担心,她见过孩子们以后就会心生退意,所以想着法的要把她勾回来。”青烟安安静静的跟在萧明镜身后。 萧明镜何尝不想过太平日子,但……时不与我,奈何? “那她应该会很快就来找您了!”青烟躬身,忽然间纵身一跃,快速消失不见。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萧明镜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消失,因为青烟有一双兔子耳朵,大老远就能 听到细微的动静。 杜青窈来了,而且来者不善。 “掌柜的让你来的?”萧明镜率先开了口。 这么一来,杜青窈反而愣了一下。 “妞儿的事儿,是随口胡诌的。”他云淡风轻的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横竖都只有这一个解释。” “萧明镜。”杜青窈打断他的话,“别用你那套来糊弄我,我跟着你不是一日两日,你骗不了我。你不是开玩笑的人,你所有的话都有目的,你所做的事情皆有缘由。” 萧明镜定定的看着她,“愈发的了解本王,甚好。” “我瞧着,夜王殿下的肾不太好,估摸着是要补一补的。”杜青窈冷着脸,“你到底说不说实话?不说实话就从这里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镇国将军府的人盯着姚清时,姚清时盯着秦掌柜,而有琴姑娘曾经出现在姚清时的身边。”萧明镜脑袋一歪,“还需要继续说下去吗?” 杜青窈面色骤变,快速环顾四周,“你的意思是……” “在咱们来之前,这里已经被人监视,不过呢——暂时没事了。”萧明镜含笑望她,微微躬下身子看她的眼睛,“小刺猬,这次是你非要追根究底的。原本,本王打算就这 么悄悄做了便罢,谁知……你此番欠了本王这么大一份人情,你要怎么还呢?” 闻言,杜青窈身心一震,“你、你故意的。” 萧明镜一本正经举起手,“本王发誓,这次没有诓你!” 杜青窈气不打一处来,奈何发泄之时,终是软了口吻。到底是受人恩德,可她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了他一通,似乎——是她错了。 犯了错,难免会心虚。 人一心虚,说话都矮一截。 “明明是受了恩惠,却兴师问罪,你到底是有多没心肝啊?”他轻叹,瞧着还真是颇为委屈,唇线紧抿,唇角微微下垂。 “那、那你要怎样?”杜青窈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我好歹收了你的铜簪,难不成收了之后便连撒娇的权力都没有了?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吐出最后一句话,低哼一声背过身去,宛若真的生了气。 萧明镜眉心微蹙,“撒——娇?你确定?” “确定你个鬼!”杜青窈撇撇嘴,“这次——算是我欠了你,谢谢!” 语罢,她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腕上一紧,身子骇然后退。那一瞬间的温暖紧拥,牢牢的将她圈在怀中,包围着不肯散开,熟悉 的茶香充斥在鼻尖。 她忽然觉得这味道也没那么反感,隐约成了一种习惯。 不抗拒他的拥抱,不抗拒他的气息,让她敏锐的鼻息对他产生了免疫。 这意味着什么? 他开始把他的一切,有计划有目的的渗进她骨子里。 萧明镜望着她笑,只能看到垂下的上眼睑,长长的睫毛耷拉着,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他很清楚,小刺猬就是小刺猬,永远都不会真正的把刺收起来,那不过是伪装罢了! 等她觉得时机成熟,她会快速张开自己的刺,把靠近的人扎得千疮百孔。 不过,明知道她会张开锐刺,他又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呢? 萧明镜抱紧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该拿你怎么办呢?没心肝的东西。” 杜青窈扬起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吃了你?”他问。 她一个眼刀子过去,没有再说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蔓青有些拘束,有琴压根连坐都没敢坐。 别说是她们,便是李母看尽了人世,此刻亦是免不得有些谨慎,面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 “都坐吧!”杜青窈道,“他是个外人,咱们才是自家人。” 萧明镜当众 握住她的手,表情倒是极为自然,“咱也是自家人。” 杜青窈挣扎了一下,奈何手被他牢牢握住,“放开!不要脸。” “对自己的内人不要脸,似乎连王法律条都管不着。”他大言不惭的说着,不容分说的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坐得近一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李墨唇角微微一抽,有些木讷的望着蔓青,心说,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俩…… 蔓青皱着眉看了看萧明镜,转而有看看杜青窈,终是拉了有琴坐下。 孩子们不明所以,妞儿凑到杜青窈跟前笑问,“无双姐姐,什么叫内人?” 杜青窈搁在桌子底下的手,在萧明镜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可这厮饶是疼到了心里扭曲,面上神色如旧,竟未起半分波澜。 许是觉得无趣,杜青窈松了手,转而笑盈盈的望着妞儿,“内人就是那种人!” “哪种?”妞儿眨着大眼睛追问。 这一问,把所有孩子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小家伙们兴奋得厉害,七嘴八舌的追问,“哪种?哪种?” 杜青窈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笑得唇角直抽抽,简直是自己挖坑往下跳…… “还是让我来解释吧!”萧明镜说。 第0330章 如果你有意外,妞儿就是我的女儿 “内人就是心上人。”萧明镜仿佛是恶作剧般,说话的时候死死盯着杜青窈的脸,“放在心上要好好护着的人。” “心上?”妞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对,是那个位置!”萧明镜温柔轻笑,“知道那个位置有多重要吗?” 妞儿摇摇头,“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把无双姐姐放在这里面呢?她那么大,怎么进去呢?” 许是孩子的童言无忌超出了众人想象,又或者她问出了很多人不敢问的,大家都跟着笑了,气氛当下缓和了许多。 只听得萧明镜淡然自若的开口,“为什么要把她放进去,是因为怕她跑了。你无双姐姐最能跑,一跑就再也找不着了,大哥哥怕再也找不到她,所以便悄悄的把她塞进去,好好养着,养到肥嘟嘟的,她就再也钻不出来了。” 妞儿咯咯的笑着,“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把人放进心里面。大哥哥,那妞儿的心里,能把人放进去吗?” “有心就可以。”萧明镜回答。 妞儿若有所思的点头,抬头去望着蔓青。 蔓青面上愧疚,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都是家里的便饭,别客气。”李母眉眼慈祥。 萧明镜含笑应答,以示恭敬,“多谢,我会把这里 当成自家。”手上也没闲着,不断的往杜青窈的碗里夹菜,果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一顿饭下来,萧明镜与众人倒是亲近了不少。 杜青窈一直没说话,任凭萧明镜自由发挥,毕竟妞儿这条命要不要,真的只在萧明镜的一念之间。 镇国将军位高权重,如果真的知道了妞儿的存在,势必以权威压,京城之内除了夜王府这道屏障,蔓青无法保护妞儿的周全。 为了妞儿,杜青窈必须按捺。 饭后,孩子们都由李家母子领着去睡觉,蔓青领着有琴跟萧明镜保持了一段距离。 杜青窈抿唇,乖顺的跟着萧明镜走到了前院。 “一直不说话,是打算用沉默来逼我就范?”萧明镜顿住脚步,转身凝望着她,“说话!不要用沉默来面对本王,你要什么,本王会在能力范围内成全。” “保住妞儿!”她只有这四个字。 萧明镜勾唇,笑得那样温柔缱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捋过她鬓边的散发,“好!” 他几乎没有犹豫,她却犹豫了。 “代价是什么?”她低低的问。 “代价?”萧明镜摇摇头,“有你足矣,无谓代价。” “夜王殿下!”蔓青喊了一声。 萧明镜抬眸看 她,“掌柜若是没什么事,早点回去吧!” “殿下。”蔓青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多余的话都不用说,已经用一只小刺猬偿还。”萧明镜别有深意的瞧了杜青窈一眼,言外之意,以她偿还。 蔓青笑了笑,心中会意。 “不要拿我说事。”杜青窈哼哼两声,“姑奶奶的价值,可不是你们三言两语就能评定的。不过这一次,着实谢谢你!” “这地方僻静,原就是属于孩子们,不该被污浊侵扰。”萧明镜幽然轻叹,“本王甚是欢喜这样的平静,很是厌恶被人破坏这样的岁月静好。” 蔓青如释重负,“那么这个地方……” “一场大雨过后,连血迹也会被冲刷干净,不留痕迹。”萧明镜一声叹,“以后小心点吧!有些东西是有毒的,如果你甘之如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你真的不想再靠近了,听本王一句劝,生死莫理。” “生死莫理?”杜青窈仲怔。 萧明镜颔首,“唯有这样,才能彻底了断,否则——本王能做的仅此而已。心若动,能奈何?” “多谢!”蔓青行礼。 “现在可以跟本王回去了吧?”萧明镜道。 杜青窈瞧着蔓青,“我和蔓青姐 姐有话说。” “快点,这天儿不太好。”萧明镜环顾四周,语罢,顾自先上了马车。 天儿不太好?是不太好,这两日动不动飘雪,不是飘雪就是下雨,委实没见着太阳,着实…… “蔓青姐姐。”杜青窈抿唇,“萧明镜这厮惯来高深莫测,但是他说的这几句话,我也听懂了。你既然从一开始就想离他远点,没打算出来,为什么还要让有琴去……他醉不醉酒和你有关吗?他醉死在街头,刻的也是镇国将军府。” 蔓青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今儿如果不是夜王殿下,只怕这儿会保不住。镇国将军府的势力,还有他们的作为,我比谁都清楚。” 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今日这般幸运,兴许不会有第二次。”杜青窈轻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靠着我们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拾掇起来的。我们都很珍惜,所以……” “我明白!”蔓青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想什么。 等着杜青窈转身之时,她忽然拽住了杜青窈的手,“无双,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只有这一件!唯这一件!”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说了。”杜青窈撤开她的手,“如果你有意外,妞儿就是我女儿。” “谢谢 !”蔓青圈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你瞒着那么多年,连一句娘都成了奢侈,我会不知道你的意思吗?”杜青窈报之一笑,“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蔓青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杜青窈上了萧明镜的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僻静之地依旧僻静。 “夜公子和无双走了?”李墨从里面走了出来。 “走了。”蔓青回过神,悄无声息的拭去眼角的泪。 “你怎么眼眶红红的,发生什么事了吗?”李墨不解的问,见着蔓青没有吭声,便将视线落在有琴身上,“到底怎么了?今日我瞧着都怪怪的,你们如此,无双如此,那位夜公子更是如此。” 蔓青无奈轻笑,笑得有些艰涩,“怪吗?” 李墨点点头。 “怪就对了。”蔓青轻叹,“知道吗?但凡腹有诗书或者有奇才之人,皆是怪人。你不觉得旁人看你,兴许也是怪怪的?” 李墨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真的吗?” 有琴连连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不知道会不会吓着孩子们?”李墨作惊恐状。 蓦地,李墨好似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在怀里摸索着掏东西,“对了,妞儿睡觉前交给我一样东西。” 第0331章 她内心深处的阴影 “里面是什么?”蔓青不解。 李墨拿出来的是一个小荷包,颜色很是素净,上头只绣了一簇翠竹,其下有两个字:玉明。 “不知道是什么。”李墨皱眉,将这巴掌大的小荷包递给蔓青,“既然是妞儿的东西,自然由你保管最为妥当。” “帮我挂在妞儿脖子上,让她贴身收着。”蔓青并未打开,递回李墨的手中。 李墨是个君子,自然不会打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是侮辱他的风骨,“放心吧,我会悄悄挂在妞儿的脖子上。” 顿了顿,李墨低低的问,“是那位夜公子给的?” 蔓青面色凝重,“先生,若是近来发现有可疑人在附近出现过,立刻出城不要回来。消息送去藏香阁,舒妆会知道如何处置。” “怎么,出事了吗?”李墨面色骤变,“难道是夜公子告诉你们的?那位夜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我瞧着你们对他都有些敬畏,包括我母亲也是。” 说到这儿,李墨捏紧了掌心里的荷包,“我虽然不知道外头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有了什么样的决定,但是我的底线,你们也该明白。官宦素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深 有体会,我亦是饱尝冷暖!” 蔓青颔首,幽然吐出一口气,“放心吧,知道你无心官场,也明白那是你和伯母的痛处,所以……” “没什么痛处不痛处的!”李母从屋子里走出来,饱经沧桑的脸上依旧泛着晶亮之色,“娘老了,不该成为你的羁绊,你满腹诗书,乃是饱学之人,理该为国为民做你该做的事。” “为国为民那是当官的所做之事。”李墨极为不屑,“我不想当什么朝廷命官,我只想教教书,帮这些孩子做点事儿,让他们成材便罢!其他的,我不愿多想。” “是不愿,还是不敢?”李母竟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李墨抬步就往屋内走,似乎不愿多说。 “你不敢面对过往,不敢面对昔年的祖荫成了笑话。从前朝开始,咱们李家就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到了先帝时期开始不受重用,于你爹之时彻底衰败,功不成名不就,又不懂得逢迎讨好,连如何谋生都不会,最终只能坐吃山空。”李母轻叹。 念及往事,百感交集。 种种过往尽数浮现在心头,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往,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将随着血液的流动,一直存活在身体里。 “只知道读书识文,只知道感慨世间,却不知道去做点什么改变现状,如此一来,读那么多圣贤书做什么?”李母言辞激烈,“圣人之言,圣人以渡苍生,苍生为难,何来为圣?” 李墨没有说话,四周一片死寂。 蔓青打圆场,“这件事还是让先生好好想想吧!” “罢了!”李母摇摇头,“你们先回去吧,有空再来。” “是!”蔓青行礼,“我们先回去了,这里就劳烦伯母和先生,有事随时通知我!” “好!”李母含笑,“赶紧回去吧!” 蔓青领着有琴上了马车,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主子,为何走得那么着急?”有琴不解。 “这地方不安全了,如果我不尽快离开,可能会惹更大的麻烦。近段时间,不要再来这里,哪怕秦楼出事,这里也不能出事。”蔓青唇线紧抿,“记住了,这段时间可以跟夜王府多走动,但千万千万不能沾这里。” “是!”有琴明白,主子这是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投注在夜王府这里。 夜王府有萧明镜担着,有皇帝的宠爱罩着,没人敢轻易动夜王。 但是这里不一样,别说是镇国将军府, 便是随随便便一个富贾员外郎,都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虽然不知道夜王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妞儿,但既然是他交的,那么……”那么一定会有效果的,这东西应该是用来当保命符的。 保命符…… 萧明镜是帮着她保住妞儿? 为什么呢? 如果要威胁姚清时,应该会带走妞儿养在夜王府。 毕竟夜王府才是更安全的地方,萧明镜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麻烦,要顾着杜青窈,又要顾着这头,人的精力有限,很难面面俱到。 “那妞儿,应该会没事吧?”有琴担心的问。 蔓青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至少就目前情况看,萧明镜知道了妞儿的事儿,但是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讶之色,而且目的性很不明确,尤其是在妞儿的事情上,远不如在无双的身上花费时间更多。 “妞儿会没事吗”杜青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孩子。”萧明镜顾左右而言他。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我看云砚给了妞儿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你想要几个?”萧明镜又问。 杜青窈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怒,“我在问你话,你胡 说什么呢?我告诉你,若是妞儿有什么事,或者是蔓青姐姐有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还好没带上李墨,足见你们没什么关系,他不在你的心上。”萧明镜冲她揽手,“你过来。” “我和李墨,没任何关系,我敬重他是个好人,而他则帮着我们照顾孩子,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就是因为有了我们,才有了这样一个家。”杜青窈斩钉截铁,“这么说,你清楚了吗?” 萧明镜点头,“过来。” 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坐到萧明镜的身边,转而被他快速拉进怀中,“萧明镜,你老实点!” “老实点是不会有孩子的,你那么喜欢孩子……”萧明镜抱紧了她,取了薄毯覆在她身上,“靠在本王身上睡会,回王府还有一段路。” “萧明镜,你什么都知道对吗?”她伏在他怀里低低的问,音色沉冷得厉害,“你在一点点的挖掘我的秘密,从最内心深处的位置,一点点的往外掏,肠子、胃,心肝肺……你都没有放过。” “你是在弥补自己曾经不曾拥有过的东西,那也是你的阴影!” 他的一句话,就像是瞬间剖开了她的心,让她整个人都炸了毛。 第0332章 狼,是你的朋友 “萧明镜,你再敢胡说,仔细我对你不客气!”此时此刻的杜青窈,像极了炸毛的刺猬,恨不能一股脑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他身上。 萧明镜依旧神色淡然,望她的时候眼睛里更多了几分担虑之色,“眼睛都红了,这会不像是刺猬,倒像是逼急了的兔子。如果你不能把所有的情绪和阴影一通咽下,你早晚会被人捏在掌心里。” “难道此刻,你没有捏着我在你的掌心里吗?”杜青窈咬牙切齿。 “本王捏着你是好过旁人捏你。”萧明镜将她重新摁在自己的怀中,“知道吗?只有经历过生死,经历过屈辱,你才能淡然对待一切,不会被人左右了情绪。” 杜青窈猛地一震,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在教我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绪?” “喜怒不形于色,是在混乱中活下去的唯一筹码。你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着能靠近承乾宫,让贵妃把当年温家的事儿,如数吐出来吗?”萧明镜笑了笑,“这些年本王也查了不少,不过呢……” “不过,没有答案是吗?”杜青窈接下话茬。 萧明镜勾唇,“当年的事儿,知情的基本上都被灭口,已然所剩无几。不管是被谁灭口,几 乎没什么人能知道真相。所有的档案都被焚毁,而且还是父皇下令,所以说……很难!” “我知道很难。”杜青窈当然知道这事,“但是再难也要去查,我要知道当年温家为什么会因为一本族谱而遭到灭族之灾?温家在前朝就是三公九卿,到了本朝又六部尚书之一。” “所以要想构陷,必须事关天下,还得让帝王忌惮。”萧明镜笑了笑,“想到关键点了?” “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杜青窈翻个白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从我嘴里知道温氏族谱的下落?我不是告诉过你,族谱已经被烧了吗?” 萧明镜轻嗤,“本王要族谱干什么?入你温氏族谱?本王还想让咱们的孩子,冠上本王的姓!” “呸,不要脸!”杜青窈翻个白眼,“我的孩子姓什么都不会姓萧!” “试试呗!”萧明镜浅笑盈盈。 “不要!”她别开视线,不予理睬。 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杜青窈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暖得厉害,安心得厉害。她所有的担虑,似乎都在他的浅笑中释然。 怀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杜青窈睡着了。 她的睡眠一惯不太好,夜里 总是睡不踏实,偶尔一点动静就会惊醒,更多时候是被噩梦惊醒。难得白日里能眯一会,他自然要好好护着这贪睡的小刺猬。 马车到了夜王府门前,杜青窈还是没醒。 云砚在外头喊了一声,没有听到回答,他基本上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青烟无声无息的出现,险些把云砚吓出声来。 “哎呦我的心肝啊!”云砚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差点吓得跳起来,“大爷,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打个招呼?你这样走路没声音又突然冒出来,真的会吓出病来。” 闻言,青烟低头望着云砚脚下。 见状,云砚档内一紧,忙不迭解释道,“我可没吓尿,只是提醒你而已。” 青烟没吭声,只静静的站在原地。 “对了,里面……”云砚眉心微蹙。 “姑娘睡着了。”青烟一句话,云砚便懂了。 一定是自家主子抱着李辛夜睡的,否则她睡着了,主子怎么也没动静? “都处理好了?”云砚问。 青烟微微点头,“尸体都运去了野狼谷,到了夜里就会有野狗野狼把这些新鲜的尸体啃得半点不留。就算有人想追查,未必能想到是在野狼谷,自然也不会有 人敢进去。” 云砚颔首,“如此最好不过,也亏得主子走了这一遭,不然那些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主子是去清扫的,扫除了一切有关于妞儿的痕迹,还有秦楼那位掌柜的痕迹。 “可惜啊,她浑然不觉。”云砚轻叹。 “主子做自个的事儿,为何要让她知道?”青烟面无表情,“该让她知道的时候,她就会知道。主子需要的是动情,而不是动手。” 云砚有些愤愤不平,“你不会明白的,主子为她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可她浑然不觉,半点都不曾有感激之情。如此便罢,还要经常怀疑主子的用心,经常跟主子抬杠,真是不知好歹!” “你不是殿下,不懂殿下的心思。我也不是殿下,不敢揣测殿下的用意。”言外之意,奴才不可妄议主子。 云砚讪讪的闭嘴,只能在外头等着。 杜青窈做梦了,最近的梦做得愈发频繁了一些,黑漆漆的世界里,到处都是碧绿的眼睛,到处都是狼叫声。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很慌乱,很想跑出去。 “丫头?”萧明镜眉心微蹙,怀中的人在挣扎,嘴里念念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吃我 ……” “无双?无双!”他轻轻拍着她的脸。 “不要……” 杜青窈猛地坐起身来,呼吸微促,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不要,不要吃我!” “狼走了!” 羽睫骇然扬起,杜青窈神情茫然的望着萧明镜,“你、你说什么?” 萧明镜轻叹,温柔的将她拥在怀中,“狼走了,别怕!” “抱、抱紧我!”杜青窈浑身轻颤,“抱紧我!” “别怕,没事了,狼走了!”他音色暗哑,眼睛里却带着略显激动的光芒,唇角微颤着挽起,“狼,是你的朋友啊!你还记得吗?是你的朋友!” “朋友?”杜青窈仰头望他。 萧明镜伸手拂过她冰凉的面颊,“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兴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以后你会懂的。本王的小刺猬啊,神通广大着呢!” 杜青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明白其中含义。 下了车,冷风吹过,杜青窈才回过神来,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到了?” “到了很久了!”云砚轻叹。 杜青窈扶额,“竟然睡蒙了!” 忽然一声响,“夜王殿下!” 音色浑厚而略显急促。 第0333章 她死了 姚清时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夜王府的后院,倒是把杜青窈给怔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弄出条件反射了,扭头看他的脸色,几乎成了她的第一反应。但是在萧明镜的脸上,她没看到半分惊讶之色,连眼睛里都没有半分探究之意,似乎是早就料到了。 也对,这是夜王府。 连私塾那头,萧明镜都能早早的布置一切,清理扫尾,何况是自家门前屋后。 “夜王殿下!”姚清时躬身行礼。 萧明镜瞧了杜青窈一眼,“你觉得本王有必要回答他吗?” “我……”杜青窈张了张嘴,转而狠狠剜了萧明镜一眼,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吗?姚清时会怎么想?说不定会以为她知道点什么,凭着他找了蔓青姐姐这么多年的韧性,以后定然会咬住她不放。 “她?”姚清时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杜青窈,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姑娘,您是不是……” “诶!”杜青窈忙不迭行礼,“奴才只是夜王府的奴才,伺候夜王殿下饮食起居,仅此而已!将军若是想知道什么,还是问咱们夜王殿下吧!殿下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岂敢越俎代庖!” 萧明镜笑了笑,“小奴才挺会说话的,让将军见笑了。 ” 杜青窈躬身,“奴才不打扰二位主子说话,奴才告退!” 然则萧明镜岂会让她这么轻易的就全身而退,在她转身的那一瞬,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云砚已经习以为常,二话不说就退了下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便是,留下他们这几个自己解决,免得殃及他这条奴才小池鱼。 四下无人,倒也清静。 杜青窈只得无奈的站在萧明镜身边,心想:干脆当自个是哑巴得了,说多错多,到时候萧明镜一推二四五,她自个倒是背了黑锅。 不值当!不值当! “无所谓打扰,姚将军想知道的事情,你不也知道吗?”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着姚清时,“听说姚将军昨儿个在长街上醉酒,醉得不省人事,怎么……老将军没让您禁足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姚清时似乎铆足了耐心,“夜王殿下,我今儿来的用意,您已经知道,还请殿下指点迷津。姚清时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他躬身作揖,毕恭毕敬之态,倒是颇为有诚意。 可是诚意算什么? 男人的诚意永远都是骚动的,今儿有诚意,是因为今儿没得到。 来日得到了,真正珍惜的又有几人呢? 红颜弹指老,所有的风花雪月,终将被柴米油盐取代。 “本王不管闲事,姚将军难道不知情?”萧明镜依旧握着杜青窈的手腕,任凭她如何挣扎,亦没有松手。 杜青窈只觉得见了鬼,这厮瞧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抓她手腕这么有劲?跟狗皮膏药似的,只要沾上,她怎么都逃不开。 果真是冤家! “臣知道。”姚清时垂下眉眼。 杜青窈瞧他,似乎连交叉作揖的双手都快握不住了,隐隐有些轻颤,不知是激动还是因为心中的悲痛难忍。 “既是知道,就不该来问本王。”萧明镜转身。 “这是臣的私事,无关朝堂,无关江山社稷,臣只是一个失去心爱女子的男人,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腆着脸皮来求夜王殿下怜悯。”姚清时竟然腿一弯,当下给萧明镜跪了下来。 听得动静,萧明镜也没有转身,反而抬眼瞧着杜青窈。 杜青窈别开视线,“殿下不用这般瞧着奴才,姚将军的刀子不曾落在奴才身上,奴才无权做出任何处置。”她猛地一口咬在萧明镜的手背上。 萧明镜终于松了手,瞧着这丫头发狠的劲儿,估摸着心里不痛快。 女人嘛,总是把别 人的痛加在自己的身上,明知那不是自己的经历,却还是难免执着其中。 杜青窈见着姚清时,便会想到蔓青的苦楚,自然会不痛快,“将军还是好好想清楚,自己当年做过什么?你沾了人家的身子,要了人家最美好的东西,回过头来却任由她被人欺凌,最后……” “最后投湖自尽。”萧明镜补上一句。 一句话,一柄刀。 万箭穿心过,往事皆淋漓。 “你、你说什么?”姚清时宛若五雷轰顶,骤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投湖、投湖……自尽?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她死了很多年了。”杜青窈干脆顺杆子往下说,“你所追寻的只是自己的内疚与悔恨,而不是对她的爱。如今你知道她已经死了,还想怎样?” 姚清时不断的摇头,类疯癫状,“不,她不会死的!她不会死的!” 他慌乱的从怀中掏出纸条,“这上面是她的字迹,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我认得她的字,这是她留给我的字条,是她活着的证明。” “将军难道不知,人有相似,字迹也能相似吗?你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多少年不曾见过她的字?有些东西是会变的,记忆也会骗人!”杜青窈轻叹 ,转而道,“你若真不信,且等着!” 萧明镜含笑望着杜青窈疾步离开的背影,“女人的心一旦狠起来,比谁都狠。” 语罢,萧明镜望着面如死灰的姚清时,姚清时正盯着手中的纸条,双手颤得厉害,整个人如同丢了三魂七魄一般,与死人就差一口气的区别。 “姚将军,有句话本王得提醒你。当日你有所负,今日你有所悔,不管她是生是死,若你没有能力守住自己心爱的人或物,趁早死了这份心,免得害人害己。”萧明镜音色温柔。 可言辞犀利,句句如刃,字字如刀。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杜青窈黑着脸回来,快速摊开手中的纸,白纸黑字,偌大的“安好”二字如同万箭一般,在心口上呼啸而过。 疼,疼得鲜血淋漓。 杜青窈的两个字,与姚清时手中的两个字,几乎如出一辙。 这意味着姚清时最后的念想,怦然碎裂。 恍惚间,他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原本浮起的希望,刹那间化为乌有。天地万物仿佛在顷刻间焚化殆尽,什么都没留下…… 死了? 死了! 死了…… 身子一晃,姚清时猛地捂着心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第0334章 你不止给了一刀,还撒了油盐酱醋 这一口血着实把杜青窈也给怔住了,没成想竟是这样的结果,当下扭头望着萧明镜。 萧明镜倒也不着急,“心头血嘛,急怒攻心的,若是吐出来也就罢了!积郁成疾,才是真的棘手。”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积郁成疾,如今人都死了,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男人一个个都是负心薄幸,没到手就心心念念,一旦到手便是狗屎都不如。话虽然不好听,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杜青窈的口吻仍未缓和。 “又不是你的事儿,你这么较劲作甚?”萧明镜轻轻抱住她,幽然吐出一口气,“世间的男儿,不全是一样的,也有例外。” “姚清时!”杜青窈直呼其名,也不管此刻的姚清时已然像个死人,她对于那些负心薄幸的男人,简直就是深恶痛疾,“你害死了她,可你不知道她死了,所以午夜梦回的时候你也不曾梦见她。知道为什么她不来找你吗?” 姚清时神情迟滞的望着她,扶着墙捂着心口喘气。 “她恨你,死了也不愿再见你,过孟婆桥的时候,她一定会向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忘得干干净净。”杜青窈咬着后槽牙冷笑。 姚清时疯似的跑出去,萧明镜眉心突突的跳。 男人和男人之间,其实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深有体会。 此时此刻,萧明镜不由轻叹,男人在女人面前不能犯一点点错,否则就会受到如斯惩罚,许是会痛不欲生,又或者会肝肠寸断。 “你同情他?”杜青窈剜了萧明镜一眼,“你可知道当年蔓青被抛弃,怀着身孕走投无路之时,有多绝望吗?女人的名节原就胜过性命,她丢了名节又被丢弃,没被浸猪笼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本王脸上有写着同情二字吗?”他挑眉,“小刺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不是好东西!”杜青窈还在气头上。 萧明镜想着,这大概就是殃及池鱼的贴切解释。 “本王的意思是,你就不怕——你的蔓青姐姐以后怪你吗?妞儿以后也会怪你!”萧明镜无奈的摇头,瞧着颇为委屈。 “怪我什么?”杜青窈翻个白眼。 “怪你逼死了姚清时。”萧明镜晃晃悠悠的往内走去,“姚清时一死,蔓青怕是也会殉情,到时候妞儿没了爹也没了娘,真的要投靠你这个干娘了。” 杜青窈愕然一怔,娘诶,她还真的没想那么多! “真的……”杜青窈疾步追上萧明镜,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萧明镜,你们男人不是很顽强吗?打不死的那种,沙场上他都死扛过来了,没缺胳膊没缺腿的,怎么会寻死呢?” “皮肉之伤怎么比得上心口的一刀呢?你这可不只是给了一刀,还顺道撒了一把盐,多了点辣椒粉,或者说还加了点油盐酱醋的。”萧明镜的折扇吧嗒的敲在掌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表情。 “我又不是做菜,加什么油盐酱醋啊?”杜青窈心里是着急的,“诶诶诶,萧明镜,你别转移话题,你说他真的会、会找死吗?” “本王若说会,你打算怎么做?”萧明镜吧嗒捏起手指的折扇,“救人吗?” “我又不是刽子手。”杜青窈有些焦躁。 萧明镜一声叹,“你的一个谎言,会惹来杀身之祸,祸从口出这句话,你终是没有学会。如果姚清时死了,镇国将军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本王也保不住你。” “那、那……”杜青窈想了想,“还是去找回来吧!” “找嘛,是一定要找的。”萧明镜负手而立,“说吧,这次该怎么报答?” 杜青窈一愣,“簪子都收下了,你就当是帮自己人,还要什么报答?” “有事就是自家人,没事就是臭男人 。”萧明镜摇头,“这年头男人也不好做。” 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领着她出了门。 “他能进到夜王府的范围内,是你允许的。”杜青窈跟在萧明镜的身后,重新上了马车,到了马车上她才隐约想明白,“你之所以让他进来,是想让我来面对蔓青姐姐不敢面对的事实。” “你们是闺中好友,你说话的分量比谁都重。”萧明镜没有否认,“何况,你对掌柜的还有救命之恩。”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成全?依我看,是为了得到姚清时手中重兵的支持吧!”杜青窈有些恼怒,若非看在妞儿不能失去父亲的份上,姚清时就算是死了,也是活该! 萧明镜眉心微挑,唇角带着几分嘲灭之色,“那你也太小看本王,姚清时镇守边关,他手里的兵远在天边,本王还真不稀罕。” 她甚少见着他动怒的时候,但是眼下她能肯定,这厮是真的生气了。 是因为她又不信任他的缘故? “罢了罢了!”杜青窈抿唇,心里发虚,指尖不断绞着袖口,“此番找到姚清时,以往的事儿我便不计较了,蔓青那头……蔓青那头我不会插手。” 她不插手,便是最大的让步。 女人吃回头草原就很傻,但是姚清时并非背叛,而是年轻时的懦弱。 如果他肯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抛却曾经对家族的负罪感,摒弃骨子里的懦弱,未尝不是个好丈夫,未尝不是个好父亲。 毕竟问题的根本,原就不是在蔓青和姚清时的身上。 “就算姚清时想要挽回,姚家——未必会答应。”这才是杜青窈和蔓青的担忧所在。 昔年能拆散两人,如今亦不免这样的结局。 明知是这样的结局,还有必要轰轰烈烈的重新开始吗? “想那么多做什么?谁都是头一遭做人,若事事无遗憾,那还当什么人?脱了这七情六欲,做个神仙还差不多。”说起这个的时候,萧明镜的脸上带着难掩的倦色。 隐隐,还夹着无奈。 “这是去哪?”杜青窈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撩开车窗却猛地揪住了心,这条路很熟悉,熟悉到让她厌恶至极。 看到她黑着脸坐回去,身子绷得生紧。 萧明镜便知道,她已经看出来了,“猜到了?想明白了?”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在拿我寻开心吗?萧明镜,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第0335章 杜家的耻辱 “带你来看戏,你还不乐意?当日不是嫌本王未能如你所愿?”萧明镜揉着眉心,“待会马车停下来,你就好好听着,睁眼看着。热闹完了,咱们再去找姚清时不迟!” “为什么不先去找姚清时?”杜青窈不明白,“你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明镜半倚着案头,折扇搁在手边,白玉触手生温。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折扇,他笑而不语的样子真真是好看极了! 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身影,独她一人,唯她一人,再无旁人。 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迷离而深邃,眉眼间带着浅浅的伤,凝着淡淡的愁,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杜青窈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热,感觉自个就是发光发热的蜡烛。 她嘬了一下嘴,佯装若无其事的开口,“这马车委实太小,真热!” “心里热,才是真的热。”萧明镜终于勾唇,何其魅惑众生。 这厮一笑,杜青窈觉得马车里的温度更高了些,热得她都想跑出去吹吹冷风。 “殿下!”云砚在外头轻唤。 萧明镜敛了视线,微微坐直了身子,“看戏去吧!” 杜青窈仲怔,静下心来竟听到了些许乱糟糟的声音。想了想,她以指尖轻轻撩 开了些许车窗帘子,乍见得学士府门前围了一堆的人,有看热闹的老百姓,也学士府的家奴。 看门的家奴,杜青窈倒也熟悉,毕竟偶尔从后门绕道前门离开,她也会刻意停留片刻,只为多看学士府的门面两眼。 那时候的她,也曾满怀希冀吧! 幼年时,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福泽双全,得爹娘疼爱,做一回掌上明珠。 可惜了,希望破灭的时候便有了灭顶之灾。 “你到底干了什么?”杜青窈问,“整个学士府闹糟糟的?” “你之前想干什么?”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着,“本王怎么能让你搅合在这种污秽之事中?既是你想做的,干脆本王替你做了便罢!” 杜青窈噗嗤笑出声来,终是舒了一口气,“你……你这是挑拨人家夫妻矛盾。” “矛盾若不存在,如何挑拨?”萧明镜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解释,“所以这不能怪本王,毕竟本王折扇在手,哪有不煽风点火的道理?” “那你扇了什么风?”她问。 某人魅惑一笑,眼睛里带着勾魂之意,“枕边风。” “他惧内,你这是要出人命的。”话虽这样说,杜青窈却是心头暗爽,这样的不得安宁,也该让他们尝尝了。 曾经的心狠手辣,总归是要还的。 血债,血还。 整个学士府,鸡犬不宁。 杜久安就跪在祠堂里,赵鸣琴怒不可遏,“日防夜防,没想到你一把年纪了,杜久安你一把年纪了,还敢在外头风花雪月,给我惹出这样的风流债!杜久安,你可真是好本事!” “娘,娘你息怒,爹只是一时糊涂,您别让人看笑话。”杜幺歌哭诉,“外头围着一堆人,就等看笑话,娘……娘您别这样。” “门口?”赵鸣琴恨不能咬碎后槽牙,不提还好,一提起门口,她就想起堵在门口叫嚣的女人。那女人还撑着腰,说是肚子里怀了杜家的骨肉。 那就是说,杜久安和那女人苟合,定然时间不短。 赵鸣琴在众多命妇中,惯来以驯夫有道自称,别的官宦人家都是妻妾成群,唯独只有这学士府,饶是赵鸣琴膝下唯有两个女儿,没有子嗣傍身,杜久安也未敢纳妾。 因着学士府里瞒得极好,而杜青窈的母亲又是罪女之身,所以外头根本没人知道杜青窈与其母亲的存在。 所有人都以为杜久安没有妾室,赵鸣琴在命妇们跟前,更是昂首阔步,仗着母家仗着对丈夫的威压,在外头也是横得厉害。 谁知道啊,就 是这样的妻管严,竟然还是在外头养了女人。 眼下,估计满京城都知道了吧! 赵鸣琴觉得自己在命妇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这对于强悍了半生的她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你的种?”赵鸣琴气得浑身颤抖,捏着荆条的手青筋可见,“杜久安,你说清楚!” “我、我……夫人!夫人你听我说,我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杜久安没有否认。 在赵鸣琴看来,这就是承认。 “杜久安,你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坐到这个大学士的位置上!你之前是什么样子的,你如今又是靠着什么才能到今天,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赵鸣琴眸中猩红。 杜久安没吭声,他的反驳只会换来赵鸣琴的荆条。 那样的疼,那样的屈辱。 “娘!”杜幺歌跪在地上,眼泪珠儿拼命往下掉,瞧着可真是我见犹怜、楚楚可怜,“爹好歹也是大学士,若是身上带伤,您让爹颜面何存?学士府颜面何存?” “颜面?他若是知道什么是脸面,还会干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情吗?”赵鸣琴恨得咬牙切齿,“你爹犯了错,你还敢帮着他,难道你心里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吗? 如今要毁了这个家的是他,不是你娘!” 杜幺歌泣不成声,“可是娘,闹大了对您也没好处,爹的事儿若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一旦传到了宫里,难免会被同僚嘲笑。如此一来,咱们杜家就全完了。娘亲您不念着与爹多年的夫妻之情,也得念及宫里的姐姐啊!” 旁的倒也罢了,只杜幺歌这最后一句委实有些戳心。 赵鸣琴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唯一还能剩下的,便只有宫里怀着身孕,被皇帝册为婕妤的杜淑歌。 宫里的女子,多数因着母凭子贵而步步高升,婕妤、嫔、妃、贵妃。 若是杜淑歌能的肚子够争气,让皇帝老来得子,来日别说是妃,便是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因为眼下这事而影响到了杜淑歌的前程,赵鸣琴这笔账便真的亏大发了! 赵鸣琴,还指着自家闺女能给她谋个一品诰命夫人的位份,到时候也能给自己挣得几分脸面。 “娘!”杜幺歌已经看出了母亲的犹豫,自然是趁热打铁,“娘,若是婕妤娘娘因此而受到皇上的责难,您可想过杜家就不止是荣耀与耻辱那么简单了!弄不好,爹也会丢官卸职,您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赵鸣琴手中的荆条,吧嗒一声落地。 第0336章 活得不像个男人 赵鸣琴所有的希望都在杜淑歌身上,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她之所以能嚣张跋扈的压制着杜久安,不过是仗着自己娘家的势力罢了。 她爹乃是前临渊阁大学士赵东山,杜久安正是因为娶了赵鸣琴,这才有了赵东山的扶持,竟承继了赵东山的大学士之位。 赵东山退位让贤之后,赵鸣琴依仗的是娘家的亲堂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赵妃娘娘。 可赵妃是谁?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赵妃曾经依仗的也是赵鸣琴的父亲,赵东山的大学士之位。赵妃无权无势,但好歹也是四妃之一。虽然其子萧明廉并不争气,且外人看来无缘皇位,但终是有子嗣傍身之人。 在后宫,有子嗣便是有功之人。 正是因着赵妃这些年软弱无能,赵鸣琴这才想着把自个的女儿送进宫去,不能浪费了这般好的料子。 杜淑歌委实不负所望,入宫便是美人,其后快速怀孕上位,如今已是个婕妤娘娘。 来日诞下皇子,杜家的前途将无可限量。 “娘。”杜幺歌又低低的喊了一声,“您稍安勿躁,且细细想着,此事何尝不是怪异诸多?爹洁身自好多年,何以姐姐有孕,咱学士府内便开始鸡犬不宁?这女子到底是何来路,还是让爹细说一番为好。 ” 这么一说,赵鸣琴也觉得颇有道理。 “你说,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赵鸣琴忍着一口气,黑着脸坐下来。 杜久安顿了顿,“夫人,可否容我起身再回话?” 赵鸣琴自然是不愿的,心头恶气难消,怎么能让他起来。可杜幺歌一个眼神过来,又紧跟着摇摇头,她也只能按捺,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爹,您快起来吧!”杜幺歌忙不迭搀起父亲。 杜久安感激的看了女儿一眼,年纪大了,跪得久一些,这膝盖便疼得厉害,奈何家有悍妻,着实也是没办法。谁让他昔年寄人篱下,此后又受人恩惠呢? 动辄被人骂作忘恩负义之辈,将会背负薄情寡义之名,真真是文人最不得承受的羞辱。 “还不说?”赵鸣琴一声吼。 杜久安猛地回过神来,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又腿软跪下去,好在身边的杜幺歌搀扶得及时,这才堪堪站住。 “她是个孤女,早前是在城外要饭的!” 话音刚落,还不等杜久安继续言说,赵鸣琴已经拍案而起,“混账东西,你这老东西真是半点脸皮都不要了,风花雪月倒也罢了,竟是连乞丐那样低贱的女子,也敢纳入怀中,真真是饥不择食啊!好,好得很!” 一番 话,骂得杜久安的脸上臊得厉害,半分颜面都挂不住,“夫人……” “还敢狡辩?你看看那贱人,贱皮贱肉的,如今都贱到家门口了。怎么,我说她两句你竟还心疼了?真是心头肉,动不得吗?”赵鸣琴恨不能把这对狗男女嚼碎了咽下去。 “娘,您听爹把话说完。”杜幺歌赶紧大圆场,“爹,您继续说。” 杜久安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男人,被一介悍妇压得喘不过气来,半点男人的气概、文人的风骨都没了,早些时候赵鸣琴还会在人前人后给点颜面,眼下……他怕是连府中的狗都不如。 “那日你们处置了后院的、后院的母女,我觉得有些心中烦躁,便出了城,眼不见为净。”杜久安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一直半垂着,“就在城外,遇见了被人欺负的她,就给了她一点银子让她去买点吃的。” “后来,你们就勾搭上了?”赵鸣琴愤然。 杜久安忍着气儿,“没有,当时只是可怜她,谁知没过两天又见着她在街头卖身葬母,所以我……我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就安葬了她母亲。” “难怪,都说女要俏一身孝,你是看上了贱人的容貌,所以自己起了念头。这一拍即合的事儿,不过见色起意和见钱眼开的你情我愿!”赵鸣琴脸色 发青。 再看杜久安,亦是面色发白,唇瓣微微的抖动。 “一对奸夫和淫妇,不知羞耻为何物,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借着卖身葬母的勾当而无媒苟合,如今还闹到家里来,真是好得很!”赵鸣琴一句比一句狠,骂到最后,更是字字见血。 那势头,仿佛恨不能当下就拆了这对狗男女的骨头,剥了皮做灯笼挂在望楼里作罢。 “你骂够没有?”杜久安一时不忿,但声音里仍是带着这么多年,已经习惯的颤抖与恐惧。 “你还敢骂我!”赵鸣琴不由分说的上前,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杜久安脸上。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此刻别说是杜幺歌始料不及,便是杜久安也愣了。 堂堂男儿,在自己的祖宗祠堂里,被悍妇当众扇了一记耳光,如此奇耻大辱还能忍下,便真当连半点骨性都没了。 赵鸣琴却已经习惯了嚣张跋扈,对于这一巴掌,她觉得是理所当然。大抵从未将杜久安放在眼里,是以此时此刻,赵鸣琴的脸上并无半分悔意,唯有咬牙切齿的愤怒和恨意。 “你、你……你敢打我?你、你……”杜久安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打你就打你了,你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难道我还不能打你吗?”赵鸣 琴字字清晰,依旧是高人一等的姿态,“杜久安,你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坐上大学士之位的?你今日所有,皆是我所给。你不感恩戴德,还三番四次的欺辱我,真以为我是好性子吗?” “好性子?”杜久安点头,“好,好,好得很!” 他连道三个“好”字,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赵鸣琴勃然大怒,厉声大吼,“杜久安,你翅膀硬了?今日你若敢踏出祠堂半步,就别再回来。” 杜久安顿住脚步,身子绷得笔直而僵硬。 杜幺歌急了,“娘,您怎么能动手打脸呢?你动用家法也就罢了,可爹到底也是大学士,您这一巴掌委实太过分了。娘,您赶紧跟爹认个错吧!” “认错?”赵鸣琴指着杜久安的背影破口大骂,“让我给这对狗男女认错,除非太阳从西边上来,他们不知廉耻,忘恩负义,理该天打雷劈!” “赵鸣琴!”杜久安赫然转身,一张老脸已经气得发紫,“若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爹会扶持我吗?就算你赵家对我有恩,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被你颐指气使的使唤,早就还清了!从今儿起,我不欠你赵家一分一毫!” 语罢,杜久安大步流星往外走。 身后,赵鸣琴一声怒喝,“来人!” 第0337章 要贱人母子俱亡 杜久安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府门外闹糟糟的状况,非他不能平息。然则让他没想到的,还不等他走出学士府,便已经有大批的家奴手持棍棒冲在他前面。 在杜久安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赵鸣琴怒气冲冲的跟在家奴后面,几乎是抢先一步出了学士府。 “怎么……”杜久安一愣。 “爹,快拦住娘,别让她做傻事!”杜幺歌疾呼,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也明白,是父亲最后的那番话彻底的刺激到了母亲的自尊。 她的母亲高高在上了那么多年,于府中于众人跟前都是说一不二的主,这么多年因着父亲的软弱,母亲一惯颐指气使,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是父亲此番为了别的女人,而挑战了她的权威。 杜久安回过神来,拎着衣摆就跑出府门,那一瞬的他几乎是慌乱而无措的。 人在长久的压抑和忍耐中,被磨练出了奴性,奴性会逐渐稳定在骨子里,但若是有朝一日爆发,则会一发不可收拾,再无挽回的余地。 因为人本身就厌恶奴性,却不知自身骨子里的奴性蔓延。 一旦意识到,就再也不会回到最初的漩涡里,而是奋不顾身以第二个 漩涡来平息第一个漩涡带来的痛苦。 “不要!”杜久安厉声高呵。 府门外瞬时安静如斯,落针可闻。 别说是百姓,饶是马车里的杜青窈也被这阵势给吓得浑身抖了个激灵,瞬时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在百姓眼里,赵鸣琴活脱脱就是个疯妇、泼妇,悍妒得让人毛骨悚然。 家奴们将那女子围成一圈,并且快速驱散门外众人。 “你们想干什么?”女子慌了神,此前的趾高气扬,此刻都化为乌有。 赵鸣琴环顾四周,老百姓都被强行驱散,“干什么?贱人如此不检点,竟敢勾人,理该浸猪笼。不过在浸猪笼之前,你必须为自己的贱行,付出代价!” 音落,家奴一拥而上,乱棍加身。 那一瞬的惨烈,便是杜青窈也不忍直视。 回坐在马车内,杜青窈眼眶微红,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我娘也曾那么孤立无援,如果不是有温氏族谱,如果不是他们贪婪无度的劣根性作祟,也许我早就该死了。” “既然你没死,就没有也许二字的存在。”萧明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曾经的孤立无援,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而今有本王,你便无需再 害怕什么。” 杜青窈冷笑两声,回应着他的灼灼视线。 他半倚着案头,半抵着太阳穴,瞧着似笑非笑,眼睛里却盛满了温柔与宠溺,“残忍这两个字,说可怕也可怕,但对付敌人却委实好用得很。” 杜青窈不由的敛了眉眼,不由苦笑两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非仁善之人,亦知其中道理,你不用给我找借口,我原——原也打算这么做的。” 顿了顿,杜青窈问,“你是什么时候下手的?一直瞒着我,是怕我坏了你的戏?那女子有了身孕,决计不是这几日的事儿,你早有谋算。” “在你入宫,在本王遇见你之后。”他倒是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你倒是够积极的,这么早就盘算好了,要往学士府里砸人命。”人命在他们眼里,应该很不值钱吧!杜青窈只觉得悲凉,用无辜者的性命,搅动一池风云,并非她的本意。 她有心要乱了这学士府,却无心用鲜血去换。 “那孩子是假的。”萧明镜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人也是假的。” 杜青窈愕然,眸中满满都是不解之色,“你说什么?” “不管杜久安有没有沾着便宜,但这孩子 是莫须有的。”萧明镜揉着眉心,“说你蠢还不承认,如今还想不明白吗?夜王府的死士,怎么可能有孕呢?演戏也得把握分寸,否则如何叫演戏?” 他挑了眉眼,勾唇笑得那样邪魅无双,“能动真情的,叫假戏真做。夜王府的死士,不需要假戏真做!” 杜青窈快速挑开了车窗帘子继续往外看,只见着被乱棍加身的女子此刻倒伏在地上,挣扎着嘶喊着,好不凄惨。身下的血一点点渗出来,一点点的染红了裙摆,就像是开在了雪地里的梅花,那样的耀眼夺目。 家奴中有一人率先喊了出来,“血!” 杜久安就跟疯了似的,终于拨开了人群,“阿莹!阿莹!” 被唤作阿莹的女子,倒伏在地,奄奄一息,身下的血已经染红了裙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之前她叫嚣着怀了杜家的骨肉,要进杜家的门,如今被生生打掉了孩子,连带着性命都危在旦夕。 “阿莹!”杜久安抱着血淋淋的女子,瞬时红了眼眶,“阿莹!” “我们的……孩子啊……孩子……好疼……”阿莹死死抓着杜久安的衣襟,“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大人,我好疼……” 杜久安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望着阿莹身下的血,再环顾四周面面相觑的家奴,虽说不过一个贱人,乞丐罢了,妄图飞上枝头,可终究也是一条人命。 更可怕的是,自家老爷的眼睛,就像是忽然间冒了火,想要吃人一般。 “赵鸣琴!”杜久安咬牙切齿,眼角竟有泪水涌出,“你干的好事!” “我知道,你想要个儿子,可是——我不允!”赵鸣琴居高临下,“旁人可以三妻四妾,你杜久安就是不行,旁人想要几个女人就可以有几个女人,你杜久安还是不行,尤其是这么下贱的女人!” 杜久安勉力将阿莹抱起,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但是阿莹还有呼吸,所以他得尽快把人送到医馆去。 可赵鸣琴显然不满足,孩子一条命算什么,她要的是贱人母子俱亡,就像后院的母女一样,最后任由她扒皮拆骨。 “你还想怎样?”杜久安厉声质问。 赵鸣琴取过家奴手中的棍子,“赵久安,你不仁在先,岂能怪我不义?我不止要这孩子的命,我还要这贱人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赵鸣琴高高举起了木棍,就着杜久安怀中的阿莹,狠狠打了下去。 “不!” 第0338章 第二场好戏上演 “爹!”杜幺歌惊呼。 所有人都怔在当场,那一声闷棍伴随着痛快的呻吟,是杜久安快速转身,替怀中的阿莹挡了这一棍子。 棍子正好砸在杜久安的后脑,瞬时的天昏地暗,让杜久安压根站不住,抱着阿莹晕死在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赵鸣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以至于这一瞬间的懵,让她僵在原地,手中的棍子“吧嗒”一声落地。 马车里的杜青窈也跟着身子一震,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看样子,杜久安此次是真的动了心。” “不管有没有阿莹,只要是女人,杜久安就一定会舍身相护,知道为什么吗?”萧明镜笑问。 杜青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被压抑了太久,急需一个出口来发泄。” “没错。”萧明镜轻叹,“洪水一旦决堤,就再也堵不住了。” 杜青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这是必然。”萧明镜笑了笑,“本王只不过为他找了个理由,让他能理直气壮的摆脱赵鸣琴的束缚。只有这样,学士府才能分崩离析,才会给人可趁之机。” 杜青窈白了他一眼,“你仔细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除了 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许是能让本王吃醋,怕没有谁有这道行!”萧明镜不以为然,指尖轻轻拂过折扇,“今儿这戏,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血腥!”杜青窈撇撇嘴,“那个叫阿莹的,真的没事吗?” “本王还以为你会先担心杜久安,没想到还不如一个外人。”萧明镜悠然自得的靠在车壁处,“阿莹不会有事,会假死脱身却是事实。她不死,这出戏就会有破绽!” “倒是极好的。”杜青窈自然相信他的盘算,这厮的铁算盘从不会出错,惯来滴水不漏,想必此番事情,杜家人抵死都不会猜到是出自萧明镜的手笔。 “此番倒是乖巧,竟也没有怀疑本王另有所图。”萧明镜幽然轻叹,“果然啊……女人哪!” 杜青窈轻嗤,“这件事上,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干涉。因为只要让他们受到惩戒,不管要用什么手段都是值得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顿了顿,杜青窈扯了唇角,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你别告诉我,是因着宫里的缘故。” “没心肝的东西。”他一脸的兴趣缺缺,似乎也无意再说下去。 杜青窈眉心微蹙,竟觉得这 厮似乎是在帮她遮掩什么。不过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太多,这厮惯来心思缜密,走一步看十步,是个下棋的好手,她还真猜不全他真实的想法。 一场闹剧,最终以阿莹的失血而亡结束,以杜久安的昏迷不醒落幕。 学士府内乱做一团,萧明镜的马车渐行渐远。 至于后事如何,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去找姚清时了?”杜青窈问,外头天色不早,若是再找不到人,万一真的出了事,她怕是真的要无颜面对蔓青和妞儿。 “那么着急?”萧明镜笑盈盈的看她,“现在知道着急了?当时图嘴上痛快,最后还不是要到处找人,找瞎了也是活该!依本王看,还是等着镇国将军府的人,将你剥皮抽筋为好。” 杜青窈扯了一下唇角,“好啊,到时候把我这人皮灯笼挂在殿下您的床头,您半夜起夜的时候多看两眼。我一定保佑您,夜夜噩梦缠身,日日神魂颠倒。” “有你庇佑,本王一定长命百岁。”萧明镜含笑迎合。 杜青窈靠在冰凉的车壁上,怀中抱着手笼,冷热交替的感觉真不好受,“我不过是担心蔓青姐姐和妞儿,否则你以为我想找那负心汉?” “不要 一口一个负心汉,姚清时有错,却没有负你。这三个字,理该由掌柜的来说而不是你!本王不是要让你分太清,而是要拎得清主次!掌柜的是主,你是次!凡事喧宾夺主,必定吃力不讨好。”萧明镜轻叹。 他总是在说教,教她一些她母亲从未教过的东西,做人的道理,做事的原则。 人要有底线,超越了底线就必须及时止损、及时抽身,这才是明智之举。 杜青窈原想反驳,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讪讪的闭了嘴。 “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本王说得有道理,干脆保持沉默。”萧明镜笑了笑,“这是对的,当你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时候,冷静是最基本的处理方式。热血喷薄,只适合刑场!” “跟个私塾先生似的,成日说教。”她不耐烦的转身背对着他,“萧明镜,你难道也不担心吗?如果姚清时死了,夜王府第一个跑不了。毕竟,我还是夜王府的奴才!” “威胁这种事,对本王而言压根不起作用。”萧明镜摇摇头,“父皇在上头压着,你觉得镇国将军府敢动夜王府吗?” 杜青窈不理他。 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杜青窈眉心微蹙,“为什么停 下来?” 难不成找到了? 思及此处,杜青窈快速掀开车窗帘子,冷风瞬时倒灌进马车,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江边?你带着我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护城河,与外头的江相通,是以到了冬日里更是寒潮涌动,别说是下水,就是在岸边站着都足以冷得让人受不了。 “带你继续看戏还不好?”萧明镜冲她揽手,“坐过来,挤一挤更暖和点,可能要再等一等!” 杜青窈没有抗拒,两个人坐一块的确能暖和不少。 外头风大,小方桌底下备着暖炉,挨着萧明镜坐着,的确暖和。 萧明镜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偌大的大氅将二人紧紧裹在其中,“聪明人动脑,愚者多动手,这意思听得明白吗?不要事事都冲在前面,枪打出头鸟,死得最快,不死也最累!” “你安排了什么?”杜青窈问。 云砚低低的喊了一声,“殿下,到了!” “什么到了?”杜青窈不解。 “嘘!”萧明镜示意她莫要做声,“看戏就要有看戏的规矩,别那么没规矩!” 杜青窈推开他,快速伏在车窗前,撩开车窗的那一瞬,美眸瞬时瞪大,“他……” 第0339章 他当了短命鬼? “好看吗?”萧明镜问。 “我可不觉得好看!”杜青窈冷着脸,“他真的要寻死!你明明知道我们此行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去看这个?” 萧明镜的指尖轻轻拂过手中的折扇,“稍安勿躁,水那么冷总要用体温去泡一泡,如此才能逐渐升温。” 杜青窈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原是想多说两句,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这厮是谁?夜王萧明镜,铁算盘! 铁算盘早就算到了姚清时会自尽,而且杜青窈说蔓青是投湖自尽的,京中没有什么湖,所以——自然是要去河边的。 身为护边将军,姚清时不可能去找人多的地方自尽,理所当然要找个僻静点的。 既是一心寻死,自不报生还之望。 这地方僻静得很,四下又不会有人经过,唯见杨柳枯枝摇曳,尽显冬日萧瑟与寒凉。若姚清时真的死在这里,还真的是最好的选择,没人会来救他。 姚清时是绝望的,面白如纸,整个人跟死人早就没区别了。 人心已死,人性也就死了。 生与死对他而言,自然也就失去了最初的价值。 “他真的下去了!”杜青窈有些着急,面上更是挂不住,说好的帮她找人,这厮还真的就是找到人而已?难不成要她去 道歉? 不,她要脸! 姚清时一步步走下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可见是抱了必死之心。 “他下去了……”杜青窈看着河水没过了姚清时的腰,再往下就该没过胸口。 杜青窈熟悉水性,自然清楚冷水没过胸口,呼吸就会受阻,再没过脖颈……这么冷的天,若无半点水性,眨个眼的功夫姚清时就会死在水下。 死……姚清时若是死了,她怎么对得起蔓青和妞儿? “没过胸口了!”杜青窈慌了,“再过一会,他就会呼吸困难。冬日的水最是要人命,他会水性吗?” “谁的水性都没有你好,你觉得呢?”萧明镜含笑望她,仍是不慌不忙之态。 “他要是真的死了……”杜青窈将难辞其咎。 谁知就这么说话的功夫,杜青窈再去看窗外,水面上已经没了姚清时的身影。 “坏了!人没了!”杜青窈撒腿就往外冲。 哪知刚迈开腿,身后却骤然涌现一股力道,她还来不及惊叫,就已经仰躺在萧明镜的怀中,被他不偏不倚的抱个正着。 唇上猛的一热,杜青窈骇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在自己的视线里无限放大,最后变得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清楚。 软糯的感觉,纠缠不 清的情感,骨子里有东西在啃噬,血管里是奔腾的热血涌上心头。 萧明镜,谁说一腔热血只能洒在刑场上? “唔……”等她快要窒息,她才开始挣扎。 挣扎着,想要喘一口气,他却加深了这个吻,让她愈发不能自拔。 心口就像针扎一样,疼得那么鲜血淋漓。 终于,萧明镜直起身,双手撑在她的脸旁,眼睛里带着势在必得之光,“不是告诉你,看戏就要遵守看戏的规矩吗?触犯规矩,是会受到惩罚的。” 这,便是惩罚。 杜青窈仲怔着,面色微白的盯着她,只觉得呼吸微促。待回过神来,她才听到马车外头有动静,而且还是不小的动静。 “蔓青?是蔓青姐姐的声音!”杜青窈愕然抓住萧明镜的衣襟,“你找了蔓青?” “她自己的男人,不得自己管着吗?为什么要让本王的女人,去管别人的家事?管别人的男人?”萧明镜一本正经的大言不惭,“本王不高兴,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杜青窈皱眉,“你有病!” “有病得吃药,本王不会讳疾忌医的,所以呢……你是本王的药,本王想想看该怎么吃?”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仿佛真的在考虑从哪儿下口。 “还不让开!”杜青窈有些愠怒 ,“让开!” 萧明镜自然不肯,“求人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夜王殿下,奴才请您挪开玉体,让奴才看一看外头,您觉得如何?”杜青窈唇线紧抿,“还不让开?” “不够诚意!”萧明镜惯来软硬不吃,尤其是心眼又小,没占着便宜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聘礼都收了,你还想要我怎样?”杜青窈鼓起勇气,只得半弓起身子,猛地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怎么样?” 萧明镜咂摸,舌尖轻轻舔过唇瓣,“没尝出味来。” 杜青窈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一双明眸直勾勾的盯着他,“萧明镜,你别太过分。” “总是要经历的。”萧明镜无奈的摇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他身子一侧,平静的躺在她身边,像极了同床共枕,更像是同床异梦。 他让开的那一瞬,杜青窈只觉得身上一凉,那种忽然间被扒光一般的凉,让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衣襟。 “掌柜的会水。”萧明镜道,与她肩并肩躺在马车里。 杜青窈呐呐的回了一声,“嗯!”她竟忘了,方才她正着急想要起来,如今却只想这么静静的躺着。 “是因为投湖自尽之后,被你所救,你教了她?”萧明镜似乎什么都知道。 杜青窈抿唇,“嗯!” “人生处处是际遇,你救她一命,回头她便救了姚清时,以后有什么事,你又多了一条后路。”萧明镜吐出一口气,“这便是积福。” 杜青窈终是回头看他,“萧明镜,你有没有算不到的东西?” “你!”他亦回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杜青窈只觉得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五雷轰顶般的感觉快速蔓延全身,四肢百骸都跟着震颤起来。 面上红得厉害,杜青窈觉得耳根子都滚烫起来,当下坐起身来,慌不择路的冲出了马车。 还是外头空气好,马车里太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杜青窈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扶着马车的轱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你干什么?”云砚眨着眼睛,皱着眉头盯着她。 蓦地,他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杜青窈头一次急于解释。 云砚嘿嘿一笑,“不用解释,咱们虽然是当奴才的,不过有些事还是明白的。” “不是……”杜青窈急了。 然则还不待她开口,骤听得蔓青肝肠寸断的哭声从河边传来。 心头咯噔一声,杜青窈撒腿就跑。 坏了,难不成姚清时当了短命鬼?! 惨了惨了…… 第0340章 你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杜青窈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总觉得男人固然有专情之人,但终究是薄情寡义居多,却没想到还真的有殉情的傻子。 姚清时便是她有记忆一来,第一位傻子选手! 此时此刻,蔓青浑身湿哒哒的,在有琴的帮助下,愣是将姚清时拖到了河岸边。 姚清时双眸紧闭,面色青白躺在蔓青的怀中,安静得好似真的已经快不行了。 瞧着他这浑身上下全湿透的样子,胸前的起伏波动似乎越来越小,杜青窈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姚清时好歹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可能三两下就被水淹死? “蔓青姐姐……”杜青窈张了张嘴,这个时候该说点什么? 对不起? 请节哀? 好似不管怎么说,这话都不太顺耳。 杜青窈抿唇,“他……他怎么样?” 有琴冻得直打哆嗦,“主子,您还是、还是先、先顾好自个,仔细自个的身子!” 蔓青就跟丢了魂魄似的,紧紧抱着怀中浑身冰凉,只剩下些许颤抖的姚清时,“姚清时?姚清时!你别装死,你要是敢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我还没死,你殉情也不关我事,来日到了阎王地府,找的也不 会是我!” 杜青窈快速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覆在蔓青的身上。 冷风吹,寒意重。 杜青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眼泪星子都要涌出来了。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姚清时的死活。这小子要是真的死了,她杜青窈着实是个杀人凶手无疑,虽然是嘴刀子杀人,但——杀人就是杀人! 杜青窈伸手去探姚清时的鼻息,“还活着!” 身上骤然一暖,头顶上传来萧明镜不温不火的斥责声,“顾着旁人便不顾自个,是你心大,还是命硬?这地方还敢脱衣服,你怎么不去江里游一会,如此更凉快!” 萧明镜的大氅已经披在杜青窈身上,青衫明眸,公子无双。 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众人,“人终有一死,那么伤感做什么?他求仁得仁,临死前能见到你一面,想来是死而无憾的。” 蔓青泪眼朦胧的抬眼望着萧明镜,眼眶红得厉害,“你说什么?” “他听说你死了,就跑到这儿殉情,想着能与你在黄泉路上相会。没想到啊,阎王爷没收你却要收他,也怪他自个不争气,早些年负了你,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如今拿他一条命来还,也算公平!”萧明 镜将杜青窈拽起来,顾自拽到身边。 杜青窈皱眉,“你舍得出来了?” “不出来,看你为别的男人伤心难过吗?”萧明镜轻嗤,“本王没那么大方,自然得过来亲自盯着!” “还不救人?”杜青窈忙道。 “救不了!”萧明镜意味深长的开口,“人活着,是因为这颗心在跳,但如果心死了,你觉得这人还有必要活着吗?依本王的意思,不如死了便罢,还救什么?” “我不要他死!”蔓青急了,“夜王殿下,殿下您救救他……” “你不是恨他吗?他若是死了,不正好遂了你的愿?”萧明镜扯了唇角,笑得凉薄,“他用这条命还你昔年的情,来世……” “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他今生好好活着,他唯有活着才能偿还亏欠我的,亏欠我们母女的!”蔓青泣不成声。 她早已冻得浑身僵硬,单凭她和有琴,根本挪不动姚清时,如果没有萧明镜他们帮忙,她只能看着姚清时在自己怀中生生冻死。 “听到了?”萧明镜面色沉沉,瞧着似乎不太高兴,“连孩子都给你生好了,本王怎么就没这好命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直勾勾的盯着杜青窈,从她的脸到她的脖颈,最后是胸 ,最后的最后是——腹部。 杜青窈狠狠甩开他的手,“你有病啊?眼下是姚清时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点让云砚过来,把人抬去医馆?再晚点,蔓青姐姐真的要当寡妇了!” “那也得把话问清楚,本王惯来不做这不明不白的事儿!”萧明镜瞧着蔓青,“掌柜的,你原谅他吗?” “只要他不死,什么都好说。” 萧明镜又道,“多嘴再问一句,若是姚清时从此以后成了废人,不能拿刀不能动武,掌柜的可愿养着这废人?” “这个时候你还问?”杜青窈急了。 蔓青死死抱着姚清时,已然泣不成声,“为何还要回来,不就是因为放不下?活下来了,这条命便不由他人,只由我自己做主。姚清时,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音落瞬间,萧明镜瞧了一眼踩在脚底下的手,“本王的力道再重一点,许是姚将军这只手也就废了。不过姚将军命好,掌柜的说你若变成废物,也愿意养着你!” 杜青窈猛地一怔,这厮什么时候踩着姚清时的手?别说,她看着都觉得好疼。 不过——萧明镜的话,好生奇怪? 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 !”萧明镜抬脚,拽着杜青窈就往回走。 “唉,他们……” 蔓青赫然明白,猛地站起身,怀中的姚清时瞬时被掀翻在地,扑了个狗啃泥。 “姚清时,你敢骗我!”蔓青怒不可遏,抬步就走。 下一刻,姚清时快速睁眼,趴地上直接抱住了蔓青的脚踝,“别走!” 杜青窈第一时间掐住了萧明镜的腰间软肉,咬着后槽牙冷笑,“又是你!” “嘘!”萧明镜快速将她拽到怀里,“人家亲亲我我的,你凑什么热闹?回家!” 说着,不容分说拖着杜青窈进了马车。 “萧明镜,是不是你教的?”杜青窈就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般谋算,“你明知道蔓青姐姐不会心软,但生死关头,人总是会遵循曾经的初衷,你就是利用了女人长情这一点,愣是帮着那负心汉诓蔓青。” “你不是一直觉得,姚清时死了,你会愧对蔓青母女吗?本王帮你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且是彻彻底底的解决,有什么不好?”萧明镜笑靥温柔,“阖家——团圆!” “那你刚才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杜青窈邪邪的笑着,“萧明镜!” 萧明镜舔了一下唇,他刚才的眼神那么明显,还需要解释? 第0341章 欠了他一屁股的“债” 马车骤然启动,杜青窈只顾着和萧明镜动气,一时不察,身子自然坐不稳。她原就跟萧明镜大眼瞪小眼,此刻一头扎进萧明镜的怀里。 某人一伸手,不偏不倚抱个满怀。 嗯,真好! “知道冤枉了本王,内心愧疚,便投怀送抱——孺子可教。”头顶上传来萧明镜带着明显笑意的磁重之音,字字句句透着一股子春意荡漾。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投怀送抱?没坐稳而已!”杜青窈快速从他怀中起来,“萧明镜,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早就找了蔓青过来,还诈我说姚清时会自尽,到时候镇国将军府要扒了我的皮。呵……你也是个臭男人!” 萧明镜挑眉,“本王是说给镇国将军府会找你算账,可本王哪知道掌柜的会救人?”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是蔓青看到姚清时为她殉情,投江自尽,必定会舍命相救,岂会置之不理?如此一来,还有我什么事?”杜青窈气不打一出来,“你又诓我一次。” “既然你知道不关你事,你那么生气作甚?”萧明镜一脸的无辜,瞧着的确是惆怅得很,“本王左不过是让青烟提前与姚清时说了几句,之后的事儿都是秦掌柜一人所为,与本王 着实没半分关系。” 他这是解释? 杜青窈别开头,明明心里舒了一口气,好在姚清时和蔓青解开心结,算是一家三口重聚,只不过她又被人摆了一道,欠了一屁股“人情债”,委实不痛快。 然而转念一想,债多不压身啊! 横竖欠了一屁股的,还差这一笔吗? 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又觉得好受了不少,都说放债的是孙子,欠债的是爷,怎么说借不借在他,还不还在她。她要是拍拍屁股走人,他能奈她何如? 一想到萧明镜到时候气得七窍生烟,那表情必定是往日儒雅温润全无,抓狂如斯,真是痛快! 萧明镜看着她一会愠怒一会又忍不住偷笑,便晓得这丫头盘了什么心思,摸着手中的折扇,淡淡然的开口说到,“欠债不还,是要以身抵债的。” 杜青窈一愣,“滚你的。” “上哪儿滚?”他一本正经的问。 杜青窈干笑两声,“留点口德。” “省点力气不是更好?”他半倚着小方桌,含笑盈盈的望着她,“本王的小刺猬,此番没有别的猜想了?不应当啊!” “少拿话来激我!”相处久了,杜青窈隐约也能知道他的手段,这厮花招太多 ,她若是按捺不住,定然会中他的圈套,“猜来猜去太麻烦,我懒得同你猜。有这气力,还是留着过节的时候上街猜花灯去!” “甚好,知道何为韬光养晦了。”萧明镜瞧了一眼被风吹开的车窗帘子,“这会应该回秦楼了。” 杜青窈眸色微沉,“镇国将军府的人,不会放过蔓青母女,你这招用得——很是居心叵测!” “保护自己的女人,是男人的本能。”萧明镜含笑望他,“你们总以为姚清时还是当年的姚清时吗?他为什么驻守边关多年?为何屡立战功?” 杜青窈眉心微蹙,“为何?” “女人要的是安全感,男人要的是权力。只有手中捏着权力,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萧明镜意味深长的说,“昔年他虽然出身镇国将军府,但他没有战功也没有实权,他的维护只会让秦掌柜死得更快!” 萧明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站在蔓青的角度看问题没错,但是时局不容人,这天下原就是掌权者的天下,就算是天潢贵胄,若你没有兵权在手,你就是个废物,你说的话就是废话!” 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那你呢?” “本王不一样。”萧明镜捋着袖口的褶 子,依旧淡然自若,“帝王之爱是庇护的遮阳伞,也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这刀子,不是谁都敢碰的。” “可也会伤了你自己。”杜青窈抿唇,默默的靠在车壁处,“不是谁都能承受帝王之爱的,犹如后宫三千,帝王专宠会把宠妃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萧明镜点点头,“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杜青窈好似明白了什么,“所以皇上宠爱你却不给你权力,是不是也因为……” “父皇高瞻远瞩,他的心思远不是你能猜测的。”萧明镜轻叹,这一声叹好似凝了别样的意味,带着无奈,带着莫名的悲凉,“帝王心,不可测。” “帝王,不会孤单寂寞吗?”杜青窈问。 萧明镜笑了,“会,所以没有真心。” “为什么?”杜青窈不明白,“怕被人害了?” “高处不胜寒,身居高位最怕的就是被人拽下来,这是人的本能。”萧明镜忽然不想说了,“但愿你不会明白这种孤寂,只剩下算计的孤寂!” 杜青窈定定的看他,竟只看到他眼底的凉,那样的寒凉无温。 “现在我们说的是蔓青,不是你!”杜青窈觉得不该继续方才的话题,萧明镜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总是能把话题牵扯到他身上。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总是有意无意的向她说点什么,又或者说是在传达什么。 “她留在京城不安全,应该离开。”萧明镜轻笑两声,“你担心她的安全,那本王送她走,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思吗?”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镇国将军府怕是不会放人。” “年后,姚清时就会领兵离开,护送西昌国使团离开,到时候你的蔓青姐姐就可以带着妞儿,一家三口远走他乡。”萧明镜揉着眉心,“在此之前,还得给镇国将军府下一剂猛药,否则死定了。” “都给他姚家传宗接代了,还想怎样?死定了?这些人还要不要脸?”杜青窈大怒,“怎么,想弄死大的,还想弄死小的?难道妞儿不是他姚家的骨血吗?这么对待自己的后人,不怕祖宗怪罪吗?” 萧明镜没吭声,在这些人的眼里,人命根本就不算命。 卑贱之人生出来的孩子,仍是卑贱之身。 换言之,卑贱之人没有资格诞下镇国将军府的骨血,这是对姚氏一族的侮辱,是名门望族的耻辱,所以就算杀了蔓青母女,也只是在清理门户,没人敢有异议! “那我呢?”她忽然问。 第0342章 对学士府恨之入骨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你不一样。”萧明镜挑眉,“罪女的身份,可比他们危险多了!弄不好,本王就得跟你平起平坐,如此一来谁还敢说你高攀?本王低头都来不及呢!” “你这是在讽刺我?”杜青窈皱眉,反正听着不像好话。 萧明镜笑了笑,“这哪里是讽刺呢?这是讨好,本王是变相的讨好,免得到时候姑奶奶您一不小心把自个折进了天牢,本王还得受牵连。” “你!”杜青窈冷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怕怕怕,本王平生最怕的便是内人。”他幽然一声叹,“妞儿藏不住了,秦楼很快也会保不住。” “你方才说了,姚清时有能力保护她们母女。”杜青窈皱眉,“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回头就忘了?” 萧明镜仔细抚着手中的折扇,“你要知道,不历经风雨是不会见彩虹的。要想得到,就要放下,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你想干什么?”杜青窈愕然。 萧明镜看着她笑,眉眼温和。 他自有打算! 西昌国的太子阿兰铎已经在路上,姚清时身为使团护送将军,从一开始就是姚家接手了使团之事,负责到底也是理所应当。 学士府 闹腾得厉害,而镇国将军府也不再太平。 如今满京城都在看学士府的笑话,这笑话不止老百姓看着,连带着宫里都传遍了。 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说着学士府的事,说起赵鸣琴棒杀外室腹中之子,原想一棍子打死外室,谁知反而伤及了大学士杜久安,眼下杜家乱成一团,大学士至今没有苏醒。 储秀宫,琼苑。 “那贱人呢?”杜淑歌气得浑身发抖,“死了没有?” “听说还有一口气,不过孩子铁定是没了,都化作了一滩血水。”晨露搀着杜淑歌坐下,“主子,您莫往心里去,仔细肚子里的龙胎,千万别动了胎气。那贱人已经被夫人丢到了乱葬岗,这会一定被啃得所剩无几!” “决不能让这贱人有囫囵个!”杜淑歌咬着牙,“府中还有什么消息?我爹还没醒吗?” 晨露有些犹豫,讪讪的摇头。 “娘下手太重,若是爹有个闪失,那我在这宫里又该靠谁?”杜淑歌也不傻,自己一步步到了婕妤的位份,并非全然因为腹中的孩子。 自己的母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若是父亲此刻有什么好歹,学士府必定再也不能护佑她分毫。她这学士府的出身,将会 被彻底抹去。 没有母家帮衬的后宫妃嫔,除非自身深得帝王恩宠,又或者早早的位居高阁,最不济也该有个皇子傍身。 可这几样,杜淑歌都没有! 没有,就意味着一旦母家败落,她就只能老死宫中,成为冷宫的一员。 不! 她不要这样! “主子,要不请了宫中的太医去看看?”晨露道,“宫中的太医各个都是医术精湛,想来……” “还嫌不够丢人?”杜淑歌怒意不减,“娘此番做得太过分了,贱人便是贱人,岂能亲自动手,不是平白落了人把柄?再者,还误伤了父亲。一旦学士府保不住,那我还有什么指望和倚靠?” 这话着实有道理。 晨露瞧了一眼外头,“三小姐劝不住夫人,夫人的性子,主子您也是清楚的。所以出了这事,三小姐马上让人带了消息入宫,请主子您务必要稳住宫中,切莫乱了阵脚。” “到底是杜家出来的女儿,关键时候还是幺儿最是中用。”杜淑歌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只要这肚子争气,能给皇上生个皇子,老来得子必定备受宠爱,到时候步步高升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三小姐请您务必要 忍耐。”晨露最担心的,也是主子肚子里的孩子。 皇嗣血脉绝对不能损伤,这可是实打实的荣华富贵啊! “三小姐还说……”晨露顿了顿,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杜淑歌蹙眉,“还说什么?” 好在四下无人,晨露伏在杜淑歌的耳畔嘀咕了一阵,听得杜淑歌的面色瞬时黑得厉害。 “这是幺儿说的?”杜淑歌冷着脸。 晨露点头,“奴才可不敢撒谎。” “谅你也不敢!”杜淑歌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爹洁身自好了这么多年,为何临了却晚节不保?为了一个女子,竟然大动干戈,与我母亲不睦,着实不像是爹的性子能做得出来的。” “老爷惯来对夫人尊敬有加,怎么有胆子在外面胡来呢?而且这女子来得蹊跷,说是乞丐,可就因为是乞丐而无迹可寻,这身份便……”晨露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有些揣测的话不能说太白。 到底是杜家的声誉,她一个做奴才的说太多知道太多,容易惹主子生气。 杜淑歌眯了眯眸子,“对学士府恨之入骨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听得这话,晨露眼珠子一转,“主子的意思是— —那个从宫里走出去,进了夜王府的——的奴才?” “除了她,还真想不到有谁会这么看重学士府,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杜淑歌咬着后槽牙,“幺儿是对的,李辛夜就是杜青窈,杜青窈就是李辛夜!但不管是谁,但凡长了这张脸,就足以死一百次!” “上次杀不死,如今身在夜王府,怕是……”晨露有些担虑,“主子,宫里人人都在说,皇上有意让西昌国的娜布公主嫁给夜王殿下,所以夜王殿下的权势怕是要兴起了。” “夜王?”杜淑歌冷笑,“他自个的桃花债都理不清,还有闲情雅致招惹贱人,皇上怎么可能看中他?不过是长得顺眼,惹得皇上多看他几眼罢了!若真的疼他,玉明殿那位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婕妤之位。” 就想承乾宫那位,已经是贵妃之尊,仅次于皇后之位。 那才是皇帝重视所在!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杜淑歌抚着自己的肚子,眸光凉薄如刃,唇角却带着自满得意之笑,“血债血偿,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就该付出血的代价!” 晨露不解,“主子,您的意思是……” 杜淑歌抬步就走。 第0343章 挑拨离间 杜淑歌没带奴才,只让晨露跟着,悄悄去了一趟冷宫。 冷宫这地方原就没人打理,谁都嫌此处晦气,便是晨露也难免心生顾忌,“主子,这地方太晦气,您怀着身子,还是别来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杜淑歌意味深长的望着晨露,“你猜,若是沈元尔那个蠢货知道自己的父亲即将面临极刑,而夜王却逍遥自在,与贱人双宿双栖,那又该是怎样的表情?” 晨露晓得主子想干什么,可她更明白这么做的用意为何?女人之间的争斗,在这后宫是永无止境的。更可怕的是,杜家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再摊上点别的,这篓子可就捅大了! 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要做的,晨露一介奴才岂敢拦阻? 进冷宫的时候,沈元尔衣衫单薄的蹲在地上抓着碗里的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后院那头是疯女人们的尖叫声。 如此情形,难免会让人觉得,曾经风光无限的黎阳郡主已然离疯癫不远。 “郡主?”杜淑歌高高在上。 晨露将手中的油纸包搁下,里面是几个馒头。 见状,沈元尔快速扑上,脏兮兮的手抓着馒头就往嘴里送,那模样就跟饿死鬼投胎一般。 “主子,她都这样了,大抵是真的疯了。”晨露一脸的嫌弃,“咱们还是走吧!” “疯了?”杜淑歌冷哼,居高临下的望着伏在脚下狼吞虎咽的沈元尔,“既是疯了,自然也没什么可想的,家中覆没,此等痛楚,疯了便再也感受不到了!” 晨露继续道,“听说侯爷在刑部大牢里受尽了苦楚,奈何无人搭救,皇上已经下了旨,大概就是这几日了。眼下是年关,再拖着就要染着血过年,何况这西昌国的太子将至,北定侯是留不得了!” 杜淑歌低眉,看着沈元尔的脸上涌出泪来。 沈元尔抓着馒头,和泪咽下。 “想那北定侯府,何等荣耀风光,北定侯骁勇善战,昔年人人敬仰。如今俨然是丧家之犬,人人得而诛之。”杜淑歌不紧不慢的开口,“连镇国将军府都靠不住了,少夫人沈金凤……” 说到这儿,杜淑歌特意停顿了一下。 果不其然,沈元尔扑了上来,“娘娘,娘娘,我姐姐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镇国将军府怎么了?” “沈金凤已经被姚家人送到了寺庙里去修身养性,说好听了是修身养性,可实际上还不是怕受到牵连?建阳郡主娇生惯养,入了寺庙怕是要辛苦。”杜淑歌低 头冷笑,瞧着狼狈至极的沈元尔,“高高在上,忽然碾落成泥,这心里头怕是过不去这道坎了!” 言外之意,沈金凤可能会死。 沈元尔泣不成声,“娘娘,您救救我,救救我姐姐,救救……帮帮我……” “之所以会有今日,何尝不是昔年风头太胜的缘故。早些年皇上也不曾动过北定侯府,怎么今儿突然以雷霆之势而覆之?”杜淑歌弯下腰,“郡主,您可想过没有,为什么会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一切,都是因为那贱人出现之后,夜王殿下被迷惑,自此皇上也不待见北定侯府,这才有了今时今日!”晨曦低低的解释,“郡主,您说呢?” 贱人? 沈元尔僵在原地,蓬头垢面之态,恰似疯癫的前兆。 “郡主,北定侯府完了!”杜淑歌轻叹,“您呢——此生将在这里度过漫漫余生,北定侯不日便会被凌迟,而您的姐姐建阳郡主,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夜王府开始的!” “夜王府?”沈元尔瘫坐在地,“萧明镜!” “您受尽冷宫苦楚,受尽宫人的白眼,可夜王殿下很快就要同娜布公主定亲,取代你的位置!”杜淑歌当然知道,沈元尔执着了那么多 年,何尝不是因一人而误终生? 夜王萧明镜,那就是沈元尔的命根子! 杜淑歌笑了笑,“以后,会有人替郡主好好照顾夜王殿下,而夜王殿下呢……会妻妾成群,来日子嗣满堂。” 语罢,杜淑歌转身就走。 “娘娘!”沈元尔忽然跪地,冲着杜淑歌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我想再见夜王殿下一面,不知娘娘能不能帮我?只要能让我出去,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出去?如今还能出去?”晨露冷笑,“郡主,咱们尊称您一声郡主,您便真的以为自己还是郡主?免死令只能免郡主您一人生死,可皇上并没有放了您。” “我爹……”沈元尔绷直了身子,“我爹给我留了东西,只要我能出去……” 杜淑歌猛地眯起危险的眸子,“北定侯?” “我要出去!”沈元尔仰头,面如死灰,眼睛里的神色却异常坚定,仿佛是抱了必死之心。 晨露扭头望着自家主子,一颗心高高悬起,私放罪女,若是被人知道是要出大事的。到时候别说是学士府,饶是主子肚子里的龙嗣,都未必能保得住主子! 这是死罪! 亦是重罪! 望着杜淑歌离去的背影,方春瑶双手环胸 ,若有所思的站在宫道上,“这女人怎么又来了冷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怎么我这几日忙着太子府的事儿,这宫里又闹什么幺蛾子?” 想了想,方春瑶转回香坊,杜淑歌去了冷宫的事儿,是否要回禀义父? “回来了?”孙敏眉心微蹙。 见状,方春瑶撇撇嘴,“知道了,又想问她的消息嘛!” “如何?”孙敏问,“外头如今闹得那么厉害,又是年关,该杀的杀,该进的进。早前还受了伤,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夜王虽然能护她周全,但终究人心隔肚皮。” 方春瑶一屁股坐下,“容我先喝杯水!” 孙敏快速给她递了一杯水,“倒是说话!” “她没事的,我这些日子在外头奔波,也不全是因为她的事儿。”方春瑶喝一口水,终是喘了一口气道,“诶,我回宫的时候原是想绕道冷宫去看看沈元尔,你猜,我看到谁了?” 孙敏眉心微蹙,赫然瞪大眼睛,“不会是淑婕妤吧?” “你猜她是去干什么的?”方春瑶笑问。 孙敏的脸色却变了,“准没好事!” “未必!”方春瑶起身,“我倒是觉得,可能有好事!” 孙敏愕然,这是什么意思? 第0344章 她的日子不好过 “你把话说清楚。”孙敏冷着脸,“别拿辛夜开玩笑!” 方春瑶放下杯盏,“你觉得我会拿她的命开玩笑吗?” “淑婕妤对辛夜是什么态度,你不会不清楚?郡主为何会在冷宫里,更是清楚不过的事。”孙敏黑着脸,“夜王府里尚且刁蛮霸道,如今身负深仇,又岂会轻易放过辛夜?” “跑出去,那就是告诉皇上,北定侯还有外援,她爹死定了!”方春瑶低低的开口,“你以为皇帝为什么没有动手杀了北定侯,而只是囚禁刑部大牢?谋害储君虽然是死罪,可北定侯手里还有不少旧部对他忠心耿耿。” 孙敏想起了自己,没错,孙家如斯尚且有旧部残留,何况是如日中天的沈奎。 “你的意思是……”孙敏总算明白了方春瑶的意思,“正好趁此处置了北定侯府的残党余孽?可若是放长线钓大鱼,难免是要有所牺牲的,沈元尔再傻,到了这会——怕会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算什么?鱼死网破不正好遂了皇上的心。”方春瑶起身,“我跟你说,这件事你别插手,到时候把你自个搭进去,连带着香坊都会被牵连。北定侯府的事儿,现在谁沾边谁倒霉,没瞧见镇国将军府把沈金凤都 给送佛堂里去了吗?” 孙敏深吸一口气,“那是他们没情意,养条狗,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感情?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最谈不得的就是感情!那玩意,是最大的奢侈!”方春瑶笑了笑,“贪那玩意还不如金黄银白呢!” 孙敏翻个白眼,没有吭声。 方春瑶继续道,“图财呢,好歹能享乐!图权,好歹能杀人!唯有图这感情,说没就没,半点都不落下,半点好处都没有。到时候还免不得反咬一口,落得一身的心伤,最是不值当!” “说得好像自个天生无情义似的,那你护着辛夜作甚?”孙敏轻嗤。 “我乐意!”方春瑶扭着腰,“我瞧着谁顺眼,我就保护谁,我就喜欢谁,谁惹我不痛快,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孙敏扯了扯唇角,“说得自个好似有多大能耐,说到底还不是听司礼监的?”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听不听都遂心。”方春瑶伸个懒腰,“好了,你别担心,辛夜不会有事的。” “你这几日都在外头跑,到底发生何事?难不成北定侯府的事儿,你也有牵连?”孙敏问。 方春瑶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得这话,不免回头望着 孙敏,“傻不傻?同北定侯府有牵连,那是要命的活计,我可没那么蠢!人生还是很美好的,我还不想死得那么早。再说了,我出去办的是大事,北定侯府那屁大点的事儿,犯得着姑奶奶亲自跟着?” 语罢,方春瑶大摇大摆的出门。 孙敏却凝了眉心,“大事?” 想了想,她从腰间取出了一张纸条,这是早前宫外传进来的消息。 “曼陀罗?北荒?”孙敏幽然吐出一口气,“看样子是该会会故人了!” 自打杜青窈被萧明镜领出宫,杜淑歌便没再让思月靠近她,终究是嫌弃思月身份卑贱,何况当初留着思月就是想对付杜青窈。 眼下要对付的人都不在,还留着思月这碍眼的贱婢作甚? 思月被打发去了后头的小厨房里待着,但因着思月之前在杜淑歌跟前得宠的样子,琼苑里的人并不待见她,时常欺负她。 杜青窈出宫的这些日子,思月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更不好过的,是她心里的执念成魔。 孙敏就站在宫道转角处,冷眼看着思月蹲在墙角,正往嘴里塞点什么。好像是冷饭团,又好像是狗食一般的东西,隔着一段距离还能闻到些许馊味。 要知 道,如今是冬日,冬日里还泛馊的东西,想来是隔了好些日子了。 “哼,是浣衣局的饭食不好吃,所以非要来储秀宫吃这些馊东西?”孙敏款步走到思月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狼狈不堪的她。 这条宫道是在储秀宫的后门,平素也就是宫车会经过,没什么人会走这儿僻静的道儿。 思月黑着脸,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孙敏负手而立,眸色凉薄。 思月冷嗤,“现在看到了?放心了?果然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你觉得自己是好人!”孙敏勾唇笑得冷冽,“那你告诉我,好人为何有曼陀罗?” 眉睫骇然扬起,思月愕然盯着她,转而又快速冷静下来,脸上带着极为冷蔑的嗤笑,“什么曼陀罗?孙敏,你现在来找我,莫非是因为李辛夜出事了?” “你希望她出事?”孙敏说完又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也对,你不止一次的想让她死,自然时时刻刻都念着她的生死。不过很可惜,曼陀罗都弄不死她,如今她在夜王府得夜王殿下庇护,自然安全得紧!” 果不其 然,孙敏一提起夜王萧明镜,思月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她会有报应的!”思月咬牙。 孙敏眉心微皱,“自己得不到的,就不许他人得到?你可真有人性!” “她凭什么跟我比?”思月愤然。 “为什么不能比?”孙敏勾唇笑得嘲讽,“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夜王殿下为了她把黎阳郡主送进了冷宫,你说你凭什么跟她比?” 思月咬牙切齿,“不!她就是个贱人!她明明知道,明明都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还要跟我抢?” “你这说得是哪门子的笑话?”孙敏双手抱胸,笑得那样难以自抑,“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样子,你怕是好久没照过镜子了吧?” 的确,思月很久没敢照镜子,现在的她狼狈得连自己都不敢直视,何况他人。 可她骨子里的倔强和骄傲,不允许她低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宫里有北荒的人,是否会被人当做细作抓起来,悄悄处死?想来司礼监也不会放过她吧!” 孙敏的话音刚落,思月骇然瞪大眼眸,猛地攥紧了袖中双拳。 那一刻,孙敏在思月的眼睛里,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第0345章 本王要吃烤红薯! “瞪我也没用,该知道的还是会有人知道,纸包不住火。”孙敏忽然一声叹息,“这个消息,连我都瞒不住,你觉得司礼监都是酒囊饭袋吗?” 思月没吭声,但是——既然孙敏能说出这种话来,就说明消息的来源…… “好自为之吧!”孙敏转身就走。 思月张了张嘴,“你今日到底来干什么的?” “你说呢?”孙敏冷笑,“提醒你一句,别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若是扒了皮,也不过一副贱皮贱肉的骨架子,仅此而已!”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什么北荒,什么司礼监,你有病!”思月抬步就往门内走。 “听不懂没关系,多听几次就懂了!”孙敏笑了笑,“当然,你可能只是听不懂我的话而已?许是换个人来跟你说,你就能听懂了。听说北荒有不少细作已经潜入了咱们南硕国境内,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终是图谋不轨,被抓住都只又死路一条。” 思月进了门,孙敏不知她有没有听到,不过该套的话,她倒是套了几句。 “高高在上?”孙敏面色微沉,“果然身份不简单!” 这下,可以同青窈交代了! 合上后门,思月一颗心砰砰乱跳,“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去了云浮镇?” 孙 敏一直在宫里,肯定不可能去云浮镇,除非是——夜王府吗?如果没有夜王插手,李辛夜应该不可能去云浮镇,她就不可能找到云浮镇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李辛夜! 李辛夜! 思月咬牙切齿,“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有些东西是底线,是不可跨越的东西。 如同龙之逆鳞,触者必死无疑。 “哈欠!”杜青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转而揉了揉鼻尖,眉心微微蹙起,当下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萧明镜,“你是不是在心里头骂我?别解释,这点我很灵的。”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骂她! “嘴上不留德,所以呢——”萧明镜落下棋子,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得罪了不少人吧!” “关你屁事!”杜青窈瞧着棋盘上,自个所剩无几的黑子,“问个问题,为什么你总要挑白子?总把黑子留给我?” “因为本王比你白!”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杜青窈先是一愣,醒过神来当下啐一口,“呸,不要脸!” 但事实的确如此,这厮生得眉目俊美,肤白如玉,若是真要形容他,的确能用冰肌玉骨来形容。凡是能用在绝代佳人身上的,都能用在他身上,俨然是披着美人皮的风流贱皮子。 捏着 棋子,杜青窈犹豫不决。 黑子都被围住,她已经没有生路可寻,这让她往那儿搁棋子?搁不下啊! “输了?”萧明镜一脸的惋惜,“要认输吗?” “偏不!”杜青窈咬着唇,左看看右看看,“我若不下子,你就永远都不能赢!” “懂得反驳了,而且是事实,很好!”萧明镜挑眉表示赞许。 杜青窈有些犹豫,“我想知道一件事!” “一早得了消息,这会就忍不住了?”萧明镜笑盈盈的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里,转而端起手边的杯盏,淡淡然呷一口。 “你又知道?”她翻个白眼。 “如今秦掌柜光顾着同姚清时你侬我侬,把往年不曾在一起的遗憾都补上,哪有空理你?何况平素口口声声不会在一起,如今在一起了,自然也没脸见你。想不好理由,不敢来!”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除了宫里有急事,没人会跑到夜王府找晦气!”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老狐狸成精!” “谢谢夸赞,本王受得起!”他一脸厚颜。 “既然受得起,那你告诉我,你猜得到我得了什么消息吗?”杜青窈挑衅的看着他。 萧明镜含笑望她,“筹码呢?” “赌徒!”她轻嗤,“若是猜到了,请你 吃饭!” “本王吃得金贵,寻常之物入不得口。”他悠然自得的把玩着手中折扇,似乎默认了这样的提议。 但杜青窈很清楚,这厮从不吃亏,所有的提议都会有前提。 “你想吃什么?”杜青窈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对啊——她未必会输,为什么要问他这句话?问了这话,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脸。 萧明镜笑了笑,“这么快就认输了?” “呸!”她别开视线不理他。 “本王想吃——烤红薯。”萧明镜定定的望着她。 杜青窈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萧明镜要吃烤红薯? “夜王殿下,您要吃烤红薯?”杜青窈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真的要吃烤红薯?红薯?那不是老百姓吃的东西吗?没饭吃的时候,才会吃红薯,你又不是没饭吃。” 转念一想,宫里应该没有烤红薯吧? “对!”萧明镜点头,很肯定的告诉她,“就是烤红薯,还得你亲手烤!” “你怎么知道我会烤红薯?”杜青窈暗自嘀咕,“罢了,你猜!” “北荒!”萧明镜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杜青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北荒?! “猜错了?”萧明镜笑问。 杜青窈 没吭声。 “你的好朋友已经去问过了,是吗?”萧明镜笑了笑,“试探了一番,问出了点名堂,可又不太肯定,毕竟口说无凭,全靠猜测。” 她抬眼看他,“那你呢?” “本王查——也不查!”萧明镜轻叹,“有人服其劳,本王为什么要掺合进去呢?北荒的事儿虽然确有存在,但是呢——如果查出是北荒的皇室,那是要倒大霉的!” 杜青窈皱眉,“当日跟踪我们的人?” “没错!”萧明镜点点头,“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又少了一份!” “七皇子被圈禁,他的所有事都由太子殿下接手,眼下荣王不敢插手,太子全权主持大局。”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太子岂非……” 说到这儿,杜青窈微微绷直了身子,“太子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 “你自己都说了,太子全权接手。”萧明镜温吞的凑到她跟前,笑靥温柔的问,“依着太子的谨慎仔细,你觉得他会一无所知吗?” 杜青窈倒吸一口冷气,“萧明镜,你又在谋算什么?” 某人两手一摊,学着她的口吻淡淡然开口,“关本王——屁事?” 杜青窈眯起眼眸,不对,这厮一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想干什么? 第0346章 你的洁癖呢?改厚脸皮了? 不管萧明镜要做什么,杜青窈眼下要做的就是——烤红薯。 午后开始下起小雪,一点点的雪花片,落在杏林苑里,但丝毫不影响萧明镜的兴致高昂。 他就坐在亭子里,瞧着她在雪中忙碌着,原本安静得宛若冰窖的地方,因为有了这股烟火气,便也没那么冷,他觉得好似没那么孤独寂寞了。 “下了雪,这东西就愈发好吃了。”萧明镜说。 云砚静静的站在萧明镜的身边,面上带着几分不明所以,“殿下您喜欢吃这个?奴才怎么一直没听您提起过?您喜欢吃,可以让厨子……” “那不一样!”萧明镜打断了他的话,视线穿过风雪,始终只落在杜青窈的身上,“世间所有的事都该有缘由,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云砚不解,却也没敢再多说什么,似乎自从那事儿之后,殿下就变了,好多事儿真是…… 红薯的香气慢慢散开,整个杏林苑都被烤红薯的香气充斥着。 “小时候没饭吃,常常去偷个红薯,悄悄找个没人的地儿,刨个坑就能煨熟。”杜青窈用铁棍子挑开火堆,刨出泥块。 泥块被火煨得滚烫,杜青窈烫得直皱眉,指尖快速捏住耳垂,这才降了指尖的温。 可红薯香气撩人, 杜青窈急着想打开泥块,这般猴急的模样真当有几分可爱。 别说是萧明镜,便是云砚亦是忍俊不禁。 “下雪天吃红薯最是舒服!”杜青窈笑得合不拢嘴,“是不是很香?这可是我拿手绝活,旁人想吃都吃不上呢!今儿你们福气,姑奶奶给你们露一手。” 云砚笑了笑,“你弄好了没?” “心急吃不了烤红薯!”杜青窈翻个白眼,扯着嗓子道,“这东西,就算外头凉了,里面也是火热热的,要是随随便便就敢往嘴里送,吞得下喉也能把你的心肝肠肺烫熟了!” 杜青窈吹着手,这东西烫得厉害。 “这么厉害?”云砚皱眉。 萧明镜笑了笑,“你可以先尝尝,不好吃的话,本王是不会吃的。” “就你屁事多!”杜青窈不屑搭理他,“我煨熟的红薯,不知道有多好吃呢!就算你宫里的御厨,都未必能有这般本事!” “那你就给本王做一辈子。”萧明镜徐徐起身,他站在回廊里看她。 有一种幸福,叫她在闹,他在笑。 他喜欢她口不择言,喜欢她闹腾的样子,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热爱生命。 “一辈子太长,你别想讨我便宜。”杜青窈翻个白眼,终于剥开了泥块,里面 的红薯已经煨熟,剥开的那一瞬,真是馋死人了! “殿下!”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赶紧躬身行礼。 “说。”萧明镜开口。 管家说,“太子殿下来了,在后门。” “从后门来的,自然是不想被人看见。”杜青窈蹲在地上,用汤匙刮了一口滚烫的红薯就往嘴里送,“多等一会应该也没事吧!” “你……”云砚不悦,“殿下,若是把太子殿下惹急了,万一他……” “没听到吗?”萧明镜不温不火的剜了管家一眼。 管家敛眸,躬身行礼,“奴才明白了!” 杜青窈张着嘴,皱着眉,嘴巴里的滚烫合着雪风,这才缓和了不少。她咽了一口红薯,站起身来看他,“你还真的敢让太子殿下守在后门?” “他不想让人知道,自然得吃得了这亏,毕竟本王这夜王府也不是那么好进来的。”萧明镜皱眉看她,“不是说给本王烤红薯吗?都喂了你自个。” “我吃过的,你要吗?”她翻个白眼,“就这个比较熟,里面那几个还得再煨一会,不然半生不熟的,这几个都会报废,那我不是白忙活吗?” “要!”他一开口。 她当下被烫得直跳脚,张着嘴直嚷,“烫……烫烫烫……” 云砚看到萧明镜笑了,主子笑得那样温柔,连眼睛里的光都跟着柔和下来,那样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是在过去那些年里从未见到过的。 主子,是真的高兴吧! 她在跳,萧明镜接过她手中的勺子,在她的目瞪口呆中舀了一勺红薯,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杜青窈愣了愣,不是说夜王萧明镜有洁癖吗? 说好的洁癖呢? “你洁癖好了?”她问。 萧明镜皱眉看她,“够甜。” “洁癖改成厚脸皮了?”杜青窈嘀咕,瞧着他又动手扒拉了一勺,“哎哎哎,就这么一个,你省着点吃,给我留两口。” 他略带不屑的看她,“给你留了,本王吃什么?” “看给我饿瘦的。”杜青窈抗议。 “好!”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她,“本王负责给你喂胖点,最好胖某些位置就是。” 某些位置? 视线从胸,到小腹! 杜青窈骇然,快速背过身去,“不要脸。” “殿下,真的不管太子殿下?”云砚有些担心。 “煨熟了吗?”萧明镜问。 杜青窈蹲下身子,用棍子扒拉了一会火堆,“很快就好了,外头都烤得差不多了,浆汁都出来了,甜份不低。一会烤 熟了,肯定很香甜好吃。” “让他们进来吧!”萧明镜瞧了云砚一眼。 云砚颔首,行礼退下。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太子殿下是为何而来?北定侯府?还是北荒的事儿?”说到最后一句,她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说起北荒,萧明镜便仰头瞧了一眼漫天飞雪,“冷吗?” 杜青窈将红薯搁在大理石台上,拍了拍手中的灰尘,“心里暖了,就不会觉得冷。夜王殿下觉得冷吗?后门外头,风吹着,雪下着,可能会更冷哦!” “自找的冷自己受着1”萧明镜含笑落座,“杏林苑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这是本王的夜王府,就得按照本王的意思来。” 此前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此番来的是太子。 太子乃是储君,当日能忍辱负重,能装病禁足在太子府内,暗地里却为自己翻案,如今直接覆灭整个北定侯府,如此城府并非泛泛之辈可以相比。 怕是锋芒毕露的荣王殿下,亦不及其万分之一。 正想着,杏林苑外头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应该没多少人。 最后是云砚领着太子进来的,太子萧明慎的身边只跟着亲随一人——天南! 萧明慎进来的第一眼,落在杜青窈的身上。 第0347章 撒狗粮 萧明镜笑了笑,管家亲自上前奉茶。 问心亭倒也是极好的,冬日里便将周遭的帘子放下,在这大理石桌底下搁了一暖炉,外头风吹不进来,亭子里暖得正当舒服。 “没想到十四的府邸里,竟还有这样的好去处,真应该多来走走!”萧明慎进了亭子,最后一道帘子便随即放下。 萧明镜的身边一惯都是云砚伺候,他不喜欢旁人接触他,自然更不喜欢陌生人。可现下,他的身边却站着一女子,而云砚只能退居一旁,可见这女子的身份。 这也是萧明慎为何一进来,就多看了杜青窈两眼的缘故。 “好去处是因为人少才好。”萧明镜笑了笑,冲着萧明慎躬身,“太子皇兄客气。” 拂袖落座,两兄弟瞧着各自淡然,实则各自城府。 “怎么想起吃这种东西?”萧明慎含笑望着桌案上搁着的烤红薯,上面只有一个勺子,“十四如今是愈发的逍遥自在,向往田园生活?” “田园生活乐趣多,想来太子皇兄是没机会明白咯!”萧明镜端起杯盏,淡淡然的笑了笑,可杯盏还没到嘴边,他又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的……” 杜青窈愕然回过神,“我的烤红薯!” 她撒腿跑出亭子,赶 紧蹲下身扒拉着火堆。 嵌着羊脂白玉的折扇,轻轻挑开了帘子一角,虽然有雪风倒灌进亭子里,但萧明镜似乎没有放下帘子的意思,仍是盯着外头看,也不问萧明慎此番来意,仿佛萧明慎是来逛逛而已。 “小丫头没轻没重的,吓着皇兄了吧?”萧明镜的视线落在外头,话却是冲着萧明慎说的。 萧明慎心头了然,“难怪十四如此中意她,真性情!” “真性情也是有区别的,有的是骄纵任性,有的是坦率真情。”萧明镜笑了笑,瞧着外头的杜青窈因着泥块太烫,使劲的揪自个的耳垂降温,烫得她跺脚。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烤红薯了?”萧明慎问。 “皇兄是想吃吗?”萧明镜笑问。 萧明慎摇摇头,“本宫只是好奇,你素来不会与陌生人太过亲近,而你身边除了早些时候的黎阳郡主,再无旁的女子,如今却向父皇要了一个宫女。” “皇兄近段时间一直在养病,不过眼下——臣弟觉得皇兄似乎一直没闲着。”萧明镜放下帘子。 杜青窈紧跟着便端了一盘烤红薯进来,亭子里原本茶香四溢,顷刻间被烤红薯的香甜滋味取而代之。因着外人在场,杜青窈不好太过放肆,何况对方又是太 子。 “这个……”杜青窈抿唇。 虽然有盘子端着,可到底是刚刚敲出泥块的红薯,烫得让人拿不住。 “当着本王的面嚣张跋扈,这会有外人在场,便跟被人毒哑了似的。”萧明镜的折扇在石桌上敲了敲,“还不快放下,你那对爪子还得留着伺候本王。” 闻言,杜青窈赶紧把盘子搁下。 萧明镜的脸色不是太好,唇角的笑透着些许寒意。 云砚倒是眼尖儿,看到杜青窈掌心被烫得通红,也难怪主子会不高兴。 李辛夜住在夜王府跟着主子就差同吃同住了,主子平素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里护着,眼下却因着太子殿下在场,反而让心尖尖受了罪,主子心头肯定不好受。 “太子殿下您……” 杜青窈这话还没开口,就迎来某人不温不凉的声音,“方才的话你是抛诸脑后了?没心肝的东西!” 是了,他说了,她这对爪子是留着伺候他的。 撇撇嘴,杜青窈行礼,讪讪的退回萧明镜身后。 哪知如此,萧明镜还是不肯罢休,“还不剥开,怎么,要本王喂你?”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所以。 “坐后边,吃着!”萧明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本 王喜欢看你吃,喜欢闻烤红薯的味道。” “现在——吃啊?”杜青窈有些尴尬。 萧明镜挑眉看她,勾唇似笑非笑,“要本王喂你吃?” 当着太子萧明慎的面,这厮如此不正经,好吗? 好在萧明慎也只是淡淡的笑着,两兄弟似乎有几分相似,都是淡然自若,不管外界发生什么事,都只做自己,教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心思。 “吃就吃!”杜青窈用油纸包着红薯,转而取了桌上的勺子,顾自挖着红薯肉。这东西到底是要挖着吃才舒服,一口一口的烫在嘴里,暖在心里。 甜滋滋的味道,美得她浑身舒坦。 一回头,萧明镜挑眉盯着她。 嘬了一下嘴,杜青窈讪讪开口,“殿下——想吃吗?” 云砚倒是反应快,转头就跑了出去,不多时便端回一个碟子。 杜青窈明白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红薯肉刮下,仔仔细细的搁在碟子上。不过这样也好,她有事儿忙,就不用顾着太子萧明慎他们。 而且,萧明镜这是刻意给她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能安然留下来。 萧明慎淡然饮茶,“红薯虽好,但不要贪食,这东西不太消化。” “多谢皇兄提醒,臣弟谨记 。”萧明镜瞧着碟子上的红薯肉,面带微笑,“皇兄冒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到底是要问一问的,否则知道太多,就当不成兄弟了! “原是没什么大事,但后来想着应该来一趟,多谢十四的提醒之恩。”萧明慎放下杯盏。 提醒之恩? 杜青窈心头微恙,难不成萧明镜早前真的和太子联手,为的就是扳倒承乾宫? “皇兄言重,臣弟惯来闭门不出,偶尔也是入宫伴驾,这恩不恩的,着实让臣弟惶恐。”萧明镜旁若无人的吃着烤红薯,那般姿态真当半点都不像曾经矜贵而孤傲的夜王殿下。 一个宫女罢了,竟然让高高在上,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夜王殿下改了性子。 对萧明慎而言,若非亲眼所见,委实如同天方夜谭。 但是现在,他信了。 萧明镜低头一笑,信了?继而是一声叹,终是视线微凉的落在专心致志剥红薯的杜青窈身上,“下雪的时候吃烤红薯最是舒坦,能让人从胃里暖出来,就跟重新活过来似的。” 重新活过来? 杜青窈心头一窒,这话好像、好像她曾经说过。 抬头,她眸色狐疑的盯着他。 太子殿下在场,他说什么胡话呢? 第0348章 他觉得我会撺掇你去争位? “没想到十四对这东西竟是如此钟爱,委实出乎本宫的预料。”萧明慎端起杯盏的时候,若有所思的望着碟子里的烤红薯,“本宫大抵是明白了。” “不管皇兄明白什么,还望皇兄能手下留情。”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夜王府不像太子府,家大业大,咱们只想捣鼓捣鼓吃吃喝喝的,这辈子也就这么罢了!” 萧明慎颔首,“知道吗?越是无害,越是可怕。这世上有句话说得好,无欲则刚!” “许是并非无欲,且过刚易折,皇兄这话怕是言之过早。”萧明镜轻叹,扭头望着继续扒拉着烤红薯的小丫头,“臣弟不喜欢无欲则刚,臣弟只喜欢情有独钟。” “好!”萧明慎点头,想了想又道,“沈奎怕是熬不住了。” 杜青窈的眼皮子微微一挑,北定侯快死了? “很快,就会结束。”萧明慎继续道,“阿兰铎已经快到了,正好能赶在年前,到时候你会很忙。” 说到这儿,萧明慎起身,“你叫李辛夜!” 杜青窈抿唇,看了萧明镜一眼,转而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奴才是李辛夜。” “看样子本宫的记性还不错。”萧明慎笑了笑。 他这一笑,让杜青窈心里有些瘆得慌,转而让她想起 了萧明镜。 同样的温润,相似的温柔,可骨子里都浸着阴谋诡计,让人防不胜防。有些时候他们在笑,实则心里捏着刀,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这样的人,最是不可大意。 “谢太子殿下抬爱。”杜青窈行礼。 “小奴才很是懂事,难怪得十四如此钟爱。”萧明慎轻叹,“好了,雪下大了。”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 “该回去了。”萧明慎望着萧明镜笑,“沈奎就这几日了,不过我听说郡主丢了!” 萧明镜握着折扇的手稍稍一紧,面上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皇兄要小心。” “要小心的是你!”萧明慎意味深长的望着杜青窈,“小奴才,要小心哦!有疯子,要出来吃人了。” 杜青窈还没来得及开口,萧明慎已经转身离开,天南撑着伞护着萧明慎,主仆两个走得极快。 风雪迷茫,越下越大。 杜青窈方才也都听到了,郡主丢了!黎阳郡主丢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连太子都说了,疯子要出来吃人了,那就是说,黎阳郡主出冷宫势必是要寻她报仇,至少——不会放过她。毕竟沈元尔是那样执迷于萧明镜,而萧明镜却始终陪在她杜青窈的身边。 “郡主要杀了 我吗?”杜青窈回头望他。 萧明镜捏着她此前的勺子,慢条斯理的享用碟子里的红薯,“你觉得呢?” “她救不了北定侯,但她可以选择杀了我!”杜青窈放下手中的帘子,转回亭子里,端坐在萧明镜的对面,“太子是什么意思?” “本王让云砚给他带了一块烤红薯,你说是什么意思?”萧明镜放下手中的碟子,“好东西,不能独自享用,要学会分享。” “你什么意思?”杜青窈皱眉。 萧明镜徐徐起身,缓步走出亭子,风雪飘落发梢,染了层层素白,“来了就是讨点东西,给了就明白了!礼尚往来才算公平。” “你和他礼尚往来?”杜青窈跟在他身后,“我看着他跟你是一个模子的,一样的发闷一样的骨子里透着骚,诚然都是个铁算盘。” “所以离他远点。”萧明镜忽然顿住脚步。 杜青窈走得急,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好在她刹车及时,一张嘴便吞了一口风雪,呛得她当即咳嗽起来,“你——你就不能慢点,我——我……” “还有,不许对他笑。”萧明镜黑着脸,回头看她的眼神透着显而易见的凉,“记住了吗?” 杜青窈捂着心口皱眉,“发什么瘟?” “记不住就刻 下!”说着,他作势去抓她的衣襟。 惊得杜青窈连退数步,快速捂住自己的胸口。 “记住了!”她脱口而出。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忽然抓着她的手往屋里走,走得有些快,杜青窈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你到底在跟太子殿下打什么哑谜?” “他要抓北定侯府的余党,希望夜王府仔细周遭动静,切莫轻举妄动。”说话间,萧明镜已经领着她进门,快速合上了房门,“还有就是,你完蛋了!” “什么跟什么?”杜青窈眨着眼睛,“你就不能说直白点?什么叫我完蛋了?我就烤个红薯,我还完蛋了?有本事你别吃。” 萧明镜松开手,拂袖落座,瞧着杜青窈一脸不高兴的捏了铜剔子,挑拨着炉子里的炭火。 “他是探口风的,记住你的名字,是在警告本王。”萧明镜淡淡然的解释。 捏着铜剔子的手稍稍一滞,杜青窈愕然盯着萧明镜,放下铜剔子便到了萧明镜的跟前,“他拿我威胁你?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奴才,就因为你、你对我特别?” 萧明镜挑眉,“不,因为你和本王,共用了一个勺子。” 勺子? 杜青窈皱眉,“那又怎样?” “世人皆知,本王不喜欢陌生人靠近, 更知道本王素来喜欢干净。”他可不愿承认自己有洁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夜王殿下,骄傲不能掉。 杜青窈摇头,还是没明白。 萧明镜凑近她,“一个能改变男人秉性和生活习惯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存在。太多的惯例在前,太子素来谨慎,他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他觉得我会撺掇你去争位?”杜青窈恍然大悟,“我看着像这么势利的女人吗?” “本王不是说了吗?你是风险!”萧明镜轻叹,“成大事者,不能节外生枝。” 杜青窈抿唇,不语。 太子萧明慎…… 其实天南也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这么快就走了?好多话还没说,就这般着急? “主子,您跟夜王殿下说的那些话……您怎么没说清楚?夜王殿下会明白吗?”天南不解。 萧明慎站在马车边上,面色微沉的眯起眸子,“你没看到,他们已经亲密到共用一个勺子了吗?” “奴才没有注意!”天南愕然。 仰头望着漫天飞雪,萧明慎轻哼,“一个能让男人折下骄傲的女人,你可知有多危险?昔有妺喜,后有妲己,西施乱吴,何其可怕。” 语罢,萧明慎快速登上马车,“今晚,动手!” 天南行礼,“是!” 第0349章 劫牢 风雪之夜,的确适合杀人。 整个京城安静得像是冰窖一般,冷风呼呼的拍着窗户,屋瓦上嗖嗖的打着雪朵,让人听着有些瘆得慌。 杜青窈坐在萧明镜的屋子里,虽然炉火暖暖的,可她心里不安生,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跳动着,面上有些瘆瘆的白,“今晚——太安静了!” “安静了还不好?”萧明镜瞧着棋盘上的棋子,“若你嫌太安静,就去把琴取来,为本王弹奏一曲如何?” 杜青窈抬眼看她,“这大雪天的,弹琴?” “你怕有惊弓之鸟吗?”萧明镜摇摇头,“那么大的动静,你别成了惊弓之鸟便好,还担心别人作甚?” 杜青窈皱眉,“那么大的动静?” “还记得本王让云砚干了什么吗?”萧明镜含笑问她。 做了什么? “你让云砚送了一个烤红薯给太子。”杜青窈不解,“红薯有什么用意吗?” “熟了!”萧明镜笑了笑,“该下嘴!” 杜青窈翻个白眼,“还得仔细会烫嘴。” “太子的心思在皇位,他的思虑和顾虑会比本王更深。”萧明镜手一摊,掌心里的棋子哗啦啦的,悉数落回棋盒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皇位就那么好?”杜青窈定定的看他,“你为何不要?” “人各有志。”萧明镜捻了折扇,“今晚,一切都会结束的。” “如何结束?”杜青窈蹙眉。 萧明镜正襟危坐,“给本王弹一曲四面楚歌吧!” 杜青窈不明白,萧明镜为什么要听“四面楚歌”这曲,不过此时此刻,她也觉得太过安静难免心头不宁,弹弹琴也好! 一曲琵琶雪纷飞,满室华菲谁人归? 曲声高昂,一曲楚歌何其凉薄。 今晚的京城,多少人会彻夜难免?多少人生离死别? 刑部大牢里乱作一团,沈奎在刑架上苏醒,浑身血淋淋的晃了晃。睁开虚弱的眸,环顾四周的景,他好似明白了些许。 恍惚间,他看到有黑衣人与官军在厮杀。 “侯爷!” 有人一声喊,沈奎听出来了,是自己的副将钟安的声音。 “侯爷!”钟安穿着夜行衣,面上带着遮脸布,一剑砍断了绳索,直接将沈奎从刑架上救下。 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沈奎,于人群杀出血路,快速往外跑。 外面有人接应,只要出了这刑部大门,他们就可以会阜城去,就会得到自由。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旦虎归森林龙回大海,就算是 皇帝老子,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他。 “快!”钟安一声吼,黑衣人已经扶着沈奎上了马车。 一时间,数辆马车分头离开奔向各处。 分瓣梅花计,自然是所好费时,这个时候城门一定是重兵把守,所以想出城是不太可能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暂且留在城内,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养伤,否则依着沈奎如今的伤势,就算出了城也跑不远,若是如此岂非功亏一篑? 黑衣人一哄而散,马车悉数离开,却在中途下车,转而进了一家农舍,换上衣服之后又快速离开农舍,最后消失在一条死巷里。 萧明慎端坐在京兆府的后堂里,杯中茶香四溢,檐外风雪交加。 天南疾步进门,“殿下,成了!” “狗急跳墙,甚好!”萧明慎冷笑,“这个时候若不能把该牵扯的人牵扯进来,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此刻动荣王府,无疑会逼镇国将军府动手!”天南有些犹豫,“殿下,还要牵扯进去吗?” “本宫说的牵扯,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牵扯,懂吗?”萧明慎搁下杯盏,淡淡然起身。负手而立间,眸色凉薄而凛冽,“空口无凭,看着狗急却不敢跳墙,那才有趣。” 天南眉心微蹙,“就如同他们 当日诬陷殿下您一样?” “好玩吗?”萧明慎笑问。 天南不敢言语。 好玩? 不,一点都不好玩! 当日险些出大事,弄不好是要死无全尸的。 “走吧!”萧明慎笑了笑,“去会会!” “是!”天南行礼。 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只剩下最后的收网。 收网这种事,只有两种结果:一则赶尽杀绝;二则鱼有漏网。 前者永绝后患,后者则是后患无穷。 萧明慎从望北河一案中逆流而上,如今能翻身,也是皇帝没有贸贸然易储的缘故,如果当时皇帝信了“东主江山,乃顺承天”的谣言,那么今时今日他萧明慎业已身死命殒。 他能有今日,不过是仗着内忧外患,父皇不愿轻易动摇国本之心罢了! 差一点,真的是差一点! 刑部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荣王府的。 楚歌急急忙忙的进门,“殿下,北定侯在刑部大牢里被人劫走了,想来是北定侯府的余孽。眼下北定侯不知去向,城内戒备森严,大肆搜捕。” 萧明舟端坐在厅内,手中雕着一根木头,形状大致已定,像是一枚簪子。听得楚歌言语,他亦没有动静,仍是做他自个的木匠活,细细雕琢 着手中的木头,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见状,楚歌只能在旁候着,岂敢打扰了主子的事儿。 吹一口木屑,萧明舟终于直起身,面色微沉,“太子动手了吧?” “太子府内没什么动静,一切安然如常。”楚歌不解,“殿下,您担心这是太子设下的圈套?太子若是设下圈套,莫非是冲着咱们来的?” “自从本王交权,本王就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镇国将军府的事儿,北定侯府的事儿,乃至于刑部——本王半点没插手。偶尔进宫也只是陪母妃说话,母妃亦不在父皇面前提及任何前朝之事!”萧明舟轻哼两声,淡淡然站起身,今夜的雪下得真大,总觉得是要遮掩什么。 楚歌明白了些许,“如此说来,就算太子想对咱们做点什么,怕也没有真凭实据。” “空口白牙,落在父皇的耳朵里,那就是诬陷。萧明慎自个是怎么翻身的,他心里清楚,所以断然不敢贸贸然的诬陷本王!”萧明舟心里很清楚,“他那么谨慎,所以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那现在该怎么办?”楚歌面色微白,“殿下?” 萧明舟负手而立,缓步走进风雪里,“只要沈奎不死,太子的脖颈上就会多一柄刀!” 怕就怕,唇亡齿寒…… 第0350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青布马车不易惹人怀疑,萧明舟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内,早在沈元尔出宫之时,她就已经联络了钟安,但是——沈元尔大概抵死都想不到,钟安是荣王府的人。 所以萧明舟对沈奎的下落,几乎是了若指掌。 满大街都是搜捕的军士,但眼下是年关,街上还是有不少人,不少铺子开着。这个时候不做生意,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张赚钱,生意人都是风尖儿上讨生活,自然不能耽搁。 马车进了死巷,萧明舟只身下车,瞧了一眼身后的数名随行,“不用跟着。” 楚歌皱眉,“可是殿下……” “有你便罢!”萧明舟面色冷戾。 “是!”楚歌一抬手,马车与众人快速退出巷子。 继续往前走,最前面是一堵墙,此处已无路,乃是死巷一条! “殿下,前面没路了!”楚歌环顾四周,冷剑在手,加强戒备。 萧明舟冷着脸,在墙上“三长两短”的敲了一番,“如果这时候还不打算出来见人,那本王就回府去,毕竟本王如今泥菩萨过河,怕是也保不住你!” 他垂下眉眼,“本王能答应你的,大概就是留你全尸,又或者——让郡主离开京城。” 墙 上忽然开了一道门,有一门童慌忙行礼。 也顾不上说话,楚歌便跟着萧明舟进了石门。 进去之后,萧明舟环顾四周,原是一家药铺。 杀人的和救人的凑在一起,果真是周到! 钟安还穿着夜行衣,冷剑横在身前,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底下众人,“荣王殿下就这么来了,也不知是饵还是怀着诚意?” 这话,自然是说给底下人听的。 “沈奎呢?”萧明舟问。 钟安眸色微沉,没有吭声。 “眼下城内戒严,出不去了。”萧明舟道,“他活着,本王就多一重倚靠,所以他死在太子手里,对本王而言没有任何的好处。唇亡齿寒的道理,本王比谁都清楚!” 钟安还是没有说话。 身后却传来浑厚之音,隐隐中略显虚弱,“没想到,本侯行军打仗那么多年,手底下那么多忠臣卫士,终抵不过荣王府的诱惑。” 音落瞬间,是沈奎一袭黑衣的站在回廊里。 此刻的沈奎,面容消瘦,虽然威严之势犹在,可惜早已今非昔比。丧家之犬就是丧家之犬,到了这会早就不是昔年的北定侯了。 “侯爷!”萧明舟负手而立。 “单枪匹马 就敢来,荣王殿下果然好气魄,你就不怕吗?”沈奎低低的咳嗽着,“本侯将你挟为人质,到时候本侯脱身而去,你却成了众矢之的。” “侯爷不会!”萧明舟道,“这是下下策。” 沈奎眉心皱起,“进来吧!” 萧明舟说的不错,如果沈奎敢挟持皇子,那么皇帝要杀他的决心就又多了一重。而且,荣王败了,沈奎这一腔的怨愤又该找谁去报? 人若要死,必不愿自己的仇敌太过逍遥自在,给仇人留个可以挟制的人,才能死而瞑目! 进了房间,满屋子都是药味,活路上的药罐子还在咕咚咕咚的冒着烟,可见沈奎伤得不轻。 萧明舟早就看出来了,沈奎出现在院子里之时,是强撑着,此刻身子一软靠在床榻上,沈奎已然面如死灰,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气。 老了! 这是最直观的判断。 “若换做当年,就刑部那帮废物,岂能伤我分毫?”沈奎掖了掖被角,钟安在床边伺候着,药童则进来查看汤药是否煎好。 须臾,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钟安仍是守在床边,楚歌却被赶了出去。 到底是别人的地方,楚歌担着心,奈何主子执意如此 ,他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能在外头静观其变。若是沈奎敢轻举妄动,身为荣王的亲随,楚歌势必要以死相搏。 “刑部急着处置你,何尝不是太子府下的手?”萧明舟冷笑,“刑部算什么东西,要你死的大有人在。” “不管是谁,只要本侯能逃出生天,就绝不会善罢甘休!”沈奎自然不相信,就这么输了。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沙场上什么生死不曾见过? “现在城中戒严,侯爷好生将养着,待身子好转之后本王会让人送你出城,回你的阜城去!”萧明舟不苟言笑,但神色并不那么轻松。 话说出去了,却未必真的能做到。 “为何你冒险都要救本侯?”沈奎冷笑,“荣王殿下,若本侯回到了阜城,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萧明舟瞧了一眼窗户上的人影,“本王当然知道,但你若活着,父皇就必须腾出手对付你,太子也无法全心全意的接管朝政。只有外患才能招致内忧,只有内忧才能让本王有机可乘。” “你倒是实在!”沈奎低低的咳嗽着,一张脸更是惨白到了极点。 “不过本王瞧着,侯爷手底下的人似乎不太多啊!”萧明舟挑眉。 大概是戳中 了要害,沈奎的眉睫陡然拧起,目光狠戾的盯着萧明舟。 “弃车保帅,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明舟负手而立,瞧着冒着白烟的药罐子,“成大事者必须要有牺牲!” 沈奎没有吭声。 “侯爷没事,那本王也就放心了。”萧明舟笑了笑,“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明日本王会让人来接侯爷,还望侯爷早作准备。” “你要送本侯出城?”沈奎狐疑的望他。 萧明舟想了想,“明儿,西昌国的太子也该到了城外了,京城内外的戒备会更加森严,负责此事的是姚家,镇国将军府的人会网开一面。” 沈奎冷嗤,“灯下黑。” “阿兰铎不会当即入城,他会在城外待着,听说阿兰铎的性子高傲孤冷,他对南硕有多重要求,想必还得请了娜布公主出城商议。”萧明舟抬步往外走。 门开的时候,风雪倒灌。 冷得沈奎又跟着咳嗽,浑身的伤因着咳嗽而牵扯,疼得微微渗出血来。 萧明舟瞧了瞧漫天飞雪,淡淡然丢下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侯爷,保重。” 沈奎的身子止不住颤抖,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第0351章 她会死! 萧明舟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青布马车四平八稳的在街上行使,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殿下真的要送北定侯离开京城?万一被查到……”楚歌有些担心。 萧明舟笑得凉薄,“你真以为本王是傻子吗?气数已尽,怕是再无回天之力。” “那殿下走这一遭……”楚歌不明白。 萧明舟眯了眯眸子,“这一遭是走给有心人看的。” 楚歌骇然,“咱们被跟踪了?” 萧明舟并未回答,只是沉着脸一路无言。 倒没人敢跟踪他,毕竟若是被抓到,所有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但早早的蛰伏,确实是实情,比如说那道石门打开之后,死巷里就不只是逆党余孽,还有不少眼睛耳朵也跟着埋伏下去。 死巷对面就是一家客栈,此时此刻,萧明慎坐在客栈里,安然自得的品茶。 天南合上了窗户,“殿下?” “老三总觉得自个有能力把控一切,总是那样的信心满满,不过仗着北定侯府和镇国将军府的荣耀罢了!眼下西昌国使团还在境内,他又打着娜布公主的主意,真想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尽?”萧明慎摇着头,慢慢搁下杯盏。 “和 亲之事,宫中不是定了夜王殿下吗?怎么,荣王还念着呢?”天南不解,“那可是皇命!” “皇命这东西,得看父皇心情好不好?心情好的时候,违拗也只当你是任性。若是龙颜大悦,那才是死罪!”萧明慎轻叹,幽然瞧着紧闭的窗户。 不多时,外头有暗卫进门。 “殿下,探子说荣王殿下答应了北定侯,说是明儿趁乱送北定侯出城。”暗卫行礼。 天南仲怔,“明儿……明儿莫不是西昌太子阿兰铎即将进城?” “阿兰铎没那么容易进城。”萧明慎负手而立,烛火明灭不定,眉心紧蹙不舒,“此事父皇交给了姚清时,他早前护送西昌使团来京,如今去迎阿兰铎也是情理之中。” “镇国将军府处置此事,荣王殿下就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暗地里送北定侯出去。”天南面色微白,“殿下,若是北定侯逃走,他定会记恨您,毕竟当初他是冲着太子府来的,如今又是太子殿下您将他置于死地,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他!” 萧明慎颔首,“本宫岂会不知?” 他心里揣着明白,不过面上偶尔得装糊涂罢了! 锋芒毕露是荣王,他身为太子已经是众矢之的,若然 太过优秀,势必会引起父皇的忌惮。一旦被帝王忌惮,管你是皇子还是天王老子,都只有死路一条。 古往今来,帝屠子之事还少吗? 昔年汉武帝刘彻,不就是杀了太子全家吗? “殿下,得早作准备!”天南躬身行礼。 萧明慎抿唇不语,心里有些微恙。 夜王府。 “叫吃!”杜青窈欣喜若狂,虽然知道这是萧明镜在让着她,但能吃上他的白子,委实能让她高兴好一阵。萧明镜的局滴水不漏,平素别说吃一子半子的,便是边儿都沾不上。 只有他把她逼得狗急跳墙的份,她毫无还手之力。 “很高兴是吗?”萧明镜瞧着她欣喜的吃子,“早知道这样就高兴,早早的让你便罢!” 听得他说这样的话,杜青窈有些不高兴,总觉得跟人施舍她一般,当下有些兴致缺缺,“且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横竖吃了便是吃了。” “这话没错。”萧明镜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是以杀人就是杀人,不管是为民除害,还是作恶多端,手上沾血总归是真。” 杜青窈正欲将棋子放回棋盒,听得这话旋即手上一滞,“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自诩 嗅觉很灵?”萧明镜含笑望她,“怎么,此刻便什么都没闻到?” 杜青窈快速起身,第一时间打开了门。 风雪交加,厚重的寒雪气息足以遮掩一切,如果连她都没能闻到味儿,那就说明萧明镜在骗她,又或者是——夜王府外的确有动静。 今夜? 杜青窈下意识的退回房内,转而面色微沉的盯着萧明镜,“是郡主杀来了?” “她想当替死鬼,想着一箭双雕,抱了必死之心。”萧明镜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杜青窈便发现此前他放水,不过是以退为进。 此刻萧明镜的最后一子,是彻彻底底的翻了盘。 杜青窈输了,输得猝不及防。 “所有的以退为进,都是以得意忘形为基础,对付刚愎自用之人,恰恰是致命一刀。”萧明镜掀了眼皮子望她,“如今可明白了?” “到底是你在以退为进,还是北定侯府在以退为进?”杜青窈盯着他。 冷风从背后灌入,冷得她心里打了个激灵。 皇室之间的争斗委实可怕,比杜家的残杀更加残酷不仁,兄弟之间乃至于父子之间,一个个算计着,甚至于不惜痛下杀手。 “每个人都在算计着退路,可每 个人又想往前走。”萧明镜轻叹,“你看外头的雪,是不是越下越大了?” 杜青窈回眸望着外头的雪,“你想说什么?” “很多人死了,有些人该死,有些人找死。”萧明镜捻了折扇,缓步走到她身边站着,“该死的要死,找死的也不必手下留情。” “那你的情分呢?”她问。 “还了她一条命,还想要再给一条吗?不是九尾狐,亦非猫妖转世,自个不珍惜,还指着别人?”萧明镜负手而立,与她比肩而立,望着门外的风雪。 白皑皑的雪积在院子里,满目都是灿白灿白的,这原是世上最纯洁之色,奈何今夜血流漂杵,在这素色之中开尽艳丽殷红。 这话不假,杜青窈也知道,萧明镜已经仁至义尽。 “她——会如何?”杜青窈低低的问。 “她那样待你,你还念着?”萧明镜勾唇,看她之时笑得那样魅惑众生,“你是想看看本王如何待她,便推测自个的下场?” 杜青窈没吭声,的确如此。 她想知道,若是有一天自己违背了他的意思,是不是也会落得和沈元尔一样的下场? “她会死!” 音落,杜青窈心头一紧。 第0352章 贱人,我要杀了你! 必死?! 杜青窈没有说话,她其实心里很清楚,原本必死的应该是她。虽然黎阳郡主沈元尔迟早会作为牺牲品,成为尔虞我诈之中的弃子,但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皇室或者王公贵族的女子,是不是都会成为棋子?”杜青窈问。 萧明镜挑眉看她,“你该亲眼看看。” “看什么?”杜青窈愕然。 前院传来了动静,仿佛是刀枪剑戟的碰撞之音。 杀进来了? “走吧!”萧明镜走在前头,杜青窈跟在后头。 一路的风雪刮在脸上瑟瑟的疼,就跟刀子剜脸似的,冷到了心里。 他偶尔稍稍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睨她,这丫头心里揣着事,不过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同情,只是看透了世态炎凉,愈发的冷漠了。 这是前兆,极为不好的前兆。 如此过分的刺激,会否适得其反? 他不知道。 内心天人交战,但终是想试一试。 如同温酒所言,也许成了呢?! 杜青窈走得有些慢,萧明镜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的的心更冷一些,到时候看到那些画面便不会太惊讶,自然也能看得更细致 。 还没到前院,云砚从回廊尽处跑来,“殿下,都围住了,府门关闭,绝不会放过一人!” “很好!”萧明镜只有这两个字,又是回头看她,转而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杜青窈稍稍一愣,不由的抬头看他。 那张绝美的侧颜,在摇晃的宫灯下,在这白茫茫的风雪之中,惊为天人。 俊眉朗眸,悬胆鼻,肤光如玉似剔透。 青衫依旧,君年少,宛若神祗降人间。 他是那样矜贵,那样的高不可攀,微微一笑便足以魅惑众生。 杜青窈竟有些走神,盯着他看,看得有些痴了,若非他停下脚步,若非这迎面的风雪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怕是真的要沉浸在某些无望的虚妄里。 萧明镜转身与她面对面站着,“沉浸在本王的盛世容颜之中难以自拔并不丢脸,本王喜欢看你痴迷的样子。” “谁痴迷了?”杜青窈翻个白眼,“真是够自恋的,依我看,你这刚愎自用的毛病也该好好改一改。” “改不了。”他面色一沉,“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她皱眉。 “见血!”萧明镜因为微沉,“知道吗?还 没人敢来夜王府染血,这是头一份,你也该好好见一见。” 杜青窈来不及开口,已经被萧明镜拽过了圆拱门,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的厮杀。 一溜的夜王府侍卫将十数名黑衣人团团围住,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名黑衣人,剩下的都只是在垂死挣扎,若非萧明镜没有下令赶尽杀绝,这些人如何还能活到现在。 见着萧明镜的那一瞬,为首的黑衣人猛地上前一步,眼神凌厉的落在杜青窈的身上。渐渐的,眼神游离,最后又落在了杜青窈和萧明镜紧握的双手之上。 鞭子袭来的那一瞬,青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杜青窈面前,只是轻轻一握便已经夺下了那条鞭子。 “郡主!”杜青窈盯着那双眼睛。 已然被认出来,沈元尔自然也不屑再装,她原就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除了萧明镜,谁都入不得她的眼睛。最不屑的,便是李辛夜这贱婢,明明自己胜券在握,明明可以嫁给心爱的镜哥哥,为什么? 就因为李辛夜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模样。 沈元尔扯下遮脸布,“打从进这个门,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穿过青烟,直勾勾的落在 杜青窈的脸上,“李辛夜,你觉得你赢了吗?” 杜青窈瞧着自己的手,依旧被萧明镜紧握在掌心里,“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吗?” “不,你赢不了。你一出生就是卑贱之身,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比肩,永远都只能窝在这阴暗的角落里,暗自窃喜。”沈元尔捏紧了袖中的拳头,手背上、脖颈处亦是青筋微起,“你永远都见不了光!” “见不了光又如何?郡主知道什么是幸福吗?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你有过心满意足的时候吗?有过被心爱的男人疼在掌心里,生怕你磕着碰着,恨不能将你含在嘴里的感觉吗?”杜青窈浅笑盈盈,“你没有。” 沈元尔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李辛夜!你到底是谁?” “且不管我是谁,夜王殿下不曾怀疑过,也没有追问过,你知道为什么吗?”杜青窈站在风雪中,“他从不在乎我是谁,他只在乎眼下的我。” 这句话就像是刀子,又像是万箭穿心。 沈元尔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给我杀了她!杀了她!不惜一切不惜一切!” “你歇斯底里的样子,真难看!”杜青窈敛眸,饶是沈元尔扬言要杀她,她仍是面 不改色,静静的站在萧明镜身边。 而萧明镜呢? 他只是含笑望她,眼睛里蓄满了温柔,愈发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夜王府里喊打喊杀的,郡主算是头一份,不过这是最后一次。” 音落瞬间,青烟挥手。 刹那间刀光剑影,血光迸溅。 原本还能挣扎一会的黑衣人,此刻却被夜王府的侍卫,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悉数斩杀。血色染红了白雪,这红与白交相辉映,真真是好看得紧! 沈元尔慌了,她没想到方才还相持不下的局面,此刻竟成了毫无悬念的落败。 她不甘心,死不甘心! 下一刻,沈元尔快速捡起脚边的落剑,疯似的冲着杜青窈而去,“贱人!” 杜青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青烟就在跟前站着,她不怕沈元尔真的动手,因为萧明镜说过,沈元尔必死!只是她不懂,为什么沈元尔必须死在夜王府? 萧明镜是个手不沾血之人,为什么忽然…… 剑光寒戾,锋芒毕露。 下一刻,剑尖在距离杜青窈脖颈几公分处停住。 杜青窈听到了,血——滴落在雪地里的声音,浓郁的血腥味瞬时蔓延开来…… 第0353章 情蛊 “镜哥哥……” 这熟悉的呼唤,让杜青窈微微蹙起了眉头,转而扭头望着萧明镜,她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心情? “镜哥哥……”沈元尔跌跪在地,身子被冷剑贯穿。 身后的侍卫抽剑归鞘,如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依旧安安稳稳的站在一旁。生与死对他们来说,似乎早就不重要了,他们只有服从而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鲜血就跟滚水一样从沈元尔身上的窟窿里冒出来,杜青窈瞪大眼睛,脑子里好像有东西在不断的往外冒,就跟沈元尔的血一样。 咕咚、咕咚…… 是什么? 杜青窈忽然退后两步,原本淡然自若的脸上,刹那间惨白如纸,几乎同沈元尔的面如死灰,没什么太大区别。 “怎么了?”萧明镜将她拽到自己身边。 她的一举一动,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这个时候若是打断,他不知是否会前功尽弃?然则,终是不忍。 “怕血?”他又问。 杜青窈只是盯着他看,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倒不是因为沈元尔的死,而是因为恍惚间的熟悉感,让她有种难以自抑的悸动。 虽然这悸动,转瞬即逝。 沈元尔倒伏在血泊里,眼睛依旧直勾勾的 盯着萧明镜,“可有半点……” “没有。”都说看在快要死的份上,免不得要费点心思去骗,足叫人死而瞑目。然则在萧明镜这里,他若不愿,谁都无法强迫。 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甚至于从一开始他就摆明了拒绝的态度。 沈元尔笑着,嘴里不断的匍出血来,“为什么?” 对女人来说,为什么很重要,但对于不爱你的男人而言,为什么其实很愚蠢。 不爱就是不爱,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不是你做得多,付出得多,便可以得偿所愿的,若真当如此,各个都去拜菩萨,不都能心想事成? “原本你不必死。”萧明镜居高临下,面上永远是那副温润之色,看着沈元尔的时候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眼睛里平静无波,“今日是自己找死,终是应了那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杜青窈皱眉,隐隐觉得他这句“找死”有些深意。 沈元尔合上眉眼,嘴里仍是涌着血,仿佛要将这一身的血悉数撒在夜王府里才甘心,“镜哥哥也是有心的,我临死之前能不能……” “不能!” 还不待沈元尔开口,萧明镜已经拒绝。 杜青窈仲怔,难不成他真的什么都知道? 沈元尔终是最 后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为何,竟咧嘴一笑,笑得那么苍凉。 俄而,她闭了眼,没了呼吸。 “殿下?”云砚上前查验,最后点点头。 人死了。 “见过了血,就不会再心慈手软。”这话,是萧明镜冲着她说的。 “然后呢?”她问,喉间忽然一阵腥甜滋味,却被她生生咽下,一张脸愈发白得厉害。 萧明镜没有回答,不过是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收了视线,牵着她往回走,“外头冷,回屋吧!” 她的手很凉,掌心里还有些濡湿。 捏了她冰凉的柔荑在自己的掌心,他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微微轻颤,以及无法言说的来自于内心的抗拒,即便面上不曾表露,但他还是察觉了些许。 这,只是个过程。 “她死在夜王府,你就没有半分内疚吗?”杜青窈问。 萧明镜跨过门槛的腿稍稍一滞,略带不悦的将她拽进屋子,重重合上房门的那一瞬,直接将她压在门面上,沉重的呼吸带着独属于他的淡淡茶香,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 唇齿相濡,那一瞬的霸道不容抗拒。 外人所见,皆是他的温润如玉。 如她所见,皆是他的腹黑霸道。 这 厮,从不给她抗拒的机会。 唇上疼得厉害,杜青窈口中匍出吃痛的嘤咛,继而又被他生生扼进咽喉,她喉间滚动,心口位置疼如刀绞,密密麻麻的疼痛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下一刻,杜青窈猛地推开他,快速捂着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身子一晃,天旋地转。 耳畔,忽然想起了狼叫声,漫山遍野的狼…… “无双?” 犹记当年豪情语,天下无双当如是。 今夕不见少年面,还记旧情故人颜。 夜王府里乱了些许,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各司其职原就没什么可闹腾的,早前的闹腾也只是夜王殿下希望闹腾罢了。 杜青窈睡着了,昏昏沉沉的不知自个是在何处漂浮,恍惚能听到耳畔有人在说话,可听得又不是那么真切。 “为何会吐血?” “急怒攻心吧!” “去掉最后一个字,本王要听准确无误的答案。” “相冲。” “两个字便想打发了?” “那你到底还想如何?她这副身子原是不错的,然则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喂进去,这一个个的都不想让她好过,你让我如何?你要我如何?我还能如何?” 说话的,似乎急了。 紧 接着是沉默。 杜青窈觉得眼皮子重,始终睁不开眼,几番挣扎之后便也只得作罢。 “终是要如此吗?这对她不公平。” “不公平不是你给的,却是因你而起,但这忘忧和情蛊相互掺合在一起,若是相互抗拒倒也罢了,如今相互融合,你可知时日长久,便会在她体内生成另一种东西。” “忘忧的方子……” “别看我,我没有,还有……若非知道忘忧的最后一味是什么,怕也不会这么心急火燎的给她下情蛊。毕竟有了忘忧,算是最大的惩戒,不至于再多此一举下情蛊。” “你的意思是,给她下情蛊之人,兴许知道忘忧的配方?” “许是吧!” “她什么时候能苏醒?” “那就不好说了,你说她方才神色怪异,约莫是想起了什么,既是如此,这忘忧和情蛊总得想个法子把她的记忆压下去,只有让她重新忘了,她才能醒转。” 俄而,是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对于二人的谈话,杜青窈听得模糊,只能分辨得出,其中一人是萧明镜无疑,至于说了什么……意识又开始模糊,脑子里的光亮渐渐消失,终只剩下一片昏暗。 临了,她只记得两个字——情蛊! 第0354章 熟人登门 后半夜的时候,雪停了。 天光乍亮,蛋黄般的太阳升起,阳光一点点的蔓延开来,于这素白的雪地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外衣,那样的耀眼夺目,而又圣洁不可亵渎。 杜青窈一直睡着,是以不知后半夜的时候,殷盛领着宫中的侍卫来了夜王府收尸。 天还没亮,京兆府的府尹就颤颤巍巍的进了太子府,眼下这种状况,也唯有太子能救他。抓叛党余孽,结果余孽进了夜王府,甚至于血染夜王府,天一亮皇帝的旨意肯定会下来,他这个京兆府府尹怕是做到了头。 丢官卸职也就罢了,怕只怕皇帝龙颜大怒,彼时抄家灭门,想想都觉得肝胆剧颤。 夜王府还是那个干净整洁,完美得一丝不苟的夜王府。 谁都知道夜王殿下的洁癖甚重,闻不得血腥味。由此可见,昨夜的状况是多么的惨烈惊怖,若非夜王府众侍卫竭力抵抗,只怕夜王殿下都会有生命危险。 杜青窈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萧明镜,这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瞧着竟有几分狼狈。乍见之时,还带着几分慌乱,眼下又成了欣喜。 可这人习惯了平静,所有的情绪不过转瞬即逝,不会在他的脸上停留太久,唯有他愿意让你瞧见之时,你才能瞧见些许。 “你、你这般盯着作 甚?”杜青窈晃了晃脑袋,猛地想起自己昏迷前好似吐了一口血。 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的吐血? 难不成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俨然将睡梦中的对话忘得干净。 “我这是怎么了?”她低头问。 “身子不好也不说,谁教你硬撑着?”他面色骤变,眸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好似生气了一般柔声训斥,“真当是死了,也是活该。” 语罢,萧明镜起身就走, 杜青窈“诶”了一声便扯着嗓门费力道,“我招你惹你了?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我这厢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还有,萧明镜,我可记得之前你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若今日不跟我解释清楚,我同你没完!” “中气十足,看样子无碍。”萧明镜大步流星走出房间,“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你去哪?”她忙问。 说话间,萧明镜已经走出了房间,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道,“入宫。” 杜青窈心头一怔,为昨夜的事情? 诚然,黎阳郡主跑出冷宫,率众北定侯府余党到夜王府行凶杀人,萧明镜身为当事人,的确应该入宫去跟皇帝阐明事情的经过。 只不过,杜青窈想不太明白,夜王府的侍卫、暗卫乃至于青烟都武功高强,为何要纵了沈元尔等人进府? 他不是 手不沾血吗? 这里头,怕是有什么缘由吧! 将将起身更衣完毕,门外陡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杜青窈骇然怔住。 “当初以为你来夜王府,免不得要受刁难,如今瞧着倒是愈发不像个奴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女主子。”说话间,却是管家领着方春瑶进来。 “春瑶,你怎么来了?”杜青窈心惊,却也是满心欢喜,迎上前便握住了方春瑶的手。 外头融雪,今儿冷得厉害,方春瑶一双手更是冰凉至极。 “罢了!”方春瑶收回手,“若是冻着你,仔细夜王殿下扒了我的皮。” “如此取笑我,仔细我现在就扒了你的皮!”杜青窈仍是握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暖炉边上,“外头冷吧!” “我还带了一个人出来。”方春瑶坐在暖炉边上哄手,“这会就在府门外站着,猜猜看是谁?” 话音未落,杜青窈已经飞奔而出。 “诶……”方春瑶在后头喊了一声,然则这丫头浑然是个耳背的,早就跑得没影了。 是孙敏! 孙敏虽然也是香坊的,但并不是所有香坊的奴才都能进夜王府。 “孙敏!”杜青窈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 孙敏就在马车边上站着,嘴里哈着白雾,仍是脊背挺得笔直。到底是行伍世家出来的,无论何时何地 ,习惯是改不了的。 “外头冷。”孙敏瞧了一眼四周,“你就这样出来了?” 周遭有门口守卫,偶尔有百姓从门前经过,始终不是说话的地儿。 杜青窈拢了拢衣襟,“进去吧!” “能、能进去吗?”身份搁在这儿,夜王府不是谁都能进的。 帝王早有谕令,不管是谁想进夜王府,都必须经过萧明镜的首肯。 夜王府,夜王做主。 “放心吧!”杜青窈报之一笑,拽住孙敏的手就往门内走去,“夜王府,我熟!” “熟到那种程度?”孙敏问。 杜青窈脚下一顿,面上的笑稍稍收敛,“行动自如。” 孙敏轻笑,“如此便不是一般的熟,连皇上的谕令都能为你破例,显然是了不得。” “什么了不得?左不过是利用罢了!”杜青窈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儿怎么随春瑶出宫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上次的信儿,我已经知道了,同我所猜不左,你回宫后仔细盯着点。” 孙敏点点头,脸色稍正,“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的。” 夜王府安静得很,让孙敏格外不自在,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越是安静的地方,越让人不安。 “我今日同方春瑶出来,是去商家的,有一批料子似乎出了问题,上头让方春瑶去细查。”孙敏眉心微蹙 ,“我们原是打算让你一道去,毕竟你当日能看出点东西,但是……” “担心夜王不会放人?”杜青窈扬唇轻笑,“无妨,我留个信便罢,他不会拿我怎样。” 孙敏一愣,“真的能走吗?” “等着哈,我去换身衣裳。”她如今不是宫婢,出了夜王府的门,自然也不能用夜王府的名义行事,免得到时候牵连到了萧明镜就完蛋了。 杜青窈快速换了身便服,一身青衣极为干净利索。 “你……”孙敏和方春瑶站在回廊里,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不由的各自发笑。 “笑什么?”杜青窈皱眉,“不好看?” 这衣裳的料子都是时新的,针脚做工都是极好的,穿在身上严丝合缝的,不知道有多合身,哪里不合适了?只是这二人笑得怪怪的,难免让她觉得心里不痛快。 “想说什么便说吧,没得将你们憋死!”杜青窈撇撇嘴,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陪伴夜王殿下那么久,难道不知夜王府的奴才最忌穿青衣?”方春瑶意味深长的嗤笑,“这是独属于夜王府的规矩。” 杜青窈顿住脚步,低眉瞧着自个身上的衣裳,她入府以后的所有衣裳,都是萧明镜吩咐人为她裁量而制,不过——她委实不知夜王府还有这样的规矩。 “你所言,当真?” 第0355章 他想撩她? “自然是真的!”方春瑶上前拍了拍杜青窈的肩膀,“小丫头,留着心吧!破例都快破出一条街,你还不明白夜王是什么意思吗?” 顿了顿,方春瑶邪邪一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就装吧!” 孙敏轻叹,抬步跟在方春瑶身后,倒也没说什么。 管家亲自送了杜青窈离开,她前脚走,消息后脚就送进了宫。主子交代过,她可自行出入夜王府,然则行踪必须及时上报。 “管家,会不会出事啊?”底下人低低的问,“就这么出去了,能放心吗?” “商家……”管家皱眉,“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语罢,掉头就走。 商家建在五煞之地,乃是阴宅之所,是以进去总觉得阴森森的,寻常人是不会去商家的,就算找商家有什么事,多数也是去商家的铺子里商量。 马车直奔商家而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杜青窈问。 “还记得当日的曼陀罗之事吗?”方春瑶道。 杜青窈点头,自然是记得的,当日这件事险些连累众人,差点玩完,怎么可能忘记?左不过这件事可能和思月挂钩,甚至于可能关系到北荒。 思及此处,杜青窈蹙眉望着孙敏。 孙敏会意的转了转眼珠子,示意杜青 窈,她不曾将事情告诉过方春瑶。 如此,杜青窈便放了心。 只要不是孙敏说的,那么这件事她们就是局外人,来日若是有什么事也只是方春瑶并香坊担着,同她和孙敏没有实在的联系。 “曼陀罗?”杜青窈眯起眸子,“已经查出来是谁所为吗?” “暂时没有,不过我妈怀疑人还在宫里,而且近段时间这曼陀罗……你们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方春瑶眯了眯眸子,“事发前后,司礼监派出了探子,查到商家那段时间里的确有派人去过北荒边境。” 说到这儿,方春瑶揉着眉心,“但他究竟有没有进北荒,便不得而知了。” “如果进了北荒,就说明他有可能拿到曼陀罗是吗?”杜青窈问。 方春瑶点头,“跟宫里接触,并且不会被人察觉,也只有商家。商家的香料是直供香坊的,没人敢查也没人敢动,至少在那段时间里,着实有商家的马车进了宫送香料。” “查了吧?”杜青窈道。 方春瑶的神色愈发凝重,“查了,但是没有任何疑点,所以呢……” “所以没真凭实据,只能找个由头去商家看看,这么重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放在铺子里,一定藏在商家。”杜青窈恍然大悟,不由的“哦 ”了一声,“找我,是把我当狗使?” “啧啧啧,这么一说就不仗义了不是?”方春瑶干笑两声,“咱们不是好朋友吗?朋友有难,你舍得不帮忙?你得帮忙不是?” “少糊弄我,没好处,不去!”杜青窈别开头,傲娇的梗着脖子。 “那、那你想咋地?”方春瑶皱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给你做杏仁糕,你不是说那杏仁糕和你娘的一模一样吗?如何?” 杜青窈一笑,“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成交!” “贪吃鬼!”方春瑶啐了一句。 马车业已停下,方春瑶紧着心叮嘱,“仔细点,别把自个折进去。” “放心吧!”杜青窈瞧了一眼自个,“没瞧见吗?青衣护体呢!” “你倒不如直接说,夜王殿下护体。”孙敏怼了她一句。 杜青窈微微仲怔,她——不是这个意思,就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商府花厅。 这是杜青窈第二次见到商怀锦,但是看上去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这似乎有些不太现实。玉色虽然能养人,但是不会有这种效果。 杜青窈没吭声,商怀锦望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转而低低的咳嗽着。 “方姑姑。”商怀锦拱手作揖。 “我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 ”方春瑶皮笑肉不笑,“这次的料子,出了点问题,不知道商家要如何负责呢?” 商怀锦一身粉衣如莲,听得方春瑶如此开口,也只是淡淡然的点了下头,“商家以诚信为本,要怎么赔偿,或者要怎么处置都可以按照规矩来。不过这批料子,我之前都查过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进了宫就出问题?” “怎么,你觉得咱们司礼监在吞你的料子?”方春瑶冷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司礼监!” “不敢不敢,咱们只是就事论事。”商怀锦咳嗽着,“我让人带你们去仓库看看!” 一说话,便有商府的管家上前躬身行礼。 方春瑶冷着脸不说话,瞧了管家一眼,转而又将视线落在了商怀锦身上。 这小子想这样就打发她? 门儿都没有。 “商怀锦,你这是敷衍我吗?”方春瑶深吸一口气,“既是如此,还是让司礼监换个人来吧!咱们香坊庙小,怕是动不得您这尊大佛。” 说完,方春瑶转身就走。 她这人的脾气,杜青窈是最清楚不过的,虽然没什么大的谋算,但是小心思确实不少,这一招以退为进叫人真假难辨。 要知道,如果方春瑶此番真的无功而返,司礼监那头决计不会放过商家。 商怀锦不过是个商户,饶是富甲天下,却也该明白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尤其是万千里那样的阉人。说是阉人,实则权势滔天,手底下的玄铁卫更是让人闻之色变。 惹毛了万千里,商家会有灭顶之灾。 “方姑姑请留步!”商怀锦拂袖退开了管家,“商某人并非敷衍,左不过身子不适。既然方姑姑不相信旁人,那么请随我来。” 杜青窈眉心微蹙,瞧了方春瑶一眼。 方春瑶面色微恙,左不过是先给商家一个下马威,如此,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她不能给商怀锦任何做准备的机会,不能让商怀锦离开自己的视线,否则便是白来一场。 “靠你了!”经过杜青窈身边之时,方春瑶压着嗓子低低的开口。 眸色微敛,杜青窈紧随其后。 管家在前面走,商怀锦却是走到了杜青窈的身边站着,身上淡淡的药味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往她鼻腔里涌,有意无意的将袖子甩到她身上。 杜青窈挑了眉眼,不似寻常姑娘家的矜持,“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这儿没外人!” 商怀锦眉眼微扬,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意味深长的笑道,“姑娘今非昔比!” 杜青窈轻嗤。 这不是废话? “然后呢?”杜青窈问。 第0356章 你们在找什么? “李姑娘如此防备,倒是出乎商某的意料。”商怀锦面上凝愁,带着几分苦笑。 这倒是出乎杜青窈所料,不过她不会被商怀锦的三言两语迷惑,真以为这商怀锦当她是朋友。一面之缘,不过是萍水相逢,谈不上熟悉自然不会有推心置腹。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杜青窈面带微笑,浑然一副坦荡之色,未有半分扭捏之态,“商公子富甲天下,不缺朋友。” “何以见得?”商怀锦笑了笑,“许是商某便缺了一位像姑娘这般的良师挚友呢!” “商公子抬举了!”杜青窈行礼,“咱们身份卑微,当不得商公子的良师挚友。” 商怀锦低低的咳嗽两声,继而瞧了一眼前方九曲廊桥,“听说李姑娘如今是在夜王府里伺候的。” 方春瑶顿住脚步,回头望着商怀锦之时,眸光里透着难掩的凛冽,“敢把夜王府扯进来,商怀锦,你是嫌命太长了?” 话太冷,字字沾血。 商怀锦不再言语,面上依旧是孱弱苍白之色。 孙敏恰当时机的上前,插在了商怀锦和杜青窈中间,刻意的隔开了他们。 如此,杜青窈才松了 一口气。 早前也不是没来过库房,眼下又来库房,倒是并不生疏。 “查!”方春瑶冷着脸。 跟着的还有几个人,听得吩咐快速进了库房查验,孙敏与杜青窈对视一眼,二人紧跟着进了库房。 储存香料的库房那么大,香味复杂至极,要在这复杂多变的香味里找到曼陀罗的气息,委实不容易。 一则曼陀罗气息太微弱,这东西本就珍贵不可能大批量储存。 二则成千上百种香气,一样样的分辨已经实属不易。 杜青窈的嗅觉格外灵敏,以至于处在这种环境里,深感头疼,香味太浓,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利弊相当原就是如此。 商怀锦与方春瑶比肩站在库房门口,瞧着一身青衣的杜青窈在库房里穿梭,但凡有一点点曼陀罗的气息,都有可能被她查出来。 “松木香乃是最常见的香料,按理说不该出现问题。”商怀锦面带微笑,话是冲着方春瑶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杜青窈的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其实方姑姑可以直说的,不必如此遮掩。” “因着是常见的,所以才会出问题。”方春瑶眯了眯眸子,“毕竟最 是不经意,最容易出错。” “如何?”孙敏弯腰。 杜青窈打开一袋袋的装着香料的袋子,嗅得脑仁都疼了,也没找到半分有关于曼陀罗的痕迹。 “没有!”杜青窈压着嗓子低低的回答,将手中的栀子丢回袋子里,“这些东西都是最正常不过的,委实没有半分疑点。就整个库房而言,也没有半点曼陀罗的痕迹!” “看样子藏在了别的地方。”孙敏皱眉。 杜青窈颔首,转而望着站在门口的商怀锦,“我有办法!” “查得如何?”见着杜青窈转回,商怀锦扬唇笑问。 “种类繁多,嗅得我头疼,想出去透透气。”杜青窈行礼,“商府到底是商公子的地盘,不知能否应允?” “你想四处走走,我陪你如何?”商怀锦做了个请的手势。 “辛夜!”方春瑶皱眉,却被孙敏拉了一把。于此,方春瑶只得作罢,看样子这库房里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否则李辛夜那丫头怎么会找上商怀锦? 待商怀锦和杜青窈离开,孙敏才道,“这地方怕是没什么线索了,辛夜说要四周走走,许是商怀锦将东西藏在了别处也未可知。” “ 安全吗?”方春瑶眸中担虑,“若是商怀锦不怀好意,此处又是商府,但凡有一点闪失,这天都能塌下半边,更别说其他。” “你那么担心她?”孙敏觉得诧异,饶是朋友之谊,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方春瑶回过神来,“你不担心?” “她到底是夜王府的人,商怀锦既然知道,自然不会动她。”孙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人在商府出了事,商怀锦跑不了!” “话虽如此,但若真的出了事,什么都晚了!”方春瑶心事重重,“谁都可以出师,她不行!” “为何?”孙敏脱口而出。 方春瑶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当下紧了面色,没有再多说什么。 孙敏也明白,方春瑶这话只能到此为止,司礼监出来的——别的不会,保守秘密倒是极好!不过,方春瑶这么担心,似乎有些担心过头了…… “但愿不会出事,否则都得死!”方春瑶丢下一句话,回头瞧着还在细查的底下人,“你们查仔细了,不得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底下人一声应和,却惹得方春瑶更加心头难安。 杜青窈倒是不担心,绕着商家的大宅,走在漫长 的回廊里。 “上次姑娘有些话似乎没说完。”商怀锦负手而立,随着杜青窈缓步前行,也不计她去哪,只管跟着她,随她一道走便是。 “以玉养人,以人养玉,该说的不是都说了吗?”杜青窈笑了笑,“玉色这东西,得由阴气养着,您这商府建在五煞之地,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商怀锦含笑点头,不似上次的诧异,只不过吃了风又禁不住咳嗽起来。 “你们是在找什么吗?”商怀锦终是问出了口。 杜青窈挑眉,“何以见得?” “你没有穿宫装,也不是寻常奴婢的常服,伺候夜王殿下却身着青衣,可见身份非同寻常。”商怀锦解释,“夜王殿下惯喜青色,我常在宫中走动,自然知道这事儿。我还知道,夜王府不得与主子穿着撞色,是以你这一身衣服料子非常人可比,又偏偏是青衣。” 低眉望着自个这身着装,杜青窈浅笑盈盈,“商公子似乎深谙宫中之事,想必我们来此的目的,你早已知晓,只是没有戳破罢了!不知我所言是否属实?” “来找曼陀罗的吧?”商怀锦笑问。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勾唇笑得邪魅。 第0357章 玉人蛊,无药救! “说对了?”商怀锦揉着眉心,“那就麻烦了!” “怎么麻烦?”杜青窈问,面色平静至极。 商怀锦一声叹,于回廊处徐徐落座,许是有些累着,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着,原本恢复些许的脸色,此刻又泛起了孱弱的白,“曼陀产自北荒,南硕境内鲜有此物,饶是有也只当做是进贡之物存于宫中。” 杜青窈眉心微蹙,“你是南硕首屈一指的香料商,想来也该有所接触。” “有所接触又如何?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而且南硕境内无法培植。”商怀锦摇头,“你们来错了地方。” “你真的没有?”杜青窈略带狐疑,“但是……” 她一说但是,商怀锦的脸色旋即变了。 “我来不是追查曼陀罗之事的,那些事同你没什么关系。”杜青窈很清楚,当日香坊的曼陀罗之事,大致上是思月动的手脚,跟商怀锦没多少关系。 这么一说,商怀锦不由的皱起了眉,“那你此番与方姑姑她们一道前来,所为何事?” “曼陀罗在谁手里都无所谓,那东西只要计量不大就不会出事,最多是让人陷入虚幻罢了,一时半会的死不了人。”杜青窈眯了眯眸子,“我只想知道,是否有人从你手 里取得了曼陀罗?” 商怀锦不解,“从我手中?” “北荒与南硕惯来不睦,时有交战,商贾贩子没敢冒着生命危险去边关。何况在南硕,这东西是禁药,谁敢私藏那都是死罪一条!”杜青窈半倚着栏杆笑望着他,“所以我猜想除了你,似乎也没人敢……” “为何偏偏是我?我不过是宫里的供奉,但也不至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商怀锦摇头,“你来错了地方,也想错了主意。” 杜青窈忽然凑过来,商怀锦未能防备,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忙不迭后退,却不防身后便是廊柱,一声闷响,后脑勺连同后背一起,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廊柱上。 “你当我闻不出来吗?”杜青窈勾唇,坏坏的笑着,“我鼻子灵着呢!就算你用香料遮掩,就算你服用玉色阻了身上的气息扩散,可是呢——曼陀罗这么特殊的香味,是瞒不过我鼻子的。” 商怀锦微微绷直了身子,后脑勺疼得厉害,这丫头眼睛毒鼻子也毒。 “你服用玉色这东西,原就损耗自身,但是呢——曼陀这东西很是怪异,加上提炼之后淬入一些术士方子,能在保持玉色效用的同时,延缓玉色对自身的损耗。”杜青窈一声叹,“可是这东西吃多 了终是不好。” “是药三分毒。”商怀锦岂会不知,“可又有什么办法?” 商家子嗣,多少都会遗传这种阴虚之病,谁都知道商家富可敌国,可商家的儿女没一个是长寿的。 “真的没有吗?”杜青窈问。 “你都闻出来了,我还有必要瞒着你吗?”商怀锦干脆靠在廊柱处,“你不会明白,病怏怏是什么感觉?永远都见不到太阳似的,就像是生活在底下的鼹鼠,时时刻刻面临着死亡。” 杜青窈皱眉,“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掏空来的身子,还好吗?”商怀锦无奈轻叹。 顿了顿,杜青窈忽然笑了,“想从我这里掏出点东西?” 商怀锦仲怔,转而讪讪的闭了嘴,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 “玉色丸是你们商家的祖传之秘,要想有所改变也只有你们自己才能做到,我一个外人怕是无能为力。”杜青窈起身,一袭青衣随风摇曳,“仔细收着那些曼陀罗,别让司礼监查到。” “你为何帮我?”商怀锦不解。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觉得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不太可能是商家所为,所以我不想牵连无辜的人。”杜青窈总不能说,可能是思月所为吧? 没 有证据,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事关重大。 “你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商怀锦皱眉。 宫中曼陀罗之事,因着司礼监秘密处置了一切,所以没有泄露分毫。 万千里的手段,自是过硬! “且不管我知道什么,你当心便是。”杜青窈转身就走,“我会回了春瑶,免你商家被牵连其中。” “李姑娘!”商怀锦站起身,用力的咳嗽两声,“你、你真的……” “我救不了你。”杜青窈没有回头。 商怀锦低头苦笑,“也是,自打温氏覆灭,世间再无可救商家之人。倒是可惜了,商家一脉,怕是要断在我身上了!” 杜青窈心头一颤。 温家? 温家怎么和商家扯上关系? 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温氏一族素来调香制香,是以温氏一族的方子,以至于世人千金难求。而商家又是第一香料商,与温家有关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你想把体内的玉取出来吗?”杜青窈回头看他。 商怀锦笑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商家子女有遗传的痼疾,从出生那日就被种下了玉人蛊,至死都不可能拿出来的。取出玉人蛊,宿主必死无疑!”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 ,“可惜了,温家人都死绝了。” 语罢,她再也没回头。 死绝了也好,死绝了就不会再有人打温家人的主意,倒也落得清静。 出了商府,上了马车。 方春瑶若有所思的盯着杜青窈,“你一直在发呆,可是发现了什么?” 杜青窈还在愣神。 “辛夜?”孙敏用手肘推了她一把,“辛夜?” “什、什么?”杜青窈猛地醒过神来,心头砰砰的跳,她是真的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方春瑶目不转瞬的注视着她,“辛夜,你很不对劲。” “我有什么不对劲?”杜青窈翻个白眼,“你少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在想,曼陀罗这东西能出现一次,是否还会出现第二次?若不是商家所出,那这宫里的曼陀罗出现,是不是有人监守自盗呢?” 方春瑶倒吸一口冷气,“监守自盗?不可能,司礼监不会有叛徒。” “又或者——是北荒的细作。”杜青窈摸了摸自个的鼻子,“春瑶,我觉得你找错了方向。” 方春瑶猛地绷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孙敏眉心紧蹙,这丫头告诉方春瑶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0358章 杜淑歌是怎么把沈元尔弄出宫的? 对于杜青窈的话,方春瑶并不怎么相信,到了夜王府门前,是孙敏送了杜青窈进门。 方春瑶给孙敏留了一匹马,以及香坊的令牌,两个时辰内回宫便可,也算是给她们两个独处的时间,毕竟隔了一道宫门,再想见面并不是那么容易。 “你为何告诉她宫中有北荒细作?”孙敏不解。 合上房门,杜青窈叹了一声,“不说,她就查不到吗?别忘了,她可是司礼监的人。” “会查到思月吧?”孙敏眉心微蹙,“思月极有可能是北荒的贵族。” “何止啊!”杜青窈双手环胸,“看她那脾气,身份高贵着呢!毕竟这般大小姐的轴脾气,寻常人还真没有!让司礼监插手,我们把自个摘干净岂非更好?” 孙敏敛眸,“我原以为你会因着北荒的关系而……” “想借助北荒的关系,报灭门之仇吗?”杜青窈笑了笑,“你要知道很多事情我没有经历过,我娘不曾给我灌输过仇恨,所以我的心里虽然有恨,但绝对不是因为温家。” 这话说得孙敏一愣一愣的,“你、你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不明白?”杜青窈负手而立,“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未有亲身经历,如何感同身受? 我无法明白上一代人的仇人,同样,我也不会把上一代人的恩怨放在自己身上。杜青窈就是杜青窈,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子!” 孙敏抿唇,她何尝不想放下那些包袱?可人是有惯性的,一旦背负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我大概是没机会放下了。”孙敏颇为无奈,话语何其酸楚,“不过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委实少见。” 杜青窈倒上两杯水,搁了一杯在孙敏的跟前,“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为自己活的,而你不一样,你所根深蒂固的东西都来自于被人的灌输。” “我娘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一直念叨着温家的血海深仇,但她从不要求我去报仇,她所留给我的最大希望,是让我活下去,不计一切的活下去。” “从小我就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哪有空去想什么报仇不报仇的,能活着就是谢天谢地。长大后,我娘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东西是强制我去学,但是她不让我用,只说哪日活不下去了,还能有一技之长。” 孙敏有些不敢置信,“你娘没让你报仇?” “娘只让我查清楚当年温家的事情,但至始至终都没让我以命相搏,只让我尽力而为。”这也是杜青窈为什么身负血海深仇, 却没有半分怨气。 她活得坦然自在,不为任何人而活,所以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毕竟她虽然也是温家的一份子,可她没受过温家的恩惠。 相反的,因为温家的事儿,她自小便吃了那么多苦头,所以她对温家没有任何的感觉。 如今执着与温家之事,不过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 “当年的事情,娘知道的似乎并不多。”杜青窈有些狐疑,“可她明明是温家的人,为什么除了那些方子,她知道的事儿那么少呢?” “说明你母亲并没有参与家族的事情。”孙敏解释,“温家世代为官,前朝之时便已经位列三公九卿,到了本朝也曾一度做到了六部尚书之职,所以温家风门甚严。” 杜青窈凝眸看她,“温家,门风?” “我知道的不多,毕竟当初将军府是因为你们温家之事而受到牵连,以至于我爹遗留下来的那些旧部,都不愿提及温家的事。”孙敏喝一口水,幽然吐出一口气,“我对爹娘没印象,唯一的印象都在画卷上。” “那我比你幸运。”杜青窈笑了笑,用手肘轻轻抵了她一下,“我有娘,我娘是看着我长大的。” 孙敏翻个白眼,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不往心坎上 扎刀子,你就不痛快是吗?以后别联系了,朋友没得做。” “别那么小气嘛!”杜青窈噘着嘴,“你还有旧部呢,我这厢不就一个娘嘛……” “若是我有娘,拿我爹的旧部去换我也愿意。”孙敏一声叹,“年纪小,记不住爷娘面,早早的埋在了地下,却还把恩怨留下来了。这么一想,着实轻松不起来!” “轻松?”杜青窈咧着嘴嘲笑,“这叫倒霉!” “倒霉还不是你家连累的?就你这倒霉蛋,还有脸说这话,伸手摸摸你左肩下方的位置,看你的良心还在不在?”孙敏没来由的一阵怨气。 杜青窈真的抬手摸了摸自个的心口,“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良心被你吃了!” “死丫头,骂我是狗?”孙敏面色一沉,哼哼两声便不再理她。 “有时候,人还不如狗呢!”杜青窈撇撇嘴,挪着凳子坐在她身边,“对了,你有没有发现司礼监不太对劲?方春瑶是不是……” 说起这个,孙敏下意识的扭头望着门口。 好在外头没什么动静,她这才松下心来,“方春瑶其实一直都盯着冷宫,冷宫里住着什么人,想必不用我提醒你吧?” “论一个关在冷宫被废的郡主如何跑出 宫?”杜青窈挑眉,“该不会和司礼监有关吧?” “横竖和杜家有关。”孙敏怼了她一句,“被你捯饬得,我现在听到杜家就觉得牙根痒痒。” 杜青窈噗嗤笑出声来,“杜家没一个人好人,不过现在闹腾得很,可惜你在宫里出不来,不然可以每天看看戏,生活不知道有多精彩!” “杜淑歌此前去过冷宫,后来沈元尔就跑了出来,这次夜王府出事的消息,方春瑶也告诉我了。”孙敏面色有些凝重,“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杜家那对姐妹花,打量着是要弄死你的,否则她们怎么都不甘心。” “单凭杜淑歌,怕是帮不上这忙。”杜青窈忽然想到了些许,难不成…… 见杜青窈似乎有些犹豫,孙敏不由的歪着脑袋看她,“你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杜青窈抿唇,眉眼间凝着些许凉薄之色,“杜淑歌为了杀我,竟敢和北定侯府的人牵扯不清,真是艺高人胆大!你说若是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会怎么样?” “学士府门庭出身,这消息未必有人信。”孙敏笑了笑,“但她绝对没好果子吃。” 杜青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甚好!” 孙敏忽然面色一紧,“嘘,有人来了!” 第0359章 本王教的,你全忘了? 是管家在敲门,于外开口言道,“殿下业已出宫归来,此刻正在路上,还请李姑娘同孙姑娘一道等等,待孙姑娘见过了殿下再回宫不迟。” 杜青窈回看孙敏一眼,二人皆面带疑惑。 不过萧明镜既然特意让人回来说一声,就说明这厮有动作。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夜王府!”杜青窈低低的开口,转而冲着外头的管家应声道,“知道了,我等着!” 管家走了。 孙敏面色凝重,“夜王想干什么?” “别猜了。”杜青窈撇撇嘴,“猜他的心思能让你憋死,干脆别猜,到时候直接问更好点。” 话音刚落,孙敏见鬼般的望着她,“你说什么?直接问?” “对!”杜青窈双手环胸,“他满肚子坏水,你要是猜来猜去,他能给你带坑里去,但你若是直接问,还真能问出点什么来。” 孙敏咽了口口水,“我发现你这丫头好本事,愈发了不得了。夜王对你,你对夜王,似乎都不太一样,你仔细越陷越深。” “我为何要越陷越深?”杜青窈不解,“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爱上他吧?” 孙敏苦笑,“难道不是吗?你现在就已经懂了这份心,只是时日长久罢了!青窈,你我都 不是能动情的人,这深宫诡谲,断不能感情用事。你我许是没有害人之心,但不可不防,他人没有害你我之心!” 这话是有道理的,杜青窈也深知如此,但有些事情她自认为没有,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有呢? “我不会有爱。”杜青窈斩钉截铁,可语气里却带着难掩的微凉,“我娘给我身体里面种了点东西,那东西能让我避免经历男女情爱,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而坏了全盘计划。” “什么东西?”孙敏不解,“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忘忧!”杜青窈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温家的秘密,我娘在我身上实践了一下。” 孙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杜青窈,“绝爱?” “可不?”杜青窈撇撇嘴,“我娘这是想让我光杆子一辈子呢!待事情结束,估摸着我该找个尼姑庵清修,免得到时候祸害别人,那可就造孽了!” 孙敏刚要开口,骤然又禁声,“来了!” “习武之人的耳朵果真很灵!”杜青窈笑着去开门。 云砚在回廊里跑,一看就知道是来找杜青窈的,“狗腿子跟屁虫来了!待会你看我眼色行事,萧明镜那厮最是狡猾,但凡被他瞧出一丝丝味儿,他 就能知道你干了什么,又想干什么?!” “都说夜王最是温润,原来是只狐狸?”孙敏骇然。 杜青窈扯着唇角,笑得何其嘲讽,“狐狸?那你就说错了,他哪里是狐狸,分明是狐狸精!” 说话间,云砚已经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房门口,“你还愣着干什么?殿下要见你们。” “走吧!”杜青窈率先出门。 孙敏眉心微蹙。 嘴里说着不会有爱,可脚步匆忙得却让人怀疑这内心的焦灼,难道不是想见他吗? 萧明镜是不会让孙敏去主院的,自然是在花厅里等着。 杜青窈前脚进门,管家后脚便将手笼递了过去。心下微微一怔,不过杜青窈倒也没含糊,这种事她早就习以为常,全夜王府上下,哪个不晓得她畏寒怕冷的? “知道冷还敢在外头瞎晃悠?”萧明镜面带温柔,含笑轻斥,“过来!” 杜青窈习以为常的站在他跟前,歪着脑袋瞧着这厮。许是外头冻着了,这厮的眼眶和鼻尖有些红红的,说话的时候还带了些许疲惫之色,好在他的眼神依旧温和。 尤其是看她之时,蓄满宠溺之色。 “你到底想干什么?”杜青窈翻个白眼,怀中抱着手笼,真真是舒服极了,“让 孙敏留下来,是有什么交代?还是想套什么话?” “她知道的,你都知道是吗?”萧明镜笑问。 杜青窈刚要开口,转念一想,不对,这厮是在套她的话,试探她和孙敏关系的密切程度。 “别想套我的话。”杜青窈哼哼两声,一屁股坐在旁边。 “殿下!”孙敏还是要行礼的,她没有杜青窈那样的待遇,自然不敢大意。 “你叫孙敏!”萧明镜端起手边的杯盏,浅然呷一口,“是从浣衣局跟着辛夜这丫头到了香坊,成了司礼监的奴才。” 孙敏俯首,“是!殿下所言皆是事实。” “你们此番出宫,是因为香坊出了事?”青衫明眸,眉眼温柔,萧明镜说这话的时候,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险些让孙敏都被惑住。 杜青窈干笑两声,“揣着明白装糊涂,打量着兵不厌诈是吗?” “哦,关系不错,甚至类似护犊。”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望她一眼。 杜青窈骇然心境,这老狐狸……又回到第一个问题上了,是以他想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但她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何在? 然则下一刻,杜青窈忽然面色骤变,冷不丁站起身来,眸色沉冷的盯着萧明镜。 “太晚了。” 萧明镜笑了笑,徐徐站起身来走到杜青窈跟前,“本王似乎教过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可你方才太大意,而且——太没有警惕性,此番是本王倒也罢了,你可想过若换做旁人会是怎样的后果?” 孙敏自然听不懂这二人的高深莫测,只是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了,萧明镜似乎是在教她如何为人处世?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你又试探我!”杜青窈面色黑沉,别开视线不愿多看他一眼。 “生气了?”萧明镜摇头,转而望着孙敏道,“你回去吧!” “是!”孙敏呐呐的行礼,有些闹不明白,萧明镜到底是什么意思?难怪杜青窈说,不要去猜萧明镜的心思,这位夜王殿下果真是高深莫测,令人无法揣摩。 孙敏踏出花厅大门的那一瞬,杜青窈也紧跟着出来。 “诶,你……”孙敏愕然。 “不用管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杜青窈将怀中的手笼往孙敏手中一塞,“回宫去吧!” 孙敏抱紧了手笼,“他知道了什么?” 杜青窈盯着她,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拳头,“温家!” 眉睫骇然扬起,孙敏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是说……” 第0360章 丢人丢到别人家 “放心吧!”杜青窈亲自送孙敏上车,“以后有事直接通知我便罢!” “夜王他……”孙敏的面色不太好,“你不会有事吗?” 事到如今,杜青窈也不能再瞒着,“他知道我是温家的人,也知道我是杜家的女儿,若是想杀我或者利用我,完全不必等到现在。” “那他……”孙敏抿唇,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只剩下一句,“你自己当心。” 送走孙敏,杜青窈直奔萧明镜的卧房。 她知道,他会等着她。 果不其然,屋子里温暖如春,萧明镜就在窗边坐着,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她爱吃的糕点果茶,似乎早就在等着她回来质问。 “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说两句?”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眉眼温柔的望着她。 “你想干什么?”杜青窈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的吃着点心,“萧明镜,你别动她。” 他幽然轻叹,“本王若想动她,你觉得她还能活着走出夜王府?能从夜王府出去的,都是命大的。”顿了顿,他冲她一笑,“是温家的故人吧?你原本的防备心不弱,若非是与温家有关,断然近不了你的身。” 杜青窈默不作声的端起果茶,她就 知道这厮的眼睛是淬了毒的。 “温家的故人,也算是你的故人,是以与你成了知交好友。”萧明镜温柔的瞧着她,“据本王所知,温家因着在前朝功勋卓着,到了本朝虽为六部尚书之职,但敢跟温家交好的委实不多。” “你什么意思?”杜青窈冷哼,“是觉得咱们温家人高傲自大,所以不跟他人交往?” “恰恰相反,本王觉得是因为温家门风甚严,又是诗书传家,是以骨子里透着文风傲骨,寻常谄媚之辈是断然不可能踏入温家大门,唯有那些正直不阿之人,才能与温家交往。”萧明镜半倚着桌案,指尖轻轻拂过案头的折扇,“西昌国太子阿兰铎来了,此刻就在城外,若无必要,不要轻易出门。” 杜青窈一愣,没有做声。 “本王不屑动她。” 杜青窈在想,他这算不算道歉?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是忠良之后,你若敢动他——我便死都不会放过你。”杜青窈翻个白眼,“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本王认真?”他挑眉看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若是死都不会放过倒也好了!” “屁话!”她懒得搭理他。 “要出事了。”萧明镜捻着手中的折扇,语气沉冷而冰凉,“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杜青窈拿着糕点的手微微一滞,“你说什么?” 萧明镜抬眼看她,眼睛里忽然暗了一下,似乎藏住了某种情绪。 要出事? 会出什么事? 杜青窈嚼着嘴里的糕点,脑子里有些乱,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出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西昌国太子? 两虎相争? 眼下的城门口,热闹得厉害,戒备亦是万分森严,到处都是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腰间佩剑,瞧着颇有摄人之态。 楚歌冷着脸,瞧了一眼姚清辉的副将赵守,“准备得如何?” 赵守环顾四周,紧了紧面色,压着嗓门道,“请大人回复荣王殿下,一概事宜业已办妥,待入了夜城门将合之际,人就会安然无恙的被送出去,断然不会有丝毫差错。” “那就最好!”楚歌松了一口气,“来日殿下事成,一定不会亏待姚指挥使。” “咱们大人说了,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守俯身作揖,“荣王殿下若是大业可成,于咱们整个姚氏一族还有将军府而言,何 尝不是屏障?” 楚歌颔首,“如此甚好!” 二人各自瞧着四周,各自离开。 远处,有身影一闪即逝。 西昌国太子驻扎地,到处都是西昌国的军士在巡视。 两国太子的会晤,自然是要谨慎的,尤其是安全问题,外头是一层又一层的南硕国军士,营帐内则是五壮三粗的西昌国军士。 明明是各自防守,乍一看却颇有两军对峙之态。 营帐内,阿兰铎安安静静的坐着,刀削般的面庞,刚毅的面部轮廓,浓眉阔目按在他脸上,竟也比寻常西昌国男子更显俊色。 他就像是大漠里的太阳灼热,更像是盛开在沙漠里的玫瑰,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如同驰骋在戈壁上的野马不羁,却又是那样的朗逸自信。 萧明慎心头惟叹,不愧是西昌国的太子之尊。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儿,想来不用本宫多说什么,太子殿下应该已经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萧明慎开口,俨然主人之姿。 此时此刻,两位太子都是代表着自己的国家,气势上姿态上绝对不能低人一等,否则丢的就是一国的脸面。 “此事发生在南硕国境内,还是在皇上亲指的 别院之中,东临帝陛下难道就没什么可说的?”阿兰铎这是在兴师问罪。 且不管是谁杀了人,事情发生在南硕境内,在天子脚下,南硕国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萧明慎低头一笑,“太子所言极是,总以为三皇子与二皇子既然能同来南硕,自然是兄友弟恭,谁知竟会自相残杀。到底也是咱们疏于防备,未能挨个的护佑周全!” 一句自相残杀,着实让西昌国颜面尽扫。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一国的皇子,竟然跑到领国去自相残杀,传出去怕是要让诸国笑掉大牙,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跻身天下? 阿兰铎点点头,“不愧是礼仪之邦的南硕太子,竟让我无言以对。手足相残至此,着实很丢人!所以此番,我奉父王之名亲自来南硕一趟,就是想着完成此前的初衷,莫要让此事影响到两国邦交。” “那是自然!”萧明慎颔首,“咱们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惹得两国交战,最后祸延百姓。” “老三的尸身,我会让人立刻送回西昌国,至于老二嘛……不知贵国何时能安排我见一见?”阿兰铎问,说这话的时候,他瞧了一眼营帐的门口。 外头,似乎有些动静。 第0361章 抓住他了 “看样子,贵国似乎有太多的事儿,一时半会的也没办法顾及到我了。”阿兰铎是什么人,能坐上太子之位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倒未必。”萧明慎笑了笑,“各自有章法,有规矩可循,太子殿下放心。” “如此自然极好,待娜布之事结束,我还得回去跟父王复命。”阿兰铎揉着眉心,“今日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回去吧!什么时候让我见帕耶,我便什么时候入城。” 言外之意,若是不尽快安排他见帕耶,他便一直不入城。 邻国的太子一直在南硕的皇城外等着,南硕礼仪之邦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以后有外使来访,难免会被当做例子而取笑,都以为南硕不待他国来使。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西昌国是为了和亲而来。 “好,本宫回去准备。”萧明慎自知,阿兰铎见不到帕耶是断然不会松口的,而且阿兰铎怕不只是想见帕耶,更有甚者是借此提出新的要求。 阿兰铎不像三皇子那样的没脑子,比之二皇子的阴沉更有城府,此番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和亲和处理三皇子的后事。 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明慎起身往外走,出了营帐,面上的笑靥便彻底 消失不见。 “殿下?”天南行礼。 “如何?”萧明慎站在马车边上,回望着西昌国的驻扎地,眉心紧蹙不展。 天南上前,太子府的亲随当即围住马车,免得闲杂人等靠近,被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密切盯着姚氏兄弟的情况,果然有了收获。就在不久之前,咱们的人在城门口附近发现了钟安的踪迹,如今正跟着他,只待找到北定侯的下落。”天南回禀。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萧明慎勾唇冷笑,“北定侯的事儿就不必多管,城门口的防卫若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姚家的事,镇国将军府难辞其咎。” 天南颔首,“是!” “先抓了钟安,他是北定侯的亲信,当日劫牢的是他,如今若是有他在手,在父皇面前也不算是空口白牙。”萧明慎进了马车,“立刻进宫。” “是!”天南行礼。 马车快速离开,直奔皇宫而去。 城外一场激战,钟安被团团围住,身上已然挂彩,此刻的他早就不是北定侯身边威风凛凛的副将,丧家之犬岂可言勇。 随行的军士已被斩杀殆尽,如今只剩下钟安孤身一人。因为寡不敌众,钟安的背上狠狠挨了一刀,身子瘫软的那 一瞬,已经被人快速摁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钟安被人套在麻袋里快速带走,至于带往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元清宫,保和殿。 皇帝散了一众道人,这才在水盆里净了手,抬了眼皮子望着萧明慎,“阿兰铎身为西昌国太子,想要见二皇子帕耶也是情理之中。让刑部的人去安排便是!” “是!”萧明慎躬身行礼,“此事,儿臣会安排。” 瞧了一眼萧明慎,皇帝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朕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在朕跟前耍心眼。知道朕为什么总找老十四,而不喜欢你们入宫面圣吗?” 萧明慎的面上紧了紧,“父皇教训得是。” “还有什么话直接说。”皇帝随手便将帕子丢给一侧候着的魏无衣,转而取了些许脂膏细细的擦着手,“朕没那么多时间跟你们玩心思。” “是!”萧明慎忙道,“儿臣从城外回来,发现了钟安的踪迹。” “钟安?”皇帝先是一愣,须臾才想起来,“是沈奎身边的人?” “是!”萧明慎点头。 如此一来,皇帝陷入了神思,“你的意思是,沈奎领着人还在城内?钟安是去探风的,想借着阿兰铎进城之时 出城离开,回他的封地去?” “儿臣想的也是这样,这沈奎行军打仗多年,颇谙军政要务,所以对于军士安排,他一定是了如指掌。让钟安去探风,是最稳妥不过的事情。”萧明慎躬身,“为了安全起见,避免沈奎因为丧女之痛而对父皇不利,所以儿臣擅作主张,先抓了钟安再说。” 皇帝蹙眉,“抓住了吗?” “很快就有消息。”萧明慎道,“儿臣以为,钟安虽然跟着沈奎多年,但人在生死关键之际,忠诚就会被撼动,如此一来通过钟安的口探知沈奎的真实意图,能省去不少麻烦。” “甚好!”皇帝点点头,接过魏无衣递上的锦盒,将盒子里的丹丸塞进嘴里,“等抓到了人再来回禀,不要打扰了朕的清修。” “是!”萧明慎行礼,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保和殿。 出了殿门,萧明慎蹙眉环顾四周。 “殿下,人抓到了!”天南急急忙忙的上前。 “这么快?”萧明慎如释重负,转而瞧了一眼紧闭的保和殿大门,“怎么最近没看到庞青竹?” “好像是?!”天南环顾四周,“近来一直都是魏公公在皇上跟前伺候,此前说是庞公公病了,奴才也没追问,眼下瞧着好 像不太对。” 萧明慎抿唇,思虑再三之后便道,“去看看庞青竹,另外查一查这魏公公的底细。” “是!”天南当然清楚主子这么说的用意,庞青竹这人是个老油条,最是能见风使舵,但他会留有余地,是以经常能在帝王跟前周旋。 太子被禁足,庞青竹在帝王跟前没少说好话。 眼下庞青竹病着,魏无衣取而代之,可这魏无衣那么年轻,也不知是否可靠? 萧明慎惯来谨慎,是以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纰漏。 钟安被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东西都放好了吗?”萧明慎问。 天南点头,“放心,早已吩咐人去办,只不过这钟安是沈奎的亲信,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答应和我们合作?” “沈奎是丧家之犬,跟着沈奎不会有好结果的,同朝廷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钟安不傻,他会知道该怎么做!”萧明慎眯起危险的眸子,“自己不要命,总不至于连父母妻儿的命也不要了吧?” 天南心头一怔,呐呐的点头。 当兵不就是为了父母妻儿吗? 若是连爹娘和妻儿都不管了,又为何要上战场?为何保家卫国? 自古忠孝难两全! 第0365章 冤枉 人呢,只要有软肋,就会屈服。 钟安亦是如此,不管发生何事,他都不会屈服。但若是涉及父母亲族,涉及妻儿老小,他也是人心肉长,只得先保全自己的亲人。 人若是没了,所有的富贵荣华都成虚幻泡影,再无必要。 钟安被擒,很快反水。 一直到了下午,钟安才浑身是伤的被提溜到皇帝跟前,皇帝嫌他晦气,便在御书房里见了他。事关重大,亦不敢随意而为,毕竟此事牵扯甚大。 如果钟安是在城门附近被逮,那就说明姚家……是在暗中帮助北定侯沈奎,也是因为这样,若是真的查出镇国将军府与北定侯有所勾结,此事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钟安磕头。 皇帝居高临下,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钟安,面色冷得厉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刑部大牢劫走死囚,是想谋反吗?” “奴才不敢!”钟安呼吸微促,可见是吓得不轻。 “不敢?朕看你们阜城出来的,一个个胆子都大得很呢!”皇帝勃然大怒,旋即拍案而起,“构陷储君,造谣生事,这是要谋朕的朝廷,算计朕的江山社稷,好啊!真是好得很!” 钟安跪地不敢吭声,身上血淋淋的,手镣脚 铐让他宛若丧家之犬,饶是此刻想有所作为,亦是难如登天。 帝王的怒气对于萧明慎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 不过明面上还是得劝两句,萧明慎躬身,“父皇息怒,父皇保重龙体!” “真当朕是傻子吗?任由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皇帝咬着牙。 “还不快点告诉皇上,北定侯沈奎到底藏在何处?”萧明慎居高临下,音色沉冷的开口。他就是要让皇帝亲耳听到,自己一直宠爱的儿子,该是怎样的狼子野心? 此事同荣王有关,皇帝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又该作何处置呢? 跟逆党勾结,图谋不轨! “说!”皇帝一声吼。 钟安的身子紧跟着抖了抖,仰头不由的多看了萧明慎两眼。 便是这动作,让皇帝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盯着萧明慎。对于这个嫡长子,皇帝其实没多大感觉,这儿子少年老成,而且一惯没有笑容,始终阴沉沉的。 虽然萧明慎办事沉稳,但在皇帝心里,这样的儿子大有觊觎皇位的野心。而且萧明慎虽然寄养在皇后膝下,但他的亲生母亲…… 母亲的身份卑微,直接影响到了皇子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钟安慎慎的开口,“回皇上的话,奴才不知 道北定侯现在身处何处,奴才只知道夜幕降临之后,北定侯将会率领残部出城。” “如何出城?”皇帝一愣,心里却是恼怒至极,如果北定侯真的能大摇大摆的离开京城,那就说明姚家真的勾结了沈奎那个叛贼。 姚家兄弟一个负责使团,一个负责京城防卫,如果姚家出了问题,那么帝王的安全也会出现问题。 这么一想,委实可怕。 “荣王殿下与镇国将军府已经说好了,侯爷以及其部下乔装成五城兵马司的人,到时候由姚将军和姚指挥使亲自送出城门,有两位将军坐镇,谁都不敢盘问,如此一来几乎是万无一失!”钟安的声音越渐低弱。 “放肆!”皇帝怒喝,“你竟敢诬陷荣王,诬陷朝廷命官,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朕要将你碎尸万段,将你凌迟处死!” 钟安慌了神,“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并非信口雌黄,奴才有证据可以证明此事皆是荣王殿下所安排的,皇上!” “证据何在?”皇帝脸都青了。 魏无衣在旁边伺候着,心头也是捏了一把冷汗,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萧明慎。很奇怪的是,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很是沉稳,似乎什么都已经了若指掌,那样的气定神闲,委实了不得。 钟安满是 血污的手慢慢举起,魏无衣快速上前,这才见着钟安手中好似托着一块令牌,也不知这是何处的令牌,到底有什么作用? “皇上!”魏无衣将令牌递到帝王跟前。 帝王捏着令牌的时候,面上的青色旋即成了如墨漆黑,“这个逆子!去,传荣王过来,朕要让他们当面对质!”这种事,岂可听信一人之言,总要面对面才作数。 魏无衣行礼,快速退出御书房。 外头一声喊,传荣王殿下觐见,紧接着便是太监急急忙忙的跑出去。 得帝王传召,萧明舟面不改色的进宫觐见。 楚歌上前,“殿下,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皇上如今召见,莫非是……” “哼,他出手了。”萧明舟捋着袖口,脚下大阔步迈着,“正好。” 楚歌垂眸,的确是正好。 这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魏无衣在御书房外头候着,见着萧明舟来了,当即迎上去行礼,“殿下您来了,皇上传召,您快进去吧!” “魏公公!”萧明舟不苟言笑,“是发生了什么事?” “北定侯府的细作在里头呢!”魏无衣低低的说,“殿下您当心点。” 萧明舟点头,“好!”随即跟着魏无衣进门。 御书房内,仿 佛弥漫着火药味。 上头坐着面色森冷的帝王,底下跪着浑身是血污的钟安,一旁站着沉稳淡定的萧明慎,饶是谁见着如此场景,都不免心惊肉跳。 这阵仗,怕是不太好啊! “儿臣叩见父皇,得父皇召见,儿臣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不知父皇有何吩咐?”萧明舟毕恭毕敬的行礼。 “你自己看看,你干的好事!”皇帝怒然,随手便将手中的令牌丢给萧明舟。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令牌被掷在地,落在了萧明舟的脚边。 且看帝王之色,已然无法用怒气昂然形容,此番已经怒到了极点,若是萧明舟不能给个满意的答案,怕是难逃一劫。 萧明舟面色一怔,“父皇,这……” 弯腰,捡起脚边的令牌,萧明舟面色煞白,快速翻转令牌反复验看,“荣王府的令牌?” “看样子,三弟是承认了。”萧明慎不咸不淡的补刀。 萧明舟面上骇然,“太子皇兄在说什么?”转而又冲着皇帝惊道,“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你敢连同沈奎谋反?!”帝王拍案而起,“如今罪证确凿,你还敢在朕面前装模作样?反了你!” 下一刻,萧明舟扑通跪地,当即磕头,“儿臣冤枉!” 第0363章 局中局,逆转! 萧明舟一喊冤,萧明慎的面色旋即有了变化,隐约好似察觉了什么,当下紧了紧袖中的手,然而再看帝王面色稍滞,萧明慎亦不敢有所作为,只得按捺住心中微恙,继续静观其变。 “冤枉?”皇帝冷笑,“你自己都说这个是荣王府的令牌,难道朕还冤了你不成?” “这的确是荣王府的令牌,不过前些日子因着这令牌闹出了点事儿,儿臣担心为他人所利用,为儿臣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未曾禀明父皇,着底下的工匠悉数换了一批令牌。早前的令牌全部收回销毁,眼下荣王府所用令牌,皆是经过儿臣亲手查验的,绝对不会有错!”萧明舟说得有板有眼。 皇帝一愣,“这么说,这令牌是假的?” “令牌不假,不过是早前的,并非如今的令牌。而荣王府的令牌清换,唯有府内的人知晓,是以外头的人并不知道。”萧明舟起身,将令牌毕恭毕敬的奉上,“父皇请看,儿臣此前的令牌后面,未曾刻有数字,如今的都是按照编号来的登记入册的,不可能造假。” “换了?”萧明慎愕然,恍惚间,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事情可就要穿帮了! “太子皇 兄不知道,父皇也不知道,原以为只是家务事罢了,所以没有宣扬。”萧明舟一声叹,“谁知,竟还是给自己惹来了灾祸。” 说着,萧明舟又行礼,“还望父皇做主,能还儿臣一个公道,儿臣绝对没有与沈奎那逆贼合谋造反,请父皇明察!” 皇帝还能说什么? 令牌的事儿,上荣王一查便知道真假。 眼下,萧明舟说得有理有据有事实,帝王就算想发怒也找不到地儿,只得狠狠的剜了一眼跪地的钟安,“混账东西,定然是受了沈奎的指使,想要诬陷朕的皇子,简直该死!来人,把他拉下去,凌迟处死!朕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割下来喂狗!” “皇上!皇上恕罪!”钟安哭喊着,瞬时身子抖如筛糠,“皇上,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让奴才这么说的。皇上饶命啊……太子殿下,您答应过奴才,事成之后一定会放奴才一条生路的,就是因为相信你的话,奴才……才会说这些话构陷荣王和将军府,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御书房内安静得诡异。 皇帝与萧明舟不约而同的望向萧明慎,这是什么意思,自是不用言说。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萧明舟率先开了口,“皇兄,您让钟安构陷我和将军府?谋逆?皇兄,你我是至亲兄弟,这到底是为什么?是臣弟哪里得罪了您,以至于要遭此灭顶之祸?皇兄……” 这声声哀戚,说是对着萧明慎言语,但实际上却是说给皇帝听的。 萧明慎还来不及开口,萧明舟扑通跪地,“父皇!儿臣,儿臣不知何处得罪了太子皇兄,以至于皇兄要对儿臣狠下杀手,还望父皇庇护!” 语罢,痛心疾首的合上双眸,一副心死如灰的模样。 “父皇,儿臣没有!”萧明慎慌忙跪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而且这圈套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那这令牌是怎么到了钟安的手上?钟安方才为什么这样说?”帝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朕死了吗?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手足相残,真是好样的,不愧是皇家的儿女,够心狠手辣!” 萧明慎面色发青,“父皇容禀,儿臣真的不知道钟安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儿臣此前并未……” “皇上!”钟安却是先声夺人,“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只要皇上饶奴才不死, 奴才愿意把什么事都说出来,求皇上饶命!” “说!”皇帝咬牙切齿。 钟安砰砰砰的磕头,“奴才并不是钟安,只是奉命——奉太子殿下之命假冒钟安,然后太子殿下派人假装擒拿奴才回宫面圣,为的就是借此扳倒荣王府和将军府,构陷他们和北定侯等逆贼联手谋反。皇上,皇上饶命啊!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奴才冤枉……” 那一刻,萧明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钟安。他眼睁睁看着钟安把脸上的皮面扯下来,一点点的露出本来面目。 不是钟安? 真的不是钟安! 是一张陌生的脸,真的不是沈奎身边的亲信钟安。 萧明慎瞬时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如纸,待回过神来,已经为时太晚。 皇帝站在钟安面前的那一瞬,萧明慎便知大势已去。小心谨慎了半辈子,原以为借着望北河一事扳倒了北定侯,斩断了萧明舟一条臂膀,没想到最后的最后,机关算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父皇!”萧明慎音色轻颤,“儿臣没有,儿臣没有构陷三弟,儿臣是冤枉的,这是圈套!是圈套!儿臣只是中计了,儿臣真的没有构陷三 弟和将军府的念头,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已经是太子,真的没必要对付三弟!” “是啊,你已经是太子!”皇帝站在萧明慎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巴掌用力的扇在萧明慎的脸上,直打得萧明慎别开了头,唇角溢出血来,“你已经是太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皇帝怒吼,可见责之切。 “父皇!”萧明慎圈红了眼眶,鼻音浓重,“儿臣没有……儿臣冤枉!” “冤枉,你还敢喊冤?这是什么东西?他是谁?到底是谁把他带来的?”皇帝连连质问,“这一步步的连环计,你也敢说是圈套?按朕看,从中设局的就是你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老三提前换了令牌,你防不胜防,这才输得一败涂地。” 萧明舟行礼,“父皇明鉴,若非这令牌出了问题,只怕儿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补上一刀,萧明舟冷眼望着面色发白的萧明慎,“皇兄您已经贵为太子,为什么还要视臣弟为眼中钉?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污蔑臣弟,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皇帝重重的合上眼睛,“好一局李代桃僵,好!好得很!来人!” “父皇!” 第0364章 你的心已经开始向着本王 萧明慎跪地行礼也换不回帝王心,帝王心那么高高在上,固执得只容得下自己,一旦入了执便是谁说都不中用。 “哼!”皇帝提了笔,但他也有些许犹豫。 提笔作甚,谁都清楚,饶是魏无衣,也跟着心头紧了紧:提笔,那是要废太子啊! 可太子是皇帝说废便能废的? 朝廷上不少官员还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虽然是皇后的养子,却也是皇后唯一的希望,皇后没有子嗣,无外乎扶持这唯一的养子承继皇帝位。 若是废了太子,皇后的母家能答应吗? 皇后的母家虽没有镇国将军府这般荣耀,可是其兄长郑壑乃是兵部尚书,郑家一儿一女,儿子郑崇宁还娶了阜城叶家的女儿为妻。 叶家是书香门第,叶家祖上乃是先帝之师,后因告老还乡才回了阜城,在阜城威望甚高。如今阜城的北定侯沈奎造反,来日阜城的安定还得靠着叶家来维持,否则怕是要出大乱子。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萧明慎并不担心假钟安一事和令牌之事惹怒自己的父亲,他所忌惮的是在“假钟安”吐实之后,他已经令侍卫军和刑部等人前往城门口。 因为“假钟安”之前说过,入夜之后,姚氏兄弟就会送沈奎及其残部出城门。 可到了这会,萧明慎哪里还敢开口说出这事,只希望刑部和侍卫军扑了一场空之后,各自相安无事,不会与姚氏兄弟起任何的冲突。 否则…… 萧明慎心知,一旦双方动手,那他这太子之位乃至于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真的难保! “从今日起,西昌国之事交由荣王接洽,太子就不必出面了。”皇帝缓了缓神色,终是没有落笔。 萧明舟自然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过面上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正色,“是!” “太子的病一直不见好,看样子朕得给你换个太医,让你好好的养病才是。”皇帝面色沉沉,回头就冲魏无衣道,“太子府的奴才伺候不利,且让宫人将安康宫收拾出来,请太子过去!” 魏无衣躬身行礼,“奴才遵命,这就让人去收拾安康宫。”说话间,魏无衣有意无意的瞧了太子萧明慎一眼,快速敛了眸退出御书房。 皇帝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这是要软禁太子萧明慎。 退出了御书房,魏无衣眉心微蹙,软禁太子——那么废太子换储君只怕也是早晚的事儿。朝廷上即将有腥风血雨,宫里怕也闲不住! 后宫那些吃人的女妖,哪个是省油的灯?就前些日子怀有身孕的淑婕妤,在皇帝跟前来来 回回好久了,皇帝若不是念着皇嗣,怕也会腻烦。 一声叹,魏无衣吩咐了底下人一番,便招了人去一趟香坊。宫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司礼监,早说晚说都一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事到如今,萧明慎还能说什么?行了礼便退下,干干脆脆的进了安康宫,天色渐暗,心在城门口。 消息入了香坊,自然很快就能递到夜王府。 杜青窈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也没猜到两虎相争到底是哪两只虎? “如今我算是晓得,竟然是太子和荣王。”杜青窈嗑着瓜子,安安分分的坐在杏林苑里,瞧着提笔作画的萧明镜,“你早就猜到了,还任由其发展,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哪边都不站。”萧明镜笔尖沾墨,“这种事,谁招惹谁倒霉,本王可不想作池鱼之殃。” 杜青窈起身,嗑着瓜子走到他身边,往桌案上瞧了一眼,不由拧起了眉头,“你、你竟然画狼?” “狼与狗一眼便可分辨,可见心里成了魔。”他含笑望她,竟有几分释然之色,“前者凶狠残暴,后者看家护院,唯一相似的便是忠诚。但狼比狗更果断一些,毕竟野性难驯!” “你无端端的画这东西作甚?”杜青窈撇撇嘴,干脆坐了回去,不再多看 他。 近来总是能梦见狼出现在梦里,偶尔还会有幻听,隐隐总觉得能听到狼叫,这种感觉委实不太舒服,奈何这厮画得活灵活现,她岂敢多看。 “有灵性的东西画得多了,便也能沾点灵气。”萧明镜瞧着跃然纸上的狼群,这暗夜里蛰伏的猛兽,惯来群居而群来群往,虽说狠辣,却也是最重情义的野兽。 “太子……”杜青窈抿唇。 “此番禁足,怕是再也出不来了。”萧明镜一声叹,终是搁下画笔看她,“再也没有逆转这等好事!” 杜青窈骇然盯着他,略带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太子这次栽了?已经禁足了,难不成这状况还能更坏一点?禁足禁一辈子,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你听过禁足一辈子的太子殿下吗?”萧明镜反问。 杜青窈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只得讪讪的闭嘴。 还真没听说过! “没听过是吗?”萧明镜一笑,真真是魅惑众生,“本王也没听过,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的储君。且瞧着吧,好戏在后头呢!”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什么好戏?”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萧明镜摇头,缓步踱到她身边,“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一次老三是下了狠手,打定主意 ,不惜一切要让父皇易储君。” 杜青窈抿唇,“夺太子之位!” “是!”萧明镜在她边上坐着,伸手将她拽进怀里。 杜青窈不愿坐在他的腿上,只得站在他两腿中间,可总觉得这姿势有点怪异。但这厮神态自若,若她扭捏起来,反而显得她想法龌龊,干脆也坦荡起来,免得教他笑话。 “姚氏兄弟卷了进去,这两日你少跟秦楼里的人走动,听明白了吗?”萧明镜音色温柔的叮嘱,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这也是为了秦掌柜。” “怕有人看到夜王府掺合进去,惹怒皇上招致灾祸?”杜青窈跟着他这么久,已然能很快的明白他的用意,脑子转得飞快,“如此一来,蔓青姐姐乃至于整个秦楼的人都会有危险。”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京城内外转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萧明镜笑了笑。 杜青窈点点头,“将军府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蔓青姐姐,如果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你会受到威胁,甚至于牵连更广!” 他起身,轻轻的抱着她,“可见,你的心已经开始向着本王!本王,心甚慰!” 她身子一僵,赫然惊觉她已回抱住了他,此刻双手就贴在他的脊背上,竟是那样的习以为常…… 第0365章 一箭穿心 但既然抱着了,杜青窈也没打算松手。 说实话,萧明镜这厮生得好,难得一副好皮囊,真真能哄骗世人。反正这便宜都让他沾了,她也不能空手而回,能揩油的时候千万别跟他客气,否则就对不起他这副好皮囊。 萧明镜若是知道她怀着这样的心思,估计是要狠狠多占便宜的,小丫头不开窍,那是天资问题,但若是能开窗,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可告诉你,若是蔓青姐姐和妞儿有什么闪失,为你是问!”杜青窈推开他。 “这算是入门了?”他呐呐的问。 杜青窈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什么入门?”转而她愕然,“萧明镜,不占嘴风你舒服是吗?罢了罢了,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同你计较便是。” 于是,便算是默认了。 默认这种事,时日长久就会变成习惯。 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习惯了生活中的浸透,于是乎再也无法拔除。 萧明镜瞧着她发髻上的铜簪子,眉眼间带着温柔与宠溺,“好,你说了算!不过有句话本王还是得提醒你,镇国将军府的人,只有皇上能拦得住,旁人想都别想。” 杜青窈眉心微蹙,“那就是说,蔓青一定会入镇国将军府。 ” “是!”萧明镜点头,“她一定会进去,为了妞儿也为了她自己,同时……” “同时什么?”杜青窈等着他的后续。 萧明镜清了清嗓子,音色温柔而低沉,“为了爱情。”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屁话。” 她又不是傻子,蔓青姐姐这么多年带着妞儿一个人过活,却始终放不下姚清时,若非为了爱情,怎么可能如此执着?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受尽煎熬。 “女人呢!身体是最诚实的。”萧明镜勾唇一笑,拂袖而去。 杜青窈翻个白眼,“比身体更诚实的还有拳头。” 惟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切莫出乱子才好。 不过眼下荣王动了手,太子被禁足,那该怎么易储?易储二字不是你想说就能说,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上次望北河以及石碑警示,都没能让皇帝下令废太子,这次会发生何事,才能导致皇帝易储? 免不得要出血才是! 杜青窈的思虑诚然是对的,夜幕降临之际,城门口便传来了厮杀声,这乱糟糟的声音伴随着刀枪剑戟的碰撞。 火花四溅,城门口几乎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姚清时呛了一口白烟,咳嗽着大喊。 城门口燃起了白烟,这白烟也不知是谁放的,如今混乱之中还敌友难辨,委实乱得厉害。 姚清辉不断的挥手打算掸开白烟,此刻也是捂着口鼻呛得厉害,“怕不是沈奎搞的鬼吧?” “沈奎?”姚清时屏住呼吸,当下环顾四周。 可白烟迷茫的,哪里能看得清楚,恍惚间只见着有人影快速穿过城门,往城外跑去。 “站住!”姚清时一声喊,“快,有人趁乱出城。” 这个时候哪里分得清楚谁是谁,众人只能依着声音,辨认是谁下达的命令,然后一股脑的往城门外冲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兵刃交接之音,似乎还夹杂着冷箭嗖嗖的声音从耳畔掠过。 “有冷箭,大家小心!”姚清时在混乱中高喊。 “到底是什么人?”姚清辉高喊。 鲜血迸溅,有冷箭贯穿了胸口,噗的一声过后,便是冰凉的触感席卷全身,取代了身体的热,冻结了血液的流速,那样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是濒死的感觉! 白烟散去,人群中发出尖锐的叫声。 付随风厉声,“将军!” 姚清时躺在血泊之中,胸口一支冷箭贯穿,那个位置几乎贴近心口,眼见着他双目紧闭 ,奄奄一息,怕是快要不行了。 “将军!”付随风快速扶起姚清时,瞬时红了眼眶环顾四周,“谁?谁干的!”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二弟?”姚清辉瞪大眼睛,当即下令,“马上清点伤亡,送姚将军回城,立刻找大夫!” 这一支箭是不能拔出来的,刚好插在命门上,拔出来就会鲜血喷涌,必死无疑! 姚清时是被抬着回镇国将军府的,付随风未敢让人去秦楼,生怕夫人会跑回来,到时候将军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若然有什么意外,他这条命也不够赔的。 消息快速传回了皇宫,一行人跪在御书房门前。 皇帝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黑沉,那眼神瞧着便是要吃人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把话说清楚,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皇上!”刑部尚书扑通跪地,“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着微臣带着刑部的官员去城外,说是、说是就地捉拿逆党沈奎!” 此番闹出乱子的,还有宫内的侍卫军。 殷盛俯首没敢多言,去的是他的副将谭英。 谭英跪地,面如死灰,“奴才该死,奴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时太子殿下说已经抓到了北定侯的心腹钟安,从钟安的口中得知北定侯的具体出城时辰,于是奴才便领着侍卫军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在既定的时辰领着侍卫军出城捉拿逆党魁首。” “钟安是假的!”皇帝怒然,“呵呵,太子!” 皇帝咬着牙,谭英又道,“还有,混乱中不知是谁在放冷箭,但当时咱们的人并未携带弓箭。” “那是谁射杀姚将军?”萧明舟站在一旁,冷着声音问。 谭英摇头,“咱们没有弓箭,是以这冷箭从何处而来,委实不清楚。五城兵马司和姚将军的手底下倒是有弓箭,也不知是不是……” 话未完,谭英胆战心惊的悄悄看了皇帝一眼。 “你是说,姚家军自己把自己的将军给射伤了?”萧明舟冷笑,转而冲着皇帝行礼,“父皇,其实此事也不难。只要去查一查那支箭的由头便可知是不是出自姚家军!” 每一支箭只要是官配,都有既定的分量还有制造工序以及官家特征。 只要是官家所造,去查就一定能查到! “查!”皇帝怒不可遏,“让太子滚进来!” 一旁的萧明舟,微微扯了扯唇角。 终于,到了这一步! 第0366章 藏在素帕里的东西 萧明慎自知已经没有回天之力,进来的时候满脸狼狈与憔悴。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仿佛苍老了不少,整个人没有任何的神采可言。 跪在帝王面前,萧明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高呼万岁,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刑部尚书、侍卫军副将,他们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今有他们的指证,他这个太子殿下好大喜功之罪,俨然是实打实的落下,容不得他有丝毫的反驳。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你擅自调动侍卫军,还让刑部的人提前去城门口等着抓人,果真是厉害啊!”皇帝冷笑着,可见是愤怒到了极点,恨不能撕了眼前的儿子,“朕以为你身为嫡长子,理该稳重自持,谁知道你竟狼子野心,如此好大喜功。如今伤及朝中重臣性命,险些惹出大祸,你让朕如何容你?” 萧明慎磕头,“儿臣,知罪!” “一句知罪,便打算把所有事情都就此揭过?”皇帝负手而立,怒气冲冲,“朕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你会吸取教训,谁知你竟如此好大喜功!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铲除你的手足兄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坐上朕的位置吗?” 萧明慎无言可辩,跪在 地上重重合上眉眼。事情已经发生,若是无人伤亡倒也罢了,偏偏姚清时身负重伤,此刻生死难料。 “好,好得很!”皇帝怒喝,“你这是想诅咒朕早点死吗?” 刹那间,所有人跪地行礼,齐声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 这怒火怕是熄不了的。 帝王生性多疑,如今这种状况更是笃定自己的儿子想夺位,想让自己早点死。 “既然你如此不安分,朕也救不得你!来人,拟旨!”皇帝拂袖转身,抬步进了御书房。 魏无衣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跟进去。 谁都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废太子! “皇后娘娘到!” 外头一声高喊,伴随着急促的脚步,以及惯来端庄自持的皇后郑氏疾步入门。 皇帝已经进了门,听得动静又退回到御书房门口,负手眯着眸盯着跪在台阶下的皇后郑氏。 “母后!”萧明慎眼睛一亮。 郑皇后跪在萧明慎的身边,“臣妾听闻太子闯下大祸,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上恕罪。” “哼,你一句教导无方,便能将他的无能与凶残遮掩过去?太子有今日,何尝不是你这个做 母后的未有教导?!”皇帝更是恼怒,“皇后若是来劝朕不要废太子,那就滚回你的玉坤宫去。” “皇上,臣妾并非是特意为了太子之事而来。”语罢,郑皇后紧了紧袖中的手,竟是略带愁色的环顾四周,顾自起身走到了帝王跟前。 也不知递给皇帝什么东西,原本怒容满面的皇帝骤然变了颜色,一张脸竟是表露出五味陈杂的复杂之色。 “你……”皇帝愕然无言,身子有些轻微的抖。 因着皇后的身子阻挡,萧明舟并未看见皇后对皇帝做了什么,但是魏无衣就在皇帝身边站着,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是一方素帕,但素帕里好似包裹着什么? 里面是什么? 魏无衣照旧低下头,擅自窥探若是被帝王发现,是要掉脑袋的。 “皇上,臣妾不求皇上能回心转意,只求皇上能留太子一命。”郑皇后推开两步,眼睛里蓄着一位母亲的焦灼和担虑,眼眶微微的红,鼻音浓重而带着哭腔,“臣妾无福生养,膝下唯有太子这么一个养子。这么多年的养育,臣妾当他是亲子,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功名天下,惟愿吾儿平安顺遂,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捏紧手中的 素帕,快速收入袖中,视线掠过皇后落在院中跪地的太子萧明慎身上。 “慎儿小时候身子不好,臣妾日夜不眠的照顾,已然是臣妾的心头肉、命根子,若是连这命根子都保不住,臣妾怕也了无生趣。”郑皇后低低的垂泪,倒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哀求,“求皇上怜悯一个母亲的心,求皇上成全!” 求皇上怜悯一个母亲的心,求皇上成全! 这一句话,就像是魔咒,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皇帝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站在御书房门口没有吭声。 院子里的一干人等悉数面面相觑,谁也猜不透皇后方才做了什么,更猜不透皇帝要做怎样的决定?废太子?留太子?又或者…… 最着急的莫过于萧明舟,眼见着到嘴的鸭子快飞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只得毕恭毕敬的行礼,“父皇,太子皇兄许是一时蒙了心才会做出陷害儿臣之事。父皇已经派了太医去将军府,想来姚小将军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话听着是劝慰,可实际上却是提醒皇帝,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磨灭的。 皇后一句话,是能让皇帝心软。 可如果姚清时出 了事,若是姚清时死了,镇国将军府岂会善罢甘休?而姚清时手底下的那些兵将,势必要为姚清时讨个公道。 “太子的命是命,难道别人的命就不是命?”皇帝音色沉沉的开口,“来人,送皇后回玉坤宫。” 语罢,皇帝再次转回御书房。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犹豫,提笔便写了一道废太子的诏书。左不过捏着这道诏书的时候,皇帝却是眉心紧蹙,继而拿出了袖中掩藏的素帕。 素帕里藏着什么,他掂在手心里便已经明白了大概,左不过…… 见着皇帝似乎在愣神,魏无衣仗着胆子低低的轻唤,“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左手捏着诏书,右手捏着素帕,瞧着好像是在抉择。 放下诏书,皇帝竟是扶着桌案坐下,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素帕,音色微凉的开口,“去,把十四叫进来,朕要见他。” 魏无衣一愣,这个时候皇帝要见夜王殿下? 但魏无衣不敢问,当下行礼,“奴才这就去。” 乍见御书房门开,萧明舟心中大喜。 然则骤听得魏无衣开口,让人去传夜王萧明镜入宫,萧明舟的脸色瞬时全变了。 坏了! 第0367章 那本王以身相许如何? 这种情况,任谁都会心中猜测纷纭。 眼见着太子要被废,皇帝却突然让人去传夜王萧明镜?夜王原就是最得宠的,如今莫不是——皇帝要册他为太子?毕竟国不可无本,皇帝到了这年岁,理该立太子的。 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没了太子,理该是荣王萧明舟上位,谁知还是被人半道截胡。 宫里乱作一团,京城内更是如此。 夜王府大门紧闭,杜青窈捧着衣裳,托腮坐在屏风外头。 温泉池内,雾气氤氲。 “萧明镜,听说姚清时受伤了,你不让人去打听打听啊?”杜青窈撇撇嘴。 屏风后头,水声潺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泡温泉。”杜青窈顾自嘀咕。 “什么时候?泡澡好时候,洗洗晦气,免得到时候晦气沾着你。本王处处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 听得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笑意。 杜青窈翻个白眼,抱紧了怀中的衣裳,“我认真的,你能不能给我一句实话?我心里头有些不安。” “死不了!”萧明镜说。 还是如此,她没开口说明,他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 临了,萧明镜又补充一句,“你的蔓青姐姐不会当寡妇,她还得带着 孩子,同姚清时去过一家三口的好日子。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口硬心软,女人呢——最不老实的就是这张嘴。” “那男人呢?最不老实的就是第三条腿!”杜青窈反驳。 萧明镜淡淡然靠在池壁处,幽然吐出一口气,“就算父皇要废太子,皇后也不会轻易答应。” “后宫不得干政。”杜青窈托腮,听得身后的水声,竟觉得如此安心。 “后宫是不得干政,可做得了后宫之主的,你觉得是泛泛之辈吗?皇后郑氏的确年老色衰不得圣恩,但父皇一直留着她的后位,哪怕她不曾生养过皇嗣。”萧明镜的声音从屏风后幽幽传来,“没有子嗣的皇后,依旧安坐凤辇,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郑氏?”杜青窈抿唇,“承乾宫姚贵妃就是因为镇国将军府的缘故,而稳坐贵妃之位,又因着荣王殿下而觊觎皇后之位。” “觊觎后位,是因为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萧明镜应声,“知道嫡庶尊卑吗?嫡子和庶出,到底是有区别的。” 杜青窈想了想,“若是这样说,那我也是个庶出。” “庶出的女子,若是高攀则不可能做正妻,总归是要从侍妾开始。”萧明镜道,“你是庶出,所以家族里 若是有什么好处,你必定是个捡剩的那个,绝对不会像杜家正房那两个女儿一样。什么都轮不到你,这就是庶女!” 杜青窈翻个白眼,“谁稀罕!” “你该庆幸,你母亲没有教你卑躬屈膝。” 萧明镜这话倒是真的,杜青窈觉得很是庆幸,卑躬屈膝这四个字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母亲给予的,始终是骄傲与自立。 “诶,你们皇家真麻烦!”杜青窈一脸的嫌弃,嘟哝着道,“早知道会兄弟自相残杀,你还会生在皇家吗?萧明镜,如果给你选择,你想选择怎样的出身?” “本王还是会选择生在皇家。”萧明镜想起了某些过往,不由的挽起了唇角。 雾气氤氲,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眼间温柔至此,视线始终落在屏风上那模糊的身影处。 “萧明镜,你就那么喜欢皇家吗?”她问。 “本王不喜欢生在皇家,但本王喜欢压着你。”他勾唇,魅惑无双的盯着她的背影,“权力是个好东西,用得好了你什么都能得到。但是相应的,得到就意味着会失去,没有事情是完美无缺的!” 顿了顿,他葱白的指尖拂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若不是生在皇家,如何能遇见你……” 杜青窈 嗤鼻,“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这张嘴。” 然则过了许久也没听到身后的动静,杜青窈微微皱起眉头,“喂,你洗好没有?洗个澡还要泡半天的温泉,你仔细脱一层皮。” “有没有洗好,不会自己回头看?” 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惊得杜青窈骇然起身。 刹那间的光亮——水滴沿着身体曲线慢慢滑落,这昏暗的世界里,映衬着眼前这人冰肌玉骨的,与这满室的氤氲的雾气混合在一处,连杜青窈都止不住咽了口口水。 要命的狐狸精啊! 视线从他绝艳无双的脸部往下移,自胸口至腰腹…… 美眸一点点瞪大,杜青窈快速背过身去,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天晓得,她看到了什么? “明明看得热血喷张,却还是要装作矜持的样子,这可不像是无双公子的作风。”某人不知羞耻,还一本正经的冷嘲热讽,“若是男子看了女儿家的身子,不知该如何言说呢?” 如何言说? 负责呗! “我是绝对不会负责的,不看白不看!”杜青窈猛地将手中衣衫抛过头顶,直接砸到了他身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那本王以身相许如何?”他在后头问。 杜 青窈扯了扯唇角,“许你个头。” “是啊,许你白头。” 杜青窈无奈的一声叹,说好的温润如玉呢? 活脱脱一个臭流氓,还是最不要脸的那种! 外头,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幸被云砚拦住。 “快去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了,皇上急召殿下入宫觐见!”管家一抹额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道。 杜青窈正好出门,听得这话不由应声道,“殿下在穿衣服,很快便好!” 闻言,管家微微仲怔,“殿下在更衣,李姑娘你怎么在这?为何不在里头伺候?” 伺候? 伺候更衣? 杜青窈心头发笑,若然穿着中衣,她倒是能帮他更衣,可如今这厮不着片缕,她再在里头帮忙更衣,改明儿就该被他说成已有肌肤之亲…… 还是算了,这厮不要脸的程度,几乎难以想象,她自保要紧! “宫里怎么忽然来人了?”云砚问。 管家摇摇头,面上满满担虑之色,“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面色很是焦灼,说是皇上正在处置太子殿下,突然间想起传召咱们殿下,怕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杜青窈皱眉,处置太子便处置太子,为何要找萧明镜入宫? 难不成是要…… 第0368章 死丫头,你就那么喜欢萧明镜吗? 萧明镜更衣倒也快,转眼的功夫就已经衣冠楚楚的开了门,见着众人缄口不言的模样,不过勾了勾唇角,“宫里来了人,怕是等久了吧!” “你真的要进宫?”杜青窈抿唇。 萧明镜含笑望她,青衫明眸,仍是那副温润无害之态,“你想一起去?” “不要!”她当下拒绝。 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眼下的状况,这会子进宫,不是自找麻烦吗?闹不好,她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她才没那么蠢。 萧明镜拂袖往外走,“放心吧!” “放心什么?”杜青窈跟在他身后,“你当我是在担心什么?” “太子之位不会是本王的,本王也不要。”萧明镜转身看她,脚下微微一顿,“你所担心的事情,断然不会成真,所以不必费那番心思。” 杜青窈撇撇嘴,“你当不当太子,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觉得你若当了太子,我这厢便不可太过自在,免得到时候惹了麻烦,就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想得越发仔细了,甚好。”他瞧着倒是满面安慰之色,“小刺猬,以后要经常想着自个的远处才好,唯有如此,饶是本王不在你身边,亦能安心。” 这话说得杜青窈浑身不自在,听着总觉得像是在交代什么似的。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二人再无攀谈。 杜青窈送了萧明镜到府门口,他临走前再三交代,“切莫出府,知道吗?” “知道。”她很清楚,如果是萧明镜耳提面命之事,定然是有莫大的原因,而且必须遵守。他的话有时候就像极了一种诅咒,好的灵坏的更灵。 萧明镜当然明白,这丫头没别的本事,唯一最大的优点便是惜命。 望着萧明镜离开,杜青窈面色微沉。 一旁的管家止不住道,“李姑娘,您就听殿下一回,此番切莫偷偷跑出去。京城里近来不太平,连五城兵马司都大批出动,您呢就安安心心在府内待着,静待殿下归来。” “好!”杜青窈撇撇嘴,这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此前萧明镜已经交代过了姚清时的事情,连蔓青姐姐会入将军府一事亦已告知,她眼下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出府便不出府罢! 途径前院的时候,杜青窈在回廊里站住了脚步,眸色微恙的盯着院子。 她还清晰的记得,就在那个位置,不久之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子,浑身是血的躺在了厚厚的积雪中,再也没 有起来。那样鲜红的血,在雪白的世界里晕开极是好看的颜色,灼灼如冬日里的红梅花开! 沈元尔的前半生执着于情爱,后半生执着于仇恨,瞧着风光半生,实则她最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半生荣耀又如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始终都是遗憾。”杜青窈顾自呢喃,心口处疼得厉害,心痛如绞,恰似万箭穿心一般。 她捂着心口慢慢坐下,怅然若失的坐在栏杆处,眉眼间凝着难掩的伤。 “为何会一直疼?”她忍着心疼,快速捋起自己的袖子,腕脉上的红线若隐若现,“真是时日无多了吗?这鬼东西,也没个出处。” “谁说没个出处。”话音刚落,便有身影落在她身后,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 杜青窈一愣,捂着心口没有吭声,只皱着眉头看他——殷三止! 殷三止大步流星走到杜青窈跟前,忙不迭坐下,“怎么,又疼了?” “明知故问,自己不会看?”她揉着心口,“如今这发作的阵仗是愈发厉害,疼得也是愈发厉害,总觉得怕是要死了!” “死倒不会。”殷三止面色黑沉得厉害,“你说你疼得愈发厉害?” 杜青窈点点头,“就跟中 了魔咒似的,动不动就疼,尤其是想得太多,疼得愈厉害。” “你动了心。”殷三止音色沉冷,“丫头,听我一句劝,早点离开夜王府,离萧明镜越远越好。” “为何?”杜青窈不解,“这东西又不是他给我下的,为何我要离开他越远越好?且我这厢存的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不会离开夜王府。” 殷三止一声叹,施施然靠在廊柱处,“你可知道情蛊?”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蛊倒是知道一些,情蛊……委实闻所未闻。” “这东西不是中原之物,但却流入了中原,为人所得之后往往施用于情动男女之身,用来断情绝爱。”殷三止歪着脑袋看她,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光,“你这东西恐怕就是情蛊的一部分,我倒不知这情蛊如何开解,却晓得你此后怕是要受尽折磨了。” “如何折磨?”杜青窈皱眉,“就是心疼?” “心疼?若是如此倒也罢了,疼着疼着,麻木了便也无妨。”殷三止起身,怀中抱剑,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这只是开始。” 杜青窈扶着栏杆慢慢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只是开始?” “我的意思是,但凡 动情当如拆骨剥皮般疼痛,情愈深疼愈重,蔓延至全身,终疯癫而失情,最后成了痴傻之人,此生再无情爱可言。”殷三止眯了眯眸子,“丫头,走吧!” 杜青窈轻笑,“走哪儿去?” “走哪都好,横竖胜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殷三止是认真的。 认真的说,认真的看她,认真的想要带她走!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才能见血,我不能走。”杜青窈抬步就走,“我已经知道这东西为何物,以后我会仔细的,你且先回去吧!” 殷三止但凡有办法,定会为她取出情蛊,也是没了法子,他才会想到带她走! 江湖人,总归是直来直去的。 “死丫头,你就真的那么喜欢萧明镜吗?”殷三止一声吼,杜青窈愕然顿住脚步。 她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你心疼,而且越发心疼,你就没想过是因为什么吗?你觉得自己身上有东西,所以此生对男人没有任何的心动之感,可那并不代表这东西不存在。”殷三止握紧手中剑,“丫头,药物始终不能控制人心。” 杜青窈盯着他,身子微微绷直。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坚韧的亦是人心…… 第0369章 一脚踹开她的房门 “这世上最无法掌控的是人心。”殷三止走到杜青窈跟前,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死丫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懂什么叫刻骨铭心吗?情与爱是最沾不得的,动辄就是鲜血淋漓。” “你经历过吗?”杜青窈问,“你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你懂何为刻骨铭心吗?你不懂我也不懂,但为何要惧怕?我杜青窈连死都不怕,还怕爱上一个男人吗?” 她越过他,头也不回。 管家含笑从拐角处走出,瞧着杜青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不由的冲着殷三止笑,“殷少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若她真的愿意跟你走,何至于留到今时今日?” “愿不愿意跟我走是她的事,能不能带她走是我的事。”殷三止冷着脸,“别以为萧明镜事事都能算计得一清二楚,总归也有他算计不到的东西,人心是最难掌控的,他萧明镜亦是如此!” 管家笑了笑,“能不能带走的确是殷少侠的事,但能不能留住人,也是咱们主子的本事。” 殷三止的面色愈发黑沉,他当然知道萧明镜有这本事。 “他要做人上人,但是丫头不愿意凌驾于他人之上,原就不是同道而谋,何必纠缠在一起,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殷三止抬步 就走。 身后,管家音色带笑,“殷少侠以为自己为何能在夜王府内畅行自如?” 殷三止岂会不知,环顾四周,夜王府高手如云,若非萧明镜示意让底下人松了戒备,他就算进得来也得颇费周折,断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出现在她面前。 “殿下能留人,也能杀人。”管家道,“左不过殿下只为她一人而双手沾血。” 殷三止凝眸看他,“只为她一人双手沾血,便是连旧情人的命都不要了?” 所谓旧情人,指的自然是沈元尔。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儿。”管家负手而立,“殷少侠,殿下吩咐了,若是此番你说动了李姑娘,恐怕你是不能活着走出夜王府的。既然李姑娘拒绝了,那么以后你大可自由出入!这份歪心思,该收一收了。” 殷三止磨着牙,“算他狠!” 纵身一跃,殷三止已消失无踪。 这夜王府就像是照妖镜,不管什么心思都能教萧明镜瞧得一清二楚,真是可怕而讨厌。 杜青窈回了房,重重合上房门。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逃,打从内心里就抗拒那个字的存在。娘的下场,她看得清楚,断然不许自己再踏上娘的后尘。 “萧明镜!”杜青窈苦笑, “我会爱上萧明镜吗?娘,你不是说忘忧就是绝爱之物吗?说好的无男女之情,怎么到了这会,竟会心疼呢?娘,到底是谁在说谎?” 是母亲的药失灵,还是心开始说谎了? 萧明镜这妖孽,真真是可怕! 所有人都在提醒着她,靠近这个妖孽就会掉入他的股掌之中,可偏生得她自信满满,以为有了忘忧在身便不会有什么男女之情。 谁知这突如其来的情蛊,让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疼的位置不对,那就说明情分用得不对。 拔下头上的铜簪,杜青窈抿唇凝视,“聘礼!” 提及这二字,她竟嫣然一笑,不由自主的觉得欢喜。 欢喜啊…… 御书房。 萧明镜赶到的时候,萧明舟还在御书房外等着,所有的当事人亦是如此,连贵妃也站在了外头,就等着仰头吞下这口肉。 可皇帝不开口,谁敢提废太子之事? “夜王殿下!”殷盛行礼,“皇上等您很久了。” 萧明镜捏着折扇环顾四周,刑部尚书、谭英、还有一干涉案之人,一个个面色惶然,一个个各怀心思,面上皆是忐忐忑忑。 魏无衣忙不迭上前,“殿下,赶紧进去吧!” “好! ”萧明镜含笑进门。 御书房里很是安静,不似外头这般热闹。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萧明镜行礼。 “所有人都退下吧!”皇帝音色微沉的开口,听着好似有气无力般,隐隐透着几分虚弱。 魏无衣领着门口的奴才,退到御书房外一定距离候着,谁也不知道皇帝想跟萧明镜说什么,谁也不明白皇帝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只不过这档口传召夜王,免不得是要跟太子之位挂钩了。 萧明慎面如死灰,废太子已成定局,只是这条命能不能留住,已然是他最后的希冀。只希望萧明镜能念着手足之情,不至于赶尽杀绝! 萧明舟倒是狠了狠心,希望萧明镜能坐上太子之位,如此一来倒是极好。萧明镜手中无权,坐上储君之位也只是空有虚衔罢了,到头来实权还是落在他萧明舟的手里。 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实也是不错的退而求其次! 然则萧明镜这一进去便是足足的半个时辰没动静,也不知父子两个在说什么。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萧明镜面色微白的走出御书房,青衫明眸依旧在,只是俊彦改。 人心不足蛇吞象,机关算尽太聪明。 他抬了眼皮子,瞧着院子里的众 人。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手中捏着一道圣旨,不过这圣旨不该由他来宣读,是以他随手便塞进了魏无衣的手里,“念吧!” 语罢,萧明镜再无逗留,潇洒闲逸的走出了御书房,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这长长的宫道,就像长长的一生。 瞧着长,实则也没多长,说拐弯就拐弯,说终结也就终结了。 “殿下,您怎么了?”云砚蹙眉,担虑的望着自家主子。自打主子进了一趟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好像就不太一样了,有些神情恍惚的。 主子,鲜少如此。 萧明镜站在宫道里,仰头看着天,“这高高的宫墙啊……看上去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真是无趣得很。” “殿下?”云砚慌了神,“您没事吧?” “回府!”他声色微凉,低头时竟眸中凄寒。 云砚再也不敢多问,紧赶着随着主子回府,且不管那道圣旨说什么,都不及殿下的周全来得重要。 进了夜王府,萧明镜脚下匆匆直奔杜青窈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间的门,在杜青窈还来不及回过神的刹那,突然扑上去抱住了她,抱得那样生紧。 “萧明镜,你怎么了?”杜青窈愕然,这是怎么了? “别说话,抱紧我。” 第0370章 温如玉? 杜青窈心里是诧异的,此时此刻的萧明镜所表现出来的脆弱,真真是让她意外至极。没想到进了一趟宫,出来的时候便成了这副模样。 “你……你这是怎么了?”杜青窈低低的问。 萧明镜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这一抱就好像要抱到天荒地老一般。 “萧明镜,你很难受吗?”杜青窈抱着他,“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给你请太医?萧明镜,你别不说话,你这不说话,我哪里笑得你的心思?我不想猜,不如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他终是松了手,“你愿意帮本王一起想办法?”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哄你的,你也信?” “你敢说,本王就敢信!”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坐下。大约是觉得她坐在一旁,让他生出几分距离之感,他又微微用力,将她拽到自个跟前站着。 姿势,依旧是那样的暧而不明。 她站在他的两条腿的中间,他抬头,她低头,正好是最暧昧的距离,那样的四目相对,眼神胶着。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下来。 萧明镜的身高原就高出她一个头,如今饶是坐着,也不觉得太低,只消抬头就能迎上她那双璀 璨的明眸。双手握着双手,双眼盯着双眼,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是本王的人,本王想把你放在心上,你便安安稳稳待在心上,本王想放你在身上,你便安安稳稳的在本王身上。当然,如果你想在下面,本王亦欢喜得紧!”一本正经的调戏,约莫也只有出在这张脸,这张嘴上才能让人听得如此顺耳。 明明是那样纨绔不堪的话语,可杜青窈却听得出来,他真的有心事,时时压着某些情绪。 “你想说明什么?”杜青窈问。 萧明镜忽然抱住她的腰肢,杜青窈冷不丁被拽过去,双手骇然僵在半空,竟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他抱着她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怀中,似乎是在很用力的呼吸。 “萧明镜?”杜青窈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你是在哭吗?” “你觉得呢?”他声音沙哑,闷闷的带着些许鼻音,但……没有哭,他如孩提一般扬起头看她的下巴,那样的白皙而精致,“你担心吗?” 杜青窈没有低头,顾自别开头瞧着紧闭的房门,“我不担心,只要你没死,只要这夜王府还在,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如此,也好。”他一口热气喷在她的怀里。 这 闷热之气快速透过她的衣裳,直接贴在了她的肌肤上,惊得杜青窈当下挺直了脊背,狠狠完了他一眼,这厮就是故意的! “你快点松开!”杜青窈带着几分愠怒之色。 萧明镜此番倒也乖巧,竟然真的松了手,徐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方才不是问本王,为何突然间成了这副模样?”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个的胸口,是心脏的位置! “这里,很难受。”萧明镜笑着说。 “难受为什么还要笑?”她问。 “笑不笑的自己又看不见,谁会成日盯着镜子,看自己的笑容?”萧明镜握紧她的手,“笑是给别人看的,哭了才是为自己。” 杜青窈摇摇头,“哪有这么复杂,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为什么要遏制?哭着笑着,都不过是一种宣泄罢了!你若难受你就哭,不想笑就别笑,何必委屈自己?” “皇后留住了太子一条命,用的却是别人的东西。”萧明镜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 杜青窈皱眉,这素帕瞧着倒是寻常之物,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好似上头绣了些许字迹,“此为何物?皇后莫非就是拿这东西留了太子一命?” 萧明镜一笑,神色却 有些凉薄。 他将素帕搁在桌案上,慢慢悠悠的铺开,也让她能看清楚这素帕上头的字。 “玉楼不见明心殿,共话相思温酒长?”杜青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这方素帕,“你这个素帕——你这个帕子……” “怎么,见过?”萧明镜盯着她。 杜青窈想起了无双宫,不敢置信的伸出手捧起了素帕,“这句话好似在哪里见过,觉得有些耳熟罢了!你可知这句话的出处?” “你没有问此言何意,也没有问这素帕有何旋即,反而问这话的出处。”萧明镜轻笑,“可见,你知道得不少,是见过无双宫了,知道下半句对吗?” 杜青窈抿唇不语。 不过一句话,他就分析出了这么多,她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霓裳羽衣皆不见,隔岸如玉逐飞絮。”萧明镜一声叹,念出了后半句不曾出现在这方素帕上的话语,“这素帕原是两块,一方素帕寄相思,一方素帕随风去。” 杜青窈眨着眼睛,“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相爱的两个人,一人一方素帕为凭据?” “你看这素帕上绣的是什么花纹?”萧明镜拂袖落座,抬眼望着她。 杜青窈蹙眉,“ 这不过是最寻常的梅花罢了!” 顿了顿,她眉心微蹙,“好像不太对,白梅花?这是杏花!” 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杜青窈有些仲怔,要知道寻常男女之间往往绣着最能代表情义的东西,如梅花圣洁,如空谷幽兰,又或者是蕴意深厚的合欢花、鸳鸯等物。 “鲜少有人送杏花的。”杜青窈补上一句,“这帕子……” “你可知另一方素帕在何处?”萧明镜问。 杜青窈送他个大白眼,“你以为我是天桥下算命的?掐一掐手指就能算出个好歹?省省吧,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莫要再让我去猜,我猜不到!” “在父皇手里。”萧明镜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隔岸如玉逐飞絮——你可知你温家,曾经有个女子的闺名,就叫如玉?” 杜青窈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如玉?!也就是说,素帕上绣着温家一名女子的闺名,那皇上他……” 萧明镜长长吐出一口气,“父皇收着那方素帕,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皇帝喜欢上了温家的一名女子,且收着那名女子绣的素帕。 “温——如玉?”杜青窈呢喃。 萧明镜望着她,眼中笑意全无。 第0371章 她是养女 事实上,杜青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我娘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你确定是温家的女子吗?我娘说,我是温家最后的一代女子,此前温家的所有方子传女不传男,所以方子都在我娘手里,没有遗落旁人手中。” 温如玉? 的确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你难道就不奇怪吗?”萧明镜开口,“你娘的闺名叫什么?” 杜青窈咬着下唇,犹豫再三才道,“温为裳。” “这女子,叫温为玉!”萧明镜说。 杜青窈愣住,半晌没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母亲这一辈,是“为”字辈,所以母亲叫温为裳,若是那女子叫温为玉,那就是说与她母亲平辈。 “不想说点什么吗?”萧明镜苦笑。 “我没想到,绕了一圈,皇上竟然和温家扯上了关系,而且我娘没说过温家有旁支。”杜青窈面色沉沉的盯着他,“你莫不是在唬我?” 萧明镜轻叹,“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温家上下的事儿,你觉得本王有必要唬你吗?你知道的,本王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本王也知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东西能从这嘴里吐出来?” 杜青窈哑口无言,委实没有。 他知道的很多事, 她全然不知。 “温家祖上是前朝的太师,历代为帝王师,所以位份很是尊崇。你外祖父温兴河乃是本朝户部尚书,却因触犯了帝王之忌而被落罪。温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示众,女子没为官奴,幼子流放边关,永世不得回京。”萧明镜说得轻巧,实则事事沉重。 杜青窈垂下眼帘,面色青白,“娘说,外祖父是被车裂的。” 五马分尸,不得善终! “没错。”萧明镜点点头,“所以你娘是罪女,能逃出生天,能留下你已经实属不易。” 杜青窈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娘的过去很悲壮,每每提起,娘总是满脸是泪,但娘不恨,因为娘不想把上一代人的仇恨留给她。 “就因为一本温氏族谱,皇帝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杀了?”杜青窈冷笑,满面嘲讽,“继而灭了温氏一家,从此以后虚情假意的过一生?如今又是怎么了?” 她望着那方素帕,“人都死了,还想装深情?” “你不会明白。”萧明镜收了素帕,握紧手中的折扇,没有再掀眼帘看她,“温氏族谱不足以让帝王家起干戈,覆温家满门。” 杜青窈张了张嘴,话到了最后便生生咽下去,不说也罢! 情分这东西,你若说不 存在,它兴许是真的存在。你若计较,又会觉得不足。 这大概就是矛盾所在! “不要跟我提温氏族谱,那祸害人的东西烧了才好。”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有生之年,我都不想再见到,在听到那东西的任何消息。” 萧明镜知道她是怕所有的安好都被打破,“那便不提吧!” “你同我说说,这温为玉的事儿吧!”杜青窈转了话题。 萧明镜大抵也没料到她忽然这么说,委实愣了片刻,转而低头一笑,勾唇邪魅无双,“那你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 “什么?”她问。 这厮要刁难她? “你为何对外自称无双公子?”他说。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娘说,那是她的小字。” 萧明镜摇头,“非也!” “非也?”杜青窈不解,“你怀疑我娘对我说谎?” “不是怀疑,你娘估计也是随口那么一说,这无双二字出现在宫里,确也不是随性而为。”萧明镜盯着她,“无双宫空置,但里头没有半点灰尘,是因为日日有人打扫。时隔那么多年,门前树上的刻字犹在,是因为舍不得消失。” 杜青窈轻嗤,“你不会是想告诉我,是皇帝舍不得吧?” “门 前庭院依旧,树上蝉鸣不复。早年望月台下,如今空留遗憾。”萧明镜瞧着她转身,取了剔子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似乎不想听这些。 折扇在掌心里敲了两拨,萧明镜又道,“若是拎起辈分,你该称她为姨娘,她是你娘的姐姐,但却不是亲姐姐,并没有入温家族谱。” 杜青窈手上一滞,呐呐的回头看他,“养女?” 萧明镜郑重其事的点头,算是默认。 养女? 杜青窈还真没听母亲提起过自己有个姨娘,虽然不是亲姐妹,按理说母亲也该有所提及才是。可是在杜青窈的记忆里,娘只字未提,难不成这里头有什么秘不可宣之故? “我娘可从未提及有过这样一位姨娘。”杜青窈眉心微蹙,“你莫不是在胡言乱语?萧明镜,你若是敢拿我母亲开玩笑,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萧明镜挑眉,“拿谁开玩笑也不敢拿自个的丈母娘开玩笑。” “呸!”杜青窈啐一口,“我娘可不敢认你,这富贵人家尚且薄情凉性,何况你这皇室子弟。可惜我母亲走得早,否则定是要一棍子将你打死作罢!” 萧明镜笑了笑,任由她占了嘴上风。 他这般得意的神色,虽说没有一言一语,可偏生得满 脸的笑意,瞧着就是攒了一肚子的坏水,打量着是让她开口去求他。 求真相? 杜青窈翻个白眼,罢了罢了,总是要问的,横竖便宜他,否则此刻不趁了他的心思,改日他也会从旁的地方讨回去。这厮浑然是个小气的,断然没有吃亏的道理! “簪子都收了,还分什么你我?”杜青窈抿唇,音色放缓,轻柔浅笑着,“请殿下指点迷津,告知我关于这位姨娘的二三事!” 萧明镜挑眉,那神色恰似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满满都是讶异与不敢置信,“求了?” “求了。”她嘟哝。 “没听到。”他起身欲往外走。 杜青窈急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拽他,却只是攥到了他袖口。便这么轻轻一扯,宛若是撒了娇一般,连杜青窈自个都被惊着。 她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萧明镜面色微恙的站在原地回望着她,眼睛里的光像极了午夜里的星辰,幽邃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她一人身影。 他的视线下移,她素白的指尖捏着他的袖口一角。 见他注视,杜青窈几乎是下意识的缩手。 哪知萧明镜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快速将她揽入怀中,“甚好!” 第0372章 这位姨娘生得真好看 萧明镜松开杜青窈的时候,她还在发愣。 愣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忽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穿梭,几欲喷薄而出,但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就差一点点。 萧明镜托起她的下颚,瞧着她面色发青的样子,不由皱起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杜青窈定定的看他,呼吸微促,“你越靠近,我越难受。”她说的是实话,“萧明镜,你是不是有毒?就像是毒蘑菇,越漂亮越好看,毒性越强!” “怕吗?”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怕了如何?不怕又如何?”她推开他,略带懊恼又有几分无措之态,“终是走到了这一步,退缩无用,只得往前走不是吗?” 萧明镜点点头,牵着她往外走,直接进了他的书房。 “带我来书房做什么?”杜青窈不解。 松了手,萧明镜坐在了桌案前,“自然是告诉你,温为玉是什么人!” 杜青窈坐定,云砚快速挑弄炭火,书房内很快就暖和起来,转而又去准备茶水糕点。 杏仁糕端上来的时候,杜青窈塞进嘴里微微一愣。 “这是……”杜青窈蹙眉,“宫里送来的?” “出宫的时候方春瑶送来的,说是当日求你办事,所以兑现承诺。” 萧明镜也不抬头,在桌案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锦盒,上头扣着锁,瞧着是有些年头了。 杜青窈点点头,“上次……” “商府的事情少掺合,阴气太重,不适合你!”不待她开口,他业已言明,似乎早早就知道了,“商府建在五煞之地,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警告还是担心?”她抿一口果茶,只觉得这杏仁糕的滋味愈发的好,心里都跟着敞亮起来。 他一笑,“你随意。” 随意,便是由心而想。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顾自低头一笑,“萧明镜,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的秘密?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最后那一句,委实让萧明镜愣了一下,不过……他最擅长掩藏镖旗,还不待她抬头,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温润之色,坐在那里含笑望她,“因为本王也想好好活着。” “可这世上,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会被灭口。”杜青窈放下手中杯盏,打着趣儿的笑说,“你仔细脖子上的脑袋,外头不定有多少人等着杀了你灭口。” “能要本王性命的唯有枕边人。”他指了指她,“本王这条命,只给你一人。” 她翻个白眼,“不稀罕。” 嘴里的花生米咬得咯嘣脆,杜青窈忽然问道,“对了,有没有镇国将军 府的消息?那姚清时可缓过来了?” “想问秦掌柜的动静就直接问,何必绕弯子。”萧明镜的眼神太毒,心思太细。 杜青窈撇撇嘴,“你这样会没朋友。” “本王又没打算同你做朋友,你又何必操这份心?”他反唇相讥,“秦掌柜已经自投罗网了,你担心也没用,还是过来瞧瞧吧!自己都顾不上,还有闲情雅致担心别人。” 听得这话,杜青窈当即起身往前走。待到了萧明镜的身边站着,探头往他跟前的案头一瞧,不由的微微一怔,“这……这是……” 萧明镜握住她的手,拽着她往怀里拉,最后让她坐在自个的膝上,单手圈着她的腰肢,才算就此作罢。 “像吗?”他问。 杜青窈摇头,坐在他的腿上倒也不觉得生分,横竖这姿势早早的熟悉了,眼下都算轻车熟路。 萧明镜倒是很享受这样的姿势,两个人没那么生分,渐渐的融为一处,时日长久便是再也放不下,自然是极好的,“不像就对了!养女不是亲生,是以没什么太大干系。” “温家的方子既是传女不传男,为何还有养女?”杜青窈不解,“如此一来,岂非要分与外人?” “那是因为在你母亲出生之前,温家没有女子,所以只能暂且领养一 个,当做是继承人培养。后头有了你母亲,养女便被放弃了!”萧明镜解释,幽幽一声叹,“于是乎,连族谱上都没有这个人。” 杜青窈点点头,“这便说得通了。” 搁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萧明镜将脸贴在她的肩头,她刚吃了杏仁糕,这会身上还有点淡淡的甜香味,让人闻着——真想一口吃了她。 “不过,着实好看。”杜青窈盯着画卷上的女子,“你是怎么有她的绘影?” “想有,自然就会有。”萧明镜合上眼眸,“自古红颜多薄命,生得越好看越容易出事。” 杜青窈不解,“生得好看还是罪过吗?我却不这么认为。” “那你如何认为?”他问。 杜青窈想了想,“容色乃是天赐,若是修身不修心,那才是罪过。貌美而心善,如同在世菩萨,有什么不好?恶毒的是人心,干坏事的惯来是你们这些臭男人,自个没担当便将罪责都推在女人身上。什么红颜祸水,若无男人这条祸根,何来的倾国倾城之说?” 萧明镜头一回哑口无言,觉得颇为有理。 “这位姨娘生得那么好看,难怪皇上会念念不忘。”杜青窈顾自呢喃,“瞧瞧这眉眼,看这姿态,倒是颇有几分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约莫都是 温家养出的孩子,与你母亲气质神态相似。”萧明镜道。 杜青窈想了想,也是! “皇上既是念着她,为何又要灭了温家?”杜青窈撇撇嘴,“真当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凉薄帝王心。” “妄议帝王,不要命了?”他将鼻尖抵在她脖颈的动脉处。 惊得她当下想逃,奈何被他牢牢圈在膝上,只得缩了缩脖子,低低的道一句,“痒……” “本王的小刺猬愈发的大胆,什么时候能更大胆点才好。”他意味深长的说,“太子已被废,但父皇一时半会不会另立太子,眼下西昌国太子在京,一切都会照旧进行,只是荣王府将东山再起,势头愈发如日中天。” 杜青窈皱眉,“那荣王府会不会对付你?” 萧明镜睁开眼,竟是在她的脖颈处落下轻轻一吻,“你是担心他对本王,还是担心本王对付他?” “你什么意思?”杜青窈冷不丁转身,伸手便掐住他的腰间软肉,“把话说清楚。” “你担心本王对付镇国将军府,坏了你蔓青姐姐的未来,不是吗?”瞧着搁在腰间的杜青窈的手,萧明镜眼角眉梢微挑,“胳膊肘往外拐,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 杜青窈瞬觉天旋地转,“啊……萧明镜……” 第0373章 那支箭是谁放的? 杜青窈不记得萧明镜有多久不曾这样压着她了,好似隔了很久,又好似就在不久之前,横竖心里乱糟糟的,没一处安生。 两个人的呼吸都是急促的,分不清楚谁的更滚烫。 “你干什么?”回过神来,杜青窈瞪着他,“闪开。” “往哪儿闪?”他的面色有些微恙,泛着些许异于常人的红润。 杜青窈知道这神色的出处,早前在花楼里,那些动了情的男人想着裤裆里的事儿,就是这般模样。瞧着人模狗样,实则只想着那些事。 眼下,萧明镜的神色和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 “萧明镜,你别过分!”她喘着气,“你快压死我了!” “不如换你在上?”他意味深长的看她,眼睛里盛满笑意,“只是本王舍不得让你出这份力,是以这种体力活还是应该让男人来。” 杜青窈红着脸,别开视线没有看他,干脆当自己是条死鱼。 “本王不会强迫你,什么时候你心甘情愿,什么时候本王就出这份力。”语罢,他翻身躺在她身边。 柔软的软榻上,两个人肩并肩躺着。 说实在的,二人也不知同床共枕了多少次,却偏生得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有时候杜青窈的确挺敬佩萧明镜的,不管这厮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监守了底线,终是没有沾她的身子,仿佛是真的在等着她点头。 “萧明镜,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从宫里回来会如此的伤感?”她侧过身,瞧着他极是精致的侧颜。 若说侧颜杀,定属萧明镜这妖孽无疑。 “你是因为那方素帕的缘故吗?”杜青窈追问。 某人一声叹,“或许,你该被灭口。” 至此,杜青窈不再多言,躺平了身子眉开眼笑。 如此说来他与温家怕是也有什么关联,否则温为玉的素帕怎么会让萧明镜如此感伤?那神态她看得真真的,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你在别人面前,也会难过吗?”问这话的时候,杜青窈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他难不难过,关她什么事?问那么多,还以为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不会!”他如实回答。 心头闷闷的,说不出的情绪在内心滋长,压得人很不自在。 一句不会,让她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高高在上的人,大抵都不想被人看到属于自己的狼狈与脆弱,所有人都掩得极好,藏得极好。 可他却 把这样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她却不敢接受。 脑子里想起之前殷三止说的话,她身上有情蛊,所以每每动了七情六欲,这心口便会疼得如同针扎。如今只是一个位置,以后便是浑身疼痛,直到某一日她彻彻底底成了痴傻之人,再无任何的疼痛感。 一想起要变成一个傻子,她便觉得生不如死。 傻子啊…… 她生也明白,死也要死得明白,最忌这样不明不白。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萧明镜侧过脸看她,瞧着她安安稳稳的睡过去,不由的单手撑起身子,敛了毯子与她覆上,免她睡着了受凉。 近距离的看她,安静的时候虽然不似平时聒噪,却足见岁月静好。 “你猜得不错,本王是因为那方素帕才会难受。”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其实你已经想到了,本王的确跟温家有所关系,但你不会明白,待你明白之时,想来也是要离开之时。” 一声叹,他细语呢喃,温柔耳语,“本王并非事事都能预料,左不过是想将你身边之事做得更细致,免你忧心烦扰。你所问一个问题,本王所给的每一个答案,都是本王派了多人去细查得来的结果,为的就是你问的 时候,本王可以毫不犹豫的回答你!” 眉眼微沉,那样俊美的男子,何其神伤黯然,“你忘了,但本王终是忘不了。昔年与诺,本王此生无悔,当践行之!” 室内,温暖如春。 夜王府里安然至极,但一墙之隔的外头,全京城都乱做了一团。 尤其是镇国将军府,姚清时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浑身血淋淋的,却无人敢拔出那支箭,受伤的位置刚好是血管附近,心脉附近,只要被这箭矢倒钩稍稍撕扯一点,姚清时这条命就算是交代了! “清时!”姚长河断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好端端的出去,为何会这样血淋淋的回来?” 姚清辉站在回廊里,听着父亲的斥责,瞧着有几分愧疚之色,“爹,事发突然,我也没料到会有人放冷箭。当时乱做一团,刑部和侍卫军的人跟咱们的人打了起来,又云里雾里的,白烟缭绕,根本看不清是敌是友!” “刑部?侍卫军?”姚长河是听得消息,急急忙忙从军营赶回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来抓沈奎,可惜没瞧清楚咱们的人,所以就打了起来……”姚清辉低下头,“打成了一团,这不就误伤了嘛!误伤 !误伤!” 姚长河咬牙切齿,“误伤个屁!人都躺在里头,大夫束手无策,你还敢说误伤?!是谁伤的,给我揪出来,不把他碎尸万段,我姚家决不罢休!” 姚清辉咽了口口水,面上有些慌乱,“爹,这事儿皇上已经知道了,此刻宫里肯定乱做一团,咱们……咱们别给皇上添乱了!” “哼!你这个废物,自己兄弟受伤都不管,还敢说为父添乱?!”姚长河愤然,太守就是一巴掌扇在姚清辉的脸上,“若是清时有什么好歹,我岂会善罢甘休!我这就进宫面圣,请太医来府为清时诊治。” 若是耽搁了,怕是会更严重。 瞧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姚清辉眯了眯眼眸,鼻间冷哼,“看吧,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废物,怎么都比不上他小儿子的一根毫发。” 抚着自个脸上的巴掌印,姚清辉嘬了一下嘴,口腔里满满都是鲜血的滋味,可见姚长河下手有多狠。习武之人力道生重,姚清辉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 赵宇上前,压着声音低低的开口,“大人,咱们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说着,他下意识的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若二公子真的伤重不治,万一大将军查起来……” 第0374章 拔箭 姚清辉狠狠剜了赵守一眼,赵守这才悻悻的闭嘴,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 若是隔墙有耳,这话叫人听了去,到时候别说大将军怪罪下来,便是皇帝那头追究下来,他们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尤其是眼下,姚清时还躺在那里生死难料! 活了,倒也罢了! 若然活不成,怕是免不得要有人来血祭。谁都不想这种事儿落在自个的头上,所以当下必须得管好自个的嘴巴,免得这长舌头管不住,被人割了去! 只是姚清辉没想到,竟然有人自投罗网。 蔓青的出现,让姚清辉有了片刻的晃神,这个好多年前就被逐出府的女人,不是说已经死了吗?今儿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委实让人震惊。 “我来,只是想看看他。”蔓青捏着袖中的拳头,几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出现在镇国将军府,“若他没什么事,我会马上离开!” 姚清辉双手抱胸,冷眼睨着她,“数年不见,你倒是愈发风韵了!” 蔓青眉心微蹙,自个的兄弟生死未卜,他还有心思站在这里说什么“风韵”不“风韵”的话,真是没情没意。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姚清辉站直了身子,听到有人来报,说 是有一名女子在将军府外求见,要见二公子,他原还想不到是谁,如今…… 姚清辉神色一滞,“你们一直有联络?怎么,当我爹是瞎子聋子?任凭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见,还是不见?”蔓青不愿同他废话,人已经站在这儿,实在没必要再做任何的口舌之争。 “见如何?不见又如何?”姚清辉打量着她。 如今的蔓青早已不似昔年的青涩与胆怯,早前便是娉婷袅娜,如今岁月磨砺,更添温和从容,气韵更胜从前无数。她今儿一身蓝衣在身,衬得肤色雪白,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焦灼,颇有孤冷傲洁之态! 喉间微微滚动,姚清辉突然扬唇一笑,“进去吧!只不过,别被吓着才好!” 他说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竟是身子微微向前倾,险些凑到她的耳鬓。 这些年蔓青混迹江湖,从容经商,主持着秦楼的生意,是以有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她没有退后,明知道姚清辉不怀好意,但她只想见到心里的那个人,便也忍了这一口气。 来日方长,她早就不是曾经任人欺负,无奈得只能跳湖自尽的方蔓青! 挺直腰板,蔓青冷着脸往门内走去。 她进去的那一 瞬,付随风猛地一震,断然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上门,更没想到这个时候过来,“夫、夫人?” 回过神来,付随风迎上前行礼,“夫人!” “不必多礼,他怎么样?”蔓青直奔床前而去。 姚清时的床前围着一大堆的人,有伺候的奴仆,也有医馆来的大夫,府中的常驻大夫,一个个的都在商量着拔箭头的事。 箭头还是要拔出来的,只不过得小心谨慎,断然不可有任何的偏差,否则伤及心脉,就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蔓青快速推开床前的奴仆,一屁股坐在了床头,瞧着姚清时双目紧闭的样子,骇然不知所措。此前他死过一回,是为了她去寻死跳湖,她只当他是在做戏换她回心转意。 后来姚清时告诉她,是萧明镜提前通知了他,让他去跳湖的。他去了,抱着必死之心跳下去,不管她是否回心转意,这条命终是他欠了她的。 事实证明,萧明镜是个极为合格的红娘,不声不响的就撮合了姚清时与蔓青复合。 “清时?”蔓青有些慌乱,伸手去摸姚清时的脸。 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汗,触手冰凉无温。 “清时?”她又喊了一声,却是带了浓重的哭腔。 姚清时终是幽幽的睁开了眼,许是没料她会坐在窗前,竟有些愣神,忽而又挤出一丝苍白的笑,“眼眶都红了,死不了,别哭……”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她整颗心都碎了,当即落下泪来。 “我从未见过你如此虚弱的样子,叫人害怕!”她忙不迭拭泪。 姚清时笑了笑,“别哭,我心疼。” 蔓青狠狠点头,“我不哭,你要撑着!” 付随风有些犹豫,“将军终于醒了,只是——只是这箭刚好尚在心脉附近,大夫们不敢拔箭,怕万一没有准头伤着心脉,就会大出血……” 大出血意味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终是要拔的。”姚清时面如死灰,冷汗涔涔而下。 行军打仗之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出血太多会让人产生幻觉,最后体温骤降,终将失血而亡。 “别怕!”闭上眼睛之时,他抓住了蔓青的手,“握着我的手,让我能感觉到你在身边,饶是熬不住这一关,我也要——要你作陪,才算瞑目!” “你敢走,就不怕妞儿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蔓青泪如雨下。 付随风瞧着不太对了,“快,再这样下去,不拔 箭也会危及性命!” 大夫抖着手,“大人,这伤口的位置……” “实在不行,我来!”付随风上前,捋起了袖子要拔箭。还没拔箭,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足见心中亦是慌乱,“那个……你们准备好止血伤药,箭拔出来之后必须尽快处理伤口,若是将军出事,唯你们是问!” 说完,付随风伸手去抓姚清时胸口的冷箭,可手伸到了一半又讪讪的缩了回来。 “你跟着清时那么多年,我信你!”蔓青红着眼眶,直勾勾的盯着付随风,“拔!” 箭不拔,就不能上药,伤口只会持续恶化,无益于伤势恢复。 眼下必须拔箭,方可止血! 付随风咬咬牙,“好!” 手,捏紧箭杆子,付随风瞧着面如死灰的姚清时,“将军,您做好准备!” 姚清时的眼睛一开一合,转而吸了一口气。 到时候箭拔出,只要胸腔里屯着一口气不散,就能熬过去,这么多年征战在外,靠的不就是这最后一口气吗?如今手里捏着希望,心中悬着牵挂,比之往日更甚坚强。 刹那间的鲜血喷溅,蔓青只觉得面上一热,视线里只剩下满满的殷红之色。 “清、清时……” 第0375章 你这妖女 太医赶来的时候,在门外便只听得屋内的惊呼和哭泣声,姚长河因着担心儿子的安危,还没来得及入宫就在半道上逢着太医,紧赶着就回了镇国将军府。 听得这声音,姚长河差点摔在门口。年岁大了,最忌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此刻屋子里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姚长河差点厥过去。 好在身边的副将陈石快速搀了他一把,“将军,赶紧进去吧!” 姚长河醒过神来,“快、快!” 进了门,姚长河直奔床前。 床前已经乱作一团,姚清时当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死过去,好在蔓青低头就往他嘴里灌气,用杜青窈此前教过她的法子,这才让姚清时喘上气来。 “清时?清时?”蔓青疾呼,整个人都绷了身子,“清时?” 姚清时睁开眼,旋即又合上眼。 “清时!”蔓青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身子骤然一轻,竟是不受控制的往后仰。 说是往后仰,实则是被人丢了出去,她还不待回过神,身子如同被丢出去的沙包一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得她不由自主的口中匍出闷哼。 “夫人?”付随风忙不迭去搀扶。 蔓青被摔得不轻,此刻跌坐在地上压根站不起来, 付随风来搀她,她亦是腰疼得难以站立,最后还是付随风用了全力才将她扶起落座在凳子上歇息。 “夫人,怎么样?伤着哪儿了?”付随风忙问。 蔓青摆摆手,却是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紧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姚长河,方才就是这位镇国大将军将她丢出去的,分明是个老人家,却有着一身蛮力。 而这蛮力,是冲着她去的。 姚长河厌恶这个女人,空有婀娜之姿,却行蛊惑之事。他两个儿子,大儿子不中用,小儿子却屡立战功,是以断不能让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出任何的意外。 “又是你这个女人!”姚长河咬牙切齿,“你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真当我是死的吗?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押下去!” 蔓青面色发青,冷眼看着这老家伙。 付随风急了,旋即挡在蔓青跟前,“大将军,夫人是来看将军的,她并没有恶意,而且将军也希望夫人在身边陪伴,尤其是此时此刻生死攸关之际。” “你滚开!”姚长河站起身,满是褶子的脸上威严不减当年,“这妖孽祸水是要祸害我姚家的,我岂能看着这样的贱东西,脏了我姚家的门楣!还冷着干什么,还不带下去?” 陈石行礼 ,“是!” 见着陈石领着人上前,蔓青缓了口气,疼痛稍减,这才扶着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我不是姚家的人,你凭什么抓我?我是犯了什么王法律条,要让大将军这样嫉恶如仇?” “你!”姚长河哑然,气得吹胡子瞪眼。 “蔓青一介弱女子,身无挂碍,但若是受人欺凌,必也竭力反抗。”蔓青绷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的说着,全然不似从前的怯懦,“姚家门楣,蔓青自不敢高攀,但心中有情,天不可阻况乎人也!” 姚长河狠狠盯着她,“妖言惑众!我断然不会再让你来祸害清时,绝对不会让他覆辙重蹈,你休想再靠近他半步!早前没死,今日岂能放过!陈石,抓阻她。” “大将军!”付随风扑通跪地,“将军已经与夫人重修旧好,甚至昏迷之前还念叨着夫人,请大将军念及将军还未度过凶险难关,勿动夫人周全!” “放肆!”姚长河厉喝,“你是什么东西,敢教我做事?” 付随风面色铁青,低头继续道,“将军说过,若是谁敢动夫人,就是同他作对,誓死不休!” “我是他爹!”姚长河冷然。 “将军说,谁都不例外!”说完这一句,付随风才抬起头, 眸色坚毅,“卑职跟着将军这么多年,只服从将军之令,若是大将军执意如此,请恕卑职誓死保护夫人,以待将军醒转。” 姚长河浑身直颤,那眼神是要吃人的。 蔓青很清楚,他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可那又如何? 这是姚长河自己想不开,同她没什么关系,她不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方曼青,她是秦楼的掌柜,妞儿的生母,为母则刚! “大将军盛怒不减,只不过——怕是要等清时醒来之后再做打算了!”蔓青冷着脸,“眼下清时昏迷不醒,若是大将军轻举妄动,我敢保证,你会彻彻底底的失去这个儿子!” 姚长河知道,她不是虚言妄论。 这些年姚清时始终不肯回京,一步都不肯离开边关半步,甚至于连往来书信都只有安好二字,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可见他内心深处的怨恨越攒越多。 眼下姚清时和她重逢,若是姚长河再杀了她,恐怕这儿子——真的会永远失去。 屋子里的氛围颇有剑拔弩张之势,最后是姚清辉进门,“怎么了?爹,您这是作甚?就算她进来照顾清时,权当是多了一个粗使的丫鬟,人家都不介意,您还介意作甚?” “你懂什么?”姚长河冷哼,“你干的好事!” 言外之意,若不是他把人放进来,这妖女何至于出现在姚清时的床边。 姚清辉最擅长的就是搅糊糊,“爹,眼下都到了这地步,你们在清时床前吵闹,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好处。您也不希望清时大难不死,发现您杀了他的女人,最后又去剜脖子玩。爹,您说对不对?” 姚长河不语。 见状,姚清辉继续道,“爹,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处理这个女人,而是宫里!皇上已经下旨了,废太子。” 听得这话,姚长河当即拂袖而去。 瞧,权势永远胜过一切。 蔓青扶着腰,缓步朝着床前走去。 “诶……”姚清辉几欲上前,却被付随风拦下。 “指挥使大人,您若是没什么事,还是别扰了将军休息才好。将军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想来只希望有夫人一人陪着,安安静静的即可!”付随风毕恭毕敬的行礼。 姚清辉嘬了一下嘴,意味深长的望着坐在床沿照顾姚清时的蔓青,眼珠子微微一转,“行,等清时醒了通知一声,到时候我再过来。” 临走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又回头望着蔓青,眼睛里透着异样的光。 第0376章 陪我去个地方 合上房门,大夫仔细的关照了几句,有关于如何处理箭上,以及今夜是危险期,姚清时的伤需得度过危险期才算周全,不然都得紧着心。 尤其是出了这么多的血,必须得留神身子,若是滚烫起来必须及时处置。伤口的止血散和金疮药得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换药之时都必须得关注伤口愈合情况,若是开始溃烂就麻烦了! 待大夫离开,蔓青便守在了床沿,温水里浸了帕子,拧干后一点点的擦拭姚清时身上的冷汗,“若是箭伤再加上风寒,真真是会要人命的。” 付随风点头,“有劳夫人。” “分内之事。”蔓青面露担虑,“惟愿他能快点好起来。” 付随风站在一旁,“那我在外头候着,若是有什么事,我会替夫人看着!” “好!”蔓青点点头。 至此,付随风抬步往外走,哪知没走几步有转了身回头,“夫人,您有没有觉得这指挥使大人有些不太对,我瞧着他好似总盯着你看。” 蔓青倒是没在意,方才闹成一团,她哪有什么心思看姚清辉的神色。 “夫人,要当心才是!”付随风丢下一句话,这才抬步出了门。 房门合上,蔓青捏紧了手里的帕子,面色沉沉的盯着昏迷不醒的 姚清时,“你一定要好起来。” 只是这一箭,到底是从何而来? 是谁想杀了姚清时呢? 蔓青百思不得其解。 镇国大将军入宫是为了什么,一个个心知肚明,眼下都知道了姚清时之事,连带着刑部官员都被追责,当时究竟发生何事,谁都说不清楚。 废太子一事,满宫皆知。 玉明殿内。 “到底还是废了太子。”傅婕妤喝着茶,幽幽然的一声叹。 三秋点点头,将剥好的核桃肉放在盘子里搁着,“是呢,消息都还热乎着,说是废太子的诏书还是咱家殿下给带出来的。彼时合着御书房的大门,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皇上和殿下到底说了什么。” 傅婕妤放下手中杯盏,捻了一片核桃塞进嘴里,“你是说,那小子参与了?” “没说参与,只不过废太子的时候,殿下也在场。当时荣王殿下、贵妃、皇后都在场,包括刑部以及侍卫军的诸多人,怕是都会以为皇上想立夜王殿下为太子吧!”三秋一用力,手中的核桃夹子便将核桃壳夹得粉碎。 仔细的剥出核桃肉,三秋顿了顿又道,“听说殿下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也不知出了何事?” “若是真的出了大事,他 自个担不下,必定会入宫。”傅婕妤倒是浑不担心,“不过眼下,他有了那小刺猬,免不得要跟那小刺猬热乎热乎,怕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三秋愣住,“主子的意思是……” “皇上没那么着急立太子,我家那小子也不会答应做劳什子的太子。”傅婕妤轻叹,“今儿这核桃肉有些硬啊!” “是吗?”三秋蹙眉,“这可是今年新进的核桃,按理说……” 转过身来,她便明白了,主子这是心里不大痛快了。 “废了太子,这宫里宫外,满朝文武都该闹起来了。太子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是靠着秉性在朝中还算是有些朋党,眼下太子被废却留了性命,恐怕承乾宫得着急起来!”傅婕妤把玩着茶杯盖子。 三秋抿唇,“主子,您说承乾宫那头会不会下狠手?太子如今被废,圈禁在宫中。只要有皇后一日,想来太子还会有翻身之时。” “自然是会下狠手的,但不是当下。”傅婕妤起身,许是觉得无趣,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瞧着满墙头的好颜色,“年关到了,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若是见了血便不大好了。” 言外之意,就算太子被圈禁,近段时间,承乾宫也不会有所作为。没了太子,得争储君之位,如今大 家都是平等的,各凭本事夺位! 一个个都忙着在皇帝跟前表现,哪里还有空去想怎么杀了废太子以绝后患。 何况废太子背后,还有个皇后娘娘! “贵妃该着急的是镇国将军府,没了北定侯府,若是镇国将军府再出事,那荣王府的胜算也就不大了。”傅婕妤瞧着满院子的青青翠竹,“娜布公主出了宫,改明儿就会和西昌太子一道入宫觐见,到时候又要有得忙咯。” “忙什么?”三秋蹙眉,“这事儿,皇上此前不是定了吗?咱家殿下是最好的人选,若是换做旁人,不是出尔反尔吗?君无戏言呢!” “换是不可能的,抢倒还有机会。”傅婕妤回头一笑。 三秋一脸迷蒙,不知道主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抢?” “好东西,自然是要用抢的,寻常法子是不可能得到的。”傅婕妤轻叹,“到时候就得看谁的本事更胜一筹了,看好戏吧!” 好戏? 三秋可不觉得这是好戏,宫里头的把戏,闹不好都是要出人命的。 “主子,咱家殿下惯来从容沉稳,听说此番从御书房出来连脸色都变了,您说出了什么事?”三秋转了话题。 傅婕妤抬起手,掐了掐手指尖,“瞧见没有?” 三 秋睁大眼睛瞅着,愈发不解,“瞧见什么?” 主子的手指头? “我是能掐会算呢?还是能卜卦?”傅婕妤翻个白眼,“别猜了,那小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否则怎么能叫萧明镜呢?他呀,眼睛太毒,心太亮!可这世上之人,若然看得太清楚明白,活得便没那么痛快了。” 隐隐的,傅婕妤提了心。 只觉得废太子能留住性命,而皇帝会急召萧明镜入宫,怕是与她有关吧?若非如此,萧明镜那小子不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他是个能镇定自持之人。 如果真的事关于她,恐怕…… “你去问问,是皇后先来还是贵妃先去?”傅婕妤忽然道,“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 三秋先是一愣,转而行礼,“奴才明白!” “不用去了,奴才已经打听到了!”李海喘着气,面色微微发青,“皇后娘娘似乎给了皇上什么东西,皇上便急召了夜王殿下入宫,此后废了太子,但留下了太子的性命!” 傅婕妤的面色骤然全变了,“果然是……” “果然是什么?”三秋不解。 “罢了,三秋,陪我去个地方吧!”话音未落,傅婕妤已抬步离开。 三秋回过神,疾追而去。 主子这是要去哪? 第0377章 玉明殿真正的主人 站在无双宫门前,三秋足足愣了半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主子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想起来这儿? “主子,您怎么又来这儿了?皇上不是有口谕,闲杂人等不许进入无双宫吗?”三秋面色稍变,这地方没人看守,比冷宫还要冷清,但却是出宫最短的距离。 没人守卫,并不代表不重要。 这里每隔两三日都会有专人打扫,是以这里头一尘不染,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傅婕妤没有回答,端正了姿态,毕恭毕敬的往里头走,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是随意之人,反倒多了恭谨之色。 缓步走在花廊里,瞧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傅婕妤面色沉沉的往里头走。 玉明殿外头,傅婕妤顿住脚步,仰头望着字迹清晰的匾额,“玉人不知何处寻,明心已是往生时。” 掌心贴着寝殿的门面,她的指尖有些几不可见的颤。 终是垂下手,傅婕妤低头苦笑,“时隔多年,竟是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了,三秋,你说可笑不可笑?” “主子,您何苦为难自己?”三秋担虑的望着她,“事儿都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 夜王殿下,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一放。主子,您说是不是?” “是啊,最重要的是那臭小子。”傅婕妤瞧着紧闭的寝殿大门,“可终是放不下,怕是至死都放不下。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抵死都忘不了!” 音落,她终是推开了寝殿大门。 熟悉的寝殿,熟悉的物件摆设,熟悉的一切一切…… 只是,再也没了熟悉的人。 三秋等在外头,这地方不是她能进来的。 这寝殿同傅婕妤的玉明殿是一模一样的,不管是摆设还是布置,全然没有任何的分别。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寝殿内的梳妆台,在梳妆台的镜子上还插着一柄短刃,短刃上的血早就干了。 深吸一口气,傅婕妤毕恭毕敬的站在了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瞧着镜子上的短刃,“你许是没想到吧?你此生都在尽力去做的事情,最后的最后还是没能如愿。这世上大抵真的有缘分二字的存在,你不得不信,不得不去承认,终是无可奈何。” 她垂下眉眼,“原以为此生再无交集可言,一个宫内一个宫外,虽有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亏欠相还罢了,谁知没有相欠便无相念, 这一念便成了劫,一个死结!他那性子同你是一般,认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都拽不回来,逼得急了怕是他会舍弃一切,我是真的不敢。” 幽然轻叹,傅婕妤瞧着那柄染过血的短刃,“其实你也能理解,当年你若回头,不至于如此。如今他不肯回头,约莫不死不休。我——尽力了!” 她站在那里,神色微微暗淡些许,“皇上废了太子,皇后大抵是拿你去做要挟了,又或者不算要挟,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要挟皇上的?你都不在了,皇上的心早就随你去了罢!许是交换……” 梳妆台上摆着精致的盒子,里头蓄满了干花。 若是仔细瞧着,定是能瞧出来,这都是杏花的花瓣,来年的杏花还没开,这都是今年早春留下的,左不过这干花是做过处理的,只要密封保持,就可使得香气持久不散。 自然,若是打开了,香气不消两日便会散尽。 嗅着盒子里的杏花香,傅婕妤略显苦涩的笑了笑,“果真与我猜的一样,皇后拿你做了交换。也唯有那样的心思城府,才能稳居后位。” 这花显然是刚换过的,可见有人来过,只是奴才们是断然不敢轻 易动这寝殿里的东西,也唯有他…… “你可晓得这后宫的波云诡谲?一个个都挤破脑袋的想当太子,猜着帝王心中所思所想,却独独忘了修身自持,那般模样要多可笑便有多可笑。”傅婕妤颇为无奈,“这么多年了,那些人的嘴脸始终未变。你若还在,保不齐又要笑得不能自持。” 仿佛想起了什么,傅婕妤眉眼带笑,略略的颤了身子,“还记得你当时指着她们鼻子痛骂的样子,真真是痛快至极,只不过如今再也没有像你这般无畏之人。承乾宫如日中天,不过——终是回光返照罢了!我今儿来就是想同你说说话,有些话憋在心里——难受!” 如今都说了出来,似乎好受了不少。 “我见到了那丫头。”临了,傅婕妤又道,“她半分都不像是你们温家人,眉眼不像,容色不似,但性情却是十足十的像你!说是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好在如今养在夜王府,凭着那小子的脾性,定然不会亏待她。到底是孽缘呢!但愿她永远都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不然……” 指尖轻轻拂过梳妆台,轻轻拂过镜子,就好像某些东西还存在一般,那样的依依不舍 ,眷恋至极。 “后院那棵树上的字还在,我没有刻意去留,时日长久将会渐渐的消失。只不过……”傅婕妤转身往外走,瞧着外头的天色,神色黯然却不再如方才那般心事沉重,倒是释然了不少,“有一次,我看到他悄悄的在树下……你知道的,他总是那样的口硬心软。” “主子?”见着傅婕妤出来,三秋松了一口气,“您没事了吧?” “不该说的,不敢说的,在这儿说一说,便觉得心里通畅不少。”傅婕妤点头含笑,“回去吧!” “是!”三秋行礼。 走的时候,隐约见着好似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可仔细瞧着又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傅婕妤问。 三秋呐呐道,“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有什么打紧的,这地方来了也只是图个念想,实则什么都没有。”傅婕妤合上殿门,转而冲着紧闭的殿门恭恭敬敬的鞠躬,这才端了身子往回走。 三秋紧随其后,没敢再回头。 听说这地方,夜里会闹鬼,如今天色将暗,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身后,有暗影浮动。 就在树后,安然静驻。 第0378章 曼陀罗的用处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和耳朵。 但不管是谁的眼睛或者耳朵,都跟玉明殿没关系,傅婕妤深知自己不争宠不争权夺势,就算被人盯着也没用,在她身上只能白费功夫,什么东西都捞不到! 望阙台上,万千里冷眼望着这繁华至极的皇城。 方春瑶缓步走到万千里身后,“义父!” “商家还是没有消息?”万千里没有回头。 方春瑶垂头,“是春瑶无能,办事不利。” “商怀锦跟他爹一个德行,都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偏偏掌握不住自己的命。”万千里冷笑两声,“富甲天下又如何?他这条命到底是不长久的。” 方春瑶点点头,“义父,您真的觉得曼陀罗是从商府流出来的?” “怎么?”万千里回头。 方春瑶深吸一口气,“可是辛夜说……” “那丫头是什么心思,你猜不着却也该明白些许。”万千里绯衣玉带,冷冷的望着方春瑶,“那丫头有所图是以有所瞒,她知道——只不过没告诉你罢了!” 听得这话,方春瑶真真是愣了原地半晌没敢吭声。 “风向变了。”万千里抬步走下望阙台,“太子已经被 废却留了一条命,知道为什么吗?” 方春瑶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哼!”万千里顿住脚步,“商家的事继续查,那东西是怎么进来香坊,险些祸及整个司礼监的,必须有个明确的交代。此外,药房里的炉子不能熄,让香坊的人抓把劲,必须得尽快将东西做出来。” “是!”方春瑶颔首应承,“那夜王府……” “活着就成,不计她要作甚。”万千里继续往前走,“盯紧了京城内外的兵力调度,怕是西昌国太子一走,事儿就得出大发了!” 听得这话,方春瑶骇然,面色骤变,“调兵?义父的意思是,太子……” “等着吧!”万千里拂袖而去,淡淡然回了南无殿。 合上殿门,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督主。”长夜落地。 “说!”万千里音色沉沉。 “情蛊有异,怕是……”长夜没有继续说下去,虽不知是何缘故,然则话里话外透出的几分无奈与为难,却是显而易见的。 情蛊…… “眼下只等着香坊的消息,可惜独独缺了一味曼陀罗。”万千里安安静静的坐在黑暗中。 南无殿内念南无,不知 佛心寄何处? “商怀锦不肯承认曼陀罗之事,咱们派去北荒的人始终没有消息,耽搁下去怕是不大好。”长夜于暗处躬身,“督主要早作决定。” “唯有从北荒极寒之地取来的曼陀罗方可入药。”这才是万千里头疼所在,“商怀锦是商家的后人,商府建于五煞之地,最适合豢养如此阴寒之物。可惜商怀锦是个软硬不吃的,否则可以省不少麻烦。” 长夜道,“如此不识抬举,督主为何还留着他?” “商家富可敌国,若是贸贸然动了商家,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些年商家对朝政国库做了不少贡献,摘了商家,怕是皇帝也不会答应。 朝廷养兵,皇帝这些年一直寻仙问道,各种消耗,还得依仗这些商贾富户。 士农工商,商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奈何偏是这些商贾富户,掌握着一国大部分的财富。若没有他们捐献,朝廷官员乃至于兵将的养护,都会变成问题所在! “是!”长夜俯首,“上次带回的消息业已着人调查,探子回禀,当日废太子入夜王府,似乎也跟北荒之事有关,但夜王府惯来守备森严,是以具体说了什么无法得知。” 顿了顿,长 夜道,“督主,是否要从废太子的身上找缺口?” 万千里沉默片刻,须臾才道,“废太子早前一直在太子府内静养,手伸不了那么长,尤其是北荒之事。本座知道,该去找谁问问清楚!” 长夜不解,“奴才愚钝,请督主示下!” “让春瑶去一趟英王府!”万千里留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是了,当初废太子是从英王手中接收的所有事项,若然真的有什么差池,也该是因为英王府之故! 英王萧明略如今被圈禁,已然是个废人,英王府连大门都被封了,奴才一律被驱散变卖,谁都知道英王只是替罪羊,但那又如何?有些事儿就是需要有人承担,怪只怪英王的母亲没有好背景,出了事都只能他自个担着。 原先朝廷上也有支持他的人,此刻早已倒戈相向,生怕被他牵连其中。 偌大的英王府,除了日常使唤的几名奴才,再无旁人。 夜深人静之时,把玩着手中的墨玉毫笔,萧明略早已没了最初的意气风发,如今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颓败而已。 “殿下?”所幸的是,皇帝把他的亲随暗月留了下来,并未就此绞杀。 “本王还算什么皇 子?”萧明略冷笑,“背了黑锅,明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却还是傻乎乎的挑了下去,于是乎……本王成了弃子。” 暗月奉上茶盏,“殿下,皇上只是圈禁了您,褫夺了您的封号,但并没有要您的姓名,就说明皇上还是念旧的,您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吗?”萧明略捏着手中的墨玉毫笔,站在屋檐下瞧着被封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 “和安公主于宫中陪伴丽妃娘娘,想来也会想法子让皇上放您出去。”暗月低低的说。 萧明略眉心微蹙,“和安是不会参与这些事的。” “就算公主不参与,李妃娘娘应该也会为殿下奔走。”暗月忙道,“何况京兆府尹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出什么大事,必定也会受到牵连。” “未必!”萧明略摇头,“一个个都是泥鳅,在朝堂上练得老奸巨猾,怎么可能让自己搅合进来?何况,父皇将和安许配给一个京兆府尹的儿子,你便能猜到,和安在父皇心中的分量。” 暗月不再言语,主子的话是对的! 蓦地,暗月神色一紧,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殿下小心。” 然则,为时已晚! 第0379章 有何赐教? 来人速度太快,而且人数太多,暗月自然是无法保护萧明略的,刹那间的黑暗来袭,萧明略已失去知觉,重重倒伏在地。 黑衣蒙面,眸光利利。 只见为首的黑衣人取出一枚药丸,“给他喂下去!” 药丸被推入萧明略的口中,黑衣人眯了眯眸子,低低的冷哼。 事,成了! 夜,深沉。 杜青窈坐在床边,冷眼望着神出鬼没的某人,“跟鬼一样,说冒出来就冒出来,说消失就消失,也不知你到底是人是鬼?昼伏夜出,你怎么不穿身白衣服,到时候飘在屋顶上不是更好?” “好歹也叫我一声义父,有这样对父亲说话的吗?”黑衣人负手而立,冷眼盯着她,“想来是夜王府把你惯坏了!” “哼!”杜青窈翻个白眼,“有人惯着不好吗?姑奶奶从小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如今难得有人愿意花心思待我,我为何不能任性?” 许是见她火气有点大,黑衣人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盯着她。 室内一片死寂,忽然间的安静让人有些不自在。 须臾,黑衣人才无奈的轻叹,“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抬步走向他, 最后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你真的想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他望着她。 杜青窈不紧不慢的捋起袖子,素白的皓腕展露在他面前,“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火光摇曳,气氛诡异非常。 “有话直说!”黑衣男子音色微沉。 “听说过情蛊吗?”杜青窈冷笑,“想见识见识吗?还是说,想等到我变成痴傻之人,任由摆布?” “若你没有动情,怎么会变成痴傻之人?” 便是这样一句话,让屋子里的温度再次降到冰点。 杜青窈两手一摊,“看吧,这是你自己暴露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她拂袖落座,顾自倒上一杯水慢慢喝着,“知道情蛊的人不多,尤其是皇宫大内,一个个都尽享荣华富贵,但是对于这种冷僻之物委实不太可能有接触。” “你想说什么?”黑衣男子慢慢悠悠的坐下来。 “说得这么清楚还不明白?”杜青窈撇撇嘴,“侍卫军要防卫皇宫,监守岗位,是不太可能知道这种物件的,除非是江湖中人,又或者是掌握一手消息之人!” 男子不语。 杜青窈继续道,“你是司礼监 的人。” “然后呢?”他亦倒了一杯水。 “你的声音听着不像是太监,武功又奇高,你出现的时候,香坊周围没什么人敢冒头,显然身份在方春瑶之上。我也观察过司礼监的动静,春瑶不忌暗卫或者玄铁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司礼监的一把手或者二把手!”杜青窈含笑望他,“春瑶性子烈,连管事嬷嬷都奈何不得她。” 男人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微起。 “春瑶的义父……”杜青窈托腮看他,一脸的无害模样,“是?或不是?”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男人轻哼,却带着些许笑意,竟也没有恼怒。 如此说来,那便是了。 “这东西是在香坊被种下去的,还望义父能怜悯我自小孤苦,不要再作弄我了。”杜青窈瞧了瞧这个的手腕,“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义父若是喜欢,还是自个留着吧!” 她很是聪慧,看穿了却没有戳破。 黑衣人神色凝重,伸手去摘脸上的遮脸布。 “不用拿下来了。”杜青窈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我很清楚。既已经说到这份上,见或不见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尊你 一声义父便当你是义父,宫里的那些事儿都与我没什么干系!” 手僵在脸上,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奇怪。 可杜青窈压根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自顾自的喝着水,打开了案头的罐子,竟从里头掏出一把花生米来,嘴里嚼得咯嘣脆。 “我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有,你要吃吗?”杜青窈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他跟前,“大半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喝着水吃着花生米再说说话,是不是更好点?就像听说书的一般,格外自在。” 他大概是觉得意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看我作甚?吃吧!”杜青窈吃着花生米,神情坦然,“无毒。” 不过任凭她言语,他始终不语,转而瞧着跟前的花生米。 “这东西最能打发时间。”杜青窈自顾自的说着,“往日里去茶楼里,我总能捞着一把花生米吃,偶尔带回家给娘吃,娘也觉得甚好。” “她……”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娘吃了太多的药,身子愈发不好,尤其是牙齿。”杜青窈解释,“所以娘嚼不动的时候,我就碾碎了花生米,送花生粉给她吃,偶尔泡水也是挺香的!” 男人点点头,“那倒 是。” 蓦地,他神色骤变,忽然站起身来,“你拿你娘来软我的心?” “你既然与我娘是旧相识,为何不能看在我娘的面上,放我一马呢?这东西在我体内,时常惹我烦忧,我亦不想成为痴傻之人。”她定定的望着他,“你晓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既然还记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为什么眷恋儿女之情?”他带着质问的口吻,“你娘临死前让你坐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吗?夜王待你稍微好一点,你便成了这副模样,哪日若是他说要娶你,你是不是连温氏族谱都要给他?” 杜青窈冷眼望他,“那是温家的东西,由不得外人做主。从小到大,我都是做自己的主,如今更不例外,我尊你一声义父,是因为我也想尝一尝有爹关心的滋味。如果你不能给我想要的,那么你我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 他僵在那里,眸光狠戾。 “想杀了我?还是后悔了?”杜青窈轻叹,“后悔当初没有对我用刑,让我直接吐出你想知道的东西。如今你想动手,却也是投鼠忌器,动不得夜王府的人!” “杜青窈!”他咬牙切齿。 杜青窈勾唇一笑,“不知督主有何赐教?” 第0380章 你的胎记呢? 那一刻,杜青窈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愤怒,还有戾气。 他是想杀了她吧? 的确,他动怒了,被人戳穿了不说,连威严都不顶用。她就像是一颗顽石,那样的又臭又硬,你拿她没办法,因为她没有软肋,孤独的小草是不惧怕疾风劲雨的。 杜青窈,就是这棵孤独的小草。 这世上有人贪生,有人怕死;有人图财,有人忘义;有人贪恋美貌,有人眷恋权势,但无欲无求无牵挂之人,却是最无法拿捏的。 眼前的杜青窈,她除了这条命,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司礼监。之前萧明镜说,宜州那头有人早早的动了手脚,我猜——除了你们似乎没人有这么通天的本事。”杜青窈继续吃着花生米喝着水,“眼下什么都说开了也好,我要做什么你都知道,你要干什么我确实不知。” 万千里幽然吐出一口气,“你不是想查温家的事吗?好好养着情蛊,本座就告诉你真相。” 杜青窈身子绷直,“真相?皇帝灭了温家满门,这便是真相。” “那你母亲是如何逃脱的,你又如何知道?”万千里眯了眯眸子,“你娘怕是没告诉过你 ,她是如何苟延残喘,如何进入杜家的吧?背信弃义,爬上了杜久安的床,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你闭嘴!”杜青窈拍案而起,“你有什么资格批判我娘?刀子架在脖子上,难不成还要让她当贞洁烈妇,死而后已吗?她做不了什么忠臣将士,也当不了什么典范,她只是个弱女子。覆巢之下无完卵,现在说出这样话的督主,也不知当初在干什么?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没资格评论我母亲。” 大概是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爆了,说得话却是有道理得让人无法反驳。 顿了顿,万千里真的闭了嘴,抬步就往外走。 “夜王府的墙头有些高,还望督主能脚下留情,不要踩坏了才好。”身后,杜青窈双手环胸的冷嘲热讽,“砖瓦价贵!” 万千里是谁? 高高在上的司礼监督主,一巴掌能把人拍到脑浆迸裂,如今却是憋得内伤。 好好的绯衣玉带不穿,好好的仪仗不带,穿什么夜行衣?穿夜行衣也就罢了,竟还自称什么义父,如今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这一跳才惊觉——是个粪坑! 万千里狠狠剜了她一眼,“知道后果吗?” “你如今 没杀我,就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不过——若是为了温氏族谱,你怕是要失望了。我娘临死前被杜家人逼迫,她一怒之下烧了族谱。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杜家的人!”杜青窈歪着脑袋,“横竖你连名带姓的叫出了我的名字,想必也该清楚我与杜家的关系。” 万千里皱眉,“烧了?” “没错,我跟萧明镜也是这么说的,不管谁来问,都只有这个答案。”杜青窈冷着脸,“事实的确如此,所以你如今的价值,大概就是我身上的情蛊了吧?” 万千里不做声。 “不如让我来猜一猜,情蛊的作用?”杜青窈笑了,“从一开始你靠近我,是因为你知道我身上有忘忧。这大概就是我异于常人的地方,忘忧这东西很奇怪,能断爱!也就是说,我从小就知道,我跟男人是没有缘分的!” “但忘忧有个好处,那就是在危险的时候,这东西能保命!”就好比她被杜家人丢在河中,那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了她却没有快速取她性命,也是得益于忘忧护住了心脉。 临了,杜青窈缓步走到他面前,“你想用我体内的忘忧去催化情蛊吗?忘忧能中和一切蛊毒,遇强则强。” 万千里皱了眉头,“你知道得不少。” “因为我接了我娘的衣钵,所以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只不过我没我娘聪明,我只是照本宣科,无法破解而已!”她知道,并不代表能解决。 就好像书呆子看得懂武功秘籍,却连翻跟斗都成问题。 “情蛊……是取不出来的。”万千里已经走出了房间。 “我会取出来的!”杜青窈站在他身后。 许是想到了什么,万千里回眸看她,“你脚底的胎记呢?” 杜青窈笑了,“我就知道,司礼监的人检查过。不过呢,连杜家姐妹都找不到的东西,你们就更别想找到。” “胎记呢?”他又问了一遍。 “挖掉了!”杜青窈说,“在他们动手之前,由我娘亲自操刀,连皮带肉的剜掉,最后用新鲜的人肉覆上重植,如此连痕迹都没留下。” 万千里的眼神很是怪异,“你娘有没有告诉过你……” 可话到了这儿,他却没有说下去。 杜青窈还在等,等他的下文,可他却突然消失了,速度很快,连眨眼的功夫都不用,所以说进出夜王府,对他来说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她不明白,万千里 的武功那么高,为什么要蛰伏在皇宫里?他到底想干什么? 单单是为了权势? 未见得! 他对温家的事情知道得太多,甚至帮她处理了宜州那头——真正的李家人,连萧明镜都比不上他的速度。 万千里和温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人走了?”黑暗中忽然一声响,惊得杜青窈当下打了个冷颤。 萧明镜从黑暗中走出来,青衫明眸,唇角带着迷人轻笑,“瞧着似乎是不欢而散。” “他怎么没一巴掌拍死你这听墙角的?”杜青窈翻个白眼,施施然靠在门框处,冷眼瞧着他行至自己跟前,“萧明镜,偷听可不是君子之行!” “本王从没说过自己是君子,你不必如此高看本王。”萧明镜手中的折扇轻轻敲在掌心,“不过,本王很诧异的是,被戳穿了身份还没有动手,你算是他手底下能或者跑出来的第一人!” 杜青窈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第一人?” “他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该杀的不该杀的,在他看来不过是蝼蚁罢了!你,是例外!” 心头骇然一窒,杜青窈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如何例外? 第0381章 这东西能保你性命! 杜青窈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萧明镜却是习以为常,顾自走进了她的房间,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花生米,“看到了吗?你的例外。” 闻言,杜青窈回头,这才惊讶的发现了异常。 案头的那把花生米,也就是她放在万千里跟前的花生米,不知何时竟被他带走了。 “他,喜欢吃花生米吗?”杜青窈呐呐的问。 “喜欢喝人血。”萧明镜淡然落座。 见杜青窈还站在门口吹风,某人的脸色便渐渐晦暗下来,“杵在门口作甚?打量着让他回来接你?” 杜青窈这才回过神来,撇撇嘴合上房门,在他身边坐下,“你听到了多少?” “听不听到都一样,想问什么直接问。”他说。 这厮的眼睛,和心思果真是最毒的,看什么都是那么透亮。如此这般,倒是让她对他生出几分惧意。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万千里?”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自然是直接问的,问完之后却是长久的死寂,只有他的折扇极为有规律的敲在桌案上的声音。 杜青窈耐不住,“你为何不回答?” “回答什么?”他挑眉看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横竖你待见他,他就不会伤 你,至少在短时间内会他会护你周全。有司礼监的保护,对你来说有利无害,本王为什么要戳穿?” 言外之意,他是知道的。 “你为何什么都知道?”她讪讪的抿唇。 “因为知道你会问。”他不温不火的回答。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轻笑,“真会哄人,想来以后的夜王妃是有福气之人。” 萧明镜点点头,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是挺有福气的。” “方才的话,都听到了吧?”她回望着他。 萧明镜略显无奈,“你想问的是情蛊吧!情蛊这东西,本王没办法取出来,万千里不是也没法子吗?这话不是在诓你,谁都没办法。” “我不想变成傻子。”她顾自呢喃。 听得这话,萧明镜猛地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你再说一遍。” “没、没什么!”杜青窈顾自抓了一把花生米,继续塞进嘴里嚼着,“萧明镜,如果我变成傻子,你会放了我还是继续养着我?” “栓本王的腰带上。”他瞧着她捏着花生米的手微微一颤,一颗花生米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杜青窈皱着眉头,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我倒要看看,万千里想干什么?”忘忧加情蛊,最后会变成 什么呢?娘也没教过她呀! 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当日娘授业的时候,她就该认认真真的听着,不该分心去想别的。如今倒好,书到用时方恨少! 萧明镜一时半会也没有答案,万千里是个预算外的存在。 想当年万千里只是个要饭的,后来入宫做了太监,最后的最后竟到了眼前这地步,成了高高在上的司礼监大太监,还蛊惑帝王另立玄铁卫。 说是玄铁卫,其实是帝王的直系鹰爪,专门为皇帝刺探各路踪迹,若有异心可先斩后奏。 万千里的手段,那可是人尽皆知啊! “这两日宫里会开宴,本王免不得要入宫,兴许不会在府中待太久。”萧明镜起身,“西昌国的事儿该定下了,完事就是年里的热闹,直到元宵才会结束。” 言外之意,这段时间不常在府中,约莫是要在宫里走动。 “好好休息!”说话间,他已经迈出房门。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萧明镜到了门口又回头望着她,视线触及她发髻上的铜簪,神色稍缓,“很好看,记住了——好生看住这东西,保不齐哪日能救你性命。” 语罢,萧明镜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青窈眉心微蹙,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铜 簪,这东西原是为了应付他的,没成想竟还有这么大的作用。能保她性命? 铜簪? 性命?! 隔日,萧明镜真的早早就离开了夜王府,皇上召集诸皇子,西昌国太子阿兰铎进宫面圣,商议和亲之事。 娜布公主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如今内外熟悉,没那么生分,不过自那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杜青窈,时不时的去香坊等着,却终究无果。 马车内,娜布冲着阿兰铎笑了笑,“哥,能让我先去个地方吗?” “南硕的皇帝让你出来迎我,不是让你出来游山玩水的,以后你留在这京城,有的是机会逛大街!”阿兰铎眉心微蹙,颇有些心事重重的神色,“娜布,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 “哥哥!”娜布摇头,“我没有不愿意,能为父王为咱们西昌国贡献自己的一份职责,是娜布的荣幸。何况,娜布向往南硕的风土人情,向往这山水之间的人间仙境,所以并不觉得委屈。” 阿兰铎看了她一眼,“那你这是……” “之前在宫里遇见了一位很有趣的小宫女,我觉得与她很是投缘,想与她做朋友。奈何她被夜王带出了宫,如今就养在夜王府里,所以我想去看看她。”娜布抿唇。 “小宫女?夜王府?”阿兰铎眯了眯眸子,“就是南硕皇帝给你定的那位夜王殿下萧明镜?” 娜布连连点头,“便是他!” “萧明镜!”阿兰铎琢磨了半晌,“萧明镜……” “哥,怎么了?”娜布不解,“您琢磨什么呢?” “如果你跟萧明镜能成,以后就是夜王府的女主子,还怕没机会跟你的朋友叙叙旧?”阿兰铎回过神,“眼下边关吃紧,你知道的——父王的身子越发不好,否则父王不会送你来和亲。” 娜布点头表示理解,“此前丽妃和国师似乎闹得不太愉快,因着二哥三哥的事儿,丽妃如今也不敢造次了。但是南硕国内朝廷动荡,皇帝废太子怕是要拥立荣王了,如此一来丽妃的母家又该兴起了。” “未必!”阿兰铎把玩着手中的玉珏,“荣王府想要太子之位,东临帝不会不知道,他又不瞎。何况我听说皇帝很是宠爱夜王,废太子之时还特意传召了夜王,连带着废太子的诏书都是夜王亲自拿出来的。” 娜布皱眉,“难道这无权无势光有宠爱的夜王——反倒有机会?” 阿兰铎意味深长的笑着,低眉瞧着掌心里的玉珏。 玉珏如弯月,纹路清晰如玫瑰。 第0382章 萧明镜,你是我看中的人 对于帝王的选择,大多数朝臣还是不太赞同。 毕竟两国和亲并非帝王家事,不是皇帝想让谁娶了娜布公主都可以的,事关两国邦交,理该妥善处置。除了帝王之意,还得经过娜布公主本人,以及西昌国使团的首肯。 早前有丽妃姚雅心以及国师出云做主,如今却是太子阿兰铎为首。 论身份地位,阿兰铎乃是西昌国的储君,太子之尊,理该他来主持大局。 朝堂之上,帝王之言,阿兰铎也没说什么,议和之事早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拟定了条款送回西昌国,是以眼下只是论娜布公主与南硕皇子的婚事罢了! 娜布在朝堂上指明要嫁给萧明镜,她想入夜王府究竟是倾慕萧明镜的风华之色,还是因着在南硕无亲无故,想着嫁入夜王府找杜青窈作伴,便只有她自个心里清楚。 宫宴还是设在颐和宫。 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繁华和热闹,瞧瞧那些笑逐颜开的面容,长得像花儿一样的宫女,将此生最是灿烂的年岁都搁在了四方城里。 刚入宫的时候,只觉得这琉璃瓦耀眼而迷人,这是南硕国内最繁华所在,所有的荣华富贵都聚集在这里。 可年复一年,日 复一日的过着机械般的生活,笑容渐渐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冷漠,年华耗尽之后连追忆都成了奢望。 娜布是见过萧明镜的,诸位皇子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青衫明眸的夜王殿下,哪怕是在人群中亦是如此耀眼夺目,这样的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 眼下再次见着,娜布只觉得这人越看越好。 “夜王殿下!”娜布欣喜。 萧明镜正捻着折扇同萧明延说着话,冷不丁见着娜布突然窜出来,当下退后半步,转而作礼,“公主!” “多认认,以后便会愈发熟悉,就好似我瞧着你一般,越瞧越喜欢!”娜布出身西昌国,又是从小娇惯,是以没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可言。 漠上女子,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别,行事坦荡! 萧明镜没有言语,只是保持缄默,唇角习惯性的上抬。 倒是萧明延,当下仔细的打量着娜布公主,“娜布公主?呵,没想到公主还真的瞧上了咱们老十四啊?不过可惜了,十四这人瞧着人模人样的,一个个见着都是温润之色,实际上心头凉薄,你若真的嫁给他,仔细没有幸福可言!” “为何?”娜布自然不信,“难道是我生得丑?是夜王殿下瞧不上我?” “相貌美丑不过是皮相一副,百年之后都只是臭皮囊罢了,没什么打紧的。”萧明延嘬了一下嘴,瞧着萧明镜那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便继续说道,“老十四这人,心比天高,可是一根筋呢!他若不喜欢你,你就算拼了命,他还是不会多看你一眼。” 娜布眉心微蹙,“难不成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就因为心上无人,所以你也上不去。”萧明延拍了拍萧明镜的肩头,“我们家这十四啊,什么都不求,是以荣华富贵或者天下美人,都动不了他。” “夜王殿下为何不说话?”娜布问。 萧明镜淡然,“十三都说完了,你希望本王说什么?” 言外之意,萧明延所说便是他萧明镜的心思。 “你!”娜布眨了眨眼睛,忽然跳了话题,“夜王殿下,我有一事想问,你是否能如实告知?” 萧明镜微微点头。 “李辛夜是不是在夜王府?”娜布笑问,“那丫头什么时候能回宫?你此番入宫,怎么没带着她?” “哟,这儿还有熟人呢?”萧明延啧啧啧的直摇头,冲着萧明镜意味深长的笑道,“没想到你府中那小丫头还有如此本事,走哪都有人喜欢。如此看来,你可得看紧些, 否则早晚有一日,定会被人给带跑了!” 萧明镜冷睨着萧明延,“管好你自己吧!想来有麻烦的是你,而不是我!” 音落瞬间,萧明延忽然笑意骤失,竟是撒腿就跑。 这动静闹得娜布一愣一愣的,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他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老鼠见了猫。”萧明镜转身就走。 “诶,夜王殿下,你为何不理我?”娜布紧追不舍,瞧着他的去向,似乎是往御花园去了,“你是去逛花园吗?我倒是颇为期待那牡丹园,听说每年春日,这牡丹园繁花似锦,尤为好看!我们西昌国也有一株牡丹,被父王好生保护着,派了重兵看守,生怕有所闪失,没成想到了南硕,竟让我见着成片的牡丹园。” 身后的娜布喋喋不休,萧明镜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夜王殿下,明年开春牡丹花开,你能与我一道赏花吗?”娜布追问。 说实在的,娜布眉眼精致,虽然与中原的女子生得不太一样,但异域风情自然有异域风情的妙处,在这中原的皇宫大内,有这么一位异域女子穿行,与众不同的同时还是那样的活泼热烈。 委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三皇兄!”御花园内,萧明 舟负手而立,听得动静才幽幽的看过来。 只见着萧明镜眉眼温和,身后的娜布公主娇俏明亮。 “乍一看,还真是格外登对的璧人!”一旁的庆王萧明廉打着趣儿。 早前庆王跟在英王的屁股后面倒腾,如今英王被囚,他倒是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的。皇帝知道他是个无胆鼠辈,所以捡着没人的时候不痛不痒的申斥两句便也罢了!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庆王娶了皇后的外甥女,兵部尚书郑壑的女儿为妻,说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暂时不想动郑家,皇后又没有错处,是以对于这个无能的儿子,皇帝也就不予追究。 “三皇兄!”萧明镜躬身作揖。 娜布眉心微蹙,“三皇子?”她回过神来,“荣王殿下?!” 荣王之名早已耳闻,不过她素来对荣王不感兴趣,是以这宫内诸多皇子,她也只记住了夜王。在萧明镜跟前,萧明舟愈发的冷面孔,让人瞧着便有生人勿近之感。 “公主!”萧明舟稍稍作礼,视线却在娜布身上梭巡一番,转而盯上萧明镜,“十四这是带着公主逛花园?” 萧明镜还没开口,娜布已经跳了出来,“对,就是他领着我逛御花园,怎么,不可以吗?” 第0383章 你已经下手了? 娜布的声音清亮,这一开口,四下陡然无人言语,竟是好一阵的沉寂。 萧明镜的折扇在掌心轻轻敲了几下,眉眼间倒是温和至极,“公主快人快语,诸位皇兄还是要早些适应为好,毕竟以后相处的时日还长着呢!” 萧明廉尴尬的笑了笑,“这倒是。” 可萧明舟却高兴不起来,有些事儿就像是搁在心口上的刀子,舔一舔都是血。 好不容易让父皇废了太子,可太子之位却没能落在自己的身上,眼下储君之位空缺,免不得要与诸位兄弟争夺一番。尔虞我诈之日,委实煎熬! “十四好福气。”良久,萧明舟才开口。 萧明镜笑了笑,不语。 萧明舟又道,“娜布公主好眼光,竟是挑了咱们哥几个之中最好的一个。” “那是自然,不是最好的,我娜布还不要呢!”娜布最是没心思。 但是这话一出口,萧明镜的眉心却是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父皇和诸位大人都在御书房商议,宫宴设在颐和宫,没想到诸位兄长都在这儿待着!” “十四带着公主过来,打量着是来炫耀的?”萧明舟心里有气。 若是旁人说这话,大抵是以为开 玩笑,然则萧明舟惯来不苟言笑,是以此言一出,颇有几分挑衅之意,叫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臣弟没有此意。”萧明镜站在原地,微微捏紧手中的折扇。 “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十四心里清楚。”萧明舟冷着脸,旋即拂袖而去。 场面一度尴尬无比,连娜布都瞧出来了,“他怎么?怎么好似生气了?夜王殿下,你说他这是怎么了?跟你置气呢?因为我?” “一下子这么多问题,倒叫人颇为为难。”萧明镜若有所思的瞧着萧明舟离去的背影,转而含笑望着萧明廉,“九皇兄以为呢?” 萧明廉两手一摊,当场和稀泥,“这我哪儿知道?少管闲事活得长久。” 语罢,萧明廉掉头就走。 险些因着英王之事而受到牵连,此刻的萧明廉只想着能避避风头,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在他的眼里,皇家没一个好人! 所以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却不敢说出口,否则万一叫人捏着把柄,到时候就该自个倒霉了! “他们为什么都走了?”娜布不明白。 “你的哥哥们会吵架吗?”萧明镜回头问。 娜布想了想,“会!”何止是吵架, 二王兄还杀了三王兄,这可比吵架严重多了。 “为什么?”萧明镜又问。 娜布张了张嘴,话到了最后又生生咽下去。 “心里头明白就好。”萧明镜扯了唇角,笑得微凉,“其实走哪都是一样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为名为利,为权为势,也有红颜祸水,更有倾国倾城。但无外乎都是因为人心不足,是以公主不必介意,多看看也就习惯了!” “你是在教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吗?”娜布眨着眼睛看他。 “太单纯的人,难免是要受到伤害。”萧明镜拂袖而去,徒留下娜布站在原地发怔。 须臾,娜布才回头问阿泰,“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他们兄弟才会吵架的吗?阿泰,我以为南硕是以德治国,是礼仪之邦,没成想这礼仪之邦也有厮杀。” “主子,方才夜王殿下不是说了吗?人心。只要是人,就有心。”阿泰弓着身子回答。 娜布想了想,有理。 有人心的地方就有争斗,所以不管走哪儿都是一样的。 入夜之后,满皇城都在放烟花,天空中绽放着绚丽的颜色,那样一朵朵大烟花,是西昌国看不到的美景。他们会 围着火篝,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男男女女都不设防,瞧着好生热闹。 可这里的热闹和故土不一样的,娜布觉得这里的热闹是用来看的,而不需要参与。 “哥哥,这里的酒没有咱们的酒好喝,跟清汤寡水似的,一点味儿都没有。”娜布撇撇嘴。 阿兰铎扭头望着自家小妹,“少喝酒,少说话,过了今晚就该定你的婚期了,你当入乡随俗。”罢了又叮嘱两句,“记住了,莫要贪杯!这南硕国的男儿,约莫都不喜欢自己的妻子醉酒。” 闻言,娜布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萧明镜。 萧明镜安然坐着,跟前的席面上虽然有酒壶搁着,但是从开席到现在,娜布还真没见过萧明镜喝酒,这酒壶一直摆在原位不曾挪动过分毫。 摆在萧明镜跟前的,始终是一杯清茶。 “好像是这个理儿!”娜布顾自呢喃,手中端起的杯盏又放了回去。 皇帝当众宣布了萧明镜与娜布的婚事,如今便算是昭告天下了。 娜布自然是欢天喜地,萧明镜也没拒绝,当场都谢了恩。 酒过三巡之后,丽妃姚雅心悄悄离席,转而是国师出云。因着西昌国这边有太子阿兰铎坐镇,当 下歌舞升平的,文武百官或醉醺醺,或只注意歌舞,亦无人敢惊动帝王,对于席位上的空缺自不敢在意。 僻静处的假山后,出云直接将姚雅心拽了过去,“你想干什么?婚事已经定下,阿兰铎没有反对,娜布也欣然接受,你即便顾念着姚家的权势,也该看清楚形势,不要再惹出什么幺蛾子!” “哼!”姚雅心狠狠甩开出云的手,“你帮不了我就少管我!但凡你有点本事,何至于让阿兰铎去主持什么大局?娜布是国主宠爱的女儿,若是让她嫁给荣王,国主一定会……” “你闹够没有?”出云愠怒,“事已成定局,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三王子是怎么死的,因为什么而死,难道你还不清楚吗?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顾着你姚家的荣耀,姚雅心,你可真行!” 姚雅心狠狠瞪着他,“既然已经是泥菩萨,那多花点心思又如何?横竖不可能有最坏的结果了,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便走。 哪知出云不依不饶,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把话说清楚,姚雅心,你是不是已经下手了?” 音落瞬间,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出云骇然愣在当场! 第0384章 公主出事了 姚雅心咬牙切齿,“本宫是丽妃,国主宠爱的丽妃娘娘,你虽是国师却三番两次的直呼本宫名讳。出云,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二王子杀了三王子,一旦回到西昌国,国主追究下来,你我难逃其责!”出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刺辣辣的疼,眼眶微微的红,“如果你再执迷不悟,别说是姚家的荣耀,饶是你姚雅心的性命,恐怕也会捏在别人的手里,你以为阿兰铎是吃素的吗?” “这是南硕!阿兰铎再有本事,他也奈何本宫不得!国主的身子越渐不好,没了三王子,本宫还会有其他的王子,只要本宫在一日,就不会让阿兰铎太舒服!”姚雅心狠狠甩开出云的手。 这次,她没有回头。 望着主子神色安然的出来,飞鹰快速上前,“师父?” “盯着她,别让她惹出乱子来。”出云摸了摸疼麻的面颊,“否则是要出大事的!” 飞鹰骇然,“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出云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丽妃,疯了!” 疯了? 飞鹰呐呐的咽了口口水,瞧着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疯了呢? 事实上,姚雅心还真像是疯了。 为了姚家的荣耀,真的是疯狂至极! 席上,有奴才伏在萧明舟的耳畔低语,萧明舟面色一沉,当下起身悄悄离席。 此刻的皇帝喝得有些微醺,身边又有美人歌舞姬相伴,早就意乱神迷,哪里还顾得上谁在席谁离席,只要热闹还是热闹,没人惹出什么大乱子,今儿这场宫宴就算是完美无缺的。 “殿下?”云砚躬身行礼,“茶凉了,奴才给您换了一杯茶!” 萧明镜垂下眼帘,并未说话。 云砚又道,“荣王殿下走了,是承乾宫的人!” “不必管!”萧明镜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继而优雅至极的搁下杯盏,抬眼便能看到对面娜布投射而来的目光。对此,他也只是点点头作礼。 “公主,夜王殿下在看您呢!”阿泰笑嘻嘻的说,继而为娜布斟酒。 娜布心里头美滋滋的,自然也不将这点酒水放在眼里。她的酒量原就是极好的,寻常男儿尚且不及,何况这南硕的清汤寡水,对她来说就跟喝水一般! 天空中的烟火时不时的绽放,绚烂而华丽。 萧明镜抬头望着夜空,原本漆黑的夜都让这绚烂之色点亮了,真真是极好的! 云砚压着嗓子低语,“殿下,公主离席了。” “你瞧这夜色,都亮了。果然,世间的黑暗都 需要火光来点燃,可不知一旦火光熄灭,迎接的将是更黑更暗。”萧明镜顾自言语,仿佛没听到云砚的话。 云砚也不敢再说什么,依言抬头望天空看去。 烟火虽然好看,终是稍瞬即逝。 暗夜始终是暗夜,用烟火去照亮,不过是自欺欺人! 该来的,总会来。 阿兰铎起身走到萧明镜跟前举杯,“阿兰铎敬夜王殿下一杯,以后咱们就算是亲家了!” 萧明镜想了想,含笑端起杯盏。 见状,阿兰铎眉心微蹙,“怎么,南硕国的皇子便是这般招待邻国友邦来客?” “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本王这茶盏里盛的是茶还是酒?”萧明镜笑问。 阿兰铎一愣,“你——你的杯盏里是酒?” “太子殿下可听过一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觅得知音方敬茶!”萧明镜端着杯盏,“本王素来饮茶,从不饮酒,此事人尽皆知,若是太子殿下几欲强人所难,本王不介意破例。” 阿兰铎颇有些自讨没趣,不过他也不恼,转而轻笑两声,“人人皆说夜王殿下温润如玉,原来竟是用这绿汤泡出来的。” “太子殿下不妨一试!”萧明镜笑着应和。 两个男人对视一笑,阿兰铎率先将杯中酒一 饮而尽,“好得很!” “中原酒淡,太子殿下若是感兴趣可来夜王府作客,本王府中有不少好酒。”萧明镜抿一口茶,眉眼温和的望着他腰间的玉珏,“这东西,本王是见过的。” 阿兰铎面色一僵,“你说……” 眼下人多,阿兰铎话到了嘴边亦只能咽回去,好在西昌国的太子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掩了神色退回原位。 这个玉珏,萧明镜见过? 见过…… 阿兰铎坐在原位,闷闷的喝着酒,竟有几分心事重重的神色。一抬头,却见丽妃姚雅心和出云竟都回来了,反倒是自个身边的娜布不见了踪影。 娜布不见了倒也罢了,这宫宴有些枯燥乏味,小丫头坐不住出去溜达也是常有的事儿,此前在王宫她亦是经常如此。 但是,阿泰却回来了。 “公主呢?”阿兰铎问。 阿泰环顾四周,“公主方才说热,就站在宫道里吹吹风,奴才担心公主着凉便去取了披肩,哪知回来之后公主就不见了。奴才以为公主回来了,哪知……” 哪知娜布公主根本就没回来。 “蠢货,还不去找?”阿兰铎冷着脸,心头隐约有些担虑。 “是!”阿泰当下就跑。 想了想,阿兰铎 吩咐身边的人,“都去找找,千万别让公主出事。” “是!”底下人旋即分散而出,满宫廷的找娜布公主的下落。 这是南硕国的皇宫,西昌国的奴才不方便行事,但又不敢惊扰了东临帝,只能在颐和宫附近找寻。奈何找了快半个时辰也没找到娜布公主,连阿泰在皇宫里待了这么久,熟门熟路的也没找到娜布。 如此,阿兰铎才算急了,心知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有奴才慌慌张张的跑到宫宴上,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帝王面前,扯着嗓子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娜布公主……” 皇帝手中的酒瞬时抖掉了半杯,也不知是惊着了还是真的醉了,眼神迷蒙的望着底下的奴才半晌,“公主?娜布公主怎么了?” 阿兰铎已经站了起来,“我妹妹怎么了?” “娜布公主在、在上风阁……”奴才颤颤巍巍的开口,一张脸惨白如纸,“皇上,公主她、她怕是不好了!” 音未落,阿兰铎已经疯似的跑开。 娜布出事了? 出了何事? 等着众人一窝蜂似的涌向了上风阁,隔着大老远便已经听到了奴才们的哭声。 待见着这一幕,连皇帝都愣在了当场。 怎么会这样? 第0385章 绿色的丑闻 虚言的上风阁大门,殿内衣衫丢得到处都是,只消踏入就能闻到这满室的旖旎之味。 上风阁因着早前杜青窈设计了黎阳郡主一回,郡主丑态毕露,皇帝念着郡主的名节重要,是以便命人封了上风阁,寻常人便再也不敢来此,到了夜里自然也没什么奴才往这边走。 谁知道今儿夜里,娜布公主和荣王萧明舟竟然同时出现在这里。 出现倒也罢了,横竖这宫里都是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若是一同出现在床榻上,那便不是什么好事,只能算是孽缘。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原是一身酒劲,此刻却已经惊得酒醒。 孤男寡女,身无片缕的在床上相拥而眠。 魏无衣是个眼尖儿的,见着第一眼便快速请了所有的人出去,且让皇帝身边的侍卫军快速围住了整个上风阁,尽量将消息封锁在一定的范围内。 “娜布?娜布!”阿兰铎疾呼,转头望着惶然不知所措的阿泰,“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叫醒公主,更衣带走!” “是!”阿泰的声音都在颤抖,紧接着便赶紧收拾。 娜布昏昏沉沉的,浑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倒是萧明舟,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睁开了朦胧的双眸,呐呐的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吵?来人,来人!” “来人?朕就在这里,你还想作甚?”皇帝一声吼。 萧明舟当下清醒,骇然愣在原地,“父、父皇……” 身上骤觉寒凉,他忙不迭低头环顾自身,乍见身边躺着不着片缕的娜布公主,再见着怒容满面的帝王和黑沉着脸的阿兰铎太子,萧明舟瞬时面如死灰。 自己的身子发生过什么变化,他已经察觉到了,所以…… “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儿臣没有、儿臣没有!”这大概也是皇帝第一次见到,惯来冷面不苟言笑的萧明舟慌了神色。 “你当朕是瞎子吗?”皇帝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穿好衣服,来御书房!” 回头皇帝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萧明镜,一瞬间,氛围愈发尴尬而难堪。 刚刚圣旨宣布,刚刚昭告天下,娜布公主嫁夜王府为夜王妃,谁知一回头便有人捷足先登,将娜布卷入床榻,在南硕国,女子的名节是何其重要! 如此一来,还没成亲就让夜王府抹了黑,让萧明镜戴了绿帽子,饶是没脾气的怕也不会答应吧! 萧明镜没吭声,只是躬身行了礼,抬步走出了上风阁。 外头还有不少朝臣围着,一个个交头接耳, 一个个窃窃私语,早前随帝王入内的约莫都看到了点不该看的,如今嘛……看热闹的看热闹,操着心的操着心。 谁都翘首等着接下来的故事发展,这场皇家的丑闻,该如何落幕? “都回颐和宫去。”萧明镜开口,难得音色微厉,“今夜之事若是有谁管不住自个的舌头,便提头来见。本王将话搁在这儿,想来诸位大人也想好好的为朝廷效力,不愿做个千古罪人,招致两国之战!” 言外之意,谁敢乱嚼舌根,就是同朝廷作对。 什么人敢跟朝廷作对呢? 谋逆之贼!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当下噤若寒蝉。 上风阁外的人快速撤回颐和宫,饶是心头有点什么也不敢宣之于口,万一落个谋逆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谁都吃罪不起。 御书房内。 “好好的一场宫宴竟是成了这般模样!”皇帝勃然大怒。 万千里躬身行礼,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司礼监自然也不能干坐着,皇帝没了法子,当然得找万千里。万千里虽然是个奴才,可这奴才是个有本事的奴才,平素那些朝臣都办不好的事儿,万千里一一都给办了,而且办得毫无差池。 这就是帝王信任的所在。 “皇上 ,圣旨以下,夜王殿下和娜布公主的婚事怕是不好改。”万千里俯首,“君无戏言!” “朕自然知道君无戏言,否则此事也不至于如此棘手。难不成要让老十四戴了这顶绿帽子?以后他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天下人?再者……娜布公主已经委身老三,若是杀了荣王,朕……”皇帝一声叹,手心手背都是肉也就罢了,关键还牵扯到了朝堂。 万千里点头,“奴才知道,皇上是担心镇国将军府,毕竟前不久北定侯府的事儿刚刚结束,若是再摊上个镇国将军府,恐怕咱们南硕国或将永无宁可!”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极是为难的揉着眉心,“这可如何是好?” 阿兰铎就在外头,娜布已经苏醒,醒来之后却是一直都不说话。 而萧明舟,此刻就跪在御书房外,连带着贵妃都跟着跪地不起,谁都知道这一闹,几乎要翻了天。萧明舟睡哪个女子都无所谓,偏偏是西昌国的和亲公主,而且还是指定了要许给夜王的夜王妃人选。 “皇上,您不如问问夜王殿下的意思吧?”万千里眸色微转,“眼下这一场乱局,不管是谁出面都不合适,毕竟谁的身后都有所牵扯,唯有夜王殿下自个却是干干净净的。” 皇帝稍稍一愣,盯着 万千里没说话。 见状,万千里继续道,“皇上,眼下的难关在于对西昌国太子的交代,咱们这儿可以暂且放一放,待出了年再秋后算账不迟。” “此言有理。”皇帝点点头表示赞同,“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给西昌国一个交代?让娜布继续嫁给夜王?怕是阿兰铎也不会答应吧!” 万千里颔首,“奴才正有此意,阿兰铎太子目睹一切,也就是说此事还得说服阿兰铎。在皇宫大内发生这样的丑事,阿兰铎怕是心里会有点什么,若是让夜王殿下去处置,约莫是最稳妥不过的。一则不牵扯到任何人,二则这原就是他未过门的夜王妃啊!” 皇帝愣了半晌,仿佛是在思虑着什么。 须臾,皇帝一声叹,冲着万千里摆摆手,“传夜王。” “是!”万千里躬身,正要退下。 却听得皇帝半低着头,复而音色沉冷的继续开口,“还有,过了今夜,朕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夜王的传闻。谁敢在背后非议夜王府,你知道该怎么办!” 万千里敛了眸色,毕恭毕敬的行礼,“玄铁卫随时待命,皇上放心!” 只这放心二字,不知有多少人头,即将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音落,万千里抽身离去。 第0386章 绿油油的萧明镜 万千里退出御书房的时候,瞅了一眼守在外头的魏无衣,这小太监很是机灵,瞧着话语不多,但眼力见着实不错。尤其是上风阁,见着风向不对,直接封锁了外头,处事着实很细致! 到底也是庞青竹手底下教出来的人,留在皇帝身边伺候,倒也是极好的。 “公公!”魏无衣行礼。 万千里一声叹,“皇上口谕,传夜王殿下。” “是!”魏无衣并不多问,得了信就让人去传夜王。 眼下宫里闹腾了一场,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要想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自然是装聋作哑最好。 此时此刻的萧明镜就在偏殿里候着,依旧是淡然自若的模样,青衫明眸,掩不尽眉眼风流。折扇在手,浅呷一口清茶无忧。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萧明延在他跟前来来回回的走,“我瞧着都要替你急死了,此番三哥着实太过分了,横刀夺爱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若是真的对公主有意,就该凭本事去争。父皇都下了圣旨,这等同于昭告天下,他这么一来不是给你戴绿帽子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瞧着萧明延义愤填膺的模样,萧明镜不由搁下杯盏轻笑,“我瞧着 ,你似乎比我更生气。” “我是帮理不帮亲!”萧明延愤然,“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是想让父皇收回成命,默认了他与娜布公主的苟且之行?还是打量着让你和娜布公主不明不白的走下去?不管是哪一种,绝非君子所为。” “是不是君子不知道,但结果肯定是逃不开你所言的两者之一。”萧明镜依旧神色淡然,“此事你我早就该料到的,丽妃娘娘当初就一心想拉拢娜布公主,与三皇兄缔结秦晋,奈何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情,所以丽妃的大权旁落,最后由阿兰铎太子主持大局。” 萧明延冷着脸看他,“喂,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儿,关他们什么事?咱们就事论事,就眼前这事,三皇兄就不地道,简直是下作、下流,无耻之极!” 萧明镜揉着眉心,“他是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也得讲道理,凡事还讲求个先来后到,光明正大的,他这般下作阴狠,着实不配做我哥哥!”萧明延愤然落座,“此番我定不会与他甘休,定要一争长短为你出气。” “出什么气?如何出气?”萧明镜问,“难不成打一顿?有用吗?” 萧明延张了张嘴,没用! “如今这些都 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西昌国和咱们南硕的和亲,若是坏了两国的关系,到时候一旦开战,天下生灵涂炭,便是多少个公主多少个荣王都抵不上的。谁的命不是命?”萧明镜叹息,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虑,“战争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活生生的人吃人。” 萧明延定定的看他,“我倒是看出来了,所有人都想着自个,独独你没有。许是在这宫闱争斗中浸淫得太久,人心都想着私利,着实是坏透了!我竟忽然有些明白,为何父皇会对你另眼相看。” 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夜王殿下,皇上传召您入御书房觐见。” “入御书房?”萧明延皱眉,“这个时候不找三哥算账,不和阿兰铎太子商议接下来的事情,找你作甚?难不倒真的要你接了这黑锅?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三哥睡过的人,怎么能让你接手呢?这是男人的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也就是一辈子罢了,但若是生灵涂炭,那是要遗臭万年的。”萧明镜起身往外走。 萧明延有些紧张,旋即跟在萧明镜的身后,“我陪你一起去。” “这件事你别掺合进来。”萧明镜含笑望他,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并非什么光彩之事 ,掺合进来没好处,你切莫因为我而做出任何举动,无益于你也无益于我,若是把有些人惹急了,保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明镜抬步离去,萧明延原是想跟着,却被身边的萝卜拽了一把。 “你干什么?”萧明延蹙眉。 萝卜面色微恙,“殿下,方才夜王殿下的话您没听明白吗?夜王殿下说了不让您掺合,您怎么就不听呢?夜王殿下惯来心思细致,他与您最是交好,此前虽然也有些许分歧,可是殿下您既然相信夜王,就该照他说的做。相信依着夜王殿下的谨慎,一定能全身而退。” 萧明延想起之前的事儿,他因为闯夜王府而被父皇训斥,却因此而落得清静,反而得益于萧明镜的算计。母妃、兄长、长姐,他们无不是因为皇位而翻脸无情。 算起来,倒是萧明镜念及自小的情义,为他谋划了退路。 “本王是担心。”萧明延眯了眯眸子,“涉及三哥,那是母妃毕生的指望,母妃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难免是要动手段,到时候万一母妃鱼死网破,殃及了十四。” 若是如此,他拿什么来偿萧明镜的谋划之情? “殿下,如今担心也没用,还是安安稳 稳的等着吧!这件事关系到了西昌国的娜布公主,想必西昌太子也不是善类,这里头可不只是一门婚事那么简单。如夜王殿下所言,闹不好是要开战的!”萝卜低低的宽解,“殿下,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吧!” 事到如今,萧明延还能怎样,只得面色铁青的坐下,若有所思的翘首望着门口,“但愿,不会出事。” 入了御书房,萧明镜便看到了端坐在房内的阿兰铎,心里便已经明了。 “儿臣叩请父皇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明镜躬身行礼,毕恭毕敬之态没有半分委屈与羞愤之色,颇为坦然。 “起来吧!”皇帝一抬手,继而又是一声叹息,“十四啊,朕今儿传召你入御书房,你该明白朕的意思。” 萧明镜点点头,含笑望着阿兰铎,“儿臣知道,儿臣也明白父皇的为难之处。三皇兄还跪在外头,娜布公主还不肯说话,儿臣都知道!” 阿兰铎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萧明镜,早前只在娜布嘴里听过这位夜王殿下,只说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如今瞧着,这位受宠的皇子,似乎不那么简单。 不涉朝政? 可瞧着,好似什么都知道啊! 第0387章 被套路 “你既然都知道,朕就不再多说什么。惯来,你便是温和恭顺的性子。”皇帝的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愧疚,可想而知眼下这件事对皇帝的冲击有多大。 即便阿兰铎在场,皇帝还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对你是有所愧疚的,朕不许你参与朝政,让你洁身自持,朕只是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子,无争无夺的陪在朕的身边。朕是孤独的,所以朕需要有人陪着说说话。而这个人,不可与朝政有所牵连。” 言外之意,帝王需要排解,便需要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作伴,而这个人——生死都捏在帝王的手中。只要帝王一句话,这人就会从世上消失,而不会引起任何的风波。 萧明镜,就是皇帝培养出来的,这么一个死了都不会激起朝堂波澜的皇子。皇子是皇帝的儿子,也是皇帝的骨肉至亲,所以有些话告诉儿子,总好过告诉外人! “父皇!”萧明镜躬身,“您醉了!” “朕是喝了不少酒,可这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可能醉?”皇帝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朕想……” “父皇!”萧明镜扑通跪地,“此事不管如何处置,儿臣都毫无怨言,娜布公主若是不介意,儿 臣的夜王府随时欢迎公主入住。” 阿兰铎上前一步,“皇帝陛下,阿兰铎以为此事不妥。” 皇帝一愣,“如何不妥?朕的圣旨已下,等同于昭告天下,若是……” “若是朝令夕改,帝王颜面何存?皇室颜面何存?君无戏言。”萧明镜补充,只是神色有些黯然,“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我当然知道,皇帝素来是天下人的皇帝,但是对于我来说,最要紧的是娜布的名分!”阿兰铎开口道,“皇帝陛下,阿兰铎觉得此事应该有更好的结果。” 皇帝皱着眉,“如何为更好的结果?” 阿兰铎望着萧明镜,“敢问夜王殿下,您可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娜布?” “父皇之命,岂能不真心?”萧明镜不是傻子,他是谁?阿兰铎要做什么,他心知肚。皇帝想干什么,他也心知肚明。 很多事,萧明镜都知道,更明白自身价值所在! “帝王令,不过是逼迫罢了!”阿兰铎摇摇头,“娜布惯来刁蛮,可她也是有心的,嫁到南硕来是真的仰慕南硕的风土人情,只觉得是个礼仪之邦。可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听说南硕国的人尤为看中女子的名节!” 音落,皇帝哑然失语,呐呐 的没有吭声。 萧明镜道,“并非所有男子都在意女子的名节,有些东西胜过名节!” “是什么?”阿兰铎问。 萧明镜笑了笑,“情!” “何为情?”阿兰铎继续问。 萧明镜轻叹,“有心方为情,无心只是欲。” “好!”阿兰铎颔首,转而冲着帝王抱拳,“皇帝陛下,您莫要以为咱们西昌国的人便没有心,不管娜布是不是真心委身于荣王殿下,她入乡随俗,理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言外之意,娜布应该转嫁给萧明舟,如此才能免去闲言碎语。 “皇帝陛下,人言可畏,阿兰铎不希望自己走后,让娜布面对那些流言蜚语。三人成虎的道理,阿兰铎还是很清楚的。”阿兰铎面色沉沉,“夜王殿下仁德,但仁德之人理该有更好的结局,是以阿兰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为避免两国交战,一则查清楚事情的原委,二则阿兰铎想结交夜王殿下。” “结交?”皇帝仲怔。 阿兰铎扬唇一笑,“自然是!你们南硕不是有八拜之交的说法吗?” 萧明镜笑了笑,“荣幸之至!” “你与我既然是异性兄弟,我这妹妹也就是你的妹妹,待我离开之后有赖夜王殿下 代为照顾,莫要让荣王殿下欺负了她!”阿兰铎拱手,“希望皇帝陛下成全。” 西昌国做出了让步,也就是说此事将得到圆满的解决。 “可朕的圣旨……” 见着帝王还在犹豫,阿兰铎的面色骤变,“我们西昌国已经做出了退让,连公主都嫁给你们的皇子,皇帝陛下却还是觉得自己的颜面胜过我西昌国的公主?若真的如此,那么此事也可继续追查下去,我西昌国大可安安稳稳等着皇帝陛下给予交代!” “好!”皇帝一锤定音,“既然是缔结秦晋,那么朕权当这圣旨是笔误,明日天一亮,赐婚圣旨将传遍天下,从此以后娜布公主就是荣王妃!” “荣王妃倒也罢了,还望皇帝陛下能再下一道圣旨。”阿兰铎趁势又道,“给予我家娜布妹妹,进出夜王府的特权。” 萧明镜扯了一下唇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皇帝有些为难,若有所思的望着萧明镜,“此事……十四,朕知道你惯来喜欢清静,不愿被人打扰。” “上次十三皇子闯夜王府被责的消息,我也听说了。”阿兰铎绷直身子,“不知道夜王殿下,是否愿意拿出点南硕国的诚意来?” “儿臣,谨听父皇吩咐!”萧明 镜躬身行礼。 皇帝如释重负,“倒是委屈你了!”转头便冲阿兰铎道,“准!” 阿兰铎颔首,“既然如此,那么我会调查娜布为何出现在上风阁之故,至于南硕国的皇子为什么会跑到上风阁,还望你们自行处置,因着是南硕国的家务事,咱们西昌国的人不便插手。” 就算插手也不会查出什么来,所以这事儿还是得交给他们的当家人。 “好!”皇帝冷了眉眼,“这事儿,朕会细查!” 必须细查,这件事太奇怪了! 如果说没有人在背后捣鬼,皇帝自个都不相信。 两个人无端端的跑到上风阁里,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儿,而且还不巧的是,被人抓个正着。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某些人才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宫宴上动手脚,又不被娜布公主和荣王防备。 承乾宫?! 皇帝沉沉的想着,这事还真不敢交到西昌太子的手里,“十四,这件事你的委屈最大,便由着你来处置,查出真相。不管是谁,但凡有所参与,一律秉公办理!” 萧明镜俯首,“儿臣,遵旨!” 低头间,萧明镜和阿兰铎私下交换了眼神,各自会心一笑。 事,成了! 第0388章 你就巴不得戳本王的心? 好在皇帝的圣旨尚未真的昭告天下,朝令夕改对百姓而言尚未成真,于这满朝文武,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知道内幕的亦不敢多言。 这种皇室丑闻很快会被遮掩下去,饶是史官亦不敢留下只言片语,免得身家性命难保。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萧明镜淡然望着跪地的萧明舟。 曾经高傲至极的荣王殿下,生人勿近的三皇子,如今带着些许疲惫和颓废,静静的跪在御书房外头的台阶下,不复彼时的孤冷之色。 萧明镜站在萧明舟跟前,幽幽然吐出一口气,“皇兄这又是何必?” “无谓假惺惺的站在这里,走吧!”萧明舟捺着一口气,依旧恭敬的跪在那里,仿佛是要跪成一座雕像才肯罢休,“如今本王已是过街老鼠,倒是十四弟你却是赢个彻底。” “彻底?”萧明镜居高临下的睨着他,“想来三皇兄是忘了,娜布公主原先婚配何人?三皇兄可知这世上有三大仇?杀父之仇,丧子之痛,夺妻之恨。” 音落,他看到了萧明舟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悔意。 这种事情毕竟不光彩,的确没什么可以引以为傲的,何况是一直高高在上,倨傲了那么多年的荣 王殿下。 “我没有要恨三皇兄的意思,左不过也请三皇兄能弄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始作俑者才是罪大恶极,而你而我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我不过是想安安静静的度日,终不免卷入这漩涡之中!”萧明镜缓步往前走,“此事,父皇业已交代,着我调查清楚,若是三皇兄与娜布公主两情相悦倒也罢了,否则……” 萧明镜顿住脚步,背对着萧明舟站着,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 否则会如何,萧明舟身在朝堂,又岂会不知? “父皇的性子,三皇兄应该很清楚!”萧明镜拐个弯,已然走出了萧明舟的视线。 萧明舟还愣在原地,神情略显恍惚的回望着萧明镜消失的方向。对于萧明镜的那些话,萧明舟将信将疑,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皇帝势必会彻查此事。 而这件事或多或少,可能同承乾宫有所牵连。 萧明舟自是不敢忘了,当日便是母妃身边的太监,引着他在上风阁等候,谁知他竟恍恍惚惚的睡了过去,待一觉睡醒已然是现如今的模样。 然则母妃所做皆是因为他因为皇位之故,若是他将母妃供出,即便到了父皇跟前,也 不过是母子两联手做戏,他即便申辩不知前因后果,也是没什么用的。 没人会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毕竟这一夜的风花雪月是真,他强占弟媳也是真。 众目睽睽,他无可争辩! 眼下萧明舟最担心的莫过于,萧明镜到底会查出什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和母妃有关?娜布公主是怎么被诓到上风阁的? 心中疑问重重,却无从解答。 “荣王殿下好本事。”一声低冷之音,将萧明舟的思绪快速拽了回来,抬头却是阿兰铎森冷无温之色,“原以为南硕乃是礼仪之邦,谁知三皇子竟然会为了舍妹做出这等不齿之事,横刀夺爱自己的弟媳妇,真叫天下人叹为观止,此等英雄壮举,怕是古往今来都屈指可数。” 萧明舟自知理亏,虽然阿兰铎的话不好听,可出事的是他妹妹,这般受辱之心自然是能体会的。 “南硕的皇帝陛下改了旨意,如今让你替了夜王,娶了娜布,但这并不代表着你便是赢了。用如此龌蹉的手段强娶弟媳,真真是光亮不了!”阿兰铎哼哼一声,当即离去。 被冷嘲热讽了一顿,萧明舟的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是以到了最后连他自己 都不清楚,是因为什么而生了闷气?因着被羞辱?还是因着羞愧? “殿下,贵妃娘娘进了御书房!”楚歌跪在墙角低低的说。 萧明舟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且看母妃如何应对吧!” 其实心里也清楚,哪有什么应对,不过是让帝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责罚得轻一些。皇帝没有真凭实据,是以不可能予以重惩,否则便是告诉西昌国的人,承乾宫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 如此一来,南硕和帝王的颜面,算是彻底丢大发了。 宫内,好一片沉冷之色。 颐和宫那头文武皆散,此事权当不曾发生过,宴上的皇帝指婚转而成了圣旨,娜布公主的夫婿从夜王变成了荣王,当中周折宫人们亦不敢言语。 事儿,就算这么揭过。 不过为了给西昌国一个交代,该查的还是得查。 萧明镜回来的时候,杜青窈正咬着笔杆子,坐在房间里不知想写些什么,奈何案上这白纸上没有一个字,显然她还未落笔。 “想写什么?”萧明镜压着脚步声进来。 好在他开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回过神来,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的脸,看着他进了门站在自己的身后, 她仍是咬着笔杆子,仿佛压根不在意。 “为何不说话?”萧明镜低头看她。 杜青窈放下笔杆子,侧着身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夜王殿下,我瞧着你这红光满面的进皇宫,怎么绿得发亮的回来?扎心了吗?” “你就巴不得戳本王的心?”萧明镜细细的瞧着桌案上的白纸,“还没回答本王。” “好久没拿笔杆子,怕以后忘了娘教的东西,故而想拿出笔杆子练一练,可是……”杜青窈撇撇嘴,“想不出来能写点啥。” 萧明镜轻叹,“宫里的消息来得那么快,倒也是难为你了。” “没办法,身为女子自然对这些事儿特别好奇,尤其是谁家男人戴了绿帽子,谁家女子浸了猪笼。”杜青窈歪着身子半倚着桌案,笑得那样邪乎,“夜王殿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您摸着自个的脑袋,有没有觉得凉得慌?” 萧明镜挑眉,“本王只觉得枕边少个人,凉得慌!” 音落瞬间,他忽然拽住她的手,二话不说便将她拽到自个怀中。 杜青窈惶然,却是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他的膝上。 腰间,瞬时一紧。 “别动!再动便拿你降降火。” 第0389章 可怕的阴谋 坐在萧明镜的膝上,杜青窈敛了慌乱之色,好在这种事她习以为常,所以也没怎么挣扎。她越是紧张,这厮约莫愈得意,干脆大大方方的靠在他怀里,这厮的人肉垫子倒也舒服。 “萧明镜,你不觉得巧了些吗?”她开口。 “上风阁的事儿?”他装傻充愣。 杜青窈翻个白眼,“真能装傻,你在皇上跟前在文武百官面前,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被人设计了。”萧明镜挑了眉眼,“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你有份参与吗?”她直接问。 萧明镜摇头,愈发抱紧了她,任由这丫头靠在怀中,明知道她浑身都是刺,可即便被扎得浑身血淋淋的,他也不会放开手,“本王不屑参与这等下贱的污秽之事。” 杜青窈一愣,“那你参与了什么?” “视而不见。”四个字,代表了他的立场,“宫里的事儿太多,宫里的招数却始终只有那么几样,你觉得本王若是看见了,是该阻止呢?还是该乐于见成?” 杜青窈伸手去捞案头的罐子,奈何手不够长,最后还是萧明镜搁下折扇,为她捞到了罐子。 开了罐子,杜青窈 捞着罐子里的花生米,坐在他膝上嚼得咯嘣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你是瞧见了,所以不吭声,最后坑死了那帮犊子。” 听得她这般形容,他竟是被她逗乐了,“诚然如此。” 她一怔,“这么快就承认了?” “本王的小刺猬想知道,本王又岂能遮遮掩掩,否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怕是又要付诸东流了。”萧明镜最是了解这丫头的心思,外头瞧着是铜皮铁骨,其实内里就是豆腐脑,动辄粉碎。 “你看到了什么?”杜青窈嚼着花生米问,大概是觉得嗓子有些干,不由的在他脖颈上啄了一下,“乖,给姑奶奶倒杯水。” 约莫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萧明镜免不得有些许受宠若惊之态,堂堂夜王殿下,此刻竟是欣喜着为她到了一杯水,稳稳的端在手中。 她张嘴,他宠溺一笑,温柔的将杯盏端到她唇边,由着她的惫懒喝水,“仔细点,别烫着嘴!” 一口水咽下喉,杜青窈喘一口气,继续吃着花生米,却是连句谢都没有。 他也不喜欢她说谢谢,谢这一字用得好了,能让人心头暖,用得不好便是寒。 “本王看到了西昌国的丽 妃姚氏,在娜布公主的酒水里下了药,着人端给娜布饮用。”萧明镜慢条斯理的开口,“至于荣王那头,本王可不敢盯着,闹不好还以为这事儿是本王操持的。” “贼头。”杜青窈翻个白眼轻嗤,“你以为如此,便可将自身摘得干净?娜布好歹是个女儿家,你这厢见死不救,怎么对得起君子之名?” 萧明镜轻叹,“你以为本王能救得了她吗?小丫头不谙深宫之道,不知这其中深浅。有些事情,你所见的不过是表象罢了!” 杜青窈绷直了身子,花生米咯嘣一声嚼碎,“你好似话外有音。” “和亲之事,素来是两国之事,你觉得朝廷之上谁更有资格娶西昌国的公主为妻?”萧明镜问。 杜青窈想了想,“自然是皇子。” “太子?荣王?本王?父皇诸多皇子,你觉得西昌国愿意将公主许给谁?”萧明镜又问。 这可把杜青窈问住了,“难不成这底下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故?太子已经被废,如今荣王算是除却太子之后,最为有资格娶西昌国公主之人。” “所以说,本王算哪根葱?”他反问。 杜青窈哑然失语。 可皇帝之前不 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一心想把娜布公主许给萧明镜。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牵扯,你觉得西昌国愿意把公主嫁给一个不涉朝政的闲散皇子吗?本王是受父皇宠爱,可说到底本王手中并无实权,若是父皇有所闪失,本王将一无所有,你觉得这样的驸马能给西昌国带来什么好处呢?难道你真的以为,和亲便只是公主找男人这么简单?”萧明镜一番话,却是血淋淋的刀子。 层层剖析,让人辨无可辩。 “可是皇帝……”杜青窈抿唇。 “知道为什么阿兰铎没有发怒?这件事明明闹得那么难堪,西昌国原是有机会向南硕国寻求赔偿,提出要求,可阿兰铎什么都没有说,只让父皇秉公处理。”萧明镜轻叹,终是收了手。 杜青窈这才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坐在一旁,隔着烛火瞧他,“阿兰铎知情?” “他知不知道无所谓,只要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便算是了了他此行的初衷。”萧明镜徐徐起身。 她仰头望他,明灭不定的烛光摇曳着,斑驳的烛影打在他的脸上,那张俊美无双的容脸凝着淡淡的愁绪,却还是那样的惊若天人。 “他的初衷?是什 么?”杜青窈不解,“不是和亲吗?或者是二王子之事。” “帕耶杀了赫鲁,但是帕耶原就身子不好,太医瞧过这是痼疾,怕是命不久矣,所以阿兰铎来南硕并不只是为了帕耶。外人瞧着情意深重,可身在皇室,你见过哪个是真的情深义重?”萧明镜反唇相问。 杜青窈抿唇,不语。 “情分这东西,外人说有便当做是有罢!”萧明镜轻叹,身长如玉的站在烛光里看她,“好好想想吧!” “荣王若是真的娶了娜布公主,那么西昌国的势力将会辅佐荣王成就大业。”杜青窈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皇上还有大多数的人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的。” 萧明镜没说话,听她继续往下说。 “皇上虽然动怒,却没有杀任何人,但借此打压了承乾宫,打压了荣王,估计最后还是得把公主嫁给荣王殿下。”杜青窈算是明白了,绕了个弯,萧明镜就是个跳板。 如此一来,她倒是颇为同情萧明镜和娜布,这两人明明是当事人,可最后的最后却都成了别人手心里的棋子。 萧明镜幽然吐出一口气,眸光微凉的睨着她,“怎么,同情本王?” 第0390章 让她去演戏 杜青窈被戳中了心事,不过她是个死鸭子嘴硬之人,岂会当着他的面承认。 “本王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你若是真的同情本王,不如……” “诶!打住!”杜青窈翻个白眼,“别想装柔弱博同情,我这可是铁石心情,没空同情你,莫要在我这儿占便宜,没门!” “可有窗?”他问。 杜青窈扯了扯唇角,一脸嘲讽。 萧明镜笑了笑,“罢了罢了,你若真的同情公主,来日与她多往来便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青窈不解。 萧明镜也不瞒她,“父皇为了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与阿兰铎商议之后定下一条规矩,娜布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夜王府。公主在异乡没什么朋友,所以公主念着谁,皇上就得给她送。” 杜青窈一愣,“公主不会是念着我吧?” “你觉得呢?父皇不可能再出尔反尔,已然出了娜布和荣王之事,若是还要从夜王府里扣人,那本王这里子面子都得丢得干干净净。欺负人也不至于欺负成这样,所以呢……”萧明镜轻叹,“父皇便给了一道折子,许公主进出夜王府,不提将你送人之事。” 杜青窈呐呐的瘪嘴,“奴才也是人,说送就送,真以为是物 件吗?” “物件倒也罢了,成日揣在怀里也不怕被人惦记,奈何真当不是物件,还喜欢到处招摇,免不得让人生出了觊觎之心。”萧明镜站在她跟前,躬身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瞧着她嘴角些许渣滓,他不由的扬唇轻笑,满心满肺的宠溺之情,指尖轻轻替她拭干净唇角的粉末,“娜布心思纯良,同你往来倒也没什么坏处,多个人陪你说话,教你少些胡思乱想。” 杜青窈翻个白眼,“我可没工夫胡思乱想,你少污蔑我。” “罢了!”萧明镜直起身子,“今晚好好休息,明儿事多着呢,你得陪着本王。” “去哪?”杜青窈愕然。 “入宫!”萧明镜拂袖而去。 见状,杜青窈窜到门口,一把拽住云砚的胳膊,“喂,你把话说清楚,少跟你家主子一样装神弄鬼的,为何我明日要入宫?” “说你蠢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既然是从夜王府的嘴里偷了鸭子,那夜王府不得去细查吗?细查出来的结果,无论好赖都是主子自个的事儿,谁都担不了干系。这一个个都打着如意算盘,你还看不明白,也不知殿下为何要随了你这蠢东西在身边。”说完,云砚骂骂咧咧的离开。 杜青窈双手环胸靠在门 框上,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这事儿摆明了就是坑,还敢往里头跳?到底是谁蠢?” 查? 查什么? 萧明镜敢往承乾宫查?退一步讲,就算查出来了又如何?对于荣王和娜布公主之事,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能处置承乾宫? 要脸也要权,帝王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这是要让萧明镜自个去受着,有了当事人的免事牌,这事儿才算实打实的服了人心,免去了对荣王的非议,真真是好算盘。 “亲爹!”杜青窈翻个白眼,转身就关上了房门。 虽然心头不满,不过第二天一早,杜青窈还是一早就爬了起来跑到了萧明镜的房里。谁知这厮起得比她还早,此刻临窗而坐,神色坦然的望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瞧什么。 “你这是作甚?”杜青窈不解。 萧明镜也不看她,依旧望着窗外出神,“看看今儿的太阳是不是往西边升起的。” “废话!”杜青窈落座,案头摆着精致的糕点,小米糕还是热乎的,可见这夜王府里到处都是探子,否则这糕点怎么是热的?显然是在她来之前刚端上来的。 闻言,萧明镜才算回过头来看她,“多吃点,今儿会很热闹。” “关我什么事?”她早就不客气的将糕点往嘴里送,少顷,云砚端着热乎乎的灌汤包进门,瞧着她那副毫无尊卑的模样,极为努力的鄙视了一番,然后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杜青窈吃着滚烫的灌汤包,时不时的偷瞄他一眼,不知这厮心里头想什么? “好好吃饭。”萧明镜捏起折扇便起身落地。 “诶!”她喊了一声,“我还没吃完,你现在就走吗?” “不急!”他开口,“你吃饱了再说。” “那你去哪?”她眨着眼睛问。 “本王去门口等你,吃完了上马车来!”他拂袖出门,瞧着好似有些心事重重,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胡乱的往嘴里塞一通,杜青窈起身就往外跑。 云砚就在马车边上等着,小奴才愤愤不平的瞪了她一眼,暗地里啐一句,“没良心的东西。”当然,他这话也只敢背着主子悄悄的说,否则若是被萧明镜听见,免不得要受罚。 主子搁在掌心里的东西,做奴才的哪有资格亵渎。 上了车,杜青窈喘了一口气平复心绪。 萧明镜含笑望她,“这么大的人了,吃完东西不擦嘴,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吃过什么吗?”他捻了早就备下的帕子,细 细的为她擦拭唇角,“就知道你是这般莽撞的性子,好在早已备下这些东西。”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任凭他伺候着,“萧明镜,你有话交代?” “这不是已经交代完了吗?”他将帕子放在一旁,极为随意的握住了她的手,“记住了吗?” 眼珠子一转,杜青窈点头,“明白了!” “若不想牵连宫里的人,就别去香坊,眼下时机不对。”他细细的叮嘱。 杜青窈明白,他说的是孙敏,“那你要让我去做什么?” “去找娜布公主,她现在一言不发,你去查清楚昨夜发生的事。”萧明镜吩咐。 这话说得杜青窈有些不太明白,“昨夜的事儿你不是都清楚吗?”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你得让别人看得清楚才行。若是不查不问就有了答案,你觉得这件事会如何发展?”萧明镜轻叹,“本王的小刺猬要替本王去演一场戏,你得让世人知道,本王所有的答案都来自于调查,都不是自身探得。” 杜青窈恍然大悟,“我这是去明知故问!” “走走过场罢了!”他半垂着眉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扇柄上的白玉,“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杜青窈蹙眉,什么事? 第0391章 跟她有关? 这是自那日宫中一别之后,杜青窈第二次见到娜布公主,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娜布全然没有当初的鲜活,宛若是三魂丢了七魄,整个人显得格外的精神恍惚。 阿泰见着杜青窈,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好似想起了什么,“你是……” “奴才李辛夜,是夜王殿下府中奴才,奉夜王殿下之命前来探视公主。”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行礼,倒也没敢直说与娜布公主相识。 不过阿泰听娜布公主提起过李辛夜的名字,是以这会回过神来,当下领着杜青窈往里头走,“李姑娘来得正好,我们公主此刻真是……” 阿泰一言难尽,只管带着李辛夜走到娜布公主的跟前。 “公主!”杜青窈低低的喊了一声。 娜布坐在床边,神情木讷的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暗淡的颜色渐渐散去,下一刻竟猛地站起身来,“李辛夜?是你吗?李辛夜!” “是,奴才李辛夜!”杜青窈躬身,“公主,您……” 娜布冷不丁扑上来,直接抱住了杜青窈,哇的哭出声来。 杜青窈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见面场景,却唯独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幕,被娜布紧紧抱着的同时,这丫头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哭得那叫一个惨! “诶诶诶,公主 你莫要如此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奴才欺负了你。”杜青窈很是无奈,瞧着身上的眼泪鼻涕,不由皱起眉头,“你别哭了,再哭——让人听见了,估摸着得阉了奴才,让奴才娶您!” 娜布一怔,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 阿泰噗嗤偷笑。 “女人也能阉吗?”娜布挂着眼泪问,“在南硕,还能干这活?” 杜青窈哭笑不得,“奴才只是打个比方。” “能不能不说奴才?”娜布抹了把眼泪,“我听得心里不舒服,同奴才做朋友,那我不也是奴才了吗?李辛夜,我没拿你当奴才,只想和你做朋友。” 阿泰递上湿毛巾,“公主,擦擦吧!” 娜布恼怒的接过,狠狠的擦了把脸,“李辛夜,你去夜王府那么久,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在这宫里无亲无故的,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杜青窈眉心微蹙,“公主在等我?” “这听着就顺耳。”娜布牵着杜青窈坐下,“我是在等你,李辛夜,你来了是否能留下?” 杜青窈自然是不能留下来的,不过当着娜布公主的面,她也不会直接否决,而是快速换了话题,“公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之前发生什么事了?” 一说起这个,娜布的脸色便变了,“我、 我……辛夜,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听说你们南硕的女子若是失了身,就是罪大恶极,是要被处死的。” 杜青窈一愣,“公主为何这么想?” “你还是叫我娜布吧,不要一口一个公主,我不喜欢!”娜布红了眼眶。 见此,杜青窈点点头,权且如此吧! “我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在宴席上吃醉了酒,然后出来透透气。阿泰怕我冷所以回去取披肩,我坐在颐和宫外头昏昏沉沉的,谁知一觉醒来便已经在上风阁。”娜布惶然,神色很是慌乱,“辛夜,我没想过,我真的没想过和荣王在一起,我更没想过在南硕的皇宫里,竟然还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后怕是自然的。 要知道,如果当时是有刺客,她大抵连命都没了。 “公主,不管在哪,防人之心不可无。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但不代表就会到此为止,公主理该保护好自己,不管是谁来劝说都不用搭理,只管让自己称心如意才是真的!”杜青窈轻叹,此刻倒是颇为同情这邻国的公主。 背井离乡的来到南硕和亲,为的是两国太平,谁知竟在异国他乡被人设计,若非心里健硕,定是早就一脖子吊死了。 “你倒是头一个与我说这话的人。”娜布有些不敢 置信的望着她,“知道吗?事发之后所有人对我说的,都是让我认命,还有以国家为重。” “国家命数不在咱们女人,女人只是调味罢了!”杜青窈面色微沉,“公主是来和亲的不假,可若是将举国太平维系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么这个国家想必也是强弩之末了。” 娜布起身,“说得好!” “公主,事情发生了不代表这就是结果,您莫要太难过。”杜青窈抿唇。 阿泰开了口,“对了,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该说的?”娜布轻哼,“阿泰,你莫非有事瞒着我?” 阿泰有些犹豫,“事关……娘娘!” “丽妃?”娜布一愣,满脸的不解,“这事儿和丽妃有关?” 阿泰也是满面的懵然,“奴才不知道是不是跟丽妃有关,就是奴才走的时候看到丽妃娘娘的奴才玉嘉姑姑,在假山后不知跟谁说话,鬼鬼祟祟的。” “跟谁?”娜布追问。 阿泰摇头,“不知道。” “公主的酒量如何?”杜青窈忽然问。 娜布虽然不明白杜青窈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照实回答,“我的酒量在咱们西昌皇室都是数一数二的,说起来我太子哥哥都及不 上我呢!” “当时奴才离开公主身边回去取披肩也是因为深知公主的酒量,公主昨夜没喝多少酒,所以奴才以为公主没有喝醉,是不喜欢宴席上的气氛觉得无聊才跑出来的。”阿泰伺候娜布多年,自然知道娜布的酒量,“如果真的要说起来的话,那应该是最后一壶酒可能出了问题!” 阿泰一提醒,娜布忽然瞪大眼睛,“好像是这样!” 是这样? “怎么?”杜青窈骇然,故作惶然,“难道是酒宴上有人对酒水动了手脚?” “对!”娜布仿佛这会才酒醒,“我说这最后一杯酒下腹怎么就浑身不得劲?浑身软绵绵的,不像是喝醉酒,倒像是吃了药似的,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手脚都不听使唤。” 杜青窈起身,微微绷直了身子,眉心皱成川字,“宫宴之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要知道,伺候宫宴的奴才都是司礼监精挑细选的,尤其是伺候你们外来使者,绝对不可能有闲杂人等混入。” 难道,是司礼监动的手脚? 早前万千里让她入夜王府,却让她做荣王府的奴才,这就说明万千里其实是向着萧明舟的,难不成真的是万千里? 心头颤了颤,杜青窈脊背微凉。 如果真的是司礼监,那就糟了! 第0392章 这李姑娘跟常人不太一样 “丽妃?”娜布还在琢磨着,到底是不是姚雅心害了她?可是娜布心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姚雅心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便护着她,若说是丽妃害了她,那么缘由呢? 见着杜青窈不吭声,娜布扯了扯她衣袖,“是不是觉得为难了?无妨,若然真的是丽妃害我,我便告诉太子哥哥,横竖我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稍安勿躁。”杜青窈眯了眯眸子,“您可想过,若然真的是丽妃娘娘参与,那么敢问公主殿下,这南硕的皇宫里,何以让丽妃为所欲为而不被人发现?” 还不等娜布开口,阿泰已然厉声尖叫,“有人擦尾巴!” 娜布面色骤变,略带慌乱的盯着杜青窈,“难道说,宫里还有接应?” 这不是废话吗? 没有接应,如何能促成此事而不漏任何马脚?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娜布面白如纸,“这南硕朝廷风起云涌,这皇宫里也是暗潮涌动,难道我来一趟南硕,真的来错了?说好的礼仪之邦呢?为什么如此下作?” 杜青窈轻叹,“公主莫要着急,若是如此就退缩,岂非是认输了?” “我岂会输给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娜布哼哼两声,“我便睁眼看着,看看这帮臭东西 还想干什么?让我嫁给荣王,好啊,皇帝陛下既然下旨那我就嫁,不过嘛得拿真相来换!” “公主,事情没那么简单!”杜青窈抿唇,“您稍安勿躁。” “你是让我不要着急吗?我怎么能不着急?”娜布愤然,“敢算计我,我岂能饶了他们。” 杜青窈轻叹,“依我看,荣王殿下怕也是被人算计了。” 闻言,娜布愣住,“什么?他不是同谋吗?” “未必!”杜青窈瞧着她,转而望着阿泰,“当时可见着荣王殿下的脸色?” “见着了!”阿泰忙道,“奴才当时进去了,荣王殿下也晕着,最后是被皇帝陛下一巴掌扇醒的,看模样似乎真的不知情。” 娜布恍然大悟,“原来被算计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连皇子都算计,好生厉害。” “只有不知情,才能以假乱真。”杜青窈心头微凉,“这宫里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人吃人,人人都算计着,真让人不寒而栗。” “可不是!”阿泰忙道,“奴才一想到公主以后要在这种地方生活,想想都觉得尽起鸡皮疙瘩。” 杜青窈笑了笑,“别着急,狐狸早晚要露出尾巴!你叫什么?” “奴才阿泰!”阿泰躬身行礼。 杜青窈点头,“阿泰,你还记得当时上酒的奴才长得什么模样吗?” “当时那人低着头,所以奴才多看了两眼,他的耳朵上似乎长了一个包,面相倒是没瞧见。”阿泰细细的回忆,“只记住这么多。” “有个特征也不错。”杜青窈抿唇,“如今只能悄悄的查,我且先去禀报夜王殿下,让他想法子调出司礼监的当夜值岗名单,且看看都有什么人伺候着,再一一排查。如果真的不在名单上,那么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娜布点头,“那就要靠你了!” “好好休息!”杜青窈望着她,不由的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来,“公主在京中虽然无依无靠,可是皇上已经下了令,您可以自由出入夜王府。待公主心头稍缓,待此事过去,公主可以来夜王府寻我。我是夜王府的奴才,好在夜王府也不会为难我。” “真的!”娜布欣喜,一扫眉眼间的阴霾,“真的可以去夜王府找你吗?” “可以!”杜青窈颔首,这也是萧明镜的吩咐。 “太好了!”娜布紧握着杜青窈的手,“你先别急着走,留下来陪我说会话,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见状,阿泰行礼,“奴才去准备茶点!” 语 罢,阿泰含笑退出了寝殿。 对于娜布的要求,杜青窈没有反对,萧明镜说过,让她稳住娜布公主。既然如此,她多耽搁点时间也没问题,免得到时候那厮又笑她连谈天说地的本事都没有。 “谁在里头?” 跟前一声响,惊得阿泰神色骤变,忙不迭行礼,“太子殿下。” “回答!”阿兰铎负手而立,站在外头也没有要抬步的意思。 阿泰道,“回太子殿下的话,里头是夜王府的客人,李辛夜李姑娘陪着公主说话呢!” 阿兰铎眯了眯眼眸,“夜王府来的?公主没把她赶出来?”要知道,此前承乾宫来了不少人,都被娜布赶了出去,甚至于还有不少皇帝派来的,也被她驱逐出去。 这夜王府的奴才,怎么就能安稳住娜布的脾气? “没有!”阿泰摇头,“公主还许她做了朋友,不许她自称奴才,样样平等而待!奴才瞧着公主是真心欢喜这李姑娘,而李姑娘呢心思也活络,好似与寻常奴才委实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太一样?”阿兰铎生出几分好奇,来了南硕这一路上,瞧见的都是男尊女卑,一个个女人跟西昌国的大相径庭。 南硕的女子见了男人,就好似老鼠见了猫 ,唯唯诺诺之态,便是从生到死都是这模样。而西昌国没有男尊女卑之说,各凭本事而出,是故英雄不论男女。 “分析问题来头头是道,而且不像寻常的女子,来一趟就劝公主要认命,要什么……什么大事为重,横竖奴才听着都觉得不舒服,只觉得替公主委屈。”阿泰细细道来,“可这位李姑娘却不一样,她不是来劝公主的,而是为公主查真相,并且……” “并且什么?”阿兰铎皱眉问。 阿泰环顾四周,瞧得出来有些犹豫。 “但说无妨,我不怪罪你!”阿兰铎是谁,一眼就看出阿泰的心思。 阿泰点点头,惯来没什么心思,便照直说道,“李姑娘劝公主不要听之任之,只管由着自个的心思去痛快,还说什么家国天下若是身系女子一人,这国怕是——怕是长不了。” “这话是她说的?”阿兰铎委实心里一跳。 阿泰重重点头,“是!” 搁在西昌国也没有女子轻易敢说这话,如今这是在南硕,一介女流之辈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与众不同。 想了想,阿兰铎抬步就往殿内走去,“我去看看!” 他倒要看看,夜王府出来的奴才,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第0393章 她身上沾着他的味 阿兰铎的突然出现,让杜青窈当下站了起来,眸色一转,杜青窈当下躬身行礼,“奴才李辛夜,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阿兰铎经过杜青窈身边,缓步走到了娜布跟前,“我还没开口,娜布也未曾说明,你一个夜王府的奴才,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他看了娜布一眼,娜布旋即摇头,“我还没开口呢,不怪我!” “奴才是没见过太子殿下,不过能随意进出公主的寝殿,且阿泰没有半分阻拦,想必身份尊贵无比。太子殿下龙睛虎威,进来之时仪态不同常人,在这宫里又是生面孔。有此尊贵身份,又是西昌国使者,且与公主情谊深厚,若不是太子殿下又是何人?”杜青窈依旧弯着腰。 阿兰铎挑眉,含笑望着娜布,“你挑的人,眼光不错!” “我的眼光惯来不错!”娜布撇撇嘴,快速拽了杜青窈的手站在一旁,“不必弯着,多累!” 杜青窈点头,“谢公主!” “哥哥,你看你!”娜布撒娇,鼻间还止不住哼哼两声,“你一进来,我都不能和辛夜好好说话了,看把人给吓得!我告诉你,少吓唬辛夜,没得连我在南硕唯一的朋友都被你给折了!” 阿兰铎负手 而立,“娜布,不许胡闹。” 说完,阿兰铎凝眉望着杜青窈,“夜王府的奴才果真是不同寻常,早就听说夜王殿下从宫里带走一个奴才,放在夜王府里好生养着,莫非就是你?” “奴才不知!”杜青窈俯首。 “果真同他一样,不愧是他教出来的。”阿兰铎笑了笑,“一样的狡猾,装傻充愣。” 杜青窈没吭声,只等着下文,静观其变。 “哥哥!”娜布不解,“你说什么呢?” “这件事,皇上让夜王府去查,我没想到夜王会让一个女子来查,着实出乎意料。”阿兰铎慢慢悠悠的坐下,“查出什么来了。” 杜青窈知道,这事瞒不住。 娜布快人快语,“哥哥,我们怀疑当时的酒有问题,我喝完之后就不省人事,是以这事儿还是得从当夜颐和宫的守值奴才查起。而且阿泰说,当时看到丽妃身边的玉嘉,在假山那头不知道和谁在说什么。” “丽妃?”阿兰铎皱眉。 “是!”娜布抿唇,“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也会算计我。” 阿兰铎不语,瞧了瞧娜布,又看了看杜青窈。 阿泰进来奉茶,见着气氛有些不太对,搁下杯盏便呐呐的退了下去。 “丽妃这头,我会去查清楚。”阿兰铎若有所思的望着杜青窈,“丽妃虽然是南硕的女子,但终究已经嫁入了西昌国,用你们的话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杜青窈躬身,“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夜王入宫了?”阿兰铎问。 杜青窈俯首,“是!” “你跟着一道进来的?”阿兰铎笑了。 杜青窈眸色微转,这是想知道她在夜王府的分量? “太子殿下说笑了,奴才……” 还不待她说完,阿兰铎已经端起了杯盏,“听说夜王殿下喜欢饮茶,是故从此过便有茶香杳渺,我方才从你身上过,便嗅到了你身上的淡淡茶香味,可见啊……南硕有句话说什么来着?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香者沾衣带。” 杜青窈敛眸,原来是这个意思,干脆挺直了腰杆,“回太子的话,夜王殿下惯来怜惜奴才,是以入宫的时候便许了奴才便宜。” 说是便宜,可在南硕这样的礼仪之国,这可是犯了大忌。 且不说萧明镜是个主子,不可能载着奴才一车而行,单凭他皇子的身份,决计不可以与奴才低头。 可见,这丫头在萧明镜心头的地位。 “回去告诉夜 王殿下,邀约之情,改日再叙!”阿兰铎开口。 杜青窈行礼,“奴才谨记,定会转达殿下。” 阿兰铎颔首,“先回去吧,我与娜布有话要说。” “是!”杜青窈冲着娜布眨了一下眼,堵住了娜布的嘴。 娜布是想开口留人,可杜青窈使了眼色,她便讪讪的闭了嘴,显然因着有阿兰铎在场,杜青窈不太自在,走了也好! 思及此处,娜布只能抿唇不语。 目送杜青窈离去,娜布极为不悦的嘟哝着,“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好好探一探这丫头,若是这丫头真的如她所言在夜王心中的地位如此之高,你可以好好的——”他原是想说利用,临了又换了词,“好好的结交,待我走后也可放心。” 娜布坐定,“哥哥不反对我跟一个奴才结交?” 阿兰铎意味深长的笑着,“她可不是简单的奴才!” “哥哥此言何意?”娜布不解。 阿兰铎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此番你受了委屈,哥哥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娜布点头,心里却有了疙瘩。 若真的是丽妃,又该如何? 然则心中有疙瘩的何止是娜布,杜青窈的心里 也有疙瘩,因着萧明镜吩咐,最好不要去香坊找孙敏,免得牵连到孙敏,所以此刻杜青窈想要司礼监的记档,就得直接去司礼监。 可是司礼监有万千里坐镇,她此前有揭破了万千里的身份,委实有些尴尬! 方才看阿兰铎的神色,谈及丽妃的时候竟然不慌不忙,没有半点诧异之色,好似早就了然在心,这不是很奇怪吗?在南硕的宫廷内,对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若不是手可通天,那便是……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杜青窈顿住脚步,皱着眉头站在宫道上,委实想不通这里头的关窍。 双手环胸,杜青窈深吸一口气,阿兰铎难道也参与了?早前帕耶杀了赫鲁,萧明镜说是为了太子,想要嫁祸丽妃姚雅心,那么如今这件事若搁在了丽妃姚雅心的身上…… “难不成最终的目的,是冲着丽妃去的?”杜青窈脊背发凉,“公主不过是牺牲品?!” 如若真的如此,果真是人心可怕! “李宫人!”身后骤然传来轻唤。 惊得杜青窈冷不丁腿软,这僻静的地方忽然冒出声音,真真是吓死人! 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坎,杜青窈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呼吸急促的望着来人。 第0394章 她道:义父! 魏无衣的出现着实吓了杜青窈好大一跳,所以说人后不能议是非,否则被人逮个正着,着实是心里虚得很。眼下,杜青窈便是心虚得差点腿软。 “你、你这是作甚?被我吓着了?”魏无衣很是尴尬,一双眸子满满都是担虑之色,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你不舒服?” 杜青窈摆摆手,一时间也忘了答话,只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坎寻思着,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嘀咕声?魏无衣如今是皇帝跟前伺候的人,暂代了庞青竹的位置,谁知道他会不会生出旁的心思来? 人呢,穷则思变,一旦到了高位则会……性情大变! 毕竟没有人能经得起荣华富贵和权势的诱惑,生杀在握的感觉远胜于初始的微不足道的情分。 “魏公公是你啊!”杜青窈回过神来,“人吓人真是吓死人,这话委实一点不错,公公冷不丁冒出来,我这心窝窝都要裂了。” 听得她如此形容,魏无衣也不知该不该笑,尴尬倒是真的,“你怕我?” “不怕,左不过魏公公也莫要站在人身后,没毛病的也得吓出毛病来!”杜青窈笑了笑,“公公有事?” “我记住了!”魏无衣颇为受教,“下 回我定不会站在你背后喊你。” 杜青窈点点头,这么听话? 只听得魏无衣又道,“能否请李宫人莫要再唤我魏公公,叫我无衣可好?我唤你辛夜便是。” “可以。”杜青窈眸色微恙,“魏——哦,无衣,你跑这儿来作甚?不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吗?” “途经此处,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咕,也不知是否遇见了什么难处,所以过来看看!”魏无衣笑了笑,“你已在夜王府为奴,为何今日出现在宫里?” 说着,魏无衣环顾四周,“夜王殿下不在?” “他去忙他的,我不过是随从罢了!”杜青窈未敢言说,刚从娜布公主的寝殿出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谁知道这笑脸迎人之人,会不会在背后突然捅你一刀? “原是如此。”魏无衣点点头,瞧着杜青窈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跟在庞青竹身后受教那么久,伺候皇帝跟前察言观色,眼下的状况和各自的处境自然由不得她。 思及此处,魏无衣便不再追问,“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来寻我,但凡我能做到的,势必会施以援手。虽然皇上跟前比不得夜王殿下说得 上话,但偶有什么风吹草动,却也是我首先知晓。” 杜青窈皱着眉头看他,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难不成,他是想让她讨好他? 试探? 魏无衣意欲何为? “我没别的意思,你莫要担心也莫要怀疑,终是我欠了你一条命。”魏无衣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且只管来找我。如果皇上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夜王府!” “你为何帮夜王?”杜青窈问。 “我不是帮夜王府,我是帮你!”话出口又觉得有些唐突,魏无衣呐呐的改了口,“夜王府得保,夜王殿下若是有出头之日,你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杜青窈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魏无衣半低下头,敛了眉眼苦笑两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好!”杜青窈颔首,目送魏无衣离去。 待魏无衣离去,杜青窈直奔司礼监而去,横竖是要面对的,大不了撕破脸。万千里身为司礼监督主,若是连半分度量都没有,传出去定会叫人笑话。 这司礼监也不是杜青窈第一次来,倒算轻车熟路。 谁知进了司礼监,却是方春瑶 早早的等在了院子里。 方春瑶双手环胸,靠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看她,“怎么来得那么晚?是路上耽搁了?还是犹豫了很久才敢进来?司礼监虽然威严所在,但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成问题。”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缓步朝着方春瑶走过去,“你在等我?” “等候多时了。”方春瑶轻叹,“打从夜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你进了娜布公主的寝殿,督主便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了,说是你一定会来。” 杜青窈眸色微恙,万千里早就在等着她了,这是否意味着娜布公主的事儿,和万千里有关?又或者万千里是帮凶。 “督主……” “人不在这儿,在望阙台。”方春瑶道。 闻言,杜青窈转身就走,谁知腕上一紧,一回头便见着方春瑶抓住了自个的手腕,不由的心神一震,“既然督主让你在此等我,为何你又要拦着我?” “我有话说。”方春瑶的面色紧了紧,“李辛夜,督主在等你不假,我在等你也是事实。在你去见督主之前,我得告诉你一句话,督主面前收起你的锋芒,收起你的锐刺,你有今时今日也是司礼监护佑,若非如此,早在公主将你送入香坊, 你就该死了!” 杜青窈望着她,不语。 见状,方春瑶继续道,“你想问的,督主都知道,你所知道的,都瞒不过督主!” “我晓得了!”杜青窈抬步就走。 方春瑶的意思很明显,让杜青窈不要在万千里跟前抖机灵,万千里老谋深算,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也知道她肚子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望阙台下,杜青窈扬起头望着高高的楼台,站在这上面可以看到全皇宫的美景,看得远了还能俯瞰全皇城,这样的居高临下,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拾阶而上。 每走一步,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到了台顶,杜青窈如释重负,瞧着那绯衣背影,明明是个半残废,可站在那里却颇有君临天下之态,若非早早知道他是个太监,说他玉树临风倒也不假。 “好看吗?”万千里忽然开口。 杜青窈回过神,当下上前行礼,“奴才叩见督主。” 音落瞬间,他猛地转过头盯着杜青窈,眸光狠戾无温,“本座面前,想清楚再说话!” 心,陡然下沉。 杜青窈脑子转得飞快,忙不迭跪地磕头,“义父!” 第0395章 是新仇旧恨?还是旧情难忘? 顶上没有动静,可饶是如此,杜青窈也能感受到来自于上方的威严肃冷之气。 静默良久,可杜青窈觉得似乎跪了很久。 终于,万千里开了口,“起来!” 有那么一瞬,杜青窈觉得他似乎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惜字如金之态,仿佛真当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杜青窈抿唇,缓缓从地上爬起,还好自个改嘴得快,要不然这小肚鸡肠的督主大人,怕是会把她的脑袋拧下来,“义父,今儿风大,您怎么在这儿站着?” “怕风太大,把本座吹下去?”他仍是未有看她。 脑子里想起了方春瑶的那些话,杜青窈不由的轻叹,“义父若是能下去倒也罢了,给后生晚辈腾出点位置来。可惜啊,义父武功高强,去哪都像是入无人之地。” “你就这么想坐本座的位置吗?”他音色冷戾。 “那得看眼前站着的是万督主,还是我的义父。”杜青窈静静的站在他身边,“若然是万督主,那做奴才的自然希望往上爬,但若是义父——想必义父也知道,青窈从小只知有母不期有父,所以对于父亲的存在,可望却不敢望。若有,自然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平安喜乐。” 万千里终于回头看她,神色缓和了些许,“杜青窈,你可知道自个的性命捏在本座手里,只要本座一句话,你就会从这皇城里消失。” “知道。”杜青窈歪着脑袋冲他笑,“所以我更明白,如果督主不杀我自然有不杀我的理由,您说过,与我母亲乃是旧相识。我相信旁的话可以作假,但是这句话却未必是假!” 万千里的手轻轻搭在栏杆处,眺望着远处,“还有呢?” “旧相识分两种。”杜青窈回答,“一种是新仇旧恨,一种是旧情难忘。若说是萍水相逢,我是打死也不信的!义父属于哪一种?” “你觉得呢!”万千里没有正面回答。 杜青窈想了想,“应该是新仇旧恨和旧情难忘兼而有之吧!义父知道很多温家的私事,而这些私事都不是寻常外人能知道的。许是连义父自己都不曾察觉吧,您谈及家母的时候,眼神不太一样!” 那一刻,她看到万千里用力的握紧栏杆,仿佛要将栏杆生生掰断,手背上青筋微起。 须臾,他又慢慢的松开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中了计。 没错,杜青窈是在诓他。 可她也没想到,诓出个大秘密来。 原来万千里真的和她母亲有 些情感纠葛,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万千里一介宫中太监,是怎么和温家的罪女牵扯在一起的?温家因着一本温氏族谱,而祸害了全族,若万千里真的和温家有关,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人有七情六欲,不可能独善其身。”万千里这话,就当是承认了。 可杜青窈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母亲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为什么不说了?”万千里音色冷戾,“你不是很能说吗?” “无话可说。”杜青窈一声叹,“事关母亲,很多事儿做晚辈的不好言说,但我只记得一点,不管我娘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她永远是我娘,娘不会有错!” “你倒是护短!”万千里轻哼。 杜青窈笑了笑,“温家的人都护短。” 闻言,万千里微微一怔。 这话是对的! 温家的人都是护短的,早前的她如是,眼前的这丫头也是如此,只管自个埋汰,但绝对不许任何人有半句坏话,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温氏族谱在哪?”万千里问。 杜青窈负手而立,“我不是说过吗?烧了!我娘亲手烧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学士府,可以去问杜久安以及他的夫人,赵鸣琴容我母亲活了那么久,百般折 磨就是为了温氏族谱,如果真的留下来,也不可能在我的手里,杜家人拿不到,那就真的拿不到了!” “本座不会相信,她为了那东西什么都可以抛弃,又怎么可能亲手烧了?”万千里冷哼,眸光狠戾无温,“别在我这儿抖机灵,这话估计连萧明镜都不会相信,你竟也敢拿来糊弄本座?!” “萧明镜信了。”杜青窈道,“义父为何不信?” 万千里没吭声,大有一掌要拍死她的冲动。 “大概义父没听过我的故事吧!”杜青窈叹息,“娘为何临死前烧了温氏族谱?那是因为她知道,我活不成了。” 骤听得这话,万千里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起。 杜青窈继续道,“我娘一直在杜家的控制中,他们想要什么,义父心里清楚。可他们一直得不到,我就得活着,因为我是我娘的软肋,娘受尽折磨也不曾松过口,他们没办法,又不敢杀了她。可是后来,娘身子不济,连大夫都说要准备后事了,所以他们下了狠手。” “当时我身上绑了石块,被带到了河边,冬天的河水那么冷,若是被推下河必死无疑。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我懂水性,所以拿我来要挟我母亲。” 说到这儿,杜青窈绷紧了 身子,但脸上却没有明显的恨意,只是眼眶微红,“我娘自知命不久矣,又晓得她若一死,他们必定容不下我,我也会死。既然都是要死的,干脆鱼死网破。娘假意让他们出去,她好生考虑,实际上便烧了温氏族谱。” “这件事,娘早就跟我说过,到了最后那一刻我若没能逃出生天,这温氏族谱就会从人间消失。温家的东西,只能留在温家人手里,若是留不住——也该毁在温家人手里。” 万千里情绪微动,“这话,的确像是她说的。” 像她的作风! 那样的果断,从来不给任何人留有余地。 幽然长叹,万千里略显疲惫的垂下眼帘,“她走的时候……” “我没见着她最后一面。”杜青窈笑得酸涩,“那时候我在水底下待着呢!” 她想起那日的河水,冰冷刺骨,至今犹觉周身森寒。 “我是扯断了绳索,才从水里捡回一条命的。”杜青窈眯了眯眸子,“早晚有一日,我也得让他们知道,冬日在水下泡着,究竟是何滋味!” 万千里低哼一声,眉心微皱的盯着她,“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问本座讨东西,真是混账得很!” 杜青窈挑眉,竟被看穿了…… 第0396章 她的脸皮被扒 杜青窈嘬了一下嘴,“为什么这宫里的人呢——总修得这般火眼金睛?督主,成日算计着,还得防着被人算计,是不是很累?” 万千里低哼,“放肆!” “是放肆了,毕竟是咱义父,晚辈对长辈说话自然是要恭敬的,不过我娘没教过我恭敬这两字,连认命都从未听过。娘说,人活一辈子得照着自个的心思来,若是处处委曲求全,倒不如死了作罢!”杜青窈笑道,“我娘这辈子只为我受过委屈,所以现在我不会让她死后受委屈。” 万千里拂袖转身,抬步朝着望阙台下走去。 杜青窈跟在他身后,“义父什么都知道了,还管方春瑶在司礼监等着我,想必是要把东西给我的。” “东西已经送到了皇上跟前,你白来一趟。”万千里在前面走,杜青窈在后面跟着,听得这话,心里头便跟挠了痒痒似的,浑身不痛快。 明知道她为什么而来,他却一直不提,临了才给她这么一句,着实让人憋得慌。 “义父有何吩咐?”杜青窈追问。 万千里猛地顿住脚步,杜青窈下楼的时候不曾防备,一下子踩空,眼见着是要撞在万千里身上,她一咬牙,身子一撇便往墙壁上去。 一 声闷响,杜青窈脑门磕在墙上,被撞得七荤八素,当下瘫坐在墙角,脑子里浑浊一片,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尚且还有些意识残留。身子好似轻了些,也不知是怎么了,最后连意识都消失了,混混沌沌的什么都分不清楚了。 黑暗中,她听到有人说话,可是分不清楚到底是谁,隐约好似是在争吵。 吵什么呢? 等等,脸上好疼、就好似被人撕开了一张皮,疼得让人脑子不清醒。 谁说越疼越清醒,真是胡言乱语。 “疼……”她低低的嘤咛。 “醒了?” 是萧明镜的声音! 杜青窈慢慢的睁开双眼,眼皮子沉重得厉害,模糊的视线里,人影都是模糊的。好在这鼻子还是灵敏得很,饶是看不清楚,却也闻得出身后之人的淡雅茶香。 是他没错。 “萧明镜,我怎么了?”她虚弱的开口。 “蠢丫头,连走路都不长眼睛,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处?”顶上传来他的轻斥声,仿佛也带着颤抖之音,“还疼吗?” 她意识恢复了些许,记得昏迷之前好似磕着了脑门,是以此刻她伸手去摸自个的额 ,哪知还不待抬头,已经被萧明镜快速握住了手腕,“别动,刚上了药,太医叮嘱不可触碰,免得伤口再次开裂。” 闻言,杜青窈靠在他怀里咧嘴一笑,“不过是磕了一下而已。” “而已?”萧明镜似乎有些怒气。 她靠在他胸前,能感觉到来自于他胸前的剧烈起伏。 “怎么了?”她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了,明灭不定的烛火,屋子里熟悉的摆设,“这是夜王府?我回来了?我怎么回来的?” 萧明镜愈发抱紧了她,“当然是本王带回来的,你以为万千里那厮会好好伺候你吗?真是痴心妄想。除了本王,你以为……” 杜青窈勉强坐起,虽说额头上磕着了,可半个脑袋都缠着纱布,委实让人受不了,“这太医未免太小题大做,不过是磕着脑袋,竟是连半张脸都给裹起来了。” “不许碰!”萧明镜黑着脸,“若是沾着不干净的东西,有你哭的时候。” 杜青窈有些诧异,“后来发生何事?” 萧明镜轻叹,“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去司礼监,尤其是独自一人!” 她想着,这大概算是警告! 见她不说话,他将她抱回怀里坐着,“查出什么来了?” 不转移话题,这丫头总会盯着她自个的伤,难免是要生出旁的心思来。 “事情可能跟丽妃有关,公主身边的阿泰看到丽妃的奴才兴许和宫里人有所密谋,若是如此,那公主与荣王之事兴许就是丽妃姚雅心促成的。”杜青窈唇线紧抿,“我只觉得此事定然不简单,保不齐和司礼监也有关系,毕竟颐和宫当值的太监和宫女,都是司礼监精挑细选的。” 萧明镜敛眸,口吻却是斩钉截铁,“不会是万千里。” “为何?”杜青窈蹙眉,然则扯动了皮肉,只觉得整张脸都疼得厉害,又是右边半张脸,就跟针扎似的刺辣辣的疼,“嗤……” 见她倒吸一口冷气,萧明镜的脸色更是黑沉,“罢了,此事不必再说,本王会自己查。” “你生气作甚?”她伸手想去捂脸,却被萧明镜一把摁住了手。 “本王是生气还是心疼,你看不出来吗?”他忽然大怒。 杜青窈愣住,还真的没见过萧明镜如此盛怒,简直可以用勃然大怒来形容,仿佛要掀了天才肯罢休。这般火气,委实不像是温润如玉的萧明镜会有的情绪。 见着她愣愣的不说话,萧明镜自知口气太重,她习惯了他素来的温柔和戏虐,大 抵没见过他盛怒的样子。实际上,他自己也被吓着了! 萧明镜泰然了这么多年,安然自若之态从未因为任何人而破过例,可遇见她之后,他似乎时时都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抱歉,吓着你了?”他拥着她,眉眼重重的合上,“其实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本王知道有些事是瞒不住你的。” 杜青窈知道,她当然知道,在他三番四次阻止她去摸伤口,脸颊疼得像火烧一般,她便明白了根源所在。 “我——知道了!”她苦笑着垂下眉眼,执意想抚摸面颊的手终是死了心放下,“很快,都会掉了。” 顿了顿,杜青窈眼眶微红,“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明镜拥着她,自顾自的说着,“你滑了脚,侧身撞在了墙壁上,你的脸……擦着墙而划,生生扒了半张皮。万千里把你带出望阙台的时候,你脸上全是血。所幸,没伤着眼睛!”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还好,还没瞎——只是没了脸,对吗?” 他沉默不语,深知容脸对于女人的重要性,女子爱美乃是天性,如今她……万一想不开…… 这是他第一次心慌意乱,却是无可奈何,只愈发抱紧了她。 第0397章 她将作茧 被杜青窈赶出房间,萧明镜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站在门口良久没有挪开步子离开。 “殿下?”云砚欲言又止。 发生这样的事情太过突然,他还记得当时殿下那副几欲吃人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万千里的身份搁着,殿下怕是早就要杀人了。 萧明镜没吭声,骨节分明的手贴在门缝上,似乎还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体温。 “李姑娘身上带伤需要休息,殿下您也回去歇着吧,此处奴才让大夫盯着。”云砚低低的宽慰,如今李辛夜的脸毁了,想来殿下是可惜的。 可在云砚的眼里,但凡是男子,总归是薄情居多。 得不到才会穷追不舍,念念不忘,一旦得到了,只怕也只是图一时的新鲜罢了!待新鲜劲过去,殿下应该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欢喜之情,自然也不会这般顺着、宠着、惯着。 虽然比较情薄,但云砚觉得自家主子还是无情一些比较好,无情自然不会被情感羁绊,没有羁绊便不会有错。这皇室之内争斗不断,容不得行差踏错! “她睡不着。”萧明镜敛了眉眼,也不急着走,反而在回廊的栏杆处坐下,“本王在这里等着。” 云砚愕然,“殿下,夜里风大,您坐在这里难免是要 着凉的。殿下,您回去等着吧,若是受了风寒还如何照顾李姑娘?此处有大夫盯着,定不会让李姑娘出事。” “不必说了,去拿大氅来。”萧明镜打定主意要坐在门外等,这可把云砚急坏了。 可云砚再着急也没用,萧明镜是主子,他一个做奴才的还能多什么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云砚行了礼,快速跑回去拿大氅。 大氅虽厚,可如今是年关,白日里雪风起,估摸着又要下雪。 这天气就算披着大氅,白日里还好些,到了夜里真的能把人生生冻死,是以云砚拿回大氅的同时,又着人抱了个手笼,抬了数个暖炉搁在萧明镜的身边。 “殿下,这天气冷,您可千万要仔细身子,莫要强撑着。”云砚哆哆嗦嗦的将火笼塞进萧明镜的怀里。 萧明镜没有逞强,他是个识时务之人,人不能跟天斗,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不至于让心疼糊了脑子,连这点理智都没了。 抱着火笼,脚边都是火炉,身上披着大氅,他得保持绝对的体力和身体健康,才能护佑她周全。 若是连他都倒下了,她又该如何呢? 犹记得当时第一眼见着她浑身是血的模样,那种撕心裂肺,他是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 好在,她还活着。 如果当时她真的出了事,真的有了三长两短,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曾经他按捺着性子,故作淡然的明哲保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活下去吗? 这似乎也是她曾经告诉他的道理。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他就是这么做的,一直到现在,扫除障碍,只想着让她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他捧着掌心的火笼,细细抚过火笼上的杏花纹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当年狼口尚且得你相救,如今你即便破了容脸,我还是将你当做昔年的小狼女。小豆子喂狼,天下无双!”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可这口气窝在了心坎上,吞不下,吐不出,真真是难受至极。 窗户纸上,透着杜青窈的身影,那样的单薄却是他最为熟悉的。 她——应该看到了吧! 杜青窈当然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半张脸被绷带贴得严严实实的,有殷红的血迹隐隐透出。萧明镜没有挪走梳妆台,留下了镜子,这就说明他压根没想瞒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道罢了! 如今也好,她自己看到了。 镜子里的自己,真真算得上是面目全非了,其实打从 娘在她体内种下忘忧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早晚都要来的。”杜青窈坐在梳妆镜前,颤颤巍巍的抚过面上的伤,“只是太过惨烈了,当时应该很可怕吧!萧明镜,你都看到了,应该可以退缩了。” 那样的血肉模糊任谁见着都会觉得害怕,何况是深有洁癖的萧明镜。 “待褪尽这一身的皮,就又是另一副面孔了。”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终是伸手去解绷带,这伤口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好转,但是这期间她会如同作茧一般,所以…… 若不是进了宫挨了打,何至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非如此,她这层皮何至于未满十八就褪下? “若是知道忘忧最后一味药便好了!”杜青窈垂下眼帘,半张脸血肉模糊,“如此便能取出忘忧,还我本来容貌。娘,您可知道,时间久了我竟是连自己最初的模样都忘了。” 是真的忘了。 血染的绷带已经落地,这张脸不需要任何的药,其实根本不会愈合,自然也不需要有什么帮着愈合。这皮肉是要自己长出来的,还不知下一回是什么模样呢! 靠在床柱处,杜青窈半合着眉眼,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从明儿起大概有半个多月是不能 出门了。 想了想,杜青窈走到了门口。 她有些犹豫,但终是凭着心中的直觉轻轻敲了一下门框,“萧明镜,你是不是在外头。” 这可把云砚惊着了,敢情这丫头早就料到主子不会离开? 萧明镜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沉着脚步站在了门口,两个人隔着一扇门站着,“丫头,我在!” 杜青窈抿唇,他真的在?! “你有话要交代吗?”他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杜青窈点点头,可转念一想,他也看不到啊,继而便冲着外头道,“对,我有话和你说。” 萧明镜当即将手笼塞给云砚,竟如同好学生一般毕恭毕敬的站在外头,“本王听着,你说!” “求你一件事,打从明儿起将窗户和房门都用厚帘子围住,不要往屋内透进光来,这个月内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踏进我的房间半步。”杜青窈细细的叮嘱,“除了日常饮食之外,不管屋子里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萧明镜眉心微蹙,这就意味着他这段时间再也见不到她了,“你的伤……” “我的伤——我自己会处理,你答应我!”她有些着急。 “诶,我应你!”他郑重其事,一颗心却是高高悬起。 第0398章 一墙之隔备煎熬 杜青窈的房间被厚重的帘子悉数围住,从外头瞧着都觉得沉重,何况是室内。 “殿下,这里头怕是见不着光了吧?”云砚一抹额头的汗,做完这些事儿已然是下半夜,想来李辛夜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那么这究竟是怕光呢? 还是怕冷? “殿下?”云砚又轻唤一声,“接下来要怎么做?” 萧明镜拂袖,仍是走到门口站着,“丫头,你睡了吗?” 杜青窈其实没睡,屋子里的暖炉生得极好,烛光也亮得极好,只不过……从明儿起她的屋子里将连最后的烛光都会消失,眼前是最后的光亮。 蜡烛即将燃尽,杜青窈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静静的靠着门后坐着,外头的动静她听得清楚。这些日子,她吩咐的事儿,萧明镜都会尽量去做,几乎没有违拗她的时候。 饶是嘴上不饶人,却总是用行动去证明。 “我还没睡。”杜青窈垂下眼帘,“接下来就是还我一片净土,除了日常饮食,便是每隔三日送热水进来。但是送水的奴才,必须遮住眼睛,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窥探。” “好!”萧明镜应了声,紧了紧袖中的手,“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杜青窈深 吸一口气。 “好!”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多问一句。 隔着房门,杜青窈只觉得满心的悲,她委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那种血淋淋的画面,她不想成为他心头的阴影。 “你——为什么不问?”最后,倒是她自己耐不住。 问? 问什么? 萧明镜轻叹,“你若肯说,何须问?既然不愿说,本王自不必多问,你说怎样便怎样罢!但凡能让你活下去,怎样都好。” “这件事不怪司礼监,你别去找万千里的不痛快。”杜青窈呼吸微促,似有些着急。 萧明镜在外头点头,然则又是微微一怔,想着她隔着房门看不到,便应了声道,“本王知道,不会乱来的。” “还有一件事。”杜青窈抿唇,不知该怎么说,“你、你都看到了,我的脸……”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本王都不会害怕。”他开口。 心上松了一口气,杜青窈不由的轻笑,“那便好!” 果真是修成精的千年老狐狸,她在想什么他都知道。转念想了想,这厮怕是一早就知道她身上有些东西吧?忘忧、情蛊,两者相撞,也不知此番会有怎样的结果。 “我等你!” 三个字说得很轻 ,仿佛不是对着里头的人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只是他一个人的承诺罢了。 云砚不由的低下头,这风口上冷得厉害,殿下足足站了一夜,若说只是因为得不到而玩玩罢了,怕是谁都不会相信的。眼前这副场景,若非情真意切,是断然不可能做到的! 逢场作戏,也只是场合上的戏。 可如今哪里需要逢场作戏? 若有,也是苦肉计! 萧明镜幽幽然的转过身,云砚大喜过望,“殿下,您去歇着吧,奴才在此仇候着便是,但凡李姑娘有什么动静,奴才都能第一时间知晓,且汇报殿下知晓。” “将隔壁的房间清出来,这段日子本王就住在这里。”萧明镜负手而立,寒风瑟瑟中,青衫明眸依旧是,温润不改少年颜。折扇在手,唇角微扬,秋水为神玉为骨,饶是天塌下来也换不了他这一身皮肉。 “是!”云砚原是想劝慰,可瞧着殿下淡然处之的模样,便知晓殿下不会改主意,自也不再规劝。主子怎么说,做奴才的便怎么做罢! 黎明时分,却是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两个人隔着一堵墙住着,只不过一个困锁在黑暗中,一个推开窗望着漫天大雪,萧索而孤独,却未觉寂寞。 “ 今日的雪下得很大,想来到了午后便能覆一层银装。”他说,扭头望着墙,“你房内的炭火需仔细,若是太闷热便要开一开后窗透气。若是觉得繁琐,本王让人在外候着,隔一段时日便帮你推窗。” “无妨。”隔壁传来她的声音。 “哦,好。”他呐呐的闭了嘴,“你快些好起来,本王陪你看雪,不喜欢的东西多看看,说不定也会生出眼缘来,你说——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他没有追问。 他想着,她大抵是累了。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吧,想想都觉得是极好的! 没有纷争,没有算计,只有风花雪月中的你和我。 可惜,他身在皇室。 “殿下!”云砚进门。 “说!”萧明镜回过神,紧了紧手中的折扇,复而又恋恋不舍的望着窗外的雪,终是轻叹一声示意云砚合上窗,淡然拂袖落座。 云砚合上窗户,紧赶着拨了拨火炉里的炭火,这才为萧明镜倒上一杯水,低低的开口说道,“山海苑那边出了点事儿,西昌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下!” 萧明镜眉心微蹙,“阿兰铎?好快的动作。” 云砚一愣,“殿下您已经猜到了?” 一声叹,萧明镜面色微 沉,转而盯着墙壁不语。 “殿下,奴才去备马车?”云砚试探着问了问。 “你去吧!”隔壁传来杜青窈的声音,“我不会有事,若是探出什么消息,回来当做话本子说与我听解解乏也是好的。” 闻言,萧明镜唇线微抿,只吐出一个字,“好!” 仿佛得了释令,萧明镜这才抬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管家,务必派人守在杜青窈的房门外,若是谁敢无视便以府内规矩论处,绝不容情。 云砚心头揣着小鹿,殿下这是被李辛夜吃得死死的,出门都要李辛夜批准,来日怕是个妻管严! 一想起自家温柔至极的主子变成妻管严,许是动不动就得跪搓衣板,云砚便觉得不寒而栗。 可怕! 太可怕! 不过,山海苑里会出什么事呢? 难道昨儿才有些眉目,今儿就有结果了? 云砚想着,似乎不太可能,阿兰铎太子的动作怎么可能这样快? “殿下,您说阿兰铎太子想干什么呢?”云砚不解,在车外低低的问。 萧明镜半倚着车窗口,折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若有所思的望着外头望去,茫茫大雪之中隐隐有血色迷蒙。 还能干什么? 铲除异己呗! 第0399章 出嫁从夫的女子 铲除异己这四个字分量不轻,听得云砚心惊肉跳。 党同伐异,这异大概指的就是国师和丽妃吧?可丽妃是镇国将军府姚家的人,若是阿兰铎真的想扳倒丽妃,免不得会得罪镇国将军府。 虽说因着荣王之事,承乾宫被降罪,并且皇帝将贵妃姚氏的位份降了些许,虽不为贵妃,但也是妃位,可见皇帝还是念着旧情的。 山海苑内外,到处都是阿兰铎的人守着,取代了此前的国师出云的护卫。 “殿下?”云砚扶着萧明镜下了马车。 萧明镜只瞧了一眼便晓得,这山海苑如今是阿兰铎说了算,阿兰铎掌握了主动权。只是这国师出云瞧着也不是简单人物,怎么此番却听之任之,反而退步了呢? 还不待多想,阿兰铎已经出现在山海苑的正门口,缓步朝着萧明镜走来,“我记得夜王殿下是请了我过府喝茶的,左不过你的这茶还得稍微等等,先吃过我这杯酒再说。” 萧明镜报之一笑,“多谢殿下,本王承情。” “请!”阿兰铎做了个手势。 萧明镜颔首,抬步入了山海苑。 “这么大的风雪还把夜王请来是想做个见证,此前东临帝说过,这件事全权交给 你处置,所以我想着既然有了线索,理该邀你共享才是。”阿兰铎不由的轻叹,“发生这事,委实非我所愿,但既然发生了,咱们西昌国的人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拐个弯,萧明镜瞧了一眼前方的院子,兵力比寻常的院落多上两倍。不由的心头微沉,此处若非是阿兰铎的住处,便该是丽妃的住处了吧! “太子殿下的话颇有深意,恕本王听不懂。”萧明镜一脸的迷惘之色,“可否说得仔细一些?” “你们南硕的老百姓经常会说一句话,家门不幸!”阿兰铎瞧着前方的院子,“如今我便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目前的事,着实是家丑!” 萧明镜心头明亮,诚然是丽妃无疑了! 进了院子,阿兰铎的脸瞬时黑下来,太子殿下的威严悉数摆上,“来人,奉茶!” 奉茶? 这是要他看戏? 萧明镜掂量着,面上仍是一惯的淡若清风之色,眼下这种情况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拂袖落座,花厅内噤若寒蝉,一个个西昌国的侍卫皆腰间佩剑,将此处围得严实。 “夜王殿下。”阿兰铎面露为难之色,“因着丽妃是我父王的妃嫔,所以她即便母国为南硕,依着你们南硕的礼 数,当是出嫁从夫。” 这是断壑?! 萧明镜含笑,“不知太子殿下到底意欲何为?” “来人!”阿兰铎是个聪明人,萧明镜顾左右而言他,自然是想留后路的,所以没有肯定的回答。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把话挑明了,想来萧明镜也不是傻子,会逆风而上讨没趣。 阿兰铎一声喊,便有奴才将一团血球拎了上来,紧接着是面色惨白如纸的丽妃。 丽妃姚雅心依旧穿着锦衣玉服,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眼睛里充满了疲惫,视线扫过眼前众人之后,却泛起了浓烈的恨意,那样的恨之入骨。 萧明镜眉心微蹙,“太子殿下,您这是——不知丽妃做了什么事,您要这样对她?且这是什么东西?” “姚雅心,你还不认罪吗?”阿兰铎连姚雅心的尊号都免了,竟直呼其名,可见是下定了决心。 如此,萧明镜便明白了阿兰铎的用意和立场。看样子这场血光之灾,是要在南硕境内彻底完成,只是阿兰铎竟不忌惮镇国将军府姚家,想必是早有准备?! 思及此处,萧明镜只能继续装傻充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姚雅心冷着脸咬着牙,低眉瞧着血球一般 的玉嘉。活生生的人,被刑罚折磨成这样,不知要忍受多大的痛楚。可她不能心软,事关家族荣耀,事关荣王的将来,她宁可舍弃玉嘉。 虽然玉嘉陪着她一起长大,甚至于作为陪嫁随她远赴西昌国,也算是吃尽了苦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但这个时候,奴才的命便只能拿来牺牲! “欲加之罪?”阿兰铎冷笑着站起身,“玉嘉都招了,是你指使玉嘉把掺了药的酒送上宫宴,端到了娜布的跟前,娜布喝了酒才会失了意识。继而你又同宫里的人合作,引了荣王去上风阁!姚雅心,你好歹毒的心,枉费娜布一直将你当做母亲,没想到竟被你这般算计!” “本宫没做过!”姚雅心知道,有些事是抵死都不能承认的。 在这南硕国境内,阿兰铎拿她没办法。一旦回到了西昌国,她就哄一哄国主那个老东西,此事就算是揭过了。 所以,只要她抵死不认…… 阿兰铎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回头看了萧明镜一眼。 萧明镜顾自饮茶,淡然如惘闻,既然阿兰铎说“出嫁从夫”揽了姚雅心的事儿,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凑什么热闹呢?权当看戏罢了! 深吸一口气,阿兰 铎继续道,“没做过?看样子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玉嘉已经供述,你跟宫里的某位贵人联手,为的就是促成荣王和西昌国联姻,壮大荣王的势力。可是姚雅心,如果此事闹开,这位宫里的贵人恐怕是要跌落谷底的。而西昌国,别说是父王,便是满朝文武和西昌国的百姓,也不会容许这样算计得来的联姻。” 姚雅心猛地抬头,直勾勾的盯着阿兰铎,竟是吐不出一句话来。她不得不承认,阿兰铎说的话,句句诛心,句句都是她心中所想。 那一刻,她眼中的灰败如此的清晰。 “怎么,现在明白了?太晚了。”阿兰铎继续道,“你算计了那么多,为的就是荣王殿下罢了!但若是被南硕的皇帝陛下知道,你筹谋储君,一旦怪罪下来,别说是镇国将军府姚家,便是荣王也未必能保得住!姚雅心,你这是在诅咒东临帝,皇帝不会饶了你!” 姚雅心面如死灰,羽睫止不住的轻颤,惨白的唇轻轻抖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 下一刻,玉嘉滚到了姚雅心脚下,“娘娘,您救救奴才……奴才好疼!” 姚雅心骤然急退,整个人如同见鬼般惊恐得缩在墙角,双眸瞪得斗大,“不、不!不……” 第0400章 是知音,也是劲敌 玉嘉还活着,但是活着却不如死了。遭受了那么多的残酷刑罚折磨,她已然生不如死,可偏偏还死不了,因为阿兰铎不许她死,她就不可能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咽不下就得苟延残喘,但她无力再扛着所有的事儿。 酷刑太疼,她受不了了。 跟着姚雅心养尊处优那么多年,玉嘉哪里是寻常皮糙肉厚的奴才,“主子,娘娘,奴才真的、真的撑不住了……娘娘,您救救奴才,要么痛痛快快杀了奴才,要么不要让他们再用刑了……奴才生不如死啊!” 玉嘉声泪俱下,一张嘴便是鲜血不断匍出唇。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爬向姚雅心,身后那道鲜红的爬行血痕,便是萧明镜见着,也不由的皱起了眉心。 “别过来!别过来!”姚雅心惊呼。 最亲密的人,一惯在身边伺候着饮食起居,却忽然间成了这副鬼样子,饶是谁见着都会心里发怵,打心眼里的排斥尖叫。 萧明镜端着杯盏浅浅呷一口,眼角余光却落在阿兰铎身上。 然则阿兰铎依旧稳如泰山,站在原地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想而知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既是如此,萧明镜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只管耐着性子等着接下来的好戏。 果不其然,在姚雅心尖叫一声晕死过去时,阿兰铎手一挥便让底下人上前听令,“此事本太子已经修书一封回递父王,你们暂且将丽妃关押,父王若有指示再另行处置。” 底下人一声应答,便将姚雅心抬了下去。 待姚雅心被抬走,玉嘉已经泣不成声,浑身是血的女子已然撑不住太久。 阿兰铎负手而立,扭头望着安然静坐的萧明镜,“夜王殿下不想说点什么吗?” “太子殿下既然连丽妃娘娘都已经安置妥当,那这丽妃娘娘的奴才自然也该是太子殿下处置,本王虽然是南硕国的皇子,可终究掺合不了西昌国的家务事。”萧明镜刻意将“家务事”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阿兰铎自是聪慧,当然听得出萧明镜的意思。 手一挥,便有奴才拿着一封带血的供词上前,呈递给阿兰铎。 当着萧明镜的面,阿兰铎捏了供词,居高临下的望着玉嘉,“本太子再问你一句,玉嘉,这东西是不是你亲口供述,亲自画押认罪的?” 玉嘉还剩下一口气,奈何又死不了,浑身剧烈的疼痛让她止不住的颤抖,“是……是奴才供述 ,奴才供认不讳,奴才认罪,是丽妃、丽妃娘娘指使奴才的!” “很好!”阿兰铎勾唇笑得邪冷,“把她带下去,别让她死了!” 玉嘉被拖下去的时候,阿兰铎手中的供词已经搁在了萧明镜的跟前。 萧明镜也不着急,不温不火的瞧着他,慢悠悠的捻了折扇在手,淡淡然的牵起唇角笑着,“太子殿下不打算自个进宫呈递?” “呈递自然是要呈递的,左不过得看东临帝的意思。皇帝陛下相信谁,这东西就该由谁呈递,但我知道,在皇帝陛下的眼里咱们这些番邦蛮夷惯来是没有诚信可言的。”阿兰铎端起杯盏饮茶。 瞧着阿兰铎连眉心都不曾蹙一下,萧明镜不由的低头轻笑,“是本王小看太子殿下了。” 阿兰铎先是一愣,转而瞧着自己手中的杯盏,竟是有了几分心领神会。他没说话,学着萧明镜的模样,淡淡然的杯盏,“都看出来了,似乎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 “不,看出来了是一码事,遮掩又是一码事。”萧明镜笑道,“看出来是本王自个的本事,跟太子殿下没关系,您只管遮掩,遮掩得越真越好!” 阿兰铎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都没吱声 。 少顷,阿兰铎轻叹一声垂下头苦笑,“没想到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生在皇室,又逢乱世,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萧明镜笑意清浅,“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否则怎么能鼓动命不久矣的二王子,去对三王子下手?为的不就是铲除异己,党同伐异吗?” 阿兰铎半倚着桌案,若有所思的望着外头,“我母亲虽然是王后,但却不是父王宠爱的女人,父王宠爱着赫鲁的母妃,虽然后来赫鲁的母妃死了,但是赫鲁还活着,父王爱屋及乌。” 顿了顿,阿兰铎回望着萧明镜,“你知道在那冰冷的王宫里,几番废储的争议,都能把我置于死地吗?” 萧明镜点点头,“本王当然知道,太子虽然是储君,可说白了也是众矢之的。早早的成为万众瞩目,无益于把你搁在了风口浪尖,你将面对的不只是父亲的猜忌,还有文武大臣以及兄弟们的虎视眈眈。” 阿兰铎的表情很是复杂,“你竟都懂!” “本王当然懂,本朝也有太子,但就在你进宫之前,太子皇兄被废,性命都险些保不住。”萧明镜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被立为太子,从始至终 都得谨小慎微,稍有错漏便是万劫不复。” “是!”阿兰铎吐出一口气,轻笑着去看萧明镜,“不知夜王殿下可想过……” “想过,但也不想。”萧明镜道。 阿兰铎先是一愣,俄而竟是朗声大笑,“实话!” “若说不曾想过,大抵是傻子吧!”萧明镜淡然端起杯盏,“身在皇家,哪有人不觊觎皇位,左不过有的人成了执念,有的人未曾上心罢了!可身份搁在这儿,怎么可能半点都没动过念头?” 阿兰铎颔首,“诚然如此。” “太子殿下,到此为止吧!”萧明镜呷一口清茶,也不去看他。 阿兰铎皱眉,不语。 “这封供状,本王会代为转交父王,至于父王如此处置,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插手。事情的真相为何,本王不愿追究,免得到时候两败俱伤,对谁都没好处。”萧明镜放下杯盏,终是抬了眼皮子看他,眉眼间冰冷无温,“你掰不倒荣王府,也动不了承乾宫,但丽妃却是可以交给你的。” 语罢,萧明镜半倚着案头,扬唇笑得温和,一改方才的凉薄之色,仍是最初的温润如玉,“太子殿下似乎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考虑……” 第0401章 蠢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 萧明镜所言不虚,阿兰铎虽然是奉了西昌国的国主之令而来,但是国主的确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如萧明镜所言他的确是想铲除异己,党同伐异的同时还得做得天衣无缝,让父王无可辩驳亦无法降罪。 可眼下——被萧明镜戳穿,阿兰铎还真的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衡量不定。 “还在想呢?”萧明镜笑了笑,淡淡然起身,瞧着外头的风雪,“风雪之大,一时半会的怕是听不清楚。要不,本王再与太子殿下好好说道说道?” 他负手而立,面色温和的回望着阿兰铎。 阿兰铎的脸色不太好,带着几分冷戾之色,的确,被人看穿了感觉着实不太舒服,换做谁都会如此。他沉思片刻,继而仰头望着萧明镜,终是温吞的站起身来,“你还想说什么?” “内外都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是本王说得不对,想来您挥一挥手就足以让本王闭嘴。”萧明镜幽然轻叹,“丽妃是南硕镇国将军府所出,而其长姐则是承乾宫的贵妃娘娘,膝下有两位皇子,尤其是荣王殿下更是深得帝王信重,可见想扳倒丽妃娘娘,太子殿下光凭一己之力是断然不可为之。” 阿兰铎颔首,“你说得不错,且不说丽妃得父王专宠多年,只她这身份,一旦死在了 西昌国,恐怕会招致两国之争。我不欲开战,开战就意味着百姓会招致灭顶之灾。生灵涂炭,实在非我所愿!可若是听之任之,丽妃在国内胡作非为,恐怕……无异于商纣之祸!” 萧明镜点点头,报之一笑,“的确如此,别小看这些女人,若是她们心中无情,这天下都得任其取之。女人生来就有征服男人的资本,在这一点上你与本王都必须得承认!” “是!”阿兰铎缓步走到他身边站着,同他一道看风雪,“丽妃之祸,祸在千秋,若不能早早的除掉,只怕是西昌国将乱。其实你不必点破,若是任由丽妃在我父王跟前作祟,南硕……” “本王也不希望南硕与西昌国开战,太子殿下担心生灵涂炭,本王亦是如此。”萧明镜扭头看他,“所以说本王与太子的心思是一样的,只希望两国交好,而非战乱不平。” “本太子可以保证,只要能坐上王位,在我当位期间,西昌和南硕永无战乱!”阿兰铎信誓旦旦。 这是萧明镜的心愿,且不管阿兰铎是不是虚以为蛇,只要阿兰铎能与南硕国签订协议,萧明镜有把握在这十年之内,西昌国动不得刀枪! “好了,本王进宫去!”萧明镜唤了一声,“云砚。” 听得传唤, 云砚躬身进门,“殿下!” “收了案头的东西,入宫!”萧明镜抬步往外走。 阿兰铎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话,目送萧明镜主仆二人离开。 扎依上前,“主子,这样成吗?” “萧明镜是个聪明人。”阿兰铎叹息,“没成想南硕的皇子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瞧着淡泊名利,实际上工于心计。我不是他对手,但他也未将我当成劲敌,这大概就是我与他之间唯一能缓和的地方!” “如此说来,这南硕皇室之中,夜王最厉害!”扎依咂摸着,“主子,要不……” “没听明白吗?”阿兰铎剜了他一眼,“蠢!” 扎依着实没听明白,“奴才……” “他早就将我的计划看得清楚,包括我利用娜布来牵制荣王,借南硕的手来铲除异己。”说到这儿,阿兰铎眯了眯眸子,“眼下主动权在他,本太子很是被动。” 扎依骇然,“太子殿下……” 阿兰铎摆摆手,“放心吧,本王许了他承诺。” “永不为战?”扎依不解,“殿下一句话,他竟也信了!” “他信,是他有足够的把握让本太子遵守这个承诺。”阿兰铎拂袖落座,“萧明镜是个人物,只可惜本太子瞧着,他似乎志不 在此。” 扎依摇摇头,“听说南硕的夜王殿下深受皇帝陛下的欢喜,但东临帝不许他掺合朝政,为此还下达了明令,是以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哼,不许参与朝政?”阿兰铎冷笑,“恐怕是另有深意吧!” 扎依低头,“都说南硕乃是礼仪之邦,但也着实各个都满腹诡计,公主留在这里,免不得是要受委屈的。” “与其以后受委屈,倒不如现在占据主动权。”阿兰铎幽然轻叹,“这么做,也是为她好!” 扎依不太理解主子的举动,只在旁小心伺候着。 “萧明镜!”阿兰铎低头,若有所思的吟着这三个字,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玉珏,眉心紧蹙。这东西,萧明镜见过的…… 见过的。 会在哪呢? 仰头望着外头的风雪,待雪停之后,整个京城都会呈现出银装素裹的美景,若无人共赏该有多可惜?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模糊了双眼,冻得人浑身直打哆嗦。 打在车顶上发出清晰的脆响,窸窸窣窣的容易让人出神。 萧明镜瞧着案头搁着的供状,折扇轻轻敲着掌心,依稀好似在思忖什么。 云砚在外头低语,“殿下,咱们这就替西昌太子将这事儿给办了, 会不会不太好?” “觉得便宜他了?”萧明镜当然知道云砚的心思。 云砚尴尬一笑,“殿下果真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没占着便宜。”萧明镜轻叹,“左不过是一事换一事罢了!横竖已经是出头鸟,多少双眼睛盯着,若这只鸟太过聪明,处处都占着好处,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 云砚骇然,“主子的意思是,此事是做给旁人看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主要在暗这一字。”萧明镜挑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的风雪,风雪大,便不必担心有人窃听窥探,“笨鸟才能活到最后。” 闻言,云砚俯首不敢多语。 主子所言不假,皇帝将这事儿交给萧明镜,着实是在为难他。 查出真相,事关承乾宫和荣王府,萧明镜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查不出真相,皇帝免不得要做做门面工作,到时候还得拿萧明镜问责。 这真真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元清宫前,萧明镜拢了拢肩头的大氅,面上依旧无波无澜,眸光温和至极。 半躬下腰,他音色清亮而干脆,于这风雪廊回中徘徊不去,“儿臣萧明镜叩请父皇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不负父皇所望,业已查明真相,冒雪前来交旨!” 第0402章 一局定输赢 宫里人都知道萧明镜奉旨调查荣王与娜布公主一事,左不过没想到夜王殿下的速度那么快,就这么一夜的功夫竟然已经查到了结果。 魏无衣乍听的这消息之时,心里免不得讶异。 总以为此事发生在宫里,又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萧明镜就算有心要查,也只能束手束脚的查到皮毛而已,没想到。 得了帝王令,魏无衣弓着身去请了萧明镜进元清宫。 从元清宫到静心殿,消息一层层的传递。 “皇上,夜王殿下到!”魏无衣行礼。 皇帝正在净手,听得这话也没抬头,只是淡淡然的指了一下边上的位置,“不必拘礼,坐!” 棋盘早已搁下,皇帝似乎也早早的在等着这件事的发生。 见状,魏无衣领着所有奴才退下,留下萧明镜和皇帝独处。 萧明镜毕恭毕敬的取了干净的帕子呈递给皇帝,待皇帝拭手完毕之后,他才将帕子放在一旁,拱了拱身以示敬意,这才拂袖坐在了棋盘的前头。 还是老样子,萧明镜拿的永远是白子。 “大老远就听到了你的声音。”皇帝落下棋子,淡然开口说道,“往日里,你最不屑的便是这般咋咋呼呼,如今怎么倒做了最 不喜欢之事?” “儿臣没办法。”萧明镜捋了袖口,轻轻的落下棋子。 闻言,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而冷笑两声,“朕算是明白了,此事牵扯甚大,你这是敲山震虎。” “父皇慧眼如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捻着素白的羊脂白玉棋子,不管置身何地,总归是淡若清风,从容不迫,“儿臣的心思,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皇帝一声叹,落下棋子的同时脸上浮现出些许倦怠,“你可想过,朕为何要着你亲自去查?这件事,你原是最大的受害者。” “因为父皇要让儿臣来平息干戈。”萧明镜眉眼微垂,瞧着棋盘里的棋子,自己又何尝不是棋子。你原是要做下棋之人,可偶尔也得成为别人的棋子才能保全性命,说起来还真是可悲! “没错。”皇帝点头,“唯有你,这件事你最后话语权,因为所有人都在损害你的利益,而你查出来的真相只是将你的伤口撕扯得更大,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事实的真伪。” 萧明镜不悲不喜,眸色依旧温润,“儿臣明白,儿臣愿意做父皇手中的刀刃,平息西昌国之怒,缔结两国盟约,永不为战。” 皇帝捏着棋子的手在半空微微一滞,竟是盯着他半晌 没说话,亦半晌没有落下棋子。 见此,萧明镜掀了眼皮子,温和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别人的父亲若是生气,只会惩罚儿女,但是儿臣的父亲跺跺脚,江山都会抖一抖。父皇御笔朱批落下,便是战火绵延,生灵涂炭。儿臣不愿父皇的江山有这样鲜红之色,便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朕知道,你会。”皇帝落下棋子,“你的心不在皇位,可你的心在天下。” 萧明镜笑了笑,“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皇帝瞧了一眼萧明镜搁在手边的供状,“这是什么?” “西昌国给的,丽妃身边的奴才全招了,说是丽妃连同宫人作乱,在宫宴上的酒水里动了手脚,算计了娜布公主和荣王殿下。”萧明镜话语清浅,仿佛说着不相干的事儿,极是平静无波,“供状是太子阿兰铎给的,足见公信力。” 皇帝点点头,随手取过,翻开来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交给刑部便是。” “刑部那头父皇也得嘱咐两句,连阿兰铎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咱们南硕惯来以礼教治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免不得会被人笑话。”萧明镜淡淡然的说着,俄而轻叹一声,“供状上写得模糊的地方,就此一笔勾销 吧!还望父皇,三思。” 三思这两个字说得好,三思而行,行必三思。 可三思这两个字却是最难的,思家思国思社稷! 这是所有人的思虑步骤,但是皇帝,只能思社稷。 皇帝落子的时候有些迟疑,大概就是在三思,一盘棋走了大半之后,皇帝抬起头望着萧明镜,“你觉得朕应该一笔勾销吗?” “镇国将军府手握重兵,三皇兄又是除了太子皇兄之外,父皇的长子人选,所以儿臣以为一笔勾销是最好不过的。儿臣虽然委屈,好在婚事尚未昭告天下,如今生米煮成熟饭,总好过成亲之后再出事。”萧明镜轻叹。 皇帝笑了一下,却是神色负责,“是自我安慰吗?” “是庆幸。”萧明镜笑道,“庆幸尚未踏入就被逐出局。” 棋盘上,黑子被围,白子占据了半壁江山,已然胜券在握。 “看样子,朕不得不一笔勾销。”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皇帝捻起手边的佛串子,眉心微微皱起,“外头风雪大,回去的时候路上当心,你的身子也不太好,别仗着年轻便肆意妄为,若是吃了风是要受苦头的。” “是!”萧明镜俯首,“儿臣谨记。” “还有,听说你领 走的那个丫头受了重伤?”皇帝突然换了话题。 萧明镜先是一愣,转而含笑点头,“是!” “怎么,伤病之人也敢留在府内?”皇帝半倚着桌案看他,“你就那么喜欢她?” “在司礼监受的伤,若是儿臣现在将她赶出府,恐怕……”萧明镜落地躬身,毕恭毕敬的行礼,“万千里那头还以为儿臣是对他发火。” “家奴罢了,岂敢对主子言说。”皇帝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见司礼监在帝王的心中还是有不少分量的。 尤其是司礼监的玄铁卫,在万千里的统领之下,让人闻风丧胆,直隶于帝王,皇帝用着正好。料这普天之下,怕也挑不出第二个万千里,能这般顺着帝王心的。 行了礼,萧明镜退出了元清宫。 “殿下?”云砚快速将大氅与他系上,“您进去了很久。” 萧明镜敛了唇边笑意,“嗯,下了一副棋。” “下棋?”云砚仲怔,这个时候还下棋呢? “父皇——输了。”他音色微沉。 云砚的面色紧了紧,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自家主子,敢明目张胆的赢皇帝。 外头的风雪好似愈发大了些,风吹让人睁不开眼睛。 第0403章 本王,回来了 不过萧明镜没能出宫,因为还没到宫门口便已经被方春瑶和孙敏拦住。 方春瑶是司礼监的人,孙敏却是杜青窈的朋友,说起来亲疏有别,萧明镜心知肚明。 “夜王殿下!”孙敏行礼,瞧得出来是有些着急的。 许是吃了雪风的缘故,两个人都撑着伞站着,却都有些低低的咳嗽,鼻尖和面颊冻得绯红。 “何事?”萧明镜明知故问。 “辛夜还好吗?”孙敏脱口而出。 却被方春瑶以手肘轻轻的忖了一下,听得方春瑶行礼道,“殿下,咱们并非刻意拦舆,实在是担心辛夜的伤势,还望殿下恕罪。” 听得这话,孙敏也垂下眉眼,没再吭声。 “她——”萧明镜尾音拖长,“还活着。” 好? 或者不好? 都不是宫里人该知道的,那是他夜王府的事,是他一个人的事儿,同谁都没关系。这话既是回方春瑶的,也是回司礼监的,给万千里的一个答复。 萧明镜抬步朝着马车走去,云砚开了口,“尔等身为奴才,岂敢拦皇子的车架?奴才和主子有什么区别,还需要教导嬷嬷重新教你们吗?” 说着,云砚搀着萧明镜上了马车。 方春瑶站着未动 ,孙敏却是箭步上前,“夜王殿下。” “孙敏!”方春瑶骇然,“不得拦……” “别管我!”孙敏是真的着急,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马车前,“奴才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担心辛夜的伤势,还活着这三个说得轻松,可实际上要受多大的痛楚也唯有辛夜自己知道,奴才……” 车内传出萧明镜的声音,夹杂着风雪的呜呜声,模糊而低哑,“夜王府不会亏待她,本王也不会放弃。” 孙敏陡然扬起眉睫,望着马车绕过她疾驰而去,风雪漫漫,偌大的雪朵砸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就站在风雪中望着马车渐渐消失的背影。 天知道,她得知杜青窈出事的消失,心里几乎是五内俱焚,所以今日不得夜王的准确答复,她才会如此的不依不饶。 但是萧明镜说,他不会放弃。 如此一来,孙敏才稍稍放心。 “怎么了?”方春瑶上前,方才她站在原地,又因着风雪的缘故而未能听清萧明镜所言,“夜王殿下说了什么?孙敏,你没事吧?” “我没事。”孙敏神色黯淡,“你说,辛夜会活下去吗?女人的脸是一辈子的事,若是真的出了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勇气活下去。” “别人我不敢保证,那丫头……九条命,就跟猫似的。”方春瑶撑着伞,“她一定会活下去。” 孙敏蹙眉看她,“何以见得?” 方春瑶踩着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就凭我知道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完,拼命想活下去的人,是不会因为一张脸而活不下去的。” 听得这话,孙敏微微驻足,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很多事没做完? 心头微颤,莫非方春瑶知道青窈想做什么? 思及此处,孙敏只觉得脊背发凉,要知道——若是方春瑶知道了青窈的秘密,就说明司礼监或者是万千里,早已察觉了青窈的身份,如此一来岂非连青窈的命都捏在了司礼监的手里? 也不知青窈,是否已经察觉? “怎么了?”方春瑶回头看她。 孙敏回过神,面露愁容的摇头,“没什么,就是担心她。” “不用担心,待宫里事了,我出宫看看。”方春瑶冲着她笑,“这丫头命硬得很。” 从一开始杜青窈就说她自个命硬,如今,孙敏倒是期待她能命硬些,再硬些,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送出宫的消息始终都没有回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回应。 孙敏只能等,一直等 下去。 夜王府的马车穿梭在风雪中,入了夜王府,萧明镜直奔杜青窈的房门外。 “殿下,方才有人在咱们府门外晃悠。”管家迎上前,“好像是学士府的人。” “学士府的?”萧明镜眉心微蹙,“还嫌不够热闹,想让本王再给他们拨上一笔吗?” “瞧着好似是学士府的二小姐。”管家低低的开口,“就是数年前在宫宴上,殿下您见过的,那位叫杜幺歌的杜二姑娘。” 脚步微微一滞,萧明镜想了想,“杜幺歌?” “是!”管家点头,“主子想起来了?” “宫里有个淑婕妤,宫外有个杜幺歌,这杜家的女子还真是够闹腾的,估摸着是嫌杜府不够热闹,想主子帮一把!”云砚哼哼两声。 萧明镜着实想起来了,他这人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当初命妇入宫朝拜皇后,是因着菊花宴的缘故。那杜幺歌着实与他有一面之缘,若他没记错,这女子瞧着柔弱温和,实则是藏着锋芒的锐刃。 “杜家什么情况?”萧明镜开口,继续往前走。 “杜大人已经成了过街老鼠,在学士府内低声下气,虽然没能离开,不过也快熬不住了,心爱的女子一尸两命,想来心中对杜夫人的仇恨正 在慢慢积攒!”管家毕恭毕敬的回答。 云砚笑道,“如此甚好,到时候只要一鼓作气,这泼辣的悍妇定然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想当初,镇国将军府那位妻管严,不也是因为北定侯府的破败而被逐出了府吗?建阳郡主尚且落得出家为尼的下场,何况是赵鸣琴那样的身份。 赵家老父还在的时候,兴许还能耀武扬威,如今赵家不过因着宫内赵妃的关系,而赵妃又是有皇嗣之人,让人尚且有几分忌惮,若是赵妃失宠,恐怕赵鸣琴也会一无所有。 耀武扬威久了,一旦跌落谷底,便是万劫不复。 这个道理,谁都心里清楚。 吃惯了甜的,自然受不住苦。 若受不住,就得死!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瞧着廊檐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眼下的时机不对,待西昌国使团离开再行处置。”那个时候,积攒的仇恨想必不需要任何的煽风点火,就足以让一对夫妻反目成仇。 这大概,就是人的劣根性。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仇恨会让人忘却曾经的荣辱与共。 合上房门,萧明镜以指关节轻轻的叩着墙壁,音色柔和的开口,“本王——回来了!” 隔壁却久久没有动静…… 第0404章 家丑不可外扬 云砚进门奉茶的时候,只看到站在墙壁处愣愣出神的萧明镜,不由得心头紧了紧,“殿下?” 萧明镜一抬手,示意他莫要吭声。 蹑手蹑脚的放下杯盏,云砚呼吸微促,压着嗓子低语,“殿下,管家方才说,送了吃食和水进去,李姑娘都收下了,屋子里还隐约有些香气传出来,却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缘故。” “香气?”萧明镜眉心微蹙,“确定吗?” “是!”云砚连连点头,“管家说,当时送饭的奴才都闻到了,这香味似百花清香,格外令人陶醉,但具体的说不出来是什么味儿,横竖很好闻便对了!” 萧明镜点点头,“吩咐下去,此事不许外传,谁敢提起——乱棍打死!” 若说是家规处置倒也罢了,如今主子说乱棍打死?委实吓坏了云砚,主子这般疾言厉色,就说明此事很是要紧,闹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奴才这就去办。”云砚急急忙忙的退出房间。 管家还在外头候着,见着他出来,忙不迭迎上去,“殿下怎么说?” 云砚面色沉沉,“殿下说,此事若敢外传,乱棍打死!” “乱棍打死?”管家旋 即改了颜色,“殿下从未下过如此死令。” “嘘!”云砚拽着管家到了一旁,“定然事态严重,否则殿下不会如此,你只管照办便是,莫要惹了殿下不快。如今殿下一门心思扑在李姑娘身上,咱们当奴才的不好规劝,只能尽量圆着点!” 管家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办!你仔细照顾殿下,纵然有心,也不该忘了自个。殿下的身子不大好,冬日里好生养着,夏日里才不会难受。” 云砚抿唇,“我懂!” 目送管家离去的背影,云砚幽然轻叹。 夏日里是最难熬的,光冬日里养着有什么用?瞧瞧主子这副痴情的模样,风雪那么大还得跑来跑去,便可知殿下的心里浑然没有他自个,实打实的只有李辛夜。 奈何这李辛夜是块茅坑里的石头,真是又臭又硬,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委实白瞎了那对明眸清澈。 可惜啊,主子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人,是以这两人凑在一块还真是难分输赢。 云砚轻叹,“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奈何?!” 没奈何。 墙那头总算传来了杜青窈的声音,“方才睡着了,如今听得你 这边有说话的声音,才晓得你回来了。” “本王会一直在。”萧明镜竟有些激动,可惜隔着墙,她看不到他捏着折扇的手,正在轻轻的颤动,“你现下觉得如何?睡了一觉,疼痛是否稍减?” 然则杜青窈的声音好似很虚弱,仿佛说话都颇费力气,“好、好多了,你别总念着,我说好便好……” 萧明镜不是傻子,风吹草动都能猜出大概的男人,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便相信她没事?她不是没事,而是出了大事却不想让他知道。 “什么时候你能全身心的信任?”他低头,顾自呢喃。 可明面上却不得不笑道,“那就好,那便最好!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定要及时告诉本王,莫要独自一人硬撑着,知道吗?本王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那头,隔了良久才应出一声,“好!” 既然她说不出话来,那便由他来说,“今儿阿兰铎将丽妃身边的奴才严刑拷打,得出了一份供状,上面说娜布公主和荣王之事乃是丽妃一手操纵。请本王将供状送到父皇跟前,言外之意是要加深这份供状的真实可信。” 墙那头传来轻轻的叩墙声,“你真的送 去了?他在利用你,拿你当刀子使。阿兰铎也不是什么好人,若是出了事,他倒是能脚底抹油回他的西昌国。南硕不斩来使,却能拿你问责,你的麻烦将源源不断而来。” “连你都能猜到,以为本王不知情吗?本王知道,但本王必须当这冤大头。”萧明镜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不由的勾起唇角轻笑。 还好,这丫头的脑子还没坏。 “为什么?”杜青窈追问。 萧明镜笑道,“你真的觉得本王能置身事外?还是说,能给这件事找个圆满的说辞,有个完美的结局?既然不能,为什么不成人之美?阿兰铎欠了本王一份人情,而本王又只是作为信使传达了西昌国的意思,父皇得了交代,各自都满意。” 满意? “真的能满意吗?”杜青窈可不这么认为,“你当了出头鸟,镇国将军府岂能饶了你?饶是现在姚贵妃被降了位份,可谁能保证她不会再爬起来?一旦东山再起,你就会变成众矢之的。谁手里有兵有权,谁就有资格说话,你手里有什么?皇上宠爱你,你便是夜王殿下,一旦失宠,你便什么都不是。” 萧明镜笑得愈发温柔,“是了,你所 言不虚,字字皆真。” “你既然知道,又、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出头鸟呢?萧明镜,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隔壁的她,好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萧明镜眉心微蹙,当下轻叩墙壁,“你莫要着急,没那么严重,且听本王细说。” 她没动静。 他忙开口道,“唯有当了蠢人,才有机会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但凡太过聪明的人,都没好下场。连你都知道本王办了一件蠢事,你觉得他们没有你这般觉悟吗?他们知道本王没有真本事,只能听人挑唆,便也不会再忌惮本王,这份戒心如此便可放下。” “你这是在赌命。”她低低的咳嗽着。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赢了则幸福美满,输了只能来世再论。”他轻叹,“你放心,父皇会息事宁人。” “你如何肯定?”她不信,皇帝会听萧明镜的话吗?饶是再宠爱,圣威不可犯。 萧明镜眉心微蹙,仿佛有些心事重重,“只因本王向父皇传达了阿兰铎的一句话。” “什么话?” 他负手而立,眸色微冷,“家丑不可外扬!” 沉默,隔着墙的沉默。 第0405章 她会彻底忘记你 萧明镜没再说话,寂静的屋子里再无任何动静,只听见屋瓦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雪,落下来的声音! 一墙之隔,却让两颗心反而更近了一些。 待隔壁彻底安静下来之后,萧明镜去了一趟书房,书房的石室内,温酒此番倒是醒了几分,不过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半点都不曾改变。 “有香味是怎么回事?”萧明镜坐下便问。 温酒拨开脸上的散发,“香味?什么香味?” “说不好是什么香味,似百花清香,又让人十分舒爽。”萧明镜没闻到,自然不清楚香味该如何描述,但是听着云砚的讲述,这香味应该很独特,至少带着几分摄人之意。 温酒当下皱起眉头,“香味?很是舒爽?难道是忘忧散出来了?皮破了吗?” 听得这话,萧明镜不由的冷了脸,“皮破会怎样?” “不会怎样,会重新长出来,然后换一张脸。不过这丫头怕是运气不好,还没到十八呢,就又换一次皮?上次换的脸平淡无奇,怕是再换出来,定是个丑八怪!”温酒啧啧啧的直摇头,“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她原来的样子呢?”萧明镜追问。 温酒轻叹,“那得拔除忘忧才 能见着。原来的样子应该不差,至少底子不会太差,我们温家的人呢,一个个生得俊美,无论男女皆是容色可餐。” 闻言,萧明镜略带为难的打量着他,“若你这般还真是生无可恋得很!” “啧啧啧,俗人!”温酒翻个白眼,“人不过一身臭皮囊,临了还不是黄土掩身,自此山高水阔谁知你昔日容颜?容貌不过是欺骗世人的遮眼布,一旦撕下,才知这里头是人还是鬼。” 萧明镜清冷低哼,“若是人人都想猜皮相里头是人是鬼,还要脸上这对招子作甚?” 他不高兴,是因为温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温酒想打哈哈,终是瞒不过精明的狐狸。 “难怪那丫头总说你是修了千年的狐狸成精,她那对眼睛就没有白长!”温酒轻叹着站起身,“她如今的状况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十天半月就能痊愈,只不过痊愈之后麻烦也多,因着一张逐渐陌生逐渐长开的脸,你得有千万个谎言去圆。” 顿了顿,温酒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不过有弊就有利,如此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什么好处?”除了血淋淋,除了让她痛不欲生,他跟着心痛如绞,还能有什么好处? “忘忧的效用都 在身上,心就自由了。”温酒眸色沉沉的盯着她,“你想要的可能会在这段时间内得到,等她换了副皮囊,她便又会换回曾经的心肠。只不过你所有的努力可能会前功尽弃!” “什么意思?”萧明镜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温酒显得有些低落,“你不是知道忘忧的效用吗?换皮囊时,心自由了。换好皮囊之后,那颗心就会挖掉曾经自由过的痕迹。梦醒之后,梦中人——便是陌路人!” 萧明镜骤然站起身,眸光利利的盯着他。 “她能忘掉你一次,就能忘掉你第二次。”温酒盯着他,“忘忧会在每一次蜕皮之后,便得更加根深蒂固,也会忘得更彻底。连带着跟你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一一抹去,将这部分有关于你的记忆,沉埋在记忆深处紧紧锁住,你——就是陌路人!” “不会!”萧明镜咬牙切齿,难得情绪冷戾得厉害,“本王不会让她再忘记一次。” “除非你趁着她皮肉还未生长出来之时,让她把忘忧吐出来,如此一来她既能长回原来的模样,还能将记忆找回来,从此长长久久的陪着你!”温酒两手一摊,“可我没法子,那东西是温家女子才配继承的方子,防的便是负心薄幸的男 人。” 萧明镜盯着他,不语。 温酒继续道,“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被种下忘忧的女子,想起过曾经的男人,即便深爱至此,但一逢忘忧皆陌路,从此生死不相问。” “不会!”他还是只有这两个字,“已经忘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吗?” “倒是没见过第二次的,毕竟忘忧蜕皮一次便罢了,只有未满十八的在成年之际还得褪一次,但年纪轻轻就种忘忧着实没必要。是以她这样的倒也是第一次,我也没想明白为裳这般对她,究竟是为什么?”温酒拽起腰间的酒葫芦,狠狠的灌了两口,“要身处何境,才能狠得下心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 擦去唇边的酒渍,温酒苦笑着看他,“她遇见你的时候,才十二岁啊!” 萧明镜捏紧了手中的折扇,眉眼间凝着冰凉之色。 “那丫头如此聪慧,为裳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温酒摇摇头,“你要知道,温家虽然有些偏颇,重视为裳而舍弃了为玉,但是这两姐妹之间的感情确实好,那是谁都代替不了的。为玉所出之事,是为裳心中的结,她怎么可能不恨皇室中人?” 萧明镜没吭声,提起这个名字,他一惯很沉默,也只有在温酒面前, 能表现出面上的颓然。 罢了罢了,温酒自知说得太多,话到了这儿也就停了下来。温为裳心头的死结,何尝不是所有温家人心中的死结? “最坏的结果便是她再忘一次,是吗?”良久,萧明镜才倦怠的开口。 温酒摇头,“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还能怎样?还想怎样?”萧明镜捏紧手中的折扇,手背上青筋微起,“已然到了这地步,你还有什么可瞒着本王的?说,说!” “最坏的结果是,她未满十八便进行了二次的脱皮,很可能——熬不过去。”温酒凉凉的开口,“你知道的,若是熬不过去,你下次见她便是一具尸体。” “你说什么?”萧明镜抬步就走。 “你着急也没用,她不愿血肉模糊的见你。”温酒盯着他的背影,“那丫头的倔脾气跟她母亲是一模一样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愿身堕北风中。多为她想想吧,若鲜血淋漓的是你,你忍心让她看到吗?你不愿让她见到你的伤口,那她又何尝不是?” 萧明镜站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面如死灰。 “等等!”温酒忽然道,好似想起了什么,“或许有个人,你尚可一试!” “谁?” 第0406章 本王不想成为第二个她 萧明镜再次冒着风雪进了宫,直奔玉明殿。 李海和三秋都愣了半晌,外头风雪那么大,夜王殿下这风尘仆仆的到底所为何事?瞧着殿下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殿下?”三秋忙不迭拦着,“殿下,您这是作甚,娘娘刚刚午睡,已经睡下了,您看您……” 许是外头冻得慌,又或者萧明镜不想再摆着那张人人称赞的温柔笑脸,此刻的萧明镜面色铁青,眼眶有些微微的泛红,“闪开!” 他脚步匆匆,直奔傅婕妤的寝殿。 外头吵得厉害,傅婕妤原就睡眠浅,此刻已经坐了起来,瞧着疾步进门的萧明镜,不由的挑了眉眼,“难得见着你如此模样,火烧眉毛了?还是天塌了?” 若非如此,一惯温润的夜王殿下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出去!”萧明镜冷睨三秋一眼。 三秋从未见过萧明镜如此冷戾之色,当即被吓得心肝颤了颤,回头就望着自家主子傅婕妤。 “下去吧!”傅婕妤起身下了床,缓步朝着梳妆台走去。 “是!”三秋呼吸微促,领着所有的奴才快速退出寝殿,然后和李海一道在外头守着。饶是出了门,这心窝窝还跳得厉害,“我 还从未见过夜王殿下这般模样,就像是要吃人一般!” 李海点点头,“我也是头一回见,莫要说了!” 两人心照不宣,定是出事了。 连夜王都耐不住的事儿,怕不是什么小事?! 会出什么事呢? 傅婕妤坐在梳妆镜前,瞧了镜子里的自己的面庞,“我都老了,都有白头发了。” 有一根白发掺合在青丝之中显得格外刺眼,镜子里的人早就不似昔年的光景,在后宫之中傅婕妤的姿色并不算上乘,但是从不争宠这一点来说,她算是后宫里出的唯一一朵奇葩。 “人总是会老的,死亡不过是每个人的既定结局。”萧明镜深吸一口气,“不在意,便也不会介意。” “是啊,有什么可介意的,都是既定的结局罢了!”傅婕妤幽然轻叹,“你今儿在元清宫那头办了事儿,如今满宫都在说。” “那又如何?”萧明镜眉眼沉沉,“你当知晓有些事儿,人云亦云,实则没有任何的价值,究其真实目的,唯有自己心里知道。” 傅婕妤点点头,俄而仔细的盯着萧明镜映在镜子里的容脸,“眉头紧锁,眸色焦灼。打从你一进来我便知道,你小子心里藏着事!” “母妃!” 他难得毕恭毕敬的模样。 “如果是为了那丫头而来,你倒是可以省了这份亲昵。”傅婕妤勾唇淡淡的笑着,眸光平静而无波,“我早前就说过,若只是单纯的爱与恨倒也罢了,若是牵扯到了其他事儿,不要来找我,我帮不上忙也不会帮忙!” “她可能会死!”萧明镜开口。 镜子里的傅婕妤稍稍仲怔,眉心微微蹙起,不语。 “她身上有东西。”萧明镜没有戳破,“如果熬不过去,那这世上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傅婕妤仍是不语。 萧明镜敛了眉眼,“纠缠不清不是晚生后辈的错,哪个不想平安度日?奈何上一代人留下的东西太过沉重,包袱背在了身上便再也卸不下来。” “这是命。”傅婕妤别开头,面色沉沉。 “若这是她的命,那我的命呢?”萧明镜负手而立,眉眼微垂着将掌心的折扇捏得生紧,仿佛是要将心头的东西生生撕裂开来,“生为人子,由不得我;生在皇室,何曾问我?如今我择我妻,与天斗还要与人斗?人心这东西最经不起的便是衡量与斟酌,且自斟酌,来日遗恨。” 傅婕妤猛地站起身来,手中还握着玉篦子,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当年 他们如何对待主子的,你不曾经历过,我却是亲眼所见。现如今,不过是报应罢了!” “报应?报应是诛九族,还不够吗?”萧明镜冷哼,“难不成真的要赶尽杀绝?若是如此,那我也不该活着,理该随着当年的覆灭一道灰飞烟灭。” “住口!”傅婕妤冷然怒喝,“你说什么胡话?她是她,你是你,岂可混为一谈!” “我愿将她作我命,为何不能混为一谈?”萧明镜抬步就往外走,“既然无用,我便自去想办法。” “回来!”傅婕妤急了,“你想干什么?” “忘忧的最后一味配方。”萧明镜回眸看她。 话已出口,再无收回的余地。 傅婕妤如同三魂去了七魄,冷不丁跌坐原位,一张脸惨白如纸,连唇瓣都止不住轻颤,“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忘忧?什么最后一味?” “我知道,你手里没有配方,但你一定知道配方在哪,又或者线索何在。”萧明镜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盯得她无所遁形。 手中的玉篦子滑落在地,傅婕妤扶额,“你出去吧,我不想见你!” “那本王去无双宫。”萧明镜转身。 “站住!”傅婕妤骇然起身,大抵是有些身子 不适,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所幸快速扶住了案头,这才一个踉跄重新站稳,“不许去!你是想让她魂魄不宁,到死都不得安宁吗?”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那本王且问你,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傅婕妤张了张嘴,眼眶瞬时红得透顶,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心愿? 作为妻子,心愿为夫;作为母亲,此念为子。 “为何不回答?”萧明镜回头看她,“答不出?还是忘了?” “岂敢忘!”傅婕妤面色苍白,“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萧明镜点头,“饶是没有配方,只要能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哪怕是破解,本王也必须去做。人只有努力尝试过,才能无憾于心。她带着遗憾走,却再也没有机会释然,本王不想成为第二个她!” 望着萧明镜疾步而去,一头扎进风雪中,傅婕妤的面色更是白上了几分。 “主子,外头凉,您怎么没披件衣裳就出来了?”三秋慌了,忙不迭去取衣裳。 雪风冷得人直打哆嗦,傅婕妤衣衫单薄的站在寝殿门口,她扶着门框,神情略显呆滞的望着漫天风雪,“释然的机会……” 再也没有释然的机会,那是怎样的悲哀? 第0407章 他恨她 无双宫原是萧明镜最不想踏入的地方,可此刻他还是进来了,心里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更无所谓愤怒,带着些许凉薄的希望,惟愿在这里能找到让她活下去的机会。 哪怕,微弱得如同星火般。 皑皑白雪将整座无双宫覆着,没人会来这里扫雪,因着这里的主人曾是最喜欢下雪的。如雪如玉,如冰如润,只可清冷入骨,不可与人折腰。 然则,过刚易折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紫藤花架上覆着厚厚白雪,乍一眼看去,像极了开满了莹白的紫藤花,那样的艳烈夺目。 很多年前的那个女子,也曾静静的站在花架下,愁眉不展却又心揣希望。可是当希望破灭时,取而代之的便是鲜血的温热,炽热的殷红。 她是死在下雪天的,靠在寝殿的门口,鲜血从她腕上涌出,沿着殿外的台阶染红了白雪,唇角却噙着温柔的笑,那样的美丽无双。 无双无双,如同这座繁华的宫殿之名,绝世无双! “殿下?”云砚在旁伺候着,不得不用心惊肉跳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绪,“殿下,要不再等等,许是傅婕妤会过来,这无双宫到底也是……” “出去!”萧明镜 僵着身子,身上的大氅落着朵朵白雪。 他扬起眉眼,睫毛上沾着雪,快速融成了冰水,嘴里哈出的白雾凝结成霜,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冷的何止是身子,还有人心。 一个能舍下孩子的母亲,难道不招孩子恨吗? 咬牙切齿的恨,恨得让人不敢直面。 “殿下?”云砚岂敢让主子一人留在这里。 “还要本王再说一遍?”萧明镜独自进门。 偌大的无双宫,没有人迹,连呼吸都只剩下自己一人,到处可见的是孤寂。白雪皑皑中,昔年红颜眺望着红砖绿瓦,奈何不能肋生双翅,终是囚笼为花。 云砚站在宫门外,焦灼而不安。 殿下会不会触景生情? 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得了? 推开玉明殿的大门,萧明镜站在殿门外很久很久,始终不肯踏入。 有些东西是心里的结,可他为了自己命中的劫数,不得不去直面自己的心结,这大概是最残忍的事情。 低头苦笑,萧明镜瞧着手中的折扇,“我有今日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你倒是走得痛快,血染白雪成全了自己的满腔遗恨,那么我呢?你可想过我?” “你真以为她没想 过吗?”傅婕妤气喘吁吁的站在台阶下,三秋松开搀着她的手,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无双宫内不许喧哗,自然不许太多人进入,三秋岂敢犯忌。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她,你今日会是怎样的境地?”傅婕妤红着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与她一样,在这一隅之地囚禁一生吗?她不愿你与他一样,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萧明镜不吭声,面上凉薄。 “你失去的是母亲,可她失去的呢?失去了陪伴儿子长大的机会,失去了心爱的男人,失去了一切一切。”傅婕妤鼻音浓重,说到最后已然哽咽,“她想的都是你,奈何你不听任何的解释,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恨着她。” 扬起头,傅婕妤将眼泪生生憋回去,缓步拾阶而上,终是站在了萧明镜身边,“我知道,你只恨她,更恨你的父皇。我也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争,而是你怕染上你母亲的血。” 音落,傅婕妤率先踏入了玉明殿。 深吸一口气,萧明镜终是迈开了步子,跨过门槛就想是跨过自己心头的坎,脚步很是沉重,却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没办法更改的事实,永远都搁在那里,不会因为世事变迁而诞生任何的善意谎言。 “这里的摆设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傅婕妤苦笑着,哽咽着环顾四周,“你应该很熟悉。” 萧明镜是很熟悉,此处和傅婕妤的玉明殿几乎一模一样,可以用“照搬”来形容。所以说,他从未走出自己心中的阴影,从未走出…… “当年,她就坐在这里。”傅婕妤指着梳妆镜,“她总夸我的手巧,给她梳的发髻,她总是最欢喜的。她走的时候,那发髻还是我梳的,早知道——我便给她梳最喜欢的发髻,偏偏那天我要出宫办事,走得匆忙未曾发现她的异样!” 所以这些年,心中抱憾的不知萧明镜一人。 “若是早点发现,兴许结果便不是这样。”傅婕妤终是难忍,止不住落下泪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日半点怀疑都没有?无端端的,她让我出宫买什么糖葫芦?原是她刻意的支开我。” 顿了顿,傅婕妤拭泪,“这点,你和她是一样的,面上永远都瞧不出心里,处事永远那么有条不紊,没人能破你的计划,固执得连死亡都无法拦住脚步。” 萧明镜不吭声,只 是静静的望着梳妆镜前的东西。一件件的,一样样,悉数摆放得整整齐齐,上头没有半点灰尘,可见时常有旧人前来打扫。 “本王,和她不一样。”萧明镜低低的说。 可这话说得,别说是傅婕妤,便是萧明镜自己也听得出自己的底气不足。 太过聪明的人,最不能做的事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会连自己都觉得蠢!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谎言,如何能骗旁人?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蓦地,萧明镜的眉心微微蹙起,走到梳妆镜前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梳妆台,“什么味?” 味儿? 傅婕妤不解,“你小子胡言乱语什么?这里还有些许淡淡的杏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不对,有。”萧明镜皱着眉头拉开了梳妆镜的抽屉。 “里头都是皇上的赏赐,饶是此处没人看管,也不会有人敢动这里头的东西。”傅婕妤眉心皱起,有些担虑的望着萧明镜,“皇上此前下过严令,谁敢动这里的东西,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轻点,莫要碰坏了!” 她的口吻有些着急,委实猜不透萧明镜在找什么,“你找的东西不可能放在这里。” 然则下一刻…… 第0408章 这白花为何是一对? 骤见萧明镜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连带着傅婕妤也跟着愣了一下,“此为何物?” “你不曾见着?”萧明镜问。 傅婕妤摇摇头,“这物件不像是主子的,至少此前不曾见过。而且这味儿还真是有些大,若然是主子的,主子必定受不了,她平素喜欢清淡的香味,连熏香都不用,说是要保证嗅觉的灵敏。” 这物件,刚拿出来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浓烈的樟树味儿。 如今虽然散了一些,但还是熏得人头疼,若是嗅觉灵敏之人,只怕是要受不了的。 “樟树的盒子?”傅婕妤不解,“为何会搁在这里?” 东西是放在梳妆台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的,而抽屉并未上锁。若非萧明镜觉得这味儿有些熟悉,只怕也不会察觉,毕竟此物他早前就见过,是以此刻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如此说来,这是一对? 抱着好奇心,萧明镜慢悠悠的打开了盒子。 打开的那一瞬,萧明镜足足有几秒钟的愣神,若只是樟树盒子,还能说是凑巧,可这盒子里的白花,一模一样的白花,总不可能是凑巧吧? “为何放了一朵白 花在这里头?”傅婕妤伸手捻起,“这布料……” “雪缎!”萧明镜左右打量着手中的盒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傅婕妤险些将手中的白花丢出去,诧异的望着萧明镜,“你还未碰过,如何知晓?莫非这东西是你放进去的?”可一想有不对,若是他放进去的,又如何不知道这东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方才那模样,不似装的。 “见过。”萧明镜以指关节轻轻敲击着盒盖子,“不像是有暗格。” 傅婕妤将素白的花搁回盒子里,“这东西你是在何处瞧见过?” 萧明镜面色微沉,“此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樟树盒子,里头亦是一朵白花。雪缎在宫中不常有,何况宫外,所以这东西只怕并非真的出自宫外。” “你是在宫外见着的?”傅婕妤诧异,“出处呢?” “温家的人。”萧明镜不温不火的吐出一句。 闻言,傅婕妤当下缄口不语。 温家的人? 眼下温家唯一的后人,便是那个丫头,如此说来,这丫头身上有秘密?或者说,是温家姐妹此前留下的悬疑之故?这东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总不可能 是两姐妹,留作纪念之物吧?”傅婕妤猜不透,温家的人心思太沉,如今又背着那么沉的包袱,谁知道这里头还有什么糟心事? “不太可能。”萧明镜眯了眯眸子,“最廉价的盒子,却藏着名贵的白花,大有买椟还珠之嫌,委实不符合常理。可这盒子没有暗格,问题就有可能出现在这朵雪缎所制的白花之上。” 傅婕妤摇头,“未必,免不得是故弄玄虚罢了!这朵花虽然材质格外名贵,但是做工却不是太精致,可见并非宫中坊内的工匠所制。” “你确定?”萧明镜问。 傅婕妤颔首,“旁的不敢肯定,这宫里的匠人能做出什么玩意来,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瞧着这白花虽然用的是雪缎,但边缘断口处很是粗糙,显然没有精心裁剪缝制,又或者是制作者并不太会缝制,不善于手工女红。” 不太擅长? 萧明镜皱了皱眉,“流到宫外,留在宫内,必须有一定的条件和必要的理由。” “的确。”傅婕妤亦是不太明白,“那丫头的身上收着这东西,你可问过是从何而来?” “不是她的。”萧明镜指尖轻轻搓了一下缎子,“如果这东西出 现在她母女身上,一份留在宫里倒也好解释,实打实的与温家有关系,但是天南地北的,说是巧合又太过巧合,说是不巧——这东西委实没办法解释。” 傅婕妤点点头,“雪缎惯来供着皇后与贵妃,保不齐这东西和她们两个有关。” “皇后惯来称病,一直身体不太好,只在太子皇兄出事之时出来求了太子的性命。”蓦地,萧明镜陡然沉了脸,赫然捏紧手中的白花。 那条帕子就是出自皇后之手,可见皇后应该知道不少,这朵雪缎白花,莫非也出自皇后的手笔? 承乾宫善妒,按理说不太可能送一朵白花给别的妃嫔,贵妃姚氏也没这闲工夫,所以这朵缎子白花,恐怕是出自皇后宫里。 “皇后……”萧明镜顾自沉吟。 傅婕妤轻叹,“皇后一直称病,怕是不太可能。何况此前,也是皇后苦苦哀求皇上放了主子,与主子惯来交好,虽然谈不上贴心,却也是处处护着无双宫。出事之后,皇后第一时间派人包围无双宫,护住了主子的周全,想来不太可能……” “你在宫里多久?”萧明镜冷眼睨着她。 傅婕妤一愣,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语。 “宫里的手段和心计都是挂在脸上的吗?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看见的并不代表是真。包围无双宫,既是保护,又何尝不是监视?”萧明镜对宫里的女人没有半分好感。 什么情分? 到了皇帝跟前,都只剩下争宠的你死我活。 傅婕妤眉心微蹙,“你这么一说……” “哼,自个心肝是黑的,看谁都是黑的。自个心肝是白的,看谁都是白的。偏偏没心肝的,看得最是清楚。”萧明镜有些自嘲,“早些年蠢笨无药救,过了这么多年也该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如今还敢说这宫里的黑白绝对,岂非愚不可及?” 被他这么一说,傅婕妤瞬时捏紧了袖口,身子微微的僵硬,“黑白?!” 她轻轻拿起樟木盒子,细细盯着盒子上的纹路,继而凑到鼻尖嗅了嗅,“宫里的樟树似乎都在香坊那头,那片迷失林里才有。若你怀疑这是皇后的手笔倒也简单,改日我去库房找找,当年皇后亲手绣了几块帕子送过来,主子不喜欢便一直搁在库房,出事后烧了大半,但是应该也有留下的。” “好!”萧明镜点头,垂眸间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什么? 第0409章 梳妆台下的秘密 萧明镜没想到,问题并非出在这樟树盒子里,而是出在梳妆台。 摆放过樟树盒子的那个抽屉,底下似乎有微微的弓起,也不知是因着潮湿还是因着时间久的缘故,总之不太正常。 蹲下身子,萧明镜用指关节轻轻的叩了一下木板。 “空的?” 这里为何有暗格? 所以男子的暗格都设在书房,女子的暗格都在闺房? 是既定的规则吗? “给我东西。”他得试着撬一下。 这屋子里的东西,是断然不能动的,傅婕妤想了想便拔出了头上的发簪递给萧明镜,“此物可行?” “尚且一试!”萧明镜捏了簪子,用力的用簪子的锐口戳着凸起来的木片。 咬咬牙,狠狠一用力,谁曾想这抽屉的格子还真的被萧明镜挑开了一个口子,这豁出来的口子黑黝黝的,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傅婕妤骇然,以前可没见过这里能藏东西。 萧明镜将簪子还给傅婕妤,伸了手往里头探了探,指尖好似摸到了什么硬物,这是什么东西? 掰不动?! 萧明镜用了不少气力,还是没能挪动分毫,这里头好似搁着什么圆圆的东西,怎么都扯不动。这大冷 天的,出了一头的汗,还是不管用。 “怎么?拿不起来?”傅婕妤也跟着急了,“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萧明镜喘一口气,“摸得着,拽不起来。” 想了想,萧明镜忽然眉心微蹙,再次伸手,既然掰不动那就试着转动。 果不其然,这掰不动的东西,用力转竟然真的转动了。 耳畔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傅婕妤慌忙扶起萧明镜,二人急退数步,退到了一旁站着,眼睁睁看着梳妆台开始转动,渐渐的挪出了黑黝黝的一个口子。 有台阶,可拾阶而下。 “这是……”傅婕妤委实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她进进出出也不是一回两回的,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条密道?无双宫里,难不成还藏着不少秘密?! “下去看看!”萧明镜取了烛台,缓步拾阶而下。 底下黑漆漆的,瞧不真切,微弱的烛光伴随着人的呼吸声,烛光左右摇曳。 萧明镜摸着墙,这冰冰凉凉的地方透着一股子阴寒之气,让人脖颈后发凉,冷得直打哆嗦,连烛台都握得瑟瑟发抖。 他抬步往前走,这地道貌似修建已久。 “这地方好生奇怪。”傅婕妤只觉得此处格外瘆人,“也不知是什么时 候修建的。” “有些尘埃,定是有些年头了。”萧明镜指尖搓揉了一番,“没有渗水痕迹,可见修得仔细。无双宫是父皇专拨的宫殿,若然有密道也是父皇恩准的。” 这话不假,无双宫是在温华宫的基础上重新修葺加以整修的,用梳妆台加以掩饰,并非是早前做到的,而是后来在修葺之时刻意加上的。 若然如此,定是帝王授意。 那这条密道到底是用作何用呢? 密道有些狭仄,只够一人单独前行,让人生出几分行走甬道的错觉,总觉得这天要塌下来,将密道里的人活埋了似的。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傅婕妤摇头,“没听说要做什么事。” 着实没听过,提都不曾提过。 拐个弯,是一道密室。 萧明镜顿住脚步,瞧着紧闭的石门,不由的蹙起了眉头,这道石门单凭肉眼看着便觉得厚重无比,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瞧着也没什么扶手门环之类的。 “拿着!”萧明镜将烛台递给傅婕妤,顾自推了推石门。 谁曾想这石门竟是纹丝不动,指关节轻叩石门,只觉得指关节疼痛无比,可见石门的确厚重无比,这大抵是有千斤之重了吧 ? “推不动吗?”傅婕妤问,“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进门的机关暗格之类。” 可四周的石壁完好无损,光滑如玉璧一般,伸手摸上去只有接缝,压根没有任何的空格所在,所以不存在什么机关暗格。 傅婕妤也跟着找,始终无果。 萧明镜重新接过烛台,借着微弱的烛光查看这道紧闭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一龙一凤,周遭却皆佐以花纹,细看之下这些花纹好似——好似杏花。 一簇簇杏花开,围绕着龙凤而盛,就好似这龙凤翱翔在这杏花林间,何其惬意自在。 “不由的让人想起了凤凰于飞。”萧明镜眯了眯眸子,“凤凰于飞,龙游九天。” “意义深远!”傅婕妤定定的望着石门上的雕刻,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 萧明镜退后一步,不再去推石门,横竖这石门也是推不开的。 “封死了?”傅婕妤呐呐的开口。 萧明镜苦笑,“不管是不是封死了,至少咱们进不去。”他转身往回走。 “你真的不进去?”傅婕妤站在原地。 没了烛光,她便置身于黑暗中,黑暗最能隐藏人的情绪。 “进去了又能怎样?”萧明镜继续往外走,压根没有回头的意思。 傅婕妤张了张嘴,是啊,进去了又能怎样?她回望着紧闭的石门,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就在这儿,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竟拿了整座无双宫,充当她的陵寝。 出了地道,梳妆台逐渐归回原位。 两个人定定的站着,谁都没有说话,却是各自心知肚明。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不需要矫情。 “你知道,这石门上的雕刻是什么意思吗?”终是傅婕妤率先开了口。 外头的风雪还在死命的刮着,打在窗户上,打在屋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萧明镜没有说话,眸光平静的望着紧闭的门户。 “一龙一凤,龙则为君,是为帝王。凤应为后,当母仪天下!”傅婕妤说出这番话,不由的一声叹息,“龙凤呈祥,当永远在一起,可是宫中已有皇后。” 说到这儿,傅婕妤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望着萧明镜,又显得几分焦灼。 “皇上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傅婕妤扶着案头,慢悠悠的在梳妆镜前坐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幌子,一场精心设定的局!” 萧明镜低哼,“局也好,幌子也罢,如今我想要不过一个她。” 傅婕妤扶着案头的手,慢慢的蜷握成拳。 第410章 可能是皇后 对于萧明镜的答案,傅婕妤并不诧异,早前他就已经斩钉截铁,所以再问也是如斯答案。 傅婕妤点点头,思虑良久才到,“这样吧,你去库房看看。” “库房?”萧明镜皱眉。 “东西太多,主子走后,收拾了一下之后便都搁在了库房里,你可以自己去找找。主子生前什么都不曾告诉我,是以你想要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说着,傅婕妤领着萧明镜往库房走去。 外头的风雪很大,饶是走在回廊里,亦不免别风雪冻了脸,冷得人浑身僵硬。 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傅婕妤面色沉沉,“你那么执着,来日若是落了空,又该如何?她若是熬不过去,你可想过以后?” “不曾。”萧明镜回答得言简意赅。 傅婕妤无奈的摇头,在回廊尽处推开了库房的门,“自己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萧明镜没有犹豫,直接进了库房。 库房的窗户上沾着风雪,拂开积雪能照亮整个库房,里头的物件摆着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个盒子一样奇珍,珍珠玛瑙,珠翠宝玉,金银器皿,各式各样,可见当年皇帝赏赐何其丰厚。 打开精致的锦盒,内里摆着一枚白玉簪子 ,上好的缠枝牡丹雕纹,含苞欲放之姿真真是极好的,握在手里只觉触手生温。 在所有的东西里,这大概是最素的东西。 颜色最素,材质虽然不错,但在皇室来说,似乎并不起眼! 萧明镜捏在手中细细的瞧着,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到底在哪见过。 牡丹,她似乎不喜欢牡丹,这并不是杏花。 想了想,萧明镜将簪子放回盒子里,继而合上了盒子,满是琳琅的宝物,唯有这件是最上他的心,也是最惹他怀疑的。 所有的纹路哪怕是盛着珍珠的盒子,都是用的杏花纹路,这显然是刻意的。皇帝知道她喜欢杏花,所以但凡要送入无双宫的,皆雕以杏花纹路,绝无例外。 眼下这东西,着实是例外。 柜子一角搁着一块帕子,瞧着好像是…… 傅婕妤一直站在外头,隔了许久才见着萧明镜出来,“可有发现?” 萧明镜将帕子递给傅婕妤,“这块帕子……” “这帕子……”傅婕妤眉心微蹙,当下伸手接过,“瞧这针脚,绝对不是主子所作。这花饰是牡丹,主子就算要做帕子,也只会绣蹩脚的杏花,主子的手艺着实让人不敢恭 维。” “所以这帕子,许是皇后的手艺。”萧明镜道,之前她说过的,皇后送过帕子,这库房内有不少帕子,但这块帕子材质上乘,可花纹却不是杏花。 “应该是的!”傅婕妤点头,细细的搓揉着帕子的材质,“似乎就是雪缎。” 萧明镜冷了脸,“这簪子可认得?” 见着他手中的玉簪子,傅婕妤眉心微皱,“似乎是皇后当年送的,是主子刚进宫的时候,皇后从发髻上取下来的,不过皇后娘娘走后,主子便摘了下来,再没拿出来戴过。你是在库房里找到的?” 萧明镜一声叹,“皇后?” 桩桩件件似乎都和皇后有关,那么这个樟树盒子又是怎么回事?里头的雪缎白花,莫非真的出自皇后手中而不是承乾宫的手笔? “难道温家的事情?”傅婕妤隐约也猜到了些许。 “本王先回去!”萧明镜掉头就走,他得将这樟木盒子递给杜青窈瞧瞧,趁着她如今还在蜕皮,忘忧的作用日减,她兴许还能知道些东西。 “诶,你……”傅婕妤仲怔,再回过神来,萧明镜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开,“这臭小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权当这里是客栈酒楼吗?愈发的不像话!” 听得傅婕妤骂骂咧咧的声音,云砚不敢言语,躬身冲着自家主子行了礼,便随在萧明镜身后快速离开。 须臾,三秋迎上前,搀住了傅婕妤,“娘娘,夜王殿下他……” “混账东西。”傅婕妤暗啐一口,“罢了,不去管他,爱怎么就怎么说,说风就是雨的,谁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只盼着无论闯什么祸,都莫要连累我。” 三秋笑了笑,主子是口硬心软,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这夜王殿下的脸色不太好,冒着风雪而来,冒着风雪而去,委实叫人猜不透。 马车快速离开皇宫,回到夜王府的时候,风雪似乎小了些。 “殿下?”管家上前,“奴才发现那姑娘又来了一趟,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何时变得这般善解人意?”萧明镜头也不回。 听得这话,管家当下顿住脚步。 云砚留步,忍不住压着嗓子道,“您老怎么糊涂了?殿下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那位身上,您还扯着外头那些有的没的,不是给殿下添堵吗?若是把殿下惹急了,仔细殿下生气。” 管家张了张嘴,旋即禁声不敢开口。 是了,人老了果真记性不好, 竟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看着办,莫要再提。”云砚道。 管家连连点头,掉头就走。 云砚疾步追上,却见着萧明镜站在杜青窈门前,不由的顿住脚步未敢继续上前。 “问你一件事。”萧明镜轻叩房门,“你还醒着吗?” 杜青窈贴在门面上,身子滑坐在门后,“你说。” “那个樟木盒子,你可知道缘由?”萧明镜开口。 门后好一阵沉默。 只听得萧明镜又道,“本王只想知道,那个樟树盒子到底是一个还是一对?” “我……”杜青窈张了张嘴,脑子里有些嗡嗡作响,隐隐有些抽抽的疼,“我、我也不清楚,此前我曾经见过的,后来不知为何落在了李辛夜手里,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萧明镜眉心微蹙,“那你可知这樟木盒子和白花并非只有一件,而是一对?今日本王从宫里得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樟树盒子,里头亦是雪缎白花。且这白花许是和承乾宫关系不大,保不齐与皇后有关!” 顿了顿,萧明镜音色微沉,“你怕是打错了主意。” 眉睫骇然扬起,杜青窈捂着心口低低的咳嗽着,“你、你说什么?是皇后?!” 第0411章 想进夜王府?没门! 萧明镜很是清楚,这件事对于杜青窈来说,不太容易能接受。毕竟在她所有的努力里,承乾宫占了绝大部分的比例,但是现在,忽然间推翻了她所有的计划,几乎是在告诉她,你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果不其然,屋子里很是安静。 萧明镜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雪落下来的声。 雪,还是在下。 仿佛此刻又下得大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贯穿耳膜,取代了一切动静。 隔了很久,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杜青窈低低的咳嗽着,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便没了然后。 萧明镜张了张嘴,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终是没有再扣门。 见状,云砚快速上前,“殿下,您……” “不用了。”萧明镜眉眼微垂,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火炉早早的备下,主子一回来便有奴才早早的去泡茶准备糕点,原本是没有糕点这一项惯例的,毕竟萧明镜在饮食方面着实是挑得很,随意东西是绝对不会入口的。 可自从杜青窈来了以后,每逢给主子上茶,就得再备一份果茶,以及姑娘家喜欢的茶糕点。即便现在姑娘受了伤关在房间里,底下人还是将糕点备下了。 见着案上摆着的糕点 ,萧明镜端着杯盏的动作稍稍一滞,奉茶的婢女面色骤变,求救般望着云砚。 云砚忙放下铜剔子上前,挥退婢女,“你赶紧下去!” 婢女行了礼,当下退出房间。 “殿下,管家亦是问过奴才,李姑娘喜欢的茶糕点是否不再进到您跟前,是奴才让进的。李姑娘就在隔壁,殿下您若是……” 不待云砚说完,萧明镜手中的杯盏业已放下,“不用说了。” 是不必说了,但凡跟杜青窈有关的,他基本上不会持反对意见。 还未说完的话生生咽回去,云砚瞧了一眼墙壁,复而又望着自家主子,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是奴才自作主张,殿下恕罪。” “你没错。”萧明镜不解释,“下去吧!” “是!”云砚抽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萧明镜一个人,他几番端起杯盏,几番滴水不喝的放下。人坐在这边,心却隔着墙飞了过去,奈何…… 风雪还在嗖嗖的下,云砚这才刚离开萧明镜的房间,竟被管家赶紧拽到了一旁,“殿下怎么说?”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敢试探殿下。”云砚环顾四周,“你真当殿下看不出来?殿下是谁,凭你这点伎俩还想瞒过他?” 管家拭一把额头的汗,“我也 是迫不得已,眼下夜王府出的事儿太多,我得知道殿下的心思才敢酌情处置府内外之事。” “殿下允了,如今你可明白了?”云砚问。 管家连连点头,“自是明白,门外那位已经赶走……” “管家!”云砚忽然打断他的话,“你说着二姑娘无端端的来咱们府门外徘徊作甚?这凑热闹不像凑热闹的,找事也不像找事,到底是意欲何为?何况夜王府这段时日事儿多,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怎么反而凑进来?” “你在怀疑什么?”管家问。 云砚摸着自个的下颚,作深思熟虑状,“一个姑娘家家的,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怎么可能在王府门外徘徊?杜家门第,怎么就不稀罕名节呢?” 管家点点头,“这点我也曾想过,就是想不明白啊!” “你一老光棍,哪里想得清楚这女儿家的心思,不过我瞧着倒是有了几分意思。”云砚啧啧啧的干笑两声,“要小爷给您老分析分析?” 管家扯了扯唇角,“毛都没长齐,还敢骂我老光棍!我这老光棍是瞧着你们长大的,别没大没小的。赶紧说,再卖关子,仔细晚上没饭吃。” 云砚忙不迭赔笑,“您老别生气,是我错了,我这就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不赶紧的?”管家哼哼两声。 云砚压着嗓子笑道,“您觉得咱家殿下生得如何?” “貌美……不对,是俊俏,惊为天人呢!”管家忙道。 “寻常女子尚且以嫁入夜王府为荣,倾慕殿下已久,何况这杜家二小姐不是?”云砚笑嘻嘻的说,“您老还别不相信,我这瞧人的眼光是绝对错不了的。之前殿下从未有过婚假之事,是因为皇上不开口,如今出了郡主和娜布公主的事情之后,各家闺秀都开始打夜王府的主意。” 管家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不假。 云砚继续道,“此前这杜家嘛跟咱们夜王府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如今……你好好想,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管家细细的想着,“莫不是这缘由出在宫中?” “对!”云砚笑了笑,“猜对了!” “是了!”管家恍然大悟,“是因着宫中的淑婕妤,那可是杜家的长女!” 云砚继续摸着下颚,“不过,就凭着宫里的那点裙带关系,便想攀上夜王府,也不瞅瞅看自个有几斤几两?饶是得了皇子又如何?想进夜王府的门,美得……” “那是!”管家插着腰,“要进咱们夜王府,还得在皇上跟前得脸才行。” “没错!”云砚轻 叹,“自个盯着点,以后那杜家二小姐,就别让她在殿下面前惹烦了!” 这话的确,主子原就心烦,若是再惹上杜家的人,只怕更烦。 单凭一个婕妤的妹妹身份,就想入夜王府? 没门! 目送管家离去的背影,云砚如释重负的伸个懒腰,哪知一回神,乍见着一黑影,吓得险些腿软。 “青烟?”云砚苦着脸,紧捂着自个砰砰乱跳的心口,“哎呦的我心肝哟……你下次出现能不能、能不能先出点声?可吓死我了!” “殿下心情不好?”青烟问。 云砚点点头,皱着眉望他,“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烟原就是死鱼脸,听得云砚的回答,当下转身就走。 “喂!”云砚疾呼,“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去回复殿下?发生了何事?” “殿下心情不好,我改日再来。”青烟语气微沉。 “你要是把话憋回去,仔细殿下扒了你的皮……诶,你这人……”还不待云砚说完话,青烟已消失无踪,闪得比鬼影还快,“真像是活见鬼!” 顿了顿,云砚还是得去房门口守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也不知这青烟得了什么消息?怎么还得提前问一问,殿下的心情? 青烟到底搞什么鬼? 第0412章 火烧眉毛的魏王殿下 见着青烟的时候,萧明镜的脸色不太好。 青烟虽然是个无悲无喜的暗影,但终究是个人。所以主子脸上的神色,他比谁都看得清楚,只是那又如何?该说的还是得说。 “殿下!”青烟行礼。 萧明镜修长的指尖正轻轻夹着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口,“说!” 青烟深吸一口气,“中州来人了。” “中州?”萧明镜不记得中州发生过什么事,脑子里搜索了一番,中州是个内城,物阜民丰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来的什么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青烟抿唇,夜王府内发生的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瞧了一眼墙壁,意思不言而喻。 萧明镜眉心微蹙,“和宜州的人有关?” “是!”青烟颔首,“说是未婚夫婿,自小便是定了亲的,谁曾想近期才知人进了宫,所以想着来京城探视。并且对方来头不小,说是什么中州知府之子,奴才想着……” 萧明镜不是傻子,知府的儿子当然不可能随便杀了,不像上次的李芙蓉。这事若不能处置妥当,估摸着欺君罔上之罪是跑不了,闹不好还会牵扯甚多。 如此一来,事情还真是大大的不妙。 “司礼 监怎么说?”萧明镜道。 青烟俯首,“万千里压根没有处理的意思,没瞧见玄铁卫行动,影子们都安安分分的,未有半分察觉的迹象,好似全然不当一回事。” 顿了顿,青烟微微抬了眼皮子,瞅着主子的脸色。 嗯,脸色更差了点! “那便搁着吧!”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盖,徐徐站起身,竟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墙下站着,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冷,“近来事情太多,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青烟一愣,这可是有关于李姑娘的生死,闹不好会把整个夜王府都牵扯进去,殿下这一句“搁着”到底是何用意? “殿下……”青烟有些不太明白,“您是说,不管了?” “不管了。”萧明镜轻叹,“下去吧!” “是!”青烟退出房间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瞅着门口守着的云砚,“殿下近来很累?” 云砚原是想摇头,可一看着紧闭的房门,又变了心意,重重的点点头,“是!很累,累极了!没瞧见吗?都住在这儿了,不只是身子累,心也累得慌。何况外头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殿下没倒下已然不易。” 青烟点了头,“我晓得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哪知 还没偶组,就被云砚一把抱住了腰身,惊得青烟险些一巴掌拍碎云砚的天灵盖,所幸最后猛地惊醒,只是给了云砚一个响亮的耳光。 习武之人的耳光,那也是了不得。 这不,云砚趴在地上,一脸痛苦的捂着脸,一张嘴便是“哇”的一声吐出一颗牙来,险些哭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站在我背后。”青烟有些愧疚,不过他终是没感情的影子,居高临下的望着跌坐在地的云砚,眼睛里的情绪很快消失无踪。 云砚满嘴的血,眼眶通红,“你……你……” “以后千万不要在我背后出手,这次是一巴掌,下回可就是脑门了。”青烟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想当个冤死鬼,最好记住我的话。” 记住? 云砚能记住他八辈子。 他的牙啊…… “你有话便说。”青烟道。 云砚扶着墙站起来,一抹眼角的泪,“我只想告诉你,让你有空教人盯着点杜家,那帮着女人又要兴风作浪了。若不早早做准备,免不得要祸害殿下的心尖尖。” “心尖尖?”青烟有些纳闷,旋即又是恍然大悟,“懂了!” “杜家二小姐可能在打殿下的主意,保不齐要出什么幺蛾子的。 ”云砚揉着脸,嘴巴里满是咸腥味。 “拿盐水漱漱口。”青烟丢下一句话,纵身一跃,已然消失无踪。 云砚狠狠抽了两下鼻子,“要不是打不过你,我这颗牙铁定要你还回来……”捏着自个血淋淋的牙,云砚越想越是心疼自己。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外头的雪,仍是纷纷扬扬的下着,大有决不罢休之意,入了夜之后,风雪的势头才稍减。 不过夜王府里却是热闹了,竟是萧明延神色慌张的跑进来。 管家没能拦住,云砚当下扑了上去,死命抱住了萧明延的腿肚子,“哎呦魏王殿下,您就饶了奴才们,咱家殿下情绪不是太高,夜里都没进晚膳,您就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那你去帮本王通禀一声。”萧明延揉着眉心,瞧着好似愁到了极点,“快点快点,就说本王有急事,如果他今儿不见本王,本王就一脖子吊死在你们夜王府。” 管家一把拽起抱大腿的云砚,忙不迭压着嗓子道,“你赶紧去,瞧着不太对。” 云砚点点头,“是不太对,魏王素惜命,一心只想风花雪月,今儿怎么把生死之事挂在嘴上了?” “知道了还不赶紧去?”管家道。 云砚撒 腿就跑,今儿都是怎么了? 之前是青烟小心翼翼,如今是魏王殿下性情大变? 听得云砚来报,萧明镜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之色,只说让萧明延在花厅里等一等,他换件衣裳再过去,叫人先备下茶点,估计这魏王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 云砚心想着,走不了的原因大概是风雪吧?倒也没敢多想,谁教如今是多事之秋呢! 管家奉茶奉糕点,“魏王殿下您稍待,夜王殿下很快就出来。” “真是急死个人!”萧明延压根坐不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花厅里急得团团转,模样很是焦灼不安,“这小子什么时候不能更衣,偏挑着有事找他就这般矫情!” “殿下,您坐会吧!”管家也看不明白,惯来潇洒恣意的魏王殿下,今儿吃的什么药?越瞧越不太对。 萧明延一声叹,捏着掌心里的玉珏无奈的坐定,眉眼间皆是焦灼之色,“本王哪里还坐得住!” 端起杯盏喝一口,唉,苦! 外头传来熟悉的嗤笑声,“怎么,早些年惹下的债,如今追债来了,吓得到本王这儿躲躲?” 萧明延拍案而起,“你小子还有心思打趣,赶紧帮我想个辙,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第0413章 讨债的上门了 “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萧明镜拂袖落座。 管家当即领着人退下,云砚则是在门外候着,免得到时候主子们有需要却找不到人。 合上花厅的大门,花厅内便暖和了不少。 萧明延站在暖炉边上,伸手烤火,又像是在想着什么,“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报应倒是算不上,怪只怪你当初瞎了眼,谁是谁都没分清楚。”萧明镜端起杯盏,浅浅的呷一口,今儿这嘴里的味儿不太对,吃什么都似苦的。 可他又是惯来的温润之色,除了身边的人,谁都瞧不出他是悲是喜。 “好似发现我了。”萧明延将玉珏放在案头,“这东西不会是假,所以……你赶紧帮我想个辙,要是被母妃知道,铁定会扒了我的皮。” “那我且问你一句,你得回答我实话。”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含笑盈盈的把玩着手中折扇,却也没抬头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说,我铁定是实话。”萧明延忙道。 “好!”萧明镜起身,折扇吧嗒一声敲在掌心,“你心里,有没有?” 萧明延的脸红了红,吞吞吐吐的低语,“你这、这问的什么话?叫人如何作答?” “有,还是没有?”萧明镜复问,“面对自己 的内心,好好的回答,有就有,没有便没有。你让我帮你想法子,那我自然得知道你要怎样的法子?有的法子?还是没有的法子?” “我……”萧明延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来。 萧明镜倒也没逼着问,反而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人呢,总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惶恐怕失去,又怕被嘲笑,殊不知那不过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嘲笑与失去只是结果,可你若连开始都不敢,何来的结果? “有的法子是什么?没有的法子呢?”萧明延模棱两可。 “有,我便成全;若是没有,那自然是一拍两散,从此生死莫问。”萧明镜揉着眉心,“你且好好想着,想明白了再说。” 萧明延悻悻的坐下,“十四,你会不会笑话我?” “魏王府的后院虽然有女人,可你从不沾女人,真以为我是瞎子吗?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性子,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萧明镜摇摇头,“与其笑你,还不如笑自个。毕竟你若真当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么瞎了眼的是我,又不是你!” 这话倒是有道理,萧明延的心稍稍放下。 “眼下还有什么要说的?”萧明镜问。 萧明延抿唇,“怕是会掀起轩然巨波。” “那不是 你的事儿。”萧明镜道,“都是头一遭,谁知道会是幸福永远,亦或是备受争议到死?但若是情到深处两心知,又何惧世间的纷纷扰扰?为了那些与己无关的东西,耽误自个,你觉得是值得?抑或不值得?” 萧明延苦笑,“你说得轻松,却不知人言可畏。” “古往今来,你也不是头一回。昔年哀帝断袖,何惧来日人言?”萧明镜一声叹,“不过我也得给你个忠告,若你的心没有这般坚强,无力承受,还是别迈出这一步为好。一步错,步步错,若做不到将错就错,便只能悬崖勒马!” “我也是这样想的。”萧明延落座,面上满满都是失落之色,“这东西,且放在你这里保管,待以后再来取回。” 萧明镜拾起案头的玉珏,上头的纹路早已被萧明延抚过千万次,瞧着何其圆润,可见多么的爱不释手。唯有爱,才能不放手。 “宝贝似的捧着,说放下便能放下?”萧明镜笑得温和,“本王可不相信,还是你自个收着吧,免得到时候磕坏了弄丢了还得反目成仇。” “啧!”萧明延皱眉,“愈发的不是东西,说是手足兄弟,竟是连这点忙都不帮,浑然是个没情意的。你再不好好说人话,兄弟没得做!” 萧明镜握住了玉珏,“ 不如替你做个主?” “如何做主?”萧明延愣了愣,眸色有些慌乱,“你可别乱来。” “他可都瞧见了?”萧明镜晃了晃手中的玉珏。 萧明延抿唇,讪讪的应了一声,“大抵、大抵是看到了。” “那好!”萧明镜起身往外走。 “诶,你不帮我了?”萧明延还没收到信儿呢! “你很快就知道了。”萧明镜回望着他,“不过你得保持沉默!” 萧明延不明所以,“只要不说话便可以?” “是!”萧明镜笑望着掌心里的玉珏,“开在沙漠里的玫瑰,离开盛放出最绚烂的颜色,理该为众人所见,而不是一家所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明延愕然望着他,“你该不会要拿着我的东西去干坏事吧?” “本王是这样的人吗?”萧明镜轻笑,“放心吧,等我的消息!” 目送萧明镜离去的背影,萧明延心头忐忑。 “殿下您放心。”云砚躬身行礼,紧接着疾追萧明镜而去。 放心? 萧明延一声长叹,“若非放心,岂会登门?”他也是看明白了,承乾宫的母妃,荣王府的兄长,乃至于长姐萧明颖,一个个都只顾着荣华富贵,何曾真的存有骨肉血亲之情。 当日的 利用,如同锐利的刀子,还在心口上剜着,他是断然不会再相信母妃和三皇兄他们。 “殿下不放心?”管家上前行礼。 “若是不放心,就不会站在这里,把最宝贝的东西也递了出去。”萧明延艰涩的笑了笑,“皇室之中尔虞我诈,倒是他却是真心对本王。” 管家颔首,“当日的事儿,是殿下他……” “老管家不必说,本王心里明白,他知道本王被人利用,所以变相的护着本王,虽然本王被父皇责骂而禁足,但也足以看清身边的人,孰是孰非真的不是靠骨子里的血来决定的。”萧明延心里明白,“这件事交给他,本王放心,只是……” 只是自己确实犹豫不决! 管家送了萧明延出后门,转而回到萧明镜跟前汇报,“殿下,魏王走了!” 萧明镜点头,将玉珏递给云砚,“马上找京城里顶好的工匠,连夜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做好之后,分发到各处金银玉器的售卖铺子,明白吗?” “明白!”云砚毕恭毕敬的接过。 顿了顿,萧明镜眸色微沉的盯着云砚,“这东西不可遗失损坏,否则拿命来换!” 云砚的心头紧了紧,慌忙行礼,“奴才省得!” 好戏,始了! 第0414章 那块玉珏的秘密 天亮之前,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只不过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瞧着好似还有待下雪的模样。 隔壁依旧安静得像无人居住一般,萧明镜也不着急,温酒说过的话时时刻刻在他耳畔徘徊,他很清楚如今的杜青窈应有多痛苦。 蛇是冷血动物,蜕皮之时不免痛苦而危险,何况是人! 若然有所闪失,恐怕他会生不如死。 是以,耐心等待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殿下!”云砚急急忙忙的跑来,“工匠们连夜赶工也不过数枚之多,委实多不了。” “继续!”萧明镜站在窗口,瞧着窗外素白的雪景,想着当初拉着她走在雪地里的场景,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想和她白首到老,如今却是悬着一颗心,不知是否还有来日。 “继续?”云砚有些担虑,“殿下,到底是魏王殿下的东西,若是赝品太多,会不会让魏王殿下以为,您在戏弄他呢?” 萧明镜终是回了头,折扇“吧嗒”一声敲在云砚的脑门上,“蠢!十三既肯将东西交付给本王,自然知道本王不会拿了真品去招摇过市。” 云砚眉心皱起,“魏王殿下知晓外头的是赝品,只是旁人不知,定然会以为魏王殿下出事?” “继续!”萧明镜勾唇 轻笑,笑得那样魅惑众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的。” “是!”云砚俯首,擦着汗大喘气的跑出去。 很快就会找上门? 很快是谁? 能找进夜王府的,绝对不是寻常人。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时分,竟是西昌国太子阿兰铎踏雪而来。 阿兰铎颇懂南硕国的礼节,是以先递了拜帖,说是要拜谒夜王萧明镜,得了萧明镜的应允,这才领着亲随而来,出了扎依,身边不带一兵一卒。 瞧着阿兰铎的来势,云砚眉心微蹙的望着一道守在门口的管家,“西昌国的太子殿下竟然没带一兵一卒?” “许是仗着天子脚下罢了!”管家示意府门口的奴才们看紧点,若是被闲杂人闯进来,伤及府内的两位贵人,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云砚环顾四周,门外倒也没什么异样,当下转回花厅伺候。 花厅里的茶点已上,外头的天也渐渐的黯淡下来,雪风嗖嗖的刮着,剜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疼。 “请!”萧明镜含笑,“这是今年的新茶,上好的雨前龙井。太子殿下对咱们南硕的文化特别感兴趣,想必也听过此物,如今不妨好好的品尝。” “夜王殿下客气。”阿兰铎瞧了一眼扎依,“出去等着。 ” 扎依张了张嘴,显然不放心把自家的主子一人放在这,到底是南硕的地盘,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如同三皇子那般……可怎么得了? “夜王府里出了事,夜王殿下难辞其咎,你怕什么?”阿兰铎含笑着端起杯盏。 扎依这才行了礼,疾步退出花厅。 偌大的花厅里,身份尊贵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瞧着一个个笑盈盈的,实则心里都打着自个的小九九。 “好茶!”阿兰铎放下手中杯盏,“在进京城之前,我就听说南硕的皇帝陛下甚是宠爱膝下的十四子,也就是夜王殿下您。如今见着,便也懂了几分帝王的眼光,果然是慧眼如炬!” 说着,阿兰铎环顾四周,“左不过,天家富贵任尔取,为何这夜王府瞧着却如此素净?浑然没有太子府、荣王府的气派?大倒是大,却有些空空荡荡的。” “安静一点不好吗?”萧明镜淡然饮茶,“人活一世,就为了一张床,一具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带不走。” “话是不错,但您是夜王。”阿兰铎挑眉,“宠妃尚且有宠妃的待遇,您这得宠的皇子不也该有得宠的气派吗?不然怎么让人知道,夜王得宠与御前?” “得宠如何?”萧明镜放下手中杯盏,“就 好比太子殿下您,饶是身为太子,您心里舒坦吗?您过得舒坦吗?得到想要的了吗?品尝过自由的滋味吗?安静下来的时候,是否问心无愧?” 阿兰铎哑口无言,低头饮茶。 “看吧,您这一国太子尚且过得不自在。”萧明镜笑了笑。 “是啊!”阿兰铎略显愁容,面色灰白,“终是没能得到想要的。” “太子殿想要什么?”萧明镜笑问。 想要什么? 阿兰铎挑了眉眼,若有所思的望着萧明镜,然则在萧明镜的脸上,除了惯有的温和,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是以他有些吃不准萧明镜的意思。 事实上,他只是来试探的。 可试探之事,也得看对方是否接招。 萧明镜是个很耐心的猎人,所有的试探在他眼前都是个笑话,除非他想自个栽进坑里,否则他只会站在边沿瞧着你挖坑,然后远远的绕开,落你一身灰头土脸的狼狈。 “之前夜王殿下对我说过一句话,因着是在宫里,又逢着宴席人多,所以我不敢追问。”阿兰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玉珏放在桌案上,弯月状的玉珏与萧明延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个……” “京城街头多得是这样的东西,本王说见过,其实并不奇怪 。”萧明镜捏起玉珏,搁在掌心里细细的看着,指尖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纹路。 纹路的褶皱都快被抚平了,可见平素里经常抚摸,足以证明这东西的重要。 重要到爱不释手的地步! “街头的不太一样。”阿兰铎脱口而出。 说出的话,泼出的水,都是收不回的。 阿兰铎面色微恙,不由的轻叹,“材质不一样。” 着实材质不一样,萧明镜捏在手里便已经明白。虽然他对这些金银玉器不感兴趣,但好歹是皇室,平素里见得多了,自然分得清楚材质的好坏。 萧明延手中的玉珏和太子阿兰铎这块是一模一样的材质,而京城街头的那些材质,虽然与这两块玉珏相仿,但终不可能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能否告诉本王,您为何非要找到另一块玉珏?”萧明镜皱着眉心微。 瞧着他一无所知的模样,阿兰铎真当以为萧明镜什么都不知道,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不过是一位故人罢了!” 萧明镜将玉珏轻轻放在桌案上,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太子殿下不远万里之遥,到咱们南硕苦苦寻找?” 阿兰铎唇线紧抿,面色竟泛着微微的青白之色。 难以启齿? 第0415章 他的心尖尖 “数年前相识,后来分开了。”阿兰铎言简意赅,长话短说,“如今在南硕国的京城内又见着此物,是以便想找一找这位故人。” “原来如此!”萧明镜点点头,“左不过……” 见着萧明镜有些犹豫,阿兰铎急了,“左不过什么?” “不过本王还真不知道如今这东西在谁人身上,只是隐隐的还记得这东西的大致模样,所以见着太子殿下的时候,本王才会说那句话。”萧明镜轻叹,“太子殿下怕是找错了人,来错了地方。” 阿兰铎捏着手中的玉珏,眉眼间带着清晰的苦涩,“真的……如此吗?” “是!”萧明镜斩钉截铁的回答,淡然自若的端起杯盏浅浅呷一口,“太子殿下是特意来问玉珏的事儿?还是说,另有他意?” 阿兰铎轻叹,“夜王殿下将后路都堵死了,我这厢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实话。”萧明镜淡淡然应声。 阿兰铎微微一愣。 萧明镜终是抬了眼皮子,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笑。 那一刻,阿兰铎忽然意识到自己怕是已经露了馅,人呢一着急就容易暴露真实目的,而萧明镜恰恰利用了这一点。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原本在脑子里搁得好好的 ,却被萧明镜这一逼,早早的甩到了脑后。 阿兰铎苦笑,“夜王殿下处处算计,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算计又如何?要的不过是真心。”萧明镜拂袖起身,“若无真心,那所有的算计也只是算计,若逢着真心,便是成人之美。” 阿兰铎蹙眉看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萧明镜的意思,“你……” “太子殿下找错了地方,也找错了人,这话原是没错的,但没找错东西。”萧明镜负手而立,缓步走到窗口站着,伸手推开了窗户,“听说下雪的时候和喜欢的人走在雪地里,走着走着就会白了头。” 语罢,萧明镜回头望着略显呆滞的阿兰铎,“太子殿下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阿兰铎讪讪的点头,“白头。” “曾经山盟海誓,终抵不过流年易逝。”萧明镜想起了杜青窈,唇边的笑渐渐敛去,“若是如此,都不算真的白头。一生一世一双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若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不必弄这噱头。” 阿兰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萧明镜,“夜王殿下似乎颇有感悟。” “感悟谈不上,不过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罢了!”萧明镜回过神来,冲着阿兰铎笑了笑,“若是将这些都 想明白了,岂非要出家当和尚?” 闻言,阿兰铎笑出声来,“在理!” 萧明镜瞧着外头厚厚的积雪,寒意从窗外渗入,却不及心头微凉。数日不见心头的那个人,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吃不下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她血淋淋的模样,这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阿兰铎唇线紧抿,“能否……” 他竟是躬下身作揖,用的南硕国的礼节,“请夜王殿下帮忙,找出这些玉珏的样本出处?” 萧明镜摇头,“不能!” “夜王殿下!”阿兰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望他,“只要殿下能帮我这一回,阿兰铎以后必定舍命相报。” “本王要你的命何用?”萧明镜摇头,“太子殿下这条命尚且金贵着,还是不要浪费在本王身上为好。” “到底要怎么做,夜王殿下才能施以援手?”阿兰铎急了,他原是最有耐心的,可到了萧明镜跟前,却总是失态失耐心。 萧明镜问,“京中有权有势的皇子大有人在,殿下若是去找旁人,许是比本王要可靠得多。哪怕是宫里的司礼监,一旦出动玄铁卫,约莫都能让太子殿下如愿以偿。” 阿兰铎自然有他的难言之隐,难道要他告诉所有人,之前他曾悄悄 的潜入南硕刺探军情?这事儿一旦传出去,怕是要惹南硕的君臣不满,眼下议和协议只等着拍案敲定,若是这会出什么幺蛾子,他阿兰铎就是阻碍西昌和南硕议和的罪人! “因为你知道本王不被允许参与朝政,所以很多事儿就算落在本王手里,本王也奈何你不得!”萧明镜的折扇轻轻敲着掌心,“太子殿下好谋算!” 的确,找上萧明镜是有这一层的缘故在内。 一则萧明镜知道玉珏的出处,二则全南硕都知道萧明镜不被允许参与朝政,就算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因此而要挟西昌要挟自己。 没想到萧明镜洞若观火,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兰铎面色铁青,“夜王殿下似乎知道得不少?” “本王只是猜的。”萧明镜笑了笑,俊美无双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说谎的痕迹,那样的温润如玉,那样的从容淡然。 他一袭青衫,一柄折扇,挥不尽盛世风流。 眉眼温和,不愿沾染世间的尘埃,只图此间自由身。 幽邃的瞳仁里,泛着清澈的流光,没有算计也没有谋划,唯有倾城之笑蓄满眼中,“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咱们的谈话便可到此为止,横竖出了这夜王府,便当什么都不曾发 生过。” 顿了顿,萧明镜补充一句,“权当,什么都没说过!” 阿兰铎只觉得自个就像是骑上了虎,却怎么都下不来。 话都说了,还能当没说过? 这是不可能的事! “夜王殿下既然招惹上了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把自个摘干净。”阿兰铎黑着脸。 萧明镜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本王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如今这花厅内唯有本王与殿下两人,若是本王抵死不认,只怕您这位邻国太子,要落个威逼南硕皇子的罪名了!” “都说南硕国的夜王殿下温润如玉,性子柔软得像水一样,从来不计较名利得失,不参与朝政,周身不染尘埃,只做个逍遥的人间神仙。如今看来,怕没那么简单!”阿兰铎眯起危险的眸,“我瞧着,满朝文武加上所有的皇室子弟,恐怕都比不上夜王殿下的好谋算吧!” “太子殿下谬赞,本王愧不敢当,左不过自己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守护为好,假手于人总归落不到自个的心尖尖上,太子殿下以为呢?”萧明镜意味深长的拱手。 阿兰铎仲怔,“你说什么?” 心尖尖? 自己的东西? “你……”阿兰铎赫然绷紧身子。 第0416章 当年的那个少年 萧明镜已经抬步往外走去,“要找的人,得自己去找,要问的事儿得虚心去问,走捷径是不会有结果的。隔着沟壑想要心尖尖,所付出的代价胜过常人百倍。若没有把握,就不要去探!” 说到这儿,萧明镜回头望着阿兰铎,“改日,本王让人将好喝的茶叶送太子殿下一些,待回了西昌国,太子殿下再慢慢品酌不迟!” 闻言,阿兰铎当下躬身,毕恭毕敬的谢过,“多谢夜王殿下。” “谢你自己吧!”萧明镜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扎依快速进门,“夜王走了。” 阿兰铎捏紧掌心的玉珏,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盏,不由的笑逐颜开,“甚好!” “什么?”扎依不解,“这夜王府待客全然没有道理,哪有客人还未走,主人却不奉陪的道理?” “你不懂!”阿兰铎抬步往外走,“回山海苑。” “太子殿下?”扎依的确不懂。 不懂夜王为何如此不识礼数?跟外头传闻的温润有礼之貌,截然不同。 不懂自家主子心事重重而来,为何又笑逐颜开的离去? 莫非是夜王许了自家主子什么好处?又或者达成了什么交易? 管家送客之后,回来复命。 萧明镜正站在杏林苑里,若 有所思的望着干枯的杏树,过了春这里开花便是头一份,到时候满院子的白,如同枝上雪一般素洁而壮观。 “殿下,太子殿下走了!”管家行礼。 萧明镜负手站在,没有转身,只是自顾自的开口说道,“但愿本王的决定没错,否则便是害了十三。” “殿下顾念着手足之情,想来魏王殿下会领情的。”管家轻叹。 一把年纪了,看这几个毛头小子一点点长大,看着魏王从乱打乱撞走到今日的玉树临风,管家也算是看得清楚,自家主子和魏王之所以能凑在一块,是因为这颗心都不在皇位上。 少了皇位的算计,手足才显得至关重要。 云砚不敢插嘴,有些事他知道得多,但未必能看得透。所以说未到一定的年龄,眼界绝对看不了那么远,历经人事沧桑,才知这天圆地方。 萧明镜仰头望着枝头雪,黑漆漆的夜里,雪色灿白灿白,在昏黄的宫灯下,竟有着异样的怡人之景,“恐怕不会太久了,父皇的身子看似无恙,实则早就被这些丹药掏空了,平素他又不爱惜自己……” 说到这儿,萧明镜垂下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罢了!” 罢了! 就这样罢! 能走一个算一个。 自古以来皇位之 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的人唯有死路一条,从未有过独善其身的道理。 昔年烛光斧影,何尝不是至亲手足? “殿下?”云砚低低的唤了一声,“夜里凉,您还是回屋去吧!” 萧明镜点头,缓步朝着房间走去。 长长的回廊里,风吹烛影摇动,斑驳着脚下的剪影。 回到房间的时候,萧明镜坐在了墙边,脊背靠在墙上,指关节轻轻叩着墙壁,“醒着吗?” 见状,云砚拨了一会火炉里的炭火,悄无声息的离开房间,这个时候殿下定然不想被人打扰,身为贴心的奴才,悄悄的滚出去便对了! 隔着一堵墙,他能听到隔壁传来些许痛苦的嘤咛,一颗心当下提起,“怎么了?” “没、没事!”杜青窈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没事,你莫忧!” 萧明镜岂能不担忧? 奈何她不愿见任何人,他又怎能强人所难? “今日,本王想同你说说事儿。”他开口,掌心贴在墙壁处,仿佛能透过墙壁的凉,感受到来自于杜青窈的体温,“你可愿意听?” “你说!”她的声音离得近了些。 萧明镜推断,她定是靠墙蹲着,因为声音是从墙根传来的。 思及此处,他慢悠悠的扶着墙坐下来 ,且不管地上是否有些脏,他就是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即便隔着墙,也想要感受到她体温。 “十三昔年不羁,在京城内遇见过一少年,后来玩得不错。”说到这,萧明镜顾自低笑一声,“你可知魏王为何如今还没有子嗣?寻常皇子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早早的就有了儿女,他却是个例外。” “因着游戏人间,风花雪月太甚?”杜青窈问。 萧明镜摇头,仿佛她能看得见一般,“饶是风花雪月,但他与女人从未有过真的碰触。” 杜青窈猛地咳嗽两声。 “怎么了?”他惶然。 “没、没事,被你惊着了。”杜青窈忙道,“你、你继续说。” 萧明镜张了张嘴,关慰的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她既然说没事,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他过问,他又何必让她为难? 那便继续说吧,权当是给她逗个乐。 “本王这么说,你可听懂些许?”他隔着墙问。 墙后传来杜青窈的轻笑,“懂。” 混迹江湖,什么事没见过,狎戏户奴之事经常会从话本子里听到,听说昔年的哀帝便是断袖的出处。前有龙阳,后有断袖,早就不足为奇了。 “那本王便不解释了。”萧明镜继续道,“少年情总归是最 难忘的,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便是再也变不回去了。就好似十三,一旦到了这地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呢?”杜青窈追问,听得出来她这八卦的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萧明镜略显无奈的笑了,“后来,人没了!那一日十三回去找人,却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了那块玉珏,此后数年都不曾找到。” 杜青窈恍然大悟,“玉珏?便是魏王手中时常把玩的那块?” “没错。”萧明镜靠在墙上,“如今,追回来了,却隔着千山万水,不敢相认也不能相认。十三虽然没有说什么,也不承认昔年动过情,可人的眼睛和神态是骗不了人的。坦然不必掩藏,掩藏必有心虚!” “那么这个少年是谁?”杜青窈追问。 萧明镜笑了笑,“你不妨猜一猜,猜中有奖!” “奖什么?”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桌椅板凳被翻到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一阵。 惊得萧明镜面色骤变,“怎么回事?怎么了?” 然则,再也没传来她的声音。 萧明镜当下急了,抬腿就往房外走。 杜青窈,你最好别出事,否则……否则…… 站在房门口,萧明镜红了眼眶,“否则,我又能拿你怎样呢?” 第0417章 她的心,醒了 屋子里太过安静,仿佛刹那间什么声音都没了。 “无双?”萧明镜低低的轻唤。 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侧耳贴在门面上,只求着内里的丁点声音。 “无双?”萧明镜觉得自个的声音都在微颤。 云砚更是驻足台阶之下,未敢吭声。主子这般如此,定然是李姑娘出了什么事,他若是上前叨扰,主子势必会动怒。 终于,萧明镜身子一僵,恍惚听到了屋内的嘤咛之声。 “我……还活着。”杜青窈低低的开口。 活着! 嗯,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似乎是萧明镜如今最低微的愿望,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都及不上这一人珍贵。 “吓着了吧!”她的声音很是低弱,可见虚弱非常,好在却字字清晰,说明她意识清楚,还没到浑浑噩噩的地步,这大概是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还撑得住吗?”他隔着门缝问,“有什么,能帮你分担?” 杜青窈却是笑了,笑得那样孱弱而疲惫,“好好照顾你自己。” 闻言的刹那,萧明镜是错愕的,同时也是欣喜若狂的。果然如温酒所言,忘忧忙着为她换皮,无暇顾及她那颗自由 的心。 此刻的杜青窈是清醒的,理智和情感都是那样的清晰,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曾经忘却的那部分记忆正在脑子里如潮水般涌动。 饶是无法彻底涌现,却也有悲欢离合夹杂其中,一颗心乱了又乱,只因一个他。 “我不是铁石心肠,终是人心肉长。”隔着门,杜青窈靠着门面坐在地上,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微促,“有些事情我还不能完全想起来,但我知道就算想起来也只是一闪而逝的记忆。” “一闪而逝又如何?只要有一人记得,这记忆便不会消失,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存在。”萧明镜的掌心紧贴着房门,“你可信?就算你忘了,本王也会永远记得。” “信!”她几乎没有犹豫。 屋子里又是片刻的宁静。 须臾,才听得杜青窈又道,“我之前听到你和青烟说,说什么中州来人了。” “是!”萧明镜颔首,“你且放心,本王不会让你再无依无靠的入宫。既然你要找的答案并不在承乾宫,想必也不用再保持初衷。” 临了,他带着商量的口吻,“你……意下如何?” “好!”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我原是打 算着靠近承乾宫,如今你既然已经查明与承乾宫瓜葛不大,我自不会再坚持。” 如此,萧明镜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甚好,那本王便放心了。” “对不起!”屋内的人忽然吐出这么一句。 萧明镜放下的心瞬时又高高悬起,“你说什么?” “再过几天,你便进来吧!”语罢,屋子里彻底的安静下来,便是真的什么声音都没了。 萧明镜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待回过神来,万千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他就这么定定的站在杜青窈的房门口,那样的踌躇不知所措,那样的悲喜交加。 云砚瞧着满是心慌,主子好像得了失心疯?! 因着隔了一段距离,是以云砚并未听到杜青窈对萧明镜说了什么,只见着萧明镜这般小心翼翼的欢喜着,着实叫人心疼不已。 “殿下?”云砚上前,担虑的望着自家主子,“您怎么样?您没事吧?殿下?” 萧明镜总算半醒,掩不住唇边的笑,即便眼底满满都是愁绪与焦灼,“无妨!无妨!甚好!” 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云砚急了,哎呀,主子怕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 这可怎么好? “殿下,您瞧着不太对,要不要传大夫?”云砚慌了神。 “本王说没事便是没事。”萧明镜拂袖转回自己的房间,可跨步之时,又想着不对,转而又出了门,竟是脚步匆匆的走在回廊里,“你马上去通知温酒过来。” “是!”云砚不敢多问,撒腿就跑。 这个时候找那个酒疯子,到底所为何事呢? 书房的密室内。 萧明镜捏着手中的棋子,就像三魂丢了七魄一般。 “少见啊!”温酒打着酒嗝,从密道那头进来,乍见着萧明镜如此神态,还以为见了鬼。再看一眼,不免笑得不能自己,“你萧明镜也有失魂落魄的时候?怎么,那丫头不待见你了?犯相思病?” 一个踉跄,温酒跌坐在石凳上,抬手便捏起桌案上的棋子,笑盈盈的打量着回过神来的萧明镜,“唇角上扬,眉目含春!啧啧啧,还以为是犯了相思病,如今瞧着倒是老头子看走了眼,这是犯了桃花劫啊!” “废话真多。”话虽然带着清晰的斥色,可口吻着实带着笑的。 “废话是挺多的,可听着顺耳便也罢了!”温酒打趣,“怎么忽然如此着急的找我过来? 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还是说这丫头醒悟了?” “她让本王过几日进去。”萧明镜张了张嘴,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温酒皱了皱眉眉头,拨开覆面的乱发,皱着眉头盯着萧明镜,“她真是这样说的?” “是!”萧明镜并没有骗人的理由。 温酒倒吸一口冷气,“这忘忧还真是厉害啊!” “怎么?”萧明镜骇然,面色微变,不由的捏紧了手中棋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其中会有什么变数不成?” 事关杜青窈,他惯来不能自持。 “按理说,数日之后就该是她决定性的时候。”温酒皱着眉,口吻难得的沉重且无奈,“若是你进去,难免会吓着。” “吓着?”萧明镜微微蹙眉,“那又如何?” “一个女子能将最可怕的一面都让你看见,你说这是为何?”温酒轻叹,“这丫头醒了!不过,也可能是另一层意思。” 温酒别有深意的望着萧明镜,“她可能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所以……” “绝不可能!”萧明镜拍案而起,瞬时眸色猩红,“这话,本王不想听到第二次,否则本王杀了你!” 第0418章 本宫依旧是他主子 萧明镜是断然不会相信,她熬不过去这件事。 “她连狼都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觉得她会熬不过去吗?”萧明镜摇摇头,“本王不信,打死都不信。” 温酒轻叹一声,无奈的颔首,“那是她的天赋,但忘忧乃是温家的传承,你觉得一个弱女子能跟传承了百年的蛊开战,并且打赢吗?” 这就好比,一人独对千军万马。 委实没有赢的胜算,否则杜青窈不会让他进去。 进去,许是想见最后一面吧! “能!”方才的喜悦一扫而光,不过萧明镜并不气馁,“她不是一个人,本王会陪着她。就算如你所说,她是个弱女子,许是抵不过这蛊毒的侵蚀,但本王相信她让本王进去,绝对不是为了最后一面。” 温酒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你是认真的?” “是!”萧明镜斩钉截铁,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那一刻,温酒忽然笑了一下,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悲凉,“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情种?自是无情帝王家,说好的凉薄无情,说好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本王不是好人,但本王一定是最爱她的人。”萧明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杀过人,处处算计,甚至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他对得起她。 温酒点点头,竟是带 了几分哽咽之色,“罢了,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豁出这一身的本事,真到了这地步,暂且试试吧!是生是死权且看天意如何?” “好!”萧明镜点头,“生也好死也罢,总归是在本王的身边。” “你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你爹当年。”温酒取了腰间的酒葫芦,猛地灌了两口,“当年他也是这么对你母亲说的,那样的不容置喙。” 萧明镜站在原地没有吭声。 每每提起那个女子,他总是这般的沉默。 沉默着,不肯多说一句。 “萧重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可惜啊——他这辈子唯一得不到的便是心爱的女人。”温酒放下酒葫芦,好似想起了当年的事儿,颇为感慨,更多的是伤感。 痛会消失,但疤痕依旧在。 “那样的执念,终是没能留住心尖尖,说起来也是他自己作孽太多。杀戮太多终有报,于是乎他这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报应而忏悔遗憾,却没有任何的弥补机会。”说到这儿,温酒瞧了萧明镜一眼,“偏你又是个不领情的软刀子。” “遗憾之所以为遗憾,是因为无法弥补,也弥补不了,若是能有弥补的机会,那么如何还称得上遗憾?伤痕若不能一辈子存在,就没必要捅那一刀。”萧明镜冷着脸。 温酒撇撇嘴,“算你狠!” 萧明镜抬步往外走,“随时等通知,一旦本王可以进入,你且跟着!” “诶,你真的不怕她万一翘辫子?”温酒在背后嚷嚷。 “她在心上,是以无论她是生是死对本王而言都没有区别,本王会永远和她在一起。”萧明镜没有回头,可话语却透着无尽的悲凉和肯定。 是了,他是萧明镜,是皇帝最宠爱的夜王殿下。 温润如玉的夜王殿下,有着不为人知的固执与心魔。 佛与魔,不过一念之间。 “真是成了魔了。”温酒无奈的摇头,“浑然和你母亲是一个模样,一根筋到底,最后磨死了自己,也疼了别人,何苦呢?”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想了想,温酒觉得还是得好好准备一番才是,此前有人跑出关外去打听他的下落,以及问到了情蛊之事。据温酒如今所知,唯有小丫头的身上具备了情蛊之伤。 难不成还有旁人沾了情蛊? 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放情蛊,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断情绝爱?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蓦地,温酒忽然眼前一亮,神色竟变得格外惊惧,“难道是……难道是因为……坏了!坏了!这该死的腌臜东西,莫非打的那样的主意!真是该死!” 音 落,温酒已经跌跌撞撞的跑开。 如果真的像他想的那样,这件事会变得格外棘手而且刻不容缓。 外头的雪风还在呼呼刮着,雪终是落了下来。 一场雪刚刚结束,第二场雪又开始纷纷扬扬起来,年味越来越重。 荣王与西昌公主娜布的婚事已定,因着年前已经没了黄道吉日,所以将这婚事后延,定在了年后的三月六,但为了安定阿兰铎的心,年前将会草草的在大殿行礼,以缔结两国之好。 宫内早就已经开始准备,虽然承乾宫被贬斥,可姚氏还是后妃,仍是住在承乾宫,如今荣王还要迎娶娜布公主,可见权势未减,不过是帝王给天下人做做样子罢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承乾宫内贴满了喜字,到处可见红绸翻飞。 然则姚雅致的脸上却只有僵硬的笑意,待到了无人处,便成了冰凉无温之色,“如何?” 赵有才躬身,“奴才见不着丽妃娘娘。” 宝儿忙道,“娘娘,如今丽妃被囚,若是被押送回西昌国,也不知会被如何处置?荣王殿下虽然如愿娶了娜布公主,可有了眼前这桩事,怕是公主也会不情不愿的,到时候未必能真心辅佐荣王殿下。” “本宫当然清楚!”姚雅致站定。 拂袖间,远远跟着的奴才们便快速退下 ,免得惹了主子烦忧。 “丽妃娘娘虽是好心,可此事操之过急,倒是适得其反,不但惹了皇上动怒而降罪,连带着娘娘都被牵扯其中,不可不说……因小失大!”赵有才低低的说。 “本宫被降罪倒也罢了,好歹还是妃位,倒是荣王被皇上疑心,这才是最要紧的。”姚雅致眯起危险的眸子,“左不过,本宫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娘娘的意思是……”宝儿皱眉,“其中有诈?难不成是有人从中促成,所以丽妃娘娘的计划才得以顺利进行,如此一来不但荣王会被皇上降罪,连娘娘都一并受责。” 顿了顿,宝儿骇然,“若真当如此,这背后的黑手真真是厉害!一石数鸟,滴水不漏。” “会是谁?”赵有才不解。 不远处有宫女急急忙忙的赶来,三人当下缄默不语。 “娘娘!”宫女行礼,“司礼监的孙公公来了,说是奉了万公公的命。” “放肆!”姚雅致怒斥,“本宫虽然被降了位份,可本宫依旧是他主子。凭他万千里是谁,竟敢来承乾宫颐指气使,简直混账!” 宫女被吓得魂不附体,身子抖如筛糠。 “娘娘息怒!”赵有才忙道,“还是问清楚到底来干什么吧?” 万千里想干什么?! 第0419章 让她闭嘴的法子 姚雅致虽然话语犀利,可心里却是明白得很,司礼监权势滔天,若是得罪了万千里,保不齐这阉人会在皇帝跟前挑唆。饶是帝王无心,说得多了,难免听得刺耳,免不得真的会闹出点什么来。 “娘娘!”宝儿低低的轻唤。 “罢了!”姚雅致拂袖,“本宫还不屑同一个阉人计较。” 只是姚雅致没想到,孙亮不是一个人来的,领着一大波的司礼监太监,随行的还有玄铁卫。若只是太监倒也罢了,竟还带着玄铁卫,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你们想干什么?反了吗?”姚雅致厉喝,“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万千里他到底想干什么?带着玄铁卫冲入承乾宫,就不怕本宫一状告到皇上那儿,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娘娘恕罪!”孙亮笑盈盈的上前施礼,拂尘一甩便又站起了身来,“奴才今儿是奉了督主的命令,给娘娘您送一份大礼。” “什么?”姚雅致一愣,“他万千里有这么好心?” 这个时候,人人对承乾宫唯恐避之而不及,那万千里比谁都见风使舵,还能上赶着过来送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莫非是有什么图谋? 思及此处,姚雅致微微 眯起危险的眸,“什么礼?” 孙亮闪开身,后头的太监赶紧上前。 竟是抬着一副担架,上头用白布盖着一具尸体,如此场景,别说是姚雅致,饶是姚雅致身边的赵有才也跟着怒然,“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死人抬进承乾宫,没瞧见咱们宫里正在做什么吗?” “是呢!”孙亮笑道,对着姚雅致点点头,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承乾宫里正在铺天盖地的挂红绸,准备给荣王殿下和娜布公主见礼,左不过呢……这踏在别人脑袋上的红,总归是要有出处才算周全。” “你胡言乱语什么?”宝儿厉喝,“还不赶紧把这脏东西抬走。” 孙亮回头望了一眼盖着白布的尸体,“这东西是从承乾宫里出来的,要不要抬走,还得让姚妃娘娘您决定。” “你说什么?”姚雅致皱眉,万千里到底是何用意? “掀开!”孙亮一开口,底下的奴才赶紧掀开了盖尸布。 刹那间的寂静,落针可闻。 姚雅致回望着赵有才,赵有才会意的行礼,忙不迭上前看上一眼。 只一眼,赵有才的面色骤然稍变,紧赶着便回到姚雅致跟前躬身,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娘娘,是福 子。” 赵有才都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这小太监着实是承乾宫里的奴才。 “想来娘娘是不太明白督主的意思,如今荣王殿下和娜布公主的婚事在即,督主身为司礼监的一把手,自然得将宫里的事儿安排得仔仔细细,免得圣心烦忧。”孙亮皮笑肉不笑,“承乾宫里跑出去的奴才,一不留心成了别人手里的把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娘娘,您说呢?” “什么把柄?”姚雅致心头一惊。 在此之前,因着姚雅心被西昌太子阿兰铎囚禁。 说是姚雅心陷害了娜布公主,使得娜布公主不得不委身于荣王,截了夜王萧明镜的胡,所以皇帝大怒,不再插手姚雅心之事,交由太子阿兰铎全权处置,南硕绝无异议。 姚雅致为此暗中斡旋,想着为妹妹开脱。 因为玉嘉的指认,姚雅心罪证确凿,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谁曾想,万千里今日送了个死尸进来,而且着实是承乾宫的奴才,这么一来……怕是愈发坐实了丽妃陷害娜布公主的事实,令姚雅致有气不敢撒。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姚雅致想明白了中间周折,自然是软了口吻,不敢太过强硬,免得连司礼监都被逼急 了,少不得会咬她一口。 万千里虽然是个阉人,却也是个不可轻易招惹的阉人。 “督主说了,娘娘见着这尸身便也可以放了心。”孙亮手一挥,白布重新盖住福子的尸体,“承乾宫里跑出去的,难免会惊了圣上,督主最不耐的便是底下人嘴上没个把门,如今闭了嘴,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闻言,姚雅致心头稍稍一松,看样子万千里没有上禀天听。 甚好! 甚好! “督主还说了!”孙亮轻咳一声。 姚雅致的一颗心旋即又高高提起,“什么?” 孙亮笑了笑,躬身继续道,“督主还说,这小奴才的尸身如何处置,还望娘娘明示。是由着咱们司礼监带回处置,还是娘娘您自个处置,得您发个话。咱们总归有句发落,才不枉费咱们走这一遭!” 听得这话,姚雅致心头暗啐一句:歹毒的阉人! 可面上还是得端着后妃的正统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便挺直了脊背稳稳的开口,“承乾宫如今正在办红事,不宜处置这些。” 言外之意,这小奴才的尸体,姚雅致压根不想沾手。 孙亮若有深意的笑着,似乎一点都不讶异,内心却是嘲讽 至极,竟与督主所料半点不差。听得姚雅致如此言语,孙亮拂尘一甩,“得,那奴才就照娘娘的吩咐办事。” 抬担架的奴才掉头便抬出了承乾宫,就像是事先就说好的,办事效率极好。 “娘娘您继续忙,奴才这就回去跟督主复命!”孙亮躬身行礼,也不等姚雅致应声,抬步就往外头走去。 “这帮狗奴才!”宝儿望着孙亮的背影骂。 姚雅致的脸都黑了,就因着她被降了位份,这帮奴才便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如此下去,那还得了?不行,她必须尽快争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娘娘,这福子的尸身怎么就落在了司礼监的手里?”赵有才担虑的望着姚雅致,“奴才若是没记错,这福子不过是小厨房里的粗使奴才,按理说……” “哼,随随便便拉个人,但凡是从承乾宫出去的,便是把柄?”姚雅致恨得咬牙切齿,“不过是让本宫闭嘴,不许插手雅心之事罢了。万千里,算你狠!” 该死的阉人。 一伸手,姚雅致狠狠扯下手边的红绸,眸色狠戾无温。 她就不相信,雅心这件事,宫里其他人没有参与! 比如,玉坤宫! 皇后…… 第0420章 病重 孙亮乖乖的回了司礼监,万千里正坐在清风殿内,底下跪了两名百户长。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精致的玉片擦着万千里的指甲之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刽子手在磨刀,让人止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孙亮认得这两位百户长,是早前跟着李家的那波人,还是宜州的两位。 此前宜州出了不少事儿,万千里着两位百户去宜州常驻,就是为了防止一些突发之事,谁曾想今儿却是跪在这里,瞧着万千里脸上平静无波的样子,孙亮不由的心头一惊。 督主的心情,怕是不太好。 “督主!”孙亮躬身行礼,“如督主所料,承乾宫那头让奴才将尸身带回处置,承乾宫娘娘似乎对这件事不太知情。不过因着此事,想必承乾宫娘娘不敢再插手丽妃之事!” 万千里吹了一口气,指甲缝上的粉末被吹得一干二净,却也没有抬头,只是仔细的盯着自个的指甲盖,眉心微微皱起。 见状,孙亮只得屏着一口气,继续弯着腰等候。 “红事自然不可参入白事,否则让皇上知道,怕是连这妃位都保不住。”万千里一声叹,徐徐站起身来,随手一丢,手中的玉片旋即甩出去。 孙亮慌忙伸手去接,稳稳的将玉片接住,脊背上却 惊出了一身冷汗,“督主所言极是!” “丽妃落在了阿兰铎的手里,是决计活不成的。”万千里轻哼,“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那小太监是被公主身边的丫鬟所指证,却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太过着急,竟不声不响的就给沉了井,殊不知如此一来,反而坐实了承乾宫的罪名!” 孙亮一愣,“督主的意思是,这小太监是无辜的?” “且不论是不是无辜的,出自承乾宫总没错。”万千里负手而立,一张素白的脸就这么无温的盯着跪地的两个百户长,“你们两个人擅作主张,怕是在外头放野惯了,忘了还有本座吧!” “奴才不敢!”两个百户长吓得魂不附体,赶紧磕头,严丝合缝的伏跪在地,“奴才等岂敢有违督主指令,左不过奴才们以为、以为……” “本座有说让你们拦截?是否下达了追杀令?”说话间,万千里已经慢悠悠的走下了台阶,此刻就站在两人跟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两人的天灵盖。 从这个位置拍下去,准能天灵盖碎,这血花和脑花崩裂的红白相加,保不齐比外头的红墙白雪还要绝艳。 “没有!” 着实没有。 “哼!”万千里冷笑,“擅作主张,可知该受如何处置?” “奴才该死!奴 才该死!”两个人早已吓得浑身剧颤。 在司礼监,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谁不知道司礼监的督主万千里,练得一手剥皮拆骨的好手段,到了他手里的人,就没有张不开嘴吐不出实话的。 “本座近来并不想杀人,却总有人自作聪明,让人心内很不痛快。”万千里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这一场雪刚下完,第二场雪就迫不及待的下来,真真让人厌烦得很。 这白璧无瑕的颜色,最让人讨厌! “督主!督主饶命!” “别喊了!”孙亮忙低斥,“要想死得痛快就不要嚷嚷,督主最忌吵吵嚷嚷。” 饶是死,也不过是伸头一刀。 可若生不如死,才是折磨。 两个百户面露惊惧之色,已然到了惊恐到了极点,却又不敢求饶不敢喊出声,只得眼巴巴的望着万千里走出了殿门。 须臾,便有玄铁卫进门,当下押着两个百户长往外走。 求饶,无疑会痛苦。 绯衣玉带,华贵的黑色皂靴踩着厚厚的积雪,万千里扬起头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大雪,掌心摊开却握不住这纯洁的雪花,唯有掌心的一丝凉快速渗入心头,周身都跟着冷下来。 厚厚的大氅,挡不住这冬日里的严寒,许 是心有挂碍之故。 他想起了那个同样不喜欢下雪的女子,覆着厚厚脂粉的容脸,竟是愈发白了几分,不由的低斥一句,“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无情义的东西!” 这么一想,似乎许久不曾去过夜王府了。 自不欢而散,亦好似相隔许久。 那死东西真真是记仇,真真是没心肝! 脸上的伤,也不知……好了没有? 一声叹,万千里觉得自个这辈子怕是都栽在温家人的手里了,真是怎么都逃不开,是命数还是劫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难逃一劫。 “义父!”方春瑶喘着粗气奔跑在雪地里。 回过神来,万千里神色如常,“天塌了?本座平素如何教导你?” “是!”方春瑶俯首,“义父,玉坤宫娘娘病重。” “皇后病重?”万千里眉心陡蹙,按理说玉坤宫的皇后虽然身子一直不大好,但都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可能突然病重? 方春瑶嘴里哈着白气,发髻上满满都是素白的雪花,“如今太医都去了玉坤宫,瞧阵势似乎假不了。不知是不是因着太子之故,所以一时间怒急攻心?” 太子萧明慎?! 这倒是有些可能。 “去玉坤宫。”万千里抬步就走。 若是皇 后真的出什么事,又或者一病不起,荣王和娜布公主的成亲礼怕是不能了! 皇后若薨逝,便是国丧。 国丧在前,皇子岂可成婚。 这事儿一拖再拖,再起波折,皇帝必定要怪罪,是以马虎不得。 万千里赶到玉坤宫的时候,有宫人在哭,太医在皇后的寝殿内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瞧着好似皇后的情况真的不太好了。 “哭什么?”万千里一开腔,宫人们瞬时大气不敢出。 踏着沉稳的步子,万千里解了大氅进入皇后的寝殿,太医们自动让开一条道,他这才看到躺在床榻上面色铁青的皇后。 乍一看皇后这副一动不动的模样,若非胸口还有些许欺负,真的会以为她已然断了气。 到了皇后床前,万千里躬身行礼,且不管皇后是否能有反应,礼数不可废,当行给周遭人看的。免得到时候会有人非议,说他一介家奴竟然失礼凤驾之前。 “如何?”万千里扭头问。 为首的是太医院的院首王正明,“万公公,皇后娘娘近来饮食不济,心火燥热,郁结难舒。今儿是数病齐发,颇为棘手。是以咱们几个太医凑在一起,正准备拟个妥善的方子,可是……” 万千里眸光一沉,“可是什么?” 第0421章 铁石心肠的人,渐渐有了软肋 王正明做了个请的手势,“万公公,借一步说话。” 万千里拂袖,孙亮旋即带着奴才退到寝殿外头守着。 到了僻静处,王正明才开口,颇有为难之色,“万公公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此番病发,着实是棘手得很,因为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皇后娘娘的心病……唉,我这厢也是没有办法!” 皇后的心病,是废太子萧明慎。 可太子已经被废,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也就是说皇后这一病怕是药石罔效。 若是皇后不治,太医院势必会被牵累。 “王太医是到了为难之处。”万千里一声叹,负手而立间,向着皇后的床榻方向望了一眼,“这病怕是要请圣上来治?可这会子岂敢再扰了皇上的清修,除非谁有九条命。” 听得万千里这最后一句话,王正明心里直打鼓,额头便有冷汗微微渗出。 是了,谁有九条命? 原是想让万千里拿个主意,或是让万千里去皇帝跟前说两句,哪怕是禀报皇后的病情也好,可万千里如此言说,王正明便知道了他的用意,不敢再多说什么。 “王太医身为太医院的院首,在这关键的时候就得拿出院首的看家本事,好好的为皇后诊治,免得皇上圣心烦忧 。”万千里忽然笑了,笑得极是温和。 可他这一笑,王正明的心便愈颤。 万千里,摆明了要让他担着此事。 治好了,那便是他身为太医院院首的本分之事。 治不好,别说是院首之位,便是他这条命怕也交代了。 然则心头明白,明面上王正明也不敢跟万千里对着干,毕竟是司礼监的首座,闹不好自己这条命还没送到皇帝跟前,就已经死在了玄铁卫的手里。 “是!”王正明点点头,抱拳作揖,只得转回皇后的病床前。 此刻为皇后诊脉的是高天牧,年纪不大,架势倒是不小。搭着皇后的脉,眉心微微皱起,转而若有所思的瞧着今日当值的太医们,心里有些微微打鼓。 皇后到底是病了呢?还是没病? 脉象,似乎有些不太对。 “如何?”王正明问。 高天牧忙不迭躬身行礼,“下官学识有限。” 言外之意,治不好皇后的病。 这么一说,王正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大家合计合计,先拟个方子出来,暂时压制皇后娘娘的病症,待病症稍缓之后再对症下药。” 皇后病重,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太医院束手无策。 此刻谁都不想担着治 不好皇后的罪名,可又不敢不治,否则被皇帝责怪,一帮人谁都跑不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从皇后寝殿出来,方春瑶在外头候着,孙亮刻意的退开一定的距离,有些事儿尽量别参与,免得到时候行差踏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义父?”方春瑶接过底下人手中的伞,撑着伞随万千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雪朵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些许嘈杂,却越显得周遭静谧。 “皇后娘娘怕是心病吧!”方春瑶道。 万千里冷哼,“太医院一帮废物,打量着还想让本座上禀天听!” 方春瑶眉心微蹙,“这帮庸才,竟还想利用义父,真是该死!” “皇后是心病。”万千里扯了唇角,眸光幽幽,“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然则承乾宫和西昌国公主的联姻势在必行,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事而耽误。” “是!”方春瑶颔首,只是心头有些不解,“春瑶有个问题一直悬在心中,不知义父能否解答?” “想知道为何本座执意要让荣王迎娶娜布公主?”万千里眉眼凝着霜雪,含笑望着前方的风雪。 见状,方春瑶心头微凛,义父怕是要杀人了。 “帝王多 疑。”万千里回望着方春瑶,“懂了吗?” “欲速则不达。”方春瑶应声,极尽恭敬。 “凡是在帝王跟前袒露了欲望之人,都没有好下场。”万千里幽幽吐出一口气,竟是顿住了脚步,眉心微微皱起,若有所思的望着方春瑶,“你许久不曾出宫了。” 方春瑶心想着,这不前两日才从宫外回来吗?不过万千里既然这样说了,方春瑶自然是要顺着说的,“义父请吩咐。” “带着香坊那个叫孙敏的,多出去走走!”万千里意味深长的说,这才继续往前走。 带着孙敏? 方春瑶旋即明白过来,原是为了…… 夜王府的口风最是严,就算去了都未必能见着那丫头,左不过是要试试看罢了,带着孙敏大概见着她的可能性要高一些。 义父,竟也有心软的时候?! 直到万千里走出去甚远,方春瑶都没能回过神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杀人都不曾眨眼的义父竟然有了牵挂? 李辛夜…… 幽然一声叹,方春瑶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宫闱之中,谁心慈手软,谁有了软肋,谁就会成为人吃人的牺牲品,终不免落败的下场。 雪,越下越大。 玉坤宫的消息未被 封锁,却始终没能传到元清宫,倒不是太医们没有上报,却因着皇帝最近得了新丹,一概不问外头之事,谁敢叨扰立斩不赦。 有了这道诏令,话到了元清宫门口,也只能变成一阵风吹过,走走过场也就算了。 魏无衣不过是在皇帝吃了丹药,神志不清的时候,象征性的提了一句,皇帝正处于飘飘欲仙的境界,听到了也当耳旁风。 传不到皇帝耳朵里的重病,俨然成了宫里的笑话。 瞧着黑着脸归来的安望海,若雨眉心紧蹙,当下明白了,“怎么,还是见不到皇上?” “皇后娘娘病得这般厉害,那帮犊子竟还是不肯放我进去,真是气死人了!”安望海一屁股坐在回廊里,抱紧了怀中的拂尘,“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若雨一声叹,“眼下除了夜王殿下,怕是谁都见不着皇上了!司礼监的人看得那么严,若没有皇上的庇护,谁敢擅闯元清宫?万一惊了圣驾,势必难逃一死。” 安望海点头,“那皇后娘娘……” 闻言,若雨转身就走,疾步进了寝殿,合上了寝殿的大门。 寝殿内没什么人伺候,安静得只剩下皇后沉重的呼吸声。 若雨垂眸,毕恭毕敬的行礼,“娘娘!” 第0422章 给你们解释解释,什么叫敲山震虎 床榻上,皇后郑氏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的坐了起来。 “娘娘!”若雨上前,将软垫子靠在郑皇后的身后,“您仔细着,慢点。” “本宫还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郑皇后一声叹,“见不着皇上,是吧?” 若雨垂下眼眸,呐呐的点头。 “见不着也好。”郑皇后竟是笑了。 若雨皱眉,“娘娘,您是不是病糊涂了?见不到皇上,就意味着皇上他不会来玉坤宫看您,这还好吗?” “皇上又不只是不见本宫,他是谁都不见!”郑皇后眸色沉沉,“这一场病可不只是做给皇上看的,如今满宫都知道皇后病了,不是吗?” 若雨颔首,“奴才明白了,娘娘这是为承乾宫?” “姚雅致入宫那么多年,宫里的手段她都清楚明白。”郑皇后揉着眉心,“她很聪明,知道皇上忌惮的是什么,也知道皇上在意的是什么,可是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皇上始终是帝王,但凡觊觎皇位之人,即便是皇子也不可幸免。” “可是娘娘,太子被废……” 还不待若雨说完,郑皇后如同被踩到了尾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皇上是个绝情之人,一旦下定了决心 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太子被废,就真的彻底废了!” 若雨不敢言语,只得小心的在旁伺候着。 一声叹,郑皇后靠在软垫上,眼中划过丝丝狠戾之色,“这件事很是怪异,可皇上如此处置,就是不想物议沸腾,想让事儿彻底斩断在太子身上。” “郑大人还在查,不敢当初北定侯府的人都被镇国将军府斩杀殆尽,事发当时太过混乱,所以……”若雨垂眸,“此事怕是不易。” “也不急于一时,待来日一并发作才好。”郑皇后缓了缓口吻,“你且让郑家继续查,无论如何都要给本宫查出个所以然来。” 若雨点头,“奴才明白。” 说到这儿,郑皇后忽然笑了一下,“物极必反,高处不胜寒,眼下这光景只有韬光养晦才是上上之策。镇国将军府一手滔天,来日胜过皇权之势,便是消亡之时。” 若雨眉心微蹙,“真的可行?” 自然是可行的,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这是从古至今都不变的道理。 “姚家连建阳公主都被送去了尼姑庵,想着再过不久,沈金凤就该从世上消失了。”说起沈金凤,郑皇后难免有些感慨,“没用的棋子,只能被丢弃。沈金凤也 曾光耀人前,当初的北定侯府该是怎样的风光无限。可惜啊,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谁都没赢。” 可若雨知道,荣王府至少不像太子府那样惨烈。 太子府,是真的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什么时候沈金凤消失了,什么时候让那边的人回来。”郑皇后一声长叹。 若雨不解,“娘娘,奴才很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花心思放在那罪女身上?她是死是活,如今早就无人问津了,您反倒上了心。” “薄情寡义之人,乃是帝王大忌。”郑皇后若有深意的说着,“皇帝虽然不喜欢底下人结党营私,讲什么私情,但若是太过无情,那便意味着帝王不好挟制臣下。不受控制的权臣,无疑是虎狼之辈,换做你是帝王,你敢用吗?” 若雨骇然,“奴才不敢!” “不敢就对了!人无软肋,必有大患。”郑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皇上不杀建阳郡主,何尝不是对镇国将军府的试探。” 若雨连连点头,“娘娘所言极是,那咱就睁眼看着他们的下场。” “荣王虽然和娜布公主联姻,但已成皇上的心头大患,朝臣们对这门婚事也是议论纷纷。”郑皇后身为旁观者,最是看得清楚明白,“ 这场联姻就是个笑话,承乾宫还搭进去一个丽妃,西昌国太子阿兰铎目睹了一切,见证了一切,所以在这场联姻里面,姚家占不到半点好处!” “娘娘,想来这西昌太子不会在京城留太久。”若雨道。 “去一趟玉明殿吧!”郑皇后重新躺了回去,合上眸子养神,“旧人应该好好叙叙旧,既是年关近了,即便这辈子都团不了圆。” 若雨行礼,“奴才这就去!” “她未必会见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郑皇后幽幽的开口。 若雨颔首,“奴才明白。” 玉明殿那位素来不与宫中任何后妃往来,即便夜王得宠于圣前,却从不争宠闹事,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在玉明殿这犄角旮旯里,就跟修身出家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还没剃度! 玉明殿的宫门前,若雨毕恭毕敬的跪着,外头的雪不断的下着,盖了若雨大半个肩头。 “娘娘,人还跪着呢!”李海匆匆忙忙的跑来,“这风大雪大的,虽说这边宫道上人少,但若是传出去,怕也不大好。娘娘,您看……” 三秋掸落李海肩头的雪,“你可劝了?” “劝了。”李海一跺脚,“可她跟这儿拧上了,怎么 劝都不走。” 三秋一声叹,回头望着门口的傅婕妤,“娘娘,您说这算怎么回事?皇后娘娘病重,后宫妃嫔着实要奉旨去侍疾,可皇上撒手不管,娘娘这头也没有明确的懿旨,太医院和司礼监都悄悄的,承乾宫那头都没动静,跑咱们这儿折腾什么?” “这哪里是折腾?”傅婕妤也算看明白了,缓步走到了回廊里,双手交叉兜在袖中,皱着眉瞧外头的风雪,“我跟你们解释解释,这一招叫敲山震虎,厉害得紧呢!” 三秋和李海面面相觑,“敲山震虎?” 傅婕妤一声叹,“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这犄角旮旯,我这傅婕妤的身份不过是个幌子,别说到了皇帝跟前,就是这元清宫都进不去,压根不好使。” 闻言,三秋面色骤变,“难不成是冲着夜王殿下来的?” 李海吓得险些连手上的拂尘都丢了,“皇后娘娘——好歹毒的心肠!” “嘘!”三秋慌忙摁住李海,忙不迭环顾四周,“祸从口出!” 傅婕妤眸色沉沉,祸从口出算什么?皇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悄悄的盯上了玉明殿,果然是老谋深算啊! “娘娘,怎么办?”三秋问。 傅婕妤喘一口气,头疼。 第0423章 旧人相见,针尖对麦芒 傅婕妤终是走出了玉明殿,不过她只是抱着手笼站在宫门口,歪着脑袋冷冷的看着跪地不起的若雨,“我这玉明殿什么时候成了玉坤宫,这玉坤宫的宫女跑到这儿求佛告菩萨的,莫非是风雪太大迷了路?若是如此倒也简单,不必跪着了。” 说着,傅婕妤唤了一声,“李海!” “奴才在!”李海忙不迭上前。 傅婕妤居高临下的望着若雨,唇角带着温柔轻笑,“你亲自送若姑姑回玉坤宫去,记着叮嘱两声,千万别让若姑姑随便乱走了。咱玉坤宫这地方偏僻,她尚且能走错门,若是到了别处,怕是要回不去了!” “娘娘!婕妤娘娘!”若雨哭诉,却因着天气寒冷,身子冻得僵硬,“奴才求您了,您去看看皇后娘娘,婕妤娘娘……” “皇后娘娘病重,咱们当后妃的着实有必要去侍疾,可是满宫之中谁不知道我这玉明殿最是三不管,亦是三不问。承乾宫娘娘虽然已经不是贵妃,但是后宫之中仍是以她为尊,姚妃娘娘还没进玉坤宫,我若是先进去,岂非越俎代庖?”傅婕妤一番话,说得若雨哑口无言。 拢了拢衣襟,傅婕妤瞧着伞面上的飞雪,“什么时候请到了承乾宫娘娘进去,咱们再 进去不迟。若姑姑,这雪下得挺大的,你若是要继续跪着呢,最好多加件衣裳,免得冻死在我这玉明殿门前。” “娘娘若是不想让奴才冻死在玉明殿门前……” “诶!”傅婕妤一伸手,“你还真别吓唬我,玉明殿门前死个人,你真以为是我的罪过大吗?到了皇上跟前,下不了台阶的是皇后娘娘。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玉明殿这三个字是打哪儿来的!” 音落,傅婕妤掉头就走。 “娘娘!”若雨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娘娘,求您看在无双宫的份上,见一见皇后娘娘吧!” 脚步骇然顿住,三秋的眉眼陡然瞪大,不敢置信的回望着若雨,再望着面色骤变的傅婕妤。三秋知道,若雨戳中了主子的痛处,不由的怒从心边起,当即冲着若雨怒斥,“放肆,你竟敢威胁主子!” 无双宫那是什么地方,是能随便提起的吗? 便是到了皇上跟前,也无人敢多说半个字。 可眼下,就在这玉明殿的宫门前,玉坤宫的宫女竟然拿无双宫来威胁傅婕妤,三秋和李海自然不干,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若雨一介奴才死了便死了,但凡牵连到夜王殿下,那可真是万死难辞! 若雨磕头,“ 求娘娘成全。” 傅婕妤绷直了身子,好一个郑姝榆,当年就是费尽心思的靠近无双宫主子,如今又拿无双宫来威胁,终是狐狸露出了尾巴! 也罢,她也想看看这只漏了尾巴的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自打萧明镜走了一圈无双宫,傅婕妤便好似想明白了些许,以前因着承乾宫和镇国将军府的强势,她觉得得为主子的死担上责任。温家的事儿,八成和姚家脱不了关系,却忽略了这宫里内斗最大的赢家——皇后郑氏! 当初出事,郑氏算是摘得干干净净,还装得情深义重的样子。 傅婕妤瞧了三秋一眼,便是这一眼神,弄得三秋浑身不自在。 三秋很清楚,无双宫是主子心头的疤,这辈子都放不下,但凡提起必鲜血淋漓收场,可是此番主子却要自己揭开这道疤,可想而知内中挣扎。 “罢了!”傅婕妤咬咬牙,嘴里哈着白雾,缓步走在宫道上,“去玉坤宫吧!” 若雨先是一愣,转而赶紧磕头,却因着身子冻得僵硬,最后还是由着宫人搀扶,才慢慢的从雪地里站起,若是再跪得久一点,这双腿都怕是要废了。 “主子,您真的要去玉坤宫?”三秋甚是不放心,“如此一来 ,岂非让皇后得逞?万一牵连到了夜王殿下,您说这可怎么得了?” 傅婕妤拢了拢披肩,抱紧了怀中的手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不是要敲山震虎吗?那我当这探路先锋也不错。此番,我倒要听听她想如何叙旧?” “叙旧?”三秋抿唇,“奴才可不见得她有这般好心吧!” “都提了无双宫,若说不出旧事来,又怎么留得住我?”傅婕妤深吸一口气,眸色沉沉如刃。 到了玉坤宫门前,安望海早早的就候着了,见着傅婕妤便迎了上去,“给婕妤娘娘请安!” 傅婕妤也没搭理,抬步就进了玉坤宫,直奔皇后的寝殿。早前皇后进无双宫是什么样子,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她一步都没有踏入过玉坤宫,皇帝免了她对皇后的请安礼。 不,皇帝免了她所有的请安礼。 不管是对皇后,还是对承乾宫,乃至于后宫所有妃嫔,位份高低对于傅婕妤来说,根本就是虚名罢了!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萧明镜有个完整的身份。 欠的还的,都是上辈子的债! 因着安望海的嘱咐,寝殿门口的人没敢拦着,直接让傅婕妤进了皇后寝宫。 偌大的玉坤宫寝殿,屋子里温暖 如春,药味肆意飘散。 傅婕妤是一个人进去的,三秋只能搁外头候着,却是一颗心高高悬起,也不知里头会不会出什么事?这皇后娘娘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傅婕妤压着脚步声,缓缓靠近皇后的床榻,终是站在了皇后的病床边上,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床榻上的皇后,瞧着是病色恹恹,可皇后就是皇后,依旧不改周身威严。 “皇后娘娘这一病,闹得满宫皆知,只是怎么都进不了元清宫。于是皇后娘娘急了,便着人跪在玉明殿的门前,这苦肉计用得极好,可惜啊……消息还是进不了元清宫。”傅婕妤依旧站在床前,压根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嫌脏,不愿沾染皇后寝殿内的一丝一毫。 一声叹,傅婕妤轻哼,“若雨是个奴才,若无皇后授意,断然不敢冒死提无双宫。既然是皇后娘娘想叙旧,此番假惺惺的,又是意欲何为呢?” 音落,皇后郑氏终于睁开眼睛,眸色幽幽的盯着床前的傅婕妤,“傅婕妤连坐一坐都不肯吗?” 傅婕妤恭敬行礼,不温不火的应道,“尊卑有别,奴才岂敢!” 四周温度骤降,气氛冷凝成霜。 第0424章 温为玉是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坐吧!”郑皇后音色微冷。 傅婕妤勾唇一笑,“皇后娘娘太客气,奴才消受不起。旁人不知道内情,尊奴才一声娘娘,奴才也受着。皇后娘娘道一句,奴才委实不敢承受,怕受不好了,污了主子的名儿。” 郑皇后已经坐了起来,饶是傅婕妤如此言语,她也只是受着,并未多说什么。 “你愿意站着那便站着吧!”郑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知道,因着当年的事儿,你心里对本宫有恨。恨本宫当年没有帮衬一把,任由事态发展,最后一发不可收拾,间接害死了她!” “奴才不敢怨恨皇后。”傅婕妤一口一个奴才,唇角始终挂着笑,眉眼间没有半分不敬以及恨意,“主子有主子的命,那是她的命数已尽,奴才只能懊悔当初不该离宫,若不是被主子支开,想来是可以帮着主子的!” 说到这儿,傅婕妤低头呵笑一声,“到底是做奴才大意了!所以说呢,奴才多点心思,主子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郑皇后是个聪明人,听得出来傅婕妤的意思。 “若雨是受了本宫指使,提了无双宫也是情非得已。”郑皇后也不再隐瞒 ,“你能活到今日,内心深处承受得自然比谁都多,眼睛看得比谁都透。宫里的女人都是为了争宠而活,但你不是,所以你睁眼看着虚无的东西,还能这般安然自在的活着。” “皇上免于你对后妃的敬礼,不许任何人轻易叨扰玉明殿,满植竹木,所有的开恩都落在玉明殿,以至于后宫的人即便对玉明殿虎视眈眈,却也不敢动你分毫。” 傅婕妤笑了笑,“皇后娘娘也说了,所有的开恩落在玉明殿,皇上是冲着玉明殿的故人下达的旨意,所以并不是冲着奴才来的,奴才只是侥幸披上了一件外衣罢了。奴才心里清楚,皇后娘娘不必刻意提醒。” 郑皇后笑着点点头,两个人都是心照不宣的。一招来一招去,委实没什么意思,干脆就不玩字谜了,“既然话都说开了,你也知道本宫此番请你过来的意思。” “奴才愚鲁,这些年囿于一隅,见识浅薄至极,怕是领悟不了皇后娘娘的深意。”傅婕妤躬身,“若雨请奴才过来是看看皇后娘娘的病,既然娘娘病得不重,奴才这就回玉明殿去。” 闻言,郑皇后的脸色旋即变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再这样 ,怕是真的没什么可说了。” “那便不必再说。”傅婕妤行礼,转身就走。 郑皇后冷哼,“太子已经被废,本宫什么都没了,还能指望什么?不过是想在这后宫里安然活下去罢了,说起来你这心思和本宫这心思是一样的。” 傅婕妤顿住脚步,没有吭声。 “温氏因着族谱一事而覆灭,你知道族谱的秘密吧?知道为什么皇上要斩尽杀绝吗?你的主子,她之所以死了是因为她内疚,她满心的内疚无处安放,她没脸活在这世上!”皇后低狠的吐着冰凉的字眼。 “皇后娘娘出言不逊,就不怕落在皇上的耳朵里吗?”傅婕妤咬牙切齿的回头盯着郑皇后。 郑皇后冷笑,“本宫说了,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不怕。何况,本宫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你所忠心的主子表面上看着温柔敦厚,虽然有些固执,但内心深处还是善良的。可你没想到,背地里的温为玉却是个名不副实的叛徒!” “你胡说!”傅婕妤浑身轻颤,眼眶猩红。 “胡说?”郑皇后悠然的靠在床柱处,继续说道,“温氏有今日都是拜她一手所赐,温家九族 皆是因为她一句话而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本宫哪有半句胡说?”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傅婕妤站在原地,身子绷得僵硬而笔直。 “你的主子,是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东西。温家养育了她,却为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这样的恩情尚且能翻脸无情,最后还独活下来,甚至为帝王留下血脉。皇帝可是温家的灭族仇人,为仇人生儿育女,怕也只有温为玉做得出来吧!”郑皇后句句如刀,字字诛心。 的确是诛心,这些年没人敢说这些话,所以现在伤口被揭开,血淋淋的东西忽然涌上眼前,傅婕妤便再也站不住了,脚肚子都开始发软。 “温为玉自感愧对温家,无法面对自己生下的儿子,跟无法跟仇人同床共枕,所以最后呢……死了也好!血从台阶上流下来,雪地里开满了血色的梅花,就像她那样惊艳绝世。”郑皇后笑得阴冷无温,“本宫经常在想,如果温为玉还活着,这无双宫的规模恐怕会胜过元清宫。” “凭着温为玉那惊世骇俗的美貌,皇上被迷得团团转,本宫这个位置恐怕早已不保。”说到这儿,郑皇后亦是咬牙切齿,“你知道吗? 她那张脸真真令人恨得牙根痒痒,若你现在去一趟承乾宫,恐怕承乾宫的那位也会这么说,若是温为玉没死,哪还有她姚雅致什么事?!得宠?哼,无双宫专宠还差不多!” 傅婕妤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表面上佯装镇定,“专宠?若主子还在,废尽六宫倒是真的。皇后娘娘大概是不知道,皇上对主子有多少情义吧?皇上当初就许诺主子,只要主子愿意留在他身边,他愿意为了主子而废尽三宫六院,今生今世只与她一人白首偕老。” 郑皇后眸色狠戾,“哼,果真是狐狸转世!” “那又如何?”傅婕妤反唇相讥,“是狐狸也好,是人也罢,总归是主子得到了皇上的心,而皇上此生都只念着主子一人。皇后娘娘,输赢早已决定,皇上如今一心修道炼丹,何尝不是内心难偿的缘故?” 郑皇后哑然,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了,内心难偿! 皇帝这辈子的遗憾,是隔着生死的。 一生,一死,阴阳路! “你别忘了,夜王终是皇子!”郑皇后冷笑,“你发过的誓,自己可还记得?” “你!” 第0425章 软刀子杀人——诛心! 誓言是个好东西,但也不是个东西。 你若承认,那便是抵死都不能忘怀的;但你若不承认,这誓言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唯心尔! 傅婕妤忽然意识到自己中了招,人果然不能生气,一旦动气就容易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就会丧失主动权。如果因为自己失去理智而搭上了萧明镜,皇后就算真的赢了! 吸一口气,面上扬起惯有的清浅笑容,傅婕妤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音色温婉的开口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得皇后娘娘的提醒,奴才铭记五内,至死也不敢忘。奴才对着主子的灵位发过誓,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护着小主子周全。” 顿了顿,傅婕妤绷直了身子,眸色柔柔的盯着床榻上的郑皇后,“娘娘,您不提奴才就搁在心里,但您提了,奴才就得重申一遍,对着故去之人发下的毒誓是有老天爷为证的,若是食言会天打雷劈!奴才命薄却也胆子小,怕极了五雷轰顶!” 语罢,傅婕妤行礼,“皇后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儿,奴才这就告退。” “出了门,你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婕妤娘娘,可惜啊……皇上的身子日益不济,你觉得最后夜王能坐上皇位吗?姚家如日中天,姚雅致不 会放过夜王,换句话说,她不会放过任何皇室的直系血统。你要知道,萧明镜的身份宫里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姚雅致便是其中之一!”郑皇后幽幽的说着。 傅婕妤笑了笑,“皇后娘娘连太子殿下的事儿都搞不定,还有这份闲情雅致来担心咱家的夜王,难怪这些年皇后娘娘虽然吃斋念佛,佛却不曾信过,于是乎承乾宫娘娘依旧风韵犹存,皇后娘娘这里却是冷清得厉害!” 言外之意,不得帝王恩宠是因为红颜老。 “本宫是老了,自从温为玉死了,皇上一年之中踏入后宫也就那么几次。承乾宫占了多数,而本宫这除了八月十五和元宵,皇上连多看本宫一眼都不愿。”郑皇后抚着自个的面颊,上头的沟壑越来越深,眼角的细纹越来越多,可人哪有不老的? 尤其是女人,红颜弹指老! “本宫时常在想,如果温为玉还活着,一定会比本宫老得更快,毕竟她的烦心事儿那么多,到时候皇上一定不会再喜欢她。兴许她活着,皇帝就不会那么宠爱夜王,而应该宠爱自己的嫡长子。”郑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竟是满满的不甘之色。 “可惜,世上没那么多如果。”傅婕妤应声道,“皇后娘娘还是好好盘算着,多装一阵 子的病,等到元宵那日皇上就会亲自过来,您就无需这般费心了!” 望着傅婕妤离去的背影,郑皇后眸光狠戾。 若雨进门,“娘娘,人走了!” “她心里的刺扎得更深了。”郑皇后眯了眯眼睛,“一旦起了疑心,就会有杂念,再想清心寡欲的可就难了!她以为什么都不管,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愚蠢!” 若雨一张小脸惨白无光,眼神有些飘忽,约莫是冻得太厉害的缘故,此刻双膝有些微微的颤,“那夜王殿下会去请皇上吗?” “不会!”郑皇后冷笑,“傅长乐是什么人,本宫会不清楚吗?虽然是个丫头,但她不是温家的人,她是温为玉捡回去的,这条命都是温为玉给的,所以皇帝留她在温为玉身边伺候,也是因为如此,最后温为玉才会把命根子托给她。” “既然如此,皇后娘娘您为什么……”若雨委实不明白,皇后明明知道傅婕妤不会去请皇上,不会为玉坤宫求恩典,为什么还要她想尽办法去求呢? 为什么? 郑皇后只觉得累,果然,人老了就真的没那么多的体力和精力了,这才说了一会话竟然就累成了这样。 “她不走这一趟,本宫如何能借着这机会让她心中生 刺?本宫是皇后,只要皇上不废后,来日不管哪位皇子登基,本宫都是太后之尊,是最后的赢家。”郑皇后合上眼眸,“傅长乐始终是放不下心,狠不了心!” 若雨垂眸,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这是借刀杀人! 软刀子杀人,才是真的心狠手辣! 傅婕妤和夜王是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动了夜王就等于动了皇帝的心头肉,那是温为玉临死前扎在皇帝心中的刺,谁都动不得! 萧明镜的存在,其实是所有皇子心照不宣的威胁,他们都很清楚,谁最靠近皇帝,谁就有可能得到皇帝的传位诏书。偏偏,又没人敢动他! 从皇后寝殿里出来,若雨的脸色愈发惨白。 安望海担虑的将她拽到一旁,“吃了风受了雪,赶紧去歇着,多喝两碗姜汤。” 说着,又是叹了口气,“你在玉明殿门前跪了这么久,怕是会惊动元清宫那头,你……要有心理准备,饶是皇后娘娘护着,后宫没人会说什么,但若是皇上的命令下来,你就该明白结果!” 若雨眨了眨眼睛,不由的垂下了眼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宫里活着不易,主子们一句话,奴才就得万死不辞,你若不愿意为主子死,你也得 死!这是生存法则,也是她们一入宫便知道的结果。 如此,罢了! 风雪愈大,像是要掩埋整个皇城。 银装素裹的天地,仿佛连成一片,委实好看得紧。 从玉坤宫回来,傅婕妤就一直站在寝殿门前的回廊下,静静的望着外头的风雪,脑子里满满都是当年无双宫台阶上的血,那么红那么艳…… “主子回来就这样,会不会出事?”三秋担虑至极。 “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站姿,怕是身子也受不住。”李海一声叹,“要不派人去一趟夜王府?” 三秋想了想,唇线紧抿,“若不到必要,委实不想让夜王殿下担心。” “殿下与主子惯来是口硬心软。”李海眉心皱起,“还是要去通知一声,皇后娘娘出手了,若是殿下不曾防备,来日免不得会受到伤害!” “那你派个人去,必须口齿伶俐的,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免得殿下着急。”三秋紧着心。 李海点点头,“我这就去。” 事实上,即便不用玉明殿递消息,青烟也会把消息送到萧明镜的手里。 皇后召见傅婕妤,还让人跪在玉明殿门前,这事儿——小不了! 手中的杯盏“啪”的一声掼碎在地。 第0426章 你想起来了? “殿下?”青烟躬身行礼,“皇后的手已经伸到了玉明殿,估计下一步就该对您出手了。” “她没这胆子,否则就不会敲山震虎。”素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手边茶水渍,萧明镜方才着实是怒气不弱,但是他很快便静下心来了,“本王料到她早晚要出手,可没想到她那么着急。” “太子被废,皇后如同失去了一切。”青烟应声,“不着急才怪!如果是荣王殿下来日登位,第一件事大概不是立太后,而是杀了她这个无嗣的皇后娘娘!” 这是事实,也是人心。 姚雅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背后又有镇国将军府撑腰,皇后的母家只是个兵部尚书,胳膊粗细一看便知。 “别动就对了。”萧明镜将手中的帕子丢在案头,幽幽然吐出一口气,“皇后的母家也是个不安分的,眼见着太子失势,皇后失宠,郑崇宁暗地里跟阜城的人勾结,临了却因着北定侯府瞧不上他们,又悄悄的筹谋着拉拢群臣,打量着这样就能跟镇国将军府抗衡。” 说到这儿,萧明镜瞧了一眼墙壁,不由的走到了墙角下站着,指尖轻轻的抚过墙上的冰凉,“朝廷内乱,边关有北荒虎视眈眈,如今西 昌已经与咱们议和,但不代表着如果南硕发生战乱,西昌不会单方面撕毁协议。阿兰铎不是傻子,他只是暂时坐不稳这西昌国太子之位。” 青烟面无表情,“殿下,皇后娘娘怕是对婕妤娘娘说了什么。” “能把玉明殿的佛都请过去,就说明皇后提及了无双宫。”萧明镜面色平静,再提起无双宫的时候,竟没了当初的波澜起伏,原来面对心魔只需要迈开腿便好。 迈过了门槛,便什么都没了。 平静,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青烟是诧异的,往日里提及无双宫,主子总会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但是这次——主子不但主动提及无双宫,而且还没有任何的情绪,神色平静如常。 “殿下……”青烟有些犹豫,“皇上会知道。” “知道是必然,皇后这么做压根没想瞒着。但你要知道,皇后重病的消息被挡在了元清宫外,却让奴才去玉明殿央求,用了满宫皆知的苦肉计,可想而知若是传出去,天下人都会以为皇帝何其刻薄无情。“ 青烟点点头,“那就是说,皇后吃定了皇上知道此事也不会拿她怎样?” “已经废了太子,再废皇后,西昌太子阿兰 铎尚且在境,你觉得呢?”萧明镜很是清楚,“皇后,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过萧明镜很想知道,皇后请了傅婕妤进去,会说什么呢? 无双宫…… 隔壁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萧明镜当即回过神来,青烟会意的退出房门。 恰好逢着老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大概是走得着急被风雪迷了眼,险些一个踉跄扑在地上,所幸云砚眼疾手快赶紧搀了一把。 “您慢着点!”云砚松了一口气。 管家喘着粗气道,“宫里来消息,说是皇后传召了婕妤娘娘入玉坤宫,但不知道说了什么。婕妤娘娘回到玉明殿之后,整个人都不对了,神色恍惚的站在回廊里发呆,瞧着心事重重的。三秋姑姑担心得厉害,所以着人来说了一声,请夜王殿下斟酌处置。” 青烟幽幽的站在暗处,“不必回禀殿下了,殿下业已知晓。” “知道了?”管家一愣。 云砚眨了眨眼睛,“你们通过消息了。” 青烟不说话,便算是默认。 “管家您先回去。”云砚抚着管家的脊背,“回去慢点,下雪路滑,仔细脚下。” 管家点点头,殿下知道,他便放了心。 待管家走后,云砚皱着眉头瞧着青烟,“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殿下他……” “殿下很平静。”青烟一句话,云砚便放了心。 平静,就说明殿下仍是最初的殿下,凡事了然之心,一惯胸有成竹。 隔着墙的两个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皇后提了无双宫?”杜青窈问。 萧明镜点头,“你都听到了?” “我去过无双宫。” 此言一出,萧明镜身子一紧,“你……” “别紧张,我想起了一些事。”杜青窈的声音里待着几分笑意,“你之前跟我提起过那朵缎子白花,让我想起了我娘院子里种着的樟树。娘说,樟树防虫,虽然东西很是廉价,但效果很好。” “防虫?”萧明镜蹙眉,“你的意思是……” “盒子是我娘做的。”杜青窈说。 那一刻,萧明镜是震惊的,“你娘做的?” “娘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我有姨娘,所以她对我说的那些话,都像是一个个故事。娘说有个人很怕虫子,可偏偏呢不喜欢金银玉器,就喜欢那些木头疙瘩,所以娘想了个法子,给她做了很多樟树盒子。她们在一块坐在杏花 树下喝茶弹琴,谈笑人生。”杜青窈娓娓道来。 “樟树盒子对于温家的女子而言,味道太过浓烈,但……对于娘的朋友来说,能防虫就是最好的馈赠,而且真的解决了她怕虫子的问题,着实是极好的。” 萧明镜敛眸,“盒子是你母亲做的,那缎子白花呢?” “我娘不会那些东西,连针线活都做得不好。”杜青窈记忆里的母亲,连针线都缝得歪歪扭扭的,所以她很肯定那朵花绝对不是母亲的手笔。 萧明镜几乎可以肯定,那缎子白花是出自皇后的手笔。 可这东西又是怎么落在了真正的李辛夜手里?恰巧又辗转回到杜青窈的手里? 是缘分? 还是刻意的人为? “这东西又是怎么落在李辛夜的手里的?”萧明镜问。 墙后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隐约是杜青窈用指尖在轻叩墙壁,这丫头是在揣摩什么?还是不够信任,所以有些犹豫,这才…… “我知道为什么。”杜青窈音色沉沉,“那东西在我遇见你之前,我见过!” 萧明镜的心骇然揪起,“你说什么?” 她说,遇见他之前? “你——想起来了?” 第0428章 忘忧加上情蛊,等于傀儡 “接下来就是生关死劫!”温酒说的是实话,“她年纪小,原本就没到蜕皮的年龄,所以可能是最后一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哼!”萧明镜冷哼,“生死都在一处,要什么心理准备?” 温酒先是一愣,转而点点头,“你这性子跟你娘是一模一样的。” “将生死置之度外?”萧明镜笑得温和,“是优点还是缺点?” 温酒哂笑,“喜忧参半!” “又爱又恨。”这是萧明镜的解释。 温酒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是两颗药丸,“这里面是两颗药,里面融入了引蛊粉,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两颗? “怎么用?”萧明镜没有犹豫。 “同时服用。”温酒盯着他,“你要知道,蛊在心中。服用这药的同时,剜心!” 瞳仁微微一缩,萧明镜皱眉盯着他,“剜心?” “剜你的心,你的心头血会让那丫头心中的忘忧蛊虫爬出身体,在蛊虫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以蜡封之!”温酒细细的叮嘱,“记住了,要用红蜡!” 萧明镜颔首,“这样便可以祛除忘忧?” “事先声明,这只是我的另辟蹊径。”温酒轻叹,“忘忧的 方子,怕是连这丫头自个都不清楚,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否则不会让你进去!” 萧明镜接过盒子,面色沉冷得可怕,“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还有。”温酒继续道,“她身上还有情蛊,那东西到底会和忘忧结合,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我委实不敢断言,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傀儡毒。” “什么傀儡?”萧明镜骇然。 傀儡二字单单从字面上解释便已经足够震惊,如今还寄养在杜青窈的体内,自然更让人慌乱,用人养蛊原就是很残忍之事,如今还掺合在这么可怕的事件之中。 “我思来想去,忘忧能封存人的记忆,而情蛊能断情绝爱,两者相结合不就是做出活人傀儡吗?”温酒面色沉沉的解释,“也亏得这司礼监的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在活人体内炼制傀儡毒,真真是了不得。” “如何炼制?”萧明镜问。 温酒一声叹,“忘忧和情蛊在那丫头的体内相互胶着,产生的毒血会充满她的身体,一旦在她体内生成,那么以后她就是所有傀儡的母蛊所在,只要控制了这丫头,那些被服用毒血的傀儡们就会对司礼监言听计从。” “万千里! ”萧明镜咬牙切齿,捏着折扇的指关节发出咯咯声响。 “所以她的伤,是祸也是福。”温酒道,“好在提前发作了,所以这体内的两种蛊还来不及彻底的融合,甚至于还处于你争我夺的地步。如果你用这丹丸将忘忧蛊引出了她的体外,因着相爱相杀的缘故,这情蛊肯定也会随之而出,你可一劳永逸。” 萧明镜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盒子,“所以,速度得快!” “没错,必须快,否则你会失血而亡。你若死了,她也就白救了。”温酒盯着他,“你尚且抱定决心要与她同生共死,又哪知她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思?如果真的是一样的心思,倒不如一块死了。” 闻言,萧明镜不说话。 他很确定自己的心思,只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他不确定她的心思,是否真的此心如君心?生生世世不相离?! “试试吧!”温酒叹息,“终归是没别的法子了,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我能帮你们的最后一个法子。否则没有方子,忘忧只能继续在她体内扎根,就算她熬过这一劫,有关于心中所爱的一切,将会被彻底抹去,再也不复存在。扎了根的蛊,至死方休!现在是机会,也可能 是死。” “生死无惧。”萧明镜淡淡的回答。 温酒苦笑着点头,“那便这样罢了!” 语罢,温酒缓步往外走。 “你去哪?”萧明镜问。 温酒没有转身,亦没有回答,只是到了门口处微微顿住脚步,“血竭丹和止血散已经交付云砚,你若下定决心跨出这个房门,他会交给你。至于我,也该走了!” 他尽力了。 “不留下,等本王的好消息?”萧明镜问。 温酒摆摆手,“经年之后,江湖偶遇,岂非更好?” 这潇洒的老头,当年苟延残喘,如今却是潇洒离去,连仇都不报了!许是因着见过太多的生死,对于往日的仇怨便也看得淡了。 走出房门,青烟在拐角处冷眼看着喝着酒的温酒,“不报仇了?” “报了仇又如何?死去的人活不回来,折磨了自己半辈子,想想还真是不值得。仇人生不如死的活着,对我而言早就大仇得报。”温酒拭去唇角的酒渍,“我只是想找到妹妹,没想到只找到一堆的人皮和骨头,临了还剩下个浑身是麻烦的臭丫头,真是愁死人了!” 说着,温酒又灌了一口酒,“这丫头天生是个刺头,如今有人肯接手 ,我还留着干什么?此刻不走,若是来日赖上我,岂非倒霉得很?罢了罢了,刺头留给萧明镜,老头子还是喜欢漂泊江湖的日子。” 自在! 想起那自由自在,随风般的生活,忽然觉得胸膛里都有清风掠过,神智都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真真是极好的。 青烟冷眼看他,“你是不忍分别吧?” “果真是跟着那小子久了,眼睛真毒!”温酒笑道,笑得眼眶通红,“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命,老头子不是阎王爷,改不了生死簿,随他们去吧!” 青烟站在原地,“听说有人在找你。” 温酒抿唇,“关你屁事,你小子可别学萧明镜,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媳妇,仔细孤独终老!” “听说那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青烟又道。 温酒拿着酒葫芦的手止不住颤了一下,“你别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如果那位死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一样都保不住!”青烟扯了扯唇角。 温酒当然知道是谁在找他,不过…… “没得到结果之前,你最好别走!”青烟压着嗓子低低的说,“你也不希望变成人棍吧?” 温酒心头微一凛! 第0429章 萧明镜的心头血 温酒自然是走不了的,青烟留人,比谁都好使。 萧明镜如今还悬着一条命,青烟可不敢放温酒离开,毕竟温酒虽然瞧着邋里邋遢的,但医术着实不错,这宫里宫外的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上他。 饶是高天牧是温酒的徒弟,在疑难杂症之上的造诣,到底也不如温酒见多识广。 今夜,怕是不眠之夜。 西昌国使团不日就将开拔离京回西昌国去,所以这段时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萧明镜还在等,等着雪停下来的时候。 许是天可怜见,又或者是天意。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雪真的停了! 那一刻,萧明镜是兴奋的。 哪怕是赴死,亦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她能活下去,便是他此生最幸运之事。 “进来!”还不待他叩门,屋内已经传来杜青窈的声音。 萧明镜的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推门进去的时候竟有些紧张。 屋子里很黑,杜青窈没有点灯,是以他必须先适应一下屋子里的环境,才能略略看清楚些许。环顾四周,他终于在窗口的那个位置找到了模糊的人形轮廓。 “青窈?”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既然她都想起来 了,那他也无需遮遮掩掩。 “是!”杜青窈应道,“我在这里。” 径直走到杜青窈跟前,萧明镜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只消轻轻一揽便将她圈在了怀中,“真好!”踏实的感觉,真是极好的。 “这些日子以来,最高兴最踏实的就是今日。虽然看不到,但却能摸到,紧紧的抱在自己的怀里!”他伏在她耳畔温柔轻语,“知道吗?你说你想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 “如今想来,野狼谷也是极好的。我想起了那群狼,想起了那一树的凤凰花,以及……掉进坑里的猎人。”她伏在他怀里笑说。 说到最后,萧明镜也跟着笑了。 “那时候的你……”她揪着他的衣襟。 屋子里很黑,他不会看清楚她此刻的脸,所以……她不怕在他面前扬起头。 “那是我最狼狈的时候,甚至于——是我自暴自弃的时候。”他抱紧了她,“如果不是你,许是此刻我已经喂了狼,成了狼肚子里的腌臜东西。” “我都忘了。”她压着嗓子,笑过之后便是悲从心来,“没想到你却没放弃!当初的约定,是我未曾信守诺言,终归是你坚守到了现在,否则……” “缘分这东西,不是你 想舍便能舍的。”萧明镜深吸一口气,“我抓住了你的手,就没打算放开。也请你能下个决心,永远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杜青窈音色哽咽,“好!” 绝不放开。 “知道温酒这个人吗?”萧明镜问。 杜青窈点头,“知道,娘说他可能还活着。” 萧明镜深吸一口气,“他的确还活着,而且一直受我保护,在我夜王府的密室里进出。在温家,除了你母亲,温酒的医术算是最好的,若是论辈分,咱们都得叫他一声舅舅。” 论辈分,温酒是杜青窈母亲的亲兄弟,的确应该尊一声舅舅。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杜青窈抿唇,徐徐推开他,“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忘忧和情蛊明明是死敌,但是相生相克的融合之后,会诞生新的蛊毒,那样的东西若是存在我的体内,我会变成一个毒人。” 萧明镜不说话,从怀中取出盒子。 “我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怎样,但是我能感觉到来自于骨血中的变化。”杜青窈徐徐朝着床榻走去,“皮肉能重新生长,但是——从骨子里啃噬出来的感觉,与日俱增。” 说完这些话,杜青窈已经浑身轻颤的靠坐在了床柱处,“我快不行了 。” 黑暗中,萧明镜眉心陡蹙。 果然被温酒说对了! 从骨子里疼出来的感觉其实很痛苦,唯一庆幸的是,这是一阵一阵的疼,并不是连续性的。两种蛊虫的融合需要时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才会疼一次。 萧明镜进来的时候,刚好是前一阵的疼痛过去。 而此刻,是又一波的疼痛来袭。 杜青窈的指尖死死掐在床柱处,连呼吸都会觉得疼痛难忍。 “青窈!”萧明镜躬身,“很疼对吗?” 杜青窈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此刻的她除了死咬着唇瓣,哪里还敢张嘴。要知道,一张嘴她就会匍出那可怕的呻吟,她不敢……怕他更难过。 “很快,就不会疼了。”黑暗中,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释然。 那种情绪,很难用词眼来形容,或悲或喜,亦或是悲喜交加。 “青窈!”他的手微微的凉,轻轻抚上她紧绷的面颊,“你想过没有,也许我们可以有另一种人生,尝试着去突破,哪怕生死难料又如何?你愿意不论生死,都跟我在一起吗?” 杜青窈说不出话来,只得狠狠点头。 “那好!”萧明镜收了手,深吸一口气,终是打开了 盒子。 盒子里是两颗药丸,杜青窈早已习惯了黑暗,所以她能看到这盒子里的东西。 “别怕!”萧明镜的袖子里藏着刀。 刀尖儿是锋利的,只需要一点点的力气就能戳进心窝窝里。 将药丸捏在指尖,萧明镜含笑着将药丸推进杜青窈的嘴里,“咽下去,吞下去!” 杜青窈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那药只含在嘴里,始终咽不下去,她哭着摇头。 下一刻,温暖的唇瓣迎了上来,有一股淡雅茶香从他嘴里渡进她的口中,唇齿间的辗转与温柔,仿佛将疼痛稍缓,继而是他的舌尖快速推动了药丸。 只听得“咕咚”一声响,药丸已经滑入了杜青窈的咽喉。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杜青窈咬着牙发出声响,“你、你在吃什么?” 萧明镜毫不犹豫的将另一颗药丸塞进自己的嘴里,“吃进去的是药丸,但剜出来的——是你的命!” 杜青窈骇然瞪大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一道寒光掠过,紧接着便是温热的液体猛地泼洒在她脸上。 那是,萧明镜的心头血! “啊……”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了破碎的哭喊,歇斯底里的划破苍穹,碎了雪夜的宁静。 第0430章 他快不行了 鲜血喷涌的那一瞬,所有的痛都被扩大,仿佛要将此生所有的爱与恨彻底化为为这殷红之色流出身体。天地黯然失色,富贵荣华,倾世荣辱都及不上,心头的那一抹朱砂之色。 谁都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整个夜王府笼罩在悲凉的氛围之中。 生与死的诀别,原就不是他人的传说,离得那样的近,触手便是奈何一隔。 天亮之后,旭日照大地。 晨曦微光落在雪地里,竟泛着白灿灿的色泽,远远望去宛若炫光多彩,格外耀眼夺目。 宫内一派喜气洋洋的祥和之气,阿兰铎环顾四周,眉心微微拧起,“怎么没见着夜王?” 扎依道,“听说昨儿夜里病了,所以今儿是来不了了。其实太子殿下,这夜王殿下不来也好,毕竟这场婚事原是夜王所有,如今却被荣王殿下半道拦截,换做谁这心里也不舒服。眼下荣王与公主成礼,您是让夜王来瞧瞧自个脑门上是什么颜色吗?” 这么一说,倒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萧明镜不像是这般小气的人,他素来不理会这些东西。”功名利禄对于萧明镜而言,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是以阿兰铎的心里便存了疑虑。 莫非,萧明镜反悔了? 深吸一口气,阿兰铎站在南硕国的 金銮殿前,望着那层层叠叠的白玉台阶,心里莫名的沉甸甸。有时候他在想,所做的一切若是无人共享,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萧明镜着实没来,一直到礼节最后,他都没有出现。 不只是萧明镜没来,还有个人也没来。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公主和亲,如今大局已定,咱们带着这份协议回到西昌国,就是一国功臣,对于太子殿下您的功绩亦是有好处,西昌国的百姓们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的。”扎依说。 阿兰铎笑了笑,“感恩戴德又如何?唯有大权在握才是真的。” 说着,他又环顾四周,“今儿怎么魏王也没来?” 扎依摇摇头,“听说这魏王殿下惯来跟夜王殿下一伙,想必今儿不在这儿,肯定是在夜王府了。” 话未完,阿兰铎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太子,您去哪?”扎依快速追上。 宫里的热闹同他没关系,要紧的是宫外的人。 “娘娘?”宝儿低低的开口,“您看这西昌太子……怎么就走了呢?” “哼,没能和最初的心中人选定下婚姻,他自然心里不痛快,如今和咱们荣王府成了礼,他必定是觉得自己吃了暗亏,心里不爽也是应该!”姚雅致冷哼,“罢了,今日是荣王的大事,不能 有所闪失,且不去管这些西昌蛮夷。” “是!”宝儿应声。 左不过这西昌太子急急忙忙的,想去哪儿呢? 去哪? 自然是去夜王府。 萧明延就在夜王府里待着,神色有些焦灼,“怎么会病得那么严重?你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怎么伺候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这样?” 床榻上的萧明镜双眸紧闭,面如死灰。他静静的躺在床榻上,若非还有一息尚存,此刻的他真的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太医呢?为什么不传太医?”萧明延大怒。 “吵什么?”杜青窈就坐在床边,帕子沾了药水,慢慢拭过萧明镜的眉眼,“他还没死呢,你嚷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夜王府出了是吗?你是想让皇上勃然大怒,在夜王醒来之前,杀了夜王府的所有人吗?” 萧明延一愣,转而盛怒,“就是你!就是因为你,他才会弄成这样,你还有脸……” “既然你知道他是因为我变成这样,那你嚷嚷什么?他在意我,你能拿我怎样?”杜青窈反唇相讥,“你若是再不闭嘴,别怪我不客气。我有的是法子,能让你闭嘴!” 她一个眼刀子过来,萧明延心头凛了凛,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气,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不知为何,竟觉 得这丫头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貌似性格更冷了些,而且为人处世似乎…… 用什么词形容? 阴毒? 对! 阴测测的,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有些瘆得慌。 萧明延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转头望着一旁面白如纸的云砚,“她、她怎么回事?本王怎么瞧着,她不太对劲呢?” 云砚上前,“回殿下的话,她、她从昨儿夜里就守在这儿了,一步都没离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守着殿下,而且好像受了刺激,真的有些不太对!” “李辛夜,十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萧明延质问,他好歹也是皇子,这李辛夜再可怕,也只是个奴才。若是萧明镜真的出了事,李辛夜在劫难逃。 “因为我。”杜青窈瞥了他一眼,“所以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他死我也死,他活我便活。” 萧明延张了张嘴,竟是无话可说。 良久,他才道,“胡言乱语什么?十四福大命大,绝对不会有事。” “这种话,留着以后说。”杜青窈扭头望着云砚,“药呢?” 云砚撒腿就往外跑,须臾便端着滚烫的汤药回来,这丫头竟将时辰掐算得那么准,三碗水熬成半碗药,时辰都是刚刚好的。 接过汤药,杜青窈面色苍白的往萧 明镜的嘴里喂。 然则下一刻,汤药却沿着他的嘴角而出。 “殿下喝不下去!”云砚急红了眼,“这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杜青窈面无表情的往自个嘴里灌。 当着云砚和萧明延的面,她欺上萧明镜的唇,一点点的将嘴里的汤药渡入萧明镜的口中,直到他吞咽下腹,然后周而复始,一直重复着喝药和渡药的动作。 萧明延眉心突突的跳,心里也突突的跳。 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萧明镜忽然病得不省人事? 为什么这丫头忽然开了窍? 云砚咽了口口水,担心的同时亦不免一脸懵,鬼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殿下进了她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而这丫头就一直冷着脸,什么都不肯说。 在殿下没有苏醒之前,李辛夜依旧是殿下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这夜王府里的人,谁都奈何她不得。 汤药喝尽,萧明镜依旧不省人事。 她轻轻吻上他的眉心,就像亲吻着最珍贵的东西,“不管你要睡多久,我都在!” 管家气喘吁吁的从外头跑进来,“糟了,西昌国太子来了!” 萧明延的眉头骤然皱起,坏了,阿兰铎怎么来了?若是让他看到萧明镜这样…… 第0431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魏王殿下!”云砚急了,“您与咱家殿下素来亲厚,眼下这境况是断然不敢外传的,皇上若是知道必定龙颜大怒,于西昌国与咱们南硕而言并非善事。殿下,您能不能救救急?奴才求您了!” 说着,云砚扑通跪地,“好歹先瞒过这一次。” 萧明延咬咬牙,“罢了,你们盯着这里,本王出去应付!这次,真的是舍命陪君子了!”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得有些焦急。 云砚磕头,“谢殿下!” 见状,管家赶紧跟着去,好歹遮掩过去再说。 杜青窈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听得萧明延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也只是微微垂了一下眼帘。 “你出去吧!”杜青窈握住了萧明镜的手,他的手真凉。 云砚原是想说两句,但到了这会又不知该说什么,这小奴才把话都撂下了,要与殿下同生共死,他这当奴才的又能说什么呢? 罢了罢了,都不必说了。 房门合上,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杜青窈轻轻一笑,伸手拂过萧明镜微凉的眉眼,“你说,我何德何能,教你如此不顾性命相救?萧明镜,你是不是傻?现在倒好,乱成一团,这便是你留给我的考验吗?如果你有意 识,可听到我方才的表白?你听着,可欢喜?” “我不记得之时,你处处嘴上放刁,就仗着曾经的许诺这般轻薄。如今风水轮流转,该轮到你偿还嘴债了!”她一声叹,将他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外头都快天翻地覆了,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臭老头说,我如不死,你就不会有事,只不过这一睡要睡到什么,就得看天意!” 顿了顿,杜青窈苦笑,“天意是什么?那就是糊弄人的万一,若真的有天意,就不会隔了那么多年才让你我重逢,更不会如此折腾你我。萧明镜,我警告你,你若再一直睡,我可不保证会不会让你再等三年!” 垂下眼帘,有温热的东西夺眶而出。 夜王府的主子“睡”得天昏地暗,花厅里的气氛更是诡异至极。 萧明延面色发青的坐在花厅里,指尖轻轻敲着案头,转而又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坐在身边的阿兰铎,一时间心乱如麻,如坐针毡。 “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偷偷的看算是南硕国的礼数吗?”阿兰铎忽然起身,疾步走到萧明延跟前伫立。 萧明延瞬时倒吸一口冷气,“你、你想干什么?” “那块玉珏……”阿兰铎低头看着自个腰间的玉珏, 继而又将视线落在萧明延的腰间,“听说魏王殿下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成日挂在手边上把玩,怎么现在……烂大街了呢?” “关、关关你屁事!”萧明延蹭的站起身来,当下退开几步,“本王是魏王,你且莫嚣张。你纵然是西昌国的贵客,但客随主便,这终究不是你们西昌国境内。” “你是在告诉我,强龙不压地头蛇?”阿兰铎叉着腰站着,一脸无奈的盯着他,“知道吗?强龙如果真的是强龙,怎么可能压不住地头蛇呢?让着他罢了。” 萧明延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需要解释?看样子,魏王殿下的脑子不太好使。不过没关系,左不过是没人调教你罢了,改日本太子亲自教教你,什么叫强龙压地头蛇。”阿兰铎眉心微蹙,“你的玉珏呢?” 萧明延不说话。 “烂大街的东西,都是你造的?”阿兰铎咄咄逼人。 萧明延下意识的退后。 “还不回答?”阿兰铎一声叹,“想来是要跟着我回西昌国,只有寄人身下,才会说实话对吗?” “你放屁!”萧明延嘬了一下嘴,壮着胆子挺直腰杆,“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敢……” “ 我记得当初有人说过什么话来着?”阿兰铎掏了掏耳朵,“或者,本太子可以重新说一次,一字不漏的说给魏王殿下听一听!” 萧明延哑然失语,当下端起案头的茶水,狠狠的灌了两口,却因着茶水太烫,一张脸憋得通红。 阿兰铎的脸色不太好,“烫着了还不吐出来?” 吐? 萧明延喉间滚动,咕咚一声便将滚烫的茶水吞下,别开视线死活不肯再理他。 管家在外头瞧了两眼,总觉得这情况不太对,想了想便好似明白了什么,悄悄的离开。怕是连魏王殿下都忘了,自个是来给夜王府解围的。 可到了最后,陷入困境的好像是萧明延自己。 的确,萧明延已经进退两难,“我、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开玩笑的话谁会当真,谁当真谁是傻子不是?何况你当初又不是什么太子,我以为你只是个落难的公子哥,所有……” “很不巧,本太子就是那个傻子。”阿兰铎俯下身子,竟伏在萧明延的耳畔低笑,“本太子是来兑现承诺的,延兄!” 萧明延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睁着一双直愣愣的眼睛,如同三魂丢了七魄一般,全然成了傻子。 四目相对,这到底是怎样 的境况? 一颗心哟,快跳出嗓子眼了。 “我就知道,不该出来的。”萧明延呐呐的开口。 阿兰铎笑了,“你以为满大街的玉珏是什么意思,本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吗?魏王殿下,欠的债得大张旗鼓的还。你不还,可不行!” “还什么?当初要不是我把你捡回去,你这条命都没了。”萧明延愤然,“阿兰铎,你别得寸进尺,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造了七层塔的人,不是你能折辱的,否则我……我不会放过你!这是南硕是我的地盘,我若是招呼一声,保管你走不出这南硕!” 许是觉得阿兰铎不相信,萧明延又道,“荣王是我三皇兄,我与他是同胞兄弟,如今还娶了娜布公主也就是太子殿下的妹妹,所以……若是因为太子殿下一人之故而导致两国的议和进程有所纰漏,怕是要成千古哦罪人的。” 阿兰铎不说话,顾自摸着下巴深思了良久。 萧明延揣着一颗活奔乱跳的心,说服他了? 哪知阿兰铎忽然盯着他,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听说你们南硕还有一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便以身相许?” 喉间咕咚一声,萧明延瞪大眼睛。 第0432章 跟夜王府死磕 萧明延后来是跟着阿兰铎离开的,管家摸着下巴半晌没说话,倒是云砚吭了声,“老管家,您见过的世面多,您说这后头会不会出什么事?” “事儿是铁定要出的,只不过出的是大事还是小事,就得看造化了!”管家叹息着,转而一个暴栗敲在云砚脑门上,“都这个时候了,咱们都是泥菩萨过河,你还有心思管别人?瞧把你能的!” 语罢,管家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砚摸着生疼的脑瓜子,倒是颇为委屈的撇撇嘴,“真真是……为何总欺负我?” 说也错,不说也错,当奴才容易吗?! 不过夜王殿下一直不醒,着实也不是个事儿,瞒得过一时,瞒不住一世!西昌国太子一走,宫里过春节开宫宴,萧明镜是铁定要进宫的,否则皇帝也不会放心。 皇帝这关就过不了,何况是其他的枝节。 “这可如何是好?”云砚急得直跺脚,“那老头真的好使不?” 青烟静静的站在回廊里,瞧着紧闭的房门,“各安天命。” “说了等于没说。”云砚坐在回廊里,极其无奈的挠挠头,“这会打发了西昌太子不过是刚刚开始,待再来一个,再来第二个, 谁还能挡得住?这要出事,都得完蛋。” 青烟没说话,依旧站在原地,他只管负责萧明镜的安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萧明镜,这是他身为影子的使命。但如果萧明镜是心甘情愿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拦阻主子的决定? “你说,要不要通知婕妤娘娘?”云砚忽然抬头问。 青烟睨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云砚急了,“哎呦,没有主心骨,你就不能说点人话?我这火烧眉毛的,你哪怕吱个声也好!” “吱!”青烟道。 云砚嘴角一抽,眉心突突的跳,呐呐的道了一句,“算你狠!” 也不知道殿下,是否能活下来? 这一日宫里闹腾,宫外兴许能安生,但西昌国使团一走,恐怕就不会安生了。 哪知云砚又算错了主意,这才刚入夜,宫里就来人了,不过来的是司礼监的人——方春瑶,一旁还跟着孙敏。身为宫女,按理说夜里是不该出宫的,毕竟宫门下钥之后她们可能就回不去了。 除非打过招呼,宫里留门,否则惊动了上头是要按宫规处决的。 “你们来干什么?”云砚很是头疼,送走了两尊佛,这会又来两罗刹,到底是倒了什 么血霉,殿下一出事,这帮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来? “出宫办事,所以来看看辛夜。”方春瑶皮笑肉不笑,“怎么,不方便吗?” 说这话的时候,方春瑶仰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刚入夜,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休息的时辰又早了点。 怎么可能不方便? “你们先回去吧!”云砚道,“着实有点不太方便!你也知道,咱家殿下待辛夜这丫头惯来如珠如宝,这两日辛夜着了风寒,所以身子不太痛快,殿下便日夜盯着她,你们就别添乱了。” 想来这理由有点合情合理。 孙敏可没收到任何有关于杜青窈生病的消息,“当日她离宫的时候是受了伤,怎么又染了风寒?严重吗?” “还、还好!”云砚轻咳一声,“只要你们不添乱,就什么事都没有。” “伤势那么重,还染了风寒,这事非同小可。”方春瑶忙道,“不如这样,我去看看,若是不行就传太医过来,咱们司礼监出来的人,总归也是有点脸面的。” 云砚愤然,“放肆,这是夜王府,司礼监再有面子难不成能胜过夜王府?你可听仔细了,夜王府的事情容不得尔等置喙,今日殿下不 会让你们见李姑娘,两位还是尽早回宫吧!免得回去晚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受责罚!” 语罢,云砚抬步往外走,掌心微微濡湿,好一阵心虚。 “你……”孙敏愠怒。 方春瑶忙不迭摁住她,压着嗓子低语,“事出蹊跷,你稍安勿躁。辛夜若是不见我倒也罢了,不见你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可见她定然是出了事。但皇上有明令,谁都不能在夜王府内造次,早前的魏王殿下尚且受罚,你我更需谨慎。” 孙敏咬着牙,“你说怎么办?辛夜必定出事了。” “我知道。”方春瑶点点头,面色微微的沉,“夜王府内,千万别冲动,否则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李辛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王府的口风最紧,而且四周都有影子蛰伏,不是谁都能刺探夜王府的情况。就算出动玄铁卫,也未必能如愿以偿,还会惊动宫里。 方春瑶眯了眯眸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过神来,方春瑶道,“咱们再等等!” 两个人干脆就坐了下来,跟夜王府的人死磕。 从花厅回来,云砚急急忙忙的敲了房门,“李姑娘,李姑娘!” “说! ”杜青窈冷着脸。 “香坊的方春瑶姑姑和孙宫人来了,赖在夜王府里一定要见到你,否则死活不走!”云砚擦着额头的汗,“你看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是司礼监的人,若是被司礼监知道殿下的病情,一定会惊动皇上!” 杜青窈松开手,仔细的为萧明镜掖好被角,“我去去就回!” 语罢,杜青窈快速起身往外走。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云砚吓了一跳,见杜青窈面色铁青,只敢指了指花厅的方向,却没敢开口说话。 “看着房里,殿下若有任何的异样立刻来报我。”说话间,杜青窈已经扬长而去,她有要紧的事要跟方春瑶和孙敏交代。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也该来个了断了! 进了花厅,杜青窈面色微沉,“你们来了!” 孙敏眉心急促,旋即迎上去,“你……你没事?” “我没事。”杜青窈敛眸,“不过你们既然来了,我想求你们帮我办点事。” 闻言,孙敏和方春瑶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的摸不着头脑。之前是云砚死活不让她们见到她,如今这丫头一来就让她们办事,这到底闹的哪出? “什么事?”方春瑶皱着眉头问。 第0433章 杜青窈交代的事情 孙敏和方春瑶是各自沉着脸离开夜王府的,来得静悄悄,走得也是静悄悄。 至于这三个丫头说了什么,管家和云砚面面相觑,委实不知道。 “老管家,您猜一猜,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云砚撇撇嘴,“神神秘秘的,之前大有死磕的意思,这会走得这样痛快,肯定是有鬼!” “有鬼又如何?眼下这丫头什么心思,你难道还没瞧出来?”管家干笑两声,颇有几分释然之色,“只要她是真心对殿下,自然会处处为夜王府着想,至于其他便也不屑计较。” 说着,老管家轻轻拍着云砚的肩头,“年轻人不要想太多,否则会未老先衰的!” 云砚先是一愣,转而哼哼两声,“你倒是不担心,我这成日悬着心,怕是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殿下一日不醒,我这颗心就回不到原处。”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老管家转身离开。 “管家!”杜青窈却是开了口。 “李姑娘有事?”老管家轻叹着问。 杜青窈抿唇,略略犹豫。 “莫要犹豫,有话直说。”老管家微微站直了身子,“如今殿下昏迷不醒,府中能做主的怕也只有你了。你在殿下身边虽然没有任何的名分,但是 我相信只要是你下的决定,殿下都会无条件赞成。只一条,莫要伤了您自个,否则就是伤了殿下的心。” 杜青窈颔首,“老管家,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但说无妨!”老管家笑道。 “杜家!”杜青窈低低的说。 老管家笑了笑,“放心,我这就去问问,很快给你答复!” “多谢!”杜青窈躬身行礼,快速转回萧明镜的房间。 屋子里的萧明镜依旧沉睡不醒,绝艳的脸上除了苍白还是苍白,那样毫无血色的容脸,仍是遮不住的倾城。 “你再睡,可就要当睡美人了!”她温柔的坐在床畔,低低的说着,唇角却是艰涩的苦笑,“萧明镜,你醒来好不好?长夜漫漫,好孤单!” 他却不知历经了多少个长夜漫漫,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寂寞,只为等一个不知消失在何处的女子。 “待西昌国使团离京,宫里就会有行动。”杜青窈拾起他的手,让他的掌心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之上,那样的温柔缱绻,那样的眷眷不舍,“咱们也该好好清算了。” 根根分明的黑鸦羽,似乎轻轻的颤了一下,终是又归于平静。 一声叹,宫里宫外夜漫漫。 马车上,方春瑶和 孙敏始终没有说话,两个人各自思虑着杜青窈交代的事情。 从皇宫的偏门入宫,方春瑶别了孙敏,直接去了司礼监。 而孙敏在宫道上站了站,有些怅然若失的,只盯着红墙黛瓦瞅了半宿。 司礼监的守望阁内,室内昏聩,隐隐透出孱弱的光影。 方春瑶躬身行礼,“义父!” 万千里靠在软榻处,指尖轻轻捻着手中的佛串子,连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只淡淡然的开口,“说!” “春瑶刚从夜王府回来。”方春瑶低着头起身,“我见到了辛夜,她的伤已经复原得差不多,瞧着与之前并无异样。” 听得这话,万千里捻佛珠的动作忽然一滞,锐利的眸陡然盯着她,“你可知道欺骗本座的下场?” “义父是了解春瑶的,这种事情只消派个人过去就能知道是真是假,春瑶没必要撒谎。”方春瑶不太明白,为何义父如此武断的认为她撒了谎? 万千里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继续说。” 闻言,方春瑶紧着心继续道,“辛夜说,宫中有北荒的细作,此前从浣衣局调到淑婕妤宫里的思月便是北荒皇室的公主。” 万千里眉心一皱,“然后呢?” 方 春瑶俯首,“北荒当年皇室内斗,大皇子铁良登基为帝,而思月的父亲塔姆二皇子则战败被杀,思月随她母亲涟漪逃到了南硕,躲在了云浮镇。后因为行迹暴露,思月冒死入宫躲藏,借此逃开了北荒的追杀,这才成了宫内的婢女。” “北荒的皇族?”万千里倒有太讶异之色,“之前就查出这丫头兴许和北荒有关,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头。李辛夜又是怎么知道的?” “辛夜说,此前宫中出现曼陀罗之事,后来知道这曼陀罗出自北荒,她便猜到了思月乃是北荒之人。思月倾慕夜王殿下,是以处处以辛夜为敌,且一直以弱者自居却又瞧不上身边的人,觉得身边之人亏欠她,为她所做皆是理所应当,由此便可推断此人身份不简单!”方春瑶抬头,缓步靠近了万千里的软榻。 万千里转着手中的佛串子,眉心微微的皱起,“颇懂人心。” 方春瑶点点头,继而又开口说到,“辛夜还说,若是义父不信,可着人去问一问浣衣局的青莲姑姑,想必这青莲姑姑会吐出点什么。” 听得这话,万千里神色微恙,“这话,是她说的?” 这丫头虽然是个没心没肺之人,但着实也不会做这种心狠手辣之事,可 此番却让司礼监去提浣衣局的青莲姑姑,着实有些……不太符合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行事规则。 “是!”方春瑶一愣,不明白万千里为什么这样问。 万千里放下手中的佛串子,“你且说一说,她说这话的时候可有什么情绪波动?比如,狠辣,又比如恨意与愤怒之类?” “未有。”方春瑶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从始至终,辛夜都格外的平静,言语间条理清晰,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就好似早就想好了,不过是交代于我罢了!说是交代,还不如说是借着我来向义父您转述。” 幽幽一声叹,万千里眉心紧皱,徐徐站起身来,“难道说,成了?” “义父,什么成了?”方春瑶不解的追问。 成了? 成什么了? 蓦地,她想起了种在李辛夜身上的东西。 难道说——情蛊?! “义父?”方春瑶呼吸微颤,“眼下这件事,当如何处置?” 可万千里似乎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只是眸光幽冷的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一刻,方春瑶是心慌的,一旦义父下定决心,李辛夜便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可如何是好? 第0434章 万千里的心头所爱 “夜王府内没有其他动静?没见着夜王?”万千里忽然回过神来问。 方春瑶仲怔,旋即摇头,“夜王病重是以未曾见着,辛夜亦没有提起。” “病重?!”万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罢了,你先让人悄悄的提了浣衣局的青莲好生问问,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方春瑶领命,这才躬身退出了守望阁。 外头,是香坊的管事嬷嬷无声无息的站在回廊里。 见此,春瑶快速环顾四周,见着四下无人便直奔管事嬷嬷,“你怎么来了?” “看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管事嬷嬷缓步往前走。 方春瑶点头,面色沉沉的走在管事嬷嬷的身边,“嬷嬷,您说义父为何对情蛊如此的执着?一个宫人,如是假冒宫女也犯不着如此重视,若是因为夜王府之故,确也大题小做。这情蛊落在那丫头身上,到底能讨着什么好处?我着实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对了!”管事嬷嬷惯来黑着脸,“还记得冷宫里的那个人吗?” 方春瑶面色一紧,未敢多说。 管事嬷嬷继续道,“人之所以区别于牲畜,只因这多出来的情感作祟。若是拔除了这东西,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也许便可以 为所欲为,再也不受任何的掣肘。” “可若是如此,与牲畜便再无区别!”方春瑶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管事嬷嬷顿住脚步,神色复杂的盯着她,“你怕是也该试试这情蛊。” 闻言,方春瑶当下缄默。 “若想囫囵个的在这宫里好好活着,便管好自个的舌头。”管事嬷嬷继续往前走,却是没走两步便已轻叹一声,“情蛊只是开始,终不是结果。” 方春瑶抿唇,“那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管事嬷嬷苦笑,“天知道。” “那您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方春瑶有些不耐烦,“嬷嬷若只是来教训我,那此刻便可作罢,我这厢还得去办义父交代的事儿。” 说着,方春瑶扭头就走。 “他所做也是迫不得已。”管事嬷嬷幽幽的开口。 方春瑶皱眉,终是不解的望着她,“嬷嬷这话委实叫人听不懂。” “他心里有魔,怕是谁都救不了他。”管事嬷嬷徐徐往前走,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散着微黄的烛光,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无比,倒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之意。 “心里有魔?”方春瑶狐疑的咂摸着这句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魔,何尝不是无解之题,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管事嬷嬷刻意提起,是否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冷宫? 冷宫里的人! 冷宫里的老妇人,此前也是杜青窈见过的,方春瑶一直都知道这妇人的存在。在冷宫里,这妇人被好吃好喝的待着,但是却让她囚在冷宫寸步不可离开,日日焚着念旧以示惩戒。 念旧这东西,每每闻着总会让人心头难耐,这种痛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来自于内心深处。 愧疚,悔恨,可望不可得,各种绝望的情绪奔涌。 如此,才是“念旧”的惩罚。 夜色沉沉,方春瑶轻飘飘的落在冷宫里,此前因着黎阳郡主沈元尔,她来这儿次数不少,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 这间屋子算是冷宫里最干净的,可这日夜焚烧“念旧”的屋子,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踏入了,若是不慎中了招,便够她哭一宿的。 尽管她方春瑶自认为是个没心肝的人,惯来做着从不后悔之事,但人生在世难免也会有些遗憾,而这些遗憾却是她刻意去遗忘,刻意不去想起的。 若是让“念旧”给招上,还不知要历经怎样的辛酸苦楚。 老妇人竟未睡着,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口,瞧着好似在看雪,又好似是在品尝这冷宫里的孤寂滋味。听得身后的动静,她只是 木讷的转过身。 “我见过你。”老妇人先开了口。 方春瑶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来过冷宫多回,不算生面孔。” “你是万千里身边的人。”老妇人扯了唇角,满是褶子的脸上竟挤出一丝麻木的冷笑。 方春瑶也不打算瞒着,缓步走到了老妇人的跟前,“你跟督主有仇?” “无仇!”老妇人道。 方春瑶心头微凛,“有恨?” “无恨!”老妇人摇头。 这就奇怪了,既然无仇无恨,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关也就罢了,为何又要善待她?一个老妇人罢了,有什么价值能让杀人不眨眼的司礼监提督,手下留情的容忍一个妇人活到现在? 是要养着她到死?折磨到死吗? “那是为何?”方春瑶不解。 老妇人瞧了一眼窗外的雪,微光里有几分神情恍惚,迟滞的眼睛里竟透着些许悲怆之色,“他觉得折磨我,就等于折磨了那个人,殊不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方春瑶仲怔,“那个人?” “怎么,想知道?”老妇人冷笑,唇角挽起轻颤的弧度,“要知道吗?想知道吗?” 方春瑶心里一紧,竟生出几分畏惧之色,饶是紧闭了鼻息,此刻也不免乱了心头,“你、你 想说谁?” “温家!”老妇人有些激动,隐约好似精神不太正常,“温家!” 方春瑶急了,“你说温家?温氏族谱的温家?” “除了那个温家,你觉得万千里还会容忍哪个温家人活到今日?活在这冷宫里,受尽折磨亦不敢死?”老妇人情绪不能自己,“温家的人都死绝了,死绝了!还有什么比留个念想更残忍的折磨?” 方春瑶眉头紧蹙,“留个念想?义父对温家的人……难道不只是为了温氏族谱吗?念想?”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词,念想二字说明有情。 情之一字,蕴含了多少陈杂的东西。 一旦沾染,便是毕生之痛。 “呵,族谱?”老妇人好似冷静了些许,“族谱有什么要紧的,关键的是拥有族谱之人。可惜啊,他可望而不可得,终是得而复失,彻底的失去了!” 方春瑶是心慌的,头一回听说义父有情,怎能不心慌? “你说的得而复失的那个人,是温家的……哪位?”方春瑶只觉得自个的声音都在打颤。 老妇人的眼神忽然变得狠戾,“温家除了正统出身的嫡女,还有其他女子承继族谱吗?” 方春瑶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你说的是……” “温为裳!” 第0435章 带他离开 这大概是方春瑶从未想过的事情,从冷宫出来之后,方春瑶又慌又乱。原以为义父一心帮着温家,是想得到温氏族谱,以及族谱上的秘密,谁曾想…… 义父素来无情,谁知竟还有这般缘分在内。 老妇人说:万千里此前与温为裳有过一段情,谁知温为裳最后另嫁他人,这万千里便怀恨在心,至温家覆灭之后,独独留下她一人在这冷宫里收紧折辱。 而这老妇人,便是温为裳的乳母。 方春瑶回到香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牡丹园的亭子里,托腮望着天空的月。下半夜的雪,泛着瘆人的白,好看至极的同时又是那样的凉,凉透心扉。 孙敏打着哈欠提着灯笼走出来,“你怎么在这儿待着?也不怕冻病了!” “睡不着,冻一冻能让人舒服点。”方春瑶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孙敏,你相信感情吗?你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也会有牵肠挂肚的感情吗?” “为何突然这么问?”孙敏的困意醒了大半,这方春瑶去了一趟司礼监那么久不回来,回来了亦是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儿吹风看夜雪,也不知是抽的哪门子疯? 方春瑶敛了眉眼,幽幽叹 一口气,“有感而发,你且回答我。” “信!”孙敏轻叹,“铁血男儿尚且有绕指柔的时候。” 方春瑶一愣,转而捂着脸又哭又笑的。 孙敏骇然,“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春瑶,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方春瑶依旧捂着脸。 孙敏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见着方春瑶这般情绪波动,着实需要静一静,孙敏便起身,“那你早些回去,莫要冻着!冻出毛病来,吃亏的还是你。” 方春瑶没吭声,孙敏撇撇嘴,提着灯笼回去。 虽然不知道杜青窈是什么意思,忽然之间让她停了所有的活动,但杜青窈说得信誓旦旦,孙敏便也只得照做,想来是杜青窈另有准备。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孙敏委实猜不透杜青窈的心思,她寻思着,怕是连方春瑶都想不明白吧! 真是,一团糟! 翌日天亮之后,西昌使团便决议开拔离开京城,因着来京时日太长,阿兰铎身为太子,着实不能久留。不过阿兰铎离开京城之前,对南硕的帝君提出了个条件。 “着十三皇子入 西昌为使节常驻?”皇帝眉心微蹙。 说实在的,魏王虽然是个皇子,但成日风花雪月,素来不理会朝政,于朝臣之间也没有任何的结党营私之嫌,所以让魏王去西昌国倒也不是不可以。 魏王手中无权,入了西昌国也不会里应外合的勾结,而且魏王萧明延的性子秉直,不会任人摆布做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 阿兰铎躬身行礼,“请皇帝陛下恩准。” “兹事体大,朕得同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再行决定。”皇帝眉心微皱,“不过,太子殿下能否告知朕,为什么忽然间有此提议?” 阿兰铎笑了笑,“因为本太子觉得,娜布公主嫁入了南硕为皇子妃,那么南硕的皇子是否也该去了解一下有关于咱们西昌国的风土人情,算是平等的交换。若是魏王殿下入了西昌国,咱们必定以礼相待,奉为上宾!” 说到这儿,阿兰铎再次行礼,“请皇帝陛下放心,友邦之间理该相互了解,相互磨合,如此才能永世交好,再不为战!” 战争素来是最可怕的话题,哪个皇帝不想天下太平。 “好!”皇帝几乎是当场拍案。 用一个皇子交换一个公主,对于这 场议和而言,南硕其实没占到什么便宜,送了魏王去西昌国,便如同送了人质,谁都知道这买卖不划算。 但皇帝还是答应了。 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却也没人敢继续上奏,因为魏王着实手中无权。 这宫里的皇子太多,多一个魏王不多,少一个魏王不少。 而魏王的兄长便是荣王,南硕有一个荣王就够了,魏王的分量着实无足轻重,到了西昌国也好,到时候荣王登基,魏王身为兄弟还能助荣王一臂之力。 走出金銮殿的时候,扎依还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南硕的皇帝陛下怎么就一口答应了呢?难不成皇帝陛下的儿子太多,所以不稀罕魏王?” 阿兰铎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皇帝的儿子的确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皇子都能送去邻国当质子的。你要知道,若是两国突然开战,质子就等于是别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扎依点头,“皇帝陛下知道,为什么……” “皇帝自然有皇帝的打算,他一口答应也是为了荣王吧?!再者,诸多皇子之中,最没出息最没野心的应该就是魏王了。”阿兰铎轻叹,瞧了一眼这碧蓝色的天空,“南 硕……但愿再也不要回来。” “太子殿下,魏王!”扎依道。 阿兰铎抬头,正好看到萧明延略显焦灼的在宫道上徘徊,腰间的玉珏因着他来回的走动,不断的摇晃着。 “在等我吗?”阿兰铎缓步上前。 骤然的声响,惊得萧明延险些蹦起来,脸都白了,“你、你出来了?” “皇帝陛下已经答应了,所以你可以走了!”阿兰铎负手而立,眸色温和的盯着他,“有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人或者物?” 萧明延环顾四周,转而略带怨嗔的白了他一眼,“即便有舍不得,你倒是能放过我才行!” 想了想又道,“什么时候离开?” 阿兰铎轻笑一声,“今儿已辞行,明儿一早就走,你大抵需要同你母妃拜别,再……再与你的至交好友道个别便算罢了!” 萧明延负手而立,眉心微微拧起,面上的兴致渐渐淡去,终化作唇角的一抹无奈,“也不知道十四的病可有好些?我若走了,他……” “去看看他。”阿兰铎上前一步,趁萧明延不备竟已握住了他的手,“我陪你去。” 萧明延猛地缩了手,一张脸瞬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第0436章 连你们都要走了? 萧明延的事儿就算这么定了,这原就在萧明镜的预料范围之内,是以连着杜青窈都不觉得诧异。 “西昌国使团明日正式开拔,此去怕是……”云砚低低的说。 杜青窈负手而立,眉眼间凝着凉薄之色,“如此甚好,倒也省了一份心,宫里头呢?” “宫里一切正常,左不过婕妤娘娘好似病了。”云砚回答。 病了? 杜青窈敛眸,“是心病。” 云砚仲怔,这李辛夜好似一夜之间变得不太一样,这行为处事有条不紊,冷静自持的模样,真真是像极了萧明镜,俨然是复刻版。 “心病换需心药医,病了也好。”杜青窈眯了眯眸子,“能不见便不见,能不理便不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远远比亲眼见着要好得多。” 云砚皱眉,“李姑娘,你在说什么?” “皇上一口答应了是吗?”杜青窈问。 云砚点点头,“是。” 杜青窈忽然笑了,笑容里夹杂着一丝无奈,颇有几分悲凉之色,“知道皇帝为什么一口答应吗?真的是因为魏王无权无势,所以即便送去了西昌国,也不会对荣王以及南硕朝廷有任何的影响?” “不然呢?”至少云砚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诸多皇子之中, 也唯有魏王没有任何的野心,送他去了西昌国不正好遂了西昌国的心思,保两国太平吗?” 杜青窈望着云砚,“皇上可还下达了其他的命令?” “复了贵妃之位。”云砚这话一出口,当下瞪大眼,“你的意思是……” 姚氏复贵妃位,如今皇后病重,是以姚贵妃重摄六宫大权,等同副后,镇国将军府的势力愈发的如日中天。 荣王萧明舟被封为亲王,魏王入西昌国为使节。 内外皆摄,可见姚家的权势早已胜过了皇权至高。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杜青窈扯了扯唇角,幽幽然吐出一口气,“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吗?” 云砚讪讪的点头,面色极尽青白之色。 “我明白了。”云砚眨了眨眼睛,“对了,你让管家问的杜家之事,如今已有眉目。就在昨儿夜里,杜家又闹腾了一场,杜夫人把杜大人赶出了府门,这会多少人等着看学士府的笑话呢!” 杜青窈嗤笑,“果然窝里反最好看。” “学士府真是不知死活。”云砚摇摇头,“眼下这境况,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成想这学士府还敢闹腾,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免不得要惹出祸患。宫里的赵妃这些日子身子愈发不济,高太医说 怕是不太好了,估摸着是要准备了!” “赵妃?庆王的生母?”杜青窈抿唇。 云砚颔首,“庆王此前跟着英王殿下,素来不干好事,但本身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能力,所以英王出事以后,皇上也懒得搭理他,横竖这庆王掀不起大浪,又不是聪慧之人。加上庆王的母亲赵妃娘娘,早前并非因为得宠而被封妃,原也不过母凭子贵罢了!” “赵妃年轻的时候善舞,懂音律,奈何有个不成器的兄长,饶是书香门第也因着这兄长的滥赌成性而惹皇上厌恶,其后赵家败落,赵妃因着生育庆王之时落下痼疾,身子愈发的不济,这些年一直靠着吃药维持,底子早就掏空了,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 杜青窈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大概,“如果赵妃没了,那赵家是否就算不得皇亲国戚了?” “何止啊,那不成器的庆王殿下没被降罪就是谢天谢地,他们若是再敢以皇亲国戚自居,来日免不得庆王的牵连。再说庆王那性子,虽说不成器,却也是个眼高于顶之人,哪里会将学士府放在眼里!”云砚撇撇嘴。 杜青窈轻笑,“那就好。” “好什么?”云砚不解。 “还记得沈金凤吗?”杜青窈问。 云砚 点头,“记得。” 蓦地,云砚恍然大悟,“当初北定侯府败落,妻管严便翻身做主,将最初的发妻赶到了尼姑庵!所以说,赵家若是无依无靠了,杜夫人若是不能识趣的依靠杜大学士,只怕离做下堂妻的日子不远了!” “你大概是忘了,杜久安的外室是被赵鸣琴派人当着他的面打死的,一尸两命,那可是杜久安心里的恨所在。”杜青窈长长吐出一口气,“嗜吾爱,杀吾子,这笔仇恐怕不是下堂妻所能解决的。” 云砚抿唇,“倒也是,那一场戏还是得有个了结。” “呵,真是报应!”杜青窈长长吐出一口气,“一切的一切,都该有个了结。” 娘,您睁眼看着,这些年您受过的苦楚,受过的折辱,终归会一点点的讨回来。她们加注在您身上的东西,女儿都帮你拿回来,尽管我知道——您可能并不需要这些了。 造的孽,是要付出代价的。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姑娘,外头来了个孩子。” 孩子? “什么孩子?”杜青窈问。 “说是叫妞儿的。”管家皱眉,“人在后门等着呢!” 妞儿? 杜青窈撒腿就跑。 “诶?”管家一愣,“怎么回事?” 下一刻,管家大喜,“哎呦,难道是……” “别瞎想!”云砚及时泼冷水,“这可不是咱家殿下的孩子,你少自作多情!” 闻言,管家翻个白眼,“就你知道得多!” 瞧着管家愤愤的离去,云砚不由的扯了扯唇角,“说实话还有错吗?咱家殿下的孩子,以后一定是绝色,是谁家孩子都及不上的聪慧。哼哼!” 那妞儿虽然生得漂亮,但终究是姚家的孩子。 杜青窈跑得气喘吁吁,见着后门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不由的一扫心上阴霾,当下抱紧了妞儿,“小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好大的胆子,不怕无双姐姐吃了你?” “无双姐姐!”妞儿兴奋至极,搂着杜青窈的脖子,赖在她怀中不撒手,“无双姐姐,我好想你,你怎么那么久不来看我们?我们都搬家了!” 杜青窈一愣,“搬哪儿去?” “先生带着大家都回了老家,不在京城里待着了,娘说京城不再安全。”妞儿伏在杜青窈的耳畔低低的说,“无双姐姐,我们也要走了,娘让我来跟你道个别。明儿寅时,娘在十里坡等你!” 十里坡,那是西昌国使团离京的必经之路。 杜青窈面色微沉的盯着怀中的妞儿,连你们都要走了…… 第0437章 本座不是陈致远 杜青窈领着妞儿进了夜王府,让小厨房做了糕点,瞧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吃着,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自己,“妞儿,你竟都这般大了,无双姐姐救你娘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一眨眼,你都从你娘肚子里跑出来这么大了。” “妞儿长得快!”妞儿笑眯眯的说。 擦着妞儿嘴角的糕点粉末,杜青窈温柔轻笑,“离开也好,这京城虽然繁华,却不是什么好地方。权势斗争的漩涡,一旦踏入便是万劫不复,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妞儿自是听不明白,却见着杜青窈将一旁的糕点盒子递给她,“好吃就多吃点,晚上姐姐让小厨房多做点,到时候给你们带着路上吃。离开了南硕到了边关,就没这么精细的点心可以吃了。” “不怕。”妞儿笑得纯洁无瑕。 “是了,有爹有娘在身边,其他的便不重要了。”杜青窈又抱了抱她,“无双姐姐也想要这样简单的幸福,可惜啊,姐姐福薄,没有这样的福分。妞儿比姐姐幸运,有爹娘在侧,合家团聚。” 妞儿拍了拍杜青窈的脊背,“无双姐姐!” “姐姐现在也很幸福,以后会很幸福。”杜青窈笑了笑,脑子里是萧明镜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脸,这厮看 她的时候惯来戏虐至极,若是听到她这样说,大抵会很得意吧! 就,让他得意一次罢了! 送走妞儿,杜青窈便站在杏林苑里,仰头望着满院子的杏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来年的杏花白,今年最后一场雪消融之后,杏花能开吗?” 垂下眼帘,她幽幽的一声叹,怅然若失的望着房间的方向。 萧明镜,你什么时候能醒? 我想和你一起看满园的杏花开。 云砚站在回廊里看她,自从妞儿走后,杜青窈就一直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他还真是有些担心。到时候殿下还没醒来,这小奴才反倒先躺下了。 西昌国使团一走,姚清时也会跟着走,一路护送使团离开南硕的境内,说是护送,多半也有监视之意。到底是南硕境内,若是留下一两个西昌国的细作,那便不太好。 闹不好弄出点事儿来,这两国的议和便是白搭! 夜深人静的时候,杜青窈就守着萧明镜,靠着床柱坐着,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室内烛光葳蕤,虽然他未醒,却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来都来了,不打算说两句再走?”她神情木讷,直勾勾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一袭黑衣的 万千里阴测测的站在她面前,瞧了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明镜,“看样子,夜王殿下病得不轻,这脸色这气色,怕是命不久矣吧!” “他是否命不久矣,不是你说了算。”杜青窈面无表情,挑了眼角看他,“万千里,你是来找我问话的,还是来探夜王的病?” “兼而有之。”万千里也不避讳,不过他也发现了,杜青窈似乎不太一样。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已经近至床前,快速抓住了杜青窈的手腕,当下捋起她的袖子查看她的腕部。皓腕如雪白嫩,没有半分红线没有任何异样。 “在找情蛊吗?”杜青窈冷笑,“很失望?万千里,拿情蛊和忘忧结合,生成傀儡蛊毒,这种法子是谁教你的?我娘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竟然笑出声来,“母债女还,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不过……我怕你会后悔!” “你!”万千里勃然大怒。 杜青窈看到他眼睛里的杀意,但她很满意这样激怒他,这就说明他对她的母亲,着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情义,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这内心深处定也饱受折磨。 “我娘叫温为裳,她说她这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真是应了这名字。”杜青窈一声叹,用力的 抽回手,揉着被万千里捏红的手腕,“但她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给杜久安。” 万千里咬牙切齿,“她……她这么说的?” “你爱她吗?”杜青窈忽然问。 万千里不言语,周遭杀气腾然。 杜青窈冷笑,“我姓杜,但娘说这是权宜之计,因为要活下去。身为罪女,要活下去有多难,想必不用我来告诉万督主吧?我问我娘,为什么都是杜家的女儿,杜淑歌和杜幺歌可以肆意妄为,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就因为我娘是罪女吗?” “娘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掌心里写了一个字!”她含笑望着万千里,“督主不妨猜一猜,我娘写的是哪个字?猜对了,有奖。” 万千里心头微怔,眼神里竟带着几分困惑。 她知道,他不敢猜。 “万督主竟也有不敢猜的时候。”杜青窈轻叹,“陈!耳东陈!” 杜青窈话一出口,万千里瞬时眸光狠戾,那眼神似乎要撕了她,“别以为你是她女儿,本座就不会杀你!” “是,你可以杀了我!此前因着忘忧,你便一直容忍我,但是现在我体内已经没了忘忧,更没了情蛊,你所谓的傀儡蛊毒已经不可能再有。” 杜青窈冷笑,“想杀我就趁现在,毕竟是在气头上。” 万千里已经捏住了她的脖颈,只要他用力,她纤细的脖子就会当场被拧断,“要杀你,轻而易举,你真以为本座不敢杀你吗?杜青窈!” 他直呼其名,她却是如释重负,竟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万千里拂袖转身。 杜青窈脚下一软,当下瘫坐在床边,剧烈的咳嗽着。窒息的感觉真难受,如今虽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但嗓子里这辛辣的疼痛,清晰的提醒着她,方才的生死一线。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杜青窈喘着气,一张脸青白得厉害。 万千里合上眼眸,“你娘……真的写了那个字?” “我查过了。”杜青窈扯了扯唇角,“我娘曾经被发配到南州阳县,在那里有个书香门第的陈家,陈家有个儿子叫陈致远,后来陈家获罪被流放。” 深吸一口气,杜青窈扶着床柱起身,“万千里,你就是陈致远!” “不,本座不是陈致远。”万千里骤然转身,眸色无温的盯着她,仿佛是透过她看某人,“陈致远在流放途中企图逃跑已经被当场格杀,所以——本座不是陈致远!不过呢……本座也的确姓陈!” 第0438章 杜青窈的真容 杜青窈眉心微蹙,这两日她让云砚去查了一下有关于陈家的事情,当初陈家似乎也是因为受到了牵连,所以被流放,但是——云砚只查到一个陈致远,没查到陈家还有别的儿子! “你不是陈致远?”杜青窈抿唇,“那你是谁?” 她唯一听母亲在睡梦中说过的就是南州阳县,所以才会去查南州阳县的事情,结合母亲所写的“陈”字,她着实只能查到这个。 “想知道?”万千里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隔了那么多年提起的旧事,似乎是前生之事。 “之前想过,但是现在不想知道了。”杜青窈轻叹,“不知道就没那么多的烦恼,若是知道太多,便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你这辈子怕是没有过安生的时候吧!” 万千里一愣,竟有种被戳中心事的恼怒。 “生活的平静也许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但是内心的平静却是自己所有。你静不下心,是因为你还有牵挂,你放不下我母亲。”杜青窈站直了身子,“不是别人不放过你,是你没放过你自己。” “你胡言乱语什么?”万千里冷然。 “督主是个聪明之人,你之 前要让我叫你义父,何尝不是在弥补自己心中的缺憾。”杜青窈望着他,面色平静至极。 顿了顿,杜青窈唇线紧抿,终是低低的喊了一声,“义父!” 万千里猛地心头一钝,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杜青窈冲着他嫣然一笑,“这句是真心的。” “你别以为这样,本座会放过你,你坏了本座的大计!”万千里面色凛冽,“你该死!” “你想利用傀儡蛊毒去控制那些不受你控制的人,完成你的复仇大计。”杜青窈坐在床边,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萧明镜,“曾经我也是满腹仇恨,我想的也是复仇和杀人,一静下来就是满脑子的杀人。我是看着我娘那样惨烈的,我没办法忘记!” 万千里没吭声,提起温为裳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我想杀人,为了报仇我可以不择手段。”杜青窈说,“我没有爱,因为娘给我种了忘忧,自打我从狼谷回去她就知道了我跟皇室的人有所接触。忘忧的效用让我忘却了那一段经历,于是乎娘死了之后,我除了自己这条命便再无顾忌!” 说到这儿,杜青窈俯身在萧明镜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知道吗?我现在除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温氏族谱如何?报仇如何?就算我查到当年导致温家覆灭的元凶巨恶又如何?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所谓的公道在历经数年之后便会归于平静。” “偶有人谈起,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故事罢了!存在话本子里的故事,不该让我付出惨痛的代价。人就一辈子,谁知道会不会有来生?我现在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抬头看着万千里,“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你在说服本座?”万千里嗤之以鼻。 “你想过没有,如果自己还有亲人,而这亲人因为你的仇恨差点死了,你差点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那么所有的复仇对于你而言,还有意义吗?”杜青窈问。 万千里着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入宫之后,他满心满肺都是复仇都是杀人,不择手段的结果就是如今的高高在上,生杀在握。 司礼监手中的玄铁卫,在短短数年时间内发展到令人胆战心惊的规模,多少人闻之色变。 这些,都是万千里一手造就。 “也许,义父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不可能有任何的挂碍,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可事无绝对,若是真的有,义父又该如何面对?”杜青窈轻叹,眉眼间凝着解不开的愁结,“义父会后悔吧!” “杜青窈!”还从未有人这般忤逆过她,换做平时,万千里早就一掌下去,红的白的定是泄了一地。 万千里的杀意早已蓄满双眸,杜青窈看得出来,若非忍着最后一口气,估摸着万千里已经出手。 “或许让你杀了我,倒也不错。”杜青窈深吸一口气,“人没了,便是真的没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万千里忽然神情一滞,仿佛好似明白了什么,冷不丁上前一步,但又不敢真的上去,“你今日所说的一切,本座会让人去查!” “你最好不要查,否则你会后悔。”杜青窈想了想,慢慢悠悠的抬起了手,“我知道,方春瑶回去之后一定会告诉你,我安然无恙。可你知道,忘忧在我体内生根发芽,一旦皮面彻底碎裂,就会蜕皮重生。所以我这张脸是断然不可能跟以前一样的,绝对会换上陌生之容。” 的确,也是因为这样,当时方春瑶汇报的时候,万千里才会怀疑她 在撒谎。 “你戴了皮面!”万千里眯起眼眸。 说话间,杜青窈的指尖已经挑开了皮面的缝隙,“或许你该看看我的真容。” 万千里微微绷直了身子,他还从未想过要去看杜青窈的真容,说实话……他有些忌讳。杜青窈是温为裳留下的唯一血脉,想来五官容貌会像极了生母。 他,不敢见她真容。 烛光葳蕤,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杜青窈慢慢悠悠的撕下皮面,女大十八变,三年时光变了太多,若非吐出了忘忧和情蛊,只怕她也忘了自己的真实模样。 “我原以为,自己会戴着一张陌生的脸,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皮面终于被揭下,杜青窈徐徐站起身来,烛光中目光坚毅的望着万千里,“如果不是萧明镜,我永远都做不回自己。这笔账,我觉得应该跟你算!” 万千里身心一震,刹那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杜青窈,此时此刻的他宁可不曾见过她的真容。 熟悉的容脸,决绝的眼神。 有锋利的刀子,死命的绞着左肩下方的位置,鲜血淋漓的滋味,像极了剥皮拆骨的感觉。 第0439章 走一个算一个 万千里到底是怎么出去的,杜青窈未去留意,该说的该做的她都尽力了,以后这情还是义,都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重新戴上皮面,杜青窈还是原来的杜青窈。 镜子里的那张脸,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陌生? “萧明镜,你喜欢原来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殿下喜欢的是你,不管你是什么模样。”青烟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不留痕迹的消失,“殿下的欢喜,从来都不是因为一张脸,他不需要!” 杜青窈低头苦笑,“你是觉得我不该让万千里看到我的真容。” 青烟能出现,就说明他一直在附近。 也对,他是保护萧明镜的影子,无时无刻守在萧明镜身边才是他的本分,何况现在萧明镜又是这般境地。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青烟不说话,就说明她猜对了。 “看到了,他就会为夜王府遮掩,萧明镜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所以——我不得不这么做。”她徐徐起身,皮面重新戴上,她还是最初的她。 这张皮面是当初温酒留下的,那老头早早的把一切都置办妥当了才走。对于萧明镜现在的状况,温酒说只能看天意,药方已经留下,人……他必须走。 “你就那么肯定,他会放过夜王府?”青烟面无表情。 杜青窈面色微沉的坐在萧明镜的病床边,“会,他不止会放过夜王府,还会帮着夜王府,不计一切的为夜王府扫除障碍。你要知道吗,内心的愧疚足以杀死一个人!” 青烟只觉得眼前的杜青窈很是陌生,“你什么时候懂得利用人心了?” “人活下来就是有心的。”杜青窈握住萧明镜的手,“只是有些时候,善念与不忍压过了一切。谁会好好的日子不过,愿意去掺合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哪个女人不想被岁月善待?” 青烟不语,只是看着昏迷不醒的萧明镜。 杜青窈温柔浅笑,“人的善念应该用在正当的地方,用错了地方就是害人害己的愚蠢。” 她说的没错,这是不可否认的事情,青烟跟着萧明镜这么久,自然知道萧明镜也是这样的心思。善与恶其实没有太清晰的分界线,权且在于人心。 “但愿事情会朝着乐观方向发展,不会再出什么岔子!”杜青窈顾自呢喃。 夜王府,经不起了。 “今夜你且帮我盯着,我要出去一趟。”杜青窈眉眼微垂,此去一别当经年,能不能再遇还得看缘分够不够。她想着,自己和蔓青姐姐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了! 青烟原是想阻止的,不过转念一想终是没有开口。 西昌国的使团大部分驻扎 在城外,当初阿兰铎只是带着亲随进城,所以此刻离开也是轻车简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阿兰铎离开京城,只带两样东西,一样是议和协议,还有便是魏王萧明延。只要带走这两,他再无挂碍,是以其他的便也没什么要紧。 萧明延皱眉瞧着马车,“这天擦亮就走,跟私奔似的,好歹本王也是南硕的皇子,你这西昌国的太子未免也太不识礼数了!还有,为何本王要坐马车?本王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何以你策马而本王……” “你见过夫人策马的吗?”阿兰铎压着嗓子伏在他耳畔低语。 萧明延愕然,转而嗔怒,“还没离开南硕你就如此放肆,来日不得更嚣张?看样子,我还是别去西昌为好,毕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到时候我得吃大亏!” “晚了!”阿兰铎亲自搀着萧明延上马车,“路途遥远,坐马车能好好歇一歇,尤其是进了西昌国,到时候免不得尘沙满面,你这细皮嫩肉的大抵经不住。” 萧明延抽回手,嗔笑着白了他一眼,一头扎进马车里。 使团出城一定会经过十里坡,一辆马车早早的停在了十里坡,蔓青带着妞儿略带着急的坐在十里坡的亭子里,天都擦亮了,杜青窈还没来。 “妞儿,你无双姐姐真的答应你了吗?”蔓青问。 “主子,怕是不 会来了!”有琴站在马车边上,“要不咱们留个条,万一赶不上队伍,怕是要惹姑爷担心的。” “无双姐姐答应我了!”妞儿急了,“娘,真的答应了!” “来了!”有琴一声喊。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稍稍停下之后,杜青窈从车上一跃而下,气喘吁吁的望着面色焦灼的蔓青,“小厨房耽搁了一下,所以我来迟了,所幸你们还在!” 蔓青二话不说便抱住了她,“我以为你不原谅我,所以不愿见我!” “此地一为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岂能不来?”杜青窈轻叹,轻轻拍了拍蔓青的脊背,这才推开了她,转身将食盒从马车里拿下,“这小点心你带着路上吃,路途遥远,自己保重!” 有琴伸手接过,躬身行了礼以示谢意。 杜青窈俯身,轻轻拂过孩子稚嫩的脸庞,“妞儿,照顾好自己。” 妞儿点点头,“无双姐姐,我舍不得你!” “幸福的离别,舍不得也得舍!”杜青窈仰头望着拭泪的蔓青,“这是你想要的,渴望了那么多年的合家团聚,如今该高兴。离别未必是坏事,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蔓青颔首,“你说。” 杜青窈起身,幽然吐出一口气,“去了边关之后,能尽早脱身那便最好,如若不然恐生变故。我非危言耸听,还 望你谨记心中,说服姚清时。再好的荣华富贵,所谓的家国天下,都比不上至亲至爱在侧。如果连命都没了,谈什么报国?” “我明白了!”蔓青点点头。 杜青窈报之一笑,“那便这样吧!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离别!” 说着,她转身回了马车,“还有便是,离开之后不要给我写信,不要给我任何有关于你的消息,就当你死了,也当我死了。这京城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亦不会久留!至于去哪……” 轻叹过后,杜青窈已经爬上了马车,含笑哽咽,“天下之大,有缘自会相逢。” 来也匆匆,走也匆匆,只为了一个拥抱,不为其他,杜青窈不想让自己有遗憾。可她脸上戴着皮面,若是哭出来,免不得会惹出麻烦。 “主子?”有琴蹙眉,“她为何走得这样匆忙?” “怕我心里不好受。”蔓青眼眶通红,不由的抱紧了妞儿,“我们走!” “主子,无双公子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有琴搀着蔓青上马车。 蔓青微微迟滞了片刻,继而若有所思的望着杜青窈离去的方向,“要变天了!” 有琴骇然心惊,再不敢多言,难怪要让主子早点脱身,不要顾及什么功名利禄与身份,原是有这一层缘故在内,想来离开京城是对的! 上了马车,直奔城外。 第0440章 爷爷? 姚清时早早的带着军士候在了门口,因着皇上近来还在修仙炼丹,时不时的闭关,是以连朝臣都不敢惊动圣上。西昌国使团离京之事,早早的禀报过了皇帝,横竖姚清时会护送使团离开南硕国,使团什么时候走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使团离开了京城,姚清时策马在前,不时的回头望着远处隔了一段距离,慢慢随行的马车。因着隔得远,并不算是随军而行,只要他不吭声,自然不会有人去在意那辆马车。 马车里坐着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人,尽管经历了那么多事,但时隔多年还能相逢且重聚,那便是老天爷给予他的最大的幸福。 他若是还不能抓住这次机会,怕是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左不过,此行似乎并不是很顺利。 父亲姚长河并兄长姚清辉在不远处等着,瞧这阵势似乎不太对。 姚清时眸色微沉,付随风当下策马上前,“将军,老将军是不是要……”说这话的时候,付随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马车。 “随机应变,你着人安排马车先走。”姚清时压低声音道。 付随风颔首,策马慢下来,如果不太对劲,他必须先护送夫人和小姐先走。将军好不容易找到了夫人,和夫人小 姐团聚,若再有差池,只怕将军会受不了。 思及此处,付随风岂敢耽搁。 前头,便让将军自个去拦着。 老将军固执得很,当初就是他拆散了将军和夫人这对苦命鸳鸯,如今…… 如今姚长河还是那样固执,冷眼瞧着上前行礼的姚清时,面色沉得厉害。 “父亲!”姚清时躬身,“兄长!” “二弟好自在。”姚清辉笑了笑,“带着弟妹离开,怎么也不跟咱们打声招呼呢?就这么悄悄的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姚家有多刻薄呢!爹,您说是吧?” 姚清时眉心微蹙,“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马车上的……”姚清辉指了指远处的马车,“里头坐着什么人,要我给你拽出来吗?丑媳妇应该要见公婆的,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秦蔓青!”姚长河冷问。 “是!”姚清时点头,“当初我命悬一线,是蔓青照顾我,可你们倒好,我一苏醒她就被你们赶了出去。这恩与义,你们不懂,我懂!” “混账!”姚长河咬牙切齿,“她不能跟你走!” 姚清时冷着脸,“她必须跟我走。” “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姚长河咬牙切齿。 “爹,以前我懦弱,您说什么那便是什么,今儿您哪怕是卸了我手中的兵权也罢,我只要秦蔓青。如果今儿您不让我带她走,那么就把我与她一道留下。皇上若是知道我没有护送使团离开,恐怕会怪罪下来,到时候咱们姚家定会吃罪不起!”姚清时挺直腰杆。 姚长河怒不可遏,“你在威胁我!” “爹,这不是威胁,这是抱了必死之心。您若不想要我这个儿子,那么您大可试试扣下她,许是我一急就会抹了脖子,您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姚清时字字清晰,口吻是那样的决绝。 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知子莫若父,姚长河也是第一次知道,儿子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为了一个女子不惜父子反目。曾经那个温顺的儿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经成长的儿子。 想来也是,姚清时一去边关多年,死活不肯再回京城,不就是因为秦蔓青的事怨恨他吗? “你一定要带上她?”姚长河咬牙切齿,“你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此去边关,山高水长,就此与爹别过。”姚清时行礼,“望爹成全!” 姚长河气不打一处来,却被姚清辉拦下,“爹,您消消气,不如咱见见您的儿媳妇 ,听听她怎么说?” “付随风!”姚长河一声喊。 付随风急急忙忙的跑上前,面上有些担虑的望着姚清时,继而冲着姚长河行礼,“将军!” “让人过来!”姚长河道。 付随风迟疑,却听得姚清时说,“爹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领兵护送使团去边关,还带上了家眷?爹也不怕我在军中的威信从此一扫而尽?” 姚长河微微一愣,行伍之中最要紧的便是将士的威信,若是威严不在,那……如何能在军中立足? “爹,我也是当父亲的人。”姚清时开口,“明白作为一个父亲该承担怎样的责任,也明白一个父亲应该给孩子树立怎样的榜样。” 姚长河愕然,“你说什么?你当了父亲?” “是!”姚清时点头,“我有一个女儿,一直跟着她母亲,如今我一家三口团聚,是以抵死都不会放过这份难得的幸福。爹,我欠女儿的太多,在她应该承欢膝下的年纪却让她孤零零的寄养在别人身边,未能尝到父亲的疼爱与呵护,我心里有愧。” 别说是姚长河,便是姚清辉也跟着愣住。 这个孩子的出现,似乎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原以为可以把秦蔓青捏在手里留在京城,到时候一旦荣王 登基,姚清时手里的兵权亦会成为荣王背后的扶持力量。 可现在,父亲心软了。 因为这些年姚清时的决心,让姚长河不敢太过相逼,他是真的怕把这个儿子给逼走,或者是逼死了!尤其是现在,姚清时也有了孩子,所以…… 马车掀开了帘子,蔓青领着妞儿下来,母女两个显得有些拘谨,但更多的是警惕。 那种被人防贼一般防着的感觉,还真是不太好受。 妞儿是个机灵鬼,见着姚长河盯着自己看,当下仰头望着姚清时,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爹?” 姚清时蹲下身子,“妞儿,这是你祖父!是爹的父亲。” “那就是爷爷!”妞儿歪着脑袋,笑得那样天真无邪,竟当着众人的面跑到了姚长河的腿边,扯着姚长河的袖口,天天的叫了一声,“爷爷!” 姚长河忽然慌了,老脸都有些挂不住的颤,竟如同被针扎一般逃开了几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爷爷?”妞儿眨着明亮的眸,小脸浮起几分委屈之色,“爷爷不喜欢妞儿?” 姚清时忙道,“爷爷不是不喜欢妞儿,爷爷是太高兴了。” 姚长河苦笑,竟是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这下,姚清辉慌了,“爹?” 第0441章 看杜家的笑话 姚长河是死活不肯回头了,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羞愧。孩子肯叫他爷爷,就说明秦蔓青没有告诉孩子,有关于以前的事情,没有把仇恨留给下一代。 一比较,姚长河便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 不,连孩子都不如。 孩子的不计前嫌,让姚长河觉得一个大男人的心眼着实太小,小得连自己都觉得以前做的丑事是个笑话。 “爹?”姚清辉紧追不舍,“难道就这么算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荣王殿下……” “你给我闭嘴!”姚长河怒斥,“不成器的东西,那是你兄弟!” 姚清辉闭了嘴,心里却是很清楚,姚清时一走了之,此后就是山高皇帝远。而他姚清辉若还想在京城里出头,就得暂时忍住这口气,免得惹怒了父亲,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这样也好,姚清时走了,这镇国将军府早晚是他姚清辉的囊中之物。 “陈石!”姚长河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把这个给那孩子送去,权当是……” “见面礼!”陈石忙道。 这三个字颇合姚长河的心意,倒是给了他台阶下。 虽然只是一块玉佩,但能想到这一点,姚清时和蔓 青足足愣了半晌,姚清时更是微微红了眼眶,捏着玉佩许久没有吭声,最后也只是交付到妞儿手中,嘱咐妞儿好生保管。 此去山高水长,大概再也不回来了。 姚长河心里也清楚,所以这块玉佩权当是留个念想。 新春化雪,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宫里宫外却有些冷清。 皇帝一心修仙问佛,一心炼丹求长生,谁也不敢惊扰皇帝,是以宫里并未大肆操办。又因着皇后病着,年里年外的反反复复,出了年也没见热闹。 若真说热闹,应属杜家的事儿。 从年前闹到了年后,先是杜大学士被赶出了学士府,后来杜夫人赵鸣琴又闹到了小院子里,发现了杜大学士又养了外室,然则这一次却是赵鸣琴被杜学士赶出了别院。 这么一来,全京城都知道了杜家的家丑。 赵鸣琴在众人眼中,原就是驭夫有道之人,如今闹了这么一出,谁都知道杜大学士嫌弃了赵鸣琴,赵鸣琴好强了半辈子,强势了半辈子,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于是乎便着人通知了宫里头的长女杜淑歌。 杜淑歌怀着龙嗣,如今又是婕妤之尊,母亲受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哭二闹的 想戳到皇帝那里,谁知皇帝没动静,自个反倒动了胎气。 于是乎,淑婕妤又成了满宫的笑话。 直至元宵,淑婕妤才稍稍好转,只是这身子愈发不济,明明都这个月份了,胎像早该稳妥,她却只能躺在床榻上养胎。 因着如此,皇帝特许赵鸣琴和杜幺歌进宫探视。 琼苑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杜幺歌诧异的望着自家长姐的脸色,“姐姐,您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怎么,还不舒服吗?” “夜里睡不踏实,白日里总觉得胸闷气短。”杜淑歌抚着自己的肚子,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怀孕初期倒没这样难受,反而是现在愈发难受。” 赵鸣琴黑着脸,“婕妤娘娘怀着龙嗣,怎么底下人不好生伺候着?定是一个个懈怠惫懒,你一定要禀报皇上,治他们懈怠之罪!” “娘!”杜幺歌轻唤,“姐姐已经够心烦了,您别再惹姐姐难过了!” 赵鸣琴一屁股坐下,“我们杜家是造了什么孽?你爹他在外头养了外室,如今你又这般模样,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娘!”杜幺歌叹息,“爹的事儿都是小事,您若有气就去找爹,姐姐如今 怀着龙嗣,您若是给她气出个好歹,您说着可怎么得了?” 赵鸣琴这才有所收敛,呐呐的望着杜淑歌,“淑儿,你这肚子一定要争气,只要你生下皇子,到时候母凭子贵便能为娘出这一口恶气。” 杜淑歌喘着气,“娘,如今宫里头人人都在看咱们的笑话,您能不能消停点!早前的书香门第学士府,现在哪个人不在等着咱家的笑话?娘,爹始终是当朝大学士,如果爹……爹当不成这个大学士,您觉得您还是学士夫人,还是诰命夫人吗?” 闻言,赵鸣琴身心一震,“你、你怎么帮着你爹说话?” “娘,长姐不是帮着爹说话,长姐说的是实话!”杜幺歌道,“如果学士府不存在,那么长姐在宫中也会变得孤立无援,到时候对您有什么好处?一家子全部同归于尽,全部被人当做笑话?” 赵鸣琴冷哼,“胳膊肘往外拐,如果你爹的外室生了儿子,到时候就算学士府存在又如何?你爹的一切都是那外室的,与你们都没半分关系!” 许是戳到了痛处,自个生的两个女儿都不帮着自己说话,赵鸣琴自然是又气又恨。 赵鸣琴忽然起身就走,任凭姐妹两个叫唤亦没 有搭理,“我去找赵妃!” “娘!”杜淑歌急了,一张脸愈发惨白失色,“幺儿,你快去拦娘。王太医前两日告诉我,赵妃可能快不行了,若是娘再去闹一场,万一出了事可吃罪不起!快!快!” 杜幺歌撒腿就跑。 “真是……”杜淑歌颇有恨铁不成钢之色,“真以为这是家里吗?由着她肆意妄为?这是宫里!闹不好,会连我也一并搭上!” 晨露担虑的搀着杜淑歌躺好,“主子您莫担心,二小姐一定能拦住夫人的!只不过眼下宫里都在看咱们的笑话,连带着主子肚里的皇嗣……夫人若是这样闹下去,恐怕老爷的大学士之位也会难保。一旦前朝出现问题,咱们身处后宫也会受到影响。” 杜淑歌咬牙切齿,“我又何尝不知?!这样下去,别说是婕妤,就算我坐上了昭仪、后妃又如何?早晚会因为这不长脑子的母亲,而受到牵连!” “主子,那现在怎么办?”晨露忙问。 杜淑歌刚要开口,哪知下一刻忽然冷汗涔涔,神色狰狞而痛苦。 “主子?”晨露骇然。 “快……快,好疼、好疼,肚子好疼……”杜淑歌痛苦嘶喊,“传太医……” 第0442章 生了怪胎 赵鸣琴进宫一趟,淑婕妤就动了胎气,所以这事儿跟赵鸣琴脱不了关系。 原以为杜淑歌生下皇子便也罢了,此事定可以化险为夷,坏事变好事。可杜幺歌只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与母亲赵鸣琴一道跪在院子里,杜幺歌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娘?”杜幺歌抿唇,慎慎的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您能不能收一收您的性子?不管姐姐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咱们惊了长姐的胎总归是事实。若皇上怪罪下来,咱们谁也跑不了!” 赵鸣琴原不担心,如今听得杜幺歌这么一说,倒是拎了心,可死鸭子还是嘴硬,“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我已经找到了赵妃,哪会落得这般境地?我这辈子还没受过这般大辱,跪在地上受人欺负!” 杜幺歌深吸一口气,终是自己的母亲,她自然不能口不择言,“娘,赵妃身子不好,您若是再惹出祸患来,让赵妃娘娘动了气,万一娘娘再有个好歹,您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混账,我是你娘,你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赵鸣琴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尽生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 杜幺歌咬咬牙,终是没有再开口。 寝殿内,杜淑歌哭声哀戚,艰难的嘶 喊着。 太医、嬷嬷、宫人,一个劲的往寝殿内跑,血水一盆接一盆的端出来,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司礼监内。 孙亮疾步进门,“督主,琼苑那头出了事儿,淑婕妤怕是要早产了,但是呢……” “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万千里扶额,瞧着很是倦怠,就这么轻飘飘的靠在软榻上歇着。 孙亮点点头,怀里抱着拂尘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陪着,自打督主从夜王府出来,就一直这样精神萎靡,瞧着好似心事重重,很是疲惫的样子。 可孙亮不敢多问,万千里的脾气不太好,一翻脸就是六亲不认。 不敢这个孩子的问题,万千里所言不虚,从杜淑歌有孕开始,这孩子就在计划之中,左不过比预期的要早了点,也怪这杜家的人不争气,赵鸣琴太过愚蠢。 “督主放心,已经拾掇妥当,所以没人会查出什么端倪。”孙亮低低的说,“这杜夫人养尊处优太久,被杜大学士惯得没谱,是以才会这般蠢笨至极。” 惯坏的女人,发了性子就不会分场合。 万千里合着眸子,“琼苑尘埃落定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孙亮躬身行礼,“奴才这就去候着!” 待孙亮离去,长夜翩然入内 ,“督主,您这是要斩草除根了?” 万千里不吭声。 见状,长夜幽然一声叹,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等着琼苑那头的消息。 琼苑,很快就会易主。 随着消杜淑歌的哭喊声终止,琼苑内的宫人发出了厉声尖叫,尖叫声刺破耳膜,连带着跪在院子里的赵鸣琴和杜幺歌也跟着揪了心。 “怎么了?”杜幺歌急了,“婕妤娘娘怎么样了?” 晨露满手是血的跑出来,面上血色尽失,“不好了,不好了!主子、主子出事了!皇子、皇子……” “哎呀,是个怪物!”寝殿内的嬷嬷撒丫子跑出来,这会边跑边叫,估摸着是要去回禀皇帝的。 见状,杜幺歌快速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寝殿跑。 怪物? 什么是怪物? 怎样的怪物? 寝殿内的宫女一哄而散,杜幺歌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也不知这些人在闹什么,更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她只管冲到杜淑歌的床前。 床榻上的杜淑歌气息奄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若非胸前还有所起伏,只怕这会与死人无异。鲜血从被褥底下涌出,沿着床边一点点的往下滴。 这是血崩! 血崩了…… “长姐?”杜幺歌瞪大眼睛 ,面白如纸,“长姐?” 杜淑歌满脸是汗,面上毫无血色,“我、我的孩子……” “孩子?”对了,皇子呢? 杜幺歌一回头,骇然惊觉床尾那血淋淋的肉团子,呼吸瞬时一窒,这哪里是个孩子,分明是个怪物。五官扭曲,并且缺了一条胳膊,这是个畸形的孩子。 血淋淋的一团,真的犹如怪物! 后妃生下怪物,是会被问责的! 杜幺歌瘫坐在地,只觉得浑身冰凉,这下全完了。 “哎……”赵鸣琴一声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杜淑歌勉强撑起身子,顾不上身子虚弱,也顾不上头晕目眩,终是睁眼看到了床尾的肉团,这血淋淋的东西就是她的孩子。 曾经的母凭子贵,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在刹那间成了一滩血水,这血淋淋的肉团,成了所有人的梦魇所在。 “不!不!”杜淑歌歇斯底里,瞬时泪如雨下。 “长姐!长姐你别激动,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长姐!”杜幺歌亦是乱了方寸,“长姐,你一定要撑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杜淑歌心里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怕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皇帝此前还算是出入后宫频繁,但如今一心只想修仙炼丹,已 经很久没有宠幸过后宫,是以这个孩子是她的机缘。 机缘已断,怕是再无机会。 后宫,没有孩子就等于死路一条。 若只是杜幺歌在场倒也是劝下去了,可赵鸣琴却在学士府内横行无忌惯了,这会只要一想到丈夫在外头养外室,而自己唯一引以为荣的女儿却成了如今这样,赵鸣琴觉得自己所有的指望都破灭了。 “为什么会这样?”赵鸣琴咬牙切齿,“一定是有人害你,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人!此事一定要禀报皇上,让皇上替你做主!淑儿,你要振作起来,只要皇上能为你做主,你就有翻身的机会!” 说着,赵鸣琴起身就走,全然不顾床榻上的杜淑歌只剩半条命。 “娘!”杜幺歌急了,“后宫生了病儿,皇上只会降罪不会做主!您别添乱……”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了吵闹声,紧接着便是大批的玄铁卫冲进寝殿,眨眼间便将整个寝殿包围得宛若铁桶,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你们这些狗奴才想干什么?”赵鸣琴尖着嗓门厉喝,“这是储秀宫,你们这帮狗奴才马上滚出去,否则我就禀报皇上,把你们一个个凌迟处死!” 孙亮低低一笑,阴测测的望着赵鸣琴,“不必禀报皇上了!” 第0443章 你们这些低贱之人 孙亮的手里就捏着黄灿灿的东西,杜幺歌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圣旨! 那一刻,杜幺歌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好似要出大事! 可赵鸣琴冷笑,“怎么,你一个阉人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狗奴才,还不滚出去跪着,打量着是想吃鞭子吗?” 杜幺歌快速拽了母亲一把,“娘!”转而又向孙亮行了礼,“公公,您这是……” “哼!”孙亮笑了,“学士府出来的,还以为怎样知书达理,难怪杜大学士宁可住在府外,也不愿回到学士府内,有如此悍妇,换做是谁都会厌恶!” “死太监!”赵鸣琴咬牙切齿。 孙亮扯了唇角,“杂家是个缺了家伙事的,不过杂家不是傻子,至少不会让自己死得不痛快。” 这话着实激怒了赵鸣琴,赵鸣琴怒不可遏的冲上去。 然则下一刻,却是玄铁卫冷不丁将赵鸣琴摁在了地上,严丝合缝的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疼得赵鸣琴伏在地上直叫唤,破口便是大骂。 杜幺歌心知,大事不好! 孙亮铺开圣旨便高声宣读,那一刻的杜淑歌,内心深处是绝望的。鲜血的流失让她听不清孙亮在说什 么,但最后那一句打入冷宫却是这样的掷地有声,这样的清楚明白。 后宫生了病儿,对于皇室而言算是丑闻。 消息一传出去,宫里所有人都在说,定然是她造了什么孽,才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她的报应。 骂骂咧咧的赵鸣琴闭了嘴,面如死灰的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孙亮。 孙亮依旧在笑,黑色的皂靴重重的踩在赵鸣琴脸上,“杜夫人方才都听清楚了吧?皇上有旨,废了淑婕妤的位份打入冷宫,杜家门风不正才会遭此冤孽,是以皇上觉得杜家人不祥!” 说着,孙亮环顾四周,“琼苑内外的宫人皆可以作证,杜夫人来了这琼苑就大呼小叫的,惊了婕妤娘娘的胎,此后婕妤娘娘便生下了病儿。这么说来,杜夫人可是罪魁祸首啊!” 赵鸣琴慌了,“你血口喷人!” “宫里内外那么多的奴才都可以作证。”孙亮抬了脚,颇为满意的望着赵鸣琴脸上的脚印,“杜夫人呢!您这元凶巨恶,祸害宫中皇嗣,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冤孽,您说您怎么就这样狠毒?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 “长姐?”杜幺歌惊呼。 杜淑歌已经晕厥,自然无法为母亲辩解。 赵鸣琴惊了,“淑儿!淑儿你快救救娘,淑儿,淑儿!你别不管娘,是我把你生下来,你不能不管我啊!淑儿!淑儿!你不是皇妃吗?淑儿……” “这般声泪俱下,真是让人可怜!”孙亮啧啧啧的摇头,“不免叫人动恻隐之心,您呢……还是省省力气吧,婕妤娘娘自个都是泥菩萨过河!” 语罢,孙亮绷直了身子,掐着尖细的嗓子高喊,“来呀!请婕妤娘娘去冷宫安置,带杜夫人回司礼监!” “司礼监?不,我不去司礼监!我是大学士夫人,是皇上钦命的诰命夫人,您谁敢动我!”赵鸣琴扯着脖子高喊,“我是学士夫人!我是大学士夫人!” 孙亮抱着怀中的拂尘,笑盈盈的望着狼狈至极的赵鸣琴,“叫吧!只管叫!杜大学士这会已经进了刑部大牢了,私通北荒,其最难饶!只怕杜家连带着赵家九族,都该到此为止了。” 说这话的时候,孙亮回望着面色铁青的杜幺歌,“可怜了杜二小姐,年纪轻轻的还没许个好人家,就这样随了这趟冤孽。漂亮的一朵花儿,怕是要尘埃落地了!” 杜幺歌脚一软,已经被玄铁卫抬起,半拖半搀着带出了储秀宫。 通敌,那是要 诛九族的死罪! 可杜家怎么会被按上通敌的罪名? 出储秀宫的时候,所有的储秀宫奴才都被押解出去,思月就在其中。此刻的思月灰头土脸的,瞧着杜家人被扣住,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 要知道,跟杜家有深仇大恨的只有一人,杜家姐妹恨不能将那人置之死地,所以要杀杜家人的也只有那个人。 只不过这一次按的是什么罪名,能把整个杜家都牵连进去? 玄铁卫抓人的时候,只说是淑婕妤生了病儿,所以思月虽然心中怀疑,但是一时半会的也没往深处想,原以为最多是被贬入罪奴所。 谁知所有的奴才都是被带往罪奴所等候发落,而她却独独被带往司礼监。 司礼监门口,孙敏冷然伫立,竟是拦住了去路。 方春瑶双手环胸,见着思月之时盈盈一笑,“哟,老熟人了吧!思月姑娘,许久不见,貌似清瘦了不少,可见你在琼苑吃了不少苦头。之前跟着淑婕妤,不是挺受宠吗?” 孙敏冷哼,“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奴才,那也只是个奴才。思月,害人终害己,你害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日?” 此言一出,思月猛地身心一震,她眸中惊惧的望 着眼前二人,心里的怀疑终是得到了确认,原来——原来真的是因为这个缘故。 “想明白了?”方春瑶啧啧啧的笑着,瞧了一眼边上候着的玄铁卫,“思月,你很聪明,你的身份原本可以在宫里长长久久的隐藏下去,可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不过现在这样倒也不错,你的价值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思月吐出一口气,微微僵直了身子,“这么说,杜家就是因为我?” “浣衣局的青莲姑姑把什么都招了,所以你这份是到了头,刚好你在琼苑里待着,杜家的人也脱不了干系,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通敌的罪名已经是实打实的。”方春瑶一声叹,转头看了孙敏一眼。 孙敏冷哼,“你害了辛夜那么多次,也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思月,辛夜把你当朋友,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她心知肚明却不曾与你计较,谁知你变本加厉竟在使团的宴席上掺入曼陀罗,险些害死整个香坊的人。思月,害人终害己!” 思月骄傲的冷笑,青莲已经招了,那么自己的身份…… “没错,我是北荒的公主,你们这些的低贱之人,没资格与我平起平坐!” 第0444章 她不姓李,她姓万! 方春瑶勾唇哂笑,“哎呦,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势,真是吓死人咯!不过没关系,您这尊佛虽然大,可咱们司礼监的庙也不小,您进去溜一圈,若是出来之时还能这样倔强,那便真的可以对你另眼相看!” 语罢,玄铁卫已经押着思月进了司礼监。 “她会怎样?”孙敏问。 方春瑶轻叹,一改方才的轻蔑之色,“会生不如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吐得干干净净。司礼监这地方,活生生的人进去,磨成鬼都未必能出来。她是自作自受,你莫同情她!” “我不是同情!”孙敏幽然吐出一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担心辛夜,这些日子夜王府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嘘!”方春瑶环顾四周,略显警惕,“以后别提夜王府,明白吗?” 孙敏不解,继而轻轻摇头。 方春瑶笑了笑,“不明白也得搁在心里,辛夜没事,夜王府就不会有事。” 闻言,孙敏眉心微蹙,之前说的一直是:夜王府没事,辛夜就不会有事。 但是现在却好似不一样了,方春瑶说得一清二楚,唯有李辛夜没事,夜王府才能安然无恙,主次出现了调换,就说明在司礼监督主的心 里,李辛夜的重要性胜过夜王萧明镜。 这是怎么回事? 方春瑶没有解释,也不会解释,孙敏知道这里头有事,但她不敢多问,免得知道得太多反而招惹灾祸。如今北荒之事在宫中被查出,宫里朝中都将失去太平。 孙敏还站在宫道上,方春瑶是在望阙台上找到万千里的。 站在望阙台上俯瞰整个皇宫,真是极好的! “天气好的时候,站在这里能看到整个皇城的全貌。”万千里负手而立,身为太监,可他没有半分卑躬屈膝之态,脊背绷得笔直,俨然是天生的王者。 “义父!”方春瑶行礼。 万千里幽然轻叹,终是将视线收了回来,“办了?” “成了!”方春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杜家之人的结局早早就预定了,这是义父那日从夜王府回来就下达的指令。青莲被抓那么多日,始终秘而不宣,连带着浣衣局里的人都不敢往外吐露分毫,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万千里皱了眉心,面色依旧微白。 “义父,您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身子不适?”方春瑶低低的问。 “夜王府有动静吗?”万千里思虑了很久才开口。 方春瑶抿唇,“夜王府很是安静,之前这杜家二小 姐偶尔会在夜王府门外徘徊,如今再无任何的隐患。义父,夜王殿下一病这么久,皇上那头您细细瞒着,若是被皇上知道,只怕……依着皇上对夜王殿下的欢喜,大抵会怪罪司礼监。” 万千里眸色沉沉,“皇上要怪罪,自然有千万条罪名。” 这是实话! “义父,如今扯出了北荒之事,会不会……”方春瑶自然是担心的,牵扯甚大,万一不慎…… 万千里缓步走下望阙台,拾阶而下之时他想起了当日的场景,“就是在这里,那丫头摔了一跤,摔得浑身是血,至此昏迷不醒!” 顿住脚步,万千里盯着墙壁陷入沉思,“就是在这里!原本,她可以不必受伤,可是这丫头啊……大抵是怕了本座,宁可撞在墙上也不愿磕在本座身上。” 说到这儿,万千里苦笑。 是的,苦笑! 方春瑶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说。 万千里继续往前走,走下望阙台,他还是那个生杀在握的司礼监提督,方才的一丝苦笑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冷漠无温。 “夜王府的事儿,春瑶会继续盯着的!”方春瑶跟在万千里身后,“如今杜家栽了,朝中不免会有所动荡,义父要担心的 事儿还多着,是以外头的事儿您不必担心!” 万千里一步一顿,似乎走得很小心。 “对了义父,这两日皇后那头好似有动静。”方春瑶转移了话题,“京城里有人提及了建阳郡主。” “死了?”万千里自然记得建阳郡主,也就是姚清辉的结发妻子。 北定侯府的长女沈金凤,因着北定侯府的败落而被送去尼姑庵悔过,如今又有消息传出,自然是生死大事。除此之外,这沈金凤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是!”方春瑶点头,“咱们没插手。” “看着就好!”万千里道,“该传到皇上耳朵里的消息,自然会有人想法子传进去,咱们不必操这份心,免得脏了自个的手。” 方春瑶跟在万千里身后,继续说道,“这事儿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恐怕姚家会惹上乱子。” “乱子倒未必,逼急了倒是有可能。”万千里眯起眸子,促狭的缝隙里只见寒光利利,“荣王最近一直都往城外跑,具体什么意思自个好好琢磨吧!老虎逼急了,就得亮出爪子,这爪子一旦亮出来,可就收不回去咯!” 方春瑶面色微恙,“亮了?” “好戏要上了!”万千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不管发生什么 事,护住夜王府,不许一兵一卒闯入夜王府内,明白吗?” 方春瑶行礼,“是!” “这是死令!”万千里斩钉截铁。 方春瑶着实愣住,义父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可见……可见这次事态严重。恍惚间,方春瑶嗅出了些许不对的味儿,“义父,李辛夜她……” “她不姓李。”万千里抬步就走。 方春瑶当然知道李辛夜不姓李,应该说姓杜,或者说那丫头是温家的人,只是义父忽然提了这么一嘴,反倒多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不姓李…… “义父?”方春瑶抿唇,心里惴惴不安,“您之前对李辛夜似乎不是、不是这样,怎么此番从夜王府回来之后,好像不太一样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方春瑶是悬着一颗心的。 窥探义父的秘密,若是惹怒了义父,依着义父的性子,一旦翻脸绝对不会放过她。 万千里骤然眸光狠戾,周身杀气腾腾,他几乎是咬着牙,“她姓万!” 只三个字,却犹如千斤之重。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方春瑶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义父说,李辛夜——她姓万…… 姓万! 第0445章 她整个人都是他的 万千里的本家姓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方春瑶原就是义女,是万千里给了她一条命,是以万千里到底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恩情。 西昌使团离开京城已久,这会早就回到了西昌国境内,不过魏王萧明延的消息却迟迟未有,倒也叫人担心。只听说回到西昌国之后,国师出云病故,此后丽妃自尽,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也无人可知。 边关那头姚清时安稳得很,西昌国的朝政乃是内政,同姚清时没有关系。只要边关不乱,他就安安稳稳的坐守边关,与娇妻爱女过太平日子。 天塌了,也跟他们一家三口没关系。 边关风沙起,终是不长久。 一封书信至,速入夜王府。 管家毕恭毕敬的将书信递到了杜青窈的手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杜青窈在夜王府主事,萧明镜始终未有醒转,不过气色却是好多了,不再如往日的面如死灰,瞧着倒是生出了些许血色。 今儿天气好,软榻搁在杏林苑里,萧明镜安安静静的当他的睡美人,杜青窈仔细的为他掖好毯子,半倚在软榻边上,拆开了书信细细看着。 “萧明延来信了!”杜青窈 笑道,“萧明镜,你不想知道他如今跟阿兰铎怎么样了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软榻上双眸紧闭的萧明镜,自顾自的继续说,“他们两个人联手铲除了丽妃的党羽,包括此前支持三皇子的朝臣,如今西昌国的帝王还剩下一口气,阿兰铎万事俱备,就等着最后的即位大典。不过你放心,阿兰铎倒是真心欢喜萧明延,竟未打算立后宫,这点倒是胜过咱们南硕诸位帝王。” “南硕的帝王,哪个不是后宫三千,佳丽无数的?也亏得阿兰铎想得开,竟是想着百年后传位二皇子的后嗣,如此说来,二皇子为此牺牲倒也是值得。” 顿了顿,杜青窈轻叹,“照这么看,二皇子才是最后的赢家,你说是吧?” 云砚奉茶,将糕点仔细的摆开,“也未必,至少太子殿下抱得美人……不对,是得偿所愿!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得偿所愿,圆了心头好?” “你小子是指桑骂槐?”杜青窈端起果茶喝上一口,暖暖的液体流过嗓子眼,涌入胃内竟是那样的舒畅,“云砚,府中还有红薯吗?” “有。”云砚点点头,“想吃?” “你把旁边的石块垒一处,咱们在这 里烤点红薯。”杜青窈笑着说。 云砚有些为难,“在这里?”杏林苑可是殿下最欢喜之处,这一草一木都是殿下所植,若是坏了这里,来日殿下追究起来…… “就在这里!”杜青窈嚼着杏仁糕,“你去准备吧,待会我亲自做!” “好、好吧!”云砚捋起袖管去垒石块。 杜青窈一声叹,“萧明镜,你都听到了?萧明延已然圆了心头好,我这心头好什么时候能圆?你总不愿我这辈子都顶着陌生的脸陪着你吧?” 软榻上的萧明镜,依旧眉眼紧闭。 “对了,这两日商家的人来找过我,让我帮着润色。”杜青窈捧着手中温热的杯盏,“我与他们做了交换,你可知我与商怀锦做了什么交换?” 瞧了一眼远处干得起劲的云砚,杜青窈抿唇笑得温和,竟像极了彼时的萧明镜。 原来两个人相处久了,便会生出几分相像。 不知不觉,深入骨髓。 “我将忘忧蛊和情蛊合二为一,佐以温家的秘术,提出了新蛊。”杜青窈抿唇,“既不损耗玉人蛊的效用,又能让玉人蛊成为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我给这新蛊取了个好名字, 就叫蝴蝶蛊。商怀锦答应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要离开,便会不惜一切助我远去关外,从此山高水长。” 低眉望着果茶中起起伏伏的果肉,杜青窈笑得有些酸涩,“终是要放下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远处,云砚在喊,“姑娘,这样成不成?” 杜青窈迎风微微一笑,“甚好!” 甚好! 云砚也跟着笑,转身去厨房取了红薯,“这些都是早前姑娘未用完的,后来管家担心殿下兴许还会喜欢,所以又备了一些。这东西不好储存,只得放在地窖里温着!瞧,半点都没坏。” 杜青窈的手法极为娴熟,不消片刻,这烤红薯的香气便袅袅散开,整个杏林苑里满满都是烤红薯的香味,诱得云砚直咽口水。 最朴实的东西,往往最香。 吃过了山珍海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如今知道了,少了最初的期待。 “烤红薯最妙之处便是等待,你若没有耐心,便怎么都吃不上熟透的红薯,但你若是不上心,又容易烤糊了,到时候只能吃黑乎乎的红薯。”杜青窈笑说,瞧着被炭火煨得黑乎乎的红薯,“没饭吃的时候,最期待的便是这 东西。尤其是冬日里,简直就是拿来活命的!” 下雪的时候吃烤红薯最是舒坦,能让人从胃里暖出来,就像重新活过来似的。 这话,音犹在耳。 她说了一遍,他记了那么多年。 “真香!”云砚馋得厉害,眼睛都发亮了。 杜青窈将掰开的红薯推过去,指尖都被烫得微红,“吃!” “往日都是殿下享用的,咱当奴才的……”云砚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是欢喜得紧。 “还怕他来日没口福吗?”杜青窈两颊绯红,她整个人都是萧明镜的! 听得这话,云砚自然不再客气。 滚烫的红薯入了口,舌尖都能烫得通红,入了喉顿觉浑身一个激灵,好似毛孔都被打开,入了胃真真连冷风都不觉得寒凉,由内而外的暖和,宛若重新活过来似的。 软榻上,萧明镜的指尖微微颤动,根根分明的黑鸦羽有些微微的抖动。 杜青窈眉心微蹙,忽然间泪落无声,嚼着嘴里滚烫的红薯,哽咽着道了一句,“真甜!” 却听得那沙哑的嗓子里,匍出了孱弱的低响,“给我留点……” 一字一顿,清晰而刻骨。 第0446章 我愿随他远走天涯 夜王府里终是有了生机,元宵佳节过后,回廊里头一回点满了明亮的宫灯,风吹灯影摇晃,这样的温柔缱绻,这样的温暖人心。 不过事情还未结束,瞧着风平浪静的局面,实则暗涌奔流,若不能未雨绸缪,只怕到时候风起云涌,不免落为俎上鱼肉。 杜青窈穿着黑衣斗篷,云砚在前领路,因着有夜王府的令牌,只要司礼监那头能替她圆着,此番入宫不会惊动任何人。 她入宫,自然是受命萧明镜,是入宫来办事的。 安康宫里住着废太子萧明慎,如今的萧明慎被废了太子,可若是论诸皇子之中,谁有天下仁心,谁能当得天下大任,怕也只有这位废太子。 左不过萧明慎的心里,盛着太多的心事,一直以来未能放开手脚,所以才会受制于人。 杜青窈入宫的消息第一时间入了万千里的耳,司礼监的耳目无处不在,宫里宫外亦是如此。 从她离开夜王府的那一刻起,她的行踪就在万千里的掌握之中。 “督主?”长夜躬身,“她去找废太子,莫不是因为朝堂大事?” 除此之外,废太子还有什么用处? “夜王,怕是生了退意。”万千里坐在黑暗中,谁都瞧不见他此刻的容色变 化,“罢了!” 一句罢了,却是意味深长,情绪复杂。 长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旁静静的陪着,退意从心生,便是谁都拦不住,何况瞧着主子的模样,怕是根本不愿去拦,安康宫那头,细细盯着也就算了。 云砚一直在安康宫外头等着,原以为杜青窈进去会耽搁很久,谁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了,进去的时候面色微沉,出来的时候愈发沉冷。 “怎么?”云砚骇然,“不成?” 杜青窈摇摇头,“成了。” “那你的脸色怎么……”云砚愈发不解。 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幽幽的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去玉明殿。” “此刻去玉明殿?”云砚有些犹豫,“婕妤娘娘怕是已经歇下了。” “少废话,去一趟。”杜青窈拂袖往前走。 殿下说了,无论如何必须要陪着她,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云砚吃饭的家伙就得咕噜噜的滚地上。 玉明殿便玉明殿吧,只是这丫头到底要作甚? 云砚思来想去,莫非是另有打算?抑或,知会一声?也是,殿下做了如此打算,着实应该知会婕妤娘娘的,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乱子,婕妤娘娘会措手不及。 前头,杜 青窈走得极快。 玉明殿地处僻静,她是从宫里走出去的,自然知道走哪条路能最好的避开宫人。 所幸的是,傅婕妤还未歇下,此刻还在院子里坐着,一个人吹着冷风,瞧着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精神恹恹的。 “婕妤娘娘这是怎么了?”杜青窈有些诧异,早前见着傅婕妤总是一副闲事不管的淡然模样,如今却好似心事重重,“是因为夜王殿下的病?” 三秋摇头,“自打主子从皇后宫里侍疾回来,便一直都是精神恹恹的,如今更甚,成日也说不上几句话,咱们当奴才的瞧着也怕,生怕她把自个憋坏了!” 顿了顿,三秋有些期盼的望着杜青窈,“李姑娘,你漏夜入宫……是奉了夜王殿下之令?” “是!”杜青窈颔首,“三秋姑姑,您能不能回避一下,奴才想跟婕妤娘娘说几句话。” “好!”三秋有些欣喜,这正是她所希望的。 到底是夜王府出来的奴才,身上多少带着夜王府的气息,若是能开解主子,倒也不错。 偌大的院子瞬时空了下来,杜青窈缓步上前行礼,“婕妤娘娘!” 傅婕妤仲怔了片刻,竟是盯着杜青窈没说话,仿佛有些失神,又好似回不过神来, 整个人瞧上去有些麻木,但更多的是一种冷漠。 “娘娘!”杜青窈直起身,“外头风大,您怎么在这儿吹风?您的血竭之症还没好,回屋里歇着吧!” “你怎么进来了?”傅婕妤终是开了口,敛了眉眼半低着头。 杜青窈轻叹,“原是去安康宫的,不过想了想,还是要来玉明殿见一见娘娘。” “安康宫?”这是囚禁废太子的地方,傅婕妤又抬了头看她,“你去安康宫干什么?十四让你去的?” “是!”杜青窈没有丝毫的隐瞒,“我去了一趟安康宫,跟太子殿下说,夜王殿下愿意支持他重登储君之位,还望他来日能以江山社稷为己任,莫要再妇人之仁,也不要再大行杀戮之事。南硕需要仁君,需要圣明的帝王来重振圣威。” 傅婕妤骇然起身,约莫是因为虚弱,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你说什么?这话是十四那小子说的?他是不是疯了?他难道不知道他父皇的心意吗?” “殿下知道。”杜青窈深吸一口气,“就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让我去找废太子。” 傅婕妤难得动气,而且动了大气,“是因为你吗?” “婕妤娘娘是觉得不值得?”杜青窈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无奈,“温 家害了姨娘的一生,姨娘在悔恨中为了保全温家最后的漏网之鱼而自尽,留下年幼的孩子,深爱的丈夫,于是婕妤娘娘便觉得温家的人都该死。可温家又何尝不是因为姨娘的一念之差,而九族皆灭?” “温氏族谱的确藏有秘密,左不过这秘密,温家根本没打算流于人世,只是代代相传罢了!”杜青窈抿唇,“如果有一天,萧明镜想要,我会给他!” 傅婕妤一愣,“你说什么?” “温氏族谱的秘密,活死人肉白骨的同时,还藏着前朝宝藏所在。”杜青窈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我娘当着杜家的人烧了族谱,但是该背的我都背下来了,而钥匙的秘密就藏在那个樟树盒子里。我娘把盒子送给了姨娘,所以说不管温家的人待姨娘如何,我娘与姨娘的姐妹之情从未改变。” “樟树盒子?”傅婕妤呼吸微促,“竟然在那个盒子里?” “不,那个盒子就是钥匙!”杜青窈唇线紧抿,“萧明镜若是想当皇帝,我便助他一臂之力,但如今他只想寄情山水,我便随他远走天涯。什么温氏族谱,什么江山社稷,都随风去吧!” 傅婕妤急了,冷不丁抓住了杜青窈的手,“你知不知道皇帝他其实……” 第0447章 他的小傻瓜 “我都知道。”杜青窈拢了拢斗篷,低头轻轻一笑,“萧明镜都告诉我了,皇帝之所以不许他双手染血,只是因为亏欠他母亲太多,所以皇帝想把这江山干干净净的交到他手里。皇帝一心修仙炼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见着已死的心爱之人。” 说到这儿,杜青窈抬头望着傅婕妤,面色平静至极,“我与萧明镜都不想赴其后尘,到失去之后才知道所谓的荣华富贵,不及心爱之人一颦一笑。” 傅婕妤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帝王宠爱萧明镜,其实早就暗示了一切,哪有宠爱皇子又不许其沾染朝政的道理?左不过是公告天下,其子继位将是名正言顺。”想了想,杜青窈掸落头上的斗篷帽,露出了那枚铜簪。 傅婕妤瞪大眼睛,“他竟将这个给了你?” “对!”杜青窈点头一笑,“在我还不知情,还未记起的时候,他便以江山为聘,许我为妻。” “你知道了!”傅婕妤面白如纸,“这铜簪里藏着皇上早早写好的传位诏书。” “是!”杜青窈颔首,“他告诉我了,不过……对我来说,这只是他许我的天下,与这南硕朝廷没有任何关系。里面的东西,对 我们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傅婕妤苦笑着红了眼眶,“皇后处心积虑,我原以为到了难处,却没想到还有更为难之处。” “皇后娘娘假意病重,对您施以策略,对姚家下手,甚至于当年温家的事也是她捅出去的,是她挑唆了皇上,是她灭了温家,所以这笔账也该还了。”杜青窈冷了眉眼,“不过,不需要咱们动手,她自然有她的好去处!” “她是皇后。”傅婕妤道,“你能拿她怎样?没有错漏,不得废后,总不能杀了她吧?” “自然不能,我还得让她如愿以偿的登上太后之位。”杜青窈阴测测的笑着,“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吗?荣耀半生,孤独终老!” 傅婕妤仲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皇后膝下无子,便杀了废太子的生母樱美人,这才将太子殿下寄养在膝下。方才我去了一趟安康宫,便是告诉了太子这件事,太子一直在追寻着生母之事,如今他知道了……”说到这儿,杜青窈含笑望着傅婕妤,“娘娘以为,来日太子荣登帝位,能容得下杀母的仇人吗?”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傅婕妤斩钉截铁。 可这话也有另一层意思。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我与萧明镜之间没有仇恨,上一代人的恩怨为什么要牵连到我们这一代?连我舅舅温酒都能想得同,我与萧明镜何必作茧自缚?”杜青窈叹息,“我们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想重新生活,婕妤娘娘您愿不愿意……” 她想问的是,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傅婕妤被困在宫里一辈子,也该是个头了。 然则,傅婕妤没有回答。 困在宫里一辈子,又好似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跟这冰冷的宫禁融为一处。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会逐渐磨灭人的意志。 一直到杜青窈离开,傅婕妤也没有回过神。 “娘娘?”三秋慌了神,“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才。” 傅婕妤呐呐的回过神,忽然间潸然泪下,“我活了半辈子,还不如几个孩子活得通透,世人看我不管闲事,觉得我看什么都格外的清楚,却不知最看不清楚的还是自个的心。三秋,我累了!” 三秋红了眼眶,“主子既然累了,那就好好歇着。” “歇着吧!”傅婕妤起身,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仿佛搁在心中那么久的阴霾忽然间一扫而光。虽然流着泪,但嘴角却挽起释 然轻笑,那样的莞尔嫣然。 这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忽然有些想念宫外的杨柳低垂,想念碧海蓝天里,那自由自在的风筝。 春光明媚,正是踏青好时节,杏花枝灿白如雪。 萧明镜伤着心脉,但能醒来着实不易,又因着躺在床上太久,所以手脚都有些麻木,一直养了数日才稍稍恢复了气力下床,不过心脉受损想要恢复并非一朝一夕,以后的日子里必须好生养着才行。 风吹着满枝头的杏花白,那样的素洁无暇,宛若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满脸的泥巴,却挡不住眼中的纯洁无瑕。 “殿下!”云砚急急的跑来,一抹额头的汗珠子,穿着粗气行礼,“殿下,皇上训斥了镇国将军府,还褫夺了镇国将军的将军之位。” “因为沈金凤的事情?”杜青窈问。 云砚连连点头,“对!沈金凤死了,死后尸身被抛在街头,所以消息传到宫里,皇上大怒,说是镇国将军府德不配位,薄情寡义。如今京城百姓都在议论此事,恐怕……” “德不配位?!”杜青窈笑了笑,“有权势便罢,要这德作甚?唯有为君者才需要这德才兼备!” “所以,姚家的人当不 了皇帝。”萧明镜依在软榻上,瞧着杜青窈站在树下,摊开掌心去接被风吹落的杏花花瓣。 她回头望着他笑,漫天杏花烟雨纷纷扬扬而下。 “殿下!”云砚喘着气,“如此一来,岂非激怒镇国将军府?” “魏无衣说,皇上近来服食丹药的次数越来越多。”杜青窈抿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萧明镜拾起落在毯子上的杏花,长长的黑鸦羽半垂着,不叫人看清楚他眼中的真实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有些人希冀风花雪月,本就不该落在这帝王家。” 语罢,他捂着心口低低的咳嗽着。 “萧明镜?”杜青窈骇然,慌忙转回,矮身坐在软榻边上,神色焦灼的望着他,“是不是又疼了?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你的身子已经不似寻常人,定要小心的养着。” 萧明镜抬头看她,眸中不改往日温柔。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徐徐的替她拨到耳后,磁音宠溺的轻语,“真是个小傻瓜!” 然则下一刻,一口鲜血匍出唇,瞬间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 宛若杏花染血,妖艳而刺眼。 “萧明镜!” “殿下!” 第0448章 终是输给你,我认了! 夜王殿下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宫里,皇帝自然是勃然大怒,着太医院好生诊治,若是治不好夜王殿下,就让整个太医院为夜王陪葬。 皇帝都下了死令,宫里的太医哪里还敢怠慢,一窝蜂似的朝着夜王府涌去。 可萧明镜委实严重得紧,连带着太医院的院首王太医也跟着犯了愁,治不好是要杀头的,不管什么法子姑且一试,否则屋子里的一个个都得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高天牧今夜值守,其他太医则回了太医院,只想着尽快拟出个方子。 “心脉受损。”高天牧守在房间外头,回廊里搁着药炉,药罐子咕咚咕咚的冒着热泡。 杜青窈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脸色却难看得紧。 “这心脉乃是命脉所在,其他位置伤着磕着都无妨,唯有这心……伤着便是要命的。”高天牧拿着蒲扇,幽然轻叹着回头看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杜青窈不说话,神情微恙的坐下来,仿佛是等着他的后话。 “如此也好。”高天牧冲着她笑,“如今满宫皆知,大抵是要惹出乱子了。这朝中一乱,对夜王殿下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他……真的不会 有事吗?”她问。 “把心搁肚子里,你纵然不信我,自然也得信你的亲舅舅不是?虽然那老头不靠谱,惯来疯癫无状,总归还是个人,不能撂下自个的外甥女婿不管。”高天牧皱了皱眉,捏了湿帕子挑开药罐子,用筷子拨弄着药罐子里的汤药,“既是有病,吃药便是。” 杜青窈蹙眉,转身进了房间,“砰”的一声合上房门,仿佛是动了大气。 不多时,屋子里竟隐隐传出了几声哼哼之音。 高天牧嗤嗤一笑,持着蒲扇贴耳门面,如同小贼一般听着里头的动静,这就跟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高谈阔论是一个模样的,左不过这种闺房之事,听起来比那些添油加醋的话本子更带劲。 “你作甚?”云砚一声喊。 高天牧当下冲过去捂住了云砚的嘴,“兔崽子,轻点!” “高太医,您这是作甚?”云砚皱眉问。 “没瞅明白?”高天牧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难得能听得这般好戏,岂可轻易放过,来日若是遇见师父,还能与师父好好炫耀一番,总归是听了一场皇室秘辛!” 皇室秘辛? 云砚撇撇嘴,有这么严重吗? “别说话。”高天牧继续贴在门面上听着,真是越听越顺耳。左不过是杜青窈与萧明镜生气,这丫头知道萧明镜又在诓她,于是乎闹了一场脾气。 说是闹脾气,多半是不说话,等着萧明镜哄。 于是乎方才还吐血又晕厥的萧明镜,这会便当了孙子,求爷爷告奶奶的等着杜青窈的原谅。既是成了精的狐狸,自然得拿出狐狸魅惑的本能,好好的哄着这软硬不吃的小媳妇。 早前一丢便是三年,眼下若是再跑了,天下之大,还真没地找人! “好听吧?”高天牧略显得意,“早前唯有夜王算计他人,如今也叫他常常算计的下场。” “仔细殿下扒了你的皮!”云砚哼哼两声。 高天牧蒲扇在手,矮身坐回药炉前,老老实实的煎药,“那你也跑不了,方才的墙角分了你一半。” 云砚哑然,紧了紧手中的托盘,那这糕点还要不要送进去呢? 天亮之后,太医院又着其他太医来顶替高天牧,左不过夜王殿下这病越发严重,落到最后竟是连风都吹不得,瞧着好似只剩一口气。 皇帝甚至亲自进夜王府探视,杜青窈在回廊里候着,只觉得皇帝身上的味 儿特别重,而且脸色不太好,瞧着面色有些发黄,整个人很是倦怠。 万千里亦是跟在皇帝身边,睨了一眼杜青窈,抬步便走到了院子后的假山处。 见状,杜青窈会意的跟上。 孙亮是个人精,早早的将人都屏开,是以无人敢上前打扰,自然也没人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夜王的病……”万千里刚开口便觉得这话题不太对,再看杜青窈别开了头,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思及此处,万千里便转了话锋,“你怎样?” 杜青窈先是一愣,转而不咸不淡的应声,“老样子。” 听得这三个字,万千里终是放下心来,“那就好。” 她没有自称奴才,也未曾尊他为督主或者义父,就说明这丫头心里赌了一口气,不过赌了气也好,人只会跟在乎的人生气,那些不在乎的怕是连半分情愫都不愿搁置。 两个人站着,唯有长久的沉默。 谁都没有再开口,仿佛不知该如何言说。 “你有没有什么话?”万千里顿了顿,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杜青窈点点头,紧了面色望他,“情蛊之事我不怪你,你利用我,我亦不怪你,好好照 顾自己。” 万千里张了张嘴,忽然别开了头,仿佛是在隐藏某种情绪。 “人应该服老,年纪大了就不要逞强。我娘从未向我灌输过任何的仇恨,所以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我!”杜青窈抿唇莞尔,“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所希望的。她心地善良,仇恨只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延续仇恨是在惩罚自己的后人。” 杜青窈躬身行礼,“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宫中多乱事,还是早早抽身吧!” 音落,她转身离去。 万千里喉间滚动,回过头来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自觉的鼻尖酸涩。可他到底是在宫里浸淫了多年,对于情绪的收放自如无人能及。 忍了一口气,在心里满满晕开一丝甜,昔年的一无所有,经年的仇恨累积,无处发泄的愤懑与怨气,忽然间一扫而光。 原来他不是孑然一身,不会孤独终老,有个人曾经将他放在心上,用命爱了他一辈子。 只是,他从不知晓。 “终是输给你,我认了!”他低头顾自呢喃,脑子里满满都是那抹娇俏的倩影,温为裳那回眸一笑的嫣然无方,他其实从未忘记,“为裳,你教出来的孩子,真好!” 第0449章 造反 夜王府内一片死寂,皇帝进了萧明镜的房间,屋子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隐隐有些愤怒之音,好似皇帝动了气。但随之有归于寂静,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足足有两个时辰,皇帝都没有出来。 一直到万千里躬身请了请,皇帝才沉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瞧着好像不太对。 杜青窈又闻到了那股味,有些模糊,但她很清楚这绝对是帝王身上的味儿,仿佛是夜半的猫头鹰,嗅到了不该嗅的气息。 死气! 敛了眉眼,杜青窈毕恭毕敬的跪在门外,低着头没有吭声。 “李辛夜!”皇帝咬着牙。 突然被点名,杜青窈有些诧异。但是回过神来一想,便又想明白了,定然是萧明镜与皇帝说了什么,不过皇帝似乎并不想做什么。 皇帝只是狠狠的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再无其他。 连万千里都跟着身子一紧,不由的紧了紧袖中的手,“皇上,您……”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是在沉淀某种情绪,视线掠过杜青窈,幽幽远远的落在天际,好似天尽头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费劲毕生去追求。 “走吧!”皇帝叹了口气,低头间笑得那样艰涩,“也许他是对的,也许是朕太强人所难,又或者……从一开始被算 计的人就是朕。” “皇上?”万千里微怔。 皇帝瞧着杜青窈,“你且过来。” 闻言,杜青窈躬身上前,“皇上有何吩咐,奴才……” 还不待杜青窈说完,皇帝已经开了腔,“抬起头说话。” 杜青窈仲怔,终是微微抬起头,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即便晓得皇帝不会真的拿她怎样,但帝王威严就在眼前,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种心情,约莫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好好照顾夜王。”皇帝半晌才挪出一句话,“这世上最还的便是情债,哪怕穷尽一生,你都未必有机会还。朕希望你能替朕还了这笔债!” 杜青窈行礼,“奴才遵旨!” “哼,遵旨!”皇帝音色嘲讽,“朕的圣旨若是真的这般好用,就不至于……” 一声长叹,帝王拂袖而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去,杜青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否则真真是要吓死了。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杜青窈回眸看了云砚一眼。 云砚挠着头,“皇上方才说的话,我怎么半点都听不懂呢?什么情债?什么还债?你欠什么了?” “欠了皇帝一个储君,不过……我和萧明镜都没打算还他,他失望了。”杜青窈推门而入。 云砚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储君?” 什么储君? 还给皇帝一个储君? 正纳闷呢,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姑娘呢?” “进去了,怎么了?”云砚不解,“管家,您这是火烧眉毛了?” “哎呦,比火烧眉毛更可怕!”管家推门而入。 杜青窈正坐在床边,仔细的为萧明镜掖着被角,估摸着还来不及说上两句,便见着管家火急火燎的进来,不由的微微蹙眉,“怎么了?” “夜王府外头,有大批的军士集结,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事?”管家愁容满面,“府内外虽然都有影子护着,可若是军士强攻,那也是双拳不敌四手,怕是不中用。” “军士?”云砚骇然,“难道是皇上?” “瞧着不像!”管家摇头,“皇上前脚刚走,后头便有军士包围了夜王府,按理说不该是皇上他下的令。若然是皇上,走的时候把兵留下便罢了,无需如此麻烦。” 杜青窈倒是不着急,瞧着床榻上双目微阖的萧明镜笑道,“怕是荣王府的人等不及了!” “荣王府的人?”云砚想了想,蓦地恍然大悟,“皇上此前训斥了镇国将军府,还夺了姚长河的将军之位,此后又着手削弱将军府的兵权,调任兵部侍郎 取代姚清辉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之位。” 顿了顿,云砚一拍大腿,“坏了,莫不是要、要……” 管家老脸绷得铁青,“要造反?!” “那皇上?”云砚急了,“皇上会不会有危险?” “哎呦我的祖宗,这会咱们夜王府都自身难保,你还管得了皇上哦?皇上身边有侍卫军,有玄铁卫,有司礼监的人,哪里不比咱们安全。”老管家搓着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坏咯,坏咯!” 杜青窈却是不慌不忙,“这是迟早的事儿,姚家早晚要反!” “话虽如此,可如今殿下……”管家心急如焚,萧明镜尚在昏睡,若是这夜王府出点什么事,那可如何得了?怕是连个保全的人都没有。 这可怎么好? “急什么?怕什么?”杜青窈低低的训斥,“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压不着你们,都出去吧!” 见状,云砚与管家同时看着杜青窈,只觉得这丫头怕是知道什么? 到底是萧明镜的房间,管家闭了嘴,同云砚一道退出房间。 “老管家,你发现没有?越来越像了!”云砚若有所思的开口。 老管家不解,“什么越来越像?” 云砚扯了他一把,“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没瞧见吗?那丫头的行事作风越发像极了殿下,泰然自若,简直就是殿下的翻版。” “你不说还不觉得,你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老管家点点头,颇为赞同,“竟是这般的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不愧是殿下教出来的人。眼下府内外都得加强戒备,估摸着觉得殿下病重,所以不将夜王府放在眼里,外头的人定是处于观望之时。待有人继承大统,恐怕那时候……” 到了那时候,就是玉石俱焚的时候! 且等着吧! 哪知没过多久,京城街头便开始闹腾,就算站在墙根底下都能听得甲胄哗哗的响声,好似有大批军士在夜王府来跑来跑去,弄得人心惶惶,一时间也没人敢轻易探出头去窥视外头的境况。 直到夜幕降临,这种状况与怪异的声音始终未减。 云砚站在回廊下,急得直跺脚。 府外业已戒严,也不知到底什么情况? 出什么事了?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轻飘飘的落在云砚跟前,“你这副模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出了事?” “青烟?”云砚大喜,当下抓住青烟的胳膊,“外头怎么回事?” 青烟不作声,只是沉了脸快速闪入萧明镜的房间。 怎么回事? 自然是出了大事! 第0450章 萧明镜,其实你都料到了对不对? “荣王连同镇国将军府,已经掌控了京城的防卫,皇上回宫途中遇刺,如今生死未卜。”青烟面无表情的说着凉薄的话语,字字惊心。 “萧明舟真的造反了?”杜青窈还有些不敢相信,“娜布公主……” “公主已经被软禁,所以此事荣王并未打算倚靠西昌国的力量。何况西昌国那头安然得很,显然并不打算掺合其中。”青烟回答,冲着床榻上双眼紧闭的萧明镜道,“殿下,安康宫里的人早已送出,估计还得有一会才能杀个回马枪。” “太子跑出去了?”杜青窈诧异。 青烟垂着眉眼,“就在姑娘从安康宫出来之后,废太子已经被送出了京城。如今应该以及纠集了勤王大军,在赶回来护驾的路上!兵部尚书并其子业已与阜城叶家联手,做了万全的准备,如今就等着荣王得意忘形过后的兵败如山倒。” 室内一片死寂,俄而是杜青窈幽然轻叹之音,“都说天之骄子,依我看,倒不如寻常百姓家。家里人折腾,死的最多是一家,可如今呢?皇家的儿子要造反,死的可能是成千上万之众,危害甚是!” “宫里有什么动静?”杜青窈又问。 青烟俯首, “姚贵妃已经掌控了宫内大权,所有的侍卫军按兵不动,不过宫内外都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城内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消息不好探知,怕打草惊蛇。” 杜青窈点点头,这个时候谁能耐得住性子,谁就能赢得一线生机。 “保护好傅婕妤。”杜青窈低低的说。 “是!”青烟应声,“很快就会过去。” 音落,青烟已经退出房间。 事情很快就会落幕,荣王既然已经造反,必定会迫不及待的登上皇位,没有传位诏书,荣王就是乱臣贼子,就算当了皇帝也会遗臭万年。 要么,挟持皇帝,让皇帝禅位。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我在皇上的身上,闻到了一丝死气。”杜青窈呐呐的开口,音色低沉得厉害。 屋子里的蜡烛炸开些许哔哔啵啵的烛花,听得有些刺耳,吵得人心烦意乱。 床榻上的萧明镜终是睁开了眼,他没有起身,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床顶,仿佛是在想什么,保持着痴愣的模样一动不动。 “那些丹药……”杜青窈张了张嘴,“其实不该吃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萧明镜敛了视线,捂 着心口徐徐坐起来。 杜青窈快速取了软垫子靠在他身后,让他能坐得舒服一些,免得扯动伤口,万一又伤着心脉处,便是不大好将养,“你莫要着急。” 他的手冰凉得厉害,覆在她是后背上,寒意渗透肌肤,快速涌入心窝,冻得人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我只急着和你共度余生,其他的让别人去着急吧!皇位与荣耀原就没那么重要,我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不担心皇上吗?”杜青窈问,“好歹是你父亲。” “早在我母亲死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随她去,可是他受江山羁绊,唯恐早早的去了,留我为他人鱼肉,这才苟延残喘。如今对他而言,是解脱罢了!”萧明镜握紧她的手,“这样的传承,其实不是我娘所希望的,父皇想把对娘的亏欠弥补在我的身上,却忘了我也是个人。” “我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遗憾,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不能替他完成他未完的事业。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都不能支配别人的人生。” 杜青窈抿唇,“你们方才,就是因为这个起了争执?” “他执意要把皇位给我。”萧明镜一声叹,“可我告诉他,我 快要死了,我心脉受损活不长了,如果他执意要让我继承皇位,那便是在缩短我的寿命,让我尽早与我母亲团聚。” “萧明镜,你怎可胡说?生死之事岂可胡言乱语?”杜青窈不悦,面色冷得厉害,愤愤的抽回手。 萧明镜笑了,“不这样,他不会死心的。我母亲是他的执念,你知道一个人的执念经过数十年的煎熬之后,会有多可怕吗?唯有生死之事,才能抚平一切。” 杜青窈愣了愣,“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病重之人,自然是要暴毙而亡的。”萧明镜含笑望着她,宛若初见时那样的温柔,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她与烛光。 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她便是所有的光亮与暗影所在。 “来日不管是谁登基,夜王府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是太子皇兄亦是如此,君王能宽以天下,却赦不及手足,这是皇室子弟与生俱来的宿命。享受了荣华,就该忍得住厮杀!”萧明镜低低的咳嗽着,脸上愈发添了几分苍白之色,“好在当日太子欠了魏王一份情。” 杜青窈苦笑,“你还真是面面俱到,什么都让你想到了。魏王去了西昌国,也是你一手促成的,你用满大街 的赝品逼着魏王不得不跟阿兰铎走,否则事情一旦查下去,就会出大乱子。魏王一走,有了阿兰铎和西昌国的庇护,就算姚家覆灭,魏王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 萧明镜看着她笑,倒也没说话。 她都说对了,他还说什么呢? 大大方方默认就是! “姚家,死定了!”杜青窈说。 萧明镜点点头,“必须死!” 这是事实,不过他这人厌恶鲜血,所以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血,除非是为了她。姚家与废太子的矛盾早就被他激化,就算没有他的激化,皇位只有一个,胜利者也只能剩一个! “按照行程推算,估计下半夜就会见分晓。到了天亮,一切都会尘埃落定!”萧明镜淡淡然的说着,谈笑间清素如莲,那样的白璧无瑕,“父皇有万千里,暂时不会有事,他还得退位呢!” 可杜青窈有点担心,“皇上一心要许你皇位,会甘心退位,让废太子重登帝位吗?” 闻言,萧明镜眸中的冷色陡沉,竟是绷着脸不说话。 她终是看到他垂下的睫毛轻轻颤抖,袖中双手紧握成拳,难不成…… 萧明镜,其实你都料到了对不对? 第0451章 夜王殿下殁了 夜王府外,大批的军士彻夜举着火把,似乎只等着最后的命令,便会攻入府中。夜王府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府内之人终是有些慌乱,嘴上不敢说,面上却挂着不安二字。 足见,形势严峻! 宫内,姚贵妃彻底把持了后宫,皇后宫内重重军士把守,还不到最后一刻,姚雅致岂敢擅杀皇后?这宫里的女人,若想无声无息的死去还不容易?来日成就大业,悄悄指个人过去,说暴毙就暴毙,说病发便病发,不过是生死一张嘴罢了! 玉明殿那头自然也得派人守着,若是夜王病重不治倒也罢了,否则……里应外合之事,岂可不防? 原以为是胜券在握,只不过刺杀皇帝之时太过混乱,万千里并皇帝一块消失无踪,如今荣王和镇国将军府的人,满京城的找寻皇帝下落。 如果找不到皇帝,荣王萧明舟只能算是乱臣贼子,谋朝篡位,根本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谁知,喜悦之心还未定下,宫门外就响起了交战声。 太子率领着勤王大军已经攻入了京城,眼下已经包围了皇宫,荣王与镇国将军府的兵马倒戈了不少,还有一些竟然是细作掺杂,天亮时分,萧明慎已经打进了皇宫。 一并入宫的 还有皇帝,皇帝被万千里护着,是以不曾伤着分毫。 当时街头行刺,万千里第一反应便是护着皇帝离开,当下躲了起来,如今也该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是以在太子萧明慎的簇拥之下,以皇帝为首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的杀回了皇宫。 姚雅致很清楚,镇国将军府在劫难逃,荣王谋朝篡位更是罪无可恕,而自己身为贵妃却参与了谋反一事,若是落在司礼监手里,不定要受怎样的剥皮之刑! 思及此处,姚雅致在玄铁卫抵达承乾宫之前,一根白绫全了自身。 至此,所有的闹剧都落幕,皇帝回到了元清宫,却好似受了惊吓与刺激,竟是精神萎靡而一病不起。因着太子萧明慎勤王平乱有功,皇帝干脆恢复了萧明慎的太子之位,着太子全权监国,但始终没下禅位诏书。 待一切都回归到平静之时,萧明慎终是来了夜王府。 萧明镜躺在软榻上,安安静静的数着从枝头落下的杏花,眉眼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之色,见着萧明慎进来,他也没有起身。 杜青窈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坐吧!”萧明慎拂袖坐在萧明镜的边上,含笑望着躺在床榻上,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的萧明镜,“好些吗?” 其实太医院的记档他都看过了,太医开来开去都是补身的药方,显然是……在拖日子罢了! 杜青窈蹲在地上,捡起落地的杏花,散落的花瓣就不要了,成朵的收起来,可以做个香包搁在袖子里,能盈袖添香。 “仔细自个的手。”萧明镜叮嘱。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眼睛里都是光亮璀璨,“是!” “老三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戕了。”萧明慎开口,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十四,父皇如今身子不好,令我监国,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 暖风吹,萧明镜低低的咳嗽,“这两日我总想起咱们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了太子皇兄是咱们几个兄弟之中最稳重的,而三皇兄呢总是摆着脸,大家伙都怕他。独我与十三两个年龄相仿,总归能玩到一块,十三时不时的戏弄几位兄长,然后我就在旁边看戏。” 说到这儿,萧明镜扬起温和的笑容,就好像这杏林苑里穿过的春风,那样的和煦而温暖,他晃了晃身子,许是觉得疲倦,不由的靠在了软榻上急急的喘了几口气。 “十四?”萧明慎仲怔,面上略显慌乱,“你怎么了?” 杜青窈捧着满手的杏花,定定的站在萧明镜的软榻边,一张小脸 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厉害,竟是那样的煞白如雪,宛若她手中的杏花一般颜色。 “太子皇兄,十四能求您一件事吗?”萧明镜的视线落在杜青窈的身上,神色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为难,他所放不下的,也只有她了! “是她吗?”萧明慎问。 萧明镜笑得温柔,原本渐渐暗淡的眸子里,竟有光亮倾泻而出。 “这两日有一位公子时刻守在皇宫偏门外,说是在等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貌似叫李辛夜,他是李辛夜的未婚夫婿。左不过这位公子手中的画像却与……咱们所见的李姑娘大相径庭,是以这里头的纠葛怕是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萧明慎意味深长的说,“若是追究下去,必定是生死一场。” “皇兄聪慧,早早的了然于心。”萧明镜的面色愈发苍白,眉心紧紧皱起,好似格外痛苦。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萧明慎,“皇兄,我唯有这一个心愿,还望皇兄成全!” 萧明慎眸色微恙,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萧明镜,复而又望着杜青窈,终是没有开口。 须臾,竟是云砚着急忙慌的跑来,“太子殿下,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顿时哀戚低泣起来。 萧明镜勉力撑 起身子,冷不丁一口血匍出了唇,瞬时倒在了软榻上,手却死死抓着萧明慎不肯撒开,身子愈发抖得厉害。 他瞪大眼盯着萧明慎,仿佛只等着萧明慎的答复。 帝王驾崩,那么萧明慎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继位本就是无可厚非之事。 萧明慎低眉望着萧明镜,只觉得他好似只剩下出的气,已然没了进的气,怕是不久于世。犹豫再三,萧明慎终是幽幽的开口,“荣王谋逆之时,本宫得李辛夜相助,待本宫继位,册李辛夜为庶妃,赐居储秀宫。” 音落,萧明镜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无力的收了手,音色孱弱的道一句,“恭祝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明慎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杜青窈良久,心里却问了千万句的“值得”吗?他自认为自己不是多情之人,却也不免为情所感,一个是皇子,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个是宫婢,尚且冒名顶替入宫。 云泥之别,却有着生死相付,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怜呢? 萧明慎头也没回的离开夜王府,刚迈出府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了哀恸的哭声,继而是奴才们的高喊声,“夜王殿下殁了……” 抬了抬头,萧明慎吐出一口气。 如释重负! 第0452章 叫声相公听听 萧明慎如愿以偿登基为帝,皇后郑氏为太后之尊,迁居安康宫,傅婕妤则升为傅太妃,迁居无双宫。 至于那位从始至终,宫内奴才们都不曾见到的庶妃娘娘,听说因着庶妃娘娘隐瞒早有婚约之事,惹得新帝动怒而在宫中另修庙堂,着庶妃代发修行,任何人不得见。 因着夜王与皇帝是同日薨逝,所以夜王葬礼从简,以帝王国丧为重。 京城街头,百姓们难免议论纷纷,想那夜王殿下,生前备受荣宠得先帝青眼,谁知死后竟是这般落魄,草草的出殡草草的修陵草草的埋葬,连个像样的谥号都没有。 春风拂面玉颜色,遥看锦绣堆成烟。 不羡天家好富贵,惟看碧水向东流。 策马而驰,远离京城,远离过去,厮杀得满城风雨的天子脚下,真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远不如这好山好水来得逍遥自在。 光影摇动,林间小屋虽简陋,却是这世上最安然所在。 “此后我便不是什么夜王,你不嫌弃?”他伏在她身上,埋首在她胸前。 风吹过,窗外淡淡的桃花香就这么隐隐的渗入窗户缝隙中,满了这心腔内的空缺。 “为我袖手天 下,是你无上的光荣。”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仿佛成了她曾经说过的狐狸精,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满都是魅惑之色,摇曳生光。 婀娜的身段轻轻扭动,薄唇印上他的手背,轻轻含着他修长的指尖,于舌尖辗转啃噬,那样的温暖而潮湿。 “何方妖孽,真真要命!”他眸色微红,俯首便噙住了她这不安分的唇瓣,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又唯恐弄疼了她,只得忍了一口气,却憋得周身都渗出了薄汗。 “萧明镜。”她低低的喊着他的名字,然则话音匍出唇,竟化作了万丈柔,仿佛能揪着人心,又似轻飘飘的撩了心扉,“真的舍得吗?” “舍了天下随你,是这辈子做得最不后悔之事。”他温热的呼吸辗转在她的耳鬓间。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耳鬓厮磨。 随即红了脸,宛若窗外的桃花灿烂,衬得明眸善睐,令人越发欲罢不能。 “会有些疼。”他在她的唇上亲了亲,磁重的音色魅惑至极,她早已被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顾得上他说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好似醇厚浓酒,越听着越迷醉,恨不能沉醉其中再不去管窗外的风花雪月。 她仰起脸 ,直愣愣的盯着他。 终是做了他的女人,从此以后不用再以虚假的皮面见人,从今以后她是光明正大的萧夫人,是杜青窈,是温家的女子,她可以笑着承他的情,受他的宠。 天地为证,明月为鉴。 此心此身,终得一心。 初始见他,是他逃出了宫竟想随着马队离开南硕,谁知误入了野狼谷。也是因为误入,才有了后续的缘分,她正巧要来野狼谷为母亲采药,机缘巧合之下从狼口救了他。 那时候他受了伤,整个人狼狈得就想是炸了毛的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是帮着他疗伤。他比她大,女人在生活自理方面肯定比男人成熟得早,但是在情爱方面绝对是男人至先。 连哄带骗的,萧明镜把她的大名小名一道诓了出来,最后的最后还诓了她一辈子,骗她年轻不懂事就与他指天发誓的许了白首之约。 “还记得当时你送了什么东西给我当定情信物吗?”萧明镜搂着她。 这光凉的身子柔柔软软的,抱在怀中真是舒服,若不是念着她此番是头一遭,他这年轻力壮的,不对,应该说是血气方刚的,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她? 杜 青窈眼皮子打架,这厮方才快将她拆散架了,圆的揉成扁的,短的捏成长的,来来回回的就跟翻炒面似的,整个人架在火炉上,一会又像是要飞了似的,她拼命的抓住他的手,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几次三番差点背过气去。 初初的疼痛早已化作了这般反复的生死徘徊,明明出力的是他,为何最后瘫软无力的却是她?难不成世间真有采阴补阳之说? “记得!”她闭着眼睛开口,“当时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张留作写药方的白纸,那白纸还是我悄悄偷的,结果便递了你一张。” 想了想,杜青窈睁开眼看他,“谁知你个傻子,竟拿上好的羊脂白玉嵌着,生生做了一柄折扇,成日捏在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夜王殿下装腔作势得紧,这跟买椟还珠的故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留给我的,也就这么一张白纸。诓了你一辈子,得留着东西写婚书不是?”他翻身又将她压下,“过几日便要出关了,我们会永远的在一起。” “所以,不急于一时。”她推了推,奈何他纹丝不动,终是奈何不得,只得哑着嗓子娇滴滴的嘟哝,“再玩可就玩坏了!” 他揉着她纤细的腰,一口暖气呵在她耳畔,“叫声相公听听,就放过你!” 她缩了缩脖子,唇角扬起幸福的笑,音色婉转的轻唤,“相公。” “乖,我们继续!” “萧明镜,你说话不算话!” 风吹杏花落尽,桃花遍地盛开,狼谷里的春天将尽之时,他们将离开故土,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只该存在记忆之中,被永远的当做回忆。 人生没有重来,但可以好好把握现在。 商怀锦已经安排妥当,商队会经过野狼谷,然后直通关外,此去将再也不会回来。关外大漠,长河落日,若与心爱之人相依相守,饶是天涯海角亦是人间天堂。 清晨的风,吹动门前的竹风铃,发出清晰的脆响。 萧明镜抱着昏昏欲睡的杜青窈走出小屋,外头的马车业已准备妥当,只是怀中的小妮子双脚不肯落地,就像是缠人的无尾熊,贴在他怀里如此温顺。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格外的急促。 萧明镜望着怀中的小娇妻,低头在她眉心温柔的亲了亲,柔声低语,“他来了!” 慵懒的猫儿睁开清澈的眸子,望着他嫣然一笑,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