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宫惊上春》 第1章 半道上捡了个皇帝 二月春寒料峭,冷风里夹着雨丝,马车驰走在山涧,惊起林间鸦雀。 “快!快些走,那些贼寇杀人不眨眼!” 衣着不俗的妇人撩起车帘,朝外头的车夫吼道。 车夫满头大汗,粗喘着气息说不清话,急急道:“马车哪跑得过军马,只能扔东西下去减轻负重。” “减轻负重......” 邹氏神情恍惚,紧张之下,两只手臂似一个拧死的绳结,将怀中被吓得不轻的沈穗护住。 “包袱都扔干净了,哪还有东西可扔?还有什么可扔......” 倏地,她瞪起眼珠,刺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卿云和锦袍少年。 “对,把他们扔下去!这野男人是卿云在道上捡的,她见个男人就上赶着贴,如今倒要连累咱们丧命,我呸——” 车夫不敢置信:“你疯了,卿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我没生过这种下贱胚子!” 邹氏朝卿云狠狠啐了一口。 沈穗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当年调包计过后,她没直接溺死卿云这个小贱人,还养了十多年,已经够心软了。 她是丞相夫人的侄女又如何?出身沈氏豪族又如何? 能被穗儿顶替身份是她没福气,会投胎也还是天生的下贱命。 “该把这小娼妇和野男人丢下去,死了也怨不得咱们!” 邹氏污言秽语只咒骂卿云一人,浑然忘了在道上碰见求救的锦袍少年时,是她自己财迷心窍拿了他的龙纹玉佩。 她贪了玉佩,却昧良心不救人。卿云只好劝说救下这少年之后,必能得更多回报,引得邹氏贪欲更甚,这才将人救上马车。 到如此危急时刻,邹氏反而恨上卿云,猛扑上来拖拽她,要将她扔下马车。 “你已经是奴婢了,你的命就该是这样!能为穗儿解难是你的福气,别怪我心狠......” “你去死吧!” 卿云吃痛惊醒,心头滞留的绞痛还未消,就撞见邹氏凶狠的眼神。 她瞬间反应过来,她死后重生了! 这是在十六岁,她跟随沈穗入京之时。沈穗出身沈氏豪族,又是丞相夫人最疼爱的侄女,这次入京,也是丞相夫人要为沈穗择婿。 怎料朝中宦官乱政,丞相领兵攻入皇城,宦官被逼挟持少帝逃出京城,京中动荡不安,贼寇趁机为祸百姓。 卿云等入京途中,先是偶然救了锦袍少年,后被一伙贼寇盯上要杀人劫财,护卫们死伤惨重,才换得这一辆马车逃脱。 逃跑途中,邹氏为了保命,要将卿云与锦袍少年一同扔下马车。 可身为人母,又怎会舍得将亲生女儿抛向死亡? 回忆至此,卿云眼中怨恨难消:可惜,直到前世死时她才知晓,她根本就不是邹氏的亲生女儿...... 而是沈家的女公子! 丞相夫人真正的侄女! 只因她甫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父母听了方士的解法,将她养在寺庙中避难。 不料五岁时庙里生了瘟疫,沈家将她接回去治病,同在庙中的邹氏为了救感染瘟疫的女儿,剑走偏锋,将两个女孩调换。 自此沈穗成了沈家金尊玉贵的女公子,而卿云自幼长在乡野,十一岁时又被邹氏带进沈家成了奴婢。 此刻,卿云半边身子被甩出马车,风雨如刀生割在面上。 她不能再让邹氏得逞,十指死死抠住车厢边缘,指尖已被棱角磨破,痛楚直钻心扉。 邹氏行凶受阻,尖着嗓子,咒骂之声更加恶毒:“你这个贱人竟敢反抗?你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跟这野男人一块儿去死吧!” 野男人? 卿云在心底发笑。 邹氏可知她口中的野男人,正是被宦官挟持,流落在外的当今皇帝,司马暄! 前世卿云也猜到他的身份,在邹氏要将司马暄扔下马车之际,她及时制止,并将皇帝的身份告知众人。 邹氏利欲熏心,没再对司马暄下手,却转而趁卿云不备,将她推下马车。 她险些丧命,沈穗却夺了救驾之功,被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邹氏也因护主弃女的“忠心”,得了无数赏赐。 当日卿云死里逃生回到丞相府,邹氏竟还散布她被贼寇奸污的谣言,先要逼她自尽,不成后又将她卖给人为妾。 真是好一对母女,占了她的身份,还使尽手段要她的命! 二人对峙之际,风雨猛灌进车内。 沈穗陷在温暖的银狐皮大氅中,两弯柳叶眉微蹙,低低呼冷。 “风都灌进来了,好冷......” 邹氏听着心疼不已:“女公子再等等,我解决了这贱人就来。” 她转头,眼神恨不得将卿云生吞活剥:“沈家养你多年,你却自私自利不知感恩,是要看着女公子跟你一起送命吗?” 卿云冷笑反驳:“沈家给你的赏赐也不少,这恩还是你去报吧!” 她找准时机,单手反扣住邹氏的腕,再一脚狠狠踹向邹氏的老腿,借力往车上一跃,倚着车身站稳。 邹氏膝盖钝痛,身子直直往前坠,她慌乱惊叫:“啊——” 情急之下她抓住车辕子,但一条腿险被卷进车轮里,腿根撞在车身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快停车,我的腿哟!” 车夫面色犹疑,想要勒马停车。 “不能停!”卿云制止车夫。 邹氏闻言又惊又怒:“贱人,你想害死我吗?” 卿云居高临下,浑身透着幽冷气息:“一旦停车被贼寇追上,便是死路一条,死她一个换你我活命,怎么选不是很明显吗?” 邹氏瞪大眼珠,不可置信:“你你,你太狠心了!” 狠心? 她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沈穗听到外头的动静,探出头来,故作惊讶:“诶呀——卿云你太糊涂了,邹媪纵使再不对,也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怎能行此悖逆之举?” 她似受了莫大的惊吓,眼含秋水,声音带着哭腔。 “你听到没!女公子都发话了,还不快把你老娘我拉上去!” 邹氏恶狠狠地剜了卿云一眼:都是这个贱人,害得她们母女不能相认,穗儿只将她这个亲娘当仆妇看待。 卿云面无血色,湿冷的鬓发贴着面颊,眸色冷极了:方才邹氏要狠心弃“女”的时候,也没见沈穗出来阻拦。 “卿云,父母之恩大过天,大事面前你就先别置气了,快将邹媪拉上来吧。” 沈穗语气里哄着,但眼中已经闪过不耐之色。 第2章 丢了她们,可不能丢我了哟 邹氏也快支撑不住,两条腿不断撞击在车轮上,又被地上碎石剐蹭,已经见血。 她挣扎骂道:“贱人,还不快拉我上去,我是你亲娘,当心我告你个忤逆之罪!” 可笑,她们还以为能一如既往,拿孝道死死压住自己吗?非亲生骨肉,谈何“忤逆”? “告我忤逆?” 卿云眉宇间满是戾气,抬起一脚,狠狠将邹氏踹下马车。 “那也得你有命告!” “啊——天杀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邹氏的咒骂与她整个人一同,重重滚入泥地里。 沈穗完全被惊住:这个贱婢竟敢弑母?还是当着她这个女公子的面,实在是太放肆了! 震惊之余,她张口而出:“你真是蛇蝎心肠,用别人的性命来换自己活命......” 卿云用行动打断沈穗的话:“这话你该下去对邹氏说!” 沈穗身娇体软更敌不过卿云的力气,卿云单臂将她从车厢内拽出来,一把甩下马车。 “你怎敢动我?我是沈家的女公子,啊——” 话还未完,沈穗就被卿云甩下马车,跌入泥泞之中,一身华贵瞬间变得狼狈。 “你你你……实在是太大胆了,竟敢以下犯上,那可是沈家的女公子,丞相夫人最疼爱的侄女!” 车夫彻底慌了神,就要停车,但一转眼,他就看见卿云的手伸了过来。 他一张老脸皱起,欲哭无泪:“别别别,卿云姑娘我不停车了!你丢了她们,可不能再丢我了……” 卿云收回“魔爪”,安抚车夫:“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要想活命,就往健康城的方向赶车。” 此去健康城,途中必能遇上前来寻找皇帝的势力。 她坐回车厢内,冷漠地凝视着车夫,威胁道:“你按我说的做自然无事,否则没有你,马车我也驾得。” 车夫别无选择,只能咬牙抓紧赶车,好尽快逃离是非之地。 卿云随即放下车帘,挡住天光隐进暗处:她前世等死的绝望,也该让邹氏和沈穗领受一番。 马车内的司马暄正处于昏迷,卿云侧目看去,少年一身锦袍布满尘泥,虽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却也难掩其眉宇间的尊贵。 她探向他的脉搏:沉细而软,搏动无力,该是病久虚弱,气血不足。 前世司马暄就是因为身体孱弱,以至于大权旁落,最终被权臣逼迫退位。 “幸而有药可以医治。”她从怀中拿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司马暄口中。 沈家两位女公子都体弱多病,卿云侍奉多年,也颇通医术。 “咳咳!” 司马暄拧着眉咳了两声,将药丸吐了出来。 卿云眉尖微蹙,不禁忧心:“咽不下去可如何是好?” 她取来水壶,连药带水一齐喂到司马暄唇边,再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嘴。 司马暄眼皮重似千斤物压着,怎么也睁不开,鼻尖嗅到幽幽冷香。 他逐渐发觉......正陷在女子柔软的怀抱中。 是何人救朕? 司马暄下意识抬手,猛地攥紧卿云的手腕,突然的动作使她浑身一震,反应极快地将他的手挥落。 卿云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前世那些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她极力压抑住心悸难受,胸腔内却还是泛恶心。 司马暄本就虚弱不堪,清醒片刻就又陷入昏沉。 正在此时,马车陡然停住,冷风灌进来血腥气。 车夫颤声道:“卿云姑娘......这里好多尸体......马车过不去了。” 卿云心惊,一把掀开车帘,血腥惨景直直撞入眼帘,路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混杂雨水染红前路。 弥漫的血腥味撞入鼻腔,她前世曾数次陷于战场之中,尸山血海也见过,此刻只是面色微微发白。 这条血路马车是过不去了,进也不是,退无可退,又该如何寻找朝廷兵马来救皇帝? 见左侧有林,卿云定定心神道:“那就先藏入林中,以防被贼寇发现。” 片刻后,马车驶进林中停住。 “方伯你进来,我有一事要你帮忙。”皇帝虽然又昏迷了,但卿云已经想到办法让他吃药。 车夫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见卿云手拿水壶和药丸递给他。 他不解其意:“卿云姑娘,你这是要......” 卿云将二者递到车夫手中:“你将药丸和水含在口中。” 车夫:“啊?” 她又道:“然后以口相传,喂他吃下去。” “啊?!” 车夫听得头皮发麻,身上起来一阵鸡皮疙瘩,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绝不为此事!” “他是当今天子。” 卿云淡淡道,一句话,让车夫的态度软和下来。 “救驾之功,不说封侯之位,也当是赏赐金帛粮米,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她以利相诱,车夫眼神闪烁片刻,终是照卿云所说,将药渡给了昏迷之中的皇帝。 司马暄昏昏沉沉中,忽觉唇上一软,接着药丸的苦涩在唇齿间漫开,险些将他呛醒。 是那女子...... 在给朕喂药? 车夫擦完嘴欲哭无泪,心有疑问正想开口。 卿云先道:“你不必问我,男女授受不亲。” 这自然是推托之词,她不过是厌恶罢了。 世人总爱男女报恩,以身相许的桥段,诸如此类英雄救美,美救英雄的旖旎情事颇多。 可说到底,这般密切的喂药之法,也不是她分内之事,换其他人来又有何不可? 一旁,司马暄尚意识不清,只能勉强振出点声音:“血诏......” 卿云敏锐捕捉到“血诏”两字,忽地想起一事。 司马暄被宦官挟持出宫后,写了一封召兵救驾的血诏。 前世沈穗派车夫去送血诏,后车夫被官兵意外射杀,他死前将血诏及皇帝的下落托出。 沈穗这才得了救驾之功,后来被皇帝封为皇后。 眼下马车无法过路,只有拿到血诏,再去寻找朝廷兵马前来救驾......这是唯一能救皇帝,能救自己的办法了。 思及此,卿云立即在司马暄身上摸索一番,果真从他衣襟内找到血诏。 轻轻展开,只见帛书上斑斑血字,在昏暗的车厢中仍显殷红刺目。 卿云将血诏藏纳入怀中,心中已有决断。 沈穗邹氏等人所倚仗者,乃世家之力。今若得救驾之功,方能保命立身,以图日后报仇之机。 她掀开车帘,屈身从中而出。 何况,皇帝的安危关乎天下大势,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何惜此身? 第3章 千乘万骑走北邙 卿云垂眸,车上落着一柄刀,是护卫留下的。她俯身捡起抽出,寒芒闪过,一刀斩下,砍断两条拴住马匹的辔绳。 “方伯,你在此守好皇帝,我前去送血诏,召朝廷兵马来救你们。放心,到那时你自然是护驾头功。” 卿云一跃骑上马背,将长刀留给车夫防身。 车夫也知与其一死不如赌一把富贵,反正去冒死送血诏的人又不是他。 “驾——” 卿云携着血诏,策马直走羊肠,正在寻找皇帝的朝廷势力极多,她一路而去必能遇见。 阴雨连绵,不知天时。 泥泞道上渐渐多了些人影,三三两两,扶老携幼,他们皆是历经浩劫,死里逃生的穷苦百姓。 忽地,远处传来嘈杂声,百姓们纷纷涌向前。 “朝廷的兵马来救咱们了!” 马蹄下尘泥飞溅,卿云跟随百姓们的呼声望去,果真望见高举的旗帜,前面确是朝廷兵马。 她策马过去,兵马就在眼前,可血诏还未从怀中拿出,那为首的骑兵就拉开弓箭对准她。 卿云瞳孔骤缩,此刻勒马却已经来不及了。 “咻——” 一支羽箭破空,直直射向她。 前世被一箭穿心的恐惧卷上心头,卿云躲闪不及,肩上正中一箭,倒头栽于马下。 “唔!” 她一声闷哼,身子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肩头剧痛,她几近昏厥。 甲兵持戟靠近查探,见坠马的是一女子,高声回禀:“将军,是名女子。” 卿云躺在泥泞之中蜷着身子,鼻腔内血腥味横冲直撞,肩头涌出鲜血染红了素衣。 在甲兵靠近之际,她耗费全力将怀中的血诏拿出。 豆大雨珠打入眼眶中,卿云眼睛涩疼,忍住肩头的痛意颤声道:“血诏在此,速救陛下......” 耳边纷乱的马蹄声渐渐近了,甲胄兵戈撞出刺耳的响声,而女子纤细的腕子高举起帛书,上面斑斑血字尤为显眼。 马蹄砸在她身侧,泥水污她满身,头顶上,沉冷的男声响起:“血诏?” 卿云提着一口气,缓缓睁眼。 仰头所见雄骏战马上,男子绣袍金甲,面如冠玉,手中一杆长枪清寒冷光,身后赤色披风染血。 他通身凌厉杀气盖过俊玉姿颜,墨眸锐如鹰隼,强势侵入她的视线。 王懔!!! 居然是他!!! 汉安侯长子王懔,字玄朔,任虎贲中郎将,前世于国家危难之际,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令天子畏惧。 征战四方平寇,有功于社稷之人是他。 胁迫天子禅位,登基称帝之人亦是他。 前世王懔身为权臣,却看中了府中幕僚的妾室,便是卿云。他重美色强取豪夺,却又鄙夷她的身份,只视如玩物。 重活一世再次对上他,卿云的心一沉再沉,眼里的酸涩将要涌出。 为什么偏偏是他...... “你是何身份?敢出妄言说身怀血诏?” 王懔手中一杆银枪抬起她的下颌,枪尖挑破白皙肌肤,涌出点点血色。 马下女子被雨湿了鬓发,洗尽铅华粉黛,形容狼狈至此,却也难掩姿色。 她吃痛低呼:“血诏在我手中,将军一看便知。” 王懔翻身下马,湿冷的披风带过血腥气,他俯身,指端轻滑过她的掌心,接过那张血诏。 瞥一眼血诏后,他阴沉着墨眸刺过来,卿云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王懔见她躲避,面上寒意更甚,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拽起。 卿云被迫仰着脸,雨水接连打入眼中,眼眶实在涩疼难受,她心里的疼也好不了多少。 前世数不清的日夜,她也是与王懔如此对峙,他欺她辱她,又不肯放过她。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卿云始终不明白王懔为何对她如此执迷? 若是看重她的美貌,又为何那般恨她?卿云那时本是他人的妾室,王懔不由分说地强抢,却并不珍爱,反而将她贬斥为奴,如金丝雀般囚困半生...... 隔着雨帘,王懔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认得我?” 卿云瞳孔缩紧,躲闪道:“陛下就在离此二里的林中,望将军勿疑,速往救驾。” 他冷笑:“答非所问,乃逆贼尔,若信了你,我此去岂非是送命?” “我不是逆贼!” 卿云惊惶,一抬眸正对上王懔的眼神,男人剑眉星目依旧,狭长凤眸里的暗色深如寒潭。 “想好再说。” 他染血的大掌覆到她脖颈上,用力收紧,掐得她呼吸一滞。 卿云挣扎,嘴唇艰难地张合:“我的确认得将军,但我不是逆贼,血诏是真的,当救陛下为先......” 王懔沉眼,松手任她摔入泥水中:“看来你想换个死法。” 他这是动怒的前兆。 卿云迅速辩道:“我是吴兴沈家的侍女,随沈女公子入京,不料途中被贼寇所劫,又遇陛下落难,故而前来送血诏。王沈两家本是姻亲,我实在不敢欺瞒将军!” 闻言,王懔再次掐住她的脸,打量一番,掌下凉软的触感如玉璜生温。 “倒是细皮嫩肉,沈家婢女养的真是娇贵。” 他沉沉道,将她从泥泞中扯了起来。 卿云两眼发昏,险些站不住脚。 “你最好无有欺瞒。” 王懔身上戾气很重:“若你敢与逆贼谋合,矫诏害我,我活剐了你。” 他指尖狠狠掐进她肩头的伤口,卿云更疼了,声音一字一字从喉间溢出:“民女岂敢矫诏……” 王懔凝着女子惨白的面容,嗤道:“什么民女?你是奴婢。” 话中轻蔑,毫不遮掩。 他视线移到她微张的唇瓣,面不改色,沾血的指端却狠狠按在她的唇上,留下一点殷红。 卿云忍不住颤抖,王懔侵略的眼神让她莫名恐慌。 眼前的青年将军,逐渐与前世睥睨天下的权臣重合,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百官俯首...... 前尘往事尽皆涌出,如拍浪沉舟,卿云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王懔长臂一揽,环住女子的腰身,将她稳稳扣在怀中。 “都这么怕我?” 他声音低沉冷漠,带着不易察觉的嘲讽,目光在她唇上殷红处徘徊。 卿云昏迷陷在男人怀中,身子抵住坚硬的盔甲,她无意识地抗拒。 见她抗拒的动作,王懔心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将怀中女子扔给手下亲信:“你去找随行医官给她治伤,看好她。” “属下遵命。” 随后,王懔提起那杆银枪,号令其余兵将:“其余人等,随我前去寻找陛下!” 王非王,侯非侯,千乘万骑走北邙。昔日汉末祸事,今又现矣。 第4章 救驾之功当属穗儿 雨幕如注。 山涧中,锦衣华服的二人狼狈不堪,在泥泞的洼地中蹒跚。 沈穗平生最鄙夷市井小人,如今在污秽中滚了一圈,更觉耻辱愤恨。 卿云,你这个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害我沦落到如此境地,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邹氏的伤更是严重,腿上被尖锐的石子划出数道伤口,鲜血混着泥水,她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地咒骂卿云和这鬼天气。 忽地,身后马蹄声如疾风骤雨,沈穗与邹氏齐齐回首望去,只见一支铁骑正迅速逼近。 邹氏大惊失色,拉着沈穗叫嚷:“女公子,一定是那群逆贼追上来了!” 沈穗也吓得面色雪白。 逃无可逃,邹氏只能跪地哭喊:“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一众甲兵开道,男子衣着玄色官袍,容貌清隽俊逸,跨马从中而出。 来人正是当朝丞相王斯,与夫人沈菁之子,太仆王胥。 王胥见到沈穗平安无恙,当即下马呼道:“表妹!” 他身形矫健,几步便跨至沈穗身前,焦急道:“穗儿,你可有受伤?” 沈穗先是屈身朝着王胥施了一礼,起身时却好似要晕倒般,柔弱无骨地倒入他怀中。 “......让表兄担忧,冒雨前来寻找,实在是穗儿之过。” 她哭红了杏眼,王胥见她形容狼狈,心疼不已,动作温柔如对待世间最珍之宝。 “穗儿,你是我最珍爱的妹妹,我自然要会护你一生无虞。” 在王胥见不到之处,沈穗藏起眼中怨毒之色,低声哭起来。 “表兄,我们在途中遇袭,我还有个侍女名唤卿云,她,她不慎与我们失散了……” 王胥蹙起眉头,追问道:“什么侍女,我派去接你的人马呢?” 沈穗却是轻轻咬唇,欲言又止:“表兄你就别再问了,卿云对我不曾有......逾矩冒犯......” 邹氏在旁“呸”了声:“女公子你就是太心善了,还为那弑主的贱人遮掩,若不是她将你我推下马车,独自逃命,我们又岂会落此境地!” “什么?” 王胥闻言怒不可遏:“那个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害你的性命!” “不,表兄你千万别怪她,卿云定是有苦衷的,如今她孤身在外,穗儿心中实在难安,求表兄速速派人寻她回来。” 言罢,沈穗以袖掩面,显出楚楚可怜之态。 见沈穗这般心善,还在为那背主的贱婢辩白,王胥更是怒火中烧:“如此毒妇,怎能让她逍遥法外?” “来人,即刻调兵封锁北邙山,找到那个贱婢,无论生死都要带到我面前来!“ 他一声令下,周围骑兵应声而动。 邹氏帮腔道:“不错,就该找到那贱人,狠狠折磨死她!” 她心里得意,一瘸一拐靠近沈穗,却不慎脚一滑,直直地摔在地上。 这一摔,将邹氏藏在怀中的龙纹玉佩摔了出来,正巧落到王胥身前。 王胥垂眸瞥见,面色骤变,他当即拾起玉佩细看,神色更是大惊。 这是陛下的贴身之物,他身为当朝太仆,陛下近臣,绝不会认错! 王胥立即抓住邹氏,疾言厉色问道:“这龙纹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邹氏心底藏着拿财害命的心思,做贼心虚慌乱不已,口不择言道:“不不不,这是那贱人的奸夫,不干我的事——” 王胥不欲与她废话,拔剑逼问:“快说!龙纹玉佩你从何处得来,你又见过何人!” “大人饶命啊——”邹氏被吓得跪倒在地。 沈穗见王胥对玉佩极其看重,便来了招祸水东引,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表兄,今日我在途中救了位公子,但卿云她一时糊涂,挟持那位公子乘车逃走了......” 王胥捏拳隐忍着怒意,再次求证:“穗儿,那贱婢当真挟持着人逃了?” “不错,但此事只怪我没能劝住卿云,若因此害那位公子丢了性命,我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沈穗愈说愈急,梨花带雨,近乎快哭晕过去。 “又是那贱婢!” 王胥浑身戾气,号令兵士:“速速调兵追查那辆马车,陛下就在车上!另外,抓住那个妖女后格杀勿论!” 邹氏闻言,惊惧不已:“什么?他,他是陛下!” 那野男人竟然是陛下,如此一来,若让卿云得了救驾之功,她岂不是要飞上枝头了? 沈穗低眉敛目,眼中的妒火都快遮掩不住了。 前路突现一名骑兵,疾驰而来,勒马停于王胥面前。 “禀太仆大人,末将奉虎贲中郎将之命,特来急报,陛下已经寻到,请太仆速速前往接驾,以安圣心。” 王懔闻听陛下消息,大喜过望:“好,随我速速赶往接驾!” 沈穗与邹氏皆是一脸愕然:皇帝找到了,那个贱人呢? 待王胥等人带兵赶到,远远望见王氏的军旗招展,军队当道下寨,此处正是圣驾所在。 安置好沈穗后,王胥迈进中军帐,掀开厚重的帘幕,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身着玄袍的少年天子,半倚在软榻之上,几位兵将护在榻侧,见王胥入内,纷纷行礼退至一旁。 “臣王胥,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司马暄微微颔首:“太仆奉诏赶来救驾,何罪之有?快快请起,朕今日无恙全赖诸卿扶保。” 王懔同在帐内,与王胥并肩而立,二人虽是堂兄弟,却并不相厚。 司马暄面色苍白,低低咳喘几声,呼吸间嗅到药香,想起救他的那名女子,幽幽冷香还萦绕在心头。 他望向王懔:“爱卿,朕昏迷之时不曾看清,但救朕之人应当是位女子,送血诏的人也是她,此刻人在何处?” 忆起女子为自己渡药,有了肌肤之亲,司马暄面上热起来,轻咳一声道:“朕要带她回宫,论功行赏。” “禀陛下,臣这就去宣旨,带此女前来面圣。”王懔拱手而退。 王胥听到是个女子,当即联想到害穗儿的恶奴,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救驾之人分明是穗儿,那贱婢定是媚上欺君迷惑了陛下,意图攀附龙恩,实在该死! 退出中军帐后,王胥派亲信把守在帐外。 “传我令,非军中之人,敢有靠近中军帐者,立即捉来见我,尤其是女子!记住,万不可惊动陛下。” 王胥布置好一切,就去到沈穗帐中商议。 第5章 我赌王胥要杀我 帐内,他拍案而起,尤为气愤:“陛下定然是受妖女蒙蔽,救驾之人分明是穗儿你!” 沈穗轻咬下唇,泪眼盈盈惹人疼惜。 “表兄,你知我心性淡泊,名利于我如浮云,陛下与卿云都平安无事,那便是万幸了。她是我的侍女,我若与她争救驾之功,恐被外人言道我心胸狭隘。” “表兄还是顺水推舟,成全了她的心愿吧,也可免生是非,如此可好?” 她说着,掩面拭泪,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之态。 沈穗委曲求全的模样,令王胥心疼不已,心中更加憎恶卿云。 他虽未见过此女,却已笃定她是蛇蝎心肠之人。 王胥强势道:“穗儿,你太过善良,不懂这世间险恶,救驾之功当属于你,那个贱婢绝不可留!” “表兄,你就成全了卿云吧,我不怪她。” 沈穗面上哀求着,哭得梨花带雨,似是受了莫大的刺激,捂住心口险些晕厥过去。 王胥揽住她的身子,心疼愤怒参半,忙安抚道:“穗儿,你好生休息,余下的事就交给为兄。” “我会向陛下表奏你的救驾之功,你准备面圣就是,至于那个贱婢......” 他眼神狠绝:“斩草除根,绝不可留!” “来人,随我去虎贲中郎将帐中一趟。” 沈穗柔弱靠在王胥怀中,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假意问道:“表兄要去做什么,莫不是?” 王胥显露杀意:“要人。” “表兄勿要冲动......” 望着王胥径直离开的背影,沈穗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浸满阴谋盘算,志在必得。 几滴泪便能换得那贱人的性命,还有救驾之功,若能趁此笼络住陛下的心,母仪天下也未尝不可...... 晚天萧索,卿云身陷枯柴蓬草中,梦入南柯。 “王犯阙,坠金乌。置玉台,囚玉质。” “囚玉质......” 童谣在识海中反反复复响起,卿云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心痛到喘不过气来。 梦中回到前世,她从王懔处逃离却又被捉回,黑色战马逼近,扬蹄险将她卷入马下,她抬头正对上男人强势危险的凤眸。 王懔俯下身,狠狠捏住她的下颌,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滑过。 “卿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她呼吸都要停滞,梦魇深处对王懔的恐惧,正如前世那道夺去她性命的箭矢,避无可避。 “我不要!” 卿云从梦中惊醒,美目圆睁,正对上王懔冷峻至极的脸。 “别过来——” 她本能地挣扎起身,却又被王懔狠狠按在粗糙的草席上。 “你很怕我。” 王懔修长的手指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 “我督查京师,为百僚所畏惧,他们是心底藏奸,那你呢?为何一见我便视如洪水猛兽,满眼惊惧?” 卿云回过神,逐渐平复心境。 “将军有此闲心来质问我,必定是已经寻到陛下。那既然血诏为真,陛下无恙,我不仅无罪,还有送血诏之功,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 她双手徒劳地抓向王懔的手臂,试图挣脱束缚。 外面传令兵突然禀报道:“将军,太仆大人正在帐中等候,请您速回。” 卿云呼吸一滞,依稀记得,当朝太仆是丞相长子,王胥。 他是前世将她一箭射杀之人…… 更是与她血脉相连的表兄! 她攥紧手,指节泛白,身子忍不住发抖。 王胥待沈穗胜过亲生骨肉,前世因沈穗三言两语,他恨卿云如眼中钉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后快。 等到王懔篡位称帝后,王胥位列三公,他容不下“妖妃”祸国,便当着朝臣百官的面将卿云一箭射杀! 但…… 不知王胥若是知晓,他亲手射杀的妖妃,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表妹,会作何感想? ……真是犯癔症了。 卿云在心底驳斥自己:她奴颜婢膝之态王胥都看在眼中,就算他知道她的身世,只怕也会将她视为耻辱吧。 王懔冷冷看着她:“此刻,你们沈家的女公子就在军中,你说,我是不是该让你们主仆相见,好互道失而复得之喜?” 话落下,卿云攥住身下的蓬草,她对沈穗的下落并不意外。前世卿云就是被王胥带回丞相府的,这一世沈穗能被王胥找到是必然。 她只是担心王胥…… 沈穗不会放过她,而王胥也必定会为了沈穗,要她的性命! “为何不语?难道身为沈家的婢女,你竟丝毫不关心沈女公子的安危吗?” 王懔语气里带着逼问,目如鹰隼,不肯放过她面上的一丝神情。 卿云突然笑了:“将军多次试探,不就是怀疑我并非沈家侍女,而是逆贼冒充的。” “难道不是吗?” 他倏地攥住她的皓腕,卿云一惊,手腕却被紧紧反扣在草席上,王懔俯身逼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沈家的一个婢女,却精通马术,更能一眼认出我的身份,叫我如何能不疑心?” 卿云反唇相讥:“将军多虑了,沈氏宗族属武力豪宗,家主更是以雄豪闻名郡内,我不过是逾淮为枳。” “巧言善辩。” 王懔神色漠然,松开对卿云的桎梏,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她:“你是何身份自有人辨认,到时容不得你狡辩。” 他转身要走,卿云在背后唤住他:“将军,不如你我赌一局!” 王懔摆明是要将她交给王胥沈穗辨明身份,她必须主动出击。 卿云深知他的秉性,前世王懔征战四方之时,最喜以战局作赌,更常以她的身体为赌注,来折辱她以为乐。 因此,她笃定他不会拒绝。 果然,卿云稍稍抬起眼睑,就撞见王懔浸了墨的凤眸,正直勾勾看着她:“你能与我赌什么?说来听听。” 她艰难地从蓬草中站起身,坚定走上前。 “我赌当朝太仆王胥,他要杀我!” “杀你?” 王懔微微诧异,转瞬眼底浮起兴味,缓缓踱步至卿云面前,声音玩味:“何为赌注?不过凭你一介穷白女流,又能输给我什么呢?” 卿云迎上他的目光,不畏不惧:“这是将军该思虑的,我只知若我赢了,将军需在太仆面前隐瞒我的下落,保我性命无虞。” 王懔嗤笑:“你这条贱命,恐怕不值得兄长朝我开口。” 卿云也莞尔道:“将军既然如此坚定心中所想,又何妨与我一赌呢?” 第6章 人呢?人跑了 她面上强自镇定,捏在袖中的手心却已经生汗。 王懔骨节分明的手勾缠上她的鬓发,两人之间距离骤然拉近,他声音低沉:“好,我赌这一局。” “我赢了,你的命归我。” 他灼热的呼吸就喷在耳畔。 太近了。 卿云想不着痕迹地退后,却被王懔识破,动作强势地扣住她的后颈:“说话。” 她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道:“将军若赢了,我的命就归将军......” 王懔这才松开她,命亲信取来一件寒衣,一顶红缨盔帽,将卿云的身形遮挡严实,扮作士兵模样,带她前往营帐。 营帐外,甲兵远远迎上前:“将军,太仆大人已在帐内等候多时。” 王懔转身扯住身后低头默声的卿云,贴近她耳畔,警告道:“你到帐后等我,别想着逃跑,军营重地你寸步难行。” 卿云沉默,掩住眸中异色。 王懔进入帐内后,她跟着藏身于营帐后侧,帐内情形一概看不见,内中声音却清晰入耳。 二人对峙将左右屏退,王胥开门见山:“你将送血诏的女人交给我。” 王懔与他目光交汇,不露声色地试探:“陛下口谕要见此女,不知兄长之意是要......” 王胥不耐其烦地挥手:“你不必多问,她是沈家出逃的贱婢,还险些害了表妹的性命,更甚至敢劫持陛下,冒认救驾功劳。似这般蛇蝎心思的女子,我必杀之!” 闻言,王懔更觉得有趣了,他微微侧身,目光越过王胥,扫向帐帘外那一片阴影,眼神颇有兴味。 还真让她赌对了。 帐外,卿云静静听着,羽睫垂轻遮住晦暗的双眸,对王胥的狠辣并不意外。 丞相夫人与王胥对待沈穗,说是视如亲生骨肉也不为过。 在他们眼中,沈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而卿云只是一介婢女,卑弱如蝼蚁。沈穗只言片语,就能颠倒黑白,惹得众人心疼。 可命运弄人,王胥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卿云,才是沈家真正的女儿,他真正的表妹。 帐内王胥反复踱步,他不耐烦地训话:“我知你今日救驾有功,但我是你兄长,穗儿也是你的表妹,她今日受害,你该为她报仇才对。” “救驾之功本就属于穗儿,那个贱婢不过是冒领功劳,你受她蒙蔽我暂且不计较。稍后我会带穗儿前往面圣,那贱婢就由你拖出去杖杀,莫污了陛下的眼。” 王胥三言两语,就定下她的生死,甚至下令杖刑,要让她筋骨尽断活活疼死。 卿云心头暗恨,攥紧手到指节泛白:我不会死,更不会让这两个蠹虫兄妹得逞! 似王胥这般是非黑白不分,任人唯亲的兄长,那就让他疼爱沈穗到死吧,总之她不稀罕。 她深吸一口气:听帐内二人的对话,王胥有意打压,但以王懔的秉性,他必不会轻易顺从,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离间他们。 卿云思忖片刻,侧耳继续听着。 王胥话毕后,王懔朝他淡然拱手,端的是君子作派:“兄长言之有理,我记下了,必定斩草除根,不留痕迹。” 什么? 卿云万万没想到,王懔竟然应下了! 她惊怒之余上前一步,又极快地冷静下来。 不!以王懔的奸诈,他对王胥所说的话不一定为真......但同样,他们之间的赌约,王懔也不一定会承认。她必须另想计策...... 帐内,王胥满意地颔首,再次告诫道:“好,此事交由你去办,切勿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 简直可笑! 卿云胸腔内怒意翻涌:如王懔这般心狠手辣的人,说他“妇人之仁”还真是抬爱他了,前世屠城灭族的事他可没少干! 不愧是系出同宗,一脉相承,一家子篡权夺位的货! 卿云在心底骂完,立马冷静了下来:王胥要杀她,王懔也不可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军营中虽然严防死守,但安营扎寨时匆忙,护卫重心又都在皇帝的营帐外。 而卿云前世随军侍奉在王懔身侧,对军营驻扎布局都极为熟悉,身陷战乱之中,若是不懂逃生之法,不用王胥放箭,她早就死千百次了。 卿云起身就逃,沿着脑海中预定的路线,一路小心躲藏绕开士兵,向着营寨边缘的林子摸过去。 等到王胥离开此处。 王懔和煦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他满身戾气极重,大步流星走至帐帘,道:“人已走,你出来罢。” 无人应答。 王懔横眉冷目,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对准厚重的帐子砍下。 帛裂之声响起,碎布落地,帐后空无一人。 身边的亲信赶忙上前:“将军,我等在外并未察觉有人进出。” “那你告诉我,人呢?”王懔目光落在地上的那一片脚印,眸色冷极了。 亲信汗颜:“是属下失职,这就带兵去追赶。” “不必。” 王懔收剑回鞘,寒芒闪回,他面上更添几分戾气,阴沉道:“她既敢逃,我亲自去追。” 阴云蔽日,此刻天色已晚。卿云踩着泥泞行走在山中,肩头伤口钝痛,她死死按住,强忍痛意。 一段路后,苍翠减消,视野倏地开阔,她终于望见一条山径。 正在这时,身后马蹄声惊起,卿云回首望去,寒风扫面,男人跨雄驹驰骋而来,身披铁甲寒光,玄色披风在身后翻飞。 是王懔...... 不过他追上来,倒也在意料之中。 卿云下意识去探王懔的身后,还有没跟随的人马,隔着一尺距离,他翻身下马。 “不必看了,你要面对的只有我。” 王懔步步紧逼,将杀意倾泻,在他面前,越是危险就越不能露怯。 卿云顶住威胁,一步未退。 四目相对时,王懔粗鲁地将她拽到身前,大掌握住那不盈一握的腰身:“我说过你无处可逃,早晚都是死尸一具。” “我不会死,我与将军之间的赌约是我赢了,将军需依照约定保我性命。” 卿云抬手抵住他坚硬的盔甲,寸步不让。 王懔戏谑地笑起来,凤眸盛满讥讽:“一个婢女也配与我赌命?我倒是好奇,你何来的胆量敢将沈女公子丢弃荒野,独自求生?” “你如此惜命,可你这条贱命貌似无甚特别之处。” 他言语间轻贱之意,毫不掩饰。 她豁出命搏来的求生之路,在他们这些权贵眼中,却是意图不轨的低贱之举。 第7章 我能治汉安侯的心症!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认命,任沈穗鸠占鹊巢,踩着她的尸骨登上凤位!邹氏身为始作俑者,却能荣华富贵一生,王胥助纣为虐,更是权倾朝野! 在王懔的冷嘲之下,她颜如舜华,粲然一笑。 “求生之举,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卿云望向王懔藏有野心的眼睛。 “将军身为汉安侯庶子,因生母身份低贱,幼时总遭人诟病,可如今呢?” 这话如同细针,绵中带刚,刺破了王懔脸上的笑意。 他神情凝滞,缓缓沉下眼,薄唇贴近卿云耳畔:“你在找死。” 卿云游刃有余道:“将军以庶子之身,凭借智谋胆识,立身于朝堂之上,无人再敢轻视你的出身。我虽为婢女却也知命由人定,将军真欲取我性命,也得让我死得其所。” “什么叫死得其所?” 王懔嗤笑:“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方才作赌逗弄你一番罢了,勿要当真。” 他惯会用钝刀子杀人,以看人垂死挣扎为乐。 现在也是一样,以戏谑玩笑的轻狂姿态,缓缓将她逼到绝境。 但卿云不怕,她还有后计。 “将军就甘愿永远受王胥的打压吗?” 闻听此话,王懔顿时发狠,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吐气如冰:“朝中大事也是你可议论的?不自量力。” 卿云反唇相讥:“可事实就是如此!将军救驾在前,王胥不过是闲坐之辈,他不顾陛下安危而偏涉私情。他在陛下面前偷龙转凤,表奏沈穗救驾有功,不就是为了更进一步的权势?” 王懔眼神愈发阴翳:“那又如何,琅琊王氏荣辱一体,你的离间计对我无用。” “荣辱一体?” 卿云低低笑起来,语带嘲弄:“那王胥是丞相长子,众星拱月,仕途更是一路畅通无阻。而将军你能有今日,皆系于陛下之恩泽。” “满朝文武皆知,丞相与汉安侯虽为亲生兄弟,但政见相左,各自为营。今日王胥将沈穗送到陛下面前,不就是为了助沈穗入宫,他好行外戚之权吗?” “将军若是落于人后,那汉安侯在朝中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都成了泡影?” 朝堂之上,各凭本事。 卿云捏准了丞相与汉安侯兄弟阋墙,在朝堂上争锋相对,才使出此离间计动摇王懔。 王懔揽住她的腰强势收紧,二人紧密相贴,眉眼冷淡极了:“怎么,你也想借我的手攀上皇后的位置?”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卿云的耳廓,冷冷道:“是与不是?” 卿云迎上他的质问:“皇后之位非我所求,但救驾之功我必要拿到,那是我以命相搏换来的!” “不知死活。” 王懔面不改色地推开她,反手一掌狠狠掴在卿云脸上,力道之大,她踉跄几步,脸颊瞬间红肿,嘴角溢出刺眼的鲜红。 “你的命算什么?卑贱如蝼蚁,我可随意碾杀。” 卿云站定,以袖轻拭嘴角血迹,轻哂道:“你杀不了我的。” 王懔拔剑横上她的脖颈,剑锋微颤,他语气危险:“你大可以试试。” 生死一线之际,卿云顶上去握住剑刃,抛出她最后的筹码:“我能治好汉安侯的心症!” “你说什么?” 王懔瞳孔猛地一缩,剑尖离卿云颈下致命之处仅毫厘之差。 卿云缓缓勾唇:“我说,将军今日杀了我,便再无人能治好汉安侯的心症了。” 王懔眼神阴翳,周身戾气浮动:“你怎会知道我父亲患病,无人能医?” “将军不必有疑虑,世人皆知汉安侯身患心症,发作时锥心之痛,医者断言他活不过四十岁,所见名医千百人,皆无根治之法。” “而我,能为汉安侯治好心症。” 卿云神色淡然,并不作伪,她也并非为了保命而蒙骗王懔。 一年后汉安侯就会因心症发作而死,前世在汉安侯死后,王懔在朝堂上备受打击,出征攻打敌国之时,险些因无兵救援而死在战场上。 后来王懔权倾朝野,竟也患上与汉安侯一样的心症,好在遇上一位神医出山,为王懔治好了心症。 王懔素来多疑,不信他人,因此煎药服药都是经由卿云之手,药方她早已熟记于心。 卿云定定道:“我并非空口白话,汉安侯的心症世间无解,我却有一张秘方能根治此症,保汉安侯性命无虞。” 她字字都敲击在王懔的心上,但他并未轻信,手下微微用力,卿云顿觉脖颈间刺痛。 “你也说了,父亲的心症世间无解,我又凭何信你能够医治?” 剑刃在卿云脖颈间留下一道红痕,王懔薄唇紧抿,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卿云不慌不忙道:“将军之前疑我,无非是因为我所知甚多,所以我能知道秘方也不奇怪吧?反正我的生死皆在将军一念之间,若我治不好汉安侯的心症,将军再来问罪也不迟。” 王懔目如鹰隼,似要洞悉她心中所想一般:“你可知若是治不好父亲的病,你会死的比现在惨烈百倍。” “我敢放出话来,便是成竹在胸。” 卿云直视他质疑的眼神。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能治好父亲的心症,我保下你这条命!” 言罢,王懔猛然撤剑,剑尖划过空气,重重插入泥地中,直没至柄。卿云颈间一轻,随即就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抬手抚摸上脖颈,一看果真见血了。 看着指尖鲜血,卿云道:“将军怕是搞错了,保我性命无虞,乃是之前的赌约。而现在,若要我为汉安侯治病,将军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卿云知道王懔有野心,前世他的江山来之不易,是用尸山血海堆出来的皇位。就连卿云这个世人眼中,王懔最宠爱的姬妾,也曾接连三次被他抛弃在战乱之中。 只要汉安侯活着,王懔就不会遭遇前世的重创,所以不论卿云开出何种条件,王懔一定会答应。 果然王懔并未动怒,只是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卿云走上前,一字一顿:“我要将军送我进宫,面圣!” 王懔闻言,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进宫面圣?你倒是野心不小。” 卿云也深知,进宫这一步踏出,便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但她已无所畏惧。 “我不过是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何谓野心不小?王胥与沈穗能够合谋夺取救驾之功,难道我还要听之任之,拿性命为无耻之辈铺路?” 第8章 你的命由我,由不得你 前世沈穗和王胥害了她一条命,卿云怎能不恨?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沈穗得偿所愿。沈穗冒认救驾之功想成为皇后,可一旦被卿云揭破,她就是欺君之罪。 卿云又加了把火:“汉安侯的性命与太仆王胥的授意,孰轻孰重,想必将军心中了然,你又何必犹豫呢?” 王懔冷冷挑眉:“你在威胁我。” 她垂下眼帘,自嘲道:“不敢,我一介奴婢怎敢犯上?只不过是提醒将军,一切以汉安侯的安危为重。毕竟将军一片孝心,曾为生母守丧三年不仕,此乃世人皆知。” “如今将孝心放在汉安侯身上,又怎会有变呢?” 话落,卿云微微抬头,正见到王懔邪肆一笑,还带着审视。 “你真是厉害,对我的生平了如指掌,倒叫我怀疑,你所图究竟是在陛下,还是在我了?” 他话中的暧昧,她只当不曾听见。 “我要的,从来都是公道。” 他们两人之间仅余一拳之隔,卿云声音轻如微风拂过湖面,落入王懔耳中。 “我求的公道,是真相大白,恩怨得报。我要始作俑者揭露真相,我要鸠占鹊巢者前程尽断,我要助纣为虐者还命一条。” 邹氏、沈穗、王胥,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那你我之间是恩是怨?若是恩情,你又该如何偿还?” 王懔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卿云一缕散落的发丝,颇有挑逗的意味。 卿云眼神闪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王懔的手指却仍缠着她的发丝。 天色昏暗,山涧中夜鸟啼鸣,她心底惶惶升起不安,只想逃离与王懔之间的近距离对视。 前世被王懔囚禁在身边多年,身份地位悬殊,卿云心中的畏惧早已磨灭了恨意,哪怕重生一次,她还是对他敬而远之,能避则避。 “我自认为我的利用价值,还是值得将军保我性命的,如此,何不说是各取所需,两不相欠呢?” 卿云维持表面镇定,后退几步,避开他的触碰。 “两不相欠?”王懔轻哂。 “我愿先为汉安侯治病,亦望将军信守承诺,送我入宫面圣,事毕之后自然两不相欠。“ 她舌灿莲花,王懔笑得意味不明,大掌直接扣住卿云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她拉近,两人相触间呼吸变得焦灼。 “好,我帮你入宫。” 他话中带着似有似无的征服欲。 “且看你有什么本事了。” 卿云不明所以,掌中就被放入一个硬物。 她低头摊开掌心,一枚刻有“懔”字的令牌赫然显现,其上雕刻有繁复的虎纹。 卿云看清令牌后,瞳孔骤缩,前世记忆闪回,肩头被烫红的烙铁打中,皮肉滋滋作响,寸寸翻红血肉狰狞。 她曾逃跑被捉回,王懔就是用这枚铁令牌,在她肩头烙下印记,要她终生为奴,不得翻身! 手中的令牌顿时烫起来,恨不得将她的清醒都灼烧殆尽。 王懔将卿云的异样尽收眼底,他靠近,浑身冷沉的威压倾下:“我的令牌,能帮你走到皇城脚下,可你现在见到它,是在害怕吗?” 卿云指尖微微颤抖,这令牌对她而言有千钧之重,那是烙铁不可磨灭的痛苦,但她还是缓缓蜷起手指,握住令牌。 “我不过是大喜过望,情不自禁,不曾害怕。” “是吗?”王懔最是能洞察人心,如狼枭捕捉到好玩的猎物般,微微眯眼:“最好是这样。” 反正,她飞不出他的掌心。 王懔松开卿云的手,转身上马,拉紧缰绳准备策马离开。 卿云不明所以,拦住马前:“将军是要弃我而去?你忘了答应的要送我入宫面圣了吗?” 王懔居高临下,神情倨傲:“我只答应带你入宫,令牌也已经交给你了,至于你有没有命走到皇城脚下,与我有何干系?” 他这是要将她弃在荒山野岭。 卿云情急之下,急急拦道:“难道你连汉安侯的性命也不顾了吗?我若死在北邙山,世间就再无能为汉安侯治病之人!” 她可不是妄言,那位神医三年后才会出山,可汉安侯在一年之内,便会因心症发作而暴毙身亡! 那时不论是朝堂,还是边境,都会大乱一场,汉安侯性命关乎天下局势,王懔一定比她清楚。 卿云浑身寒颤:她不信王懔会不顾汉安侯的安危,将她放弃。 骏马前蹄轻点地面,溅起尘泥,王懔垂下墨眸:“说的不错,但你记住了,我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 “你若有本事走到皇城下,我自会带你入宫。你我之间,我才是决定你生死的人,你的命由我,由不得你。” 言罢,他挥下马鞭,骏马前蹄腾空而起,卿云险被卷入马蹄下,她惊得后退一步。 待卿云稳住身形后,转头一看,王懔已经策马而去。 她怔怔地望着前面,心中一片跌入冰冷:她怎么忘了,王懔独断专行,不听人言,更何况是受人威胁...... 这里是北邙山,眼下局势又如此混乱,单靠一双腿,就算她能平安抵达健康城,也来不及了。 皇帝回宫后,必定会先封赏救驾功臣,稳定人心,沈穗自然也在其列,因此前世才会成为皇后。 但这次只要卿云出现在朝堂上,揭露沈穗是冒认救驾功劳,这是欺君罔上之罪,就算王胥权势再大,他也保不住沈穗。 卿云低头,攥紧掌心的令牌: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酉时三刻,天色已晚,军营中却开始拔营动身,王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准备连夜护送皇帝起程回京。 沈穗轻移莲步,紧随在皇帝身后,踏上马车的台阶时,还不忘敛眉一笑:“陛下,妾身与您共乘马车,恐怕不合规矩。” 司马暄却道:“无妨,你不惜性命冒死送血诏,实乃世间奇女子,朕心中感念。你虽会骑马,但今日奔波劳累,就与朕一同乘车吧。” 沈穗闻言羞怯敛眉,掩住眼中的忧思:没想到,卿云那贱人竟然偷学了骑术......必须想个法子掩饰自己不会骑马之事,决不能被陛下看出破绽。 行军一夜,次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军队终于抵达京城。 王胥与王懔统率兵马在前,皇帝车驾在后,百官在城门前跪拜相迎:“陛下——” 第9章 薛定谔的皇后之位 丞相上前接驾,径自跪下:“陛下,老臣有罪,未能剿灭宦党,扶保江山,请陛下降罪。” 王胥和王懔也一齐下马,跪在丞相身后。 车帘轻轻掀起,司马暄从中而出,下车亲自到丞相身前,将他扶起:“丞相请起,琅琊王氏扶保江山,二位爱卿救驾有功,丞相更为朝堂之事夙兴夜寐,朕又怎会降罪呢?” “老臣谢陛下恕罪。”丞相由皇帝虚扶着起身,又道:“请陛下换乘车辇,回宫议定朝政大事。” 司马暄颔首,转身看向马车,沈穗也在此时羞怯地从车里出来,她下车之时,眼中闪过谋算,便佯装头晕,身子一软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穗儿——” 王胥见状,脸色骤变,几乎是同一时间冲上前去,他小心翼翼将沈穗扶起,生怕弄疼了她分毫。 邹氏拖着一条瘸腿,哭天喊地般扑了上去:“女公子哟!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司马暄上前询问:“可有大碍?” “是妾无用。”沈穗抬起一张泪眼盈盈的脸,如秋水梨花,楚楚动人。 她强忍着痛意温婉一笑:“下车时忽地头晕,不慎摔了下来,但陛下放心,妾不疼的。” 见沈穗捂住小腿,疼得面色发白,却还在强撑,王胥心疼不已:“陛下,臣妹定是摔伤了腿,请陛下容许臣先送她回府中救治。” 司马暄应允:“好,治伤要紧,待她伤好之时,再入宫不迟。” “谢陛下。” 王胥话毕,就扶着沈穗上了马车,亲自驾车快马加鞭地赶往丞相府,留下百官面面相觑:陛下这是看中了此女,要迎入宫中? 丞相看完这场闹剧,见王胥因一点亲缘就如此失态,不知不觉沉下脸来。 他转头与王懔耳语:“沈家女为何在此,陛下当真属意她?” 王懔面对这位伯父,藏起眼底的戏谑之色,面上恭敬有礼道:“或许是救驾有功,陛下有意聘入宫中吧。” 这声音不高不低,够百官们听见,他们虽未多言,但心中不乏有揣测:看来琅琊王氏中又要出一位皇后了。 丞相抬手缓缓抚须,了然于心:“原来如此。” 转眼已过一日,傍晚。 皇帝虽然平安回宫,但经此一难,还有宦党残余势力要清缴,京城中百里空巷,百姓皆闭户不出,前日京城大乱,如今禁军要搜捕谋反余孽,四处风声鹤唳。 陛下为此急诏国舅袁淮回京,商议大事。 丞相府内,淡淡的药香弥漫在院落,沈穗的闺房布置的精致舒适,摆件陈设无疑不精。 床榻边,丞相夫人沈菁,正轻柔地替沈穗上药。 “昨日你表兄将你带回来,着实吓坏姑母了,你也委实心善救了陛下,只是送血诏之事太过凶险,我更愿你能平安。” 沈菁眼神里满是疼惜,动作细致入微,生怕弄疼了她分毫。 沈穗躺在床上,微微一笑,扮作温婉乖顺:“姑母,救人一命乃是积德行善之事,我幼时在姑母身边,常听姑母教诲,因此铭记于心。” “你素来心善,这我知道,只是以后莫要再将自己置身险境了。” 沈菁话中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邹氏也在一旁,她如今陪着沈穗到了丞相府,心里总念着沈穗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今又要做皇后了。 她愈发得意,言语间也威风起来:“夫人这话说得不对,咱们女公子可是要做皇后的人,谁敢让皇后娘娘置身险境啊!” 沈菁微微敛下眉眼,不怒自威:“放肆,穗儿的终身大事,何时轮得到一个仆妇插嘴。” 她将药瓶重重搁下,身为丞相府的主母,眼见学识与通身浸淫的气度,非邹氏这种市井泼妇能比。 邹氏面色一僵,双唇微颤,却只能生生将愤懑咽回肚里,暗暗咬牙:待穗儿成为皇后,她就是皇后之母了,一样能享受至高无上的荣耀与富贵。 丞相夫人又怎样?还不是被我玩弄得团团转,她的亲生侄女尸体早就已经喂狼了! “夫人,大公子从宫中回来了。” 门口的侍女进来禀报。 “穗儿,你好生将养,其余之事,就交由姑母和你表兄。” 沈菁对沈穗叮嘱了一句,随后起身离开。 王胥刚入府就奔往后院,他步伐虽急却稳,官服上还沾着风尘,与府中亭台楼阁的精致富丽对比鲜明。 沈菁已候在厅堂,见儿子归来,神色宽慰,随即又被忧虑取代。 “宫中之事如何?外面都传疯了,说是陛下属意穗儿为皇后。” 她轻移莲步,上前握住王胥的手,心不禁揪紧:“陛下对穗儿,究竟是何意?” 沈菁嫁入琅琊王氏二十余载,又是丞相府的主母,通身贵气,素日里端庄娴雅,只有在问及沈穗这个侄女时,才少见地露出慌乱神情。 王胥安抚道:“母亲放心,陛下感念穗儿救驾有功,欲召她入宫伴驾,父亲还在宫中商议朝政,我先行回到家中,就是要向母亲禀明此事。” 沈菁却不觉得欣喜,更担心沈穗的安危:“宫中刚出了大事,穗儿若是入宫,我怕她适应不了......” “母亲多虑了。”王胥提起沈穗之时,就没有不喜之处。 “穗儿聪明机警,又常怀善心,有此救驾之功,必会被陛下捧在心上。况且她背后有我琅琊王氏在,谁敢在宫中欺辱她?便是陛下,也不能辱了她。” 王胥说话间锋芒毕露,沈菁提醒道:“胥儿,慎言。” “母亲,明日上朝,陛下要召见众臣论功行赏,父亲之意是在朝堂上为穗儿请功,陛下倚重我琅琊王氏,皇后之位非穗儿莫属!” 在王胥眼中,他的妹妹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必须得是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存在。 沈菁缓缓颔首:“你既回来了,也该去看看妻女,阿宓平日打理府中之事,也常牵挂你,快去吧。” 提起妻子谢宓,王胥神色很是平淡,例行公事般道:“母亲放心,我这就去。” 他起身离开,沈菁站起身在厅堂中缓缓踱步,目光穿过雕花窗棂,望向院外阴沉的天空。 她长长叹气,不免忧虑:“穗儿与我有缘,因此我多偏爱她一些,本想接她入京留在身边疼爱,却不想时机不对,反倒害她在外面受难。” 第10章 居然是他 十几年前,沈菁回吴兴省亲,在寺庙中初见沈穗这个侄女时,就倍感亲切,本想接到身边抚养,可惜有事耽搁。 后来听闻沈穗在庙中得了瘟疫,那段时日里,沈菁忧心不已,常常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一等沈穗病愈后,她就亲自到吴兴接沈穗来到京都,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抚养了两三年,才依依不舍地送回吴兴。 侍立在侧的刘媪,上前宽慰沈菁:“夫人何必将祸事揽在自己身上,您对沈女公子的疼惜之情,谁人不知?况且女公子得了陛下青睐,这是喜事,您该准备嫁妆了才是。” 刘媪笑着劝道,只提沈穗将要入宫的喜事。 沈菁平复着情绪,温柔道:“也对,这是穗儿的机缘,她能好我便心安了。只是,穗儿要入主中宫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我总是心慌,此事若不成......” 刘媪笑道:“夫人多虑了,沈女公子救了陛下,板上钉钉的事,哪会不成啊。” “但愿是我多虑了。”沈菁面上愁容渐渐舒展。 另一处院落,王胥跨过院门,远远就见到一道绯色倩影,为他立于庭中。 谢宓笑语先闻,垂身假意行了一礼。 “你今日回来,我先要给你行礼道喜了,太仆大人......不,是国舅大喜了。” 她笑声宛如银铃,体态袅娜,跨步上来搭王胥的手。 王胥神色淡淡道:“孋儿睡下了吧,我去看看她。” 他绕步躲开,谢宓空了手,也习以为常般,接着道:“她已经睡下了,你不该去打搅,香汤备好了,快去沐浴更衣吧,明早朝堂上人逢喜事,我怕你冲昏了头。” 王胥冷冷垂眸:“你消息倒是灵通,府里府外,恐怕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谢宓对这些讽刺充耳未闻,夫妻多年,她知道王胥鄙夷她读书不多,言行粗俗。 “这不是喜鹊上枝头,早嚷嚷起来了,我不聋不瞎,又怎能听不见呢?” 还不是你王胥,将没着落的事先叫众人皆知了,那就怪不得她来打趣。 “你我是穗儿的兄嫂,也当谨言慎行,勿要落了她的脸面。”王胥愠怒道,拂袖离开。 谢宓却是展颜一笑,没放在心上,反而追着他揶揄:“外头都传遍了,世家中有好几位夫人差人来打探,我若不是还要脸面,早就应承疯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是你们兄妹二人将此事闹得太大,世家之中都人尽皆知,这可怪不得他人闲话。 王胥被扫了面子,撂下一句:“你也就只会打理这些杂事。” 谢宓倒不在意这些尖酸刻薄的话,径自去打理府中杂事了:她要是有心和王胥闹,早闹翻天了。 本就是王谢两家联姻,彼此夫妻之间没有真情,各自安好就是,她也不与王胥多做计较。 沐浴更衣过后,趁着天色尚早,王胥又去见了王懔,招他到无人之处,阴沉着脸问:“那女子你可处决了?” 灯烛映照下,王懔的面容半明半暗,缓缓开口:“人跑了。” “什么?”王胥瞠目,怒道:“你竟然无视为兄的话,擅自将那贱婢放跑!” “兄长不必草木皆兵。” 王懔轻拍抖落披风上的尘土,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一介女流,兄长何必这般介意,她就算逃到山中,也不过是叫豺狼吃了,成不了威胁。” 王胥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只能重重一叹:“罢了,只是单叫她死在北邙山,未免太便宜她了。” 王懔勾起笑意:死在北邙山? 倒不一定。 山间霜冷雾重,薄如轻烟,路径又崎岖泥泞不堪。卿云接连走了一日一夜,才离开北邙山,一路见到苍翠稍减,鹿野开阔。 此刻天还未亮,卿云艰难伏在溪流岸边取水喝,浑身湿冷,肩头处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日只被医官简单上过药,连日奔波赶路,伤口上沾了冷汗,她疼得脸色苍白,紧紧咬牙。 好疼...... 真的很疼。 眼皮逐渐沉重,卿云倏地眼前一黑,往前重重摔下。 “唔——” 溪流边的泥水溅起,沾她满身污秽,她躺在泥泞之中,草木腐烂的气味在鼻腔冲撞,快支撑不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隐传来车轮碾压过山径的声音,风过树梢。 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卿云艰难地掀开眼皮,本来无望的眼中有了光亮。 有救了...... 卿云猛地咬住下唇,挣扎清醒过来,从泥泞中爬起,望着远处摇晃驶来的马车,车上有两盏灯烛照明。 她骤然生出一股胆气,冲到山径中间,伸出双臂拦下马车。 “救命——” “吁——!” 一声高呵,赶车的书童及时勒马,否则再近一尺距离,卿云就变成马蹄下的亡魂了。 “你不要命了?大晚上里冲出来拦马车,找死不成!” 书童身着蓝色短打,头上裹着头巾,朝着她厉声喝道。 卿云却是两眼一闭,体力不支倒在马前。 本来怒气上涌的书童叉腰欲骂,却见马车前的女子直接倒地不起了。 一时之间,他神色有些茫然。 “长生,这是拦路的人,不是拦路虎,你疾言厉色一通,吓退不了猛虎,自然也吓退不了有心之人。” 车帘掀起,一锦衣公子自车厢内探身出来。 他舞象之年,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头戴月白色纶巾,一身鹤氅清清肃肃,如玉如琢。 谢翊望着呆愣的书童,摇头失笑:“她不过是为求救命,现在人晕倒了,你说该如何办?” 长生欲哭无泪:“公子,我只说了一句,她自己晕倒的,与我无关啊。” 谢翊眸光移动,落在倒地的女子身上,他轻轻提着一盏灯笼,躬身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向她。 长安跟在他后面,忙道:“公子,我来查看便是,地上泥泞,您别湿了衣衫。” 听见脚步声,卿云极力睁开眼眸,强撑着支起身子,虚弱出声:“救我......去健康城......” 她又险些支撑不住倒下,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率先扶住了她。 他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扶住她的手臂,与她已经被泥水浸透的衣袖,是清与浊的对比。 二人近在咫尺,灯火微黄,映照在眉眼,她抬眸正好与谢翊对上。 卿云瞳孔骤然缩紧,居然是他...... 第11章 王佐之才谢濯缨 昏沉的天,四周无声,细碎风声在耳畔穿过。一如前世的羽箭破空,拉响的风声刺入她耳膜。 前世,王胥那一箭深深穿透她的背脊,直入心脏,她的血染红了一条路。 在卿云将要气绝倒地之时,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血污的身体。 是谢翊。 谢翊,字濯缨,聪敏早慧异于常人,丞相王斯曾赞他是王佐之才。他虽自幼失怙,但谢氏一族在朝权势极广,与琅琊王氏并称“王谢”。 前世,谢翊官拜丞相。 卿云临死之际,若非他谢丞相赶到,只怕她会被王胥万箭穿心,死后鞭尸,谢翊保了她全尸。 但她亦知,前世她的死也有谢翊在其中推波助澜。 毕竟,他是良臣,而她是“妖妃”。 彼此相顾良久,卿云仍是怔怔地望着谢翊,心中涌起一股前世未消的怨气。 好个风光霁月的君子,好个雄才大略的丞相,先将帝王风流的本性抹消,又将一切罪过都推到女子身上,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之道吗? 谢翊见她愣怔,便挂上了戏谑的笑意,一双狐狸眼狡黠,微微倾身靠近:“姑娘这是醒着,还是未醒?” 卿云这才回过神来,先是错愕于她遇到的竟是谢翊的马车。 坊间传言谢三郎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岁。纵使谢翊有王佐之才,也不能入朝为官,终日深居简出,鲜少在人前露面。 虽说前世神医出山之后,将谢翊从阎王殿拉回来,还治好了他的顽疾。 但如今神医还未出山,又正逢多事之秋,匪患猖獗,谢翊他一个短命鬼,为何会出现在这北邙山? 而且他这般神清气爽,中期十足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短命之人...... 卿云疑惑地打量谢翊,长安在旁看着,极度不满:“你这女子,冲出来拦我们的马车,做什么还眼神冒犯我家公子?” “公子,咱们不要理她,眼下不太平,这里荒山野岭实在不宜久留,快回健康城吧。” 长安一心劝谢翊离开,在他看来,此女举止怪异,实在可疑。 谢翊眉眼轻垂与卿云对视,询问道:“你能站起身吗?” 卿云微微颔首,尝试起身,身子却是虚弱至极,谢翊见状,轻轻托住她的手臂,扶她站定。 她微微俯身道:“多谢公子搭救。” 谢翊笑道:“冒昧问一句,姑娘可是认得在下?” 闻言,卿云微微诧异,但转念一想:谢翊是何等聪明之人,定是从自己的神情中看出了破绽。 她并未否认,却也没有明着承认:“公子美姿容,任谁见了都会难忘,我自然也无法免俗,如有眼神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姑娘言辞巧妙,倒是让人无从反驳。不过,在下更愿意相信,你我之间远非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谢翊将灯笼递给书童,轻风带动他两袖间自然游动,更显其风姿绰约。 面对此人的探究,卿云也不似在王懔面前那般胆战心惊。 “那公子就当我是在你见不到之处,与你相识了。但不知这一面之缘,可否请公子送我一程,送我去往健康城?” 谢翊探究的心思不减,但他并未多言:“走吧,与我一同上车。” 他快步往马车而去,半路回头,见卿云仍在原地,目光落到她沾满污泥的罗裙间。 “你若不跟上,在这荒山中拖延一日半日,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到那时便再没法冲出来拦住马车了。” 他倒是爱玩笑。 卿云原本压抑的内心,因这句戏言莫名松快许多:她是单纯走得慢,浑身无力,伤口还疼得厉害。 谢翊见她面露难色,唇边不觉溢出笑意,他从腰后抽出一柄白羽扇,轻摇羽扇,慢步走回她身旁。 :“姑娘若是有难处,尽管直言,在下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这点小事还是能相助一二的。” 卿云怎能不知他是故意玩笑,她也不恼,反而莞尔一笑:“公子既然不嫌弃,那就烦劳你扶我一把了。” 她故意抬手搭上谢翊的袖衫,将手中血污在他的锦衣上抹作一团,世家公子最重衣冠,能恶心他一番最好。 谢翊袖衫上污作一团,他也不恼怒,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家姐也曾这般治我,说我爱玩笑当心反被他人作弄。” 卿云对上他的笑眼,微微失神:她险些忘了,谢翊的二姐乃是王胥之妻,他与琅琊王氏本就关系密切。 二人坐上马车,内里不仅有暖炉,还有香炉,燃着的香料有宁神静气之效。 谢翊见她因身上不适,深坐颦蛾眉,便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绢帕,递到她面前:“你可以先用这个净面。” 卿云接过绢帕,轻声道谢,指尖触及绢帕的细腻,细细擦拭干净脸上的污泥和汗水。 “姑娘方才说,是在我见不到之处,与我相识的。” 谢翊眉眼含笑,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所以,我也是在见不到之处,得罪姑娘了?” 他很敏锐,早就觉察到卿云的那一眼,对他怀有敌意。她或许及时隐藏了,却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卿云轻垂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几分飘渺:“可以说是这样。” 前世连上几道奏折要她去死,可不是把她得罪死了。 前尘往事,卿云不欲多言,身上被湿冷的衣衫裹着,浑身都痛,尤其是肩头的伤处。 她忍住痛意,恹恹地靠着头双眸半闭,虚弱至极,熏香袅袅升起,缭绕在她周身。 谢翊在对面,默默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鹤氅,递过去:“湿衣穿在身上多有不便,又是在夜间,你加件衣服御寒吧。” 卿云虚弱地抬眼,接过那件月白色鹤氅,苍白干涸的唇瓣微张:“多谢,还要烦请公子暂避,容我更衣。” 言罢,她缓缓移向马车一角,那里较为隐蔽,能稍掩她的窘迫。 谢翊背对卿云,掀开车帘侧身出去,轻声应道:“姑娘请便。” 车内一时静谧,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响起。 正在赶车的长安瘪嘴嘟囔:“可气,实在可气,好心救了她,却反将公子从车里赶了出来,公子若是身体不适,她担待得起吗......” “你絮絮叨叨作甚,依我看,车后的草料也不必喂马了,将将能堵住你的嘴。” 谢翊的话语中虽有笑意,却也不失威严,长安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但在片刻后,谢翊突然发觉不对劲,车厢里面久久没有传出声音。 第12章 撞上谋反案的主谋 联想到女子面无血色,初见时就极其虚弱的样子,谢翊担忧地朝车内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内里没有回应,谢翊心道不妙。 掀开车帘一看,见女子整个人蜷缩在角落,月白色鹤氅半落在地,她的衣襟微敞,露出单薄的里衣。 她衣襟领口,竟然有大团血迹! 卿云面色惨白,气弱游丝飞絮。谢翊快步上前,蹲下身,手指轻轻探上她受伤的肩头。 “你这是.....被弩箭所伤?” 虽是疑问,但谢翊深知这样的伤口,十有八九是被弩箭所伤了。 卿云意识尚且清醒,顺着谢翊的话微微颔首:“不错,两日前我被弩箭射伤肩头,不知公子可有止血药?” 方才她换衣之时,不慎牵扯到伤口,她本就气血不足,又加上伤口崩裂,才会眩晕倒下。 “你且稍等。” 谢翊翻动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取出金创药。他轻启瓶盖,将瓷瓶递至卿云颤抖的手中,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止血生肌有奇效。” “多谢你。” 卿云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缓缓掀开衣襟,伤口已经和布料微微粘合,掀开只见一团血肉模糊。 谢翊的目光,在触及到女子颈窝下那一片莹白后,便迅速移开。 卿云紧咬着下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随着药粉洒在伤口上,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用力捏紧了手中的衣物一角。 长安在车外好奇地探头进来:“公子,里面怎么没声了,她不会是死咱们马车上了吧?” 谢翊手中的白羽扇,直接朝长安面上一挡,稳稳挡住他的视线。 “非礼勿视,出去。” 长安被白羽扇顶了出去,车帘落下,他摸不着头脑:“什么嘛,那公子你为何还在里面?” 卿云总算上好药,只是伤口的包扎却成了难事,谢翊在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姑娘若有不便之处,我可相助一二。” 他既先说了,她也就不拘小节,直接应道:“那就有劳公子,帮我包扎伤口了。” 谢翊取丝绢蒙住眼,待眼前一片昏暗后,他才将干净的布条展开,指尖掠过卿云肩头,动作略显僵硬。 卿云盯着他被蒙住的双眼,缓缓抬手牵住他的手,引导他包扎伤口的位置。 谢翊轻捻布条的一端,绕过卿云的肩头,将布条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包扎好后,卿云将松松垮垮的衣衫穿好,谢翊也摘下蒙住眼的丝绢。 他睁眼,才发现与卿云靠地极近,二人四目相对呼吸缠绕,卿云一时失神愣住。 前世她与谢翊少有交集,更不会有这般密切的接触......倒不知怎么开口了,他竟然也一动不动。 倏地,谢翊狐狸眼眯着,笑道:“姑娘,你拽的是我的衣服。” 卿云低头一看,才知她方才因忍痛而攥紧的衣物,竟然是谢翊的衣衫。 她一时羞愧,立即松了手:“公子勿怪,我并非有意。” “人之常情,你便是有意也无妨。” 谢翊眼尾上翘,理了理被卿云无意中拽皱的衣襟,唤外面的长生:“走吧,继续赶车。” 车身摇摇晃晃,谢翊一路闭目养神,轻摇羽扇,眉宇间透露着沉静。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马车忽然停住,长生的声音响起:“公子,前面有一队人马,看着不像是京中的兵马。” “不是京中的兵马?” 谢翊思忖过后,了然于胸:“那定是陛下召了国舅袁淮,领兵入京。” 闻听“袁淮”之名,卿云不可避免地蹙眉:她记得前世这次宦党宫变的背后,还牵扯出一桩谋反案,而谋反案的背后主谋,就是国舅袁淮! “公子若要与国舅袁淮有交集,还需小心。” 她开口提醒谢翊,犹记得前世王懔曾说过:国舅之所以要在宦官背后推波助澜,挑起宫变,就是为了趁乱杀皇帝,另立新君。 前世皇帝在国舅倒台后,就将所有与国舅来往密切,牵涉到谋反案的文武大臣,全部清算。 谢翊今日救了她,卿云还不想他与乱臣贼子牵扯上关系,故而开口提醒谢翊。 纷乱的马蹄声渐渐近了,连带着甲胄兵戈相碰的响动。 车外长安又嚷嚷道:“看清了看清了,公子所言不错,是袁氏旗帜,来者正是国舅袁淮!” 真的撞上国舅袁淮了! 卿云掀起车帘一角,只见外面尘泥飞扬,数百甲兵跨马而来,袁氏的旗帜飞扬。 谢翊看她一眼,眼含深意:“姑娘方才所言,究竟何意?” 她垂眸,不知该怎样解答。 “姑娘既然不愿坦诚相待,我也就不问了。”眼见谢翊悠然拿上羽扇,准备掀开车帘走下马车。 卿云赶紧阻拦:“公子当心......国舅他......” 话到嘴边,她又不知该如何提醒谢翊,袁淮是谋反案主谋,与他相交需得小心。 况且无凭无据说出此话,谢翊若是不信,恐怕还会将她交给袁淮处置。 此刻,袁氏来兵气势汹汹,马蹄声震天响,为首甲兵先将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内的人,赶快出来!” 谢翊将目光从卿云身上轻轻移开:“虽然不知你要说的是何事,但我自会小心。” 他转身走下马车,一名甲兵当即上前,手持长刀横在谢翊的眼前,刀尖闪着寒光。 谢翊面对刀剑威逼岿然不动,拱手一礼道:“陈郡谢翊,请见大将军。” 甲兵见他报上姓名,乃是出自陈郡谢氏,随即收回长刀,转身去禀报。 卿云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惴惴不安。 国舅袁淮出现在入京途中,必定是被陛下召见,只是他带兵入京又常怀反心,京中没有防备必定要出事。 听闻袁淮性情暴戾,最好能平安躲过他...... 车外,前方甲兵齐整让开一条路,大将军袁淮脚跨骏马,从中而出,他面貌孔武有力,有狼环鹰顾之相。 袁淮身上的肃杀之气铺排开来,骑着高头大马在谢翊身前停住,神情倨傲:“你乃何人?” 谢翊躬身一礼:“晚生谢濯缨,拜见大将军。” 袁淮声音狠厉:“原来是谢太傅的子侄,动乱之际你不在家中读书,为何在城外乱走?” 第13章 短命鬼和牡丹花 卿云在车内听着,心道不妙:不好,谢翊在世人眼中,是个久病缠身的短命鬼。 此时被袁淮撞见谢翊生龙活虎的样子,他若是起疑,只怕会对谢翊多加盘问,到时候一有牵扯就麻烦了。 谢翊开口:“我......” 就在此时,马车帘子一动,卿云跌跌撞撞地跃下马车,急急打断谢翊:“公子——” 谢翊回首不明所以,就见她狼狈地爬起身,神色惶惶地扑过来:“公子救我!” “你为何......” 软玉娇香,撞了个满怀。 卿云紧紧抱住谢翊的腰身,拔高音量故作害怕道:“公子,妾身腹痛难忍,唯恐腹中孩儿难保,公子快去寻医官,救救我们的孩儿。” “啊?” 长安原本低着的头,一下子抬高,快被惊掉下巴了。 这女子是疯了吧? “你别......”污蔑我家公子清誉。 长安刚一张口,就被谢翊眼神制止,然后乖乖地闭上了嘴。 谢翊反应迅速,知道她此举异常,其中必定有缘故。 卿云垫脚将头埋在谢翊脖颈处,身子抖若筛糠,看似担忧恐慌,实则是在与他轻声耳语。 “国舅谋反......”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闻言,谢翊身体一僵,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子,卿云神情严肃,还有焦灼之色。 见此,谢翊压下波澜翻涌的心绪,掌心贴在她背脊上轻抚安慰:“我知道了,别怕。” 这话,安抚了她心中的惧意。 袁淮的目光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有审视之意:“谢濯缨,世人皆传你恶疾缠身,时日无多,那为何还在动乱之际出现在城外?” 卿云紧张地手心生汗,谢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袁淮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眼神凌厉,呵斥道:“谢濯缨,你为何不回话!” 谢翊当即扮上病弱公子的模样,一句话要咳喘上三次。 “咳咳,大将军勿怪,我虽一介白身,亦忧思国家大事,咳咳咳——” 他用袖口掩住唇,猛烈咳喘起来,卿云假装忧心着急道:“公子当心,昨夜里才吐了血,别又咳出血来了。” 谢翊似是抑制不住咳嗽声:“无妨,咳咳咳——我这一路观来风声鹤唳,人人惊惶,见到大将军兵马,自当请问咳咳咳——!” 他似乎快背过气去,袁淮却嗤笑一声,看谢翊的眼中添了几分鄙夷。 “你若是真的关心天下大事,身旁那怀孕的姬妾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你是将国事都关心到女人床榻上去了?” 四周的士兵一片讥笑:“还真是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眼下,袁淮已将谢翊视作色中饿鬼,嘴上说出来的忠君爱国,实际沉溺女色,都病重缠身了,还将姬妾带出来四处招摇。 谢翊顺势胡诌,演出几分焦急:“大将军,拙荆在外险些被恶贼加害,我也是为出门寻她,身为人夫,怎能看着妻儿陷入险境,望大将军恕失礼之罪,咳咳咳——” 卿云抱住“病”得快要晕厥的谢翊,双眼垂泪:“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活了......” 袁淮见状鄙夷更甚:“早闻丞相赞你有王佐之才,今日看来不过如此,可见丞相言过其实也。” 这点阴阳怪气对谢翊来说不痛不痒,他直接认下:“咳咳咳——叫大将军见笑了。” 袁淮也不欲再与他们多言,抬手号令:“继续赶路,速速赶往京中!” 危急解除。 卿云彻底松了一口气,在谢翊怀中抬首,对上他清润的眸子,见他挑眉狡黠,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先上马车,我们也得赶路回到健康城。”谢翊已经从怀抱变为虚扶着她。 二人掀起车帘,坐回车内。 谢翊眼神探究,开口问道:“姑娘,你是如何知晓国舅要谋反?” “那公子你为何轻易就信了呢?不就是因为你对朝廷大事了然于胸,敢断言此刻入京的外兵必是国舅袁淮,有如此能耐,公子岂会是坊间传言的短命之人?” 卿云望向谢翊,他确有大才,若是入朝为官,恐怕不出十年,就能如前世一般封侯拜相。 谢翊心中一动,面上端的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姑娘慎言,我一介白身,安知朝廷大事?” 装,再装。 卿云满脸写着不信,谢翊十五岁就被王丞相赞有王佐之才,现在却说不知朝廷大事? 谢翊轻抚羽扇,故意闭口不言。 他不说,她也看出来:谢翊一直都在扮猪吃虎,在世人面前装病。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谢濯缨,你为何不愿入朝为官?” 他淡然道:“我心之所向,非居庙堂高位,只愿天下大美,能与笔墨相伴,与山水相依,此生足矣。” 谢翊早年,竟是这般淡泊名利的样子吗? 卿云心中百转千回,回想前世居庙堂之高的谢丞相。 那时他已不复年少时的风光霁月,岁月削减尽意气风发,只留一身清冷。他站在朝堂之上,身着玄袍玉带,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两鬓斑白。 她曾听闻,丞相为国为民,夙兴夜寐,落下一身病痛,几次吐血。 卿云收回神思,不由得好奇:他少时不慕名利,隐居清谈不愿入仕,那后来又是如何出山的呢? 她接着道:“罢了,你我都有所隐瞒,那就算是扯平了,只是你太引人注意了,好在这次躲过了国舅袁淮的怀疑。” 谢翊轻咳一声:“我这时日无多之人,岂会多得他人注意?” 他施施然放下羽扇,倚靠在软垫上,一派气定神闲。 卿云不免觉得好笑:“你这短命之人,倒是比我还多几分血色,看来我更是日薄西山了。” 谢翊微微偏头,眼神狡黠:“姑娘这是何意?” 他面色虽然异常白皙,但唇上还有血色,实在不像是疾病缠身的相貌。 卿云贸然凑上前,伸出食指在谢翊诧异的眼神中,轻轻剐蹭了一下他的面颊。 指尖果真沾上了一点细粉,她笑道:“公子久在病中,也有心思效仿风流郎君擦粉吗?” 谢翊瞬间明白过来,与她会心一笑:“原来我早就暴露了。” “公子涂上细粉遮盖面色,但唇色红润,若被时常用粉化妆之人见了,必定会起疑。”卿云提醒道。 第14章 城门下“初见”王胥 谢翊反而打趣她:“此言差矣,我虽有破绽,但与常人终究有异。只是不巧今日遇上姑娘你了,相较之下,你比我还惨上几分,倒称得我气色好多了。” 好心提醒,他反倒拿我打趣? 卿云不由得生出股火气,嗔道:“那我日日跟着你,不出一月,管叫坊间传言谢三郎身体病愈,有长命百岁之相。” “哈哈哈哈——” 谢翊摇头失笑:“你总算承认了,你认得我,知道我是谢家三郎。” 卿云却不愿承认:“你方才在袁淮面前,明明自己报上了姓名,我听见了也并不奇怪......” 谢翊笑道:“可我报上姓名时,只说了陈郡谢翊,并未提及排行,你若不认得我,又怎知我是谢三郎呢?” 卿云知道自己暴露了,但她也不怕,她可是捏着谢翊装病的把柄。 她反笑一声:“谢三郎有王佐之才,却不登庙堂为国效力,反倒与我这个小女子饶舌,真是好笑。” “你可不是小女子,姑娘知之甚多,连国舅谋反之事都能知晓,我所不能及也。” 谢翊正色道,与方才玩笑戏谑的模样全然不同。 卿云的笑意也渐渐淡下来,神色独有一种哀怜:“我非圣人先知,亦非朝廷大臣,只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深受世道迫害,便不得不知,不得不晓......” 话中深意,谢翊明了。 他掀开车帘,望向窗外:“就快到京城了。” 卿云露出苦笑:“这一程,多谢相送。” 京都各处城门封锁,士兵荷戟执戈,盘查出入人马:“城门封锁,闲人不得出入!” 马车停在城门下,书童递过去谢氏令牌:“我家主人乃是谢太傅子侄,在外求学归家,还请放行。” 士兵查看过后,确认是谢氏的令牌,说道:“的确是谢氏,放行——” 马车内,卿云与谢翊相视一眼,各自宽心。 正在此时,远处有一彪人马急急赶到城门。 “慢着——你们未曾盘查就擅自放车辆入城,可见执行军令何其散漫!” 卿云闻言变色微变:这声音是王胥! 她偷偷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果然是王胥和琅琊王氏的兵马! 卿云放下车帘,背脊上已是冷汗涔涔,谢翊注意到她的异常,不禁问:“怎么,你也认得太仆王胥。” 她沉默片刻后,道:“不,我只是害怕。” 她没有把握,不确定王胥究竟认不认得自己,难保沈穗不会画下画像? 王胥在城门下勒马,训斥盘查的士兵:“尔等将禁令视如儿戏,若不是本官赶来巡查城门,还不知尔等如此懈怠!” “大人恕罪!卑职已经核实过,车上之人是谢太傅的子侄,并非逆贼。” 士兵跪地请罪。 王胥冷冷望向马车,书童立即递上令牌,行礼道:“见过太仆大人,我家公子是谢家三郎,只因身体不好,不能露面见风。” 谢翊恰好在此时出声:“姐夫,是我疏于礼节咳咳咳——” 他低低咳了几声,声音无力。 卿云旁观时,暗自佩服:真乃以假乱真。 王胥昨夜在家中,被谢宓刺了一通,今日遇上谢翊这个小舅子,他实感厌烦。 “谢濯缨,你身为谢氏子弟,更该以身作则,速速下车盘查。” 卿云在车内,袖口下的指尖攥紧,谢翊直接牵住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慌乱。 “好,请稍等,容我整理衣冠。” 眼见谢翊要拉着他下车,卿云低声拦道:“你这样出现在王胥眼前,岂不是暴露了你身体康健吗?” 谢翊知道较之于二人面色,卿云比他更像是命不久矣之人。 卿云伸出手道:“你将这柄羽扇给我,让我遮掩容貌。” 谢翊知道此法可行,将手中的白羽扇给了她,卿云用羽扇遮掩住半张脸,随后跟着谢翊下车。 马车前,雄骏马背上,王胥身着玄色官袍,清隽俊逸的容貌,于卿云而言异常熟悉。 谢翊拱手向着王胥施了一礼:“太仆大人。” 卿云半倚身子,以扇遮面缓缓下拜,尽量不惹人注意。 王胥的目光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谢翊身后的女子身上:“此女是何人?” 卿云尽量显得自然,答话道:“回禀大人,妾身是公子身边的侍女。” “本官面前,轮不到你一介婢女答话。”王胥神情轻蔑。 谢翊眉心微蹙,将卿云拉至身后:“太仆大人,她所言不假,盘问一番过后,可以放行了吗?” 王胥在卿云与谢翊之间游移,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他走近,目光紧紧锁定在女子那半遮半掩的面容上。 “侍女?倒是少见有如此气度的侍女。” 王胥声音低沉有力,故意拉长了语调,卿云低眉敛目,掌心却早已经捏了汗。 “莫非是你的红颜知己?” 一句话倒叫卿云放心了,只是谢翊又少不了受些讽刺。 王胥缓缓逼近,冷言讽刺道:“你姐姐常夸你深居简出,行事稳重,不想你还未曾成亲,就将莺莺燕燕养在身边,不成体统。” 谢翊的气息也变得凝重,但他迅速调整,更为从容应对:“太仆大人言重了,家姐之誉,不过偶尔戏言。此女体弱多病,家中无人照料,我才带在身边。” “若说是知己,倒也不错。”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卿云的手背。 “我倒是好奇,是何等倾国倾城的女子,值得你在外这般维护?” 王胥朝着卿云靠近,他若有心想看,一柄小小的羽扇又如何能遮住他。 谢翊抬手将卿云护在身后:“太仆大人还请慎重。” “谢濯缨,你竟敢与我置喙?”王胥危险地眯起眼。 二人对峙僵持之际,一人骑马赶到,向王胥回禀:“大人,陛下派人传旨,传沈女公子入宫觐见。” 王胥神色微变,正欲发作的怒气瞬间被打断,他侧头望向传令兵:“好,我即刻回去,让穗儿勿要担心。” 随后,王胥的眼神再次掠过谢翊与卿云,他一挥马鞭,示意身后的士兵放行:“谢濯缨,你速速进城,不要再四处走动。” 他说完就驾马离去。 卿云在远处望着:她也得抓紧到皇城宫门口,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15章 谁说无根之人就是宦官? 乘坐马车入城后,抬眼望去,城中四处封锁,百姓闭户不出,但有伤者会往返医馆。 谢翊命书童将马车停在医馆外,但卿云并无进去之意,她只向他取了一套文人服饰,在马车内换上。 卿云坐在马车内,仔细整理身上的男装,她轻抚过束发的玉簪,确保鬓发都妥帖地藏起。 谢翊坐在一旁,摇扇笑道:“我现在是该称你姑娘,还是郎君?” 她装扮好后,俨然就是男子扮相,便向谢翊拱手行了文人礼节:“多谢公子赠锦袍,之后的路我便自己走罢。” 谢翊笑而不语,片刻后抬手示意:“请便。” 卿云利落地下了马车,望着马车缓缓离去,她收回目光,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她身姿挺拔,一袭文人长袍,步履跨地极快。 街巷虽空旷,但沿途,还是偶尔有行人匆匆而过,不过他们皆是神色凝重,对这位“书生”投以匆匆一瞥,未敢多做停留。 还有不少巡城的士兵,似乎是在稽查清剿反贼余孽。 卿云行至半路,不料却再度撞上王胥,他骑马在前,身后领着众多甲兵,气势汹汹。 怎么回事? 她侧身暂避在一旁,王胥领兵过去,心中不解:他这时不应该送沈穗入宫吗,为何去而复返? 卿云本想躲过王胥,却不料那匹红鬃骏马在离她几步的距离停下。 王胥威严的嗓音响起:“什么人躲在暗处,出来!” 卿云心中一凛,迅速调整呼吸,保持面上的镇定,她缓缓自阴影中走出,直接对着王胥的方向下拜:“草民拜见大人。” 王胥眯起眼,细细打量眼前的“书生”,沉沉道:“你声音尖细,更不曾蓄须,下颚光洁,非寻常男子模样......” 他厉声道:“分明是宦官余孽!” 卿云总算知道王胥为何去而复返,他必定是查到此处有宦官残余势力,所以领兵前来清剿,王胥一向痛恨宦官,杀宦官一事上亲力亲为。 两名甲兵上前,卿云被粗暴地拖倒在地,柔软的掌心被地上碎石磨破。 头顶上两名甲兵拔剑,要将她就地正法。 卿云变回本音,辩驳道:“大人冤枉啊,我是女子!” “慢着!”王胥抬手制止甲兵的动作。 卿云的声音清脆如泉,她急中生智,嗓音中带着颤抖。 王胥目光如炬,刺向被甲兵钳制的卿云,低声重复:“你是女子?” 他挥了挥手,示意甲兵松开她。 卿云得以解脱,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连忙跪拜在地,声音婉约:“大人明鉴,小女子确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扮作乔装,绝非有意欺瞒,望大人开恩。” 王胥微微垂眸,马下的女子浑身瑟缩,抖动如鹌鹑,他墨眸浮现冷意,如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你既然坦坦荡荡,却为何见官不拜,反而藏匿,莫非真是逆贼?” 这轻飘飘一言,却重如千石,重击在卿云心头。 “大人,民女并非逆贼,只因连日遭难,对刀兵心有余悸,才会避而不见。”她眸色惊惶,急声辩驳。 王胥瞥她一眼,面冷如霜:“若是寻常百姓就该闭户不出,你却在城中游荡,又是何为?” 卿云谨慎答道:“民女本是前来京城投靠亲戚,不料路遇贼寇,侥幸被人所救到了京城,却也不知亲人在何处,只能四处寻找。” 王胥眸中划过一抹锐色:“你是何方人士?” 卿云不愿与王胥过多牵扯,又恐直言引他怀疑,只能捏了个谎道:“民女是荆州人......” “撒谎。” 王胥厉声打断她,目光落到她的脖颈上,眼含杀意。 “你若真是荆州人,又怎会说一口官腔,你蓄意欺瞒本官,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卿云只恨自己思虑不周,话中的疏漏又正好被王胥捉住。 “还敢在本官面前巧言令色,该杀!” 话落,王胥长剑出鞘,凌冽剑气直直逼向她。 卿云心跳如雷,眼见那泛着冷光的剑尖落下,她猛然伸手握住剑身,拼尽全力抵抗,剑刃割破掌心,鲜血滴落。 她咬着牙,抬头望向王胥:“民女不曾欺瞒,大人饶命。” 看清卿云容貌的那一瞬,王胥眼神骤变。 马下女子发髻散乱,如玉面庞沾染尘泥,容貌稍显稚嫩,眉眼之间却有熟悉之感。 她的相貌,竟有三分像母亲! “你究竟是何人?” 王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面上有动容之色,但仅仅是一瞬,他便冷下脸,用力将剑往前一送。 “说,是谁指使你接近于我!” 人人皆知他事母至孝,看重亲情,而今日一个与母亲容貌极为相像的女子,刚好出现在他眼前,天下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卿云痛得近乎无法呼吸,呜咽出声:“大人......民女真的是与家人失散,才会流落至此......世道如此动乱,难道大人家中就没有亲眷备受其害,在外流落吗?” 王胥不再有动作,沉下眼眸看着地上的女子。 她轻声道:“您也有父母尊长,或是兄弟姊妹在外流离受苦,不是吗?” “这与你何干。” 王胥神情倨傲,用力抽回长剑,回旋的剑气斩断她鬓边一缕青丝,落入地上。 卿云跌坐在地,痛得浑身颤抖,却仍倔强地抬起头,望向王胥。 与她何干? 可明明,她才是沈家的女公子,她才是他的表妹! 卿云凄凉一笑,眼眶绯红,苦涩地开口:“是啊,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怎配提起大人的亲眷,怎敢奢求大人的同情。” 心底猛地涌起一股不甘的怨念: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重活一世王胥还是要杀她?! 就因为她的身份卑若蝼蚁,与他毫不相干,他便可以这般践踏...... 那倘若,王胥知道了她的身世,一切会有改变吗? 卿云的手指藏在袖中,用力捏紧了袖口,她颤巍巍地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这次,王胥手中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第16章 野鸦,怎配与孤雁相较? 她身子柔弱却不闪不躲,只是颤动着眉睫,声音也跟着轻颤:“敢问大人,若是您的姊妹今日如我一般,遭此劫难,您还会如此相逼迫害吗?” “若我是你的姊妹,你会心疼吗?” 王胥冷冷一笑:“你一介贱民,也妄想与我为亲?真是可笑至极。我表妹乃世家贵女,即便一时落难,也绝不会似你这般奴颜婢膝。” “野鸦,怎配与孤雁相较?你命贱如泥,还在我面前鸣噪不停,我不杀你,已经是仁慈了。” 他的话一矢中的,实实在在刺痛到她,卿云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脏污的脸颊。 “到底是十数年的兄妹之情......”而她,不过是空有一身骨血罢了。 “你说什么?” 王胥对上卿云悲戚的双眸,他剑眉微蹙,没由头地感到心头一阵烦躁,心中还夹杂着细微的刺痛。 他下意识收回目光,眸光沉沉:“也罢,与你一介女流再多费口舌也无用,我放过你,你这卑贱之躯,也活不了多久。” 这句话如一记重重的耳光,刮得卿云心头发冷。 王胥的身影在马上晃动,他没有犹疑径直策马离去,她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中始终低入尘埃。 “驾——” 阵阵马嘶声中,卿云艰难起身,目光不自觉追随望去,前路一片烟尘。 幸好,王胥不认得她就是“卿云”。 方才哀怨凄惨的模样,卿云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要打消王胥的怀疑,她就必须露怯。 王胥骑马到了东门,一人骑着马从后方追上他,来人回禀道:“大人,沈女公子作好了一幅画像,请您帮她寻人。” 王胥接过画像,展开时问道:“寻什么人?” “沈女公子说,是寻她的婢女,名叫卿云的。” 王胥动作一顿,眸光深沉,想起那贱婢已经在北邙山喂狼的事,穗儿还不知道。 那个贱婢险些害死穗儿,穗儿还是太过心善,竟还画下画像要寻那个贱婢。 王胥本不欲再看画像,但已经展开的画像上,女子的半张脸给他十分熟悉之感。 他皱紧眉头展开画像,女子的容貌一览无余—— 她正是方才那个巧言善辩的女子! “贱婢!” 王胥怒上心头,双目猩红:“竟敢当面欺我,使诡计逃脱,欺我太甚!” 手中画像被紧紧攥成一团,几乎要捏碎。 “追!给我搜遍全城,每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找到这个贱婢,我必杀之!” 王胥暴怒不已,猛地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东门,反身去追卿云。 卿云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阵阵,她心道不妙:恐怕是王胥察觉不对,又追回来了! 几乎是本能地,她身形一矮,藏进一旁的暗巷中。 巷口外,纷乱的马蹄脚步声乱作一团,王胥停住马,满眼怒火,一心要将卿云捉住碎尸万段! “她跑不远,就在这附近,给我搜!” 卿云紧贴着斑驳的墙壁: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王胥捉住。 巷口,王胥怒目圆睁,嘴角紧抿,浑身杀气:“该死的贱婢,捉到后,我必将她千刀万剐!” “大人,这里有一处暗巷。” 王胥大步流星,跟着士兵一同踏入暗巷:“给我搜!” 卿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她朝四周观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暗巷侧面是一道矮墙,以她的身手,虽然废些力气,但还是赶在王胥等人进来之前,翻了出去。 她从墙上摔下,摔在地上也不敢喊疼,只听见矮墙另一端,王胥的呵斥声:“将这道矮墙给我推了!” 卿云踉跄着站起身,逃到街市上却见到家家关门闭户,根本就没有可躲藏之地。 她忽觉得悲凉:身后追杀她的人,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正在卿云灰心之际,马蹄声疾疾响起,王懔一身绣袍金甲,黑鬃骏马快速掠向她,她转身,王懔长臂伸出拦住她的腰,将她提上马背。 王胥追出来,只见到二人骑马扬长而去。 士兵眼尖,禀报道:“大人,那人似乎是虎贲中郎将。” 王胥怒不可遏:“追上去!” 士兵上前劝住暴怒之下的王胥:“大人,陛下召见沈女公子的时辰就要到了,大事为重啊。何况那女子落到中郎将手中,也逃脱不了,日后您再作处置也无妨,眼下进宫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王胥紧握双拳,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逐渐远去的马匹,拉回自己的理智。 他缓缓转身,冷声道:“此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先进宫!” 言罢,他跨上骏马,一行人匆匆向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另一路上,卿云被禁锢在王懔臂弯中,她抬眸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她道:“我照你所说,从北邙山到了京城,你得帮我进宫。” “放心,我这就带你入宫。” 话语间,他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卿云的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皇城宫门巍峨矗立,晨曦初破,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步履稳健。 “臣等拜见陛下——” 司马暄端坐于金銮殿上,冕袍加身,扫视下方跪拜的群臣:“众卿平身。” 他轻轻抬手,声音浑厚有力:“今次平息宦党叛乱,诸卿功不可没,朕欲论功行赏,以彰其功。” 言罢,内侍总管高声宣读封赏名单,每念一名,该臣子便跪拜谢恩,金殿内回响着此起彼伏的“谢主隆恩”之声。 “今日,朕还有一事要宣旨。” 司马暄的眸光落到丞相身上:“丞相。” 丞相侧身而出,走上殿前:“臣在。” 司马暄笑道:“此番救驾头功,当属琅琊王氏,王胥、王懔二位爱卿,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护驾还宫,扶保江山社稷,其功甚伟,朕心甚慰。” 言毕,群臣纷纷侧目望向大殿一侧,文武两列中的二人。 王胥本就是九卿之一,王懔也在军中担任要职,此番又有救驾之功,必定封官进爵,看来日后这朝堂之上,就是琅琊王氏的天下了。 便是手握重兵的国舅,大将军袁淮,恐怕也不能及。 第17章 当日救驾之人是我,而非沈氏女! 大殿之内气氛凝重,袁淮位列众臣之首,此刻神色阴晴不定,他直视丞相,语含深意道:“丞相可谓教子有方啊。” “大将军谬赞。”丞相闻言,面不改色,只捋了捋胡须。 袁淮眼神阴翳,捏拳抑制住怒气,他赶回京城,不是为了助长琅琊王氏的气焰,可皇帝如此行事,看来是要倚仗丞相来制衡他。 莫非皇帝开始疑心于我了? 袁淮心中波云诡谲。 朝堂议政过后,百官退朝,小黄门上前请住他们:“陛下请大将军,丞相,以及二位大人前往甘泉宫。” “引路便是,不必多话。”袁淮行事霸道,走在最前。 一名禁军于中途求见袁淮,有要事禀报:“大将军,有一事需得您来裁断。” 袁淮拧着眉,不耐道:“何事啊?” 禁军俯身凑近袁淮身侧,与他耳语道:“宫外有一女子,自称是救驾之人,说太仆王胥偏涉私情,欺君罔上,为了封口追杀于她。” “竟有此事?”袁淮扫了眼王胥,心情顿时大好:琅琊王氏竟敢欺君,此事他正好利用一番。 袁淮冷笑道:“你去将人拿住,带入宫中。”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地扫过丞相,嘲弄道:“老夫难得回京,今日倒要看看丞相是如何行事,怎样扶保江山的。” “哈哈哈哈——” 袁淮大笑起来,走在最前,丞相则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其后。 王懔冷眼旁观,心下自由谋算:借袁淮之手让她入宫面圣,正是他的谋划...... 四人被小黄门引领着,穿过曲折的宫廊,步入殿内,正中一幅巨大的山水屏风前,司马暄身着常服,正悠然品茶。 “臣等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快请平身,诸卿与朕君臣一体,今日不谈国事,只论家事。” 司马暄将茶盏搁下,朝小黄门道:“去将沈姑娘请到殿内。” 沈穗此刻正在后殿中等待召见,邹氏陪在她身侧,还在为宫中的富丽堂皇瞠目结舌。 “哎呀呀——等女公子成了皇后,这宫里的富贵岂不是享之不尽了!” 沈穗悠悠品着茶,心中鄙夷邹氏言行粗鄙。但无奈,她确实是一条难寻的好狗。 小黄门在这时进来传旨,沈穗当即换上哀怜之态:“邹媪,我无心看这些外物,也不知陛下圣体是否痊愈......” 小黄门见此,对她更为恭敬:“沈女公子,陛下请您入殿觐见。” 如今宫中宫外,都知道沈穗救驾有功,她又出身大族,背靠琅琊王氏,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沈穗心中也是如此笃定,她轻抚过发髻上的凤钗,跟随小黄门缓缓步入正殿。 几人行至殿中央,沈穗盈盈下拜:“妾参见陛下。” 司马暄亲自上前,扶着她起身:“你腿伤未愈,无需大礼。” 袁淮落座在一旁,状似爽朗地开口:“如此看来,坊间传言琅琊王氏又要出一个皇后,是真的了。” 他又唏嘘道:“不曾想啊,老夫竟能和丞相做起亲家来,当真是天意弄人,还是成事在人?” 丞相能稳得住,王胥却忍不了:袁淮目无君父,他就算是国舅,又岂能置喙皇帝的婚事,还擅自以亚父自居。 “大将军慎言,我等皆是陛下臣子,天家尊贵,怎能与庶民之间的姻亲相论。” 他这耿耿直言,引得袁淮面色阴沉下来,拍案起身呵道:“汝等小辈!等你真的当上国舅的那日,再来教老夫行事吧!” “你——”王胥刚要冲动,就被丞相抬手拦住。 大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司马暄目光温和地落在沈穗身上,又向袁淮安抚道:“舅舅,沈姑娘救驾有功,朕心感念,故而有意册封她为......” “陛下且慢!” 袁淮径自打断皇帝的话,他身材魁梧,气势逼人:“陛下只听王胥一人所言,就断定救驾之人是此女?” 闻言,沈穗袖中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掌心,暗暗咬牙:国舅此言何意?难道......不,那个贱人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国舅! 司马暄对袁淮的专权独断,已经脸色沉郁:“舅舅此话怎讲?” 袁淮高声下令:“将人带上来。” 两名禁军押解着一名女子步入大殿,她一身男装,虽被风尘覆盖,尽显狼狈,但她不卑不亢,面对天家威严,也不曾露怯。 她一入殿,便引得殿内众人侧目,气氛骤然紧张。 果然是那个贱人! 沈穗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卿云,心中翻江倒海。 她哪里来的通天本事,竟然能攀上国舅进入皇宫! 袁淮挑衅地看向丞相,道:“此女亦说她是那日救驾之人,其证词与沈氏女相差无几,不知陛下作何感想?” 卿云俯身跪拜,不卑不亢道:“民女拜见陛下——” 她踏入殿中时,司马暄惊鸿一瞥,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此女虽着月白色鹤氅,束发别簪,但容色明艳,眉黛轻描就如远山含黛,肤色白腻若温玉,举止间自成妩媚。 布衣钗裙,难掩绝色。 他微微别开眼,问道:“你是何人,可知冒认救驾之功是为欺君,乃是死罪?” 卿云不卑不亢:“民女不敢欺君,当日救驾之人是我,而非沈氏女!” 她话音刚落,沈穗的眼眶已泛红,泪光盈盈望着王胥,眼泪仿佛随时都会决堤,模样既无辜又惹人怜爱。 王胥心中愤懑,眼神恨不得将卿云千刀万剐:穗儿被这贱婢诬陷,定是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目光如炬,射向跪在地上的卿云,声音冷硬:“区区一介逃奴,胆敢在御前放肆,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司马暄心有怀疑:“为何说她是逃奴,爱卿认得此女?” “启禀陛下,此女本是沈家的奴婢,入京途中,为了保命谋害臣妹,实乃罪恶盈天。她妒忌臣妹身世显赫,常怀小人之心,如此毒妇,她的话绝不可信!” 王胥不容置疑道,好似只要他说出口的话,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卿云心中冷笑,沉着应道:“太仆言我谋害沈氏女性命,敢问我是如何害她?是于途中夺走马车,留她孑然一身在原处等死了吗?” 第18章 证据,就是那道血诏 “你大胆——” 王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紧握,青筋暴起,却一时语塞,不能反驳。 若是承认,就是认下沈穗当日无车无马,便不可能将皇帝留在马车内,骑马去送血诏。 “太仆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谋害她,却为何不敢认?因为你害怕!怕一旦认下,就暴露了沈穗当日无车可以安置陛下,更无马匹能去送血诏!” 卿云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振聋发聩。 她所说,皆能与当日情形对上......司马暄在心底沉思。 “休得在此巧言令色,穗儿当日救驾之事,传播甚广,此乃人所尽知,你勿要以为知道其中详情,就能颠倒黑白,混淆试听!” 王胥怒目圆睁,他大步流星逼近她。 卿云未退半步:“太仆大人言之凿凿,却忘了真相往往藏于细微之处,那日情形危急,若非我身临其境,又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民女请陛下亲自审问我与沈氏女,谁真谁假,自见分晓!” 她话毕,目光掠过沈穗,只见对方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迅速被泪水掩盖。 沈穗楚楚可怜道:“陛下明鉴,臣女虽然卑弱,但救驾之心可昭日月,臣女平白无故受此污蔑,愿一死以证清白——” 她装模作样要撞柱,王胥焦急冲上去拦住她:“穗儿,你万不能做傻事!” 沈穗被救下护住,哀怜地望着卿云,痛苦道:“卿云,我们曾共患难,你为何……为何要如此污蔑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你真的被权势蒙蔽了心?” 她声音哽咽,卿云毫不犹豫地拆穿她的假面:“既然清清白白,那就与我对质,你何必去撞柱呢?” “我,咳咳咳——”沈穗蹙着眉剧烈咳喘起来,纤弱的身躯轻轻颤抖,眼泪更是泛滥成灾。 卿云冷笑:论装病做戏,沈穗可不如谢翊演的自然。 王胥暴怒起身,双目猩红瞪着她:“够了,你休要欺穗儿心善,妄图靠只言片语蒙蔽圣心!” “陛下,臣有人证,可以证明此女所言皆是污蔑!” 司马暄心里也无法定夺,便挥手道:“好,你去将人证带来吧。” 王懔始终置身事外,旁观这场好戏,眼见他那位身为当朝丞相的伯父,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殿内人影交错,王懔望向落在跪在中央、脊背不屈的女子身上,暗暗勾唇:原来,她叫卿云...... 小小女子,也有青云之志吗? 卿云察觉到这股注视,微微侧首,与王懔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很是沉静,身着粗布跪于尘埃,倒有几分清冷坚韧的气质。 而沈穗被宫女搀扶到一旁软榻上,她垂眸藏起眼中怨毒之色,心思全在卿云身上。 贱婢,妄想挡我的路,不自量力! 同时,她抬眸望向跪地的卿云,卑若蝼蚁,与她实在天壤之别。 凭你,怎么可能斗过琅琊王氏的权势,我什么都不用怕,一切都会按照我的意愿进行,卿云,你拿什么跟我斗? 卿云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整整半个多时辰,她未曾弯一下腰,拧一下眉。 王懔深深望着她,心底有股莫名的情绪,他更想看她狼狈些,看她求饶。 不多时,殿外两名禁军领着身躯佝偻的老叟进来,正是当日的车夫。 方伯一进殿内,就被天家尊贵的威仪压得喘不过气,他慌乱跪地,忙磕头道:“草民拜见陛下,拜见陛下......” 王胥上前道:“陛下,此人正是当日的人证。” 司马暄微微颔首,他也依稀记得,这是当日守在他身边的车夫。 “朕问你,这两名女子之中,谁是当日救了朕,去送血诏之人?” 方伯伏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好一会儿才敢抬头。 他额上已是一片汗水,颤抖着往王胥处看了一眼,一并看见沈穗。他收回眼,又朝身边同样跪地的卿云看了一眼。 卿云对上他的视线,方伯立即低下头,连连叩首:“陛下......草民,草民......” 王胥冷冷道:“你无需废话,何人为真,你指出来就是。” 方伯在卿云与沈穗之间游移,面露不忍,却还是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指向了沈穗。 “救了陛下的人,是这位......” 卿云早就预料到这一幕,因此没有过多的反应,她知道方伯也是受王胥胁迫,为求保命而已。 而王胥就等着这一刻,他袍袖一挥,号令禁军:"来人啊,将这满口胡言乱语的妖女拖下去,斩了!" 他太想将卿云置之死地,竟然越过陛下直接下令,丞相暗道不妙,看向皇帝。 司马暄却是隐忍不发,只是捏在袖袍中的指节已经发白:先是袁淮,后是王胥,都欺他少年登基......可朕乃天子,怎能被臣子压制? 禁军欲上前将卿云压下去,袁淮踏前一步,逼退禁军:“慢着,单凭一个车夫怎能成为人证?谁知道他会不会受琅琊王氏的收买,欺瞒陛下?” 丞相沉声回道:“国舅慎言,陛下自会明察秋毫。车夫之言,虽为孤证,但他作为当日亲眼见证之人,所言可信。” 言罢,丞相转向司马暄,语气恳切:“陛下,臣请择日再行查证,以全公正之名,也免朝堂之上再有非议之声。” 司马暄目光深邃,扫视一圈后,终是点头道:“丞相所言极是,不若改日再审理此事。” “不可!” 袁淮强势道:“今日此二女皆在,她们经历其中必定能拿出证据,陛下该赐她二人一个机会。” 司马暄随即将目光投向卿云:“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救驾之人?” 卿云在众人的凝视下,坚定道:“民女有证据证明。” “哦?”司马暄见她敢如此笃定,笑道:“你将证据拿出来,朕看后自会有分晓。” 沈穗闻言,心下慌乱:这贱婢竟然留有证据,这可怎么办...... 卿云却在皇帝的注视下,缓缓摇头:“回禀陛下,证据并不在民女手中。” 王胥嗤笑一声:“可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根本就拿不出证据!” “太仆大人怎知拿不出就是没有?!” 卿云挺直身子,将王胥的话怼了回去:“陛下,民女所说的证据,就是那道血诏!” 第19章 哥们儿骗骗皇帝得了,别把自己骗进去了 此言一出,王胥那略带嘲讽的笑声响起,他斜眼睨着她,仿佛已将她看穿。 “你莫非是想靠背出血诏上的内容,来证明你是救驾之人吧?” 卿云轻轻抬眼,反问道:“如此,又有何不可呢?” 王胥嗤笑道:“凭你一介奴婢之身,却能擅入宫禁,依我看,你身后定是有人指使,如此一来,你能知晓诏书的内容也顺理成章,不足以证明你所说就是事实!” 他目光在卿云和袁淮身上逡巡,意有所指,就是在告诉皇帝他们之间有勾结。 袁淮听出弦外之音,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怒道:“小辈狂妄!老夫何须指使人来诬陷一个女子!” “国舅,您又何必如此动怒?莫非是怕真相揭露,伤了您那尊贵的颜面?此女身份低贱,不禁敢妄言救驾,更甚至还敢提及血诏这等皇家秘辛,她若非心怀不轨,何以至此?” 王胥咄咄逼人:“还是说,国舅您与此女,当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故意停顿,引起司马暄的猜疑:王胥说的有理,此女的确有嫌疑,难道她真的是舅舅的人,故意诬陷沈穗? 卿云眸中却闪过冷厉之色:王胥当真是......骗骗皇帝得了,别把他自己都骗进去了。 她直视王胥那阴鸷的眼眸,字字清晰道:"太仆言之凿凿,倒像是亲眼见过民女如何'心怀不轨'一般,您便如此笃定民女的证据,就只是背出诏书吗?" “不然呢?” 王胥微微眯眼:“你还能靠什么办法狡辩?” 卿云冷冷一笑,面禀皇帝道:“陛下——请恕民女矫诏之罪!” “你说什么?” 司马暄也为她的话惊诧不已,满心疑惑:她为何要编造谎话,要知道矫诏可是杀头重罪...... “血诏,乃是民女矫诏!” 这八个字,字字千钧,落地有声,满殿众人皆惊。 王胥的脸色由白转青,他没想到卿云竟然能说出“矫诏”一事!一时之间,他也难辨真假。 “你......你简直是在找死!编出如此谎话,可知矫诏乃是杀头的重罪!” 王胥怒目圆睁,但他心里也摸不着底,便去看皇帝的反应,却见司马暄并无要驳斥卿云的意思。 沈穗也慌了,她紧紧抿着唇:难道,当日这贱婢当真是有矫诏之举? 这该如何是好? 大殿之上,气氛骤降至冰点。 四下无声,卿云坚定的声音响彻殿内:“当日陛下写下血诏之时,民女就在身侧,只因陛下病重,血诏写到一半之时,陛下便昏迷过去了。” 这话是假话,司马暄心里清楚,但他并未驳斥她,反而静静听下去。 “当日情势危急,民女为救陛下于危难,不得已而为之,才将后半段诏书补齐。这虽属无奈之举,然而矫诏之罪,民女自知难逃,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只是不知......” 卿云的眼神如利刃一般,直直射向沈穗,语气冰冷:“沈氏女是否敢认下这矫诏之罪!” 沈穗瞬间脸色煞白,她强自镇定,却难掩眼底的慌乱。 卿云言语相逼:“沈穗,我已坦白矫诏,你又何惧承认?还是说,你是心中有鬼,不敢承认?” “陛下......不,不是这样的。” 沈穗自知此时说多错多,干脆直接跪下请罪,泪眼盈盈道:“陛下,当日臣女救驾之时,卿云她也亲眼看见了,臣女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顶替臣女......” “这么说,你也承认矫诏一事了?” 司马暄审视的目光刺过来,沈穗闻言,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只顾落泪,闭口不谈。 王胥见状心中一紧,不顾一切地跨出一步,挡在了沈穗身前。 “陛下,臣妹心性纯良,那日她只想护陛下周全,矫诏之举实属情非得已,事后未曾主动请罪,也是因为心有余悸。望陛下念及她救驾之功,家族世代忠良,宽恕她这一时之失。” 王胥眼中满是对沈穗的疼惜。 卿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缓缓勾唇:王胥和沈穗,他们中计了! 她编造出“矫诏”一事,王胥和沈穗不知其中真假,势必会慌乱,后又见到卿云向皇帝请罪,言之凿凿,他们便主动入了这瓮中。 司马暄也已经推断出事情真相,心底失望:没想到,王胥竟然敢拿救驾之事欺君,实在可恨。 但他面上隐忍不发,只沉沉道:“她二人所言相差无几,让朕如何分辨?” 沈穗的心思如乱麻交织,她紧咬下唇,忽然灵光一现,急急道:“陛下,可以对比字迹!将血诏后半段的字迹与臣女所写对比一番,就知道血诏是谁写的了。” 她能说出对比字迹的法子,就是因为卿云的字迹她极为熟悉,能模仿出八分相似。 就算卿云也能写出相同的字迹,沈穗也能抢先一步抹黑卿云,毕竟以卿云的身份只是沈家的奴婢,若非模仿沈家的女公子,她又如何能写出一手丹青妙字? 沈穗瞥向卿云,心中更添嫉恨:她一个奴婢,凭什么压过自己这个女公子,贱婢,今日之后你便永无翻身之时了! 只可惜,沈穗机关算尽,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卿云在心底发笑。 王胥却只见卿云面上沉默不语,只当她是百口莫辩了,于是讽刺道:“贱婢,你不说话莫不是怕了,只可惜,你现在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 后悔之人,还不知道是谁呢。 司马暄望向卿云,态度柔和了几分:“卿云姑娘,沈穗之言是要以字迹分辨,你意下如何,可要拿来纸笔写下?” 卿云微微欠身,云淡风轻道:“回禀陛下,民女不需要纸笔,更不需要用辨别字迹之法证明。” 沈穗只当卿云是认命了,知道斗不过自己。 她内心得意,面上还假意担忧道:“卿云,你若是知错了,便承认了吧,你虽诬陷于我,但念在你我主仆一场,我定然会为你求情的,你就莫要执迷不悟了。” 第20章 大孝子王胥 沈穗以胜利者的姿态自居,她朝着卿云身边贴近了说话,声音刻意放柔,却藏有不易察觉的讥讽。 “卿云,你何苦呢?我本念及旧情,不愿将此事闹大。如今你若能真心悔过,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或许能保你一条生路。” 说着,她抬手欲抚上卿云的肩,那姿态就像是在施舍最后的怜悯。 卿云轻轻一笑,避开沈穗的手:“沈女公子当真是好意啊,只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有些事不是仅凭言语就能颠倒黑白的。” “我说不需要用字迹来证明,是因为血诏皆是出自陛下之手,我并未矫诏!” 此言一出,沈穗美目圆睁,连流泪都忘了,她不可置信道:“不可能!那你方才为何要说矫诏——” 卿云反唇相讥:“若不用计诈你,又怎能让你的谎话不攻自破呢?” 沈穗身形一晃,脸色惨白如纸,她猛地后退几步,手指颤抖地指向卿云:“你,你怎敢……怎敢如此算计于我......” 王胥也面色发白,他万万没想到卿云竟然如此大胆,敢诈称“矫诏”,如此拙劣的计谋,他竟还都信了,中了她的奸计! 司马暄冷眼看着这一幕,当即拂袖,对着王胥冷冷道:“王胥!你们兄妹二人好生大胆,竟敢欺君,可知欺君之罪当斩首!” 沈穗双腿一软,几欲跪倒:“陛下——臣女并非有意欺君......” 丞相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对王胥的失望,上前一步请罪道:“陛下,是老臣有罪,家教不严,才让逆子做出此等欺君之事,实乃老臣之过。但求陛下念及老臣往昔微功,保重龙体,切勿因臣等之过,伤了圣体。” 言罢,丞相径自跪地请罪。 司马暄心底忖度:朕还要借助丞相之力制衡袁淮,因此是绝不可降罪责罚丞相的,至于王胥...... 权衡利弊过后,司马暄亲自上前扶起丞相:“丞相为国家鞠躬尽瘁,朕看在眼中,又怎会降罪呢?” “陛下宽厚,老臣感激涕零,愿亲自押解这逆子入廷尉,交由廷尉审理发落,以示我王氏一族对陛下之忠诚,对国法之敬畏。” 听见丞相决绝的话,王胥眼神中满是不甘,任由失望与痛苦在胸中翻涌,张口道:“父亲——” 丞相偏头,低声呵斥他:“逆子,还不住口!” 袁淮大笑嘲讽道:“丞相这是要大义灭亲啊,真叫老夫佩服,对唯一的儿子都能如此狠心,哈哈哈哈——” 他看了场好戏,对着丞相冷嘲热讽之际,同时也不忘拱火。 “陛下,王胥犯下欺君之罪,不可不严惩!臣请陛下即刻下旨,择日问斩,让天下人皆知,皇权不可侵,国法不可违!” 袁淮面上勾起阴冷的笑,目光如刃,直逼司马暄。 面对国舅的威逼,司马暄心头一沉:王胥虽然罪犯欺君,但决不能处斩,否则不仅会伤了丞相之心,更会削弱琅琊王氏的实力,到时候,朝中就更无人能与袁淮抗衡了。 心中权衡利弊之后,司马暄将目光投向了跪地的卿云,神情有些悲切。 罢了......国事为重,只能委屈她了。 不过,王胥可以不死,但也不能轻易饶过,还有沈氏女,必须有所惩处! 司马暄背手而立,下旨道:“传朕旨意,太仆王胥欺君罔上,按律当斩!但念及他护驾有功,功过相抵,朕不予严惩,罚俸三年,令其归家反省三月。” 丞相当即躬身一拜:“老臣谢陛下隆恩。” 袁淮听到圣旨后第一个不乐意,他双目圆睁,猛地跨前一步:“陛下此言差矣!” “救驾之功自当重赏,但是欺君之罪更不可轻饶!今日若不严惩王胥,他日朝堂之上,还有谁将陛下与国法置于眼中?” 司马暄微微侧目,目光深如寒潭:“舅舅,王胥是救驾功臣,朕不能寒了朝臣之心。” 袁淮暴怒道:“陛下如此轻饶王胥,老夫不服!” 他言罢,摔袍而去,离开殿内时更是无禁军敢拦阻,如此强势霸道,全然不顾君臣尊卑,简直就是藐视皇帝。 司马暄见此双拳紧握,却未发一语。 正因为国舅势力强大,屡次欺君冒犯,朕才必须得用琅琊王氏来制衡他。 卿云将这些都看得真切,也早有预料,皇帝对王胥欺君之事必定会轻放,何况,她的目的也不是现在就要王胥的命,而是沈穗...... 司马暄也将视线移到沈穗身上,对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只觉得厌恶:“传旨,沈氏女欺君冒认救驾功劳,拖下去,赐白绫!” 沈穗闻言身形剧震,她不愿就此死了,将满是惊恐与乞求的双眸投向了王胥。 “表兄,表兄救我——” 沈穗的声音颤抖,被禁军拉住时她楚楚可怜,王胥的理智瞬间被冲破,猩红了双眼冲上去:“放开她!” 他眼神决绝,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陛下!臣愿罢官归家终生不仕,换陛下饶臣妹一命!” 卿云静立于一侧,目光冷冽如霜,望着王胥不顾一切的行径,心中五味杂陈。 他还真是对沈穗视如亲生妹妹,甚至于能豁出官位不要,也要换沈穗活命,当真是兄妹情笃。 丞相见王胥为了私情,如此丧智,不由得怒喝道:“王胥,休要在陛下面前放肆!” 王胥却还是不管不顾,一心只为救沈穗:“陛下明鉴!冒认功劳是我的主意,欺君一事皆是我的过错,与穗儿无关!” “逆子,还不住口!”丞相对这个儿子实在是大失所望,猛烈咳嗽起来,怒急攻心竟直接晕了过去。 “父亲!” “丞相!” 丞相晕倒在地,面无血色,殿内瞬间慌作一团,王胥趁机冲上前去,从禁军手下护住了沈穗。 “表兄,我还好有你,我害怕——”沈穗被王胥护在怀中,紧紧攥住他的官袍,哭得梨花带雨。 而王懔大步上前,扶起晕倒的丞相,司马暄急急道:“来人,传太医!” 王胥身为亲子,此刻也担忧不已,他想要上前查看父亲的情况,身体却被沈穗紧紧抱住,无奈只能安慰沈穗道:“穗儿,有为兄在,你不必怕。” 卿云只觉得讽刺。 第21章 真不想承认她是王胥的表妹 好在丞相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御医诊断过后,皇帝特让丞相入偏殿休息。 司马暄如今倚重丞相,于是下旨道:“丞相不宜操劳,既如此,便留于宫中静养几日吧。” 王胥站在不远处,面带忧色,虽然担心父亲身体,但他还是选择留在沈穗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穗儿,你不必担心,为兄拼上这条性命,也会保你平安。” 沈穗被他护在怀中,娇弱无助十分惹人怜爱:“表兄,是我害了你,我还是死了算了吧.......” “说什么胡话,你才不会死。” 王胥安慰沈穗,眼神又落在卿云身上,恨不得当场杀了她。 都是这个贱婢,才会有今日之祸!若是穗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将这贱婢夷灭三族! 卿云察觉到王胥满是恨意的眼神,在心底发笑。 分明是他与沈穗合谋,抢夺救驾之功,欺瞒皇帝。而她所说皆是事实,王胥却充耳不闻,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滔天恨意? 夺人功劳,还要杀人灭口,如今反倒还恨上受他迫害之人,当真是城墙厚的脸皮,也不自觉羞耻! 王胥眼含恨意,面色更为骇人,卿云丝毫不惧,迎视着他展颜一笑,唇语道:陛下面前,你奈我何? 丞相被移送到偏殿后,司马暄这时才将注意放在王胥身上。 他心中为难,王胥如此执拗地要保下沈氏女的性命,为此不惜忤逆圣旨......但若是真的治罪于他,又恐伤了丞相之心。 司马暄心中拿捏不定,这时候,一名小黄门从偌大的屏风后走出,恭敬走到司马暄身边,低声禀报:“陛下,小人有事回禀。” 司马暄正难以决断,见小黄门出来后,双眸一亮:莫非“智囊”有了结此事的良策? 他轻抬手,小黄门又凑近几分,声音细若蚊蚋:“陛下,智囊之意是......” 王懔在此时望向皇帝,眼神锐利:久闻皇帝身边有一位“智囊”,一直在为他出谋划策,只是不知这位“智囊”究竟是何人? 司马暄听后,心中烦忧顿时烟消云散,重重点头道:“好,就依此法行之!” 他望向王胥,只见他还心系沈穗,司马暄心中有了计较,缓缓开口:“王胥,朕念你救驾有功,本欲功过相抵,但你今日殿前失仪,忤逆圣意,不可不罚。” 王胥仍是护着沈穗:“陛下,此臣一人之过,愿受责罚,只望陛下放过臣妹!” 司马暄抬手道:“你不必再言,朕自有决断。传朕旨意,即日起罢免王胥太仆一职,命其归家自省,无赦不得参议政事。至于沈氏女......” 沈穗心提到了嗓子眼,止不住地攥紧王胥的衣襟:“表兄,我好怕......” 皇帝沉沉道:“沈氏女罪犯欺君,但念在其父治理地方有功,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 “命其禁足府中,终生不得踏出闺阁一步,违者斩!” 完了...... 沈穗闻听这样的惩罚,皇后美梦彻底破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现在莫说是当皇后了,她终生都将被禁足在闺阁之内,就算日后想嫁人也是绝无可能,只能老死在府中。 不,不该是这样的...... 沈穗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十指掐入掌心,谋算落空,她彻底恨上卿云。 都是她!是她害得我落此下场,若不是她,我早就成为皇后了! 贱人,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猛地抬头,直刺向卿云从始至终淡然的身影,在心底暗暗发誓,要让卿云付出惨重的代价。 王胥被罢黜官职,也保住了沈穗的性命,他虽然松了口气,但心底还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满。 他能端坐龙椅,靠的不就是琅琊王氏与国舅抗衡吗?可今日,皇帝居然为了一个女人,问罪于他。 司马氏,当真是皇位坐得太安稳了。 王胥垂首而立,衣袖下的拳头松了又紧。 司马暄自然知道,王胥身为九卿之一,又是丞相的独子,一旦被罢官免职,必定大大削减了琅琊王氏的权势,这样虽巩固了皇权,但还有个国舅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如此看来,“智囊”所出的计策是最稳妥之法,于是,司马暄看向置身事外许久的王懔。 “王懔听旨——” “臣在。”王懔不徐不缓地上前,拱手一拜。 “此番你救驾有功,朕封你为司隶校尉,统率皇城禁军,与九卿同列!” 卿云立即懂了,这是皇帝的制衡之术:朝中倒下一个王胥,又立起来一个王懔,皇帝还命他统领皇城禁军,看来是要借王懔的手来分国舅的兵权...... 好一招“二虎竞食”之计。 王懔此番能得势并不奇怪,他双手抱拳,官袍摆动间有遮天之势,向皇帝拜道:“臣王懔,领旨谢恩。” 今日之事大有利于王懔,他微微侧目,狼环鹰顾,晦暗的眸光落到卿云身上。 她倒真是他的福星了...... 司马暄微微颔首,下令道:“今日论罪就到这里,至于卿云姑娘,你救驾有功,朕择日再行封赏。来人,将王胥与沈氏女押送回丞相府。” 禁军立即上前,将王胥和沈穗都押了出去。 沈穗满目哀怜之态,凝着皇帝,还想以美色动之,司马暄却满眼嫌恶地避开。 他之前看中此女,无非是以为她是救了他的人。 王胥被两名禁军押着,步履踉跄地走出内殿,眼神如死灰般黯淡,却在经过卿云时,猛地迸发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卿云无所畏惧地与王胥对视:以权压人,有眼无珠的蠢蠹,她是真不想承认自己是王胥的表妹...... 王胥和沈穗被带离后,殿内静默下来,直到司马暄发话:“爱卿,你先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问此女。” 王懔拱手,敛下眉眼:“是,臣告退。” 他退出殿内时,步伐不自觉地放缓,深深地看了卿云一眼。 司马暄望着殿内仅留下的卿云,目光柔和,他靠近她身边,温和道:“姑娘快请起身。” 第22章 打脸邹氏倒计时 他抬手去扶卿云起身,她恭顺道:“民女怎敢受陛下这般看重,多谢陛下。” 卿云委婉推举了皇帝亲密的举动,缓缓撑着将要麻痹的双腿,艰难起身。 司马暄见她始终不卑不亢,开口赞许道:“果然只有如你这般坚韧的女子,才能有当日冒死去送血诏的胆量,是朕之前被奸人所欺瞒了,委屈了你。” “民女不敢,陛下言重了。”卿云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全然挑不出错来。 司马暄的眼神在卿云脸上细细流连,越发觉得她不仅有勇有谋,容貌更是姝色无双,他心中动容。 “卿云姑娘,你救驾有功,说吧,你可有所求?亦或者待你入了宫中,不论要讨什么封赏,朕皆会赐予你。” 皇帝话中的暗示,卿云大概能明白,她低眉敛目:皇帝还真是执着于,将救驾有功的女子册封入宫啊...... “陛下,民女不敢居功讨赏,只是尽了自己所能,当日护驾在侧,真正有功之人,乃是车夫方伯。” 司马暄缓缓拧紧眉心,不悦道:“可此人今日殿前欺君,作了伪证,你为何还为他陈情?” 卿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正因如此,方伯素日与她秋毫无犯,她不能眼见他丧命,何况方伯当日的确有看护陛下的功劳,只是之前被王胥等人抹去了。 她轻启朱唇,更为坚定道:“陛下,民女斗胆,欲为方伯请功,那日风雨交加,车马难行,若非车夫方伯冒着被贼寇追杀的风险,贴身保护陛下,民女就算将血诏送达,恐怕也来不及了。” “今日方伯殿上欺君,但也是为王胥所胁迫,望陛下明鉴,容他功过相抵。” 言罢,卿云微微欠身,所言皆是为他人请愿,司马暄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被她的情义所触动。 “好吧,朕就依你所言,容他功过相抵,再赏赐他宅院一座,金帛粮米也就是了。” 司马暄轻轻一挥手,小黄门立即就去传旨了。 他又迈步绕至卿云身前:“那你呢,你就没有想要的赏赐吗?” 司马暄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卿云抬首,眸光清亮如水。 她当然不会什么也不求......若是没有权势地位,恐怕不出旬日,她就要“暴毙”身亡了。 但......她不愿顺着皇帝的心意入宫。 卿云当即跪地,重重一拜:“民女斗胆,请陛下念及救驾之功,赐我县君之位!” 司马暄微微一怔,他未曾料到卿云所求竟非宫闱荣华,而是实打实的封邑与地位。 他俯身凝视,心有不悦:“你可知本朝先例,非宗室女受封县君者,皆为有德之人,传名于世,或为朝中众臣之妻。” “你请封县君之位,未免不自量力。” 见司马暄隐隐有动怒之意,卿云却不畏惧,直言道:“非民女不自量力,居功自傲,实乃陛下金口玉言,说我有救驾之功,要何赏赐陛下皆会应允。” 司马暄被她的话噎住,偏偏他先前放出话去,此刻只能愠怒道:“放肆!” 卿云身形未动:“望陛下息怒。” “你——”司马暄见她如此执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说的是不错,以救驾之功,封她一个县君之位并不为过,但司马暄原本的意思是想让她入宫为妃,怎奈此女如此愚钝...... 这时,屏风后的小黄门又走了出来,附在司马暄耳畔道:“陛下......” 闻言,司马暄拧紧的眉心不曾松开,反而犹豫起来:“可朕......” 他凝着卿云,终是重重叹气:“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先将此女带下去,安置在宫中。” “谢陛下,民女告退。” 卿云安下心来,看来此事可成,她也在此刻才望向那扇偌大的屏风,虽看不清内里,但她总隐隐有感,应该有人在内。 她窥探隐藏于屏风后的身影,此人悄然间左右皇帝的决策,如同操控棋局的幕后之手。 由此可见,这屏风后运筹帷幄之人,定然就是皇帝身边的“智囊”了。 卿云心中涌起千般思绪,万般猜测:前世,她也只是听过传闻,却不知“智囊”的真面目,皇帝拼尽全力保护此人,可见其身份非同寻常...... 她很快收回探究的目光,跟随宫人离开殿内。 跟随宫人进入内廷时,卿云并不陌生,前世王懔称帝后,她自然也入了宫闱之中。 途中,卿云正撞见禁军将一个老媪拖出来。 那老媪被禁军粗鲁地拖拽,发丝散乱不堪,却依旧挣扎着回头,叫嚣声格外刺耳:“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我是谁吗!” 竟然是邹氏。 卿云驻足,在原地看好戏。 邹氏还在叫嚷,如斗眼鸡一般,恨不得跳起来:“我女......我家女公子,那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未来的皇后,敢动我,我叫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未来皇后?做梦呢你!” 禁军冷眉一竖,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她膝弯,正好也是卿云那日踹的那条腿。 “哎哟——” 邹氏登时跪倒在地,还不忘骂骂咧咧道:“你们敢得罪我,真是不要命了!等穗儿当上皇后,就是你们这些狗奴才得死期!” “住口!天子脚下,岂容你这疯妇放肆!” 为卿云引路的宫人上前几步,呵斥邹氏。 邹氏看向宫人,正好看见她身后站着的卿云,顿时满眼惊恐,嘴唇颤抖得厉害:“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卿云缓缓上前几步,她淡然立身在宫墙之下,与邹氏的狼狈不堪天差地别。 “白日青天,何来鬼怪之说?”卿云平静道。 邹氏因膝盖剧痛无力,只能以近乎匍匐的姿态跪在地上,她颤抖着手指向卿云,怒道:“你这个贱人竟然没死!” 她震惊之余,转而又怒上心头:“你为何会出现在宫中?莫非你这贱人使手段魅惑了陛下?” 邹氏似乎将自己说动了,瞪大眼珠骂道:“好你个狐媚惑主的东西,我告诉你,女公子可是未来的皇后,就算你得到陛下的宠爱,你也越不过她去!” “认命吧!你就是天生的下贱命,一辈子也改不了!” 邹氏双眼圆睁,满脸恨意,那宫人看不下去,怒斥道:“放肆!卿云姑娘有救驾之功,岂容你这蠢妇辱骂!” 第23章 世界静音,聆听邹氏破防的声音 “不可能!”邹氏瞠目结舌。 救驾之功明明已经是穗儿的了,这贱人怎么能抢得走? 邹氏挣扎着,四肢并用,踉跄着扑向卿云:“你们都在胡说!穗儿才是救陛下的人,贱人,你休想来阻断女公子的路!” 还未等她碰到卿云的一片衣角,便被眼疾手快的宫人一把拽住,狠狠摔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宫人可不惯着邹氏:“此乃陛下圣谕,容不得你这疯妇置喙,来人,将她打出宫去!” “不,我不相信......” 邹氏猛地回头,望向那几名禁军与宫人,疯狂质问道:“你们……你们是不是也被这贱人收买了?穗儿她才是救陛下的人,她是未来皇后……你们与这贱人勾结来骗我!” “对,一定是这样!你们串通一气来骗我,好啊,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邹氏的声音:“我要见女公子!我要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这贱人设计的阴谋!” 她近乎疯魔般,对琅琊王氏的滔天权势盲目自信。 几名禁军面无表情地架起她,邹氏双脚胡乱踢蹬,却只是徒劳。 “女公子——救我啊!” 卿云走上前,清冷的眸中倒映出邹氏扭曲的面容。 “沈穗若真有做皇后的能耐,就不会让你在此贻笑大方了。” 邹氏瞪住眼,恶狠狠道:“天杀的畜生,你别得意!穗儿是沈家的女公子,而你就是一个贱婢,别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沈穗现在如何我管不了,可你现在只是个失了势的老仆,竟还妄想狗仗人势威胁于我?真是可笑至极。” 卿云那双漆黑的眸子深若深潭,邹氏感到一阵寒意。 “你这个贱人——” 宫人已然听不下去,挥手命禁军将邹氏拖走:“卿云姑娘,方才这疯妇惊扰了您,请随我来。” 卿云颔首回礼道:“烦请引路。” 宫人躬身在前,卿云随后,徒留邹氏的骂声留在原处。 邹氏一路被禁军拖到宫门口,扔了出去,重重摔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邹氏满嘴是血,吃痛地捂住嘴,摊开手一看血水里混着两颗白牙,她两眼发昏:“哎哟,要人命了!” 宫门下,小黄门冲着已经是司隶校尉的王懔还算客气道:“将军,这老媪也是丞相府的人,您若不带回去,她也就没命了。” 王懔骑在马上,冷冷睨了在地上撒泼的邹氏一眼,冷厉的嗓音响起:“将人拖下去,杖杀。” 邹氏听到了这话,也不闹了,手脚并用地爬到王懔马下:“将军,我是沈女公子的人啊,你不能杀我!” 王懔不为所动,轻挥马鞭,示意身后的亲兵上前,邹氏头发散乱,泪水鼻涕混在一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邹氏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求饶道:“将军我冤枉啊——都是卿云那个贱人坏了好事!我虽是她名义上的娘,但我早不认她了,她干的祸事您不能迁怒于我啊!” 闻听“卿云”之名,王懔微微侧目。 在亲兵们将邹氏拖向一旁,准备执行杖刑时。 他猛地抬手,沉声喝道:“慢着,将她放回来。” 邹氏狼狈不堪,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到了王懔马下:“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王懔居高临下,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你方才说,卿云是你的女儿?” 邹氏的头如捣蒜般狂点,她眼神怨毒,满口污言秽语喊道:“将军放心,我只当没生过那个小贱蹄子,我恨死她了!” “她就是个灾星,从小就不安分,现在还得罪了琅琊王氏,将军您若是要出气,就去找她,别让我这老骨头受罪了!” 说着,邹氏还不忘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以示她对卿云的唾弃,她又暗暗抬眼去看王懔的脸色。 王懔抬手抚过腰间佩剑的剑柄,满脸沉冷:“身为人母,竟如此贬低亲女——” 邹氏浑身颤抖着:“将军,将军饶命......” “当真是,歹竹出好笋。” 王懔话音未落,已调转马头:“将此人拖回丞相府。” 邹氏保住性命,还未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回神,就被拽得踉跄几步,亲卫将她直接绑在了马后,当真是一路“拖”到了丞相府。 邹氏不得已跟在马后跑了一路,被扔到丞相府后门时,她直接累得瘫软在地,直到府里的人将她架进去。 沈穗坐在屋内,远远听到邹氏的哭嚎,她微微抬头,邹氏被两个下人搀扶着踉跄而入。 “女公子哟——你要为我做主,那个小贱人作威作福害得我好惨啊!” 邹氏总算又见到沈穗,一阵大哭大闹,完全没注意沈穗惨白的面色。 “女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那卿云,她在宫中羞辱于我,我可差点死了,咱们不能轻易放过她!” 沈穗看着邹氏那张涕泪横流、满是尘土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当真是蠢妇,那贱人如今在宫中,如何能动得了她? 沈穗在心底鄙夷邹氏的愚蠢,但她转念一想,怨毒之色浮现于眼中。 只要邹氏还是卿云的亲娘,她就是一条有用的好狗......至少可以先利用邹氏,在姑母面前辩白一番。 沈穗轻轻勾起冷笑的唇角,转而挂上温柔的假面,伸手搀扶起邹氏:“邹媪,你说的是真的?我真没想到卿云如此狠心要害你性命,你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邹氏闻言双眼一亮:对啊,有母女的名头在,卿云那个贱人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 “你是她的生母,她怎能如此无情?你放心,我定在姑母面前为你讨回公道,也让卿云知道,无论她身在何处,是何身份,自己的至亲都是不可轻慢的。” 说着,沈穗拍了拍邹氏的手背,邹氏当即会意。 她得用这层“母女”的身份,狠狠咬死卿云! 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一名侍女道:“沈女公子,丞相回府了,夫人说让您到厅堂去。” 沈穗顿时紧张地掐住手,轻轻咬唇:若说姑母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她尚可先糊弄过去,可丞相乃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应付...... 她只能硬着头皮带邹氏一齐去了厅堂。 王胥挺直脊背跪在地上,丞相的脸色阴沉,锐利的双目似能洞察人心,直勾勾地盯着她,让沈穗不禁打了个寒颤。 第24章 该让夫君出面,认她为义妹才是! 她步入厅内,察言观色,见沈菁只是面色凝重,还夹杂着几分忧虑。 沈穗便好似强撑着虚弱的身躯一般,缓缓跪下,眼中已经蓄满泪珠,哀哀戚戚道:“姑父、姑母,一切都是穗儿的错,与表兄无关,求姑父勿要再责备表兄——” 她低眼帘半掩,落下泪来。 沈菁见她全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心底的疑云顿时消散,她上前搀扶起沈穗,满目怜惜。 “穗儿你身子不好,勿要再自责,胥儿都与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 沈菁心疼沈穗,比心疼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王胥更是见不得沈穗受半点委屈。 他双目猩红,对着丞相道:“父亲,这一切都是我的授意,与穗儿无关!那个贱婢本就存着害人之心,就算她救了陛下也只是误打误撞,我怎能让救驾功劳落入此等卑贱的庶民手中?” 丞相的脸色更加阴沉,眉心拧成“川”字,怒道:“逆子,你还不知错!” 沈菁见状,急忙上前几步,挡在丞相与王胥之间:“夫君,胥儿说得不无道理,我们不能让无辜之人受委屈,可若此女品行卑劣,便是德不配位。” 丞相重重叹道:“夫人,那女子在御前言之凿凿,她身后就算有人指使,可陛下信了,那她功劳就绝不会掺假,你我又何足言道?” 他转头望向满心维护沈穗的王胥,又怒道:“可这逆子!陛下本看在他此次救驾有功的份上,下旨功过相抵将此事轻放,可他竟豁出官位不要,如今被罢黜官位,逆子,你还不认错!” “父亲,儿深知自己冲动,但穗儿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眼看着她被赐死!” 王胥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冠早已倾斜,几缕鬓发凌乱地垂落在额前,遮住他倔强的墨眸。 丞相见他死不认错,怒上心头,脸色因怒意与急咳而涨得通红:“咳咳咳——” “夫君无有大碍?”沈菁上前扶住丞相,但语气中稍显疏离。 “我听闻陛下有意将夫君留在宫中休养几日,夫君却为何回府了,可是陛下之意有变?” 丞相捂住心口,微微摇头:“非也。陛下虽然抬爱,可臣子不能不谨守本分。” 沈菁将手中的锦帕递上,声音柔和:“夫君就先坐下歇息吧,切勿动怒伤了身子,陛下是希望你能安心将养,朝中之事暂且放下吧。” 丞相接过锦帕,压着嘴角轻咳了几声,眼中满是对王胥固执不化的无奈:“国家多难,百姓多灾,我不能不为之夙夜忧思,可这逆子只拘泥于小情小爱,令我失望。” “父亲。” 王胥恍然抬头。 丞相别开眼去不看他,重重叹道:“罢了......事已至此。” 沈穗心下暂且安心了,她转眼与身旁的邹氏对上眼神,邹氏立即会意,直直跪在丞相面前:“丞相大人,此事只怪老奴教女无方,才害了大公子和沈女公子!” 邹氏话音未落,泪已决堤。 沈菁被这突然哭诉起来的仆妇所惑:“你说什么,那女子是你的女儿?” "夫人,她……她就是个白眼狼,完全不顾及我这做娘的,我一味劝她,她却一味地忤逆我,她心比天高,又妒忌女公子出身高贵,为此才弄出祸事来。" 说到这里,邹氏扑到沈菁脚边:“夫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卿云那个孽障,她不仅贪慕荣华富贵,心思歹毒要害女公子性命,她更是忤逆不孝,要害死我啊——” “什么?” 沈菁实在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劣迹斑斑的女子,毫无德行,更是忤逆不孝,实在是太...... “够了!”丞相重重拍案而起。 “休要再说这些,此女救驾有功已经是陛下钦定,想必不日就将封赏,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消息出来之前,如何保住我琅琊王氏的颜面!” 在沈穗入宫之前,琅琊王氏要出一位新皇后的传言就闹得沸沸扬扬,士族门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丞相只觉得焦头烂额。 此刻,旁观在侧的谢宓眸光流转,心有一计,她款款上前,绯色襦裙随之轻轻摆动,金凤步摇摇曳,显得从容不迫。 谢宓朝着丞相微微欠身,朱唇轻启:“父亲,儿妇有一言,可解流言蜚语。” 丞相抬手道:“你有何言,尽可讲来。” 谢宓精明强干,素日打理府中一应大小事务,皆井井有条,她对事待人极为通透,此刻更是一针见血。 “儿妇以为,流言虽轻,却也如柳絮般易迷人眼。对于邹氏之女救驾一事,我们大可公开真相,但言辞需慎重......” 王胥听到一半,瞬间忍不住皱眉愠怒道:“你这是何意,难道要我琅琊王氏去向那个贱婢低头赔礼不成?” “你住口。” 丞相呵斥王胥,转头对谢宓道:“不必管他,你且说有何办法能够平息流言。” 谢宓粲然一笑,明艳动人,她轻移莲步,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随之轻摆。 “以我之见,不若将那女子认为琅琊王氏的义女!” 此言掷地有声,王胥却猛地站起,眼中怒火中烧:“谢宓,你怎能如此轻率?那贱婢身份低贱,又心肠狠毒,怎配成我琅琊王氏的女儿?” “此举非但不能平息流言,反而会让琅琊王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安得是什么心?” 丞相却是发话道:“住口,你媳妇说的有理。” 沈穗心中波涛汹涌,她抬头望向丞相,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懑,却又不得不极力克制,维持表面柔弱。 谢宓本因王胥刚才的质问,心底莫名泛起一丝苦涩,但很快就消散了。 “若认下此女为义女,到时候此女若真被册封入宫,那不正如流言所说,琅琊王氏的女子被陛下看中了吗?如此方可保全家族颜面。” “有理。”丞相轻抚胡须。 “再设宴款待此女,迎她入丞相府,并当众表彰其救驾之功,赠与她良田美宅,如此既能彰显我琅琊王氏的仁德,又能让流言不攻而破。” 谢宓眼波流转间,三言两语应对好此事,尽显其精明强干之姿。 “不行!我绝不同意此事!” 王胥的脸色铁青,他怒视着谢宓,声音危险:“此事若成,我王氏颜面何存!” 谢宓在心底翻了记白眼,面上轻嗤道:“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该让父亲出面认她为义女的......” 沈穗眼前一亮,以为此事有了转机,王胥对谢宓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一些。 不料下一刻,谢宓笑盈盈道:“该让夫君出面,认她为义妹才是!” 第25章 谢宓:拿捏了 “不行!” 王胥怒不可遏,冲上前一把拽起谢宓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谢宓顿感疼痛。 “我的妹妹是穗儿,那个贱婢,她何德何能!”王胥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句话。 谢宓脸色微变,直视王胥的怒火:“夫君你冷静些,事关家族颜面而非一人之荣辱,此女救驾有功乃是事实,认她为义妹也是权衡利弊之举。” 王胥双眼圆睁,血丝密布,猛地甩开谢宓的手,让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你懂什么?那女子出身乡野、身份低贱,你要我认她为义妹?休想!” “谢宓,你要真的视我为夫君,就不该处处与我作对!” 他疾言厉色一通,惹得丞相面色皆不快。 “逆子,谁教你如此疾言厉色?” 丞相沉沉开口,语气责备:“阿宓所言,皆是为家族解难之计,甚有道理。而你眼中只见儿女私情,却未思量当下应该先破流言。” “依我看,就照阿宓之计,由你出面认那女子为义妹,也可与她解了仇怨,两全其美。” 丞相直接拍案点头定下此事,王胥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不甘心道:“父亲,我绝不同意此事!” 见王胥还敢叫板,丞相也怒道:“你不愿也得愿,我做主定下之事,你不得忤逆!” 丞相话罢,拂袖而去,不给王胥再讲的机会,此事俨然是板上钉钉了。 王胥愣在原地,紧握起来的拳头颤抖,他满心愤怒,忽地闻见沈穗的小声啜泣。 “表兄,你本不该承受这些。” 沈穗声音细若蚊蚋,小心翼翼地扯住王胥的衣袖,她通红的水杏眼含着泪,欲落不落。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表兄被姑父申斥......我无颜再待在丞相府了——” 沈穗说着撇过头去,落下一两滴泪来,我见犹怜的模样,自然让在场众人心疼不已。 谢宓除外。 她可不惯着沈穗,开口讽道:“沈表妹可别这样说,你腿伤未愈,何况又有陛下的圣旨在,丞相府哪能不容你呢?” “谢宓你够了!” 王胥将沈穗护在身后,他眼神冷冽,继续怒道:“你言辞刻薄,何时才能学会宽容大度?穗儿她本就无辜,此番又因我受累,你非但不加安慰,反而在此刻落井下石,是何居心!” 他的话足够让谢宓的心寸寸成冰,也引得沈菁蹙眉。 “胥儿,阿宓是你的发妻,你怎能如此曲解她?你父亲都发话了,此事议定后就不要再提。” 沈菁对谢宓这个儿妇,素来是喜爱的,虽然比不上对沈穗打从骨子里的疼宠,但也无法容许王胥这般冷眼对待谢宓。 沈穗一贯会察言观色,此刻躲在王胥的身后,泪眼婆娑中也善解人意道。 “表兄,你别再为我与嫂嫂争执了,这都是穗儿的错,比不上嫂嫂的精明强干,还总拖累表兄......” “穗儿莫哭,这怎会是你的错呢。” 王胥转身去哄沈穗,这“郎情妾意”的一幕,谢宓只觉得刺眼,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走上前去。 她径自挤开王胥,手自然而然搭上沈穗的腕间。 王胥惊诧道:“谢宓你——” 谢宓也没搭理他,转而笑靥如花地望着沈穗。 沈穗被惊得微微一颤,水杏眼中的泪珠都忘了落下:“嫂嫂这是......” 谢宓可不给沈穗讲话的机会,只顾拉着她亲亲热热道:“表妹啊,这身子是自己的,你这日复一日地哭下去,可对身体不好,不如再找大夫来诊治一番?” 谢宓话中绵里藏针,唇边笑意却愈浓,声音也再清亮了几分:“也免得——你这位疼爱妹妹的表兄忧心。” 话语间,谢宓的手指轻轻落在沈穗的脉搏上。 探过脉象之后,她心中冷笑:装的可真像。 谢宓眼中闪过寒芒,凑近沈穗,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表妹,这府中的风可凉得紧,你要保重身子才是。” 她掌管丞相府中馈,沈穗若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心机,且试试呢。 沈穗听懂弦外之音,心尖颤了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显得无辜又楚楚可怜。 “多谢嫂嫂关心,穗儿知道了。” “瞧瞧,沈表妹可比你那冷面的表兄,要善解人意多了。” 谢宓轻启朱唇调笑道,轻轻松开了挽住沈穗的手,目光飘向王胥。 王胥见状,眉头微皱,欲上前几步。 谢宓直接迎上去,拦住他靠近沈穗,一双玉臂直接环住王胥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夫君可是还在怪我?” 王胥略微有些手足无措,皱着眉头看向谢宓:“青天白日之下,你这样成何体统?” 他装作推拒,谢宓也就顺势而起了,她似娇似嗔道:“那夫君可不许再与我置气了。” 王胥别扭地移开眼,话语间却是软和了下来:“你若不气我,我又岂会和你置气?” 谢宓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夫妻多年,她倒是现在才留意,王胥是吃软不吃硬啊...... “看了往后啊,我可得多备些‘软语’,免得夫君再生我的气了。” 言罢,谢宓微微扬起下巴,一双狐狸含情眼望着他,美目流转间不失妩媚风情。 王胥轻咳两声,神色缓和:“你也要多注重身份体面才是。” 谢宓:拿捏了。 沈穗眼观夫妻二人和好,还感到心有余悸:真没想到,谢宓的心机如此之深,倒是自己大意了,不慎得罪了她...... 沈菁见三人之间算是彻底无事,她轻轻抚上鬓边,按了按方才就疼起来的太阳穴。 她叹道:“事情既然定下,阿宓,你且派人去宫门盯着消息。若是可以,就等那女子出宫将她迎入丞相府。若她已被封妃,那便由我们进宫求见,将此事落实。” 谢宓颔首道:“是。” 一提起要认卿云为义妹,王胥就又怒上心头:“母亲,难道你真的要我去认那个贱婢为义妹?!” 沈菁抬手打断他:“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王胥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沈菁轻叹一声,起身走向他:“胥儿,我知道你不愿,可你放心,虽是认了义妹,但那也只是虚名而已。” “好了,今日我累了,穗儿你随我回阁中歇息吧。” 沈菁带着满怀心事的沈穗离开此处,邹氏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只剩下这夫妻二人,王胥还在原地,满目郁气。 谢宓走上前,狡黠笑道:“夫君可知,我要你出面认下那女子为义妹,还有另一重深意?” 第26章 顺应卿意,县君之位得落实 王胥侧目,剑眉依旧紧蹙:“何意?” 谢宓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夫君怎么这都不明白?” “你认下义妹后,她名义上就是我琅琊王氏的人,若是她被册封为妃,我们便可将她视为在宫中的暗棋,无论是探听消息,还是日后布局,总能派上一点助力。倘若她没有入宫......” 谢宓细细的眼尾挑起,眼中闪过谋算之色,得意勾唇:“那她的身家性命,她的婚事可就捏在我们手中了......” 王胥未曾料到这一层,此刻恍然大悟,神情愈显狠戾:“好,好极了!” “她若是没能入宫,敢踏进丞相府,我定叫那贱婢生不如死!” 谢宓笑着执起王胥的手,夫妻并肩而立,勿要怪她心思毒辣,谁让她身后是“王谢”两家的利益呢? 对于未曾谋面的卿云,谢宓心道:她出身低微,注定生死荣辱皆由他人定夺。 入夜,皇城巍峨,朱门深锁,盏盏宫灯亮起。 甘泉宫内,几缕淡雅的龙涎香缭绕,棋案之上,黑白子错落有致,便如战局胶着。 司马暄身着暗金常服,龙纹隐现,眉宇间难掩忧虑之色,手指无意识地在案边轻敲。 而与皇帝对弈之人,便是谢翊。 无人能料到,坊间传言中那位活不过二十岁的谢三郎,自称体弱多病,此生不入朝为官的谢濯缨。 竟然是少帝身边深藏不露的“智囊”。 谢翊静坐在棋局前,一身月白色长袍在昏黄烛光下更显出尘,他轻捻一白子,落在棋盘之上。 反观司马暄从始至终都心神不定。 “陛下,对弈需得静心。” 谢翊淡淡开口,又落下一字,司马暄却反手随意将黑子抛掷在棋盘上。 “朕实在无心下棋。” 谢翊抬眼,声音温润如玉:“陛下,棋局如政局,一步错满盘皆输,对弈亦是修心之法,还望陛下能静心以对。” 司马暄直接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颇为苦恼道:“濯缨,你说今日王胥之事,让他罢官归家、终身不仕,会不会惩处过重?” “若是琅琊王氏因此与朕离心,朕该如何是好?” 谢翊不徐不缓地捻起一枚棋子,道:“陛下请看,这盘棋正如朝局,掷下的这枚黑子横冲直撞,扰乱了整盘棋局,就如国舅专权乱政。而尚且稳定的这一列白子,便是琅琊王氏。” 司马暄闻言,暂时定下心来,重新回到棋盘前。 只见棋盘上,黑子虽势猛却已显孤立无援,而白子的阵型却未被破坏。 谢翊指尖轻转,将棋盘上的一枚白子拿出。 “黑子其行虽猛,却已置于险境。而王胥被罢黜,暂且退出朝堂,却并不影响棋局。” 随着他再落下一枚白子,原本看似混乱的棋局竟隐约现出另一番秩序。 “王胥不是最重要的,陛下新封的司隶校尉王懔,才是重中之重。” 谢翊目光凛凛,与司马暄四目相对。 “不止王懔,陛下还可在京中设立四大校尉,各自掌管兵马,以此来分国舅的兵权。而这四大校尉又各自为营,又很难凝聚,则不足虑也。” 谢翊眉宇间一派淡然,眼含笑意:“此乃虎豹竞食之计。” 司马暄恍然大悟,轻拍案几,棋盘上的棋子顿时被震动而起,再度落下时已成一局乱棋。 他大喜道:“濯缨,你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一语使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司马暄啧啧称赞,起身在殿内反复踱步,口中不断说道“等从国舅手中夺权后,朕要如何如何......” 而谢翊仍然端坐在棋盘前,眸光落在被皇帝那一震之威,搅得彻底大乱的棋局,久久不语。 他依旧保持着落子的姿势,指尖悬于半空,却再难落下:这局棋若真乱了,便再无力回天,只能...... 重下一局。 司马暄见谢翊始终沉默,不解问道:“濯缨,你怎么了?” 谢翊眉间似有淡淡忧虑,已不似方才的从容,他从席上起身,走向皇帝拱手一拜。 “陛下,夜已深,草民先行告退。” 烛火摇曳,将谢翊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的神色冷淡更显得清冷。 司马暄却不曾会意,只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濯缨你且宽心,待朕铲除奸佞,肃清朝堂后,你便再不需要装病了。” “到时候,朕许你三公之一,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定叫你位极人臣,恩宠冠绝当朝!”司马暄兴致勃勃,却也只是纸上谈兵。 谢翊对此很是平淡,他披上墨色披风,戴上鹤纹面具,轻弹衣袖,已经将思绪放空,就要离开殿内。 司马暄这时又想起一事,他叫住谢翊问道:“濯缨,今日朕本欲册封那女子为妃,你为何又劝朕赐她县君之位,可是她的身份有何异常?” 谢翊闻言顿住步,藏在面具下的眸光微闪,骤然想起昨日回京途中的事,与她相识...... 心头微动,但他面上不显,只道:“陛下,她有救驾之功,封赏之事,还是顺应卿意为佳。” 司马暄却还是不死心:“可入宫为妃有何不好?” 谢翊知道不说出厉害,皇帝不会轻易打消纳妃的念头。 他心生一计,故作深沉道:“今日之事,此女与琅琊王氏已然结怨,陛下若将她纳入宫中,恐怕......” 话不必说尽,司马暄顿时觉得有理,摇头惋惜道:“唉——甚是可惜啊,不过若为了此女让琅琊王氏与朕离心,倒是不必。” “既然如此,朕便允了她县君之位的封赏吧。” 司马暄挥挥手道,谢翊垂目退出殿外。 夜空寂寥,谢翊抬头望向那轮孤月,冷风吹人愈冷,他拉紧身上的披风,被皇帝的亲信护卫护送出宫。 翌日辰时,薄雾轻绕。 卿云在偏殿中枯坐一夜,忽闻门外轻响,一名小黄门推门步入。 他手持一卷黄绸,神色恭敬道:“县君,陛下有旨,特命奴婢送您出宫,一应礼遇皆已备妥。” 第27章 初见汉安侯 闻听“县君”之称呼,卿云便知此事已成,她暂且可以安心几日了。 她微微颔首:“有劳了。” 小黄门笑道:“县君大礼,小人实不敢受。离宫之前还有一事要告知您,陛下虽已定下县君之位,但拟定封号与下旨册封,尚且要等上一些时日。” “在此之前,还请县君勿要声张,以及在陛下御赐您的府邸还未修缮好之前,请县君暂居驿馆。” 卿云闻言,微微欠身,以示谢意:“谢陛下隆恩。” 小黄门脸上笑意更甚:“县君放心,驿馆已安排妥当,必不会委屈了您,请出宫吧。” 言罢,他引卿云离开内廷,往宫门口而去。 行至宫门,一辆马车在不远处静候,小黄门行礼道:“县君,请吧。” 卿云颔首,坐上马车离开。京城内的街市有些萧条,并无行人,想来是之前的祸乱重创了诸多百姓,尚未恢复声息。 一阵纷扬的马蹄声在车外响起,由远及近,马车内的卿云轻蹙眉尖,正欲询问,忽觉车身一震,随即稳稳停下。 “我等乃琅琊王氏麾下,有要事相商,请姑娘移步一叙。” 车内,卿云警觉起来:琅琊王氏?来的是王胥的人,还是王懔? 外头,身披甲胄的军士将马车团团围住,尘土被疾驰的马蹄卷起。卿云掀开车帘,灰蒙蒙的尘土模糊视线。 她定眼一看,王懔脚跨骏马缓缓靠近,他冷峻的面容上,更添几分寒意。 王懔策马至车窗旁,凤眸幽幽,透过半开的车帘与卿云四目相对,他用长枪挑起车帘,嗓音淡漠。 “随我走。” 卿云知道,王懔是为了给汉安侯治病的事情来的,她并未推拒,点头答应:“还请将军带路。” 王懔心底起了几分兴致,眼尾轻挑:“你不下车,是要我来为你赶车了?” “我可没这样说,将军别多心。”卿云笑道,抬头对上他轻佻的眼神。 王懔冷冷收回目光,不再继续饶舌,他一挥长枪,示意身旁的副将上前来赶马车,之前赶车的禁军,未曾置喙便让了缰绳。 卿云看在眼里,微微一愣,心情不由得沉重:看来,王懔今日的权势,远比表面浮现的要藏得深。 马车辚辚,随着军队出了城门,一路渐入郊野。卿云在车上观察到四周景色渐变,到了一处偏僻的庄子。 想来,此处就是汉安侯的养病之所在。 卿云收回目光,陷入沉思:前世,她不曾见过汉安侯,不知其人是否好应对。 思绪飘忽间,她的眸光落在前面王懔骑马的背影上,心中不由嗤道:能养出王懔这样狼子野心之辈,汉安侯也未必是纯臣...... 别苑四周,苍松翠柏,周围带刀兵士守备森严,剑拔弩张,气氛不由得令人窒息。 马车缓缓停下,王懔的声音自车外传来:“下车。” 卿云掀起车帘,走下马车。 虽已经到春时,但天气尚且寒凉,冷风拂过面颊,卿云身形纤弱,面色发白,一身素色衣衫带起她额前的鬓发,更添几分脱离尘世之感,面容清丽明妍,未施粉黛。 今日再见她,王懔微微眯眼,暗自思量:此等容貌......当真是祸水。 王懔目光幽深晦暗,从怀中拿出一块丝绢,扔给卿云:“将脸遮上,别污了我父亲的眼。” ??? 卿云不明所以,又不免觉得好笑:她若是男子,容貌只怕比王懔还俊俏三分,他怎的不嫌自己容貌丑陋,侮人眼目呢? 真有意思。 但她还是接过那方丝绢,遮掩住了容颜,却并未完全遮住,丝绢边缘轻轻滑落在鼻梁两侧,仅遮住了下半张脸,秋水明眸露出,眼尾勾起。 王懔眉头不经意地一皱。 卿云轻笑一声:“看来,我还真是貌丑无颜,这样都能污了将军的慧眼。” 王懔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带她走进别苑,卿云只在心底抗拒,手腕处还有些疼痛。 别苑内的景致倒是寻常,只是各处都栽植了松柏,满目苍翠。二人行至一处楼阁,卿云抬眼,见匾额上书“光华台”。 不知为何,卿云暗自记在心中。 王懔驻足门前,恭敬道:“父亲,人已带到。” 门后没有回应,只见门扉缓缓打开,一老仆走出,说道:“公子,主人请医者独自进去。” 王懔凤眸深不见底,他侧目看向卿云,倏地松开她的手。 老仆向着卿云道:“姑娘,请入内。” 卿云点头走进去,身后门扉轻轻合上,她回眼看向阁中,一股淡雅的松香与药味弥漫上鼻尖。 室内布置虽然古朴,但不失庄重,几案上随意摆放着瓷器,与别苑内的苍翠不同,光华台中并无绿意。 这样的环境,卿云却觉得心底静谧许多,似是闲游此地,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愉情。 阁中,中年男子一身玄袍,静坐在案前,光影斑驳间,他那双与王懔如出一辙的凤眸,落在卿云身上,似能洞察人心。 此人便是王懔之父,当朝汉安侯。 汉安侯年逾四十,身材伟岸,又常年在行伍之中,因此面容显得沧桑,但并无战场上的肃杀之气,反而多了儒雅之感,可见他年轻时定是容貌甚伟。 卿云朝着汉安侯屈身行礼:“小女见过汉安侯。” 汉安侯缓缓笑道:“你如此年轻,能精通医术实属不易,但你可知,本侯的病见过无数世间名医,都说无药可医。” 卿云并没从汉安侯身上感受到压迫感,这是她所意外的。 她应答道:“小女并非夸下海口,我的确知晓一张医方,可以根治您的心症。” 汉安侯眼神无波无澜,示意她道:“那你不如上前来,用笔砚写下医方,容我看看。” “是。” 卿云心中无惧,上前几步走到案前,提笔弄墨,照着前世熟记于心的一张药方,缓缓写下数行字迹。 片刻后,她才顿笔:“侯爷,此药方非我所创,乃是一位隐居高人所作,侯爷若是有疑虑,可以寻几位名医,看看药方是否不妥。” “只不过,这药方是专为心脉受损之症所创,这只是第一张药方,治疗需得循序渐进,方能药到病除。” 言罢,卿云眼含深意,与汉安侯对上目光。 汉安侯凤眸微眯,随即轻轻笑起来:“你是怕本侯用了一张药方,之后便过河拆桥要你的性命,所以才分开写下?” 第28章 夫君你朝思夜想的女子,被你弟抢了 卿云没有否认,点头认下:“的确如此,小女只求能安身立命。” 汉安侯,端起一盏茶,杯中升腾起袅袅热气,与空气中的松香药味交融,他将茶盏递给卿云,道。 “喝口茶,歇息一会儿吧。” 卿云心中诧异,接过茶杯却并未入口。 汉安侯向门外唤道:“来人,将这张药方送去查验。” 那名老仆很快入内,取走了药方,又退出阁中。 室内再次陷入静默,直到汉安侯缓缓站起身,走到卿云身侧停下,两人之间仅一臂之隔。 汉安侯问道:“我见你年岁不大,家中可有亲人,又是否婚配了?” 卿云顿时蹙眉,深思道:汉安侯这是何意? 她谨慎答道:“小女家中尚有母亲在堂,另有一兄长,虽无婚配,但已有心仪之人。” 正在此时,脚步声沉稳有力传入耳中,卿云侧目一看,才知是王懔进来了。 王懔向汉安侯道:“父亲,药方已经查过,并无问题,可以用药。” 他言罢,一双凤眸沉沉,直直射向卿云,语含深意:“但父亲,此女的话也不可尽信。” 卿云低眉敛目:看来王懔都听到了。 汉安侯颇有意味道:“此话怎讲?” “父亲有所不知,此女本是吴兴沈家的婢女,前日初见我时便满口谎话,还......” 他晦涩的眸光落到,卿云被遮住的面容上。 “还企图接近于我,攀附权贵,儿子恐其别有用心。” 谁想接近他了?! 卿云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平静,抬眸迎上王懔的目光:“敢问将军,前日若非你误会我是逆贼,我又怎会在你面前多作申辩?” “若是这都算是蓄意接近,那岂非牢狱中的罪人,他们全都是想蓄意接近你,攀附权贵了?” 她声音虽轻,却不卑不亢。 王懔上前一步,逼近她:“巧言令色。” 卿云后退半步,与他直视:“如有冒犯,纯属巧合。” 王懔言语轻蔑:“你莫以为写下一张药方,就能保你无碍,若是父亲的心症没有好转,我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将军之言未免过重,小女不过一介弱女,既已献出药方,便是尽了全力。若侯爷病愈,自是天命所归,至于将军所虑,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卿云微微欠身,以示敬意,随后更后退了几步,拉开与王懔之间的距离。 王懔眼神越发阴翳,欲要靠近她。 汉安侯道:“玄朔,你不必为难她,今日先送她离开,等用药过后,来日再做分辨也不迟。” 王懔闻言,脚步一顿,眸中似有什么欲喷薄而出,又沉了下去。 “是,父亲。” 汉安侯望向卿云:“姑娘,我会派人送你回京城,你且离开吧,来日再见。” 卿云施了一礼:“多谢汉安侯。” 她放下茶杯,无视王懔要吃人的眼神,径自退出阁中。 王懔的视线一直追随卿云离开,直到门扉合上。 汉安侯与之前不同,嗓音里带着戾气:“此女你不可动,也不可暗中监视她。” 王懔藏起眼中复杂的暗色,面上恭敬地应道:“是,父亲,孩儿定当遵从。” 汉安侯负手踱步至窗台,望向阴沉高远的天,低声缓缓道:“卿云......” 王懔眼神微动,暗自揣测汉安侯的心思:父亲怎会知道她的名字?莫非他早已派人去调查过她的底细...... 除此之外,王懔想不出其他可能。 卿云走出别苑后,就见到天幕中乌云压顶,似有风雨欲来之势,她心情沉重,走上马车离开此处。 总觉得,今日还有事情要发生...... 丞相府内。 谢宓正轻抿了一口茶水,听着底下人的回禀,她从茶盏中抬眼,眸色锐利:“你说什么,那女子出宫后被人半路截走了?” 下人恭敬回道:“少夫人,这是奴婢亲眼所见。” 谢宓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言语间不悦:“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竟让人从丞相府手中截走了人。” “奴婢冤枉......” 下人顿时颤颤巍巍道:“截走人的,带了好多兵,而且,奴婢看得真真的,那些人是......” 谢宓定眼看他:“你直说就是。” 下人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道:“那些人是二公子麾下的精锐骑兵,个个身着玄甲,气势汹汹,直接驾着马车就往城外去了。奴婢本想追上去,但……但实在不敢。” 谢宓闻言,眸中闪过疑惑之色,她站起身,思考道:“竟是玄朔......他截走那女子作甚?” “算了,我这个嫂嫂又管不着他,还是去找他哥哥说道说道。” 言罢,谢宓转身对下人吩咐道:“走吧,去书房找夫君说说此事。” 书房内,满室的书卷与散落的酒壶,谢宓推门踏入,酒气沉闷,她目光掠过那堆积如山的案牍,最终落在榻上沉睡的男人身上。 王胥发丝凌乱,衣襟半敞,面色带着几分憔悴,身旁的空酒壶东倒西歪。 “夫君,快些醒醒。” 谢宓走近,直接抬手拉开了合上的窗户,冷风吹进来,直接惊动了榻上酣睡的人。 王胥睁眼,满目猩红,待看清是谢宓后,他戾气极重:“你怎么来了?我说过谁人都不许入内!” 他面带狠色,声音却沙哑,带着宿醉后的无力。 谢宓笑得张扬,丝毫不怵他,直接将他拉起来:“夫君再不起来,你心心念念想的女子,可就要被你弟弟抢去了。” “什么?穗儿出了何事!” 王胥顿时慌张,激动地拽住谢宓的手腕。 谢宓原本笑盈盈的脸色,逐渐沉下来,皮笑肉不笑道:“夫君别激动,不是你那心爱的表妹。” 王胥顿时放下心来,又见到谢宓面色不善,他揉揉眉心,敷衍了句:“你别多心,我对穗儿只有兄妹之情。” 话罢,他又补了一句:“你也该改过妒忌之心才是。” 谢宓左耳进右耳出,又笑起来:“是是是,那夫君不再问问,你心心念念的女子是谁吗?” 王胥疑惑道:“什么女子?” “还能有谁,你未来的义妹啊。”谢宓直接在王胥心头点了把火。 他果然眉眼染上怒意,厉声道:“她可是入府了?!” 谢宓缓缓摇首,笑道:“没呢,下人禀报回来,那女子辰时出宫后,半道上却被玄朔截走了。” 第29章 进了丞相府,王胥便动不得她 “可恶!” 王胥怒不可遏,粗暴地套上衣物,从榻上起身,双眼里好似能喷出火来,紧抿的唇边挂着狠厉。 谢宓百无聊赖地倚在软榻上,目光追随王胥急躁的身影。 王胥一边怒道:“我要亲自去见玄朔,一并让他除了那妖女!” 谢宓轻启朱唇:“夫君可莫要忘了,那女子虽然出了宫,但陛下对她的赏赐还未明确,贸然杀了她,只会引得流言纷纷。”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女子既已被玄朔带走,不就犹如落入我琅琊王氏手中,何不借此机会,去请她入府,毕竟,外面流言纷扰,我们行事需得更加谨慎才是。” 谢宓方方面面考虑周当,王胥却不领情,反而讽刺她道:“流言何惧?就算有,何人敢当面议论我琅琊王氏。” 我敢啊。 倒不是谢宓白眼他,纯粹是王胥太招笑了。 王胥怒气正盛,撇眼看她:“你笑什么?我要杀个妖女,岂非轻而易举!” 谢宓从软榻上起身,施施然道:“夫君何必与为妻置气,既轻而易举,夫君便去吧。” “你——!”王胥怒目而视,却是怼不过她,只能拂袖而去,大步流星一路走远。 下人追着跨出房门,不由得担忧道:“少夫人,不若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丞相吧?” 谢宓缓步走出,石榴红裙动则翩跹,身姿款款,她明眸皓齿,含笑道:“他不听人言,左右谁来都无用,不过也无什么大事,等他自行冷静下来便好了。” 她一摆手,示意下人跟上,丹凤眼轻挑:“走吧,我也去见见那位奇女子。” 谢宓身旁,几个机敏的下人紧随其后,一道出了丞相府。 府邸外,只见王胥已跨上骏马,眉宇间有股难以遏制的怒气,他未曾理会谢宓,便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后疾驰而去。 城门外,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靠近城门,与王胥驰骋的身影擦肩而过。 车内的卿云似有所感般,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透过半开的车帘缝隙,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远去的人影上。 即便相隔甚远,也让卿云感到极为熟悉。 她放下车帘,指尖不自觉摩挲袖口,心情凝重。 竟是王胥。 卿云不需要猜也能知道,王胥必定是冲着她而去的。 马车驶入城门后,没预料地再次被人拦住。 女子清脆的笑声传进来:“车内可是卿云姑娘?” 卿云本还在想是否是丞相府的人,但听见这较为熟悉声音后,她即刻反应过来,车外的人是王胥之妻,谢宓。 她轻掀车帘,望向谢宓,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谢宓那袭流光溢彩的华裳,衬得她容貌愈发明艳,可谓是冠觉群芳。 谢宓笑语盈盈:“我夫家是琅琊王氏,不知卿云姑娘可否请我车内一叙?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卿云本也准备主动出击,能与丞相府的人提前交手,与她有利。依卿云对谢宓的了解,她可不是王胥那般的蠢货。 卿云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夫人雅兴,我自当奉陪,请上车。” 此女的确是胆大。 谢宓一双丹凤眼中的兴趣更浓,她亦步亦趋地上了马车。 “姑娘乃是救驾功臣,不知今日出宫,可是要探望亲人?”谢宓坐定后,眸光流转落在她的面容上。 卿云心知肚明:谢宓心思缜密,岂能不知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乃是邹氏,沈穗身边的仆妇。 她现在问及此事,恐怕是有请自己入丞相府的意思在。 卿云缓缓道:“夫人之意,是要请我入丞相府探视亲眷?” 果然一点就通。 谢宓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她勾唇笑意更深:“姑娘冰雪聪明,我正是此意。” 卿云轻抚过袖边细腻的绣纹,与谢宓对视间,声音清晰道:“夫人之意我心领神会,只是身负皇恩,若入了丞相府,恐有不便之处。” 谢宓心底自有衡量,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甚:“我知姑娘为人贵重,实不相瞒,我家夫君深感歉疚,欲与姑娘结兄妹之情。” 说着,她轻轻抬手,摸住卿云的手。 “兄妹之情?” “我与王胥?” 卿云深深蹙眉,如闻听笑话一般,她无语至极地笑了一下。 “夫人可是弄错你家夫君的心意了,我记得,前任太仆大人,他家中不是有一位好妹妹么?” 她的话中带着疏离,轻轻抽回被谢宓握住的手,窗外的光影透进来,为她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谢宓丹凤眼中闪过锐色,随即她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里多了些深意。 “哦?卿云姑娘于我家家事也了如指掌,可见你我本就该是一家,何况你的母亲如今也在丞相府中,我们实是真心实意,你又何故推阻呢?” 她的话语轻柔,却字字如针,提到邹氏也是在试图拿捏卿云。 不过卿云可不在乎邹氏的死活,她反笑道:“夫人肺腑之言,但,我实在难以领受。” 谢宓也不在意言辞上的讥讽,她轻轻抚摸上鬓发,一派悠然道:“姑娘想必还无落脚之地,既然如此,不如先入丞相府暂做歇脚之处,如何?” “何况,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呐?人心易变,往事如烟散便散了,丞相府的此番心意,确是出于真诚,望姑娘莫要疑心。” 卿云闻言,眸光微敛,心中暗自思。 看来谢宓要她与王胥结兄妹之谊的话,都是为了请她入丞相府,以此来攻克外界的流言,还有那些与对丞相的攻讦吧。 马车内一时静谧,谢宓的手搭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只等着卿云想清楚。 窗外凉风吹起车帘摇曳,也吹得卿云更为冷静,她捋过鬓发,眼神重新落在谢宓身上。 卿云心中清楚,她只要一日在京城,便是王胥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总会想办法杀她...... 可若是进了丞相府,一旦她死了,丞相府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一来,王胥更加动不得她。 想明利害后,卿云缓缓开口,极为坚定道:“夫人美意,我自当遵从。” 谢宓笑着赞道:“好!如此,便请卿云姑娘随我一道回府了。” “今日不行。”卿云果断拒绝。 第30章 叔父只是快没命了,穗儿丢的可是名声啊 “姑娘一口答应后却又推拒,莫非戏耍我不成?” 谢宓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波流转间,她身子缓缓前倾带着压迫之感,与卿云的距离瞬间拉近。 卿云感受到这股压力,却并未退缩,缓缓摇头道:“非也。” “那你是何意?”谢宓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的视线落下,面上难得不带笑意。 谢宓低语中不容抗拒:“你可知机会稍纵即逝,我丞相府的门,不是随时都为人敞开,更不是人人可进。你既有此意,又何故迟疑?” 她声音寒凉,面上半明半暗。 卿云定定道:“夫人言重了,我的确答应与丞相府修好,但我有个条件。” 原来她是想趁机拿些利益。 谢宓复又笑起来,笑语晏晏:“姑娘且说吧,什么条件?” 卿云目光坚定,开口道:“我要王胥亲自前来,迎我入丞相府。” 此话落地,气氛陡然间微妙起来。 谢宓的笑中多了玩味之色,她抬手抚摸发髻上的珍珠步摇,珠玉相撞。 “好!就照姑娘说的,由你未来的义兄,亲自接你入府。” 谢宓能放出此话,可见今日之事的背后,必定有丞相的授意,否则无人能压住王胥。 卿云与谢宓对视,暗流涌动,她道:“如此便一言为定,我在驿馆静候佳音”。 “一言为定。”谢宓笑道:“今日就此别过,相信不出旬日,定能让姑娘满意。” 谢宓说完便下了马车,下车后,她面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冷冷勾唇。 来日入府后,她还不是任由琅琊王氏捏在手中...... 身侧的下人问道:“少夫人,此女如此轻狂,也难怪大公子厌恶至极。” 谢宓语带嘲弄:“依我看,此女虽狂,却也有几分胆识与智谋,这点倒是比夫君强些,另外不过就是......” “有些不自量力罢了。” 谢宓踏上马车,车内,她倚靠在柔软的坐垫上,颇有兴味道:“这点也跟王胥一个样子,想不到我阴错阳差之下,反倒促成了一对好兄妹。” 下人在车外不屑道:“少夫人未免太抬举她了,此女出身卑贱,怎配与大公子结兄妹之义呢。” 谢宓缓缓合上双眼,闭目养神:“配与不配,不是你我说了算。” 京郊的别苑,王胥利落下马,周遭的军士迅速围拢:“大公子今日前来,却为何事?” 一名副将上前躬身问道,王胥环视四周,神色狠厉:想不到,王懔竟然将那妖女带来叔父这里了...... 他轻启薄唇:“王懔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王胥话中毫不客气,引得军士面面相觑,久闻丞相与侯爷之间,兄弟嫌隙已久,今日见到丞相长子,方知传闻大概为真。 副将斟酌着回禀道:“大公子,侯爷身体不适不能搅扰,将军如今正在园中,请随我来。” 王胥大步流星跨进别苑,这般兴师问罪,气势汹汹的模样,副将一路也不敢多问。 便是兄弟阋于墙,也轮不到外人置喙。 别苑深处,王懔正品茗于亭中,王胥的身影在亭外骤然停下。 他阴翳的眼神直视王懔,厉声道:“叔父身体抱恙,你却在此逍遥自在,倒是好兴致。不过,我倒要问问你,为何将那妖女带来这里!” 王懔淡淡抬眼看向暴怒之下的王胥,抬手道:“兄长不必动怒,坐下再说。” 王胥呵斥他:“你如今全没有规矩体统,见到兄长却不行礼,反而端坐,到底是庶出之子,自甘下贱,甚至还迷恋上那个妖女!” “庶出”一词,全是鄙夷。 王懔毫不在意,放下手中茶盏,茶水轻震,他并未急于起身,而是悠然地站起身,踱步至亭边,背对王胥眺望远方葱郁的林木。 “兄长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屡次从你手中护下此女吗?” 言罢,他转过身与王胥的怒目相对。 王胥满是不屑与轻蔑道:“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你被美色所惑!” 他跨前一步,欲以兄长的气势压人。 王懔轻笑:美色么? 她倒是有,不过还不足以迷惑自己。 王懔沉沉道:“兄长错了,我保她的性命乃是因为,她能治好父亲的心症。” 此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响在王胥的脑中。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王胥连着上前几步,震惊之余又不免疑心:“那妖女真的能治好叔父的心症,你莫不是诓骗我的?” 王懔的凤眸深邃:“她已经写下药方,我亲眼所见,也请众多名医验过了,药方是真的,只等父亲用药了。兄长若不信,可亲自去问父亲。” 王胥脸色阴晴不定,紧盯着王懔,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然而,王懔面上只有平静。 “居然是真的......”他喃喃道。 王胥倏地双目圆睁,反应过来,厉声道:“既然药方已经到手,那你现在就将妖女交出来,我亲手了结了她!” 王胥猛地跨前一步,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双眼中满是狠厉。 “兄长欲要将她除之而后快,她又岂能不知?” 王懔嗤道:“此女狡诈,只交出了一张药方,若要根治父亲的心症,时日尚久,她为求活命,可谓是煞费苦心。” “还是说,兄长要因一己之私,置父亲生死于不顾?” “难道就此放过她吗!” 王胥的怒吼在别苑中回荡,他猛地一挥手,袖摆带起一阵风,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王懔站立如松,轻轻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兄长应该知道,若她死,父亲的病便无人能医。你的愤怒,真能凌驾于父亲的安危之上吗?” “那是你的叔父,外界传言如何不管,但你我心知肚明,那些兄弟阋墙的流言不过是故意为之,迷惑世人的障眼法罢了。” “琅琊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胥却再次呵斥他:“王懔,亏你还知道琅琊王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非你当日带走那妖女,她早死于我的剑下!穗儿又怎会遭此大难?” 王懔反唇相讥:“如此说来,在兄长眼中沈穗的名声,真的比父亲的性命还重要吗?” 第31章 穗儿会跟卿云姐姐好生相处的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王胥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撂下一句话:“我不与你争辩这些,总之待叔父病愈后,我必会将那妖女千刀万剐!” “那时你若再敢阻拦,就别怪我这个兄长不给你留情面!” 随后王胥一挥衣袖,愤愤离去。 王懔望着王胥离去的背影,轻哂一声,走到桌旁拾起那盏已凉的茶,指尖轻触杯沿,凤眸深沉。 庶出子又如何......他如今立足朝堂,位高权重。 王胥一路回到丞相府,刚入府就被丞相夫人派人唤到了厅堂。 他踏入厅堂,因怒气未消而面色阴郁,见到堂前谢宓与沈穗皆在。 沈穗泪眼红红的,一见王胥便立即起身,可似乎又顾忌到谢宓在旁,她眼下残留着泪痕,低眉顺目地唤了句:“表兄。” 王胥强压下之前心头滞留的怒火,走向沈穗关切道:“穗儿,你怎么哭了,可是何人欺负了你?” 话罢,他将怀疑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谢宓,眉心紧拧。 谢宓丹凤眼一挑:这是从外面受气,回来找人撒气来了。 她起身,款款走到王胥面前,挽住他的臂膀:“夫君,你瞧瞧你这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回来了就先喝口茶,清热消火的。” 谢宓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盏热茶,递到王胥面前,笑道:“夫君,喝吧。” 王胥愣了愣,被她的温柔攻势稍稍卸下了防备,接过茶杯,心中莫名生出异样的感觉。 谢宓近来,似乎变了一些,温柔小意了不少。 他轻抿一口茶,就听见谢宓亲亲热热道:“夫君,有件要紧事可得你亲自出面。” “什么事?” 王胥疑惑问,放松下来的眉心再次拧起,还没等谢宓讲,一旁便传来小声的啜泣,二人侧目一看,沈穗正捏着帕子抹眼泪。 “谢宓,穗儿究竟怎么了?” 王胥又将话锋转到谢宓身上,责怪她没看护好沈穗。 谢宓丹凤眼睨了沈穗一眼,转而又笑道:“想来表妹是因为家中又要多一位姐姐了,喜极而泣吧。” 听见这声嘲讽,沈穗的啜泣声也更加细碎,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绞着帕子。 王胥脸色骤变:“这是何意?” 谢宓笑而不语,堂上端坐的丞相夫人沈菁这时发话了。 “胥儿,昨日你父亲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王胥才想起来丞相定下认义妹之事,他的怒火顿时被点燃:“母亲,莫不是真的要我认那妖女为义妹?” 沈菁颔首道:“日子已经定下了,三日之后,便由你亲自去驿馆接人入府。” “什么?要我亲自去接她入府!” 王胥顿时暴怒:“凭她也配!” 他左右踱步,衣袖带风,沈菁见状面色虽未改分毫,但眼底还是有着凝重:“胥儿,此事也与你有关,三日后你接她入府,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此女入府后,日后或是入宫,或是我们找桩婚事,将她嫁出去也就是了。” 王胥怒目圆睁:“可是母亲,那妖女她何德何能,能入我丞相府,更甚至成为我的义妹!” 谢宓上前打圆场,扯住王胥的袖口,冲他使眼色:“夫君怎的忘了,昨日我们说好了的......大局为重,待人入府后,我自有应对之策。” 王胥压下怒意,回想起谢宓那些法子,他沉下眼。 彻底压下心中怒意后,他上前向沈菁躬身一礼道:“母亲,是儿不孝,惊扰母亲了。” 沈菁起身将他扶起来,轻轻叹道:“也是为难你了。” 沈菁目光又掠过沈穗,见她泪光盈盈,故作坚强的模样,更生怜爱:“还有穗儿,委屈你了。” 她走过去,握住沈穗的手轻轻拍道:“穗儿,你放心,姑母定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了你。” “姑母......” 沈穗闻言,身子故作微微一颤,抬头望着沈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穗儿......定会和卿云姐姐好生相处的,还望她能看在从前在沈家的日子,不要怪我才好......” 沈穗这般模样,更加惹人怜爱,王胥一想到卿云那个贱婢,日后能和沈穗平起平坐,他就控制不住地放出恶语。 “穗儿你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她不过贱婢出身,在丞相府如何也越不过你去。” 沈穗闻言,眼眶中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缓缓滴落,她轻轻摇头:“表兄,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担心卿云姐姐初来乍到,会有诸多不适,毕竟她从前只是侍女,定会不习惯京中贵女的规矩。” “我现在只盼以真心待她,能化解那些误会。” 王胥心中五味杂陈,他上前几步抬手,欲要拭去沈穗脸上的泪痕,却顾忌谢宓在旁,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穗儿,你总是这般善良,但你要记住,在这府中你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言罢,王胥转身望向谢宓,也是在敲打她。 谢宓看在眼里,语带双关轻笑道:“夫君这话说的,谁人能不疼爱沈家表妹呢,瞧瞧,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见了都心疼。” “来,穗儿,让嫂嫂给你擦擦泪,咱们女子之间,哪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日后这义妹入了府,咱们更应相互扶持才是。” 谢宓的话直戳沈穗的心窝子,她险些招架不住,眼底的厌恶愤恨将要溢出来了。 谢宓,完全是故意的。 贱人,都是贱人!敢挡我的路,那个贱婢也配与我成为姐妹! 沈穗满心都是怨恨,她微微侧头避开谢宓递来的帕子,手指死死搅着帕子。 “穗儿,多谢嫂嫂。” 谢宓心情大好,也就走到沈菁身边去了:“母亲,那此事就定下了。” 她恍然才想起来一事,笑着扶住沈菁道:“母亲,还有一事儿妇要与您商量,我弟弟前几日回京了。” “您是知道的,我伯父与二位兄长尚在边关,濯缨素来体弱多病,我恐家中无人照料他,便想着,将他接来丞相府。” 谢宓赧然一笑:“母亲看......此事可行否?” 第32章 让王胥纳她为妾 沈菁轻轻拍了拍谢宓的手背,温柔地笑道:“我记得濯缨这孩子,天资聪颖,丞相也甚是喜爱,他快到弱冠之年了吧?” 谢宓笑道:“母亲说的是,濯缨如今虚岁十九。” “他既是你弟弟,丞相又常常夸赞,接来府中居住也并无不妥。” 沈菁的声音里满是慈爱:“让他来吧,多个人也多份热闹,只是如今府中多了两位女眷,多有不便。不如让他住在南苑吧,那儿雅致清净,也适合他养病。” 谢宓笑道:“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全,儿妇所不能及。” 随后,沈菁转身,对身旁侍立的刘媪轻声吩咐:“去准备向阳的院子给谢三公子,一应布置都需仔细,不可有丝毫马虎。” “是,老奴这就去办。” 刘媪应下,又开口问道:“夫人,那三日后将要入府的那位,该安置在何处呢?” 沈菁按下心底对卿云的不喜,缓缓开口:“她既是要与胥儿等兄妹相称,不可怠慢,免遭外人非议,就将西苑的柳月轩给她吧。” “且那里离穗儿的居所也远,穗儿便不用日日见到她,免得怄心。” 沈菁怜爱沈穗,便也不喜卿云,沈穗柔柔道:“姑母待穗儿可真好,穗儿无以为报......” 沈菁轻轻揽过沈穗,满眼爱怜之色:“穗儿,你无需报答姑母,只要你快乐平安,姑母就心满意足了。” 沈穗眼中含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又要哭了。 谢宓不耐地别开眼去,抚了抚鬓角:等着吧,那位入府后,可是热闹了。 午后,沈穗回到闺阁中,邹氏踉跄着步子,她凑近沈穗,压低声音问:“女公子,那贱人真要住进丞相府?” 沈穗郁郁地坐在席上,咬牙道:“这是丞相姑父亲自定下的事情,谁能动摇?” 邹氏听在心里,焦躁难安:她怕就怕,卿云那个贱人进了丞相府后,她的身世会威胁到沈穗。 那日,邹氏一见丞相夫人,就看出卿云的相貌有三分像她。 邹氏心底惶惶不安,急躁道:“女公子,咱们可不能让那小贱人住进丞相府啊!” 沈穗抬头,微微眯眼问道:“邹媪,卿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的如此恨她啊?” “她不是......” 邹氏险些控制不住地告诉沈穗真相:卿云不是自己的女儿,你才是...... 但她忍住了,只能悻悻道:“她天生的贱命,还忤逆不孝,如何能跟女公子相比。” 沈穗听的舒心了,便又装作哀怜道:“可如今卿云可是不一般了,她有救驾之功,必定是要入宫的,如今又成了丞相府的义女,到那时,卿云受万人恭维,而我……” “却只能在府中老死一生了。” 沈穗落下泪来,心底对卿云越发的嫉恨。 邹氏急急道:“哎哟——女公子,咱们可不能让她得逞了!” 沈穗抹去眼泪,言语引导邹氏:“可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邹氏想了半晌,忽地心底生出一条毒计,她忙抓着沈穗的手,凑近密谋道:“咱们何不趁着那贱人还未入宫之时,将她找个人嫁了!” 沈穗藏起眼中得逞的神色,故作为难道:“可是......她能够入宫享受荣华富贵,定然不会愿意嫁入寻常人家的......” 邹氏眼神狠厉,压低声音,几乎是一字一顿:“寻常人家自然不行,但若是……将她配给那些个年过半百的权贵做妾室呢?到时候骗她出去给她下些药,她纵有万般不愿也得从了。” 沈穗十分满意,面上却装出不忍的模样,轻咬下唇道:“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如此一来,会不会太过狠了,卿云正是妙龄,却要配给半百之人......” 邹氏暗恨道:“女公子,她一个贱婢还想麻雀变凤凰,有此下场也是应该的!您就是太心善了。” 沈穗当然不会心善,但邹氏此计虽好,却有弊端,不说其他,能不能将卿云哄骗出府都是个难题...... 沈穗轻抚着案上的茶杯,心中暗自思量:谢宓的弟弟倒是要入府,听闻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多久了,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不行。 沈穗在心中驳斥自己:只让卿云那个贱人守活寡,未免太便宜她了! 突然,她计上心来,唇角勾起冷笑。 “邹媪,不如将卿云配个表哥为妾,你说如何啊?” 沈穗压低声音,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邹氏一愣,显然没想到沈穗居然打起了,让王胥纳了卿云的主意,她为难道:“女公子,这......” “怎么,邹媪觉得不行吗?”沈穗斜斜地睨着邹氏,眼神阴郁。 邹氏被她看得心下一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怎会不知沈穗的意图?只是卿云那张脸,还有她的身世,若是天长日久地待在丞相府,难免不会引人怀疑...... 邹氏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女公子,此计虽妙,但……但大公子那般厌恶卿云,他也不会同意啊。” 沈穗得意地抬眼:就是因为表兄无比憎恨卿云,才更要将她配给表兄为妾,让那个贱人日日在府中受磋磨。 还有谢宓那个毒妇,她那般善妒,也绝不会让卿云好过,说不准几时就折磨死她了呢。 沈穗预见了卿云在丞相府中受尽屈辱的日子,她粲然一笑:“邹媪,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去劝表兄,他定会应允的,何况以表兄的身份相貌,也不辱没了卿云。” “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舍不得卿云嫁了?” 她微笑着看向邹氏,邹氏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哎呀,就依女公子您了。” 沈穗笑意更浓:这一出借刀杀人,我倒要看看那贱人在谢宓手中,会落得什么下场。 夜间,驿馆内。 卿云手中轻抚一卷古籍,窗外,翠竹轻摇,偶有几声鸟鸣传入耳中,一派宁静祥和。 突然,房门外响起敲门声:“姑娘,有位将军要见您......” 第33章 算计,让她坠马而死 卿云轻敛眸光,已经猜到是谁了,她起身打开房门,一柄长剑却直直抵上了她的小腹。 剑尖微颤,她的心也为之颤动,头顶响起男人沉冷的声音:“别动。” 他又哂道:“夜半三更,你也敢开门,就不怕来的人是我兄长?当真是胆大包天,不怕死啊。” 卿云的目光从抵住小腹的尖刃上移开,抬眼对上王懔含笑的凤眸,他笑里藏着几分玩味。 她反笑一声:“令兄恐怕没有将军这般星夜赶回京城,就为了吓唬我的雅兴。” “是吗?你好像很了解他。” 卿云在王懔意味深长的眼神中,缓步退回房中。 烛光影斜,二人的身影被拉长,王懔剑柄一转,被他随意插入身侧的剑鞘中。 他步步逼近,来者不善,卿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王懔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卿云,你可知我为何而来?” 她不禁蹙眉:“将军深夜造访,若只是为了与我闲话家常,未免太过无趣。我猜,您是为了汉安侯的心症而来?” 王懔缓步靠近她,直到二人的影子相重叠,他垂眸眼中满是浓重的墨色,低沉的嗓音凑近她耳畔:“错了。” 温热的吐息喷在她耳廓,卿云直接抬手抵制住他的身体。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王懔低笑,直接出手揽住她的腰肢,腰身不盈一握,卿云更为抗拒,在他怀中抵抗道:“将军前来,莫非就是为了调戏于我?” 王懔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紧了几分:“调戏?呵,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既然是我自作多情,那就烦请将军放开我。” 卿云深吸一口气,避开王懔灼热的视线。 他凤眸一沉,猛地将她推出怀中,卿云踉跄了几步,才站住脚。 王懔冷冷道:“我来,是警告你,明日午时到丞相府正门前,不要拖延。” 卿云不解:“为什么?” 他目如鹰隼看过来:“若是想等死,你大可等到三日后,看是丞相府的人先到,还是刺客先到。” 卿云本就纷乱的心绪更乱了,抬眼见王懔的面容半明半暗,凤眸中除了冷漠,再无其他。 “将军之意是......王胥会派刺客杀我?” 卿云有些不可置信:她若是真被刺杀,对丞相府反而是祸事,王胥真的会蠢到如此地步? 不—— 她貌似真的高估了王胥,他任人唯亲,不变善恶,又刚愎自用,说不准真的会蠢到派人来刺杀自己...... 卿云的心猛地一沉,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携着几分凉意,吹散了她心中的侥幸。 “可是明日就去往丞相府,也于我无利......”卿云强自镇定,不让心底的慌乱泄露分毫。 王懔沉沉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 卿云敛下眉眼:“将军有何办法?” 他靠近,强势地捏住卿云的下颌,迫使她抬头:“跟我走,三日后丞相府的认亲宴上,我送你回来。” 闻言,卿云面色微微发白:跟着王懔走,不亚于是羊入虎口,他本就是好色之徒...... 前世他就...... 王懔话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跟我走,至少,我能保你活到三日后。” 可他所言的确不假。 卿云已经是退无可退,没有余地了,她仰着头应道:“好,我跟你走,但三日后将军不能违诺。” 王懔低低笑起来:“放心,我还要你为父亲治病,不会将你如何的。” 他指尖摩挲着她白腻的肌肤,肤如凝脂...... 卿云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她试图保持冷静,但前世的恐惧还是席卷上心头,她呼吸变得急促,心口窒息般地一紧。 “唔——” 她捂住心口,眉尖微蹙。 好疼,心症又发作了...... 卿云自幼便带着心症,一受刺激便会发作,心口绞痛不已。重生那日,她也是因为心症发作才会陷入晕厥,险些被邹氏扔下马车。 此刻心口如刀搅一般的痛,卿云疼地伏低身子,撞入王懔的怀中。 “你怎么了?” 王懔沉沉开口,眸中满是疑惑之色。 “疼......” 卿云额上已经冒冷汗,背脊上冷汗涔涔,剧烈的疼痛让她呼吸不上来,只能微弱地呼痛。 王懔将她的身子扳正,望见她已经发白的脸色,又死死捂住心口。 “你也患有心症?” “是,是心绞痛......”卿云依靠在他怀中,面容苍白得几乎透明,鬓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被细密的汗珠浸湿。 她无力地抓着王懔的衣襟,仿佛抓住这世间唯一的依靠,她的药在前日不慎丢了,只能靠王懔了。 卿云撑着一口气:“药方是......望将军帮我配药。” 她将药方念了一遍,便彻底晕厥在王懔怀中。 “你......”王懔面色阴沉,将她打横抱起,离开了驿馆。 三日后,京城中难得在匪祸过后,街上开始有了些人气,只见一处驿馆中拉起了红绸,百姓们便接连出户看热闹。 “这是谁家要在今日娶亲不成?” “不是娶亲,我听说是丞相府里要认义女,还大摆了宴席呢。” “谁家姑娘有如此福气,能成为丞相府的义女?” “那福气可大了,听说那姑娘救驾有功,日后可是要入宫为妃的,那可真是天大的眷顾!” 驿馆门前,军士手持长戟,将驿馆团团围住。 日光穿透薄云,照不进王胥阴鸷的眼眸,他马蹄轻踏,激起一阵尘土,命令士兵道。 “去搜遍整座驿馆,将人带出来。” 他早有计划,那贱婢敢大言不惭要他亲自去接,那就别怪,今日她落得个坠马而死的下场。 王胥带兵前来接人,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就是要让全城百姓看清楚,这天大的眷顾,那贱婢无福消受,便只有坠马而死! 王胥冷笑:一个贱婢妄想成为他的义妹,做梦,今日势必要取她性命,为穗儿雪耻报仇! 一刻钟后,士兵们急匆匆出来:“回禀大公子,驿馆内并未见到卿云姑娘!” 王胥脸色骤变,如乌云压顶,惊怒道:“什么?那人呢!人去哪儿了!” 他猛地一挥马鞭,鞭声清脆,士兵跪地请罪:“大公子恕罪!小人盘问了驿馆中的仆妇,她说三日前就有一个将军似的人物,将卿云姑娘带走了。” “一群废物!” 王胥紧握拳头,压制住胸中怒火,见四周百姓都在围观,窃窃私语,他直接策马离开驿馆,士兵们紧随其后。 殊不知在王胥刚到驿馆之时,丞相府中也是热闹了一番...... 第34章 义女 今日丞相府中摆宴,多有权贵登门祝贺,宾客络绎不绝,世家之中来人,无非是为了近日来流传甚广的两桩流言。 “琅琊王氏以权欺人,夺人功劳......” “琅琊王氏将出一位皇后......” 流言之中几分真几分假,大家各自清楚:丞相府要认下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为义女,那真是免不了热闹可瞧了。 现下还未开宴,女眷正在席间闲话,沈菁端坐在主位,也正与人寒暄。 “姑母。” 沈穗盈盈一拜,沈菁见了她就欢喜,招手道:“穗儿过来,向诸位夫人见礼。” 沈穗今日还有脸面出来见人,也是因为丞相在皇帝面前求了旨意,只是将她禁足在府中,却并不颁旨。 所以,京中无人知晓,沈穗一辈子都不能踏出丞相府半步。 此刻,沈穗眉眼含俏将头低了几分,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仪态,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 “穗儿见过诸位夫人。” 其中一位谢氏夫人笑道:“这便是丞相夫人最为疼爱的侄女了吧,真是端庄持重。” “家中的女孩儿,我都是一样疼爱的。”沈菁嘴上说笑,手也没闲,拉住沈穗的手轻轻拍着。 谢夫人双手合十作揖,故意玩笑道:“我若能得一个女儿,便是神佛庇佑了,只可惜仅有二子。” “大伯母这话,可是叫我听见了!” 谢宓一身水红广袖裙,娉婷袅袅过来,轻移莲步走到谢夫人身边,嗔怪道:“伯母只说可惜没个女儿在身边,是将我这个侄女忘了不成。” 谢夫人笑道:“你呀,倒挑起我的错来了。” 谢宓揽着人撒娇:“可不敢。” 底下有个妇人方氏,视线始终在沈穗身上转悠:“丞相夫人身边那位,便是她的义女吗?” 方氏有一子,不成器却时时肖想着娶一位高门贵女为妻。 方氏自己也是个不长脑子的,也不想想她那蠢材儿子,凭什么高攀上大家闺秀? 有人讥讽方氏:“怎的,你想与丞相府攀亲不成?那可是打错算盘了,那位女公子不是什么义女,她可是丞相夫人的亲侄女。” “丞相夫人爱若珍宝,比亲生骨肉还要亲上几分,你若想攀亲,还是尽早歇了心思吧。” 妇人说罢,同桌的几人都跟着掩唇笑起来。 方氏被戳破心思面上挂不住,忙找补道:“侄女不行,义女总是可以的吧......” 那名妇人细想一番,又嘲讽笑起来:“说得也是,婢女出身的义女,与你那儿子倒真般配呢!” 方氏被怼得挂不住脸,只能换个地方落座。 几位夫人接着说笑:“如此认下一个婢女,也不知丞相夫人是怎么想的?” 一人以扇遮面,嗤笑道:“那可不仅仅是义女,更将是皇妃呢。” “如此身份的女子,便也只能以色侍人了。” “说不准是貌若无盐呢......” 几位夫人只将此事作笑谈,对传闻中“救驾有功”的卿云,自是毫不在意。 她左右不过就是一个婢女出身的女子,登不了大雅之堂。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忽然从外面进来禀报。 “夫人,正门外有一名女子,自称是来为前来赴宴,但并无拜帖。” 谢宓丹凤眼一挑,心道怕是个不知规矩的民女,淡淡摆手道:“想来那女子是来沾喜气的,你且去包个红封,让她讨个喜气。” 言外之意,拿钱走人别闹事,这样不显得刻薄,又全了丞相府的面子。 小厮斟酌道:“但那位姑娘自称是吴郡故人,特来拜见夫人。” “吴郡故人?”沈菁疑惑道。 沈穗心中忐忑不安:不会是卿云那个贱婢吧? 不,表兄还未接她回来,她怎么可能先到...... 沈菁虽心有疑问,但她无心计较太多,人既来了见上一面也无妨:“既是自称故人,那你就去将那女子引来宴上,让她入席吧。” 见母亲已经发话了,谢宓眼神狡黠,她即使想到什么,也只是暗暗一笑,并不阻拦。 很快,小厮的身影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一道倩影。 女子轻移莲步,泰然立身于中庭,一袭紫衣,面上覆着薄纱不见真容,气质超脱凡俗,不似寻常民女,倒有京中贵女的气度。 卿云那双水色潋滟的眸子,遥遥望过去,与沈菁对视。 丞相夫人沈菁,她的姑母......只可惜,前世卿云与沈菁交集不多。 沈穗不经意间对上那女子的眼神,她神情自若,背脊却绷紧如同弓弦。 当真是卿云那个贱婢!她居然毫发无损地出现了,还逃过了表兄的眼线! 此刻,沈穗再怎么掩饰慌乱,也没逃过卿云的眼睛。 她淡淡地收回眼,面纱下的唇角微勾:想要她的性命?且试试呢。 “这是京中的哪位贵女吗?怎的带着面纱?” “不知道,我从未见过。” 在宾客疑惑的目光中,卿云轻轻取下掩面的面纱,她再一抬眸。 芙蓉面柳叶眉,肤色白腻若温玉,双颊飞霞,美目流盼,轻施粉黛而明媚艳绝。 美人如花隔云端,她立身此处,整个中庭的姹紫嫣红都失了颜色。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世间竟真的如陈思王所言,有如此绝色佳人。” 席间有宾客不禁感叹。 沈穗听见众人夸赞卿云,面色阴沉如同乌云压顶:该死的贱人,竟敢夺走我的光彩! 谢宓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女子倒真有几分胆识与手段,竟能无视王胥带兵去围医馆,径直踏入这丞相府的门楣,实在是有趣得紧。 她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沈菁望着立于中庭的卿云,心中莫名有几分熟悉之感,微微失神愣了片刻。 听见谢宓的轻笑,沈菁回过神来,问道:“阿宓笑什么?你认得此女?” 谢宓带着几分玩味,轻启朱唇:“母亲,我是瞧着,这位姑娘的相貌与您有几分相像呢。” 第35章 夫人何不容我留下姓名,之后我自会离开 “与我相像?” 沈菁再次将目光投向立于中庭的女子,细细打量之下,愈发觉得亲切,她心中转念一想,又觉得甚是奇异。 此女眉眼间的神韵,确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沈菁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亲切。 今日初见此女,明明是素不相识,可她竟生出一番久别重逢之感...... 沈菁望向卿云的眸光柔和:此女自称是吴郡故人,是真的有几分故人之姿,就连自己都要怔愣片刻,来回想此女是不是沈家的女儿了。 谢夫人也甚是喜爱貌美的女子,她赞叹道:“依我看,倒真如宓儿所说,这位姑娘颇有几分丞相夫人的气韵。” 沈穗暗自咬牙,嫉恨地盯紧卿云: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姑母的侄女,这个贱婢她有什么资格! 卿云缓步走上前,朝着丞相夫人施了一礼:“拜见丞相夫人。” 她声音清越,宛如山间清泉,沁人心脾:“久闻丞相夫人贤德之名,今日得见实乃有幸。” 言罢,卿云微微抬头,眸光与沈菁相对。 沈菁被这无由来的亲近之感触动,不禁起身问道:“卿乃何人?” 沈穗在一旁急了,她才不会让卿云接近姑母!便立即拉住沈菁道:“姑母,您是主家,何必亲自去迎她,由穗儿去问她便好了。” 卿云心中嗤笑:沈穗今日再如何阻拦,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沈菁垂眸看着沈穗拉住自己的衣袖,白净的面上一双眸子秋水烟波,她顿时心软:“穗儿体恤周全,我心甚慰,那便由你去吧。” 沈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强颜欢笑:“是。” 沈菁轻拍她的手背:“穗儿,你去问清楚这位姑娘的来历就是了。” 沈穗起身走向卿云,她一身鹅黄色本来明丽动人又不失端庄,但此刻与卿云朴素的一身紫色广袖裙,对比之下,竟然黯然失色。 沈穗缓缓靠近,眼底是掩饰不住地嫉恨之色,但面上她当着众人的面,还是柔婉地屈身见礼,却不言语。 卿云挑眉一笑:“沈女公子不是代丞相夫人来与我问话吗?为何不语啊。” 因为她不敢,她拦不住卿云今日道出身份,被丞相府顺理成章地认为义女。 沈穗缓缓抬起眼帘,眸中暗流涌动,藏着无数锋刃,欲将卿云一刀一刀活剐了! 这个贱人还敢明知故问,可恨!表兄为何还不回来...... 沈穗紧紧咬着唇瓣,忽地,她心生一计,命一旁的侍女奉上来一盏茶,她接过茶盏,眼中闪过算计之色,随后柔柔弱弱地将茶盏递向卿云:“请姐姐先行用茶。” 卿云笑而不语,也未接过茶盏,沈穗直接朝她伸出手,将茶盏递上。 她暗自勾唇:贱人,我要你今日落得个刻薄恶毒之名,要你入了丞相府也休想得到姑母的青睐! 将要触碰到卿云之时,沈穗身形猛地一颤,双手失控般松开,茶盏倾斜,滚烫的茶水四溅,半数都洒在沈穗的身上。 她痛呼一声:“啊——” 席上众人也不由得惊呼:“这是怎么了——” “穗儿。” 沈菁急急从席上起身,她快步感到沈穗身边,沈穗鹅黄色衣袖已经湿透,布料紧贴在皮肤上,撩开衣袖,只见她肌肤上那触目惊心的红。 “姑母,我好疼。” 沈菁急急道:“快去传医官来为穗儿看伤!” 沈穗的身体轻轻颤抖,那双水杏眼此刻盈满了泪水,她转向卿云,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声音细弱,带着不可置信与委屈。 “姐姐,我本是真心诚意,想以此茶略表敬意,为何你……你却……” 话语未尽,她已低下头去。 “什么?”沈菁又是心痛,又是疼惜:“穗儿,可是她推了你?” 沈穗低低的啜泣声更高了几分,却别开眼欲盖弥彰道:“姑母,我不疼的......你别怪她。” 沈菁顿时怒火中烧,她望向卿云,目光中满是质问,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入耳中。 “这是闹哪一出呢?” “谁知道呢,我看啊,丞相夫人这侄女和这名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菁更加烦躁,她将沈穗搂入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穗儿别怕,有姑母在,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她……她怎么敢如此待你!” 说着,她的眼神凌厉地扫向卿云。 “你究竟是何人?在我丞相府伤了我的侄女,你到底是何居心?” 卿云平静地回望着沈菁,眼中晦暗:看来,丞相夫人真的如传闻中一般,将沈穗视为亲生骨肉...... “来人啊,将她给我打出府去——” 沈菁鲜少动怒,此刻却因沈穗被烫伤而愤怒不已,直接唤人来将卿云赶出丞相府。 卿云上前一步:“夫人。” “你休要再言。” 沈菁气得浑身发抖,不欲听她辩解,转身对着一旁的侍女厉声道:“还不快去叫侍卫来,将这等无礼之徒赶出丞相府!” 侍女连忙应声匆匆退去,还不慎撞翻了一旁的屏风,厅内顿时一片死寂,唯有沈穗细微的抽泣声显得格外刺耳。 卿云眼神闪动,声音坚定:“丞相夫人,您未免太过独断。” “你实在放肆,在丞相府中伤人,却还指责我独断?”沈菁未曾料到卿云会镇定自若地反驳,一时间,她怒极反笑。 卿云直视沈菁,不徐不缓道:“我若有心伤她,何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沈女公子不慎失手,自当是无心之过,您又何苦将罪名强加于我?” 宾客们面面相觑,更添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沈穗躲在沈菁的怀抱中,脸上泪痕未干,她瞄向卿云,水杏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她再度开口,楚楚可怜道:“姑母,是我......是我不慎失手的,您别怪她了。” “穗儿......你就是太懂事了。” 沈菁更加心疼沈穗的委曲求全,她微微闭眼下定决心,再度睁开眼睛望住卿云:“你不必在此狡辩,我不会将你移送官府,但你从此不得再踏进丞相府一步!” 她不容置喙,眼神坚决:“请你离开丞相府,不要将事闹大失了女儿家的脸面。” 沈穗躲在沈菁怀里,看似柔弱无助,心中暗自得意。 贱人!你还未成为义女,就被狼狈地丢出丞相府,我要你今日颜面扫地,再无抬头之日! 此刻丞相府的护卫赶到宴席上,他们气势汹汹地逼近卿云,她身形未动,抬手制止了即将触碰她的侍卫。 “慢着!” “夫人何不容我留下姓名,之后我自会离开。” 第36章 贴脸开大:拜见义兄 卿云又缓缓笑道:“怕只怕到时候,夫人便要请我留下了。” “你未免信口雌黄。” 沈菁蹙眉道,她不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沈穗见卿云想要坦言出身份,她故意抬起那只被烫伤的手,白皙的皮肤上泛着一大片红色,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姑母,我的手会不会要留疤了?” “穗儿莫怕,医官很快就到,姑母一定用最好的药给你治伤,不会让你留疤的。” 沈菁见状,心疼得几乎要窒息,她连忙用帕子轻柔拭去沈穗脸上的泪珠。 一旁的侍卫见沈菁不再管卿云了,便上前要去将她押出去。 正在此时,一声厉喝响彻庭中。 “何人胆敢在此搅扰宴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玄袍男子脚下生风,面色凛凛地跨入大门,大步流星走入中庭。 “我丞相府,何时成了任由人撒野的地方?” 王胥一身风尘,神情更是阴狠冷厉,他胸中憋着火气,刚一回府就闻听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大闹宴席。 “是太仆王胥......” “如今可不是太仆大人了,我可听说了,他触怒陛下,如今是被罢官归家闭门自省呢。” “竟有此事?”宴席上一众夫人贵女们,皆是掩面相交耳语。 王胥扫过那些侍卫,眼神满是不容违抗的威严,正准备上前押解卿云的侍卫们纷纷后退,垂首而立。 “大公子。” “你们先退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放肆。” 王胥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穿过一众侍卫,最终定格在卿云的背影上,不屑冷哼道。 “一个小小的女子,也敢犯我琅琊王氏的威严?不自量力。” 王胥的脚步在离卿云一尺之距时停下,与她对视上的那一瞬,他脸上的鄙夷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居然是你!”王胥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地上前逼近卿云。 卿云回以他一个淡定的眼神。 沈菁原本扶着沈穗已经坐下,听见王胥此刻说的话后,她不禁蹙眉问道:“胥儿,你认得此女?” 王胥眼中满是怒火,恶狠狠道:“母亲有所不知,她就是......” 沈穗暗道不好,急急开口想要阻拦:“表兄——” 但已经来不及了,王胥直截了当地道出卿云的身份。 “此女就是卿云,那个沈家的侍女,现在一步登天成了凤凰!” 王胥咬牙切齿,眼神恨不得将卿云当场撕碎,生吞活咽。 “什么?她就是卿云!”沈菁惊疑不定。 宴席上顿时一片哗然,几位夫人贵女交头接耳,目光纷纷投向立身于中庭的卿云身上,她一袭素雅的衣裙,却难掩其脱俗之美,与先前传闻中身份卑贱的侍女形象大相径庭。 真没想到,此女通身气度非凡,竟然是那个出身低微的丞相府义女?! 沈穗已经时脸色苍白,紧咬下唇,眸中满是不甘与嫉妒,而沈菁则是震惊之余,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对卿云身份的突变感到难以置信。 她竟然就是那个卿云......那便不能将她赶出丞相府了。 谢宓看够了好戏,在此时打起圆场,她轻笑着上前:“瞧这事弄的,这不是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来了,都是误会一场。” 她嘴角噙着笑,将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下来,她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卿云身旁。 谢宓亲热地执起卿云的手:“瞧我这位义妹通身的气度,一到宴席上便叫我移不开眼来,浑然忘了向母亲禀明。” 她又朝着沈菁盈盈一拜,笑道:“本该请母亲责罚,但儿妇斗胆讨饶,母亲不如就罚我多吃几盏酒吧。” 沈菁在此时理智也恢复过来,她深知丞相府的颜面为重,便只得定定心神道:“如何能怪你呢?也是我从未见过卿云,方才让她受委屈了。” 她复杂的眼神落在卿云身上,又很快移开。 王胥目露狠意,抑制住怒意道:“母亲,今日若不是这贱......若不是她不安分待在驿馆等待,又怎会闹出如此笑话!” 何为安分? 卿云冷笑一声,目光不畏不惧:安分地等死吗? 她浅笑嫣然,施施然行了一礼:“卿云在此拜见义兄了。” 她抬眼时眼中挑衅:她自然是不会死,她还得长长久久地活着,慢慢搞死沈穗和王胥...... 王胥被这一声“义兄”,刺激得将要暴怒而起:“你——!” 卿云声音如娇莺婉转:“义兄为何动怒啊,难道是因为几日前的事情......我还以为义兄都忘了呢。” 话语落下,沈穗身形一颤,满目惊怒之色。 这个贱人!她不会是要捅破那件事吧!不,救驾抢功劳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在众人前暴露! 否则到那时候,她就名声尽毁了! 沈穗微微仰起湿漉的面容,望向卿云满眼哀怜之色,声音里满是自责:“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才会惹出这许多误会来,都怪我。” 她似乎真的是一个好妹妹。 “沈女公子所言甚是。” 卿云笑着回道,她暂时没有拆穿沈穗的假面,以免某些人“狗急跳墙”。 王胥却见不得沈穗委曲求全,他怒火弥天,但是席间众多宾客看着,他也只能强压下怒火。 “妹妹初来丞相府,说了这许多话,想必累了吧?” 谢宓挽着卿云的手腕,笑道:“不若,你先去歇息一番,等到开宴时我再派人请你过来?” 她手下微微用力,也是在敲打卿云:别将场面闹得太难看,否则就不好收场了。 卿云以退为进,颔首道:“多谢嫂嫂关心,有劳了。” 谢宓深深地勾唇,眸色忽明忽暗:“这就是了,来人,先将我这位妹妹扶下去休息片刻。” 身边的侍女来“扶”她离开宴席,卿云也没有挣扎,只是淡然拂开侍女的手,向着丞相夫人行礼告退,便径自离开了宴席。 留下的丞相府众人以及众多宾客,神色各异。 王胥拳头紧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卿云离去的方向。 “该死的贱人——”他低声怒骂,声音虽轻,却被谢宓收入耳中。 她讽刺一笑:昨日是“贱人”,今日不也成了你王胥的“妹妹”。 第37章 卿云灿兮,乣缦缦兮 刘媪赶到沈菁身边,说道:“夫人,医官请到了。” 沈菁微微颔首:“好,你先带穗儿到后堂去擦药吧。” “姑母——”沈穗满眼通红,凝着沈菁,心底有些忐忑不安。 “穗儿,你别怕,先去擦药吧。” 沈菁柔声安慰道,待沈穗离开后,她便收敛了神色,淡然对谢宓道:“阿宓,你留在宴席上待客,胥儿你随我来一趟。” 王胥站立一旁,担忧地望着沈穗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转身跟随母亲离开宴席。 丞相府的长廊上,雕梁画栋,沈菁与王胥母子二人并肩而行,脚步缓慢,气氛极为沉重。 沈菁的眉间凝着忧虑,对身侧的王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该由你接回来的人,为何却先到了丞相府?” 王胥眼神愤愤,狠厉道:“那个贱婢不识好歹,儿子抵达驿馆时她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侧头望向王胥,历经风霜的眼中划过锐利之色:“你休要瞒我,不论你与那女子有何仇怨,她如今都是丞相府的人,你要记住琅琊王氏,荣誉与共。” 王胥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怒气:“母亲,那贱……那个卿云胆大妄为,擅自离驿,分明是不将我琅琊王氏放在眼里。” 沈菁轻叹一口气,目光中满是无奈:“胥儿,今日若非阿宓机敏,丞相府的颜面只怕已经丢尽。一会儿再见到此女,你千万不要与她争执。” “我何须忍让她。”王胥的拳头再次紧握。 几人步入后院的花厅,只见卿云正静静地倚在窗边,手中还捧着一杯未饮尽的残酒。 “你放肆,谁准许你在此饮酒的。”王胥大步踏进花厅,眼神狠厉,对准卿云发难。 却见卿云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眼望着王胥:“兄长,如此着急是来与我叙兄妹之情么?” “你也配与我称作兄妹?”王胥眼神轻蔑,讽刺道。 沈菁无奈上前:“胥儿。” 王胥却半分不饶人,他直直逼近卿云,阴翳的墨眸睨着她,冷冷道:“你出身卑贱,一朝入了我琅琊王氏,那就得循规蹈矩,给我跪下。” 卿云抬眸,声音平静:“人可无傲心,不可无傲骨,我虽然出身低微,却也明白这个道理,我既无错,为何要跪?” “贱人,你今日贸然进入丞相府,在宴席上丢尽了我琅琊王氏的颜面!” 王胥怒目而视。 卿云忽地笑起来:“我今日为何躲开你,擅自入府,你心知肚明。” 王胥面色铁青,恼羞成怒道:“果然是不知廉耻的贱人!你离开驿馆终日在外厮混,如今还敢反口污蔑与我。” 卿云的手指悄然收紧,如玉般的容颜上,冷意更甚。 她横眉一扫:“我是贱人?那你们妄图夺去我的东西,岂不是更加下贱!” 王胥此人,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实则迂腐不堪,暴力成性。更是无知蠢蠹,将沈穗这个邹氏之女捧在掌心,再言语攻讦他真正的表妹,甚至害她性命。 “放肆!” 王胥脸色阴沉如墨,眼中怒火翻腾,他跨出一步,抬手欲要掌掴卿云。 卿云不惧不退:“我奉劝兄长别轻举妄动,今日的宴席可是为我准备的,我若有差池,丞相府可摘不干净!” “你敢威胁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胥阴狠道,犹如毒蛇吐信。 卿云轻启朱唇:“我是实话实说,我如今是丞相府的义女,又是救驾有功之人,此乃京中人人皆知。” “我若死在丞相府中,陛下会如何看待丞相的忠心?天下人又会如何议论琅琊王氏?” 王胥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卿云,他硬生生地将怒意压回心底,嘴角勾起冷笑。 “好,好啊,可你别忘了,凭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想和我作对,完全是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我杀不了你,但可以要你生不如死!” “够了——你二人勿要再做争执。”沈菁沉声呵斥道。 她望着卿云,因心中不喜所以下意识地蹙眉:“你的名字可是唤作卿云,是哪两个字?” 卿云将眸光移向沈菁,平静道:“先秦有诗歌名曰《卿云歌》,便是卿云二字。” 沈菁闻言,眸光微闪,似有所思地望向卿云。 这首诗,沈菁尚在闺阁中时常常诵读,她更是极为喜爱诗中“菁华已竭,褰裳去之”一句。 “卿云灿兮,乣缦缦兮......” “卿云”有风姿卓荣,彩云祥瑞之意。可一个出身乡野的女子,家中如何会取如此寓意深远的名字? 沈菁心念微动,正欲开口询问。 正在此时,刘媪扶着沈穗匆匆进入花厅,身后还跟着邹氏。 邹氏见了卿云,又记得那日宫中卿云的“嚣张跋扈”,她暗自咬牙,目光怨毒。 这小贱人,等她成了王胥的小妾,老娘看她还怎么嚣张! 沈穗刚入花厅,王胥便满怀关切地迎上去:“穗儿,你方才去上药,究竟是伤到了何处?” 沈穗被他莽撞地拉住手,触碰到手上被烫伤之处,她低低呼痛:“啊——” “是伤到手了?” 王胥心疼地垂眸,轻轻拉住她的手,就看见一层白白的药膏覆盖下,大片被烫的通红的肌肤。 “是谁,是谁干的!”王胥大怒。 “是穗儿自己不当心才会烫伤的,不关他人的事。”沈穗遮遮掩掩地收回手,目光却后怕地望向卿云。 王胥猛地转身,狠戾的眼神直逼卿云。 “是你!” 卿云面不改色,目光转向沈穗,笑道:“沈女公子不妨再说一遍,是我将茶水泼了你吗?” 沈穗装模作样地拭泪,又连忙上前几步,柔声细语地劝阻王胥:“兄长,你别误会,这真的不是卿云姐姐的错,是穗儿自己不小心……” 她边说边轻轻拽了拽王胥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与无助,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敢伤害穗儿,我便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来人,请家法!” 王胥恶狠狠道:“别以为进入丞相府我就不敢动你,你既然妄图高攀丞相府,那就领教一下我琅琊王氏的家法!” 第38章 你顶替的是我的位子 “胥儿,你住口。” 沈菁冷冷打断这场闹剧,她虽然不喜卿云,但也知晓大局为重。 卿云毕竟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虽然不知陛下会如何封赏她,但她绝不能在丞相府中受皮肉之苦。 “胥儿,外面宴席还未散,你是要将家丑外扬不成?更何况你父亲在宫中处理政事,哪里由得你来请家法?” 沈菁声音不高,却威严十足:“今日宾客满座,岂容你们在此失态?恩怨就此作罢,日后自是一家人了,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母亲,儿子鲁莽了。”王胥如梦初醒,拱手向沈菁请罪。 见母亲是真的动怒了,他也懊悔不已:母亲心善,他不该在母亲面前喊打喊杀的。 沈菁见王胥冷静下来,也就转眼望向卿云。卿云处事不惊,这点倒是令沈菁侧目相看,只不过...... 可惜,此女德行不好,存着害人之心。 沈菁缓缓踱步至卿云身旁,看她一身素色,头上只别着一支白玉簪子,虽是雅致却也朴素了些。 她随即轻声细语道:“你如今便是丞相府的人了,衣着不该如此朴素,衣裳头面就由丞相府来为你添置。” 沈菁沉声道:“只是在这丞相府中,规矩森严,容不得半点差池。望你日后能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勿要生事端。” 卿云听懂了沈菁言语中的敲打之意。 “夫人放心,只要兄长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与诸位自然相安无事。”卿云就逮着王胥一人怼。 王胥顾忌到母亲在旁,怒不敢言。 沈菁不悦道:“你放心,胥儿不会寻你的麻烦。” 卿云笑而不语。 沈穗盈盈眸光流转,她走上前对着卿云亲热道:“卿云,你我从前虽是主仆,可现在你也是我的姐姐了,你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她边说边拉起卿云的手,故意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以后,我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照顾你的,姑母为我做的首饰衣裳多出许多,都是上好的蜀锦。” 沈穗故意唤了邹氏:“邹媪,你记得去拿几匹蜀锦送来给卿云姐姐。” 卿云静静地看着沈穗做戏,冷漠地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这就不必了。” “哎呀——” 沈穗惊呼一声,又轻咬下唇,有如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是我说错话了,邹媪可是卿云的亲生母亲,我怎么能使唤她做事呢?” 她提起邹氏是卿云的生母,无非是要给卿云难堪。 卿云了然于心:只可惜,沈穗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了。 “卿云,你是不是又生我的气了。” 沈穗说着就落下泪来:“”我……我只是想着,邹媪对你的喜好甚是熟悉,能更快挑出合你心意的布料,没成想……” 王胥冷笑,眼神中满是轻蔑,他刻意提高了声调:“一朝得势,便不认亲生母亲,当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 沈穗见目的达成,暗自得意,她凑近卿云耳畔低语道:“卿云,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往上爬,也改变不了你下贱的出身。” 卿云眸色深沉,颇有兴味道:“是吗?真的是我一朝得势,便不认生母吗?” 邹氏的亲生女儿,乃是沈穗...... 只怕,沈穗在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不愿认下邹氏这个生母呢。 卿云的目光缓缓扫过沈穗和邹氏,邹氏被她看得心底发怵:这贱人是什么意思? 邹氏直接顺势坐在地上,鬼哭狼嚎:“天爷啊,老妇一生没做过亏心事,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孝女啊——” “她乌鸡变凤凰,发达了就不认我这个亲娘了哟!” 邹氏的哭嚎声响彻整个花厅,她双手胡乱拍打地面,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周围的侍女们面面相觑。 沈菁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喜邹氏粗鄙的行径,但更多的是对卿云不认生母的怒气。 “你母亲伤心失态至此,你身为人女,当真无动于衷?”沈菁目光凝重,试图从卿云面上寻到一丝悔意或动摇。 “那当如何,割肉还母?她受得起吗?” 然而,卿云只是淡淡一笑,如此回答出人意料,让沈菁的质问都显得无力。 邹氏边哭边用余光偷瞄着卿云,见她神色淡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喊声愈发高亢。 “我这命苦啊,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倒好,一朝飞上枝头,就把我这个老骨头忘得一干二净!” 说着,她还刻意往卿云的方向挪了挪,要用这苦情戏来绑架住卿云,另外在抹黑一把她是个“不孝之女”。 沈穗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款步上前,声音带着几分刻意:“邹媪,你快快起来吧,卿云怎么会不认你这个母亲呢?父母之恩可是比天大。” 邹氏与她一唱一和:“女公子你心性纯良,不知人心险恶,这个不孝女她只想着贪慕虚荣,哪里能记得我这个亲娘哟!” “邹媪,您先别急,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卿云她,她怎会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呢?您想想,她自幼就与你一同,进了我沈家为奴,在府中她的孝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怎么会一入京城就变了呢?” 沈穗看似帮卿云辩解,实则言语推波助澜,要让众人认定卿云虚伪至极,为图富贵连亲生母亲都不认。 “此事都怪我提起,卿云,你可莫要再生我的气了,我来向你赔罪。” 沈穗走到卿云身前,将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就要给她戴上:“姐姐定要收下这个,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卿云打掉玉镯,死死凝着沈穗:“那你可真是心善,可你顶替的是我的位子,荣华富贵滋味如何啊?” 邹氏闻言大惊失色:她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贱人知道她的身世了?! “你说什么?”她为何说自己顶替了她的位子? 沈穗愣住了,她没料到卿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虽云里雾里,但心底隐隐感到不安。 卿云脸色冷漠,一把拽住沈穗的手腕,不断逼问:“女公子不是很享受我的救驾之功吗?怎么,你没能入宫伴驾,如今是否觉得懊丧啊?” 沈穗瞬间面色煞白,如同被人在心里狠狠戳了一刀。 明明她已经入了陛下的眼,明明她就要成为皇后了......都是卿云这个贱人,抢走了救驾之功,害得她被陛下厌弃,禁足在丞相府中! 她不禁咬牙,心里再次掀起恨意。 卿云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心底冷笑,她就松开沈穗的手,再一把摸住身侧的茶案,使出全力狠狠一掀! “哗啦——”茶壶被子碎了一地。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躲避,可还是被飞溅的茶水弄湿了衣衫。 “啊——你这个贱人,你疯了吗!”跪在地上的邹氏被溅了半壶茶水,她怒目瞪过去,撕了卿云的心都有了。 第39章 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该死的小贱人,你作甚发疯?快烫死我了!”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别以为你能一朝变凤凰,成为人上人了!我告诉你,你也就是给人舐痔捧脚的命!” 邹氏满口咒骂,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沈菁听得直忍不住蹙眉:卿云冷心薄情不认生母,的确是她忤逆不孝,可邹氏也不该对自己的女儿这般辱骂? 全然没有身为人母的慈爱之情。 沈菁的眉头越拧越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邹氏!你身为长辈,怎可口出恶言?无论过往如何,如今你身在丞相府中,应知分寸。” 邹氏欺软怕硬,一时被噎住:“夫人,我——” 沈菁目光再度转向卿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责备:“卿云,你无故动手掀翻茶案,伤及无辜,亦非君子所为。” “你二人本是亲生母女,理应和睦共处,而非如此剑拔弩张,你且去将你母亲扶起来,赔罪一番,此事便算了了。” “是,夫人之言,我记下了。” 卿云不动声色应道,又缓缓蹲下身目光与邹氏平齐,她勾唇一笑:蠢妇,如此轻易就将心里话骂出来。 “母亲口中能骂出如此狠毒的话语,真是令我伤心,女儿实在不知,母亲为何憎恨我到如此地步?” 她陡然话锋一转。 “要知道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卿云抬手去攥住邹氏的手腕,她用力收紧,眼神犀利无比。 “可如今,我都要怀疑,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了!” “你,你!” 邹氏瞪大眼珠,嘴唇哆嗦着,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在心底如临大敌。 她知道了? 她知道她是被调换的沈氏女了?! 卿云紧紧钳住邹氏的手腕,力度之大,让邹氏不禁痛呼出声,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多年前那个阴暗的秘密,邹氏又再度回想起来,她不敢置信。 不不不——这个贱人怎么会知道?此时当年做得天衣无缝,更何况还有贵人相助…… 邹氏神色惊惶,被卿云尽收眼底,她缓缓逼近,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邹氏,你这些年来对我动辄打骂,带我进入沈家为奴,为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邹氏矢口否认道,她的脸逐渐扭曲,双眼圆睁,汗水沿着她的额头滑落。 卿云冷笑:“你以为,你作的恶事当真天衣无缝?我年纪虽轻,但心不盲眼不瞎,你那些腌臜的算计,我又岂会不知。” “你,你真的......”知道了! 邹氏被卿云吓得不轻:要是自己当年调换了沈女公子的事情被揭开,那现在的荣华富贵,还有穗儿的前程,可就都给毁了!!! 惊惶过后,邹氏眼底浮起怨毒之色,死死恨着卿云:早知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就该掐死她的!要不是...... 那位贵人要求留下这贱人的性命,又怎么能容得了这小贱人活到今日! 邹氏脸色阴狠,双手紧握成拳,她低头遮掩住自己扭曲的表情。 小贱人,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了吗?哼,我有的是手段!当年我能悄无声息地换掉沈女公子,今日也能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邹氏眼神毒辣阴狠,下定决心要除掉卿云:这小贱人如今不听话了,留着也没什么用,待我禀报给那位贵人...... 到时候,就算卿云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从那位贵人手里活命!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盯向卿云,邹氏声音虽小,却满是狠毒:“等死吧,贱人——” 卿云看清了邹氏眼中的算计之色,她心中暗忖。 自从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卿云就疑惑沈氏乃是当地豪族,为何亲生女儿在寺庙中被人调换,他们却是毫无察觉? 若是因为自己尚在襁褓中就被送入寺庙,就算父母不能探视,但沈家不可能不派人前来探望! 邹氏仅仅只是一个乡野妇人,她暗中调换了沈家的女儿,却能不留丝毫蛛丝马迹,此事甚是可疑...... 卿云隐隐猜测到:当年在暗中,必定有势力在背后帮助邹氏,或许......是沈家的仇敌在背后蓄意报复? 想到这里,卿云心生一计:何不就此试探一番,将邹氏逼得狗急跳墙,她必定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自然可以引蛇出洞。 她凝视着邹氏,神情更露锋芒:“我近来,忽地想起一事。” 邹氏的脸色几经变换,那双细长的老眼眯起,心中暗忖:这贱人想起来的能是什么好事? 她嘴硬冷哼道:“你倒是说说看,你能想起什么好事?” 卿云笑道:“我想起,儿时在吴兴的白雀寺中曾见过一尊佛宝,听闻是沈家供奉在寺中的,大约是在十年前吧,不知道母亲是否见过佛宝?” 邹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屑道:“十年前?哼,沈家哪里供奉了一尊佛宝在寺里,分明只有沈女公子住在......” 话说一半,邹氏倏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你诈我!” 卿云粲然一笑:“原来,母亲十年前便在白雀寺中见过沈女公子了。” 沈菁听见她们提起“沈穗”儿时的事,不免疑惑:当年穗儿被养在寺庙中避难,本就是沈家的秘辛,鲜少有外人知晓。 更何况,穗儿五岁时生了一场瘟疫,之后被接回沈家,未免她多心,此事被沈家勒令不得再提起,邹氏又是从何得知? 沈菁眼神探究,直截了当地问:“邹氏,你是从何人口中知晓了,穗儿幼时在白雀寺养病之事?” 第40章 “兄妹情深” 邹氏被这一问,脸色微变,眼神飘忽不定,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回夫人,这…这不过是老奴在沈府中,偶然听下人们闲聊时提起的,说是女公子幼时体弱多病,曾在白雀寺静养过一段时间,老奴也是出于关心,才多嘴问了几句......” 说话时,邹氏的眼神不时向四周瞟去,满是心虚。 殊不知,她说多错多,邹氏的分辨更引起沈菁的怀疑。 沈菁轻抚上鬓边的步摇,眸光沉沉:看来,得派人回吴兴一趟,好好查一查这个邹氏。 这边提到“白雀寺”时,沈穗却全无记忆:自己在白雀寺住过许久? 沈穗双手绞着衣角,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一团阴云笼罩在她心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雀寺......为何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卿云注意到沈穗狐疑不定的神色,她心道:想不起来就对了,因为白雀寺中的五年,根本就不是她沈穗的记忆。 沈穗惊疑不定,手心都被汗湿: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本就是吴兴沈家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 可气的是,卿云这个贱人! 沈穗看邹氏在卿云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她暗自咬牙:真是蠢妇,身为人母,竟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女儿,没用的废物。 她只好亲自出马,轻移莲步上前关心邹氏:“邹媪你快请起来,卿云,你有什么怨气便冲我发吧,邹媪身为你的生母,不该被无辜牵连,我——” 沈穗再度哭起来,指尖还“不经意”被地上的碎瓷片划破,溢出鲜血。 “穗儿,你不必与她说这些,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如何能懂你的苦心。” 王胥心疼地扶起沈穗,又愤愤地瞪着卿云。 沈穗泪眼婆娑,她借势轻轻靠在王胥的肩头,姿态柔弱,故意让指尖的鲜血滴落,落在地上开出刺目的红梅,引人注意。 王胥急忙拿出绢帕,为沈穗裹好指尖的伤口:“穗儿,你何苦这般心善呢?” 沈穗眼眶泛红,随时都能落下泪来:“表兄,我只想着与人交好,不想与人交恶。” 她又楚楚可怜地望向卿云:“何况,我们是府中的姐妹了,为何非要闹到这般田地?你若心中有怨,我愿一力承担,只求你放过邹媪,她已年迈,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亲生女儿这般维护,邹氏感动地只落泪:“女公子——” 王胥闻言,也帮着沈穗攻讦卿云,满是厌恶道:“人生在世,当以忠孝为先,你忤逆生母,我何该上报官府治罪于你!” 他言之凿凿,卿云却忍不住发笑:前世王懔篡位之时,王胥可是出力不少,丞相一生为大晋江山鞠躬尽瘁,不曾想他死后,家中却出了一群篡权夺位的子孙! 忠?孝? 王胥他忠吗?孝吗? 我看,引人发笑才是真。 卿云面上笑意讽刺,很是刺目:“兄长真乃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啊。” 王胥被她怼得面色铁青,怒道:“纲常伦理不可废,我定将你忤逆不孝之罪上书官府,看你还如何狡辩!” “兄长可别这样说,我如今是丞相府的义女,这不忠不孝的罪名若是传扬出去,那丢的可是丞相府的颜面。” 卿云的口才也不遑多让,她气定神闲地在花厅中踱步。 “何况,我昨日还是救驾有功的烈女子,今日一入丞相府就成了不忠不孝之辈,岂不叫人疑心——” “丞相府是什么腌臜之地,人一进去便满身脏污了?或是被外人言道,丞相府构陷我这小女子的清誉?” 花厅内,气氛紧绷至极,卿云却从容不迫地踱步。 她环视四周,语气平和却字字铿锵:“我虽非丞相府血脉,但既蒙丞相大人不弃,收为义女,自当以丞相府之荣辱为己任。” 场面话谁不会说,她也会啊。 卿云抬眼,与王胥四目相对,笑道:“今日之事,兄长若真闹到官府,只怕世人看到的,可不是我不忠不孝,而是丞相府教女无方。” “毕竟琅琊王氏,荣辱与共。” 他王胥不是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吗?那她就多说几遍。 卿云字字珠玑,直击人心:“再者,我救陛下,送血诏,以身护驾,血染衣襟,陛下看重于我,琅琊王氏又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冤枉了我,陛下会怎么想?” “若让我蒙受不白之冤,岂非让天下人耻笑丞相府是非不分,寒了忠臣义士之心?” 她踱步到王胥身侧,王胥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但却只能强忍住怒意,因为卿云的话全都在理。 沈菁轻叹一声,打圆场道:“今日本是家宴欢聚之时,何须为些许误会伤了和气,时辰差不多了,该开席了,一切以丞相府的颜面为重,速去赴宴吧。” 话落,她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卿云。 她本是厌恶此女,但不知为何,每当对上卿云淡漠疏离的眼神时,沈菁心头总是感到沉闷。 “穗儿,你身子不好,今日又几番受伤,便先回阁中休息吧,我再差医官为你细细诊治。” 沈穗装出虚弱至极的模样,就是为了惹得王胥与沈菁对她怜爱,让他们更为厌恶卿云的强势霸道。 却不曾想,沈菁认为她身体虚弱,要让她回去,这下沈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当然不愿回到阁中,一旦如此,那岂不会白白要让卿云在宴席上出尽风头了? 沈穗急急道:“姑母,我身体无恙的......” 沈菁打断她,疼惜道:“穗儿,听话,你脸色苍白如纸,怎还说得出无恙二字?你素来体弱,今日又受了惊吓,还是回去好好歇息,让医官仔细调理才是。” 沈菁上前轻轻抚了抚沈穗的鬓发,眼中满是疼惜。 沈穗心中焦急,却不敢在沈菁面前太过表露,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母,我……我真的没事,今日难得一聚,我想多陪陪您和姑父。” 说着,她试图从王胥怀中起身,却因身体的“虚弱”而显得力不从心,又跌回王胥怀中。 这时,一道幽幽的女声响起:“这是做什么呢?人都拧成钗了。” 众人转眼看去,只见谢宓步入花厅,她语含讽刺,眼中却是笑意盈盈。 谢宓目光在众人间流转,最终还是落在了王胥与沈穗的“兄妹情深”上,眼中玩味。 “这花厅里,可真是比外面的春意还要浓烈几分呢。” 王胥听见谢宓的讽刺,眉头一皱,但还是将沈穗从怀中微微推开,没想到,沈穗却直接往王胥身后一躲,这动作倒是欲盖弥彰了。 沈穗咬唇:谢宓这个妒妇到底要做什么?我与表兄从来清清白白,她却屡屡讥讽嫉妒我,怪不得表兄不喜爱她。 谢宓故意走近几步,笑道:“两位的兄妹情深若是闹大了,传扬出去,只怕丞相府的门楣都要被外头的风言风语给吹歪了。” 言罢,她笑意更深,眼神却越发冷了。 第41章 谢宓敲打沈穗 沈穗被谢宓的冷眼瞧得不是滋味,她楚楚可怜地辩道:“嫂嫂怕是想多了,不必杯弓蛇影,我身子不适,表兄只是略微扶我一把罢了。” 王胥见谢宓气势逼人,也更为不喜道:“谢宓,你太善妒了,我与穗儿之间没你想的那般龌龊。” 谢宓斜眼瞧着,挑眉笑道:“夫君不妨说说,我想的怎样龌龊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夫君,沈表妹如今还未出阁,你们是兄妹情深,可落在外人眼中可就......” 沈穗闻言,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她抬眸望向谢宓,委屈道:“嫂嫂,你……” 话未说完,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欲落未落,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王胥心中莫名烦躁,他用力一甩袖,转身面向谢宓,神色严厉:“谢宓,你够了!穗儿是我表妹,我平日里照拂一二,何须你多加揣测?” 谢宓冷冷讽刺一笑,心想和王胥说不明白此事,她转而走向沈菁,扶住她的手臂。 “母亲,您瞧夫君如此疾言厉色,全曲解我的话了。我只是想着世人的眼光,非我所能左右,我等身为丞相府的小辈,就更应行事端正。” 沈菁将一切看在眼中,也深知王胥对沈穗的关切的确存在不妥,她微微颔首道:“胥儿,阿宓说的有理。” “她并非妒你二人兄妹情谊,而是恐这不明不白的举止,累及家族清誉,更使得穗儿名节受损,将来难觅得良缘。” “儿妇真是此意。” 谢宓言笑间,眼波流转间自带嗔怪的情态。 “夫君。” 她朝着王胥二人移步走过去:“若非母亲为我正名,我这‘妒妇’之名,怕是要被那些捕风捉影之人传得满城风雨了。” 谢宓轻轻侧身,望向沈穗笑道:“表妹你说是吧?同为女子,相信表妹更能理解我的苦心。” 想将“妒妇”之命按死在我头上,且试试呢? 沈穗低眉敛目,故作委屈之态,心中却恨得咬牙:看来得尽快设计那件事了......等卿云变成了表哥的妾室,也免得谢宓总是盯着自己。 谢宓直接上前拉住沈穗的手,笑里藏刀:“表妹也别怨我有意为难,只是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你我皆应谨慎行事,免得落人口舌,伤了家族颜面。” 言罢,她轻轻执起沈穗的手,那指尖微凉,凉得沈穗一惊,抬头见到谢宓审视的目光,直抵人心。 “你身子既弱,便更应懂得自重,也免得让母亲担忧。” 谢宓字字如针,让沈穗感到一阵寒意,她试图抽回手,却发现敌不过谢宓的力气。 沈穗眉心一蹙,杏眼通红:“嫂嫂你......”抓疼我了。 她想故技重施,谢宓可不给机会,直接松开了她:“表妹手上有伤,倒是我大意了,没弄疼你吧?” 沈穗被噎住,只能咬牙道:“不曾。” “那就好。” 谢宓笑着缓缓踱步至花厅中一隅,那里正摆着一盆山椿,一捻红层层叠叠,艳丽夺目。 她轻抚花瓣,借花喻人:“早春的山茶花能开到现在,可见其争妍之心,必是要独冠春色的,只是......美丽也需得自持,方能长久。” 沈穗暗自咬牙,眸中闪过不甘:谢宓根本就是在含沙射影地敲打自己! 可谢宓凭什么这般揣测?无非是欺我是外戚,一人在这丞相府中,她自己善妒不受夫君宠爱,便把别的女子都想得这般坏,实在可恨! 沈穗凝视着那朵最为艳丽的山椿,低语道:“嫂嫂说的不错,可这山茶花再美,也需有人懂得欣赏,方能尽显其风华。” “若是无人欣赏,还不是幽怨凋零......” 沈穗挑衅地看了谢宓一眼,暗指她身为妻子,却被夫君王胥厌烦。 谢宓可不在意这点挑衅,置之一笑,冲着沈菁笑道:“瞧我,只顾着和表妹赏花了,忘了是来请母亲前往宴席的。” 沈菁点头道:“是该开席了,咱们走吧。” 她转头吩咐道:“刘媪,你送穗儿回阁中休息。” “是。”刘媪走向沈穗,抬手请到:“女公子,请移步随我走吧。” 谢宓不理她的嘲讽,沈穗心中暗气,却又不得不强压下情绪,面上维持着薄弱的笑意,她绞着手中的绣帕。 “是,姑母,穗儿先告退了。” 沈菁淡淡道:“去吧。” 沈穗的眼角微微泛红,更加用力地绞着手中的绣帕,再不甘心也只能跟着刘媪离开。 临走时,她恨恨地看了卿云一眼。 卿云对沈穗回以一个明艳的微笑,沈穗更气了,但也只能退出花厅。 卿云看了这许久的好戏,也看明白了:沈穗是满心的不服气和怨怼,可见她并不将谢宓的话听在耳里,放在心上。 谢宓之言虽是敲打讥讽,却也在理,否则沈菁也不会容许她说下去,不会容许沈穗受气。 照着沈穗和王胥这般,一日抱上三五次的“兄妹情深”,如今尚在丞相府中还好,可若是到了府外...... 传出的流言必定会对沈穗不利,王胥是男子又是上位者,世道对他宽容,可沈穗呢? 沈穗自以为她“行得正坐得端”,不听人言,自取灭亡之道,那便怪不得别人了...... 卿云眸色深沉:只可惜,谢宓没能连着王胥一块儿怼了,在男女大防之事上,没有分寸的王胥才是祸根。 王胥察觉到卿云的目光,看她的眼神里带着讽刺,他心中愤愤:她是什么身份,竟敢讥笑于我! 碍于沈菁在场,王胥没有发作,只是阴狠地刮了一眼卿云,又上前对沈菁道:“母亲,儿子陪您去宴席上。” 待到众人齐齐离开花厅后,卿云故意落于人后,与在地上跪着无人搭理的邹氏,缓缓对视上。 卿云不急不缓地踱步,邹氏跪得身形微颤,腿都麻了,她满眼都是阴毒的恨意。 “你这个贱人,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邹氏恶狠狠骂道。 卿云居高临下,沉声问道:“当年在白雀寺,与你一同盗走沈家佛宝之人是谁?” “你放屁,我们哪里盗走了佛宝!” 第42章 沈菁的亲生女儿 邹氏瞠目怒视着卿云,准备开口骂,却又反应过来,卿云还是在诈自己。 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眼圆睁,猛地一咬牙再次否认:“你……你休想诈我!我什么都没做,更不知道什么佛宝!” “你这个小贱人,真是好毒的心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邹氏死鸭子嘴硬,但心虚慌乱之下左顾右盼,却不知她越是遮掩,真相便越是清晰。 卿云看出她的惶恐不安,缓缓勾唇:“好啊,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什么?! 邹氏大惊失色:“你你你——你知道了?不可能!” 卿云却不再理会邹氏,径自离开花厅,徒留邹氏在花厅中疑神疑鬼。 邹氏跪倒在地上,哆嗦着嘴不敢置信地摇头:“不不不,她肯定是诈我的,她怎么能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呢?就连我都不知道......” 她撑着已经麻痹的双腿,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不……不可能……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对,一定是这样!” 邹氏猛地抬头,四周空荡荡的,心底的恐慌顿时被无限放大,邹氏满心只想着“必须尽快除掉卿云这个小贱人,否则就全完了,全完了!”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花厅。 卿云走出花厅后,转到长廊上,繁复的雕花窗棂洒下一片光影,谢宓立身于廊上正等着她。 二人视线平齐,卿云先行见礼:“卿云见过少夫人。” 谢宓促狭地打量着她,红唇微勾:“倒是礼仪周全,听闻你从前只是沈家的侍女,但我看啊,你这为人处世倒是比沈表妹强得多。” “少夫人是有何要事,要与我独自讲?” 卿云开门见山:“总不会是为了再敲打我一番吧。” 谢宓轻抚着腕间的玉镯,那抹翠绿在阴影中更显温润,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卿云。 “日后你总是要唤我一声嫂嫂的,你我之间,不必太过拘谨。” 谢宓缓缓走近几步,轻轻抬手,滑过卿云鬓边的发丝:“你聪明伶俐,我向来欣赏聪明人,只是你也得懂得明哲保身才是。” 卿云抬眸,与之对视:“何谓明哲保身,还望不吝赐教。” 谢宓笑道:“我喜欢你,自然不愿你轻易死了,可你若是再犯到王胥身上,怕是救驾之功也保不了你的命。” 卿云闻言,眼波微动,似有所悟。 “原来是这样......”王胥贯是这样暴戾的秉性,卿云前世可是用命领教过。 她轻轻垂下眼帘,复又抬起,谢宓的手还停留在她鬓边,卿云偏头躲开,后退一步。 “少夫人此言,我铭记于心,只是......” 卿云字字坚定道:“我早就不怕死了,只怕活得如从前一般浑浑噩噩,任人摆布。” 谢宓笑意更甚:“哈哈哈哈——” 她笑得花枝乱颤,以刀扇颜面,只露出一双丹凤眼,满是精明。 “你真是有趣,我也只能告诉你在这府中,无人能护你周全,但你若有心,自能寻得一片安宁之地。” 说罢,谢宓转身欲行,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眸望向卿云,幽幽道:“还有,别小看了这府中任何一人,包括我。” 她转身款款而去,卿云沉默地缓步跟随在谢宓身后,来到宴席上。 宴席上,银盘玉盏相交,贵妇们或手持团扇半遮面,或轻抿朱唇低声细语间,不时有目光落在卿云身上。 无非是说她容貌如何,气度如何,出身如何......未有刻薄的讥讽之语传入耳中,卿云就只当如前世一般,静静坐在席上。 直到宴饮尽,宾客散。 今日过后,京中便传出流言,丞相府的义女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若是入宫为妃,必得陛下宠爱...... 流言可怕之处,就在于总有人会当真。 入夜,白日的喧嚣过去,丞相府中静下来,挂上盏盏灯火。 沈菁正端坐在书案前正欲落笔,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让人进来收拾了笔墨纸砚,刘媪看出沈菁心中的烦忧,主动上前道:“夫人可是还在为沈女公子忧心?” “那个卿云不似寻常女子,又与穗儿交恶,我如何能不担忧?” 沈菁轻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月光透过半掩的纱窗洒下,案上未完的丹青墨色已干,笔触间满是心绪难平的写照。 刘媪心底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夫人,恕我愚见,卿云姑娘言行举止胜过常人,沈女公子与她相比之下,是太过......柔弱了。” “不过啊,我瞧着卿云姑娘,颇有几分夫人尚未出阁时的风范,聪颖刚直,倒比沈女公子更像是夫人您的侄女!” 见沈菁满目复杂,默不作声,刘媪当即自打嘴巴道:“是老奴失言了。” 沈菁轻叹:“不是你的错,只是这话勿要在穗儿面前提起。” 她缓步走至铜镜前,镜中人影略显沧桑疲惫,却难掩年轻时的明艳之美。 沈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由地想起卿云的容貌:“今日阿宓说,她与我有三分相像,刘媪,你说这是真的吗?” 刘媪上前拿起玉梳,轻轻梳理起沈菁的青丝,手法温柔细致。 “她与夫人是有几分相似,但等待沈女公子年长一些,必定与夫人更加相像。” 沈菁轻轻抚摸起铜镜,恍惚开口:“若是我的女儿还在......” 刘媪见状赶忙开口,心中更添几分怜惜:“夫人,夜深了该歇息了,您的身体要紧。” 沈菁回过神来,才发觉眼尾已经落下一滴泪,她压下心中哀思,苦笑道:“是啊,我若病了,他们会担心的。” 她望向窗外:“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另一处,卿云被安置在柳月阁中,住处虽偏,她也乐得清闲自在。 她推开雕花木窗,月色如洗,洒在院中的池塘上,波光粼粼卿云倚窗而立,身着一袭素色罗裙,发间仅插着一支的玉簪。 夜凉风起,她伸手去合上窗户,谁知一转身,却见屋中闯入了梁上君子。 男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正深深凝着她。 第43章 邹氏捕卿云,卿云在后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卿云的身形更显清瘦,她眼眸如深潭,波澜不惊的底下却藏着戒备。 “将军……怎会在此?” 王懔站在屋中,一身红袍外披墨色披风,更显出他的危险不羁,他跨步走向她,停在距离卿云一臂之遥的地方。 “我若说,我是担心你发病心绞痛死了呢?” 你才心绞痛死了。 卿云后退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脸上多了几分清冷:“将军的关心,真是别具一格,都做起梁上君子来了,当真让人难以消受。”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大多也还是疏离,烛盏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缠在一起,却还是难以触及。 三日前,卿云心绞痛昏迷后,便在王懔府中休养了几日,直到今日才出现在人前。 王懔上前一步,低眉望着卿云白净的面容,他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脖颈,四目相对。 “别忘了,你的那些药方,若是对我父亲的心症无效,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卿云吃痛,她攥紧指尖:再忍一忍,等到陛下赐封县君的旨意下来,她便不必再受制于王懔了。 王懔的凤眸微微一眯,落在卿云唇间的一抹嫣红上,眸光逐渐晦暗。 他缓缓俯身靠近,冷冽的气息将卿云包围,她心中一紧,立刻察觉到王懔想要做什么。 卿云当即别过脸,避开了他逼近的气息:“将军,我观你内火虚高,不如先用一杯清茶降火。” “内火虚高?” 王懔似笑非笑:“那你可得为我好好把脉。” 他反手将攥住卿云的手腕,将她温热的掌心按在他的脉搏上,如此不再有衣物的遮掩,肌肤相亲,卿云快被他的气息灼地烧起来。 卿云想将手撤出来,却敌不过王懔的强势,她提高音量:“将军,你别忘了这里是丞相府。” “若是传出毁我声誉的流言,那时我一头撞死了,汉安侯的病就再也无人可医治!” “威胁我?” 王懔声音低沉,他倏地轻哂:“既然为我父亲治病......那明日你就随我再去别苑一趟,正好父亲服药已过三日,且看看成效如何?” 卿云心念一动,她正可借此机会向王懔讨要几个人手。 她当即道:“日后我要常出入京城,去为汉安侯诊治,那将军不如派一辆马车与几个身手利落的暗卫给我,如此也可避人耳目,我若是要寻药配药,也图个方便。” 更为关键的是,邹氏今日被她三番两次刺激,必定会狗急跳墙漏出破绽,到时候她借用人手顺藤摸瓜,也可以摸清楚邹氏背后的人是谁...... 王懔深深看了卿云一眼,凤眸微眯:“你倒聪明,知道如何提条件。” 他松开她:“明日我派人马在丞相府东南角,随时等你动身。” 卿云微微颔首。 王懔推门走出,卿云跟着追到院外,正好望见暗处有一个人影闪过,又很快不见。 望着王懔毫不避忌的背影,卿云心头一沉:有人在监视柳月阁......看来王懔真的是个灾星,有他出现便是祸事。 今夜,心里焦灼难安的人可不少,邹氏就是其中之一。 她快焦死了,直在房中来回踱步。 沈穗满眼阴郁,冷冷道:“我让你想办法对付那个贱人,你却转地我头晕!” 邹氏心一紧,急急道:“女公子,我——” 她欲言又止,引得沈穗更为烦躁:“有何妙计就赶紧说,还是说你又对那贱人生出怜子之心,不忍对她动手了?” “怎么会呢?” 邹氏急着跟沈穗表忠心:“我巴不得卿云那个小贱人被千人跨万人骑,活得生不如死呢!” 她恨恨骂道,满脸阴鸷恶毒之色:“女公子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为女公子出气!” “够了,只说不做,你要我如何放心。” 沈穗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碎裂声响起格外刺耳,茶水四溅。 她转过身,面向邹氏:“我要你想出法子,毁了卿云的清白让她给表兄做妾。” “女公子,我有一计,可借刀杀人,只需明日我出府一趟,借助外力,如此这般……” 邹氏压低声音,凑近沈穗耳边,细细密语都如毒针。 沈穗听后,微微皱眉,冷声道:“你能找到什么外力,莫不是什么下九流的市井之徒?我可警告你,那些贱民连丞相府的大门都摸不着,根本就没用。” “不是那些下九流。” 邹氏神神秘秘道:“那可是一位大人物......为今之计,也只能先试上一试了。” 大人物? 沈穗满心怀疑,却也知道兵行险招,为了陷害卿云,她终是点头答应。 “就这样办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请姑母放你出府,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是!女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定办妥此事,让那个贱人再无翻身之日。” 邹氏满眼都是喜色,只为沈穗无时无刻都得依赖于她而高兴。 翌日清晨,邹氏一早便从丞相府东南边的角门出府了,她甚至特地乔装改扮了一番,却不知黄雀在后。 马车内,卿云就等着邹氏出府,她带了几个王懔派来的暗卫,专门引蛇出洞。 卿云眸光闪烁,轻轻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跟上那个老媪。” 她今日势必要摸到邹氏背后的势力!那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才能换掉吴兴沈家的孩子...... 马车穿梭于市井之中,车帘半掩,卿云透过缝隙视线追随邹氏。 见到邹氏的步履忽地缓慢下来,卿云心中一紧,对车夫低语:“别跟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前方,邹氏脚步缓缓停下,似是在斟酌什么,屡屡回顾过后,她最终还是拐进一家脂粉铺子中。 卿云戴上帷帽,遮掩住面容和身形,很快就下车,跟进那间脂粉铺子中。 这间名为“芳月斋”的香粉铺子,卿云并没有什么印象,按理说邹氏从前久居吴兴,但是吴兴可没有什么“芳月斋”。 难道,这只是邹氏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卿云缓缓走进铺子,内里脂粉香气极重,她微微蹙眉,正在怀疑是否被邹氏瞒骗过去,却转眼望见头顶有一块匾额, 上面提着一小行诗“明明如月,何时可辍”。 第44章 证明身份的信物,白玉牌 卿云微微眯眼:这是魏武帝曹操的《短歌行》其中一句,建安文章虽妙,可是脂粉铺子里挂着这幅字,实在可疑...... 且看这行字笔力遒劲,笔锋极为霸道,颇有几分魏武帝睥睨天下的枭雄之气。 卿云恍然想起,同样的诗句字迹,她似乎曾在吴兴的一家绸缎庄子里见过,那就正是邹氏最爱光顾的地方。 看来的确是这里,不会有错,脂粉铺与绸缎庄必定与邹氏背后的势力有关! 脂粉铺中,店家迎上来,对卿云笑道:“我见姑娘像是生客,不知您是要看香粉,还是口脂朱红眉黛花黄?” 卿云不徐不缓地望向一侧紧闭的门扉,骄矜道:“我素来不喜混杂的脂粉味道,你们里边不是有雅间么,我要一间,给我将铺子里最好的香粉都送来,供我挑选。” 店家眼冒精光,堆起了笑容应下:“好嘞,您请先入雅座稍等,来人啊给贵客看茶伺候——” 卿云轻轻咳了一声:“一并去将我在外面的侍卫喊进来吧,也好帮我侍弄香粉。” 店家闻言,奇怪地盯了一眼卿云,又忙不迭地躬身应诺,一边高声吩咐小二去请外面的侍卫,一边亲自引领卿云步入内室。 入门后,淡雅的屏风半遮半掩,几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瓷瓶与雕花木盒,空气中虽仍有脂粉香,但已被一股清雅的果香中和,更显清幽。 等到王懔派来的“暗卫”步入雅间,紧闭门扉后,卿云才轻轻撩起帷帽边缘,露出半张清冷绝艳的脸。 卿云轻轻抬手,示意暗卫贴近墙根去听隔壁的动静。 王懔培养出来的暗卫,她最是清楚用途,用来暗中查探,窃听秘辛最是可靠了。 隔壁窸窸窣窣地传出一点人声,正是邹氏。 她惊疑道:“为何,为何不行?当年是你们答应我的,若有变故尽可找你们襄助!” 与邹氏见面的应该只有一人,是个男子,只能零星听见几个字。 “当年......若有要事,你......拿玉牌......现在没有玉牌,你没有资格来要求......” 卿云看着暗卫写下的字迹,心底疑惑:他们之间用来交易的信物,难道是什么玉牌之类的? 邹氏听见男子口中提起“玉牌”,顿时一阵心虚。 那枚玉牌可是难得一见的白玉璧雕刻而成的,价值不菲,她一时贪心,就在入京之前把玉牌交给儿子吴天赐,让他去置办田产去了。 本来想着在入京路上找个机会杀了卿云,就再也用不着那枚玉牌了,可谁知...... 现在他们只认玉牌不认人,邹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颤抖着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玉牌?那玉牌也就只是个摆设,我才是实打实做事的人!” “要是这次你们不帮我把那个小贱人制服了,来日捅出事来,你们也逃不了!掉包了沈家......”女儿的事情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邹氏话还未说完,就被男子狠狠甩了一巴掌,力道之大,清脆的巴掌声就连卿云都听见了。 隔壁房间,男子声音冷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辱骂于她?” “邹氏,规矩不可破,当年交易的条件很清楚,没有玉牌你便无权索要金银,更无权求助!” 邹氏被一巴掌险些扇懵了,她的脸色由白转为铁青,双眼圆睁,手指几乎戳到男子的鼻尖,声音尖锐无比。 “你们以为能置身事外?别忘了,那小贱人一旦查到这里,你们就都会被她一一挖出来!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要知道,她可是丞相——” 男子不屑冷哼道:“你以为,大人会怕丞相府吗?” 邹氏当即瞪大双眼:没想到,那位贵人的势力比她想的还要有权势,就连丞相府他们都不怕! 另一处房内,卿云望着暗卫最后写下的几行字迹,目光愈发凝重,心也一沉再沉。 连丞相府都不惧......那得是多么可怕的势力?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将自己从白雀寺调换出来,不为害命谋财,就只是为了让自己从沈女公子变为奴婢? 卿云忽然不敢细细想下去,疑云密布在心头。 还有那枚玉牌,究竟是什么...... 卿云倏地想到什么,心猛地一紧,嗓子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住心口,那里,曾经贴身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牌。 卿云猛地抬眼,心底有了大胆推测:难道他们谈话中,用来交易的信物就是——她自幼贴身佩戴的白玉牌? 细细想来,确有可能! 那块玉牌玉质温润,并非凡品,实在不是邹氏这样的人家能得到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白玉牌是从沈家带出来的,是可以证明她身世的信物! 应该是他们害怕东西流落出去,偶然被沈家发现引起怀疑,所以才用白玉牌作为信物。 否则以邹氏贪财的秉性早就将白玉牌变卖了。 但偏偏,邹氏在入京之前,再次从卿云手中将白玉牌夺了去,不过却是拿给了吴天赐去变卖换钱。 思及此,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卿云恍然间觉得,她是被卷入了一场巨大阴谋中,而她,就是一枚被精心布局的棋子。 从头到尾都在被人算计。 卿云今日所闻,实属震撼人心,她浑浑噩噩待到隔壁再也没有动静,才被暗卫唤回神来:“姑娘,该出城了。” 卿云的眸光落在那叠宣纸上,她抬手拿起,将每一张宣纸都细细卷好,藏入袖中。 心底也渐渐镇定下来,卿云清楚:今日虽然没能挖出邹氏背后究竟是何方势力,但她却找到了能证明她身份的信物—— 白玉牌! 卿云攥住手,暗自沉思:可现在,那枚白玉牌在吴天赐手中,或是已经被他变卖出去了,她要如何去寻到? 总之,不能用王懔的势力去寻找,否则就是留给王懔又一控制自己的把柄。 她脑海中恍然浮现起一个人。 卿云眸光闪烁:只有她能帮我...... 吴兴沈氏的嫡女,沈韫玉。 第45章 透过自己汉安侯在看谁?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厢内,卿云端坐,手轻抚着袖中藏好的宣纸,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暂且不能有动作,她还得去见汉安侯,此事只能延后再做。 这边马车出了城门后,一直在暗中监视卿云的人也悄然离去,返回丞相府去向王胥复命。 书房中,王胥摩挲着手边的镇纸,若有所思:“你说,她先去了脂粉铺子,之后才出的城?” 下属回禀道:“不错,昨夜小人亲眼见到二公子从柳月阁出入,今晨护送卿云姑娘出府的马车和护卫,都是二公子的人。” 王胥墨眸沉沉:“你去查一查那家脂粉铺子背后是什么人。” 下属得令,复又问起:“二公子与卿云姑娘关系密切,小人担心这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 下属无非是担心卿云与王懔之间有什么不轨,王胥却是知道王懔保下卿云,只是为了叔父的病症。 他轻轻抬手,制止了下属未尽之言:“他二人之间你不必管,只需要看住那贱人每日的动向,再来向我禀报。” 下属禀报过后,就离开书房。 殊不知在书房一侧,沈穗藏于屏风后的身影微微颤抖,她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沈穗眼底浮现恶毒之色:原来,卿云是勾引了汉安侯之子王懔,才能几次三番脱险,真是个淫荡放浪的贱人! 可偏偏,她还真的攀上了王懔...... 沈穗紧紧咬唇,满心不甘怨愤,那个贱婢她凭什么? 不过,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弄死她,若是汉安侯知道他引以为傲的长子,被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勾引...... 沈穗冷笑,轻抚过屏风上细腻的雕花,心中暗暗筹谋。 先将那贱人送上表兄的床榻,再让她与王懔苟且私交之事暴露于人前,那时候,她便是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她想出如此毒计,心中得意,正在此时,王胥进来唤她。 “穗儿,你可找到那本古籍了?” 沈穗当即收敛起眼底的恶毒之色,转为温婉神态,柔柔道:“表兄,时日太久我已经忘了是什么书了,今日来叨扰表兄了。” “忘了便不看了,来,与我一同练字。” 王胥温柔地扶着沈穗,二人走到书案前,一同执笔练字,只是沈穗的心却静不下来。 窗外风竹摇乱,正如沈穗的心绪,明明暗暗难以安定。 她强颜欢笑,指尖轻触到冰凉的墨盅,凉意直透心底,王胥握住她的手,将笔尖饱蘸浓墨,行云流水般在纸上落笔,字迹苍劲有力。 沈穗偷瞄向王胥专注的侧脸,他偶尔抬头望向她,眼神中满是温柔,这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不,不能如此,他是表兄...... 沈穗强迫将心中悸动压下:王胥虽然是丞相独子,身世显赫,但他是她的表兄,又已经有了妻室,不是她的良配。 可每当肌肤相亲,那些阴暗的念头便如潮水般涌来,沈穗紧张之下,额发间汗水渗出,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晕开一片墨渍。 “穗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王胥见沈穗面色发白,双唇紧抿,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轻抚上她的背:“穗儿,你可是身体不适?” 沈穗从王胥怀中轻轻挪开身子,回避道:“没什么大碍,表兄,我还是先回阁中了。” “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王胥轻叹一声,转身吩咐侍女入内,陪着沈穗回去。 京郊,马车沿着一片苍翠深入,一处幽静的湖泊映入眼帘,湖面如镜,倒映着周围葱郁的景致,美得令人心醉。 卿云正撩起车帘,向外打量,心中不免疑惑:汉安侯今日为何在此处见她? 湖畔有一处水榭,红墙绿瓦,飞檐翘角,水榭内外一样种满了梧桐,在这湖光山色中更显清幽雅致。 卿云走下马车,被迎入水榭。 见到汉安侯时,他正在湖畔垂钓,今日再见他与几日前不同,头戴斗笠,身披青色大氅,更显得随和近人。 “你来了,坐我身旁吧,不必拘礼。” 汉安侯面上带着笑意,手中的鱼竿不动,也未曾转头看向卿云。 卿云心中怀着谨慎,她缓缓在汉安侯身侧席地跪坐,斟酌一番后开口道:“侯爷近日身体可好?” 汉安侯笑道:“无有大碍,你不必忧心。” 湖畔微风轻拂,带着水面的凉意卷上岸边,轻轻掠过卿云的鬓发,她心中不由得松快了一些。 汉安侯手稳如磐石,持竿的姿态透着沉稳,声音也是同样沉稳随和:“听玄朔说起,近日你入了丞相府中?” 卿云回道:“是。” “那你应该也见到丞相夫人沈菁了。” 汉安侯黑沉的眸中,微微闪过几分异色。 卿云不知他汉安侯为什么这般问,还提及了丞相夫人的闺名,她满眼疑惑。 汉安侯见她不语,更为爽朗地笑道:“难道无人说起过,你与我那位嫂嫂有几分相像吗?” 卿云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上面颊,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容貌......与丞相夫人沈菁相似。 可这是因为沈菁,原本就是自己的姑母啊。 卿云的心再次被此事兜住,思绪瞬间纷乱,她望向汉安侯:“侯爷说笑了,天下间相似之人何其多,只是巧合罢了,谁人又会在意呢?” 若非卿云知道,自己才是丞相夫人真正的侄女,否则她都不会在意容貌相似一事。 更何况是因为沈穗之故,对她不喜的丞相夫人了。 汉安侯听出她话中有自苦之意,幽幽墨眸转而凝望住她,沉沉道:“你不一样,你与她之间的相像,与世人不同。” “侯爷何出此言,为何独我不同。” 卿云与汉安侯四目相对,心道有些奇怪:他的眼神,似乎是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可透过自己,汉安侯他在看谁? 汉安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只是再次转头望着平静的湖面,兴味十足道:“姑娘,跟老夫说说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吧?” 第46章 既然是秘密,那就更该被永远藏住 卿云越发觉得汉安侯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她默默回道:“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为卿云。小女的闺名,便是卿云。” 汉安侯停在耳中,却并未在意,不徐不缓道:“卿云,乃是喜气祥瑞之意,寓意甚好,必定是你父亲为你的小字,你可喜欢?” 父亲...... 卿云默不作声,她的生父是沈家家主,极有威严,只可惜......父女相见不相识。 “侯爷猜错了,小女的闺名并非父亲所取。”卿云心道:这应该是邹氏取的名字,总之她不喜欢。 谁知汉安侯听后,却是沉下脸来,眸色晦暗不明:“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女喜与不喜,也不重要。” 卿云垂眸,那条在背后摆弄她的丝线还未剪断,她再不喜这个名字,也摆脱不了。 只有将邹氏调换沈家女儿的真相公之于众,她才能脱出这些桎梏,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作恶之人才能得到报应! 汉安侯抚须大笑起来:“说的对!父母所赐,你喜与不喜,都不重要。” 他的笑声在湖畔回荡,目光落在卿云身上满是深意。 卿云却只觉得背脊发凉,汉安侯话中别有深意,她总觉得,汉安侯今日见她的目的并不只是问诊。 他似乎有意谈起她的身世...... 卿云心中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汉安侯知道她的真正身世? 可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汉安侯忽地放下手中鱼竿,站起身来,身形高大的他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卿云也随之起身。 “今日你且回去,我的病若有好转,自然会再请你来。” 见卿云神色中带有警惕,汉安侯似笑非笑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放心,玄朔的话不足以当真,老夫的病就算好不了,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性命。” 权贵轻飘飘的一言,叫她如何敢信? 卿云抬头望向汉安侯,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心头开始莫名地隐隐作痛。 汉安侯的手依旧按住她的肩,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记住,你的身份可与世人可不同,你不必妄自菲薄。” 汉安侯满目深沉,卿云听得心惊胆战: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竟然从汉安侯的眼神里看到了期许?还有怜悯? 湖面上波光粼粼,风不动水动,一条银鱼从湖面跃出,汉安侯不禁叹道:“可惜啊,错过了一条大鱼。” 卿云面色发白,壮着胆子道:“侯爷,小女今日就先告退了。” 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就要退去,谁知汉安侯却猛地拽住她的手臂,不容违逆地将她拉回。 “不急。” 卿云脚步踉跄,径直摔倒在地上,袖中藏起的宣纸,不慎掉落而出,四散纷扬落在地上,她俯在地上,一见那宣纸四处皆是。 汉安侯的目光也随之落下,凝这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上。 卿云心中一紧,害怕宣纸上的内容被汉安侯发现,她伸出手去拿那些宣纸,却被汉安侯抓住手制止。 “几张宣纸而已,你何必如此惊惶。” 汉安侯不悦道,纡尊降贵弯腰将散落的宣纸一一捡起,攥在手中。 卿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出声,那上面记下邹氏与神秘男子的对话,虽然不知内情的人也觉察不出什么,但是...... 她惧怕地望了一眼汉安侯:汉安侯不一样,他带给她的感觉,太可怕了。 汉安侯拿起宣纸,却并未打开看过,而是走向湖边,撒手将宣纸抛向湖面,宣纸落入湖中,很快就被湖水浸湿,墨迹晕染开来。 卿云心头微微感到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汉安侯掌握她的生死大权,的确不必费心去在意她的秘密。 汉安侯目光再次与卿云交汇,那双鹰眼锐利无比,却又含着一分笑意,让卿云一时之间竟辨不清楚,今日到底是福是祸? 汉安侯再次恢复笑意,将她从地上扶起,语含深意道:“记住,要成事便得沉住气,更不该轻易暴露自己的短处。” 卿云默默颔首:“多谢侯爷赐教。” “去吧。” 卿云被人带了出去,汉安侯转过身望向平静的湖面,不甚在意地将鱼竿扔下,彻底打沉那几张宣纸。 既然是秘密,那就更该被永远藏住...... 卿云回到丞相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将房门紧闭。 今日之事,接二连三让她的心情更为沉重,心神不宁。 不,不能如此惶恐颓废! 卿云定住心神,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封密信。心中下定决心,明日便将书信传回吴兴,虽然...... 她也不敢笃定,沈韫玉会不会为了一个从前的贴身侍女,而去费劲心力地寻找白玉牌。 毕竟,沈穗虽然与沈韫玉不合,但她名义上也还是沈韫玉的长姐。 卿云敛下眉宇间的忧色:沈韫玉素来孤傲,与生母沈夫人都亲情缘浅,可她却是最看重亲情之人...... 若沈韫玉知晓,自己才是她的亲姐姐,想必她会愿意帮自己的。 入夜后万籁俱寂,偶尔传来的更鼓声。 书房中,王胥背手而立,沉声道:“此女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此时,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出现在书房中,单膝跪地,低首禀报:“大人,已查明那家脂粉铺子背后的东家是谁了。” 王胥挥手:“你尽管报来。” 暗卫道:“是……吴兴沈氏。” “什么?竟然是沈家?” 王胥闻言,眸光微敛,颇为意外。 既然是沈家的胭脂铺子,那想必不会对穗儿有什么危害,只是那个卿云,她为何会出现在胭脂铺子中? 难道,只是为了擦脂抹粉的事...... 王胥挥手示意暗卫退下,随后步至案边,轻展开一幅京城地图,指尖沿着错综复杂的街巷缓缓滑动,最终停在了名为脂粉铺子的小点旁。 如此看来,沈家的商铺在京中可是涉及甚广啊,可一个以武力着名的吴兴豪族,为何会在京中多处开了商铺? 第47章 当真是姐妹情深吗 翌日清晨,雕花木窗下,沈穗正陪在沈菁身边,服侍她扯梳洗绾发的事。 沈菁轻轻拉住她的手,让沈穗停下:“自家人,不必拘礼,更何况你身体不好,我哪里能忍心让你来服侍。” 沈穗赧然一笑:“姑母视我如亲女,我自当孝顺长辈,这不算什么的。” “你呀,素来知书达理,这我知道。” 沈菁转过头,笑着抚摸上沈穗如玉的面颊,满眼怜爱。 “穗儿,你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定要多加注意身子。有姑母在,丞相府便是你的后盾。” 沈菁从袖中取出一枚腰牌,轻轻系在沈穗腰间:“这是我的腰牌,你虽......不能出府,但让你手下的人拿着腰牌出府,就更为便宜。” 沈穗半推半就地收下腰牌,心底暗自冷笑:有了这枚腰牌,之后要整那贱人,岂不更加方便了。 不一会儿,刘媪进入内室说道:“夫人,卿云姑娘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沈穗微微疑惑,不禁蹙眉:“姑母,卿云姐姐来此何事啊?” 沈菁淡然道:“是我叫她来的,有些事情要与你们说,走,随我到前厅去。” 她起身,拉住沈穗的手,走到前厅,卿云已经席坐下等候。 见到沈菁,卿云起身见礼道:“见过夫人。” “嗯,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要与你说。” 沈菁坐下,侧首对沈穗说道:“穗儿,吴兴传回信来,说是你母亲担忧你,已经启程赶往京城来了,不日便到。” “这是真的?母亲要来京城了!” 沈穗不由得大喜,随后迅速扫了一眼卿云,眼神挑衅。 看吧,无论你如何争,也争不过我,身份的高低贵贱,是从出生起就注定来的。 我是沈家的女公子,而你卿云,终究是奴婢出身,等母亲到了京城,她知道你是如何欺辱我的,就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沈穗眼中得意,勾唇拨弄着手中便面上的流苏,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卿云身上流转。 卿云感受到她的挑衅,却并不放在心上:沈夫人要入京,该惶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沈菁见沈穗面上的喜色自然流露,也为她高兴。 “你母亲在信中说了,你妹妹韫玉,她听闻你入京途中遭了匪祸,也是担忧不已,此番也跟着你母亲入京了。” “什么......韫玉也入京了?” 想起她那个孤傲冷漠的妹妹,总是冷眼待她,却又对卿云这个贱人极为亲昵,沈穗心中顿感烦躁。 沈韫玉虽是她的妹妹,但与她并不亲厚,常常冷眼相待,更甚至...... 沈穗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便面,暗暗恨了卿云一眼:更甚至,沈韫玉在沈府中还将这个贱人护在身边,当做亲姐姐一样对待! 她自降身份,与一个贱婢如姐妹般出府游玩,让外人以为卿云才是沈家的长女,实在可恨! 手中的流苏晃动,发出细碎的声音。 卿云的目光掠过沈穗,看着她强装镇定,唇角轻轻勾起:一个沈韫玉便让她坐不住了,以后的时日可还长着呢...... 只是可惜,沈韫玉已经在入京途中,那白玉牌的事情,便不可能托给她了。 卿云心中暗自思量,却又听见沈菁道:“卿云,你从前是沈家的侍女,如今虽然入了我丞相府,但沈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你切不可忘。” 卿云眼含笑意,眸光不经意间飘向沈穗身旁神情恹恹的邹氏。 “夫人放心,沈家对我养育之恩,我必不会忘记。” 邹氏浑浊的老眼与卿云的眼神对上,卿云笑道:“沈夫人入京后,我必定常常侍奉在身侧,以尽孝道。” 她一笑,邹氏便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不行,不能让这贱人与沈夫人接触!亲生母女之间,要是相处久了,难免不会生出什么感情。 更何况卿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要是再跟沈夫人说了什么,那可就全完了! 邹氏心中警铃大作,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卿云,她那笑意就如同毒蛇吐信,让邹氏、胆寒不已。 沈菁见卿云乖顺地应下后,就收回了注视,转而吩咐刘媪道:“你先去准备我那弟妇的住处,至于韫玉那孩子,依我看......” 沈菁温和地望向沈穗,笑道:“你们姐妹情深,她必定是思念你的,依我看韫玉来了后,就与你住在一处吧,姐妹二人同住也亲热些。” “姑母......所言甚是。” 沈穗手中的流苏都快被扯断了,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不愿之色。 沈韫玉那丫头,哪里是奔着关系自己这个亲姐姐来的,分明是—— 为了卿云这个贱人! 沈穗强颜欢笑:“姑母考虑周到,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当真是姐妹情深吗? 卿云没忍住在一旁嗤笑出声,引得众人侧目。 沈菁不由得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沈穗面色一白,眼中闪过慌乱,生怕卿云会说出什么不利之言,立即抢白道:“姑母,卿云她定是觉得能与我们沈家姐妹同住,心中欢喜过度,这才失态笑了出来。” “毕竟,韫玉从前在家中,对卿云可比待我这个姐姐还要好呢。” 沈穗说着,话中直直透露出心酸,神色也变得哀怜。 沈菁眉心蹙得更紧了,心疼道:“你说从前韫玉待她,比对你这个姐姐还要好?” “姑母,是我失言了,卿云人品贵重,自然是人人都喜爱的。” 沈穗犹犹豫豫道,落在沈菁眼中就变成了她委屈求全。 沈菁将目光投向卿云,掩饰不住不喜之色:“从前之事我本不该说什么,只是在其位谋其职,哪怕出身卑微,也不该不顾身份体面,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身为侍女,却与家中主人平起平坐,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外人闲话,说沈氏治家不严吗? 沈菁的话语如穿堂寒风,周遭都冷了下来。她目光如炬,直射向卿云,眼神中有责备与审视,意为敲打。 第48章 王孋 卿云面上的淡笑缓缓收敛,她起身,未显丝毫慌乱,只是理了理衣摆,与以往侍女的谨小慎微大相径庭。 “夫人教训的是,卿云从不敢忘本,必定谨记自己的身世,从不敢忘。” 这一次,她望住沈穗,深深一眼,晦暗不明,沈穗感到莫名的害怕。 “我知晓身份变与不变,为人的本分都不可丢,至于我与女二公子之间情谊,夫人不可只听一面之词,日后自有见证的时候。” 卿云声音清亮,不等沈菁再言,她便微微俯身道:“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了,我就先告退了。” “你——” 沈菁愠怒,却只见卿云利落转身的背影,她又不是傻子,站在这里继续下去,也是受人诘难,又何必再讲呢? 见她毫无规矩转身就走,沈菁难得动怒道:“实在是太放肆了!” 沈穗见缝插针道:“姑母千万不要动怒,卿云她也是被您问的不知所措了,才会出言顶撞,她也是无心之失...... 沈菁凝视着卿云离去的方向,声音冷若寒霜:“丞相府之中,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穗儿,你太过善良,总是替人着想,可有些人并不值得。” 沈穗微微倾身,将一杯热茶递至沈菁手中,她故作苦涩地劝道:“姑母,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我常吃药,知道那药的苦性,更不愿姑母受苦......” 听见她自苦的话,沈菁的神色顿时柔软下来:“你放心,姑母不生气了,你也莫要自苦,以后有姑母在,一定为你调养好身子。” 刘媪趁机转移话题,笑道:“女公子对夫人的孝心,如日月昭昭,实在难得,老奴倒是想起一事来......” 沈菁又恢复了一贯的端庄,笑道:“你说吧。” 刘媪笑道:“下月便是夫人的寿辰了,之前因为京中横生匪祸,本来是说不必大肆操办了的,可如今,沈家夫人与二位女公子都将在丞相府住下。” “不如就将夫人的寿宴操办起来,宴请京中各位勋贵,如此热闹一番,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沈菁微微颔首,示意刘媪靠近,吩咐她道:“你且去安排,寿宴一应大小事务交由阿宓料理,务必周到细致。” “是。”刘媪点头应下,领命而去。 沈穗闻听下月丞相府中要大肆操办寿宴,只觉得机会来了。 寿宴那日,必定是满堂高坐,她要让卿云在人前身败名裂!她心中暗自盘算,轻抚着手中茶杯,眼神满是算计。 这边,刘媪奉命前来找到谢宓。 阁中,谢宓正在案前翻看账本,处理府中事务,她轻轻拧着眉,只一个眼神就能压迫众人,屋子里的管事们大气都不敢喘。 刘媪进门后,先是笑着唤道:“老奴来问少夫人辰安。” 谢宓丹凤眼轻轻抬起,看清来人才展露笑意:“刘媪这个时辰来找我,看来是有事情要托给我了。” 她缓缓起身,刘媪赶忙迎上前:“少夫人正忙着,老奴自当先退下,稍候片刻再进来。” 谢宓直接挽住她,拉着刘媪到里屋,边走着时还不忘笑道:“刘媪来了,那就别想着先走,我正有事要托你呢。” 里屋茶香袅袅,书卷声反复翻响,刘媪跟随谢宓绕过屏风,就见到绿纱窗下,约莫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正俯趴在案牍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案牍旁,一盏青瓷墨盅静静地摆放着,旁边散落着几支未干的毛笔,淡淡的墨香散开,却无人执笔,看得出小姑娘的心情不佳。 谢宓一进来就亲切唤道:“阿孋,快起来,娘让刘媪带你去找小舅舅玩儿。” 阿孋听见谢宓的话,眼睛一亮:“娘,小舅舅已经到了吗?” 她身着红袄,猛地从案牍上跃起,匆匆扔下手中的书卷,任由它们散落一地,也顾不得整理,急切地向谢宓跑去,几乎要撞进母亲的怀里。 谢宓宠溺地笑着,弯腰抱起阿孋,眼里满是温柔。 “是的,你小舅舅就在南苑等着你呢,他还带了你最爱的糖人儿。” 阿孋一听眼睛瞪得圆圆的,嘴角翘起:“太好了!娘,我们快去吧!” 说罢,她便迫不及待地在谢宓怀里扭动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去见到小舅舅似的。 刘媪看着眼前咱们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女公子,也是慈爱地笑了笑:“瞧女公子急的,小脸蛋都红扑扑的,真是惹人怜爱。” 说着,她轻轻上前,自然地伸手去抱阿孋。 谢宓也是任由刘媪将人抱了去,止不住地笑道:“今日阿孋百无聊赖,就念着她小舅舅了,只是濯缨昨日才搬进来,尚不得空。” “所以啊,今日才带她去看望濯缨,不过我这会儿走不开,就先劳烦刘媪带着阿孋去南苑转转,等到午时再回来,我这边的事情也就了了。” “少夫人放心,老奴自会看护好女公子。” 刘媪也不着急说事情,就先抱着阿孋出门了。 南苑离着这边的路还是要远些,毕竟那里清净,刘媪年纪大了,一直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时间久了也有些吃力。 通往南苑的石径上,两旁都是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刘媪将阿孋放了放,喘了好几口气。 阿孋却不满地嘟囔起来:“怎么要走这么久的路啊,都快急死我了。” 刘媪累得直喘气:“哎哟,小祖宗,累得真不是你啊。” “我要先去找小舅舅了!”阿孋干脆直接脱离开刘媪的怀抱,自己径直往前跑去。 刘媪赶忙追上去,拉住阿孋笑问道:“小祖宗哟,老奴倒是不明白了,你真就这么想念谢三郎,都一心想着飞过去了。” 阿孋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刘媪,嘴角扬起狡黠的笑:“刘媪你不知道,小舅舅他呀,总有许多新奇玩意儿和有趣的故事,每次不论听他讲什么,我都高兴!” “真的吗?那可厉害了!” 刘媪嘴上惊喜道,心底可不信,人人都说谢家三郎是个病秧子,哪能走南闯北,又有那么多见识? 她心里正说着,正主就出现了。 “阿孋。”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阿孋满目惊喜地转过头,一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笑容清润的男子,不是谢翊又是谁。 “小舅舅——!” 第49章 叫她姑母,还是舅母? 阿孋冲着谢翊跑去,直直扑进他怀中:“小舅舅,我可想你了!” 谢翊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衣冠胜雪,今日一袭白袍更显得出世,他蹲下身,视线与阿孋平齐,狭长的眼眸中含笑。 “我也想念阿孋。” “小舅舅,你还在吃药么?” 阿孋闻见了谢翊身上的苦药味,皱巴着两弯月牙眉。 谢翊笑道:“阿孋心思细腻,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他轻轻抚了抚阿孋的发髻,眼中满是宠溺:“是啊,小舅舅还在调养身子,不过阿孋不用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刘媪恰到时候地上前:“老奴见过谢三公子,奉少夫人的命,特地带着女公子正往南苑去寻您呢,正巧半路碰上了,少夫人说了,让女公子午时再回去。” 谢翊笑容清润,望向刘媪道:“既如此,那就由我带着阿孋在园中闲逛吧,汝可先回去。” 刘媪犹疑道:“这......可谢三公子与女公子身边不能无人伺候。” 谢翊摆手道:“无妨,我素来喜欢清净。” 阿孋也嚷着让刘媪先离开:“刘媪,你就先去找个地方歇歇脚,午时再来带我回去,快去吧。” “是,老奴遵命。” 刘媪无奈地望着阿孋,随后就转身往回走了。 刘媪一走,阿孋浑身的机灵劲儿就都起来了,她冲着谢翊挑眉,骄纵地一哼:“舅父,距离你上一次离京,这都足足半年了你才回来,可苦了我了。” 谢翊直接弯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人小鬼大,你说说苦了你什么了?” “哎哟——疼!”阿孋故作气恼地凝着他。 “舅父不在京中,没人陪我练字,我煞是无聊。” “喜欢练字是吧?”谢翊促狭一笑,颇有兴味道:“好,那今日我陪着你练,就练八分书。” 阿孋被谢翊这般一激,毫无意外地颓了:“啊?练八分书还是算了吧,我更想听舅父跟我讲天下间的趣闻!” 她说罢,便一溜烟跑至不远处的凉亭中,再冲着谢翊喊道:“舅父快来——” 凉亭被葱郁的竹林环绕,格外清幽雅致,谢翊轻笑,缓步走进凉亭,他在阿孋身旁坐下。 “舅父,我想知道前不久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孋朝着谢翊问起,眼中亮晶晶的,十分好奇:“我问过母亲,可母亲说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可我就想知道,父亲有半月都不曾归家,白天夜里我总能听见院墙外面有好多杂声,一定有大事发生。” 谢翊笑道:“阿孋应该知道,父母不欲言,子不当问。” 阿孋眼珠子滴溜一转,狡黠道:“所以我才来请教舅父啊。” “舅父,你就告诉我吧。”阿孋坐在一侧,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谢翊。 谢翊微微一笑,他抬手本欲去取石桌上的茶壶,却发现茶已经凉透,便又收回手。 阿孋聪明机警,当即道:“定是茶水凉了,舅父稍等,我去叫人再沏一壶来。” 阿孋说罢,便向着凉亭外张望,看看能否寻到什么下人。 正在此时,一道身着素色衣裳的倩影走在不远处,阿孋只当是哪个侍女,于是张口唤道:“那边儿的侍女,你站住。” 卿云本欲从东南门出府一趟,不想半路被一道稚嫩的童音叫住。 她回首望去,只见凉亭内一个身着大红色袄子,灵动毓秀的小姑娘,正冲着她挥手:“那个侍女,你快去为我们沏一壶茶水来。” 卿云不禁一笑,这小姑娘将她当作侍女了。 她快步走上前,笑道:“这位小女公子,我虽乐意之至帮你沏茶,可我并不知道茶房在何处?恐怕不能为你效劳了。” 在丞相府中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只有一人,那就是王胥与谢宓唯一的女儿,王孋。 阿孋双眸泛起疑惑:“你不是府中的侍女吗?怎的连茶房在何处都不知道。” 卿云走近凉亭,方才看清亭中的另一人,竟是谢翊。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谢翊随之缓缓起身,今日相见他并不觉得诧异,一如那日般清风明月,郎朗如月。 “卿云姑娘,你我又见面了。”谢翊笑道。 卿云因着是在丞相府中,略微顾忌地驻足在凉亭外,微微见礼道:“谢郎君。” 她站在凉亭边缘,谢翊最能洞察人心,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卿云不必过于拘谨。 “卿云姑娘,此地清幽,不妨进来一叙。” 卿云也就不多忸怩,她轻移莲步,步入亭中:“谢郎君相邀,我却之不恭。” 言罢,她坐在了阿孋的另一侧,阿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住进我家的那个卿云?” 卿云与谢翊相视一笑,随即转向阿孋,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女公子好眼力,我正是。” “你莫不是在讥讽我?我方才将你认成是府中侍女,你却说我好眼力。” 阿孋不满道,她的眼睛是与谢宓相像的丹凤眼,此时微微眯起,倒真有几分她母亲的神韵。 卿云不禁轻笑出声:“那我换个说法,女公子好耳力?” 一句打趣,叫阿孋不好意思了,她赧然笑道:“姐姐,你就当我是童言无忌了。” 谢翊笑道:“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童言无忌的?” 阿孋得意地扬眉:“有啊,正是在下!” 这个小姑娘,可比她父亲讨人喜欢多了。 卿云不觉地凝着阿孋笑起来,一笑如朝花之灿然,佳人一顾足以倾国。 “姐姐,你长得真美,像诗里说的一样。” 阿孋脸颊不禁浮上两朵红云,羞赧地低下头,小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谢翊笑着纠正阿孋:“她可是你父亲的义妹,你唤她姐姐,又该唤我们什么呢?” 阿孋狡黠一笑,好奇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那舅父觉得我应该怎么称呼呢?” 谢翊道:“自然是......”唤她姑母。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这个鬼精鬼精的阿孋给打断,只见她神神秘秘地笑道:“我知道了,应该叫舅母,是与不是!” 第50章 捉奸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怔住了。 阿孋已是一脸得意,她的小手轻轻拍在石桌上:“看,还是我聪明吧!” 卿云都被惹得双颊飞霞,她笑道:“女公子误会了,我与谢郎君相识,也只是比与你早几日罢了。” 谢翊已经从腰后取出白玉扇,因着面颊发热,他轻摇羽扇。 此时听见卿云这话,他从羽扇中抬眼,打趣道:“是吗?我还以为姑娘初见我,就当作旧相识了呢?” 他挑眉望向卿云,她脸颊上的红晕更甚:这舅甥二人真是话里话外都藏着坏。 阿孋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我就说吧,就该叫舅母对不对!” 谢翊见小姑娘正得意,他毫不留情地用扇柄敲了敲了阿孋的脑袋,正色道:“对什么对,此事也是能乱说的吗?当心舅父打你嘴巴。” 阿孋抬手捂住头,不满地嘟囔道:“不叫就不叫嘛,以后舅父要是求着我叫,我还不叫呢!” 谢翊扬起扇柄,故作威胁道:“你还说——” “不敢了不敢了!” 阿孋直直往卿云怀中躲去,卿云顺势抱住,心底难得地享受这份安宁。 殊不知当三人在亭中嬉闹时,正被人在暗中窥伺。 邹氏藏身在树后,因为离得远,她就只看见了卿云和谢翊相对而坐,并未看到卿云怀中抱着王孋。 邹氏眼神如淬了毒一般,恨恨地盯住卿云:好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竟敢在青天白日与外男私会。 何不趁此机会,坏了卿云的名声...... 她两眼一转,心中暗喜,悄然从树后挪步离开。 邹氏一路跑回沈穗的阁中,一见到沈穗,她就气喘吁吁道:“女公子,我方才去逛园子,您猜我瞧见什么了!” 沈穗从书中抬眼,不悦道:“何事值得你这般莽撞地跑回来?” 邹氏凑近,得意道:“我亲眼瞧见卿云那个小贱人,在凉亭里私会外男!” “当真?” 沈穗闻言,眸光骤冷,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合上:“你确定你看清楚了,真的只是外男,不是琅琊王氏的什么人?” 邹氏眼神毒辣,咬牙道:“女公子放心,那奸夫衣着打扮看着就是穷酸相,应该只是丞相府中养的幕僚或是门客,不像是什么世家公子。” 沈穗心中忖度,抓着邹氏问道:“原来如此,你可看清了,那凉亭中只有他们二人在内,再没别的人了?” “真的,再没别人了!” 邹氏信誓旦旦道:“可巧这对奸夫淫妇私会时被我给撞见了,女公子,依我看不必等到丞相夫人寿宴,今日就是大好时机啊!” “那贱人自己不检点,就怪不得我们让她没脸!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坏了卿云的名声,这样让她嫁给那个穷酸门客,嫁夫随夫,她日后还怎么跟女公子您比?” 沈穗眸色沉沉,她站起身,片刻后就下定了决心。 “好!就这么办,你速速找些丫鬟婆子到园子里去,先将人给堵住,别让他们逃了,我这就去找姑母,就说陪她散散心......” 沈穗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之色,轻轻勾唇:“务必将动静闹大,让那个贱人身败名裂最好!” 她轻轻挥手,示意邹氏靠近,压低声音吩咐道:“我要让整个丞相府,都知道卿云与那门客的丑闻。记住,要让人以为他们已经有了首尾,这样才能让那贱人百口莫辩,名声尽毁!” 言罢,沈穗笑意更甚。 “女公子放心,我这就拉着人去捉奸!”邹氏阴狠一笑。 她心中盘算着,待会儿便假装路过,惊呼出声,引来众人到凉亭中围观,让这对“奸夫淫妇”的丑事大白于天下。 想着卿云名誉扫地,只能嫁给一个趋炎附势的小小门客,邹氏就觉得快意。 凉亭中,卿云正被阿孋抱住,问起她从前在吴兴的趣事。 阿孋年纪虽小,却对万事都极为好奇,听见那些名胜风光,更是向往。 “我还没去过吴兴呢,从前父亲总派人送名贵奇珍到吴兴沈家去,可我每每央求父亲帮我绘下吴兴的风貌画卷,父亲又总是说这样劳师动众,还多费时日......” 她越说,声音越是低迷。 卿云听在耳中,心疼地抚了抚阿孋的头顶,心道:王胥为人还真是一言难尽,他心中只将沈穗的事情看重,就连妻儿都要靠边站。 谢翊在一旁听着,抬手点了点阿孋的鼻尖:“你眼前不正有一位合适的画师么?何不请求她帮你画上一卷轴。” 谢翊所指的画师正是卿云,她不禁侧目疑惑问:“谢郎君怎么知晓我会作画?” 只见谢翊狡黠一笑:“现在知道的,姑娘已经亲口说了。” 人在无语至极的时候,真的是会笑的,卿云也算是领教到了。 她嘴角抽搐,笑道:“谢郎君都不知悉我是否会丹青,就让女公子来请教于我?这样未免误人子弟,太不稳妥了。” 谢翊轻摇羽扇,神色自若:“此言差矣,我只是叫阿孋请你作画,姑娘若是不会自然会谢绝她的,怎会误人子弟呢?” 阿孋却是从话中抓住了重点,惊喜道:“所以姑母你真的会作画?!那你能帮我画一幅吴兴的湖光水色图吗?” 一口一个姑母,倒是也没叫错。 卿云垂眸温婉一笑,正欲开口。 这时,亭子外却响起喧闹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群婆子丫鬟浩浩汤汤地往这边赶来。 邹氏领头道:“快,快些,定要将那对伤风败俗的男女捉住!” 有人还在问道:“邹媪,你当真看清楚了吗?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谁私会会选在凉亭里边,那不是存心被人逮住。” “会不会是看错了?” 邹氏气势汹汹,言语引导众人往龌龊的事情想去:“我眼清目明的,可不会看错!那对狗男女都抱在一处了,就差赤裸裸了,哎哟——真是污了我的眼睛!” “咱们先去将人逮住,可不能让夫人女公子们瞧见,那真是不堪入目哟!” 众人心底都想看个稀奇,跟着邹氏往凉亭处赶去。 卿云见到邹氏,就知道是奔着自己来的,她沉着眼站起身,将怀抱中的阿孋推到谢翊身后。 邹氏混不讲理,行事粗鄙,这般气势汹汹赶来,准没好事,卿云怕阿孋被误伤到。 第51章 一巴掌 “哎呀——竟然真的有对男女在凉亭里!”有人惊疑不定地喊道。 邹氏两眼放光,气势汹汹地扯着嗓门叫道:“快来看哟,这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私通,真是伤风败俗!” 邹氏嗓门大,一路招来不少人。 谢翊见其来者不善,分明是冲着要毁了卿云的清誉而来,他自知此事不能任由这刁妇污蔑,欲上前去拦住邹氏。 卿云却直接拦住了谢翊的动作,他疑惑地对上她的目光,卿云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 邹氏今日扯这一出就是要毁了她,此时她还在忙着将事情闹到,必定是在等什么人。 卿云了然于胸:想必沈穗很快就会登场了,那我就来个将计就计,让邹氏与沈穗彻底失信于人前。 谢翊则轻轻将阿孋护在身后,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羽扇轻摇,掩住面容,静观其变。 等到她需要他时,听她行事。 此刻邹氏直接冲到凉亭内,那双涂满鲜艳蔻丹的老手指着卿云,她满脸愤愤:“好你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简直是丢尽了老娘的脸!” 卿云却看得清楚,邹氏眼里的得意都快掩饰不住了。 她立身于厅中,无丝毫退缩之意,对她的空口污蔑也是冷静应对。 “凭你红口白牙,嘴唇上下一碰,就想治别人通奸之罪,那还要官府做什么?” 卿云直接怼道:“都只听你一人判罪,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被打成男盗女娼之辈!” 四周的婆子丫鬟们,无人敢上前一步,皆是窃窃私语,质疑邹氏的话。 “是啊,要真是邹氏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丞相府早就乱成一团了。”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日后我们要是在府中得罪了邹氏,岂不是也要任她污蔑一番?” 周遭的人都议论起来,满眼怀疑地凝着邹氏。 “你们——” 邹氏见被人怀疑,她又说不过理,那张涂满脂粉的脸彻底扭曲,死死恨着卿云,又开始卖惨哭嚎起来。 “你这个不孝女,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却不自爱,还忤逆顶撞我这个亲娘哟!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你吗——!” “没想到她们竟是母女!” “那看来邹氏的话应该不假了,哪有母亲会污蔑亲生女儿的清白?” 邹氏眼见起了效果,得意地笑起来,她大步上前,恶狠狠道:“哼,我是你娘,最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从小就爱勾搭男人,今日你还装什么清高!” 她突然上前,也是看见不远处,沈穗陪着丞相夫人赶来的身影。 “今日我就让你这狐狸精现出原形,看你还怎么狡辩!” 邹氏撸起袖口,满脸怨毒地说着,伸手便欲去扯卿云的衣襟,想让她在众人面前被扒了衣服,百口莫辩。 卿云身形一闪,灵巧躲过,邹氏肥胖的身躯猛地撞向一旁,直接撞上了凉亭的柱子。 “哎哟——!” 邹氏疼得龇牙咧嘴,但又看见沈菁正往此处走来,她顾不得疼痛直扯着嗓子喊道:“你们瞧瞧这小贱蹄子,平日装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背地里却干出这等苟且之事!” 她唾沫星子飞溅,势必要将污名都钉在卿云身上。 周围的人也开始躁动,对着卿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嗡嗡作响,让人心生烦躁。 卿云不在意这些:欲使其亡,必让其狂。 这小贱人必定是怕了! 邹氏见状愈发得意,她高声叫嚷起来:“谁来为我做主哟——!” 沈菁本是被沈穗央求着出来逛逛园子,却不料撞见这样一幕。 见邹氏带人将卿云和一个白衣男子围住,沈穗神色一喜,却还故作惊叹道:“姑母,您快瞧那边儿,似乎出了什么事?” 沈菁看见乌泱泱一群人围着凉亭,眉心微蹙,她沉声道:“随我过去看看。”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丫鬟婆子们自发地散开一条路,沈菁与沈穗缓缓走过去。 沈穗一见卿云,便惊疑道:“卿云姐姐怎么在这里?” 她望向卿云身后,那个以扇遮面的男子,顿时装作被吓得花容失色:“怎么?怎么还有外男在此啊......” 邹氏趁机冲到沈菁身前跪下,鬼哭狼嚎道:“夫人,您可要替我做主啊,这个不孝女顶撞我也就罢了,可她竟然在丞相府内与人私通,实在是丢尽了我的脸啊——!” 沈菁未曾看清那外男是谁,但见此情形,又被邹氏的哭闹影响了心证,她自发认定是卿云做出了这件丑事。 沈菁神色愠怒,她沉着眼审视卿云:又是此女,自入府后便惹是生非,搅得丞相府无一日安宁! 她疾言厉色道:“卿云,你今日在此处私会外男,丞相府岂能再容你?来人啊,将她给我连同奸夫赶出府去!” 卿云抬眼,直视沈菁厌恶的目光:“夫人,人言捉奸成双,捉贼拿赃,我二人衣冠齐整立身站在这里,不偏不避,又何来私通一说?” 她敛下眼底的失望之色,定定道:“夫人只听一人诬告,就擅自定下我的罪,实在令人失望。” 沈菁见她出言顶撞自己,更为愠怒道:“你若是行事检点,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何况你二人已被当场拿住,你还有何可以辩解的?” 卿云直接反问道:“究竟是我行为不检,还是夫人原本就心存偏见?!” “你——” 沈菁大怒,气得浑身颤抖:“你好生大胆!” 她的确因为沈穗的缘故对卿云充满不喜,但也是卿云为人狭隘,并不磊落,又几次三番陷害穗儿...... 沈菁回想起沈穗的委屈,当即怒道:“你阴险狡诈,几次三番欺压穗儿,这些我都念在你入了丞相府后便是府中之人,屡屡忍耐。” “可你却不知检点,做出这等丑事,又如何怨得他人对你心存偏见?” 卿云本以为沈菁也是公正严明之人,哪怕再偏爱沈穗,也不会是非黑白不分到王胥那种地步。 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沈菁只是在“屡屡忍耐”。 卿云忽地轻哂一声:“原来是我在做梦,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以为沈菁这个姑母好歹是明事理之人,还曾心存期待...... 真是可笑,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沈穗见卿云惹怒了姑母,心中自得,她开口拱火道:“卿云,丞相府待你不薄,我知道你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和府中门客有私情的是不是?” 她眼中含泪,装作好人一般上前劝道。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求了姑母,为你二人定下终身大事不就成了,为何要做出此事来败坏丞相府的名声呢?” 卿云直接张口怼她:“沈女公子都将自己折腾到,被陛下终生禁足在丞相府了,还真是行事检点啊!” “你这个——”贱人! 沈穗咬牙,险些忍不住当着沈菁的面骂出声。 卿云目光如炬:“我劝沈女公子还是珍重自身为好,莫要再贪图他人的东西,妄图据为己有,否则就是作茧自缚!” “啪”地一声响起! 沈菁怒上心头,倏地抬手打了卿云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卿云生生受下,被打偏头去。 “你放肆——” 沈菁气得浑身发抖,颤声怒道:“我视穗儿如亲生女儿,岂能容你在我面前这般侮辱她!” 第52章 还一巴掌 她分明力道不重,可卿云却觉得有如千钧之力一般,四肢百骸都摧心蚀骨地痛起来。 卿云也不知为何,眼眶中的酸涩将要涌出,刀刺般的痛楚充斥在整个胸腔,她生生压下这种心痛。 她抬眼,双目赤红地望向沈菁,缓缓捂住心口:我必定是心绞痛发作了,无关其他...... 无关其他! 卿云满眼的倔强,泛红的双眸直直凝着自己,沈菁的手僵在半空。 望着那张与自己三分相似的脸,沈菁不由得恍惚起来,心头如针尖刺中一般,倏地疼起来。 “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 沈菁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掌心还残留着痛意,她恍惚上前一步,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卿云的脸颊,却被她侧头躲开。 卿云眼中难掩的失望,深深刺痛了沈菁的心。 她不可置信自己方才的心软:明明,此女与自己毫无瓜葛,可为何...... 沈穗见沈菁掌掴了卿云,心中大喜,她面上不显,还在假惺惺劝道:“卿云,你如何怨我怪我,我都能忍受,可你万不该惹得姑母如此动怒啊。” 下一刻,卿云直接冷脸攥住她的手腕,沈穗还未反应过来,面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啊——!” 沈菁身为丞相夫人,养尊处优没什么力气,可卿云却有的是力气,直接一掌将沈穗扇倒在地上。 沈穗面上狠狠挨了一巴掌,狼狈地倒在地上,娇艳的脸庞瞬间红了一大片。 她满眼怨毒之色,声音尖锐:“你疯了!竟敢打我?!” 卿云居高临下,冷冷道:“既然我怨你怪你,你都能接受,那便好好受着吧。” 她缓缓上前一步,沈穗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却又不甘示弱地挺直了腰板:“你想做什么?” “既然不敢承受......”卿云冷冷笑道:“那就别故作姿态。” “我真的会动手,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大可试试。” 沈菁反应过来,惊讶于卿云打了沈穗,她不可置信道:“穗儿有何不对,你竟然对她下如此重手?!” 她满面忧色地上前扶起地上的沈穗,对卿云嚣张跋扈的行事失望至极。 “你实在是——” “夫人你应该知道。”卿云径自打断沈菁的话,眸色冷厉,不带丝毫感情:“母债女偿这个道理。” 沈菁心中骤痛,被那一句“母债女偿”刺得痛苦不堪。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母债女偿,你是在指责我打了你?” 卿云轻轻嗤笑道:“今日这一巴掌,还报的不过是以往的利息罢了。" 她说着,凌厉的目光直直刺向沈穗和邹氏:母债子偿,子债母偿,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加诸于我的每一分痛苦,我都会百倍奉还。 邹氏可受不了卿云这般欺负她的女儿,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卿云骂道。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自己跟野男人私通,如今还敢打了女公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邹氏抬手就要朝着卿云动手,巴掌挥下,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掌用力截住。 谢翊护在卿云身前,一手紧紧扼制住邹氏的手腕,用力拧得邹氏疼得大叫起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奸夫,还不快松手!” 谢翊不再以扇掩面,他一露面,沈菁脸色当即就变了,十分诧异道:“濯缨?” “你一个吃白食的穷酸门客,还敢在丞相夫人面前放肆!” 邹氏只顾着辱骂谢翊,却不曾注意到丞相夫人变了的脸色,沈菁万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奸夫”,竟然是谢濯缨。 “吃白食的穷酸门客?” 谢翊掐住邹氏的手腕,皮笑肉不笑道:“我竟不知我这病弱之身,已经招人嫌弃到这种地步了?” 邹氏瞪着眼珠:“你这力气,哪里像是哎哟——!”病弱之身? 她手腕都快痛死了,用力挣扎起来,却不料谢翊直接松开手,故作虚弱地身形微晃。 卿云眼疾手快,以手为托扶住谢翊的臂膀,他顺势踉跄几步,面色苍白如纸,眉宇间紧锁,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谢翊用衣袖掩住口鼻,急急咳喘起来:“咳咳咳——!” “卿云姐姐,你们怎么能抱在一起呢——” 沈穗见二人举止如此亲密,正在得意此事要成了,却不料沈菁见到谢翊剧烈咳嗽起来,面色也透出苍白。 她大惊失色地上前唤道:“濯缨!” “快,快去请医官来!” 沈菁素来知晓丞相对谢翊极为喜爱,只可惜他体弱多病,活不过二十岁,难当大任。 经过今日这么一闹,若是闹出事来,谢翊在丞相府中有何三长两短—— 不说谢家如何,就是谢翊的亲姐姐,已经身为王家妇的谢宓,恐怕也要为这个弟弟闹上一场。 谢翊虚虚被卿云搀扶住,面色泛白,卖力装出一副旧病复发的模样。 沈菁如此看重谢翊的样子,引得沈穗和邹氏心中惊疑不定。 这奸夫不是丞相府养的那些门客吗,为何丞相夫人会对他如此在意? “濯缨,你的身体可还好?”沈菁担忧道。 谢翊虚弱地抬眸,望向沈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即又转为无奈之色。 “夫人,濯缨旧疾缠身,今日偶感不适,才会叨扰了原本就在凉亭中的这位姑娘,却不想......” 他再度咳嗽几声,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却不想这妇人来此,张口便侮辱我与这位姑娘私通,濯缨实在是百口莫辩,咳咳咳——” 沈菁不由得望了卿云一眼:难道,当真是邹氏在污蔑她?毕竟以濯缨的身子骨,实在不可能行那种苟且之事...... “邹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从实招来!”沈菁大为动怒。 邹氏还在嘴硬:“夫人!您不能被这个奸夫轻易愚弄啊,他说他身体病弱就是真的吗!” “你住口!” 沈菁见邹氏还想隐瞒,直接斥责她道:“濯缨乃是谢太傅的子侄,家风清正,我岂能不知?你还敢在此污蔑!” 这话如同重锤,直击邹氏的要害,她脸色骤变,一时语塞。 “他他——他竟然是世家公子?!” 沈穗都快咬碎银牙了:卿云这个贱人,居然能攀上谢家公子,她凭什么! 沈菁见邹氏还不肯说出实话,厉声喝道:“来人,将这仆妇给我拖下去,扔出府外!” 邹氏当即跪地求饶:“夫人,求夫人开恩,我我——” 她一张老脸皱起,根本就“我”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将话锋又对准卿云。 邹氏恶狠狠指住卿云:“夫人,谢公子光明磊落,可,可这个贱人她一定是蓄意勾引了谢公子!” 卿云嗤笑道:“勾引?” 邹氏唾沫横飞:“没错,肯定是你想勾引谢公子,妄图嫁入高门,我是你的亲娘,还能不知道你的秉性不成!” 谢翊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轻启薄唇:“真未想到,丞相府还有你这般面皮比城墙厚的人,还不承认是你蓄意污蔑。” “谢公子,您怎么能帮这个贱人说话呢?您可不能被美色所迷惑啊!” 邹氏惊愕之余瞪大眼睛,碍于谢翊的身份,她一时说不出反驳之词,只能往卿云身上泼脏水。 “谢公子没有此意,可是难保卿云她没有此心啊!” 这话被沈菁听进去耳中,她狐疑地望向卿云:“你当真没有攀附谢家之心?” 她不卑不亢道:“没有。” 卿云任凭风雨,亦不折腰,但心中还是对沈菁的偏听偏信感到失望至极。 邹氏还想污蔑:“你说没有便没有吗!谁知你是不是故意等在凉亭中,就是为了勾引谢公子!总之除了你们,这里再无别人——” “谁说再无别人!”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第53章 穗儿,我是你的亲娘啊! 阿孋身着一身显眼的红袄,从谢翊身后跑出,众人这才发现,竟然还有个女娃在凉亭内。 她冲出来护在卿云身前,双眸瞪着邹氏:“我一直都与他们在一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邹氏见自己的谎言被一个女娃拆穿,她心虚之下直接推了一把阿孋,龇牙咧嘴道:“哪来的小畜生,竟敢帮着这贱人说谎!” 邹氏用力一推,阿孋险些摔倒,卿云眼疾手快上去把阿孋抱入怀中,反手就给了邹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邹氏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你敢打我?” 邹氏挨了这一巴掌,顿时气得跳脚,她目眦俱裂瞪着卿云骂道:“你忤逆不孝,敢打你老娘我!” 沈穗当即抓住机会,急着要给卿云冠上忤逆不孝的罪名,她哭得梨花带雨,满目痛心。 “卿云,你再动怒也不该为了一个无关的女娃,殴打自己的母亲啊,这可是忤逆不孝的重罪啊......” 沈穗哭着,抬眼去瞧沈菁的反应。 而沈菁见阿孋险些被邹氏推倒,她满心满眼都是卿云怀中的阿孋,赶忙上前。 邹氏却在这时,哭嚎着拽住沈菁的衣袖:“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个逆女为了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小畜生,打了我这个亲娘——啊!” 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巴掌,落在邹氏的老脸上,她的另外半张脸也红肿起来! 沈菁听见邹氏满口“小畜生”的侮辱阿孋,怒不可遏地扇了邹氏一巴掌,这次可是用力多了。 “你放肆!阿孋是我唯一的孙女,我岂能容你这般辱骂她!” 沈菁气得浑身发抖,命令众人上前:“来人,将这个刁妇给我押起来!” 完了...... 沈穗快被邹氏给蠢哭了,满心的悔恨懊恼:邹氏这个蠢妇,口无遮拦连着两次得罪人,还连累我也犯了蠢事! 邹氏被几个力气大的婆子给按在地上,她还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啊,丞相府的女公子怎么可能帮卿云说话......” 沈菁不愿再看邹氏一眼,极快地上前去到阿孋身前,心疼不已地问:“阿孋,你有没有撞伤?” 阿孋被卿云搂在怀中,小脸上本来并无惊慌害怕,沈菁一问,她却立马小嘴一撅,挤出眼泪来扑进沈菁怀中。 “祖母呜呜呜,她推我,阿孋好害怕呜呜呜——” 这演技,也是得了谢翊的亲传了。 沈菁更是心疼,拿出绢帕将阿孋的眼泪擦干,抱在怀中又是亲又是哄道:“阿孋别怕,祖母定不会让她再伤害你了。” 阿孋皱起眉心,心底嘟囔:祖母,人家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就被你擦干净了。 谢翊在一旁顾着装病,悄然抬眼与阿孋对视,示意她该说词儿了。 阿孋的小脸蛋上泪痕未干,却已换上了狡黠的笑容,两弯月牙眉轻轻上挑:放心吧舅父,包演好的。 “祖母,您别听这个老妇的话,她不仅撒谎,还推我!” 她两只小手环上沈菁的脖子,委委屈屈道。 沈菁先是疑惑道:“阿孋,你先告诉祖母,你怎地会在这里,身边怎地连个嬷嬷也没有?” 阿孋抽泣着,从她怀中仰起头答道:“祖母,刘媪带我来寻小舅舅,我与小舅舅一直在一处,从未离开半步。” 沈菁心中已然清明,看来都是邹氏在胡诌,蓄意陷害卿云,根本就没有“通奸”一事。 是她不辨善恶,轻易地信了邹氏的话,冤枉了卿云...... 沈菁满眼复杂地望向卿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叹道:“祖母知道了。” 卿云已经起身,心中也知道沈菁身为丞相夫人,是不会知错的,她已经认清了,于私情上,沈菁也是长辈。 阿孋虽然年纪小,心思却不小,转眼瞪着邹氏冷哼道:“祖母,小舅舅与这位姑娘,才不是这个老妇说的那样呢!” 沈菁闻言,目光冷若寒霜,她轻轻放下阿孋,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邹氏。 “邹氏,似你这等恶妇,辱人清白惹出是非,因你一人之过,将丞相府搅得鸡犬不宁,我绝不可轻饶了你。” “来人,将邹氏押下去,杖责一百,撵出府去!” 邹氏面色瞬间惨白一片:“杖责一百,那岂不是必死无疑!不,我不要......夫人饶命啊!” 婆子们上前架起邹氏,她慌乱挣扎,眼神惶恐地四处游移,看见沈穗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邹氏扑过去拽住沈穗的胳膊,哭求道:“女公子你要救我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女公子——” 沈穗急着撇清自己,对邹氏故作失望道:“邹媪,你实在是太糊涂了,怎能用女子清白一事去陷害卿云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忙着淌眼抹泪,丝毫不愿管邹氏的死活。 事情闹成这样,她也只能弃车保帅,沈穗在心中默念:邹氏,你死了也是卿云害了你,可别怪我不为你求情。 邹氏不可置信沈穗居然要看着自己去死,她更加用力地拽住沈穗的手腕:“穗儿,你不能不管我啊——” 我可是你的亲娘! 沈穗害怕邹氏攀扯上她,连忙喊道:“你别再说了,你放心姑母仁善,不会因你之过牵连你的儿子!” 沈穗本想用邹氏的儿子来威胁她闭嘴,谁知这样却惹得邹氏更加激动。 “不!穗儿,我只在乎你,你得救我!我死了你就没——” 邹氏话未说完,就被婆子用布条堵住了嘴。 卿云冷眼旁观,在心底冷笑。 邹氏怕是想说她若是死了,沈穗就没有亲娘了。 沈穗不知晓身世真相,只想着弃车保帅,那就让我来帮她们母女相认吧。 卿云上前制止要绑住邹氏的婆子:“慢着!” 沈穗心道不妙,当即上前哀哀戚戚地抓住卿云的手:“卿云姐姐,从前是我听信邹媪一人之言,被她蒙蔽,错怪了你。” 她只想稳住卿云,好灭口邹氏,免得她攀扯上自己,毕竟邹氏知晓她太多的阴暗。 “卿云,我知道邹媪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但她今日冒犯的可是丞相府的威严和名声,你应当大义灭亲才对。” 邹氏听见沈穗这般绝情的话,她的双眼圆睁,布满了血丝,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不!穗儿我是你的亲娘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 第54章 不愿接受真相 “穗儿唔唔——!” 邹氏发了疯一般朝着沈穗冲去,却又被婆子们按住往外拖,她双脚在地上胡乱蹬踢,发出刺耳的声响。 卿云看着这一幕,冷笑着拂袖,将沈穗的手甩开。 “女公子说错了,要大义灭亲的人,恐怕不是我。” 她清冷的目光移向沈菁:“还请夫人且慢动手,生死离别之际,总得让母亲与亲生女儿说几句告别的话吧。” 说着,卿云向沈穗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沈穗心里直发冷。 沈穗勉强按下心中的不安,退到一旁,目光紧随着卿云:这个贱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大义灭亲的人不是她?邹氏不是这贱人的亲娘吗? 沈穗莫名感到巨大的恐慌,她下意识地看向姑母,却见沈菁微微点头:“你说得不错,邹氏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应当让你们道别几句。” “将邹氏松开吧。” 沈菁挥手,钳制住邹氏的几个婆子松了手,邹氏立马挣开束缚,扯出塞嘴的口布扑上前去。 当人人都以为邹氏会扑向卿云之时,就连沈穗也在暗自期待,邹氏最好能扑上去掐死卿云这个贱人。 也好了却她心中大患! 沈穗眼眸中闪烁着恶毒的光,邹氏却是直接扑向了沈穗,她紧紧抱住沈穗,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穗儿,你得救我!” 沈穗惊慌失措还在装无辜:“邹媪,我,我不能徇私情......” 谁知下一刻,邹氏却紧紧贴在她耳畔,咬牙切齿道:“我是你的亲娘,没有我就没有你今日沈女公子的身份!” 邹氏用了仅两人只见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但这句话却如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沈穗耳中。 “你说什么?!” 她美目圆睁,在心中连连否认:不!不可能!我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女公子,怎么可能是邹氏这个低贱仆妇的女儿?! “不,不可能!” 沈穗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猛地推开邹氏,后退几步。 邹氏因惯性摔倒在地,却不顾疼痛,猛地爬起来按住沈穗的肩膀,眼里满是绝望之下的疯狂。 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沈穗能听清,满是威胁逼迫:“穗儿,我就是你的亲娘!你的命,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给你的!” “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把真相告诉丞相夫人,到时候我们娘俩一块儿死!” 沈穗颤抖着双手捂住耳朵,眼眶泛红,不愿接受这样的真相:“不,不是这样的......” 她还在心底骗自己说:一定是邹氏为了活命胡编的谎话,是为了威胁我去求情...... 对!一定是这样! 沈穗闭上眼,试图将邹氏骇人的话从脑海中抹去,她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尖。 邹氏还在死死盯着沈穗,不肯放开她:“你要信我,你要信我!” 沈菁害怕邹氏伤害到沈穗,赶忙命令婆子上去:“快将邹氏拉开,别让她伤害到穗儿。” 邹氏再度被拉开,她胡乱地挥舞双手,试图挣脱束缚:“穗儿,你得救我!你必须救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穗踉跄几步,靠着身后的柱子才勉强站稳,她在心底一遍遍重复着自我安慰的话。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她不过是想利用我,对,就是这样!” 她是在骗我,一定是这样,邹氏的女儿分明就是卿云,是卿云才对! 沈穗倏地望向卿云,眸光如刀恨不得杀了她:都是这个贱人挡了我的路,她才是邹氏这个下贱仆妇的女儿! 她才是! 卿云在一旁,眼神中闪过轻蔑,她缓缓靠近沈穗,附在她耳畔轻启朱唇道:“你一定在想,邹氏的话是在骗你吧。” 沈穗不可置信地睁着眼:“你怎么知道?你怎会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卿云粲然一笑,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当然知晓,我也可以告诉你,邹氏她说的,全都是真相。” 沈穗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中,那双原本就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眸此刻更是圆睁,惊愕与惶恐几乎要溢出眼眶。 “不可能!你是在骗我,跟着你娘一起来骗我!” 沈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卿云还在步步紧逼:“你害怕了吗?”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这件事一定是假的。” 沈穗的声音细若游丝,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她紧攥着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清醒的。 卿云轻轻抬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沈穗颤抖指尖,但她却猛地用力攥住沈穗的手腕,不容许她挣扎逃避。 沈穗忍住颤意抬眸,四目相对间,卿云眼神凌厉:“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出身!邹氏,她是你的亲生母亲,而我,才是沈家的女公子!” 沈穗不愿相信这一切,一把推开卿云,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卿云冷笑地睨着她:“是不是欺骗,你不妨现在就去告诉丞相夫人,让她好好辨认一番,谁才是她真正的侄女,如何啊!” 她说着就拽住沈穗,拉住她就往沈菁的方向扯。 沈穗心乱不已:她不敢赌,她没有底气,害怕沈菁知道这件事,更害怕她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 “不!你放手!放开我——” 沈穗逃避地想要掰开卿云的手,却被卿云按住,卿云语气冰冷道:“就算我不说,邹氏也等不及要将真相公之于众了。” “不,不......” 沈穗惊慌失措,转眼望去见此刻邹氏挣扎间,还在不断叫嚣着,声音更是刺耳。 “丞相夫人!我无错你不能杀我!你不能草菅人命!” 邹氏直接扑上去抓住沈菁,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沈菁的衣袖,泪水与鼻涕,她这副模样实在令人生厌。 沈菁秀眉紧蹙,眼神中闪过厌恶之色,却并未立即挣脱,低低垂眸。 “邹氏,你口口声声说卿云通奸,可这里众人皆见,分明是你冤枉亲生女儿在先,又动手欲伤阿孋。我丞相府门风严谨,绝不容许此等恶行,你也休怪我与沈家不顾念旧情,要你的命。” “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不,我是她的亲娘,我说她两句又如何?!” 邹氏近乎疯魔地吼道:“身为人母!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亲生女儿好!她不能忤逆我!绝对不能——!” 邹氏疯狂地挣扎,身边婆子都快拽不住她了,邹氏一时失了支撑,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伸手去拉扯沈菁的衣摆。 沈菁拂袖从邹氏纠缠中脱身,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邹氏,你口口声声说卿云忤逆,却忘了你今日所为,才是真正的败坏门风。身为人母却无慈爱之心,竟欲加害于亲生女儿,此等行径,岂是为人母者所为?” “再有,身为沈家的仆妇,你却毫无尊卑之念,屡次冒犯......” “哈哈哈哈哈——” 邹氏大笑着打断沈菁的话,满眼怨毒之色,她恨不得吼出真相:“你们全都是一群傻子!吴兴沈氏又如何?琅琊王氏又如何?丞相夫人又如何!” “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还不是一群糊涂鬼!哈哈哈哈——” 邹氏更为张狂地大笑起来,惹得沈菁动怒:“住口!” 临死之际,邹氏却是要豁出去不管了,她调换了沈家的女儿,就是为了跟着沈穗享受荣华富贵。 可现在,沈穗却不认她这个亲娘,见死不救,那邹氏也绝不会让沈穗独享富贵! 此刻,邹氏笑容狰狞,恶狠狠道:“夫人,我告诉你吧!你万般疼爱的侄女,你们沈家的女公子,她根本就不是——” “够了!” 沈穗害怕邹氏说出真相,她脸色骤变,上前阻拦:“邹媪,你不要再顶撞姑母了,我会为你求情的!” 沈菁本来被邹氏的话气得不轻,又见到沈穗少有的疾言厉色,她不明所以道:“穗儿,你这是为何?” 第55章 “母慈子孝” “姑母,我......” 沈菁见她神色惶惶,伸手欲抚上沈穗的肩头安慰,沈穗却像是如遭雷击一般,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触碰。 沈菁满面忧色:“穗儿,你怎么了?” 卿云倚在栏上,看着这一出好戏,只觉得讽刺:怎么了? 她自然是害怕身世被揭穿,害怕露出破绽被沈菁发现,从此荣华富贵如黄粱一梦,烟消云散了。 沈穗心如鼓点,慌乱地望向沈菁,她的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一般,支支吾吾道。 “姑母,我……我只是担心您被邹媪的话气坏了身子,她……她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女公子,你得救我啊!” 邹氏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就如同催命符,沈穗害怕邹氏捅出身世真相,面上强自镇定,手却在微微颤抖。 “姑母,邹媪她虽然有错,但多年来她侍奉在我身边,尽心尽力,没用功劳也有苦劳......” 说着,她的眼眶就微微泛红,逐渐要落下泪来。 “穗儿实在是不忍心见到,自幼陪伴我长大的邹媪因此丧命,还望姑母念及她年迈糊涂,才会口无遮拦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沈菁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眸子,也不免心软了,她微微叹气道。 “穗儿,我知道你素来心软,可言出必行,我今日若是反悔饶过邹氏,日后还如何治家?” 见沈菁不松口,还是要杀邹氏,沈穗生怕邹氏来个鱼死网破,心中焦灼不已。 她直接在沈菁身前跪下,泪眼盈盈道:“姑母,穗儿实在不能这般看着邹媪丧命,我于心不忍啊,您若是要重责,便罚我吧!” 沈菁垂眸看着沈穗,心疼道:“你快起来,这与你何干?” 沈穗红着双眸,哀哀戚戚道:“管教不严身边之人,我也有错。我身为沈家的女儿,自幼被姑母抚养在身边,现在竟是连身边的仆妇都管教不好,我......” 她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她“沈女公子”的身份。 沈菁心中为难:“这此事......” 见沈菁神色有所动摇,沈穗抓住这次机会,又下了一剂“猛药”。 “是我让姑母为难了,都是穗儿的错,我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沈穗话罢,直接身形踉跄地冲向一旁的雕花梁柱,作势就要去撞柱子。 沈菁惊呼一声:“穗儿,快拦住穗儿!” 她疾步上前,声音中带着慌乱与心痛,丫鬟婆子们也是一窝蜂地上前,拦下了寻死觅活的沈穗。 卿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兵荒马乱”:貌似,这是沈穗在一月之内,第二回寻死觅活地去撞柱子了吧...... 上一回还是在御前。 正好谢翊在一边旁观,他对沈穗那日在甘泉宫中撞柱寻死的举动,也颇有印象。 他的笑意掩在白羽扇下,眸色幽深:看来,此二女之间藏着的秘密,还不小呢。 此刻,凉亭中一片咋呼声:“女公子您莫要做傻事啊!” “不,让我去死吧,我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沈穗被沈菁揽在怀中,还在装模作样哭道:“姑母,都是穗儿的错......” 沈菁满目怜惜之色,连忙轻声安抚道。 “不,怎会是你的错呢?姑母知道你心慈又是重情念旧之人,穗儿你放心,姑母不杀邹氏了,留她性命,只让她出府去就是了。” 沈菁终于发话留了邹氏一命,沈穗彻底松了口气。 邹氏得到了“赦令”,也忽地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 “保住命了,保住命了......” 邹氏劫后余生,抬眼看着沈穗不禁热泪盈眶:我的穗儿,果然她还是念着我这个亲生母亲的...... 她再一转眼,就死死地恨上了卿云: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她弄出这些事情来,自己就不会贸然与穗儿相认,逼得穗儿到如此境地! 邹氏满眼怨恨,直勾勾地盯着卿云,卿云感受到这股强烈的视线,循着回望过去,正对上邹氏一双阴鸷的老眼。 卿云毫不示弱,冷厉的眼神刺向邹氏:邹氏有什么资格怨恨上自己?她配吗? 邹氏心中本来就因为,沈穗与沈菁此刻“姑侄情深”的模样,泛起嫉妒的情绪。 她决心要为沈穗做些什么,便从地上爬起,冲上前猛扑向卿云,想趁机将她推入湖中淹死。 “都是你这个贱人,害得女公子险些自尽,都是你!” 卿云识破了邹氏的意图,身形一闪,直接绕到邹氏身后,迅速制住邹氏,反剪其手。 邹氏双目圆瞪:“贱人,都是你害了穗儿!” 卿云冷笑道:“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去威胁沈穗救命的人不是你吗?” “若真是一心为了亲生女儿着想,你就该守住秘密乖乖赴死才对,装什么装?” 邹氏被拆穿,恼羞成怒:“你!天杀的小畜生你不得好死!” 卿云可不惯着她,手下一用力,只听见“咔嚓”一声响动,邹氏手臂直接脱臼,她发出惨叫:“啊——!” 邹氏面容痛到极度扭曲,卿云手下再一用力,动作迅捷,又极快地接好了她的胳膊。 “哎哟!” 邹氏的连连惨叫,引得众人侧目。 沈菁抬头望向卿云这边,看着邹氏疼得张牙舞爪,她蹙眉道:“这又是怎么了?” 卿云轻轻甩开邹氏,任由其跌坐在地上,邹氏还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这个逆女,你竟然......弄断了我的手哟——” 邹氏疼得面色惨白,眼中的怨毒之色愈发浓烈,她想趁机拉着卿云一块儿被责罚,就忍着痛意,反复强调自己的手被卿云弄断了。 “我的手断了,疼死我了——!” 沈穗趁此机会在沈菁面前上眼药:“姑母,你看邹媪已经痛成那般模样了,她已经受到惩罚,只是......” 她欲言又止,轻轻咬唇望向卿云:“只是这惩罚,万不该由女儿来对母亲施行的,如此实在是太忤逆不孝了。” 沈菁此时也忍不住责备卿云道:“卿云,你此举实在是罔顾亲伦,忤逆不孝。” 邹氏身为人母再如何有错,她身为亲生女儿,也不该擅自动私刑,如此忤逆不孝之人,不愧与邹氏这等刁妇是亲生母女。 在她看来,无论生母有何过错,身为女儿的都应以孝道为先,更何况是擅自采取私刑,致使邹氏残废。 卿云将一切都置之一笑:“我何时折断过我亲生母亲的手了?” 第56章 华佗再世 “众人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 邹氏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心想拉个垫背的,于是忍着剧痛,手指颤抖地指向卿云。 众人见邹氏抬起手,都齐齐一愣。 “噗嗤”一声响起。 旁观的谢翊更是毫不留情地轻笑出声:“不是口口声声喊着手断了吗?怎的一句话的功夫就又好了,难不成这里有华佗再世?” “那我倒是也要请神医,来为我治治我这顽疾了。” 他清润的笑声中含着讥讽。 邹氏看着自己的手臂还是好好的,她也是错愕不已,满脸惊怒瞪着卿云:“不对,你分明就是折断了我的手臂!” 卿云凝着邹氏,笑而不语。 折断了,又接上了,能奈我何? 邹氏暴怒而去:“你这个贱人,是你在耍把戏故意害我!” 沈菁见邹氏还在污蔑卿云,对她肆意编造谎话的模样万分厌恶,她冷冷开口。 “来人——将邹氏打出丞相府,若她再敢踏进丞相府,就乱棍打死!” 丞相夫人下令,谁敢不听从?婆子们不敢有丝毫迟疑,迅速上前架住了邹氏,将她往外拖去。 “不,不要!” 邹氏脸色煞白,惊恐地对上沈穗嫌恶的眼神。 “女公子我不能离开你啊......”邹氏拼命晃着头,眼泪横流。 沈穗深吸一口气,心底暗骂:蠢妇,若不想她今日死在这里,就赶紧闭上嘴老实地滚出府! 邹氏被婆子们粗暴地拖拽着,她仍不愿乖乖就范,口中还在大声叫着:“女公子!” 沈穗微微侧过头,恨不得邹氏快些被拖出去,在邹氏被拖走直到消失在众人眼前时,她都一言未发。 卿云静静伫立,瞧着这对亲生母女,为了一己私利“母慈子孝”的一幕,便觉得有趣。 她眼中浮现嘲讽之色:邹氏千方百计去给沈穗偷来“沈女公子”的身份,为的就是荣华富贵,而如今,沈穗也同样可以为了荣华富贵,而舍弃邹氏这个亲生母亲。 依照沈穗狠毒的秉性,恐怕无需卿云出手报仇,邹氏就要被她心心念念的穗儿,毫不留情地灭口了。 正如卿云所料,沈穗确有此意。 沈穗被身边的侍女搀扶着起身,她目光低垂,看似柔弱,然而眼中流露出的狠厉之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人能挡了我的路,没有人!所以邹氏必须死,还有这个贱人! 沈穗怨毒的目光锋利的刀,直刺向卿云:只有我才配做沈家的女儿,这个位置上的人,只能是我! 对卿云的忌恨情绪,在沈穗胸腔中翻涌,她心中尽是无法遏制的杀意,神情也愈发阴冷。 卿云侧目与沈穗对视,她如猫捉耗子般,缓缓绽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想杀我灭口?好啊,看看是你沈穗先杀了我,还是我先玩死你...... 沈穗的瞳孔微缩,感到脊背发凉,她一时拿捏不准:卿云这个贱人,她身上该不会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证据吧? 不,不行,必须得先问问邹氏各种详情,把一切都毁尸灭迹才行! 沈穗心绪震动,她恍恍惚惚地想着怎么能保住她“沈女公子”的身份,怎么能继续享受丞相夫人的疼宠。 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一个村野贱民的女儿,沈穗就快要被不甘怨愤给冲昏头脑。 卿云想来,沈穗今日受到这般重创,怕也是难以招架了。 下一刻,沈穗的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苍白得骇人,她踉跄几步,双手紧紧捂住胸口,那里因愤懑惶恐,痛得她几乎窒息。 我不认!我才不认什么邹氏,什么亲娘! 我才是沈家的女儿,我才是! 沈穗的美目圆睁,她猛地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忽地气血直直上涌,她措不及防地喷出一口血来,接着双目晕眩。 沈穗身子软软地朝后倒下。 “沈女公子!” 侍女惊呼着上前,沈穗倒地昏迷不醒,长发散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衣襟上,朵朵红梅般的血迹晕染开, 沈菁闻声,猛地冲向沈穗倒下的方向,脚步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来到沈穗身旁。 “穗儿。”沈菁颤抖着手,触碰到沈穗已失去血色的脸颊,她一颗心被紧紧揪住,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穗儿!你醒醒,别吓姑母啊!” 看着那衣襟领口处沾满了鲜血,沈菁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怎么会吐血呢?快传医官来——!” 卿云心中了然,知道沈穗的症状无非就是怒急攻心。 只是看着沈菁那般在乎沈穗的模样,卿云心里不免觉得刺痛。 她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为何? 仅仅是简单的血脉相连,姑侄关系就能引得她如此心痛吗? 卿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菁满是痛楚的脸上,她复又缓缓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黯然。 活了两世,她也从未被人这般如珍似宝地疼爱过。 就在众人慌乱不已的时候,远处突然一道玄色身影快速往凉亭中赶来。 是王胥。 他气势汹汹,必定是为了沈穗这个他最在意的表妹而来。 王胥玄色衣袂翻飞,他的脸色铁青,眼中燃着怒火,直奔凉亭而来。 未至亭前,已能听见他惊怒的声音:“穗儿!穗儿你怎么样了?!” “胥儿,快将你妹妹带去找人医治。” 沈菁心痛到快要窒息了,见到王胥更是顾不得其他,唯恐沈穗有什么闪失。 王胥无暇多言,一个箭步跨入凉亭,只见沈穗倒在沈菁怀中,面色苍白如纸,衣襟上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他猛地跪倒在沈穗身旁,眼中满是痛惜与愤怒:“母亲,是何人害穗儿至此?!” 第57章 王胥要掐死她 王胥的怒吼空回荡,沈菁心底已经是万分疲惫,恐再生事端,便并未言语。 谁知王胥一转眼,正看见凉亭中的卿云,他顿时额头上青筋暴突,毫不犹疑地起身,将一切罪责都怪在卿云身上。 “又是你!” 王胥满目猩红,暴怒地冲上前:“一定是你害了穗儿!你这个该死的贱婢!” 他怒不可遏地抬手,死死掐住卿云的脖颈,将她逼退到坚硬的柱子上,卿云闷哼一声,后背撞得生疼。 王胥力道之大,要将卿云的脖颈生生掐断一般。 周围人惊呼连连,沈菁见状心中虽急,却更担心吐血昏迷的沈穗,她走不开,只能言语劝道。 “胥儿,你冷静些,先救穗儿要紧。” 王胥不听劝阻,一心要掐死卿云,她拧紧眉心,脖颈被王胥死死掐住,快要喘不上气了。 “放......开!” 卿云的脸因窒息而涨得通红,双唇微启,王胥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她双目上翻,险些晕厥过去。 她毫不怀疑,王胥会掐死自己,就跟前世一样! 眼盲心瞎的蠢蠹! 卿云心中涌出巨大的怨愤,忍住窒息的痛苦,额上青筋直跳,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试图挣脱。 此刻众人皆惊,却无人敢轻易上前,唯恐触怒了盛怒之下的王胥。 谢翊见此情形,深知王胥会伤及卿云的性命,他顾不得自己还是“病弱之身”,上前拦住王胥。 “姐夫,你不知是非黑白,怎可擅自动手伤人?” 王胥却不管谢翊的阻拦,怒吼道:“谢濯缨,你给我闪开!” 卿云趁着王胥分神之际,咬紧牙关,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银簪,用尽全力地对准王胥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银簪刺入肌肤的瞬间,鲜血涌出,王胥吃痛,手猛地一颤松了力道,卿云趁机立刻挣脱王胥的钳制。 “嘶——” “贱婢,你竟敢伤我!” 王胥怒吼,迅速拽住卿云的衣袖,她到底敌不过他的力气,就要被拽回—— 这千钧一发之际,谢翊身形一闪,挡在二人之间,他手中的羽扇已非文人雅士之物。 谢翊暗自将手腕一转,扇柄处暗藏的机关打开,现出白刃,精准无误地划过卿云被扯住的衣袖。 只听“嗤啦”一声,衣料撕裂,王胥手中只拽住一片残破的布料。 卿云趁机挣脱,踉跄着向后退去,背靠着凉亭的柱子,大口喘息,胸脯剧烈起伏,仿佛刚溺水后又浮出。 而王胥此刻没能掐死卿云,双目已被怒火蒙蔽,他转眼怒视谢翊:“谢濯缨,你竟敢屡屡维护这个贱婢,与我作对!” 王胥怒不可遏地上前,拽住谢翊的衣襟领口,就欲动武。 只见谢翊沉着道:“姐夫行莽夫之事,将怒火发泄于她,又是在跟谁作对呢?” “你可想好了要帮这个贱婢说话?!”王胥的双眼赤红,仿佛能喷出火来。 谢翊身形未动,稳稳地挡在卿云面前,墨眸沉静。 “姐夫应该先自省一番,你是否要杀了她,让丞相府的清名蒙尘,置陛下的圣意于不顾?如今政局诡谲,国舅领外兵入京,琅琊王氏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谢翊声音不高,却字字重锤,重击在王胥心头。 王胥的瞳孔骤缩,双拳紧握,却又不得不松开:“好——谢濯缨,你真是好得很呐!” “姐夫过奖,彼此彼此。” 话落,谢翊用力将王胥的大掌从自己衣襟上掰开,他不徐不缓地退至卿云身侧。 他侧目望向卿云,眼中关切:“还好吗?” 卿云缓缓摇头,抬眼对上王胥想要杀人的眼神,她直接轻笑着忽视,转眼视线落到王胥那只不断滴血的手背上。 她哂笑一声:“我倒是还好,可我那义兄的手,恐怕好不到哪儿去。” 那一簪子,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银簪深深扎进王胥的手掌,恐怕是已经深入到骨。 卿云的话音不高不低,正被王胥收入耳中,他阴狠的眸光骤然僵滞,低头望去,紧握成拳的手上,鲜血沿着银簪滴落。 他才后知后觉到手背上剧痛无比,眼神却更为疯狂。 好,好啊,很久都无人敢让他伤重至此了。 此刻王胥缓缓抬眼,漆黑的眸中只有卿云,阴翳至极,他紧抿着唇,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住卿云。 阿孋虽然胆子大,但到底只是孩童,方才她被沈穗吐血的一幕吓得不轻,这会儿又看见王胥受伤,手背上还在不断流血。 一个小女娃,现在都快被吓哭了。 阿孋眼睛红润润的,她怔怔地走上前,想去碰王胥的手,却又不敢。 她怯怯道:“爹爹,你的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王胥却极为不耐烦地一挥手,拂开阿孋的触碰,为谢宓与谢翊的事情迁怒于她。 “你不在阁中练字,为何到处走动!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阿孋的小手在空中僵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爹爹,我......” 王胥看见阿孋的眼泪就心烦,他呵斥道:“够了!你身为我的女儿,怎能动不动便落泪?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呜哇哇哇——” 阿孋被王胥一吼,直接委屈地大声哭了出来,沈菁才等到医官赶来为沈穗医治,她刚稍稍放心些,就见王胥将阿孋吼哭了。 “胥儿,阿孋还小,日常哭泣流泪这又有什么,你何必疾言厉色?” 沈菁上前连忙将阿孋搂入怀中,轻声安抚,目光中满是无奈:“阿孋只是担心你的手受伤了,她不懂这些大人的恩怨。” 阿孋在祖母的怀抱中找到些许安慰,她偷偷望向王胥,他面色阴沉,如同乌云蔽日,压得她难以喘息。 王胥愠怒:“母亲,王孋她是我琅琊王氏的女儿,怎能与那些贱民一样......” 他边说着,边瞪着卿云的脸,意有所指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靠哭弱哭穷来迷惑人心!” 卿云闻言,险些笑出声来。 王胥说“贱民靠着哭弱哭穷来迷惑人心”,可貌似他最心爱的“妹妹”沈穗,才是此等行事作风吧...... 卿云眼眸含着笑意,正这般想着,一道冷冷的女声响起,直接将卿云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口中的哭弱哭穷之人,与我的女儿有什么干系?整日里哭哭啼啼的,不是你那位好表妹么?” 谢宓一身广袖水红裙,冷不丁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58章 谢宓疗伤 谢宓此刻少见的满脸冷色,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冷意,站在原地望着王胥,眸色越发冷了。 王胥见到谢宓,张口就是责备:“谢宓,穗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赶到,还有你平日究竟是怎么教导王孋的,竟然教得她这般......” “这般什么?” 谢宓的话音未落,缓步上前,她对着王胥冷冷笑道:“我的女儿一年三百六十日,都不曾哭过一回,比不了你那金尊玉贵的表妹,一日当作三日哭!” “谢宓你——!” 王胥的脸色铁青,却又说不过谢宓,只能拂袖道:“果然是妇人之见,只会争风吃醋!” 说完,他转身欲去看沈穗状况如何,却不妨谢宓不放过他。 她斜眼睨着王胥,轻启朱唇:“那我今日便告诉夫君,我可不止会争风吃醋,还会疗伤呢!” 谢宓抓住那支银簪,猛地一抽,银簪被拔出王胥的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王胥痛极,怒道:“谢宓!!!” 要知道她这般贸然拔出银簪,稍有不慎,王胥这只手可就废了。 谢宓皮笑肉不笑道:“我在呢,夫君还要吩咐什么,尽管说。” 然而谢宓已经忍王胥够久的了,她可以不在意王胥的心在何处,人在何处......但若是有人敢欺负她的阿孋—— 她就绝不会放过! 哪怕王胥是阿孋的父亲也不行! 沈菁见此,快被这夫妻二人气晕过去了:“够了够了!你们二人都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王胥愤愤道:“母亲,我得陪在穗儿身边!” “不必再言。” 沈菁不容置疑道:“穗儿身边自然有我陪着,你既为人夫,为人父,便该有担当,而非将怒气无端发泄于无辜稚子身上。” 她看着王胥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就觉得心塞心痛,两眼发昏。 “还不快去将你这手上的伤势处理了!” 王胥见母亲动怒,便将手背上的伤口藏住,乖顺应道:“是,母亲,儿子知错了,母亲千万不动怒。” 沈菁今日被气得不轻,看着王胥离开凉亭走远后,她才又转头望向,还在冷着脸的谢宓。 她叹口气道:“阿宓,今日你先带着阿孋回去,她受惊吓不轻,你该多加抚慰。” 话罢,沈菁也觉得疲惫不堪,她摇摇手:“今日之事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谢宓微微颔首应下,转向阿孋张开怀抱:“阿孋过来,娘带你回去。” 阿孋抬头望向谢宓,那双丹凤眼中仍有未散的冷意,也只在面对阿孋之时温柔如水。 “娘——” 阿孋扑进了谢宓的怀抱,委屈地蹭了蹭她的肩头。 “乖不怕了,我们回去。” 谢宓紧紧环抱住阿孋,轻抚着她的背脊,缓缓转身离开了凉亭。 走时,谢宓跟在沈菁身后一通离去,她还冷冷地睨了谢翊一眼。 谢濯缨,你给老娘等着! 谢翊接收到阿姐如虎豹般的眼神,暗道不妙:完了,阿姐定是生气他今日没有护好阿孋,让她被卷入浑水中。 要挨一顿好骂了...... 不需片刻,凉亭中就只剩下卿云与谢翊二人了。 她侧目,见到谢翊忧心忡忡,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忍俊不禁道:“看来,坊间传言谢三郎畏女如虎,实属是谣传了。” 谢翊回过神来望向她,眉眼染上疑惑:“你为何这样讲,莫非是我有过对女子失礼之处?” 卿云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想到传言不实,不该是谢三郎畏女如虎,该是谢三郎畏姐如虎才对。” 谢翊闻言,嘴角微抽。 原来如此,真真又受她打趣了。 他淡淡笑道:“此话也不假,家姐于我,的确是如父之严,如母之慈。” 卿云不自觉收回笑意,垂下眼睑:谢翊自幼失去父母双亲,被伯父谢太傅接到京城后,算是被二姐谢宓教导长大的。 姐弟二人相互扶持,情意重如泰山,非寻常人家可比。 她是提及谢翊的伤心事了...... 卿云不想惹得谢翊伤心,便不着痕迹的错开话题,眸光落到谢翊手中的那柄白羽扇上。 她笑道:“我竟不曾想到,扇子有一日也能成为防身利器,就是不知是何人的巧思了?” 谢翊将白羽扇递到她手边,扇面轻展,白羽层叠宛如云翼欲飞,好似有灵一般。再看扇骨连接处,有微小的缝隙,应该就是机关所在了。 卿云轻轻一笑,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扇柄:“一柄白羽扇,也有如此乾坤,做工也极为精巧,绝非是常人能制出的。” 谢翊颔首:“不错,的确不是寻常工匠,此扇乃是我云游之时,偶遇一隐士高人相赠。” “高人云游四海,以扇为伴,言其能挡风避雨,亦可为防身之用。我初时不信,后见识到扇中暗藏机关,便识乾坤之大,非我所能及。” 他喟叹道。 卿云接过扇子,她轻轻一转手腕,扇面忽然翻转,扇骨间竟弹射出一排细小的银针,旋即又迅速收回,隐于无形。 “这——!” 这一幕让卿云不禁惊叹,她抬头望向谢翊,眼中满是惊诧:“我还未看清玄机,便已经隐于无形了,真乃是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谢翊却是担忧暗器伤到卿云,他将白羽扇取回:“这把扇子藏着的机关太多,容易误伤他人,因此,从前我除了出门远游,鲜少带上它。” 卿云才想起来,那日在北邙山遇上谢翊时,他带着的正是这柄白羽扇! 原来是防身所用啊,卿云转念一想,却又好奇问道:“那你为何今日带上了它?” 第59章 为她而来 谢翊眸色幽深,缓缓将白羽扇收回,反插在腰间,不动声色地凝着卿云。 卿云心底倒是有了几分猜想,她试探道:“是因为国舅带兵入京,京中动荡对不对?” 之前朝廷的宦官之乱虽然已经被平定,但也引得国舅名正言顺地带兵入京,更何况之前卿云也告诉了谢翊,国舅将要谋反之事,他必定是有所防范。 “卿云姑娘果然心思细腻,京中局势确如你所言,暗流涌动。” 谢翊的眸光在卿云脸上游走,他轻轻点头,转身望向凉亭外平静无波的湖面。 “之前的事姑娘已经知道了,在下就不再废话,但我有一言要提醒姑娘,若遇兵祸,丞相府必定是姑娘最好的庇护之处。” 他是在提醒她,不要将王胥得罪太狠,免得失去丞相府的庇护? 卿云心中暗忖,提起政事时,她能感受到谢翊心中有忧虑,便不自觉地靠近了些。 “那你呢?此番你住进丞相府,也是为了寻得庇护吗?” 卿云询问道,她好奇以谢翊的出生,谢家的权势,他还会需要丞相府的庇护吗? 谢翊侧头与她对视,眼底浮现笑意:“我也是白身,无自保之力,这样想来,我需要丞相府的保护倒也合理。” 正是因为合理,才最不合理。 卿云不信谢翊是真的隐居清谈,不问政事。 “以谢家之显赫,谢三郎怎还会需要丞相府的庇护?我倒是以为这背后,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卿云虽是询问的口吻,但心中却极为确定。 谢翊深深地看着卿云,正色道:“那姑娘以为,我还有什么更深的考量?” 卿云直言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谢翊错愕地笑了一声。 卿云莞尔一笑:“对啊,我不知道,所以才来请教你。” 谢翊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来请教我啊——” 他拉长语调,颇有兴味道:“我若是说,我入丞相府中,是为你而来呢?” 谢翊那双桃花眼中,藏着狡黠的笑意,落在卿云脸上,她双颊忽地就热起来。 这算是言语调戏吗? 卿云脸颊如染红霞,轻咳一声,避开谢翊灼人的目光。 “为我吗?我可不信。” 她是真的不信,她与谢翊仅仅几面之缘,哪怕谢翊再怎么打趣,他们之间也不可能生出什么旖旎情事来。 谢翊见状,唇角的笑意更甚:“可别不信,我入丞相府,确有诸多考量,但其中有三分,的确是为你而来的。” 卿云面上冷下来,苦笑道:“那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她脑中清明,谢翊不可能为儿女之情来找她,就只能是为了国舅谋反一事。 卿云之前为了保全谢翊,暴露了国舅意图谋反一事,她就知道,谢翊和他背后之人,不可能放得过她。 无论是想从她口中知道内情也好,还是怀疑她与国舅有牵扯也好...... 谢翊之后越是靠近卿云,她就越是危险。 “谢濯缨。” 卿云定定地与谢翊对视,他也早已收敛了笑意。 她神色清冷:“之前在北邙山,我提醒你当心国舅,只是为了还你救了我的恩情。除此之外,我并不知晓内情,你们应当将重心放在国舅身上,而非是我。” 卿云有前世记忆,但也只知道国舅会谋反,却不知他如何部署,准备何时起兵,又是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我所言皆是属实,信不信由你。” 二人四目相对,卿云坦坦荡荡,谢翊看得出她所言为真,但...... 他不信。 或许有的内情,卿云已经知晓,只是她自己还未发觉罢了。 “卿云姑娘,这世间之事,往往复杂多变,非一眼能窥其全貌。望你,慎重处之。” 谢翊的声音低沉有力,直击人心:“涉及谋反案的所有,我都不可能轻放,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止是我,你若想置身事外,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卿云不由得攥住手,眼神隐忍。 她微微愠怒道:“谢濯缨,你是在威胁我,认定我隐瞒不报吗?” 谢翊眸色沉沉,落在她紧紧攥起的手上,那截袖口方才被刀划破,注定让她藏不住心事。 “我并非威胁姑娘,而是提醒你,国舅若是真的起兵谋反,京中再起战火殃及的只会是百姓。” “人往往见山却不知是山,我希望姑娘能慎重地想想,你所知道的,是否还有遗漏?” 卿云又岂能不知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是王朝覆灭之灾。 可前世的她,也只是被愚弄的百姓之一,根本就不知道其中内情,若非王懔前世酒醉之下,提及他带兵平叛之事...... 等等! 卿云忽然记起:是王懔亲自带兵平定的国舅谋反案,而且是在国舅还未起兵时! 那就证明,王懔......又或者是丞相和汉安侯,他们早就洞悉国舅的谋反之心,并且早做了防备! 卿云心虚慌乱,指尖微颤。 谢翊目光如炬,见卿云神色有异,明白她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继续逼问她,施加压力,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他暂退两步:“姑娘若是想起了什么,都可以来南苑找我,我虽体弱,但也常出门,有时可能要请姑娘稍稍坐一坐。” “我先告辞了。” 谢翊轻提衣摆,向后转后,正欲走下台阶。 卿云的声音忽地响起:“我只知道......琅琊王氏,应当也看出了国舅的谋反之心。” 闻言,谢翊并未停下脚步,但他已经将此事放在心中。 这里面的琅琊王氏,是丞相,还是汉安侯...... 今日之事,在丞相府中传得风风雨雨,沈菁不愿丑事外扬,勒令府中不准再提。凡是敢议论此事的,就跟邹氏一起打出府去。 寝阁中,榻上的沈穗还昏迷着,侍女婆子们忙了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 沈穗白日昏迷过去后,直到夜里也还未醒,沈菁为此焦心不已,伏案落下泪来。 刘媪见夜色已深,可沈菁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不免叹气一声,让阁中其余的人退下:“你们都先退出去。” 众人应声退出寝阁,合上门扉。 刘媪走到沈菁身边,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夫人,夜已深沉,您也该回去歇息了。” 第60章 沈穗只是一个替身 沈菁神色疲惫不堪,但她还是轻轻摇头,目光落在沈穗苍白无色的睡颜上,一沉再沉。 “我怎能安心离去?穗儿不醒,我这心便如悬石难安。” 沈菁的声音细若游丝,刘媪听了就心疼,将披风又紧了紧,确保沈菁不受夜凉侵扰。 她语重心长道:“夫人,您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医官也说了,女公子是气急攻心,调养几日也就好了,您不必如此忧心。” 沈菁轻抚着榻上的锦被,满眼心疼:“是我不好,没能护好穗儿,吐血是最伤身体的,我怎能不担忧呢?” 刘媪闻言更是心疼,连忙跪在沈菁身下,央求道:“夫人,老奴求您了,您莫要再自苦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刘媪这一跪,沈菁看得眼眶微红,伸出微颤的手去扶她。 “刘媪,我知你心意,但穗儿是我的侄女,我放心不下她,你且去歇息吧,不必管我。” “不,这些年来我看的清楚,夫人放心不下的人,从来不是沈女公子!” 刘媪泪眼婆娑,流着泪拉住沈菁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人各有命,沈女公子再怎么亲近,您再如何疼爱,她也只是您的侄女啊,而非......” 沈菁忽地心慌了,她知道刘媪想说什么,却不愿意听,连忙抽出手来背过身去。 “刘媪,你莫要再说了。” 刘媪坚定地摇头:“夫人,老奴只想求您莫要再惩罚您自己了!” “老奴知道,自从女公子夭折之后,夫人伤心欲绝,多年来都郁郁寡欢。直到十年前,您回吴兴省亲之时,见到了沈女公子......” 沈菁不愿再听,她激动地站起身来:“刘媪,你住口!” 刘媪满目痛心:“老奴知道,您之所以如此疼爱沈女公子,是因为她幼时像女公子,她让您想起了夭折的女儿。” 她转头看着榻上的沈穗,又气又恨道:“可现在十年已过,您再看看沈女公子如今的秉性,哪里还像当年白雀寺里,那个冰雪聪颖的女娃?” “够了,你怎能在穗儿榻前,说出这样的话呢!” 刘媪提起了她那夭折的亲生女儿,无疑是触碰到沈菁心中的最痛。 沈菁的身形微颤,心痛到快要窒息了,声音里带着哽咽:“刘媪,你我情同母女,我的心思你岂能不知?穗儿于我,不仅是血脉相连,更是......” “更是我的阿琰,她怕我孤独,才送穗儿到我身边......在这孤寂的丞相府,我无时无刻不盼着接穗儿来我身边!” “可现在接来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 说到这里,沈菁恸哭到将站不稳,身形摇晃:“我怎能不怕,怎能不担忧?我只怕穗儿如阿琰一般,弃我而去!” 想起自己夭折的女儿,沈菁悲痛不已,身形猛地一晃,险些摔倒,她伸手扶住身旁的桌案。 心中痛楚,一圈圈扩散,直至淹没整个心房。 “夫人!”刘媪上前搀扶住沈菁,已经后悔了方才说的那些话。 沈菁沉溺在多年前的丧女之痛中,她泪珠似断雨,不住地流着。 “我的阿琰,她还那么小,就被神佛收走,永远离我而去......” 沈菁与丞相的幼女,小字阿琰,出生后不满周岁便夭折了。 当年的医官说,阿琰是自娘胎中带出来的弱症。因为沈菁在怀着阿琰之时,丞相正领兵在外与敌国对阵。 怀胎十月,沈菁在府中终日忧心,才会使得腹中胎儿孱弱。 为此在阿琰夭折后,沈菁自责不已,将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认定是自己害得女儿夭折,直到今日。 “都怪我……”沈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都是阿琰,她那可怜的女儿。每一次想起夭折的亲生女儿时,都如有利刃般一次次切割着沈菁的心。 沈菁痛苦道:“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阿琰!” “她还那么小,她父亲才刚得胜回京,可她都没能和她父亲见上一面,就离开人世了!” 沈菁的泪水终是决堤,她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绝望,仿佛又回到了失去阿琰的时候。 婴儿微弱的哭声宛如就在耳边,沉重的丧女之痛,多年来一直将她束缚。 明明阿琰一直都好好的,可为什么偏偏在丞相得胜回京之时,举国共庆之际,阿琰却被病痛匆匆夺去了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般薄待我的阿琰?!” 沈菁哭喊道,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忽地,她双眼一闭心痛到晕了过去。 “夫人!快来人啊,夫人晕倒了——!”刘媪又惊又怕,慌忙喊道。 门外的人冲了进来:“夫人!” “夫人,夫人,您醒醒!”侍女们纷纷围拢过来,害怕沈菁出事。 今夜的丞相府,从沈菁晕倒后,更是乱上加乱。 刘媪指挥着人将医官请来,又让婆子们扶着沈菁到另一处内室里去。 在一众人离开寝阁的那一刻,榻上,沈穗缓缓睁开了双眸。 她早就醒了,沈菁与刘媪的那些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姑母心中,我不过是她亲生女儿的替代!一个替身! 沈穗躺在榻上,美目圆睁,满眼的血红格外骇人,她紧攥着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想到沈菁以往对自己的疼宠爱护,沈穗此刻却是满心怨恨:凭什么我是邹氏那个贱妇的女儿?凭什么我要被沈菁当作替身? 凭什么现在就连沈女公子的身份,都成了卿云那个贱人的! 沈穗强忍着怒气,侧耳听着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 她才突然从榻上坐起身,将手边能够拿到的所有东西,通通都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背叛我!这一切都是你们欠我的!” 沈穗赤红着双眼,她紧咬下唇,鲜血渗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让卿云死无葬身之地! 她骤然笑起来,疯迷般喃喃自语道:“卿云那个贱人才是沈家的女儿,好啊,太好了——” “姑母,你不是拿我当成你亲生女儿的替身吗?那我就让你真正的侄女,永远地留在这丞相府陪你好了......” 沈穗满眼怨毒之色,缓缓勾唇:“只让卿云做王胥的小妾,太便宜你们了......把她变成丞相的小妾,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邹氏落入王懔手中 沈穗坐在昏暗的床榻上,四周散落一地的碎瓷器,近乎疯魔般地又哭又笑。 下个月沈菁的寿宴上,她得安排一出大戏,让丞相府丢尽脸面! “你们就等着吧。”她低语,面容虽然娇美,却难掩阴鸷之色。 沈菁昏迷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胥和谢宓便已经匆匆赶来了。 “母亲!” 王胥闯入门内,急忙赶到沈菁榻前,双膝跪地:“母亲,孩儿不孝,让您受累了。” 谢宓见状,上前拉住他,劝道:“夫君,我问过医官了,母亲需要静养,不能受人惊扰,你先出去吧。” 谁知王胥转头却怒瞪着谢宓,隐怒道:“母亲被气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那好弟弟!” 怨天怨地,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和你的好表妹呢? 谢宓被他这句怒怼给气笑了,涂满朱红蔻丹的手指,顿时松开了王胥的袖口:“是是是,都是别人的错,您是肯定不会有错的。” 她一贯嘴上不饶人的,但此刻念着床榻上昏迷着的婆母,她又强行忍了下来。 ...... 忍得了才怪! 谢宓实在忍不了,直接重重推了一把王胥,冷嘲道:“夫君还是再去看看你那无辜的好妹妹吧,母亲这里有我陪着。” “谢宓你——” 王胥被谢宓弄得措手不及,身形踉跄,他猛地回头,怒火中烧正欲发作,却见谢宓已轻步移至沈菁榻边,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 她温柔的神色与方才的凌厉判若两人,还笑着看他:“夫君这么大声作甚,惊扰到母亲可如何是好?” “你——”王胥胸膛剧烈起伏,怒而起身。 “夫君,母亲需要静养,你我争执却在此刻,岂不是伤母亲之心?” 谢宓冷冷凝着王胥:“今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此事并非一人之过,待父亲从宫中回府,他若真要论责,不止你我,还有那两位妹妹可都逃不了。” “我劝夫君,还是去劝劝沈家表妹,安心养病为好,莫要再生出事端。” 若说有气,谢宓的气也不比王胥小,他们有心挑起事端,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只要不妨碍丞相府的颜面。 可今日,他们竟然把火烧到了阿孋身上,也亏得王胥还是做父亲的,竟也迁怒阿孋说出那些话来。 想起这些,谢宓就气,不给王胥好脸色看:“夫君快些去照看吧,免得你那好妹妹寻死觅活地,又去撞柱子。” “谢宓你!” 王胥怒目圆睁,却终是顾及到沈菁,只能按捺住胸中怒意,冷冷拂袖离去。 他往沈穗的房内而去,推开门后。王胥见到屋内一地狼藉,再看到沈穗一人坐在床榻上,她还惊慌失措地看了他一眼。 王胥皱紧眉头走过去:“穗儿,你这是怎么了?” 沈穗当即装得楚楚可怜,故作拭泪的模样垂头道:“表兄,我方才梦魇了......我好怕。” 王胥心疼地靠近:“穗儿,今日是表兄没能替你做主,你放心,我总会处置了那个贱婢!” 提起卿云,王胥眼神狠厉,恨不得活剐了她。 沈穗敛目,满心只想着如何利用王胥,达成她的计划。 她轻轻抬手,用绣帕轻触眼角,姿态柔弱又带着委屈道:“表兄,我本不该开口,可是......邹媪她伴我多年,我实在不忍心她流落府外。” “表兄,你能帮我将邹媪找到吗......” 找到邹氏,她才能知道更多的隐情,到那时再利用王胥的势力,将当年调换孩子的一切都抹去...... 方可高枕无忧! 沈穗心底藏奸,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她抬眸望向王胥,含泪的双眸中满是哀怜。 “离了邹媪,我心里好慌,好怕……” 王胥心疼不已,当即环住沈穗的双肩,安慰道:“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府外寻找,再想个法子带你出府见她。” 沈穗计谋得逞,她柔柔靠入王胥怀中,抱住他道:“表兄,你待我真好,只有你疼我了......” 王胥被一双柔荑抱住,他身体僵直,都道是男女大防,这样做终究不妥,但王胥终究是没有推开沈穗。 怀中,沈穗紧紧抱住王胥,敛下灰暗的双眸:邹氏是为了荣华富贵,沈家的也不是亲生父母,沈菁所谓的疼爱,也不过是将我当作她亲生女儿的替身。 这个世上,只有表兄是真心待我...... 只对我一人好。 夜色愈浓,月光如洗 卿云独自立于一株海棠树下,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谢翊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响起,重若千斤压在心头。 前世国舅谋反案的前后,她却实在回想不起细节。 她只记得这一年入秋后,国舅随陛下秋狩,在途中突然暴毙,但那时却并未传出国舅是因为谋反而伏诛。 年底时,国舅之子因为毒杀长公主,被王懔带兵押回京中,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直到卿云被王懔收在身边后,王懔在一次醉酒之后,才提起这场“谋反案”,否则,卿云都不得知晓此事,更遑论那些平民百姓了。 可为何国舅谋反一案,陛下与丞相都秘而不宣呢? 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卿云警觉地转身:“谁?!” 月光下,来人的面容模糊,但一身黑色熟悉的护卫服,他是丞相府的护卫? 卿云心中一凛,正欲出声,那人却以手势示意她噤声,并快速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卿云姑娘,属下奉中郎将之命,前来传信与你。” 护卫将信封置于她手中,随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卿云低头看着手中的密信,不禁蹙眉:王懔又要做什么? 她回到房中,紧闭门扉,才将信封拆开,一行字映入眼帘:邹氏在我手中,若有想问,明日出府。 王懔捉邹氏作甚? 卿云本来还想着留邹氏在外面,看看是否能引出邹氏背后的主谋...... 谁知邹氏竟被王懔捉去了。 卿云随手将这封信给燃了,看着灰烬落在地上,她还是决心出府一趟,趁此机会盘问邹氏一番也好,诈她一诈必能问出些什么。 第62章 沈穗想通过邹氏,找到什么东西 次日,卿云一早便出府离开,京城中大街小巷,难得热闹起来,街边商贾小贩卖货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姑娘,到了。”马车外,车夫喊道,卿云走下马车。 她抬眼一看:王懔竟然选在此处...... “燕子巷中第三家,门口有棵老柳树,柳树飞出金凤凰,落下是个琅琊王。” 卿云回忆起前世京城中的一首童谣,说的正是此处。在前世王懔登基之前,民间各地报上来不少“祥瑞”。 京城中的祥瑞正是在此地,坊间传言说,这家门外的柳树已有百岁,那日飞出了一只“凤凰”,可谓是天降祥瑞,飞落到琅琊王氏的门前。 为此天下人都道:琅琊王氏天命所归,王懔有帝王之相。 后来王懔顺理成章地登基,卿云虽然早就知道这些“祥瑞”,有王懔为了称帝而造势,夸大的成分居多。 但她今日到了这个地方,才知这家竟是王懔在外的私宅。 卿云嘴角微微抽搐:王懔真是......脸都不要了。 护卫先是恭敬地敲响了院门,不多时,门扉从内打开,一个仆从将卿云迎了进去。 “将军有令,请姑娘先入内等待。” “将军不在这里?”卿云一开口是问话,可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此处仅是别苑,将军并不在这宅中居住。”仆从将卿云引入宅院内。 一方小院中,海棠开得正好。 卿云不管其他,只问道:“那个妇人在哪里,我要见她。” 仆从只是将她引入内室,将茶炉上煮好的茶汤,沏了一碗给她:“姑娘在此稍坐片刻,一切必须等将军来到。” 他是在提醒她,王懔是这里的主人,卿云也得顺从。 卿云敛下神思,淡然在案前坐下。既来之则安之,总归这里是王懔的地盘,她没必要与他的人争执,坐着等上一等又何妨? 她在屋中等待,半个时辰已过,不想还未等到王懔,却等来院门被人大力地撞开。 “砰砰砰!”院门被猛烈撞击,紧接着一声巨响,惊得屋内人心惊胆战。 卿云警惕地站起身:“怎么回事,外面有人破门而入?” 仆从往门外看了一眼,正见到一行人破门闯了进来,为首之人竟是王胥! 他当即大惊道:“不好,是大公子找来这里了,姑娘快随我来!” 卿云惊诧于王胥竟会找到这里:他是为了邹氏而来,还是为了抓我? 院内,仆从们尽力阻拦,但面对王胥带来的精锐护卫,显然力不从心,只能被护卫制服住。 “姑娘你不能露面,将军未到,无人能拦住大公子!” 仆从拉住卿云,卿云被迅速引至屏风后,仆从推开一扇暗门,将她推了进去。 卿云刚站稳脚跟,仆从刻意压低道:“请姑娘藏在此处,勿要出声。” 之后仆从用力拉动暗门机关的吱嘎声,卿云彻底被关在一个昏暗狭窄的密室,四周被厚重的石壁包围,仅有一线微光透入,勉强照亮这几尺之内。 仆从已经离开暗门口,卿云借着微弱的光亮在石壁上摸索,才发现里面并无能推动暗门的机关。 卿云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也就是说,这道暗门只能进,不能出,若是外面无人打开机关,她就会被活生生困死在这里! 里面有一种潮湿霉变的气味,但卿云无暇顾及这些,她心跳如鼓,耳边渐渐传入王胥狠戾的声音。 “去搜,将人找到!” 仆从的声音隐约传来:“大公子,此处乃我家将军的私宅,请大公子看在兄弟之情,高抬贵手!” 外面,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王胥的怒喝:“王懔又如何?他若真在乎兄弟之情,怎敢从我手底下劫走人?今日我必要将人带走,给我搜!”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卿云紧贴着石壁,呼吸也刻意放缓,生怕弄出响动。 她心绪不定:看来王胥是要带走邹氏,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法从盘问邹氏了...... 透过门缝,她隐约能看见屋中一片乱象,以及王胥那道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身影。 很快,护卫就搜到别苑的柴房中,找到了被五花大绑的邹氏。 邹氏被粗鲁地推到王胥面前,膝盖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却被两名护卫牢牢架起,使她不得不直视王胥阴翳的眼睛。 “呜呜呜——” 邹氏的嘴被粗布死死堵住,一双浑浊的老眼迸出精光。 王胥嫌恶地伸手,拔出邹氏口中的布条,无比阴冷道:“该死的老妇,你生出的贱婢可将穗儿害得不浅。” “她不是......” 邹氏惶恐地直摇头,险些喊出“她不是我女儿”的话,但她又生生地憋回去了。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救救我吧!我给女公子当牛做马,我保护好她——” 邹氏痛哭流涕,狼狈地求饶,但王胥可不想听她说这些废话,他猛然抬腿一脚,将邹氏这把老骨头踹倒。 “说!你们母女究竟偷盗了穗儿的多少东西?” “偷盗?不不不,我怎会偷盗女公子的东西呢!”邹氏瞪大双眼,死命摇头。 “没有?” 王胥嘴角勾起冷酷至极的笑,不容置疑道:“你是说,穗儿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你们这对贱民母女?” 邹氏浑身一颤,拼命摇头。 暗门内,卿云却是敏锐地察觉出什么:沈穗不会无缘无故指认邹氏偷盗,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沈穗想以此为借口,杀了邹氏灭口。第二种就是,沈穗是想通过邹氏,找到什么东西。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王胥眼中满是杀意。 “我认我认!”邹氏害怕极了,为了保命直接认下偷盗的罪名。 她鬼哭狼嚎:“求大公子别杀我,女公子丢了什么东西我都认,我一定会找到那些东西的,求您让我将功折罪吧——” 王胥见邹氏这副哈巴狗的模样,他怒道:“敢偷盗穗儿的东西,你最好是能交出来,否则少一件,我活剐你一刀!” 第63章 生死一线之际 邹氏被吓得不轻,但还是不知道沈穗究竟丢了什么东西,她只能去攀咬卿云。 “一定是卿云那个小贱人偷的!对,一定是她!求大公子明示,女公子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我一定能找到!” 王胥目光锐利,刺向邹氏:“穗儿说,她在白雀寺中丢了一件信物,是沈家长辈给她的珍贵之物,问你有没有见过?” 此话一出,卿云躲在暗室内,瞬间抬眸想起了什么:难道,沈穗是在试探邹氏,想知道我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世的证据? 沈穗出不了丞相府,邹氏又被赶出来,所以她只能借王胥之口,向邹氏旁敲侧击,打探身世的事情。 卿云暗自思量时,邹氏的脑子却没反应过来。 “大公子,我,我真没见过什么信物啊!我去白雀寺,我只是去求个平安符,怎会知晓女公子的信物……” 王胥可不想听这些,他怒而拔剑,横在邹氏的脖颈上:“别废话,赶快交出穗儿的东西来,不然你就得死!” “饶命,饶命啊——!” 或许是在命悬一线之际,邹氏的脑子终于灵光了,她反应过来:不,穗儿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她是我的女儿,她肯定不会杀我的! 难道,穗儿是想问当年在白雀寺的事情?想找到有关于“沈女公子”身世的东西? 邹氏顿时止住哭声,她两眼放光:对!穗儿一定是这样想的! 信物,信物,有什么信物...... 邹氏恍然间想起什么,她瞪直双眼:“我知道了!大公子,我知道女公子丢了什么东西了!” 王胥手下长剑泛着冷光:“快说!” 邹氏转着眼珠,飞速道:“是一块玉牌,上好白玉做成的玉牌!” 听见邹氏口中说出白玉牌,卿云死死攥住手,心底掀起巨大波澜。 果然是白玉牌!她推断的没有错,那枚白玉牌就是能证明自己身世的信物! 可现在,白玉牌还在邹氏的儿子手里...... 王胥面色微微有些诧异:“白玉牌?” 他眸色晦暗不明,心底沉声:穗儿为何也有一枚白玉牌,是巧合?还是...... 王胥手下长剑泛着冷光,紧逼邹氏:“说,穗儿的白玉牌现在何处?” 邹氏脸色苍白如纸,心虚道:“白玉牌……确实我见过,但不是我偷的,而是……” 暗室内,卿云听见邹氏说出这般无耻的话,双手紧握成拳:的确不是偷的,而是明抢! 而邹氏继续扯谎:“白玉牌是我当年在白雀寺外捡到的,本想着归还失主,只是不知失主为谁,便……便私自留下了。” “你再废话,我就杀了你!”王胥不耐道。 邹氏连忙道:“白玉牌在我儿子手里,在吴兴!” 王胥听后就收回长剑,一脚踹开了邹氏。知道了东西的下落,他也好赶回去说与穗儿听,让她宽心。 邹氏痛呼一声仰倒在地,王胥满目轻蔑:“将这个老妇带走,找个地方锁起来别让她死了,另外,派人去吴兴找到她儿子,取回白玉牌。” “是!”护卫应声将邹氏拖了出去。 王胥正准备离开,却不经意间瞄到一旁的案上,奉着一壶茶汤,茶炉上火未熄灭,显然是要招待外客的准备。 他心中不由生疑,踱步至案边,指尖轻触案上的茶碗,还是烫的。 就在他进来之前,屋内有外人! “方才,何人在此?”王胥沉沉道,锐利地眸光直直射向仆从。 仆从咬牙摇头:“今日无外人。” 王胥不信,他环视四周,缓缓在室内走动。 暗门内,卿云心高高悬挂起,她几乎能听见王胥的细微的脚步声,他正在往暗室靠近。 不,不能被王胥发现! 王胥绕过屏风,见到屏风后什么也没有,他的疑心却并未被打消,反而更甚。 “内里什么也无,却摆着一面屏风,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王胥冷嗤一声,手已经摸上墙面,他的手指沿着墙面缓缓滑动,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墙面,突然,指尖触及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石。 他冷笑道:“找到了。” 卿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贴着暗室的石壁,呼吸几乎停滞。 王胥没有丝毫犹豫,手下用力,砖石应声而落,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格,他伸手探入—— 正在此时,一人跨入门扉,王懔冷沉的嗓音响起:“兄长,不请自来,是何道理?” 话语间,他缓缓步入,从容不迫。 王胥转头睨着王懔,轻轻嗤了一声:“你倒是回来得及时,不过你以为,你来了就能阻止我打开暗门吗?” 王懔面色沉凝,双眸如寒星,他未动分毫,只是静待。 王胥又不屑道:“今日这道门我开定了,里面的人,也别想活着出去!” 他用力一拉,意料之外,拉出来的并不是机关,而是一幅卷起的画轴。 王胥眼神一凛,不可置信:“不可能!机关呢?” 他猛地转身,大步迈向王懔:“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王懔面不改色:“兄长此话何意?” 王胥怒意更甚,剑眉紧锁,手中紧握的剑尖颤动:“你心知肚明!那个女人呢?她藏身何处?” “什么女人?我洁身自好,可从不私养外室,若兄长执意认为我有所隐瞒,大可搜查整个别苑,乃至我的居所,看是否有女子藏匿其间。” 言罢,王懔轻轻抬手,眼神中满是对兄长无礼的无奈:“请吧,兄长。” 王胥被噎得说不出话:“好,你好得很呐!你最好是能护那个贱人一世!” 他双手紧握成拳,怒不可遏,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息弥漫,两兄弟间对峙许久。 最后,王胥狠狠拂袖离去。 "兄长,请慢行。" 王懔温文尔雅地拱手作揖,随后起身,一瞬之间温煦的目光如墨侵染,变得黑沉,与他先前的温和判若两人。 他凤眸转向暗门,缓步上前,摸住一块凹陷的石砖,用力按下,暗门缓缓打开。 暗门内,女子已经瘫软的身子从中跌了出来,王懔伸手将快要晕厥的卿云揽入怀中。 他轻哂:“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卿云呼吸急促,暗室中空气稀薄,她被关太久,险些闭气晕过去。 她攥紧王懔的衣襟,近乎是咬牙道:“你是故意的。” 第64章 莫不是早年有卖钩子的经历? 王懔漫不经心地笑着:“你是在说痴话吗,对你我何须故意?” 卿云死死盯住他的凤眸,愠怒道:“王胥走时,才发现我的踪迹,就证明他并非监视我而找到这里。” “只有你!若非你故意透露此处,王胥怎会寻来带走邹氏,你根本就不想让我见邹氏,又何苦费心戏弄我一场?” 王懔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浑身散发冷意,缓缓俯身,与卿云呼吸交缠:“谁准许你,这般跟我说话?” 他拨开卿云鬓边散乱的发丝,动作不容抗拒,阴冷道:“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的。” 卿云怒而反驳:“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王懔大掌扣住她的脖颈,逼近她:“不自量力,你无非就是我的掌中之物,安敢在我面前饶舌。” “放开!” 她奋力挣扎,却只是让王懔的力道更重了几分,仿佛要将她牢牢锁在他的掌中。 卿云才不理会王懔的所谓“施舍”,也绝不会感恩戴德。 她猛地用力:“将军也别忘了,没有我,汉安侯的病无人能医!” 王懔见她如此激烈地反抗,忽地哂笑一声,手中的力道松了。 卿云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拍在王懔的胸膛上,挣脱开他的禁锢,踉跄着向后退去,背靠暗门勉强站稳。 她喘息着,胸膛微微起伏,直视着王懔:“第一张药方用下去,应当已见成效,否则依着将军鲁莽的秉性,早就将我捉拿问罪了。” “所以呢?你就仗着几张药方,开始邀功了?”王懔似笑非笑,实则骨子里比谁都狠。 卿云早就看透他笑面虎的模样,她冷冷道:“我只说一句,第二张药方下月初一便得开始煎服,将军确定还要为难于我吗?” 王懔缓缓逼近卿云,伸手挑起卿云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为难?你错了,我不过是在教你,何为生存之道。” “伶牙俐齿,得用对时候,例如......媚上。” 王懔的话越来越暧昧,近乎是紧贴在她颈窝处低语,卿云被他压在冰冷的墙壁上,二人衣袍紧贴。 卿云美目圆睁,抬手抵在他胸膛,开口嘲讽:“将军所谓的生存之道,就是向人献媚讨好,曲意逢迎吗?” “那看来将军是有诸多领会啊,莫不是将军早年也是向陛下献媚邀宠,才得来今日的荣宠?” 言外之意就是:你很懂哦,莫不是早年有卖钩子的经历? 王懔的眸色骤然一暗,但他并没有动怒,反而故意将身体前倾,卿云能清楚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拂过耳畔,带着挑逗的意味。 “我说过,伶牙俐齿,得用对时候。” 王懔直接握住了她抵在自己胸膛上的柔荑,他掌心的灼热,让卿云的心猛地一颤。 “将军,你——” 卿云感知到危险的气息,慌乱地想要转移话题。 王懔冷厉的嗓音直接打断她:“告诉我,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让陛下破格封你为县君?” 他知道了。 卿云骤然抬眸:看来,陛下的旨意即将颁下。 她镇定道:“陛下圣意,岂会是我能左右的,将军问出此话,好没意思。” “这就开始有恃无恐了?我倒要看看,是县君之位能让你安然无恙,还是我的权势能让你俯首帖耳。” 言罢,王懔猛地将她推开,卿云背部狠狠砸在墙壁上,疼得她在心底暗骂:疯子! 王懔转身大步离开,只冷冷撂下一句话:“既成了县君,就自己回丞相府吧,也不必再借我的人手。” 他冷冷勾唇,眼神鄙薄。 卿云望着他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心中生出一丝轻松,她揉着被王懔拽疼的手腕。 那些讽刺卿云从不听入耳中,她巴不得王懔离得越远越好,之前不过是虚与委蛇,各取所需地利用他一番罢了。 她从不将报仇的期望,放在他人身上...... 自邹氏被打出丞相府后,沈穗就谎称病了,待在阁中整日不出。 丞相夫人沈菁倒是真的病了,下不来榻,丞相近来忙于处理朝政,鲜少在家,王胥只顾四处奔行,搏沈穗欢心,府中一切事物便都压在谢宓一人身上。 一过几日,就要到沈家夫人与女二公子入京的日子,府中喜庆张罗起来。 谢宓行事风风火火,打理好一切后才稍稍坐下喝口茶,刘媪就从屋外进来了。 “夫人差我来问话,少夫人近来辛苦了。” 谢宓随手搁下茶盏,笑道:“难为你来一趟,放心吧,沈舅母与二妹妹的事情我都打点好了,等明日他们入城,我就带人去接。” 刘媪语含深意:“不知少夫人明日是亲自带人去接呢?还是再请柳月阁那位去呢?” 谢宓瞬间明白过来,丹凤眼中闪过精光:“母亲的意思我知道,到底卿云姑娘是从沈家出来的,受人恩厚,合该请她同往的,我过会儿就差人去请她。” 刘媪深深笑着:“我这就回去禀告夫人。” 谢宓微微颔首,等到刘媪走了,她抬手招来贴身侍女:“元秋,你过来。” 元秋为人伶俐,最受谢宓信任,她移步走过来,扶谢宓起身,开口问道:“少夫人,那位卿云姑娘身份尴尬,咱们何必去招惹她?” 谢宓叹气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母亲就是想趁机借沈舅母之口,敲打敲打她。” 她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院内初绽的春花,意味深长地笑着:“明日可有热闹瞧了,女儿被人逼得病成那样子,做母亲的,哪有不为女儿出气的呢?” 元秋担忧道:“若明日真弄出事情来,可有的难堪了。” 谢宓笑眼盈盈,侧头打趣她:“怎的,你还心疼起卿云来了?她可是个聪明人,吃不了亏的。” 元秋却是缓缓摇头,叹气道:“我是心疼少夫人,府中一有什么事儿,劳累的必定是您。” 谢宓抬手点在元秋蹙起的眉心:“你呀,我都习惯了,快去吧,去请柳月阁那位,明日在府门口迎迎就是了。” 元秋应下:“好,我就去。” 谢宓深思了一瞬,又叫住她:“对了,你再去沈穗那里一趟,告诉她消息,明日出不出来接她母亲,全看她自己。” 百善孝为先,沈穗哪敢不出来迎接她“母亲”。 第65章 沈夫人与沈韫玉 次日午时过后,丞相府门庭户开,扫帚相待。 卿云赶到府门时,谢宓正陪着沈菁出现。 “母亲,外头风大,迎接舅母有我们小辈呢。”谢宓笑着劝道。 沈菁淡淡摇头:“无妨,我身体好多了,倒是穗儿,你禁不住风吹,该多加件披风才是。” 沈菁转身握住沈穗的手,满眼疼惜。 沈穗柔柔弱弱地依偎在沈菁身侧,率先见到了卿云的身影,她眼中似惊、似怨:这贱人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她莫不是想趁机做点什么? 她眼眸又迅速被一层薄雾掩盖,转而换上一副柔弱无骨的姿态,更紧地依偎在沈菁身旁。 “姑母,我许久未见到母亲了,甚是想念,一会儿我要是只顾陪着母亲,姑母可不要怪罪我。” 沈穗眼中情绪复杂,她一会儿得时刻陪在沈夫人身边,免得卿云这个贱人凑上去说些什么,那就不好了。 卿云将沈穗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清楚她的那些算计,缓缓勾唇:真是蠢笨,我若真要捅破身世真相,只会一击毙命,可不会无凭无据就贸然行事。 不一会儿,沈家的车队从远处一出现,周遭派了众多扈从相送,比沈穗入京时的车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多扈从散开列于道路两侧,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中缓缓驶出,停在府门台阶下。 谢宓依照礼数,立身不动,只唤元秋去请贵客下车。 元秋移步到车前,声音不高不低:“沈夫人,女二公子,一路辛苦了。” 她抬手掀开车帘,车内,一位妇人缓缓起身,形容温婉,身着天青色织锦衣裳,绣着繁复的云水纹,正是沈夫人。 “夫人请。”元秋及时上前,恭敬地伸出双手,以作搀扶。 沈夫人微微一笑,搭上元秋的手:“有劳了。” 下车后,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温柔地落在了沈菁与沈穗身上。 “姐姐,经年不见,有劳姐姐费心了。”沈夫人端庄娴雅,步伐不急不缓行走上前。 沈菁与这位弟妹虽不熟络,但也有几分情意,不失笑意道:“穗儿,快去你母亲身边。” 沈穗一见到沈夫人,就如抓住依靠一般,立即迎上前去,恰合时宜地湿红了杏眼:“母亲,孩儿见过母亲。” 沈夫人一见沈穗哭红眼,微微失态地揽住她:“穗儿,你入京时受难了,都是母亲不好,应该陪你入京的。” “母亲,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这一路虽多波折,但能再见母亲,我心中便满是欢喜。” 沈穗双眼盈满了泪水,可怜的模样引得沈夫人更为自责。 同一时间,卿云却丝毫不在意这二人的“母女情深”。 她朝着马车张望,引起了沈菁侧目,她微微不悦道:“卿云,你从前受沈家恩惠,也该上前向沈夫人请安才是。” 听见此话,卿云才望向沈夫人,正巧与沈夫人的视线相撞。 沈夫人对卿云极为熟悉,从前在沈家也算是喜爱这个沉稳的侍女,只是她入京途中,也听闻了卿云对沈穗的诸多为难,因此心中对她不喜。 “不必了,既然已经从沈家出去,就不必行从前那些主仆礼仪了。” 沈夫人这话看似不计较,实则明里暗里还是视卿云为奴婢。 卿云本来对沈夫人的情感复杂,名义上,沈夫人该是她的母亲,可现在沈穗占着卿云的身份,她却还要受沈夫人这个“生母”的鄙薄。 卿云心头微微一颤,面上淡然的笑几乎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她垂眼掩去了眼中的波澜,再次抬眼时,眼中已是清明。 她缓缓上前几步,行至沈夫人面前,动作中不带丝毫卑微,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卿云见过沈夫人,夫人所言极是。” 她说的话,行的礼仪实在是敷衍至极,惹得沈夫人生出一股无名火。 “你,你离开沈家才几日,就将规矩都忘干净了不成?!” 卿云不予理会,她轻轻侧身,目光掠过沈穗。 沈穗感到危急感,生怕再这样下去,卿云对沈夫人说些什么。 她直接抱紧了沈夫人,忍着哭腔道:“母亲千万别动怒,一切都是穗儿不好。” 沈夫人忙轻抚着沈穗的发丝,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穗儿,你有什么错,可别这样说,无论是母亲,还是你姑母,我们都会护着你的,别怕。” 沈穗心中得意,偷偷抬眼瞥向卿云:看吧,就算你才是沈家的女儿又如何?他们一心只会扑在我身上。 谁知卿云早就转过视线,直直望着马车,并未理会沈穗的自作多情。 谢宓笑道:“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沈舅母,给舅母见礼了,不知沈家二妹妹呢?” 所有人这才注意到元秋还候在马车旁,正等着车内的人出来。 沈夫人直接蹙眉不悦道:“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竟然让众人都等着她一人出来,真是将她骄纵坏了,不成规矩,半点也比不了穗儿懂事。” 沈穗唇边勾起得意的笑,又假惺惺劝道:“母亲别这样说二妹妹,她年纪还小。” 一提年岁,沈夫人就更为不满:“都快及笄了,哪里还小,穗儿你可别一贯骄纵了她。” 卿云闻言,心中生出愠怒:一贯拿年岁尚幼说事的,不就是沈夫人自己吗? 在吴兴时,沈夫人素来只带沈穗出门,推说沈韫玉年纪幼不担事情,她分明什么也不教自己的女儿,回过头来却又一味地贬低。 卿云终究是忍不住怼道:“夫人言之差矣,年岁非决定人的品行之唯一,年长者不一定贤德,年幼者也并非不贤,而是少人教导,夫人当一视同仁,莫让偏见遮蔽了眼。” “你,你是在指摘我管教不严吗?!”沈夫人更为恼火。 第66章 爱使小性儿,可爱得嘞 “不敢,我乃是小辈,不敢顶撞长辈。”卿云冷冷道。 “你——”沈夫人险些失态,这时,马车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纤纤素手从中探出,元秋将帘后的丽姝迎出来。 沈韫玉身量纤纤,着烟紫色锦袍,外披一件薄披风,她被元秋扶着走上台阶,站定后向沈菁请安。 “韫玉,拜见姑母。” 沈韫玉盈盈一拜,她抬首,众人只见她生的娴雅秀气,肤如凝脂,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明亮的眸子,平淡如水,仿佛能看透红尘。 沈穗假意劝道:“母亲,玉儿是我的妹妹,她怎会有这样的心思呢?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些,能接到母亲我就极高兴了。” 明里暗里,讨巧卖乖。 沈韫玉眸中忽地泛起水色,歉意道:“韫玉自知有错,未曾顾及到姐姐的身子,实乃不周。只是一路颠簸,整理衣饰耽搁了些许时间,还望姐姐宽宥。” 说罢,她直接朝着沈穗深深俯身,直接行了大礼请罪。 卿云在一侧旁观,目光落到沈韫玉身上,满是笑意:她是用沈穗卖惨的手段,反打了沈穗一记。 沈菁见此,也觉得沈夫人话说的太过,便对沈韫玉心生怜惜:“姐妹之间,岂能行如此大礼,玉儿你快起来。” “今日这样倒还像话。” 而沈夫人望着这一幕,眉头虽未完全舒展,但神色已稍稍缓和,似乎对沈韫玉的回答真的满意。 沈穗见众人都怜惜起沈韫玉来,心中虽有不悦,却也只得勉强挤出笑容:“是啊,你我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入京多日,我实是想念妹妹。” 沈穗上前去握住沈韫玉的手,却被沈韫玉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妹妹你这是......要怨怼姐姐了?” 沈穗的手悬在半空,面上满是受伤,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沈韫玉闻言,眼眶微微泛红,声音细若蚊蚋:“姐姐实在不要靠近我,我近日咳疾发作,夜里总咳得难以睡下,生怕这病气传给姐姐,让姐姐也受苦。” 她边说边欲以袖口遮掩,却恰好此时,卿云从旁递来一柄精致的便面。 眼见便面递到自己跟前,沈韫玉一时没忍住,与卿云对视上。 沈韫玉眼中含着哀怨与气恼之色,动作里也带着一股气性,冷冷接过那柄便面,轻轻贴在唇边,还偷偷朝着卿云啐了一口。 卿云不免疑惑:我何时惹到她了? 到底同是自己的侄女,沈菁也不好厚此薄彼,她朝着谢宓吩咐道:“阿宓,你去吩咐厨房炖些润肺的汤品来,到时辰给玉儿端来。”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谢宓对着候在一旁的侍女吩咐几句,随后,谢宓转身,朝沈菁与沈夫人笑道:“母亲,舅母,外面风大,还请移步,厅堂已备好暖炉与佳肴,正可驱散寒意。” 随后,一行人便跨入大门,穿过游廊,沈菁与沈夫人并肩而行,几番交谈,沈夫人的神色已全然缓和,面带淡淡的笑意。 沈韫玉故意落后,走在卿云身侧,不时偷瞄她一眼,在卿云与她对视上时,她又赌气般地转过头。 她还是这样,爱使小性儿,实在可爱。 卿云心中更觉好笑,她待与沈韫玉并肩时,轻声笑道:“你瞧那园中的桃花,一见风就落下了,像不像正在赌气的人?” 她眼神宠溺,望着沈韫玉,让她赌气的模样也显得分外动人。 沈韫玉啐了她一口,嗔怒道:“桃花可没赌气,分明是那风行事莽撞,白惹桃花担心,否则谁愿意落下枝头来......” 卿云心中一暖,握住沈韫玉的手,轻轻开口:“风知错了。” 早在前世,她就知道错了,她不该随沈穗入京的...... 或许前世留在吴兴,卿云就不会被困在王懔的樊笼中,沈韫玉也不会所嫁非人,郁郁而终。 “知错有何用?” 沈韫玉话中带着几分娇嗔,脸颊微红,她赌气抽回被卿云握住的手,却见到卿云双眼泛红,静静地凝着她。 “你别——”沈韫玉有些无措地停住脚步。 “是我不好,桃花柔弱,不该怪风的。你别总爱把错揽在自己身上,风何曾有错,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 沈韫玉话中有几分慌乱,生怕卿云因她一句话自怨自艾起来。 卿云轻笑出声:“谁都不怪了,我们先进去。” 她轻声细语,沈韫玉望着卿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抹释然的微笑:“好。” 两人并肩踏入门槛,厅堂内,宴席已经备好,今日是女席,无有男子。 用过午膳后,谢宓迎着沈夫人去安排好的阁中歇息。 轮到安排沈韫玉的住处时,沈菁却插口道:“玉儿与穗儿同为姐妹,也该先问问她,可愿意与她姐姐住在一处才是。” “玉儿妹妹你可听见了。”谢宓笑着转向沈韫玉:“你们姐妹合该住得近些才是。” 沈穗见状,温婉笑着上前一步,拉起沈韫玉的手:“妹妹,许久未见,我心中甚是想念,我们姐妹同住,再好不过了。” 嘴上说着想念,沈穗在心里却是将沈韫玉视为大敌,她知道沈韫玉从来不喜她这个姐姐,她也同样厌恶沈韫玉,却不得不演出姐妹情深来。 沈韫玉又是毫不留情地抽出手,随即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身患咳疾,不能让姐姐也染病......” “你是我妹妹,我怎会在意这些。” 沈穗靠近沈韫玉,美目中藏着怨毒之色,她隐隐含着威胁道:“玉儿,你也不想母亲担心你我之间生出嫌隙吧。” 言外之意,若不想母亲更加厌恶你,就得乖乖配合好这出“姐妹情深”。 第67章 姐姐 从前沈穗只要搬出沈夫人,沈韫玉便会乖乖退让,谁让这丫头贪恋“母女之情”呢。 现在沈穗以为还能故技重施,用沈夫人的喜恶,牵制住沈韫玉。 谁料,沈韫玉直接当众打了沈穗的脸,让她下不来台。 沈韫玉冷笑道:“我说了,我咳疾未愈,饱受病痛之苦。听闻姐姐近来都在病中,你不怕,我怕,若是再染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病症,我还要不要活了?” 沈穗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沈韫玉竟敢说我身上有杂七杂八的病! 她紧咬下唇,抑制住怒意,不敢当着沈菁和沈夫人的面发作。 “玉儿,你怎么能如此讥讽你姐姐?”沈夫人将沈穗护在身后,对沈韫玉指责道。 谢宓上前打着圆场:“舅母别生气,是我准备不周全了,忘了两位妹妹身子尚虚,正需静养。” “不如这样,我即刻命人打扫出令一间厢房,既能让玉儿妹妹安心养病,又能方便她们姐妹相聚,不至孤单,您看可好?”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手,几名侍女立刻上前,准备按照她的吩咐去布置。 厅堂内一时安静下来,有谢宓周全着,沈夫人的面色稍稍好些:“也好,免得她一贯作弄穗儿,离得远些,好让穗儿静心养病。” 沈夫人故意说难听话给沈韫玉听,有意刺她的心。 谢宓也是没想到,沈夫人对两个女儿,竟然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沈韫玉倏地开口:“有劳嫂嫂费心操劳了,不过,也不必为我单独准备住处。” 谢宓惑道:“妹妹为何这样说?” 沈韫玉抬手指着卿云道:“我要和她同住。”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厅堂内众人皆是一愣,目光纷纷投向了淡然自若的卿云。 沈韫玉轻步上前,与卿云并肩而立,定定道:“有她相伴,我的病自然也会好得快些。” 她轻轻侧头,与卿云默契交换了眼神,卿云莞尔一笑,早料到沈韫玉会这样说。 见沈韫玉坚持如此,沈夫人面色不善:“你非要如此气我吗?落了你姐姐的脸面,然后上赶着去跟这个奴婢......” 她顿住口,想起卿云已经是丞相府的义女了。 沈菁开口给她解围:“玉儿是小孩儿心性,她既然愿意,就遂了她的意吧。” 沈夫人怒而收回眼神,转头看着沈穗百般怜爱道:“穗儿,今晚你陪着我住,我们母女正好说说话。” 沈穗微微颔首:“是,我听母亲的。” 沈穗的乖巧,更让沈夫人反感沈韫玉的叛逆。 等着长辈们都走后,谢宓才笑着打量起并肩而立的二人:“两位妹妹,随我走吧。” 谢宓将二人送回柳月阁,安排布置好一切后,她也就离开了。 元秋陪在谢宓身边,带着疑惑道:“少夫人,我看这女二公子与卿云姑娘,倒不似主仆之情,更像是一对姐妹呢。” 谢宓也觉得有趣,丹凤眼上挑:“我看卿云可比沈穗更有长姐的样子,也难怪玉儿妹妹选了卿云。” 柳月阁内,卿云屏退左右,将门扉合上。 室内,沈韫玉正倚在软枕上看书,卿云走过来在床榻上坐下,好笑地从她手中抽走书籍:“别看了,这一卷你都看了一炷香了。” 沈韫玉故意扭过身去,嗔怒道:“上月你跟着她们走时,可没管我,现在你也犯不着来管我。” 她嗔怒,也只是掩饰心中对卿云难以言说的依赖。 卿云见状,温柔地伸出手,将沈韫玉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里满是宠溺与怜惜。 “好玉儿,离开吴兴入京之事确是我不对,未曾顾及你,我知错了,女公子可愿意原谅我?” 沈韫玉心中的气恼瞬间烟消云散,她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谁还是你的女公子,现在不一样了,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软弱,任由她们欺负你,将你带走。” 沈韫玉眉心凝着愁色,湿红了双眸:“那日我得知你入京途中出了事,心急如焚,好在你真的没事。” 卿云轻抚着沈韫玉的青丝:“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别再为我担心了。我知道,你今日迟迟没有下马车,是犯病了,是不是?” 沈韫玉没料到卿云会这样问,她白天隐忍的委屈,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眶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卿云满目疼惜:“初春时节,你是最容易犯哮症的,那马车上又闭塞,长途跋涉哪有不闷人的,何况你身体不好。” 沈韫玉顿时忍不住扑进卿云怀中,小声啜泣:“只有你还记得我这个病......” 她深深埋在怀抱中,像只求哺的小鹿,肩膀微微颤抖,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卿云见状,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如同哄着孩子一般:“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有我在,你的病会治好的。” 沈韫玉的泪水打湿了卿云的衣襟:“好不了的,再怎么吃药,也不管用。我的病若是能好,也就不招人嫌了。” 她总是为自己的病自责,为此更患上心病,长长久久的好不了。 “我怕你会为我担心过度,难道你就不怕我为你担心过度了?你这样自怨自艾,将我置于何处?” 卿云继续劝解沈韫玉的心结:“命运终究眷顾,让我安然无恙再见到你,从今往后,你的病我来奔走,无需他人插手,有我陪着你,没有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她这话虽是劝慰居多,但沈韫玉需要的也正是如此。 沈韫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缓缓伸出手,环住了卿云的腰,将脸紧紧贴在她胸前。 “姐姐。” 她弱弱地一声“姐姐”,卿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唤我什么?” 沈韫玉的眼神闪烁,她微微抬头,轻声唤道:“姐姐。” “你不该这样唤我的。”卿云眼神复杂,心底更是百感交集。 她们本是姐妹,可现在......不是。 卿云还没拿回“沈女公子”的身份,她便算不得沈韫玉的姐姐,何况沈韫玉也不知这些事情...... 她声音里满是动容:“你不能以姐姐唤我。”至少现在不能。 沈韫玉轻轻挣脱了卿云的怀抱,满是倔强道:“不!你就是我的姐姐!” 卿云怔怔地望着沈韫玉,心中如擂鼓般震动:玉儿为何如此坚定,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第68章 白玉牌物归原主 卿云将沈韫玉的身子扳正,开口试探:“玉儿,你告诉我,你为何这样讲,你是不是知道......” 话还未落,沈韫玉就矢口否认:“没,没什么。” 她垂下眸子,不再看卿云:“我就是,想唤你姐姐。” 沈韫玉嘟嘴傲娇道:“不行吗?” 原来是这样。 卿云也不再有怀疑,她指尖轻触沈韫玉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含笑道:“我求之不得,只是在人前可不能这样说。” 沈韫玉满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 见自己被卿云勾着下巴,沈韫玉又羞红了脸,逃也似地下了床榻。 沈韫玉的目光在屋内简陋的陈设上游移,眉头紧蹙:“你这屋子里,怎的什么也没有,冷冰冰的不像人住的地方。” 她忽地转身,愠怒道:“是不是他们慢待了你?” 卿云未曾开口,即是默认,沈韫玉眼中满是心疼与愤慨:“他们怎能如此待你?你可是……” 话到嘴边,她却又咽了回去,意识到有些秘密不宜言说。 卿云敏锐察觉到,沈韫玉有心事瞒着自己,她凝目沉思。 而沈韫玉快步走向床边,拉起卿云的手,那双手与自己的手相比,略显粗糙,让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姐姐,从今往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你不必再怕他们。” 卿云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一味地忍让。” 沈韫玉坐到卿云身旁,她从衣襟内层掏出一个荷包,以淡雅的蓝绸为底,绣着几朵兰花。 她将荷包递到卿云手中,卿云指尖摩挲过那细腻的绣工:“这是你绣的?” 沈韫玉的心思被发现,不好意思起来,嗔道:“我是让你看里面的东西,可不是要送你我绣的荷包。” 卿云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应和道:“是是是,你可没故意要送我荷包。” 她解开荷包上的细绳,只见里面躺着一块白玉牌,通体温润,上刻着一个“琰”字。 卿云见到白玉牌,瞳孔骤缩:这正是邹氏母子夺走的那块白玉牌! 她颤抖着手,取出白玉牌,摩挲过那熟悉的“琰”字,卿云抬眼望向沈韫玉:“玉儿,它怎会在你手中?” 沈韫玉凝着白玉牌,缓缓道:“这是我买来的,我知道它是你的东西。” 卿云心中诧异:我从未将白玉牌显露于人前,玉儿怎会知道这是我的? “可我从未向你提起过,你怎会知道?” 闻言,沈韫玉却忽地生出一股怒气,气恼道:“你全都给忘了。” 她气着背过身去,卿云不再追问,而是抚上她的肩,安抚道:“总之,我得谢你,帮我拿回它。” 沈韫玉嫌弃似地躲开:“是赎回,百两金呢!” 卿云笑道:“好,我一定还你。” 沈韫玉被她逗笑了,轻轻旋身看着卿云:“你拿什么还?这一屋子堪称家徒四壁,谁要你还了。” 她带着几分俏皮嗔怪,还瞪了卿云一眼,如玉的容颜染上红霞,好似春花。 卿云只是笑着微微颔首,心里却道:那不一定。 她缓缓攥住手中的白玉牌,这是她要证明身世,最重要的信物。 入夜后。 屋中,王胥正宽衣准备睡下,谢宓上来接过他换下的鹤氅,突然摸到一块硬物,她好奇地翻出来。 一看,是枚白玉牌,谢宓笑道:“今日你怎么将这块玉牌戴上了?平日你都是放在盒子里,从不许人碰的。” 王胥转身,冷着脸从谢宓手中取走白玉牌:“不干你的事,你何必过问。” 谢宓站在一旁,手中还残留着鹤氅的余温,她的笑容凝固,开口怼道:“是是是,我不该过问,日后你差了什么东西可别找我。” 她说着将手中鹤氅往王胥身上一砸。 王胥怒道:“谢宓,你别胡闹,这是母亲当年予我的百天礼!” 他紧握着白玉牌,掌心印上了一个清晰的“胥”字。 谢宓嫁给王胥多年,今日才知晓这块白玉牌对王胥的重要,她更是怒极反笑:“那你可得护好了,若遗失了又怪在我身上,何必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王胥怼不过谢宓,只能转身去书房里睡。 王胥愤然离去,谢宓站在原地,目光紧随着那扇门合上,她手中的鹤氅滑落在地,心也跟着跌入谷底。 谢宓望向那轮孤月,银辉洒满庭院,她嗤笑一声:“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转身走向妆奁,铜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却难掩眼中的疲惫。 谢宓抚过发髻,从妆匣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梳,那是她出嫁时母亲给的,上面还雕刻着并蒂莲,寓意着夫妻和睦。 她喃喃道:“母亲,女儿很想念您。” 谢宓姐弟自幼丧父,刚出嫁不久,母亲也亡故了。 她握着银梳,平日再怎么精明的少夫人,现在也只能苦笑一声,将银梳重新放回原处,独自坐在镜前久久。 “好在,我还有阿孋。” 想到女儿,谢宓心底也不与王胥计较了,本就是家族联姻,何况她有公婆看中,主理中馈,这就够了。 谢宓又想起谢翊来,从前几日他跟着卿云在凉亭中闹出事来,牵扯进了阿孋,谢宓就气得好几日没搭理谢翊。 现在想起,她才觉得明日得寻个时辰去一趟,问问谢翊近日在丞相府中吃住如何。 书房内,烛火摇曳,王胥独自倚着软榻,手中拿着白玉牌。 他不免想到那日邹氏所说的,沈穗原本也有一枚白玉牌。 王胥凝眼沉思:是巧合吗?又或是母亲同样为穗儿准备了白玉牌? 他想着寻个时间去找母亲问清楚,但又转念想到,再过不久,便是小妹的忌辰日了…… 想起夭折的妹妹,王胥心中钝痛:若是阿琰尚在,如今也与穗儿同岁。此时,还是不宜提起,免得惹母亲伤心。 第69章 山神医 次日清晨,谢宓便带人去南苑看望谢翊。 南苑中茂林修竹,静谧清幽,的确适合谢翊养病。 下人推开院门,谢宓走入,正见到谢翊在石桌上摆弄一张琴。 “好端端的,又修它作甚?”谢宓挥手屏退下人。 谢翊见到她,眼前一亮,上前见礼道:“二姐,你可是想起我这个弟弟了。” 谢宓冷哼一声:“我是想你,想打你的心是真真的。” “二姐息怒,我这副身子骨,可经不起你的怒气。”谢翊笑着讨饶。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谢翊身上,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容更白了几分。 谢宓没好气地走过来,从谢翊腰后夺了那把羽扇,抬手扇着风,嫌弃他道:你说说你,好端端的装病避世作甚,整日弄得自己面无血色,还老拿把破扇子,摇摇晃晃的。” 谢翊无奈一笑:“二姐,那不是破扇子,你可得小心些,上面有机关。” 谢宓浑不在乎的模样:“我知道,这不就是山神医送你防身的吗?他整日里神神秘秘,你跟着他学了两年医术,也跟着神出鬼没。若不是我派人替你遮掩,就你这三天两头往宫内跑,早被人逮住了。” 她丹凤眼中浮现惑色,拿着羽扇戳了戳谢翊:“我就好奇了,你在小皇帝身边出谋划策,跟那些朝臣在其位谋其事,能有何区别?你还不如直接让皇帝给你封个官位,也比这样偷情似的好。” 谢宓话虽糙,理却不糙。只是她并不知朝局混乱,谢翊若此时由暗到明,只怕会折损其中。 “二姐,时机未到。” 他低头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旧琴,偶尔轻拨几下,调整音准,琴身虽显旧色,却散发出淡淡的木香,与周围的竹香交织在一起。 谢宓冷哼一声:“你呀,也学着那些男人,总喜欢拿这样穆棱的话搪塞人。” 她轻步上前,站在谢翊身旁,那双丹凤眼半眯,目光锐利如剑:“还有从前我托你的事,请山神医来给汉安侯看病,你也是这样搪塞。殊不知,我可因为这事遭了王胥多少白眼。” 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掩不住谢宓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 谢翊抬首,郑重道:“二姐,山神医有言在先,非乱世不会出山,我早已回绝姐夫,汉安侯的心症只有另请高明。”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濯缨,我可先把话放这儿,既然山神医不愿出山,那你就只当不认得他,能省去不少麻烦。”谢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她再度无奈的看着谢翊这个弟弟,叹道:“濯缨,我得劝你,不能总是这般,将心中的事藏得比海还深,总是时机未到,时机未到……” “哼,说到底,不过是借口罢了。” 说着,谢宓就生出怒气来:这一个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谢翊深知二姐的不易,刀子嘴豆腐心,又最重感情,素来操劳,凡事都一己承担。 “二姐,濯缨知错,日后必定改正,不让亲者担心。” 谢翊缓缓拨动琴弦,走出悦耳的琴音。 谢宓站在一旁,怒气也消了,也跟着琴音静下心来,她目光从谢翊认真的侧脸移向那架琴,心中微微动容。 “罢了,我们不说那些烦人的事了。” 她缓缓走近,手指轻轻触碰过琴弦,清脆的琴音在空中回荡。 “这琴,我若是记得不错,是当年父亲赠予长姐的生辰礼吧?”谢宓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 谢宓与谢翊之上,还有个长姐,名为谢乔,所嫁夫婿乃是如今的荆州牧,只不过,长姐在十年前就病逝了。 谢翊微微颔首:“二姐记得不错,我先前去往荆州,从州牧府上取回了这把琴,还见到了明徽。” 明徽是谢乔之子。 谢宓脑中有个模糊的样貌,不禁叹道:“明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长姐过世了,听闻那荆州牧再娶的继妻颇为忌惮明徽。” 她眼中闪过冷色,勾唇道:“不过料想那荆州牧也不敢对明徽如何,有谢氏这个外祖家,明徽日后哪怕承袭不了州牧之位,也是要入京为官的。” 谢翊手中拨弄着琴弦,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见昨日有外客住进丞相府,似乎是吴兴沈氏?” 谢宓闻言,忽地勾唇一笑:“想问什么就直说吧,跟我还玩什么旁敲侧击,说吧,你是不是想问卿云的事?” 谢翊抬眸望向谢宓,轻刻一声否认:“哪有,我与她不过交谈过几句话,只是有几分好奇。” “我可不信。”谢宓挑眉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再有,你好奇什么?是她的才情,还是她的身份?” 谢翊微微侧头,转向谢宓正色道:“她现在的身份不简单,陛下回宫后分明召见过此女,但却至今未曾赐下封赏,二姐难道不曾有疑心吗?” 谢宓也认真起来,沉下目光:“你的意思是,并非陛下没有封赏给她,而是封赏还未到?” 谢翊颔首:“不错,所以此女绝不能在丞相府出事,还请二姐小心看顾她。” 谢宓深觉他的话有理,而且照谢翊的态度来看,陛下给卿云的赏赐必然不会太小。看来日后在府中,她还得小心应付好,免得沈穗与沈夫人去寻卿云的麻烦。 思忖片刻后,谢宓却越想越不对,她又没好气地看向谢翊:“好啊你,我说你这话怎么有些奇怪,你还说与她不熟?” “方才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怕卿云在府中吃亏了,明里暗里让我照看好她,好你个小子。” 谢宓心中明悟,她狡黠一笑,抬手轻拍了下谢翊的肩膀,力道颇重:“你这小子,演技倒是愈发纯熟了,连我都差点被你给骗了。说吧,你是不是对卿云那丫头上了心?” 谢翊被这一拍弄得身形微晃,脸上却罕见地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连忙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二姐,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 他自己都说不出什么,脑中不禁浮现卿云的脸,分明,分明他们仅有几面之缘罢了。 “只是什么?”谢宓话中紧逼,眼神要将谢翊的心思看个通透,戏谑道:“只是担心她在丞相府受委屈,对吧?” 第70章 方氏母子,让卿云身败名裂 谢翊也弄不清自己的心,干脆装起了闷葫芦,再度勾起琴弦来,但微微泛红的耳垂却暴露了他心绪不定。 谢宓看破不说破,摇摇羽扇,幽幽叹口气:“你若真对她有意,我也能求着伯母来为你求亲,只不过丞相府肯不肯放人,那就说不定了。” 他低垂着眼帘,遮掩了眼中复杂的情绪:“不。” 谢宓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的婚事,丞相府管不了。”琴声戛然而止,谢翊满目寒意。 谢宓在一旁,最能洞察人心,却又不急于点破:“这可说不准,若是那卿云有了心上人,日后婚嫁,三书六礼总是要经由丞相府过问的。” 听见她的婚事,谢翊心底莫名有些不快,怔愣住片刻。 谢宓见状也不逗他了,爽朗地笑道:“行了,瞧你急得面色发白,你若真心喜欢,就多去讨人家姑娘欢心,两情相悦总比一厢情愿要好。” 她语重心长,最后还带了些自嘲的苦笑。 谢翊眸光微动,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又迅速压下:“两情相悦……”他低声道出这几个字。 “瞧见你精气神不错,我也就放心些了,我先走了,你就慢慢儿思量吧。” 谢宓笑声清脆,将白羽扇放下就径自离开了,谢翊起身送了一送,最终还是将心付于琴音。 谢宓回到阁中,还未歇上一歇,就碰上来寻她有事的刘媪。 刘媪笑脸相迎:“少夫人,您可回来了。” 谢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今日来得倒早,又是什么事儿啊?” 二人一道进屋,刘媪道:“夫人的寿辰将近,这一回寿宴得大办,汉安侯与大长公主都将回京贺寿,夫人让我来取宾客册子。” “册子早核对好了,元秋,你去拿来给刘媪带过去。” 谢宓笑道,元秋很快取出来宾客册子,交由刘媪带回。 刘媪带着宾客册子回去,步入内室,室内暖意融融,沈菁正与沈夫人及沈穗围坐案前,喝茶闲话。 “夫人,宾客册子取回来了。” 见刘媪归来,沈菁放下手中茶盏,温声询问:“宾客册子可都核对妥当了?” 刘媪上前几步,恭敬地呈上册子:“都已核对无误,汉安侯与大长公主的席位特意安排妥当,其余诸人依礼排座。” 沈菁接过册子一看,目光落到最末一列,她微微蹙眉:“女席之末的方氏,我记得她粗鄙无礼,为何也在其中?” 刘媪片刻沉思:“想来是底下人忘了,我这就将方氏划去。” 沈菁颔首:“这次寿宴,二叔携大长公主都将赴宴,宴席上务必妥妥帖帖,不能有任何差错。” 沈穗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好奇问:“姑母,这方氏究竟是何人,为何单将她划了出去?” 沈菁目光柔和地望向沈穗,解释道:“穗儿,这方氏乃是北都尉之妻,她行事张扬,多次在宴会上失态,惹人不喜,故而将她划去。” “哦?”沈穗望着宾客册子,还有不解。 刘媪接着道:“女公子有所不知,这方氏有一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浪荡之人,还未娶妻,故而方氏时常在宴席上相看贵女,好不烦人。” 沈穗在一旁,眼波流转,心中已暗自盘算着如何利用方氏母子,为她的计划添上一笔助力。 卿云......贱人!寿宴那日,就是你身败名裂之时! 她眼中闪过怨毒之色,眼见刘媪要将方氏的名字划去,沈穗赶紧阻拦道。 “刘媪且慢。” 沈菁与沈夫人都诧异地看过去。 沈穗藏起眼中算计之色,莞尔笑道:“姑母,我以为不该将方氏擅自划去,她是那般品性,若因此生怨,在外闲话丞相府的不是,终究不好。” “不若将她留下,宴席上人多,她总归不敢闹出大动静的。”沈穗面上挂着温婉的笑。 刘媪手中的笔悬在半空,望向沈菁。 沈菁心中思忖一番,也觉得沈穗所言有理,她点头道:“那就依你,将方氏留下。” “姑母,这只是穗儿愚直之见,不想让姑母的寿宴有什么不快。”沈穗依偎在沈菁身边,撒娇道。 沈菁也笑着揽住她:“穗儿你开口了,宴上添一人也无妨,何况你是为我好。” 沈穗心中盘算已定,她依偎得更紧了些,轻声道:“姑母,我还想请表兄从外招进来乐师,宴会上载歌载舞,也热闹些,不知姑母可否应允?” 沈菁满怀宠溺,笑道:“你这孩子,心思倒是细腻。既然你有此雅兴,就让你表兄去寻些技艺超群的乐师与舞伎。” “只是,务必选些品行端正的,莫要让那些市井之流污了宴席的清净。日后只要你高兴,就招他们进来日日陪你作乐。” “姑母,你待穗儿可真好。”沈穗面上纯真无邪,心底却另有一番打算。 到时候,她得让表兄把邹氏混在乐师中,一同带进来......不怕拿捏不了那个贱人! 沈夫人看着她们姑侄情深,眼中突然泛起了泪光,她欣慰地叹道:“姐姐如此疼爱穗儿,真是太好了,但愿日后不再骨肉分离......” 她说着,竟还颇为动容,言语哽咽,以至于后面的话让人听不清楚。 刘媪却是听清了一句“骨肉分离”,心里奇怪:哪怕是姑侄之间再亲密,也谈不上骨肉分离吧?何况沈夫人才是女公子的亲娘,这是怎么了? 沈菁关切道:“弟妹,你这是为何?” 沈夫人眼眶微红,眼神复杂地掠过沈穗,又落在沈菁身上。 “姐姐,我——”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气。 沈穗温声细语:“母亲,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沈夫人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只是见你们姑侄情深,心中感慨罢了。穗儿,你要记得,你姑母就是......除父母外,你最亲近的人了,你要好好孝顺膝下。” 沈菁看出沈夫人藏着心事,她决心问问,便对着刘媪道:“快用午膳了,你先带着穗儿下去净手,随后传膳进来吧。” “是。” 等打发走了刘媪和沈穗,沈菁才对着沈夫人道:“弟妹,我见你怀有心事,究竟是什么事?你就对我直说了罢。” 沈菁的话搅动了沈夫人心中的涟漪,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姐姐,其实穗儿她是......” 第71章 穗儿她并非我亲生 话到嘴边,沈夫人却深知自己不能说。 沈菁眼神探究,心底已经起疑。 沈夫人的确有难言之隐,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她不能对沈菁严明,就只能作罢。 “姐姐,是我失态了,本来没什么大事,有些悲春伤秋罢了。” 她这副粉饰的模样,可瞒不过沈菁的眼睛,她眼神锐利:“可是与穗儿有关?” 沈夫人脸色一白,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眼中闪过挣扎,最终重重叹息:“唉——” 她眼神闪烁,深吸一口气道:“姐姐,此事说来话长,且关系甚大,我……” 沈夫人拉住沈菁的手,眼眶微红:“其实,穗儿她……并非我亲生。” “什么?!” 沈菁脸色骤变,瞳孔猛然收缩,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点。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沈夫人,声音颤抖:“那穗儿她是谁的女儿?” “是——”沈夫人激动地攥紧沈菁的手,内心挣扎。 她不敢看沈菁的眼睛,别过脸含泪道:“穗儿她是......夫君在外抱回来的孩子,只是记在我膝下,我也将她视如亲生。” “竟是这样......” 沈菁的思绪混乱不堪,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侄女,竟有这样复杂的身世。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唉,这样看来,穗儿的确与我们沈家有缘,难怪我一见了就喜欢她。” 回想当年的白雀寺中,沈菁初见到那个三岁女娃,虽是稚子却伶俐可爱,不谙世事地抱着自己,让她唤“姑母”,她却喊了一声“娘”,不免让沈菁想到自己那夭折的女儿。 沈菁有些哽咽:“这样想来,穗儿还真与我的阿琰同岁,今岁都要满十七了。” 沈夫人还是深深颦眉,心中并未因说出真相而好受些,她跟着叹息一声:“唉——” 终究,她还是只对沈菁说了一半真相。 二人心事各有不同,殊不知窗外,有人将她们之间的话,尽收入耳中。 沈穗面容扭曲,双目泛红,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几乎要嵌入粗糙的木窗之中。 她满心都是隐忍的愤恨:原来是这样!这个“沈女公子”的身份,不过是沈菁女儿的替身!是沈家大发慈悲捡回来的孤女! 沈穗的胸腔剧烈起伏,内里满是不甘与怨恨:那我算什么? 沈菁把我当替身,沈母也没拿我当亲生女儿!我却还想留住这个身份,有什么用! 沈穗心底怨恨到了极点,甚至快要抑制不住笑起来:“好啊,真好......” 她踉跄着脚步,转身离开窗前,走在长廊上,正面撞见传膳回来的刘媪。 “女公子,您怎地不进去?” 沈穗牵强地扯出笑意:“我身体突然不适,不想让姑母和母亲担心,有劳刘媪进去帮我说一声,我先离开了。” “那我即刻去请医官来。”刘媪上前去扶沈穗,却被她抬手挥开。 沈穗满眼冷意:“不必,做好你分内之事。” 她移步离开,刘媪有片刻的心惊,诧异地回望沈穗的身影。 真没想到,一向矫揉造作的沈女公子,也露出不善的一面了,这是怎么了? 刘媪摇摇头,心底按下了此事并不准备告诉沈菁。 沈穗孤身步入花园的小径,心头积压着阴霾,她脚下步子既快又乱。 行至一池水畔,沈穗猛地停下脚步,抬手一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 她凝着那片湖水,忽然想通了,唇角勾起冷笑:“什么家世,亲人,谁都靠不住!我的前程,还是得我自己去搏!” 沈穗眸色狠辣,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计划: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既然入不了皇宫,那她就要嫁一个身世显赫的夫婿! 琅琊王氏族中的男子,是她最好的选择,思来想去,沈穗脑中有了一个人选。 她轻移莲步,停在一株盛开的牡丹前,手指滑过那妖艳的花瓣,缓缓念道:“王懔。” 汉安侯之子,又是当朝重臣,他是最能给她荣耀的人。 沈穗勾唇一笑:“凭我的美貌,不怕不成事,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些手段......” 暮春岁暖,又到一旬。 卿云估摸着疗程,也该送去第二张药方了,上次与王懔不欢而散后,近几日他终于派人来问药方。 今日,卿云让人准备了马车,要出城去京郊别苑送药方。毕竟,汉安侯指定要她亲自送去。 晨光微露,卿云已身着淡雅素衣,上了马车,身侧的医箱内除了药方,还带了一味药引子,是她特意备下的。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道路两旁桃花盛开,终于到了别苑。 她步下马车,目光掠过空旷的外墙下,心中微动,往日里森严的守卫,如今稀疏可数,却也显得戒备未减,只是氛围不似以往那般肃穆压抑。 她心底带上几分警惕,甲兵引她入内,卿云又来到初次汉安侯见她的地方,光华台。 阁中门扉轻启,白发苍苍的老仆走出,见到卿云的样貌,他眼神中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 “女公子,请。”老仆对卿云的态度尤为恭敬。 卿云心中存疑,步入内室,再度见到汉安侯。 汉安侯正立于书案前,身着一袭绣着云水纹的深蓝鹤氅,头戴玉冠,显得沉稳高雅。 他手执骨雕羽毛笔,笔尖饱蘸墨色,正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勾勒。 卿云上前见礼:“小女拜见汉安侯。” 汉安侯抬眼,他爽朗一笑,又不失威严道:“来来来,你看看本侯的画作如何?” 卿云的目光却是放到汉安侯的面色上:“侯爷的面色,较之以往好了许多,不知近来用药,疗效如何?” 她怀着医者心态,因此始终关心汉安侯的心症。 汉安侯闻言顿住手,笔尖悬于墨盅之上,沉沉道:“你是小辈,我让你过来看画,便不要忤逆。” 几滴墨珠缓缓滑落,融入砚台,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卿云心中一紧,只能缓缓走近。 她的目光落在那幅未完的画作上,画中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还差寥寥数笔,就能显见山川之壮丽。 卿云不由自主地轻声赞叹:“侯爷笔力雄浑,此画若完成必为佳作。” “好。” 汉安侯极为痛快道:“那就由你来作完这幅画。” 卿云心中微讶:汉安侯竟不过问我是否会作画?他是笃定我会,还是本就知道? 第72章 卿云不可为王家妇 她开口试探:“侯爷,小女不会作画。” 汉安侯闻言,一双鹰眼勾起藏着深意,他不轻不重地搁下笔,幽幽道:“不会作画,却懂欣赏,很是难得啊。" 他话中分明满是讽刺:“只是在本侯面前,不会,也得画。" 汉安侯强势地将笔杆递到卿云手中她,墨香浸润在指尖,卿云隐隐闻见,心神为之一震。 她抬头望向汉安侯,他满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像是在看一个撒谎的孩童般。 卿云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散出来,如同巨石压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果然,汉安侯知道我会作画,难道是他派人去查过我的生平经历? 可汉安侯为何要查这些事你? 卿云思绪混作一团,手心沁出汗珠,几乎快捏不住笔了,正在她强自镇定到快坚持不住时,救星来了。 老仆进来禀报:“侯爷,大长公主在外。” 汉安侯不徐不缓道:“让她进来。” 卿云提紧的心顿时松了大半,她放下手中羽毫,恭敬退至一旁。 很快,一串脚步声响起,为首是位华贵雍容的女人,年逾三十,生的容色倾城,正是大长公主,也是汉安侯之妻。 “夫君。” 大长公主步入室内,步履轻盈,衣上散着淡淡的兰花香气,与室内的墨香交织,独有一种雅致的韵味。 卿云上前见礼:“拜见大长公主。” 她轻轻抬手,示意免礼,目光落在卿云身上,瞬间从冷色转为温和:“你就是为夫君医治心症的那位神医吧,不想如此年轻。” 大长公主带着几分赞赏与亲切,亲手扶起欲再行礼的卿云。 卿云总算找到时机,从药箱中取出第二张药方,交由大长公主:“殿下,侯爷,小女今日前来送上第二张药方,以及一味药引。” 大长公主挑眉笑道:“哦?还有药引,与我也看看。” 卿云从药箱中取出一包朱砂。 “此为何物?”大长公主问道。 卿云如实回答:“是朱砂。” 闻言,汉安侯从山水墨色上抬眼,墨眸闪过狠厉,沉沉道:“治疗心症,何须用朱砂。” 见汉安侯疑心,卿云手持那包朱砂,坚定地望向汉安侯:“侯爷之症,非寻常可比,需以非常之法,方能治疗病源。” “况且心症发作时,您常常夜中惊惧,心悸难眠。朱砂配伍当归、地黄等补血养心的药,煎汤送下,有安神的功效。由此引导心火归元,平衡阴阳,辅助汤药深入治疗,方见成效。” 汉安侯的面色依旧阴翳,他冷冷开口:“你不会不知道,服用朱砂过量是会中毒的!” 卿云没有想到,汉安侯竟然防备至此。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高大,那双鹰眼紧锁着她:“你送来这味药引,是何人指使?” 这话砸在卿云的心头,她辩道:“非也!小女如此用药,实为治疗侯爷的心症,您温补数年都无有成效,如今唯有用猛药攻之。” 卿云目光坚定,无有异色:“侯爷所虑朱砂有毒,但医者用药,自会权衡利弊,朱砂虽有毒性,但日常服以糖水,朱砂之毒由此可解。” 汉安侯显然将卿云的话听了进去,他身上的威压有所收敛,却不发一言。 大长公主在此时接过了卿云手中的朱砂,笑着解围:“瞧,你将这姑娘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她抬眸望向汉安侯,劝慰道:“夫君,都说医者父母心,神医既敢用此药,必有其考量,我们得谨记医嘱才是。” 汉安侯面色缓和,跟着驳了一句:“什么医者父母心,倒反天罡。” 这句话落在卿云耳中,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卿云心中还未来得及深思,就被大长公主拉住手细细打量。 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卿云身上流转,越看越是满意,由衷赞道:“瞧这通身的气度,既有医者之沉稳,又不失女子的温婉,果真是个妙人,亦是个美人坯子。” “我啊,一贯就喜爱才貌双全的女子。” 大长公主亲切地拍了拍卿云的手背,卿云顿感不妙,果然下一句大长公主就问起她的婚配了。 “我见姑娘还未绾发,应当是还未婚配吧?” 卿云只得默然。 大长公主嫣然一笑:“姑娘聪慧过人,我也就直言了,我膝下幼子......” “够了!” 汉安侯满目阴翳地打断大长公主的话,愠怒道:“卿云,你先回丞相府,来人,送她离开。” 大长公主的笑容凝固在唇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勉强维持表面的仪态,未再多言。 “女公子,请随我离开。”老仆匆匆上前,恭敬地引路,卿云紧跟其后,步伐中急切也带了几分逃离的意味。 她也心有余悸:好险好险,若不是汉安侯突然发怒,只怕再让大长公主说下去,就是要将她指给幼子为妾了。 室内静下来,大长公主被驳了面子,面色不善地挥手道:“你们通通给我下去。” 她再度望向书案前的汉安侯,怒气就又消减了,不甘愿地上前:“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何故突然动怒?” 汉安侯狠厉道:“别将为恢儿娶妻的心思打到卿云身上。” 大长公主丹唇轻启,浑不在意道:“我当你是为什么动怒呢,原来是因为她的身份,这我知道。” 大长公主轻抚着发髻上的金步摇,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她自顾自说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此女身份卑微,我不过是想为恢儿纳她做妾室罢了。” 汉安侯的眉宇间如凝结了寒冰,眼神如利剑般射向大长公主,声音低沉:“纳妾?她非池中之物,你岂可轻辱至此!” “这......”大长公主对汉安侯的态度,感到极为诧异:“夫君,她不过是个医女,你这是?” 汉安侯收敛浑身暴戾的气息,再度执笔,压下声音道:“总之,卿云不可为王家妇,你别再打她的主意,也看好恢儿。” 身为人父,他甚深知两个儿子的秉性,王懔虽为长子但是庶出,不受大长公主重视。 而王恢这个嫡子,平日里被大长公主娇惯坏了,惟好女色又好大喜功。 第73章 卿云得知,沈家产业 大长公主被莫名呵斥一番,心底不悦,但到底也没说什么,见汉安侯还怀着怒气,她轻移莲步,绕过书案。 “夫君,我知错了,你别再为这等小事生我的气?不若我们一同作画,如何?” 大长公主的目光停留在未完成的画作上,柔和赞叹道:“这幅画,远山近水,意境深远,夫君的画技更为高超了呢。” 她轻声细语:“都道嫂嫂丹青冠绝京城,可在我看来,夫君的妙笔不比她差。” 大长公主口中的嫂嫂,自然是丞相夫人沈菁。 提到沈菁,汉安侯墨眸中暗流涌动,手中的笔悬于半空,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痕迹。 他凝视着那滴墨,沉沉道:“比起她,终究还是差了。” “谁说的,我看就很好。” 大长公主依旧笑靥如花,未曾留意到夫君眼底的波澜:“夫君,不如将这幅画拿去给嫂嫂评鉴,再请兄长来题诗,定能锦上添花,如何?” 汉安侯眸色一沉再沉:“也好。” 另一头,卿云已经坐着马车入了城门,她掀起车帘望向外面街市,忽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竟是沈韫玉。 “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就出来了?” 卿云下意识地担心沈韫玉的身子,她当即叫停了马车,匆匆下车,朝着沈韫玉的方向赶去。 沈韫玉一身素色,身形略显单薄,正站在一家书肆店前,与掌柜似乎在争论什么,对周遭浑然不觉。 忽地,沈韫玉肩上一沉,身子感到几分暖意,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她回眸一看,见到是卿云,微微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卿云手上给披风打着结,故作埋怨:“我还要问你呢,出门也不带上侍从,连衣裳不也多穿些,回头冷病了可别怪药苦。” 沈韫玉见卿云关心自己的身体,忽然一笑,转瞬又傲娇起来:“谁要你管,就许你丢下我跑出府,好没意思。” “你啊,牙尖嘴利。”卿云在沈韫玉鼻尖轻轻勾了一下。 沈韫玉脸颊上悄然浮起两朵红云,佯装生气地侧过头:“那你说,你出门作甚?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可不饶你。” 卿云双手搭在沈韫玉的肩上,轻声细语道:“是我不好,不该丢下你,你以后出门,记得带上侍从,多添衣物。” “侍从在那儿呢。”沈韫玉无奈地指着书肆内。 见到几个侍从正在屋内喝茶,卿云微微蹙眉:“那你怎么在风口里站着,不怕冻坏了身子?” 沈韫玉笑着扬起手中的册子,又指着书肆顶上的牌匾道:“我是在为新的牌匾挑字呢。” 卿云恍然道:“原来这家书肆是沈家的买卖。” 她摇头失笑:“我竟不知,玉儿都成了东家了。” 沈韫玉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那是自然,临入京前父亲将这本册子给了我,我一朝当了东家,自然得巡视一番自家的产业。” 她又盯着书肆顶上的旧牌匾,嘟囔道:“匾额我想换块新的,就用我最满意的字,站着在外面对了一会儿尺寸,可巧就被你逮着了。” 沈韫玉故意嗔怪,卿云看在眼里,心中又是疼又是爱:“好啊,看来今日我是注定要沾小东家的光了。” 沈韫玉轻轻一笑,眼中闪过狡黠:“我们一块进去,你不知道的,我今日都告诉你。” 她拉着卿云走入书肆中饭,掌柜上来奉茶,二人席坐。 沈韫玉一面将手中册子递给卿云,一面说道:“这上面记下的,就是沈家在京城中的商铺宅子,你也看看,可有喜欢的?” 茶香袅袅,卿云接过册子认真看起来,还不忘打趣道:“怎么,我若喜欢,你就拨给我住不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韫玉笑道:“那有何不可?只怕你住不过来呢。” 卿云摇头失笑,目光专注在册子上,忽地,她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会...... 待看清后,卿云的心猛地揪紧,瞳孔骤缩,她大为震惊道:“玉儿,这家脂粉铺子是沈家的?!” 卿云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触碰到了深埋心底的秘密。这家脂粉铺子,正是之前邹氏与黑衣人会面的地方! 她一直将脂粉铺子背后的东家,视为当年帮助邹氏掉包沈家女儿的幕后黑手。 可现在,这本册子上明晃晃写着,脂粉铺子乃是吴兴沈氏的产业! 怎会如此?! 卿云心底掀起波涛,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但眼神中却难掩惊愕与复杂之色。 沈韫玉诧异于卿云的反应,靠近她身侧安抚道:“姐姐,你怎么了?这家脂粉铺子一直都是沈家的产业,有何不妥吗?” 她的声音温柔关切,却让卿云心中的波澜更加汹涌。 卿云抬眸对上沈韫玉询问的目光,嘴唇微动,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觉胸口沉甸甸的,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一片空白。 “玉儿,我......” 卿云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身世真相告诉沈韫玉。 沈韫玉对自己的好胜过所有人,她必然不会害自己,但卿云又怕将沈韫玉牵涉其中,会害了她。 一时之间,卿云心乱如麻。 她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册子,那家脂粉铺子仿佛带着刺,刺痛了她的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沈韫玉的手稳稳覆盖在卿云的手背上:“姐姐,你心底藏着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能帮你的。” 卿云内心挣扎更甚:她想不通脂粉铺子是沈家的产业,又为何会与邹氏以及调包计的幕后黑手搅在一起? 总不会,吴兴沈氏自己将自家的孩子给调换了? 实在荒谬! 沈韫玉已经开始急了:“姐姐,你就告诉我罢!” 她的关切让卿云几欲开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室内茶香依旧,此刻却多了几分凝重。 卿云渐渐想清楚了:既然脂粉铺子和沈家扯上关系,那当年之事就更为复杂诡谲了,她不能将玉儿牵扯进来,而且,此处也不是说话之地。 她回握住沈韫玉的手,安抚她的心焦:“玉儿,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我先行回府。” 第74章 沈穗的算计 自前日卿云从沈韫玉口中知道,那脂粉铺子是沈家的产业后,便知自己的身世另有蹊跷。 未免沈韫玉追问担心,卿云便瞒下了此事,只推托说这几日身体不好,让沈韫玉先搬到另一间房居住,卿云则是终日忧心,闭门不出。 才过午后,卿云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她坐在铜镜前,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未点的香,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自己那张与沈菁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之事错综复杂,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邹氏,可现在,邹氏被王胥带走,她根本就无从下手。 卿云闭上眼,一股郁气凝结在蹙起的眉间。 总得做些什么。 不能再如此颓靡下去,卿云深吸一口气睁眼。 她起身打开房门,再过不久就是丞相夫人沈菁的寿宴,以沈穗的秉性,她不可能不做些什么。 如此,卿云想:倒不如先去激她一激,试探出沈穗下一步的手段,然后来个将计就计,总之无论如何,都得尽快逼王胥交出邹氏。 卿云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这正是沈韫玉交给她的,里面装着那块白玉牌,与她的身世有关。 沈穗那次既然让王胥去逼问邹氏,那就证明她必定是对卿云手中的信物恐慌不已,慌则生乱,卿云就是要让她自乱阵脚。 卿云攥了荷包,抬步离开柳月阁。 此刻她尚不知晓,都不必她出手,沈穗已经想方设法将邹氏弄进丞相府了。 阁中,沈穗见到乔装成歌舞伎师的邹氏,她满眼沉郁,冷脸屏退其余人等。 直到屋内空无一人,邹氏才敢将脸上的走兽面具摘下,她一双老眼浑浊,死死黏在沈穗脸上,哭得老泪纵横:“穗儿,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认我这个亲娘的!” 沈穗嫌恶地垂眼,知道邹氏还有利用的价值,她又迅速换了张表情,喟然哀叹起来:“我想过了,到底是骨肉连心,你总归待我的心是好的。” 见她这般说,邹氏忙表忠心道:“是是是,你是我女儿,天下母亲爱女儿的心都是一样的。” 邹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上前,双手紧紧攥住沈穗的衣袖,沈穗可是她唯一的依靠。 “穗儿啊,只要能让你认我,让娘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豁出这条老命,娘也在所不惜!” 说着,她浑浊的双眼中闪过决绝:“卿云那个贱人害得我们母女分离,我绝不会放过她!” 若真为我好早就该自绝才是,说得好听,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沈穗心中冷笑,眼中却佯装出几分温情:“您先别急,我自有打算,这丞相府戒备森严,您能进来已是不易,往后行事得更加谨慎。” 邹氏忙应道:“我知道的。” 沈穗不着痕迹地抽回被邹氏握住的手:“再过不久就是姑母的寿宴,我出不了丞相府,但你能出去,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办一件事。” “只要是穗儿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 沈穗微微勾唇,缓缓附在邹氏的耳边低语几句。 “好,好啊!”邹氏的声音因兴奋而略显尖锐:“就让那些世家勋贵们都看看,那个贱人是如何不知廉耻,淫荡放浪的,就让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沈穗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交到邹氏手中,低声嘱咐:“务必小心行事,此事若成,你我再无后顾之忧。” 邹氏连连点头,嘴角盛着恶毒的笑。 那头,卿云在府中转了一圈,从下人口中知道沈穗近来都称病不出,倒是王胥为沈穗的病鞍前马后,从府外找了不少江湖上的歌舞乐伎,来哄沈穗开心。 卿云本能觉察到,其中必定有蹊跷,她正走在园中,正巧碰见一名侍女领着几个奇异装扮,都带着兽形面具的人过来,似乎是要出府去。 她目光锐利,不动声色地退到暗处。 卿云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人中,有个身形较为臃肿的人,她的一只脚跛着,行走并不利索。 难道...... 卿云心下起疑,暗暗跟了上去,直到那一行人出府,见跛脚的那个人单独上了辆马车,卿云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也叫了马车跟上去。 两辆马车前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车帘半掩,直到前面那辆马车停在北都尉府门口,卿云在车内观察。 那人踉跄着下车,跛脚尤为明显,府门口有小厮迎上前,她就摘下了面上的兽形面具。 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卿云心念微动。 果然是邹氏。 她来北都尉的府邸做什么?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而且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卿云放下车帘,让车夫驾车回去,还是先找人去打探清楚北都尉府的情况,以免贸然动手,打草惊蛇。 她倒是要看看,邹氏和沈穗想要做些什么。 又过一日,卿云也从去打探的人口中,得了回信。 北都尉家中独子叫张猛,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恶霸,其母方氏溺爱,千方百计地想给张猛娶到一位高门贵女为妻,方氏为人粗鄙浅陋,京中高门都瞧不上母子二人,但方氏却总能想法子混迹在各大宴席上,四处给她儿子相看,好不烦人。 这次丞相夫人的寿宴,方氏母子及北都尉也受邀在其列。 细细读完信后,卿云顿时了然于胸,不禁冷笑一声。 在见到方氏母子的为人后,她就清楚沈穗和邹氏在背后酝酿什么诡计了。 卿云点上灯烛将信烧了,眼中闪烁寒光,沈穗和邹氏想借方氏母子之手,毁她的清白,这种招数,前世卿云就已经领受过了。 这一次,也该让这二人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 卿云心中有了应对之策,但以防万一,她还是缺了一件东西,只是这东西还得去向一个人借来...... 入夜后,偶起清风,南苑里风竹之声相合簌簌,院中琴音袅袅,低回婉转,。 谢翊一袭白衣胜雪,坐于琴前,十指轻拢慢捻,一曲终了,他缓缓抬眼,望向院门外那片篱笆。 他笑道:“姑娘可是听迷了?” 第75章 寿宴上给卿云下药 卿云自篱笆门后走出,月色下,她裹着深色的斗篷,也不显得拘谨,从容走到谢翊面前。 她抬手轻轻抚上琴弦,抬眸笑道:“我虽不懂弦音,却也能知雅意,公子今夜惬意得很呐。” 谢翊起身,掸了掸衣袖:“本来了无意趣,不想月下美人造访,我也不愿扫了你的兴致,只得献丑了。” 他一双桃花眼狡黠,凝着卿云:“不知姑娘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卿云轻笑,眸光流转:“我特地来向公子借一物,以解燃眉之急。” 谢翊微微颔首,从身后抽出一把白羽扇,故意在卿云面前扇了扇风,笑容晃眼:“我猜,姑娘是来找我借扇子的,是与不是?” 卿云一笑默认:“那公子肯借与否?” “借扇自然无妨,但姑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卿云挑眉:“公子请讲。” 谢翊轻笑一声,白羽扇在手中轻轻摇动:“今日姑娘听了我的曲子,他日,姑娘也为我弹奏一曲,如何?” 月光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卿云笑着应允:“不过,我精通的乃是琵琶,如蒙公子不弃,愿作一曲琵琶语,付与公子听。” 前世随军出征多年,卿云的琵琶也是在军营内学的。 “琵琶好啊,这可是军乐。” 谢翊眼神兴味,将白羽扇交到卿云手中,指尖相触,卿云肌肤上一片热意,谢翊的掌心覆住她的手,指端指引她摸到白羽扇的玉柄上,有一小块凹陷的地方。 他的气息喷在耳畔,很轻很轻:“这里是机关,小心一些别伤到自己。” 谢翊又很快松手,卿云按下心中的异样,默默颔首:“嗯。” 离开时,谢翊在身后唤住她:“你若有难,尽可来找我,我能相助。” 卿云顿住双脚,不免因此话失神,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但这是她与邹氏等之间的恩怨,不愿将其他人牵扯过多,卿云终是没有应什么,抬步离开南苑。 有这把白羽扇防身,就足够了。 寿宴之日,丞相府内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 刚迈进丞相府大门的方氏,就已经扯着儿子张猛交代起来。 “儿啊,待会娘指给你认,你就看清楚丞相府的义女是哪个就行了,别的女子你可别看花眼了。” 方氏两只眼睛不怀好意:“等娘将药下在她酒杯里,她一离席你就跟上去,先将她的身子给破了,到时候不怕丞相府不把人嫁给咱家。” “若是被人撞见,你只管说是她勾引的你。” 张猛眼下乌青,眼神轻浮地扫着丞相府的侍女,不耐地应道:“娘,说好了,那个什么义女要不是个美人,我可不干。” 方氏啧了他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你放心吧,那可是个大美人,比你房中的那些货色好看多了。” 张猛淫邪地笑起来:“要真是个大美人儿,那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待她。” 寿宴上是男女分席,为此方氏才进入庭院,就在张望卿云的所在。 卿云入席后,特意找了偏远一处坐下,沈穗谢宓等皆在沈菁处,沈韫玉也在那里。 沈韫玉近日被卿云无缘故地冷落,她心里正生着气呢,但又忍不住担心那日卿云的事,如今见她好端端坐在那里,也不过来,沈韫玉心里更是憋闷,故意移开眼不去看她。 卿云瞧着沈韫玉使小性儿的模样,也是无奈一笑。 今日之事她不能让沈韫玉涉险,便只能先冷着,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去找玉儿解释了。 卿云这般想着,目光穿梭在宴席上,她目光锐利,四处找方氏的身影。 见到方氏正满脸堆笑地与人交谈,眼神还片刻不忘寻找什么,卿云冷冷地看着,心中已有计较。 她故意碰倒了案上的酒盏,弄出动静来吸引了方氏的注意。 方氏一见到卿云,立刻两眼放光。 她忙跑去庭院的门后,把张猛拉出来辨认:“看到没有,东角那个宝髻瑶簪,穿瑞兽连璧纹锦襦裙那个,就是丞相府的义女。” 张猛见到卿云貌美非凡,一时看呆了眼,直到方氏朝着卿云走了过去,他也还痴着:“真是个妙人啊。” 方氏已经溜到卿云案前,满脸堆笑道:“你就是卿云姑娘吧,我可认得你呢。” 她肥胖的手指抬起,就要来摸卿云的手,卿云直接移开,故作不认得问道:“不知夫人是?” “我家可是京城北都尉府!”方氏一脸与有荣焉,止不住地炫耀:“我夫君此番救驾,可是立了功劳的。” 见卿云冷淡,不应声,方氏又呵呵笑道:“我也知道,姑娘你也是有救驾功劳在。但要我说呀,这女人还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好,抛头露面那多惹人闲话啊。” 卿云忍不住微微蹙眉,方氏却喋喋不休:“我早听说了,陛下给姑娘的封赏还没下来,要我说,这女人要那些封赏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嫁人,求着陛下把封赏留给你的夫君。” “到时候啊,姑娘你的夫家还不得把你当宝贝似的捧着啊!” 原来方氏母子是为了陛下的封赏,才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卿云低眉敛目,从几句话中就将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那边的沈菁虽是主位,离得远些,但方氏的嗓门太大,频频引得她注目。 见方氏缠住卿云,沈菁忍不住皱眉,她虽不喜卿云,但方氏为人粗鄙,儿子也不是个好的,她也不想卿云嫁到这样的人家,更不想丞相府和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 沈菁转头吩咐刘媪过去:“你将卿云唤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方氏那头还在聒噪:“虽然姑娘你现在是丞相府的义女,但你之前也不过就是个侍女,身份委实低了些。”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直闪精光:“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找媳妇可不看身份高低,最注重的就是人的品性了,我头一眼见着姑娘你,就喜欢!” 说得可真好听。 卿云心中冷嗤,不想再听方氏唠叨下去,正想着怎么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刘媪就在这时过来请她:“卿云姑娘,夫人请你过去叙话。” 卿云得以脱身,方氏在二人过去后,也知道机会来了,从袖中摸出一包淡黄色的药粉。 她环视四周,见无人注意,便迅速将药粉倒入卿云的酒盏中,后又做鬼似地离开。 第76章 沈穗假面被大长公主揭破 沈穗一直留意着方氏的举动,见她成功将药下在了酒盏里,暗自勾唇。 今日,就是你这贱人身败名裂之时! 沈穗眼里淬毒,见卿云跟着刘媪到这边来,她淡淡地收回视线。 卿云走到沈菁案前,微微施礼:“夫人寿诞之日,祝愿夫人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沈菁微微颔首:“既是一家人,便不必拘礼了,入坐吧。” 便是心中再不喜,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过得去。 卿云心里也清楚,顺着沈韫玉处看过去,谁知沈韫玉闷闷不乐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正在生气呢。 卿云一笑,回到案前席坐,她目光流转,扫过桌上的佳肴,忽地一顿,见酒盏边缘残留着一点淡黄色粉末。 方氏这下药的伎俩,还真是浅显。 卿云心中虽鄙夷这些腌臜伎俩,但防备不减,也没碰桌上的东西。 方氏一直注意着卿云,见她不上钩心里也急了,刚想起身过去,孰料一声高呼阻了她的动作。 “大长公主到——” 大长公主乃是汉安侯之妻,今日丞相夫人寿宴,她必定是要到的。 一时席间歌舞骤停,命妇贵女们身着华服金玉,齐齐起身相迎,沈菁等一众女眷自然也随之起身,恭敬行礼。 “拜见大长公主——”众人声音清亮。 卿云也立于其中,微微抬眸,只见大长公主缓缓步入庭院,身后侍女宫婢无数,她云鬓高耸,褒衣博带,衣裳上绣着繁复的云纹织金双鸾纹样,极尽华丽。 “免礼,今日是我长嫂寿辰,诸位不必拘谨。” 大长公主言笑晏晏,朝着沈菁而去。 琅琊王氏这样的大家族,虽然注重长幼尊卑,但也重君臣之别,因而沈菁先向大长公主行了君臣之礼。 “殿下请上座。” 大长公主轻轻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沈菁:“我都说了,今日是嫂嫂的寿宴,我来便算是家宴,不必拘于君臣礼数。” 沈菁顺势起身,大长公主落座后,侍女们忙不迭地奉上香茗琼酿,席上的众人也才得以落座。 她随即转身,命侍女上前,打开寿礼盒子,露出里面那一尊精巧绝伦的仙人祝寿玉雕。 “这是给嫂嫂的寿礼。” 大长公主的目光在沈穗沈韫玉二人身上流转,满意地点头:“这二位便是嫂嫂娘家的侄女吧,果真是两个美人坯子。” “殿下谬赞了。”沈菁笑道,抬手唤二女上前。 “穗儿,韫儿,你们来拜见大长公主。” 沈穗眼波流转,故意抢在沈韫玉前头,福身行礼,声音娇柔:“臣女沈穗,拜见殿下,久闻大长公主与汉安侯鹣鲽情深,今日得见殿下的风姿,实乃臣女之幸。” 她今日身着一袭淡粉色襦裙,簪着宫花步摇,灵动娇俏,尤其是那盈盈一笑,很是惹人喜爱。 大长公主喜欢看美人,忙笑得合不拢嘴:“人美,说话也好听,嫂嫂可真是养了个好侄女。” 旋即,大长公主又好似想起来什么,看沈穗的眼神立马就变了:“只是这名字,我倒似乎在宫中听到过,咦,你不就是那个在陛下面前冒认功劳的女子吗......” 沈穗始料未及,被大长公主在众人面前拆穿,她身体微微颤抖,想要辩解,却无从辩起。 宴席上众人狐疑打量的目光如同利剑,让沈穗无所适从。 她手指死死绞着衣袖,心下慌乱无措:怎么办,大长公主为什么也知道此事? 沈穗渐渐升起怨毒的心思,将怨恨的眼神刺向卿云:都是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我怎会受此奇耻大辱! 卿云察觉到这道目光,悠然地抬眼,勾起一抹淡笑:这点流言蜚语便让你原形毕露,沈穗,你的内心究竟有多脆弱? 大长公主记起沈穗所做之事后,脸色也变了,冷声道:“不过此事陛下已经降罪,想必你也该知道错了。” 语惊四座,宴席上众位夫人贵女们大多都不知道此事,这下听大长公主提起来,便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倒没听说过。” “就是这个沈女公子冒认他人功劳,企图攀龙附凤的那件事,你没听说吗?太仆王胥就是因为此事被罢官的。” “竟有这样的事,还是吴兴沈家的贵女呢,怎么做出这样的无义之事?” 纷杂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沈穗的脸色骤然煞白,她强作镇定:“殿,殿下......” 沈菁见大长公主在众人面前戳破此事,心怕沈穗面上过不去,急忙替她遮掩。 “穗儿,你嫂嫂在忙宴席之事,你去帮她将阿孋带来席上。” 沈菁对大长公主笑道:“也好让阿孋来给殿下请安。” 大长公主是无心提起,心直口快,虽然不喜沈穗的行事,但也知道得全沈菁的面子,便顺着说道。 “嫂嫂提起阿孋来,我才记起自己竟也是祖母辈的人了,如今恢儿也到了弱冠之年......” 正在此时,宫女前来回禀道:“殿下,世子在外,说奉侯爷的话来向丞相夫人祝寿。” 听见王恢在外等候,大长公主忙笑道:“快叫他进来,我正说他呢。” 王恢正是汉安侯与大长公主的独子,还未及冠,沈菁身为他的伯母,王恢过来祝寿也是理所应当。 沈菁见大长公主的注意力转移,便朝着沈穗使眼色:“穗儿,你先去吧。” 沈穗的双眸已经微微泛红,染上了薄雾,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是。” 随即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离开宴席,刚至门口,便与王恢迎面相遇。 王恢身着锦袍,玉带束腰,眉宇间既有少年的英气,又有身为权贵的倨傲。 匆匆一瞥后,王恢不由得顿住腿,与沈穗抬头时四目相对,她发现是外男,迅速低下头去,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却正好被王恢收入眼底。 王恢见这女子生的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之姿,心中顿生怜惜,见到她落泪时的楚楚可怜之态,一时更是看痴了眼。 “姑娘,你怎的哭了?” 第77章 下药成功? 沈穗因这话,不禁又回首望了他一眼,哀哀怜怜,那神情之美勾人摄魄。 王恢被这一眼搅得心绪波澜,轻步上前欲语还休,恐惊扰佳人。 沈穗猜到他应该就是汉安侯的嫡子,便朝着他盈盈一拜,娇柔道:“见过世子。” 见佳人认得自己,王恢惊喜非常,欲要搭话,却被赶来迎他的宫女打断。 “世子,大长公主让您赶快入内呢。” “好。” 王恢朝着那里应了声,再回过头来,只见佳人已经远去,他心道可惜,难得遇上一个合眼的美人。 不经意间,他看见佳人停留之处,竟然落下了一个香囊。 王恢立即上前将香囊收在手中,缓缓将香囊凑近鼻尖,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引人遐想。 她若是丞相府的人,改日就向伯父讨来,不怕人丢了。 他轻笑,随手将香囊收入怀中,朝着宴席上走去。 “侄儿特来向伯母祝寿。” 王恢朝着沈菁恭敬地行了礼,沈菁含笑点头,眼神欣慰。 随即,他便被大长公主招呼到身旁:“你快过来,我方才正与你大伯母说你呢。” 大长公主只有这一个儿子,疼爱非常,此刻拉着王恢的手,眼中满是宠溺。 “恢儿,你看,这是你伯母娘家的侄女。” 大长公主笑着望向沈韫玉,越看越觉得她虽然年纪尚幼,但文静娴雅,也是个美人坯子,就起了些婚嫁的心思。 但王恢此刻的心思早已经跟着沈穗飞走了,只兴致缺缺地看一眼沈韫玉。 美则美矣,却是个木头美人,比不得刚才那位。 沈韫玉心头警觉,顿时以袖掩面,轻轻咳了两声。 大长公主不禁蹙眉问道:“哎呀,这孩子我看着,似乎身子骨弱了些?” 不等沈夫人回话,沈韫玉自然答道:“回禀殿下,小女自幼体弱多病,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病中。” 大长公主听见沈韫玉体弱多病,颇为可惜地叹了声,就收回了眼光。 沈韫玉也缓缓放下衣袖,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沉静,却暗含机锋。 她瞟了眼卿云那边,卿云目露忧色。 哼,还知道关心我呢。 沈韫玉执起茶盏,借着喝茶的空隙撇了撇嘴:今日过后若是再不给我个理由,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宴席将要开始,一侍女端着新换的酒壶呈上来,卿云顺势端起酒盏,做出饮酒的模样。 方氏时刻注意着卿云,见她终于饮下了药的酒,心也跟着落下,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止不住的得意。 凭你再怎么假清高,等今日过后,还不是得求着嫁进我们张家。 方氏眼中满是算计,内心估算着药效发作的时间,再等一炷香。 宴席上人声鼎沸,也掩盖不住方氏心中即将得逞的窃喜,她不时地偷瞄向卿云。 却不知,卿云并未饮下那杯酒,刚才只是为了骗方氏上钩表演的假象。 卿云微微勾唇,不过一会儿,宴上摆上来一道汤品以及菜肴,她用了些汤,估摸着“药效”差不多到发作的时间了。 方氏看时间快到了,卿云却没什么反应,内心不禁生疑。 难道她没喝那杯酒? 正在方氏焦急之时,卿云那边却唤了侍女来,由侍女搀扶着匆匆离席。 她一路被侍女搀扶着,步伐略显踉跄,面色似乎还带了些红晕,沿途的人投来好奇与关切的目光,卿云却只是低垂着眼帘,好似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成了! 方氏两眼放光。 沈菁那边也注意到卿云贸然离席,她忍不住蹙眉问:“宴席就要开始了,她这时离开是何缘故?” 刘媪回道:“方才侍女来回,说是卿云姑娘身体不适,就先离席了。” “身体不适?竟在此时么,那就差人去看看她有无大碍,若真有事就请医官来诊治。” 沈菁心中虽有不悦,但碍于大长公主在场,并未言明。 沈夫人却是看不得卿云的行事,愠怒道:“果然是婢女出身,没有个规矩体统!” 沈韫玉闻言,望向一旁面露愠色的沈夫人,劝解道:“母亲,今日是姑母的寿宴,卿云既已身体不适,您身为长辈应该关怀,岂可因出身而有所偏颇?” 沈夫人见她出言袒护外人,顶撞自己这个母亲,手中的象牙筷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周围几个夫人都投来惊异的目光。 她一脸怒容:“韫儿,近墨者黑,你现在跟着她学得愈发乖张了,我的行事还需你来质疑吗?!” 沈韫玉与沈夫人的关系本就尴尬,她心里只觉得没意思,便起身向沈菁请罪:“姑母,是我失言,但我想去看看卿云身体有无大碍。” “你!”沈夫人见小女儿如此冥顽不灵,眉间拧成个“川”字。 本以为被严厉申斥一番,沈韫玉能学乖些,却不想她竟然敢违背母亲的话,还说要去关心卿云那个外人? 沈菁见母女之间剑拔弩张,心中暗叹,可沈韫玉满眼倔强,不见卿云不罢休的架势,她只能先缓和气氛道。 “韫儿,你关心姐妹也是人之常情,你去吧,确定人无碍后,你与穗儿一同回来就好。” “是。”沈韫玉行礼转身。 “站住,你不许离席,今日是你姑母的寿宴,你不在膝前尽孝,成何体统?” 沈夫人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宽大的衣袖随之摆动,一旁侍立的丫鬟吓得一抖。 沈韫玉停顿了一下,却又毫不犹豫地离开宴席。 “你——!”沈夫人被气得不轻,还好有沈菁劝和。 “好了,弟妹,她们姐妹之间的事由得她们吧,你先坐下,不必动怒。” “姐姐,你看看她,都是前两年把她养在外祖家,全然被娇惯坏了,半点比不上穗儿的温顺贤德!” “噗嗤”一声轻笑响起。 沈菁与沈夫人循声望过去,竟是大长公主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她又抬着涂满朱红蔻丹的手,笑着找补道:“我见嫂嫂那小侄女儿,性子略有些倔强,倒也好玩儿,要我说,比她那个哭着出去的姐姐强些。” “抹眼泪”内涵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但尴尬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王恢倒是留心几分,问道:“母亲,伯母家不是还有一位妹妹吗?我怎么没见到?” 大长公主指着门口:“你进来前才出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过,你现在该回前院去才是,后院都是女眷,你快去吧。” “是,母亲。” 王恢心道:果然在门前撞见的那女子,就是沈家的姑娘。 他一时心痒痒,正好母亲赶他到前院去,王恢也就即刻起身,离开了女席。 第78章 沈穗的报复 方氏在卿云离席后,也偷摸着跟了上去,想要拦着卿云拖一拖时间,再等她儿子张猛来会合。 这头卿云由侍女扶着,远离了宴席上的丝竹之声,正走到春意盎然的园中,她装作头晕,所以一路过来都被侍女领着。 见侍女带她走的方向不是柳月阁,而是前往南苑的方向,越走越偏僻。 卿云暗暗睁着眼:这名侍女一定知道什么内情,再不然就是直接受了沈穗的指使。 园中青石小径,落英纷飞,侍女领着她脚步越发急了。 “停一停,我头晕身子无力,走不动了。”卿云借着头晕之名,顿住了脚步。 侍女撑着她的身子,手腕轻颤,为难道:“卿云姑娘,医官就在前面等着呢,咱们还是别歇脚了,您的身子要紧。” 卿云见状,更是坚定心中所想。 她故作身子发热,将一直攥着的白羽扇递给侍女,故作擦拭汗水道:“我不知怎的,身子热得慌,你替我扇扇风吧。” “这......”侍女不情不愿地接过白羽扇,两眼却焦急慌乱地直往不远处瞟。 卿云垂着眼眸,面上虚弱不堪,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怎能不知侍女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此处还不够隐蔽,恐被人发现,故而才慌着把自己引去更为隐蔽的地点。 “姑娘,咱们歇一会儿就快走吧,别耽搁了病情。” 侍女手执白羽扇轻轻摇动,却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偷偷瞥向不远处的桃林。 卿云借着扇风之际,暗暗观察侍女的神色,只见其额间已渗出汗珠,她暗暗冷笑,故作惊疑地望向侍女身后。 “咦,前面有什么人过来了——” 侍女还以为是帮手来了,毫不犹豫地转头向四周张望。 趁着侍女转头之际,卿云藏在指间的银针直接对准侍女后颈的穴位刺入。 “没有人啊......” 侍女脸上的疑惑尚未消散,就闷哼一声,两眼一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白羽扇从她手中滑落,卿云面无表情将白羽扇收起,不再管昏迷在地的侍女,直接改了路线,寻了一处显眼的凉亭坐下,等鱼儿上钩。 此处位置正好,从宴席那边过来的人,转不了几圈就能找到这里,而卿云所用银针刺穴的法子,至多让侍女昏迷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侍女清醒过来后,找不见卿云,必定会回去向沈穗禀报,一旦沈穗乱了方寸,那么今日的攻守之势也就逆转了。 那头的方氏从宴席上出来,急忙逛到园中,却不见二人的踪影,她急上心来。 “这是怎么个事儿啊?难道今日真要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不成!” 方氏急着找人,一转眼就瞧见不远处的凉亭内似乎有人,她忙走过去,见到果然是卿云,心中大喜。 她快步上前,一眼便瞧见卿云斜倚在凉亭的木柱旁,双眼紧闭,方氏心中暗道:“这下看你如何逃脱。” 她伸手去推搡卿云,手指刚触碰到卿云,却见她睫毛轻颤,即将醒来。 方氏连忙缩回手,心虚地换上关切的神情:“卿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不如我扶着你去找大夫?” 卿云故作虚弱无力,恳切道:“我头晕得厉害,又找不见人,还请夫人帮我。” “是是是,我一定帮你。” 方氏一听卿云此言,脸上笑意更甚,连忙把卿云搀扶起来,就忙不迭地往邹氏交代的地方赶去。 方氏脚步匆匆,不时回头张望,做贼心虚之下,还生怕卿云清醒过来。 但她转念一想,那可是最烈性的春药,就算这小蹄子醒过来,也扛不住药效,一旦沾了男人可就丢不开手了。 方氏一路上满脑子都是些腌臜念头,眼珠子乱瞟,险些找不着地方,而卿云垂着头却暗自眯着眼,神智清明。 只是她没想到,这条路越走越是眼熟,直直通往南苑,要知道那处偏僻,而且还是谢翊的居所。 沈穗将地方挑在南苑附近,是何缘故? 卿云敏锐觉察到,今日之事恐怕不简单。 她若只是要设计毁自己的清白,再上演一出捉奸的戏码,完全不必挑在南苑,这地方僻静,事后也容易引人怀疑。 卿云心中疑虑重重,更不敢松懈心神:沈穗究竟还有什么阴谋? 将近午时,寿宴即将开宴。 沈穗本来借着去接王孋的由头,从被人羞辱的处境下脱身,奈何王孋年纪尚幼最是不识好歹,不愿跟着沈穗一起去寿宴。 沈穗暗恨在心,却也只得任元秋带着王孋去往寿宴。 一直藏在暗处的邹氏,见此刻四下无人,才敢钻出来到沈穗身边。 “穗儿,估摸着时间,那小贱人的药效应该已经发作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带人去捉奸?” 邹氏脸上恶毒地狞笑着,沈穗却冷笑一声:“慌什么?好戏才刚开场呢。” “我这出戏啊,可是特意为姑母准备的,我要让那个贱人彻底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日!” 沈穗微微眯眼,眼中淬了毒一般,毫不掩饰恶意。 邹氏心里恨毒了卿云,一下子顿觉畅快起来,恶狠狠道:“好!就该让那下贱的小娼妇被捉奸在床,到时候我不信京城里的口水唾沫淹不死她!” “要靠流言蜚语弄死她,仅凭一个小小的北都尉之子,还没这么大的作用。”沈穗忍不住冷笑。 邹氏直接急了:“那咱们这辛苦一场,不是便宜了那个贱人嘛!” 沈穗止不住地笑出声来,神色癫狂:“谁说今日只有张猛一人和她苟且?” 这话一出,邹氏都直接愣住了:“不止张猛一人?” 她难以置信道:“还,还有其他男人?!” 沈穗掩嘴轻笑,笑容里藏着得意与阴冷之色:“我说了,这出大戏可是我特意为姑母准备的寿礼啊。” 她难掩报复的快感,痛快地笑起来,直到眼里泛出泪光。 沈菁拿我当成她亲生女儿的替身,我也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所有人都是虚情假意,他们都负了我! 那些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我都要千倍万倍地报复回来! 第79章 催情香药力强悍 沈穗满眼愤恨,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让沈菁亲眼见到!她真正的侄女,与她的夫君在她寿宴之日苟合!” “穗儿,你......” 邹氏的脸色瞬间僵硬,嘴唇微颤,如听到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她猛地抓住沈穗的手臂:“你说什么?你要让卿云和丞相行苟且之事?” “穗儿你疯了吗?丞相手眼通天,你竟敢将他都给算计进来!这件事要是暴露,你我是会被查出来的!” 沈穗却不急不缓,甩开邹氏的手:“慌什么?” 她不屑冷哼:“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让那贱人身败名裂?你放心吧,事发后这事儿可就是丞相府天大的丑闻,就算丞相有心要追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何况,我将地方挑在南苑,就是为了能引丞相过去,只要丞相撞破二人的奸情,再与卿云共处一室,那事情就成了。” “再有方氏母子做出头鸟,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你管住嘴,没人会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沈穗的眸光冷冷,直刺邹氏,令其一哆嗦,开口愈发小心起来:“可是穗儿,今日寿宴,丞相在前院宴请宾客,咱们如何将他引去南苑?” 沈穗勾唇:“这个我自有办法。” 邹氏听了这些话,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头慌乱:“我还是怕,时辰拖久了,那贱人体内的药效要是不管用了?” 沈穗幽幽道:“只靠方氏那拙劣的下药手段,能不能骗过卿云都不一定呢。” 邹氏急道:“那她不会没有中药吧?” “闭嘴。”沈穗已经不耐烦了:“我早就让侍女在端上来的汤品中下了药,我亲眼看那贱人喝了汤,她就是再防备,也百密一疏。” “这真是太好了!”一听沈穗的计划如此周密,邹氏脸色稍霁,彻底放宽心了。 沈穗满眼愤恨,咬牙切齿道:“我就是要让沈菁亲眼见到!她真正的侄女,与她的夫君在她寿宴之日苟合!” “穗儿,你......” 邹氏的脸色瞬间僵硬,嘴唇微颤,如听到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她猛地抓住沈穗的手臂:“你说什么?你要让卿云和丞相行苟且之事?” “穗儿你疯了吗?丞相手眼通天,你竟敢将他都给算计进来!这件事要是暴露,你我是会被查出来的!” 沈穗却不急不缓,甩开邹氏的手:“慌什么?” 她不屑冷哼:“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怎么让那贱人身败名裂?你放心吧,事发后这事儿可就是丞相府天大的丑闻,就算丞相有心要追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何况,我将地方挑在南苑,就是为了能引丞相过去,只要丞相撞破二人的奸情,再与卿云共处一室,那事情就成了。” “再有方氏母子做出头鸟,他们又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你管住嘴,没人会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沈穗的眸光冷冷,直刺邹氏,令其一哆嗦,开口愈发小心起来:“可是穗儿,今日寿宴,丞相在前院宴请宾客,咱们如何将他引去南苑?” 沈穗勾唇:“这个我自有办法。” 邹氏听了这些话,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头慌乱:“我还是怕,时辰拖久了,那贱人体内的药效要是不管用了?” 沈穗幽幽道:“只靠方氏那拙劣的下药手段,能不能骗过卿云都不一定呢。” 邹氏急道:“那她不会没有中药吧?” “闭嘴。”沈穗已经不耐烦了:“我早就让侍女在端上来的汤品中下了药,我亲眼看那贱人喝了汤,她就是再防备,也百密一疏。” “这真是太好了!”一听沈穗的计划如此周密,邹氏脸色稍霁,彻底放宽心了。 南苑,方氏带着卿云一路到了南苑,四周草木葱郁,本来就地处僻静,今日沈菁寿宴,谢翊还去赴宴了,现在的南苑更是空无一人。 小径上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卿云心中疑惑更甚,穿过一道月洞门,谢翊的居所就在前面,周围竹影婆娑,还有些凉意。 方氏感到些凉意,不免抱怨了句:“这是什么鬼地方,凭他丞相府的家业权势,怎么还有这种简陋的地方。” “好在那老媪留了桃木枝引路,不然还真找不着这鬼地方。” 原来他们是用桃木枝留了痕迹,方氏才能找到这里。 卿云目光微闪,心中暗自思量,这沈穗究竟有何图谋,竟将地点选在此处? 方氏虽然抱怨,但也顾不得了,直接将卿云的身子拖着往里走,她并没有进去谢翊的院门,而是往下人住的一间耳房里去。 下人的耳房本就简陋,门一推开就嘎吱嘎吱响,方氏生怕将卿云吵醒,忙把她往里面拖。 一进门,一股浓郁刺鼻的香气就直往面上扑来。 这是! 卿云反应过来,瞳孔骤缩,瞬间就屏住呼吸。 这房里居然点了催情香! 昏暗的耳房内,陈设简陋,一张旧木桌上却摆着一盏香炉,催情香的香气愈发浓烈,连早就知情的方氏都耐不住地红了脸。 她啐了一口:“还是世家望族呢?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腌臜玩意儿,药力比倡伎用得还大。” 方氏把卿云往床上一扔,就急慌慌地要离开房中。 卿云趁着方氏背过身去的空档,指间早已拈着细长的银针,迅速刺入方氏后脖颈的一处穴位。 方氏猛然一颤,肥胖的身躯僵硬着倒在地上。 卿云在宴席上假装饮酒,实际上将药酒都倒在了袖子上,之后她装作中了迷药的模样,就是为了迷惑侍女以及方氏,好将她们逐一放倒。 否则这几人群起围之,她难以招架。 此刻方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卿云了站直身子,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她紧咬下唇,强忍着不适扫视四周。 没想到,沈穗竟然能收买谢翊院中的下人,在房中放了催情香。 望见那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卿云没有设法将其扑灭,而是用衣袖捂住口鼻,抬步就走。 先离开这里为好,这种催情香药力太强,这还没一会儿功夫,卿云就感觉到身体有了微微的异样。 谁知她刚迈出房门,就被尾随而来的张猛撞上。 卿云心中一惊,刚迈出门槛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已见张猛一脸淫笑,堵在了门口。 “小美人儿,你还想逃去哪儿啊?” 第80章 陷入绝境,病发 卿云见到张猛之时,心中大惊:原来他一直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好险,好在方才路上没有贸然出手放倒方氏,不然她双拳难敌四手。 “小美人,你乖乖的,爷会好好疼你。” 张猛身材魁梧,堵在门口,他满脸横肉,眼中满是淫邪的欲念。 卿云被逼得退回屋中,她紧紧盯着张猛令人作呕的脸,镇定下来,暗自将手背过身去,攥紧了别在腰后的白羽扇。 必须寻找机会,放倒张猛。 她轻移莲步,主动试图绕开张猛,却听他嘿嘿一笑:“你跑什么,放心,爷会怜香惜玉的!” 一双粗壮的手臂猛地伸出,直朝卿云纤细的腰肢抓去。 卿云身形一转,避开张猛的扑击,手中白羽扇横在张猛面前。 她目光凌厉:“你别过来!” 张猛因着屋中催情香强劲的药力,此刻精虫上脑,淫邪地盯着卿云的脸,满脸邪笑。 “就凭一把破扇子,能拦住我?” 他朝着卿云扑过去:“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 卿云快速绕到左侧,似乎是被逼无奈,只能闪躲。 张猛更加得意,狞笑道:“你是逃不出去的,来吧美人儿!” 卿云却在此时猛然转身,指尖摁住白羽扇上的机关,几枚银针迅速从扇羽中飞出,朝张猛射去。 “嗖嗖”几声,银针深深刺入张猛的膝盖处,他惨叫一声,身形踉跄,整个人向前扑倒。 张猛双目赤红,怒骂道:“该死的贱人,你做了什么?!” 他怒吼着,拖着伤腿要去拽住卿云,她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桌上那盏香炉上。 卿云借着躲避张猛的机会,顺势闪身到桌边,一把抓起香炉,朝着张猛狰狞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里面的香灰和未燃尽的香枝全朝着他撒过去,张猛猝不及防,被热烫的香枝和香灰砸了满脸,双眼被香灰迷得刺痛难忍。 “贱人!你敢伤老子!” 他怒吼连连,双手胡乱挥舞,卿云趁他看不清的机会,猛地朝着门外跑去,冲出了耳房。 张猛岂会让卿云这般轻易地逃了,他猛地一抹脸,瞪大眼珠,见卿云的身影已在门外。 “贱人!我饶不了你!” 张猛虽然膝盖受伤,但到底是男人,身体壮实力气也大,反应过来后迅速就追了上去。 卿云跑向那道月洞门,却顿觉双腿一软,险些踉跄地摔一跤,手中的白羽扇落在地上,她立刻抬手撑住墙壁,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 可四肢疲软无力之感却愈发上来了,卿云眉心紧蹙,心道不妙。 是催情香的药效? 卿云只感觉身子越发沉重无力,头也晕了起来,她狠狠咬住舌尖,用痛意让自己清醒,还用力甩了甩头。 不,这是迷药的药效! 可她明明没有喝下那盏酒......汤也有问题! 卿云暗恨自己大意失算,但此刻迷药的药效发作,她四肢无力,身后的张猛已经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 卿云拼尽全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怎么也难迈动。 张猛已经追了上来,狞笑怒骂,一上来就狠狠抓住卿云的发髻,他恶狠狠骂了声:“你倒是跑啊,贱人!” 头皮被大力拉扯地生疼,卿云被迫仰面,疼痛倒是令她清醒了几分。 张猛拖着卿云就往耳房内拽走,卿云极快地想起那盏下了迷药的酒她都倒在了衣袖上,她目光闪烁,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卿云拼尽全力抬手,用袖口捂住张猛的口鼻。 张猛挣扎:“唔——贱人!” 可卿云却像是发了疯一般,拼死地将衣袖堵在他的口鼻上。 二人扭打在一起,卿云不可避免地面上挨了一下,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然而她已经到了绝境,这些痛只会让她更清醒。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手死死抱住他的脑袋不松开,一手将沾满迷药衣袖更加紧密地捂住张猛的口鼻。 张猛怒目圆睁,满脸横肉因愤怒而扭曲,直接扼住卿云的喉咙。 但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松手! 卿云的双眼泛起红丝,阵阵窒息感笼罩住她,手下力道却不减弱,反而愈来愈重。 张猛被完全堵住口鼻,吸入了不少迷药,他的脸色也由红转白,双眼开始迷离,掐住卿云的力道减弱。 卿云猛地一脚踹在张猛腹部,趁他吃痛松手之际,她一个翻滚挣脱开来,俯在地上大口喘息。 张猛踉跄几步后退,两眼发昏,身体摇晃,最终倒在地上。 “呼——” 卿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胸脯剧烈起伏,她捂住心口,阵阵心绞痛传来。 不好。 她紧紧拧着眉心:心绞痛发作了。 地上的张猛虽然吸入了不少迷药,但药效还未完全发作,他还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再去捉住卿云。 而卿云一时心绞痛病发,面色煞白,捂住心口难以忍耐...... 寿宴即将开始,沈穗本来已经准备回到宴席上,一会儿好借着准备寿礼之名将众人引去捉奸。 谁知在半道上,她竟然碰见了受她指使,扶着昏迷的卿云去南苑的那名侍女。 那侍女自从在园中被卿云一针扎晕后,已经昏迷了近两炷香的时间,醒来发现不见了卿云的踪迹后,侍女便慌了。 要知道,她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王胥手中。 沈穗路过园中时,正撞见满面惊惧焦急,前来寻她的侍女。 “沈女公子——” 沈穗脚步一顿,见是那名侍女,她娇美的脸笼上一层寒霜,眼神惊疑。 “怎么是你?” 侍女跌跌撞撞地跑来,满脸焦急,声音颤抖:“沈女公子不好了!卿云姑娘她……她不见了!” 闻言,沈穗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伸手扯住侍女,疾言厉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明明按照您的吩咐,将卿云姑娘扶去南苑,可我不知怎的就晕倒了,等我醒来,人却没了踪影!” 侍女语无伦次,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 第81章 险些被发现 “沈女公子,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大公子要是知道了,我们全家都会没命的!” 说着,侍女就朝沈穗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神哀求。 “没用的废物!”沈穗眼刀子剐人,隐忍着怒意低声骂道。 她一把拽过侍女:“你现在先去给我找!若是找不到那贱人你全家都保不住命!” 出了这样的意外,沈穗今日的部署就全被打乱了。 她怒火中烧,满心怨怼:算上时辰,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买通的南苑小厮就要去将丞相引到南苑了,要是还找不到卿云那个贱人,岂不就让她逃过一劫了! 不,我不甘心! 沈穗心有不甘,目光愈发阴狠,她一把扯住侍女:“跟我走!” “女公子?”侍女小心翼翼地看沈穗的脸色。 沈穗气势汹汹地往南苑的方向走去,冷冷道:“先去南苑看看那贱人有没有在那里。” 她很快就想到方氏和张猛也是跟着卿云出来的,说不准那贱人是被那对母子带到南苑去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去南苑确认一番。 沈穗身后跟着侍女,脚步匆匆,南苑的正门口,一个小厮正焦急地张望,见到沈穗,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迎了上来。 “沈女公子,您怎么来了?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今日在谢公子的补药中加了荆芥,这会儿谢公子身上已经起了疹子,不能去赴宴。” “小人正准备照您的吩咐,去前院告知丞相谢公子染病,将丞相引过来。” 沈穗买通谢翊身边伺候的小厮,给谢翊下药制造其染病的假象,又将设计陷害的地方定在南苑中,就是为了好将丞相引过来。 她早就从沈菁的口中打探出,丞相极为看重谢翊,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更为看重,所以才会利用谢翊来引丞相入局。 小厮说着,还不解道:“只不过,沈女公子您怎么先过来了?也没带着人来?” 沈穗现在找不到卿云,正憋着火气,当即厉声道:“人呢?你可曾见到卿云那个贱人?” 小厮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未曾见到,小的在此守候多时,未见有人进出。” 他转而又道:“不过,南苑还有一道侧门,可以通到下人的耳房,不知您差人留的指路的东西,是否是从侧门那边进去的?” 沈穗凝了一眼侍女,那些桃树枝干是她摆的,侍女连忙点头应道:“是的女公子,想来他们应该是从侧门进去了......” “好,引路吧。” 沈穗冷着脸,侍女和小厮在前面引路,三人往侧门那边去了。 而下人耳房这边,卿云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紧紧捂住心口。 那里正被千万根针刺进去般,疼得她的呼吸紊乱,让她不得不俯趴在地上。 “好啊,你也没力气了啊。” 不远处地上的张猛见状,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他强忍着迷药的药效,往卿云那处移动,伸手要去捉住她。 卿云此刻心口绞痛不已,痛到近乎晕厥了,完全顾不上张猛的动作。 “小贱人,你再跑啊!怎么不跑了?哈哈哈哈哈,老子看你还怎么挣扎!” 张猛狞笑着,粗糙的大手伸出,就要触碰到卿云纤弱的手腕。 “等老子今天破了你的身子,你是不嫁也得嫁!” 正在张猛得意忘形之际,“砰”地一声响起! 张猛的后脑被重物砸中,他来不及反应,只觉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双眼圆睁,身体直愣愣地摔在地上。 他被砸晕昏倒在地,后脑处一片血迹。 卿云趴在地上,看到张猛就倒在她身侧,她一时怔愣住了,直到头顶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 “你还好吗?” 她抬眸,正对上谢翊满是关切担忧的眼眸。 “谢濯缨,你没去寿宴?”卿云恍惚间没反应过来。 谢翊见到卿云脸色白得吓人,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他丢开手中的石块,连忙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肩膀。 “你是被人下药了?还是病了?” 刚触碰到她时,卿云突然痉挛了一下,整个人蜷缩得更紧,那承受痛楚的模样,让谢翊心中担忧更甚。 卿云无奈地颔首,苦笑道:“二者都有。” 谢翊将卿云从地上扶起,她的身体软绵绵地,只能倚靠着他起身。 他担忧道:“我带你去找医官。” 卿云伸手制止,她忍住心口的痛意,虚弱开口:“我这个病,是自小就有的顽疾,寻常的医官是看不好的,我房中有配好的药,劳烦公子,能否帮我去取药?” 谢翊颔首,但转而又望向地上倒着的男人,甚觉不放心:“可让你单独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卿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道:“没事的,他暂时醒不过来,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你。” 说着,她还指了指被地上谢翊用来砸张猛的石块:“再不济,我一会儿多补几下,保管让他没有醒来的机会。” 见她还在故作坚强地说笑,谢翊无奈一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卿云笑着叹了声:“还不是跟着你学的。” 这时,谢翊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 “有人来了。”他微微蹙眉。 卿云顿时想到来者可能是方氏母子的同谋,也就是沈穗的人。 她目光刺向张猛,忙道:“谢濯缨,你帮我把他踹到竹林里面去。” 旁边就是竹林,谢翊会意,直接将张猛沉重的身体用力一脚踹了下去,张猛重重地摔进了竹林,枝叶被猛然撞开,发出“哗哗”的声响。 谢翊又扶着卿云,二人迅速躲进了暗处。 沈穗三人赶来的脚步急促,小厮上前推开门,见院内空无一人,沈穗环顾四周,心中一沉。 难道卿云真的没到过这里,就这样被她逃脱了? “都是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她转身瞪了侍女一眼,侍女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哭出来。 小厮却是耳朵灵敏,忽然道:“女公子您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暗处的卿云心中一紧,以为要被发现了,手心下意识攥住谢翊的衣襟,此刻谢翊揽住卿云纤细的腰肢,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护在怀中。 他低低安抚道:“别怕。” 远处,细碎的脚步声和低语逐渐清晰,似乎正朝着这边靠近,卿云更是绷着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