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日常》 第1章 坟头草 空山幽谷之处,花木轻岚之间,有一墓碑寂然矗立,高不过尺许,历经千载风霜,其上字迹模糊,已不可考。 碑边生有一寸许幽草,沐天光,浴山岚,长年累月,竟生出几分灵性。 这日,一空空道人云游途经此地,观此幽草娇弱稚嫩,翠色青青,甚为怜爱。又见周边寂静空漠,遂言道:“小草儿既已通灵,在此荒僻之地苦守难免寂寞,今日有缘得见,贫道便渡你入凡世,历一番红尘乐事如何?” 那幽草已通人言,听道人此语,答曰:“大师,弟子蠢笨,不能见礼。弟子自来生长于此,却不知凡世红尘是何物?” 道人遂将凡世俗尘爱恨痴缠一一道来,草儿听后,道:“听来趣味无穷,只是乐事之外,尚有爱恨纠缠,嗔痴怨怒等诸多煎熬,弟子灵性薄弱,只怕难以应付。” 道人捋须笑道,“莫怕莫怕,寻常三块灵石可将你渡入凡世,四块可保一世荣宠。如今贫道袖中恰有四块灵石,皆赋予你,你道如何?” 小草儿思索之后应了下来。 道人取出四块灵石,念咒书符,大展法术。草儿魂灵渡走的刹那,他目光落在那斑驳沧桑的墓碑上,口中喃喃:“此番小草儿若是能破除机缘,贫道也算功德一场。” 那小草儿的灵魂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一姓谢的公侯之家,取名为卿卿。 此女带着草木的记忆降生,难免木讷蠢钝。好在其生母带了她四处游历,她本又是悟性极高的,故此渐渐散了呆笨,反倒生出别样的灵秀来。 因前世被禁在一处,此生她便以自由自在潇洒来去为念,并无朱门绣户闺秀女子的娴静安分。谁曾想这样的女子却被选入皇家为媳,从此开始了预料之外的人生轨迹…… 第2章 裕国公府(1) 天昱三十一年。大祈都城,云城。 云城乃是大晔名城,到处繁华酒肆,林立街坊。西云街上有两座国公府邸,其一为裕国公府谢氏,其二为庆国公府苏氏。 惊蛰刚过,一场缠绵春雨潇然而至,将整座城池清洗得干干净净。雨后,风细柳斜,花木疯长,裕国公府后院的菩提林愈发葱翠,枝枝叶叶都闪耀着透亮的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发光,整座府邸仿佛都浸透在菩提的清香之中,平添几分清新安宁。 国公府的管家谢福半蹲着肥短的身材,钻进浓荫密布的菩提林,仔细瞧了瞧,发现今年的树木长势尤其好,遂放宽了心,平日里脸上总是半皱的纹路舒展开来。 身后跟着的深蓝粗布的小仆也笑着道:“小人听说菩提木在山野中好养活,可是在院子里是最娇贵难养的,咱们府里这片菩提树竟长得这般好,可见咱们裕国公府人杰地灵啊。” 这小仆是新来的,当初就是因他一张甜嘴儿才买了回来当差。这会儿面对的是府里的大管家,心里便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 谢福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神色不咸不淡,“会说好听话是个优点。但若是把好听话撞到府里的禁忌上,那就不是什么好听话了。” 说完也不看他,径自钻到林子深处。这小仆心思倒也机灵,愣了半刻就醒悟过来,暗道这是说他刚才的话犯了府里的禁忌了?当下也不敢多想,跟上了管家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子,谢福抬头望了望和煦春风中招展的枝叶,轻叹了口气。 “这些树都长在这里十六年了,这些年来精心栽培,当然长得好。” 不知不觉,夫人已经离开国公府整整十六年了,这些菩提树,就是夫人离开的那年春天,老爷亲手种下的。 谢福不会忘记那天夫人抱着刚出世不久的三小姐出走的情形,也忘不了这些年来无数次老爷对着这片林子黯然不语的情形。他一个下人,也只能感叹几句罢了。 好在这几年来,每到这个时节,三小姐偶尔会回国公府看看,故而每逢这几天,老爷和世子爷的心情都会格外好。 昨日老爷特地吩咐他好好打点下这片园子,他自然不敢怠慢。眼见着惊蛰已过,说不定三小姐就要出现了吧。 大概是这位管家太过心诚,他正这么想着呢,那位三小姐竟就出现了。 菩提林的满目碧翠之中,有一株尤为苍老遒劲的菩提树,抬眼望去,枝桠繁茂,青叶旖旎,翠□□滴的枝桠上,露出一角娇嫩的缃黄色来,如同方出世的毛茸茸的绒鸭,衬着碧翠色的枝叶,愈显灵动可爱。 枝叶轻摇,那抹娇嫩窸窸窣窣地微动,慢慢的,慢慢的,那角缃黄色的底下,是两只橙色打底、绣有数朵暖黄色迎春花的绣鞋来,小巧可人。 谢福擦了擦眼睛,发现并没有眼花,正要走近去细看,却忽感头顶被一只圆形的物体轻砸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他往头顶一摸,伸手一看,是个青涩涩的果子。 “管家老伯!”一个清脆如娇莺出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谢福绕过浓密的枝桠,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娇细窈窕的身形,甚随意地趴在了枝桠之上,嫩黄色的束腰长裙,裙摆和腰绦都飘下来一角,上好的绸缎材质在绿意浓厚的树叶中飘飘荡荡,犹如清浅柔和的梦。另有几束乌黑亮泽的长发,也调皮地从枝桠之间的缝隙跳脱出来随着叶香浮动着。主人慵懒的模样,像是只优雅可爱的猫,一手拿了几只果子,时不时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抓了几枚刚摘下的嫩绿菩提叶,正往背后佩戴着的青竹小背篓塞去。 她此时正笑眯眯地朝下望着,容颜在背光下看的不甚明晰,独独那双水润灵动的眸子,仿佛揽尽青木山水的灵秀,让人移不开眼。 “三小姐!”认出其身份的谢福无比惊慌,“哎呦三小姐!您怎么爬到树上去了?危险啊!”这三小姐的出场真是一次比一次诡异,从来就不走正门的主儿!记得去年她来的时候,可是在大少爷房间的屋顶里被发现的。 谢卿卿笑嘻嘻的,晃了晃手里尚且泛着水珠的叶子,“我正在摘菩提叶呢!” “三小姐您要菩提叶,小人帮你摘啊!您可别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啊!”要是真出了什么危险,老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啊! “不危险!我知道分寸。”女孩儿的声音脆生生的,泛着可人的笑意。眼见着那谢福矮胖的身材圆敦敦的,正急的围着大树团团转,觉得十分有趣,笑得愈发灿烂了。 谢福满头大汗,吩咐身后跟着的小仆去取个云梯来,伶俐小仆应了声是,转身之际,却听见啪嗒一声,那位小祖宗已经从树上跳下来,正巧笑嫣然地落在巨大的菩提树下。 “管家老伯别忙啦,我这不是好端端下来了么!” 谢卿卿笑靥如花,纤细窈窕的身形立在翠绿欲滴的林中,宛若落入尘世的精灵仙子。 春阳当空,一束温煦的阳光透过丛丛密叶照进林子,落在她的身上,照亮了那张倾城雪颜。雪肤花貌,倾国倾城,美得令人窒息。那双清澈若空山清泉的眸子,闪着灵动活泼的光芒,恰似画龙点睛之笔,为这副绝世容色添上了青木山水的灵气,任何人见之都要怦然心动,忍不住深陷其中。 下跳的刹那,谢福的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眼见她安然落下,这厮才抹了一把汗,暗道上天保佑,这便弓着身子端端正正立在谢卿卿跟前,低头拜道:“拜见三小姐!三小姐万福!”他眼风瞟到身后那小仆竟然呆立在那里,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仆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睛,忙低了头也行礼道:“三小姐万福!三小姐万福!”心里却暗自嘀咕:都说谢府二小姐是京城贵女中容色最出挑的,前几日里见到那位二小姐也的确是惊为天人,可与这三小姐比起来却差得远了! 没眼色的东西!竟敢盯着国公府备受宠爱的唯一嫡出小姐看那么久!平时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谢福在心里暗骂。 “你们起来吧,我不拘这些俗礼。”谢卿卿浑不在意。心情极好地扭过身子将背上的青枝篓子卸下来递给谢福。 “喏,管家老伯帮我摘满吧!”待篓子脱了手,谢卿卿轻轻拍了嫩黄裙子上沾的几枚树叶,又补充道,“这时节的菩提叶长得娇嫩可人,待夏天晒干了泡茶喝,最是安神静气了!管家老伯也可以试试哦!” “谢谢三小姐!”谢福诚惶诚恐,忙又低了头。 “好了,我要去找大哥了!”女孩儿走路带了点蹦跳,仿佛一只欢快的小云雀,正要离开时又转头喊道,“对了管家老伯!小青竹可是娘亲亲手给我编的哦!可别给我弄丢了哦!我先走啦!” 小青竹?说的是这只小巧可爱的青竹篓子么? 谢福再次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双手捧着小竹篓子。夫人亲手做的东西,他哪敢怠慢? “赶紧的,给我喊人来摘叶子!”谢福吩咐着,忽然又一拍脑袋,“对了对了!赶紧去通知老爷和大少爷,就说三小姐回府了!” 谢卿卿虽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因自小跟着母亲养在外面,故而向来不注重高门宅邸的地位礼数,对下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是谢府的小人们却从不敢对她不敬,只因裕国公老爷谢承之最是宠爱谢卿卿,就看这谢三小姐的阁楼被置办地华贵又典雅,摆设器物无一不精,比另外两位小姐的阁楼不知用心多少,也可见一斑了。 虽然,三小姐在府中居住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 这辈的裕国公老爷谢承之,是大祈当今一代大儒,虽秉承家训只求富贵不求显达,但因其才华卓着,年轻时就被列为翰林大学士,尔后多次出任春闱主考官,桃李满园,门生遍布天下,在朝在野都享有极高的声望,如今位及正一品太子太傅,受皇家盛宠。 太子太傅在大祈是个虚衔,无须每日上朝。这日谢承之正在书房中看书,听见下人来禀说三小姐回来了,就急忙赶了过去。 第3章 裕国公府(2) 霁园外一株梨花正迎春傲立,雪白娇嫩的花瓣被雨水打了满地,枝桠上也泛出清浅不一的绿意来,清新而可爱。 谢承之正附了手疾步走来,眼前忽然晃过一抹活泼的嫩黄色。 “站住!”谢承之眼光一厉,“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跑那么快,不怕摔着么!虽然心里是这样担心的,奈何他做惯了这等色厉内荏的神态,出口便是训人的语调了。 谢卿卿正从谢霁宇的房间中冲出来,此刻被老爹堵了个正着,面对谢承之的厉色,却丝毫也不怕,反而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来。 “爹爹,你来的正好,大哥屋里没人呢,他去哪儿了?” 谢承之瞧着女儿的笑靥有刹那的迷幻,心想一年不见,卿儿长得愈发像她娘了。 “霁宇今日去了严大人府里做客,我已经着人去通知他了。”谢承之见其一身单薄的丝绸襦裙,才松开的英眉又皱了起来。 “如今尚有春寒,该多穿些才是!”谢承之说着,又转身朝后面跟着的仆人道:“谢福呢?你赶紧去通知谢管家,让他赶紧给三小姐置办几身春衣!” “不用啦爹爹!”谢卿卿眨眨眼,“我明儿就走了。”每每回府,老爹都无比盛情。 可是老爹便是再热情又如何,十几年来娘亲也从未再踏足过裕国公府。 “明天就走?”谢承之蹙眉。 “嗯。”谢卿卿点点头,“已经跟菱歌说好了,明天南下燕城玩儿去。” 谢卿卿兀自眨着闪亮的眸子,亮晶晶盯着谢国公静默的脸,对国公大人十分郁闷的心情仿若不知。那张轻灵精致的雪颜在旁边簇簇梨花的映衬下愈发皎洁艳丽,甜美的笑容不知世事一般娇俏可人,让谢承之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静默半晌,唇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想问的,也终究没有问。 他还有什么资格问呢?这么多年了,她的态度不是已经清清楚楚了吗?不管他做些什么,她都不会回来了。 谢承之黯然神伤。 谢霁宇对谢卿卿的宠爱比起谢承之来一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本是严相府里的大公子与林御史府里的千金的好日子,他在严府做客,一听说妹子回府了,真恨不得插翅飞回府中。在严府里借了最快的骏马骑回府,一到府里就吩咐谢福将他准备了一年的各种礼物送过来。 叶香浮动中,春光正好。谢霁宇一身蓝白色打底暗绣金丝双线竹叶纹的华贵长袍,头戴皓白玉冠,身姿秀挺,五官清俊。谢承之在年轻时就有俊逸风流才子之称,谢霁宇的外貌有八分承自于他,自然也是一派俊逸风华。他此时抱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盒子,一一摊开了展示给谢卿卿看,一改平时肃整严谨的做派,满脸的温煦笑容倒比此刻的春光还要来的温和。周边站着的下人一个个都是震惊不已,心中对这位三小姐愈发叹服。 “妹妹你看,这是来自东海的鲛香明月珠。”男子又摊开了一个雕花檀木方盒子,那盒子一开,只闻得一股清淡浅香飘散开来,霎时让人心神舒畅。 躺在锦缎里的夜明珠足有拳头大小,通体透明光洁,如暖玉一般温润可人。 “现下是白天,若是在晚上,这夜明珠散发微光,可比烛火光来得好看多了,又不像烛火那样需要时常剪芯子,挂在房中也便利。” 谢卿卿见这珠子可爱的紧。闪着晶亮的眸子道:“我可以摸摸看么?” “当然可以!本就是送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行!”谢霁宇笑得异常温煦,把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就这么送给妹子当玩具了。 谢卿卿把那珠子放到眼前看了半天,又道:“这珠子看着不错,但是我居无定所,这夜明珠就不好挂在房中了。要不然,将这珠子碎成米粒大小串成鲛香手链可好?我定会日日都带着。” “好!”谢霁宇应得十分干脆。一旁立着的谢霁宇的贴身侍从谢小福,暗自抹了一把汗,心想这可是大少爷花高价好不容易得来的夜明珠啊!这珠子之所以价值连城不仅因它是取自东海深处珍贵无比的鲛鱼,更因为它的体积之大实乃世间罕见。这会子竟要碎成米粒大小……但见自家少爷那副开心模样,倒是分毫也不觉得可惜。 谢霁宇当然不觉得可惜。谢府人人都说他对待三位妹妹太过偏心,独宠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可是,他的这个嫡亲妹妹自小随母亲颠沛流离,在外受尽风吹雨打,所经历的苦痛又岂是一般闺秀小姐所能比的?谢卿卿虽是国公府贵女,可是十六年来,过得都算是普通平民的日子。这几日即便是对她再好,也弥补不了对她的亏欠之情。 谢霁宇没发现,自己此刻的目光满满都是怜惜宠溺。 谢姑娘呢,正捧着那珠子笑得十分开怀。 坐在一旁的谢承之,见儿子能让女儿这么开心,眉心也不自觉舒展开来。心中转念又想,怎么他就没想到送些奇珍异宝什么的给三丫头逗她开心呢?竟让儿子捷足先登了。不过这样也好,就让霁宇来说百花宴选秀的事情好了。 待拆完了礼物,兄妹俩又说了一番一年近况,谢霁宇眼风扫到父亲频频递过来的眼色,眸光微闪。 “妹妹,听说你明日就要走了?”谢霁宇见其点头,顿了顿,才道:“妹妹今年快要满十六了吧?就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谢卿卿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愣着,眸子水汪汪看着兄长,仿佛在说,能有什么打算? 那双眸子,纯白若纸,不通世事一般让人心生怜惜。 谢霁宇看了眼父亲,后者表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得又道:“妹妹,虽说你不常在府中,可却真正是咱们裕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 “然后呢?”女孩儿青葱嫩指点了点细致白嫩的下颌,双眸流转。 “自古高官贵女及笄之后都要接受皇家挑选,或是入宫为妃,或是皇上指婚给其他人。” “哎,你是说选秀!”谢卿卿一笑,仿佛听到什么事不关己的有趣之极的事情,“这个我晓得,我跟菱歌在南唐的时候见过呢!” 谢霁宇愣了一愣,“妹妹你……你就不怕皇上选你入宫为妃或者将你指婚给某个高门贵介?” 虽说如今的天昱帝已经年过五十,做谢卿卿的父亲绰绰有余,可是宫里与谢卿卿年纪相仿的妃子也有。 谢卿卿淡淡一笑,“自古皇家选妃或是高门择媳,无一不是品貌端正礼数周全的。就妹妹这样江湖长大的,又怎会入他们的眼?” 谢霁宇却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且不说她才情和气质风华,单就这张倾世容颜,就足以掩盖一切,让男子见之欲狂,只想得到、侵占。而且正是因她不是普通闺阁秀丽,周身更添灵动风采,让人见之难忘。 “哥哥,我是不会留在云城的。”谢卿卿语声淡淡,眸中却满是坚定。 第4章 裕国公府(3) 谢霁宇英俊的眉眼仍是浅笑如初,“妹妹放心,哥哥跟你提选秀的事情,虽说有盼望妹妹就嫁在云城的私心,但是早料到妹妹不会乐意。前几日皇上已有圣旨,后日在锦绣园举行百花宴,皇后娘娘点名了让轻妩和妹妹你一起去。妹妹既然不愿留在云城,哥哥定为你谋划,保妹妹自由!” 一旁静坐许久的谢承之声音沉沉,“卿儿放心,待我向皇后推脱你身子不好就是了。”原想着若是卿儿能留在云城,或许月儿也会回来云城。终究是一番空想啊。 此时谢卿卿却忽然眸光一闪,“爹爹,我去。” 见过世间诸多美景,反而对自己名义上的故乡,云城之景知之甚少。锦绣园是大晔名园,平时只允许皇亲贵族进入,她此番既然有这个机会,该去看看才好。 当日夜里,裕国公府举行家宴。因谢府嫡系只谢承之这一支,而旁系都在外地,故而这云城裕国公府人口很简单,包括谢承之和两房小妾,大少爷谢霁宇以及二、三、四小姐。其中谢霁宇和三小姐谢卿卿是嫡出,二小姐谢轻妩、四小姐谢缱忆分别是二、三夫人所出。 通明的烛火中,华贵典雅的雕花檀木桌上摆满了珍馐玉酿,周边丫鬟小厮伺立。保养得宜的二夫人翠琦打扮极是隆重,乖顺贤惠地立在谢承之后面,给谢卿卿布菜布得好不殷勤。谢卿卿睁着有些讶异的水眸,也淡定得生受了这份慈祥。谢轻妩继承了翠琦的娇美动人,举止典雅端庄,比谢卿卿大了一岁,偶尔也浅笑着与谢卿卿说上一两句。三夫人和四小姐谢缱忆则生性安静,很少说话。 今日谢承之十分开心,取了府里藏了几年的杏花酒与谢霁宇二人对饮起来。饭毕之时,这位平日里严谨为人甚少饮酒的国公大人已是微有醉意。 谢卿卿被伺候着回去歇息之后,谢承之也起身,道了句,“你们都回去吧。我去走走。” “老爷……”翠琦站起身想要跟上来,谢承之并未回头,只摆了摆手。谢福察言观色,立马阻止了翠琦的脚步,“二夫人,老爷吩咐您先回去!” 翠琦目送着谢承之身影消失,这才狠狠瞪了一眼谢福,“死奴才!胆敢管起主子的事情来了!” “小人……小人不敢!”谢福身子又低了几分。 “哼!”翠琦一张妆容典雅的面容气的一片娇红。 这个夜晚对于裕国公府来说并不平常,国公大人在那片菩提林徘徊到深夜,才醉醺醺的被谢福搀扶着回屋休息。谢卿卿所居住的卿园,烛火几乎彻夜通明。 “早知道要用到千幻面具,我就带一个在身上了。这临时做起来,还真是费事儿。”谢卿卿的桌案前铺满了或青花纹样瓷瓶或镶金坠玉锦盒的各种容器,里面各式各样的香料药水,还有一只在烛火下反射着光芒的铜盆,装了满满一盆清水。 一双葱白素手在药水草药和清水之间来回忙碌着,站在身后的谢霁宇完全看不明白,想帮忙也帮不上。 “千幻面具物如其名,一张面具可以捏成各种脸型,戴在脸上犹如真皮,若非细看,与一般人脸毫无差异,是最好的□□了。只是做起来工序繁琐,所需材料也极其珍贵。幸好哥哥给我准备好了这些材料,不然还真不好办了。” 每每谈到有关灵草药水之物,谢卿卿的双眸里总是泛着异样的夺目光彩,平日里略显天真纯白的眸子里仿佛有光华绽放,透着自信而欢快的光芒,让人瞧了只觉心动不已,移不开眼去。 青鸢散人乃是大晔最有名的神医,却也是最有名的怪医。谢卿卿五年前因缘际会拜了青鸢散人为师,留在了梨鸢谷中学医三载,的确是受益良多。 “哥哥,你不用陪着我了,早些休息吧。”谢卿卿眼见着窗外已是月过中天,出言提醒。 谢霁宇却摇了摇头,道:“妹妹幸苦,我还是陪着妹妹吧。” 兄妹俩眸光相触,相视而笑。 大祈百花宴实际上是皇家的相亲宴,乘着百花盛开春光旖旎之际,将闺阁中的未婚女子露与人前,皇家借此考量各大家闺秀的相貌和才情,为皇子们选妃。因此每次的百花宴都是有目的性的,比如去年的百花宴实则是为选太子正妃以及二皇子妃,最终被穆吟霜和严玉纱夺得头彩。这次的百花宴同样是由皇后和玉贵妃共同举办,欲从众闺秀中选出三皇子妃。韩王赵熙潼在众皇子中排行第三,年过二十,已到了娶妻年龄。其实四皇子赵熙沉亦与之同岁,但却并未有册妃之意,据说是因那四皇子赵熙沉先天体弱,无心婚配的缘故。当然,这是官方说法,还有一个流传于市井的传言,说是四皇子的旧日心上人远嫁宁国,伤情之余这才无心婚嫁。 裕国公府中的二小姐谢轻妩也在准备着百花宴的事情。昨晚家宴听说自家三妹也要去,当下便到谢卿卿处打探一番。 “三妹妹,昨日听父亲说三妹妹也要去百花宴,姐姐心里可高兴呢!这下咱们俩可有伴了!你不知道,平日里参加什么宴席酒会,四妹妹是个性子淡的,不爱出门,咱们谢府就只我一个,不若其它门庭都是姊妹作伴,姐姐可孤单死了!” 雅致玉颜,身姿窈窕,轻撩珠帘,莲步入内,谢轻妩是裕国公府培养出来的典型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的幅度都让人舒服,这说话更是说得漂亮。 虽说位列云城二姝,容貌已极是秀美,但是与自己这倾国倾城的三妹一比,无疑逊色了一筹。谢轻妩知道谢卿卿之所以没名气是因为她在云城待的不多,又从来不出席诸如百花宴这类的上流女子的宴会,云城中认识她的人除了谢府的人怕就只剩庆国公苏府的苏菱歌了。然而,这次她竟然转了性子要去参加百花宴,吃惊之余更觉惊慌,如此一个强大的对手,不可不防啊。 “二姐姐别担心,我就是去玩玩,才不想做什么王妃呢!”谢卿卿似乎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心中冷笑一声。她虽然是那个自己极不待见的二夫人所生,但却也从来没得罪过自己,每每回府她对自己倒也算客气。可此时谢卿卿不愿意与她虚与委蛇,索性挑明了说。 这二姐姐心中有一个皇妃梦呢!想来除了自己和菱歌以外,是个女子都会有如此想法吧。 闻言,谢轻妩心中稍稍安心,看出对方眸中的少许冷意,对自己这番蓄意试探也不好意思起来。心道谢卿卿便是入选,大概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儿,云城的高门子弟那么多,皇帝的儿子也不止一个,若是两人都能嫁入云城高门,日后也是个帮衬,又何须对她这般介怀?她也是被母亲唠叨得想差了。 谢轻妩这样想着,眸中透出几分真诚来,又关切道:“话虽如此,但是毕竟也是帝后亲临的宴会,不可大意。不知三妹妹准备了什么衣服和首饰没?” “哦,准备啦。”谢卿卿浅浅笑着,指了指旁边案上摊开的杨柳色打底暗绣海棠花纹的齐腰襦裙,裙底还有大片淡粉色的海棠花样,绣得栩栩如生。 这襦裙的料子看起来光滑而柔软,是十分名贵的料子,与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倒也合称,可是这衣服并未有什么特色,未免流俗了。 谢轻妩看着那裙子,美目灿灿,心想她准备得如此随便,大概的确是无意皇家了。 谢轻妩又寒暄了几句,才莲步轻移地离开卿园。 刚回到自己闺房,就看见二夫人在那里等着。 “妩儿啊,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啊,虽说不是太子妃,但是这亲王妃也同样是大富大贵的。”二夫人翠绮苦口婆心,期待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儿能得到个好去处。 “娘,别担心,这次,我定是可以被选中的。”轻妩走过去,握住了二夫人的手。 “哎,妩儿,是我害了你。要不是因为庶出,上次百花宴凭着你的出色表现,定是太子妃无疑啊!”二夫人感叹。虽说裕国公府中如今没有正夫人,可自己却终究是个妾,谢承之从来也没忘记过那个抛家弃子、只带着一个女儿出走的女人,那个女人尽管已经离开这个家这么久了,却仍占着正妻的位子,怎的不让她伤心。 “娘,你别那么说。那太子妃是皇后早就内定好了的,上次百花宴不过是个过场而已,我们当时不就知道么。”说起上次百花宴,谢轻妩心中不无抱怨,但是知道这并不母亲的错。 “你说的也对。来,我又给你裁好了一套衣裳,看是不是比我们之前准备的那套要好些。”说着,母女俩便忙碌着准备起来。 第5章 百花宴(1) 三月,春光葳蕤。国都云城开满了各色鲜花,杨柳轻抚,春水融融,皇家的百花宴便在那各种鲜花争奇斗艳的皇家园林锦绣园举行。 锦绣园位于皇城紫华城东侧,供皇家踏春赏花之用,其内有春草萋萋、绿水潺潺,更有各种妍丽春花,万紫千红,流光溢彩,自是一番迷人景象。今日,这锦绣园迎来了一群恰如此春花般俏美娇艳的闺阁秀丽。 此时谢卿卿正正襟危坐在一群美人之中,面前是些精致点心,点心虽然精致,但却是用来摆设的,但看这许多的娇丽佳人,有谁会在此时吃点心自毁形象?但这当然不包括谢卿卿了。皇后和玉贵妃迟迟不来,她假装端庄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趁着没人注意时,一一将这几样点心尝了个遍,得下个实在很难吃的结论,顺便在心里赞叹了下各大家闺秀的忍饿的功夫,又开始干坐着了。 既然如此无聊,她便开始观察周围的美人儿,权当饱饱眼福了,要在平时,哪能把这么多莺莺燕燕的美人儿聚在一起啊。黑眸轻转,发现对面的皇子们此时大多也都来了,一个个都是龙章凤姿、气度翩翩。首座年轻男子身着明黄锦袍,儒雅温和,想必就是祈国太子赵熙源了;其他人以长幼次序而列,次座的二皇子楚王眉目坚朗,确有一派将帅气质,此时正低低与相貌略显粗犷的三皇子韩王谈着什么。 五皇子秦王赵熙泓也同样是云纹锦袍,玉冠束发,但是周身散发着春絮般温暖的气息,面容俊朗而亲和,带着浅浅的笑容,引得一些女子含羞带怯暗暗瞥着。 他身旁的七皇子则仍是一副纯澈开朗、笑语连连,正与几个年龄较小些的皇子说笑着什么。 谢卿卿这边的女子们差不多都到齐了,环肥燕瘦,一片醉人粉香,怕是比周围的众花还要美上几分、香上几分。 乍一看,出挑的有那么一些。靠近首座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粉红罗裙的玉面美人,白皙的肤色被粉色的罗裙衬得更似羊脂白玉,眉目间如春日桃花般艳丽无双,明媚浅笑间有些淡淡的文雅气息,她此时正跟隔壁桌上一个蓝纱罗裙的柔弱佳人低声说着什么,那蓝衣女子美丽的容颜中衬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仿若围绕在秋日清晨的黛色山岚,飘逸柔美,她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十分俏丽的女子,五官有几分相似,年龄略小,想必是她的妹妹了。 最后看看坐在身边的谢轻妩,一身嫩黄色的轻纱罗裙,清新淡雅,发髻上别了一朵淡黄色的迎春,将那一身恍若春日兰花的气质完全的凸显了出来,的确也有着云城二姝的实力。反观自己,那张被易容过的脸平淡无奇,在众美女中实在称得上是白天鹅中的丑小鸭,幸得一身尚且算得上华贵的丝绸襦裙,不然还真是看不出这竟是谢国公府的三小姐了。不过谢卿卿心里还是高兴了一阵,发现自己制作千幻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了啊。不过一个晚上,就能制作出这么好的千幻来。 只是,想要比过她的师尊青鸢散人的手艺,还尚需时日。 谢轻妩似乎看到了谢卿卿巡视的目光,向她介绍着:“三妹妹你看,我们左边桌上的女子是户部尚书的千金;那边那个粉红色衣裙的女子便是楚王妃严玉纱的妹妹严玉乔;旁边坐的是钟离将军府上的钟离情和钟离嫣,没想到钟离嫣都来了,早知如此,咱们也该把四妹叫来。” 可能是觉察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那严玉乔也笑着对二人点头致意。 这些美人中,钟离情与谢轻妩并称云城二姝。这严玉乔在京中名气不盛,但看姿色却丝毫不差于钟离情,眉宇间那股子爽朗之气反而更添了几分光彩,确实是位美人。 “轻妩姐姐,多日不见,姐姐愈发的美了呢!”一声娇音传来,是年纪较小的钟离嫣。 “嫣妹妹可别笑话我了。嫣妹妹与情姐姐才真是一对双壁呢!”谢轻妩笑着回道。 “嘻嘻,你旁边的是谁啊?长的好丑……” “嫣儿!”旁边的钟离情及时打断了她的话,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后又笑望着谢卿卿道,“想必这位就是谢三小姐吧?嫣儿小,不懂事,无礼之处还请原谅了啊!” 谢卿卿倒没怎么介意,只道这钟离嫣着实实在的很,想到什么说什么,这可真是与大多高门女人心机深沉的性子截然相反啊。 “嫣儿妹妹如此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谢卿卿也笑得和煦,完全无视了钟离嫣递过来的高傲鄙夷的目光。 “妹妹真是和气呢。” 那钟离嫣遭到姐姐的喝止,倒也不再辩驳,只恨恨瞪了她一眼作罢,随后又煞是忧愁地喃喃道:“姐姐,熙沉哥哥今日真的来么?” 钟离情秀眉微皱,“嫣儿,这是皇后赐宴,莫要乱说话。” “姐姐!”钟离嫣低低抱怨,“就是问一问么……况且姐姐不也想嫁给……” 钟离情美目怒瞪,妹妹才识相得禁了声。 钟离情低下头来,心下闪过几分黯然。赵熙沉即是当今四皇子,封号燕王,文采斐然姿容出众,恐怕只要见过那淡静谪仙的女子大多难逃心迷于他的结局吧? 她永不会忘记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对她说:“姑娘,你怎么样?” 她记不清那晚的簌簌落雪,也记不清那晚的夜色轻柔,甚至记不清那张清俊精致的面容,却记得那低沉柔缓的嗓音还有当时自己那不可抑止的急促的心跳。 那低沉柔缓的曲调在她耳边已经响了许多年。 她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当今颇受盛宠却深居简出的燕王。而他,怕是至今不知道她是谁…… “总会来的。”喃喃低语不由得已经把心中所想说出。 “那姐姐你会不会嫁给他?”钟离嫣好奇问道。 钟离情稍稍顿下,继而低低薄怒道:“我带你来,是因你苦苦哀求。如今你却这般不听话,待我回去回了父亲罚你!” 小女孩终于噤声。 第6章 百花宴(2) 两人这番话声音都极低,钟离情看看周围并没人注意到,便放下心来,想起刚才的问题却愈加黯然。自己身为将军府正统嫡出大小姐,爹爹早就说过自己的婚姻与朝中势力的均衡有莫大联系,然燕王虽俊雅出尘,但在朝中却以无为着称,几乎没有后备势力,而且一直因体弱而不准备册妃。相比之下,楚王和韩王甚至五皇子秦王都更有权势利益可倚仗,所以爹爹定然不会让自己进入燕王府的。 她早就知道,她不能嫁给心中的他,而今,不过是想要再见一见那个皎月般的男子罢了…… 轻叹一声,收回心绪,继续与旁边的小姐们浅聊。 谢卿卿正百无聊赖,偏头发现对面那三个空位只余下了一个,按照排号推断,那未到的是四皇子。又忽然发现太子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旁边的谢轻妩身上,他旁边还坐在一个华衣丽服的美丽女子,想必便是太子妃了。皇家男子还真够多情的,旁边有一个太子妃了,还来欣赏云城二姝,真是享受的紧。 “皇后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天琳公主驾到!” 只见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三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鱼贯而入,皇后坐于上位,玉贵妃和天琳公主坐于偏位。下面的美人们听言都沉静下来,待其坐定后,一起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皇后雍容大度地微笑着,一派国母的作风。 “今日让各位小姐来赴这百花宴,大家久居深闺,难得聚一聚,今日便在本宫这里尽个兴。”皇后仍是维持着百年不变的典雅,“各位皇儿平日里也忙,今日也可放松放松!” “咦,今日四哥还是不来么?”一旁的天琳公主惊讶道。赵天琳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容貌承袭了皇后年轻时的秀美,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高贵风华。 “哦,沉儿已经差人来说会来的晚些了。”皇后解释道。 “四弟倒也真忙,竟舍得让这么些娇丽的小姐们等着。”楚王赵熙泯笑着说道。 “嘿嘿,二哥可真会说笑,你不也来的晚么。”说这话的是六皇子赵熙洹。这赵熙洹年纪尚轻,面容白净,五官清朗,一双清亮的眸子闪着少年意气风发的光芒,平添几分蓬勃生气。 “七弟倒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么上次母后赏你的美人侍妾被你拒了呢?”赵熙泯调侃道。 说起那次侍妾事件,赵熙洹至今心有余悸。宫中习俗,皇后或者母妃会给成年皇子安排侍妾,自太子到刚满十八的八皇子莫不如是。前些日子,皇后因七皇子例行殿试上表现出众,除了赏赐宝物金银外还附带了一个美艳女子。据说此女进了睿郡王府后被赵熙洹冷落许久,此女的贴身丫鬟竟然胆大包天对他暗下□□想促成好事。皇后勃然大怒,赵熙洹乘机将此女还给了宫中,至此作罢。 此刻旧事重提,赵熙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只哭丧着脸道:“二哥你就饶了我了,小弟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了,素闻我们云城有二姝,不知是哪位小姐啊?”说话的是韩王赵熙潼。这韩王面容略显粗犷坚毅,与二皇子楚王颇有几分相像,不愧是一母所生。 “三皇儿,”皇后笑道,“如此唐突岂不要吓着各位小姐?”又转向此时各个羞答答的美人们,“本宫倒也听说过此说法。说云城有二姝,钟离大小姐善棋,而裕国公府二小姐善琴,其他小姐也颇有才情,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为本宫及贵妃妹妹献上才艺呢?” 说着,钟离情和谢轻妩便莲步轻移,离座走到皇后面前。 “钟离情谢谢娘娘抬爱,只是这棋太耗时间,怕不好当众演示,今日来此,特准备了一场残局,想与各位王爷和姐妹们切磋。”钟离情说着,旁边的丫鬟端上来一副棋盘,上面果然摆着未完的残局。皇后身边的丫鬟们接了棋盘,放置于正中,感兴趣的皇子公子们便过去观察了。 “嗯,好,各位皇儿,大祈女子向来巾帼不让须眉,可不要被钟离大小姐比下去了!”皇后说道,“谢二小姐,你是否也准备好了琴艺表演?” “是的,娘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就是为了今日一鸣惊人。谢轻妩深吸了几口气,坐到了场地中间表演的位置上,手扶琴弦,想了一想,遂玉指轻弹,一曲令人爽心悦目的“桃花乱”随着琴弦汩汩而出。 弹罢,谢轻妩浅笑着低头,行礼回座,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到太子投过来的微笑的目光,愈发娇羞,胸膛里的那颗心怦怦直跳,又仿佛荡了一江春水,让她有些迷醉。迷醉中竟然也没注意到本该在自己旁边坐着的谢卿卿早就不见了踪影。 谢卿卿是因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儿而离开的。 特殊的香味儿非常浅淡,若非她在梨鸢谷中练就的绝好本领,还真难以从锦绣园的各色花香中将它分辨出来。 若她猜的没错,是千瓣绿桃的香味。桃花在花中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的品种,每到春日,山桃必定开遍漫山遍野,公侯王府中也喜欢以桃花来装点。可这千瓣绿桃,却是桃花中的极品,极其少见。百花经略珍藏卷中有云,仲春时节千瓣绿桃的蕊心晾干研末,是最好的致幻之物。且不说若是有了它,古籍中为人刮骨疗毒的传说便可能实现,就说如今谢卿卿一直想炼成的隔空御香,这千瓣绿桃也是最好不过的材料了。 她的师尊青鸢散人曾经寻遍许多地方,也不见这味奇花的影子,没想到竟让她在锦绣园发现了。 谢卿卿纤弱的身形如灵蝶般在锦绣园的花木垂柳中穿行。 阴阴树色,桃花点点。桃林深处是潺潺溪流,溪流中央,是一株半人高的千瓣绿桃。枝枝丛丛,流莺蝶舞。淡绿色的花瓣儿千重万重簇拥在翠绿色的蕊心周围,散发着奇异而惑人的清香。 谢卿卿展颜一笑,眸中闪过万千光华。 她眼见着四下无人,便喜滋滋地跑到溪边,倾身过去仔细瞧那罕见的绿桃花,见其姿态果然如书中所记,又掐指一数,离春分不过数日,心中愈发高兴。 一边往回走一边往后看那株绿桃花,生怕它忽然飞走了一般。 忽然,“嘭!”的一声,前方岔路上冷不防忽然冒出俩个人影,就这么猛的撞上了! “哎呦!”谢卿卿□□了一声,仰头抬眸一看,正对上对面的人,在这温暖和煦的春日,却忽感清凌凌的月光流泻而来—— 轮廓俊逸,形容清雅,眉飞入鬓,凤眸深邃,绝色的姿容让人目眩神迷,樱花一般的双唇薄薄的抿着,夺尽了春花秋月的风情,高山深海的深刻,然而最让人屏息的却是那清辉冷月,流霜潋潋,江流婉转,银华倾照的气质。 第7章 百花宴(3) 周身如谪仙神诋般淡静优雅皓洁静寞,散发着孤夜冷月般的清冷之气,一袭荼白锦袍在粉色桃花瓣的映衬下,随着春风轻浮而动,雪莲般淡漠无尘。 谢卿卿自认见识不差,美男见过不少,譬如俊朗非凡的风国太子顾惜景,美艳无双的南唐皇帝李聿,都是当世美男啊,但从来却没见过这样如月上神仙般气质的,于是竟愣了许久。 谪仙虽被撞了,却依旧是碧天皓月的淡定,清玉皓洁的面容上一丝不悦的表情也没有,俊挺身形清雅淡逸,细长凤眸皓皓流霜。 他看了一眼谢卿卿,凤眸中划过闪烁的微芒。 “你是哪家府上的小姐,怎能如此莽撞?”侍卫厉声喝问。 谢卿卿回过神来,立刻很有眼色地行了个礼,螓首低垂,声嗓娇脆,“臣女参见王爷!刚才冒犯了王爷,是臣女的不是,还望王爷海涵!” 不卑不亢,不悲不喜。男子听不出她的情绪,眉峰微蹙。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未喊她起,她便一直低垂着头。 半晌他才道:“起来吧。”天外谪仙的声音如低沉优雅地乐曲,果然是一枚优雅的神仙啊。 锦绣园桃花林中,俩人不过惊鸿一瞥。谢卿卿抬起头,只见那雪莲般的身影已经转入桃花之中,皓皓月辉也随之消失不见。 轻舒口气,唔,她这样中规中矩,应该并未给人留下什么印象吧?这样最好。 回到席中之时,钟离情的棋局已经被解,听说是三皇子韩王解开的,当下又是一番赞誉,什么韩王英雄出少年啦,才华斐然啦,据说玉贵妃还说了句钟离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颇有乃父之风啦,于是大家便开始怀疑这韩王妃或许就是钟离情了。谢卿卿刚坐下,就从美人们的极小声低谈中听到这些。想来这些大家闺秀们平日里是寂寞的很,此刻才能将这么件小事说了这么许久。 谢卿卿坐下后便也随着大家品尝皇后娘娘赏赐的桃花醉,所谓桃花醉,名字像酒却并不是酒,是以桃花瓣为主料做的一种茶,工序复杂精细,弥漫这一股淡淡的香甜,的确挺醉人,不过跟那青鸢老头的手艺相比,委实就差了点。 “妹妹刚才去了哪里?可莫要再乱跑了!”谢轻妩拉着谢卿卿,眉头微蹙。 谢卿卿点头淡淡应着,此时已经对这百花宴百无聊赖了。可是周边的大家贵女们却仍是兴致勃勃,竟比之前还兴奋些。 谢姑娘惊讶,抬眼看到对面座上那位吸引了无数目光的男子,这才醒悟过来。 燕王赵熙沉,在那群天潢贵胄之间静静坐着,仿佛遗世独立的雪莲。周身那夺人眼球的倾世风华,果真应了那句市井传言:容貌气度,天下无双。 “沉儿,近日里身体可好些了?” 皇后优雅的缓缓抿了抿青纹茶盏中的桃花醉,启唇道。 “尚好。谢母后关心。”沉静凤目微微低垂,淡色锦袍孑然而立,一身的流月清辉让周围环境都添上几分淡漠皓洁,行止间三分沉稳三分优雅三分恭敬却又带着一分疏离。 听到这思恋多年的嗓音,钟离情眸光凝住,男子的身影瞬间入眼,入心。 “四哥,你来晚了这么久,该罚吧?”九皇子赵熙沩淡笑。 “该罚该罚!”那边十皇子赵熙浈也跟着掺和,“四哥应该各敬小姐们一杯赔罪呢!”说着还吩咐身旁宫女给四皇子桌上再添一壶酒。 “浈哥哥,四哥是身体不适才来晚,怎么该罚?倒是你,整日的游手好闲,要罚的该是你吧。”天琳公主笑嘻嘻的接过话。 “哎,在这么多小姐面前天琳你也不给你十哥留点面子啊。” …… 大家浅尝低语着,天真活泼的天琳公主以及几个皇子们笑聊着趣闻,偶尔与各府千金们说说话,气氛倒也融洽和睦。 谢卿卿淡淡地喝着桃花醉,心中倍感无聊之际,上座传来一声问询。 “轻妩,这便是你那三妹么?”皇后终究还是提到谢卿卿身上了。 “是的,娘娘。”谢轻妩答道。 谢卿卿款步上前,行了一礼。有了之前的经验,现在做起来也异常顺手。 “臣女谢卿卿参加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眼神瞟了瞟玉贵妃,发现她神情如常,果然没认出自己,当下再次感叹自己这精妙的易容之术。 见皇后又叫了一个女子,整个人群的注意力便都集中了过来,看到平凡素影,都有些惋惜,怎么裕国公府的嫡女竟长的这般平庸无华。 “来,坐到本宫身边来。”皇后语声慈祥无比。 谢卿卿受宠若惊,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早先就听谢太傅说他有一嫡女,虽生得不如轻妩,但却甚是乖巧。”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紧紧拉住谢卿卿的手,金色的坚硬护甲不小心刺到谢卿卿的皮肉中,谢卿卿却也只能忍痛含笑,“谢皇后娘娘夸奖!” 穆皇后没有放开她,另一只手朝身后轻轻一招。宫女会意,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檀木盒子呈了上来。 盒子打开,是一对价值连城的景泰蓝鎏金百花纹手镯。 “裕国公为朝廷效力多年,皇上曾经多次称赞。今日本宫见你乖巧安静,贤能淑惠,实在喜欢得紧。这对手镯是多年前本宫大婚时,太后赏给本宫的,今日本宫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了。” 谢卿卿只觉冷汗直流,低着头却不知如何作答。 她决然没想到,自己一个山野长大的国公府小姐,皇后竟打上了她的主意。莫不是真要她进宫给太子做小妾吧? 座下的谢轻妩既惊异于皇后对谢卿卿的态度,又惊异于谢卿卿竟敢半晌不回话的大胆,表情十分丰富。 心思一直飞到燕王身上的钟离情此刻也注意到场面的诡异,看着皇后身边沉默不语的谢卿卿微微皱眉。 一直给太子布菜的穆吟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母后你呀,就喜欢把好东西赏给我们这些小辈。不止是我与楚王妃,只怕这百花宴里出挑的小姐都已经赏遍了!母后,您就不怕您宫里的贵重首饰被我们掏空了么?”说着咯咯的掩嘴娇笑。 “你这丫头啊!就会贫嘴!”皇后娘娘故作斥责。 谢卿卿回过神,当即谢恩接下了那对手镯。皇后却还不满足,拉着她的手,将一对手镯套了上去。 “啧啧,大小正合适!可见这镯子就应该是卿丫头的!”穆皇后拉着谢卿卿的手无比和煦地问了许多话,满口的夸赞,丝毫无视了谢卿卿平凡到极点的容貌。 谢卿卿一直安静着。所谓多说多错,何况此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始终低着头的她,触目所及,是一片大红打底绣着百鸟朝凤纹样的皇后服制,微微抬眼,瞥见皇后娘娘凤冠中直直垂到肩上的串串珍珠,那上面闪耀的光芒刺目不已。 座下各人却早已心思百转。皇后娘娘看上这位首次展露人前的谢三姑娘,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 虽然这姑娘貌若无盐,看样子也不是个会说话讨人喜欢的。 楚王赵熙泯推了推太子的肩,笑得意有所指。太子赵熙源一向温润和煦的面容在众兄弟别有意味的目光下,终于有一丝龟裂,看了眼皇后身边脸色蜡黄的女子,满目嫌恶,又转到对面千娇百媚的谢轻妩身上,眸中霎时满是温柔。 皇后拉着谢卿卿的手,足足到正午时分宴席结束才松开。 这年的百花宴,就在这样别样的氛围中结束了。临走时,谢卿卿望了一眼太子妃穆吟霜,却恰好看见对方也在看她。谢卿卿盯着她乌鸦鸦的发髻上那支异常娇艳的紫玉兰,还有在紫玉兰的映衬下愈显灿烂娇美的笑容,她抿抿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不过一个百花宴,却让她看到这么多深沉心机。 皇宫那个地方,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 从百花宴回来后,谢卿卿总觉得谢轻妩对她的态度生疏许多。她不以为意,只每每触及手腕上质地坚硬的镯子,总觉得心有不宁。 好在这不安稳的日子并不长,百花宴的第三日,宫中就传下来了圣旨。 钟离情被册立为韩王妃;传入谢府的圣旨有两份,一是册立嫡女谢卿卿为燕王妃,二是册立庶女谢轻妩为太子侧妃。 谢卿卿听到自己的册立圣旨,半天没回过神来,待那白须白拂尘的公公催了句:“谢小姐还不接旨谢恩?”她才眨巴着水眸美眸,朝左手边跪着的谢霁宇呆呆道:“哥哥,这……燕王妃?我没听错吧?” 看见自家大哥肯定地点头,谢卿卿只觉得——身为人臣,果然是雷霆雨露俱君恩。 跪在前排的谢承之肃了眉目,“卿儿还不快谢恩?” 谢卿卿这才稳稳心神,接下了明黄色的圣旨。 燕王妃,总比太子侧妃要好!母亲曾经说过,落门血脉,是绝不会给人做妾的。在这个妻妾嫡庶差别如此之大的社会环境中,正妻之位非常重要。 第8章 踏青节(1)(捉虫) 这日天将亮,裕国公府后院的菩提林里就传来呼啦一阵轻响。守了整夜林子的仆人四周看看,一个人影儿也没看见,继续眯眼打盹。 他没看见,有一个雪青色的纤细丽影正停在离他不远处的树枝上,待他又闭上眼时,那影子又是呼啦一声,仿佛妖姬鬼魅一般,跃过树林子,直到停在谢卿卿的绣楼下面。 谢卿卿只披了一身湖绿单衣,秀发并未梳理,柔顺地伏在纤细瘦削的脊背上,丝滑如缎。她此刻正坐在窗边看新得的一本《百草论》。 这是昨日谢霁宇自百宝阁淘来的,里面对许多草药都有独到见解,颇有些精妙段落。昨夜看到掌灯时分仍是意犹未尽,今儿一大早爬起来继续看。 忽然,旁边红木透雕卷草纹窗子上传来“啪啪”声,谢卿卿打开窗子,探头一望。 却见一身雪青色男装的苏菱歌,正仰着一张精致秀丽的小脸,朝她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小石子。 方才正是她用小石子砸她那窗子发出的声音。 谢卿卿一笑,“菱歌!” 话音刚落,只听见呼呼的风声,雪青丽影如同凌厉的雪狐,蹿进了她的屋里。 每每看到苏菱歌的轻功,谢卿卿就心生羡慕。 好帅呀! “擦擦口水啦姑娘!”苏菱歌往屋里一扫,见对面的金莲花楠木贵妃榻,上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湖蓝色浅枝花纹真丝毯,料想坐起来定然很舒服,便啪嗒一声躺上面了。 半身靠在与真丝毯同色的巨大引枕上,一手支着小脑袋,双腿交叠。一双水眸大眼滴溜溜朝对面的谢卿卿身上一转,“卿儿这是怎么了?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莫不是被未来燕王妃这个可怕头衔给打击到了?” “不过是昨日看书看久了,有些精力不济。”谢卿卿晃了晃手里的书册。 “你倒还有心情看什么劳什子书?”苏菱歌晃了晃修长的腿,略显英气的眉轻轻一挑,“如今城里都传遍了,说是咱们大祈风华绝代的燕王即将被貌若无盐的谢家三小姐霸占了。还说这谢家小姐举止粗俗,根本不配嫁给举世无双的燕王。我说谢家三小姐,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谢卿卿放下书,抬手拨弄了一下花囊中的绛色重瓣碧桃花。这花儿是昨夜才摆上的,虽过了一夜,仍然开得新鲜。 半晌,她悠悠启唇道,“还能说什么?我们这等蝼蚁,只有听从圣旨的份。” 谢卿卿晶亮的眸中闪过几许黯然,转头看着对面的苏菱歌,“菱歌,是我错了。我原以为模样不好、才情不好、礼数不好,必然不可能被盯上。原是我错了。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身份罢了。” 苏菱歌止了笑意,撇撇嘴,伸手从宽袖中摸出一个乌黑色的纸包来,抛给了谢卿卿。 里面是一袋子炒青豆。 “我府里的厨子豆子炒得不错,你尝尝!” 谢卿卿认出这正是自己爱吃的丹岑果,只不过被炒熟了,秀丽的眉皱了皱,“菱歌……这丹岑果生食甘甜清冽,炒熟了就不好吃了……” “谁说的?”苏菱歌自己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纸包,拾了粒果子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很香呀!” 谢卿卿一嗅,能不香么?满是茴香味儿! “行了,凑合着吧!”苏菱歌摆摆手,又道,“幸而我出生时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连入宗谱都免了,苏府只当没我这个人。如今我那爹爹倒是老劝我入宗谱,都被我拒了,不然岂不是也要跟你这般,绑在云城这巴掌块儿地方了。” 谢卿卿皱眉咬着果子,“可不是,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要看开些嘛!”苏菱歌苦口婆心,见谢卿卿投过来一瞥,遂言道,“你若是真入了东宫做了侧妃,那这辈子可算是完了,古往今来就没见过能逃出宫游玩的妃子;可现在你并不是入的东宫,而是燕王府,形势就好多了!” “怎么就好多了?”除了是个正妻之位让她不那么抗拒外,她还真瞧不出哪里好了。 苏菱歌见她不以为然,水亮的大眸看着她,满是怀疑,“听说燕王当真是风华绝代啊,你当真没一点动心?” 谢卿卿淡淡瞥她一眼,否定的意思如此明显。 苏菱歌双腿互换了个位置,“你这么……也情有可原。”被顾惜景和李聿那样的美男表过白,且还无动于衷的,这丫头如今怕是遇到再好的帅哥儿都轻易没感觉了。 “算了,咱们就撇开燕王的容貌不谈,咱们就说说燕王府吧!你可知道燕王府在哪儿?” 谢卿卿懒懒的,“左不过就是在云城,还能在哪儿?” 苏菱歌眯眼一笑,“燕王府不同于别的王府,当初为了燕王殿下能安心静养,王府就建在了城外西翠山下。那里风景不错,有你喜欢的花花草草,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天高皇帝远,你虽然轻功不如我,但好歹也有一点,不过几重王府的围墙,外面就是无人把守的郊外,你不觉得,逃跑出来玩,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吗?” 谢卿卿眼睛亮了亮。 苏菱歌见对方被自己说动了,从贵妃榻上爬起来,坐到谢卿卿对面,又道:“还有,你有了燕王妃的身份,想必入宫更是简单了。你不是喜欢欣赏各处景观吗?大祈皇宫的景观,据说很好哦!” 谢卿卿的眼睛更亮了。 苏菱歌这会儿知道自己得逞了,遂愈发笑得真诚。 “看呗,这婚事也不全是坏的嘛!” 谢卿卿点头。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觉得苏菱歌说得很有道理。 话说这些年来,苏姑娘都是这么忽悠谢姑娘的。 苏菱歌趁热打铁,干咳一声郑重道:“好了卿儿,咱们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这位燕王,我也替你查了查。发现——” 谢卿卿一副等着她说下去的表情。 “燕王赵熙沉,当今四皇子,今年二十三,已故凝妃之子,善书画,与江南燕城的云墨寒并称书画双璧。幼时因母妃获罪受牵连曾经离开宫廷十几年,十六岁时凝妃案平反后才得以回宫,这些年来也不问朝政,是个人人都觉得清淡无为的人。” 苏菱歌顿了顿,又道:“据传,几年前燕王曾经与那称为云城第一美人的美艳公主赵千岚有过一段不伦之恋,但都仅限于坊间传闻,没有佐实。四年前,千岚公主远嫁宁国,这么些年来,这说法倒是寂静下来了。” “没点儿新鲜的么?”谢卿卿不开心。 苏菱歌吞吞口水,“说实在的,不知是不是天家刻意掩饰,除去这些坊间传说之外,这燕王的真实消息还真是难挖。不过,我苏菱歌是什么人?天下就没有我挖不到的消息。” “然后?” 苏菱歌红唇一撇,垂头丧脑的,“也只挖到一点,就是当初赵千岚远嫁宁国,其实是燕王暗中的推波助澜。” 窗外阳光初升,春日晨露化作飘渺的雾气逐渐蒸腾,将整座林子渲染地如同仙境。 谢卿卿未置一语,纤长的手指抚弄着花囊中一朵尤为俏丽的碧桃花。 半晌才道:“菱歌,今儿是什么日子?” “哎,今儿是踏青节啊!”苏菱歌欢呼起来,“走啦卿儿,咱们出去玩儿去!” 第9章 踏青节(2) 踏青节,大祈年轻男女们最崇尚的节日之一。好友闺蜜们三五成群,出门踏青,或泛舟高歌于浩淼烟波之上,或策马奔驰于繁花绿荫之中,享尽春光馈赠,好不快活。 当谢卿卿收拾了一番去找谢霁宇想要一同出门踏青时,谢霁宇只觉得,果然还是苏菱歌有办法,这几日见着妹妹日日窝在绣楼里精神不佳的模样,他心头虽急,却也毫无办法,苏菱歌一出现立刻就好了。 云城作为大祈国都,自然不乏踏青郊游之地。云城南郊滨临泗水支流,虽及不上溍城海边的波澜壮阔,却也是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盛景。再加上岸边杨柳低垂,繁花簇簇,远望还能看见云城的高楼林立,甚至紫华城内的高高耸立的肃穆庄严的鼓楼,也算得上别有趣致。 正值清明时节,泗水上开满了雪青色的凤眼蓝,团团簇簇,伴着碧翠的枝叶,铺满了整条水岸线,十分壮观。 谢府的马车到达时,岸边已经有不少贵女公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谢霁宇见岸边一株苍老遒劲的垂柳底下十分干净清雅,便命人将一套黄花梨锦绣祥云纹桌椅摆在了那处,身后跟着的小厮给每个椅子都垫上一层锦缎软垫,又在案几上摆了几样精致茶点。 今日谢卿卿虽并未刻意打扮,只着了一身藕荷色暗绣花草纹样的长褙子,下身是丁香色紫藤萝刺绣的撒花裙摆,盘了个随意的十字髻,髻上不见任何装饰,只缠绕了丁香色的发带,长长的末梢在后面结成灵动的蝴蝶形状。雪颜上未施粉黛。可即便是如此,她的出现也引来周边不少人的注目。在谢霁宇的示意下,谢府的小厮们将此地围了个严实,倒是阻了外人探过来的重重目光。 谢轻妩一大早就同钟离情一块儿踏青去了,谢卿卿倒也落个清静,与苏菱歌和谢霁宇一一坐下歇息。谢霁宇准备了风筝,苏菱歌和谢卿卿一人挑一个玩儿。过了一会儿,谢卿卿略有疲意,便坐下来歇息片刻。她发现谢霁宇并不在树下坐着,而是去了不远处同相熟的几位公子打招呼。那几位公子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地上还摆了文房四宝,大约是在吟诗作赋。 谢卿卿的目光虽不过一瞬,却已经引得几位公子都瞧了过来,一个个眼中都满是惊艳,有一个宝蓝锦袍阔额方脸的男子甚至看呆了半天。 谢卿卿回过头,目不斜视,只坐在案几边眺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过不久,谢霁宇在她对面坐下,自豪道:“妹妹,幸而你是已经被赐了婚了,不然来咱们家求亲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喽!” “哥哥也别只顾着我,”谢卿卿笑得狡黠,“哥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才是正紧呢!”她可没错过周边诸多女孩儿对谢霁宇透过来的欣赏的目光,父母都是相貌绝顶之人,儿女又怎么会差了? 谢霁宇一愣,继而笑道:“卿儿真是会倒打一耙。” “哎,霁宇大哥,卿儿这话还真说的不错,”还在放风筝的苏菱歌插嘴道,“霁宇大哥得赶紧找个看得上的娶回来,晚了指不定也要被赐婚,娶一个自己见也没见过的,那可如何是好。” 谢卿卿在一旁附和称是。谢霁宇却只是笑,“男子当先建功立业再想成家之事,你们女子又如何能懂?” 温煦和暖的春风吹过,柔软的柳条如美人的细腰婀娜起舞,温柔地拂过树下人的发。湖上不时送来阵阵歌吹,伴着凤眼蓝的独特淡香,让人心旷神怡。 苏菱歌的风筝是一只形态轻灵的燕子,谢卿卿眼见着那只燕子越飞越高,直到钻进云层。 苏菱歌一愣,“霁宇大哥!你买的风筝怎么线都是断的呀?” 谢霁宇看了一眼那被截断的线,尴尬笑道:“街上随便买的,偶尔遇到一次劣质的也是有的。我这边还有,菱歌要不要换一只?” “算了,我一个人放也没意思。”苏菱歌回到树下,咕咚一声喝下一大盏茶水。 这时,一只小型画舫自江面上出现,谢卿卿遥遥一看,发现那船头上立着的可不正是谢轻妩和钟离情么? 谢轻妩一身粉色束腰襦裙,纤细蛮腰不堪一握,头上梳着流云髻,乌发上只别了一枚银色蝴蝶穿花步摇,细长的银色链子垂到如花般娇嫩美艳的脸颊般,更衬地雪肤花貌。 钟离情则是一身湖蓝色交衽襦衣下着同色百褶裙,头上挽了个飞仙髻,当中是一支娇俏的粉色海棠,四周分布着细小珍珠,灵动又飘渺,立在潋滟湖光之中,仿若神妃仙子。 两人也见到了湖边的谢霁宇等人,远远地挥手致意。 “咦,在你大哥身边的那位姑娘是?”画舫中,钟离情只认得谢霁宇。隔得远,谢霁宇身边女子的容貌看不明晰,可仍能发现对方身上掩不住的绝世风华。另外一个雪青色长衫的小公子,她也没有印象。 “那可不就是我家三妹妹么!”谢轻妩回到,见对方满脸惊讶,这才恍然大悟,笑着解释道:“情儿以前没见过三妹妹,这也难怪。百花宴那次她是易了容的。现在才是她的原本模样呢!” 语声淡淡,带了几分她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欣羡。 这样倾世的容颜,这样动人心魄的精致的美丽,她如何能不艳羡? 只是,以后她是太子侧妃,而她是燕王妃,各侍其主,她长得再美,也与自己无关。谢轻妩这样想着,便随着画舫的行进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钟离情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手中的锦帕被紧紧绞住。 倒像是约好了一般,自谢轻妩的画舫出现后,江面上出现的画舫楼船越来越多。船上或琴声铮铮,或歌声渺渺,顺着江风传来,甚是诗意。 谢卿卿一手托着下巴,忽然道,“哥哥!我们也租个画舫吧!” “对呀对呀!”苏菱歌也拍手称好,“我还从来没在云城游过湖呢!” “倒是我疏忽了,”见两人兴致都很高,谢霁宇道,“我去看看,看还能不能租到画舫。” 过了好一会儿,谢霁宇空手而归。 见其满脸歉意,谢卿卿宽慰道,“我们此次踏青本就是临时起意,不怪哥哥。画舫下次再玩也是一样。” 谢霁宇却摇摇头,“卿儿好不容易跟哥哥一起出来散心一回,怎么能委屈了卿儿!你们且等等。”说着走到岸边,朝江面上一只楼船招手。 那楼船大小适中,上面两只并列的八角亭子,朱红漆琉璃瓦,雕刻精美,帷幔飘飘,一看就是高门贵府的楼船。 “那船头上的立着的是晋远侯府的世子,与我素来有些交情,他那楼船也够大,想必不会介意让咱们上去共游。” 苏菱歌立刻兴奋起来,也自来熟地跟谢霁宇一道向那晋远侯世子挥手致意。只是那楼船距岸边尚有些距离,划行速度也慢,还没有靠近岸边,就有另外一只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大楼船朝这边驶来,一下子将那晋远侯府的楼船挡了个严实。 面对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却见船头立了一位靛青色直缀长袍的年轻公子,身姿修长,容貌清隽,气质高贵,举止从容。 待看清来人面容,谢霁宇心中一跳,正欲行礼,那公子却提前开了口,“谢世子可是要上船?我这楼船尚且宽敞,不知谢世子和两位姑娘是否介意同游?” 赵熙洹并未自称本王,谢霁宇知其不想暴露身份,便也不急着行礼。可是,他身为人臣,这是否能与睿郡王爷同游…… 与谢霁宇一同思考着的,当然还有谢卿卿。 可是这两人都忘记了,旁边还有个不省事儿的苏菱歌。 苏菱歌不认得什么睿郡王,她只知道来了一只巨大的楼船,而且是邀请他们去玩的楼船。这厮立马就开心了,双眸发亮道:“不介意不介意!这位公子真是雪中送炭,来得正好哇!” 说着仿佛怕赵熙洹后悔似的,拉上谢卿卿的手,纵身就飞向了离岸边只有数尺远的楼船,嘴上还高喊了一声:“霁宇大哥,跟上!” 片刻功夫,苏菱歌和谢卿卿就落在了赵熙洹身边,苏菱歌双手握拳,躬身一拜,“公子有礼了!” 饶是赵熙洹再机灵,也被苏菱歌这番如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苏菱歌嗓门很大,“在下苏菱歌,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赵熙洹这才道:“苏姑娘,久仰!不知这位是……” 赵熙洹的视线落到苏菱歌身后的谢卿卿上。 谢卿卿此时还在细细揉着方才被苏菱歌扯住的胳膊上,见赵熙洹透过来凝视的目光,忙低头施了一礼。 “这是我三妹,名唤卿卿。”刚刚落地的谢霁宇道。 第10章 踏青节(3) 看着眼前容色无双的女子,赵熙洹笑得意味声长,“原来这位就是……谢府三小姐谢卿卿啊。” 谢卿卿知道他是暗指百花宴中易容的事情,当下只略低了头,不再说话。 苏菱歌却从赵熙洹的笑容中看出几分不怀好意来,立马站在谢卿卿面前,挡住了赵熙洹的视线,护犊子一般,“你一直盯着卿儿看干嘛?” 谢卿卿扯了扯她的衣袖,苏菱歌却不理,一副看待强盗土匪的目光瞪视着赵熙洹。 赵熙洹天潢贵胄,此刻也不愿解释什么,只觉得谢卿卿长得美若天仙,而这女扮男装的苏菱歌也格外有趣,于是唇角的笑容愈发肆意起来。 苏菱歌见他还笑,竟恼起来了,“喂,本以为你是好意收我们上船,你现在这么笑着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见色心起才让我们上船的?” 赵熙洹这才道:“苏姑娘误会了……” “姑娘?!”苏菱歌这才注意到对方称呼自己一直是“姑娘”,娇丽精致的五官一脸怒容,拍了拍胸口道:“小爷这一身上下看着像是个姑娘吗?” 谢卿卿知道,苏菱歌是被触动逆鳞了。出门在外,苏菱歌向来以男装示人,与其相交多年,她很少见她女装的模样。这丫头最恼怒的就是被认出是女儿身。 赵熙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一眼看去就觉得她是个姑娘啊,当然就喊姑娘了!哪里料到会招来对方的不满?!他能不冤么! 谢霁宇欲上前劝说,却被苏菱歌推到一旁。 “你说呀,小爷这一身像是姑娘吗?” 方才还娇憨可爱,一下子化作了凶悍无比的母夜叉。赵熙洹暗自流下几滴冷汗,“姑娘何必如此计较……” “你还说姑娘!”一声怒吼,苏菱歌差点没叉腰破口大骂了。 谢卿卿觉得头疼,正欲拉住她告诉她赵熙洹的身份,苏菱歌却比她更快一步。 “卿儿我们走!不坐这人的船”苏姑娘气势汹汹地再次一把抓住谢卿卿的胳膊,一提气,足尖一点,便飞了起来。 只可惜,那赵熙洹手中折扇一掷,恰好点中苏菱歌的腿部穴位。苏菱歌连带着谢卿卿一起,甚是狼狈地落回船头。 “姑娘,我真的不是坏人!”赵熙洹接住飞回的扇子,试图辩解。 可此时被打落下来的苏菱歌哪里还听他的辩解?见赵熙洹先动手,她取出束在腰间的九节鞭,呼啦一声就凌厉无比地朝赵熙洹袭去。 谢霁宇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出手试图阻止苏菱歌的攻势。 江天飘渺,春风和煦。谢卿卿看着三人在船头缠斗一会儿,又飞到了水面上继续打斗,不禁有些无奈。 她在外长大,防身功夫倒也有一些,却也只限于普通防身罢了。用苏菱歌的话说就是三脚猫功夫。 她的母亲落月,是五年前江湖中有名的清月仙子,劫富济贫,很有威望。落月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却不知因何缘故,除了轻功之外,她从来不愿意传授女儿正儿八经的武功。 他们打得激烈,谢卿卿只能干看着。 微微叹口气,转身巡视着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堪称宫殿的楼船,她随意度着步子,忽然一阵春风吹过,被春风吹得撩起的白色丝绸纱帐如烟如雾,纱帐之后,竟走出一个人。 谢卿卿一愣。 男子广袖长袍,黑发白衣,身姿挺秀如竹,容色倾世无双。 皓月流霜的风华让人迷醉,狭长凤眸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秋水,正倒影着她的影子。 谢卿卿有一瞬间是愣住的,可下一瞬,又深感自己的不争气,竟然第二次看一个男子看呆了! 这船上怎么还会有人的?! 她不知道,此刻她如懵懂猫儿般纯白透亮带着迷醉的眼神,有多么勾人心魂。回神过后,美丽无双的小脸儿因暗恼而如春花般艳色无边,轻抿的唇瓣娇花含露般可爱而迷人,引人生出想要品尝一番的冲动。 赵熙沉眸色微暗,长长的眼睫覆下一片沉沉青影,轻轻启唇喊她的名字,“卿卿……” 一字一字都仿佛在心中咀嚼过无数遍一般,带着无限叹息地吟哦出来,语声比此刻拂面的春风还要来的温柔。 谢卿卿稳了稳心神,螓首略低,恭敬行礼:“卿卿见过燕王殿下。” 女子盈盈下拜,墨黑的发,纤细而笔直的脊背,还有那不堪一握的细腰,每一分每一寸都让人心动不已。 唔,她好像很喜欢给自己行礼? 赵熙沉这样想着,手已经不自觉拉住了她。 他的手纤长细致,微温;她的手娇嫩无骨,微凉。 他的手微微用力,她便随着站起身来,那两副细密纤长的眼睫低垂着,半遮住那双水灿美眸,犹如两只展翅欲飞的蝶儿,颤抖着泄露了她的心情。 谪仙般的男子牵着她的小手,缓缓走进纱帐内,动作温柔细致,力道合宜适中,却也不容抗拒。 谢卿卿缓过神,便觉得他们这般大概不成体统吧? 被握住的小手缩了缩,对方却完全不觉,继续稳稳握着。 忽然,一阵江风袭来,雪白如梨花纷飞的帷幔飘扬着,竟将她的发带也一并卷起,只听见轻微的“嘶嘶”响,霎时发带从发髻中脱落,随着江风飞舞着,飘到了空中。 女子墨黑如丝缎的发,也流水般倾泻而下。 披散的墨发随意洒在女子瘦削的肩头,女子小脸惊惶,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亮晶晶睁着,透着几分惊慌失措,又透着几分天真无暇。娇红的嫩唇微张,仿佛晨间山谷中带着露水的娇花。 他只觉心中嘣的一声,心弦被勾动。 那张倾世雪颜在满头黑发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小了,小得让他有些心疼。 很想拥她入怀,抱着她细细抚慰,然而她双眸中透着的几分疏离让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心中微微叹口气,男子看了看已经被吹到江面上的丁香紫的发带,转到女孩儿身后,手掌温柔如水地轻抚着她光洁如丝缎的发,动作细致认真地盘起发髻来。 谢卿卿心中一惊,想要离开他身边,却被他温柔而坚定地拉住。 “别动。” 声音如清泉溪流般清朗迷人,带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谢卿卿只得僵硬地站着。 好在时间并不长,她甚至丝毫没有感觉到拉扯感,一头墨黑的秀发就已经在他手中盘成单髻。他想了想,又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只镶金嵌玉的盒子来,盒子打开,是一只质地温润水头极好的紫罗兰翡翠珍珠链。每一粒珍珠都是紫罗兰花朵的形状,做工精致无双。 他将珍珠链细细缠绕在她的发髻上,待完成时,只见乌鸦鸦的发间宛若开满了细小而精致的紫罗兰花,散发着珠玉的光芒,与她身上此刻穿着的紫藤萝刺绣裙摆相得益彰,愈发显得空灵清丽,娇艳无双。 待他双手离开她的发间,谢卿卿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一双清冷狭长的凤眸,此刻正黑沉沉的望着自己,目色幽深如许,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她低下头,双颊有微微的烫红。 眼前的姑娘又垂下她的小脑袋了,活像个认错的孩子,乖觉可爱地让他心动怜惜。 第11章 踏青节(4) 发现她娇靥上的红晕,他喉间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清冽彷如冷霜春雪。 她大概不知道,他很少笑,少到他自己都快忘记笑是什么感觉。可是此刻,他却真切地感觉到了。 谢卿卿听到他在笑,只觉得自己被耍弄了,遂不屈服地抬起头来正对着他,一双水润美眸颤动着迷人的光华。 他却顿了半晌,立在与她半尺之距的地方,似无垠雪夜中遗世独立的清贵雪莲。 “可是不愿意留在云城?” 他开口道。声音极温柔,仿佛在吟唱一首美丽温婉的歌。 谢卿卿愣了愣,微微点头。 点头之后,才顿觉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熙沉凤眸青影沉沉,他走进她,修长俊逸的身形立在她跟前,低首看着她的眼睛,“卿卿,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誓言般蛊惑人心。 楼船的帷幔温柔飘动,挂在窗口的辟邪麒麟透雕玉石风铃,发出悦耳灵动的声响,仿佛柔和安宁的梵音。 谢卿卿微怔,抬眼来,瞬间跌入他那沉沉黑眸中。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秋水寒潭般幽深浩瀚,无尽的包容,无限的温暖,又仿佛一张温柔的网,将她重重围困,永远不能逃脱。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谢卿卿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忽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美妙的箫声。 谢卿卿回过神来,待发现自己竟然迷陷进这个男子的目光和甜言蜜语里时,立刻如警觉小兔般猛的逃离危险区域。 她离开他的身边,不想被他清淡的气息所干扰。抬眼望向窗外,却是一间擦肩而过的画舫里传来的箫声。 “不知道菱歌他们到哪里去了。”她轻轻道。 赵熙沉见她如小兔一般窜走,心中因少了她美妙的气息而有些不舍,却并未露出一丝不悦。他见她小兔子般蹦跳的可爱模样,心情不禁好极。 虽然此时她是望着江面的,可是心思却全然在身后某个气息强大的男子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她身上的沉沉的视线。 “窗边风大。过来些。”静默半晌后,男子清淡的声音响起。 谢卿卿顿了顿,没有动作。心想就是吹着风脑子才会清楚,不然还不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到时候被卖了还帮你数钱呢! 不得不说,谢姑娘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 赵熙沉见她不动,自己便亲自过来牵她。 他喜欢握着她手的感觉。她的手小巧玲珑,娇嫩无骨,仿佛随时都在化在他的掌心里。 谢卿卿挣扎不得,也不敢太过挣扎,半推半就地被拉离了窗口。 赵熙沉却发觉她手心冰凉冰凉的,凤眸微闪,“冷不冷?” 她正欲说不冷,可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那袍子是雪白如梨花的颜色,不染一丝尘埃,就如同他皓皓清月般的风华气度。上面尚且带着他的体温,让她周身都萦绕在他清浅月辉般的气息中。 谢卿卿心想,菱歌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与这位气场太过强大的燕王殿下独处,真是太没义气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船上的贵客可是燕王殿下?” 听这声音,是钟离情。 回答钟离情的却只有呼呼江风的声音。 钟离情手提着长长的裙摆,从两个楼船相接的木板上踏过来,落在了赵熙沉的楼船上。 “殿下可在?” 湖蓝色的身影缓缓从船头绕过来,边走边轻喊着“燕王殿下”。掀开楼船的帷幔帘子走进去,却见里面案几上尚有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 正对面,是一扇精致无比的六曲水墨山水花卉屏风。 钟离情正欲绕过屏风去找人,却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衣衫摩擦的轻响。 钟离情脚步一顿。 “殿下,是您吗?”她略顿了顿,再启唇时带了几分哭泣的颤音,“我知道是您。这个房间的布置正是您的风格,桌上的茶水,也正是您最爱喝的邢州白毫银针。”方才她在自家画舫中因心情不好而与妹妹钟离嫣拌了几句嘴,不曾想被同在船上的哥哥撞见,又被兄长斥责了几句。她愈发郁闷了,自赐婚以来一直被压抑着的一个冲动也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了。 钟离情取出丝质手帕,轻擦了已经红肿的眼,静默半刻,自顾自坐在了那杯茶水之前,悠悠道:“或许殿下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殿下的喜好,又或许,殿下想知道,我到底姓甚名谁,为何这样唐突来找殿下。” “不知道殿下是否还记得五年前的一个雪夜,您曾经在边关救下过的一个女孩儿?那一年我随驻守在外的父亲留在边关过冬,有一夜大雪纷飞,我和丫鬟贪看山中雪景,差点死在雪崩之中,承蒙殿下救助,我才能逃过那一劫,也才能富贵安泰至今。” 钟离情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一双含泪妙目中满满都是对那段难忘过去的回味,全然不知屏风里面的谢卿卿,正经历着怎样一番的生死煎熬。 话说那钟离情上船来时,谢卿卿也不知道哪根筋儿不对,忽然就想着要藏起来,不想被别人看见她与燕王的独处。她没头没脑地钻进了这处屏风里,赵熙沉正想将这只想蜷缩在洞里的兔子拉出来,一脚也踏进了屏风之处。 钟离情好巧不巧地卡在这个时候进了屋,谢卿卿心里一慌,脚上也不知道绊倒了什么,身子一歪,倒地之际,被燕王殿下接了个正着。 此刻两人俱是半歪在地毯上,她整个人几乎都躺在了他的身上。男子温热而修韧的手臂一只圈住了她的水蛇小腰,另一只自她的腋下穿过停在了她胸口下方。 阳春三月的衣衫,不薄不厚,恰能感觉到对方的体热。 这真是个惨烈无比的姿态。但是此刻钟离情正在述说她的悲情故事,两人也不知怎的,都自动停止了发出任何声响。 此刻,谢卿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钟离情的话语上,而燕王殿下的注意力明显却在怀中的谢卿卿身上。 精灵般可爱动人,仙子般轻灵毓秀,妖精般勾人心魄。 这样纤细娇小的身体,仿佛是只细嫩娇弱的白蝶儿,那么脆弱无助,跌落在他怀里。触感柔软娇嫩,腰肢纤细地仿佛一掐即断,身前的手掌能感觉到她规律的心跳…… 鼻间满是少女身上的清淡花香,沁人心脾,让人深陷…… 第12章 踏青节(5)(捉虫) 谢卿卿却眨着一双大眼睛,心里想着,没想到这看上去规规矩矩的钟离情还有这么一段痴情妄付。 五年前,边关,雪夜。 俊美非凡的英雄救下了美丽的姑娘,姑娘自此对他倾心,甚至暗自留心他的各种爱好,真是煞费苦心。 “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可是我不过一个臣子之女,而您生来天潢贵胄,是我们大祈朝才貌卓着举世无双的燕王殿下,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您也不需要我的报答。此事本该就此了结,毕竟,或许殿下您根本就不记得有这样一个我。” 钟离情的语声带着哭泣的嘶哑,声音娇弱可怜,连谢卿卿一个女子也忍不住要心生怜惜了。 “可是,我却始终放不下。那个雪夜的场景时常在我梦中重现,我忘不了……忘不了燕王殿下您……” 接着,是一阵压抑的呜咽。 “殿下,”钟离情又道,“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只是徒增殿下的烦恼,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只是想让殿下知道,世上曾经有一个女子,爱慕了您多年。下个月,我就要嫁人了,此生已是身不由己,再无指望……” 屏风之后,谢卿卿也忍不住轻叹,忽然感觉到腰间大掌微小幅度的挪动,登时被惊地一动不敢动。 赵熙沉忍了很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动了动,感受到怀中人儿腰间的娇软纤细,心中划过深深的悸动,只觉得再没比这个更娇嫩可人又惹他心动的东西了。 深吸一口气,他闭了闭眸,逼退周身的躁意。 在她看来,他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虽然已有一纸婚约,但是他也不想轻易吓坏了她。 见他止步于此,谢卿卿也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钟离情上。 “殿下,我知道您也即将成亲,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子陪在您身边,照顾您伺候您……我,我只愿殿下您……您能一生康泰……” 语毕,钟离情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擦干了眼泪,朝着屏风处望了最后一眼,仿佛千帆过尽。 然后缓缓的,转身离开。 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要是被人发现,不仅她自己,连整个钟离将军府的脸面都会丢尽。 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谢卿卿,那个与她同时被皇上赐婚,即将成为燕王妃的女子。 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又能怎么样呢?这辈子,她只能认命了。她回到钟离府的画舫中时,谢轻妩一脸关切地拉过她的手,她苍白地笑了笑,望着开满整个江面的凤眼蓝,干净清灵如毓秀仙子,那清新的雪青色刺得她双眼发疼。 “轻妩,你看这凤眼蓝开得多好。以前曾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凤眼蓝虽然如浮萍般无根,可只要在一处生长了,必会守着一处一直开下去,最是执着,最是矢志不渝……” 却说燕王殿下的画舫内,钟离情刚一离开,谢卿卿就如受惊的兔子,蹭蹭蹭地跳出了屏风。 耳红面热,心跳如鼓。她双眼都是水灵灵的,只看了一眼正整理自己衣衫的清绝艳绝的男子,就离开了房间,立在船头上。 她再也不会进去了! 赵熙沉立在帷幔飘飘之处,凤眸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幽深,透着难言的温柔。 唔,她好像很怕自己…… 当然怕!怕死了! 谢卿卿忽然发现,她这个未来的夫君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在他面前,根本就如同傻瓜一样,被他一个眼神,一个话语,一个动作,就轻易被蛊惑,然后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拒绝不了! 这根本不像她。 她本为草木,所来世间唯求见识天下奇景,于感情着实钝木。这几年来,她与苏菱歌走南闯北,遇到对她示好的男子不知多少,其中也不乏优秀的,可是她都是一笑置之,包括宠她无限的李聿。 然而如今这位燕王,是让她反常的异数。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个男子对她而言,有着致命的危险。 也难怪高贵如钟离情也一样对他弥足深陷。 两人再次沉默,可是这样的沉默更让谢卿卿浑身不安,她脑子一转,开口道:“方才那姑娘的话,你就没什么要回应的?” 自始至终,赵熙沉都只顾欣赏她的神情动作了,哪里有心思听那钟离情说什么?此刻听谢卿卿这样问,不禁一愣,仔细想了想后才回到:“方才来的……是位姑娘么?我未曾注意。” 谢姑娘转身看他一眼,见他俊雅容颜上的疑惑不似假装,当即无言了。 赵熙沉却很喜欢她瞧他的模样,此时发现她透过来的水盈盈的目光,又微微笑了,“她说了什么,卿卿可否相告?” 谢卿卿抿抿唇角,干巴巴道,“我也没注意。”说着便又转身去看烟波浩渺的江面。 隐隐约约的,谢卿卿看到江面上几个纷飞打斗的人影。 她也不敢回头看,只对着那处喊着:“菱歌!菱歌!” 只可惜,只有谢霁宇回来了。苏菱歌与那赵熙洹还在不依不饶。 谢霁宇见到赵熙沉,一愣,立刻行了礼。 “见过燕王殿下!” “免礼。”声音清淡温和。 “谢谢燕王殿下对家妹的照顾,天色已晚,请恕臣与家妹先行回府。”一句话说的不卑不亢。 看到燕王的刹那,他立刻明了,那睿郡王明摆着是把人都引走,好给他哥哥制造与未婚妻独处的机会嘛!可是卿儿一个大家闺秀,婚前就与未来的夫君独自相见,毕竟不合礼数,传出去名誉也会受损。他做哥哥的,自然对这两位王爷有几分怨怼。 赵熙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江面风大,卿卿身子不好吹不得风,早些回去也好。” ……兄妹俩有些无语,这副对谢卿卿无比熟悉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儿? 谢霁宇眼一晃,就看见谢卿卿身上披着的属于赵熙沉的衣衫,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这还没嫁呢,就这么巴不得把人叼走! “谢殿下的关心!”谢霁宇不显山不露水的,把那雪白的衣袍躬身呈给了赵熙沉。 赵熙沉接过衣衫,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什么情绪,可谢霁宇觉得,里面似乎暗藏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菱歌怎么办?”谢卿卿担忧道。 “你别担心,我会喊苏府的人来接她的。咱们先回府。” 第13章 夜闯锦绣园(1) 谷雨时节,云城虽时常淫雨霏霏,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因连续的皇家亲事而带来的全城的喜气洋洋。继钟离大将军府的大小姐钟离情嫁入韩王府之后,明日谢府二小姐谢轻妩也举行太子侧妃的册封仪式,正式进入东宫。云城二姝纷纷嫁做人妇,不知碎了多少少年儿郎的爱美之心。 这些日子以来,谢轻妩听从父母安排,日日只待在绣楼里绣她的嫁衣,明日就是她的入宫之日,今日是最忙碌的时候。谢承之和谢霁宇自不必说,翠琦作为裕国公府中如今地位最高的妇人,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前前后后地准备着,生怕明日会出一丝差错。 正当阖府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时,谢卿卿正拉着苏菱歌一同策划“大事”。 那日在锦绣园见到千瓣绿桃,她便想好了等到暮春时去摘点蕊心下来,以备日后练隔空御香之用。只是锦绣园乃是皇家园林,她又如何能进去摘花?只能夜间趁守园子的侍卫疏松懈怠之际偷点儿来罢了。偷盗之事,谢卿卿向来都要喊上苏菱歌,因俩人一起搭档惯了,一个下手拿东西一个放哨,相当得心应手。 四月初十日夜,月上中天,两人稍稍收拾了一番,便齐齐奔赴锦绣园而去。 月光下,隐见园内醉人□□。扑鼻花香中,那一缕千瓣绿桃的独特异香尤其吸引了谢卿卿。 俩人虽是偷盗而来,却并未着小偷界流行的黑色夜行衣,而是以简洁普通为特征的小号男子圆领衣袍。谢卿卿曾表示不解,为何那身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出对方是小偷的衣装还会在小偷之中如此流行,穿着它就如同在脸上写着“小偷”两个大字,岂不是自找罪受?还不如作普通打扮,若是被抓时只需藏身一处,除去面纱,再镇定自若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那抓人的便认不得了。对此,苏菱歌深以为然,过去的许多次偷盗,俩人也都是这么干的。 她们这方法,确然有效,却也只因了她们都生了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让人根本怀疑不了她们是盗窃贼罢了,若是其他人做起来,可未必有这样的效果。 苏菱歌的衣衫为雪青色,谢卿卿的为藕荷色。两个纤细素淡却难掩风姿的身影如灵狐魅影般穿行在锦绣园的花木绿柳之中,不久就看见那株开得比上次还要热烈的千瓣绿桃。 千瓣绿桃的花期比别的桃花都晚些,谷雨时节正是花开最烂漫的时候。 两人相视一笑,正欲分头行事,却忽然听到桃林中一阵异响。 因是夜晚,两人朝那声响发出之处看去,却只看到一棵枝叶遒劲的桃树之后,有黑影微动,接着,竟有几声惹人面热心跳的低声吟哦传来。 “啊……啊……”女声婉转娇媚,合着身体碰撞之声和男子的粗喘,分外淫/靡。 夜晚的锦绣园静谧一片,溪水静静流淌,岸边不远处的一对男女兀自沉浸在激情之中,浑然不知这一幕已然看在了隐藏中的两双好奇的明眸之中。 “殿下……慢些……啊……”随着撞击声越来越快,那女子的娇吟也愈发难以控制,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两人一声急促的呻/吟,便伏下不动了。 两人俱是衣衫不整,一身汗津。女子满脸□□,眼中盈汪汪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盯着已经开始整理衣袍的男子,娇笑道:“还道殿下娶了美娇娘便忘了茜儿呢……” 男子脸阔刀削斧刻般俊朗,利如鹰爪的眸子淡淡看了女子一眼,忽而笑道:“庸俗女子哪里及得上茜儿的风姿媚态。” 说着,还不怀好意地伸手捏了一把尚且裸/露在外的女子酥胸,引来女子一声娇嗔。 “殿下,”那被唤作茜儿的女子一把拉住男子正欲系中衣衣带的手,水蛇般钻进男子怀中,“殿下这就要走了?” “茜儿莫非是还没爽够?” …… 两人声音喁喁,只因周边夜色静谧才听得清楚。一双男女依依不舍缠缠绵绵厮磨了一会儿,隐在暗处的谢卿卿眼抬眼看看天色,便有些急了。 千瓣绿桃现在摘下是最好不过的,若是过了时节就失了效果,同普通制幻药草一般无二。今日一过,她也没有更好的机会溜出来,想要这千瓣绿桃的蕊心就得等来年。 她在心里哀叹,祈求这对男女早点走。 “阿嚏!” 夜色中忽然一声响亮的喷嚏惊醒了无数鸟儿。 “谁?”赵熙潼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暗夜里,谢卿卿对着此刻捂着嘴满脸歉意的苏菱歌一脸无语。 苏菱歌心道一声流年不利,正欲趁着黑夜逃跑,耳边忽然风声作响,两人隐藏之地的正上方,传来一声男子清爽干净的笑声。 “三哥好雅兴,花前月下,美人在怀。呵呵。” 衣衫飒响之中,赵熙洹飞身而下,立在了赵熙潼不远处。 赵熙潼早已理好衣袍,锦绣龙纹的亲王衣袍在身,丝毫不见了先时的淫/靡,散发着皇家贵胄门庭中独有的贵气天成。那女子却是花容失色,慌慌张张拿了散乱的衣裙掩体。 然而赵熙洹根本看也没看她一眼。 “三哥想要风流快活,偌大的韩王府随处都可以。这般在父皇栖身的锦绣园放肆,就不怕被斥责么?” 这几日皇帝因食欲不佳,身体微恙,在太子的建议下,御驾便来了这春景旖旎的锦绣园,以舒散心情。一干皇子便时常来探望,偶尔夜里也留宿在锦绣园。 这夜,留宿此地的皇子可并不少。 赵熙潼镇定自若,“哼,七弟倒也闲得很,大半夜不在父皇跟前尽孝,却来跟着本王,真是有心了。” “哈哈,三哥说笑,”赵熙洹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颀长秀挺的身姿在月光下平添几分俊逸出尘,“小弟哪里敢跟着三哥呢?三哥大概不晓得,你这前脚出了暖阁,后头就有人建议说桃林深处有株难得一见的绿桃开得正艳,想唤了父皇来看这绿桃花呢!” 笑声宴宴中,韩王赵熙潼已然色变,忽然转身狠戾地看了女子一眼。 那茜儿瑟瑟发抖,满脸委屈,“不是我!” 她怎么可能去告密害他?在她心里,他可是她一辈子的依靠! 赵熙潼冷哼一声。 “三哥也晓得,小弟我向来不理朝务,也不愿偏颇了哪位兄长,只盼着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赵熙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禁啐了一口自己的虚伪,“所以才劝了父皇,夜半寒凉,不宜外出。本是想着莫不是自己多事了,才到这里来一探究竟。” “若事情果真如你所说……”赵熙潼利眸盯着一脸坦然的少年男子,未置后文。 “殿下!”已经理好衣衫的女子欲拉住赵熙潼的衣袖,后者却避开,只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赵熙潼最后只看了赵熙洹一眼,然后便转身快步离开。徒留那女子在原地嘤嘤哭泣。 赵熙洹看了那女子一眼,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哎,这等抚慰美人的事情,他还真是不擅长啊。眼见着四更天了,他收起扇子,抚了抚疲惫的眉,便抬步往自己的住所行去。 谢卿卿觉得,他走过她们藏身之处时,似乎略停了停,然后是一声自言自语:“天色已晚,调皮的小猫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经此一闹,二人都有些恹恹,失了兴致。特别是那赵熙洹最后那句话,简直把苏菱歌气红了眼,谢卿卿百般劝阻也没拉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追那赵熙洹去了。 苏菱歌虽生性顽皮,却也从不鲁莽,如今这般行止,显然是与那睿郡王有了过节才失了平日风度。好在那睿郡王既愿意帮她们,想必不会为难苏菱歌,谢卿卿也就随她去了。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眼见着那美人儿哭得伤心,迟迟不走,谢卿卿有些无奈。 大约今日与这千瓣绿桃是无缘了。 第14章 夜闯锦绣园(2) 谢卿卿微微叹气,冷不防眼帘中忽然出现一角暗绣云纹的月白色锦缎衣袍。 她心中一惊,抬眼一望,却见一张绝世无双的俊颜,狭长凤目眸色幽深,青天白鹤般的身姿一如之前两次相见的风华绝代,让人看了沉迷。 “怎的还没回去?” 男子的声音如清泉水流,玉石激跃,夜色下看不清表情。 没来由的,谢卿卿在他面前就觉得心虚。如今讷讷地从低矮草垛子里站起身来,头顶只刚及男子镶绣着出尘云纹的胸口衣襟。 赵熙沉未置一语,伸手轻轻一拂,谢卿卿雪色的面纱就被除去,露出让人看了屏息的雪颜来。月色下略显疲惫。 赵熙沉不经意地微皱了俊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温若三月春风的话语,毫无诘问之意。 谢卿卿如今还在纠结在他如何在此处出现,又如何知道她在此处的诸多问题上,一时没听清楚他的问话,此刻便有些呆愣地望着他,一副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 赵熙沉眸色微深,看了她半晌,又道:“莫不是来看桃花的?” 他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 谢卿卿嗯了一声,又急忙补充道:“最好能摘几朵回去……”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诡异。没事儿大半夜跑来摘花?鬼才信吧! 但是很明显,面前这位就信了。 他一脸平静,转身走到那溪水旁,脚步沉稳,不疾不徐。 因赵熙沉的话语并未刻意掩藏声量,谢卿卿早被他看破,当然也无需再隐藏。两人走到小溪边,那溪水不过数尺见宽,溪水对面,那茜儿正目瞪口呆看着二人。 赵熙沉眼神望过去,早失了温润和暖,犹如夹面而来的冰刀,且散发着吱吱冷气。茜儿被吓得脚下一软,趔趄地退了几步,慌慌张张就转身跑了。 “总算是走了!”谢卿卿忍不住叹息出声,看着眼前的千瓣绿桃眉开眼笑。 “方才是为了等那人离开?” “嗯。” 男子又顿了一会儿,这才道,“今后你若要,随时自来摘取就是。” 言简意赅,但是谢卿卿还是听出了里面的意味——他觉得她半夜闯园是多此一举! “……”她无言了。虽说她贵为国公府嫡女,在皇家园林摘几朵花,皇家也不会计较什么,但是她常年在外成长,实在不爱端这国公府嫡女的架子,也不愿用此去换取什么。倒不如偷盗来得方便…… 唔,自己正如那翠琦所说,是个野丫头嘛。 赵熙沉不知道她又在思索什么,只觉得那副沉思的小脸异常动人。眼见着天边已经泛白,他又温声询问,“可需要帮忙?” 谢卿卿摇摇头,说话间,藕荷色的身影已如凌波仙子般踏水而过,最后立在溪水之中露出的一块青石之上,从衣袖中拿出一只秋香色锦缎花囊来,伸手将那千瓣绿桃的花儿一朵一朵摘下来放进囊中。 纤细翩然的身姿若神妃仙子下凡来,立在盈盈碧波之上,青葱娇嫩的手指,就着艳丽盛放的桃花,无比惹人心动。 这副美丽动人的画面让男子微眯了眼眸,心中悸动。 虽然没有抬眼看他,可谢卿卿却时刻感受着他凝视的目光。 这目光温暖如春,并没有给她一丝压迫,可也正是因为对方太过温柔,她不知怎的就神思飞动起来,脚下忽然就失了准头,身子一歪,就要栽倒下去! 惊呼还未来得及发出,藕荷色的衣料只沾湿了一角,身子已经天旋地转地被人抱了个满怀。可见这人的速度之快。 下一刻,两人已经回到了岸边。赵熙沉将谢卿卿放下,神色依然无比平静,宛若月下谪仙。但是微微弯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心情。 这时,却有一队平旦时分巡视园子的侍卫经过,待看到溪边两人时,不无惊意。 那为首的侍卫浓眉阔目,身量壮实,约摸是个品阶不低的武将。他低头叩拜了一声:“参加燕王殿下!” 赵熙沉放开了搂在女子柔软腰间的手臂,淡淡道:“去把那株桃树的花儿都摘下来。” 不止那侍卫,连谢卿卿都愣了。亏得她在看到那队侍卫时还想着如何藏起来呢!要不是被身前这人拉着,她早跑了。如今这是怎么个状况? 武将循着赵熙沉的目光看见那株绿桃花,只愣了一下,就低头应了是,然后飞身过去开始摘花。 谢卿卿反应倒也快,及时递过去了花囊,并吩咐了一声:“小心点别捏坏了!” 不知不觉间,已是晨光熹微。清新和暖的春日晨光下,一个健硕武将正站在清溪青石上一朵一朵摘着桃花,手边还搭了一只与自身形貌气质完全不符的小巧精致的秋香色花囊,偏那侍卫神情无比认真,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谢卿卿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奈何造成这一切的燕王殿下神色是万年不变的泰然自若,临湖观景般的闲庭信步和优雅从容。 只是撞见女子那抹丽色无边令人窒息的笑时,深如秋潭的眸中闪过片刻的沉迷。 很快,那株无比可怜的绿桃就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叶子了。 见那侍卫还在一脸认真地寻找漏网的小花朵,谢卿卿连忙喊住他。 侍卫看到燕王的眼神的示意,这才停下来,将花囊交还给谢卿卿。 赵熙沉看到女子一脸欣悦得拿着那花囊,仿佛捧着无价宝一般,心中不禁对那花囊也嫉妒起来。 方才他一松开她,她就跳开他身边数尺,活像他是洪水猛兽一般,这滋味儿真不好过…… 天已大亮,谢卿卿目的达到,便觉得异常疲累起来,小脸皱皱地看向赵熙沉,巴不得他立刻发话让她走才好。 可是连那队侍卫都还在候着听令呢,她哪里敢放肆走人? 心里知道她累了,可是今日碰巧一见,他便不舍得让她轻易离开。 光线越来越亮,女子娇嫩动人的容颜也越发明晰,一双闪亮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期盼地看着他,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让他心生怜爱,竟是更不想让她走了。 只是,今日这锦绣园里人太多,她如今又是一身男子衣装…… 哎…… 心中微微叹息。 男子招招手,对跪立身前的侍卫道:“护送谢小姐回府。” “不用了!”谢卿卿连连摇头,“我自行离开即可,不劳烦这位大人!” 说着,仿佛怕赵熙沉改主意一般,脱口道,“大恩不言谢,阁下后会有期!” 话音一落,人已经提气飞起,隐入桃林之中。 阁下?后会有期? 她都在胡诌些什么呀…… 谁叫她说此句说得太多了,此番才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如今她也不在乎这些小问题了,只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裕国公府,稍作梳洗,就往床榻上一钻会周公去。 第15章 大婚(1)(捉虫) 柳絮飞落,杜鹃夜啼,牡丹吐蕊,樱桃红熟,不知不觉间,暮春已逝,盛夏将至。 五月十八,宜嫁娶、纳采、祭祀、冠笄,是个万般皆宜的好日子。于云城百姓们来说,也是个收喜钱的好日子。当今燕王与裕国公府的嫡小姐结成秦晋之好,这喜钱自然是少不了的,但百姓们没想到的是,这位燕王妃的婚礼竟比先时韩王妃的婚礼来得隆重许多,更不必说并未进行拜堂仪式,只一定轿子抬进东宫的太子侧妃的婚礼了。 早在大婚前几日,就有天昱帝特地给燕王府赐下了一对半人高百宝琉璃莲蓬童子,又有皇后特地给裕国公府嫡女添了六抬珠宝绸缎做嫁妆。消息一传开,燕王府与裕国公府都是车马不断。偏偏这两府向来都是走的中庸之道,在朝野亲贵之中不偏不倚,如今既然得了圣眷,各府自是一拥而上,纷纷示好,谁也不愿落了下乘,生疏了彼此。就连那玉贵妃都送来了赏赐。 几日的车水马龙,及到成亲这日到达顶峰。 天刚微亮时,裕国公府就开始陆续有宾客进门。谢承之和谢霁宇在前厅,而在谢卿卿绣楼里忙着的竟是翠琦。 翠琦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但是脸上却丝毫不显,笑得很是慈祥,倒是把谢卿卿惊得愣了愣。昨夜谢承之破天荒去了翠琦屋里,只为让她操持谢卿卿的婚礼。 说是让她操持,不过是府里没有女主子,让她充个样子罢了,大婚的诸多事宜果然如她先时所料,全都是谢承之亲自定夺。 前院堆着的嫁妆,除去宫里和各王府里送来的,只谢府自身备置的就比谢轻妩那时多了一倍有余,更不消说后院里还有祈远镖局送来的说是碧落岛给置办的东西。打开哪个箱子都是罕见的稀世珍宝,那碧落岛不愧是巨富之地。 翠琦忘不了那日祈远镖局送来嫁妆时谢承之难掩激动的神情,仿佛送来的不是死物,而是那个女人回来了一般。 他自是激动的,后院那一院子东西,多半是那个女人亲自准备的。 除了翠琦外,还有谢卿卿生平以来的第一个贴身丫鬟,春晓。春晓是前些日子谢承之给她安排的贴身婢女,说是堂堂国公府嫡女千金,没个贴身丫鬟实在说不过去,到时候嫁入燕王府也难免要被那边的下人看轻,便亲自给她挑了几个伶俐又可靠的,模样也算清秀。难为国公大人也能有如此细腻的心思,聪明如谢卿卿,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眸中闪过的无限歉意。谢卿卿不忍拒绝,便只随手挑了一个,春晓这名字也是她随意取的。 屋里,喜娘和全福夫人边为谢卿卿梳妆,边笑着说吉祥话。心中都讶异——这位裕国公府嫡小姐,真是太独特了些,别的小姐出阁,无不满面娇羞又暗露期待的,这姑娘可好,整个没人事儿般,仿佛今儿不是她成亲的日子,而是她出门踏青的日子。 绞面时因那细线弹得生疼,谢卿卿不乐意了,春晓劝了许久这才稍稍弹了几下,走个过场罢了。那全福夫人生得慈眉善目,笑道:“三小姐这般貌美,皮肤本就生得如初生婴儿一般,这绞面啊,是可省些气力了。” 谢卿卿倒也不谦虚,闻言点点头道:“唔,这位婆婆说得对,能省的就都给省了吧!我心里急得很。”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都笑了起来。众人心道,还道这谢三姑娘多镇定呢,燕王那样的绝世男子,她也是急着嫁过去的呢! 谢卿卿见大家笑了,有些不解,也不去计较,只要想着,过了这成亲之礼,她就再不用被拘在绣楼里被逼着喝各种汤汤水水了,心里就异常开心。 自那日从锦绣园归来,谢霁宇大约是知道了她大半夜跑去锦绣园涉险,此后竟狠下心再也不许她外出,任由她再哀求哭闹都没改主意,直把谢卿卿气得半死。 沐浴梳妆、穿衣打扮,一应礼仪结束,便有燕王府的司仪婆婆到了府里。谢卿卿对这些繁文缛节自是一概不管的,先时谢承之给她请的礼仪婆婆也是她也只是随便应付。如今她一头沉重珠钗,只盼着早些结束,哪里还听得进什么礼仪? 到了酉正时分,燕王府的迎亲队伍抵达了裕国公府。绣楼里登时一阵慌乱,唯一不慌不乱的便是谢卿卿。她被盖上盖头,又被塞进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谢霁宇便在门口背起了她。 从绣楼门口到国公府大门口,路程不长不短,却也足够谢霁宇说话了。 “妹妹。” 一片喜乐高唱中,身前谢霁宇的声音只有兄妹俩能听到。 “我知你喜欢各处游历,不愿被拘在府中,这婚事非你所愿。哥哥从来不忍拂逆你的意愿,这些日子虽奔走各处,却也难改圣意。但是妹妹不必担心,日后若是那燕王府你玩腻了,哥哥定助你逃出王府。这天下,除去大祈还有很大。若是那燕王敢欺负你,即便他是亲王之尊,咱们裕国公府也不会放过她!妹妹可听好了?” 谢卿卿微微点头,心中浮起一阵很久未曾有过的感动。谢霁宇自小长在云城,与她聚少离多,但对她的关爱宠溺从来不少。大约是冥冥中的血脉亲情在作祟吧。 到了国公府门口,谢霁宇放她下地。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便自行顺着门口地面上铺展的大红色鸳鸯戏水刺绣锦缎地毯一步步走着,直到被一只安稳有力的手紧紧握住。 清浅如月下神仙的气息如此亲近,镇定无比的谢卿卿竟忽然有些慌乱。 这时,她听到谢承之的声音。 “燕王殿下,臣这女儿生性顽劣,还望殿下多加包涵。只是臣也只此一嫡女,殿下……” “赵熙沉!”谢霁宇打断谢承之的声音,“若是你欺负了我妹妹,我定不饶过你!” 这番直呼其名的举止实是逾矩了,可那燕王却并不在意,反而在众人面前从善如流地略去身份之差,道:“我定会对她好,定会护她一生一世。” 夜幕。燕王府。 繁复礼仪完毕之后,新房内只余一对新人。 约摸有半人高的龙凤呈祥喜烛静静燃烧着,偶尔发出嘶嘶的火花声,明亮的火焰映衬着周边大红的色泽,喜庆又炫目。 男子的修长的身影缓缓走近那静静坐在床沿的一身大红的新娘,有一瞬间恍若置身梦境之中。 红色的喜帕掀开,他低头却见满头的朱钗银环。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谢姑娘晓得自己不是这位风华绝代的燕王的对手,每每在他面前都是愣神出丑,全然失了自己的风度。此次她早就打定主意,断然不能直视他的脸,特别是他那深若秋潭的凤眸——那是一双一看就要被吸进去的眸子。 这会子她便十分有预见性的微微低了头,只瞧着身前人腰间绣着精美云龙纹的赭色腰带,那腰带正中镶嵌了莹蓝的宝石。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在赵熙沉看来,却是少有的安静娇羞的模样,微微垂下的纤长眼睫落下一片青影,微微颤抖着,让他的心也仿佛被羽毛轻轻划过,又酥又软…… 真仿佛一场完美的梦。他忽然热切地想要再一次确定自己是真的娶到了她。 她感觉到他坐到了她身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了她小巧的下颌,让她不得不正视他。 登时,四目相对。 第16章 大婚(2) 灯火下的美人总是更美上几分的,谢卿卿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如今一身大红嫁衣,雾鬓云鬟,珠钗环佩下,那张倾城雪颜艳色之甚,几欲夺人心魄。精致完美的五官,唇儿娇红,琼鼻微翘,凝脂般的肌肤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白嫩丝滑,平日里轻灵水润的眸子像是倒影下了万斛星光,揽尽青木山水的灵秀,散发着流光四溢的美。 本就是国色天香,绝世无双,此刻在洞房花烛、朱钗红妆下更是千娇百媚,魅惑人心。 赵熙沉瞧着那双与记忆重叠的眸子,只觉心脏陡缩,魂儿都被勾走了,凤眸直勾勾盯着,呆愣片刻后,心中压抑许久的汹涌感情再也关不住,头一低,精准地攫住了女子的粉唇。 谢卿卿完全懵住了。她晓得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没料到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竟还能让她失神。怪只怪,她这位夫君的容貌太过倾倒众生,且如今一身大红喜袍,减去几分平时里皓月清霜的清冷,无端添了几分诱惑人心的妖魅,清绝无比的容颜线条温柔,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同有着无限吸引力的浩瀚汪洋,让她只要看上一眼,便被捕获…… 她未曾有什么反应,就被迫迎向他火热肆意的吻。清淡透着翠竹清香的男子气息瞬间将她淹没,毫无防备的人儿惊得水眸骤然睁大,朱唇微张,没想到却更方便了男子唇舌的侵入,瞬间呼吸都被夺去。 他完全失了一惯的镇定从容,被女子清甜可人的小嘴和娇嫩柔软的小舌彻底摧毁了神智,急切而不知满足地吸吮着她的津液,霸道地捉住她的丁香小舌,肆意品尝…… 清冷的凤眸如今散发着妖冶的火光,他紧紧盯着她明亮如星子的眸子,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唇舌的力道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重,浑身都被点燃起来。 修韧有力的双臂早就将她紧紧搂进怀中,他一手揽住她的盈盈细腰,一手紧紧扶住她的后脑,迫使她仰头承受他此刻激烈霸道的吻。 终于……终于是他的了…… 愈发黑沉的凤眸翻腾着焦灼的火焰,那里面暗藏的毁天灭地的深刻,大概只有他自己知晓。 谢卿卿此刻脑中一片空白。她何曾经历过此等阵仗?饶是与那顾惜景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轻轻拥抱了一下而已,还只有那么一瞬。当然她混迹江湖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男女之事,可这事儿在她看来只是个生孩子的前奏,并没有别的感想。如今第一次亲身经历就遭遇这番激烈霸道,她只觉得呼吸严重困难,口中上下都被一一扫过,那敏感细腻的肌肤生出阵阵麻痒,将她的身子折腾得绵软无力。一阵火热的冲动无端升起,她懵懂不知,只觉得再也承受不住如此激情,却也无力抵抗,唇中一声娇吟溢出。 看到她眸中的氤氲与无助,他却因怀中人儿滋味太美而实在没办法放开她。强势霸道的吻如天雷地火般焦灼,他眸色幽深,双臂用力,将怀中娇人儿压在大红的床单上。一直纠缠的唇并未分开,男子高大的身躯顺势压在了女子的软嫩娇躯上。 耳边一声微响,那是谢卿卿腕间的冰晶血石与床榻碰撞的声音。 这一声细响,让谢卿卿水润的双眸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她仿佛从幻梦中惊醒一般,猛然意识到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身上这位向来清冷异常的男子正火热霸道地□□着自己的双唇,透过大红的衣袍,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火热。 下意识的,一双小手忽然就抵住了男子的胸口,她水盈盈的眸子带着几分惊惧几分委屈,脑袋挣扎着偏过他纠缠的唇舌。 男子瞬间就感觉到她的抗拒,灵台闪过一丝清明,待看到近在咫尺的水润盈眸中满满的不愿意时,他静了下来。 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浑身的蠢蠢欲动也在这一刻静止。 入鬓的俊眉微不可见地轻皱,心中无限懊恼。他从她身上起来,静默片刻,这才转身,给还仰躺在大红床单上的女子理了理衣衫。 方才他差点失控……不,是已经失了控……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娇人儿吓着了…… 赵熙沉心中微叹,手上的动作愈发温柔。 这时的他,又是平时那位皓皓明月、涟涟流霜的倾世谪仙了。 此时的谢卿卿也在懊恼着。她到底做了什么呀?今日本就是新婚之夜,他对她做这些不是名正言顺么? 可是此刻心里那没来由的害怕是怎么回事儿呢…… 眼前这个人,是很可怕。他总是有能让她失去自我意识的能力。方才若不是那块宝石碰撞发出的声音,只怕她被诱惑着直接吃掉也是有可能的。 这块冰晶血石乃是南唐至宝,李聿送给她时,嘱咐她此物不能离身。今日大婚,脖子戴了一堆披披挂挂,春晓让她取下,她想了想,便将其卷起来套在了细致的手腕上。 此刻,她看着男子竟忽然恢复了常态,且还在一丝不苟地给她整理衣衫,流霜潋滟的凤眸深深浅浅,温若春水。她忽然就生出几分愧疚来,一时讷讷开口道:“我……我饿了……咱们晚点……晚点再……” 赵熙沉看她那受惊的小猫儿般还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怜爱陡升,哪里还顾得上先时的一点懊恼? “卿卿别怕。”温柔如三月春风的语调,男子望向她的眼柔得能滴出水来,“带你去用膳可好?” 谢卿卿瞬间又被迷得一愣,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赵熙沉微微一笑,一手将她扶起来,然后双臂一用力,将她整个娇软纤细的身子都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谢卿卿又被惊住了,双眸有些慌乱,“我……我可以自己走……” 他抓住她推拒的手,放在水润鲜红的唇边,轻轻一吻即放下。低头深深望着她的眼,瞧着她眼里的慌乱,再次低首安抚道:“卿卿别怕。” 那声音轻浅如耳语,清淡好闻的男子呼吸喷洒在她幼嫩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染红一片。 蝶翼般的眼睫微颤,她只得放下手,有些僵硬地靠在他怀中。 他对她,会不会太好了一点?可是她跟他应该不算很熟吧? 第17章 大婚(3) 谢卿卿默默想着,再次回过神来时,赵熙沉已经将她抱到寝房外间。那里已摆了满满一桌精致佳肴,晃眼一瞧,却见凤尾群翅、花菇鸭掌、鸡丝银耳、五香子鸽四盘主菜陈列中央,紧接着是八只大小适中的青花瓷盘围在主菜周围,上是莲蓬豆腐、玉笋蕨菜等香味四溢的小菜,最外围是一圈盛有各色点心的描金葵花白瓷小碗,温润剔透,小巧玲珑,点心更是五花八门,色泽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谢卿卿今日本就忙了一整天,一身厚重的亲王妃大红婚袍里三层外三层包了个密不透风,头上戴着满头珠钗银环,连脚上都是镶金嵌玉的八宝鞋,一身的重量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个中疲累自不必说。如今正是饥肠辘辘之时,看到这么一桌子美味佳肴,眼睛都冒出绿光来了! “今夜时辰已晚,夜里积食反而不好,故而只备了少许菜色,不知卿卿可喜欢?”赵熙沉早知大婚疲累,特地让纪全备了这些,看怀中人儿的表情,心中这是准备对了。 女子猛点头,一双水润的眸子亮晶晶盯着膳桌,双手推了推赵熙沉示意他放她下地。男子却当先坐在了膳桌旁,顺势将怀中的人儿放到他膝上,双臂环过她的身子,一手拿起了筷子。 “卿卿想吃什么?” 清淡而温柔的声音飘在耳边,谢卿卿瞪大了眸子看了他一眼,却见这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容正温柔似水看着她。 谢卿卿见他如此坚定,此地本是他的地盘,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了。当即撇去心中各种情绪,手指点了点那盘鸡丝银耳,下一秒,一筷子鸡丝银耳就送到了嘴边。谢卿卿饿得很,也顾不得其它,张口就给吃个干净。 “慢些。”赵熙沉见她吃的急,扶在她背上的手掌便轻轻拍着,像在哄一个孩子。 幸好此时房中无人,不然大家要被这个场面吓呆了。堂堂一个亲王,且是大祈朝绝色无双贵气天成的燕王,竟然甘愿为一个女子喂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偏偏,这样一幅画面又似乎无比和谐。男子动作温柔,眼神宠溺,仿佛呵护着一块宝,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溺死在那三月春风般眼神中。女子却着实有些大条,显然,此刻桌上的美食比身旁的男子来得更有吸引力。 初始时女子是用手指来表示自己想吃什么,接着便是下颌抬了抬,到后来,竟是她的眼神飘到哪儿,男子就会夹过来送到她嘴边,真没见过比这更贴心的了。 不一会儿,谢卿卿就开始抚弄着圆滚滚的小肚子看向男子,“吃饱了。” 男子点头,抱着她走进内室。 那张绣着百子千孙图样的大红色纱帐紫檀木雕刻龙凤戏珠的千工拔步出现在她眼帘,她心里一紧,忽然开口道:“我想沐浴……” 男子低头看她,她又重复了一遍,带了点小心翼翼,“我想沐浴……可以么?” 男子点点头,却是继续将她往里抱。脚步沉稳有力,不疾不徐,走到巨大的拔步床旁边一扇嵌琉璃的黑漆透雕吉祥云纹红木小门前,伸手将那小门往旁边轻轻一推,那小门便自动缩进墙内。 谢卿卿瞪大了眼睛,原以为这琉璃小门只是装饰之用,在大祈富贵门庭里的确时兴这种设计,却没想到,燕王府的琉璃小门还能打开的,倒也别致的很。 跨进去,却见一长宽达二十尺的大浴池,浴池以一块块巨大皓白石板砌成,水波潋滟,澄澈见底。四周尚有数尺宽的空地,设有水墨山水六合屏风、黑漆描金螭雕鸡翅木案几、黑漆龙纹透雕红木贵妃榻以及一只巨大的黑漆戗金开光串枝牡丹纹红木立柜,案几上文房四宝俱全,还有一只汝窑彩瓷梅花式玉瓶,瓶中四枝葱翠的万年竹,正生机勃勃。 谢卿卿愣住了,所谓别有洞天就是如此吧! 没想到燕王府里竟有这等舒服的地方,只怕比宫里的御用浴池都不差了。 赵熙沉将谢卿卿放下地,“可要丫鬟进来服侍?” 见其摇头,赵熙沉便转身离开。 那扇小门方关上,又哗啦一声开了。 “小心些,别溺了水。” 谢卿卿简直目瞪口呆,她这么大人了,至于洗个浴池还会溺水么? 这个澡,谢卿卿洗了很久。 她速来喜爱干花香料,当在那立柜中发现许多珍贵难得的品种时,对她这位夫君也愈发好奇起来。选了自己喜爱的一味玫瑰香露,洒在水池之中,登时,花香四溢,仿佛置身花团锦簇之中。她迫不及待得除去了一身累赘,下浴池之前还特意去看了那门,见那门关得好好的,这才放心地下了浴池。 一身筋骨疏散开来,疲惫去除,又没有某个俊美如仙的男人用他无穷的惑人魅力在旁边扰她思路,她本就伶俐的脑子这才恢复了正常运转。 这味玫瑰清露,可是海外而来的极其难得的贡品,只怕是在宫里也难得一见,如今在这燕王府却有这么些……早有耳闻当今天昱帝对这位四皇子极其疼爱,果然如是。 浴汤中花香四溢,水汽氤氲。谢卿卿在水里头开心蹦跶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好像今夜是她的新婚夜来着,等下她还得与他行房…… 忽然想起方才那个火热绵长的吻,女子笑意滞了滞,颊边火热。 唔……应该也不会很难熬吧? 谢卿卿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可是收效甚微。如今她只要一想到那人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便心里发慌。 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他是危险的,她怕他。聪明如她,当然晓得个中原因,只因这人容貌风华天下无双,犹如鸩毒一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不喜欢这种心念不受掌控的感觉,太过危险,仿佛掉进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里。若任由自己陷落,日后必定难以解脱。 去年及笄那日,苏菱歌让她对着一棵苍老遒劲的大榕树许个愿望。蓉城风俗,女子及笄之日对着榕树说下心中祈求,日后必能得偿所愿。谢卿卿便虔诚地拜了拜那颗苍翠大树,心中不过一句: 卿卿所期所盼,不过一生自由。 前世被禁于尺寸之地,此生别无所求,只愿能不受拘束,淡然而立,潇洒来去。今日嫁进燕王府乃是身不由己,实非她愿,日后若有机会,她必会离开。 “卿卿!” 琉璃小门传来男子的轻声呼唤,带了几分心急。谢卿卿应了一声,男子这才安静下来。 直到看到谢卿卿披散一头湿发出现在他面前,赵熙沉才觉得心脏又恢复了正常跳动——天知道方才他在外头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出来,深怕她真掉进浴池里抑或是忽然消失不见,心中如焚了火,忍不住就伸手敲了门,然后一直立在门口等着。 当心中的人儿好端端立在眼前,他才放了心。 可是,下一瞬,又被眼前的美景夺去了呼吸。 第18章 大婚(4) 出浴的女子黑发披散,娇美的小脸洁净如细瓷,水润氤氲的大眼透着几分天真几分沉静,凹凸有致的身子只套了一件绯红色透明绸纱寝衣,丝滑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妖媚,说不出的诱惑。 “……柜子里,只有这件……”谢卿卿尴尬地解释着,她知道她这样穿有多么……诱人,可他们迟早要圆房的,现如今他让她吃饱了也歇足了,他来取他本应得的,她觉得十分天经地义。 她迫使自己看着眼前明显呼吸沉重的男子,水灿美眸,眼波流转,只是她的眼中没有丝毫□□亦没有丝毫期盼,反而是强自镇定的淡然安静,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倔强。 赵熙沉无比佩服自己,在全身都烧起来的时候,竟还能将她的眸光眼神分析得一清二楚。 深吸一口气,他的目光穿过她,望向她身后的琉璃小门上雕刻的精致云纹,宽袖中的手掌紧紧握住。 语声却是温和暖煦,“卿卿早些歇息吧。”说着也不再看她,走进那小门,并迅速将门关上。 若是再与那样的她相处,只怕他要不就是违背她的意愿疯狂地将他压在身下要了她,要不就是掐住她细致的脖子质问她为何要将他的心魂夺去却又对他无一丝感情。 是啊,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第三次见面罢了,又怎能要求她对他有感情? 终究是太过心急了。 赵熙沉如是想着。 谢卿卿独自一人立在寝房中,愣了一会儿,知道他是沐浴去了,眨眨眼,就自顾自爬到了松软舒适的大床上。 既来之则安之。 大红的锦被拉上来,身子埋进去,迷迷糊糊中便睡意来袭。 赵熙沉走进来时,却见谢卿卿如奶猫儿般蹭着被褥香甜地睡着,一头黑缎般的长发海藻般铺了满满一枕,雪白精致的小脸安静恬然,发出细小轻浅的呼吸,可爱至极。这副模样,让他心中柔软一片。 走到榻边,他将床榻旁边香几上的黑漆嵌螺钿花蝶纹雕金猊香炉打开,见里面的安神香已经燃去了大半。他便亲手添上了几枚新的。 这香却不是普通的安神香,乃是包括紫苏草等十几种极为名贵的草药香料以秘法炼制而成,名为紫夜香,安神静气,舒缓精神,又毫无副作用,是安神香中最极品的一种。他在她沐浴时点上的,想着让她能有一个好眠而已。 如今看她这副恬然模样,他心中竟生出无限满足来。 他宽衣上榻,将她柔软的身子牢牢抱紧怀中,修长的双腿将她的锁住,霸道地控制住她全身。 她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男子稍稍松开。她眉头舒展,却一头扎进他的怀中蹭了几下,仿佛发现这里才是最舒服的地方,这才又安静下来,只余下轻浅恬然的呼吸。 入手而来俱是甜软馨香,她的身子仿佛水做的一般,柔弱无骨,娇嫩可人,她脸上又是这么一副毫无防备的神情,他本就情难自已,又偏逢她毫不自知地蹭了几次他温热的胸口。他只觉得周身紧崩,心中压抑的欲/望,眸中升腾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 “哎……”他低头忘了一眼女子宁静的睡颜,心想着,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如今都娶到手了,再忍下一段日子又有何妨? 闭闭眼,丹田之气升腾,他用内力驱散着身体的灼热。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低首吻了吻她的发顶,那是包含了珍藏与爱护的吻。怀中人儿却动了动,溢出一声呓语。 “还……还没行房……” 男子哑然失笑。 洞房花烛夜兀自睡得如此香甜,她大概是新娘子中的头一个吧。 可他又怎会介意? 男子倾身附上她小巧白嫩的耳畔。“卿卿,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勉强自己。”顿了一顿,又道,“我会对你很好,真的。” 这声音丝丝缕缕,萦绕在女子耳畔,温柔美丽如月下昙花悠然开。 谢卿卿这一觉睡得极沉。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百子千孙精致图样的大红色纱帐,鼻间有独特的清香,淡雅宜人,令人浑身舒畅。 她动了动,发觉阻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抱着的。 “醒了?”头顶处,男子温煦如春的声音响起。 赵熙沉早就已经起身,可看着榻上人儿的安恬睡颜,仿佛怎么也瞧不够一般,瞧着瞧着竟是忘却了任何俗事,只觉得瞧着她就是一种难言的快乐和幸福,这便又返回来抱着她一起躺着。 身前这副馥体香躯,是这么地契合他的怀抱,他舍不得放开她。 如今看着她眼睫微颤,犹如仙子精灵般的轻灵眼眸睁了开来,他只觉得心中被那水灵灵的波光勾地瞬间失了魂魄。 她有些懵,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很俊,可她着实觉得与他不熟,他怎么会抱着他睡觉的? 眼神刹那的茫然与无辜,仿佛一只嫩嫩的小猫儿,这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取悦了他,同时也让他很想碰碰她,亲亲她,好好地爱她。 低头,在那双惺忪的眼眸中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无比珍重。 谢卿卿水眸骤然放大,小巧嫣红的嘴儿微微张开,一副忽然敏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哦,眼前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呐。 这个认知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困扰,只觉得难怪他与自己睡在一处了。她双眸逐渐清明,将昨夜的场景细细过了一遍,然后发现他们昨夜好像没有圆房!可是看眼前人神色淡静又透着丝丝的温柔,那双如皓月清辉的眸子怎么也看不出有不满的意思,毫无异常。 “额……”她斟酌着开口,“我……我们昨夜没有圆房吧?” “那不重要。”男子笑得温柔无比,谢卿卿瞧得一愣,仿佛看到三月春阳下碧桃开遍。 回过神来,谢姑娘就不解了。依据她的理解,整个大晔的夫妻在洞房之夜必须圆房是条铁律,如今看燕王这副模样,只有两个解释,其一是这是大祈云城的特殊规矩或者是燕王府的特殊规矩,其二是这位燕王本身不愿意与她圆房。鉴于昨夜那个记忆犹新的热吻,谢姑娘觉得第二个解释基本不成立,于是只有第一个解释。 或许这真是燕王府的特殊规矩? 唔,若果真如此,这燕王府的规矩倒是十分不错。 赵熙沉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晶亮的眼睛如今状似沉思的模样分外可爱,薄薄的唇角不经意翘起。 第19章 大婚(5) “是不是要起身了?”谢姑娘不再纠结圆房这事儿,反正这地儿是眼前这人的地盘,自然是他说了算,他既然说了不重要,那就不用管了。 她成亲前虽并未学成什么规矩,但是亲王大婚第二日需进宫谒见帝后这条礼数还是晓得的。如今看着窗外投进的日光,她估摸着已快辰时了吧?听说谒见帝后似乎都是赶早来着…… 赵熙沉微微点头,可环住她的双臂丝毫未动,又道:“若是卿卿不想起身,咱们可以改日再进宫。” 谢卿卿大眼睛闪了闪欣喜的亮光,心道这燕王府不同于别府的规矩,果然十分不错。 只不过……昨夜她睡得不错,此时只觉神清气爽,既然这宫迟早要进,这公婆迟早要拜,长痛不如短痛,就今日去好了。 “就今日吧。” 赵熙沉微微一笑,被光芒投射下亮色的脸庞异常俊美,让人瞧着只觉得要沦陷于此。 谢卿卿一顿,微微低了头,不敢再看。 赵熙沉轻喊了一声,门外久候的纪全并着几个丫鬟就低眉顺目地次序而进。 燕王府主卧面积很大,内外室以雪色冰丝纹莲鲛绡纱落地门帘相隔,几人虽进入屋内,却也只是立在那门帘外头。唯有前头端着衣物的春晓小心掀开了帘子,却也只看了一眼榻上男女,便低下头躬身立着榻边。 谢卿卿看见这些日子以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春晓丫鬟,立马就愉悦起来了,正欲从被窝里蹦出来,那双轻柔环着自己的修韧双臂却微微使力,自然无比地将她抱了起来。 鞋袜早已备在一旁,男子未放开怀中人儿,一只手拿过鞋袜,微微躬身,却是正欲给她穿上。 眼前这位清绝异常贵气天成的男子,正淡定自若地为她穿袜穿鞋。 “……”谢卿卿惊讶地张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春晓以及透过落地帘子隐约可见内室情景的纪全和众丫鬟都一一被震惊到了,一个个嘴巴微张,差点脱了手上端的东西! 纪管家擦了擦有些老眼昏花的眼,再定睛一看,却见他这位平日里高贵优雅又清冷异常的主子结束了替女子穿鞋的动作,正拿过春晓端着的亲王妃礼服要给怀中的女子穿上! 这……这真的不是他的梦境吗?! 榻上,谢卿卿回过神,双眸灿灿地看着这位不能用常理论之的王爷,小声道,“我自己能穿。” 赵熙沉此时正看着这件颇为沉重的亲王妃礼服思量着,如此累赘的衣裳会不会穿着不舒服。听到谢卿卿的声音,对她柔柔一笑,“我想给卿卿穿。” “……”谢姑娘又傻眼了,既因为他蛊惑众人的笑,也因为他温柔的话语。 帘子外头的纪全,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 “只是……”清浅的男声又清泉石流般响起,“这衣服颇为笨重,卿卿可愿意穿?” 春晓睁大了眼,正想说,这可是亲王妃第一次谒见帝后必须穿的衣裳!却听见她家主子,新成为燕王妃的谢三姑娘,坚定摇头,娇莺脆脆道:“不愿意。这衣裳看起来比昨日那件还重呢!” 说着,还厌恶得鼓了鼓粉嫩的小腮帮子。谢卿卿的想法很简单,这穿衣服嘛,谁做都一样,他既然愿意做,她便也乐得闲着,他的地盘当然得听他的。可是这穿什么衣裳,就须得好好计较一番了。昨日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婚服,折腾得她差点没了半条命!她可不想今日再来一次!他既然问了她,她当然得抓住机会为自己谋谋福利。 赵熙沉见她对自己不再一直战战兢兢,而是逐渐鲜活起来,双眸就因心中的喜悦而绽放出流彩四溢的光芒。 “纪全!” 他只喊了一声,那多年跟从他的纪全立刻会意,行了一礼后就匆匆去拿早就备好的东西了。 屋内,这位传说中容貌风华天下无双的燕王爷已经开始为怀中的人儿净面漱口。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清一色葱绿色长裙,外罩墨绿撒花白色打底的帷裳,低眉顺目,规规矩矩。连抬眼一下都不敢。 燕王府过去从没有女侍,这都是因王妃进府而提前特地挑选、调///教出来的。只是昨夜就有个没眼色的,竟然擅自跑到王爷跟前献媚,王爷怒了一场,一脚将她踢了出去。如今人已经被赶出燕王府。有了这前车之鉴,剩下的这些自然对王爷忌惮得很,再也不敢途生事端。 如今,她们这位冷酷的王爷主子对王妃这样温柔,一些年纪小的不免好奇,可也只敢偷偷瞟一眼,及看到那双男女的倾世风华,倏尔又低下了头。 当然,此刻谢姑娘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微微仰头,配合着男子为她擦拭脸的动作,一双眸子水润润的,看着男子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看着那双绝美的凤眸低低垂下,饱含温柔。 他为她打理的动作如此细致而认真,让她心中忽然生出某种情愫——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心很少有这样的静谧和温软。 她生性恬淡,两年来,虽同苏菱歌一同嬉戏人生,可她的情绪和心态已如老者一般,少有感动和柔软。今日这燕王,倒也算是能耐,竟能让她感动一回。 赵熙沉看着眼前的倾城雪颜,只觉得这张脸真是完美到极致了。上天是花了多少心思,才造得出这样的绝色容颜来?肌肤吹弹可破,娇嫩无比,让他都不忍心擦拭…… 赵熙沉亲力亲为,为谢姑娘忙完之后,纪全才又回到了屋里,另有一溜烟儿的丫鬟端着衣裳鱼贯而入,一下子就将内室占了个满满。 谢姑娘有些飘忽的眼神回过来一看,又惊讶地张大了嘴。 “卿卿,这些衣裳,你看着哪个好的选一件出来。”赵熙沉将她抱在怀中,命丫鬟们一个个将衣物端上来给谢卿卿看。 这些衣物俱是大祈最华贵的料子精制而成,天蚕丝、浮光锦、蝉翼丝。衣裳上的刺绣和印花更是精美无双,即便是向来对衣衫模样不甚在意的谢卿卿,也禁不住得想,将它们穿在身上时将是何等的风华! 最后,选中了一套蝉翼丝制的宽袖襦衣加逶地千水裙。 第20章 大婚(6) 赵熙沉一件一件为她穿上,然后抱着她走到菱花镜前为她挽发。 大家已是一惊再惊,连鞋袜衣服都亲手穿了,这亲手挽发似乎也自然而然了。只是,大家更惊讶的是,赵熙沉一个王爷,怎么能把挽发这件事也做得这样好?不一会儿,发髻就梳理完毕。 肩若削成腰若纨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水蓝色云烟衫绣着秀雅精美的兰花,下着雪色打底金银双色暗绣兰花朵朵蝴蝶纷纷的逶迤拖地千水裙,墨色锦缎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仿佛一掐即断,窈窕有致的身段尽显无疑。外面再罩一层半透明淡蓝色蝉翼纱衣,亦是广袖逶地,平添仙灵之气。一头丝缎般的青丝挽成倭堕髻,斜插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凤口自然垂下一串圆润珍珠,最下面一颗红色宝石,熠熠的光芒更衬得脸上肌肤无限娇嫩。 倾世容颜,绝代风华,诚然如是。 谢卿卿瞧着镜中的自己,只觉得自己都要看呆了。虽自知容色出众,但她向来以江湖儿女自居,不太在意衣着装扮,故而从未有过此种郑重装扮之时。如今这么一打扮,果真是美得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赵熙沉只觉得眉骨突突急跳,忽然就心生后悔,猿臂一伸,将站在镜前的美人儿重新揽进了怀中。 “宝贝儿……咱们换个衣服可好?” 男子的声音有些喑哑,他的声音轻轻扑在她白嫩如玉的耳垂边,带着紧绷和灼热。 谢卿卿水眸微微闪动,正欲说什么,却感觉到男子温热的大掌附上了她的双眸。 “宝贝儿……不许这样看我……” 我……会忍不住…… 燃起幽幽火光的眸子微微闭上,他只觉得那双美眸一灿,他的心魂都要丢了。闭上眼的同时,他暗自运起周身内力,让自己平静舒缓…… 片刻之后,他睁开清淡的眸子,在她的颊边落下轻浅一吻。 “卿卿,咱们换个衣服可好?”声音清朗如昔,又问了一遍。 但是显然,谢姑娘对自己的形象十分满意,哪里舍得脱下来?可是,她还没忘记,这里是燕王府,凡事都是燕王说了算。 赵熙沉见她小脸皱皱的,只得无奈轻叹一声,不舍得委屈她。忽然伸手将她整个儿抱在怀中,在女子的轻呼声中,大步走出了卧室。 同昨夜一样的喂饭,做起来已经愈发纯熟。膳桌不远处,是已然连惊都不惊一下了的纪全,神色十分淡定。 他的主子是燕王,燕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燕王做什么都是对的,燕王既然觉得这些伺候王妃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那么,他也将之看成理所当然。 看来,这燕王府再不会同往常那般安静了。这一切都是由这位新入府的女主子带来的。纪全盯着王爷怀中吃得很开心的女子……的一方淡蓝色裙角,心里这样想着。 红木顶四角挂琉璃盏两乘马车停在燕王府大门口,当淡静如尘的燕王爷抱着他的小妻子进入马车时,马车旁候着的王府几大侍卫都被惊得呆若木鸡,瞧着平日里最稳重的白侍卫和杜侍卫都瞪大了双眼,纪全心中立刻平衡了些。 白羽和杜云跟着燕王已有十几年,在他们心中,他们的主子,大祈的燕王殿下,向来是冷漠疏离的,从不让任何人近身,特别是女人。他们连带着他们手底下一干对燕王忠肝赤胆的下属都曾一度以为他们的主子有什么隐疾。昨日燕王成亲,他们也开心得很,只盼着这位新夫人能得到燕王的宠爱,最好让这位主子能体会到世间温情。 可如今他们主子果真堕入凡俗的模样时,他们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新王妃,未免威力太大了吧! 白羽和杜云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接着二人均看向立在门口的纪全,后者笑眯眯的,无视二人目光,朝马车行了个礼,“恭送王爷、王妃!” “出发。” 马车中传来的燕王清朗而威严的语声。赶车的把式一挥鞭子,马车便朝紫华城行去。 燕王府的马车外表并不醒目,可是内部却十分华美。金漆花纹的车壁,雪白舒适的皮毛座垫,角落处一只青铜透雕夔龙捧寿纹的香炉溢出浅淡的青烟,清香袅袅。 谢卿卿自认对香有些研究,她辨出这是顶顶难配制的堇苏香,不禁开口道,“你家的香都这么名贵么?” 她的这位夫君,吃穿用度都是极好,与传闻中的清淡无为似乎不符合。 赵熙沉仍是抱着她,闻言轻笑,“这都是为卿卿准备的。”他本不是嗜香之人,过去也很少焚香。知道谢卿卿爱香,这些都是为她入府而筹备的。 女子一顿,视线往上一看,却正正迎向一双幽深的凤眸,那眸中星星点点,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二人相距极近,呼吸相闻。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女子睁着水汪汪的眸子,问道。 眼前这双灵秀明亮的眸子,让男子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时她才几岁而已,不过一个奶娃娃,与如今倾城绝色的容颜相距甚远,可唯有这双眼,透澈温暖如初,蕴了千万阳光,照亮他阴暗的心房。 这双眼一直藏在他的心里,百花宴中即便是她易了容,他也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他想了想,笑笑道:“因为我想。” 谢卿卿眼中仍是惊异,却也不再细问。 马车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远,谢卿卿知道,这是已经进入紫华城了。 “唔……”谢姑娘斟酌着缓缓开口道,“既然你对我好,我也不能害了你。我从小并不养在国公府,对宫中礼仪是全然不知的。此次进宫,你可有什么要临时嘱咐我的?我若是能做到,必定尽力不丢你的脸。” 做人须得知恩图报,投桃报李,这样朋友才能做得长久,也才能不欠人情。同她娘一样,谢姑娘自小就不爱欠人情债。既然两人迟早要分道扬镳,那如今就更不该欠他什么,包括这份“好”。 谢姑娘心如明镜,分析得头头是道,可这话听在赵熙沉耳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一听,这姑娘竟然开始为他考虑了,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于是他凤眸熠熠地脱口道,“卿卿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虑其它。” 谢姑娘愣了下,这……皇宫里也能这样随意么? 作为一个没进过紫华城的“土妞”,谢卿卿听到自家夫君这话,心中有些惶恐。但是她向来不是个胆小的,同圆房那件事一样,既然人家燕王殿下都说不在意,她就更不用在意了。 第21章 进宫(1) 玉函殿位于龙翔宫和凤飞宫之间,面积并不大,只为帝后偶尔休憩所用。燕王依据礼数向帝后行了礼,谢卿卿依样画葫芦,倒也透出几分端庄大方来。 天昱帝和穆皇后对二人自是一番垂询,颇为慈爱。被皇后问及容貌之事时,燕王很体贴的代替其王妃向大家解释,道是小时算命被告诫说婚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才可躲过人生大劫,谢卿卿听得想笑,然则他们似乎受用的很,那穆皇后甚至因此而联想到了几则与算命有关的皇家趣事,谈笑间气度雍容典雅,不愧为母仪天下的女子。 御驾坐了一会儿就回了龙翔宫,把赵熙沉也一并叫了去,说是有翰林院拟上来一篇极好的策论,让他一同去品鉴。 谢卿卿本以为自己可以早些回府,可却有通告的太监来禀说楚王妃和韩王妃进宫来给皇后请安了。穆皇后当即拉了谢卿卿一起去凤飞宫,道是一家子妯娌熟络熟络。 “诗锦,去东宫把太子妃也请来,本宫也有好些日子未见她了。” 华丽而威仪的凤飞宫中,穆皇后坐在主座上,吩咐了宫人给谢卿卿倒茶水摆点心,又让身边跟着的得力大丫鬟去东宫请她那太子妃侄女儿。 诗锦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素雅的面容总是微微笑着,让人瞧着极舒服。此刻听到皇后说起太子妃,那笑容敛了敛,上前一福身,道:“回皇后,前几日听说太子妃抱恙,奴婢已经遣人去东宫探望,今儿早上得的信儿说是身子还是不见好,怕是来不了凤飞宫。” “哦……”穆皇后沉吟,“太医怎么说?” “说是急症,一时半会儿还诊不出原因来,也开不出对症下药的方子,只开了剂养身补气的方子先用着。这几日几位太医都为这事儿忙着呢。” 穆皇后抿了抿茶水,叹道,“那孩子年纪轻轻,身子骨却一向不好。晚些时候本宫去看看她便是。” 诗锦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立在原位。 这时,外面就有通传两位王妃驾到。 两位锦衣华服的女子随之进入殿中。 楚王妃严玉纱一身宝蓝色宫装,美目流盼生辉,嫩白如玉的脸上淡抹胭脂,白里透红,胜似琼花;韩王妃钟离情一身碧蓝色纱衣,腰上系着绀青的蝴蝶结,飞仙髻上插着一支梅花小簪,长长的头发犹如黑色的瀑布一直垂到腰间,容颜雅致若莲,红唇漾着浅笑。 两大美女相携而行,倒真是一道爽心悦目的风景。 待二人行完礼坐定后,穆皇后才笑道:“这是你们四弟妹,还不快瞧瞧,这容貌啊,怕是要把你们都比下去喽!” 早在刚进殿,二人就不免将殿内这位静静端坐的美人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听到穆皇后此言,她们再次将目光投到谢卿卿身上。 谢卿卿有些懵,心想自己是不是要站起来客套谦虚一番?也不知云城贵女们平日里是如何客套的,此时此刻她还真做不来…… 方才在玉函殿,帝后问话都是赵熙沉在回答,她只要低着头装淑女就好。现下可如何是好? 卿卿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虑其它。 马车上那位燕王殿下的话响在耳畔。谢姑娘瞬间就淡定了。唔,她先做最想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那便不理她们就是了。 谢卿卿淡淡看着二人,默不作声。 严玉纱当先笑道:“方才刚进来时还道母后是从哪里找来的美人儿呢!原来是四弟妹呀。” “二嫂说的是。但不知为何四弟妹为何在百花宴中出现时不是这副容貌呢?”钟离情仍是微微笑着,清透的美眸看不出情绪。 “她是幼时算命,说婚嫁前不宜以真面目示人。”皇后解释道,“这样的命相也是有的,只可惜了一副好容貌,被埋没了这么些年。谢国公也是难得,这么一个大美人儿,竟然藏了这么久呢。” 那严玉纱又咯咯笑道:“进来才多久,母后您啊句句不离好容貌,显见得是极喜欢四弟妹了!哎,三弟妹,我看咱们这等模样丑的媳妇儿,该待在府里不出门才对呢!”说着,还故意嘟起了红嘴儿,眸光满是委屈地看向钟离情。 “你这张嘴呀!”穆皇后笑骂一声,严玉纱又笑起来。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多是严玉纱和皇后在说,钟离情偶尔附和一两句,谢姑娘呢,只管老神在在地喝茶,偶尔吃些点心,倒是把燕王殿下嘱咐的那句话当成了行事准则。 好在谢姑娘模样生得好,便是这副不愿与人搭讪的姿态也十分赏心悦目,那穆皇后倒也未曾在意,只是吩咐着诗锦将这今年新进贡的安州碧螺春派人送些去燕王府,说是瞧着谢卿卿很是爱喝。 到了午膳时分,楚王妃和韩王妃辞别皇后去给她们的正紧婆婆玉贵妃请安。谢卿卿也正欲趁机辞了皇后,却忽然有一宫女求见,道是东宫的侧妃娘娘很是想念谢三小姐,知道谢三小姐进了宫便来请她去用午膳,叙叙姐妹情谊。 谢卿卿瞧着这宫女想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来这是她的二姐谢轻妩的贴身丫鬟,名唤初霞的。 她怎么不知道,她与那位二姐竟什么时候有了所谓“姐妹情谊”了? “倒是母后疏忽了,轻妩与你可是一个府里的亲姐妹呢!她多次与我说,同你关系亲厚,如今你进了宫,她定然高兴得很。” 穆皇后当即让初霞领着谢卿卿去东宫。谢卿卿虽然极不想去,但也不知如何拒绝。想起那位翠琦二夫人在自己大婚时也算是出了一把力,那便去看看她那女儿好了。 辞了皇后,跟着初霞穿过长长的赭色宫墙,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东宫。 二人路上并没有什么交流,只那初霞的确是个忠心事主的,她见谢卿卿不大乐意的模样,便告诉她说谢轻妩身子不大好,不然她就亲自来凤飞宫看谢卿卿了。 这倒也奇了,东宫大约近日运势不好,两位妃子都病歪歪的。 进了东宫,初霞领着谢卿卿径直走向谢轻妩居住的婷妩轩。这婷妩轩名字取得优雅,里面摆设铺陈也很优雅,亭台轩榭,花木流水,十分宜人。谢卿卿瞧着这里距东宫主殿也近,料想她这位二姐在东宫应是十分得宠。 经过一个藤蔓攀爬的月亮门,冷不防走在她前面的初霞也忽然停下了脚步。 “太子殿下!”带了几分惊慌的声音响起。 谢卿卿正被那缠在月亮门红木框上的脆嫩纤细的羽叶鸢萝吸引住了目光,听到声音后转头一看,却见初霞已经跪地行礼。立在初霞跟前的男子一身明黄锦袍,胸口的双龙戏珠图栩栩如生,气势骇人,可五官却十分清俊儒雅,眉宇间有着天家皇族独有的高贵和威仪。 此时,他黑亮的眸子正看着谢卿卿,透着几分惊艳。开口问道:“你是?” 谢卿卿愣了一会儿,然后也跟着躬身行了礼,却并未回答赵熙源的话。 “禀太子殿下,这位是今日方进宫的燕王妃,正是咱们侧妃娘娘的亲妹妹。”初霞道。 赵熙源淡淡嗯了一声,在听到燕王妃时眸中闪过惊诧,却也不过片刻。 “是要去看妩儿么?赶快去吧。”说着,赵熙源穿过尚且未起身的谢卿卿,转身离去。 谢卿卿直起身来,只觉得这皇宫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到处行礼磕头奉茶,还让不让人活了? 初霞却是回头看了看赵熙源的身影,没见他回头,心道大约并没有被这位貌美的王妃迷住的吧。她的主子过去在国公府就处处矮三小姐一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得了太子的宠,可不能又因为三小姐坏了事儿。 婷妩轩的主卧里,谢轻妩却并未缠绵病榻,而是披了一身浅绿单衣,下着银丝线绣春意海棠的月白色长裙,长发随意绾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直淡紫色簪花,鬓边有细细碎发垂下,落在流转生辉的明眸边,平添几分慵懒妩媚。 她一见谢卿卿,就笑了起来,本就明媚的容色愈发艳丽动人。 “三妹妹!” 从贵妃榻上起身,上前拉了谢卿卿的手,两人双双坐在贵妃榻旁的紫檀木撒螺钿梅花竹叶纹罗汉床上,那雕花螺钿都十分精美,定然是名家名器。 “三妹妹可来了,再不来我可得亲自去凤飞宫请妹妹了!” 谢卿卿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但是秉着她一直奉行的礼尚往来的原则,她还是回了对方一个笑容,问道,“找我何事?” 许是感觉到对方的冷淡,谢轻妩也识相地收回手,吩咐初霞上了最好的茶和点心,又让她关上了殿门,这才开口说话。 第22章 进宫(2) “三妹妹,咱们在府中并无交情,今日冒昧将你请来,也实在是有事相求。”谢轻妩神色严肃,她将绣着梅花纹样的袖口卷起,露出细致皓腕,放到谢卿卿面前,道:“我知晓妹妹医术出众,还请妹妹替我把一把脉。” 谢卿卿莫名其妙瞧了她一眼,却见谢轻妩恬淡地对她笑着。她伸手把脉,微惊。 “果然是真的?”谢轻妩见谢卿卿的神色,立刻喜笑颜开,“果然是真的么?邓太医与我说时我还不相信呢!我果然有孕了?” “不过一月,胎相不明显,但已十分确切了。”谢卿卿淡淡道。 谢轻妩喜形于色,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她与那初霞对视一眼,眸中的欣喜快要溢出来。 “小姐,奴婢就说是真的,您还不信!” “这样好的事情,我哪里敢轻易相信。初霞,真的太好了!”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地表达自己的欣喜,谢卿卿神色淡淡道:“看完了,我可以走了?” 谢轻妩这才回过神来,尴尬笑道:“是姐姐的不是,高兴坏了,倒是把妹妹忘了。”说着收敛了脸上笑意,“妹妹才刚成亲,那燕王又是咱们大祈惊才艳绝的人物,妹妹迟早也会有的。” 有什么?她是说孩子么? 谢卿卿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三妹妹,今日姐姐请你来也不止因此,”谢轻妩抿了口茶,道:“你我虽有缘做姐妹,却无缘相伴成长,如今既有缘同时嫁入皇家,姐姐希望以后能与妹妹互相照应,不知妹妹可愿意?” 腹中这个孩子大约是新婚那夜有的。虽说太子对她宠爱颇多,但是迫于穆氏的压力,这一个月来歇在婷妩轩的次数并不多。她并不笨,知道此刻拉拢这位燕王妃妹妹,甚至是燕王,便是让自己长宠不衰的最好办法。 过去她并不敢提这话,也没资格提,可如今她身怀皇家的长孙,若是这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且是个男婴,她这一辈子也就无忧了。她相信现在的自己对燕王府也并不是毫无助力的,毕竟燕王再如何,日后也只能在新皇面前俯首称臣不是么? 谢卿卿虽不爱与一群高门贵妇虚与委蛇,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懂这些利害关系。只是她至始至终并不在意燕王府如何,所以谢轻妩这盘棋,最开始就下错了。 短暂的沉默,谢轻妩正欲再次开口,却听见谢卿卿问道:“姐姐为何不相信太医的话,却宁愿相信我的话呢?” “宫中之人,哪个不是无数心眼?说的做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如何会信得过?”谢轻妩站起身来,裙底的海棠曳地而开,流光溢彩。 “虽然我进宫不过一个多月,却已是深有体会。”一抹淡淡的清愁爬上谢轻妩的眉梢,“但是三妹妹却不一样。三妹妹你可知,我与四妹妹都非常羡慕你?不被拘囿于闺阁之中,自由来回于天地,无欲无求,心性悠然。这样的人,最是不屑于心计的。三妹妹,我说的可对?” 谢卿卿抿抿唇角,“姐姐既然知道我无欲无求心性悠然,我又何必答应你同你结交,白白给自己增添枷锁呢?” 谢轻妩微微一愣,“可是你毕竟已经嫁了王府……”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谢卿卿站起身,“姐姐既知自己有孕,就好生歇着吧。我就告辞了。” “妹妹!”谢轻妩一醒神,及时拉住谢卿卿,“是姐姐不对,姐姐不该说那样的话。本就是请来用午膳的,怎能现在就走?” 倒是她太过急切了,才知道一个好消息,就这样沉不住气。谢轻妩暗暗想着。 谢卿卿只觉得应付这些人,累得慌。 她抬眼定定看着谢轻妩,眼神透着几分冷然。谢轻妩顿了半刻,放开了她的手。 “妹妹不愿意就算了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谢轻妩看向初霞,“送燕王妃回凤飞宫。” 待谢卿卿离开后,那初霞很是埋怨,道是不过一个王妃还如此神气,等谢轻妩当上了贵妃甚至皇后的那天,看她还如何神气。 听到此言,谢轻妩严厉地瞪她一眼。双手却不自觉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腹部,心中满是甜喜。 初霞将谢卿卿送至凤飞宫门口就回了东宫,又有另一位凤飞宫的宫女守在偌大的殿门口,见到谢卿卿时,禀告她说皇后去御花园看花去了,让谢卿卿从东宫回来后可自行回府,无需与她拜别。 谢卿卿欣喜不已,便随着带路的宫女离开凤飞宫。 皇城内苑重重宫阙,一眼望过去俱是黄金琉璃流彩画阑。 进宫时因是被抱着的,谢卿卿只顾着躲路旁侍卫宫女们的目光了,并不曾看清周边景象,如今看着,只觉得这可真是座华丽的囚牢。 其实当时哪里有侍卫宫女敢看他们呢?光燕王殿下一个冰冷的目光就足以将人吓软了脚。只对着谢姑娘,他才是温若三月阳春的。 两人正路过一座宫殿门口,初夏时节,日光稀稀疏疏,人也容易犯懒,那殿门口一棵巨大的杨柳底下,坐了两个小宫女,正喁喁闲聊着。 “哎,听说没?千岚公主回宫了!” “哪个千岚公主?” “就是四年前嫁去宁国的千岚公主。” “我还没听过嫁出去的公主还能回来的道理。” “说是宁国大皇子英年早逝,咱们帝后怜惜公主年轻守寡,就召公主回朝了。那千岚公主,可是咱们主子所出的呢!” 宫女发出不屑的哼哼声,“什么主子啊!咱们扶柳宫比冷宫还不如!也就咱们没造化,跟了这么个娘娘……” “嘘!小声点,小心被听见。” “怕什么?这是事实。” “哎,我可听说,当今燕王殿下最喜欢的可是千岚公主,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燕王殿下成亲了,千岚公主才急忙回来了?” 那宫女一脸震惊,“皇子和公主,如何可能?” “我听说呀,千岚公主……” 两人聊得太过投机,竟丝毫没注意到经过的二人。直到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那给谢卿卿带路的宫女才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宫女的话。 俩人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发现有人,立刻惊恐地站起身来行礼。 “哪个宫里的?敢在这儿偷懒,还乱嚼舌根,小命不想要了么?”那带路的宫女大概是因出自凤飞宫,虽然年纪也不大,却颇具威严。 “还站着做什么,还不给燕王妃行礼?” 两个宫女本就战战兢兢,如今一听说是燕王妃,立刻脸色煞白,其中一个当即软了腿。 “见过……燕……燕王妃。” “行了,看着碍眼!回去干活儿去!”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转身拾起地上搁置已久的扫帚,飞快跑进了宫门。 那宫殿沉重巨大的红色大门哗啦一声关上,金色门匾上龙飞凤舞的“扶柳宫”三个鎏金大字,在初夏正午晴朗蓝空下反射着苍白的光,透着几分诡异的凉。 谢卿卿抿抿唇,只看了一眼那宫殿,转身继续跟着那宫女。 前面带路的宫女低头敛目,脚步不快不慢,衣着与普通宫女并无二致,可带的路却似乎越来越偏。一路上人烟稀少。若是没记错,凤飞宫距离宫门该是笔直大路才对,并不会有这样的宫墙小道,更不会经过扶柳宫。 谢卿卿渐渐停下了脚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此时四下无人,那宫女笑起来,“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奉命行事而已。请燕王妃前往太液池边一聚。太液池就在前面了。” 正值初夏,树木葱定,繁花似锦,太液池碧波如顷,波光潋滟,两岸烟柳依依,浓荫垂地。这样好的景致,谢卿卿却总觉不如宫外花木山水来得真实秀丽,悠然宜人。 那宫女已经悄然离去,琼花绿树之中,走出一位女子来。 第23章 进宫(3) 一袭水蓝色纱衣包裹的婀娜女子,度着莲步款款而行。 白色纱衣轻轻飞舞,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脚下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愈加娇媚柔美。三千青丝挽就的倭堕髻,只斜斜插了两枝雪白的木芙蓉,更添冰雪盈玉之美,柔弱如柳之态。 “你是燕王妃谢卿卿?”女子停在谢卿卿跟前,眸间毫不掩饰地打量之意,神色却淡漠地看不出情绪。 谢卿卿看不出对方端倪,只点了点头。 那女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又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谢卿卿摇头表示不知。 女子轻笑一声,“我,是千岚公主。” 哦,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千岚公主。谢卿卿恍然,唔,这是她那夫君的第二朵桃花了。能把一身丧服都穿得如此美艳,倒也有几分才能。 想到自己的王妃品级,大约是不用给公主行礼的吧? 于是谢姑娘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千岚公主,久仰。” 赵千岚瞧了她半天,也没从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上看出一分不悦或者敌视。不过,她想她很快就要打破她的镇定了。 红唇微微勾起,赵千岚悠悠道:“谢姑娘,听闻你的父母已经分开多年,令堂不愿意回府,带着谢姑娘一直漂泊在外,想必你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吧?” 谢卿卿眸光未变,声音含着浅笑:“承蒙千岚公主关心,我并不曾受什么苦。” 赵千岚轻笑一声,“不管如何,想必谢姑娘也不愿走你母亲的老路。”她悠悠踱步到水边,那里有数块光滑雪白的巨大石板,立在上面可望遍太液风光。 “谢姑娘可知,嫁入燕王府,于任何女子来说都将凄惨收场。”她顿了顿,“只除了我。” 这声音斩钉截铁,从这样一个美人口中说出来,只觉得再可信没有了。谢卿卿看到她望过来的眼眸,那里满是自信和坚定。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千岚公主见她未作声,继续道,“熙沉……是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那样完美强大倾世无双却又孤寂清冷的男子,他向来视美女为无物,必不会被这个谢府小姐的容色所迷。 “不会喜欢任何人?也包括千岚公主你么?”谢卿卿依然淡定无比,似乎在询问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完全是出于好奇。 赵千岚看她一眼,又道:“我是他唯一特殊对待的人。我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的母亲求了皇上,让他送我离宫,去亲身父亲那里……怎么,我与熙沉并不是血亲,你很惊讶吧?” 谢姑娘点点头,大眼睛圆溜溜的,只当要听故事了,当即很不淑女地将身后长长的裙摆摞在手中,爬到了巨石上,与那赵千岚并排而立,摆好了听故事的姿势。 赵千岚在心里鄙夷了一下谢卿卿的粗俗,这样的女子,沉更不会爱上的。 “我小时候是在洛城长大。几岁时就遇到熙沉了,我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女子回忆着美好往昔,眸中满是笑意,“记得那时候,我父亲还说要将我的终身托付于他……呵呵……只可惜,后来……” 赵千岚的眸光骤然暗下来,顿了顿,才又重新启唇到:“后来我生父去世,我被送回云城,再过几年,熙沉也回了云城。”只是,他待自己不似小时候那般好了。以至于四年前天昱帝给她议亲时,她心中烦躁遂使人散播了她与燕王有不伦之恋的谣言时,熙沉会那样不声不响地设计将她远嫁宁国。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谢卿卿的。 她在心里坚信着,她仍然是燕王赵熙沉心中唯一独特的女子。 谢卿卿呢,此刻听故事听得有趣,开口道:“既是青梅竹马,燕王又如何舍得让你嫁去宁国呢?” 赵千岚淡淡瞧她一眼,“皇命难违,我本不是真的公主,天昱帝自然不喜欢我,让我去和亲也在情理之中。熙沉也莫可奈何。” “哦,有道理。”谢卿卿笑着点点头,但是心里却想着,这千岚,果真没几句实话呢。苏菱歌的话还言犹在耳,谢姑娘对苏菱歌搜集消息的能力向来不予质疑。 “所以,谢姑娘,你觉得你留在燕王府还有意义吗?沉是不会看你一眼的。” 谢卿卿想到昨夜那位“不会看她一眼的”燕王殿下的热情似火,小脸终于绷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千岚美眸怒瞪过去,俏脸儿气得发白,“你……” 她立马止住了笑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唉——”她故作忧愁长叹一声,“就同你说的,小女子我也是皇命难违呀!只如今既然都与那燕王拜了堂成了亲入了洞房……” 谢姑娘故意将洞房二字拉长,果然看见对方的脸色愈发煞白了,双唇被紧紧咬住。 “小女子我又能如何呢?只能认命罢了!”谢姑娘还扯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来,抹了抹本就干涩的眼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会将夫君伺候得好好的,只盼着总有一天夫君他能将我放在心上。” 谢姑娘对故意欺骗她的人向来不会容忍,此番不气一气这位冒牌公主,她也觉得对不起自己大老远地被骗来这太液池。 果然,那赵千岚双眸中闪过怒意,“我与你说这么多,你还不明白么?” “我明白啊!我明白进了燕王府就是进了火坑了!”谢姑娘将帕子贴在脸上,努力挤出泪来,“公主啊,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从小漂泊异乡,过着流浪的凄惨的日子,好不容易嫁给王爷,本以为是咸鱼翻身了,谁知道是跳进另一个火坑啊……” “你与熙沉合离了就是。”赵千岚道,“今次我来找你也是为你好,合离之后你还是谢府三小姐,日后谢国公定能为你寻个真心爱你的如意郎君。” 谢卿卿心道,这公主好毒辣的心思!便是她很少待在大祈的人的晓得,大祈民风不若南唐和风国那般开明,夫妻合离之事少之又少,合离之后女子多半遭人嘲笑为人不齿,特别是注重颜面的王公侯爵之家。她的父亲谢承之起于翰林清流,如今贵为当朝太子太傅,对合离之事根本不可能接受,又谈何能重新寻个如意郎君? “公主啊!你不晓得……”谢姑娘心念一转,又哭道,“我自百花宴那日看到燕王殿下的风姿,就已经爱上他了!被指婚给燕王殿下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如今……如今……小女子我不舍得离开啊……便是日后落得凄惨下场我也认了……” 谢姑娘哭得欢畅,赵千岚神色逐渐冷漠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眸色一利,五指成爪,抓住谢卿卿脸上的帕子一把扯下,却见一张芙蓉脸上泛着笑意,哪里有半点泪痕? 一股无名火自赵千岚的心中升起,她满脸怒色,一把抓住谢卿卿的手腕,另一手运气出掌,出手凌厉无比,朝她劈去!谢卿卿侧身一躲,心中大惊,她没料到赵千岚竟然会武! 赵千岚抓紧手中细嫩皓腕,毫不留情将她甩向一旁的粗大柳树干上,只听见“砰”的一声,她将谢卿卿逼靠在粗粝的树干上,一手狠狠掐住谢卿卿的脖子。 “敢耍花招?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第24章 进宫(4) 谢卿卿早被甩地头晕眼花,如今脖子呼吸困难,双手下意识去扯赵千岚的手。双眸迎向赵千岚冷厉阴狠的目光时,知道自己把对方惹怒了。 倒是她失策了,她哪里想得到这么一位宫装美人会有如此凌厉的身手,也没料到她变脸这样快。 她知道赵千岚的目的,就是不想她谢卿卿留在燕王府而已,可她本就决定要离开的,又何曾在意过赵千岚将之奉为珍宝的燕王殿下?既如此,二人本就没有矛盾。谢卿卿本想着先气她几句报仇,然后再跟她说清楚自己的立场,最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她没想到这千岚公主脾气来得这样快,此时还把她脖子掐住,让她如何说话? “你信不信,我便是现在把你掐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谢卿卿很识相地点头。 赵千岚冷笑一声,正欲放开手,耳边却忽然传来说话声,以及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一些人似乎正要走过来。谢卿卿大眸流转着,有人来了,小命这下不会丢了吧? 赵千岚忽然凑到她耳边,冷冷道:“我们何不验证一下,你我二人到底谁在熙沉的心里分量更重些。” 说着,她忽然凄厉一喊:“谢卿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她纵身往那太液池中一跳,平静的池水瞬间溅起高高的水花,溅了谢卿卿一身。 与此同时,以皇后为首,一群锦衣华服的皇族男女正说笑着穿过浓密的花丛,包括太子、楚王夫妇、韩王夫妇、秦王、睿郡王以及年纪稍小的几位皇子。 他们此时的视线正好到达太液池边,也恰好看见赵千岚掉进湖里。 杨柳依依下,谢卿卿衣饰凌乱,脸色煞白,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落入水中的赵千岚。 落水的人只挣扎了一下,瞬间就沉入了水中。 “来人啊!赶紧下水救人!”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是面色陡变,穆皇后立刻命令身后跟着的侍卫救人。 事后谢卿卿想起这一幕来是极怕的。 如今,她身归裕国公府嫡出小姐,所言所行也与国公府息息相关,不能同以往那样身无负累。身在宫廷内苑,若是真闯出什么祸来,这座华丽高贵的紫华城中亦不会有人帮她,有的只是会落进下石的仇人。 谋害公主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是真要追究起来,谢承之也未必保得住她。赵千岚,倒真是好手段。 皇家侍卫素来训练有素,几个熟悉水性的已经跳进水中捞人,穆皇后立在水边,脸色很不好看。几位王爷早在看到岸边立着的美人儿时,眼珠子就转不动了。 谢卿卿今日本就是一身蝉翼薄纱,先是被赵千岚推搡了许久,纱衣外披歪歪斜斜地垂在瘦削纤巧的肩处,鬓边垂下几缕碎发。后又被池水溅湿了半身,瞬间蝉翼薄纱紧紧贴在了凹凸有致的身躯上,将那身子的曲线勾勒地愈发妩媚惑人,令人目眩神迷。 再看那张透着惊惶无比的小脸儿,真真是倾城绝色,难得一见的尤物啊,特别是此刻煞白呆愣的神色,让整个人更生出娇弱可人的美来,让任何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今日本是休沐之日,除去成亲之后需进宫谒见帝后的燕王,其他人是因午时收到旨意,说是千岚公主回朝,众皇子公主都进宫来看看这位长公主,一家子叙叙旧情。所以一群兄弟这才来了个齐整。 没想到这一进宫,竟然看到这样一场好戏。还见着了这样一位绝世美人。 回想起方才赵千岚的那句“谢卿卿”,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倾城绝色的女子,就是百花宴中那位貌若无盐的谢府三小姐?! 人群中却有一个人,在看到岸边女子容颜的刹那如遭电击,满目震惊。此人正是秦王赵熙泓。 因救的及时,很快,赵千岚就被捞了上来,已是不省人事。穆皇后吩咐背着她的侍卫将她直接送去宫里,她却及时醒了过来。 “公主!公主您怎么样了?”一个宫女装扮的年约三十的女子冲上来拦住了侍卫,将赵千岚扶着下了地,并及时给她披上了衣衫。这女子却是扶柳宫的主事宫女雨香。 “雨姑姑……”赵千岚睁开虚弱的眼,满脸煞白,浑身发抖,她仿佛混沌了一阵,然后才逐渐清醒,喊了一声雨姑姑,哭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谢卿卿,眸中满是怒意:“谢卿卿,本公主与你无缘无仇。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不得不说,赵千岚是演戏的一把好手。饶是周边这群人个个都是人精,也丝毫没觉察她有一丝虚假。 大家都不是傻子,赵千岚此言一出,再联系上之前在云城盛行的燕王与千岚公主有情的流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皇后上前安慰了赵千岚几句,她看了一眼此刻抿唇不语的谢卿卿,又看了一眼不发一语的诸位皇子们,澄定的目光中看不出想法,只对赵千岚道:“太液池边有一个暖阁,离此地甚近,千岚不若先行换身干衣裳如何?” “母后,”赵千岚哭道,“千岚自幼与母妃不和,一直把您看成自己的亲生母妃!千岚向来以母后为念,母后向来慈悲,得人爱戴,千岚总想着能有母后一分的端庄淑惠也好!可是千岚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谢小姐,竟让她……让她这样恨我……是千岚不够好么……要不就是母后嫌弃岚儿已经出嫁,已经不把岚儿当女儿了?” “岚儿说的哪里话!”穆皇后为她拭泪,“岚儿为我大祈,远嫁宁国和亲,本就是大祈的功臣,母后又怎会嫌弃?” “看着是个美人儿,没想到却是个狠毒的,”楚王赵熙泯当先开口,看向谢卿卿的眸中满是不屑。 “二哥,谢小姐此举也是事出有因嘛。”韩王赵熙潼笑得意有所指,心里想着上次他在老七面前出了丑,此番既有此机会,就从老四身上讨回来好了,谁叫他们二人走得那样近。 “就是,”八皇子赵熙澹也附和道,“谁叫咱们四哥太能惹桃花了呢!” “住口!”穆皇后喝道。 赵熙澹讪讪地住了嘴,仿佛想要挽回面子一般,又开口道:“千岚皇姐差点遇害,母后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穆皇后顿了半刻,目光移向谢卿卿。 “燕王妃,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谢卿卿神色已经恢复淡定,只掩在纱衣宽袖下的两只手,不自觉紧紧握住。 哎,果真还是外面的天地好啊。 声音镇定,音调清甜如常,“如果你们非要坚信她的一面之词的话,卿卿就是说再多的话,又有何用。” “我一面之词?”赵千岚激动控诉着,仿佛自己真受了天大的委屈,“发生了什么,诸位王爷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仗着有燕王撑腰,就要来欺负我这个刚回宫的公主么?!” “行了岚儿,”穆皇后皱眉,“有本宫为你做主就是。” “燕王妃,你既说这是岚儿一面之词,那你来说说,你这边又是什么说法。”穆皇后缓缓走到谢卿卿跟前,一身华丽雍容的衣装愈发散发着凌人气势。 谢卿卿想了想,正欲开口,那赵熙潼却道:“母后,宫里的案子该去慎刑司审问才对啊,如今太阳当空,咱们难不成也得陪着一起晒太阳审犯人么?” “韩王说的有礼,母后也无需累着自个儿,让慎刑司的人问话就是。”楚韩二人向来连同一气,楚王觉察到韩王的意向,当即也开口道。 穆皇后当然知道这个规矩,只是,她向来秉承天昱帝的意思办事,而天昱帝,对燕王府的人都异常偏袒…… “你们几个,把燕王妃送去慎刑司。”赵熙泯趁着皇后迟疑之时开口道。 几个侍卫正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一听这话,就要上前去带谢卿卿。 “是谁要送本王的王妃去慎刑司?” 一个清朗而坚毅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辩驳的紧绷,仿佛一张拉满的弦,即将爆发出可怕的怒意。 第25章 进宫(5) 众人一看来人,却见花木浓荫处,一个淡漠如雪月白莲的挺拔身影正一步步走来,俊美的容颜上,是千尺的冰冷。 他在所有人心思各异的注视下,以绝对守护的姿态停在谢卿卿面前。 此刻,太液池上仍是水波潋滟,池边浓荫旖旎,周边花事繁盛。 当谢卿卿自己都觉得即将大难临头时,那位昨日才与她拜堂,于她来说仍然十分陌生的夫君却一反平时冷漠清淡的姿态,当着众多人的面,将她拥入怀中。 清俊的眉宇间满是担忧和心疼,他温柔如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这般不小心,弄得一身水?”这话并无任何责备,而是满含爱怜和宠溺。他仿佛没看见浑身湿透的赵千岚,没有看见威仪隆重的皇后,没看见周边这许多人,他眼中看见的,只有他唯一在意的人,他怀中的女子。 本欲上前带走谢卿卿的侍卫退在一旁,低头行礼;之前还咄咄逼人的楚韩二王一时也未开口。 情势陡变。先前大家只道是谢卿卿知道燕王喜欢的是赵千岚,因着嫉妒才将其推入水中。可现下这燕王的行止,那副全然护着谢卿卿的姿态,跟预想完全不符,那么燕王妃推人入水的动机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周边对谢卿卿不断投过来的或探究或火热的目光,让燕王殿下本就千尺冰寒的脸色愈发刺骨。他凉凉看了一眼一直未做声的赵熙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谢卿卿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有些僵硬的身子。 接收到四哥的怒意,赵熙洹打了个冷颤。心想这可是冤枉啊,他早料到皇后定会偏着四嫂,所以他才一直未开口。若是四嫂真被带去慎刑司,他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显然,赵熙洹会错了意。 赵千岚,早在赵熙沉出现的刹那,一双水润美眸就再也没有离开那个淡漠清冷的身影。她眼中的这个人,还是一样的倾世俊美,还是一样的绝世风华。那一身遗世雪莲的光芒,是她永恒的美梦,她甘愿沉醉其中,一辈子不醒来。 只是……他……对自己还是同四年前一样的冷漠啊…… 没关系,他对任何女子都是如此冷漠的……他那样的人,不会将任何女子看在眼里…… 赵千岚一直在心里安慰着,可那位燕王殿下却用实际行动一点一点径直彻底粉碎了她的一厢情愿。 当他抱起谢卿卿的刹那,赵千岚的眸中仿佛瞬间失了焦。 谢卿卿此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识相地乖乖靠在他温暖修韧的臂弯间。 男子虽看着冷漠孤寂,可胸怀却宽阔而温暖,透着难言的温柔。周身有着清淡的竹叶香,谢卿卿已不是第一次闻到,此刻只觉得这香味儿冷冽而清新,舒服极了。 方才身处于风刀霜剑之中,瞬间回到了宁静的港湾。 她抬眼,只见他线条完美而坚毅的下颌。 注意到周边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谢姑娘当下也不管其他,心下一横,寻找男子的胸口,小脑袋就深深地扎了进去,就像躲进一个温暖安全的洞里,外面的世界她都不想理会了。 赵熙沉被她孩子般的动作弄得顿了一顿,呼吸都跟着轻柔起来。他也不想理会这群人,也并未行礼,只开口对穆皇后道:“母后,儿臣先行告退。”穆皇后点头的同时,高大的身影就准备提步离开。 在场中人都没有阻拦。燕王赵熙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次数本来就少,且一向清冷淡漠,尽管一副容貌总引人注目,可却从来不曾主动做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来。今日这言行,着实有些让人惊异。 惊异归惊异,可他言语中透出的凛然气势,却仿佛与生俱来,让人不自觉就生成莫名的臣服之心。 “慢着!”却是韩王妃第一个出声,“方才众位王爷都听到了,是燕王妃将人推下水的,难道燕王妃不该给些说法再走么?” 赵熙沉却仿佛没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行为在无声宣告着,他根本不屑于解释,他只会护着妻子,不管她有没有做过什么。 谢卿卿却兀自从男人怀中爬出来,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处,乌溜溜的眼朝后面一群人看着,“我没推她。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没推。” 赵熙沉将放到她腰上的手掌及时扶到她纤弱的背部,语中透着难言的宠溺:“小心别摔着。” 这句温言软语传过来,韩王赵熙潼浓黑的眉微蹙,他与楚王赵熙泯对视一眼,彼此都选择继续缄默。 “熙沉!” 赵千岚心神欲裂,特别是当听到那句宠溺之言时。 众人面前,她仿佛成了一个笑话,赵千岚凄婉的喊了一声,美眸满是盈盈的水光,她看着赵熙沉并未停滞的背影,又喊道:“熙沉!你不认得岚儿了么?” 他应该来抱她的不是吗?他护着的人本应该是她的不是吗?为什么会是那个女人?! 赵千岚娇美的面容带着愤怒和委屈的扭曲着,可某个男子却继续走着,不予分毫的理会。 却是谢卿卿小手挠了挠男子的手臂,提醒道,“哎,她在叫你。” 晶亮的明眸看着赵熙沉,带着疑惑,仿佛在说你为什么不理人。 青天白鹤的身影恰好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木槿旁,赵熙沉转过身,淡淡看了梨花带雨的美人一眼,在那美人满是期待的目光下,薄如樱花的唇轻启: “不认得。” 赵千岚脸色骤然惨白。 “燕王殿下,这是千岚公主呀!您怎么会不认得呢?”一旁的雨香急道。 下一瞬间,那俊美的男子瞬间投过来的冰冷的视线让雨香惧得噤声。 却也不过一瞬,他再不理会这些人,抱稳谢卿卿,快步离开。 守在紫华城宣德门门口的白羽和杜云看见他家王爷抱着王妃疾步走出,日光下俊美的容颜透着难言的沉冷。 “回府!”低沉的嗓音刚落,厚重的帘子一掀,赵熙沉已经进了马车。 今儿宫里不知谁惹了他们王爷了。 白羽和杜云对视一眼。 二人跟在燕王身边许久,燕王殿下在他们心里那是一尊冷漠到没一丝情感波动的神,很少显出如今这般愠怒的神情。而如今既怒了,必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第26章 回府腻歪(1) 赵熙沉的确是怒了。 他能不怒么?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子,好不容易娶了回来做媳妇儿,第一次去公婆家就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幽深的凤眸仿佛蕴了可怕的风暴,可当他低头看到她担忧的眼时,那目光又瞬间融化开来。 “卿卿以后不进宫了可好?”他轻柔的声音响起。 谢姑娘点点头,她本就不喜欢进宫,经此一事,更是避之如蛇蝎了。 她想了想,又好奇道:“你……真的不认得千岚公主?” 男子状似认真地想了想,状似恍然大悟,“似乎是几年前去大宁和亲的?” 顿了顿,回想了一番,又道,“当年大祈与东辰战事欲起,无暇应付大宁,父皇在高门女子中遴选和亲之人,还是我提议的以公主之尊嫁予大宁的亲王,方表诚意。当时的适龄公主只她一人,父皇允我所奏,便将她嫁了过去。这……算认得么?” 谢卿卿观其神情,不似作假,当下心中只觉好笑。可又想到赵千岚说的青梅竹马之事…… 眸光闪了闪,终是没问出口——话说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算熟吧?太过隐私的话,她也问不出口。 但是赵熙沉却看出她的想法,温和诱哄道:“卿卿有什么话便说出来,我听着。” 谢姑娘见他如此,她本也不是扭捏之人,心中又着实好奇,便道:“千岚公主跟我说,她与你是青梅竹马,一起在洛城长大的……” 清俊的容颜陷入沉思,仿佛在努力回想着。可是最后的结论是一片空白。 他对于小时候的记忆,除了每天不停练武以及少数几个诸如云墨寒那样的好友之外,便只有她谢卿卿了。 “难道她是胡诌的?”谢姑娘见他完全想不起来,大眼睛瞪着圆溜溜的,满脸惊诧,有些不可置信。 忽然就想起钟离情那件事来。钟离情对他这样痴情,他却也完全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如今赵千岚亦如此,也不是没可能的。 “我着实想不起来,我竟还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么?”燕王殿下沉吟道,语中透着困惑。 谢姑娘看他那俊美的容颜颇为苦恼的模样,竟透着几分呆萌可爱,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 燕王殿下不明所以,可见着她开心了,他便也开心。 片刻之后,他沉沉开口道,“今日之事,我必为你讨回公道,让他们再不敢欺负你。” 谢卿卿看着神情无比认真的男子,忽然就乐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护着我,好像我的哥哥呢!” 前面一句男子听着还挺开心,可是后面一句就让他老大不爽了。 见怀里的姑娘还在傻乐,赵熙沉声音闷闷的,“卿卿,我不是你哥哥。” “可是跟我哥哥一样好呢!” 男子薄唇抿了抿,“我比他对你更好。” 纪全领着几个侍卫已经在王府大门口候着了,马车到达王府时,已是日暮四合。 赵熙沉抱着怀中的女子下了车,穿过跪了一地的仆从下人,一路走回了寝房。将娇人儿放到千工拔步的大床上,转身在外间的衣柜中找了一套女式衣服进来。 “卿卿,快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他见谢卿卿还呆呆傻傻地看着他,连忙提醒道。 谢卿卿这才晓得这男人在忙些什么,当下满不在乎道:“这点儿淋湿,一会儿就干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在外游荡多年,若是这么点小苦都吃不得,早就躲回国公府做她的千金大小姐了。 赵熙沉也不跟她辩,只坐到她身边,将她身上披着的月白锦缎外袍褪下,“卿卿不愿意换,我来替卿卿换如何?” 谢姑娘美目圆瞪,当即伸手抓住透着几分湿意的衣襟,小脑袋摇了摇。 男子微微一笑,修长而秀美的手掌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细腻的脸颊,爱怜之极的模样,“那便自己换。” 谢卿卿点了点头,男子起身离去。 再次进来时,她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打底绣嫩黄色迎春花的襦裙,样式简单素雅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却灵秀动人,袖口衣襟和裙摆处的开得烂漫的朵朵迎春花,衬得女子的容色愈发鲜明艳丽,水灵的美眸活力而又生机,竟比身上栩栩如生的迎春花还要明艳几分。 偏此时小丫头一脸纯澈地朝他笑,像只朝他卖乖的萌兔子,男子霎时就被戳中了萌点,心头一触,又麻又软,只想将她立刻揉进怀里肆意爱怜才好。 女子见他三两步走近,瞬间头顶被高大身影罩住,还不待有所反应,已经天旋地转再次被他拥进了怀中。 一声惊呼,恰好迎上男人灼热的唇。急迫而饥渴的舌尖如灵蛇一般探入,肆虐扫荡她香嫩的檀口,带着无法忍耐的火热躁动。 搂住她的力道越来越紧,娇软的身躯清晰地感觉到男子的紧绷,可被那霸道狂热的男性气息所侵袭的她,竟完全忘记反抗。 睁大的眼眸受惊的兔子般看着男子闪着熠熠火光的凤眸,却见纤长睫毛下的瞳孔幽深无比,仿佛漩涡一般将她深深吸引,让她完全沉浸其中。 对着这样一双纯澈妙目,他眸光愈发幽暗,双臂用力将她禁锢,头愈低,深深探入到她稚嫩的喉间,用她的娇嫩温软慰藉周身难耐的躁动。 可是他没想到,愈是深吻,体内的这头被他刻意压抑着的狂兽愈是要挣脱理智的枷锁。它疯狂叫嚣着释放,想要将怀中可人的娇人儿一口吞下! “唔……”女子受不住这样的火热,软糯的□□溢出,带着如水的娇媚,停在男人的耳中,便化作催///情之物,让他愈发难以自控。 一场大火似乎正在酝酿,房中温暖的空气仿佛都被燃烧起来…… 纪全觉得他今日大约运气不佳。 他同往常一样站在主子屋外说了句:“王爷,晚膳已经备妥,不知今日要摆在何处?”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反应。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量高了几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反应。 纪全望了望洞开的房门,大胆往前挪了几步,透过雪色冰丝纹莲鲛绡纱落地门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背对着他的他家主子那挺秀玉立的身姿。 爷不是在呢么! 他这样想着,然后又开口喊了一声:“王爷!晚膳……” “知道了!” 他家主子恼怒的声音传来,带着满满的喑哑。 纪全愣了愣。主子还是没说到底在哪里用晚膳,可他也不敢再问了,擦了擦额角的汗,就躬身立在房门口等着。 第27章 回府腻歪(2) 不久,燕王殿下就抱着他的小妻子走出门了。 凤眸对自己瞟过来的凉凉的眼神,让纪大管家胆战心惊。 “你这差……当得很好啊。”燕王殿下一副好听的嗓音又恢复了淡然清冽,“晚膳摆在落心亭中。你,晚些自去白羽那里领十板子。” “啊?”纪全反应不能,而他家小心眼儿的主子已经抱着怀里的宝贝转身走了。 此时,谢卿卿软猫儿窝在男人怀里,漂亮的眸子仿佛能滴出水来,娇嫩的唇畔也被欺负得一片红肿,带着诱人水润光泽。 身子随着他的脚步轻微晃动,脑中的混沌也逐渐消散,灵台清明的刹那,她忽然发觉——自己又被诱///惑了! 虽说她对夫妻义务是秉承默认的态度,可她不喜欢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总是失去自我的镇定。 唇儿轻轻咬住,她无限懊恼地抬眼瞪他。 他却只觉得那双水汪汪的眼极其勾魂,刚用内力平息下去的躁热又被勾得蠢蠢欲动。凤眸闭了闭,心中微叹,低头对着那双水媚星眸轻轻一舔…… 身后跟着的纪全看见这一幕,傻眼了片刻,然后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今晚燕王府的晚膳摆在了落心亭。 燕王府占地极大,瞧着竟比裕国公府还要大上许多。正值初夏,后园里自是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假山秀丽,飞瀑磅礴,最难得的是园林深处竟还引来活水,凿了一只宽阔平静清澈见底的水湖,上面铺展了半湖的莲叶,如今正新绿卷曲。 湖上铺设一架玉白石桥,石桥尽头是一只小巧可爱的四角亭子,正中楹栏处题着苍老遒劲的“落心”二字,半数被攀爬上去的碧色藤蔓所遮挡,藤蔓上开着不知名的粉色小花,微风过处,淡香盈鼻,优雅之至。 在这里用膳,远处可览尽园中花木美景,近处可享用水湖风光,再加上此刻天边朝霞铺展,夕光普照万木,给整个园子更添安谧柔美,真真惬意得很。 白羽和杜云立在亭子两侧,亭中小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佳肴,桌边两只梨花木圈椅,上面还垫了一层柔软舒适的褥子。男子拥着女子在其中一只椅子上坐下。无比自然地开始了同早晨一般的喂食工作。 约摸是被养出习惯来了,谢姑娘第一口吞得也很自然,可当她看到两个侍卫向自己偷偷瞟过来的惊诧无比的目光时,登时就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我自己能吃。” 她朝他道,语气里带了几分别扭,几分坚决。 她其实是在跟自己赌气,想到方才在寝房中那一番纠缠,若不是中途有人打断,只怕她也是清醒不过来的。她自来淡然镇定,却每每在这男人面前被迷得魂儿都找不着了,叫她如何不恼?如今,她只想着跟他保持距离才好,她才不要他喂饭呢! 谢姑娘如是想着,连带着神情里也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别扭,娇嫩的脸颊上透着浅浅的娇红,如同春阳下的桃花瓣。 她不知道,早晨时她还对他的心思几番推敲,想着不得罪为好,如今不过一天,却已是在他面前表现出嗔痴怨怒来,这却是与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的征兆。只她此时还未醒悟。 赵熙沉淡淡的看了白羽和杜云一眼,连带着伺候在一旁的纪全,“你们都下去。” 白羽和杜云几番偷偷抬眼,想把这副让他们惊诧万分的场面看个清楚。他们主子那样清冷寂然的人,竟会对一个女子这样好? 从来都是跟在主子身边的他们,没想到此时却被嫌弃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味。 纪全却是舒了口气,虽然不知自己今儿是哪里惹了爷,但此刻还是不在他身边伺候得好,免得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指不定十板子会变成二十板子! 三人应声而退,三人离去后,他才轻柔道:“卿卿自己吃不好。” “……”谢姑娘愣了愣,将再次送到嘴边的一块金灿灿香喷喷的煎豆腐吃掉,然后才不服气道:“谁说的!” “卿卿太瘦了,要多吃些养胖些才好。”男子淡淡说着,又继续给她夹了一筷子鸡丝儿。 男人的目光和动作都太过温柔,谢姑娘脑子一懵,再次忘记了初衷,小嘴儿一张,就将鸡丝吞下。 男子微微一笑,如清凌的月光泄下,薄唇浅浅地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卿卿乖。” “……”谢姑娘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对方温柔而坚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倒像是无理取闹。 算了,喂就喂吧,反正这样也挺舒服的。如今他们已是拜堂的夫妻,喂个饭不算什么的吧。唔,不过似乎她也并未听说过有夫君给娘子喂饭的先例…… 谢姑娘边琢磨边吃着不停伸到嘴边的饭菜,偶尔还有几勺子汤,不一会儿,就吃了个饱。 赵熙沉并未放下她,只继续用着同一双筷子,随便吃了一点。他的动作是长居贵族门庭的独有的优雅和严整,谢姑娘瞧着只觉得赏心悦目。 两人用完晚膳时,天已擦黑,纪全领着几个仆从提着灯笼过来照明,他家主子在烛火下的容色愈发俊美,薄薄的唇淡淡吐了几个字:“琉璃盏。” 纪全一愣,目中又是惊异,低头应了是,将手中的灯笼递给身后一个仆从,自己转身去拿琉璃盏。 回来时手上提了一只极其明亮的琉璃灯盏,那温煦的白色光芒泄出,竟似能将周身数十尺的范围都照的分毫毕现!只这一灯,竟比先前十几只普通灯笼还要来得明亮。纪全对着拿灯笼的仆从挥了挥手,仆从一一退下。 方才听赵熙沉的话,谢卿卿原以为只是普通的琉璃宫灯,如今一看,美眸骤然睁大,瞳仁里闪着晶亮晶亮的光。 “我能看看这个灯么?”她看着赵熙沉,双眸里满是孩童般天真的渴望,刚用过甜汤的娇唇愈发娇嫩鲜艳,仿佛染了一层诱人的胭脂。 谢姑娘不知道,燕王殿下最是抵抗不住她这种表情,此刻被她这么一望,声音糯糯软软的一勾,他只觉心头突突直跳,直想将全世界的好东西捧到她面前才好,别说是盏灯了,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愿意为她摘下来。 熠熠的凤眸低头凝视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头轻轻一吻。 如鸿毛般轻柔的吻,轻轻一触就离开。可只有他知道,里面有多么隐忍的克制。 纪大管家这会儿倒是有些眼色,不待他家主子吩咐,他就弓着身子将手里的灯盏双手奉上。 谢姑娘双手接过灯盏,仔细瞧了起来。 灯身比想象中略轻,灯盏的四角有精美细致的夔龙雕刻,外围的琉璃晶莹剔透,光滑细腻,触手微凉,一看就是质地顶级的琉璃。 她小心地掀开那琉璃外罩,入眼而来是温煦明亮又毫无灼眼之意的白色光芒,光芒之中,一颗足有成人拳头大小的明珠正静静卧着,白中透着微青。 她开心一笑,语间满是惊喜,“竟然是幽梦灵珠!” 大晔神鲲之地,沧海桑田逾万年,天地草木孕育出无数灵物宝石,其中幽梦灵珠就是极其有名的一种,是天下人竞相争夺的宝石之一。 谢卿卿曾经在古籍中看到过这幽梦灵珠的描述,才能将它一眼认出。古籍中说它是由中秋月圆之日最纯净的月华凝聚而成,光芒明亮又温和,沐浴在此光下修习内功有如神助,因此才引得天下人竞相争夺。 这珠子虽然世间并不止一颗,但便是单单眼前这颗,价值也无法估量,甚至比先时谢霁宇给她的鲛香明月珠还珍贵上许多,极其难得。寻常人若是得了,定是藏着掖着,到练功的时候才拿出来瞻仰一番,可这燕王府倒好,还真给它罩了个琉璃盏,拿它当灯使了! 谢姑娘看了一眼赵熙沉,两颗如黑葡萄般的眸子黑亮黑亮,小脸在白光的映衬下美得惊人。 男子看得心中悸动,开口有淡淡的喑哑,“喜欢么?” 第28章 回府腻歪(3)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若说她谢卿卿生平所好,除去能制药炼药的花花草草外,便是探究收藏各种奇珍异宝。 世间神秘繁多,让她心中向往。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幸事,就是可以揽遍美景奇珍,探尽秘境秘宝。 “王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男子见她高兴,眸中也透着几分笑。 于赵熙沉而言,这玩意儿还真只是照明而已。过去他在王府,并不曾用它,只因有几个他故意放着不动的钉子还在,他作为清淡无为的亲王,多少需掩人耳目,不能过于奢华。如今谢姑娘来了,他早将不该有的人清光,上下铁板一块,便可随心所欲了。 普通火光燃起来有微弱的松脂味道,他想着以谢卿卿这般爱香之人,必然不喜,再加上灯笼之物本就危险,万一烧着了可如何是好?这才想起来库房里积灰的幽梦灵珠琉璃盏来。 听到男子的话,谢姑娘一愣,可转念一想,他们的确是拜过堂的夫妻,所谓夫妻一体,他的东西也是她的,这说法也没错。当下看着这盏灯愈发开心起来。 一路走回到主楼寝房,燕王殿下替谢姑娘将灯盏悬挂在榻边,霎时整个房间都氤氲起月华般的光芒,幽美之极。恰谢卿卿一张艳似桃花的脸正笑得开怀,在柔白的珠光下美得动人心魄,男子躲闪不及,只觉得心口再次被击中,不想再忍耐,头一低,就将她的唇畔含住。 “唔……”谢姑娘正想看看这幽梦灵珠的光芒呢,冷不防眼前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罩住,娇唇被吸吮,辗转反侧…… 主子!奴才还在这儿呢! 纪全忙不迭低首,一边摸着额角的汗,一边在心里默默哀嚎。 旁边杵了个外人,怀中的女子羞得略微挣扎,他不能尽兴,只得放开她。 略略平复呼吸,他对纪全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纪全这才敢抬头,硬着头皮回禀道,“回王爷,方才有人来禀说是秦王殿下来访,已经候在花厅多时了。” 如今天色已黑,秦王这个时间来访,着实有些诡异。纪全知道在所有皇子中,除了睿郡王,也就只有这秦王与主子最是要好了,料想他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才不得不顶着压力回禀。 赵熙沉却淡淡道:“就说本王突发寒疾,已经服药睡下了。” 纪全一愣,顿了半刻,应声而去。 谢姑娘抬眼看看男子线条分明肤色白皙的侧脸,有些无语。 同昨夜一样,谢姑娘沐浴之后就心安理得地上床睡觉,今日在那宫中也折腾得够累了,待赵熙沉从浴室中走出时,她已是熟睡过去。 她这般心也太宽了。 约摸是料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可是她可知道,他忍得多么辛苦? 夜半无人,寂静无声。温热的光芒照亮她娇嫩无双的小脸。这样的环境让他体内的躁动更加发酵膨胀,这个吻越来越深…… 谢卿卿终于被折腾地微微挣扎了一下,睡梦中的她因着身体的本能微微呜咽一声,但却并未醒来。 女子终于因呼吸困难而悠悠转醒,却感到一只滚烫的大掌贴着她的肌肤四处游移,让她忍不住颤抖。 “啊……”她娇喘着被瞬间带入激///情之中,缺氧的肺部让她难受不已,她承受不住如此狂暴的激情,睁开的眸子氤氲着雾气,里面有着淡淡的委屈和祈求。 那双眼睛如此美妙,让他的心神都瞬间颤抖。 女子的脸庞一片娇红,带着妩媚的水色,美丽之极。 她胸口急剧起伏呼吸着,男子仍是将她搂在怀里,只能再次以内力平息身体内的巨兽。 只要看到她有分毫的不乐意,他,总是不愿意勉强她的。 良久,谢卿卿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犹豫再三,才道:“你是想圆房了么?” 男子默不作声,只轻轻在她额角一啄。 谢姑娘其实心里很愧疚,心道他将她折腾醒了是他的不是,可是他对她这么好,她也不能毫无回报啊!这条投桃报李的准则一冒出头,便瞬间占据了她的思想,忍不住又开口道:“其实……你可以继续的……” 男子抬眼看她,眸中狂喜乍显。 谢姑娘又觉得这话似乎太过主动了一点,他这样的贵族王孙,会不会觉得接受不了? 于是她又解释道,“主要是我现在都醒了,咱们又拜过了堂,这房迟早也要圆的,咱们就早些做了吧!” 这…… 男子眸中的喜悦滞了滞。 合着这姑娘把这事儿当夫妻义务,早点做了,好早死早超生? 哎…… 男子心中长叹一声,看着某个人纯澈淡静的眸子,只觉得——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卿卿,睡吧!” 清淡的声嗓,丝毫没表露出内心的惆怅。他搂着她的手臂依然温柔,凤眸眯起,长长的眼睫投下沉沉青影,似乎是要入睡了。 谢卿卿见他不动了,心里也拿不住他是什么想法,可她向来不爱猜来猜去,况且这个夫君似乎不管在想什么,约摸都不会来对她不利。既然如此,就无须计较他那高深莫测的想法了。 于是谢姑娘再次心安理得了。 室内一片清幽月华,榻边金猊香炉暗香袅袅,让人安神静气。身侧的男子呼吸轻浅安宁,带着胸口处有规律的微微起伏。谢卿卿聆听着他的呼吸,闭上眼睛眯着,却不知为什么睡不着了。 眯着眯着,脑海中愈发清醒。她怕吵醒他,便维持不动,不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都僵住了。 谢卿卿自来都是独自入眠,最多偶尔与苏菱歌搭伴而眠,还是两个人都随意翻滚的那种。现下与另一个人同睡一榻,且是这种规矩严整的睡姿,难免有几分不习惯。昨日他睡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所以才不觉得。 一旦有了想翻滚的想法却不能实现,这种欲///望便会越来越强烈。谢卿卿觉得有点痛苦。但见身边人纹丝不动,思忖着他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睡不着?”男子清浅的声调,在此刻静谧的室内愈显温柔动听。 谢卿卿一顿,待看到那双黑沉沉的凤眸正对着她时,水眸闪了闪,点了点头。 女子的眼眸总是黑葡萄般黑亮黑亮,又如稚子般的纯澈可爱。他看得心头微跳,伸手轻轻抚弄她娇嫩的脸蛋,“卿卿想起来玩么?” 啊? 谢卿卿从未想过在这样的公侯王府里,半夜睡不着还能起来玩的。唔,这燕王府果真跟一般公侯王府很是不同。 既然有这样好的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当即点头如捣葱,黑亮的眼睛愈发迸出熠熠的光来。 赵熙沉亲亲她的眼角,便放下她起身。 他向来不喜下人近身伺候,穿衣梳头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现如今,还有一个谢姑娘需要他亲自动手。 有条不紊地为两人都穿戴好,还特地取了件艾青色梅花刺绣镶边羽缎斗篷为她披上,系好带子,然后将她从榻上轻巧地抱起。 她未挽的长发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落在他怀中的身子如猫儿般娇嫩乖巧。 习惯性地亲了亲她的额角,抱着他走出房间,却见外面万籁俱寂,月光清凌。 立在门外守夜的仆从都是一脸惊诧。他们的主子径自走到房前两株桂花树之间,双足一点,如敏捷矫健的苍鹰一般拔地飞起,须臾间已稳稳停在了卧房屋顶处。 主楼卧房不远处,杜云和白羽觉察到动静,立刻过来查看,待看到屋顶处的身影时,杜云眉间跳了跳,“这……幸好咱们王府现在没有外人,不然……”不然这王爷向来伪装的身体虚弱且没有一丝武功的形象岂不是要被戳穿? 白羽淡淡道:“王爷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就是因为没有外人才会如此不加掩饰。 他上前对那些守夜的仆从说了几句,他们应了是便一一散去。白羽最后抬头看了眼他家主子风华绝代的身影,拍拍杜云的肩,笑着道:“若是不想跟纪管家那样挨板子,咱们最好还是当成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回去睡吧。” 杜云点头赞同。二人转身回自己房间。 第29章 流星雨(1) 谢卿卿从未像此刻这样深刻体会到鸟儿飞翔的感觉。她敢断定,她这位夫君的轻功比苏菱歌还不知高上多少。 初夏的夜风吹散了两人的墨发,静谧的夜华灌满了两人的衣袍,他们仿佛两只偎依的蝶儿,轻盈地落在金黄琉璃瓦的屋顶。 夜幕中圆月当空,银华普照。那漫天如洒下万斛珍珠的星星,仿佛伸手就能够得到。 没想到云城也有这样美丽的星空。 他坐在屋脊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倚靠在自己怀中,瞧着她眸中的欢喜,心中亦是一片满足的安宁。 头顶星光璀璨,谢卿卿忽然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星宿图谱,忍不住对着天幕细细查看起来。 赵熙沉兀自抚弄把玩着她的一缕墨发,丝滑柔顺而有韧性,让他爱不释手。 “唔……我瞧着,今日亢氐二星出,角尾二星没,应是大吉之日才对,怎么我的运气却如此不济。莫非所谓的星宿论全是唬人的不成?” 她语带好奇,仿佛老学究一般困扰地皱着小巧的琼鼻,倒把男子逗得微微一笑。 想到今日太液池边她孤身茕茕的身影,又忍不住心疼。 若不是天昱帝非要拉他去品什么策论,也不至于如此。 品策论只是幌子而已,试探才是真的。诚然因凝妃枉死,天昱帝对燕王已经很是照拂,然君王生性多疑,燕王又甚少入宫,裕国公在大祈身高位重,如今他娶了裕国公的嫡女为妻,天昱帝总归不能全然放心。 “卿卿今日受委屈了。”他声调总是柔若春风,听着无比舒适。 谢卿卿看向他,却见凤眸中满满都是怜惜,她便又愧疚了些,摇摇头,言道:“我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怕疼而已,所以不喜欢被拉去慎刑司。今日你救了我,我心里很感念。可是我却没办法还你的恩情,这其实有违于我的准则……” 男子神情微微顿住。 “今日我去了东宫,我那二姐主动开口与我修好,其中深意你大概也晓得。”谢卿卿决定将此事说清楚,“但是我并未答应她。” 她水眸沉静地看着他,里面有淡淡的探究之意。 她没有明说,但是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 他救了她,按照她的准则,应该她帮他一回还他人情。东宫主动与燕王妃交好,主要目的自然是拉拢燕王。就目前情势来说,太子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若是不出意外日后迟早登基为皇,与之交好对于燕王府来说自是利大于弊,谢轻妩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开了这个口。 谢卿卿却不愿意应下。心性如她,又怎会将自己置身于皇家争夺的漩涡之中? 此刻,她只是想告诉他,她虽然嫁给她,却不可能在皇子争夺中为他做些什么。虽然她瞧着他也并不是那等渴望权势之人,可还与他不熟,难保自己不会猜错了。 她奉行随遇而安,可这个安也必得和谐一些为好。如今既身处燕王府,她便也不想与这位燕王闹得不愉快,索性便提前与他说了这桩事。 他若是不介意她的置身事外,固然是好。 他若是介意,她便早些离去也就是了。 她既心意澄定,自然神思安宁,眸色淡然。 此时月光依旧温柔,一阵轻风袭来,她鬓边的长发被柔柔撩起,显出一角鲜白细嫩的颈子来。男子伸手掖了掖她身上的斗篷,将她团团围住,手指拂过斗篷领口处的梅花刺绣,那是苏绣独有的精细纹路。 月光下她娇嫩白皙的小脸正仰头望着他,待他弄清楚她的心思,却唇角微微勾起,她的心思和行为总是在他意料之外,而且总会带给他满心的欢喜和笑意,勾起他对她更深的喜爱。 事实上,他已经低低地笑出声来。 男子清朗的笑声好听至极,本就俊美惑人的面容更添风华。 他的姑娘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赵熙沉,对皇权斗争亦是独善其身之人。又怎么会介意她的做法?即便他当真以君临天下四海归一为念,他也绝不会要求她为他做些什么! 谢卿卿见他并未不开心,反而笑了,眸中狐疑半晌,心想他这是在取笑她么? 不过,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呐…… 四目相对,皆为对方所沉迷。赵熙沉伸手轻轻抬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看见她的星眸里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心头不禁愈发柔软。 “卿卿,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比微风还要柔和,“只需你相信我,我会对你好,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些话,他以前都有跟她说过,但是她未曾放在心上。今日,他便又重复一遍。 谢卿卿睁大了双眼,眸子眨巴眨巴的,活像一只呆萌又喜悦的小猫咪。 这时,一线华丽的流星忽然滑下广漠的天幕,紧接着,头顶璀璨的星汉忽然动起来,恍若万斛珍珠般齐齐滑下,静谧的苍穹骤然被打破一池宁静,东北角的天空中的星子一片雨点般坠落。 “卿卿,你看。” 赵熙沉朝着东北角一指。 谢卿卿抬眼一看,却见半天绚烂无比的星芒齐齐坠落,燃烧着夺目的光芒和热度,美得惊心动魄,震撼人心! “流星雨!” 她惊喜万分,小脑袋一下子抬起,看得目不转睛。 这极其稀有罕见的天象盛景,此刻竟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震撼,惊艳,缤纷,万丈华彩,扑朔迷离的神秘,奋不顾身的决绝。 她黑漆漆的眸子被璀璨的星华照亮,娇小的脸庞在光下异常明艳,娇嫩的红唇勾起,绽出绝色无边的笑容。 这一刻,她震惊于流星雨的美,他却震惊于她的美。 搂着她的双臂骤然收紧,他低头如饥渴的兽一般豁然攫住她娇嫩的红唇,掩下她动人心魄的笑靥,独自品尝她毫不防备的无双丽色…… “唔……” 她一惊,被他彻底纳入怀中,禁锢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里,眼前广漠的天幕和璀璨的流星雨被他熠熠闪光的凤眸所替代,眸中的光却比方才的星子还要来得灿烂夺目,像是幽深无比的漩涡,将她的灵魂都即将吸进去…… 银汉星河,苍穹漠漠。夏夜微凉,浅风轻熏。 风华绝代的男子拥着娇弱美丽的女子深吻,头顶处的流星雨仍然璀璨无边。 他们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在能触摸到天空的地方,紧紧依偎着彼此的身形被此刻耀眼的流星雨照亮,仿佛一副绝美的画卷,只怕世上再好的丹青画师,也难以描摹出一分风华…… “你早知今夜有流星雨,所以才带我到这里玩?”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快要晕过去时,他才放开了她。她软软地趴在他身上,许久才缓过气儿来。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男子点点头,一边伸手替她顺气儿,一边运功平息着周身的燥热与紧绷,因方才一吻导致某处的蠢蠢欲动让他凤眸微微透着难耐,心中愈发觉得,不应该与她如此频繁地亲近。 不然,受苦的是自己。 谢卿卿却不知道那么多,心头因他的话而产生的悸动让她有些脸红,兀自伸手在他胸口处划来划去,直到小手被他骤然握住,她才安分下来,埋进他的怀里不动了。 男子轻轻抚弄她的长发,怜爱无比地安抚着她。 温暖的大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哄孩童睡觉的力度。 流星雨早就结束,如今漫天的星子静谧无边,小眼睛般一眨一眨地看着屋顶那双人。 男子轻轻开口道,“卿卿,回房睡去可好?” 夜半寒凉,在外头久了,怕她身子吃不消。 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拒绝地摇了摇。 第30章 流星雨(2)(小修) 周身被他温暖清冽的热度所包围,偶有清凉夜风拂过鬓发,带来阵阵凉爽;低头是他安稳的怀抱,抬眼可见华美又神秘的星空。这样的姿势让她很舒服,她不愿意动弹。 男子无奈,又道:“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好?” 谢卿卿诧异了下,心里狐疑着,他会讲故事么? 不过人家既然都这么热情了,她当然要听一听,遂点点头。 赵熙沉想了一会儿就开口了:“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额…… 这是故事么?! 谢姑娘默默眨了眨眼。这明明是诗句嘛……且是一首人尽皆知的名诗,大街小巷总有孩童将之当歌谣来哼唱。 尽管如此,谢卿卿却也并未打断他,反而平心静气地默默听着。 他有一副优美动听的嗓子,仿佛上好的乐器流淌而出的音符,让人心生舒畅。此刻他声音和缓,节奏舒慢,沉沉的音质里仿佛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她觉得,就是这样听着他念一首童谣,也十分享受。 某个男人将一首诗念得煞有介事,一首长长的诗,念完一遍结束后又开始第二遍。 第二遍结束后,他感觉到怀中人儿已经纹丝不动,只有轻轻的呼吸起伏。 “卿卿?”他轻唤一声。 她却已经熟睡过去。 他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她埋在他怀中的小脑袋扒出来。却见一张嫩白小脸上是安恬的睡容。 凤眸凝视着她,心中却想着,他的卿卿……倒真是很好哄啊…… 起身,跃下屋顶,回屋上榻。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谢卿卿还在睡意朦胧之中,就被赵熙沉抱了起来。 同昨日一样的穿衣、洗漱、梳头,当她彻底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是一桌丰盛早膳。 脑袋瞬间还是懵的,转眼就看到某个男子好看的眉眼,含笑的神情。 “醒了?” 谢姑娘点了点头,下一刻,注意力就被身前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所吸引,一双大眼水亮水亮地透着渴望。 男子已经将一只金灿灿黄滋滋的金丝卷儿送到她嘴边。 她张嘴咬住,满口的酥脆香甜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喂得细致认真。她的每一个满足的神情都让他开心。 两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用膳模式,周围站着的纪管家、白羽和杜云都已经学会眼观鼻鼻观心。 早膳就是在寝房外间所用,用完后,婢女们鱼贯而入收拾好碟碗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赵熙沉便抱着谢卿卿坐在外间的黄花梨木贵妃榻上。 谢姑娘吃得满足又舒适,神情是小猫儿般的慵懒。 赵熙沉朝纪全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走到外面吩咐了句什么。不一会儿,府里大大小小的侍卫、奴婢、仆人就聚了个齐全,一一排好了整齐的队,由纪全领着进去参拜王妃。 众人齐齐一声,“见过王妃!” 洪亮无比的声音瞬间将半眯着眼的谢卿卿给震醒了。她恍若受惊了似的抬眼瞧了瞧底下跪了一地的人,不知作何反应。 “卿卿,你是这府里的女主人。”男子被她这神态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温言提醒道。 谢卿卿“哦”了一声,然后朝下面跪着的人开口道:“你们起来吧。” 众人一一站起来。对于眼前这位被他们王爷抱在怀里的新王妃,他们都好奇无比,可是王爷那占有的姿态、清冷而强大的气场,让他们不敢细看。 谢卿卿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助地转头看向赵熙沉,睁着水亮美眸道:“我是女主人,那我在这府里能做主的吧?” 她特意说了“在这府里”,因为以她对王公贵府的有限的了解,知道这女主人该是掌管一切府内事务的。至于府外嘛……似乎不是恪守本分的贵妇们该管的事情。 “当然。”他点点头。 “哦。”她松了口气,这才理直气壮朝底下一群人道:“我不喜欢被人跪着,你们日后在这府里头看见我都不用跪了,也不用行礼。” 众人惊讶。 纪全当先回了是,后面跟着的人也都齐齐回是。 “你们都退下吧。”燕王殿下见他的小妻子并不喜欢这些虚礼,也丝毫没有对一府王妃所应有权利的向往,便也打消了让她接触府中事务的心。 看她这小猫咪的模样……唔,也不是管家的这块料…… 赵熙沉思忖着,又吩咐纪全将春晓唤来。 谢卿卿听到春晓的名字,这才恍然想起昨日一整天都未曾见过她。 “小姐!” 进屋的春晓看见谢卿卿,满脸兴奋激动,正欲奔到她身前,燕王殿下清冷十足的目光让她生生止了脚步。 谢卿卿也是开心的,她向来不拘身份,待人和善,不管和谁都能亲得像几年未见的朋友。 “春晓,过来!” 谢卿卿见对方不动,自己就要跳下某人的膝盖。 燕王殿下却牢牢围住她欲动的身子,淡淡道:“卿卿,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啊?”谢姑娘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好玩的地方?” 男子并不回答,而是抱着她起身。 “……”春晓看着已经把她忘掉的小姐有些无语。 谢卿卿却在赵熙沉踏出门口的刹那,恍然想起来,转头对春晓道:“你去我房里等我,不要再乱跑了哦!” 春晓点头应了是,但却并不敢真去她房中等。 如今小姐的房间就是王爷的房间,王爷虽然长得俊,可对人着实冷漠又严肃,她害怕的很。这话也不全对,王爷只是对除王妃之外的人冷漠又严肃。 谢卿卿一早就晓得燕王府很大,但是着实没料到竟然这样大。 赵熙沉的脚步从正房开始朝王府后院方向走,跨过一道又一道门,走过一条又一条甬道,穿过了昨夜用晚膳的绿意浓翠花香吐蕊的后院,还有那只碧澈澄明的落心湖。后院深处是一条两侧花枝繁茂的小道,沿着小道欲行越远,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此处已是西翠山内,只是陡峭的山壁被挖成了一只深潭。清冽干净的山泉水自山涧中流下,落入碧透清澈的潭水中。 潭水边上几株粉色桃花竞相怒放,清香阵阵,流莺碟舞,竟比春日的锦绣园桃林还要来得纯净秀丽,如同传说中的桃花仙境。 如今已是夏季,这桃树看着也是普通山桃,怎的能在此时开得如此浓烈繁盛? 谢卿卿一脸惊奇,从赵熙沉身上下来,走到那潭水边。 潭水清澈明净,上面泛着浅浅的白雾。那潭水透着盈盈的绿色,伸手一触摸——竟然是温水! 难怪感觉此时比别处都更加暖和一些,那桃花也正是因此才逆转了花期,在夏天也开得如此繁盛吧。 再朝那潭水深处瞧,只见里面盈光浮动,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忽然,那中间的潭水泛起细碎的波纹,一枚细小的叶尖儿从中间冒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潭水中长了起来! 谢卿卿讶异地张大了嘴,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株忽然长出来的细嫩的绿色植物。 须臾之间,已冒出水面约巴掌来长,然后便舒展了几枚碧翠娇嫩的小叶子,再也不动了。 “一、二、……七!”谢卿卿观察了一番那草儿的形貌,然后小心翼翼地数着那叶子,数完后拍手大乐,“竟是七叶铁菊草!” 赵熙沉已经走到她身后。 她转过身,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开心地重复道,“竟然是七叶铁菊草!” 医学正典《药经》中有云,七叶铁菊,草药中的王者,佐以另外几种贵重药材,便可练成天下间人人垂涎的还魂丹。 还魂丹虽名为还魂丹,却并没有真的起死回生的能力,却也能把将死之人的性命吊上不止七日,若是对付其他病症,更是绰绰有余了。 谢卿卿专于做药炼药,对还魂丹这种极品丹药自来也是向往的,只这七叶铁菊却是极其难得,故而也从未有过想要制颗还魂丹来的想法。 却没想到,如今在这她先前还万分不愿意进来的燕王府,却见到了活生生的一棵!且是刚长出来的鲜嫩生机的一棵! `于是,这丫头便笑眯眯蹲在水潭边上,傻了一般盯着一棵草药看着。 唔,她又看了看立在她一旁神色淡然的男子,心中狐疑愈胜——她不是傻子,不会傻到以为他是不认识这草儿的贵重才如此淡然,定然是他根本瞧不起这棵草儿的贵重才会如此…… 她的这个夫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到女子皱着眉透过来怀疑的目光,赵熙沉禁不住微微一笑,上前将蹲在地上的她拉起来,环在怀中。 “想要?” 某个见宝眼开的女人瞪着大眼睛道:“可以么?” “我说过,王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 第31章 回门(1)(小修) 待将那棵草儿小心翼翼地拔起来送到她手上时,谢卿卿早已是抱着怀里的小草喜笑颜开,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将她的注意力从那棵草上移开了。 赵熙沉看着手里放着的泛着盈光的一副对佩,有些无奈。 “卿卿,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因为它。”知道这种水质有可能会养出七叶铁菊草,没想到却在她到来时忽然长出来了,也并不在他的意料中。 当然,能让她开心的事情都是好的。 闻言,谢卿卿抬眼,眸中透着惊奇。 赵熙沉方才取那七叶铁菊草时,将放在潭水底下的这副对佩也取了出来。此刻他将对佩分开,将其中的凤佩放到了谢卿卿的手中。 这副对佩,才是他带她来的原因。 通体莹绿,碧透润泽,光滑细腻,触手温热,这副对佩的材质竟是谢卿卿从未所见。细细看时,那上面雕刻的栩栩如生精致无比的凤凰却仿佛是活的一般,神态怡然,翅羽飞展。 “这是……” “这是我的母妃送给我的。在这水中沉了好些年了。”赵熙沉声音透着几分浅淡的凉,但是看着谢卿卿的眼仍温柔似水。他微微低下身子,将那凤佩系在谢卿卿的脖子上,“你戴着,不论何时都不要放下。可好?” 凤眸里是少有的郑重和沉静,里面透着无尽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谢卿卿亦被他的双眸所迷,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碍于她手中还有一棵宝贝草药,他才阻止了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直到两人离开时,谢卿卿才发现,这处潭水的温度不同寻常,正是因为此刻已经挂在她脖子上的玉佩所致,如今那玉佩离开水潭,周边桃花竟骤然纷纷落下,洒满了两人的肩发。 回到王府内,谢卿卿第一件事就是找纪全要了个极好的杉木盒子,将那草儿好好放着。这边正高兴地策划着还要找些什么草药来好炼制还魂丹,春晓却脸色不好地来禀报她说是二小姐在东宫出事了。 昨日谢卿卿才离开东宫不久,那太子妃穆吟霜就被新来的一位据说医术及其高明的太医诊出是中了奇毒。皇后登时动了怒,当时就将太子妃宫里的宫人们彻查了一遍,矛头指向了侧妃谢轻妩前不久送过去的一盅补汤。 谢轻妩当即就被关了起来,虽然发落的懿旨还没下下来,但若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只怕谢轻妩也是凶多吉少了。她的贴身丫鬟初霞好不容易传信儿到了府里,可是这事儿铁证如山的,谢承之和谢霁宇也没法子救她。 谢卿卿想了一会儿,让春晓拿了笔墨纸砚来,欲下地去案几处写字,却被某个男人抱着不放。 “我来为卿卿代笔吧!” 浅淡温柔的声音。 他抱着谢卿卿坐到案几后头的红木圈椅上,手执起狼毫,一副静候谢卿卿开口的模样。 一旁站着的春晓抖了一抖——燕王可是天下闻名的书画双壁呀,市面儿传闻一字可以值千金!这会子却为她们三小姐代笔…… 谢卿卿也有点小惊讶,不过很快就淡定下来。 春晓将谢卿卿口述、燕王殿下亲笔所写的信函外带一张药方子送去了国公府,谢霁宇看了信函之后大惊,不敢有丝毫的耽误,又立刻托了人送去东宫。 成亲第三日是回门之日,这天一大早,迷迷糊糊的谢卿卿就被抱起床,洗漱、打扮、又喂了几口饭后,这姑娘才醒过来。 这倒成了她的早起习惯了。 谢卿卿昨日因有了七叶铁菊草,心下兴奋,一心研究还魂丹的制备方法,竟是到了午夜还精神抖擞。燕王殿下倒也乐得作陪,直到四更天才相拥入睡——确切地说,是燕王殿下拥着谢姑娘入睡。 他瞧着她熟睡的模样,并不愿意吵醒她,只是今日是回门之日,也不能耽误。 谢卿卿穿了一套繁花似锦的绸缎上襦,下着水雾绿草的百褶裙,头上是整齐的飞仙髻,簪了一套珠钗步摇,这一套步摇足有五支,环绕在发髻之上,珠光点点,将女子衬托地那更光彩照人,顾盼生辉。 亲手完成这一套装扮的燕王殿下瞧了半晌,觉得毫无遗漏了,这才抱着谢姑娘出去用膳。 被抢了活儿而异常悠闲的春晓只剩下收拾床榻房屋这一样职责了。 春晓将褥衾一丝不苟地叠好,却在床榻的角落处发现了一只明晃晃的玉石。 拾起来一看,正是谢卿卿从不离身的冰晶血石。 “春晓姑娘。” “纪管家!”春晓转头一看,却见纪全正立在珠帘外头。 “王爷吩咐我把冰晶血石收好。还请春晓姑娘行个方便。”纪全语句谦虚。说起来这整个燕王府,哪个丫头小厮不得听他的?他本无需对春晓如此有礼,倒让春晓不好意思起来。可是如今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王爷主子都成了王妃的随侍,他在王妃贴身丫头面前也不由自主就矮了一截,倒也是倒霉催的。 春晓本欲将玉石交给他,可又忽然有了点迟疑,这本是她小姐的东西,这给王爷的手下收着……似乎有点儿诡异啊。 纪全却在一旁微笑道:“春晓姑娘放心,咱们的主子如今是夫妻,本不分彼此。我定会好好保存的,若是王妃需要我会随时奉上。” “管家说得哪里话?放在纪管家这里,是最放心不过的了。”春晓这才笑着将冰晶玉石交给他。 纪全接过冰晶血石,眼睛一扫,发现果然是传说中的大晔奇石,本该由南唐皇室供着的冰晶血石。 唔,其它男子的东西,王爷是绝不会让它留在王妃身上的!只怕过不久那裕国公府世子爷送给王妃的鲛香明月珠手链也会被褪下,然后放到他这里保管。 不得不说,纪大管家很有先见之明。 却说燕王府的马车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裕国公府,早有谢福在外头候着接待新姑爷。 谢福远远就瞧着人来了,立刻迎了上来。三小姐嫁去燕王府的这两日,老爷和世子成日都是苦皱着脸,父子俩都生怕三小姐被欺负。可事实上,那位燕王殿下哪有这样可怕?而且三小姐那样乖巧又漂亮的姑娘,不管是谁都会喜欢她的。 但是马车却停在府门口,半晌也不见人下来。里头似乎有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才见谢卿卿当下走下来,啪的一声跳到了地上。 “你慢些。”绝代风华的燕王殿下下车的动作相比之下就文雅稳重许多,这一声温润的句子让谢福呆了一呆。 被牵住手的谢卿卿对谢福粲然一笑,“管家老伯好呀!爹爹和哥哥可在府中?” “今日是三小姐的归宁之日,老爷和世子爷都在府中等着呢!” “哦,我去找他们去!”谢卿卿就要往里面跑,冷不防被男子轻轻一拉,又拉回到了他怀中。 “做什么?”她微微不满,小眉头小弧度地皱着。眼神明明白白写的是:在车上已经说好了的,到国公府不能总是抱着走!她虽然不怕她爹爹斥她没有礼数,可毕竟脸皮子不如苏菱歌那般厚实,新婚回府就被夫君一直搂在怀中,总归……不太好吧。 看着她的小眼神,赵熙沉想的却是,唔,他就是很想抱怎么办?软软小小的像小猫一样的姑娘。 可这姑娘如今正小火滋滋地看着他呢! 燕王殿下绝色的容颜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我从未到过国公府,卿卿牵着我走吧。” 于是,某个姑娘又被秒杀了。 她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主动拉了他的手,大步进了府。 只是,他的手掌比她的大许多。她终是被他反握住。 一对丽影进了门,谢福额角抽了抽,赶紧小跑着在前面引路。 国公府一如既往的宁静安然。谢承之坐在正厅上首,看见谢卿卿和赵熙沉相携而来的身影,目光闪了闪,心头担忧落下。 一番归宁的礼数过后,谢承之与赵熙沉相对说话,谢霁宇则把三妹拉到后院的园子里,这才问道:“昨日你在信中,光顾着说东宫的事情,并未提你自己。听说你前日进宫时出了事了?” 谢卿卿眨眨眼,慢慢嗯了一声,“算是吧!差点被冤枉了。幸好有我那夫君在。” 见她愉悦神情,谢霁宇却不悦道:“保护妻子本就是分内中事。再者,你此番进宫遇险,到底也是因他而起。你若不是嫁了他作燕王妃,又何须进宫受苦?” 谢卿卿道:“哥哥,只此一次了,他说日后无需时常进宫。” “那种地方,总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处都是心思算计的。轻妩就是中了算计了。三妹你自小在外,又如何能不吃亏?”谢霁宇眉宇里满是担忧,“好在我看那赵熙沉是真的对你好。日后,他若是有丝毫不妥,我必不会放过他!” 谢卿卿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她现在担心的是,他对她似乎太好了一点。 “对了妹妹,你是如何知道太子妃所中是何毒的?”谢霁宇又道,“今日我托人打探了一下,说是轻妩已经被皇后娘娘放出来了,太子妃用了你的药,今日也好了一些,已经醒转过来了。” “那日百花宴,我就觉察到穆吟霜脸色有异,”谢卿卿道,“只是与我无关,我便不曾提起。那是一种慢性毒,想来已经过了许多日子了,这会儿才显出症状来。可二姐才入东宫多久?那幕后之人想要陷害二姐,未免太过荒唐了。可怜那些太医竟然这么久也没瞧出来。” 谢霁宇点点头,“轻妩大约是不会有事了的,三妹,你对轻妩能这样有心,大哥很欣慰。” “咱们在云城本是一家子,同气连枝的,她若是有事,我又有什么好?” “正是如此,虽然……”谢霁宇眸光暗了暗,“虽然我们的母亲因二夫人离家出走,但轻妩终究与我们是血亲。” “哥哥……” “好了,”谢霁宇笑笑,“哥哥都这么大人了,如今只希望母亲大人能安好,并不曾奢望什么。”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谢福就来请他们去前厅用膳。 两人到达时,却见裕国公与燕王相谈甚欢,谢承之一向严整刻板的脸上竟然也是笑意连连,直让谢霁宇啧啧称奇。 “把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叫来。”谢承之吩咐谢福,“燕王虽是贵客,但此时也算得上是家宴。” 谢福应了一声,让人去后院中请二夫人和三夫人。最后却只有二夫人来了,三夫人那边说是已经吃过,就不来了。谢承之倒也不追究。 谢卿卿瞧着翠琦似乎瘦弱苍白了许多,一想到谢轻妩的事情,也就明白过来了。 膳桌上,燕王殿下难改旧习,虽然有言在先,不可行喂饭之事,可是也总忍不住为她夹菜,温言软语的,让裕国公愈发喜欢起这个女婿来。 翠琦与谢轻妩一向母女情深,她听闻是最后是谢卿卿帮的谢轻妩,心中本有感激,可如今见到燕王对谢卿卿的温柔备至,而她的女儿却在东宫跪祠堂,心里就不平衡起来,说起话来也阴阳怪气。 “卿卿啊,听说你前日进宫,不小心推了千岚公主入水?” 谢卿卿大眼睛眨了眨,谢承之已经不悦道:“此事已经查清楚了,不是卿儿的错。” 翠琦笑道:“说得是,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嘛,人家堂堂公主,为何要自己跳湖呢?” 言下之意,谢卿卿怎么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眼神朝谢卿卿看过去,却撞见赵熙沉瞬间化成冰刀的利眸,翠琦只觉得浑身一抖,已被惊出一身汗! 这个人,好可怕。 却是谢卿卿脆嗓回到:“我也不知为何她要自己跳湖,可的确是她自己跳的。” 翠琦哪里还敢应声?只低头扒饭。 忽然,外头却起了一阵嘈杂声,还有几声女子的哭喊。 谢承之不悦道:“怎么回事?” 谢福从外头跑进来,还一边紧张地擦着额汗,回到:“是四小姐说要见三小姐!” 话音刚落,谢缱忆已经闯了进来。 她一身单衣外头只系一件披风,头发未挽,满脸泪痕,冲进来就跪在谢卿卿面前,磕头道:“三姐姐!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他吧!求求您……” 谢卿卿吓了一跳,站起来拉她。 “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谢承之一怒,朝谢缱忆的贴身丫鬟绿荷道,“还不带你们小姐回房去!” 绿荷吓得浑身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奴婢劝了四小姐,可是四小姐执意要来!” “三姐姐,求求你救救他吧!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谢卿卿见她哭的可怜,也不再拉她,无奈开口道:“到底是救何人?我若是能救,必然尽力试一试。” 那谢缱忆立刻破涕为笑,“三姐姐医术高超,连太子妃的奇毒都能解,肯定能救了他!” 谢缱忆领着众人去了自己的院落,她那绣楼的门一开,里面却冲出一股刺鼻的药味儿。 “我给他找了好多大夫,可是都看不了他的病,反而越来越重,”谢缱忆将众人领去卧房,却见一室素净而整洁,青纱帐幔里面似乎有一个平躺的身影,榻下一双男子的皂靴尤为引人注目。 谢承之当即发怒,“你竟然让一个陌生男子躺在你的闺房?” 谢缱忆道:“爹爹莫怪我,事急从权,他病的厉害,我……我没法子,放在别处养病又怕被您发现。”她略解释了几句,尽管谢承之愈发盛怒,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拉着谢卿卿就朝那床榻上走。 “他已经不省人事好几日了,今日瞧着已是浑身都冰凉的!三姐姐,你帮我看看他!” 青纱帐被掀开,里面是浅紫色大朵海棠花的褥衾,上面平躺的男子面容苍白瘦削,却难掩俊逸之姿。 谢卿卿瞧见那男子面容,微微一愣。 后面的赵熙沉眉峰猝然一凝,握着谢卿卿的手愈发用力。此刻他只想一把就将谢卿卿拉进怀里。 谢卿卿淡淡问道:“四妹,你可知这人是谁?” 谢缱忆道:“他叫顾超,是从风国人氏,本是来大祈游玩的,可不知为何忽然得了怪病,大夫都束手无策。三姐姐,求求您救救他吧!” 眼见着她又要跪下,谢卿卿连忙拉住了她。 “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她眸光微闪,瞧了榻上男子一眼,“只是日后,你莫要后悔。” 谢缱忆连连点头,“我不会后悔的!只求三姐姐能救他!” 谢卿卿看着她焦灼担忧和哀求的神情,心头喟叹。只怕这四妹妹已对他情有独钟,弥足深陷,她此时多劝也无益。 为他仔细诊过脉后,谢卿卿开了个药方子,递给谢缱忆,“且用这个试试吧,他这毒拖得太久,能不能好,还要看他的造化了。” “多谢三姐姐!” 青纱帐幔落下。谢卿卿朝隐在帐幔后的男子身影看了片刻,似乎在发呆。赵熙沉心中一刺,握着她的手猛然用力,瞬间将她抱到怀中。 第32章 回门(2) 他不顾众人在场,将她打横抱着怀中,与谢承之示意告了别,就大步离开。 如今对她来说已经很熟悉的怀抱此时却透着难言的僵硬。她看得出来,燕王殿下此时很不开心。 一路到了谢卿卿的绣楼,她有些诧异他是如何知道她绣楼的位置的,因为连她自己都记得不清楚。 还未开口问,那厮就猛的压上了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男子一身急躁冷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她口舌被堵住,被他略微粗暴的动作弄得呼吸不畅,伸手就来推他。 他搂着她狠狠吻了一顿,这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涩意。 顾惜景,倒真是阴魂不散。 “你怎么了?”谢卿卿摸了摸自己被咬得生疼的唇,委屈道,“疼死了。” 男子静默半晌,伸手轻轻抚弄她娇艳的红唇,“是我不对。” 他只是,太害怕了,怕她会被人抢走。 他手里握着的再多权势财富,都并不是他所求的。而他真正所求不多,唯卿卿而已。 谢卿卿见他认了错,也不再纠结,坐在贵妃榻上支腮看着窗子外头郁郁葱葱的林子。 赵熙沉见她这样儿,心中又是一阵抑郁,一手将人揽进怀里,头靠在她肩上,“卿卿在想什么?” “在想……方才那个顾超。” 男子心中一阵阴翳,忍了许久才将心头怒窜的火压下来,淡淡道:“卿卿想他做什么?” “我认得他哦,”她仿佛在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还特意附到他耳边说,尽管此刻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是风国太子,顾惜景。” 赵熙沉默不作声,半晌,忽然道:“卿卿,不要想别的男子。” 谢卿卿正用她十分有限的智商琢磨,风国距离大祈何止千里之遥,这个风国太子跑到大祈来干嘛,不妨听到男子此言,呆呆道:“为何?” “我会嫉妒。”他低头,瞧着她水亮璀璨的眸子,“在我怀里,就只许想我。” 谢卿卿慢了半拍,脆生生道:“我若要想别的男子的事情,就不能坐在你怀里是么?”她以自己的理解得出一个结论,说的煞有介事。 男子一愣,微微点了头,眸光闪过无奈。双手却将她搂得更紧,生怕她走了。 如今还太早,他如何能真的要求她只想他一个?他即便是说了,她也未必做得到。 大昭风俗,回门须得在新婚妻子的娘家住上一晚。这夜晚膳时,赵熙沉终是忍不住搂了谢卿卿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如同在王府里一般,裕国公府一家上下都被骇得不清。 谢姑娘呢?初始的尴尬过了之后也就释然了,吃着吃着,竟睡了过去。 夜里,二人同往常一样睡着,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异响,伴着一阵清淡香味儿,仿佛二月里的梅花开放。赵熙沉正欲起身,不妨怀中的人儿忽然一震,警觉地醒了过来。 惺忪的水眸骤然变亮,她忙忙乱就要起身,衣裳鞋子也不穿,就要往外跑。 “怎么了?”赵熙沉把她拉回怀里,握住她踏到地上的冰凉双足。 谢卿卿急地推他,“我娘亲来了!我娘亲来了!这种香味我知道,是娘亲的。” “卿卿别急,”他搂着小姑娘,开始给她穿上衣裳。“三更半夜的,外头凉的很。”待把衣服顺好了,他又柔柔道:“我陪卿卿一起去吧。” 今夜月色正浓。 赵熙沉抱着谢卿卿,出了绣楼后循着香味儿走过去,穿过那片翠绿泛着淡香的菩提林,直到国公府院墙之外。 谢卿卿往四周看了看,不见人影,她微蹙了眉,却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一抹仙子降世般的丽影从旁边一棵高大遒劲的树上飞下来,正正落在她面前。 若说谢卿卿喜欢爬树的坏习惯是从哪儿学来的,十有八九是因落月。 清娴如画,秀雅如仙。在谢卿卿看来,她的母亲落月是她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幼时历经多次苦难,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落月也是极美的。 “卿儿……” 听到与记忆中一样的悦耳而温柔的声嗓,谢卿卿只觉得眼前一酸,方才的快乐都差点变成了久别重逢的泪水。这可把抱着她的赵熙沉吓坏了,连连轻拍着她的背,丝帕轻轻擦拭着小人儿的泪水。若不是有岳母在场,他真想低头,用双唇细细将她眼角的泪尽数吻去。 “落月!”她呜咽了几声,唤了一句。 唔,谢卿卿从小就是这么喊她亲妈的。 女子微微一笑,丽色无边,美得令人窒息。待看见抱着谢卿卿的男子时,不禁微微一怔。 “卿儿长大了……都已经嫁人了呢。”落月语带惆怅,“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偷偷长大了。这两年我不在身边,可有长得聪明一些?” 谢卿卿撇撇嘴, “卿儿现在很聪明!如今我可是医术超群悬壶济世的大夫。” 落月微微点头,“也莫失了活泼才好。” 两人又说了一番这几年的情况,时而快乐嬉笑时而喁喁低语,不像母女倒更像亲密无间的朋友。 “此次来云城,本只为看你一眼。我是你亲生母亲,可你自谢府出嫁,我却因昔日再不入谢府的誓言而不能送你出嫁,我心里很愧疚。” “落月……”谢卿卿喃喃的,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落月又道,“先时给你备的嫁妆,你可喜欢?” 谢卿卿眨眨眼,“娘亲送的,我都喜欢。”她笑得灿烂而欢乐,赵熙沉瞧得心下一软,满满也都是愉悦。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也能同这位岳母一般,可以让谢卿卿这样开心。 眼见着月过中天,落月神色严肃地沉默了一会儿,“卿儿,王爵贵府的后院历来是非最多,也就只比那后宫差点,我以前本打算替你寻个老实本分会照顾你的男子,抑或是直接回碧落岛生活,故而并没有教过你后宅之事。如今虽说那燕王后院中并无其它女子,可也难保以后不会有……” 这落月倒也不是寻常人,能把倾世无双的燕王殿下彻底无视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燕王殿下只顾着怀里的宝贝,仿佛分毫没注意到周边发生了什么。 “落月别担心,”谢卿卿轻轻笑,抬眼望了下赵熙沉一直淡定沉静的俊颜,“我的夫君对我很好。” 落月神色虽未变,心中却不以为然。即便现在好又如何?面对丈夫的喜新厌旧,做妻子的最后只有心如死灰。只女儿此时不懂…… 第33章 回门(3) 落月本欲再多嘱咐两句身处后宅应注意之事,但见她家女儿乖巧地任由男子抱着,已经十分信赖的模样,只得暗叹口气,“日后卿儿若是有何难事,离开王府来寻我就是。” 谢卿卿点点头,忽然推了推一语不发的男子道:“哎,你……你是不是该去拜见岳母?” 男子微微一笑,放了谢卿卿下地,果真走到落月面前,恭敬一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谢姑娘很不厚道地笑了,又觉得她这个夫君做什么姿态都好看啊。正欲夸赞两句,又被他抱进怀中。 落月见他如此听从谢卿卿的话,心总算放下几分。但是在她心里,王侯公爵的男子们,总是靠不住的。 忽然,国公府的院墙侧门开了,一个急促的唤声传来,“月儿!” 谢卿卿扭头一看,正见她的父亲大人,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冲出门来,清朗俊逸的眉目一片焦急。 可是,外面哪里还有落月的影子? 就这么一瞬间,她又消失不见了。谢卿卿看着那棵大树尚且摇晃的翠绿枝条,再一次由衷佩服落月的功夫。 “方才是不是你母亲来了?”谢承之急促问道,尚且带着气喘。 谢卿卿点点头,见父亲这样,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再次回到房中,谢卿卿久久不能入睡,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几分孤清:“我娘其实很想我爹的。可是我爹爹追出来时,我娘却跑了。” “嗯。”男子静静听着,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却想着,他这对岳父岳母实在太闹腾了,都把他的卿卿闹得夜里睡不着。 这日夜里,裕国公却在那片菩提林中枯坐了一宿,月色朦胧,枝影凌乱,男子的身影孤清冷寂。他想,她或许会回来看一眼,他就在这里等着。 翠琦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正要过去,被谢福拦住。 “二夫人,老爷说想独自一人坐坐。”老管家态度恭顺而坚定。 在这个府里,这个管家的地位向来比她还高。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承之的态度! 远远望着谢承之的身影,翠琦心如刀绞。她在外人面前,是风光无限的国公府夫人,虽然未扶正,可正夫人早就不在府中,府里当家的,合该是她才对。可事实却是,府中大小事,都是由管家当着。自从那个女人离府,谢承之从未来过她院里过夜,这在府里是公开的秘密,所以,这起子下人才敢这样藐视她。 她的心痛,或许有府中地位之故,可是更多的,是谢承之的心意。陪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还是抵不过一个抛妻弃子的女人。有多少个凄冷的日夜,他在这片林子里想那个女人,而她,在外面默默看着他。 或许是因轻妩最近遇难的关系,翠琦忽然觉得,她也到了绝路了,再也走不下去,等不下去了。 她猛力推了下谢福,也不知哪儿生出那样大的力,谢福一个不妨,被推开几步。 在夫君面前一向端庄典雅的女子走到谢承之身后,冷笑道:“再等也没有用,她再不会回来的!” 谢承之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女子恼羞成怒,转到男子跟前,怒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你听不到吗?!” “她刚才还在,只是看见我出来,就走了。”男子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叹息。 翠琦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来,边笑边流泪,“哈哈,承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她唤起来她少时对他的称呼,从小,她就喜欢跟着他,在他身后不停地唤“承哥哥”。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忘记她吗?” 谢福本欲上前拉走翠琦,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停下脚步。 翠琦攥着男子的衣襟,满脸是泪,口中反复念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男子木然立着,还沉浸在没能见到妻子的巨大失落里。 他一把甩开翠琦,冷冷道:“你回去。” 翠琦被退地撞到一边的树上,摸了一把泪,“你的良心呢谢承之?我为了你付出这么多……我的一辈子都给了你……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可她从小得到的宠爱,还不及你给那个贱/人的女儿的一半!” 谢承之眉目骤然冰冷,盯着翠琦道:“给我滚。” 谢福唤了两个婆子上来,将翠琦拖走。翠琦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嘴上不停高声咒骂着,声音传出老远。 谢卿卿的绣楼里,清淡如月的男子温柔的大掌轻轻掩住女子的双耳。好不容易才入了睡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舒展开。 这一夜,谢承之在林中又待了一整夜。清晨回来时,一脸苍白。 谢卿卿嘴唇动了动,又住了嘴,只默默待在男子怀里,一口一口吃着。 翠琦并未出现,她院里的丫头来回话说,二夫人病倒了。谢承之犹自给些卿卿夹着菜,嘴上淡淡道:“请个大夫就是了。” 在裕国公府的最后一餐,仍然宁静祥和。饭后,谢卿卿仍有些闷闷不乐,上马车前依依不舍。 “若是卿卿喜欢,可常来此住。”男子捞过她的身子,抱到马车中。 谢卿卿摇摇头,“我只是想再见见落月。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附近。” 男子凤眸幽深,“卿卿若想要,我给你把她找出来如何?” 他想她开心一点。今日一早她的闷闷不乐,他都瞧在眼里。 女子惊讶一瞬,又摇摇头,失落道:“落月的轻功很好的,若是不愿意现身,谁也找不到她。” 男子未再说话,心中更坚定了把落月找到的想法。最好请到燕王府长住,这样,他的卿卿每日都会开心。 第34章 下燕城(1) 马车一路到京郊,很快到达西翠山下的燕王府。 府门口石狮子上坐着一名秀丽小公子,一身缃黄色衣衫,身形纤细。她从石狮子上跳下来,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瞪圆了眼睛。 二人搂得那叫一个紧,生让苏菱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卿卿开心不已,挣扎下地,“菱歌!” 苏菱歌双臂抱住,挑眉道:“啧啧,名满京城的独宠王妃,果然名不虚传。你这双腿,怕是没甚作用了吧?” 谢卿卿诧异,“我有这么出名了么?” 苏菱歌很郑重地点了头,轻轻戳了下她的脑袋,“主要是你的夫君太有名。” 赵熙沉跟苏菱歌微微点头致意,又嘱咐谢卿卿不要错过了午饭的时刻,然后便十分体贴地先行进屋去了。姑娘家想说话,他给她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谢卿卿点头应了,便拉着苏菱歌去到落心亭上。 苏菱歌踏上白玉石桥时便啧啧赞叹,“你这是……嫁入豪门了啊,啊不对,你原本也是豪门。只是嫁得更豪门了而已。” 她一路欢快地跑到落心亭当中,坐在白石凳上,翘起二郎腿。桌上摆了茶点干果之类的待客之物,她手一伸,拈了颗杏子腌制成的蜜饯儿,往嘴里一抛,风一吹,周身暑气尽散,竟有飘飘欲仙之感。 “你若有意,答应你爹把名字记入宗谱,嫁入皇家也不是难事。”谢卿卿走过去,坐到苏菱歌对面,“反正当今皇上养了那么多儿子,都是要娶媳妇儿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瞧着,这些儿子里没几个出息的。就怕你看不上。唔,算起来,我这个夫君,还算是不错的。” 苏菱歌正享受着,这会儿差点把蜜饯吐出来。 “哎哟哟,当初是谁,连人家风国太子都看不上的?说什么权贵之家的媳妇儿身不由己,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当初刚接到圣旨的时候,不还要哭了么!这才几天呢,你就变了卦了,开始说你家夫君的好处了。”她吸了口气,搓了搓身上,“好肉麻好肉麻。” 谢卿卿思考了一会儿,忧愁道:“大概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吧。好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他了。” 苏菱歌叹口气,“人家对你不好,你爹和你哥大概要跟人拼命;人家对你好,你也照样苦恼。啧啧,你们谢家的女婿不好当。” 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不过你们谢家另一个女婿,就过得很潇洒啊。听说……”她的上半身从白石桌子上越过去,凑到谢卿卿跟前,声音放得很低,“听说太子殿下又要纳侧妃了。” “啊?”卿卿瞪大了双眼。 苏菱歌道:“原本这个事情我是不会刻意记下的,但那个即将要进东宫的侧妃……你知道是谁么?” 谢卿卿摇头。 苏菱歌神神秘秘地说了两个字:“眀茜。” 谢卿卿:“这又是谁?” 苏菱歌有点无语,“就是上次咱们去锦绣园偷花的时候,看见的跟一个男的苟/合的女人啊。那次之后,你都没有打听一下那对男女是谁么?正常人都会有的好奇心吧!” 谢卿卿满脸惊悚,“苟……苟/合?这样的女子如何能选进东宫的?!” “所以才奇怪嘛。”谢卿卿撇撇嘴,“而且这事儿是皇后促成的,皇后似乎很喜欢眀茜的样子。若是皇后知道自己给太子戴了个绿帽子,不晓得会不会气死。” 谢卿卿道:“那可如何是好?” 苏菱歌笑道:“咱们跟皇后或者太子都毫无干系,管那么多干什么?吃瓜子儿看戏呗。”她扔了颗瓜子儿进嘴里,“况且我们若去告密,皇后的仇家定会把我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你我这在云城毫无根基的样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不对,你有燕王府这个大靠山。” 说完后,又苦恼道:“好不习惯啊。想当初你跟我一样,是公认的野丫头。如今可好,你舍我而去,去做豪门贵妇去了。” 谢卿卿想反驳那个“妇”字,但似乎又无从反驳,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说到顾惜景,我刚在我爹爹的府里看见他了。” 苏菱歌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说的是裕国公府。干嘛不直接说娘家呢? “真的呀?”苏菱歌诧异道,“顾惜景跑云城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谢卿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就算是来找你也晚了,你都已经嫁人了。”苏菱歌道,“啧啧,白瞎了这么个帅哥。要我说,男的能三妻四妾,女的为什么不能?你可以让燕王做大夫君,顾惜景做二夫君。” “咳咳!” 男子的一声轻咳,打断了苏菱歌的话。 “时辰晚了,卿卿,让苏姑娘在此留宿如何?”赵熙沉换了一身雪白的锦袍,腰间的玉带下挂着同样白色的龙佩,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清月华光之中。 倒是他身后的纪全,脸色颇为复杂。他家主子的地位啊……不过主子的排位比身为风国太子的顾惜景要高些,这算不算变相的夸赞? 谢卿卿立刻笑着点头。 当然,赵熙沉后来晓得谢卿卿夜里要同苏菱歌同睡的时候,心里便有些后悔让苏菱歌留宿了。 只是,她们二人是多年的好友,他也没办法和苏菱歌比较在谢卿卿心目中的地位。 怎么办呢……只能暂且忍着。他想,总有一日,他在卿卿的心中会成为最重要的那个——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 夜里,有丫头来掌灯。苏菱歌瞧着赵熙沉离去时颇为落寞的身影,嘿嘿一笑,拍拍谢卿卿道,“不错不错,你这个王妃的地位妥妥的。他对你简直言听计从嘛。” 谢卿卿正在给她找一套舒适宽松的衣裳,给她睡觉时穿。 “菱歌,你瞧瞧喜欢哪个?”她指着打开着门的黄花梨雕刻卷草花卉纹的衣柜。里头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都有。 苏菱歌凑过去,摸了摸那材质,双眼瞪圆了,“我的天,你家真有钱。这可是寸尺寸金的幻月丝绸!宫里都只有皇后和玉贵妃有,且还只有那么寥寥几匹的!你这里这么多?!” “啊?”谢卿卿道,“我对这些没有了解,只是觉得这料子穿着十分舒服。他就给我置办了一柜子。” “那为何不做成白天的衣裳?”苏菱歌猛的醒悟过来。是了,赵熙沉在诸皇子中以清淡无为着称,明面上的穿着自然不能太过。而且即便现在,他们白天的所穿所用,也都是够极品的了。 而这幻月丝绸,则是极品的极品。 苏菱歌挑了件天蓝色的裙子,瞧了眼袖口处精致的小绣花,点头道:“这衣服的风格,倒像是你一惯喜欢的。” 换好衣裳后,苏菱歌又担忧道:“你跟我睡,燕王殿下会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睡啊?” 谢卿卿瞪大了眼睛,“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们正新婚燕尔的,他肯定有很多需求,你这一走,他没办法发泄怎么办?”苏菱歌道。 谢卿卿愣了一会儿,低声道,“不会的了,我们还没圆房呢。” 苏菱歌:“……”天呐,这燕王殿下不会是不行吧?!不然,怎么会这么久还放着如此漂亮的媳妇儿不圆房呢? 谢卿卿忙道:“是因为我新婚那夜太累了,睡得早。” 苏菱歌咳了下,“你这么急着解释,看来是真被他收了心了啊。” 谢卿卿无辜状。 苏菱歌道:“话说回来,不管原因如何,这于你是个好事啊。等到以后出去了,还可以另觅原配呢!” 谢卿卿:“嗯,你先给自己觅个良配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两个人终究就此话题打住。 因燕王殿下的“盛情款待”,苏菱歌很不客气地在燕王府住了整三日。 三日里,她是对这对“恩爱异常”的燕王夫妇折服了。瞧着燕王殿下也是挺贵气挺冷淡的一个人,没想到竟是个实打实的妻控。当着她的面儿,就抱着喂饭的那种。此一趟,也让她对外面的传言打消了怀疑,对谢卿卿的处境放了心。 其实谢卿卿也知道,苏菱歌虽说大大咧咧的,但内心其实很细腻。若她发现赵熙沉有对谢卿卿有丁点儿不好,定会带着她一起走的。 三日后,有只脚上绑了纸条的鸽子飞到苏菱歌手上,她瞧了之后便对卿卿道:“燕城最近热闹着呢!有个有钱人摆了大阵仗比武送宝,他家宝物很是不错,我得去瞧瞧!” 听她说的有趣,卿卿也有些意动。然而……她当时正坐在燕王殿下的怀里,而燕王殿下正在给她剥荔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苏菱歌告别卿卿,离开了燕王府。赵熙沉看着她离开了,才低声道:“我过几日也要去燕城一趟,带着你一起去如何?” 谢卿卿眼睛亮了亮。 第35章 下燕城(2) 碧空如洗,水天一色,金风微澜,轻舟翩翩。 置身于泗水的客船上,谢卿卿觉得燕王殿下的效率真让人佩服。他就进了一趟宫,回府后不久,就有一道派燕王殿下南下燕城督建燕华行宫的旨意下来了。 于是,当日下午,赵熙沉就带着谢卿卿南下。 如今已到泗水,沿着泗水顺流而下,很快就是燕城了。 客船上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谢卿卿听着入了迷,到了饭点了,便由着赵熙沉给他喂饭。客船上的渡客不少,因她颜色好,原本有几个人时不时盯着她瞧,燕王殿下便把人抱在膝盖上,阻隔了其他人的视线。 即便微服,衣着素净,赵熙沉也是掩不去的卓然风姿,只是眉宇间泛着疏离和冰冷,让人莫名地不敢直视。 浩淼碧波之上,忽有一叶船影渐行渐近,楼船上锦屏绣帘,白帐翩飞,船头站着几个素衣女子,皆是白裙碧袂,盈盈而立。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个船挺好看的。”谢卿卿道。 赵熙沉:“卿卿喜欢?等下可以让墨寒送一只给我们。” 谢卿卿:“啊?” 赵熙沉已经拉着谢卿卿,走到船边。随着翠色雕栏逐渐清晰,正欲与这客船擦身而过间,却听得里面一声男子清嗓:“停下船来。” 画舫中帘幔一掀,走出来一位白衣公子。玉带长发,白袍羽扇,眉宇间千山万水,行止处万种诗情,衣饰中无甚特色但周身却灌注了一派清淡风华。 船上有些人认得此人,惊唤道:“这……这不是怡云山庄的云公子么?” 云墨寒? 谢卿卿想起这个名字来。这个人,原来就是和燕王殿下一起并称书画双璧的那个怡云山庄少主。 除去容貌,这气质倒有几分肖似赵熙沉,然而这云墨寒却显得更加容易亲近一些,不似赵熙沉这般清冷无尘似天外之仙。 两个人似乎极为熟悉,赵熙沉带着谢卿卿,到了云墨寒的画舫中。画舫中的摆设装饰如其主人一般诗意天成,又有檀香静燃,和煦如春。 伺候的丫头们都退了出去,包括同行的春晓和白羽。云墨寒这才笑道:“殿下的大婚之礼我给错过了,真是可惜。不过今日有幸能见到王妃一面,也算聊以弥补了。” 赵熙沉进了画舫中,开口便道:“你这个画舫很好看,不如送我了吧。” 谢卿卿睁圆了眼睛。这也太……不见外了吧…… 当然,若她知道赵熙沉和云墨寒是何等的交情,也就不会意外了。 云墨寒笑起来,“难得,你竟然能看上我这粗陋的东西!” “卿卿喜欢。”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这么一眼,颇为柔情蜜意。 云墨寒有点受不了。 “殿下可知道,我还是单身光棍一条呢。” “赶紧找一个。”赵熙沉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开始给谢卿卿剥桔子。 后来,谢卿卿才晓得,原来是赵熙沉嫌弃客船上行人太杂,出行匆忙之际又未给谢卿卿易容,引得外人众多目光,他颇为不悦,便送了信给云墨寒,让他来接的。自此,直到抵达燕城,他们都在这画舫上。 期间有一夜,谢卿卿因为贪看江岸纷繁灯火而睡得晚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身边已经不见赵熙沉的影子。 她自己穿好衣裳,下床来差点忘记穿鞋。唔,太久没自己穿过衣服的缘故。 刚走出内室,便听到外面有赵熙沉和云墨寒的谈话声。 彼时,两个人站在外面,吹着江风。云墨寒道:“过去我时常想,你看上的女子该是什么模样的,然后又觉得,世上大约找不到什么女子能衬得上你的惊才艳绝。”顿了顿,他含了笑意,“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 其实,他还是惊奇的。诚然,谢卿卿生得好看,而且身份也高。但云墨寒知道,赵熙沉看上的并不是这些。而且,他一直都知道,赵熙沉在找一个女子,一个找了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找到的女子。 赵熙沉负手而立,广袖鼓起,身姿愈显挺拔。 “墨寒,我找到了她。”他轻声说着,话中蕴含着喜悦。 他一直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这样明显的喜悦对于他,已经是极少见的了。 云墨寒吃了一惊,“哦?可是……你这个王妃,瞧着也不过十几岁吧,而我记得,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找她了,那时候她约摸还没出世……” 赵熙沉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顿了顿,问道:“听说燕城有个人要送宝物?” 云墨寒道:“是燕城的黄家。黄玉之大人要做寿,图个热闹,便办了这么个盛会,说是有文考、武考、智考。能过关的便送予奇珍异宝。虽然送的东西都还可以,但燕王殿下自然是瞧不上的。怎么,是燕王妃想去看?” 赵熙沉点点头,“她似乎,还挺喜欢热闹的。”虽然平时很安静。看热闹时也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瞧。至于脑子里想什么,他无从得知。 云墨寒笑起来,“你家王妃十分可爱。” 可爱…… 谢卿卿觉得,大约云墨寒跟赵熙沉一样,对她这种有点呆的女子更有好感吧。只可惜,世上男子更多的,应该是喜欢有情趣的会讨男人喜欢的女子。 唔,这个是苏菱歌说的。苏菱歌没谈过恋爱,但对恋爱这个事情,研究过一段时间。这是她研究之后得出的结论。 关于云墨寒和赵熙沉的交情,快到燕城时,赵熙沉也特意跟她交代了一下。 赵熙沉的母妃寂凝过世得早,过去不受皇上重视,小时候是在寂凝的娘家,即洛城寂府长大的。洛城位于宁、祈、风三国交界,濒临泗水,是大晔最有名的繁华之都,她为田田莲叶所覆,每及盛夏,亭亭芙蕖开遍,荷香四溢满城,固有满城荷花之美誉。恰好云墨寒的母亲喜欢那里的荷花,带着云墨寒在那里住了好些年。两个人自牙牙学语时便相识了。 谢卿卿想了下,自己牙牙学语时在哪儿呢? 那时候是跟着落月的。各国都有行走,行踪不定。其实,她更喜欢小时候的生活,并不觉得居无定所有什么不好。大约……是前世都待在尺寸之地,总是渴望能到处游荡一番。 到了燕城之后,云墨寒原本是要带着他们上怡云山庄去歇息的,不料山庄里下来一个小厮,告诉云墨寒说,山庄里刚刚来了个客人。 这个客人,是赵千岚。 赵熙沉立刻皱了皱眉。前段时间在宫里那场,让他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很差的印象。 洛城真是个热闹的地方。不止赵熙沉和云墨寒小时候在那儿过的,赵千岚也是。 云墨寒苦恼道:“当年赵千岚的爹爹冥天曾对我母亲有恩,我过去才对她客气有加。可如今,她似乎越来越不知所谓了。” 一个出嫁别国的公主,回了国之后,还要跑出宫来。而且云墨寒太清楚了,她就是追着赵熙沉而来的。 也不看看,赵熙沉何曾正眼瞧过她? “既如此,我们就不去怡云山庄了,”赵熙沉道,“再说我们晚些时候还要去城里瞧瞧黄府的盛会,我们就住在城中,也方便些。” 于是,谢姑娘再一次领略到了燕王殿下的“豪气”。 燕城作为大祈仅次于都城云城的地方,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这里当街的楼台院落都是寸土寸金的,然而赵熙沉却有着一个地理位置最好的面积广博的院落。 落霞居中干净整洁,摆饰文雅,院中花木纷繁,蜂飞蝶舞。然而最引人注意的,是落霞居中摆着的一盆冰雕兰花!材质自然不是真的冰,而是一种酷似寒冰的琉璃宝石。这种宝石极为罕见,据说早在恒帝时期就绝迹了的!而且,这雕工也精致异常,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 “喜欢吗?”赵熙沉道,“这是今日刚从库房搬出来的。” 唔,又是库房。 谢卿卿诧异道:“殿下的库房,云城有,燕城有,还有哪儿有么?” 赵熙沉笑了一下,“最大的库房在洛城。” 喜欢宝贝这个癖好,大约天下人都有。谢卿卿有点崇拜地瞧着他,其实她很想问:他是怎么做的……收藏了这么多宝贝啊…… 男子见她两眼如此明亮,只觉得这盆花摆得不错。他低声道:“下次让你去库房挑挑吧,喜欢什么拿什么。”他都快不记得里面都有些什么了。这些都是下面的人随便拿出来的而已。 他牵着已经呆掉的她,走到落霞居里面,然后让她选个房间歇息。 两个人休整一番,当日傍晚,便去了黄府。 第36章 下燕城(3) 黄玉之是当朝大儒,虽未有爵位,但也曾官至三品,在大祈的门生众多,和谢卿卿的父亲谢承之一样,在学子中很有名望。其子黄庭文,亦是燕城一带有名的才子。 也难怪黄家办的这次活动这么吸引人,原来黄玉之所赠出的宝物中,有好几样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其中有一种叫月华青石的,是好些灵丹妙药需求的一味辅料,当初梨鸢谷中没有,谢卿卿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后来只好用次一些的石头替代着炼制。 “卿卿现在还需要那个东西么?”赵熙沉听她说了这些,便开口问道。 谢卿卿摇头,“现在我不炼药啊。不用了吧。”炼药这个事情,初初做一下还好,若是做得久了就无聊了。其实在她看来,世事都一样,浅尝辄止,因为人的一辈子太短了,而她想亲身体验的太多。 赵熙沉点点头。这时人群中有个人朝谢卿卿这边挤,赵熙沉连忙抓紧她的手,把她搂到身前。 人群拥挤,他们几乎是抱紧在一起的。赵熙沉的手放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隔着衣裳,能感到一片柔软。 他并非故意,然而却让女子呼吸一惊,轻声呻/吟了一下——有点痒啊…… 外人听不到,然而距离她不过咫尺的赵熙沉当然是能听到的。谢姑娘有点懊恼——可以当做刚才那声不是她发出的吗? 看热闹的人太多,周边人有增无减。谢卿卿便只好一直在赵熙沉怀里待着,只是翻了个面相,她面对着擂台,而他在后面,抱着她。 周边叫好声不断,骤然一阵鼓掌。谢卿卿这才发现又一场比试过去了,台上坐着的黄玉之让黄庭文把一只黑漆盒子送给了胜利者。黑漆盒子打开,是一只雕工精致的竹雕葡萄藤松鼠笔洗。 下一场接着开始。主持者的声音极为洪亮,“第一题,文考。上联,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请各位参赛者对出下联。” 这次因争夺的是月华青石,故而上台的人也格外多,排排站着,一眼望不到头。谢卿卿心想,这对子不好对呢,幸好她已经不需要这玩意儿了。 忽然,那排参赛者中,一个身影极为纤细的俊俏公子引起了谢卿卿的注意。 缃黄色的衣衫,墨发高束,灵动的双眸含着顽皮的笑意。正是苏菱歌。 谢卿卿无语——这丫头的诗文是最差的了,也好意思上台献丑? 正当谢卿卿认真观战时,她不知道,赵熙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的她身上。 黑色宽大的斗篷之下,附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放开,反而又加了一只。男子的大掌交握在她身前,放置的地方,是她柔软的小腹。 靠得太近,鼻息里满满都是她的清甜。是一种很清新素雅的甜,浓一分则腻,淡一分则寡,不浓不淡刚刚好。就像…… 他想了一会儿,想出了一棵晨雾中新长出的花芽的感觉。 比之记忆中的她,更让他怦然心动,无法抵抗。 他低头,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发顶。她的腰好细好软,两只手很想动一下,只要一下就好……但是,她若是觉察了,会不会生气啊……会不会,觉得他是登徒子? 正当燕王殿下各种纠结时,谢卿卿忽然一边鼓掌一边笑起来,还孩子气地原地蹦了两下,“苏公子加油!” 她转过头,对赵熙沉笑道,“你看你看,菱歌过了第一关!” 容色太美,特别此刻已经夜幕,周边为灯火所装点,灯火之下,美人的容颜愈发如梦似幻,笑容宛若穿透无数光阴,直击他被霜雪覆盖多年的心脏。 她还沉浸在苏菱歌赢了第一关的兴奋里,不妨他忽然低头,很迅速地亲了一下她的脸。 谢卿卿懵了一下,脸色迅速红了。 这里这么多人呢…… 当然,因台上正公布第一关的结果,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轻而快的动作。 “没人看见。”他连忙道,双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生怕她跑掉。 好在谢卿卿也只脸红了一会儿,就又重新看比赛去了。 第二关是武试。黄庭文一声令下,几个仆人将台上桌椅搬了出去,又有一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五个侍卫打扮的英武男子立在一旁,其中第一个站了进去。 “这关规矩也很简单,大家只需将我府上这侍卫打出圈来,随后两人换位,大家又能在半柱香内不被我这侍卫打出圈来,便是赢了。” 谢卿卿原本是不在意苏菱歌是否赢的,但因她竟然破天荒过了第一关她最不擅长的文关,所以这会儿她也有点好胜心。 说起来,苏菱歌当年念书是很不规矩的,要她背诗比要她的命还让她难受。好在当年也没几个人逼她背诗,她也乐得逍遥。 如今这武试,也很悬啊。毕竟苏菱歌的功夫并不怎么样,也就比谢卿卿好点而已。 台上的苏菱歌因外貌出众,赢得了不少台下观众的注意。 “敢问一下,是否只要脚踩到圈外空地便是被打出圈了?反之就不是被打出圈了?”苏菱歌问道,黄庭文点头称是。 苏菱歌笑眯眯地点点头。谢卿卿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有了主意了。 几个参加的人武功都不错,有些侍卫被打得出了圈外,换了几轮侍卫后,便该苏菱歌上场。 那侍卫见是个如此俊俏的小公子,竟脸红了一阵。 待到开始命令响起时,苏菱歌开始倒还打得像模像样,但毕竟身手差距大,很快就略见劣势。苏菱歌故布疑阵,装作极其狼狈的模样应付着侍卫的攻击,就连那侍卫都有点不忍心了,拳脚也放慢了些。当他正抓住她的腕子欲将她打倒从而结束这场战斗时,苏菱歌忽然腾身而起,曼妙的身形在空中翻了个身,到了圈的另一面,侍卫一惊,捉她的手力道骤减,那侍卫转身地太急促,身体失衡,脚下像踩在泥泞上一般,轻轻一滑,那高大的身躯直直地倒了下来! 众人皆惊。 旁边那主持比赛的黄府管家愣怔了半晌,说道:“侍卫的脚,出圈了……苏公子胜。” 这是什么状况?武功很高的黄府侍卫被“滑”出了圈子所以输了? 黄庭文含笑地瞧着苏菱歌,眸中饶有兴味。 接下来,苏菱歌站在圈子里面,侍卫在外面。那侍卫因着刚才一战,心中愤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轻敌,只待开始命令一下便要一雪前耻。 有家丁不紧不慢的点起了香,大声命令“开始!” 那侍卫正欲动手,却只听得“忽”地一声,眼前的人影已经纵身飞到了擂台旁边插着的一杆高旗之上,悠闲自在地坐在那里,双脚悬空。 众人不解何意。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过关了?”侍卫出声询问。 “我正在闯关啊。”苏菱歌一双大眼笑的弯弯的,“黄公子说半柱香时间内没有落脚在圈外空地即是赢了,我立着这里等个半柱香时间便是了。” “哈哈哈哈!这位苏公子真是冰雪聪明。”黄庭文还未来得及开口,一直没开过口的黄玉之抚了抚短须,站了起来,对高处的苏菱歌说道,“苏公子说的有理,这半柱香时间也不用等了,我们判你过了便是。” “那晚辈谢谢黄大人了!”苏菱歌飞身而下,迎接的是众人如雷般的掌声。 当然,鼓掌最积极的就是谢卿卿了。苏菱歌也看见了台下的她,朝她眨了眨眼睛。 然后就看到谢卿卿后面站着的燕王殿下,是全场唯一没有给她鼓掌的人——他光顾着看媳妇儿去了。 ……果然妻控。苏菱歌腹诽。 最后一关智考是苏菱歌最擅长的,她很快就过关了,顺利拿到了月华青石。比赛结束后,苏菱歌跟着另外几个胜出的人一同去黄府吃酒,给黄大人庆寿,谢卿卿才离开了人群。 赵熙沉牵着她的手,脚步极快,转到街角的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 “干嘛走这里啊?”谢卿卿诧异,侧头朝他看一眼,结果他忽然把她压到一旁的墙上,一只手隔在墙壁和她的脑袋之间,借着迷离的月色,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又软又甜的味道,他渴望地心都疼了。 墙壁清凉,而他的身体却是火热的。谢卿卿被压得有点难受,侧过头想避开他的吻。他放在她脑后的手掌忽然用力捉住,舌尖毫不留情地挤了进去。 月华静静洒落下来,照亮她惊惶的双眼。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浮浮沉沉,仿若大海般,无边无际的都是深情。 又开始诱惑她了。 沉敛清冷如谪仙的男子,如今因为她而带上了急切和欲/望。口中肆虐的属于他的气息汹涌地占尽了她每一个角落,他的容颜和他的目光,都让她逐渐沉醉。 她不再抵抗,而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 这个夜晚,他几乎是抱着她回到落霞居的。因为她软得走不动了。 夜里她一上榻就说自己好困了,大约是在逃避什么。赵熙沉倒也识相,并没有再来占便宜。 她睡着之后,他给了掖好了被角,有些难以入眠。 低头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他想,这么多年的思念,让他太想和她亲近了。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这么好,和她亲吻的感觉这么好,那和她…… 他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心头却愈发焦急。 原本,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她,便有一辈子的时间来陪伴她,只需要这样,他就满足了。现在证明,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想拥有她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他想,若是不能好好拥有她,能娶到她的这辈子,岂不是太过浪费?再者,一辈子的时间能有多长,左不过几十年罢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她的心属于他,身也属于他。 第37章 下燕城(4) 第二日,落霞居飞来一只信鸽。 是苏菱歌寄过来的,信上写着,谢卿卿大婚,嫁了个好夫君,她也没能送什么好东西做贺礼,就把昨夜赢来的月华青石送给她做贺礼了。她有急事要离开燕城,月华青石就放在青荷那里。 赵熙沉道:“青荷是?” 谢卿卿想了想,“好像是眠月楼的头牌姑娘吧。” 赵熙沉皱了下眉。众所周知,眠月楼是燕城最大的青楼。这个苏菱歌的交友范围,未免太宽广了。 谢卿卿道:“我的男装都没带来。得去街上买一身男装才行。”说着,她就要往外走。 赵熙沉拉住她,“你要去眠月楼?” 女子点点头,“不然呢?那可是菱歌好不容易拿到手的东西。” “那你以前去过眠月楼?知道怎么走?” 谢卿卿摇头,“苏菱歌以前在眠月楼打过工,跟里面很熟。但我是没去过的,落月不许我去。” 这个丈母娘还不错。赵熙沉想了片刻,“我去帮你拿吧。你去不合适。” 赵熙沉去眠月楼,见到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苏菱歌。果然是她故意引他去的,她还给他买了几个漂亮姑娘,赵熙沉刚踏进房间就被一阵刺鼻的脂粉香气所围绕,赵熙沉直接开口让她们滚出去之后,苏菱歌才现身。 “不错不错,通过我最后一次考验。燕王殿下当真是洁身自好。”苏菱歌笑道。 赵熙沉脸色不大好,说话倒还客气:“多谢你夸奖了。” “你也别生气,我若不如此试你,又怎么放心离开祈国?你也不想我三天两头去你府里破坏你们二人世界吧?现在好了,我可以放心走了。” 苏菱歌收了笑,认真道:“我跟你说,卿卿看着脾气好,但其实性格很冷淡,极不容易动情的,你要有长期坚守的准备。” 赵熙沉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他想知道谢卿卿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如此。可苏菱歌已经挎上了包袱,“对了,如果有任何人来向卿卿打听我的行踪,让她不要告诉他!我走了!” 她是从眠月楼的窗子飞出去的。 大约是苏菱歌早有预料,果然,赵熙沉刚回落霞居不久,就有人来敲落霞居的门,问苏菱歌在不在。 是昨日里才见过的黄庭文。 白羽引着黄庭文来见赵熙沉时,赵熙沉正抱着谢卿卿在怀里,手里剥着荔枝,一个个喂给她。 原来苏菱歌在比试那日,曾自称自己是歇脚在落霞居的,所以黄庭文才能找到这里。他问起苏菱歌的下落,谢卿卿却问道,“那日擂台比试时,菱歌的对子是你帮她对上的?”那场文试一直是谢卿卿想不通的地方。就凭苏菱歌那点本事,怎么过关的? 黄庭文忙道:“并非如此!黄某的父亲摆下的擂台,黄某怎可帮别人作弊?” “那是怎么回事呢?”谢卿卿追问。 黄庭文似乎不想说这件事,但想到谢卿卿和苏菱歌肯定关系匪浅,他不说,苏菱歌也会告诉她,便低声开口道:“比试时,她递上来的白纸上写的并不是对子,而是告诉我说,如果能帮她过那一关,她就能帮我找到……一个我找了很久的人。” 这个人就是苏菱歌自己。黄庭文第一次遇到苏菱歌时,是三年前在眠月楼的惊鸿一瞥。他不知她姓名,却对那一眼难以忘怀,这几年他时常去眠月楼,却再也没见过她。当然,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不还是作弊么……谢卿卿心里想着。 “那现在,擂台比赛已经结束了,你还找她做什么?”谢卿卿好奇道。 黄庭文一时语塞。眼前两个人容貌气质如此出众,落霞居又是这样的地方,想必他们身份地位不凡,他想了想,道:“黄某是钦佩苏姑娘的文武双全,聪慧过人,所以想和苏姑娘结交而已,并没有恶意。” 她点点头,又道:“我知道了。以后如果我见到她,会转告给她的。” 见他们要走了的架势,黄庭文愣了一阵,“不知苏姑娘如今身在……” “我也不知道。她一向喜欢到处乱跑的。”谢卿卿实话实话。 黄庭文神情掩不去的失望。 “白羽,送客。”赵熙沉道。 谢卿卿后来问赵熙沉:“他为什么这么难过的模样?” 赵熙沉道:“因为他看上苏菱歌了。” 谢卿卿十分诧异,“这么快就能看上了?!他们才刚认识吧。好神奇……”人类的感情这个东西,她刚出世时十分不懂,活了这么十几年,现在才渐渐明白了些。亲情友情什么的,都是慢慢累积才形成的,一旦形成,也并不容易消失。唯有爱情这个东西,她觉得十分难解。比如她那双爹娘之间的爱情。 男子沉吟片刻,道:“有句话不是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 谢卿卿瞧他一眼,“就跟你对我这样么?” 他微微一愣,含笑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谢卿卿点点头,“不然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她含住了他递过来的又一颗荔枝。 她的语气很平淡,丝毫没有高兴抑或得意的神情,当然也没有不悦。 赵熙沉不知是喜是忧。他只是微微笑着,“你知道就好。我……” 卿卿睁着大眼睛,一直等着他的下文。 男子却失了勇气,低声道:“我会一直对你这么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想办法给你。” 他终究还是不敢开口要求她什么。 这日落霞居里客人不断,黄庭文刚走,很快又来了一个,刚从怡云山庄下来的赵千岚。 赵熙沉表示跟她没什么可以说的,然后又看了眼谢卿卿,意思是她有没有话要说。谢卿卿道:“唔,我不想跟她当面说话。白羽你去跟她说,就说总是惦记着别人的夫君,这样真的很讨人嫌。” 白羽应声而去。一旁的春晓乐了,“对这种人,就应该刻薄一点!王妃您过去就是太好脾气了!” 谢卿卿无辜道:“我是真心劝诫她。” 当然,即便如此,她这个行为也够赵熙沉开心好久的了。当日夜里,他带着她去逛了燕城的夜市,玩到了大半夜。 路旁挂满了红色的大灯笼,街道亮如白昼。两边都是吆喝声声的小摊贩,摊上的玩意儿各种各样,古董、字画、牙梳铜镜等日用品还有各色簪花、手镯等装饰品应有尽有。谢卿卿的目光落在两边的的小摊上,只要是稍微多注意几眼的东西,片刻之后,就到了后头跟着的白羽手中。 很快,白羽和春晓都拿满了东西。谢卿卿瞧着他们很辛苦,四下望了望,指着不远处一家卖汤圆的铺子,“我想吃那个。” 趁着主子们吃汤圆,白羽便把之前买到手的先送回落霞居了。 赵熙沉买了两碗黑芝麻馅儿的,两个人一人一碗。 谢卿卿拿着勺子舀了一只,小小地将汤圆咬破一个洞,然后慢慢地吸溢出来的芝麻汁儿。嫣红的唇染上几粒黑芝麻,赵熙沉拿了帕子给她擦了一下。 “好了。”他收回手。 谢卿卿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但还是慢慢吸芝麻汁的吃法,一只汤圆,吸了很久很久…… 赵熙沉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觉得怎么看都看不腻。 谢姑娘吃完一个汤圆,觉得有点累,便放下筷子休息一下。结果刚一抬头,就撞进了男子温柔含笑的眼。 “你怎么不吃啊?”她诧异道。 赵熙沉盯着她红艳艳的唇,问道:“好吃么?” 谢姑娘点点头,“很好吃。就是个头太大了,一口吞不下。”顿了顿,她瞪大眼睛,“你就是等我吃过了,看好不好吃,你才吃啊?” 赵熙沉点点头,笑着拿了勺子,一口就吃掉一个。 她目光熠熠地瞧他,仿佛是极惊讶,便也学着他一样,舀了一只上来,吹了几下,然后努力张开小嘴想一口吞下。 然而她的嘴巴太小了,最终还是失败了,只咬了一大半,然后吃的嘴巴鼓鼓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看,我也可以啊。 赵熙沉笑出了声。 她吃完之后,不解道:“你笑什么?” 男子站起身,从身上掏出来一吊钱,扔到桌上,然后拉着她的手,快速绕进了小巷子里。 谢卿卿心头砰砰地跳,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果然是跟昨天一样,被他压在巷子里亲了好久好久…… 月色似乎愈发温柔了。耳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她迷迷糊糊地想:真是再也找不到比燕城更多黑巷子的地方了! 当此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卿卿吓得不行,赵熙沉把她整个人都纳在怀里,舌尖没有离开她的唇,反而勾住她的丁香小舌,缠得更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 “殿下……”她无措地模糊地喊了一声,小手开始推他了。 赵熙沉忽然双足一点,抱着谢卿卿,纵身跃上了旁边的屋顶。 女子双眸含了桃花水,想离开他,却发现脚下是倾斜的,没办法站稳。赵熙沉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半晌,她忽然道:“嘴里都是芝麻呢……” “没关系。”男子低声道。 谢卿卿不说话了。也不好意思说。小脸下意识地埋进他的胸口,心头仿佛有一汪甜蜜的水,一点点地荡漾着…… 果然来燕城是对的。这里能让她忘记他的身份,重拾过去游玩列国的乐趣。 赵熙沉觉得,她似乎已经在渐渐接受他这个圣旨强加来的夫君了。过去只是责任义务上的接受,现在是从心理上自愿地接受。 只不过,来燕城也不全是游玩,燕华行宫还是需要去瞧一瞧。谢卿卿也早就料到这点。但二人都没料到的是,原本是打个幌子的燕华行宫,当中竟真出了些幺蛾子。 当中具体谢卿卿自然不得而知,只是赵熙沉后来几日都出乎意料得忙碌。有一日他要去郊外的某个村庄,还把她带着一起去了,表面上是去一同游玩,实则是走访民意。 再过两日,原本负责行宫建造的八皇子赵熙澹,亲自找到了落霞居。 第38章 下燕城(5) 他笑着讨好道:“四哥,您平日里也不管这些事儿的,怎么这次……” “我是不想管这些。但如今碰上了,也不能当做没看见。”赵熙沉道,“国库拨下来建行宫的银子有两百万两,这不是小数目了,怎么还要从周边百姓身上克扣?私自索扣百姓银钱,可是大罪。” “我……我这也是为父皇着想啊,早就听户部的人说,咱们国库如今也不充裕,可这行宫怎么也要衬得上咱们皇家的威严……四哥您是没真正处在这个位置,这两百万两,听着是很多,但着实不经花啊!” 他见赵熙沉没说话,便凑上跟前去,笑着道:“八弟我是一时糊涂,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四哥,您就教训教训我得了,我仔细听着!又何必认真呢?” 赵熙沉看见外面驻步不前的身影,不想再浪费口舌跟他废话,“我已经把此事写了奏章送去京里了,你有什么话,还是回京后对父皇说去吧。” 赵熙澹当即变了脸色,“四哥来真的?” 赵熙沉已经起身,走向门外。 “四哥!”赵熙澹喊了一声,语气极为冷厉,“你真的要卷进来这场斗争吗?原以为四哥真是个不爱皇位的,没想到我错了。四哥可知道,这事儿背后站的是谁?” 赵熙沉转头,目光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等父皇查清楚的那天,我自然就知道了。” 他何曾受过别人的威胁?莫说大祈,就是整个大晔大陆,能威胁他的人都还没出生。 他大步走出去,唤了一声,“卿卿!” 谢卿卿探出脑袋,瞧了眼脸色僵硬的赵熙澹,“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事。”男子搂住她,温柔地笑,“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哦,”谢卿卿道,“前几日我们去江燕村,在江边见到有一种草十分眼熟。” 她把手中的《百草论》翻到中间一页,道:“你看,就是这个。当时我没认出来,原来这就是有名的灵溪甘草!在书里见过多次了,但却是第一次真正见到!” “好,那我派人去采些回来就是。”每次见到宝贝,她都是这种兴奋的模样,一双眼亮得不行。 谢卿卿摇头道:“不行,这个草最宝贵的是根须部分,若是采栽不当,容易损坏。我要自己去。” 赵熙沉点点头,“是我疏忽了。我陪你一同去。” 毕竟是去江边采花,为行动方便,两个人俱是换上了质地平常的衣裳。只可惜两个人都气质太强,便是披个麻布都能让人觉得好看的,也不指望能做到丝毫不引人注意了。 江燕村地处泗水南岸,周边湖泊众多,有些人便是靠打渔为生的。 赵熙沉带着谢卿卿到达江边时,还有不少渔民在江边干活儿,有些唱着嘹亮的歌谣,声音回荡在江天之间,颇有韵味儿。 江水边,杂草丛生。谢卿卿记不清具体位置,便沿着江岸一路寻找。 赵熙沉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手上提了个篮子。 这时,旁边有个劲瘦的渔夫笑道:“人家都是娘子跟着相公走的,你们怎么会是相公跟着娘子走咯!” 正弯着腰在草丛里翻找的谢卿卿有点脸红,动作顿了一下。就连赵熙沉也禁不住微有窘意。他回头朝那渔夫道:“我喜欢跟着我家娘子。” 渔夫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一位身着粗布蓝裳头裹蓝巾的年轻妇人,责怪道:“人家小夫妻恩爱,你插什么嘴了?没瞧见小娘子都害羞了嘛!” 那妇人是来给渔夫送饭的,一只缺了角的黑瓷盒子,里面有一碟菠菜、一碟茄子炒青椒,再有一碗米饭。她一一摆在了江岸上,那渔夫便开始吃饭。 谢卿卿被她一说,更不抬头了,只顾着在草丛里翻拣。 妇人闲着没事儿,跑过来瞧她翻的什么,诧异道:“你找的这种草这里少,村子后头的水洼里到处都是呢!你去那儿找找省事儿多了!” 谢卿卿抬头,两眼亮亮的,“村子后头有?” 妇人被她的容色惊了一些,呆了片刻后,才点头道:“你信我的,保管这一篮子都装不下!” 谢卿卿立刻站起身,结果站得太急,身子一晃悠,脚下一空,差点歪到了江水里! 赵熙沉跟神仙使法术似的,明明跟她相距了三步远,这会儿瞬间冲过去,及时搂住了她的身子。 只有一只脚,踏进了水里,鞋子湿透了。 谢卿卿瞧了瞧自己的绣花鞋,神情有点呆。 “没关系,等下到村后头,你就坐在那儿,我来采就是。” 谢卿卿点点头。 赵熙沉抱着谢卿卿离开江边,那一对渔夫夫妇朝他们摆摆手,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那妇人道:“这一对夫妻,长得都跟神仙似的那么漂亮。” 一路询问,很快就找到了妇人所说的地方。赵熙沉把谢卿卿放在浅水滩上的一块凸起的白石上,然后只身去采草。 然而无所不能的燕王殿下显然没干过这个,浅水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他挖草时全神贯注于草的根须上,很快就发生了和谢卿卿同样的悲剧,一只脚一个不小心踩到水里去了。 谢卿卿从石头上跳下来,“相……哎,还是我来挖吧!” 赵熙沉刚挖好一棵草,抬头朝她笑,“娘子方才喊我什么?” 谢姑娘觉得自己好蠢——刚才她坐在那儿无聊,就想起方才那对渔夫夫妇的话来,正巧看见他踩进水里,鬼使神差地就差点喊了声相公。 “没……没喊什么。你听错了。”她回到。 她走到他身边时,原本是要弯下腰去挖草的,不料赵熙沉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拖进了怀里。 “娘子既然没喊什么,又何来我听错了?”他低头看着她精致的容颜,唇角满满都是笑意,“我听错了什么?你解释一下。” 夕阳的光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她视死如归地开口道:“不就是相公嘛……咱们明媒正娶拜过堂,这么唤也没错的。对吧?” “卿卿……”他发出一声沉缓地低唤,尔后吻了吻她的脸。 “还在外面呢!”她皱眉道。 “没有人。”他不满足地还想亲嘴,谢卿卿忽然猛的推开他,不料这次他这样不经推,她这么小的力道,直接把他这么高大的身躯推到水洼里去了! 谢卿卿自己也朝反方向整个人摔进了水洼里。 “卿卿!”赵熙沉起身的速度极快,跑过来拉谢姑娘起来。这下可好,两个人都半身湿。 “卿卿没事吧?”他还在试图给她拍身上粘上的草屑,她却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她指着他的头发,“你头上插了好几根草!” 可不是?平时绝代风华的燕王殿下头顶插了几根犹如簪子的青草秆,左边额角上有一处淤泥,身上更是左一块右一块的水迹,看上去十分滑稽。 谢卿卿笑得很开心,赵熙沉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但眼下没有镜子,浅水滩上又涨满了杂草,无法对水自照,所以有一棵草就是顽固地待在他头上没下来。 谢卿卿止了笑,“来,我帮你弄啊!” 男子点点头,在她面前微微弓下身子。女子纤细的手指帮他把头上的草屑仔细拈了,又取了帕子来,给他擦了擦额角。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为了配合他的身高,她纤秀漂亮的脖子微微伸着,愈发显得秀稚而修长。他瞧在眼中,眸光闪了一下。 “好了。”她微笑说着,还很熟稔地捧了下他的脸,看了下,赞赏道:“很好看。” 说完自己先窘了。 赵熙沉亦发出闷闷的笑声,在她转身欲走时,忽然捧住她的脸,低头精准地攫住她的唇。 这样一个寂静而悠闲的环境,总是能唤醒身体各种沉寂的想法。这是对于赵熙沉。当然,来燕城的这几天,有想法的次数有点多。 对于谢卿卿来说,平时很隐秘的情感,或许自己都不曾察觉,如今渐渐发酵出来,瞬间占据了脑海。 女子很安静很乖巧地伏在他怀中,接受着他温柔的亲昵。她觉得很舒服,很快乐,心头仿佛是天上的云朵,飘得厉害。 她想,她是有点喜欢这个夫君了吧。 赵熙沉的吻很柔和,像是和风细雨。但就这种柔软的缠绵,让她最无力抵抗。她很喜欢他的味道,清淡雅致宛若青竹香。 青山,夕阳。金色晚霞下,璧人无双。 回到落霞居时,白羽和春晓看到这样狼狈的一双主子都惊呆了。然而他们的主子却十分高兴的模样,真是不能理解。 赵熙沉觉得燕城这个地方不错,有意想住到年底再回云城,然而世上就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秋天刚过完,云城就传来消息。 东宫侧妃谢轻妩死了,死后才被人发现,原来她已怀有身孕五月有余。 第39章 谢府(1) 一路快马进京,刚踏进裕国公府,便听到翠绮的哭喊声。很尖利,很痛苦,嗓音里带着长久哭喊的嘶哑。 “我的妩儿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你让为娘的怎么活啊……” 翠绮一反平日里的妆容精细雍容典雅,蓬头垢面地跪在正中的堂屋,对着石阶磕头。石阶上已经有殷殷血迹。 府里上下都挂了白色,堂屋中却只是放着灵位,并没有棺椁。 谢轻妩已经嫁入东宫,棺椁自然是在宫里的。 一身素衣的谢承之面色有些苍白,他走到翠绮前面,沉声道:“疯妇一般,成何体统?!” “来人,把她给我拉起来!” 两个婆子来拉人,可翠绮怎么不肯起来,甚至转而对谢承之怒目而视,“老爷,你女儿死了,你就没一点难过吗?!哦,我想起来了,你从来都不把妩儿当成自己的女儿的,在你心里,只有那个狐狸精的女儿才是你亲生!是不是?!” 她似乎找到了发泄口,趁两个婆子不备,冲上去打谢承之,“如果不是你对她不闻不问,那些天杀的贱人又怎么敢对妩儿下这样的毒手?!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把二夫人扶下去?”谢福在一旁吼道。 几个家丁并两个婆子一起,才把翠绮制住。 谢承之拍了下自己的衣袍,走到翠绮跟前,“皇上都说了,是意外溺水。你如今这样嚷嚷,是想让害死整个谢府吗?” 怀了孕的侧妃被害?这样的丑闻是绝对不允许流传出来的。尽管知情人都知道,天昱帝不过是给了个糊弄百姓的说法,但他既然说了,任何人都不能再有什么怀疑,即便是谢府。 翠绮笑道:“哈哈哈!谢府?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你从来就不当我是谢府的人,我又何必关心谢府的前程?!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她仰头对着天,不可自抑地大哭起来,“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残忍啊……” 谢卿卿和赵熙沉的忽然出现,谢承之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容。 “你们不是在燕城么?何必赶得这样急回来。”他走上前去,对二人道,“燕王殿下,皇上的差事已经办好了么?” 赵熙沉点点头,“岳父大人放心,并没有耽误皇命。” 三人正说话,不防翠绮看见谢卿卿时,眸中忽然闪过刻骨的恨意。 她一把抓起旁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石,猛的朝谢卿卿扔过去! 谢卿卿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赵熙沉转了个方向,石头正正砸在了他的背上。 赵熙沉发出一声忍痛闷哼,眉微皱。 “你……没事吧?”谢卿卿忙道。 赵熙沉摇头,紧紧牵住她的手,转身面向疯魔一样的翠绮。 “我女儿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她朝谢卿卿吼叫着,若非后面有人拉着,她已经冲到谢卿卿面前,把她活撕了。 “你这个贱人!贱人养的小贱人!你应该去死!”她双目怒瞪,污言秽语。 赵熙沉的脸色沉沉的,不再拉着谢卿卿的手了,而是将她半搂在身前,免得这个女人挣脱束缚,上来伤了他的卿卿。 谢承之朝谢福使了个眼色,谢福便让一个会武的家丁把翠绮打晕了。耳边这才得以清净。 这日傍晚,谢卿卿离开谢府前,见到了谢霁宇。他双目含着血丝,风尘仆仆的,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敢来。 他趁谢承之不在时,私下里对谢卿卿道:“父亲这几年因为母亲的事情,身子愈发不好了。他让我去查二妹的死因,我有了些眉目,却不敢如实告诉他。二妹……她是被人用剪刀活活捅死的,而后沉尸河中。” 说这话时,他眸中有着悲痛。 谢卿卿道:“凶手呢?” 谢霁宇闭了闭眼,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心头好受一些,“幕后凶手就是刚入宫一月余的眀茜。可是她有明尚书保着,有皇后保着,没人敢拿她怎么样!而且……今日东宫刚传来消息,眀茜被诊出有孕了。” 眀茜?!谢卿卿心头一震。她是韩王赵熙潼的人。 “她如今是太子最宠爱的人。” “那太子呢?他如果知道真相……” “他当然知道真相。可是二妹不过一个侧妃,他又何曾真心喜欢过?!”他咬牙切齿道。 “哥哥,我得跟你说一件事情。”她把锦绣园那夜遇到的时候告诉谢霁宇,而后低声道:“哥哥,二姐姐这次,是韩王为了挑起东宫和谢府之间的斗争而白白牺牲的棋子啊……怪我没有早些把这件事告诉二姐姐,让她早做防备。” 谢卿卿有些自责。 “你不必自责,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谢霁宇叹气道,“若是牵涉到三皇子,便多半有二皇子和玉贵妃的插手,我们若有动作,必然彻底卷入皇子之间的斗争,谢府将永无宁日……哎,二妹的仇,难道要我们谢府这样生生咽下?!” “哥哥!”谢卿卿安慰道,“来日方长,稍安勿躁。如今宫里不知何故一直不让我们进宫见姐姐最后一面,明日我无论如何都要进宫一趟,探探东宫的虚实。” “好。”谢霁宇道,“三妹,这府里也只有你能帮我分担一些了。” 谢卿卿道:“对了,今日为何不见四妹在?” 谢霁宇眉皱得愈深,“四妹跟着那个叫顾超的,离开云城了。” “什么?”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追了。那顾超久病初愈,四妹又不会武,想必他们也跑不远。眼前二妹的事情,更为重要。” 放心……她可不放心啊! 顾惜景那种人,是极擅于哄女孩子的,加之那样一副长相,又有那样高贵的身份,引得不知多少女子飞蛾扑火!四妹常年在闺阁中,没见过坏人,若是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谢卿卿一直是个心思很稳的人,就是很少有激烈的情绪起伏。可现下,她愈发感觉到一种情绪,叫愧疚。 她应该早些告知四妹她和顾惜景的那些过去的。 这日二人直到夜深,才启程回燕王府。 马车上,她一直沉默不语,靠在车壁上不说话。 赵熙沉看了她好几次,掩在衣袖中的手掌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伸手扶住她,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卿卿,她们都不关你的事。”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背,“你跟她们并非一块儿长大,虽有姐妹之名,定然不会有太多感情的。她们对你,也是如此。” 好吧,他还挺会安慰人的。谢卿卿觉得,他说得极对。 但是,还是有一点难过。二姐就这么去了,翠绮今日的发疯,也是完全被悲痛逼疯的。虽然今日被她骂了,但她并不怪翠绮。 她想,要是她死了,落月肯定跟她一样痛苦。 “你看看我,我的兄弟们还巴不得互相弄死对方。所谓手足,又哪儿来什么感情?”男子又道。 那倒是。谢卿卿更加受到安慰了。 “卿卿,我在皇宫出入自由,你若想进宫,我明日一早就带你去。” “好。”她轻声应着。 到了府里,谢卿卿自己在柜子了翻了一会儿,翻出了一只小瓶子。她走到赵熙沉跟前,道:“你后背有没有伤到?我给你找了药膏,你擦一擦吧!” 若非她说出来,赵熙沉差点忘了这事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会儿后背似乎在隐隐作疼了。 他拿着药膏,笑得很满足。谢卿卿脸上飞过一抹红,转身欲走。 “卿卿!”他拉住她的手,“后面……我擦不到。” 犹豫了半晌,谢卿卿糯糯道:“那……我去叫纪全来给殿下擦。” 她想缩回手,赶紧逃开这个地方。不料赵熙沉豁然站起身,长臂一伸,忽然从背后抱紧了她。 竹叶清香的味道,紧紧将她环绕。她动弹不得,回过头去,差点触到他的唇。 他的头就靠在她的肩上,胸膛中的心砰砰跳动着,“卿卿,若是纪全来,我就不擦了。” “殿下……”谢姑娘低声唤着,语中有着为难。 他转到她的正面,轻轻掰开她修长细嫩的手指,将手里的瓶子塞到她手中,然后牵着她另一只手,走到床边。 男子背对着她坐下,缓缓脱下上衣,将伤处露到她面前。 一块青紫,在白色的肌肤中十分明显。这下谢卿卿目光一闪,再也拒绝不了了。 她是学过医的,敷药这种事情十分熟练,动作也有着女子独有的柔和和细致,时不时就要问一句,疼不疼。 赵熙沉都回答不疼。最后她敷完了,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赵熙沉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瞧她,“卿卿,有你给我上药,我倒希望每天都能受些小伤。” 谢卿卿:“……” 不管如何,赵熙沉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跨越式的进步。过去都是他一味示好,而她一味承受,似懂非懂,似乎也不想弄懂。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偶尔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一点心意,这已经让他欣喜若狂。 他知道,他的卿卿并不喜欢待在同一个地方,这次燕城之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会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燕城可以,别的地方也一样可以。 当然,即便二人感情进展顺利,当此谢府出事之事,他也并没有生出别的想法。夜里,也只是跟以前一样,搂着她静静地睡罢了。 第40章 谢府(2) 东宫内并无甚变化,该挂的白幡丧幔都没挂,说是怕冲了那边眀茜侧妃腹中的孩子。 只有婷妩苑内是白色一片,雪色的丧纱在寒风中飘飘摇摇,如奏挽歌。 赵熙源走到鱼池旁,看见水池中几只活泼的红鲤,想起谢轻妩在此喂鱼时的情景,一时驻足沉默。 “太子殿下!” 刚从屋里走出来的谢卿卿见到太子的背影,朝他行了个礼。 赵熙源转身,“我听说燕王妃到了这里,便也过来看看。” 谢卿卿道:“今日是跟燕王殿下一同进宫,想来看看……我二姐。” “见过她最后一面了吗?” “见过了。”她没想到,太子竟给她造一个冰棺。隔着那层冰,她看到谢轻妩一身皇妃盛装,静静躺在那里,容颜犹在,芳魂已逝。 赵熙源瞧了瞧空荡荡无一人把守的婷妩轩,沉默片刻,低低开口:“当初赐婚时,原本是将你赐给我的,但四弟横插一手,将你夺走。对此我一直有些芥蒂,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幸好你没来东宫,躲过了芳华早逝的厄运。” 谢卿卿心头一愣——原来,这赐婚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波折。 “我没有宣谢府的人进宫,也是不想谢大人他们伤心。你今日既来了,想必也已经知道个种详细。”沉默片刻,他又仿佛宣誓一般,道:“谢卿卿,我今日答应你,有朝一日,我会为轻妩还有那个孩子讨一个公道。” 说完这些,他便离开了。 谢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落月过去曾说,皇家之所以可怕,并非里面的人本性狰狞,而是里面的人被情势所逼,一步步变得狰狞,这个扭曲人性的过程,何其可怕。 “太子素来温雅仁厚,对谢侧妃定是有愧的。可如今未登大位,受人掣肘,有很多身不由己。”出宫的马车上,赵熙沉道:“你在云城待得不多,不知朝中波谲云诡。大哥和二三哥,就像皇后和玉贵妃一样,不过是表面和气给父皇看罢了。明枪暗箭,不知来往过多少次。二三哥之间,也是各有思量,并非同心一致,但他们能让玉贵妃觉得,他们是同心的,这就够了。五弟六弟目前还没什么动静,后面的七□□十,都跟前面的人抱团站队,没一个安分。” “我说这些,是让你晓得,谢侧妃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它背后牵涉了太多人,不能以江湖中以牙还牙这一套来解决。”男子温声道,“这也是父皇之所以选择宁愿辜负谢府,也不愿揪出真凶的原因。”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若是想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我可以帮你;你若想报仇,我也可以帮你。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在乎皇位,也无须去追逐权力富贵,我只想我的卿卿能自由快乐,得偿所愿。” 这是赵熙沉第一次对她说了这么一长段话,且是如此发自肺腑的。他跟谢卿卿在一起不久,但似乎已经对她的心理极为了解。谢卿卿的确是那种你报我一桃我就还你一李的性子,若是被欺负了,也是要欺负回来的。至于被杀?那自然是凶手抵命。这是她常年在外行走,养成的思维方式。 最开始她对赵熙沉也这样,他对她好,她就巴不得还点什么给他,就怕欠了别人的。好在,最近她的这种心态似乎变淡了。 谢卿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的。赵熙沉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道:“卿卿,不要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这话题转变太快。 谢卿卿微微低了头,糯声道:“可是殿下也身处其中,真能独善其身么?” 赵熙沉含笑道:“你是我的妻子,跟着我时间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透着几分亲密。谢卿卿觉得应该把话题折回去,“殿下说可以帮我,我很感激。但这是谢府的事情,还是交给哥哥去办吧。” 赵熙沉点点头,“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就是。” “嗯。”谢卿卿靠在他怀里,已经不想离开了。 二人沉默片刻,只闻得对方温软规律的呼吸声。谢卿卿道:“宫里的人惯会做戏,今日瞧见太子妃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我差点都以为是真的了。倒是没想到,太子会对你说这些。”只是没见到眀茜侧妃,说是在养胎。 赵熙沉道:“他一直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想必他对谢侧妃还是很在意的。” 有了赵熙沉这个帮手,谢霁宇那边进展很快,没几天就写了封信给谢卿卿,说事情已经彻底清楚了,明茜背后的确是三皇子,可清楚也没用,他们无法报仇。因为谢承之一直是致力于做一股站在党争之外的清流,他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女儿,将整个谢府的未来葬送进去。 也许,这也是他们敢对谢轻妩动手的原因。这样看来,其实翠绮指责谢承之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若是此刻被害的是谢卿卿,谢霁宇敢肯定,父亲一定会倾尽全府之力,为她报仇。唔,即便父亲不这样做,他自己也会这样做的。 谢卿卿看完那信,便坐在落心亭中发呆。 赵熙沉走过来时,把落在一旁的薄毯子给她披上,“如今天凉了,怎么坐在这儿吹风,也不知道多穿一些。” 谢卿卿眨眨眼,“你从宫里回来了?” 赵熙沉点点头,“每日去宫里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我不爱插手政事。”今日,燕华行宫一案了结了。天昱帝颁下圣旨,削除了八皇子的爵位,且禁足三载。二皇子的这个帮手,基本上是废掉了。 想必父皇也是想杀一儆百吧。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这些人就闹得不像样子,他心里定是怒极的。 谢卿卿不知道这些,但他今日回得晚,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的。 “四嫂!” 忽然,一个含着笑意的清朗男声响起。 赵熙洹沿着曲曲折折的桥,走到落心亭中,朝谢卿卿施了一礼,“小弟见过四嫂!” 谢卿卿诧异地看着他。他怎么忽然跑来了。 “数日不见,四嫂似乎愈□□亮了啊,四哥真是好福气,哈哈……” “有话快说!说完就滚。”赵熙沉看都没看他一眼,催促道。 赵熙洹摸摸鼻子,有点无辜,然后又笑着问谢卿卿,“四嫂,我就想问您,您知不知道苏家四小姐的下落。” 苏家四小姐?谢卿卿想了一会儿,才悟道,这说的是苏菱歌?原来菱歌在苏府是派行第四啊,她还是头一回知道。 “我去问过庆国公,也问了她的几位兄长,但是他们都不清楚她的去向,所以才来打扰四嫂……” 谢卿卿又道:“你找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赵熙洹尴尬地笑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就是觉得她十分独特,功夫也好,想结交一番。” 这话好熟悉啊。 “我也不知道。”谢卿卿道,“我只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大祈。” 赵熙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原本还想着,只要在大祈,他一定能找到她,可她竟已经不在了。 “那四嫂可知道,她有可能会去哪儿吗?” 谢卿卿摇头,“可能北上大宁,也可能南下李唐。具体我是不知道的。” “那她一个人出门,你都不担心她吗?”赵熙洹满目忧虑,明显很担心苏菱歌。 谢卿卿噗嗤一声笑起来,“她几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外面混了。现在都多大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这话却让赵熙洹感到一阵心酸。难怪,她跟苏府的人不亲…… 见他呆在那里了,赵熙沉便赶紧让纪全送客,少耽误一些他们夫妻独处的时间。 赵熙沉用薄被子将妻子裹紧了,然后抱着她准备回房。不料一起身,谢卿卿怀中掉下来一封信。真是谢府来的那封信。 他低身捡起来,放到谢卿卿手中。 谢卿卿道:“哥哥说,有殿下在,很多事情查起来方便多了。让我感谢殿下。” 赵熙沉顿了一下,微笑道:“你准备怎么感谢呢?” 谢卿卿露出惊讶的目光,还能怎么感谢啊,当然就开口说句谢谢啊。 她果真就开口说了两字,谢谢。 赵熙沉心想,真是小呆瓜。 “不用谢,应该的。”他轻声应着,然后低头吻了下她的眉心。 这会儿,他已经把她送到了榻上,视线温柔似水的,气息靠得她这么近,仿佛随时都能吻上来。 谢卿卿伸手放到他胸口,微微推拒。 “唔……就是,还没有顾惜景和四妹的消息。让我有点担心。”她想岔开话题,然而这个话题明显更不合宜,但她已经脱口而出了。 赵熙沉的动作莫名僵了一下。他讨厌这个名字,非常。 他抬起头,很认真很仔细地注视着她,“你很担心?” 谢卿卿眨了眨眼睛,忙道:“唔,我是担心四妹。” “当真?”男子目光灼灼道,“他上次受伤了,你不关心他伤势好没好?” 谢卿卿摇头,“不关心。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可是他还是难受。想了想,他又道:“卿卿,你给那个人取个代号吧?不然我听到这三个字,就受不了。” 第41章 谢府(3) 谢姑娘沉默片刻,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跟顾……他过去的事情?” 赵熙沉点点头。当然知道。从锦绣园中看见她第一眼开始,他就开始把她的背景经历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大约有点变态……但他太想她了,想得有点疯魔了。这一世能终于遇到她,是他几世修来的运气。 谢卿卿在梨鸢谷学医时,顾惜景曾在谷中养病一年。顾惜景模样俊俏,且风度翩翩的,谢卿卿自然有些好感,不过也仅限好感罢了。反之,谢卿卿一个漂亮又天真的小女孩,自然也很得顾惜景的喜欢。两个人便偶尔在一起说话,拉过几回小手,但谢卿卿基本上是被动的,反而有点排斥他总是主动来牵自己。后来有一次,他竟然变本加厉,抱了她一下,她便吓得跑掉了,后来也渐渐地拉开了距离。 当时年纪小,虽然这些算不得大事,但于赵熙沉看来,已经是不可承受的了。他想起这些就懊恼极了,怎么就没早一点找到她呢? 谢卿卿想起这些,也觉得有些荒唐。这会儿思忖片刻,开口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小时候哪里懂什么情爱?”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上次见到顾惜景时,他也吃过一会醋,但当时她也没想过要给他解释什么。现在,这样的解释却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赵熙沉低头,亲了亲她雪白的脸颊,温柔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那现在呢?卿卿现在懂得情爱了么?”他的视线落在她白玉般娇嫩可爱的小耳珠上,心想,她哪里都长得这样好看啊…… 谢卿卿被他的声音蛊惑住了,脑子反应本来就慢半拍了,偏他这个问题如此刁钻,她哪儿晓得怎么回答? 他倒也没想等她的回答。总归即便她说她不懂,他有朝一日也总要让她懂的。 “啊……”她一个不妨,男子已经含住她柔软的耳珠。 仿佛一个开关,她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赵熙沉抱着她,不知何时已经将人压到了榻上。 他不过是浅尝辄止,而她已经双眸紧闭,起不来身了。 敏感的小家伙……若非谢府刚出事,他真想现在就把她吃了。 西风渐冷,寒冬愈深。 云城的冬季来得有几分缠绵,一场小雪一场大雪地下着。谢卿卿没等来四妹的下落,倒是等来了谢承之欲把爵位禅让给长子,离开云城远游的消息。 谢府自谢轻妩死后,频频出事。翠绮几乎天天跑去跟谢承之争吵,谢承之不胜其烦,便禁了她的足。谢府的下人都觉得,翠夫人大约是快疯了,整日整夜地在屋里大声咒骂夫人和老爷以及少爷和三小姐。 谢缱忆一直没有下落,其母月姬夫人也是日日以泪洗面,很快就病倒了。谢承之身体也不好,尽管谢卿卿让燕王找了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来,也没有太多起色。 这个冬天,谢卿卿便时常往返于燕王府和谢府之间,眼瞧着父亲的发色一日比一日斑白,心里也泛着酸意。 天昱帝曾经来谢府探过一次病,表明了皇家对谢府的重视。然而在谢卿卿看来,还不如不来得好,整个府里的人都忙进忙出的,如临大敌不说,爹爹也必须拖着病体,起身迎驾。 大夫说,如今寒冬腊月,对谢大人的身体也有影响,想必到了来年春天,病情会好些。 可是,冬天还没过完,有一日清早,后院的小丫头就急急忙忙来报,说是翠夫人去了。 谢承之原本就灰白的病容竟看不出有什么波动,只是正在喝药的身子僵了一下。 谢福伺候着他穿衣起身,冒着风雪,去了翠绮的院子。 这座院子,他几乎没有来过。翠绮刚进府时,还是如鲜花一般的年轻少女,每每看见他,都是饱含着期待,可如今,已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骨。 “帮我……好好安葬了她。”他低声说着,声音很轻,再重些,便要咳嗽了。 灵堂中,只有月姬夫人一个女眷在灵前哭。谢卿卿自然也可怜她,但也就是心头有点感慨和同情吧,哭是哭不出来的。若不是她,落月和父亲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若不是她,落月又怎么会在外受那么多年的苦,落月在外面这么多年,又经历过多少次生死之间……人的感情终归有亲疏之别,不可能客观公正。 “殿下,人的感情是不是都是自私的?”夜里,她偎依在赵熙沉的怀里,低声问道。 男子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当然。” “翠绮那么可怜,可我觉得落月更可怜。”她低声道,“小时候我跟着她,偶尔连饭都没得吃。她就在山上找一些野果子给我吃,她自己饿着。” 赵熙沉抚摸着她的手掌一顿,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原来卿卿小时候,这么艰苦?” 谢卿卿摇头道:“我没有苦,是落月才苦。她长得那么好看,尽管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其实还是有很多叔叔想要娶她的,但她都不要。我知道,她一直喜欢爹爹。” 感情的确是自私的。赵熙沉听到这些,只是心疼谢卿卿而已。 “我记得,你母亲是碧落岛的人。既然这样艰苦,为何不回去呢?”赵熙沉道。 谢卿卿道:“落月当年因为要跟我爹爹在一起,跟落家的人都闹翻了,哪里好意思回去?不过,最近几年,我那个外公似乎已经原谅落月了,这才又有了往来。” “你看,落月为了爹爹,付出了这么多。可爹爹最后却还娶了别的女人。” 赵熙沉将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道:“我不会这样的。你放心。我一辈子,几辈子都只要你一个。” 谢卿卿淡淡道:“一辈子的事情都说不准的,哪儿来的几辈子呢?” 赵熙沉沉默片刻,道:“你总会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翠绮下葬那日,天下着薄雪。谢承之站在新坟前,身影单薄而悲寂,他低声道:“你好好去吧。这辈子你走了一条错路,希望下辈子能走对。” 当日夜里,他病情忽然加重,谢卿卿和谢霁宇就守在床前,寸步未离。同样寸步未离的当日还有燕王殿下。他一路都陪着谢卿卿。 昏睡了整整两日,连天昱帝派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谢福在榻前哭道:“老爷,奴才知道您一直把翠夫人视作责任,如今翠夫人走了您没了负担,也不留恋这个人世!可是老爷,您想想夫人啊!夫人还在等着您!您因为谢府的责任已经坚持到现在,奴才知道您坚持不下去了,奴才求您,以后就算是为了夫人,留下来吧!” 谢卿卿在一旁听着,心里隐隐作痛,原来爹爹是这样想的。枉她为人女,却不如一个管家了解他。 “卿卿,”赵熙沉捏着她的手,轻声道:“会没事的,相信我。” 她点点头,用帕子擦了下泛红的眼睛,“落月还在,他怎么能死呢……” 赵熙沉目光微敛,眸中划过几丝痛楚,他道:“卿卿说得对。若是多年后回来时,看到的只是爱人的尸骨,该有多么残忍。” 大约真是因还有心愿在,谢承之终究熬过了那几日。 冬去春来,如太医所料,病情果然渐渐好转。 可没多久,他便招了谢霁宇和谢卿卿到身前,说起想禅让爵位离开云城的打算。 大病一场之后,谢承之瘦了许多,他看着谢卿卿,缓缓道:“卿卿,我想去找你娘。你可以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吗?” 谢承之因做官日久,有素有端雅清贵之名,言行举止从来都是以严苛规矩为名。如今他却用这样的语气对他的女儿问话,可见姿态放得有多低。 谢卿卿一愣,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谢承之神色一黯,“罢了,我去碧落岛寻她吧。那里是她的故乡,我想,她终有一日会回去一趟的吧?我总会等到她的。” “父亲!”谢霁宇在一旁,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经此一病,他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眉宇间少了过去沉敛下来的愁苦,反多了几分洒脱。 “我去意已决,你们无须多劝。霁宇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卿卿也嫁了个好夫婿。”他朝赵熙沉投去感激的一瞥。 这段时日,他是亲眼见着赵熙沉对谢卿卿简直寸步不离,无微不至。这对于皇子来说,实在难能可贵。 “对你们我都是放心的。”顿了顿,又道,“月姬自来无所求,既然已经去了佛堂清修,便随她去吧。就剩下缱忆,还需要霁宇多费心,把人找回来。” 谢霁宇点点头,“我一定会把四妹好好找回来的!” 谢承之让谢福好好伺候着少爷,管着这个家,随后便摆摆手,道:“旁的已经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为父只盼着你们一辈子好好的就行。” 三月春暖时,兄妹二人送谢承之出城。 脱去官爵朝服,谢承之似乎整个人都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就如同此刻树上的新生的嫩芽。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素袍一身,单人一骑。骏马开始驰骋时,谢卿卿忽然开口大声道:“爹爹,落月在兰漪湖!” 他停了一会儿,转过身,朝谢卿卿点了点头,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离开云城……他终于自由了。 十里长亭烟柳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仿佛离开樊笼的鸟儿一般。 谢卿卿看了好久,感觉眼睛热热的。落月,爹爹终于彻底放下一切,来找你了! “卿卿,”赵熙沉忽然把她按到怀里,“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谢姑娘这个关节里就听不得这句话,这一听,眼泪便止不住了。 第42章 心意(1) 她向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小时候她偶尔跟同龄的小女孩玩耍,别的小女孩动不动就哭,但她不。除非是伤心感动到极点了,她不会掉眼泪。 她想,可能是因为她过去是棵草,而草木是不会哭的。 但如今她终究是个人了,有情感,也就有泪水。她果真扑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也没有声音。但赵熙沉已经感觉到胸口的濡湿。 他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轻。伸手紧紧拥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柳树上有几只黄鹂,不知在唱什么歌儿。一同送行的谢霁宇见此,不禁笑起来,“妹妹,这大庭广众的,就晓得抱着自家夫君哭,害不害臊啊?” 谢卿卿不抬头,把赵熙沉抱得更紧了。 赵熙沉对谢霁宇道:“谢府里还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我和卿卿随后再回去。” 今日是裕国公的禅位典礼。谢承之做完该做的仪式,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云城。 谢霁宇点点头,朝他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便带着谢府一行人先行回去了。 赵熙沉望着云城外的浮云朵朵,杨柳依依,心情也变得极好。 白羽牵来了他的坐骑,赵熙沉就这么搂着谢卿卿,坐上了马背。 待谢卿卿从他怀中抬起头时,他们已经行在了一处柳堤上,地面有无数的花草,泛着清淡的花香。 马走的很慢,马蹄发出悠闲的哒哒声,这骏马似乎也在享受着美景花香。 “殿下要带我去哪儿?”谢卿卿好奇道。 赵熙沉拿了丝帕给她擦了擦眼睛,“带你去一个,能让你笑的地方。” 谢姑娘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 “嗯。”他点点头,“哭好了?” 谢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男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一手揽住她的腰,忽然亲了上去。 她不停地挣扎,生怕周围有人。但这里哪儿来的人呢,只有一只善解人意的马儿,走得愈发慢了。 最后干脆停了。 谢卿卿被他亲得如陷梦中,待放开时,也只是乖乖地软在他怀里。 赵熙沉低笑一声,“这懒马儿,我没空催它,它就不走了。罢了,咱们就不靠它了。” “卿卿,你抱紧我。”他轻声说着,便搂着她一起,飞了出去。 湖边绵延的柳树成为他飞行途中的踏板。他的轻功果真极好,竟然能使这么久,还丝毫不见气喘。 赵熙沉原本是可以一鼓作气飞到目的地的,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谢姑娘眸光熠熠地瞧他,一双眼睛仿佛含了嫩汪汪的水,隐隐透着崇拜。 男子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的目光?当即停在一棵高大无比的柳树上,又抱着她亲了起来。 柳树上原本栖息了几只燕子,都被他们赶跑了。 仿佛永远吃不够一样,她的红唇肿得厉害,他仍然乐此不疲,拖进口中各种欺负,身体里一直压制着的欲念也一点一点地勾了出来。 “殿下……殿下,不要……”她侧过头来躲,他就亲上了她纤细雪白的脖子…… 忽然,高大柳树摇晃起来,树下传来一声孩童的笑。 “哈哈!上面有人!” 赵熙沉连忙把谢卿卿按进怀里,朝树下一看,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树底下瞧他,小男孩手上,正托着一只鸟窝,鸟窝里还有几只圆滚滚白森森的鸟蛋。 “你们在上面做什么?”小男孩好奇道。 谢卿卿巴不得钻进地洞里去,一只小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赵熙沉的肩。 赵熙沉握住那只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然而清了清嗓子,朝小男孩道:“我们在这里晒太阳。” 小男孩不疑有他,他把鸟窝给赵熙沉看,“这只鸟窝掉下来了,等下他们的娘亲找不到他们会着急的。你帮我把鸟窝放上去可以吗?” 赵熙沉应了一声,然后把谢卿卿放到树杈上坐着,“乖乖的,别乱动。”他说着,瞧着她水亮的双唇,就忍不住上去啄了一下。 还不待谢卿卿羞恼,他已经跳下了柳树。 小男孩好奇道:“你为什么吃那个漂亮姐姐的嘴?” 赵熙沉也没料到他会问得这样直白,当即脸色划过一线红。他唔了一声,“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树上的谢卿卿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赵熙沉结果鸟窝,又飞上树去,照着小男孩所指示的方位,将那鸟窝摆好。小男孩道:“我走了,你们继续晒太阳吃嘴嘴吧,嘿嘿!” 小男孩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谢卿卿脸色都红透了,像天边的火烧云,郁闷道:“殿下!你……” “哎,卿卿,快来看!快来看!” 赵熙沉却朝她招招手,指了指那鸟窝,“有小鸟要出壳了!” 谢姑娘立刻爬了过去,两颗脑袋对着那只鸟窝,目不转睛地瞧着。 果真有一只最大的蛋,开始破壳了。 谢姑娘小时候见过小鸟出壳,极为可爱的景象,这会儿便看得入神。赵熙沉对此自然没什么兴趣,只是抱住她的身子防止她掉下去,偶尔亲了亲她红彤彤的脸蛋。 “太可爱了。”谢姑娘看着毛绒绒的小鸟儿,由衷赞叹道。 想了想,她又道:“不知道人刚生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有刚生出来的小鸟这样可爱么?” 这是……什么联想。 赵熙沉低低道:“这个简单,你自己早些生一个,自己亲眼瞧瞧就是了。” 谢卿卿转头瞧他,“哪儿那么容易就能自己生一个了?” 男子含笑,“这不是有我吗?” 谢卿卿:“……” 这几个月里因为谢府的事情,赵熙沉难免一直收敛着自己,这会儿谢承之一走,他也跟脱了缰似的,心头的某些念头怎么都挡不住。就这么在树上“玩”了许久,终是误了些时辰。等到天边浮起晚霞时,赵熙沉才把谢卿卿带到了目的地。 绿水青山中的一处农家小院,青砖白墙,瞧着不富贵,却也恬淡。 赵熙沉敲了门,很快有个面相儒雅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来给他们开门。 他见到赵熙沉,目中几分笑意,“原来是燕王殿下驾到!” “肖公子别来无恙!” 一番寒暄,这肖公子领着两个人进屋,他朝屋里喊了两声,“小茗,快给客人泡茶!” 喊了两声,没人应他。他不好意思道:“对不住了殿下,我那的小帮工又不知去哪儿耍去了。我去给两位倒茶!” “肖家是世代做镜子的。”赵熙沉道,“制镜手艺登峰造极。等下我让他拿几面有意思的镜子给你瞧瞧。” 谢卿卿点点头。她一进屋就注意,这院子外头看着很普通,但里面却安置了各式各样的许多镜子。大约这家人对镜子有别样的情结吧。 肖公子给他们倒了杯茶。谢卿卿一尝,是极为名贵的白毫银针。 “我知道殿下喜欢这种茶叶,所以特意用的这个。”肖公子笑道。 “肖公子有心了。我知道肖公子这里各种名贵茶叶都有,”赵熙沉道,“我家王妃更喜欢碧螺春,烦请下回肖公子还是用碧螺春沏茶吧。” 男子一愣,大笑起来,“殿下和王妃当真鹣鲽情深啊。” 谢卿卿坐在那儿,简直如坐针毡。赵熙沉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肖公子知道赵熙沉的来意后,便领着二人到了一处特制的房间。房间里面四个角,摆着四面镜子。 谢卿卿站到第一面镜子中,一张又细又白的脸,竟然被照得又圆又胖! 她惊了一下,瞧着镜子里自己滑稽的模样,忍俊不禁,笑道:“殿下,这个镜子果真有意思!” 她拉着他一起过来,指着镜中很胖的赵熙沉笑得愈发开心。 除了变胖的,当然还有变瘦的、放大的、缩小的。赵熙沉道:“你若真觉得好,我便跟肖公子买几个回去,放王府里摆着吧。” 谢卿卿点点头,“太好了,那我要买个变瘦的。春晓总说自己胖,肯定很喜欢这个镜子。” 眼瞧着天色晚了,赵熙沉便带着谢卿卿告别,并承诺明日让府里的下人过来取镜子,银钱两讫。 结果肖公子送他们出门时,正巧一个小男孩要回屋。 “你这是跑哪儿疯去了?”肖公子责备道。 小男孩看见赵熙沉和谢卿卿,诧异道:“你们不是今日柳树上帮我放鸟窝的么!” 肖公子道:“不得无礼,还不快些见过两位客人!”他倒也心细,没有把二人的身份随意说出来。 小男孩应了一声,但见谢卿卿立在赵熙沉背后,似乎要躲起来的样子,他笑道:“公子,你不知道,刚才我在柳堤旁边看到他们了,他们就在树上嘴巴对着嘴巴,吃了好久。” 肖公子:“……” 谢卿卿:“……” 赵熙沉总归更加耐得住雷击,这会儿咳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我们就不多加打扰了。” 说着,他牵着谢卿卿,大步离开了小院。 这日,谢卿卿闹了半天别扭不理人。赵熙沉也不生气,就抱着她,让她闹别扭。闹完了,便在他怀里睡着了。 谢卿卿后来问起赵熙沉,为何他会和那肖公子如此熟识。赵熙沉道,是因先前请了肖家做了不少次镜子。 谢卿卿道:“做镜子?燕王府中,似乎也没见有很多镜子啊。” 赵熙沉:“你很快就知道了。” 谢卿卿好奇地瞧着他,赵熙沉见她这饥渴小猫的模样,忍不住笑,“下次我就带你去个地方,去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又……又去什么地方?”这次已经让她够心有余悸了好吗?不知那小男孩还要怎么给那位肖公子描述他们俩在树上接吻的事情呢……她觉得燕王殿下要是没脸没皮起来,她是真扛不住啊。 赵熙沉看她很怕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卿卿放心,那个地方绝对没有第三个人。” 谢卿卿:“……就我们两个么?” “对,”他低头,温柔地在她耳边道,“只有我们俩,再怎么亲都不会被别人看到。” 谢卿卿觉得——更可怕了。 第43章 心意(2) 谢卿卿虽入主燕王府快一年了,但因燕王殿下原本就不爱与权贵交际,所以燕王府一直都比较安静,没什么客人。所以这日忽然来了个客人,让谢卿卿有点惊讶。 今日恰好是赵熙沉该进宫应卯的日子,谢卿卿一个人在府里。听到管家说韩王妃来访,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跟韩王妃应该是没什么交情的才对吧。 不过既然人家来了,她还是见一见吧。 钟离情今日是一身缃黄色绣着木槿花的上衣,下着淡蓝色千水裙,发上一支七彩琉璃簪子,垂下晶莹的细小珍珠,跟过去一样,华美秀丽,如今脸蛋雪白而饱满,更添几分雍容。 反观谢卿卿……她只是随意穿的一身粉色罗裙,头发披散下来,只在鬓边别了两只珠花,倒还像个未出阁的娇俏小姑娘。 她如今的盛装,都是赵熙沉来打扮的。她自己并不擅长这种贵妇人的打扮,便干脆图个自在了。 钟离情看见她,自是好生打量了一番,看见谢卿卿的模样,也不知是喜是忧。 若说她过得好,又为何身上无一点名贵首饰?若说她过得不好,又为何脸色娇艳宛若闺阁中备受宠爱的姑娘呢? 然而她又在心里苦笑。人家燕王妃过得好不好,干她什么事呢? “当初轻妩出事时,我就想来瞧瞧妹妹的。”钟离情开口道,“我跟轻妩过去也是情同姐妹,当时亦是伤心不已。但想到妹妹你和她是同府所生,想必更加悲痛,便想着来陪陪你。只是咱们后院妇人,原本也不好出门的,所以也未能成行。最后只得抄了百卷佛经,在佛堂中烧了,给她祈福了。” “谢过三嫂了。三嫂的好意,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也知道的。”谢卿卿道。 钟离情喝了口茶,又微笑道:“那些伤心的事,就不提了。最近我也是得了韩王殿下的恩准,才得以四处走走。今日刚去了西翠山赏景,想到燕王府就在这附近,便过来瞧妹妹一眼,还望妹妹不要觉得我唐突才好。” “自然不会。”谢卿卿道,“前几日听说三嫂有了身孕了,韩王殿下多陪你出去走走,让三嫂高兴些,也是应该的。” 钟离情愣了片刻,笑道:“哪里能让殿下陪我走?左不过就是几个丫鬟几个家丁陪着。殿下事务繁忙,我是不敢占用他的时间的。” 谢卿卿唔了一声,她想说她家殿下是总陪她玩的。 各自说了近况,钟离情忍不住低声道:“妹妹进府里也有些日子了,还没什么消息么?” 谢卿卿愣了片刻,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摇头道:“哪里有三嫂你的好福气啊。进府不到一年就有了喜。” 谢卿卿此时在想,该怎么让她早点告辞呢……今日肖公子家的镜子送到了,她还没玩够呢…… 钟离情笑得有几分得意,而后又十分悲切的样子,道:“若是轻妩还在,她的孩子都快临盆了吧……哎,你看我,都说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提,该罚!” 她拿了帕子佯装打了自己一下。 谢卿卿并没有说话的打算,她想着就让她一个人说完吧,说完了指不定就走了呢。 钟离情只道她是个不爱说话的,便又说起自己怀孕后,把自己一个陪嫁丫头开了脸的事情,“我即便不这样,也有旁人给殿下送上别的女人,既然如此,倒还不如用自己的丫头来得更放心。” 对此,谢卿卿是不能理解的。她跟落月一样,坚信超过两个人的爱情,便已经不是爱情了。 不过旁人如何想,她是无法干涉的。瞧着钟离情似乎还挺高兴的模样,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干脆继续沉默。 钟离情说完这些,喝了口茶,又笑道:“妹妹都不说话,专门听我一个人在说话了。” 谢卿卿摇头道:“哪里,姐姐府里姐妹众多;我府里原本人少,只有我和殿下两个,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话,让钟离情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她刚进韩王府时,韩王就已经有好几个小妾了,而且还有一个庶女,只是碍于她钟离将军府的面子,将那女儿送到了庄子去了。现在她有了身子,除了她亲自开脸的这个之外,还另有两个婆婆赏下来的。正如谢卿卿所说,府里姐妹的确多。 反观燕王府,真是清净。钟离情看了眼园子里正茁壮的花木,有些感叹,道:“燕王殿下当真是清净之人。” 在钟离情心里,赵熙沉就仿佛真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不同于一般凡夫俗子,没有一般男子的劣性和好/色,干净得仿佛雪山上的莲花。 谢卿卿瞧她又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道她这是又开始回忆跟赵熙沉的过往了吧? 谢姑娘心里有点不舒服,便开口打断她的沉思,道:“三嫂的孩子如今几个月了?瞧着还并不显怀呢。” 钟离情道:“四个月了,胎相刚刚稳下来。”顿了顿,又笑道:“咱们已经聊了这么久了,燕王殿下应该不会怪我霸占妹妹太久吧?” 谢卿卿道:“今日殿下不在府里。” 钟离情双眸中前一刻还很热烈的火焰,因这一句话,嚓的一声熄灭了。 谢卿卿这才晓得——原来,她是来找赵熙沉的啊,凭空拉着她说了这么久废话! 钟离情大约还不知道,她去年对赵熙沉的那一番告别被谢卿卿听了去,所以也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失望。在知道赵熙沉不在府里之后,她只略说了两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谢姑娘看着水湖上的春水碧波,有点郁闷。 用苏菱歌的话说就说:什么女人啊,连孩子都有了,还来惦记别人的丈夫!给我滚远点好吗! 但这种血性又粗俗的话,谢姑娘是说不出来的。 她只会坐在那里发呆。 因赵熙沉早有递话过来说,今日晚膳要在宫里用,故而谢卿卿一个人在落心亭用了饭。她还让春晓去取了去年的杏花酿来,浅酌了小半杯。 赵熙沉回府时,听纪全说韩王妃来了一回,他也不当回事儿。倒是纪全心细,低声补充道:“韩王妃走了之后,王妃晚膳时便喝了点杏花酿,瞧着像是半醉了。” 赵熙沉大步走到落心亭,从后面把伏在桌上睡觉的人抱进了怀里。 “殿下……”她睡在他怀里,他抱着她进屋,便听到她模模糊糊的声音:“咱们都成亲快一年了,为什么还不圆房啊?” 赵熙沉:“……卿卿?” 仔细一看,谢姑娘脸蛋红红的,身上微微有点热度,只是眼睛闭着,并没有醒。大约是说梦话? 燕王殿下把她放到榻上,俯身下去,看着她雪白细嫩的小脸,伸手轻轻抚弄了下,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卿卿,你愿意跟我圆房么?” 谢姑娘眉峰一皱,竟似乎摇了下头。 赵熙沉眸中笑意渐散,他不可遏制地又想起顾惜景,难道她还没忘记他? 不!不会。他相信她。男子因他一个动作,心头千回百转的,又忍不住道:“为什么?” 谢姑娘半梦半醒的,眼睛睁开了一样,又立刻闭了去。她捉住他的手,攥地很紧,然后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摩挲着,嘴上发出一声极其舒服的喟叹。 不管如何,她对于他的怀抱、爱抚,都已经相当熟悉了。她已经将这些视为理所应当,家常便饭。 “卿卿……”看着她主动的对自己的亲昵,赵熙沉心头便满满都是满足和感动。他低低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卿卿……你告诉我为什么?是还不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么?”还跟新婚时那样,打着总有一天要离开他的主意? 这时候傻呆呆的谢卿卿听不懂他这么长的话,她有点痒,便歪了下头,又把侧边的小耳朵和脖子露在他眼前。 男子的手轻轻拂过她耳后的肌肤,然后到脖子。女子竟似浑身一阵颤栗,嘴上嘤咛一声,那里也渐渐泛起了红。 不过用手碰一碰这里,就这样了……他幻想着真正得到她的时候,会是何等美景。 “卿卿……”他低低唤着,既渴望,又无奈。 “怕……怕疼。”她嘴上忽然梦呓一般唤着,“殿下……我怕疼。圆房怕疼……” 她是学过医的,自然知道圆房也是会疼的。 初初成亲时,她因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便也不把这疼放在心上。但现在被赵熙沉宠得久了,便愈发娇贵了。 这话,让赵熙沉眼中又重新泛着笑意,“傻丫头,既然怕疼,还跟我提什么圆房。”她肯定不知道,他有多想圆房。 当然,这件事情已经在计划中了。原本燕城过后,就想带她去的,但被谢府的一系列事情所阻止,所以拖到了现在。 他低头,含了一下她泛着酒香的红唇,“卿卿,我们会有一个很美好的洞房之夜。” 第44章 生辰礼物(1) 燕王府背倚西翠山,平时或许不察觉,到了春天,这里的优势便格外明显。西翠山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花香四溢,整个府邸都仿佛浸泡在芬芳之中。 本性是棵草的谢卿卿大约是本性难移,尽管做了人,一到春天也格外兴奋,仿佛重生了一遭似的。 去年这时候,她和苏菱歌在一起,研究了些鲜花制香的法子,恰好西翠山里花儿多,她便继续这个消遣活动。燕王殿下原本想吩咐府里的丫鬟家丁们帮忙,但谢卿卿道:“花草都是有灵性的,若是粗手粗脚地反而弄伤了她们,还是我自己来吧。” 于是连续几日,谢卿卿都在西翠山上转悠,直到天黑了才愿意下山。 这日,圣旨来宣,让众皇子都去御书房一叙。这是天昱帝时不时就要来一场的戏码,就是让大家聚一聚,各自表达一番对父亲和兄弟的关心,给满朝文武一个和乐融融的假象。 从来都是去打酱油的赵熙沉原本并不在意,但今日…… 他忍不住皱眉:“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日子。” 然而圣旨既然来了,他也不能不去。进了宫后才晓得,原来今日是后宫一个小才人被诊出有孕了,天昱帝老来得子,龙颜大悦,兴致颇好,拉着十几个儿子各种谈天说地,道古论今,顺便说起自己毕生的光辉业绩,傍晚时还在玉函殿摆了饭,父子共宴。 因太子和二、三皇子都有即将出世的孩子,膝下无子的赵熙沉便显得有些突出。天昱帝酒过三巡,笑道:“沉儿可要努把力了,马上泓儿也要大婚了,到时候若是让泓儿占了先,你这做哥哥的可怎么好。” 五皇子赵熙泓,刚赐婚了一位大祈属国的公主。听说这公主不仅貌美,而且能歌善舞,大家都夸赞五皇子福气不浅。 然后事实上,赵熙泓因为此事,暗地里找赵熙沉抱怨过好几次。 “异国番邦的公主,原本是赠给父皇的,父皇却塞给我。我还是更喜欢咱们大祈的美人啊。”就跟几个嫂子这样的。 圣旨不能违,赵熙沉又能说什么,也只得劝他,日后可以多娶些本国的小妾就是。他也深以为然。 当然,此刻在饭桌上,赵熙泓又感谢了一番他的好父皇,给他赐了个好婚。 天昱帝回道:“大婚之后要跟你的一二三哥一样,早些给朕生个孙子出来。不要学你的四哥,都一年了还没有消息。” 从他的笑容里可以看出,这位天子此生最自豪的事情之一,便是生了这许多儿子,且个个都龙章凤姿,器宇不凡。 赵熙沉目光淡淡的,只当一阵耳边风。赵熙潼和赵熙泯对视了片刻,两人眼中都闪过鄙视的笑意。他们二人私下里早就谈论过,最后得出他们的四弟肯定是不行,不然怎么会从来不碰女人,没有侍妾,如今娶了这么个大美人,这么久了都没个动静呢? 玉函殿里热闹到傍晚,天昱帝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赵熙沉急得很,便和天昱帝告罪请辞,说这几日燕王妃身子有些不舒服,时常干呕,吃不下饭,他得回去看着她了。 赵熙洹一惊,脱口道:“这……莫非是有喜了?” 赵熙泯和赵熙潼又对视一眼,透着不敢相信。 赵熙沉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得到天昱帝的许可后,便大步离开了玉函殿。 回到府里,谢姑娘竟然还没回府。 赵熙沉吩咐纪全道:“王妃最近喜欢在山上玩,今日便把东西都布置在山上吧。” 纪全应了是,赵熙沉便换了一身衣衫,走进了厨房。 对于燕王殿下厨艺很好这件事情,整个燕王府只有过去在洛城就跟着赵熙沉的白羽和杜云知道。一来这与他身份太不搭,二来他从没在府里下过厨。所以当赵熙沉技巧熟练地挥舞着锅铲的时候,一旁留下来帮忙的纪全瞪大了双眼。 不多久,几样丰盛而精致的小菜便做成了。原本是备了不少菜的,但天昱帝这么一搅和,只能简化了。 西翠山上,正是漫天霞光洒落的时候。 谢卿卿转过大片的紫玉杜鹃时,忽然瞧见前方姹紫嫣红的花海中立着一位男子,一身月白锦袍,含笑在花木间,目光清凌宛若月华。 赵熙沉朝她招招手,“卿卿,过来我这里。” 谢卿卿见此,开心地奔过去,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也上山来了?” 赵熙沉捏了下她娇嫩的脸,“还不是卿卿最近整日都在山里不肯下去。只好我上来找你了。” “天晚了,该走了吧。”他将她手里的篮子接过来,随手放到一旁,“晚些时候纪全会来拿的。”说完,他便牵着她的手往山林深处走去。 正值日落月升时,山间升起了一层薄雾。谢卿卿惊讶道:“殿下,咱们不要下山么?今日不会是要在山里住吧?” 赵熙沉笑了一声,“我若说是,卿卿会答应么?” 谢卿卿道:“我也不是没在山上住过。就是殿下你呢?如果殿下都觉得没问题,我是没问题的。” 然而在一起这么久了,谢卿卿晓得,赵熙沉绝对是个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的人。他才不会跟她一样,野丫头似的在山上住呢。 男子笑着敲了她的头,“我跟你一样,也在山上住过。不过今夜,咱们不是要住山上,” “啊?” 男子看了她一眼,道:“傻丫头,今日是你的十七岁生辰。你忘记了?” 谢卿卿睁大了双眼,“啊?”想想日期,好像是哎……她立刻乐了,“殿下怎么知道的?” “咱们赐婚的时候,宫里就有合过生辰八字的。”赵熙沉笑道,“你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么?还一整日都在山上逛。” 谢卿卿道:“我不在乎这个啊。落月过去也不兴给我过生辰的。”她神情有些黯然,“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就是她跟爹爹彻底决裂的日子,也没什么好纪念的。” 赵熙沉忽然把她拉到怀里,抱紧,低声道:“以后我来给你过。一定让卿卿每一个生日都开开心心的。” 谢姑娘点点头,周身的温暖,让她的心仿佛也变得暖融融的。 男子又道:“你上次在燕城,不是说我有很多宝库么?现下就带你去瞧瞧宝库。”顿了顿,又道:“这宝库里的东西,便是我送给卿卿的生辰礼物了。” 谢姑娘喜笑颜开,“真的呀?”想起之前赵熙沉这里出现过的各种宝贝,她简直高兴坏了。 “唔,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样最重要的礼物……”男子补充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既然是宝库,自然入口极为隐蔽。谢卿卿只是待在赵熙沉的怀里,他让她闭上眼睛,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要完全信任他。 谢卿卿照办。一路上他都把斗篷将她围得紧紧,她其实也没听到什么声音,只偶尔有机械之类的声响而已,似乎是机关之类的。 待她偷偷睁开眼时,只看见四周一片强烈的反光,亮得刺目。 赵熙沉给她捂了下眼睛,然后缓缓地放开,“这里有强光,而且四处都是镜子。用镜子做成迷宫,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卿卿,你跟着我走几次,以后你就也会走了。” “这个就是那位肖公子的手笔么?” 赵熙沉点点头,“肖家最擅长的,明面上是制镜,其实是制作机关。他们是千百年一代代传下来的技术,外人学不到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谢卿卿诧异道。 赵熙沉顿了顿,回到:“这些都是寂府传来下的。包括这座地下宝库。” 寂府,便是赵熙沉的母妃的家族。 这的确是个阻止宵小的好办法,进来后若是找不到出口,要不就返回离开,要不就只能日日夜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终有一日会发疯的吧。 这样的设计还是有些人性的,至少有离开的权力。 赵熙沉听她此言,笑道:“我的卿卿当真心性善良。”其实肖家这样设计的初衷,是因不想让宵小的尸骨毁了整座宫殿的美感而已,所以给他们留了退路。 第45章 生辰礼物(2) 不知不觉,他已经带着她绕过了那条由镜子组成的细长甬道。 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金碧辉煌。 谢卿卿从未想过,西翠山的地底下,竟有这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黄金为地,白玉为阶,亭台轩榭,金楼玉殿。从地板到长廊到墙壁到屋瓦,都是由不腐不败的金银宝石做成。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翡翠,白的是珍珠,紫的是水晶。白玉长廊周围,有翠竹修篁,溪水淙淙,溪水中有无数形态各异的鹅卵石,细细一瞧,竟都是宝石雕琢而成。 谢卿卿整个人都呆住了,枉她自认游遍大晔列国,竟从没见过这样的盛景。 若非她亲眼所见,即便是听到别人说起,也绝对不会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 赵熙沉微笑道:“这里现在并不算大,若你喜欢,可以再修得大一些。” 谢卿卿低头看那溪水中的小鱼,“这……这是真的鱼儿么?” 她伸手去摸,那鱼儿很快就游走了。 男子笑道:“当然是真的。” 谢卿卿拾起一只鹅卵石,惊叹道:“你家真的好有钱啊。” 男子道:“我已经把这些都送给你了。如今是你家的才对。” 谢卿卿望了一眼四周,有点惶恐,“这是寂府的东西吧?殿下这样处理,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好了,傻丫头。”他捏了捏她的手。寂府,不过是个借口。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他的。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曲折的走廊往前走,很快便见到前方雾气蒸腾。谢卿卿道:“那是什么?” “地下温泉。”赵熙沉道,“大晔最好的地下温泉,便在这里了。” 谢卿卿顺着云雾的方向往前,便看见一道很长的圆形屏风。屏风上有些画着绿柳纷纷,有些画着桃花夭夭,有些是荷塘菱舟、雪中松竹……而这些画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每幅画上都有一对相伴的男女,或一起抚琴下棋,或一同赏月看花。虽是远景看不清男女面相,然而画中隐隐透出的美好和悠然,也让观者心生神往。 书中所言琴瑟和鸣,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谢卿卿这样想着。 赵熙沉看她神情安静,就知道她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这些画。他走到她身后,低声问道:“卿卿,你觉得,像他们这样,好么?” 她回头,撞进男子潋滟无声的眸光中,一时失神。这一失神便没能理解他的话,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男子上前,伸手,缓缓地,缓缓地圈住了她纤细的身子,低柔的声音仿佛静夜里的昙花开放。 “卿卿,咱们以后就像画中人那样,一世相伴,琴瑟和鸣,白首不离,你说好不好?” 这些画都是他一点一滴精心画出来的,都是他这些年来美好愿望的缩影。身处此地,他的心有着难以抑制的澎湃,他有些激动了,忘形了,才将这一一辈子的诺言说出来。 当看到她眼中的思索时,他就知道,这话还是太急了啊…… 谢卿卿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所以遇到她所认为的大事时,便总要仔细思量一番。 眼前这个夫君很喜欢她,对她很好,所以才有这样的话说出来。她现在其实是有些欢喜的,然而……也有犹豫。 一辈子那么长。而爱情这个东西,太不牢靠。 还不待她整理思路,说出什么来,赵熙沉忽然用手固定住她可能会逃的身子,一边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样,她就说不出可能会让他很难受的话了吧…… 女子并没有想逃的意思。她如何对他的吻十分之习惯,一双手还会无意识地绕到他的腰,环住。 原本就是云雾漫漫中,这样的你情我愿的亲昵和缠绵,着实让人神魂都为之迷醉。他吻得愈发深了,手上不自觉地用力,然而这与计划不合,他暂时放开她…… “啊……”他离开时,轻轻咬了下她,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弱的吟/哦。 他覆到她的耳畔,“你先不要拒绝我,以后……以后再回答我这个问题吧。” 他希望那个以后不会太远。毕竟他等了她太久。 谢卿卿的脸都红透了。她离开逃开他,绕过占地不小的圆形墨画屏风,转到了屏风里面。 只见云雾缭绕中,清水碧透, 谢卿卿今日刚在山上忙了一整日,身上出了汗,这会儿就有些意动。 赵熙沉素来体贴入微,轻笑道:“早料到了,所以已经给你把干净衣裳备好。”他指了指一旁挂着的衣裙,便转身出去了。 谢卿卿沐浴结束后,才发觉他给她准备的衣裙有些独特,上面绣着精致的龙凤呈祥,十分正式,像是某种礼服。 若是她的亲娘落月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来,这是碧落岛中女子出嫁时嫁衣的模样。碧落岛的嫁衣无所谓是不是红色,只需要有龙凤呈祥的刺绣即可,其他式样都由绣嫁衣的女子自行决定,纷繁多样。 谢卿卿手里这件衣裳是赵熙沉找了大晔最好的绣娘绣成的,其中的金丝银线,布帛绸缕,无一不是上上品。 衣裙配了一只精美无比的腰封,上面有繁复的蔓草叶桃花纹,针脚细密,色彩新嫩。 然而,这腰封看着好看,戴上之后,对镜一照,总觉得哪里不太好。唔,她瞧了瞧镜中墨发披散的女子,这腰封似乎……让上身的某处显得更丰满挺拔了…… 她摸了摸自己有点热的脸——肯定是因为温泉太热的缘故,怎么总觉得脸上发烫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苏菱歌也说过,这没什么的吧。 想好之后,便走了出去。赵熙沉转过身,瞧见她的沐浴,目光有些深沉,泛着眸中灼亮的光。 他的视线闪了闪,大步走上前去,低头吻了下她的唇。 并没有停留太久。他柔声道:“卿卿,咱们先上去吧,地下呆的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他是抱着她走的。谢卿卿的确有点头晕,她也不知是被热气晕的缘故,还是……被他吻的缘故。 他并没有往回走,而是继续朝地宫的里面走去。因光线太刺目,他便将她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轻轻摁了摁,谢卿卿便埋在那里不出来了。 故而,她也没注意到,赵熙沉此刻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跟她身上的那身十分般配。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空气忽然变得清新起来,她甚至听到了清脆的鸟叫,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是回到西翠山了么? 她睁开眼,抱着他的脖子,抬头四下一看。 周边的确是绿树繁花,花木当中,有一间青瓦白墙的整齐小院落。木质院门上头挂着两只灯笼,照亮了门楣上的四个字,“卿影小居”。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奇问道。 男子状似沉吟了片刻,道:“今晚歇息的地方。” “哦。”谢卿卿从他怀中下了地,推开门,却见院子里面都被无数灯笼照亮了。 院中只一棵繁茂的枇杷树,郁郁葱葱的,树下是一桌精致的酒宴,只置了两副碗筷、两只玉色夜光杯,一看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谢卿卿也算了累了一整日,这会儿看见吃的,当然开心。她奔过去,瞧了几眼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惊喜道:“这是殿下特意准备的么?” 赵熙沉捏了下她娇嫩的脸,“嗯。尝尝看,喜不喜欢?” 谢卿卿吃了一会儿之后,连连点头,“我最爱风国的菜色,这一桌子都是风国菜呢!而且口味的确很地道,比之前顾惜景送到梨鸢谷的风国大厨做得还要好吃。” 说完,她就忙捂住了嘴——放飞了吧,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果然,赵熙沉笑容淡了淡,“顾惜景还送过一个厨师给你?” 谢卿卿支吾了一声,装作没听到,低头猛吃。 男子心里醋海翻波。卿卿喜欢吃风国菜,这个是他平时无数次喂饭后得出的经验,所以今日才特意做的这种菜色。 哪里晓得,这件事情竟然早就被顾惜景知道了…… 不过,顾惜景只能请别人做,而他却是亲手做的,又怎可同日而语。半晌后,他微叹口气,又给她夹了一块香菇,道:“以后我让这个大厨多给你做菜。那个风国的大厨,卿卿可以早些忘了么?” 燕王殿下这话里,竟莫名透着几分委屈。谢卿卿忙不迭地点头。 赵熙沉又给她倒了杯酒,“杏花酿,要不要来一些?” “殿下也喝。”礼尚往来,谢卿卿也倒了一杯,递到他手上。 男子笑笑,手掌牢牢的捉住她递过来的小手,另一只手,缓缓地,接过了酒杯。他手执酒杯,未喝之际,柔声问道:“卿卿,别喝太急,小心喝醉了。” “我酒量向来不错,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喝醉了。”谢卿卿笑道。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但想起前几日他晚上没回府吃饭,她就喝得半醉的那次……她这酒量也算不得好吧? 果然,才堪堪三小杯下肚,她就开始头晕犯困了。 这姑娘醉酒了倒也乖巧,只是呆坐在那儿,两只手开始揉脑袋。 “醉了?”男子伸手去,期待了她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揉着,立刻让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唔,没醉。”她低声道,“就是头疼,想睡了。” “卿卿。”赵熙沉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在怀中 他想把她摆正,可她就跟面团似的软趴趴地往他怀里靠。 “卿卿?咱们还有事情没有做完。”男子提醒道。 少女茫然地看着他,“还有什么?” 男子一手稳稳地揽着她,一手给两个人的杯子都斟满酒,然后将一只杯子放到她手中,“还没有喝合卺酒。” “合……合卺酒?”这是什么? 是他的不是,没料到她酒量如此浅,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不清醒了。如今这样脸色酡红地靠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他若再不动手,是否对辜负这良辰美景? 他摆弄着她的双手,二人喝下了当初大婚时缺席的合卺酒。男子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未曾上妆却仍然倾国倾城的容颜,心头膨胀着感动和满足,仿佛要溢出来。 卿卿……卿卿……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他抱起她,大步朝室内走去。 第46章 谢承之番外 空谷幽兰,遗世独立,葱指拈花,巧笑倩兮。 这便是月儿给我的第一眼,如此地令人心折,以至于后来的十几年里,这样的她,夜夜闯入我的梦中,挥之不去的倩影,日日萦绕,萦绕在血肉模糊、痛若刀绞的心头。 那时我是裕国公府的独子,是身份显赫的名门子弟。自小接受贵戚教养,年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那一年,我和友人同去临海大城溍城游历,在那里停滞了好些日子。 有一日出游时与友人走散,在山林秀峰之间迷了路,被一群强盗盯上了,我的武艺并不弱,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后仍负了伤,边走边逃。兜兜转转的找路时,便看见了那个如空谷幽兰的倩影。 那时的她很天真羞涩,我向她问路时她便讷讷了许久,睁着灿若星辰的眸子打量我许久,仿佛确定我不是坏人时她才给我带了路。 追过来的众人见是个小姑娘,便不放在眼里。而月儿却只一招,便将他们尽数打倒。 她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自己只是折了几朵花般自然。 很快我便离开了溍城。但是那秀川山岚间的幽兰倩影,却总是控制不住浮现在脑海中。 我在云城中日日牵念着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后来终于忍不住派人去溍城寻找。然而下人带回的结果令我失望,溍城中并无此女。 我不甘心,找了个理由亲自再次去了溍城,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她是天上下凡来游玩嬉戏的瑶池仙子,只给我匆匆一瞥便消失不见?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两年以后,我甚至已经被父亲订下了亲事。 她站在溍城街边一个卖盆栽的店子前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一株菩提树苗,身形秀洁如绿波芙蓉。 彼时我不知是怎生的震惊和欢喜,只定定的看着她,许久许久。 直到店家的喊声把我惊醒了来。 “我看姑娘斯斯文文的,怎么买东西都不给钱啊!”店家有些语气不善。 “钱?”她疑惑的朱唇轻启,仿佛在说一个无比陌生的字眼,捧着那株嫩绿的小树苗,极其爱惜的样子。 “对,姑娘想买这菩提树苗的话,需得付钱。” “我…没有钱。”她摇了摇头,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没有钱你买什么东西啊?” 我对那店家莫名的生出一股怒火,快步走了上去。 “这位姑娘的钱我来付了就是。” 我帮她付了钱,而她,仍是以那纯澈的眼神惊疑的看了我许久。 我欲送她回家,可她说她不知自己住的哪里。 我很惊讶,惊讶中又有些欣喜,因为我可以将她带到我住的地方一段时间。 她对俗世人情不太懂,我就日日陪着她,照顾她。 我们俩一起醉听萧鼓,一起吟赏烟霞,一起菱歌泛夜。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很快我便接到父亲的催我回云城的书信。 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离开月儿的,本想带着她一起回云城,但是却碰到了她的家人。 那时我牵着她的手,走在烟柳沙堤之上,月儿忽然挣开了我的手,欣喜的跑向远方一个身影。 “星星!星星!”月儿的声音脆脆的,仿若清楚莺儿的娇啼。 “星星,我好想你哦!” 我一看,是个与月儿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少女。 那少女看见月儿也非常开心,两人便抱在了一起。 “姐姐,我也好想你哦,你怎么失踪了这么久?爹娘都担心死了呢!” “我不知道怎么找你们啊,我也很想爹娘的。” ……… 后来我便知道,原来月儿竟然是碧落岛的人,来自那个富甲天下的神秘落门,并且是当时岛主的长女,岛主继承人。 我很绝望。碧落岛岛主继承人,怎么可能嫁到我云城来? 我一个人回了云城。 爹娘开始给我准备婚事。我却整日里借酒浇愁,浑浑噩噩。 最终我没能按照父母的安排走下去,只身抛下云城的一切,再次去溍城找月儿。我想与她一生相守。 落星虽然是月儿的妹妹,但却比月儿懂事和厉害许多。 我一次又一次送去的菩提苗盆栽都被落星给送了回来。 她很严肃地告诫我说,我这样做是害她,岛主不会让我们俩在一起的。 一天夜里我潜入到她们所居的兰漪湖畔,发现月儿正在与她父亲争执。 “月儿,你想要背叛生你养你的碧落岛,背叛你的父母,背叛你的整个家族吗?” “月儿不想背叛,可是月儿更想跟承哥哥在一起!” “你莫要再提那个谢承之!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 “爹,你让妹妹当继承人吧,我不要当……” “胡说!你明知你若不继续岛主之位,碧落岛就会因为岛主之争而混乱,你想让岛上的子民生灵涂炭吗?” “落岛主,我愿意去碧落岛陪伴月儿一生!” 我听到月儿的嘤嘤哭泣,心如刀绞,便冲了进去。 “你愿意一辈子住在碧落岛再也不回大晔?” “是。” “哼,不过是大话而已。姑且不论你是否愿意,你的父亲也不会允许。” “不,我去那里,我父亲不会知道,他就算要找也无从找起。” 他没再说话,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以为他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屋里只剩下我和月儿。 长期的思念若狂化作如火的激情。那一夜,我让月儿真正成了我的。 接下来几天,落家人都没有出现,然而几日之后,敲开兰漪湖居所大门的是我那暴怒的爹爹。 后面跟着的落岛主看着我愤怒的眼睛,坦然说道:“我碧落岛一向与大晔各国和平相处,不能因为你而破坏了与祈国的情谊。” 我们被再次分开。 但是第二日,我便打伤了府里侍卫,甚至下药毒晕了我的父亲,转身追向正被岛主押往碧落岛的月儿。是的,我那时候为了月儿,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我救出了月儿,然后,我们便开始私奔。 我很感谢上天让我俩都会武,月儿更是武功高手,让我们能逃过一次又一次的裕国公府和碧落岛的追踪。 尽管有时伤痕累累,游离于生死边缘,但我从不感到后悔,我甚至很开心,因为月儿有了我的孩子。 我们曾在燕城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简单艰苦,却是很美好。 所以当落岛主找到燕城时,我再一次陷入失去月儿的惊恐之中。 或许是因为月儿腹中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当岛主看见我将武士射向月儿的剑支用身体生生挡下时,他竟然开口同意了我们的相守。 “既然如此,我便随了你们吧。”他揉了揉有些发白的鬓角,似乎也是满心疲惫,“月儿无需再回碧落岛了,但是你必须给我女儿一个名分。” 我被箭支射中,鲜血如注,气息奄奄,但是却欣喜若狂。 随后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回到侯府,父亲见我一身重伤,老泪纵横,终于为我俩准备了盛大的婚礼。 不久,霁宇便出生了。 我俩如胶似漆,琴瑟和鸣。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仿佛一场易碎的梦境。 月儿很喜欢侍奉花木盆栽,我便给她建了一座园子,里面种满了花花草草,取名为翠色园。我们的居所里面也摆了各色盆栽,庆国公苏允甚至戏称我们裕国公府为花草之府。 做了母亲的月儿不似以前那么天真烂漫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却愈加美丽秀雅,温婉如春风。她不仅武功高强,更出色的琴艺和舞技。她的琴声总能让我忘却一切烦忧,仿若置身柔美温暖和谐的仙境之中;而她的舞则是天下一绝,甚至比皇宫中那个宠冠六宫让一向勤政爱民的皇上几日不朝的凝妃都要好。 五年。我们有过这样五年美好的生活。 月儿一向是善良的女子,总是尽自己的力量帮助穷人弱者,所有府里的丫鬟仆人们都很喜欢她,这一点我很欢喜。有一次她出门回府后竟然带回了一个重伤的男子。她很精心的照顾他,我一贯知道她的脾气,便也劝自己说不要在意。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经常递给月儿一些纸条,月儿都会欣然接下,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便问她那纸条是什么,她只神秘的笑笑说这是跟我无关的。 当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那纸条上的那些殷殷切切凄楚哀婉的情诗时,就再也受不了了。 我一个人跑去喝酒,甚至没有阻止翠绮的相陪。 翠绮是大祈高官之女,是我以前的未婚妻,亦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女子。 翠绮是名门闺秀,被退了婚后声名受损,但却对我毫无怨言,甚至以死威胁她的父亲不要为难我裕国公府。 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酒,翠绮就在一旁默默陪着,为我倒酒,甚至跟我一起喝。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坐的好像是月儿,正明眸皓齿地对我嫣然而笑,那么美丽,那么惑人……仿若一场激情之梦,我将“月儿”抱住,狠狠地吻着她,亲着她,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 第二日,我惊恐的发现躺在我身边的是翠绮。 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之事,但是世上却没有治疗后悔的药。 后来月儿告诉我,那些纸条全部都是那个男子写给他青梅竹马的至爱之人的,然而他的至爱竟然是当今柳妃。月儿说他俩从小相爱,已经结婚甚至有了身孕,但是却被霸道的天昱帝毁了一切。那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天昱帝对柳妃的恩宠也不过只持续了一年,又被新近的凝妃迷了去,柳妃日日悲苦,对至爱更是思念若狂。 男子独闯紫华城数次,每次都是重伤无功而返。月儿念其深情,才答应给他们送信。 我劝男子离开,不要连累了柳妃又连累我的月儿。他确然是个很明事理的人,不久便无声无息的走了。 我和月儿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好,已然忘了翠绮。直到有一天,翠绮的父亲一脸怒火的闯进了裕国公府。 我惊恐的发现随之进来的是大腹便便、梨花带泪的翠绮。 月儿脸色煞白,默然不语;父亲和母亲摇头叹息,却不得不逼着我娶翠绮为二房。 我虽然因对月儿情深从未想过要娶二房,但是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再说翠绮既然有我的孩子,我又怎能不管不顾? 但是月儿显然和我想法不同。 她并未阻止我娶翠绮,甚至对翠绮很好,对翠绮的某些故意刁难也是微笑忍让。但是却故意疏远我。 自从翠绮进门之后,月儿从未主动与我说过一句话,每次我去翠色园里找她,她都是淡漠无言。从未受过如此对待的我便深感委屈,有一段日子也赌气不去找她,甚至故意找翠绮在她面前逗笑。她则愈加沉默,每日除了伺候盆栽,带一带霁宇,就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养胎。后来我总是在想,月儿当时之所以还留在府里只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吧,而那时我却没想到这些,只是一味地发泄我心里的愤懑。 我故意几天不去找她,后来有一日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去翠色园,竟然发现那个离开已久的男子正与月儿说笑,月儿面带微笑似乎及其开心的样子,脸上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笑容。 彼时我的理智早就被妒火烧光了,举剑冲去与那男子打了起来。 月儿一直在一旁焦急的喊停下,但我正妒火中烧,只觉得她是在担心这个男人被我伤到了才这样焦急,故而出手愈发狠戾,几乎毁了半个园子。最后还是重孕在身的月儿亲自拦下了我们。 那男人走之前对我说了句:“不可理喻。” 我冷冷的看了月儿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每当我独睡,翠绮便会缠着我,我不胜其烦,后来在云城大街上看到一个叫秀姬的颇有姿色的女子,竟又将她娶了过来。婚礼上,翠绮哭喊着闹个不停,而月儿只是淡淡的面上无一丝表情,没有说任何拒绝的话,对那秀姬投过来的战兢眼光甚至报以微微一笑,我再一次失望。 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此举只是为了报复我的月儿,就是想证明我的月儿还在乎我的而已。倘若那日她说一个不字,我定然立刻遣回秀姬,与她一生相爱。 我亦刻意忽略秀姬眉眼中有几分肖似月儿的事实。 那天晚上,我站在洞房外面望着沉沉的夜色出神,月儿一袭白色衣裙出现在我的面前。 幽姿秀逸,柔雅绰约,她还是那么美,犹如精灵仙子。 “承哥哥,你…还爱我吗?” 我看着那双水灿双眸中蕴满的委屈,心中疼痛。嘴上却是冷冷道:“你说呢?” “翠绮说,你当初是因为我武功高可以保护你,才喜欢我的……” 翠绮真是愈发的不可理喻了,竟然寻了这么个理由来离间我们俩?而她,竟然也会相信? 她的身体在夜风中有些瑟瑟发抖,我多想冲过去抱紧她,将她融进我的身体让她再也不能跟其他男子调笑。 她一直低头揉着身上的衣角,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心头委屈的样子,等着我的回答。 我说:“她说的对。” 然后看着她双眸中的亮光逐渐熄灭。 那一晚,我坐在洞房里,喝了一夜的酒。 我也一直没去看她,甚至卿卿出生的时候,我也没去。 下人们兴冲冲跑来跟我说是个可爱至极的小姐,我只淡淡点了点头,但心情却不似脸上表现的那般淡定。 我心里想,是个女儿,那长大后定然像月儿一样美丽,月儿教她琴舞,我便教她书画…… 快天亮时,我终于还是去了翠色园。 月儿一脸疲惫,面色仍然苍白,静静的睡着。我看着她的睡容,心中的柔情再也忍不住,轻轻的亲吻着她略冷的脸颊,抚摸着她柔软的鬓发。 她一直没醒。 彼时我不知道,我们至此一别就是近二十年光阴。 如若知道,我定然会叫醒她,对着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跟她说一声—— 对不起,我爱你。 第二日,她便走了,甚至带走了我只见了一面的卿卿。 翠色园,人去楼空。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终究没能找到她。 那年我亲手在翠色园里种下了许多菩提木,然后看着它们一年年长大、看着它们蔚然成荫,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回来。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只知道她永远的刻在我的心里。尽管我的心已经血肉模糊,但她却仍站在那里,拈花而笑,黑眸灿若星辰…… 第47章 生辰礼物(3) 她已经忘记了。卿影小居,是他们曾经在碧落岛的居所。 那一世,她的名字叫落卿卿。卿卿,这两字,咀嚼在口中,能让他瞬间满心温柔,亦有——千年等待的入骨思念。 他又在西翠山做了一间卿影小居,里面的布置和当年一模一样。他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梦,终于可以圆了。 怀里的女子,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殿下……”她无助地唤了一声,避开他灼热到掺杂了几分痴狂的目光,头往他胸口里钻,“我好热……好渴……” 她是真的很热很渴啊,怎么觉得那个杏花酒比之前喝得要烈上许多呢? 她是脑子糊涂了,没有发觉,最大的热源就是他,她还往他身上钻…… 男子没有放开她,单手快速地倒了杯茶,却是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低头含住她的唇,喂给了她。 动作有点失控,她又在挣扎,便有茶水流了下来,顺着她雪白的下颌、纤细的脖子,隐入新娘礼服的领口中…… 他的吻就顺着那茶水的方向,一路往下,将她放到榻上时,仍然没有停止。 “卿卿……”他猛的抬起头,在她的耳畔轻轻道:“咱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她是半醉的,这会儿听懂了这句话,灵台好歹清明了几分。 她向来处事客观理智,因本性属于没有太多感情的草木,此生遇到难决之事时就总是先分析一番,总结出来一个章程,才好做最好决定。比如当年去梨鸢谷,比如和顾惜景一刀两断,又比如嫁进王府。这会儿,她原本也要分析分析才行,但她心中隐隐知道,心里那个公正客观的天平已经被他打破了。 相处日久,他已经知道她此刻又可能的想法,这会儿哪儿还由得她理智分析?就近含住了她最敏感白嫩的耳垂,在她娇吟出声时,手指急切而坚定地解开了她的嫁衣…… ****** 他等得太久了。不是这区区二十几年的时光,而是……之前的许多次人生。 他不爱与人深交,因为他拥有过往人生的记忆。在常人看来,应该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吧?他也不清楚自己何以记得过往人生的缘由,只是每一次从娘胎出来时,脑子里都是满满的回忆,越来越多,越来越久远……很多事情他已经不想去记,不想去关心。 可笑的是,他每一世都生在皇家,身处在皇权争夺的漩涡里。那些个兄弟时常觉得他奇怪,为何会如此波澜不惊,仿佛即将隐世。那是因他看过的这类斗争实在太多了,就连看热闹的欲/望都没有分毫。 他的记忆的源头就是与卿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结局却如此凄凉。 接下来,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他太想要一个圆满,所以执着地一直寻找她。 在锦绣园看到她的刹那,没有人知道,他犹如千年冰霜下的面部底下,是一颗怎样骤然跳动起来的心。 仿佛一棵即将枯死的草芽,忽然有了满满的生机。 卿卿,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月色浮沉,风拂竹影动。 谢卿卿清醒过来时,看到的是赵熙沉满是怜惜的柔软目光。他正在给她揉捏身子,目光落在她腰间腿间的细微痕迹上,怜惜之余,还有满满的自责。 “殿下……”女子柔弱的声音响起,男子动作一顿,身子向上,大掌捧住她的小脸,原本想吻她的,却没敢。最后只是低低看着她的眼,柔声道:“卿卿,还疼吗?” 谢姑娘的脸立刻红了,幸好现在光线弱,他大约看不到她的脸色吧…… 她没说话,他便以为她还是疼,心头愈发不知如何是好,温热的大掌握住她柔软无力的小手,“对不起……卿卿。”顿了顿,他又道:“我……我再给你看看好么?” 谢姑娘立刻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摇头再摇头,“不用不用。我已经不疼了的!” 男子目光透着疑问。毕竟想了太久,他今晚的动作难免失了节制,她半途中都晕过去了,他却没有察觉。后来发现时当真魂儿都吓没了。还好还好,只是晕了而已。 如天堂一般的快活,深入骨髓的销魂滋味。他想,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活着的,以前的那些人世,无丝毫乐趣,不过是走过场的看客罢了。然而,到底苦了她的卿卿。 谢卿卿见他似乎不信,而且目光里的愧疚似乎更甚了,便伸手把被子盖在身上,道:“殿下不用如此的,我……这原本就是我该做的。” 圆房嘛,早就应该如此了啊。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到这里而已。 赵熙沉到心头立马像是被泼了一大瓢凉水——所以呢?在她心里,他还是只是她的义务和责任吗? 不。他不信。 谢卿卿这会儿倒是挺平静的,而且隐隐的,有一丝跟卸了个担子似的轻松。也不知赵熙沉使了什么法子,方才还撕心裂肺的,差点疼晕过去,现在的确是不怎么疼了。她觉得很好,这便舒心地抱着被子闭眼睡了。 赵熙沉犹豫片刻,终是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搂进怀里。 “卿卿。” “嗯?”她侧过头,看见眼前他凝视她的目光,还是跟以前一样,仿佛揉入了大海般宽阔浩渺的温柔情意。 很熟悉。他当时进入她的时候,就是这么看着她的。让她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你……今晚,高兴么?”他沉思半晌,才想出来这么一个相对妥帖的说辞。 谢姑娘唔了一声,“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太难了啊,她回答不出来。 男子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你无须考虑我的感受,是否高兴,说出事实就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卿卿,不要害羞。我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仿佛为了证明似的,他低头深深得吻了她,像先前一样,极尽缠绵地勾着她,待着占有和情/欲。 他抬头,声音带着浅浅的嘶哑,低声道:“卿卿,你喜欢我这样吻你吗?” 她还是不说话。他便道:“你若说喜欢,我会一直像之前那样,疼你爱你,直到这一辈子走完。你若说不喜欢,我……”他闭了闭眼,“我以后不会碰你的。但还是会对你好,直到你真心接受我的那天。” 谢卿卿都快被他吻晕了,稀里糊涂地听了这一番话,过了片刻,才清醒了些,然后就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何他之前一直没有和自己圆房了。原来就是在等她的心意么? 其实,她应该是有所感觉的,只是未曾深想。其实这个世界里,虽然同是人,但女子地位毕竟比男子低下许多,娶回屋的媳妇儿,一般都得听丈夫的,也无所谓这个女子的心愿如何了,没有人会在乎。她惊讶于赵熙沉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喜欢吗?很喜欢。然而叫她怎么说的出口……对,他们是实质的夫妻了,可她现在只想离开他火热的视线,逃得远远的而已。 “卿卿……”男子又唤了一声,他执着于想得到一个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谢姑娘想躲进被子里,但很快又被他拉出来。她知道,赵熙沉今晚是一定要有一个答案的,只好又长长地唔了一声,低声道:“我……可以看看你的手么?” 男子不解其意,目露惊疑。 谢卿卿道:“看完后我就给你答案。” 赵熙沉便把右手递给她。她轻轻拉住,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咬了咬唇,摊开他的掌心,然后另一只手,在他手心处轻轻划着。 喜,欢。 她真心说不出口。然而书面表达似乎更能跨越这层奇怪的障碍。 他猛地握住她欲离开的小手,低头,亲亲吻了一下。 烛火摇曳,他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霜,灿烂又温暖,让她如草木般平稳的心,也在颤动。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睡吧,卿卿。” 女子却清醒的很,这会儿闭了眼睛片刻,开口道:“殿下……为什么会喜欢我的呢?”她觉得,肯定有一个理由的,能让他对自己做到这样。 赵熙沉沉默片刻,道:“因为……卿卿是我的妻子啊。” 那些过往,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谢卿卿道:“可是我娘说,世间男子对妻子终会感情消散的,所以才会有那许多三妻四妾。” 赵熙沉知道她因受父母的影响,大抵不相信世上还有永恒的爱情。这会儿沉吟片刻,道:“你觉得你爹爹现在还爱你娘吗?” “当然。”谢卿卿道,继而又高兴道,“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兰漪湖相遇了。” “这便是了。他们感情从来没变,只是迫于各种原因,暂时压制着而已。卿卿,我们不是他们,我们没有他们的许多无可奈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很幸福地在一起。” 谢卿卿点点头,然后微微朝他靠了靠。 当然,她此刻点头归点头,却是不敢完全听信他的话的。那得很多很多年以后了,她对他说的这些彻底信服。 第48章 云缘寺之行(1) 第二日清晨,谢卿卿是自燕王府中醒来的。 熟悉的轻纱帐顶,不熟悉的酸胀感。昨夜的经历一一浮现在脑海,恢弘的楼台宫阙,满目的珠宝金玉,然后是白墙修舍,月下花前,再然后…… 谢姑娘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就要往里面躲。 于是这是昨夜还没害羞够,今天早上接着来么?一旁的男子心下一笑,心头前所未有的无限满足,让他有些难以自持,手掌猛的拉开她的被子,低头压住她,凶狠地吻住。 昨夜有杏花酒助兴,感觉多少有些迷蒙,这会儿却是全然清醒的,她实在受不住,有些许的挣扎,往旁边避了又避,结果向来沉静清冷的燕王殿下一手把被子掀到了床下,将她全然压住。 她脑子里乱乱的,这会儿什么机制都停止了运转,只是有些慌乱地唤着殿下。 “卿卿,不要害羞。”他双眸泛着明亮的光,低声在她耳边说着,手掌执着地放在危险的地方,让她有种无所遁形无处可逃之感。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谢姑娘却越发脸色烧红起来,伸手将自己的脸挡住。 男子笑出声,愈伸手去拉开她的小手,但她如何都不让,他是舍不得为难她的,这会儿激荡的心情平复了些,看见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倒也没去捡起被子,而是把她更紧地包在怀里。 “卿卿,我好开心。”他低声道,一双清冷的眼染上迷人的笑意。 女子不想说话。她其实心里也是高兴的,但这份高兴让她愈发无地自容起来。 现在身上虽然只是些微的酸疼,但还是难受的。昨夜他其实已经很考虑她了,但大约是她太木了,或者太会害羞了,总觉得跟不上他的节奏…… 她过去是棵草,春天生长,秋天凋敝,一年又一年,简单而漫长,哪里有人类这样复杂的生殖方式?当初知道人类是这样的方式时,她就很震撼了,现在亲身实践下来,比想象中更……天崩地裂.…… 这个形容词有点诡异吧……但她想不到更好的了。 “卿卿,你的酒量很浅,以后若是我不在,你不许喝酒。”男子忽然低声道。 女子这会儿才松开手,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他,“我酒量好的。是府里的杏花酒太烈了。” 男子嗯了一声,“好,那下回咱们不用杏花酒,换别的酒来试试各自的酒量如何?” 他眸中有着别样的光芒,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根本没有任何隐藏。 谢卿卿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口,“殿下!” 之后,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娇嗔之态。男子趁她用手盖住脸之前,就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殿下为什么昨天晚上要去那个地方呢?我从来没去过。”她忽然问到。这是她灵机一动想到的话题。两个人的气氛太暧昧,她觉得必须要打破这份暧昧,不然后果可能不大好。 此时外头已经有脚步声。这会儿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耳鬓厮磨的时光过得这样快。 赵熙沉微微松开她,下地去拾起被子,盖到她的身上。 “我送你的生辰礼,喜不喜欢?”他反问道。 谢卿卿有点闹不明白这礼物到底是指地宫还是卿影小居,抑或是别的什么,便一时愣在那儿。 赵熙沉现在发现,这丫头有时候的确有点呆呆的,愈发让人怜爱。 他不知道,她刚出生那会儿更呆来着。什么事情都反应半天。幸好那时候是婴儿时期,大家只道这孩子在娘胎里生长条件不大好,所以后天需多养养才行。 男子眸光流转,“卿卿,你现在相信了么?我有很多钱的,可以带卿卿出去玩。卿卿想去哪里都可以。当然,现在是属于你的。” 谢卿卿点头道:“殿下,您是今日早晨把我带回来的么?我喜欢那个叫卿影小居的地方,咱们下次可以再去么?” 男子浅笑未褪,心头却划过一抹叹息,卿卿,若你想起那些过往,你还会喜欢那个居所吗? 当初有多欢快,后来就有多疼痛。 “你若想去,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他低声说着,手上已经在开始给她穿衣裳。 外头的纪全又在想办法弄出些声音了,想必是有急事。 给她穿好衣裳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谢卿卿就自己下地去穿鞋,不料男子又将她捞了回来,“慢些,我来。” 谢卿卿只好不动了。 原本赵熙沉就将她视作无法自理一般来伺候的,又经过昨夜,这会儿更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儿累,就连昨晚后来的沐浴也给全权接管下来。以后估计也会一直管下去。 纪全在外头等了许久,才看到自家王爷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事情?”燕王殿下觉得纪全总是在这种温存的时刻打扰他。 纪全道:“是裕国公府的急信。” 赵熙沉已经知道是什么了,朝着谢卿卿道:“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谢卿卿哦了一声,似乎已经忘记怀疑一下,他为什么会知道的了。 直到这日中午,谢霁宇亲自到来时,她还半歪在他怀里吃葡萄。 谢霁宇还以为她生病了,一脸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儿。谢卿卿脸色红红的想要起身,赵熙沉不让,点头道:“最近她身子是有些不舒服,已经找大夫瞧过了,并无大碍,多休息就好。” 谢霁宇这才放了心,说起了今日来燕王府的正事。 “四妹妹有了下落了。果真是去了风国。”提起这个四妹,谢霁宇终究是忍不住地皱眉,“如今已经朝云城折返。” 谢卿卿点头道:“既然想通了便好,跟着顾惜景这样身份的人,多半不会有好结果吧。” 谢霁宇脸色不好道:“她是跟着顾惜景一起来的云城。这个丫头,真是没救了,谢府的千金大小姐不做,却想去做别人的丫鬟!我们的人找到了她,也已经得到了顾太子的许可带走她,可是她不肯走。” 谢卿卿有点懵。早就知道顾惜景一向很有桃花缘,但他还是一再刷新她的认知。 然而她和落月的观点一致,这种男人,就是个坑吧。她的四妹正拼命往坑里跳,跳进去了还不想起来了。 “三妹,毕竟女儿家有些事情更好开口,四妹是爹临走前跟我提过要好好照顾的人,”谢霁宇道,“到时候她回了云城,可能还得你去劝劝她。做错了没关系,她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早些改了就是了。” 谢卿卿正在沉思,这个要怎么劝才好,倒是赵熙沉开口道:“这种事情,外人劝又有何用?还要自己想通才好。”谢家的事情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姐姐妹妹没一个省心的。他心疼卿卿受累。 谢霁宇叹口气,“这个道理我也知道。但是我也是无奈之下才对你说这样的话。过去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到责任,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尽力弥补。若是再不阻止四妹妹,迟早要出大事,到时候她的一生都毁了。” 谢卿卿灵机一动,道:“我记得秀姬就是在云城郊外的云缘寺修行对吧?到时候我们去云缘寺让秀姬下山一趟,让她来劝四妹妹,不就好了?” 谢霁宇眼睛一亮,“的确是个好主意。”顿了顿,又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带着你在那里住过一段日子,我也去那里见过母亲,那里的主持很有智慧,算命极灵验的。三妹,不如咱们趁此机会,再去游一游云缘寺如何?” 谢卿卿:“我可以啊。”然后转头瞧了瞧赵熙沉。 赵熙沉从来就没有阻止过她什么,这是第一次他想阻止一下…… 他不喜欢寺院,不喜欢算命。他不愿意信命。 然而就是她回望的这一眼,让他有刹那的心头一荡。 他的卿卿,已经渐渐把他放在心上了。他应该感恩。 男子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你若想去,我同你一起去。” 云缘寺香火素来鼎盛,谢卿卿和赵熙沉一行人到达时,还有另一拨身份不俗的人在云缘寺拜佛。 谢霁宇派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出是个什么身份,可见此人有意隐藏。倒是谢卿卿,无意中看到那在众人簇拥下下了马车后走进大门的女子的侧脸,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道:“哎,这个不是宫里的柳妃吗?就是千岚公主的生母。” 她怎么能出现在这里的? 赵熙沉将她拉回来,关上马车帘子,低声道:“柳妃每隔几个月都会来此祈福。皇上是早就应允了的。” 谢卿卿沉思道:“都说柳妃失宠已久,没想到皇上还是挺顾念她的呀。”不然也不会准她出宫了。 赵熙沉:“大概是愧疚吧。父皇当年生生拆散了人家一对青梅竹马的人,又很快移情别恋。她和丈夫生离死别,如今还只能顶着宫妃的名号老死宫中。” 谢卿卿有些诧异,因为按照赵熙沉的性格,这种事情他应该是漠不关心的吧?怎么会这么清楚呢? 赵熙沉知道她的疑问,柔声解释道:“父皇年轻时曾经在洛城落难,是我的母妃救了他。可他后来派人来寻我母妃时,却找错了人。韩柳就是这样被他阴错阳差地宣旨入宫封妃的。事关我的母妃,所以我才比较清楚。” 谢卿卿点点头,“哦,难怪,皇上明知道千岚公主不是他亲生,他也没有怪罪柳妃。” 赵熙沉皱了下眉,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卿卿,不要提这个人。”你每一次提她都不开心。 谢卿卿点头,顿了顿,又道:“不知道,她是在给谁祈福呢?” “自然是她最关心的人。”男子低低道。 “她也挺可怜的。”谢卿卿道,“只是很奇怪,当时她自己定然知道侍卫找错了人,为什么不及时解释清楚呢?” 赵熙沉摇摇头,“没人知道她怎么想的。”祈福,父皇以为她是在给过去的恋人祈福,可他却觉得,未必如此。 柳妃离开之后,谢霁宇和谢卿卿才下了马车进了寺院。 兄妹两个去寻秀姬时,赵熙沉就坐在院中等他们。 钟鼓沉沉,禅院寂寂,这处空阔的院子里也有别的香客在此歇息,几张白石桌椅上都坐了三三两两的人。又有数棵榕树,这个季节里葱葱茏茏的,一片荫荫,带来几分清凉。 角落处一棵最大的榕树,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原本是不引人注目的,这会儿树影下轻轻换了方向,坐在树下的人忽然明亮起来。 一对主仆。做主子的是一位公子,他正在摆弄着一只笛子。一身不显眼的黑袍,即便坐着也有挺拔之感,肤色白皙,双眸黑亮,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长得如一把刷子,神情明明是沉静的,却无端给人以惑人之感。 赵熙沉眉峰微微锁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杜云。 杜云当然也看到了顾惜景,这会儿也很郁闷——上云缘寺之前,王爷让他查一查这里的情况,若是知道顾惜景在此,怎么都不会让王妃来这儿的啊。 看来顾惜景是有两把刷子,竟能骗过他手下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风国太子不是早就回国了吗?怎么又跑来云城了。 顾惜景身边伺候的下人,并非谢缱忆。 赵熙沉已经起身离开。 和谢卿卿和谢霁宇二人汇合时,兄妹二人并无喜色,看来这趟请人下山并不顺利。谢卿卿道:“到时候还是我来劝她吧。我是她的姐姐,总也要尽一点责任的。”她若是实在不听也没办法了。 谢霁宇道:“也只好如此了。没想到,秀姨娘在此伴佛几个月,当真就四大皆空了。连亲生女儿也不眷顾。” 谢卿卿看见对面走来的赵熙沉,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男子走过来,轻轻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凉意后,便放在手心处搓了搓。“今日天热,为何你的手还这样凉。”说完后,又把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谢霁宇视线移了一下,当作没看到。谢卿卿缩了缩手,却被他拉得更紧了。 “卿卿,咱们回府吧?” 谢姑娘摇头,“我和哥哥还想去看看主持呢!” 赵熙沉是不想她去的,他巴不得现在抱着她离开这里,省的遇到顾惜景。可他从来唯妻命是从,现下只是低头看着她,微微叹口气,“我跟你一起去。” 云缘寺的住持是一位得道高僧。他给许多人算过命,却从没见过谢府三姑娘这样完美到几乎没有瑕疵的命运,故此对这个小姑娘一直印象比较深刻。当然,天机不可泄露,再加上碧落岛的人速来比较务实,落月是不信命运的,所以当年也并没有让他给谢卿卿算命,他自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于谢卿卿来说,是要感激这位高僧的救济之恩,当初母女俩曾在此蹭过几日斋饭。 见到住持,难免说起母亲近况。老住持道:“落施主此后会平顺许多,小施主不必担心。”谢卿卿点点头,想到已经去往溍城的父亲,她虽然开心父母重聚,但还是一直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他们俩太喜欢闹别扭了,明明有情,却不能好好相处。这下倒是高兴了些。 老住持看到紧紧牵着谢卿卿的男子,心头微微有些惊讶。 赵熙沉却分毫没注意他的目光,只是一味牵着卿卿而已。老住持当先开口道:“这位想必是当今燕王了。”他又笑着对谢卿卿说,“小施主好福气,二人面相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好的姻缘了。” 赵熙沉抬起头,目光一闪,“大师此话当真?” 那一世,他和卿卿热恋时就去算过命,但却是很不好的预言,他当时选择不相信。虽然,后来似乎是应验了。 这也是他不喜欢寺院,不喜欢算命的原因。 这一次,他原本是下意识排斥这种命运预言的。可大师这样说,他又莫名欣喜。他是不是可以选择相信了? 一抹清浅的笑意露出,他愈发握紧了卿卿的手,“谢谢大师吉言。” 离开之前,谢卿卿拉着赵熙沉去拜佛,说是她小时候拜过的,想再去瞧瞧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赵熙沉心情也甚好,便和她一起,只是选择走的路都比较偏,尽量不要去顾惜景所在的院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二人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佛殿处,和顾惜景撞个正着。 第49章 云缘寺之行(2) 云缘寺香火不错,供香客歇息的地方委实人多,所以当顾惜景看见谢缱忆出现在寺中时,便刻意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到了这处佛殿。 果然谢缱忆便跟到了这里。 黑衣男子负手立在殿阁侧边的数尾篁竹旁,身形立得比那葱翠的竹子还要来得挺秀。他望着眼前容颜精致的女子,望着她眸中的幽怨的泪光,心头是有些愧疚的。 上次在云城不小心中了仇家的招,中了毒晕倒在路边,是这个姑娘救了他。他何尝不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这报答的方式,他什么都能答应她,却独独不能如她所愿地娶了她。 若是上回离开云城时就跟她说清楚他不可能娶她,断了她的念想,另外给予她别的报答方式,那也算不得对不起她。可……他当时没有这样做,而是带着她一起回去风国。 他当时是抱着什么心理呢?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她眉目中有几分和卿卿的相似之处,这就能让他失了方寸,没了理智,就这样擅自把裕国公府的小姐带走了。 卿卿。他太想她了,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 他这样三番五次往大祈跑,潜意识里也是为了她吧。可是梨鸢谷的卿卿,他只知道她本是大祈的人,别的一概不知。 “公子!”谢缱忆终于忍不住打断开口。她知道,这时候,他又在透过她想另外一个女子了。她心里难受。 顾惜景终于回过了神,目光仍然是温柔的,却并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公子,我说过只是想跟在公子身边做个丫头而已。你为何又不告而别?徒留我一人在客栈里。” 顾惜景:“谢姑娘,此处已经隶属于云城地界,姑娘身边也有保护的人,姑娘还是早些回谢府吧。” 谢缱忆沉默片刻,道:“公子为何改变主意,不再接受缱忆了?是因为我兄长派人来找我了么?”她又上前两步,声音低缓又带着几分哽咽,“公子,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这些的。我爹娘都对我不闻不问,裕国公府中从来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愿意回去,我只想跟着公子。” 顾惜景低声道:“是我的错,一直没有跟你说清楚。谢姑娘,即便你救了我,我也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因为……惜景已有心上人。”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仿佛松了口气,而眼前的女子听到此言后,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犹自咬牙强撑着笑容。 “我说过的,我只是想做一个婢女而已。”女子道。 男子摇头,“谢姑娘,你给我解了毒,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让你做我的婢女?况且,姑娘怎么说都是国公府的小姐,实在不必如此屈尊降贵。” 谢缱忆摇头,眸中的眼泪已经滴了下来,“我爹心里只有我的大哥和我三姐,我娘早就想遁入空门,我才不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公子,不……是太子殿下,你就不能收留我么?” 去了风国一趟,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这样的人,定然绝非池中之物,没想到却是邻国的太子。 顾惜景只是继续沉默着,半晌,递过去一只帕子。 女子擦了下眼泪,抽噎道:“如果你想说救命之恩,那更不必了。并不是我给你解毒的,是我三姐解的。你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我的三姐谢卿卿。” 卿卿……男子目光有些怔忪,“原来你的三姐也唤作卿卿。” 在他看来,这位谢卿卿必定是长与闺阁的千金小姐,和梨鸢谷的卿卿不可能是一个人。 女子见他仍不表态,咬咬牙,忽然跪到了地上。 “公子!我无处可去,我求求你收留我!” “谢姑娘,我不能答应你。我既然不能娶你,你若一直跟着我,对名声有损。”既然已经说开了,他仿佛更加有了拒绝的勇气,“况且我一直在寻找我的那个心上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她,重新和她在一起的。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好巧不巧,就是这个时刻,赵熙沉带着谢卿卿跨出了殿阁。 听到顾惜景的声音,赵熙沉欲停下脚步,不过已经晚了。 谢姑娘呢,她这会儿刚拜完佛,准备去找哥哥,听到人声时也并没有特别留意。两个人牵着手走出门,恰好留给顾惜景一个背影。 赵熙沉忽然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然后手臂环过了她的肩,将她往自己的身边靠了靠。 谢卿卿抬头,投着惊讶。 赵熙沉道:“还冷么?” 女子摇摇头,正欲说什么时,赵熙沉忽然手上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脚步飞快地想早些离开顾惜景道视野,可是大约上天也感知到顾惜景寻找卿卿多年的诚心,在最后一刻,谢卿卿听到了身后的惊唤。 “卿卿!” 激动,带着几分颤抖。 谢卿卿诧异地回过头,便看见了惊喜到近乎呆滞的顾惜景。 “卿卿!真的是你!”他大步走过来,眸中满是亮光。 谢卿卿拍了拍赵熙沉,示意他放她下来。虽然万分不愿,赵熙沉还是放下了她。 顾惜景的视线这才落到赵熙沉身上,惊喜的笑容渐渐褪了,“这是……?” 谢姑娘从从容容地给自己理了理衣衫,然后道:“这个是我的夫君。” 顾惜景的脸色唰的白了。可见有时候报应来得特别快,他让别人伤了心,自己也很快为情所伤。爱情里面,谁都没有比谁更高贵。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道。 谢卿卿很淡定,“这个是我的夫君啊。顾惜景,好久不见啊。” 赵熙沉此刻心里有多舒服,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鲜少地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来,牵着谢卿卿道手愈发紧了。 顾惜景都唇都被咬得雪白一片。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才找到几分理智,“卿卿,你……嫁人了?” 谢卿卿点点头,“唔,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她跟他其实也没多熟吧,干嘛这样激动的模样呢……她心里这样想着。 即便是有再好的涵养,此刻也已经崩不住了。顾惜景走到谢卿卿跟前,眉峰紧蹙,“卿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一向很安静的燕王殿下此刻很不开心,语气严厉道:“这位公子请出言慎重一些。这是在大祈,不是在你风国。” 顾惜景眸色一变,原来这个人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赵熙沉不想和他多说,牵着卿卿,转身欲走。 “三姐!” 却是谢缱忆再次叫住了他们。 谢卿卿看见谢缱忆,愣了片刻,想起大哥跟她说过的话,便松开赵熙沉的手,朝她走去。 “四妹妹原来在这里,既然回了云城,应该早些回府才是。大哥一直在找你。” 谢缱忆却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反问道:“原来三姐就是顾公子的心上人?” 谢卿卿顿了顿,淡然道:“这个,你应该问顾惜景吧?” 谢缱忆看见顾惜景一直放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目光,哪里还有猜不到的?她咬紧了唇,看着谢卿卿的目光染上几分难抑的愤恨。但碍于赵熙沉一身冰冷的气场,并没有开口。 谢卿卿见此,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会儿顾惜景的心思还沉浸在谢卿卿已经成了亲的事情上,整个人都是呆愣的。他下意识地打量着赵熙沉,赵熙沉皱皱眉,上前去拉住谢卿卿,“卿卿,咱们该回府了。等下给你哥哥带个信就是。”让他来解决谢缱忆的问题。 谢卿卿只好点点头,道:“四妹,我先走了。我和哥哥都盼着你早些回府。” “卿卿……你是怪我离开了梨鸢谷,所以跟我赌气嫁给别人的么?!”顾惜景低吼道。 谢卿卿想解释的,但赵熙沉拉住她,回过头,冷冷道:“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卿卿对你从来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一双人就这样在他们二人的目光下离开了。 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顾惜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两腿却似灌了铅,没办法挪动一步。 卿卿……当年梨鸢谷一别,我以为分别会很短,没想到,却是一辈子! 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顾惜景唇角逸出一抹冷笑:不,他不相信! 梨鸢谷那么多甜蜜的日子,怎么能就这样抹杀掉?!他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男子仿佛忽然醒悟了什么,忽然朝外面走去,想去追卿卿。然而谢缱忆拉住了他,哭道:“公子!你别傻了!我三姐现在已经是燕王妃了!你还要去追吗?” 燕王妃…… 顾惜景如梦初醒,“方才那个就是大祈的燕王?” 谢缱忆点点头,抹泪道:“她都已经成亲一年了,早就是别人的人了!公子,你就不要再记着她了!” 顾惜景终是没有继续追上去,但他双目通红,唇色清白,拳头攥的紧紧,才忍住冲动。 去年燕王的大婚,办得十分隆重,他到现在都有些印象。当时他就在街上,甚至在百姓们的簇拥下,经过了大红的花轿。 他那时候就在找卿卿。然而,却眼睁睁看着她的送亲队伍进了燕王府。 男子喉中一阵腥甜,忽然哇的一声吐出鲜血来。 “公子!”谢缱忆吓得脸都白了,伸手拿了帕子递给他。 顾惜景却一把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谢缱忆,冷声道:“既然我当初的毒是卿卿解的,你为何不早些对我坦白?我记得我中毒的时候,刚好就是燕王成亲那几日!” 谢缱忆被他推得歪倒地上,目中有着不可置信,“公子?你竟然为了她,这样对我?” “我问你的话,你回答啊!”顾惜景已经失了一贯的风度,这会儿心头跟开水烫过似的,痛不欲生。 谢缱忆也被这样的他吓到了,颤抖道:“……当时给你解毒,三姐是刚成亲归宁的时候。你当时一直昏迷,三姐给你解了毒之后就回了燕王府,我哪里知道你们是认识的?我……我后来没告诉你解毒的实情,也是一时贪恋公子对我的温柔,想要个理由一直跟公子在一起。”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刚才告诉了你是我三姐给你解的毒,你不也没意识到我的三姐就是谢卿卿吗?” 如同雷击一般,顾惜景身形不稳,扶住了一旁的榕树,才站住了。 他痛苦低语道:“你说的对,不怪你,怪我自己。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她。” 谢缱忆泪眼模糊得看着他,“原来,所有人都一样,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一样,都喜欢谢卿卿,只喜欢谢卿卿而已。我不过是个多余的!” 她疯了一样得忽然跑了出去,顾惜景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注意她。 回燕王府的路上。 马车上,赵熙沉抱着谢卿卿,就是不许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女子也就随他去了,乖乖靠在一旁,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激动。我一直觉得我们不过是小时候不懂事时有些交情而已。后来他回了风国,我也离开了梨鸢谷,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啊。为何现在,他仿佛觉得我做了什么很对不起他的事情?” 赵熙沉低声道:“唔,他怎么样是他自己的问题。不关卿卿的事。” 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初苏菱歌跟他说的。卿卿虽然为人并不冷漠,但实实在在是个不易跟人交心的人,感情上十分慢热,必须陪着她许久了,她才会真正把你当熟人来看。 谢卿卿叹口气,“我也这样想啊,但是看他的模样,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看开。我过去各地行走,一直不想跟人牵扯太多,没想到还是不能幸免。” “你没有和他牵扯什么。”他把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以后只能和我牵扯。” 谢卿卿笑起来,想从他怀里爬起来,他还是不让。她挣扎得用力了,他就低头亲她。 他们如今才是真正的新婚燕尔吧?这亲着亲着,就拱出了火。 赵熙沉气息不稳,含住她的耳珠,细细咬着。女子发出细小的声音,立刻又捂住了嘴,生怕外面的人听到。 赵熙沉忽然朝外头道:“还有多久到?” “回禀殿下,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赵熙沉:“速度快些!” “是!” 谢卿卿无语了,“殿下,要这么快做什么?” 男子唔了一声,低低道:“现在太阳已经落山了……咱们回府后就可以回房歇息了……” 谢卿卿咬唇,目光水润润的,伸手轻推了他一把。 男子愈发搂紧了她,发出低低沉沉的笑声。 第50章 夜宴(1) 谢卿卿一直觉得奇怪, 顾惜景一个风国的太子, 怎么这么闲得整日里往云城跑的。但她也没问赵熙沉,因她晓得, 每每一提到顾惜景的名字,他都要缠着自己腻乎好久的。她是很久之后才渐渐悟了,这就是燕王殿下表达醋意的方式。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回顾惜景来云城的真正目的了。 下月初一便是大祈国君天昱帝五十寿诞,四海庆祝, 八方来贺。周边国家都派了人来庆贺观礼, 风国派的就是太子顾惜景前来。 云城这段时日比平时还要热闹上几分, 只不过苏菱歌不在, 谢卿卿最近身子有些懒懒的, 便也没有出去逛的兴致, 只是日日待在王府里, 享受着燕王殿下的无限宠爱。 因各国来的人都很有些身份,天昱帝的十几个儿子都忙得各种迎接贵宾, 没个停歇。然而唯有四殿下赵熙沉告了假,日日腻在府里。 大家都习惯了四殿下的作风, 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燕王府里一双人甜甜蜜蜜的, 愈发衬托出守在外头的那个人的孤单。 顾惜景求见燕王殿下无数次,都被拒绝。他就这么日日徘徊在西翠山下,足足守到了即将进宫庆贺之时,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里。 瞧着主子神色黯然,从小就跟着他的贴身侍卫张兴低声回道:“殿下,今日夜里大祈国的皇帝要宴请诸国使团,想必燕王和燕王妃都是要出席的。殿下晚些时候便能看见谢姑娘了。” 顾惜景眸中微亮,“当真?” 张兴点点头,“方才听宁国和东辰的人说的。不会有假。殿下近日在此耗费了不少时日,那燕王却丝毫不为所动。殿下何不从天昱帝手上下手?可能会更有效一些。” 顾惜景一愣,眸中愈发明亮,脸色的阴郁散了些,“你说得对,倒是我这几日傻了。既然赵熙沉丝毫不愿意让步,我再守又有什么用?他身为人子,总要听从天昱帝的。” 此刻,燕王府中,刚睡醒的谢卿卿歪坐在镜前,由着赵熙沉给她挽了髻发。 男子梳着发,瞧着镜中略显疲惫的美人容颜,心疼道:“卿卿近日是不是累到了?” 女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脸色微红道:“殿下日后,还是……敛着些吧……”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对殿下的身体不好。” 赵熙沉沉沉地笑了一下,给她插了一朵绢花,看着镜中的人儿,靠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下,又侧过头去,亲了一下,“最重要的是卿卿的身体。我有内力护身,不要紧的。” 一副盛装打扮妥帖后,又换上了衣装、鞋子。上了妆后,谢卿卿觉得精神也好了不少。她在房内镜中照了照,只见秀美云鬓、绝色容颜、窈窕身姿。淡粉色的及地罗裙外面罩着一层白色的绸纱,远山如黛的秀眉间,一朵同样是淡粉红色的梅花玉钿点缀其中,将娇颜衬托的越发娇嫩美丽,比起那瑶池边的仙子恐怕还要美上三分。 旁边的春晓已经看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谢卿卿朝她笑了一下,她手上的盘子直接哐的一声掉到地上了。 “啊!”春晓自知失态,连忙蹲下身去收拾。 赵熙沉道:“这边不需要伺候了,你先退下,晚些再来收拾。” 春晓应了是,低头退了出去。 赵熙沉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转身回来,一把抱起他的娇王妃,大步走向了床榻。 “呀!我们不是进宫么?”谢卿卿睁大了双眼。 赵熙沉低头含住她的唇,模糊道:“去早了也是听他们闲扯……咱们晚些再去……” 美人儿被抛上床,男子衣袖一挥,纱帐落下,掩下一片旖旎…… 终是连她身子疲惫,也没有要得太过。待赵熙沉再次在镜子前面给她整理妆容时,好脾气如谢卿卿,也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乖,是我不好。”他亲了亲她的眉心,又亲了亲她红肿的唇,“王妃太美,我忍不住……以后再不这样冲动了,可好?” 女子这才满意了些,目光如水得瞧了他一眼,似娇似嗔。 男子愈发心情大好。 待燕王夫妇出门时,外头已经天黑了。 赵熙沉丝毫不急,反而让车夫赶车赶得慢些。 “无聊的宴会而已。卿卿等下若是累了,咱们也可以早些离开的,左右跟咱们没多大关系。” 谢卿卿就歪在他怀里,吃着他剥好的葡萄,乖乖地点头。 此刻的紫华城群英殿中,锦衣华服、宫裙倚地,已是座无虚席。舞女在当中的舞台上翩翩舞着水袖,觥筹交错中有丝竹声声。 顾惜景坐在前排,看着舞女的视线有些虚无,时而朝着对面一众大祈的皇子皇妃们看一眼。 祈国是大晔最强大的国家,周边属国无数。这一辈的大祈皇帝当真生了一众好儿子,个个儿瞧着都不同凡响。 顾惜景瞧着那个空着的座位,正是燕王殿下的。 一曲罢,外头忽然有通传声,“燕王殿下、燕王妃殿下到!” 倒是碰得不巧,更好遇到乐曲交替的空档,致使这声通传显得尤为瞩目。感觉到场中无数投过来的目光,赵熙沉皱了下眉,握着卿卿的手紧了紧。 谢卿卿倒是无所谓。她这会儿只觉得饿了,想早些坐下来吃些东西。 乐曲声再次响起时,坐在顾惜景身后的东辰使者才收回了看向谢卿卿的目光。东辰人素来豪爽直率,这会儿喝了杯酒,笑着对顾惜景道:“没想到大祈竟有这样的美人,方才我差点没端稳手里的碗,嘿嘿!” 他身旁一人接话道:“难怪,大祈皇帝看不上咱们的翩跹公主。翩跹公主虽说在咱们东辰是第一美人,但跟这位燕王妃比起来,倒是逊色了。想必大祈皇帝的后宫还有不少绝色女子,这才对翩跹公主不看重。” 顾惜景听着他们的赞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卿卿,原本是他的。他当时因缘际会去了一趟梨鸢谷,遇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便再不能忘。他撇下风国诸多事务,就待在梨鸢谷陪她,和她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那时候,他们身处世外桃源,她的一切都只能看在他的眼里。他以为,她会一直是她的…… 心若刀割。他猛的喝下一杯烈酒,却如何都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赵熙沉脸色愈发冷了,只觉得今日应该继续告假的,不管天昱帝说什么他都不想来。 他侧头看一眼他的宝贝王妃,这谢姑娘倒是心安理得,一个劲儿在吃菜,仿佛饿了很久。 “慢些。”赵熙沉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卿卿,小心呛着。” 谢姑娘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礼了,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喝了杯茶,感觉肚子里饱了些,也舒服了些。她不好意思道:“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特别容易饿。” 男子目光一顿,一边给她布菜,一边捏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揉了下,然后手指搭上了她的脉息。 谢姑娘看见落在眼前的糖醋鱼,立刻抽出了手,拿了筷子夹起来往嘴里塞。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赵熙沉还是十分确定,他的妻子有了喜脉。 男子实在止不住满心的欢喜,就这么在此场合,侧身过去亲了一下谢卿卿的脸。 前一刻的冰雕脸,这会儿笑意满满,愈发专心致志地给她布菜。 谢卿卿摸了摸自己的脸,瞧了下四下。幸好,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短暂的吻。 她不知道,对面的顾惜景已经瞬间捏碎了杯子。他觉得自己胸口血气翻滚,实在受不了了,寻了个想出去走走的理由,离开了群英殿。 那东辰使者也叹息道:“美人再美,却已经嫁作他人妇。燕王殿下真是好福气。” 宁国太子与顾惜景素有交往,见他似乎有些异常,便也一起走出了群英殿。 “顾兄今日是怎么了?”那宁国太子追出殿外,见顾惜景满身惆怅的模样,目露惊异,“顾兄向来是豁达乐观之人,怎的忽然做出此等形容。” “君兄”顾惜景缓缓深呼吸着,仿佛要疏放心中怒涌的波涛,“那位燕王妃就是我曾与你提过的,一直在找的女子。” 宁国太子沉默片刻,“原来如此。她不是在南唐的么?怎么会忽然成了大祈的燕王妃?” “她原是大祈人,我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她是裕国公府的三小姐。去年天昱帝赐婚给了燕王。” 登时,宁国太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既然是大祈国公府的小姐,人家堂堂正正赐婚给大祈的王爷,也是合情合理。这若是顾惜景抓着不放,反而是顾惜景理亏了。 “顾兄,听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劝了一句。然而顾惜景明显心不在焉。 这么多年的梦想,如何能放弃?每每午夜梦回,他总是看到那张只属于他的笑靥,那是他人生中一抹最为灵动的色彩。 “君兄,不瞒你说,我放弃不了。绝对放弃不了。我想要重新得到她。”男子沉声说着。语句里满满都是坚定和执着。 然而这一句,刚好为走出殿门来给谢卿卿寻帕子的赵熙沉听到。 顾惜景继续道:“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赵熙沉虽有些才名,但在大祈也不过就是个闲散王爷,无任何实权。赵家这许多兄弟如今正斗得厉害,即便他能独善其身,免除祸端,日后其他人继位时,也未必如天昱帝这么看重他。卿卿跟着他,不值。” “背后道人长短,”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俩人回头,赵熙沉正闲庭信步般走来,“莫非风国都是这样的教养?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这里是云城,希望顾太子不要惹怒了本王才好。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冷月皓辉,清俊逼人,二人骤感周身暖度忽然下降,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扑面而来。 顾惜景唇间却拂过一丝冷笑。“我多次求见,你却避而不见,不就是怕卿卿见了我会动摇心意吗?燕王殿下如此绑着她,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赵熙沉讽刺一笑,“早就奉劝过顾天子,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我和卿卿都喜欢清净,对与燕王府不相干的人从来都是不见的。” 对于不相干的人,他也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赵熙沉说完这句,便未曾理会他,径直进殿去了。 宁国太子叹了口气,拉了拉顾惜景,顾惜景沉默良久,这才缓步走回殿中。 歌舞过后,便是各方使团送贺礼的时候。顾惜景进来后,刚好赶上送贺礼。 张兴急得不得了,见主子进来了,才松口气。顾惜景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才整了整衣袍,走上殿中。 风国的贺礼,是一面恢弘的大晔全景浮雕。上面还有留了题字的地方,让天昱帝派人来题。 此时立在大殿当中,代表着整个风国的顾惜景,身子挺拔,气度卓然,倒是谢卿卿很少见过的一面。 她忍不住停了筷子,抬头瞧了瞧。 那浮雕极为精致,大家都赞叹不已。顾惜景介绍完浮雕的来历后,天昱帝龙颜大悦,笑道:“既然这浮雕既然是风国的最好的雕匠所做,那这题词也便由大祈最好的书画家来提,如何?” 顾惜景道:“自然全凭大祈国君的吩咐。” “沉儿,你过来替朕提了这字。”天昱帝朝下面的赵熙沉道。赵熙沉是大祈的书画双璧之一,的确算得上是场中书画最好的人。 “是,父皇。”清俊的身形自座中站起,不紧不慢的走到那浮雕跟前,龙飞凤舞地很快题好了字。 第51章 夜宴(2) 当赵熙沉要回去座位时,顾惜景道:“燕王殿下,等一等。” “顾太子有事?” “久闻祈国燕王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 “只是, 本太子也一向喜书画, 并且颇有些心得,不知可否向燕王殿下讨教一番?”顾惜景的黑眸闪着幽深的光, 淡笑间一派恬然, 做足了谦虚讨教的样子。 赵熙沉淡淡看了他一眼, 冷然道, “讨教不敢当, 如若顾太子真想与本王切磋一番, 本王也是荣幸之至。”顾惜景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服输的,他只有赢过他,他也会真正对卿卿死心。 “顾太子若想与我三弟切磋,宴后有的是时间,此刻还是以贺寿为主吧!”太子赵熙源见气氛古怪, 遂想缓和氛围。 “那倒不必了,”顾惜景似笑非笑, “岳王爷和君太子诸位皆可继续为祈国陛下贺寿, 我与燕王殿下只需在这殿上占据一角,以半柱香为限,同时作画,时限过后,再让大家赏鉴一番,却也不失为一乐事。燕王殿下以为如何?” “顾太子的提议甚好。”目色沉寒,不辨喜怒。 两人得到天昱帝的允许后,双双走到宫侍端上来的小书桌前,各有一小侍为之磨墨,二人几乎同时下笔挥毫。 接下来,宁国太子送上了宁国贺礼——一颗有一般小孩那么大的巨大的夜明珠,晶莹剔透、流光异彩,开盒的刹那,整个宫殿为之一亮,绚丽的光芒从盒中射出,照亮了宫殿中的众人惊叹的脸色。 南唐使者送来的则是一株巨大的灵芝圣草,据说这圣草不仅能解毒治伤,更有补容养颜、延年益寿之功效。久闻南唐盛产各种珍贵药材,果然不假。 几份贺礼过后,便有通传声道:“两位殿下的画作都完成了。” 刚刚放下纸笔的顾惜景对着对面的赵熙沉掠过一丝冷笑,继而对着天昱帝道,“希望大祈国君能为我的画作做一下评点!” 天昱帝面色不变,心下却已极是不解——这顾惜景到底是要做什么? 风国虽说面积不大,却胜在有精锐异常能另敌军闻风丧胆的铁甲军,所以天昱帝也从未不轻易怠慢风国来的人。 “父皇,也请您为皇儿的画作做一下点评。” 殿中之人安静下来,看着大殿之中的两个人,也渐渐觉察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剑拔弩张之势。 两人都看着座上的天昱帝,于是大家也都看着天昱帝。 两宫侍将两幅刚完成的画作呈了上去,天昱帝看过一眼后,面色稍变,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一旁的静孝皇后看了一眼两幅画后,竟也秀眉紧蹙。 “顾太子与燕王的画作均属上乘。顾太子的画锋犀利雄劲而燕王的画作则偏于精致秀美,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啊。”天昱帝笑了一声,又唤道:“舞乐!” 登时,殿中又有舞女款款进入,翩翩起舞。 顾惜景回到座位当中,身后的东辰使者诧异道:“顾太子画的是什么?”怎么天昱帝如此急于转换大家的注意力呢…… 顾惜景沉默片刻,淡淡道:“没什么。” 不过是两个人同时画了同一个女子的画像罢了。那是他们的心中所爱。 顾惜景抬起头,看向谢卿卿的方向,目光一凝——卿卿竟然不在座位上! 赵熙沉在画画的时候,落在谢卿卿身上的注意力也并没有减少多少,早就看见她带着一个宫女一起离席了。他交上画作之后,立刻走出群英殿寻人。 再说咱们谢姑娘。方才二人斗画,她是丝毫不觉得跟自己有关。赵熙沉的本事,她也是清楚的,她觉得赢过顾惜景还是很容易的。不过天昱帝碍于面子不会直接说赵熙沉的画更好,也就随便评一评罢了,所以她也不感兴趣,只顾着喂饱自己的肚子。 便有一个给她倒茶的宫女,私底下塞给她一个荷包。 谢卿卿一看,却是个墨绿色打底绣着火红木棉花的荷包,红绿相衬,十分好看。底下还垂下了嫩黄的细丝。 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李聿的东西。 “卿卿!”那“宫女”的声音也是无比熟悉,“有人唤你出去说话。” 谢卿卿抬头一看,却见到苏菱歌那张雪白俏丽的脸。她此刻还带着狡黠的微笑,似乎对自己装扮成宫女这事儿十分自豪。 谢卿卿掩下惊讶,然后神态自然地走出了群英殿。 此时正是新月初挂,二人寻了一处阴影的地方,避开众人后,苏菱歌这才抬起头,揉了揉脖子,“哎呦,这长时间勾着脖子,真够累的。” “菱歌,你又胡闹了!”二人也长时间没见过了,谢卿卿眸中有着惊喜,但又闪过担忧。这可是皇宫大内,这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担心什么?我就是玩玩儿,又不干什么坏事儿。免费给他们端茶送水,他们还想说什么。”她满不在乎道,“再者,就算惹出什么事儿,不是还有我爹还有我那几个哥哥么?他们总喊着我入宗谱,那总得为我做点什么吧。” 若非苏家人帮忙,她今日倒也进不来这皇宫。 谢卿卿了然,这是苏菱歌开始考虑回苏家了吧? 她诧异地瞧着苏菱歌,“去年还打死都要跟庆国公府保持距离的,怎的现在就改变主意了?” 苏菱歌顿了顿,干笑着,“哎,没什么,就是想奴役他们了呗!反正我回去就是给他们添麻烦来着。” 既然想在不想说,那以后总要说的。谢卿卿心想着,又道:“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可有不少人找你呢!那个睿郡王,还有燕城的黄……” “别提了,那个黄庭文烦都烦死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来的,知道我经常在榕城出没,就在榕城纠缠了我好些时候。不过我这回跟着李大哥来了云城,他并不知道,估计还在守在榕城呢,嘿嘿!” 谢卿卿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就听赵熙沉说过,说是睿郡王先前去了榕城,在那儿待了好些日子,天昱帝都召不回来。 这会儿苏菱歌只抱怨黄庭文,却没提赵熙洹的名字。她登时就悟了……看来苏菱歌也是好事将近啊,难怪要回苏家了,因为睿郡王可是皇子,想要跟他在一起,自然要有门庭背景。 谢卿卿笑道:“听说睿郡王前不久才刚回云城。方才我在殿中见到睿郡王,见他满面笑容,心情极好似的,原来是……” 苏菱歌见她看出来了,这会儿轻轻推了她一下,“可别说了,我都不好意思见你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卿卿柔声道,“大多数女孩子还是要嫁人的。咱们过去想游历江湖的想法固然也不错,但既然遇到自己喜欢的,成个亲也是可以的。” “哎哟,你这是过来人了啊。”苏菱歌的窘意也释然了,又趁着月光,仔细瞧着谢卿卿的模样,“啧啧,当真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气色真好。” 谢卿卿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胖了?” “哈哈,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的确比之前气色好不少。你啊,就乖乖待在燕王府享福得了。以后给燕王多生几个小宝宝,嘿嘿!” 这回换谢卿卿推她了,“什么小宝宝啊!我才没有。额,对了,李大哥呢?他也来了云城?” “卿卿!” 话音刚落,便从榕树后面走过来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 苏菱歌看见李聿看向谢卿卿这样温柔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桩危险的事情?这燕王妃和陌生男子私下会面,若是被外人看见不知要出什么乱子了。 “哎,你们俩赶紧说,我去给你们放个哨!”苏菱歌说着,便走远了。 所以,当赵熙沉走出群英殿寻人时,远远便看见那个同谢卿卿一起出来的宫女。那宫女立在数棵繁茂的大榕树旁,神情看见他时,似乎有些紧张。 她没有像普通婢女那样下意识地跪地行礼。见赵熙沉走近了,似乎又泰然了,朝着他笑了一下。 赵熙沉看清她的容貌,目露惊讶。 苏姑娘立刻狗腿地笑了笑,“今日扮个宫女玩玩儿……” “卿卿呢?” 苏菱歌自知瞒不过,只好让出一个位置来,朝榕树阴影处指了指,“在那儿呢。” 赵熙沉看到里面的景象,差点没气死。 谢卿卿竟然扯着一个男子的袖子,露出孩童般的神态来,“李大哥,我没告诉你成亲的事情,也是不想你为我操心啊。不管有没有成亲,我都是你的好妹妹,不是吗?” 李聿低笑道:“你成亲,我自然要给你把把关的。不过今日瞧着,燕王对你倒是不错。你这歪打正着,估摸着没有嫁错人。” 很少有人知道,南唐国主李聿,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他这回入云城,却是以使团身边的侍卫的身份来的,脸上易了容。 尽管他们的话语没什么不妥,但赵熙沉还是大步走过去,伸手将谢卿卿拉进了怀里。 “哎,你来的正好!”慢半拍的谢姑娘看见赵熙沉,似乎愈发高兴了,指着李聿道,“这个是我以前结拜的大哥,对我极好的。” “唔,”她顿了顿,又道,“他现在是南唐的国主。不晓得你认不认识……” 大哥……那也是表白失败之后,才迫不得已做了所谓的大哥吧。 赵熙沉掩下心中的不快,只朝他点头致意,并不想说什么,而是对谢卿卿说,“方才不是很饿?怎的一下子就吃饱了?这样跑出殿,也不怕着凉。” “我和我大哥许久没见了。心里有些急切。”谢卿卿不好意思道。 李聿哪里看不出来赵熙沉满身的醋味儿,他早就知道自己和谢卿卿不会有什么缘分,这会儿笑道:“燕王宽心,我如今的确只是把卿卿当妹妹来看。只不知,我送给卿卿的那块冰晶血石,如今到了哪里?” 赵熙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未曾料到今日会见到李国主,那宝石就在燕王府中,明日本王会将之送回给你。” 谢卿卿诧异道:“哦,原来是你收着了,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呢。” 赵熙沉:“那东西是南唐至宝,咱们大祈人拿着,终归不合适。” 谢卿卿点点头,“我也是早就想还给大哥的。” 李聿又道:“既然如此,明日燕王便派人送来吧。卿卿,你还是和你的夫君早些回去吧。我此番来云城也就是借着机会游一游,如今也游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大约就随着使团回国。” “大哥不多留几日么?”谢卿卿道。 李聿顿了顿,“不留了。卿卿,你好生保重,咱们有缘,日后自会相见。”说着,又深深地瞧了赵熙沉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那一眼,含义十分丰富。赵熙沉心里暗想,原本就有一个妹控的大舅子了,这是又多了一个么? “哎哎,等等我!”苏菱歌跟着李聿一起走了,路过谢卿卿时,只来得及抱了她一下,然后一边朝赵熙沉做了个鬼脸。 夜里从紫华城回府时,谢卿卿便和赵熙沉讲起了过去她和苏菱歌在南唐的种种事迹,说到兴起时,便有银铃般的笑声。 赵熙沉自然是对她温柔含笑的,但想到顾惜景和李聿,难免一阵郁闷。 谢卿卿忽然道:“殿下,今日群英殿中,我瞧着韩王妃的肚子好大了呢!前不久才见过她呢,这么这些天长大了这么多,好神奇。” 赵熙沉唔了一声,想到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所有的郁闷都一扫而空。他把女子抱到自己怀里,低头亲了亲,“等日后你自己生孩子,便什么都晓得了。” 谢卿卿点点头,又道:“不过我看到韩王妃看了你好几眼。只可惜你似乎没注意他。” 赵熙沉一顿,“卿卿,她怎么样,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对啊,”谢卿卿道,“我也是一样,顾惜景怎么样,也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李聿是过去对我有过不少恩情的,我也只是把他当大哥而已。所以殿下就不要因为他们心有芥蒂了。” 男子一愣,笑了,“好,是我不对。” 第52章 夜宴(3) 这日夜里,燕王离开得早,然而有些事情,却是避不掉的。 翌日, 天昱帝就下旨让赵熙沉进宫一趟, 摈退了所有宫女,跟他说,顾惜景跟他提出用风国铁甲军队的战甲制作的秘密, 来交换谢卿卿。 “看来顾惜景的确是情根深种, 竟然主动跟朕提出这样的条件。虽然说只靠这一项也并不能完全训练出我们自己的铁甲军队,但总归是个很大的帮助。”天昱帝显然十分乐于进行这项交易, 脸上露出笑容,“沉儿,朕知道你对你那王妃也是十分喜欢的, 但事关整个大祈,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熙沉神色不变, 淡淡道:“只怕要让顾太子失望了。卿卿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怎可能另嫁他人?” 天昱帝一愣,“哦?此话当真?” 赵熙沉:“父皇, 有些话, 儿臣必须说清楚。即便是卿卿未曾有孕,儿臣在此事上也绝不会退让半步。儿臣过去能离开大祈生活得逍遥自在,如今带着卿卿,也一样可以。” 话不必多,点到即可。他想,天昱帝是不知道谢卿卿在他心中的分量,今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今日就让他知道一下,省得日后再有类似的这种根本不可能的要求,又来烦他。 若再有下次,他便不是这样和和气气跟他回话了。 天昱帝这会儿受儿子的威胁,似乎也并不动气。因为这个儿子,本就是他最宠爱的。若非赵熙沉不愿意,他会把太子之位给他。 天昱帝惊讶于赵熙沉的不让步,心头暗想,这谢卿卿竟有如此的魅力,能引得顾惜景和沉儿如此执着…… “朕明白了。”他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作罢。咱们大祈便是没有铁甲军队,也不输给风国分毫,沉儿可不要动气才是。” 若是天昱帝其他的儿子们看到这一幕定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天昱帝对别的儿子都是颇有威仪的,哪里轮得到儿子威胁老子,老子还要反过来向儿子求和的?唯有赵熙沉可以。 其实顾惜景若是看上别的皇子妃,天昱帝也不会去过问皇子的心意,大约直接就把人给送了。在他看来,一个女人而已,哪里能跟珍贵的军事机密相比? “对了,”天昱帝又笑道,“既然你的媳妇儿有了身子,你们府里可要好生注意才是。宫里的万太医最擅长妇产科,你若是有需要,便让万太医去燕王府照顾一段时间如何?” 赵熙沉推辞道:“不用了,儿臣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 天昱帝沉吟片刻,道:“还是让万太医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帮忙总归好些。这可是你第一个孩子,朕也很看重。” 顾惜景很快得到了天昱帝的回复。当时他手上握得的一杯茶水,就这么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怀孕了?!”他的脸色暗沉如水,声音里仿佛蕴藏着某种风暴。 回话的人吓得又跪了地,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一旁的张兴也是目露惊讶,他侧头看了眼顾惜景,心头莫名担忧起来。 主子对谢姑娘的情意,他最清楚不过。现下……却是个死局啊。主子要怎么办才好? 他一时又回想起群英殿中看见谢卿卿的时候,开口道:“殿下,这会不会是赵熙沉用来挡天昱帝的借口?” 顾惜景豁然站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殿下!殿下!”张兴追上去。 然而顾惜景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不信!他要去问个清楚! 卿卿,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燕王府中,此时谢卿卿正坐在落心亭中,苦恼地看着底下跪的一大堆人。有大夫、丫头、婆子等等,都是挑拣来照顾她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了眼旁边温柔喂她的男子,“真的有了?” “当然。”男子又伸手把人抱到怀里,朝底下的人道:“先都下去吧,现在我一个人伺候王妃就行了。” 大掌若有似无地抚摸着她的腹部,心里有着感动。他忍不住又低下头,含住她的唇,缓慢地吮吸着。 “殿……殿下,”谢姑娘脸其实有点害怕,“怎么这么快啊……我都没做好准备啊。” 总觉得小宝宝离自己好远的样子,怎么现在就在自己的肚子里了…… 苏菱歌该去做神算子吧,昨日她才说了小宝宝,果真就有了。 男子目中满是温柔,“不要怕,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也要及时与我说,既然请了这么些大夫,他们也要起点作用不是?” 谢卿卿点点头,歪在他怀里不想说话了。 过了片刻,杜云在湖边远远瞧了一眼燕王殿下,眉目中有焦急之色。 纪全道:“我去回禀殿下吧!这事儿还是殿下出现才能解决。” 然而还不等他到落心亭,赵熙沉已经把谢卿卿放到亭中躺椅上,又给她盖好薄毯子,低头亲了下她的额角后,道:“我出去解决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谢卿卿这会儿闭着眼,快要睡过去了,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可当赵熙沉离开后,不知何故,她又忽然清醒过来。靠在榻上,揉了揉有些晕的脑子,看了眼寂静的四周。 赵熙沉几乎是对她寸步不离的。他这么忽然走了,大约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吧? 掀开薄毯,她缓缓下了地。 西翠山下,绿树花繁。 赵熙沉一身白衣,挺拔地立在那里,目光看着对面的顾惜景。 早就料到顾惜景今日会闯他燕王府一次。今日,便叫他顾惜景知道,谢卿卿不是他能肖想的。 他扔给顾惜景一把剑,道:“今日咱们斗一场,生死由命。我若赢了,你不论生死,都不许再想卿卿。如何?” 顾惜景方才已经跟燕王侍卫们大战了一场,这会儿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又恢复几分翩翩风姿。他接过剑,冷冷地看着赵熙沉,“若是我赢了呢?你该把卿卿还给我。即便她怀了你的孩子,我也要她。”方才他刚潜入燕王府,就已经听到下人议论了。燕王妃有孕了,皇上特地让宫里的万太医来安胎。这可是别的皇子妃都没有过的圣宠。 赵熙沉简直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他不想跟他多说,抽出自己的佩剑,低呵道:“动手吧!” 谢卿卿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两个人在比剑,而且是招招致命的生死搏斗。她都吓出一身汗。 杜云和白羽立在一旁,就是干看着。顾惜景太不自量力,他那点功夫,怎么可能打得过殿下?不过是自寻死路。 其实顾惜景是因谢卿卿乱了方寸,若在冷静时,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此刻,他连赵熙沉的底下都没摸透,就妄想能赢他,未免太天真了。 他只知道世人眼中的燕王殿下,才华横溢却身体不好。虽有圣宠,却甘愿做个闲散贵族。 当年顾惜景的太子之位,也是历过无数血腥,才得来的。在他看来,这样的燕王不过是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罢了。 他没有想过,赵熙沉的武功会这样高。 即便实力悬殊,赵熙沉也丝毫没有留情面。这几日他是被顾惜景刺激得够了,他虽然素以清冷不问世事的形象示人,但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 对顾惜景,他的恼火已经积累到极点,俱都凝集到一步步杀招之中。 只见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瞬间刺穿顾惜景的胸膛,□□时,新鲜的血溅红了旁边一树绚丽的芙蓉花。 谢卿卿捂住了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 赵熙沉收回剑,这才看见谢卿卿也在。不过她在也好,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有多执着。 不说顾惜景,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把她从他身边带走。 顾惜景捂住自己的胸口,唇间溢出鲜血。他把剑拄在地上,抬头看向谢卿卿,目光划过万千情绪,“卿卿……” 赵熙沉却抱住她,当着顾惜景的面吻住了她的唇,半晌后才放开。 他对她的视线永远是温柔含笑的,丝毫看不出方才他就那么眼睛都不眨地刺了别人一下。 “卿卿,你若有话跟他说,就说吧。”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不会限制你的。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卿卿开口道:“我也没什么跟他说的。殿下还是派个人给他止止血吧,然后早些把他送回去。” “好。都听你的。”男子说着,便给杜云使了个眼色,自己抱起娇妻,走了。 刚回到落心亭,谢卿卿就开始吐起来。大约是方才的血腥给刺激的。 赵熙沉这就开始急得团团转了,又心焦又心急的,只觉得有无数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心绪跌宕了。 燕王府也从此进入了保护孕妇迎接新生命的痛苦又幸福的征程。 西翠山下一剑,虽然并非致命,顾惜景却也算是丢了半条命。他没有再停留在云城养伤,很快便启程回风国。 临走前,谢缱忆来求见。当时顾惜景正昏迷着,谢缱忆只看见他苍白脆弱的脸色,也止不住落泪。 她想解脱,却始终解脱不了。她还是喜欢他,还是心疼他,舍不得他。 一旁的张兴亦低声道:“殿下中了你那三姐夫一剑。” 谢缱忆跪在床前,“殿下,你怎么这么傻啊……谢卿卿根本就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是我啊……” 张兴冷冷道:“谢四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谢三姑娘如此冷血无情,我风国哪里敢和谢府的人再有所牵扯。” 谢缱忆哭着朝张兴跪道:“张侍卫,殿下现在太虚弱了,把我留下来照顾殿下吧!我以前也照顾过他……” 张兴一把推开她,“让你看一眼殿下,已经是看在你过去对殿下有恩的份儿上。想留下来,根本不可能。” 他朝一旁的下人吩咐道:“把她扔出去!” “不用麻烦了,张侍卫!”谢缱忆忽然站起身,抹着眼泪道,“我自己走就是!” 说着,她便跑了出去。 赵熙洹要来拜访顾惜景时,刚好看见哭着离开的谢缱忆。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道,这个女子倒是与四嫂有几分相似。 各国使者都陆续离开祈国,风国太子因地位不俗,天昱帝原想再摆一次酒宴为风国人送行,但顾惜景称自己身子抱恙,大约是有些水土不服,马上就启程走了,不得已才辜负天昱帝的美意。天昱帝便派了睿郡王去瞧瞧他。 本来这个活儿是落不到睿郡王身上的,但因苏菱歌说想知道燕王殿下和顾惜景在西翠山下打了一架的秘闻是不是真的,便怂恿赵熙洹揽下来这个活儿。 哎,虽说谢卿卿是个宝,难养得很,但苏菱歌其实更不好养吧?太能闹腾了。顾惜景和四哥是不是打了一架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苏菱歌那会儿白了他一眼,“我就喜欢打听这种八卦啊,你不服么?” 赵熙洹哪敢不服?这便接下差事,来拜访顾惜景了。 说明了来意后,张兴便引了他去见顾惜景 顾惜景这副虚弱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受了重伤。但张兴还是睁眼说瞎话,道:“天昱帝陛下的美意我们殿下只能心领了,王爷您看看,我家殿下如今病成这个模样,实在不好赴宴。” 睿郡王只好安慰几句,便离开了。 方回到府里,就从树上跳下来一个倩影,嫩绿的颜色,仿佛初春第一抹花芽。 “怎么样?”苏菱歌抱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顾惜景是不是躺在榻上起不来了?” 男子捏了捏她的鼻子,宠溺地笑道:“被你猜中了。”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一起走到了后花园。 “他是活该。”苏菱歌道,“当初在梨鸢谷,他趁卿卿不懂事,就想占便宜;后来他那个父王想要给他娶一个美貌的妻子,他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梨鸢谷。现在呢,美貌妻子没娶成,又来缠着卿卿,这人想得未免太美了。” 赵熙洹摸摸鼻子,“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他当时是想回国去劝他父亲不要结那门亲么?这才和四嫂分开的。” “我说过吗?”苏菱歌歪歪脑袋,“好吧,当时他是这样跟卿卿解释的,后面也的确没娶成那美人。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哄人的呢!后来指不定是看见那美人还是没有谢卿卿美,所以就不愿意娶了。” 赵熙洹觉得,这丫头很擅长胡扯。以他看,顾惜景对谢卿卿,倒是一番真情。 “我说你这丫头,人家受了重伤,你都没点同情心么!”赵熙洹用脚踢开了花园暖阁的门,将她放到里面的罗汉榻上。 苏菱歌道:“就是中了一剑嘛。咱们燕王下手也不会那么没有轻重。毕竟他还是风国的太子,可不能死在咱们祈国王爷的手上。” 赵熙洹摇摇头,“我瞧着,四哥并没有给他留命的打算。好在救治及时,顾惜景身边也带了风国擅长医术的人,不然当真没命了。” 苏菱歌眨眨眼,“没想到燕王殿下赶下这样的手啊。” 赵熙洹:“你别看四哥平时一声不响的,他才是我们大祈第一个什么不怕的人。便是跟父皇作对,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不过大多数,他都像是隐居世外,不大管不相干的事情。” 苏菱歌思忖到:“我以前想找赵熙沉的消息,但总是找不全。”她翻了个身,趴在了罗汉榻上。身上嫩绿色的云烟纱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 她两条腿从后面翘了起来,以手支颐,侧头看着赵熙洹,“哎,这只老狐狸,隐藏太深了。” 赵熙洹笑了一声,“什么老狐狸,有你这样说哥哥的么?” “你们赵家人都是狐狸啊。”苏菱歌目光闪闪的,“他是你哥哥,才不是我哥哥呢!” 赵熙洹就看不得她这样狡黠又动人的目光,他伸手捧住她的小脸,低头吻住她的唇,很深地吸吮,仿佛把她的魂儿都吸没了。 “我的哥哥,不就是你的哥哥。”赵熙洹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喑哑,“今日在严华殿,看到了庆国公府的几位公子,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唤他们哥哥?你的哥哥可真多啊。” 苏菱歌推了他一把,就用袖子摸了下唇,嫌弃的模样,“说到哥哥,哪有你们赵家人多啊?一二三四五六,那日在群英殿,我都快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熙洹噗嗤一笑,抱着她道:“我小时候也分不大清,久了就熟了。以后你嫁进府里,也不用时常进宫。跟四嫂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苏菱歌低哼了一声,“别老把嫁字放嘴里,我还没说要嫁你呢……” “口是心非的小坏蛋!不嫁给我难道要嫁给那个呆头呆脑的黄庭文?”赵熙洹把她压到榻上,再次低头吻她。 待到二人呼吸急促时,男子放开她,抚摸着她的唇,他低声道:“菱歌,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这会儿她倒是不闹了,模糊地嗯了一声。 第53章 迷魂暗香(1) 成婚一年, 燕王妃终于有了身孕。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云城, 有些人也终于坐不住了。 紫华城,扶柳宫。 廊腰缦回的过道上盈盈徐行着一位中年美人,只着了淡雅简单的素色长锦衣, 髻上只插了一根雕花簪子, 脂粉未施, 却如烟柳般静美。 她徐徐穿过了长长的廊子,来到一处写有“岚心阁”的精致小殿室处,正欲敲门, 却听得里面女子的哭声。 “公主, 您在此伤心又有何用呢?”雨香低声劝道, “公主跟燕王殿下无缘, 又何必这样糟践自己呢?” 自去年从燕城回来,赵千岚便跟行尸走肉一般, 日日待在这岚心阁中,哪儿都不去。她已经彻底没办法了, 得不到又放不下, 该怎么办呢? “岚儿!”韩柳, 也即赵千岚的生母, 当今柳妃,敲了敲门,推开门进屋。 赵千岚抬头看了眼来人,眸中却满是讽刺,“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韩柳已经习惯了女儿对自己的无礼,目色没有一丝波动,缓步走到她跟前,“我早就同你说过,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既娶了妻,孩子是早晚的事情,你还是早些看开的好。” 赵千岚仿佛找到了一个出气的人,冷笑道:“看开?你自己又看开了吗?后宫的女人不停地在生孩子,你自己还不是偷偷夜里哭?皇上已经多久没来扶柳宫了,你又何曾有一日忘记他?” 韩柳的神色变了变,却也没有辩解什么。 或许真的有遗传吧?她的女儿跟她一样,情根深种,不得解脱。 “公主,娘娘是真心疼您啊,您何必说这种话来让她伤心呢?”雨香道。 “真心疼我?真心疼我就是把我送去和亲?!真心疼我,就是让我在宫里成为这样一个谁都瞧不上的空头公主吗?” 韩柳早就过了情绪冲动的年纪,她就让赵千岚发完牢骚,倒完心里的抱怨,这才缓缓开口:“我虽然求不到,但好歹认命,不会去别人跟前讨人厌。你今日在此哭一哭也就罢了,但切莫再出宫去惹是生非,徒添祸端。” 赵千岚笑了一声,“这才是你今日来看我的真正目的吧?我的好母妃!你就巴不得我跟你一样,烂死在这扶柳宫里!对吗?” “先前燕王成亲,你也出去闹了不少回,又有什么作用呢?岚儿,你听我的,你的命就是这样,你得好好受着。” “住口!”赵千岚吼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来不信命!” 韩柳只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是摇摇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如何,我也从来都管不上。” 她转身离开,赵千岚顺手把手里的杯子砸过去,“小时候你什么时候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现在我又何须你来教?!” 她从小便是跟着父亲冥天在洛城长大,她不喜欢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的目光从来都在天昱帝的身上,看不到别的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儿。 或许,如果她是她和天昱帝生的女儿的话,她会很关心吧。 韩柳却跟看淡尘世一般,没有跟她计较什么,还是用同来时一样的缓慢步子,离开了岚心殿。 赵千岚看见她如此淡漠的模样,心里更是恨得厉害! 她讨厌她这副假清高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可事实上,她只是连争都不敢争的可怜虫而已。 父亲已亡故,母亲万事不理。她没有谢卿卿的好命,她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她只能靠自己。赵千岚就这么哭到了夜里,才渐渐停歇。她呆呆地看着烛光,忽然开口道:“雨香,替我去把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 雨香神色一怔。 暗格里的东西,是当年公主从洛城返回宫中时带回来的。这么多年来,即便当初公主被逼远嫁都未曾动用过,现在竟然要用? 赵千岚淡淡瞥她一眼,雨香低头应了是,转身走到床榻旁的一副水墨丹青画卷前。那画卷画的是洛城碧庭湖的满湖芙蕖花,是当年公主的生父冥天留下来的。 记得那时候,冥天还是洛城有名的世家公子,与韩柳情投意合,被传为一段佳话……只是后来……哎,转眼间已是草木枯荣二十载,冥天早已逝去多年。 雨香心中暗暗叹息,伸手小心地掀开了那副丹青画卷,对着里面一块普通红木板轻轻一推,那同普通屋墙一般无二的红木板竟被推开,露出一方小小暗格。 她将里面一只雕花铜盒取出来,呈到赵千岚面前。 那铜盒触手微凉,带着空置许久的冷意。铜盒打开,当中躺着一枚雪白的丸子。丸子外周还有一层薄薄的琉璃,阻隔了空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御香丸?”雨香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眸中震惊。 赵千岚点头,“对,这丸子拿出来后便会化成烟尘,并能在释放的瞬间导致幻觉,从而被外人操控神智。这个药……如今大晔已经没有人能练得出来了。天下间只此一颗。” “这有什么用呢?”雨香诧异道。 赵千岚唇间冷笑,“若是用对时机,威力无穷。” 同一时间的燕王府中,谢卿卿面对着又一盏不知叫什么的补汤苦恼地皱眉。 她说要自己喝,赵熙沉便想去给她备好等下沐浴所需的衣裳。结果再回来时,桌上的汤根本纹丝未动。 赵熙沉走过来,将她抱起来,放到膝盖上,拿勺子咬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乖,喝一点就好。” 谢卿卿不情愿地微微张开了嘴,只喝了半勺,便不乐意了。 赵熙沉只好让人把汤收走,“卿卿若是不爱这个汤,明日再熬些别的吧。” 谢卿卿摇头,“是我吃太多了。并不是汤不好。你就别为难大夫们了。” 赵熙沉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好,都听你的。” “殿下,上回在云缘寺看见四妹妹,也没来得及多问什么。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她忽然开口道。 “知道你关心这件事,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赵熙沉将她抱到榻上,“你的四妹已经回了谢府了,虽说精神如今还不大好,但这次并没有跟着不相干的人离开云城,你可以放宽心了。” “那还有李大哥呢?”谢卿卿又道,“他已经安全离开祈国了么?” 赵熙沉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你要问的,怕你忧心,所以都提前备好了。李聿已经平安离开了祈国,不过并没有回唐国,而是北上去了宁国的鸾光塔。”顿了顿,又续道,“南唐来云城的使团里并不包括他,他在云城只是路过。他真正的目的是去鸾光塔。南唐这两年天灾不断,国运不好,他是想去鸾光塔许愿求签。” 鸾光塔是过去大一统的大晔王朝的皇家寺庙所建造的佛塔,据说求签十分灵验。不过他一个国君扔着国家不管,这样大老远地去求签,似乎不太妥当。或许也是怕她担心,所以才对她有所隐瞒吧。 赵熙沉又道:“ 南唐这几年情况不大好。李聿人不错,却着实不是个做国主的料。” 谢卿卿点点头,心道,他原本也不想做这个国主的。不过她十分聪明地没有说出口, 她最近都不出门,如今在赵熙沉口中知道这些已经够了。她若是再多提几句,指不定她这个夫君心里又不舒服了呢…… “卿卿。”赵熙沉坐到她身边,忽然柔声道:“我是不是……太喜欢吃醋了?” 谢卿卿一抬眼,便瞧见自家夫君颇为幽怨的眼神,忍不住掩唇一笑,“是的呀。” 赵熙沉低头看着她的笑容,“嗯,我以后尽量改,尽量做到,真真正正的万事随你所愿。” 谢卿卿嗯了一声,两只小手抚在他的脸颊上,灿烂地笑,“殿下,我都已经有你的孩子了,你还总是吃些不相干的飞醋,岂非自己找不痛快?” 男子附住她的手,“你说的是。” 这么近距离瞧着,温情脉脉的,他就忍不住低头亲她,亲着亲着,便心头悸动,身体卷起某种熟悉的渴望。 他猛的抱住她,“卿卿,你说些别的事情吧?我要忍不住了。” 谢卿卿脸都红了,脑子转得飞快,想起方才赵熙沉说的鸾光塔,开口道:“我小时候曾跟落月一起去过鸾光塔一次,可也只是在外围看看,里面却是进不去的。听说那处很久以前是大晔王朝的皇宫所在,也是后来寂周王朝的皇宫所在,不知道殿下去过没有?” 大晔大陆之所以有此名,便是这片大陆曾为大晔王朝统治了漫长的岁月,后来为寂周王朝所取代,只不过寂周王朝如昙花一现,很快就衰落,自此,大陆四分五裂,又经过多年演变,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赵熙沉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缓缓放开了她。 大约是谢卿卿找的话题太能浇灭欲/火了,听到寂周王朝几个字,赵熙沉的目光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清凉——不,应该说比平时更冷。 “对。”他低声道,“我过去……也去过。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沧海桑田,星移物换,久到连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那殿下可去过鸾光塔的里面?苏菱歌跟我说,那鸾光塔已经关了近千年了,没有人真正进去过,不过我一直不信来着。”谢卿卿感兴趣道。 赵熙沉唔了一声,“里面……我想也没什么好玩的。” “说起这个,我倒觉得大晔王城被毁了挺可惜的。如今就剩下个鸾光塔,别的都化作废墟了。若非如此,宁国的都城就可以继续建在那里了。”谢卿卿道。 赵熙沉点点头,“是很可惜。过去那里是极漂亮的。” 谢卿卿笑道,“殿下说得仿佛自己亲眼见过一样。说实在的,我游过那么多地方,觉得风景最好的还是梨鸢谷。” 赵熙沉摸摸她的头发,“你若想念梨鸢谷,日后我就带着你,还有咱们的孩子一起去故地重游。” 谢卿卿笑道,“好呀!咱们还可以一起去兰漪湖看我娘亲,去洛城看荷花,还可以去碧落岛……” 两人正说着,外头纪全来回,说是谢国公来了。 “是哥哥!”谢卿卿乐得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下榻穿鞋。 赵熙沉低下身子,给她穿好鞋子,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待客的前厅。他心里是不爽的,因为每次谢霁宇来都没好事儿,这回又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谢霁宇知道妹夫不欢迎自己,不过他这回,当真不是来找谢卿卿帮忙的,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谢卿卿。 “四妹妹似乎已经想通了,这几日都在绣楼里乖乖待着。父亲早就来信说让我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我昨日跟四妹妹提了,她也答应了。”谢霁宇把手里的一些画像拿出来,“这是我挑了许久挑出来的最后几个人选,你瞧瞧哪个比较好些?咱们给四妹妹定下来吧。” 虽然谢卿卿也不太懂这些,不过如今这个四妹妹,念着父亲临走时的嘱托,她想着还是尽力出出主意吧。 她一一看过之后,缓缓道:“我瞧着都不错。要不还是给四妹妹自己看吧,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喜欢就好。” “我给她看过了,但她说凭我做主。”谢霁宇道。 谢卿卿忽然笑起来,“其实我瞧着,哥哥应该先给自己相看一门婚事才是,若是有个嫂子在,这些事情也不用哥哥来亲自操心了。” 谢霁宇摇头道:“算了,我不想。” “你如今爵位在身,只能等着皇上指婚。”赵熙沉忽然开口道,“要不下回我给父皇提个醒儿吧。” 谢霁宇忙不迭拒绝道:“别别别,殿下,你可让我逍遥些吧!我瞧着京城的小姐,没一个顺眼的,还不如独身自在的好。” 赵熙沉淡淡道:“不要总拿别人跟你妹妹比,你会一辈子不愿意娶妻的。” ……于是,她的夫君已经学会说冷笑话了么…… 谢卿卿有点懵。谢霁宇失笑,“被妹夫看出来了。” 谢姑娘忧愁道:“哥哥,你好歹是咱们谢府唯一的男丁,怎么能说这种话。咱们谢家可不能绝后了。” 谢霁宇长叹一声,“妹妹,今儿我是来跟你说四妹的婚事的,别总说我了。” 谢姑娘道:“可我瞧着,哥哥的婚事比四妹的,还要紧急。” “对,”赵熙沉也鲜少地开口附和道,“你先给自己找个媳妇儿吧。”这样就不会总来找卿卿了。 谢霁宇觉得,还是以后再来跟谢卿卿说这事儿好了。 看着谢霁宇告辞离开的背影,赵熙沉觉得很开心。终于找到了一个赶他出去的好办法。 谢霁宇这回说的四妹想通了,谢卿卿还是半信半疑的。又过了几日,她收到四妹的一封信,写得极其感人肺腑,各种真诚地忏悔,谢卿卿这才觉得,四妹当真是想开了。 七夕这日,谢缱忆派人送信到燕王府,说想来燕王府看看三姐。 谢卿卿其实并不愿意应付这个妹妹,但人家毕竟一片好意,哥哥也是乐见于此的,便开口答应了。倒是赵熙沉,想起云缘寺时,谢缱忆看向卿卿的仇恨的目光,总觉得不放心,便始终陪着卿卿一起。 谢缱忆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身着一件浅蓝色的束腰长裙,梳着十字髻,墨发上只簪了几朵水蓝色的绢花,倒显得素雅清新。 进府前,纪全毫不犹豫让老嬷嬷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她身上是否携带了什么,待确认安全了,才敢放进府里。开玩笑,如今府里那位小祖宗可以怀着身孕的,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几个人坐在落心湖边,谢缱忆瞧着谢卿卿的肚子,笑道:“三姐,我这小外甥有几个月了?现在似乎还看不出里面有个孩子呢!” 谢卿卿有点不好意思,柔声回道:“才刚刚两个月呢,月份浅,是不太显怀。” 赵熙沉便伸手抱住她,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她的腹部。 谢缱忆又道:“三姐自怀孕后,是不是没出去走动过啊?总是闷在一处对小孩儿也不好吧?不如下回让姐夫抱着你去锦绣园里逛逛?” 她这姐夫叫起来倒也很顺耳。赵熙沉这样想着。 “过去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在那个男人身上了,”谢缱忆又道,“日后我也要找一个跟姐夫疼三姐一样疼我的男子!” 谢卿卿道:“前几日,哥哥给你的画像,你可有看上的人?” 谢缱忆:“哪里那样容易找到如同姐夫这样的如意郎君哦。我还是慢慢来吧。如今待在府里,偶尔来寻三姐说说话,也挺好的。” “对了,”她忽然看了那侍女一样,那侍女便把手里的盘子给她。 谢缱忆掀开那罩布,拿了里面的虎头鞋子,递给卿卿,“三姐,这是我给小外甥做的一双鞋子。代表了我一点心意。三姐一定要收下。” 那鞋子做得的确可爱,上面有个呆萌的虎头。 谢卿卿一瞧就乐了,“这小虎头的神态当真是活灵活现。四妹的绣工不错,比我的不知好多少倍了。” “三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多做几双就是。”谢缱忆笑道。 两个人聊些琐碎,后来谢缱忆又在燕王府用了饭,之后才动身回谢府。 她一走,赵熙沉就把那双鞋子扔给纪全去检查一下。 谢卿卿觉得他过于草木皆兵了,不过如今情况特殊,仔细一些也没有错,便由他去了。 虽说她和谢缱忆没多少感情,但大约真有血亲这个东西冥冥中存在吧,她终归还是希望四妹妹能好的。她能忘了顾惜景,再好不过。 第54章 迷魂暗香(2) 正是盛夏繁花烂漫的季节。谢缱忆跟谢卿卿说, 锦绣园中的花开得极美,两个人便约好了一起去看花。 锦绣园必须有亲王阶品才可打开园门,赵熙沉便带着谢卿卿先到了,在暖阁处等着谢缱忆。 暖阁外面正是去年谢卿卿曾来偷偷采摘千瓣碧桃的那个地方,溪水淙淙,夹岸有桃林。 这个时节,桃花是没有的, 但溪边生了大片的兰花, 倒也蔚为壮观。 赵熙沉喂谢卿卿吃枇杷, 那枇杷是半青半红的,十分酸涩, 然而谢卿卿最近就爱吃这个, 赵熙沉便买了许多进府, 时不时喂给她一些。 谢卿卿吃了几颗, 便觉饱了。赵熙沉倒跟与她心有灵犀一般,也不再喂了。 谢卿卿颇觉惊喜,“你怎么知道我饱了?” 赵熙沉柔声道:“你每回吃过八颗就会饱的。我都记下了。” 谢卿卿道:“那今日我若想多吃一颗呢?” 赵熙沉便又取出一颗来, 正欲给她剥皮, 却被她一把抢了去。 “这颗我来剥。”她笑眯眯地细细将枇杷的皮儿给剥了, 然后冷不防送到他嘴边,“殿下,你也尝一个吧,味道很好!” 她如今有孕在身,虽还未显怀,但也只是穿着宽松些的褙子,只在胸口处系上绸带罢了。这会儿她上身凑过来,手撑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他,颇显壮观的胸部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赵熙沉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的身子捞了起来,顺利落到了怀里。 “呀!”她手上已经去了皮的枇杷不小心掉了下来,却被赵熙沉接了个正着。 “卿卿剥的,怎么能浪费?” 他将那酸不溜秋的枇杷放进了自己口中,虽则面上仍然沉稳,但谢卿卿已经从他微微收紧的手指中感受到了他口中的酸。 她轻轻笑起来。这个夫君,也真够听她话的。 “殿下,我知道你不爱吃酸。方才不过给你开个玩笑,你怎么真吞下了?”谢卿卿道。 赵熙沉拿了绢帕,给她擦了擦染了不少汁水的小手,又将那手放到自己脸上捂着,笑道:“莫说酸枇杷,便是毒/药,只要是卿卿给的,我都照吃不误。” 谢卿卿咬了下唇,“殿下,这话虽则好听,但也太过了……” 男子低头,瞧着她水润的双眸,道:“我并非说好听话哄你。你若不信,日后可以试试。”顿了顿,又续道,“当然,最好不要是致命的毒/药,因为我若死了,卿卿便要成了寡妇了……” 说这种话,竟还能无比认真。 他似乎总是在对自己不断地剖白真心,生怕她不信任他。谢卿卿低头道:“我信你就是了,不要说这种话。我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给毒/药你吃?” 赵熙沉沉默片刻,亲了下她的额头,“好,你给就吃,不给我就不吃。” 谢卿卿:“……” 这时,有一只蝴蝶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翩跹的影子,嫩黄的色泽。它在谢卿卿跟前转了转,似乎在跳舞给她看。 谢卿卿心头一喜,“这只蝴蝶好漂亮!” 那只蝴蝶转了几圈,大约见屋里没开花,便又飞走了。 谢卿卿从赵熙沉怀里下来,“殿下,蝴蝶飞出去了,咱们去外头走走吧!” 赵熙沉想来抱她,谢卿卿退了几步,娇声道:“我可以走的,怎能时时让殿下抱?” 谢卿卿走出暖阁,这才发现外头竟是当年生了一株千瓣碧桃的地方。只不过,那株千瓣碧桃已经不见了。 “可还记得这里?”赵熙沉牵着她的手,道。 谢卿卿点点头,“记得。” 去年春天,她就是在锦绣园遇到的赵熙沉。当日,他只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可那一汪月华清流、一抹银华潋波,其实已经让她动了心了吧……毕竟,长得跟他这般好看的男子,世上大约找不到了。 不过那时候,她还想着要去游历诸国呢……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还怀了他的孩子。 谢卿卿忽然对赵熙沉道:“殿下,当时你在锦绣园看见我,是不是已经在打我的主意了?”不然,后面怎么会忽然给她指婚的。 赵熙沉一愣,故作思考地唔了一声,“好像……是的。” 谢卿卿诧异道:“为何?” 赵熙沉轻轻抱住她,他想说一句,卿卿,我找了你很久。然而,他晓得她不记得往昔了,便沉默了片刻,道:“因为卿卿长得美。我看一眼就迷住了。” 谢卿卿噗嗤一声笑了,“这话显然又是糊弄我的。” 赵熙沉低头瞧着她的笑靥,被那动人光华所惑,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花木疏影下,一双俪人相拥。男子亲亲吻着女子的唇,女子闭着眼,身子有几分颤抖。 白羽看见这一幕时,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跟在他身后的谢缱忆诧异地瞧他一眼,抬起头一瞧,见到互相拥吻的两个人,心头仿佛被击碎了什么。 这段时日,她已经见过多次三姐和燕王殿下的恩爱了,怎么如今还是这样受不了…… 谢缱忆深吸一口气。 赵熙沉和谢卿卿听到有人来了,便松开了彼此。只是赵熙沉握着她的那只手,握得紧巴巴的,任女子怎么挣都挣不开。 谢缱忆笑着迎上去,“三姐姐今日气色真好!” 谢卿卿用那只自由的手摸了摸烫红的脸,尴尬地笑了笑,然后飞快地转移话题,“四妹,这里的兰花开得真好,前面的林子里更多呢,咱们去瞧瞧!” 谢缱忆欣然应允。 赵熙沉道:“锦绣园很大,不要跑远了。”他怕她累着了。 谢卿卿道:“我现在身子也不重,殿下不用这样担心。” 谢缱忆也笑道:“姐夫放心,我会照顾好三姐的。” 赵熙沉只好跟着她们,一路进了林子。谢缱忆瞧着周边愈发繁盛的兰花丛,笑道:“三姐,不如咱们在此置上桌凳,杀一盘棋如何?” 谢卿卿自然应允。赵熙沉便去喊了白羽,在兰花丛中置好了一副桌凳,又摆了棋盘。 两姐妹开始下棋。赵熙沉就立在一边等着,极好的耐心。 谢卿卿一会儿渴了,燕王殿下给她倒水;谢卿卿一会儿饿了,燕王殿下给她喂枇杷。事无巨细,没有一样不妥帖的。 谢缱忆又下了一只白棋,抬头道:“殿下对三姐真是好。” 谢卿卿这会儿想起来谢缱忆才经历过顾惜景的情伤,他们这样秀恩爱似乎不太厚道。于是她对赵熙沉道:“殿下不如先回暖阁里歇息吧?我们下完棋,自会回去的。” 赵熙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临走前还很不避嫌地亲了下妻子的额头,“卿卿,过一盏茶时间我再来接你。” 男子没有看到,他那一吻时,闪在谢缱忆眸中那一瞬间的恨意。 世间的任何幸福,都是只属于谢卿卿的吗?不。今日,她就要改写这个事实。 赵熙沉离开后,二人很快下完了棋,自然是谢缱忆败了。 “三姐,我棋艺一向不精,让三姐见笑了。” 谢卿卿笑道:“我也很一般。就是打发时间罢了。偶尔动动脑子也好,不然我都快成猪了。” “哦,对了,”谢缱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兜中拿出一个细巧的盒子,“我今儿又给三姐带了一样礼物来呢!你快打开瞧瞧,看是什么好东西。” 谢卿卿好奇地接过那盒子,赞道:“这盒子倒精巧。” 她打开那盒子的暗扣,只听见啪嗒一声,盒子竟能自动掀开盖子,瞬间,一抹奇异的香味儿散发开来…… 谢卿卿眸中乍然闪过冷光!这香味儿,她知道是什么! 可是已经晚了。盒子里面设置了精巧的机关,只要开了外头的暗扣,盖子自动掀开,里面的白色药丸见到空气,瞬间化没了,就融入了这屡屡异香中…… 谢缱忆已经飞快地往后退了几步,立得离谢卿卿有些距离。 谢卿卿只觉得晕头转向的,手上一软,那盒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淹没进了花丛中。 待那隔空御香丸的味道尽了些,谢缱忆才走上,扶住了谢卿卿,轻声唤道:“三姐!三姐!” 谢卿卿的眸子半开半闭的,大约已不知身在何方。 这时,从树林中走出来一个藏匿许久的人。 赵千岚朝谢缱忆笑了笑,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快步走到谢卿卿跟前,将一早备好的匕首放到她的衣袖中。 “谢卿卿,”她的目光盯着她的,一动也不动,“可要乖乖听从我的命令。”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赵熙沉来得很快,赵千岚甚至来不及再次藏身。 他看见忽然冒出来的赵千岚,皱紧了眉,却也没打算理会她,只是走过去,从她手中将谢卿卿带了回来,靠在了自己怀里。 “怎么一回事?”赵熙沉诧异道。方才谢卿卿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人都不清醒了似的? 谢缱忆忙道:“三姐说她想睡了,殿下,你赶快带她进屋去歇息吧。” “卿卿?卿卿?”赵熙沉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女子皱着眉,在他怀里难受地挣扎着。她模糊的视线恰好对上了一旁赵千岚的目光。那目光中冷厉、凶狠,透着杀意…… 瞬间,谢卿卿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中! 赵熙沉见她站都站不稳,便将她紧紧搂住,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脑袋栖息在他的肩上,“卿卿,我带你去太医那儿瞧瞧,你……啊!” 喉间一声意料之外的呻/吟。男子的眸中闪过不可置信,脸色迅速苍白! 他的手臂微微松开,大片的血迹自二人相拥处涌出来。 一只匕首,端端正正插入了他的心口,那么深,几乎淹没到刀柄!而那刀柄的另一端,是谢卿卿的手。 赵熙沉捂住心口鲜血喷涌的地方,几个趔趄,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清湛的双眸看着谢卿卿,“卿卿……” 谢卿卿只是呆呆地回望着他,眸中空无一物。 他还想说什么,但已经体力不支,挺拔的身躯,轰然倒下。 谢卿卿似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双眸骤然睁大,下一瞬,便被人从后面敲了一下,晕了过去。 一个蒙面男子将谢卿卿软软的身子接住,抱在怀里,对赵千岚满意笑道:“千岚公主好本事。此番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美人,多亏了公主的帮助。谢过公主了!” 赵千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赵熙沉中了正当心口的一剑,那是致命的一剑。这一刻,她竟说不清自己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用谢我。”她语声淡淡,不见任何欣喜,道,“就是顺手把人送给你而已。离开云城的路线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只要带着这个女人,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云城。” “当然。”蒙面男子道,“我有一事不解,公主既然喜欢燕王殿下,为何又……对他下这样的狠手呢?” 赵千岚冷笑一声,“我喜欢他,他却不是我的。既然这样,死了也好。我就想知道,被他最爱的女人杀了,他还会继续喜欢她吗?” “他中的这一剑,可是致命伤。”男子道,“人都要死了,何来喜欢不喜欢?” 赵千岚仿佛忽然醒了过来,含在两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惊慌失措地扶起赵熙沉,手掌颤抖地捂住他的伤口,“熙沉!熙沉!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继续按照事先计划的来演。蒙面男子勾起唇角,也不管赵千岚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了,抱着谢卿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锦绣园。 第55章 迷魂暗香(3) 这日,白羽原本是奉命守在暖阁附近,隐约看见有黑色人影逃窜而过, 他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那黑影人的轻功却着实了得,一路飞出锦绣园后,最后消失不见。 他这才心头一惊,想起今日杜云出去办差了, 殿下来锦绣园只有他一个侍卫,这肯定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待他回到锦绣园时,便听到了赵千岚的哭声, 口中唤的“熙沉”。 鼻间有血腥味,绕过树林,一眼就看见满身是血的赵熙沉,白羽大惊失色! “殿下!”他飞扑过去,将赵千岚推到一边, 看见正中赵熙沉心口的匕首, 他目光冷凝如冰。 来不及送往燕王府,就暂且放在这锦绣园的暖阁中。 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 一群人围着浑身是血的人抢救了大半日, 总算是把血止住了。天昱帝、太子以及几位王爷都赶来了锦绣园,天昱帝问及太医,燕王如今情况如何,为首的太医跪地请罪道:“皇上,虽说如今已经止住了血,可已经失血过多,且那伤口又正中要害……臣无能,实在是没有把握啊!” “燕王能活过来的机会有几成?”赵熙泯问道。 太医转头瞧了眼榻上面色灰白毫无气息的人,低头道:“顶多两成!” 闻言,天昱帝盛怒,“若是燕王活不了,你们全都去陪葬!” 几个太医战战兢兢,冷汗直流。都说燕王殿下最是低调,但其实最得皇上的心,没想到竟是真的。 可这匕首正正插在心口,燕王能到现在都有些微弱的气息,已经是个奇迹了!至于能不能活过来,哪里是他们太医能说了算的? 太子看了看赵熙沉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也难受得紧。忽然,他仿佛闻得了赵熙沉口中唤了一个名字。他凑上去听,果然听到微弱的“卿卿”二字。 赵熙源站起身,四处一望,皱眉道:“燕王妃呢?” 白羽回道:“王妃不知去向,臣已经派人去寻了。” 赵熙源道:“赶紧加派人手,把燕王妃寻过来,让她来陪着四弟。有她在,四弟定能渡过这个难关!”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个妖女近熙沉的身!”隐在人群中的赵千岚忽然冲出来,噗通一声跪到天昱帝跟前。 “皇上!是我亲眼看见,就是谢卿卿那个妖女,把匕首插进熙沉的心口的!枉费熙沉对她一往情深,她却这样恩将仇报!” 天昱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是夫妻,二人感情又一直很好,她怎么会下这样的手?” 赵千岚摇头道:“皇上!你有所不知!以熙沉的功夫,又怎么会被她伤到?全都是因为她手上有迷药隔空御香!这种东西能使人神智受控,谢卿卿就是用这种药,才让熙沉迷恋上她的!今日,也是用这种药,才让熙沉一时不妨,被她刺中!” 说着,她将那只曾经装过香丸的盒子呈上去,“这是千岚在草丛里找到的,里面正是那妖异香丸的味道!” 其中一个太医惊诧道:“隔空御香丸?那可是失传很久的一种药丸,的确可以短期控制人的神智,但据说,如今只有南唐梨鸢谷的人才知道这药丸的制作方法!” “谢卿卿的师父,就是梨鸢谷的谷主!想必这一点,白侍卫还有谢四姑娘应该也很清楚。”赵千岚道。 白羽默不作声。 立在赵千岚身后许久的谢缱忆,这才跪地哭道:“皇上恕罪!我三姐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她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抖,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天昱帝被她扰得失了耐心,道:“燕王遇刺之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太子,这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们两个,”他瞧了眼赵千岚和谢缱忆,“要配合太子的所有问话,若有隐瞒,朕会严惩不贷!” 有天子发话,又有太子亲自调查,谢缱忆和赵千岚又是目击者,很快,此案很快便有了章程。 翌日,赵熙沉被送回了燕王府。他一直没醒,却也没死,嘴里时常唤的,仍是卿卿二字。 仿佛是这两个字,才支撑着他,渡过这样大的凶险。 又七日,谢霁宇来燕王府时,恰好碰见太子也在。 太子告诉他道:“据你的四妹所说,锦绣园一聚,是谢四小姐牵的头,燕王妃应了,还带着感情深笃的燕王一起去。同时,赵千岚凑巧也在这一日来锦绣园游玩。赵千岚和燕王不巧遇到,二人大约说了几句回忆过去在一起时候的话,恰巧被燕王妃听到,燕王妃嫉妒心起,因爱生恨,加上她原本就江湖气重,便起了杀机。” “胡说!”谢霁宇气得脸色发白,忽而一凛,拱手道:“太子殿下恕罪,臣……一时激动。” 太子摆摆手,“无妨。我也是并不完全相信她们的话,所以才迟迟没有向皇上回禀。”顿了顿,又道:“还是等四弟醒来再说吧。” 谢霁宇低声道:“臣家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妹妹。” 太子道:“你说家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妹妹,莫非指的是谢缱忆?” 谢霁宇道:“当然!卿卿素来心性如何,想必太子殿下也有所了解,又怎么会是她口中说的那个样子?我原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没想到,却是我引狼入室!是我,让卿卿多照顾她四妹,卿卿听了我的话,应了她的约,才有了这样的祸事!” 太子道:“可是若说是你四妹冤枉你三妹,也并无任何动机啊?难不成你四妹也和千岚一样,倾心于燕王殿下?” 谢霁宇顿了顿,道:“不,我四妹她,是倾心于顾惜景。她曾追着顾惜景去风国,是我们把她找回来的。这件事因于她名声有损,所以被我想法子压了下来。” 顾惜景……赵熙源了悟——当初在群英殿夜宴上,他和赵熙沉各自画了一幅画,不约而同都是谢卿卿。想必是谢缱忆倾慕顾惜景,而顾惜景却只爱谢卿卿,所以她才不想看谢卿卿好。 赵熙源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心里有数了。如果当真是谢卿卿无辜,我自然会还她一个公道的。”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也不会只听你一面之词,还是待四弟醒来、谢卿卿找到后,才可下最终结论。” 谢霁宇眉目黯然道:“不知燕王殿下几时能醒,卿卿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赵熙源亦沉默下来。视线落在屋里那个躺了几日都毫无起色的人身上。周边俱是浓浓的药味儿。 王爷重伤昏迷不醒,王妃不见踪影。这段时日的燕王府一片愁云惨雾。纪全将太子和谢霁宇送出府后,又端了药去喂王爷。一大碗药,真正喂进去的却没有多少。 又有家丁来报说,千岚公主来了,说是有灵验的法子将王爷救醒。 如今王爷一直不醒,虽说对赵千岚的说辞半信半疑,但纪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让她进来了。 赵千岚朝纪全道:“还请纪管家暂时守在外面,这法子须得我一人单独进行才可以。” 纪全目露怀疑。 赵千岚双眸红肿,这几日也不知哭了多少回了,诚恳道:“事已至此,我也不顾及什么面子了。纪管家想比也听说过,我……我喜欢燕王殿下的事情。如今燕王殿下有难,我夜不能寐,还请纪管家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试一试!” 纪全见她说的诚恳,而她也着实没有害殿下的理由,便点头同意了。 门一关上,赵千岚的目光便一瞬不瞬地捕捉着榻上那个瘦削病弱的身影。 热切的思念和不舍,自眸中完全流露。他,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她做了许多许多事情,都是为了能得到他的青眼。 可他始终没有对她露出过一分留恋。 “熙沉,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赵千岚走到他榻边,双眸的泪水簌簌往下落。她轻轻坐下,手指,不自觉地触碰他白皙而瘦削的脸庞。 “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妖女呢?你若跟我好,我又怎么会忍心这样对你?” 什么秘法,完全是她骗纪全的。她只是想来看看他,太想了,想到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只为看他一眼。 她这几日夜里曾经试图闯燕王府,但这府里的守卫实在太严了,她进不来,所以才出此下策。 屋内燃了温暖的熏香,墙角边还插了一把紫色的桔梗花。他睡得一动也不动,这么安静,像是要这样永远睡过去了。 赵千岚低头,近看他精致俊朗的眉目,心头怦然。真好,她能这样陪在他身边,即便他是半死不活的,她也很开心。 “熙沉,我爱你。”她低低说着,双唇渐渐往下,即将覆到他的唇上…… 男子双眸猛的睁开,即便是重伤初醒的混沌状态,他也瞬间就辨认出陌生的气息。 他右手忽然一动,牢牢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赵千岚吓得魂飞魄散,“熙……熙沉!” 赵熙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甩下了床榻!而他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度,整个人都掉到了床下。他挣扎着爬起来,却感到周身无力,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弱。 “咳咳……”他猛的咳起来,喉中腥甜,唇角溢出鲜血。 左边胸口的伤处也渐渐变成了红色。 “熙沉!”赵千岚想过去扶他,却被他看过来的深恶痛绝的目光所阻,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门被撞开,听到声音的纪全冲了进来,看见赵熙沉竟然醒了,惊喜不已。 他把赵熙沉扶起到榻上,又赶紧叫来了太医。 一番忙乱之后,赵熙沉脸色苍白地靠在榻上,微微地气喘。他在屋里找寻了半日,却一直没见到谢卿卿的影子。 纪全晓得他的想法,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王妃自您受伤那日,便不见了踪影。白羽已经派了许多人出去找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赵熙沉闭了闭眼,双手握紧了双拳。再睁开眼时,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赵千岚,那是一种厌恶到极点的目光。 赵千岚感到没来由的还怕,道:“殿下既然醒了,我……我就先走了。” “慢着!”虽然身体虚弱,这句话却很有气势。赵熙沉冷声道:“千岚公主既然来了,我便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我现在体力不支,没办法动手。纪全,你去把白羽叫过来。”赵熙沉道。 纪全不知道赵熙沉要干什么,便劝道:“殿下,您才刚醒,身子还虚着,有什么事还是等殿下身子好了再说吧?不然,方包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可如何是好?” 赵熙沉冷冷看他一眼“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纪全忙告罪,转身出去找白羽了。 屋里只剩下赵千岚和赵熙沉。 赵熙沉此时的确虚得厉害,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苍白中泛着青白色,猛一瞧都有几分骇人。 “殿下,这次是谢卿卿动的手,这是你亲眼所见,为何殿下要说,跟我算账?” 赵熙沉根本不想回答她的话!在中刀昏迷的那一刻,他就想通了整个关节。是他的疏忽,竟然让这个女人有可乘之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谢卿卿! 他敢断定,谢卿卿肯定是被人掳走的。隔空御香丸药效过了之后,是会昏迷一段时间的,这正是掳人的最佳时机。假使谢卿卿如今是自由之身,她必然不会抛下重伤的他不管! “赵千岚,你告诉我,你把卿卿藏到哪里去了?”他声音很低,冷得像冰。 赵千岚笑道:“她不见了,与我何干?她一向喜欢到处乱跑,说不定是不想待在云城了,自己跑掉了呢?” 赵熙沉:“我再问你一次,谢卿卿在哪儿?” 白羽这时候恰巧进屋,看见赵熙沉竟然醒过来了,登时激动不已。 “白羽,给我打断她的左手筋脉。”赵熙沉低低开口,“我问一句,她若再不答,就继续打断她的右手筋脉,然后是双腿筋脉……直到她回答为止。” 赵千岚吓得脸都白了! “熙沉,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赵熙沉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白羽已经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拔剑一挑。 一声女子的尖叫声响起,震耳欲聋。 他甚至连地方都懒得换,就在自己的床前,做此血腥残忍之事。 “我再问一次。卿卿如今在哪里。” 女子惨白的伏在地上,忽然冷笑起来,双眸看着他,“在哪里?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她已经死了,是我亲自动的手,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第56章 千山暮雪(1) 赵熙沉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一惊, 仅剩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仿佛濒死一般的痛苦绝望! 不, 他不信!她一定是在骗他! 赵熙沉用力疼痛难忍的伤口,吞咽下喉间翻涌而上的鲜血,白羽欲上前扶住他, 他却推开了白羽。 他朝白羽道:“继续。” 白羽又拿着剑, 再次走向赵千岚。 先前他走过来时,赵千岚还忍不住怕的发抖,这会儿却愈发不怕了,只是冷笑着看向赵熙沉,道:“她被我一剑杀死,尸体扔去喂狗了!我恨她,恨不能喝她的血, 吃她的肉, 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我怎么会放过她?啊——” 女子又是一声惨叫。两只手再也没有知觉。 “真不打算说吗?”赵熙沉低低道, “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她。到那时, 你就不能死得这般痛快了。” “都说了她已经死了!是被我一剑刺杀死的, 那一剑刺在腹部,流了很多血,大概是那个没出世的孩子的血。”赵千岚跟疯了一样,双眸满是怨恨,“谁叫你这么喜欢她,你越喜欢她,我就越恨她……咳咳……” 她咳出一团血来,身子无力地倒在地上,衣裙上有斑斑的血迹。 真是可笑,即便这个时刻,她还是舍不得恨他。赵熙沉,你或许真是我命定的劫。 昨日夜里,她曾偷偷送谢缱忆出城,谢缱忆问她,为何她要选择这样做,她这样做根本换不来赵熙沉的心,反而是将心爱之人推入生死边缘,又有何乐趣?当时她就回答说,这样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若是赵熙沉果真死了,她也随他去了就是。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口,却放在了心里。若是赵熙沉能继续活下来,那她心甘情愿随他处置,便是死在他手上,她也不会有怨言。她唯一想要的,便是谢卿卿这个妖女,再也不会出现在赵熙沉面前,他们二人再也不会在一起。 赵熙沉或许没有意识到,当下,虽然他恨她,甚至下令将她致残,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他给了她这样多的目光。 她喜欢了他这么久,终究要在他心里留下一点位置的,即便是怨恨的位置,似乎也好过过去那般,一丝痕迹也没有。 赵千岚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四肢都已经被废,可却没有一点松动。 赵熙沉终是失去了耐心,起身,走到她跟前,“我最后一次问你。谢卿卿到底在哪里?”顿了顿,他续道,“你一定把她送出大祈了对不对?告诉我,是去了宁国,还是风国。” 谢卿卿时大祈的王妃,若留在大祈,迟早会被人发现。大祈北临宁国,西接风国,南边是李聿的南唐,东边是海洋。谢卿卿与南唐很熟悉,所以赵千岚只会把她往宁国或者风国送。 加上顾惜景时风国的太子,对谢卿卿一直眷顾,想来,多半是送去了谢卿卿最为陌生的宁国。 赵千岚沉默了片刻,道:“你找不到她的。永远也找不到。” 赵熙沉将白羽手中的剑拿过来,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他神情无波,甚至杀她的这一刹那,都没有认真看着她的脸。 “殿下!”白羽吃了一惊。 赵熙沉淡声道:“她不会告诉我的。我得自己去找。” “可是,这……毕竟是一朝公主啊,如今这样堂而皇之地杀了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赵熙沉却讽刺一笑,将那染了血的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连皇上我都不怕,何况是她?” 她触及到了他的逆鳞,那是他的命根。亲手杀了她,已经是仁慈。 “熙……熙沉……”最后一刻,她伸手想要抓住前方他月白色的衣角,然后视线模糊中,那只染了血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终究没抓到。 赵熙沉只是快速地整理了一番,便带着白羽骑马出门。 纪全苦劝道:“奴才知道殿下担心王妃,可是殿下如今大病初醒,实在应该好生歇息几日,待恢复后再……” “我离府后,你们继续在云城寻找王妃,一旦有消息,立即飞鸽传书给我。”他说话声很低,每说一句都须停下来一会儿,才能继续下一句。然而,脚步却没有丝毫怠慢,仿佛根本忘记了心口的重伤。 谢卿卿失踪整整八日,他根本不能想象,这八日她有可能遭遇的事情。他须得抓紧时间找人,一刻都不能耽误。 西翠山上有盛夏繁花,葱葱茏茏,绿翠红嫣。山下小路,两匹骏马疾驰而过,溅起飞扬的尘土。 眼前的蓝空青山,蜿蜒向无穷的远方。赵熙沉一路纵马向北,眸中是坚定的光芒。 卿卿,我来找你了。你别怕,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家。 这一刻,他还不知道,待他找到他的妻,再次回到西翠山下燕王府时,已是大雪纷飞腊月时。 ****** 谢卿卿很是怀疑自己正身处梦中。 记忆中,自己不是在风景宜人的锦绣园么?为何此刻车帘子外头,却是一副黄沙漫漫落日冉冉的沙漠景象? 耳边有马车轮子的咕噜声。这马车虽有摇晃,却还算稳当,内中装饰也颇为华丽。可是谢卿卿却是手脚被缚,连嘴巴都被塞上了布条。 她脑中仍然有几分晕眩,恍惚中回忆起晕倒前的点点滴滴,蓦然睁大了双眼——她刺了赵熙沉当胸一刀! 隔空御香丸,那是她一直想制却没能制成的药丸,却没想到,被谢缱忆用到了她身上! 那赵熙沉,现在如何了? 一旁坐着一个粗布衣裙的女子,见她醒了,冷声道:“姑娘既然醒了,我就事先给你提个醒儿。别想着逃跑,我们主子想要的人,没有人能逃得了的。” 谢卿卿唔唔了几声,那女子见她有话要说,便把她口中的布条拿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谢卿卿道:“这里是哪里?你们主子又是什么人?” 女子淡淡道:“这两个问题,我都不能回答你。你还是问点别的吧。” 谢卿卿咬咬唇,“那我想问,燕王殿下现在如何了?” 女子瞧她一眼,道:“大约还没死。不过他死没死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以后便是我主子的人了,一辈子都得跟着我主子,再也别想回祈国。” 谢卿卿心头稍安,只要他没死……只要他没死,一切都有转机。 那女子不再理会她,倒也没再把布条塞到她嘴里。 她朝外面喊道:“赶路赶得快些,天黑之前必须到达下一个驿站!” “是!”外头传来一声粗犷的声音,大约是马夫。 谢卿卿暗自盘算着,此地是沙漠,大祈境内是没有沙漠的,从大祈的云城去到沙漠,最快最快也要快马十日功夫。也就是说,她这一觉已经睡了十几日之久了。 她努力地动了动,寻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靠坐在马车上,对那粗布女子道:“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颇有意味的笑了下,“没想到你还很镇定。我叫于兰。” 谢卿卿亦轻笑了下,“不瞒于兰姐姐,我小时候跟着家母行走江湖,在外漂泊多年,被绑架的次数也并不少,还不是平平安安过到现在?” “哦?”于兰道:“你母亲是?” 谢卿卿道:“我母亲是碧落岛的人,名唤落月。” 于兰道:“倒是来头不小。不过你若想着她来救你,却是不太可能了。为了把你顺利截回去,我们在云城时就用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朝四面八方逃跑出去,每到了一个站点,都要用设置障眼法迷惑一番来寻你的人。前几日我们主子还搂了另外一个身形与你颇为相似的女人直往宁国都城奔去,又派了我私下里带你走了这条路。你放心吧,祈国的人,碧落岛的人,都找不到你的。” 谢卿卿面色不变,“原来如此。难怪燕王府的人找不到我。” 于兰道:“你亲手杀了燕王,难道就没想过他自此会恨你?你怎么知道燕王府的人还会来找你?” 谢卿卿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什么。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赵熙沉那张清冷无尘的脸庞,也只有在她面前,才蕴满温柔。他总会跟她说,卿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想要什么……她现在只想见他一面,想亲眼看看他,好不好。 车帘子偶尔被晚风撩起,她能看见一轮夕阳在天边静静垂悬,映得黄色的沙粒愈加如金子般熠熠生辉,天地仿佛都沉浸在金黄的富丽之色中。 虽然她幼时外出游历,倒没怎么到过沙漠。今次也算是个机缘吧,被绑架了,还能见到这样的美景。 可能是谢卿卿的模样实在太过无无害了。于兰见她陷入沉思,心里却对她愈发产生好奇,主动开口道:“你不是敬国公府的小姐么?为何小时候却在外漂泊?” 谢卿卿道:“家事复杂,一言难尽。虽是在外漂泊,倒也轻松自在。反而是困在富贵囚笼中,并非我所愿。” 于兰摇头道:“可你生了一张这样的脸,只怕天生就是要被男人养在囚笼之中的。” 她的主子,便是看中她那张脸,才想了法子将她掳了来,日后自当是放在金丝笼里养着。这个女人,还是早些认命的好。 谢卿卿大约也猜到了她的意思,双手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的腹部。 看来,他们还不晓得自己有了身孕。 第57章 千山暮雪(2) 一路黄沙漫漫, 车队行了十几日后,终于离开了沙漠。 这一路都是沙漠地带, 本是条件艰苦的地方, 可谢卿卿所在的车队却从来不缺水源吃食,甚至夜里住宿都总有颇为舒适的落脚点,看来,这个神秘人是有些身份的, 而且这一路,也都是经过周密规划的。 大约是她那个神秘主子的吩咐,于兰对谢卿卿还是很不错的, 又见谢卿卿甚是乖巧听话, 也没再时时绑着她。 离开沙漠之后, 周边景物仍然荒凉,丝毫没有大祈的水土丰饶, 景色秀丽。谢卿卿思索着, 这里大约是宁国的西北部。 马车离开沙漠后,沿着茫茫的平原跑了大半日, 终于看到天地间出现了一处楼宇建筑。 建筑掩映在几重树木当中, 外有一弯曲水, 将之环绕,倒是个颇为清幽的地方。 “我们要在此待上一段时间,待和主子汇合后,再赶路。”于兰说着,便命人又将她绑了起来,顺便还蒙上了眼睛,叫了两个粗壮大汉,抬了她下车。 看来,这个于兰行事十分谨慎。她是怕谢卿卿熟悉了路,有可能会逃走。 行了有两盏茶的功夫,谢卿卿才被放下来。黑布一解开,她已经置身于一处干净整洁的厢房之中。 “你好好歇息。主子过几日就到了。记住,不要想着逃跑。”于兰说着,便转身出去了,将门从外头锁了起来。 谢卿卿看了看紧紧封闭的门和窗,只好往床上一躺,先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说了。 每日三餐都有人送饭食过来,饭食也安排地十分丰盛。谢卿卿因心中担忧云城的情况,常常没什么胃口,但碍于腹中的孩子,还是逼迫自己每餐都用上一些。 平时里她能看见的,也就只有送饭的丫头了,奈何送饭的丫头都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丝毫也没有机会争取出门。直到数日后,于兰来瞧她,她才有机会出一回门,透透气。 于兰在前面领着路,道:“听丫头说,这段时间你十分听话。这次带你出来走走,算是给你个奖赏吧。若是闷坏了,指不定主子还要怪我了。不过我丑话也说在前头,这里并不是主子能全然做主的地方,若是我不在,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不然被人不小心伤了,可就不好办了。” 谢卿卿身上穿了很多衣服,外套了一件厚重的男式袍子,玲珑的身形的身形被罩了个严实;头上还带了个帽子,帽沿上有厚重的灰色兔毛,将本就小的脸庞挡了大半。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这是于兰要她这样装扮的。好在此地十分凉爽,不然谢卿卿肯定要热死了。 当然,只要能让她出个门,穿什么并不重要。这会儿她是跟着于兰走着,视线却默默地注视着周边环境。 这是一处坐落在荒芜之地的华贵院落,高峨的房屋、飞翘的檐角,彰显着独有的高贵和华美。花木十分稀疏,多数培植的草木都是十分耐旱的类型,另有一弯潺潺的河水,蜿蜒向远方。 于兰带着她绕来绕去,谢卿卿倒想记一记路,但很快她就发现,于兰不过是带着她绕着自己所住的地方重复在走而已。 这个于兰,防她倒是防得极严。算了,她就权当出来放风吧,这几日的确闷坏了。 待二人第二回走到那河边时,河边站了几个人。其中领头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另跟了几个丫头。 于兰看见那位夫人,神色极为敬重,走过去行了礼,道:“夫人!” 那位夫人转过头来,瞧着约摸四五十了,但仍可见年轻时的美丽。 她微微动了动手,“起来吧。”顿了顿,又续道,“前几日听说晖儿要来我这里住几日,我就派人把房间收拾好了。怎么,只有你在吗?” “回夫人,王爷有要事耽搁了几日,很快就到了。” 那位夫人点了点头,又朝于兰身后的谢卿卿瞧了眼。 不待她发问,于兰便道:“王爷让属下先把这位姑娘送到这里暂避几日,待王爷来了,再一起回去。” “你是晖儿最信任的手下,既然如此,就暂且住着吧。只是若晖儿到了这里,记得让他来见见我。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心中甚是想念。” “是。”于兰道。 于兰带着谢卿卿离开,那位夫人也没有再对谢卿卿生出什么兴趣。 谢卿卿心中思量着,想起过去从苏菱歌那里听说的宁国种种传闻,心头大约有了个谱。 曾听闻,宁国国主育有三子,老大颇为平庸,老二老三却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老二是如今的宁国太子,老三是分封在宁国北地的青云王,因府邸在青云山附近而得名。 苏菱歌素来对正史不感兴趣,对野史倒很有几分研究。她当初之所以跟谢卿卿说起这个事,是因为野史里说,青云王的母妃明月夫人和当今宁国国君有一段旷古绝今的恋情,但因这明月夫人出生不高,心机又浅,做了王后没几年,就被现今这个王后拉下了台。她的儿子君晟晖即便是骁勇善战,立了无数战功,也做不了太子,只得了个贫瘠的封地,十分之可惜。 正史里的明月夫人是已经香消玉殒了的。野史里么,是宁国国君为了保护这位心上人,把她藏起来了。 谢卿卿暗自嘀咕,野史有时候果然比正史更可信。 放了一回风,谢卿卿又重新回去了牢笼。她想了许久,该如何逃走,但想着想着,便有些犯困。双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今这个状态,当真难办。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又过了几日,竟被她逮着一个逃走的好机会。 同样是放风时间,不过于兰半途被人叫走了,约摸是有急事。于兰便就近唤了个小丫头跟着谢卿卿,吩咐道:“再绕一圈就送她回去。” 那丫头立刻应了。 谢卿卿寻了一处石凳坐下,道:“走得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 这小丫头还从没见过谢卿卿这么漂亮的女人,她觉得比她的主子明月夫人还要漂亮,目中颇有几分艳羡。于兰姐姐说再绕一圈走,却没规定时间,所以便随了谢卿卿的意愿。 谢卿卿朝她笑了笑,她立刻脸红了。 “小云,我闷得很,你陪我聊聊天可好?”谢卿卿道。 小丫头立刻点头。 谢卿卿道:“我看你年纪小得很,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干活儿了?” 小丫头略有几分羞涩,低声道:“阿爸阿妈养不活我弟弟,又听说这里的夫人十分善心,便把我送到这里当差了。” 谢卿卿:“这样啊,那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是邺城地界的,就是出了沙漠往北,不消一日就到了。”她高兴道,“邺城是大城,可好玩儿呢,不过我只去过一回。小姐若是闷了,可以求于兰姐姐带你去邺城玩儿啊!” 谢卿卿迅速分析了一下路线。邺城,当然跟云城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城,但却也是宁国比较大的城池了,里面该也有大祈的商号,她若是能去到邺城,想必回国就有指望了。 只是没人知道她在这里而已。若是有证据证明她在这里,宁国断断不可能扣住大祈的王妃不放回去的道理。宁国国君不过允许这样的事情。 如今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甩掉于兰,独自去往邺城。 谢卿卿笑道:“我即便是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肯的。” 小丫头道:“为什么?你不是青云王殿下的宠妃么?” 谢卿卿:“……”所以,她现在成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宠妃? 她咳了几声,道:“唔……你是听谁这样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小丫头道,还扬着灿烂的小脸,道,“虽然小姐穿得很奇怪,但还是很好看。肯定是殿下的宠妃,肯定是的。” 谢卿卿摸了摸自己不伦不类的帽子,道:“说起你们殿下……我记得你们殿下驭马之术天下一绝,他定然藏了不少良驹吧?” “那当然,不说青云王府,我们这里就有不少好马。”小丫头兴奋道,“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幸福来得太快,谢卿卿有点懵了。她立刻掩了掩目中的喜色,为难道:“可是,于兰说再绕一圈就得回去了。” 没想到那小丫头道:“没关系,马厩很近的,用不了一炷香时间,只要我不说你不说,于兰姐姐不会知道的。” 谢卿卿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心道这丫头怎的这么好骗。 一路到马厩,竟是无人把手。“我们这里人手少,好像都被于兰姐姐叫去帮忙了。” 谢卿卿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小丫头跟献宝似的跟她介绍了几匹宝马,还低声道:“你看那匹白马,听说是我们皇上上回来此时留下的,是匹千里良驹。” 谢卿卿不敢骑御用过的马,便指了指另一匹黑马,道:“我想试试那匹马。” 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谢卿卿已经进去把它牵了出来,然后翻身坐上去,动作十分利落漂亮。 “小姐也会骑马?” 谢卿卿朝她嫣然一笑,“当然。” 她骑着马往前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来,朝那还在一脸懵的小丫头伸了手,“小云,上来,我带你一起。” 小云傻了,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敢。” 谢卿卿以为她不敢骑马,便安慰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小云道:“这……这匹是青云王殿下的马,我不敢骑。” 谢卿卿:“……” 算了,瞧着这匹是其中最好的马了,就给她征用了。 谢卿卿不由分说,便把小云拉上了马背,鞭子一抽,那骏马扬起蹄子,朝前飞奔起来。 小云在马背上挣扎几下,仍是一脸惊惶,“跑得好快啊。” 谢卿卿笑了,心道不快怎么逃跑。 鞭子又狠狠地抽在了马儿身上,马儿跑得愈发快了,眼瞧着,已经绕过那条河水,奔向外面一望无际的平原了,小云这才道:“小姐,太远了,咱们该回去了!” 谢卿卿听而不闻,脸上的轻松笑意尽散,视线死死盯着前方即将自由的道路,鞭子再次重重一抽! 道旁忽然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谢卿卿心头一紧,但马儿此刻行得极快,想必那人根本看不清马上人的脸。 “小姐,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小云终于醒悟过来了,吓得吞了吞口水。 谢卿卿道:“我若留你下来,怕你会因你受罚。你便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去邺城。” 话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哨声。 谢卿卿如今已经跑出了那片建筑群,便只是一味向北狂奔,再不管其他。可那哨声一再传来,□□的马儿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发了狂,嘶鸣一声,前蹄骤然抬起! 谢卿卿忙护住小云,扒住了马背,险险地没被摔下来。 谢卿卿被吓出一身汗,马儿已经停了。 另一匹马追上她们,马上一名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孩,倨傲地俯视着她们。 “大胆的奴才!竟敢骑王爷的马!该当何罪?”那女孩手中一只鞭子,呼啦一声就朝谢卿卿二人甩过去,十分凶狠。 谢卿卿和小云连忙跳下了马,往后退了几步,才避开了那鞭子。 “这……是谁啊?”谢卿卿低声问道。 “奴婢给表小姐请安!”小云已经跪了下去。谢卿卿也忙跟着跪了,头压得很低。 女孩儿手捏着鞭子,一步步走到他们跟前,“你们是谁?” 小云吓得跟筛糠似的,谢卿卿便开口道:“我们是新来的伺候夫人的丫头,只是想骑马玩玩,实在不知这是王爷的马,还请表小姐恕罪!” 魏明珠走到谢卿卿跟前,瞧她臃肿的身形,头戴着大帽子,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便也没有心疑,道:“新来的不认识王爷的马就罢了。但别人都在忙碌你们却在玩儿?都给我去姨妈那里领罚!” “是!” 谢卿卿和小云二人低着头,欲牵了那匹黑马往回走,又听魏明珠道:“等等,王爷的马我亲自送回去,你们把我的马牵回去。” “是!” 小云去牵那匹马,谢卿卿紧跟其后。往回走了两步,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谢卿卿头上的帽子吹跑了。 满头墨发顷刻间泻下,黑亮丝滑的,让人移不开眼。 谢卿卿连忙去捡那帽子,却不小心被魏明珠瞧到了脸。 “慢着!”她喝了一声,快步走上前,挡住了谢卿卿的去路,一双眼睛瞬间满是怒火,“你……你就是王爷带回来的那个狐狸精?” 还不待谢卿卿有什么反应,她手上的鞭子已经呼啦一声挥了上去! 谢卿卿往后退避不及,身上被抽了一下。这会儿她倒是无比庆幸,于兰给她穿了这样多的衣裳。 她趁魏明珠不备,从侧面近身去奋力握住女子执鞭的手,道:“慢些,我不是什么狐狸精!” 那魏明珠就近看到她的脸,愈发愤怒,自己与王爷是青梅竹马,也是青云王妃的最佳人选,忽然冒出来这么个狐狸精,她怎能不恨? 女子重重一推,谢卿卿一个不防便翻倒在地,正欲爬起,那软鞭的银色光芒在眼前蛇龙风舞,凌厉逼人,一直追着她! “长得这个模样,还说不是狐狸精?打死你这个狐狸精!让你去迷惑王爷!”一边怒骂着,一边不断挥着鞭子,下手间毫不留情。 小云在旁边急得不行,可她的话魏明珠又怎么会听? 凌厉的鞭风不断向谢卿卿挥过来,谢卿卿心中暗恼,在地上不断翻滚,躲过了一次又一次袭击。然而她如今情况特殊,体力难免不济,眼瞧着愈发凌厉的鞭子,她心里悲哀地想着,莫非今日是要命断于此? “住手!”伴随着远处男子的一声怒喝,又有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这次来的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人。 当先男子一身黑色斗篷,眉目英气硬朗,双眸犀利如鹰。 他的马行得飞快,最后从马背上飞跃起来,落地时稳稳立在谢卿卿前面,当头接住了魏明珠的鞭子,手腕狠狠一甩,魏明珠连人带鞭被摔倒在地。 小云都看傻了,心想王爷真是帅啊。 君晟晖转身,一把将谢卿卿从地上扶起来。 女子披头散发无比狼狈,但并没有减弱一丁点儿美丽。君晟晖目光幽深的瞧了她一会儿,伸手欲拈掉她发上的碎屑,不料她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男人目光一凝,铁臂一伸,把她拉进了怀中,搂住。 “你……啊!”谢卿卿想说什么,却已经被带得一起跳上了马背。 君晟晖力道极重,挣扎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马儿再次飞奔起来时,他侧头欲吻她的唇,谢卿卿头一偏,那火热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很软很香。男人笑了一声,愉悦极了。 第58章 千山暮雪(3) 君晟晖搂着谢卿卿一路纵马疾驰, 往回走。任由魏明珠在后面大声喊着:“王爷”,君晟晖都没有丝毫回应。 他第一次搂到这个他日思夜想了许久的女子, 哪里有心思去管什么表小姐。 尽管谢卿卿穿得极为厚实, 也掩不住那缕少女的幽香,盈盈绕绕的飘进他的鼻息,几乎让他醉倒。谢卿卿,他自群英殿夜宴时见过她一次之后, 便再不能忘。当时殿中美人如云,她坐在那里,艳冠群芳。 他不似养尊处优在宁国都城的他的那两位哥哥, 他是驻守北地的悍勇之将。他不在乎俗礼秩序, 而更加习惯于抢夺争取。 倒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才顺利将她带到了这里。 原路返回到明月夫人的住所,他翻身下马后, 将谢卿卿抱下来, 也不放下地,就这么抱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谢卿卿道:“你……你放开我, 我可以自己走!” 他却充耳不闻, 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脚步也更快了些。低头瞧见她丽色无边的小脸,不自觉地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很像是抱回了自己的一个战利品。 进了屋后,他把一干跟着他的侍卫撂在外头,二话不说,便欲将门关上。 谢卿卿心头一跳,想伸手阻止他,但这男人却跟蛮牛似的,丝毫也不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双臂如铁钳一般轻易就箍住她的身子,让她根本连门都够不到,然后一脚踢过去,门便关了个严实。 大步把小人儿放到榻上,他欺身上来,竟开始剥她的衣裳。 谢卿卿吓坏了,往床里面躲。君晟晖捉了几次没捉到,便站在床头,道:“你以为你躲得了本王吗?” 同样是王爷,这个人跟赵熙沉竟是如此不同,他整个人都透着傲慢和高高在的气息,仿佛谢卿卿在他眼里,就是只不值一提的小动物一般。 谢卿卿道:“你……你真的是传说中的青云王?”又嗤笑道,“没想到宁国颇有威名的青云王,竟然是这样肆意掳劫女子的小人。” 君晟晖危险地眯了眯眼,一张脸愈发地刀锋凌厉,麦色的肌肤显得整个人格外粗犷不羁。 “掳劫?”他低低重复着,忽然矮身进纱帐中,大掌捉住榻上女子的脚踝,将她整个人都拉了下来。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他已经如猛兽一般压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止要掳劫,还要强/奸……”男人声音低低,但在谢卿卿耳里,简直是恶魔之言。 粗暴的吻猛然落了下来,身上厚重的衣裳也在他的大掌下迅速褪了去。 女子如坠地狱,近乎疯狂地挣扎捶打着,然而她的力量在他眼里根本如蚍蜉撼树。 原本只是想惩罚她一下而已,谁叫她对自己如此恶言相向。但当他压住她,与她的身子贴得如此之近时,君晟晖忽然像陷入了某个迷幻的境地,满心满脑的念头,都是想要她。 虽说他有过不少女人,但从没有过哪个女子让他这样失控过。 衣领被拉开,火热的气息落下……谢卿卿泪眼模糊,忙乱中忽然摸到了一只玉佩,然后狠狠地朝伏在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砸过去! 男人一声吃痛地闷哼,恼怒地抬头,却见身下的姑娘满脸都是泪,双眸透着愤恨和绝望。 君晟晖猛的起身,深吸了几口气,看见缩在角落处的人,心头也有几分对自己的恼怒。 屋里竟一时安静了。一般女子往往会哭泣的场合,谢卿卿并没有哭出声,但是泪水却大滴大滴往下掉。 君晟晖低身捡起地上的玉佩,仔细端详了会儿,道:“这是块好玉。” 谢卿卿抬头一看,目光一变,冷声呵斥道:“还给我!” 君晟晖瞧她一眼,“我若不还呢?” 谢卿卿冷笑道:“那你等着强/奸我的尸体好了。” 男子眉目一冷,终是将那玉佩递给了她。 谢卿卿跟捧着宝贝似的,将那玉佩捧着手上,然后眼泪掉得更凶了。 这是赵熙沉当日在燕王府送给她的。当时她刚嫁入王府,虽说迫不得已做了圆房的心理准备,但赵熙沉晓得她心中不豫,便什么都随了她。 他知道她喜欢到处游历,搜寻奇珍异宝,所以也都尽量满足她。 好想他啊…… 男子立在床头,心有悔意,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她。然而细细一想,她以后是要长长久久跟着他的了,两人行亲密之事也是迟早的,她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总归要教她驯服了才是。 他这样想着,便又重新坐到床沿上。不料他刚坐下来,她仿佛见了鬼似的,就床的另一边跳了下来,手里握着那只玉佩,立在一处墙角瞪着他。 这姑娘十分与众不同。普通女子此刻定是一脸愤恨之色,可她除了愤恨之外,还有几分镇定。满脸的泪水,满目的悲伤,生让他的心也无端扯得疼了。 正欲说话时,外头有丫头的脚步声。 “王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君晟晖应了一声,走到谢卿卿跟前,沉默了片刻,却也不知说什么好。终是大步离开了。 他刚出门,谢卿卿便也朝外面扑过去,然而房门再一次关上了,随后是清晰的落锁声。 外面是那男子的声音,“你好好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瞧你。” 谢卿卿靠在门后面,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那玉佩就放在膝盖上,原本是凉的玉,如今却仿佛被泪水浇出淡淡的温意来,温暖着她的心。 原以为又要在这个牢笼里关个大半日才会有人来理会她,没想到君晟晖走后没多久,就有另一个丫头来唤她,说是明月夫人也想见见她。 来领路的丫头恰好就是小云。小云瞧见她,忙焦急道:“小姐,刚才有没有被表小姐伤到?” 谢卿卿摇头道:“小伤而已。” 小云觉得她比刚才好像愁郁了不少,思索了会儿,道:“小姐莫不是因为王爷舍了你去见明月夫人,所以不开心了?小姐放心,王爷可喜欢你呢,刚才在明月夫人面前说你如何的貌若天仙,所以明月夫人才让我领了你去见她。” 谢卿卿未置一语,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玉佩放好了。 她静下心来思索着,看来指望君晟晖放了她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靠这个明月夫人。 “你们夫人……可有什么喜误?”谢卿卿道,“我笨手笨脚,怕惹她老人家不高兴,所以想打听一下。” 小云笑道:“小姐真聪明,晓得我们王爷是个孝子,所以从明月夫人这里入手。你放心,夫人性情极好的,只要底下的人乖巧听话,她便对底下的人好。”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行至明月夫人所在的院子。 谢卿卿走进去时,恰好碰见君晟晖走出来。 君晟晖看见她,竟还朝她笑了笑,笑容里透出几分憨厚几分喜悦。 他终是控制不住心头的兴奋,拦住谢卿卿,大掌不由分说拉住她的小手,低笑道:“母亲已经答应我娶你了。太好了。” 他青云王府虽有女人,但正妃之位一只空悬。他想娶谢卿卿做正妃,想要这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做他的妻子。可谢卿卿毕竟嫁过人的,所以他一直担心母亲会不答应,没想到今日竟答应得这样快。 谢卿卿面无表情,趁他不备挣脱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君晟晖见她神色冰凉,却丝毫不在意,仍然满心喜滋滋的,活像一个得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大男孩。 明月夫人坐在上首,目光看着这个缓缓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女子。心里头千回百转的。 她这辈子就只有君晟晖这么一个儿子,也从不想要儿子去做皇帝,只希望他能在北地过得安宁快乐也就罢了。所以对于他的正妃,只要他自己喜欢,她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只是,这个女人是嫁过人了的,又是大祈朝的人,这个背景,着实当不上青云王正妃的名分。也不知这女人是使了什么魅术,竟然能让他儿子心甘情愿费了无数心血大老远的把人带到这里来,还开口来求,想要她做自己的正妃。 让好好一个王爷如此神魂尽失,明月夫人对谢卿卿的第一印象自然就不大好了。但是,当谢卿卿此刻真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头却震了一下。 从未见过这样清澈漂亮的眼睛。而且这个女子的容颜,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自问看人面相一向很准,这姑娘气质独特,实在不像什么妖媚之人。再加上又有莫名的熟悉感,故此,这一面下来,先前的不良印象倒散了些。 “夫人!”谢卿卿福了福身。 明月夫人让小云给她看了座,开口道:“你叫谢卿卿?果然很美,难怪我儿对你如此执着。” 谢卿卿道:“夫人见笑,卿卿和青云王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何谈执着?” 明月夫人道:“他跟我说了,他是在你不知情时,带你来此的。他素来在北地无人管制,做事独断专行,若行事上有所偏激,希望谢姑娘也莫要太责怪于他。” 谢卿卿道:“夫人晓得我的姓名,那夫人可知道我的身份?我本是大祈朝的燕王妃,青云王与歹人勾结,害我夫君,且掳走了我。这一切,夫人您可知晓?” 明月夫人脸色变了变,“燕王妃?”难怪方才他避开这姑娘的夫家是谁,原来这姑娘是大祈皇家的媳妇儿。这的确是难办了。 大约是方才一场惊吓,素来镇定淡然的谢卿卿,这会儿难抑心头愤怒,又道:“夫人,我的夫君还在府中等我,而我与我夫君夫妻情深,是断断做不出来改嫁他人的事情的!而且我还有……” 她顿了顿,终是没把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如今情况还不明朗,不能把最后的底牌抛出来。 明月夫人听她之言,心中细细过了一遭。晖儿掳劫王妃的罪名既然已经坐了实,大祈朝兵强马壮,国力强盛,若是这事儿捅出去,于公于私,晖儿都要被严惩的。既然如此,何不如将此事瞒下来,也给晖儿一个成全。 谢卿卿见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打算。她冷笑道:“夫人若是以为能把此事一辈子瞒天过海,未免太小看我燕王府了!我谢卿卿绝不可能委身他人,也绝不可能在宁国待一辈子,不管早晚,我迟早会离开的。待那时,只怕青云王更无法善终。难道夫人你,要眼睁睁看着您唯一的儿子落入这样的境地吗?” 顿了顿,又续道,“天下美人如过江之鲫,今日有我谢卿卿,明日便有旁人。倘若青云王只是想要一个美人做正妃,实在无须娶我这么一个□□烦进府。” 明月夫人赞道:“谢姑娘说得很能打动人。但是谢姑娘可知道,为何我明知道你是嫁过人的女子,还二话不说,同意让晖儿娶你做正妃吗?” 谢卿卿不语。 明月夫人道:“谢姑娘年纪还轻,有些事情还没到看透的时候。一个男人,一辈子可能有很多女人,但真正拿走他心的,只有那么一个。这个人,通常会让他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来,甚至发癫发狂。这是命定的劫,是阻止不了的。” “夫人的意思是?” “你就是那个能让晖儿发狂的女子。我敢打赌,我若把你放了,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重新夺回来,甚至还要对我反目。你信吗?” 谢卿卿自嘲笑道:“我与青云王不过一面之缘,就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明月夫人道:“最了解晖儿的,就是我这个做娘亲的。我瞧姑娘今日心情也不好,便先回去歇着吧。日后得了空我再去瞧你。” 第59章 千山暮雪(4) 不知是不是明月夫人劝过了君晟晖, 自第一日之后,他后来每日只是来看看谢卿卿而已,倒再没强迫过她。她的待遇也好了不少,没有被关着, 可以自由到处逛。但是马厩里的马却都不见了,约摸是怕她逃跑, 特意都挪了地方养。 明月夫人还特地派了小云去伺候谢卿卿,小云这丫头老实又天真, 到现在都以为青云王和谢卿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晓得如今环境特殊, 异常的安静。除了分外渴睡些,谢卿卿并没有其他不适反应。这日,她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 小云忙伺候着她起身, 并眉飞色舞道:“王妃不知道, 方才王爷来瞧您, 见您还睡着,便站在床边看了你许久呢!奴婢瞧着, 王爷真是喜欢极了您啊!” 这声“王妃”着实刺耳。谢卿卿没有应她, 视线落在桌案上一本书册上。 “哦,对了,这本书是王爷送过来的。王爷听说您愁眉不展,特特问了我您喜欢做什么。您上次不是说若是有些医药书册打发打发时间就好了么?我便跟王爷说了。你瞧,王爷立刻就让人大老远的送来了!王爷还……” “小云,”她淡淡地打断她的话,道,“我饿了,给我送些吃的来吧。” 用过饭后,她照常是坐在门口的院子里发呆。 小云又喜冲冲来报,说明月夫人来看她了。 “此地偏僻安静,我料到你肯定闷得厉害,所以来陪你聊聊天。”明月夫人笑着走到谢卿卿对面坐下,一身紫色雍容的华服,身后跟着几个丫头。 谢卿卿站起身,“夫人。” “坐下吧。”明月夫人摆摆手,又瞧了她的面色,道:“你这脸色似乎越发不好了。小云,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小云并着另外两个丫头都跪地求饶。谢卿卿忙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忧虑难消才会这样。” 明月夫人叹口气,心知晖儿是强行为之,但她也劝过了,他分毫也不听。她作为母亲,任何选择当然都是站在她孩子的角度作出的,既然劝不了,就只能帮着他一起隐瞒了。 “我今日来是发现一件颇有趣的事情。”明月夫人笑道,“第一回见你时我便觉得似曾相识,这几日翻了翻过去看过的杂书,终于回想起来了。谢姑娘不要见笑。我长期在此居住,也没什么好消遣的,便时常让人给我搜罗一些杂书传记来看,或真或假,也不去追究,不过图一时有趣。” 谢卿卿心想,这个爱好跟苏菱歌倒有点像。 她又和蔼地笑了笑,问道:“谢姑娘可知,几百年前大晔王朝末代君主的宠妃,落卿卿?” 谢卿卿道:“隐约有些印象。”这位和她的母亲落月同样来自碧落岛的女子,据说是盛宠之极,所以在书册上也被史官描了两笔。但这两笔多数都是惑主或者祸水之类的罢了,谁叫宠她的那个人,是大晔的亡国之君呢? “我曾经有幸见过落卿卿的画像,的确是倾国倾城美艳不可方物,不过生得再美,在也就是个历史人物,所以我当时也不甚在意。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过这副姿容活生生地在我眼前,啧啧!谢姑娘与那个落卿卿,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既然同有落门血脉,长得像些也算有迹可循。”谢卿卿道。 “话虽如此,但是你们俩的相貌可是一丝不差。”明月夫人继续感叹,“就连气质也如出一辙。”顿了顿,又连忙补充,“这落卿卿的画像是我当年为宁国王后时在王宫看到过的一幅临摹小像,在别处虽也有她的画像,却画不了这么清晰细致的,或者因为岁月久远保存不当而辨不出眉目,大约也看不出和你生得像了。” 谢卿卿听得意兴阑珊,小云倒是被带进去了,兴奋道:“这倒是有趣了。夫人,那您看到的那副小像怎么就画得这样细致而且保存得这样好呢?会不会……那画的根本就是谢姑娘啊?” 明月夫人因素来和善,小云插话进来,她也不介意,反而像找到同伴一般,笑道:“那幅临摹小像是国库里藏着的文物,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见的。我可是二十几年前看见的那幅画像,那时候,想必谢姑娘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小云道:“果真如此,那真是奇了!” “正史所记,卿妃独得盛宠十年,大晔亡国后又有敬帝同死相伴,我那时候知道卿妃的事迹,倒有几分十分羡慕。只不过,野史记载的卿妃却并没有正史所载地那样幸福……” 谢卿卿终于知道,今日明月夫人来看她,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讲故事的欲望的。这位夫人倒不愧是个讲故事的好料, 野史所载,落卿卿原本并非敬帝的女人,而是周帝寂风的未婚妻,且俩人感情甚笃。寂风生于豪门世家,与敬帝是从小的好兄弟,却是那敬帝横刀夺爱,不仅抢了朋友之妻,还把寂风踩下了人间地狱。寂风这才卧薪尝胆,在时机成熟之时起兵造反。也许是本就不占理,周敬之战中,敬帝很快就溃败。决战那日,落卿卿原不是被阵前流箭误伤而死,而是在敬帝和周帝各放一箭妄图射向对方之时,她冲到中央抵挡了双方力承千钧的利剑血竭而死的。 真是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谢卿卿心想。 小云叹道:“这正史和野史,差别也太大了。那野史中,周帝寂风的结局同正史一样么?” 明月夫人喝了口茶,幽幽开口道:“正史所记,周帝攻入京华城称帝仅一载就薨逝在乾阳殿。这与野史所记差不多,只不过,野史中说的是薨逝在鸾光塔。而且,还有人说周帝死前十天都枯坐在卿妃生前所居宫殿中不吃不喝,尔后上了鸾光塔,跪死在了那里。” 半晌,三人都没再说话。 还是明月夫人先开口道:“最开始听说这件事时,我年纪还轻,可伤心了好一阵子。如今想想,也不过是个传说故事罢了。说起那历史上如昙花一现的寂周王朝,我又想起一个传说来。” 小云立刻目露兴奋道,“什么传说?” 明月夫人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大晔朝大一统被打破之后,寂周朝不过维持区区两年,就碎得四分五裂。自此,几百年来再没有统一。奇怪的是,也没有哪个国家想要来做统一这件事的,四处都安安静静的,也是离奇。” 小云道:“那这是为什么呢?” 明月夫人道:“传说是命定的那位真龙天子,投胎转世了许多次,但每一世都没有这个一统天下的心。” 小云笑道:“有意思!既是真命天子,又怎么会没有一统天下的心?难道这一统天下就非得那个人来做才行?旁人就不能么?” 明月夫人道:“真命天子是要有龙气的。当然是要命定之人才行。” 她见卿卿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道,“不过当个笑话听听吧。指不定都是胡扯。” 明月夫人将小云等人遣退了,柔声道:“谢姑娘,过几日晖儿就要北上回去青云山了,此后我与你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谢卿卿这才从愣神中醒过来,道:“青云山?” 明月夫人点点头,“你也别怕,我会嘱咐晖儿,让他莫欺负你的。除非到了你愿意的那一日,我也不会允许他动你。”说着,她站起身,准备走了。 谢卿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求您救救我!我……我若是跟着他走,只会是死路一条!我腹中已有我夫君的骨肉,绝不可能另嫁他人!” 明月夫人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夫人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想必也更能理解卿卿。”她缓声说着,眸中无泪,即便是哀求,也带着一股子倔强。这倔强的神情,仿佛明月夫人不答应她,她便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似的。 “只要夫人放我回去,让我能与我夫君团聚,我……谢卿卿再次立誓,绝不会再同青云王计较此事!青云王会平平安安的。” 明月夫人愣了会儿,走到她跟前,瞧了瞧她尚且平坦的腹部,“当真有孕了?” “若是夫人不幸,大可以找个大夫来确认。” 明月夫人自己就略同岐黄。她给谢卿卿搭了一回脉,微微皱眉:“月份也不算浅了,怎的你这肚子瞧着根本不显?” 是了,谢卿卿被抓到这里来,日日忧思过度,吃不好睡不好的,胎儿自然长得慢。 她收回手,道:“你倒是聪明,晓得我最易心软,拿这孩子来打动我。” “不,夫人。我只是走投无路了。”她低声道。 明月夫人叹口气,“早前就听说,你们大祈十分在意女子的坚贞德行,若是嫁了人,便决不允许和离或是改嫁,即便勉强为之,也会为人所不耻。但我们宁国不一样,对妇人并没有那样多束缚,只要活得开心自在些,即便是带着孩子改嫁也没怎的。” 谢卿卿道:“夫人见识广,大祈的确是这样的风气。可抛却这一风俗,我与夫君鹣鲽情深,不可能改嫁他人。” “情感都是慢慢培养的嘛。当初你和燕王成婚前,不也几乎素未谋面吗?当初又何尝料到,后来会与他情深意重呢?”明月夫人劝道,“晖儿最近这段时日对你掏心掏肺的,我都瞧在眼里。你竟分毫也不动心?” 谢卿卿坚定地摇头,“夫人该多劝劝他,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二人沉默许久,明月夫人终是点了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会再劝他的,可是你也晓得,他事事都是自己做主,我说得也不算数。你能不能走,还是端看他怎么说了。” 当日夜里,君晟晖回来后,被明月夫人叫去了一趟,便立刻来找谢卿卿了。 谢卿卿知道他要来找她,一早便坐在屋外头等着了。 屋子外头有几棵高大的杨树,然而却没几片叶子,光秃秃的,在寒凉夜风中瑟瑟发抖。 君晟晖大步走来时,瞧见谢卿卿坐在外头,心里一急,低声斥道:“这地方夜里冷得很,你怎么到外面来了?” 谢卿卿面无表情地瞧他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君晟晖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不肯进去的,便将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罩到了她身上。 谢卿卿跟兔子似的立马弹起来,往后退几步,生让那袍子掉到了地上。 君晟晖一愣,这几日强迫着按捺下的冲动立刻又升腾起来! 他也不管那袍子,走上去将谢卿卿打横抱起来,大步朝屋里走去,嘴上道:“既然有了身孕,更应该顾好身子。” 三两下把她放到了榻上。他居高临下的,唇角竟还有几分笑容,“就算你不冷,若我儿子被你冷着了怎么办?” 谢卿卿看他的神情仿佛见了鬼,“你……” 君晟晖坐到床沿,牵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你为何不早说你怀孕了?你的孩子,我会当成我自己亲生的一样疼。” “可是不是你亲生的。”她冷冷道。 她从来喜欢给他泼冷水,他早就不以为意了。只因这几日每每来看她,她虽然面上淡定,但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目光时不时盯着那几个丫头,若是丫头不在,她就浑身紧绷,紧张极了。今日,她倒把丫头都遣了,单独等着他来。他很高兴,能和她有独处的机会。 漂亮的姑娘即便有些消瘦,此刻的唇色也是娇嫩含水的。他多想尝尝那味道,但想到她不愿意,只好忍下了。 他一手钳住她的双腕,另一只大掌轻轻抚在她的腹部,微笑道:“这个虽然不是我亲生,但这里,以后总会孕育出我亲生的骨血的。”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这个孩子,以后也一样是我的心头宝。卿卿,咱们明日就回青云山,我要在孩子出生之前举行盛大的成亲仪式。” 第60章 邺城(1) 当谢卿卿即将往青云山去时, 苏菱歌已经到了邺城。 茶楼酒肆四处探寻一番, 都没有任何发现。苏菱歌最后坐在当街一家酒楼临窗的小桌上, 支着腮帮子,唉声叹气的。 自从谢卿卿失踪不见后,她、谢霁宇还有燕王府都四处寻找谢卿卿的下落。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这么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她苏菱歌不得不佩服这个幕后操控者,掳个人掳得相当有水平, 竟然一丝马脚都不露, 她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她也算服气了! 苏菱歌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忽然,又另一个男子脚步踉跄地上了楼, 四处一望,于众多茶桌间迅速找到了苏菱歌的身影。 这男子生得眉目儒雅, 肤色白皙,光看脸该是位读书人,可身上的袍子却颇为脏乱, 风尘仆仆的形容。 “菱歌!”他喘着粗气, 走到苏菱歌对面, 一屁股坐下,“终于……终于又找到你了!” 苏菱歌挑起眉来,“你怎么又跟来了?” 黄庭文抹了把汗,笑道:“你不是要找人么?我帮你一起找!” 自打苏菱歌刚进宁国,就遇到了去宁国访友欲归的黄庭文。这家伙就跟牛皮糖一样,一路跟着她,真是够烦的。 苏菱歌叹口气,不想理会他。 黄庭文是被她用轻功甩开的,在邺城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人,这会儿尽顾着高兴去了,根本不在乎苏菱歌的目光。 离开茶楼后,苏菱歌在城中几处地方都留下了暗号。那是当时和谢卿卿在外游玩时就说好了的暗号,只有谢卿卿能看懂。随后便跑去青楼玩儿了。 黄庭文看见她大摇大摆地跑去烟花之地,惊讶地瞪大双眼。 苏菱歌朝他笑道:“怎么,不敢来啊?那你别跟着我好了!”门口的美娇娘挥着帕子招徕客人,看见苏菱歌这个白嫩的小公子,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黄庭文一把拉住她,脸色发红道:“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进去这种地方?” 苏菱歌收了笑,一把拉回了已经的衣袖,“谁是姑娘?我看你才是呢!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随后朝那欲拉住自己手的美娇娘笑道“你说是吧?” 那些个青楼女子何曾见过这样可爱漂亮的公子哥儿?自然争抢着上前伺候,很快就把苏菱歌迎进了门。 黄庭文简直痛心疾首。他犹豫片刻,咬了咬牙,也进了门去。 ***** 自从谢卿卿怀孕的事情传开后,君晟晖对她似乎愈发好了,只要是大夫说对孕妇好的东西,都统统捧到她面前来。 谢卿卿虽不想理会他,可为孩子着想,有些好处也不得不收着。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身边伺候的人都以为是青云王的孩子,伺候得小心翼翼的。一路在外头奔波,马车都行得慢些,生怕惊了这位王妃。 谢卿卿掐准了时间,待所行之地离邺城不远时,她便开始做出呕吐不止的病容来。随性的大夫也诊不出症结所在,君晟晖心疼不已,便带着谢卿卿去邺城寻医。 一行人住进了邺城最好的客栈,谢卿卿很快就在大堂上楼的扶梯把手上发现了苏菱歌留下的暗号。 这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险些露出笑容来。 果然,两个人的默契,几年来都没有改变。她就知道,苏菱歌一定会来找她的!只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找到邺城。 “想什么这么出神?”君晟晖低声道。 谢卿卿醒悟过来,看了他一眼,脸色恢复冰冷。 君晟晖将手里的药碗端给她,“先把安胎药喝了。” 谢卿卿喝完后,他还不肯走,双臂环在她腰上,微笑道:“孩子这段时间长得很快。” 谢卿卿忽然开口道:“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最近实在太闷了。” 第一次听到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君晟晖眸中瞬间亮起来,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想去哪里本王都会带你去!” 女子目露怀疑,“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君晟晖瞧她满脸不信任的模样,大笑道:“本王一言九鼎,怎么会骗你?” 谢卿卿这才开口,“我想去这里的青楼。过去我在外游历时交个一个朋友,那朋友如今就在青楼里。” 君晟晖额角青筋抽了抽,“你……交友怎的如此随便?这种朋友,以后不来往也罢,还去找她作甚?” 谢卿卿冷了脸道:“这就是你的一言九鼎?哼,我看你连青楼女子都不如。” “你!” 男人怒意又开始上涌,一双眼睛里有着火焰。 谢卿卿愈发冷笑道:“又想动手了么?” 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君晟晖瞧着她这动作,这股子气儿就这么莫名消了。沉默片刻,他脸上的怒气散了散,道:“好,我带你去。不过今日太晚了,明日再去。” 谢卿卿不动声色地默默点了头,心里已经是狂喜了。 事实上她在青楼是没什么朋友的,苏菱歌倒是有几个。然而邺城却是两个人都没来过的地方,所以苏菱歌在邺城的青楼也并无旧友。 不过苏菱歌十分擅长交朋友,也就三五日功夫,便和邺城最大的青楼芳菲阁里的一位姑娘混熟了,并同那位姑娘说,若有一个叫谢卿卿的女子来求救时,定要想办法藏好她,苏菱歌得到信儿后会第一时间来接人。 苏菱歌过去经常就这么利用别人,谢卿卿曾好奇,怎么人家就那么听她的话呢?就算是朋友,也未必肯帮这样的忙。苏菱歌当时无奈道:“我是花了钱的啊姑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特别是这青楼中的女子,出卖色相肉体不过就为了钱。只要我出的价足够,又不用她们用命来换,有什么做不了的。她们开心还来不及呢。” 思绪回转,谢卿卿想到明日就能逃走,心里便兴奋地睡不着,直到三更天了,才模模糊糊入睡…… 芳菲锦绣园、馥郁兰花蕊,男子一身雪白无尘的衣袍,立在兰花丛中,朝她微微笑着,玉色无尘的容颜,挺拔俊逸的身姿,仿佛谪居的仙。 “殿下……”谢卿卿看见他,提起裙子飞快地朝他跑过去! “殿下!”似乎很久没见过他了呢,这样清俊动人的眉目,她想念极了。 男子搂住她,低低缓缓的语调,带着他独有的温柔,“卿卿。” “殿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紧紧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淌。 哭着哭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忽然放开他,却见他一身白衣统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刺目的色彩,让她瞳孔骤缩,猩红的液体,一滴滴从他胸口处滑落,溅红了满地的玉兰花…… 她顺着那血迹往上,便看见他心口处一柄利刃!利刃的一端,狠狠插在他的心口,而另一端,被她握在手里! 谢卿卿自梦中猛然惊醒!身上冷汗涔涔。 眼前一片黑暗,离天亮还早。她欲朝里面翻个身,却忽觉毛骨悚然——床边有人! 在透过窗棂的极微弱的月光下,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身影,安安静静立在床前。尽管看不清,她也能感觉到,一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眸子,正安安静静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你做噩梦了?”君晟晖知道她醒了,开口问道。他方才看见她一直在不安地唤着“殿下”。他自然不至于自恋到以为唤的是自己。 谢卿卿原本就被那噩梦吓到了,这会儿又被他吓了一跳。就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受不了了。她伸手把那枕头朝他身上狠狠一扔,“你给我滚!” 君晟晖愣了一下。 谢卿卿却跟疯了一样,把床上能扔的东西都朝他身上招呼!眼泪大颗大颗地滴下来,瞬间布满小脸。 男人从料到她会这样发狂。其实他几乎每个夜里都会来看她的,短的一个时辰,长的便是大半个夜晚。他太喜欢她了,就是这样干看着她睡觉,也觉得特别开心。只因这举动太失他的威严,所以他多半是连手下都避着的。 谢卿卿虽然情绪不好,但大约是因为有孩子,她通常都睡得很沉,所以一直未发现他,到今夜才漏了馅儿。 听到了她低低的哭声。君晟晖把被她扔下地的被褥又送回到榻上,顺势坐在榻边。 他搂住她欲挣扎的身子,冷声道:“你再动,本王现在就扒光了你的衣服上了你。” 他说一不二,并不是在吓唬她。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和某处明显的蓬勃了。 谢卿卿已历过人事,自然知道男人这时候是绝对惹不得的,便只要咬住唇不再挣扎。可心中却生出一种羞辱感。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她都哭成这样了,他还能兴奋起来?! 怀中的小人儿不再挣扎了,乖乖地在他怀里。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她不知道,他自从见过她一面之后,每夜都在想她,想彻彻底底要了她的身子,想要把她压在身下,让她美丽倾城的脸蛋上因为他而露出迷醉的神情…… 所以,她来到他身边后,他才会每夜都来看她。 “本王答应过母亲,”他低声道:“若你不愿意,本王不会强迫你。所以本王一直忍着。本王耐心虽好,可对女人的耐心并没有那么好。本王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他抬起她的小脸,就着细弱的光鲜,也能看到她明亮璀璨仿佛揽尽世间光华的眼睛。他低头去,轻轻地吻住了她的眼睛。 她微微一颤,手掌用力握成拳,才让自己忍住没立刻推他。 她眼角都是泪水。 男子道:“卿卿,本王会继续等你的。”说着,他站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 翌日,君晟晰如约带了谢卿卿去芳菲阁。谢卿卿自然是男扮女装的。然而君晟晖牵着她的手,几乎寸步不离。 老/鸨儿瞧见君晟晖时,目光一亮,“哎哟!王爷您终于来了!王爷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您把最好最嫩的姑娘留着啊!”她朝着君晟晖走过来,一身浓重的脂粉味儿,熏得谢卿卿打了个喷嚏。 君晟晖连忙将她护在怀里,朝那老鸨儿瞪了一眼,“本王今日不要什么姑娘。你站远些,别把她吓到了。” 听这语气,君晟晖跟芳菲楼很是熟悉。谢卿卿皱皱眉,心想这对她是个不利因素。 老鸨瞧了眼谢卿卿,自然一眼就看出是个姑娘,且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她立刻道:“那王爷可要来一个雅间,跟这位……这位公子好好坐坐?” 君晟晖应了一声,便半抱着谢卿卿上楼。 之所以要半抱着,是这芳菲阁的生意实在太好,人来人往的俱是脑满肥肠的色中饿鬼,君晟晖怕他们肮脏的身体碰到他的心肝宝贝儿,所以一路护着她。 第61章 邺城(2) 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位银红色裙子的姑娘, 朝谢卿卿微微笑了下,道:“这位……可是谢卿卿谢姑娘?” 谢卿卿心头一喜,点头道:“正是。” 那位姑娘瞧了瞧君晟晖, 手中的丝帕捂了唇笑了下,涂着丹蔻的手指嫩白如葱, “这位爷这样凶做什么?我只是受人所托, 来传个话的。” 她朝谢卿卿道:“谢姑娘,你的朋友跟您约了明日午时城南小河边等你, 你到时候去那儿便能见到她了。” 谢卿卿微微诧异, 立刻点了头, 并道了谢。那姑娘便走了。 谢卿卿这会儿心里却没底了。按理来说以苏菱歌的性子, 绝不可能把她约到空旷的地方。那地方不易遮掩躲藏, 两个人武功都不济, 要怎么逃跑呢? 二人走出芳菲阁, 君晟晖诧异道:“不是说是青楼女子么?怎么会去城南小河边?” 谢卿卿道:“我是说她现在在青楼而已, 何时说过她就是青楼女子了?” 君晟晖便不再说话了。 好不容易争取出门一次的机会,就这么轻易结束了。二人再次回到客栈后不久, 君晟晖有事出门去了, 说是去瞧一瞧邺城的旧友,临走前还特地来同谢卿卿说了一声,留了几个手下在门口,美其名曰是伺候她,其实就是看守着她。谢卿卿几乎没搭理他,待他走后,觉得有些困倦,便合衣睡了。 自睡眠中惊醒时,床边又立了个人。 这次不是君晟晖,而是君晟晖的表妹魏明珠。女子一身绣大朵木槿花的红色裙子,同上回初遇时一样的明丽,也同上回一样的跋扈。 她朝谢卿卿笑了笑,手里仍然拿着那只鞭子,在手掌心上敲啊敲的,似笑非笑道:“终于醒了?真不知道你这种病弱美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每日就知道睡睡睡,没一点活力。你跟我说说,你是用的什么手段让王爷迷住你的吧?我也学一学。”谢卿卿怀孕的事情,除了伺候谢卿卿的几个近身丫头之外,旁人也是不知道的。 谢卿卿道:“你当成宝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把他当成宝的。我没有什么手段,我若有手段,早就使手段逃跑了,何须在此听你冷眼冷语?” 魏明珠道:“你是说是王爷主动追的你咯?那正好,既然不是你扒着王爷的,想必我送你离开这里,你是愿意的吧?” 谢卿卿这才认真瞧了她一眼,看她神情并不是开玩笑,“你愿意送我离开这里?” 魏明珠一屁股坐到一旁的桌台上,“当然。今日王爷出去办事了,要到明日一早才能回来。只要你点头,我今晚就动手。” 谢卿卿:“你不怕你表哥会责怪于你?” 魏明珠道:“我这也是为他好。你既然不喜欢王爷,留在他身边也是伤他的心。我替他快刀斩乱麻,他应该感谢我。” 谢卿卿虽然不喜欢这个姑娘,但这会儿,着实是很感激她的,几乎把她当大慈大悲的菩萨来看了。 魏明珠大概说了一些计划,尔后道:“你不必感谢我。我都是为了我自己。青云王妃的位置只能是我来做。其他人谁都不行。” 谢卿卿感激涕零,大约人怀孕了总归要迟钝一些,她并没有注意到魏明珠临走前眸中闪过的那抹奇怪的笑意。 这日夜里,君晟晖果然没来。 当外头守门的人喝了魏明珠给的酒后,都一一醉倒时,魏明珠开门进来,急急道:“收拾好了么?我们现在就走!” 谢卿卿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她来时穿的那身衣裳而已。 魏明珠看见她薄薄的包袱,道:“王爷送了那么多金银首饰之类的,你一样都不带?” 谢卿卿摇头:“当然不带。我们赶紧走吧。” 一路离开客栈,外头月正当空。这月亮虽也圆满,可无端透着一股子凄凉孤寂。 魏明珠带着谢卿卿一路朝城外奔,谢卿卿还不忘在在城南的小河边留下一个暗号给苏菱歌,然后才出城去。 河水一路蜿蜒到城外,城外有一片树林,这个时节,只有松柏还绿着。干枯的树枝在冷月光芒下落下稀疏而繁乱的影子,如鬼魅一般,倒映在河水上。 谢卿卿早就累得喘不气儿来,好不容易停下了,她缓了缓气儿,四周一看,诧异道:“马呢?” 魏明珠昨日告诉她,会给她备好马和干粮。谢卿卿为此还将一只镯子给了她。 魏明珠松开她的手,仿佛瞬间变了个人似的。她冷冷地朝谢卿卿道:“你这种贱人,狐狸精,你以为我会这么便宜地让你离开这里吗?” 谢卿卿目色陡变,转身欲往回跑,可又哪里逃得开策划周祥的魏明珠? 魏明珠一把拉住谢卿卿,轻易就把她甩到地上,然后掏出细软而坚韧的牛皮绳子,试图把谢卿卿的手脚绑住。无奈谢卿卿挣扎得厉害,她一个人拉不住,便朝着树林深处到:“你们还躲着干什么?都给我出来!” 于是,便有四五个邺城本地的小流氓从树林处走出来。几个人衣衫褴褛,有十几岁的吊儿郎当的少年,还有三四十的蓬头垢面的以乞讨为生的男人。 几个人看见貌若天仙的谢卿卿,两只眼睛都在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有两个理智一些的,尚有几分犹豫。其中一个道:“小姐,这姑娘看着身份就不低,我们……我们要是玩了她,真没事么?” 谢卿卿都快吓呆了,着实没想到魏明珠竟歹毒至此!她是瞎了眼了竟然会信她的话! 魏明珠趁她僵硬之际,快速地绑好了她,又将一早就备好的布条塞到她口中,让她再不能言,然后将她扔到了河畔。 她这才有空朝那几个小流氓道:“你们胆子就这么点儿大?都说了她是外地人,离邺城远着呢,怕什么?” 有两个男人已经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朝那躺在地上的美丽女子扑过去,领头那男人却拉住他们俩,笑着对魏明珠道:“话是这样没错,但好歹我们哥儿几个是昧着良心帮你,这是犯法的,我们风险也不小对吧?” 魏明珠气恼地从袖兜里掏了会儿,又掏出来一只手镯,正是谢卿卿送给她的。她将那手镯扔给男人,道:“这样总行了吧?” 男人瞧着那手镯十分名贵,心里早笑开了花。这人见魏明珠如此阔绰,钱财不要白不要,便仍是故作为难道:“小姐,您看看我们这么多人,这一个镯子哪儿够啊……” 魏明珠怒道:“别给我得寸进尺!再贪得无厌我就找别人做这个买卖去!邺城里小流氓那么多,不缺你们几个!能玩到水葱一般的美人,还可以拿钱,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多的是人抢着跟我做。” 男人听魏明珠此言,也收起了自己的贪婪之心,“小姐息怒,息怒。这一个镯子……一个镯子也可以分,小的去当铺当了再分就是了。” 魏明珠道:“赶紧给我办事儿!明日一早我再来要人。说好了,玩归玩,不要把人弄死了。我还要留着卖到妓院去呢。” 几个人连忙点头。 魏明珠低头对谢卿卿笑了笑,那笑容蛇蝎般怨毒,“好好享受吧,贱人。” 谢卿卿,上次因为打了你几鞭子,就被明月夫人罚跪了数日的祠堂,这次,我要让你千百倍地还回来! 说完这话,她起身欲离开。 然而她转身的刹那,谢卿卿忽然挣脱了束缚,一跃而起,从身后朝魏明珠扑了过去,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谢卿卿指尖一动,已经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口中。 原来在那群男人跟魏明珠讨价还价时,谢卿卿脸上虽露出软弱害怕神情,手腕却在想办法挣脱绳子。这种绳子原本不易挣脱,但因魏明珠在黑暗中绑得不得章法,竟让谢卿卿打开了绳结。 她早就四肢自由,就等着魏明珠松懈之机一击得手。 魏明珠吓得双眼大睁,“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谢卿卿冷冷道,“□□。若没有我给的解药,三日内毙命。”顿了顿,她朝魏明珠笑了一下,“你有没有听你表哥说过,我是师从梨鸢谷的?我师父擅长用药,而我,最擅长用毒。” 不止魏明珠,就连对面那群男人也呆住了,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卿卿朝他们道:“你们可以继续快活。只是换了个姑娘而已。”她又看了眼正对着地面试图把那颗药丸呕出来的魏明珠,道:“她虽然长得没有我好看,但好歹也算个小美人。你们不亏。” 话音刚落,忽然有个身影从天而降! 谢卿卿抬头的刹那,便看见那几个小流氓被人打得四散飞去,口吐鲜血,哇哇乱叫着。那个正转身朝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正是君晟晖。 他一脸焦急,走到谢卿卿身边,急急地上下打量着她,“卿卿,你没事吧?” 待见谢卿卿上下衣着完整时,才松了口气,然后又一把将她抱到怀中,紧得仿佛要把她嵌进肉里! 谢卿卿此刻简直懊恼得想撞墙!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逃跑了!这个男人,怎么赶来得这样快! 然而细细一想,若是自己没有侥幸解开绳索,现在肯定是盼着他来的。 谢卿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时竟忘了推他。君晟晖跟珍宝失而复得似的,一颗狂乱跳动的心只有抱着她时才能归到实处。当他知道魏明珠的计划时,当他看到谢卿卿不在客栈时,他几乎要瞬间崩溃! 他的美人儿,怎么可以遭受这样的侮辱?他的美人儿,是他心头的雪莲花,神圣而纯洁… 男人激动不已,将她在怀中固得紧紧,感受到她软软的香甜的呼吸,他不能自控,低头朝她的唇压过去! 谢卿卿及时用手隔开,一双眼睛瞧着他,“你做什么?” 看到她泛着几分凉意的眸子,君晟晖恢复了几分理智,但仍然不肯放开她。 “王……王爷!”一旁的魏明珠哭道:“王爷,这个贱人竟然给我下毒!” 君晟晖朝她看一眼,沉声道:“你过来。” 魏明珠走过去,“王爷!王……啊!” 啪的一声,男人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魏明珠,本王说最后一遍,你给本王滚回你魏家,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魏明珠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她委屈道:“王爷……你竟然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狐狸精打我?!” 君晟晖道:“你再敢胡言论语,信不信我再打你?” 魏明珠咬唇不语,眼泪继续滴落着。 “她是我的王妃,你给我记清楚了!”他冷冷说着,然后抱着谢卿卿大步离开。 谢卿卿懊恼了一路,到客栈时终是又累又困,很快就睡着了。心中模模糊糊想着:算了,等明日见到苏菱歌再做打算吧。 然而和苏菱歌相约的这前一夜,事情却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谢卿卿给魏明珠吃的不过是颗普通的丸子,并非什么□□。当初君晟晰在谢卿卿身上看到过,是他亲自检查过的。 君晟晖虽面容粗犷些,但行事十分缜密。他早就把谢卿卿身上带的东西都摸透了,也晓得这个药只不过是故布疑阵用的。这也是之所以谢卿卿没有用在他身上的原因,因他根本就不会上当。 魏明珠回到客栈,晓得自己并没中毒之后,欲去找谢卿卿算账,却刚好透过窗户,看见青云王守在谢卿卿身边的温柔的样子。谢卿卿好像已经睡着了,王爷却还一直守在旁边,一直看着她。魏明珠心头登时又一阵嫉妒。这嫉妒如火一般烧在她心里! 君晟晖走出门,好好关了房门,走到她跟前,道:“今日出了这件事,本王再不能留你在身边了。你回家去吧。” “王爷,我从小就陪在您身边,我……” 君晟晖声音愈发冷了,“本王没治你的罪,已经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你再多言,我就把你今日做的事情告诉母亲,看她会如何治你!” 魏明珠含泪道:“……好,王爷,我明日一早就走。” 第62章 邺城(3) 快到寅时,君晟晖才回了自己的住处。方宽衣欲歇下时,外头一阵细弱的敲门声。 “王爷,明珠马上就走了, 来给王爷告别。” 外面女子的声音尚带着哭泣后喑哑, 还有几分哀求。 君晟晖不欲理会她,可她锲而不舍,十分执着。 男子坐起身, 随意披了衣衫,打开门, 只觉眼前一亮——魏明珠身着大朵牡丹花刺绣的诃子上衣并粉红色烟罗丝裙,外罩一件白色丝绸纱衣, 脖子上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 那珍珠的光泽趁着胸口鲜嫩的肌肤,惹眼极了。 她脸上施了淡妆, 眼睛却肿着,但脸颊上他给她巴掌时留下的伤痕还隐隐可见。 女子身上仿佛有动人的香气袭来,君晟晖只觉得心魂一荡,心里想的却是, 若是有一日谢卿卿愿意为他穿上这样一身盛装, 站到他面前,那该有多好。 魏明珠看见君晟晖如她所愿的愣了片刻,便立刻转身把门关上了。 “你做什么?”君晟晖皱眉道。 魏明珠此时柔软可怜之极,哪儿还有平时半分嚣张跋扈?她将手上端的一壶酒放到桌上,道:“王爷,明珠回府之后,只怕很快就要被父母逼着嫁人了。王爷知道,明珠爱慕王爷,明珠如今不奢望能嫁给王爷,只盼着……王爷能记得我这个陪了王爷多年的人,只要有一个小小的角落,记得我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酒杯里倒酒,“明珠今日特地来和王爷辞行,希望王爷能饮下明珠这杯酒,算是了却一番明珠对王爷的心意。” 君晟晖立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过去许多时光浮现在脑海中。魏明珠的确是追着自己跑了许多年。然而他并不喜欢她。若是普通女子,他以前可能早就收了她做姬妾,也算不负她对他的心意,可她是他的表妹,又怎能轻易给他做妾呢?母亲也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一杯酒刚下肚,他就觉察出不对劲儿。 男人将那酒杯往地上一砸,“你在这里下了什么?” 魏明珠笑了笑,上前来抱他,吐气如兰道:“王爷……我如果成为了王爷的人,那王爷肯娶我吗?肯定会的。”她伸手,抚摸着他刚毅的脸庞,如水般温柔的目光逡巡过他的眉眼,“我知道,你是最负责任的人。” 君晟晖一把推开她,可却感到身上迅速涌起一股热量,身体的某个地方渐渐抬起了头。只是一双眼睛怒瞪着缠在他身上的女人。 “是今日那谢卿卿给了我启发,我只是给王爷吃了一点点春/药而已。”她被推开,也并不生气,反而站在君晟晖跟前,开始脱衣裳。 这是很厉害的春药,是她刚从芳菲阁的老鸨儿那里买来的。她就不信,他能忍住。 一身华丽盛装都纷纷掉到地上,君晟晖一手撑在桌案上,脸色已经泛了红。 女子走到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看她,“王爷……求王爷恩泽……”她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男人手掌紧握,身体都开始颤抖! 他眼前看见的,根本就不是魏明珠,而是谢卿卿!谢卿卿正朝他笑着,握住他火热的手掌,放到她的…… 君晟晖搂住她,火热的吻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魏明珠唇角露出得逞的笑意。很快,男人抱着她放到床上,倾身覆上去时,魏明珠急不可耐地娇喘了一声,那声音却不似谢卿卿的柔软甜美。 君晟晖有片刻的清明,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瞬间仿佛有一棒子砸到他头上! 不!他只要卿卿! 他失了魂似的,忽然站起身,嘴上喃喃道:“卿卿……卿卿……” “王爷!”魏明珠抱住君晟晖的腰,不许他离开,“求你不要提那个女人了!我讨厌她,我讨厌她!” “滚开!” 他推开她,又走到桌案边,喝下了一大碗凉茶,却丝毫也不能减缓自己的燥热和欲念。 “解药呢?解药在哪儿?”他朝她吼道,目光因欲望和愤怒变得有几分狰狞。 魏明珠道:“没有解药。只有和女子交/合过,才会好。”她走到君晟晖跟前,哀求道,“王爷,您府上那么多姬妾,就多我一个又如何?为何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不肯要我?” 那是过去。君晟晖倒也想能跟过去一样,在众多姬妾中偶尔洒些雨露,不留下一点心意。可现在不能够了。他现在想起那一院子姬妾,只觉得烦恼。因他晓得,燕王娶了谢卿卿,是再没有旁的女人的。他也会做到这点,只是先前这些女人,不知如何安排才好。 君晟晖不想跟她多做纠缠,直接把她推倒在地,然后整了整衣裳,离开了房间。 谢卿卿正在熟睡时,忽然有人紧紧抱住了她。 她立刻惊醒,睁开眼,对上的是男人火热的眸子。 “卿卿……”君晟晖低声道,“我……我快要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 这辈子,他从未如此软弱过,即便小时候在王宫中受欺压时,他也丝毫不会露出祈求或者可怜的神情来。他信奉的从来都是力量和权力。 这是第一次,他这样低下身份来求一个人。 谢卿卿很快就知道,他说的帮是什么意思了。他遵守诺言,在她没愿意之前,并没有要她。可这种“帮忙”,只是让她愈发难堪和羞辱而已。 隔着一层棉被,他在她的手中释放了自己。过程中他只是抱着她而已,连亲都没亲她一下。 谢卿卿不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旦亲了那粉嫩的小脸,还能不能忍住不碰她了。 待他喘着粗气稍稍平静下来时,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下,侧头吻了下她的手指,道:“卿卿,我爱你。除了你,我不会再去要任何女人。” 说完,他霍然起身,离开了。 谢卿卿愣了半天,想起他那神态,惊觉他这大约是中了药了。中了药便不是那么轻易就解决的。看来他是去冲冷水去了。 她有些呆呆看着这邺城最好的客栈的最好的厢房,半晌,苦笑了声。 她竟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可见女人都是善感的,虽是他将她抓了来的,但他一路对她好,她便忍不住软了心。 谢卿卿捏了捏自己脸,心道,她一定要把这一丝丝可怕的同情心狠狠掐死在摇篮里! 不知怎的,蓦然想起明月夫人给她讲的那位末代宠妃落卿卿的故事来。 按照明月夫人的说法,落卿卿和寂风是一对璧人,但敬帝君桢从中作梗,横刀夺爱。那落卿卿,当年也是跟她此刻一样被囚于樊笼吗? 迷迷糊糊的,谢卿卿又睡着了。睡梦中各种人影幢幢,却也辨不清面容。 漫长的夜晚还没有过去。 谢卿卿再次惊醒时,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她床前。 她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却在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时,瞬间呆住了! 清冷的月光照亮来人的半张脸,眉目清俊,目中仿佛有一层深黑的礁石,缠着无穷无尽的深透骨髓的情意。 “卿卿……” 只这温柔如昔的两个字,便让她泪倾如雨。 她坐起来,而他已经冲上去,紧紧地、紧紧地将她纳入怀中! 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他的爱人。从繁花绿柳的云城到此荒漠之极的邺城,天涯海角,万里迢迢,他总算找到了他的爱人。 “殿下……”她哭出声来,“你总算来了……”两只手搂住他的背,手指那么用力,几乎要攥破他的衣服。 赵熙沉感到脖子上汹涌的湿意,心口仿佛在火焰上烤了一遍又一遍,烧灼得那样疼痛。 “卿卿……”他微微放开她,捧住她的小脸,眸光比窗外的子夜还要幽暗,他如狼一般,狠狠含住她的唇,用力地吻了几口,然后放开她,道:“卿卿,我现在带你离开这里。” 邺城到处都是青云王的势力,特别是这家客栈,几乎被围得铁桶一般。他要把卿卿尽快送出城才行。 他把谢卿卿抱起来,也来不及给她找衣服,只是把身上的外袍脱了裹在她身上,然后出了门。 门口守卫的几个侍卫不知什么缘故已经倒在地上。廊道上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赵熙沉抱着一个人在怀里,身影却仍然无比敏捷。他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城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卿卿抬头道:“怎么了?” “前面有人。”赵熙沉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卿卿不怕,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他再次抬起头,往前走。这是第一次,谢卿卿从他的眼中读到凛冽的杀意。浓烈、狠辣。原来谪仙也有变作恶魔的一日。 果然,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队士兵挡在那里。 临近黎明,这天愈发黑得厉害。那群人一个个都举着火把,将领队那人的怒容照得无比清晰。 君晟晖看到赵熙沉怀里的女子,目光瞬间变得有几分柔软。 他今夜去她房间里找她时,他其实很忐忑,怕她会推开他,把他赶得远远的。但她没有。 数月以来,她第一次没有强烈拒绝他,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个极好的进步。他想着,只要他守着她,终有一日,她会对他有所眷顾。 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若十年内不行,还有一辈子。谢卿卿是个善良的女子,总有一日,她会感受到他对她的一片痴心。 他早就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而这个时期中,他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他的眸子如鹰一般盯着赵熙沉,根本不用说什么话,手已经伸向了佩剑。 赵熙沉低低说了句,“抱紧我。”言罢,清亮的长剑倏然挥出—— 登时,雪光闪动,寒风四起!君晟晖身后那一众带刀侍卫,也一并攻了上去。 即将下沉的月似乎都变得血红,因这瞬间满地的鲜血和头颅。赵熙沉始终纤尘不染,只有剑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渍。他的招式极为狠辣,几乎不把人当人,胳膊腿儿的直接切下来,甚至有人被拦腰斩断,那人嗷叫着捧住自己的肠子,然后扭曲着死去。 君晟晖没有想到赵熙沉会有这么好的身手,然而再好的身手又如何?他有源源不断的补给,他总有被拖垮的时候。不管如何,君晟晖绝不会让他把谢卿卿带走! 仿佛有杀不尽的人。邺城百姓第二日便会发现,这城里仿佛刚历过一场战争,街上到处都是血腥味儿。 谢卿卿之前见赵熙沉和顾惜景打过,自然知道他的剑法很好。但当时并并未有如此狠辣。她知道,是君晟晖把她掳走的事情激怒了他。他是在把这群人当发泄的对象了。 月亮彻底落下去时,赵熙沉的一剑不偏不倚正刺入君晟晖的腹部。 天边既白,赵熙沉终是带着谢卿卿闯过了重重围攻,离开了邺城。 第63章 邺城(4) 一路纵马疾驰, 却在离开邺城约百里之后, 陡然急转,未曾直接朝南方的大祈方向走,反而向东行去, 进入一片山林中。 刚入林,马儿便陡然停了下来。 甚至来不及下马, 来不及将她转个方向,他便就着从后面搂着她的姿势, 一手转过她的后脑, 紧紧固定住,骤然侧头过去, 精准地吻住她的唇! 久行于沙漠的旅人终于汲取到绿洲的甘甜,久旱的大地终于得到丰泽的雨露。他迫不及待地需求着她的气息,再晚一瞬便能干涸而死。 如狂风暴雨一般压下,在客栈时来不及的深吻。素来清冷淡静的男子, 已经成为失去理智的困兽。他把她的香舌缠卷吸吮着,想要搅尽她所有的汁水, 想要得到她所有的甜美, 想要把她整个人都咬碎、连骨血一起吞下! 若真能吃进肚子里, 他今次也不用受尽这样的折磨。 这三个多月,一百多个日夜,每一刻都是他的劫难,他几乎要被内心的铺天盖地的害怕折磨疯。 害怕她出事,害怕她受伤害,害怕她……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他会怎么办……他真的会疯的,然后让所有的人都给她陪葬,最后是自己。 他连这个都想过了。 还好,如今柔软的娇躯就在他的怀里,还能这样鲜活地承着她的吻。 卿卿……卿卿…… 在这样激烈、疯狂的噬咬般的吻中,他却落下一滴泪,冰冰凉凉的,落到她的脖子上。 谢卿卿亦心绪难平。她太想他了。从来不知道她有一日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思念。被软禁、被强迫、被恐吓、被迫害,纵然有太多遭遇值得她痛苦难过,可让她最痛苦的,便是这份无处寄托的相思。 她的夫君,大祈朝的燕王殿下,是她的心上人。 他的吻太过热烈和疯狂,她很快就不能呼吸。但他双眸燃着火,里面有深黑的漩涡,仿佛毁天灭地的海浪。他此刻没有理智,只有通过这样的亲昵占有,才能让他几乎被湮灭的心重新回温,才能让他重新活过来。 那滴泪让女子感觉到他的无助。她亦泪眼模糊,极尽温柔地看着他,软软地承受着他给的一切…… 衣衫落地。她里面原本就只穿了白色的寝衣,轻易就被他拉开了衣襟。 他想要她,现在就想要。 谢卿卿自迷幻中觉察到他的意图,微微挣扎了下,却换来他更强硬地镇压。 “卿卿……卿卿……”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让她跨坐在自己身前,失了控一般,埋头吻着她的脖子…… 马儿发出嘶鸣声,大约是在猜测背上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 谢卿卿迷迷糊糊地想,这早就过了三个月了,大约……也可以的吧…… 可男人却在触摸到她腹部异常的隆起时,仿佛被锤子重重敲了一下脑子,清醒过来了。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与自己近若咫尺的女子。女子只剩短小而轻薄的内衣,白皙细致的身子在初升的日光下美得炫目。 但因他火热的吻离开了,她被风吹得抖了一下。 他真的是疯了! 男人目露懊恼,又连忙把她的衣裳重新穿上,手掌附住她的腹部,男子低声道:“这是……我们的宝宝?”语中带着颤抖和动容。 他其实没想过这个孩子还能如此平安地待在这里。隔空御香用完后,通常要晕很久,这对身体是很大的伤害。再加上谢卿卿被人押到这么远的地方,一路颠沛流离,她离开云城的时候,宝宝才刚三个月而已,还没到真正稳的时候。 赵熙沉根本不敢去想她一路是怎么过的,自然也不知道,其实谢卿卿这一路上,虽受了些苦,可也没短衣缺食。那位明月夫人,对她也算不错。 谢卿卿笑着点了头。如今肚子还是不太显,但若是如现在这般穿的少,还是能看出的。 赵熙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有一次陷入理智为零的状态。 “宝宝……”他亲了亲她的脸,大掌抚摸着她的肚子,久久不肯离去。 大约那孩子也感觉到一家人团聚的欢乐,竟然在此时机,忽然动了一下。 两个人都傻了片刻,直愣愣地注视着对方。 赵熙沉忽然反应过来,道:“宝宝……在动。卿卿,你感觉到了吗?” 谢卿卿点头,两个人真如劫后余生一般,激动喜悦无以复加。 “卿卿……我想你了。”纵有千言万语,最想说的便是这句。他再次将她抱到怀里,低头轻吻她的脸。这次,动作很柔很缓,仿佛春风过境,却能让她的心同样悸动。 谢卿卿安静了片刻,忽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起身子来,看着他左胸口处,道:“殿下,你这里的伤?” 赵熙沉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又亲,“早就好了。” 他如今淡定地说好了,且脸上无一分难受之态。她便以为真的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卿卿的泪水又要流下来了,“殿下,我不是……” “我知道。”赵熙沉吻去她的泪,道:“隔空御香丸,我认得。卿卿,只要你好好的,我便能好。” 谢卿卿又靠到他身上,“殿下,我也想你。还有我们的宝宝,也很想你。” 男人这会儿搂着他,笑容温暖而满足,仿佛只要有了怀里的她,便有了全世界。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有人声从身后传来。谢卿卿吓了一跳, 赵熙沉忙安慰道:“别怕,是自己人。” 片刻,便看见谢霁宇带着几个侍卫从树林处走出来,谢霁宇看见谢卿卿和赵熙沉,目露惊喜,立刻笑着朝她跑过来。 “哥哥怎么也来了?”谢卿卿低声道。 赵熙沉道:“他非要来找你。多一个人手总是好的。” “妹妹!”谢霁宇朝她唤着。 赵熙沉抱着谢卿卿,这才翻下马背。 急忙将谢卿卿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并没有受伤,高悬的心才放下来。 赵熙沉道:“现在别忙着叙旧,此地不宜久留。” 燕王殿下自己叙旧结束了,到别人头上就没时间了…… 谢霁宇却是个实诚人,这会儿点了头,忙道:“妹妹,我还要去找苏菱歌,你们先走!咱们回去再聚!” 谢卿卿诧异道:“菱歌怎么了?” 谢霁宇无奈道:“她几日前在邺城时跟芳菲阁的一位姑娘打了招呼,若是见到你便助你逃脱。可昨日那位姑娘看见你旁边的人是青云王君晟晖,便不肯帮忙了,反而擅自给苏菱歌约了你今日去城南小河边见。苏菱歌收到她的飞鸽传书后便立刻通知了我,我才知道你是在邺城的。可她在告诉我们你在邺城之后,便忽然失踪了,到约定的地点也找不到她人。” 他说的极快,谢卿卿听着,忽然觉得他这话里并没有涉及赵熙沉啊,那赵熙沉是怎么知道她在邺城的呢? 至于苏菱歌,她失踪不见了的时候太多了,多半是出去玩儿了,所以她闻此,也没有太过担忧。不过这里是宁国,还是有些危险,还是把苏菱歌找回来更妥帖些。 一行人在小树林聚了聚,便再次分开。 按照谢霁宇的意思,谢卿卿原以为两个人是立即回大祈的。可跟谢霁宇分开之后,赵熙沉却优哉游哉的,只是一个劲儿搂着她,偶尔温柔地吻着她,目中透着温暖如昔的笑意,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一马继续行走在树林间。 谢卿卿诧异道:“君晟晖不会追上来么?” 赵熙沉却皱了下眉,道:“卿卿,不要提别的男人的名字。” 之前的顾惜景也是,现在的君晟晖更是。他不喜欢她说出这几个字。 女子有点无语。不过也原谅他的小怪癖了,“那个……坏人不会追上来吗?” “不会的。放心。我已经派了人佯装我们的样子朝南而去了,他约摸要过两日才识破。”他不是很喜欢玩这招吗?那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便两日后识破了,赵熙沉也给他安排了后招。再者,他现在还受了重伤。 只要谢卿卿安安全全在他怀里了,他有一万种办法对付那个人。 谢卿卿避开他细碎的吻,又道:“那你是如何晓得我在邺城的?” 赵熙沉搂住她,吻了一阵,待稍稍餍足了,才微微放开她,道:“邺城里有我的人。” 谢卿卿诧异道:“啊?”这个地方可是宁国最西北端的一座小城哎…… 赵熙沉看她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猫儿一般瞧着他,心口堵了数月的阴云终于消散了去。 他低头亲了她的眼睛,道:“不知邺城,大晔的每座城,几乎都有我的人。”他低低笑了声,道:“卿卿,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么?你嫁的夫君很有钱,大晔到处都有寂家的商号。寂家的东西都是我的。” 继见识过底下宫殿之后,又一次见识了寂家的财富。 谢卿卿道:“这么厉害……” 赵熙沉却叹口气,“卿卿……是我不好,在你遇到危险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他因重伤躺了大约十日,所以追寻她的脚步,也迟了十日,失了先机。不然,他定能早些找到她。 谢卿卿摇头道,“怎能怪你呢……而且现在不是找到了么?” 她搂着他微微笑起来。 赵熙沉见到她久违的笑容,心头一阵阵悸动。他知道,她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此刻为了安慰他,却对他笑得这样灿烂。 不说别的,就说昨夜他去到她住的客房,那里有一阵很浅淡的……男子欲/望释放后的气味。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便跟瞬间被戳了血窟窿似的,疼得厉害。他让自己不去想,才能好过一些。 “卿卿。”他再次将她搂紧,“宝贝,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会。” 女子点点头,闭上眼,享受着他身上疏淡舒适的气息。半晌,又听见男子略带犹豫的声音。 “卿卿,你告诉我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好不好?”他问得犹豫,却很诚恳。那么害怕她发生了什么他接受不了的事情,可又想知道她所遇到的一切。 不管如何,他总会对她好的。即便真发生了什么,他只会更加自责,更加怜惜她,更加爱她而已。终其一生,珍宝般守护。 谢卿卿看他纠结的表情,哪里不知道这醋狂心里的想法? 忍不住轻笑了下,宽慰道:“殿下放心,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伤害。” 男人的瞳孔缩了缩,既感动于她的蕙质兰心,能猜中他的心思,更多的,还是自责和愧疚。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言下之意,便是有非实质性的…… 他也不能忍,一分一毫都不能忍! 他捧着她的小脸,痛苦嘶哑道:“卿卿……都怪我,都怪我没保护好你……”忽然握着她的一只手,朝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他使了很大的力道。白皙的脸上都有了浅浅的指痕。 谢卿卿不妨,就这么被迫地打了他一下,心疼道:“你干嘛啊?”又凑上去道:“疼不疼?” 赵熙沉再次将她紧紧搂住,大掌放在她的后脑上,“我不疼。卿卿,一点都不。”这点疼,比起心里的疼,根本不值一提。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卿卿,我发誓。”他再次强调道。 谢卿卿不知道,他如此自愧于此事,不止因为这次她的失踪,还因为……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失了踪,被人抢走后,他再也没能抢回来。 他等她等到天荒地老,一世又一世,就为了重圆当年那场错失。今生既能让他再次得遇她,他怎能让此事再次发生? 其实,君晟晖的路线已经被他追索到,即便这次谢卿卿不去邺城,他也很快就能找到她了。莫说一个青云王,便是他宁国的君主,也休想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第64章 鸾光塔(1) 谢卿卿绝料不到,她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再次进入邺城。 据燕王殿下说, 是青云王的人都已经被他引得离开此地了。 赵熙沉带着她, 进城之后, 先是找了家医馆给谢卿卿看了脉象, 开了安胎的药,又带着谢卿卿去了一处颇为偏僻的小巷处。 那里有几个小流氓正在互相厮打, 几个人争抢的, 正是谢卿卿之前送给魏明珠的那个手镯。 而这几个人里面,的确有熟悉的面孔, 正是那日夜里欲欺负她的人。 谢卿卿诧异于赵熙沉是怎么这样轻易找到他们的。正欲问他,却见他一脸阴沉, 眸中的阴霾简直让人身上莫名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卿卿,你若是觉得恶心,就闭上眼睛, 捂住耳朵。”赵熙沉低声说着。 谢卿卿一时语塞, 男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拔剑一挥, 登时, 鲜血四溅—— “啊!”一阵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几个人已经捂住自己涌血的断臂,倒在地上。然而折磨不止于此。 这个忽然从天而降的恶魔,又瞬间斩断了他们的另一只手臂,然而是一条腿,第二条腿…… 谢卿卿终于闭上了眼睛。不知他还做了什么,耳边的尖叫愈发惨烈…… 不知何时,赵熙沉回到她身边,将她横抱着,离开了这里。 “卿卿,可以睁开眼睛了。”他温柔地说着。 感觉到鼻尖血腥味儿渐渐淡了,她睁开眼,眼前是一条小河。 赵熙沉将她抱在怀里,道:“卿卿,刚才吓到了么?” 谢卿卿摇头,又道:“其实,他们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你不用这么生气的。” 赵熙沉摇头道:“我没有生气,卿卿。你们既然生了想动你的心思,只能去死了。” 好吧,他是没生气,连这种话说出来都是轻飘飘的,仿佛其他人的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卿卿……”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又微微笑起来,“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放心,过几日我就正常了。” 言下之意,这几日不正常。 事实上,他的剑久未舔血。邺城之前,往上回忆,上一回大开杀戒……似乎还不是这辈子。 当年他为了她披上铠甲,抢夺天下,脚下踩了无数人的尸骨,才得以兵临大晔帝都。那时候,他的剑日日都为血所覆,性子也变得有几分暴戾。后来,一世又一世,这么许多年来都是风平浪静,他的性子已经养得十分恬淡。他只是要跟她在一起而已,旁的事情,并不在乎,能不管就不管。 可现在,有人威胁到他唯一在乎的事情,他体内某些因子似乎也被激发出来。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呢? “下回我给你报仇的时候,卿卿可以不去。”他低低说道。 谢卿卿心下却一惊——那小混混已经杀了,剩下便只有魏明珠或者君晟晖。难不成,他对君晟晖也要这样可那毕竟是宁国的王爷…… “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他又瞧了眼她的腹部,思索道:“不过,咱们的宝宝还这么小,看这些似乎也不好。下回就我一个人去吧。” 待二人再次骑马出城时,赵熙沉将那种手镯小心翼翼地戴回到她细致白皙的手腕上,低声道:“卿卿贴身的东西,怎能落在那些人身上?” 这次离开邺城之后,他们才开始一路向南。 他们走的并不快,几乎算是游山玩水了。谢卿卿初始时还很担心会有会有君晟晖的人追上来,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落脚的地方几乎都是寂府的产业,十分安全,而君晟晖,也再没有出现。 有一个问题十分突出,就是谢卿卿的肚子长得太快了。 之前几个月几乎没长,大约就等着亲爹来接,小宝宝忽然就长得飞快。谢卿卿的肚子迅速地鼓了起来。 赵熙沉见此,哪儿有不担心的?所以这路赶得也越来越慢。 这日夜里,他们住在一家小四合院中。谢卿卿躺在赵熙沉的怀里,这段时间一直安眠的她,竟做了个噩梦。 梦中,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朝前面快速奔跑着,后面有无数的追兵。她慌不择路,体力耗尽,却仍然提起力气来逃跑。 眼前的密林忽然尽了,前面竟是一片悬崖。 那人影忽然转过身来,她的容颜谢卿卿十分熟悉,正是苏菱歌! 她转过身,露出脸上累累的伤痕,肩上还中了一箭,正流着血。她朝对面的追兵笑道:“想抓我,没那么容易!”说着,她忽然转身,朝那悬崖扑过去! “菱歌!”有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却不知是谁的。 谢卿卿猛的醒过来,一身的冷汗。 “宝贝儿,怎么了?”赵熙沉急忙道。 然而谢姑娘就傻呆呆地坐在那儿,似乎是在回忆梦中的场景。 这可把男人吓坏了。连忙起了身,将烛火点亮些,用丝帕给她擦了擦汗,擦完后,瞧着她白皙娇嫩的脸颊,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宝贝儿,是做噩梦了,还是宝宝又闹你了?”他抬头摸了摸她的肚子,声音温柔如水。 谢卿卿忽然握住他的手,道:“殿下,你这里有菱歌的消息么?” 赵熙沉一愣,摇头道:“我六弟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找她了。另外苏府的人,还有你大哥,也都在找她,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赵熙洹,睿郡王。 谢卿卿还是不放心,“殿下,我梦见她……梦见她受了重伤,而且别人追杀。最后……最后跳了悬崖了。” 她眸中露出痛苦之色,抓着他的手也微微颤抖,“殿下,她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赵熙沉连忙抱着她,安慰道:“不会的,她一直非常机灵。” 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半晌,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她真正珍视的人不多,苏菱歌绝对是十分重要的。她生性为草木,不轻易动感情的,然而长久的陪伴,终能让她将之视为心中最重。 苏菱歌陪她一起,走过许多风雨。她看见她遇难,比自己遇难还要难受。 赵熙沉也知道这一点,“卿卿,你别急,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探探,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消息了呢?事情还未明朗,不要自己吓自己。”顿了顿,又道:“如今你最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他微微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道:“宝贝儿,你要乖乖的,心情放轻松一点,好不好?” 谢卿卿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深厚无边的温柔抚慰,一点一点得,抚慰了她心中的烦忧。 也不知怎的,这样温柔到极点的目光,却让她想要掉眼泪。 “殿下……”她低低唤了一声,眼泪果真就掉下来了。这可让燕王殿下手忙脚乱的,抱着她柔声地问:“宝贝儿……别……别哭。苏菱歌没事的,你别担心,我明日……我明日就去找她,让她安安全全站在你面前,好不好?” 谢卿卿摇头道:“不是她……我不是哭她……呜呜……” 她原本是不爱哭的,然而现在却被一股冲动催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不是哭她,那是为什么?”赵熙沉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鼻子还有因为哭泣而微微发热的红唇,焦急道:“宝贝儿,告诉我,好不好?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你解决的。” “殿下……”她伏在她怀里,哽咽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插了他一刀,他丝毫不怪她。他亲自来找她,待她回家,一路上她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能给她找回来。夜里她有时候腿抽筋,或者肚子不舒服,他都会一直给她揉捏着,直到她睡着。 她曾经问他,他何时学的这手法,他低笑道,他先前在府中,每每趁着哄她睡着了之后,便会看这些书册,好提早备着。 他说,这个孩子他期盼好久好久了,当然要做到万事皆完美。 谢卿卿当时心道:他们其实圆房没多久,就有了孩子了。他这个期盼了好久好久,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还没圆房前,他就盼着孩子了? 赵熙沉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心头百般的焦急瞬间空了,呆了一呆,才抚慰着她,低声道:“宝贝儿,你是我盼了许久许久的妻,我当然要对你好……” 这话,倒逗笑了她。谢姑娘抬头道:“燕王殿下绝代风华,大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时一大堆人盼着嫁给你呢,你还会缺妻子不成?”也就是被她,平白捡了个便宜,让整个云城的贵女都嫉妒死了。 赵熙沉知道,她是会错了意,但也未作解释。只是给她擦着泪水,嘴上道:“卿卿乖,不哭了,不哭了……” 窗外,有冷冽朔风,呼啸而过。宁国地界比大齐的冬天来得更早些,如今这里正值衰草连天的季节。 然而窗内,却是温暖如春。 让他心疼不已的女子哭声终于渐渐歇了,他微微低头,瞧着伏在自己胸口的那张小脸,却见她气息均匀,双眸闭合,纤长的睫毛下落下一重青影,已然睡着了。 第65章 鸾光塔(2) 宁国的西华城虽不是大晔最繁荣的城池, 但绝对是历史最悠久的城池。这里是大晔王朝以及寂周王朝曾经的国都, 后来几经战乱破坏, 虽然原本的皇城早就不见了踪影, 但还留下了不少厚重的历史遗迹, 供后人凭吊景仰。 燕王夫妇二人到了西华城之后,天降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几日, 积雪极厚, 不方便行路, 二人便在此滞留了数日,也让连日旅途奔波的娇妻修养修养。 这日,春晓也赶到了西华城。白羽送她一路到燕王夫妇暂居的院子里,春晓因多日不见王妃, 心中急切,脚步也很快,掀开厚重的帘子冲进去,“王妃!” 屋内熏香阵阵,暖气袭人, 那位正在男子怀中歪着的女子胸口的衣衫半褪, 脸颊白皙中透着动人的粉红,眸光迷离,似梦似醒。而那男子低头吻着女子的红唇,一手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在她的衣服里面…… 春晓都傻了!怎么这些日子没服侍主子,连主子这点规矩都忘记了!完了,定又要挨罚。 赵熙沉抬头,目光不冷不淡地瞧了她一眼,她立刻脚下生风,跑了。 怀里的人儿睁开一双水灿的眼睛,“方才……是什么声音……” 男子又低头堵住她的唇,道:“没有谁……”手上的动作愈发放肆起来。 待她一身娇软绵长的呻/吟之后,男人收回手,抱着她霍然起身,大步走向床榻,“殿下……”方恢复神智的谢卿卿立刻急道,“殿下不是说不来真的么……” 男子把她放到榻上,道:“嗯,不来真的,来假的……”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真的和假的又有多大区别。最后,谢卿卿低头看着自己不着一缕的身子,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下,可怕的风暴席卷到全身。她羞愤欲死,心道还不如来真的呢。 尽管一路都很注意宝宝的状态,但毕竟出门在外,总是免不了辛苦,前几日请了西华城的大夫来瞧,大夫说还是应该少些房/事为好。少些,这个词便很难拿捏。赵熙沉是万事以她为先的,大夫说少些,他就干脆一直忍着,忍了这么几日,总算忍不住了。 她也是有点心疼他近日的辛苦“服侍”,所以今日给了他这个福利。她还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个模样已经落入丫头的眼里,若是知道了,估计要不开心了。 赵熙沉想,一定不能让她知道,不然以后说不定就没福利了。 过后,赵熙沉按照惯例给她清了身子,又揉捏着腰背,完了便抱着她坐回到窗前,继续看给她买来的书册。 她最喜欢看药草之类的医书,然而今日她要求看的,却是一本历史书。 《大晔敬桢史——第三卷》,古朴的文字,泛黄的纸张,一个个墨色小楷记载着数百年前的那位作古帝王——敬帝君桢的生平事迹。 “……大晔王朝第一百五十一位帝王薨逝,太子桢即位,是为敬帝。桢时年仅十八,榻边受诏,痛失严父,念及往日教养之恩,泫然几欲泣下。后时朝政勤勉、励精图治,惩戒外乱,匡扶纲正,成就千古帝业。” “时大晔有寂氏外戚,在朝党羽诸多,在野称霸武林,是为君氏大患。幸有敬帝之妃,碧落门之女卿卿,潜于寂氏之主寂风近侧,越半载,纠集寂氏之罪并上奏于朝廷……” “卿妃归朝,椒房独宠十载。敬帝不纳皇后诸妃,群臣进谏,帝曰:朕唯卿卿足矣。” “……周帝寂风于洛川起兵,天下干戈四起,战火连天。历时八年,周帝与敬帝一南一北,各占半壁江山,分庭抗礼,又两载,敬帝节节败退,寂军势如破竹,兵临天子帝都。” “同年初秋,周帝与敬帝决战于泗水,卿妃身死于阵前,敬帝意重,遂举剑自刺而随之,天地感其悲恸,竟八月飞雪。敬帝身死,周帝挥师入城,废旧制,建新朝,昭华易主,是为寂周王朝……” 女子眼睫微堕,指尖夹着即将要翻过去的纸页,显然是看书正入迷。赵熙沉便给她剥栗子吃,剥完一个,送到她嘴边,然后就亲她一口。他也不用干别的,仿佛这样瞧着她读书的侧脸,就已经万般美好了。 待剥了有大半碗栗子,赵熙沉便把她抱起来,道:“宝贝儿,看久了伤眼睛,休息会儿吧。” 谢卿卿却在他抱她的刹那,手一伸,将那书也拿了过来,就靠在他怀里继续看。因正看到紧要处,竟似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到。 赵熙沉也是无奈了。便只好继续搂着她,自己坐到榻上,纵着她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拿了她的书,道:“宝贝儿,要不我给你念吧?” 谢卿卿作势轻轻推了他一把,“马上就到最后关键的一战了!” “宝贝乖,我给你念。”他仍然很执着,摊开那书册,自己先瞧了几眼,皱眉道:“这东西信不得,卿卿不要看。” 谢卿卿笑道:“我知道,宁国的王是君氏后裔,自然往对君氏有利的方向编排。若是去云城看这段历史,可能跟这个有很大出入。但我现在就是瞧着好玩儿,信不信又有什么干系?左右都是历史上的人了。” 赵熙沉却很不高兴,将书扔得老远。如此歪曲史实,就为了洗刷君桢当年强占朋友之妻的污点。 谢卿卿惊呆了:“哎,你不说念给我听么?怎么给扔了?” 赵熙沉强硬地抱着她,仿佛不满地用力亲了一下,道:“卿卿最近怎么总喜欢看这一段历史?” 谢卿卿道:“我在明月夫人,额,也就是宁国的前王后,在她那里住的时候听她说,我长得跟这个落卿卿一模一样。” 赵熙沉抱着她的动作微微僵了一下。 “我对这个落卿卿挺好奇的,所以就想查一些史料。跟她有关的就是这个君桢的史料最多了。”她又微微皱了眉,苦恼道:“不过,对于这个女子的说法实在太多了,根本搞不清哪个真哪个假。” 赵熙沉低声道:“她的生平……并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故事。卿卿还是别去探究了吧。”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道:“到时候伤心了,又得掉眼泪了。” 谢卿卿唔了一声,“殿下说的也是。宝宝应该多听听开心的故事才好。” 赵熙沉道:“那我来讲个开心的故事给你听吧?” 谢卿卿点点头,便靠在他怀里听故事了。 春晓第二回来时,便听见她家王妃的笑声,银铃一般,十分愉悦和动人。 春晓眼睛都红了,立在门口道:“王妃,春晓来瞧您了!” 帘子一打开,她就扑跪到谢卿卿跟前哭道:“王妃,你不知道春晓有多担心您!当初老爷让我跟着王妃,就叮嘱着要我此后好好照顾您,但是……王妃遇险的时候,春晓却没有在旁边跟着!”小丫头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 赵熙沉在一旁皱眉。果然,谢卿卿也很快跟着一起掉眼泪,主仆二人哭成一团。 春晓道:“王妃,老爷和夫人知道您的事情后都非常担心,原本都亲自来寻您了,后来您找到了,他们才作罢。” 谢卿卿目光一亮:“他们……他们如今和好了么?” 春晓笑道:“好着呢。还说王妃若是方便,日后带着小主子一起去兰漪湖,一家人团聚。” 谢卿卿点了头,忽然又想起四妹来,问起她的情况,春晓道:“四小姐又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可就凭她对王妃您做的事情,管她去哪儿呢!最好永远别回来。” 谢卿卿未置一语。春晓又兴奋道:“王妃,这里不是有最灵验的鸾光塔么?王妃要不去拜拜,也去去晦气,求菩萨保佑您,再也不要遇到四小姐那样的命中小人!” 西华城作为曾经的皇朝帝都,总流传不少传说,譬如鸾光塔的灵验之名,虽不知真假,但大家也多是宁可信其有。 这丫头今日跟谢卿卿重逢,言语间也颇无忌惮。反正此地也没人拘着她,便随她去了。 倒是去鸾光塔这提议,谢卿卿觉得很好。既然来了一趟,便去拜拜吧,看那里跟几年前有没有什么变化。这几日,她因为雪太大都被蒙在屋里,刚好可以出去透透气。 她刚要说话,赵熙沉却道:“卿卿,那地方是旧朝遗都,煞气有些重。对孩子不好。” 谢卿卿笑道:“殿下前几日不是还跟我说不信这些么?” 前几日她说起赵熙沉在邺城造了杀戮,会不会给孩子带来不好时,赵熙沉淡然道,他从来不信这些,他只相信他自己。 赵熙沉一时也被噎着了,见她的确想去,妥协道:“好吧,待雪停了我陪你去。” 他的确是只信自己的。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现在的他们,是大祈国的赵熙沉和谢卿卿,再不是湮灭在历史里的那一对悲戚的男女。 第66章 鸾光塔(3) “鸾光之塔, 非有缘之人不能入。”谢卿卿望着那石碑上的字, 微微怔神。 眼前是大片的素荷剑兰, 约摸是花匠悉心培植的, 这个时节也开得极好。花丛后面便是围墙一般的嶙峋假山。假山之后的那幢朱漆斑驳的高塔便是鸾光塔, 看上去足有几丈之高,完全不像是只有七层。假山不过数十尺,可是也足够形成屏障,将庸碌俗尘之人隔绝在外。 这日天气晴朗, 燕王便带着妻子来鸾光塔逛一逛,顺便也来瞻仰一下这处据说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进得去的地方。 鸾光塔拜佛求签, 都是在外围的几座大殿而已。真正的鸾光塔,里面机关重重, 几乎没有人进去过。据说一百多年前有一位身手极好的宁国大将,奉了王命试图去探探鸾光塔, 结果进是进去了,却再也没出来。自此, 这处便封了。 至于外头这块石碑, 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立下的了。 “两位施主, 这里便是香客们能和鸾光塔最接近的地方了。”那位带路的小和尚道, “那假山是方丈为了防止好奇的客人们进塔而置下的。两位施主可在此瞧瞧,贫僧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二人同他点了头,那小和尚便走了 赵熙沉捏着谢卿卿微微冰凉的小手,道:“这处有些凉。卿卿,你冷不冷?” 卿卿摇了摇头,扶着裙子绕过那几丛剑兰。走到假山边,伸手摸了摸,道:“这假山摸上去好生奇怪,总觉得不似普通的石头。” 赵熙沉道:“这是从很远地方运来的一种奇石,硬度很大,不易碎裂破损,大约是为了防止有人会破坏假山闯进去。” 谢卿卿瞧着藤蔓下的一条足够通过人行走的大裂口,笑道:“不易破损?这里不就破了么?” 赵熙沉一捞起那浓密如瀑布般垂下的藤蔓,亦瞧见暗处裂口,也面露诧异。 那裂口处吹来一阵柔和暖风。谢卿卿便朝那裂口走进去。 “卿卿!”赵熙沉忙牵着她的手,道:“这里不能进去的。” 那假山并不厚,才两三步就到了另一面。谢卿卿看见赵熙沉瞬间深皱的眉,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峰,道:“你别担心,我就是看看。” 眼前是一幢几乎高耸入云的塔,花纹斑驳,朱漆暗淡,镂窗雕甍,虬龙飞檐,精妙廊柱,可以想象数百年前的肃穆辉煌。而数百年后的今天,尽管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却透着丝丝的阴寒,辉煌不再,肃穆犹存。 谢卿卿往往塔顶,叹道:“这是七层么?怎么这么高?” “是七层。每一层的顶部都有虬龙戏珠的琉璃青瓦。每一层都有普通楼宇的三四层高。”赵熙沉低声道。 谢卿卿踏上石砌的台阶,就近瞧着那朱漆大门的花纹,心道几百年前的匠工竟已有如此水平,将这些花纹刻的这样细致而华美。 一只手刚触到门,忽然“吱呀”一声,朱漆大门毫无预兆地开了。 谢卿卿一个不妨,脚下一空,身子往前一倾,摔了进去。 “卿卿!”赵熙沉惊唤一声,冲进去欲抱住她。 鸾光塔的第一层大门,仿佛一只巨大兽类的漆黑的咽喉,隐没了二人的身影。 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们进来了此处。 “卿卿,你没事吧?”男子动作倒也敏捷,及时抱住了她沉重的身子,这会儿惊魂未定的,素来清冷的双眸都泛了红,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谢卿卿摇摇头,望着身后已然关上的大门,差点要哭了,“门……门自动关上了?!” 赵熙沉嗯了一声。 谢姑娘简直吓呆了。说好了几百年来都没人进得来呢?怎么她就么轻易进来了?且进来了还出不去! “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她焦急又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好奇穿过那重假山的!现在怎么办啊……” “别怕,宝贝儿。”赵熙沉连忙搂着她安慰,“没关系的,有我在呢。” 谢卿卿抬头,泪眼模糊的,望见他温柔淡静无一丝忧色的双眼,好奇道:“可是……他们都说这地方机关重重,进的来出不去啊……你怎么都不紧张啊。” “宝贝儿,相信我。”他给她擦眼泪,又亲了亲她的手指。他家宝贝先前并没有这么爱哭,自从怀孕后就变得爱哭了。 他很喜欢她这样生动的模样,然而每每指尖沾上她的泪,又有微微的心疼。 至于紧张? 呵,这个塔里的机关,当初就是他命人造的。他了若指掌,自然不紧张。 不过……他低头看了眼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如今身子不便,进来这里,即便有他带着,也是要受一番罪了。有点痛恨老天,怎么挑个这样的时机。 安抚了一番爱妻,待她渐渐心绪平稳后,他才微微松开她,微笑道:“你不是喜欢探索么,今日为夫便带你在此探索一番。”顿了顿,又道:“指不定有什么宝贝等着我们呢。” 谢卿卿被他逗笑了,这才抬眼一瞧,却见这第一层里光秃秃的,只地上凌乱的散了些烛台铁棍什么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赵熙沉及时解说道:“鸾光塔第一层是大晔王朝的祭祀之所,倒也无甚特别,与大祈朝皇宫里的祈光阁差不多,挂满了历代皇帝的画像。但后来这里被寂周王朝占据,寂风把这里所有的画像都毁了,所有现在什么都没有。” 谢卿卿叹道:“这算是毁人宗庙吧?这寂风也够狠的,不怕君氏的人找他报复吗?” 赵熙沉笑了一下,“他对君桢恨之入骨,没能亲手杀了他,就只能拿他的祖庙出气了。” 两人沿着空荡荡的廊道走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原来鸾光塔第一层分内外围,就像两个同心圆,外围只不过是外面一圈,至于里围,会不会就是出口? 谢卿卿敲了敲那墙,惊喜道:“里面是空的!我们把这墙砸了就能出去了!” 赵熙沉温柔地看着她,道:“宝贝,没这么简单。鸾光塔进来后,就必须闯过七层,才能出的去。” 谢姑娘一下蔫了。 赵熙沉好笑地看着她,“别急,我们身上还好带了些吃的,你只要跟我就好,若是饿了,就吃点东西。”说着,从怀中掏了一只小包裹来,那是今日出门时给她带的口粮。 因她如今时常饿,可每回又吃的很少,所以赵熙沉养成习惯,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一包糕点在身上。 谢卿卿捧着那包裹,双眸水灿灿的,“那你要小心一点。” “嗯。” 连着里围的墙壁乃是铁石所制,坚硬的没一丝缝隙。所以谢卿卿方才说打破这墙的法子,是不可能的。 赵熙沉蹲下身去,在地上仔细翻找着,很快便找出了两个烛台,里面有极短的蜡和灯芯。 他将烛台放到两处墙壁上凹进的点灯处,然后一手拉开谢卿卿,一手对着其中一支凝力一挥,蜡烛竟然着了!同样的方法,另一根也点燃了,顿时,整个光线暗淡的室内都被微红的火光照亮。 谢卿卿瞪大眼睛瞧着点着的烛火,一脸不可置信。这可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也能点着? 赵熙沉忙拉着她离那对烛台远了些,“那是以特殊石材做的灯芯,不易腐烂,以内力凝热可以点燃,不过那东西燃烧后的烟气有微弱毒性,不要靠的太近。” 话音刚落,就听见“哗啦”一声响,本来如铜墙铁壁的弧形墙上竟然开了一个大口,足足有数尺高。 二人迅速闪身进去。 里围是一个六方皆闭合的密室,壁上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脚下是一个巨大的莲花图案,莲花花心处有一处木质梯子,盘旋而上。沿着梯子爬上去,过了许久才走到顶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赵熙沉在前开路,但一只手始终牵着谢卿卿,时不时回头,提醒她小心脚下。若非她肚子不方便,他肯定会背着她上梯子的。 谢卿卿也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但不过爬个梯子而已,她觉得并没什么。 那洞口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踏上最后一个梯子,已经上去了的赵熙沉一伸手,轻易把她抱了上列。同时,那洞口 “哗啦”一声闭合了。谢卿卿低头一看,脚下已经变成坚硬铜制的地面,哪里看得出这里前一瞬还是个洞口? 这,是不是就叫做有来无回? 赵熙沉见她又怕了,便把她搂进怀里,道:“宝贝儿乖,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谢卿卿欲抬起头看看着第二层是个什么模样,赵熙沉却不许她看,道:“你若怕的话,还是不看的好。” 谢卿卿犹豫了片刻。 男子低低一笑,将她打横抱起来,道:“宝贝儿你闭着眼睛睡觉就好。” 谢卿卿方才将注意力放到脚下,没发现,他俩现在所站的地方不过巴掌大一块,是个四四方方的铜块,而偌大的空间里,除了这仅供栖身的铜块以外,都是空的。铜块边缘往下一望,黑魆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即使知道这是塔内,底下不可能是万丈深渊,可仍是让人毛骨悚然。 远处,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墙壁,正对二人的墙壁处,似乎有梯子。这是,梯子和人之间,隔了近一丈远的真空。 赵熙沉抬头瞧了瞧头顶处一直悬挂着的石板,又将身上那枚龙佩取出,又从谢卿卿的腰间取下那只凤佩,两者结合之后,将其放到那石板之上。 室中“咔嚓”一声响,仿佛是齿轮咬合的声音,接着,黑魆魆的地底下缓缓升上来一根铁索,待其停下时,刚好将脚下铜块区域与对面的梯子相连。 这第二层其实最难通过的,因为只有手执这一块龙凤对佩的人才能通过,否则任你本事再大也没用。 不知什么时候,谢卿卿睁开眼睛,这会儿双眼瞪大了,“鸾光之塔,非有缘之人不能入,原来是说,必须要有这对玉佩才能进来?”她诧异道:“殿下,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这对玉佩,是她刚嫁进燕王府时他送她的。他怎么会有这对玉佩的呢? 男子只是低头,瞧着两泓闪亮如星子的水眸,“卿卿,待出去这里,我告诉你。” 第67章 鸾光塔(4) 第三层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房子, 墙壁透着沧桑灰白色, 地板积了厚厚的灰尘, 对面就是上到上一层的梯子, 房子中央还有一个四方桌案, 看不出质地,似乎很坚固。他们所站之处、桌子以及梯子,恰在一条直线上。 既没有铜块也没有真空,谢卿卿忍不住输了口气, 想来这造塔之人还是挺仁道的。 然而赵熙沉的脸色却不止没有放松,反而更严肃了。他把她放下, 柔声道:“卿卿,鸾光塔的机关一层比一层更危险。这里, 可能要受点伤。” 谢卿卿见他如此笃定的模样,心中惊奇。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他为何能料到会受伤, 而在于能不能顺利过去。 赵熙沉亲了亲她,“宝贝儿, 你现在是有宝宝的人, 等下一定要注意, 保护好自己就行, 不要管我。”顿了顿,又道:“我即便受点伤,也无碍的。” 说完,他便准备往前走了,谢卿卿心头一跳,忙拉住他,坚定道:“你也不能受伤。你的重伤才刚好没多久呢!” 赵熙沉捏住她的手,“卿卿乖,我也会保护自己的。我不会死的,放心。” 可是她要的是他不受伤啊。 然而男人已经小心翼翼地朝那半人高的桌案走去,刚走到中央位置时,变故突生! 只听得“哗哗”的声响,眼前的桌案竟然如盒盖般向四面分开,里面是方格相错、楚河汉界的棋局,黑白两子分立两侧,他手下的是黑子,对面是白子。 “莫非是要咱们下棋?”谢卿卿诧异道。忽然,只听见哗啦一声,原本正常的墙壁竟然变成一堵堵刀墙,密密匝匝的闪亮的刀锋正对二人,狰狞恐怖极了。这要戳上去,血肉之躯便能戳成满身血窟窿,让人不寒而栗! 当那四面刀锋开始自动朝他们靠近时,谢卿卿都快吓傻了,赵熙沉一手紧紧牵着她,另一只手拈过一枚黑子。刚刚落下棋,对面的一枚白子便自动滑行,下到相应的位置。 谢卿卿很快就猜到了,这是需要闯关者在限定的时间内赢了白棋,不然就会被那刀墙展成肉泥! 随着刀锋不断靠近,赵熙沉下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谢卿卿全身都冒出冷汗,忍不住唤了一声:“殿下……”一碰他的背,她才发现他的衣衫已被冷汗浸得湿透。 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满是汗水,却仍然紧紧地握着她,坚定而温暖。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棋盘,手指如飞。然而那闪着冷光的刀锋朝他们靠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一步,又一步,白子逐渐被吃下,棋局中的白色越来越少,刀锋的冷光寒气也越来越近,渐渐的,渐渐的,那寒冷的刀锋已经到了面前!谢卿卿觉得自己的胸前和后背都能感觉到密密的冰冷的刀尖。再靠近一步,身上的衣裳便都会变成红色! 谢卿卿这念头一起,仿佛与心中所想照应一般,一声催魂夺魄的“哗啦”响—— 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降临。 在谢卿卿碰到那刀锋之前,赵熙沉一边下着棋,那只牵着她的手一边猛的将她楼到了怀中,紧得仿佛用尽了全身全心的力气,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他的胸前抵着她的后背,他的右臂穿过她的腋下绕到她前面,手掌附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他身形高大,将娇小的她裹得密不透风,身上的衣袍盖住了她的头脸,也仿佛在刀锋冷芒之中为她营造了一段安稳静好的岁月。 他侧着身子在两面如蜂窝般紧密的刀锋之间空隙处挤着,那刀锋寒冷尖锐,刺穿了他的衣衫刺入他的皮肉,他衣袍上很快都是斑斑的血迹。 “殿下!”女子鼻尖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不能动,一动只会让他受伤更多。然而缩在他衣袍中的小脸不自觉泪水决堤。 “我没事。”赵熙沉的话语却跟平时没两样,温柔而淡静。 话毕,他被困的左手贴着身体缓缓往前伸,尽量不碰到刀锋,身子微侧,带动周身刺入的刀锋在血肉中的位置稍稍移动,这样的剧痛,他也不过是低低闷哼一声。 她的心一惊,启唇欲说什么,却见他的左手已经捏起了一枚黑子,勉力一够,黑子落下。 黑子顺利地将最后几枚白子包围,取得了胜利。谢卿卿只听见陈旧的齿轮移动的吱呀声,终于,那两面刀墙忽然停住了。 再过片刻,刀墙便开始一步步向两边往回挪。 谢卿卿仰头看上方那张轮廓坚毅的脸,他这会儿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在恢复元气。脸色发白,出了许多汗。 来得多快,回去得就有多快。最终,刀锋之墙回到初始地点,有一层灰白色的薄木缓缓将那狰狞的刀锋盖上,与此同时,棋局上的盒盖也合上,一丝缝隙不留,仿佛刚才一幕从未发生过一样。 谢卿卿觉得他们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卿卿,吓到了么?”男人终于睁开来眼,眸中仍然是一片清隽柔和。带着疲惫的容色仍然俊美如昔。 谢卿卿摇头,缓缓地从他怀中出来,想给他看看伤。不料她刚小心翼翼地离开,就又被一把搂到了他的胸前——这次,她面对的是他坚硬而温暖的前胸,还浸着方才的汗水。 他的下颌栖在她娇弱的肩上,略微急促的鼻息轻悄地喷在她耳边,沉沉的声音响起。 “还好你没事……” 这里的机关,当初设计时他就知道,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要受些伤才能过。那刀墙速度极快,可一盘毫无优势的棋局又怎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反败为胜?下棋者多半要被戳几个窟窿,端看还能否有命等到胜利的时候。他受点伤并没什么,但他要保证谢卿卿不受伤,便非常困难。特别是,她还是大着肚子的,更容易先被刀墙戳到。 “我没事,可是你有事啊。”女子在他怀里哭道,“你放开我,我给你看看。” 赵熙沉微微放开她,却觉得脚下都有些软。他方才也是害怕的。 谢卿卿扶住他。 “为夫的如今要靠一靠娘子了。”赵熙沉低笑道。 谢卿卿却没心思调笑。上回在邺城,她问他心口处的伤势,他轻飘飘的说早就好了。可后来她自己看了,根本就没好,时不时还渗血。 白羽说,是因为殿下总是不注意休息,几乎不眠不休的寻找她,才会这样。 这段日子,他那处的伤倒是有所好转,可仍然没好全。如今,又加上这么一身的…… 她泪眼汪汪的,想从自己身上撕下几个布条来,给他绑伤口,却怎么都撕不动…… 赵熙沉看她这样,心头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整了这么难过的关。他自己动手做的,自己过起来都如此困难。难怪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来过这里。 正符合他当时的愿望——他就是不想要任何人进来这里,想让这里永远地成为他和卿卿两个人单独的世界。 “宝贝儿,没关系的。不用绑了。”他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先出去,出去了就好了。” 他牵着她的手准备朝前走,谢卿卿却忽然蹲在地上不走了。 “殿下,这里才第三关,就这么可怕了,后面还有四五六七……”女子抹着眼泪道,“我们还出得去么?” “宝贝儿,后面的不难。”赵熙沉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低头蹭了下她的小脸,道:“相信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谢姑娘娇声道:“这是什么破地方啊!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要来这里呢。” 赵熙沉却微微笑起来,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红唇儿。如今的卿卿极少在他面前做出如此小女儿的娇态来,不像以前。 女子知道自己是耍脾气了,不禁脸红了下。 第四层,谢卿卿一直在他怀中没下地,就看见脚下的地板是由一块块四方四正的石板组成的。每块不过巴掌大小,上面都刻着不一样的花纹,有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还有些没见过的奇形怪状的物什。赵熙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抱着她从一处画着凤凰鸟的石板上小心翼翼踏上去,后来的每一步也都是挑着特地的方块,很快就走到了对面的阶梯处。 谢卿卿诧异道:“这个是什么玄机?” 赵熙沉道:“要走到特定的图案上才能通过,不然那地板就会塌陷。” 话音刚落,谢卿卿头上一枚发簪松了,不小心掉到了一块石板上,然后哗啦一声,那石板忽然塌了下去,那枚簪子也落入黑魆魆的底下。 谢卿卿惊叹道:“真的塌了……” 赵熙沉抱着她继续往前,一边解释道:“这里的机关都是集结了当时整个大晔的能工巧匠才做出来的,自然巧妙。” 谢卿卿道:“那是不是也有那个肖家的参与?” 男子点头,“他们是主力。他们的祖先非常擅于制作这些东西。” 刚到第五层时,赵熙沉带着谢卿卿歇息了一阵,给她喂了些吃的。 两个人也不再顾忌什么,就双双靠在墙角处坐着。赵熙沉说着前面几关的玄机,谢卿卿原本的害怕担心也渐渐散了去,反而透出几分兴致来。 女子最后躺在地上,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不知怎的,竟有些想睡了。 “宝贝儿,这里不能久待,你只能睡一小会儿,好不好?”男子柔声道。 谢卿卿点头,很快就睡着了。 隐隐约约的,她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抱膝坐在窗前。雪白的裙子轻薄,勾勒出她柔弱纤瘦的身形。 窗前有几只鸟儿正萦绕在一树海棠花上,十分闹热的样子。可那女子的背影却无比悲凉,一扇窗子,隔绝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有一个丫头走过来道:“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那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默默保持着这个姿态。 丫头推开后不久,便有身着明黄龙袍的人走了过来。接下来的画面便宛如流水一般滑过。时而是他给她加了件衣裳,她一动不动;时而是他拿了可口的饭菜来喂她,她也一动不动;时而是他坐在她旁边,给她讲一些引人发笑的趣事,但她仍然一动不动。他无奈,便陪着她一起沉默。 那男子虽身为帝王,却对这女子的姿态,着实低到了尘埃里。 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女子,侧头想亲她一下,前一刻还安安静静的女子便忽然跟疯了一般,对他拳打脚踢的,口中嚷道:“你滚开!你滚开!” 谢卿卿暗道,怎的忽然会看见人家夫妻闺阁内的事情啊……这个男子对这女子这样好,巴心巴肺的,几乎没有一样不是顺着她的,比起赵熙沉对她来也不差了,这女子还如此绝情,啧啧。 那男子的表情变得极为痛苦,他想抚慰她,却又不知如何抚慰。他只要碰她一下,她就会发疯。终于,他似乎忍不住了,用了蛮力抱起了她,将她送到了榻上…… 谢卿卿往后退了几步,心想,她还是别看了,这个看了不道德…… 可最后一刻,那女子狠命地踢了他一脚,然后跳下了床榻。 谢卿卿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种脸如此熟悉,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啊!” 她猛的惊醒,睁开眼来,是寂冷高阔泛着古老腐朽气息的古塔。 “卿卿,怎么了?”赵熙沉低头问道。 第68章 鸾光塔(5) 她揉了下有些晕眩的太阳穴,“做了个奇怪的梦。” 赵熙沉把她扶起来,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汗, “是……噩梦吗?” 谢卿卿摇头,“不知道。就是心头很压抑的感觉。” 赵熙沉将她扶起来,道:“不过是梦而已,有我在身边,卿卿不怕。”鸾光塔中有着古老腐朽的气息, 她身体原本就弱,大约会很不舒服吧。 谢卿卿忽然停了下脚步, 道:“这里是大晔过去的祭祀之地,那很多年前那个落卿卿会不会也来过这里?” 他脚步一顿, “卿卿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方才似乎梦到她了。”她低声道。跟她长得那么像, 应该是落卿卿吧?那么那个男子, 就是大晔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敬帝君桢了。 赵熙沉低声道:“落卿卿……死后,她的遗体曾经在这塔里。” 女子被吓得脸色唰地白了,立刻往他怀里缩。 男子连忙抱紧了她,“只是在这里放过几日而已, 很快就被送走了。”碧落岛的人将她的遗体带回去了。 女子这才稍稍放了心。其实若是平时她听到类似的话, 约摸不会害怕。但这里环境特殊,加之方才又无缘无故做了那个梦。她才觉得有些惊悚。 赵熙沉握住她的手心,微笑道:“宝贝,那么久之前的一个人,没什么好害怕的。” “嗯。” 第五层。 二人眼前是两排身形高大的铜人,笔直而威严,每个都举着一把巨大的宝刀,中间是一条宽阔大道,直通向远方的石梯。 “卿卿,这些铜人会根据声音判断位置,然后那把刀会砸下来。他们连呼气的声音都能捕捉到,所以我们通过时,须要屏住呼吸。”赵熙沉柔声解说着。 谢卿卿如今也顾不得为什么懂得这么多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两个人安安静静走过那条大道,两边铜人果然没什么动静。 若不是赵熙沉告诉过她,她大约要以为这些大玩意儿原本就不会动。 那大道并不短,谢卿卿很快就坚持不住。赵熙沉便将她抱起来,一边吻着她,一边往前。 温柔的气息,带着他独有的清雅的味道,让她觉得很舒服。 然而事情并非一直这么顺利。忽然有一只蝙蝠从空中飞过,翅膀扇动着划过他们身边。赵熙沉立刻朝旁边一闪,几乎与之同时,两边的铜人手持的宝刀啪的一声砸了下去,将按蝙蝠砸成了两半,一点挣扎都来不及,就死了。 变故来得太快,谢卿卿吓得低唤了一声。 那两排铜人就仿佛忽然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所有的刀锋都动了起来。 耳边响起“砰砰”的声音,两把大刀同时落地,刀锋长的横在了整个宽阔过道之上,赵熙沉抱着她一起,险险避过刀锋。还没缓口气,那大刀又追了上来,向着二人栖身的地方砍去! 亏得赵熙沉身手这样好,带着她这个累赘一起,也能在地上滚得这样敏捷。谢卿卿已经完全看不清方向,只知道大致是往前滚了,可是不管滚到那里,总有一把大刀追着自己砍,不依不饶,不死不休。 身边一直包围着他的气息,谢卿卿这一刻觉得,他,似乎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耳边响起一阵劲疾的风,是衣袂翻飞的声音。他带着她最后纵身一跃,终是离开了铜人阵的范围。 脚步踏出最后一列铜人的同时,所有铜人都将大刀重新悬起,整个空间都安静了,唯有四散乱飞的尘土。 男子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原想问她有没有事,自己却忽然咳嗽起来。 谢卿卿又要掉眼泪了。可她也知道,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 赵熙沉咳了一阵,抬头,见她含泪不敢哭的模样,心中又怜又爱,抱着她,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世上没什么能难得到我。这点伤算什么。” 女子又哭又笑,“以前不是很低调么,怎么最近老见你这样自大啊……” “我是说真的,卿卿。”赵熙沉亲亲她的额头,“在我看来,即便是登基做皇帝,也没什么难的。我那几个兄弟整日里算计来算计去,不就是为了做皇帝么?但我却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乐趣。我有卿卿就好了。” 望着他柔和到极点的眼睛,谢卿卿忍不住踮起脚,抬头,主动吻住了他的薄薄的唇。 男子有瞬间愣了下,又露出满足的笑意来,搂住她的腰,微微往上提,让她吻得容易些…… 鸾光塔已过五层,谢卿卿原以为第六层会是更难过的关卡,所以上楼梯时颇有些紧张。 赵熙沉朝她笑道:“卿卿放心,上面没有什么危险了。”顿了顿,又道:“倒是有个宝物,可以拿来给你串个项链来戴。” 很快,谢卿卿就知道他的意思了。第六层室内看起来仍然十分普通,除了对面的梯子,中间一只石雕的直立白鹤,尖尖的嘴向上,口中含了一颗光华流转的珠子。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那颗光洁的珠子,在此古塔中待了这么多年,竟然还纤尘不染,白净透亮中泛着隐隐的红光 “这上面果真有宝物?”谢卿卿看着那珠子,有点傻眼,“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朝赵熙沉看去,却见赵熙沉亦望着那颗珠子,眸中似乎有深缓的情绪浮过。 “这是寂家的祖传宝物,月影灵石。” 谢卿卿张大眼睛——这宝物可是只是古籍里看过名字的,对内功修习的助益比幽梦灵珠要好上百十倍,天下只此一颗。还从未有人描述过它长得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也很正常了。 谢卿卿素来喜欢探索这些珍宝奇石,这会儿瞧着它,欢喜道:“我可以把它拿下来么?” 赵熙沉点点头,“若你不拿,世间便没有别人能来拿了。” 谢姑娘把那玩意儿小心翼翼取下来,放在手心中把玩。听他这样说,好奇道:“为什么啊?” “因为它的主人原本就是你。”男子淡淡道。这是寂风送给了落卿卿的。 “唔?你不是说是寂府的传家宝么?”谢卿卿道,“我就是瞧瞧。它应该还给你才对。” 赵熙沉笑起来,“府里那么多宝贝,都是我的,也都是你的。以后,都是咱们的孩子的。” 谢卿卿点了头,靠到他怀里。 曾经淡漠如水的心绪早因他而填满。谢卿卿到了此刻,心中无限感谢那个把她送到人世凡尘来的人,让她能得遇赵熙沉,这个把她珍若生命的男子。 然而,人的一辈子是这么短,此刻的幸福,顶多也不过维持区区数十年,最后她会像那个落卿卿一样,消失在历史中,再也不见。 想到此,她心中竟头一次生出焦急来。 她忽然抬头道:“殿下,我们赶快出去吧。”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地方,人间的每一日,她都该好好珍惜才是。 赵熙沉也是搞不懂她这一会儿要慢一会儿要快的想法,总觉得她在他的爱护下,似与他愈发交心了。这很好,他很欢喜。 走上楼梯,一路到第七层。 从没想过,阴森灰暗的鸾光塔,顶层竟是这样一番明亮光彩的景象。 金光灿灿的墙壁,是由黄金打造而成;脚下是透明地可以看见倒影的青色琉璃,光亮锃锃地犹如纤尘不染的镜面;头顶则镶满了光华流转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挨的很近,整个房顶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放眼望去,整个宫室像极了一个空荡荡的大殿,金碧辉煌却毫无人气。 只除了那个同样以黄金打造的屈膝跪着的人物雕塑。 那是一个尺寸与常人无异的雕塑,衣衫的胸前、后辈、翻领以及袖口处都刻有细致五爪龙纹,可以看出是天子帝服。男子微垂头颅,发丝流泻过鬓角,挡住了半边脸颊。 仅从可见的轮廓来看,这男子面容竟极是精美,下颌的线条刀削斧刻般坚毅,刻工细致到几乎可见它的紧绷之意。双手仿佛无力般垂在两侧,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衣袍随着动作铺满整个蒲团,双腿被挡住了大半。 赵熙沉此刻是有些紧张的,怕谢卿卿会看出这个雕塑之人的面容与他相似。好在这雕塑的五官并不细致,除了脸型轮廓和他有点像外,旁的也瞧不出什么。 赵熙沉微微松开谢卿卿的手,那里已经沁了汗。 谢卿卿这会儿正好奇地看着那个雕塑,“这个……应该是周帝寂风吧?按照野史上说的,周帝是在鸾光塔上面跪了数日后死的。” “没想到,这个寂风长得还挺俊的。”她低声说着,又看了看赵熙沉,笑道:“跟殿下有点像,但还是没有殿下俊!” 男子笑了一下,视线朝雕塑之人跪拜方向的墙壁处望去,“卿卿,你看那里。” 谢卿卿好奇转头,猛然震住。 那是一幅画。画中女子,云鬓轻挽、罗裙抚地、明眸皓齿、丽色倾城。 卿妃。 那张与谢卿卿一模一样的脸,绘在历尽五百年岁月流转的素纸之上,风华依旧。明月夫人说得不错,两人果然一丝不差。 同样美的一张脸,一个是数百年前早已消逝于岁月洪流中的史上宠妃,一个是五百年后鲜活存在于人世间的自己。谢卿卿看着那张被数百年的时光尘埃蒙覆却仍显绝色的脸庞,仿佛瞬间穿越了重重厚重的历史,跨过了沧海桑田数百年的星移变幻,窥见了这位史上最着名的宠妃的哀婉与凄然。 第69章 鸾光塔(6) 赵熙沉伸手在谢卿卿眼前晃了一下,让看那幅画看得入神的谢姑娘眼睛终于眨了一眨。 男子将她纳入怀中, 道:“跟你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若想看, 回去那个镜子照自己就是。” 谢卿卿也禁不住笑了, “就是没想到真有人跟我这么像, 而且是个历史名人。” 赵熙沉抱了一会儿, 又微微松开她,道:“卿卿,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谢卿卿点点头。长得再像也跟她没有关系。她现在只想跟赵熙沉在一起,好好过完每一个在人间的日子。 赵熙沉在那画像下面不知按动了一个什么机关,大殿的东北角落处, 一块地板忽然朝旁边滑开, 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出来,有蜿蜒而狭窄的梯子, 渐渐向下。 赵熙沉仍是不放心她,就打横抱着她一起下楼。 谢卿卿朝下一看,差点没晕过去——漫长漫长的仿佛没有终点的阶梯…… “卿卿别看下面,看着我就好。”男子低笑道, “这鸾光塔很高, 但我会走快一点,让卿卿能早一点出去。” 谢姑娘便乖乖搂着他的脖子,道:“殿下,你为什么懂得这么多啊?仿佛亲身经历过几百年前的事情似的。” 赵熙沉犹豫了片刻,道:“你是说这里的机关么?” “嗯。” “唔……是因为寂风就是我们寂府的祖辈。他曾经命人留下文字,把这些都记录了下来,就秘密放在了寂府的仓库当中。” “哦,原来如此。”谢卿卿又道:“那两块玉佩呢?也是你们寂府的仓库里的么?” 赵熙沉愣了下,点了头。 他望着脚下的梯子,心中暗叹口气。自己转世而留有前世记忆的这种事情,说给她听,会把她吓到吧? 算了,他只想好好地跟她在一起,过去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谢卿卿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道:“对了,既然寂风有留下文字,那他有没有写下过他和落卿卿的故事啊?” 赵熙沉道:“唔……你想知道他们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数百多年前,大晔大陆山河大统、四海归一,大晔王朝幅员辽阔,沃野千里。 时大晔王朝除君氏皇族外,另有两大望族,一为洛川寂门以及海外落门。落门以商事着称,产业无数,但落门之人多为长居海外,隐于日起之处碧落之岛,落门中人几乎不与外族人来往。寂门则有着游离于正邪、混迹于黑白的庞大势力,在朝在野,都有很大的影响力,几乎能与皇族君氏分庭抗礼。不过好在寂君两族长期联姻,互对友好,所以才相安无事。 大晔的历代皇帝并非没有想过除掉寂门,可最终都以安抚结束,没有哪一任皇帝铲除得了这个几乎占地为王的家族。到了敬帝这一代,两方矛盾已势同水火,然而当时双方的年轻主人——君桢和寂风,是从小的好兄弟。 这是故事的背景。 若想说寂风和落卿卿的故事,总是逃不开软禁落卿卿十年之久的君桢。但赵熙沉不愿意跟谢卿卿提起这个人,所以便只是把这个故事从最平淡也最美好的角度切入来讲。 寂风年少时曾随父去碧落岛拜会落家的人,结识了落卿卿。当时她正站在莲花灯上跳舞,舞姿曼妙,瞬间能吸了人的心魂。那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命定的劫。 落家虽少与外人通婚,但当时并非不能通婚。当时,他虽年轻,但已经认定了她。寂风留在碧落岛不愿离开,两个年轻人情浓意浓,渡过了短暂的数月光阴。后来,寂风因家事不得不暂时离开碧落岛,赶回洛川。 当时卿卿送他至渡口,寂风告诉她说,他很快会回来;卿卿说,她会在这里等他。 可他们没料到,两个人下一次的见面,就是隔着宽阔的泗水,隔着那一支射向心口的箭。下一次的见面,就是匆促而永久的诀别。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倒下的身影。 赵熙沉却没跟谢卿卿说这些。他只是详细谈起当初在碧落岛时,二人相处的美好。 落卿卿不像此刻的谢姑娘,倒与年轻时的落月有几分相似。或许碧落岛教育女儿的方式有点相似,最终都教得不食人间烟火,跟不染俗世的仙子一般。落卿卿时常闹出些笑话来,寂风却越来越爱她。 一般出生尊贵的男人大约都喜欢这一款,长得美,却又十分纯真。她会问你一些很傻很幼稚的问题,然后在你给出答案后,对你露出满是崇拜的目光。 其实,现在的卿卿亦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是感情上似乎有些迟钝,不轻易交付真心而已。苏菱歌曾经说她是有点呆,但赵熙沉却觉得,更像是被伤了之后,下意识地排斥各种感情,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心。 讲着讲着,谢卿卿已经睡着了。 赵熙沉低头亲了下她的脸,“卿卿,我们这次一定要好好的。” 待二人走出鸾光塔时,天边正是夕阳时。不过短短一日,于他们,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 ****** 谢卿卿迷迷糊糊中,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座宫殿。 就是上次曾经到过的,卿妃所在的宫殿。只不过,这殿阁外的那棵桃树已经从小树苗长成了很高很大的一棵,这会儿开了一树的花。应该是好几年过去了吧。 花瓣纷纷扬扬的,落在殿门口。四周迷蒙如同仙境一般,鬼使神差的,谢卿卿再次跨过殿门,走了进去。 眼前一花,再次定睛看时,已是那间熟悉的华丽雅致的卧室。 塌上一个身形削弱苍白的女子,虚弱地靠在床榻上,似乎生了重病,不声不响的,视线仍然落在窗外。 心中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的悲寂和凄凉。谢卿卿知道,这是落卿卿此刻的心情。很奇怪,这次的心情与上次的明显不同。上次有着对某个人汹涌的恨意,也有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可这次,却只剩下苍白的悲寂了。仿佛她不会爱了,也不会恨了。 床榻边又出现了那位明黄衣袍的皇帝,他眸中翻腾着无法遏制的痛楚与绝望。 他缓缓道:“朕不管做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朕了是吗?”苍凉暗哑的声线回荡在空寂顾冷的宫殿里,传来阵阵回响。 女子仿若未闻。 良久,男子又道:“朕若将这天下都赔给寂风,你会试着接受我吗?” 音色沉稳,却透着世间最低下的恳求之意。 女子终于出声,音色淡淡的,“你不会这样做的。你当年和他假意为朋友,又骗取我的信任,诓我指认他意图谋反。你做这些,不就是为了除掉他,稳固这个天下,如今又怎会轻言放弃?” “朕想除掉他是因为,朕想得到你!”他低语道,“卿卿,八年,整整八年了。我在你身边整整八年,还不足以磨灭他在你身边区区几个月的记忆吗?” 怒声传来,穹响耳侧。 女子仍然是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可她的目光却已经会直直看着君桢了。 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情意,这么多年从未变过的情意。 谢卿卿心头一震——那份柔软和动容她并不陌生。当初赵熙沉对她好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心情。所以,这时候的落卿卿是对君桢动心了吗?! 即便,她此刻脸上的神情仍然冰冷。 你不是应该喜欢寂风的么……怎么能又对别人动心?谢卿卿心头不解,她欲走得近些,去感受落卿卿的心情,可眼前却忽然如凋零樱花般飞散,景象模糊成一片迷雾。 眼前再一次看清景象时,已经不是那处厢房,是外头那棵桃花树下。那棵桃树仿佛又长高了些,花儿也愈发繁盛了。只是这殿中的气氛愈发悲寂,顶头似乎罩了一片乌云,总没有晴朗的时候。 落卿卿坐在那里,拿着手帕,咳得厉害。 旁边的丫头哭道:“娘娘,您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呢?皇上对您十年如一日,只除了两年前跟您发过一次火之外,这十年来从未有对娘娘半句重话。奴婢知道,娘娘您也是看在眼里了的,可为何娘娘就是不给皇上一点点回应呢……奴婢奉皇上之名,陪在娘娘身边整整十年了,皇上的苦奴婢看在眼里,娘娘的苦,奴婢更看在眼里……” 落卿卿打断她的话,“寂周的大军如今到哪里了?” 那丫头哽咽下,道:“听说……三十万大军,再过几日,就到泗水南岸了。” “哦?那岂不是快要兵临皇城?”她喃喃道。 丫头点了头,“所以皇上今日没能来看您,但是皇上他明日就会来的……皇上他……” 落卿卿摇摇头,“不要说他,我不想听。” 丫头瞬间没有声响,仿佛再一次见识了这个女人的无情。 落卿卿让她退了下去。她独自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谢卿卿坐到她对面,低声与她道:“寂风陪了你数月,君桢却陪了你十年。你若真变了心,也算不得什么。你不用如此自责。” 可她自然听不到这话。她从袖兜中逃出一颗珠子来,正是那枚谢卿卿在鸾光塔第六层拿到的影月灵石。 她对着那珠子,低声道:“寂风,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而来。可是,十年过去了,若我的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模样,我又有何颜面见你呢?” 她可以为了寂风永远对君桢冷漠以待,然而她欺骗不了她自己的心。 她忽然喉中一甜,丝帕捂住嘴,吐出一口鲜血来,接着,手一松,晕了过去。 “卿妃?卿妃?”谢卿卿吓得急忙唤她,却唤不醒…… 寂周大军势如破竹之时,一惯勤于政事的敬帝却因卿妃忽然咳血晕倒而殚精竭虑,昼夜陪伴,无心战事,以致贻误战机。寂风统领的三十万大军顺利兵临皇都,一身兵戎的他隔着一条宽阔的泗水,与对面的君桢遥遥相望。当他们双双射出那支箭时,白衣女子忽然冲了上去,挡在了中央…… 谢卿卿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阵凄婉,猛然醒了过来。 第70章 生子(1) 谢卿卿醒来时, 已经置身于熟悉的厢房中。 她脑子混沌了半晌, 捋了捋梦境诸事,结合了赵熙沉告诉她的,以及史书中记载的, 她似乎已经能把落卿卿的故事拼合的比较完整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会梦到落卿卿呢?且梦中情节,都是她未曾见闻的,难不成是落卿卿的魂托梦给了她? 这也说不通。 春晓见谢卿卿人虽醒来了,但一直呆呆的不说话, 也吓得半死,忙着要去叫大夫。 听到春晓的声音,赵熙沉已经大步走进了厢房中。 “卿卿,你觉得怎么样了?” 谢卿卿看见他, 眼珠子才动了动,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问道:“殿下,你身上的伤……” 赵熙沉早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如今清俊卓然的,丝毫瞧不出有伤。 男子握住她的手, 也不在乎春晓就在旁边, 低头就含住她的唇,柔柔地吻着。她睡了整整一个日夜都没醒,即便脉象正常,也把他急死了。 鸾光塔那个地方,太过阴暗古老。他怕他的卿卿身子会受什么影响。还好,现在醒过来了。 谢卿卿微微推了推他,可他不肯放。 女子只好脸红地任他吻着。春晓低着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忽然,卿卿哎哟一声。赵熙沉放开她,道:“宝贝儿,怎么了?” 女子摸了摸肚子,皱眉道:“宝宝方才踢了我一脚……” 赵熙沉亦伸手摸了下那儿,片刻时候,又感觉到了小家伙动了一下,似乎极为活泼。男子笑了一声,低语道:“这么顽皮,等你生出来,我要好好教训。” 所以,赵韫小朋友从还没出生时就被他爹嫌弃了。这也给他自小自强自立,长大后越过他爹以及那许多个精明强干的叔伯,成为大祈天子的打下了第一个基础。 当然,谢姑娘是很疼儿子的,这会儿就瞪了赵熙沉道:“你若教训他,我就教训你。” 赵熙沉:“……” 春晓在一旁忍俊不禁。 ****** 两个人在鸾光塔遇到些危险,又知道了陈年旧事。不管是赵熙沉还是谢卿卿,都不大想继续待在西华城了。眼瞧着雪也停了,几个人便收拾一番,南下回大祈。 路上又得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宁国的君主私下里查清了此次青云王掳人的案子,大祈的王妃被掳,这事儿自然不能传出来,那宁国君主便另寻了个错处下令把青云王禁足在北地王府中,再不能离开封地半步。 后来,那青云王莫名其妙在府中自尽而亡。对于他自尽的原因,虽然大家都诸般猜测,终究不知内情。也只有住在沙漠之端的明月夫人,抹泪长叹,她就知道遇到谢卿卿,这孩子迟早会没了命的。人说红颜祸水,当年的君桢和寂风,不都是因落卿卿而死? 唯有赵熙沉觉得他死得太过便宜。 第二个消息,却是让谢卿卿好几夜都睡不安眠的。赵熙沉原想瞒着她先,但没瞒住。谢卿卿总追问苏菱歌的下落,赵熙沉实在拗不过,只好如实相告。苏菱歌当初为君晟晖的追兵追杀,跳下了万丈悬崖,至今生死未卜。赵熙洹和苏家的几个公子都还滞留在邺城附近,寻找苏菱歌的下落。 “卿卿,我们派去的人已经在悬崖下面细细翻找过,并没有尸体,所以她肯定是被人救走了的。既如此,就肯定还活着,或许只是暂时伤势未愈,才没能和我们联络。”赵熙沉安慰道,“你如今该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 谢卿卿正处于情绪十分容易波动的时期,这会儿就抑郁地不想说话。赵熙沉哄了好久,谢卿卿忽然抬头,看见他温柔的眼,泪光闪闪道:“殿下,你的伤也没好。为什么你还总是说要照顾我的身体?那你的谁来照顾呢?” 赵熙沉一时笑了,“我没关系的。” 谢姑娘就开始掉眼泪:“呜呜……殿下也受伤了,菱歌也出事了……怎么办……” 赵熙沉也是词竭了,只好抱着她,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哭,直到哭累了睡过去。 醒来后她往往又很自责,有一回,特意跟赵熙沉道:“若是下回我再无理取闹地哭了,你便不用管我了,让我哭一哭就好。” 赵熙沉点头:“唔,我也发现了,那个时候无论我怎么哄你也要哭的。”他伸手轻抚过她的眉眼,“好像很久以前积攒下来的泪水,你统统都还给我了。” 谢卿卿也不晓得他为何此时目中满是愧意。是她应该羞愧才对啊…… 燕王夫妇俩就时常这么相互对望着,目中各种情绪,外人是绝对看不懂的。 云城一天天临近,二人终于回到燕王府时,云城的大雪已经下了一茬儿。 对于谢卿卿来说,回到自己的府邸,日子都变得愈发静好起来。她时常坐在窗前,靠在赵熙沉的怀中,望着外面冰天雪地的风景,听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她发现她嫁的夫君简直是全能人才,连讲故事也能讲得很好。唔,虽然,讲得再好,她也能听着听着睡过去。 对于赵熙沉,可没那么静好了。他看着谢卿卿的大肚子,心里急得要死,又怕的要死。私底下问过太医很多次,太医都说了胎象很稳固,但他还是担心她会有事。 原谅他活了几辈子,无一不是孤独终老的,还从未体会过老婆生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儿。 说起来,当初他还是寂风的时候,是想象过卿卿能生一个他的孩子的。他和卿卿一人牵着孩子一只手,回去碧落岛看大海,或者去看看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那时候他必须靠着这些想象,才能忍受那十年孤独的战争岁月。 后来这些愿望都没能实现。他所要所想,只是能和谢卿卿重聚而已。如今命运给了他这样奢侈的礼物,他理应高兴才是。 不管怎么样,不论生死,他这次都会陪着她。 好不容易等到了临盆这一日,燕王府中忙乱了大半日,燕王妃终于平平安安地把燕王殿下的长子赵韫生了下来。 谢卿卿生产得十分顺利,连哼都没哼几声,孩子就顺顺当当出来了。 孩子哭出声的时候,赵熙沉都傻了,待到阖府的下人们都跪地道恭喜殿下喜得麟儿时,他才动了下僵硬的身子,二话不说就往产室里头迈。 大家都知道燕王殿下十分疼爱王妃,这会儿也没人敢上去拦他说产房不吉利什么的。 旁边有一个婆子抱了婴儿给他,赵熙沉却完全顾不得,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心爱的娇妻身上。眼瞧着谢卿卿满脸的汗水,脸色都是苍白的,目中的怜惜和疼爱之意瞬间如汪洋大海。 他跪到榻边,将谢卿卿的手拂到自己的脸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谢卿卿却有点不开心,声音有些虚弱,但说话还算平稳,“殿下……不是说生孩子很危险的么……怎么这样容易就生出来了?” 因赵熙沉最近太担心她了,担心得有时候整夜睡不着。她都看在眼里,她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只有在这个关键时刻下个真章,一定要努力熬过去,再疼都要忍着的,绝不叫一句疼让他担心。 可她没想到,这生得太顺当了,虽然疼和累,但比想象中要好很多。这仿佛让她失去了一个表现自己勇敢的机会似的。 赵熙沉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宝贝儿这么辛苦,哪里容易了?”为了这个孩子,他是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家宝贝又受了多少折磨,哪里容易了? 他给她轻轻擦了下汗,又亲了亲她的手,“谢谢你,卿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爱你。” 谢卿卿的脸渐渐红了,低声道:“我知道……” 两个人你侬我侬的,室内的一干婆子丫头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赵熙沉轻轻哄着她睡过去之后,才分了心神去瞧他儿子。 小娃娃刚洗干净了,就放在谢卿卿旁边。白嫩娇小的,眼睛虽是闭着,看不出模样,但鼻梁却生得很高,莫名有几分英武。 人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一些,但这小孩儿,不知为何,从一出生起,这么张小小皱皱的脸,就能看出与赵熙沉十分相像。 待他醒的时候,两只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老爹时,简直像个小版的赵熙沉。 燕王殿下前一刻满脑子都是妻子,这会儿看见儿子这种脸,登时有落泪的冲动。 活了这么些年月,他终于有儿子了。似乎是老天欠了他很久的东西,终于还给了他。 赵韫降生当日,数只喜鹊围着府门口转了几圈,久久不肯离去;到了下午,宫里的赏赐也如流水一般进了燕王府,阵势比起燕王的几位兄长都要隆重许多。 燕王府经此一劫,终于否极泰来,此后定能一帆风顺。 第71章 生子(2) 赵韫的到来,让燕王府愈发圆满。 谢卿卿坐月子的时候,每日都被看得很紧, 燕王殿下亲自看着她, 每日吃几餐吃多少,都是他来敦促着。 从自己肚子里生出的宝贝对着自己甜甜地笑时,她恍然觉得,这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身为人的快乐。那种感情上的无与伦比的满足, 是做一棵草时永远没有过的。 赵熙沉见她怔怔地瞧着儿子, 连他喂过去的饭都不吃了, 便柔声道:“卿卿,你在想什么?” 女子回过神, 乖乖含住了他喂过来的东西, 吃下去后, 才道:“殿下, 唔……我曾经梦见自己前世是一棵小草,年年岁岁都看着同样的风景,虽然无趣, 却也悠然自得。每每从梦中醒来,但见人世许多情感的悲苦,便觉得做小草也挺好的,很洒脱,不像人这般有太过复杂的情感,不必受这许多情感的束缚与折磨。” “嗯。”男子的动作微微顿住,“那现在呢?还觉得做一棵草好么?” 谢卿卿笑道:“谈不上好与不好。现在只是觉得,人有这么多丰富的感情也挺好的。我现在抱着韫儿,心里就很欢喜。非常欢喜。” 赵熙沉长久地唔了一声,把躺在母亲怀里睡觉的儿子抱到一旁,然后直接靠到谢卿卿的怀里,道:“卿卿抱我试试,看是不是也很欢喜。” 谢卿卿:“……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我抱?” 赵熙沉躺在这个角度,便能看见妻子异常丰满的地方。心头不免回想起儿子趴在这里吃奶的情形,登时一阵心旌摇曳,又有一阵嫉妒。 “卿卿,你总是抱韫儿,你也抱抱我吧。”他柔声道。 谢姑娘没法子了,只好伸手搂了燕王殿下的头,象征性地抚了抚,然后道:“够了么?” 男子闭着眼睛,享受着她怀里的香味儿,就是不肯起来,且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出恬不知耻的话,“卿卿,我也想吃奶。” 谢卿卿:“……” 原是说话逗她的,但他这会儿睁开眼,瞧见妻子雪白柔美的下颌,脸颊上染着桃花般的粉色,不知怎的,竟真起了兴致。 他也没起身,随后一挥,帐幔便掉落下来,将床榻与外面隔成两处世界。 立在屋里伺候的春晓这会儿瞧了眼那紧闭的帐幔,听着里面女子娇柔的□□还有时不时的吮吸的水声,也闹了个大红脸,站了会儿,终于绷不住,退了出去。 这一年,天昱帝五十一寿辰时,五皇子赵熙泓的正妃也正好传出了喜讯。天昱帝便让底下的皇子统统都带着儿女一起进宫来赴宴。 第一次进宫的赵韫被抱到爷爷怀里,不哭也不闹,十分乖巧。天昱帝瞧他长得很像赵熙沉小时候,便愈发心生怜爱。结果抱了一会儿,放开手,小家伙拽着爷爷腰间的玉佩不放手。 天昱帝也不恼,大方地把玉佩给了他。小家伙自小就知道抱大腿,白嫩的两只小手紧紧握住玉佩,就朝他的皇帝爷爷咯咯笑起来。 与先前天昱帝抱起韩王的孩子,那孩子却哇哇大哭四肢乱蹬的情景相比,赵韫自然更得天昱帝的喜欢。 谢卿卿并不想要小家伙太出挑。她心想反正燕王就是个闲散王爷,她儿子更应该闲散才对,最好能跟她一样,自小就能出去各国游历,自由自在于天地间。 这宴会上,赵熙沉只顾着给谢卿卿夹菜,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儿子在自己老爹手上闹出个什么样子。 回燕王府的路上,谢卿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结果燕王殿下道:“这个大概不行。” “为何不行?” 燕王殿下道:“今日父皇私下里跟我说了,他对我那几个兄弟都十分失望,他还没死呢就一个个背地里各种动作,所以他决定把皇位传给我。但你也知道,我是不想要的,所以我就说,要不把韫儿给他培养,看能不能培养成个他满意的储君,不要来找我了。” 谢姑娘瞪大了眼睛,“你……你真这么说?”就连谢卿卿怀里的小奶娃也看着他爹,目光里仿佛带着被出卖的悲伤。 赵熙沉笑了一声:“骗你的。我只是说让他可以在孙子辈里挑个长得顺眼的好好培养培养。”顿了顿,又道,“他如今才五十一,还可以活得很长,足够培养孙子的了。” 谢姑娘松了口气,但也并没有完全松下来。她愁眉苦脸道:“我瞧着今日宴会上那么多孩子,只有我们韫儿最聪慧了……若是皇上还是挑了韫儿怎么办……” 赵熙沉也是无语。他低头看了眼那还在吃水泡泡的奶娃娃,实在不知,他家娇妻是如何看出来他就比别的奶娃娃聪明的。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日益受冷落,燕王殿下颇为郁闷。当初她不喜欢他时,他费劲心力终于换得她对自己心甘情愿了;可好日子没过几日,卿卿的注意力都被这小子抢了去。 除了偶尔可以跟着一块儿抢抢奶吃,这小子也没给自己什么福利。 谢卿卿推了推他,道:“咱们下次进宫别带韫儿去了。皇上那么多孙子,少他一个他也觉察不出。若是下次韫儿表现又过于出众,可正让他老人家忘不掉了。” 赵熙沉唔了一声,道:“卿卿,你不觉得……你对咱们儿子太过于有自信了么?” 谢姑娘:“……” 燕王殿下每日在府里无所事事,只是围着妻子转而已。但因妻子总是围绕儿子转,最后的结果就是夫妻二人一起围着儿子转。他们夜里是习惯了二人一起把孩子哄睡着了,然后送给奶娘带着的。 这日大约是进了一趟宫的缘故,孩子异常淘气,哄了许久才哄睡着。奶娘来把孩子抱走之后,谢卿卿才松了口气,然后才觉得屋里异常闷热,伸手解开了领口的盘扣,露出里面粉色的小衣衣领来。 赵熙沉让人送了些冰镇过的樱桃来,亲自喂了谢卿卿吃了几个。 谢姑娘吃得舒服了,便困了,乖乖趴在赵熙沉怀里睡着,小脸枕着他的腿。 赵熙沉望着她领口露出的欺霜赛雪的肌肤,忍不住心动,伸手把那衣襟解得更开一些。 谢卿卿唔了一声,继续闭着眼睛,恍然未觉。 男子胆子就大了些,手掌顺着衣领滑进去…… 刚拿过冰镇果子的手指,就这样猝不及防侵入温热香柔的地方。 女子刚要惊叫,就被他低头吻住了唇。 赵熙沉忽然抱起她,朝榻上大步走去。也顾不得那碟樱桃,一不小心被带得掉到了地上,滚落一地。 帐幔掩下,谢卿卿轻轻挣扎了下的,道:“殿下……我累了……” 燕王殿下的口舌好不容易抽出空,“没事,我来动,你睡。” ……这要怎么睡? 谢姑娘不乐意了,她心想说不定夜里还要喂奶呢,得这会儿趁着小家伙睡觉感觉补眠才是。 她扭来扭去的不乐意。赵熙沉就委屈了,他在她耳边道:“卿卿,我们很久没有那个过了。你记不记得?” 谢卿卿:“……不记得。” 赵熙沉低头轻咬了下她的脖子,“那我现在让你记得……” 一年多没进去,还是记忆中的销魂感觉。 男人一边动,一边温柔地把她的双臂换到自己的脖子上,“宝贝……你现在这样抱着我,有没有觉得欢喜?” 谢姑娘脑子是糊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猛的用力,他又问了一遍。谢卿卿才恍然想起来,他还在纠结上次那个事情。 欢喜吗?当然欢喜。 人的情感太丰富,母子是情,夫妻亦是情。这个时刻,他的动作满是占有的意味,他的目光却又满是温柔。 他总是这样深情似大海地望着她,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一切。 他是这样爱着她,经年累月,天荒地老,不知疲倦。 谢卿卿曾觉得,人为感情所羁绊并不好,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却因为对她的羁绊,整个人生,甚至数个人生,都为之纠缠不休。 谁又说得清其中是苦是乐呢? 至少这一刻,赵熙沉觉得,之前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这么美好的时刻,受得起他的等待。 然而,儿子哭声响起的时候,美好的时刻就结束了。谢卿卿听到哭声,便一直推他。 然而他还在兴头上呢,忍不住狠了力气弄她,道:“卿卿别急,他还有奶娘在呢。” 谢卿卿不肯,仍然要走。 男人这会儿发了狠了,十分罕见地强制地紧紧压住了她,咬牙道:“宝贝儿,你再这样,我就让你一夜都出不去……” ****** 事后,赵熙沉找妻子承认错误。谢卿卿只是抱着儿子给了他一个委屈的眼神罢了。男子便把她搂到怀里,道:“卿卿,我们相伴的时光只有一辈子。我也疼儿子啊,可是你该多给点时间我。” 女子愣了下。对,是只有一辈子。等到她跟其他所有普通人一样,身归黄土时,她的魂魄就要再去做一棵草了,甚至没有来生。 赵熙沉亲了亲她的发顶,道:“儿子以后有儿子媳妇儿疼呢。宝贝,我们应该珍惜在一起的每一日。” 第72章 命途(1) 赵韫过人生中第一个中秋节时,赵熙洹终于从宁国回了云城,却并没有带回来苏菱歌。 那日, 他来找赵熙沉喝酒, 一个大男人,孩子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年不见,他整个人都变了。过去那个明朗意气的少年公子,如今变得沉郁而苍白,目中仿佛永远不会再有真正的笑意。 当时, 快半岁大的赵韫虎头虎脑地坐在娘亲怀中, 睁着一双清透明亮的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这位一边喝酒一边哭的皇叔。 赵熙洹擦了眼泪,道:“四嫂, 我可以抱抱他吗?” 苏菱歌是因为去宁国找她才出的事, 谢卿卿心情也沉重无比, 只是赵熙沉很早之前就时不时劝慰她了, 加上又有韫儿分了她的心神,她心中才渐渐没有那般煎熬。 她走过去将孩子放到他手上,赵熙洹诚然没抱过孩子, 用了个很别扭的姿势搂着他,但看得出来,他动作非常小心谨慎,生怕把小娃娃弄疼了。赵韫并不怕生,这会儿还伸了只白嫩小手,朝他的脸上抚去,似乎想抹掉他的泪。 赵熙洹低低道:“四哥,本来我还想跟你比赛,看谁生得娃娃更伶俐呢。现在你就这么白白赢了。” 去年苏菱歌离开云城的时候,天昱帝就给她和赵熙洹赐了婚。只是,事到如今,新娘生死未卜,这一纸婚约,也不知要如何处理了。 滞留宁国,找了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收获。苏菱歌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 翌日,谢卿卿和赵熙沉说想去云缘寺给苏菱歌祈福。赵熙沉知道她一夜都未能安眠,自然是遂她心愿。 云缘寺和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因秋意渐浓,山上的树木颜色愈发斑斓可爱,山风透着秋凉。 谢卿卿很虔诚地作揖跪拜,在菩萨面前抽了签,问的是苏菱歌的下落。那签是个上上签。 谢卿卿心头狂喜,可又觉得这签文也未必是灵验的,遂又露出几分郁闷的神色。 “燕王妃抽到了上上签,为何还如此神态?”一旁,同样是来拜佛的一位女子低声问她道。 谢卿卿吓了一跳,抬头,却见这女子容色极美,但还是能看出来已至中年。 “你是……”她怎么会认识自己的呢?自己出门可是微服的。 女子眸色一直透着几分冷,“我是韩柳。燕王妃,可能借一步说话?” 赵熙沉这会儿正抱着赵韫在外面等她。他们一家三口今日是扮作了普通人家来此祈福的。 谢卿卿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两个人从大殿侧边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谢卿卿道:“我与柳妃娘娘并不曾相识,不知柳妃娘娘找我有何事?” 韩柳看她的目光并无多少恨意,却冷得像是一抔刺骨的冰雪,让谢卿卿觉得不舒服。但谢卿卿生性是软和悠然的人,想到这位柳妃娘娘身世凄苦,所以才答应了她的要求。 韩柳瞧了她半晌,微有诧异道:“谢卿卿,你竟还不知道我女儿是因你而死?” 谢卿卿一怔,恍然想起赵千岚来。 她惊异道:“她……死了?” 韩柳点头道:“是燕王亲手做的。” 谢卿卿:“我的确不知道。” 韩柳仿佛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这样,我都没办法对你兴师问罪。还有燕王也是。是千岚自作孽,差点害了燕王性命。是我没有管教好她。” 最后一句,蕴含了无数悔意。 谢卿卿沉默片刻,道:“人死不能复生,柳妃娘娘节哀。” 韩柳望了眼那大殿前萦绕着的袅袅香火,低叹道:“燕王妃,你相信命吗?” 谢卿卿想了下,点头。 韩柳:“燕王妃的命实在太好了。这大约是天生的。其他人没办法,不可能有这样好的人生际遇。” 谢卿卿皱眉道:“何出此言?” 韩柳:“你的爹娘兄长都宠你爱你,你和夫君情投意合,燕王殿下又爱你宠你。你还有了健康可爱的孩子。这都是别的女人可能穷尽一辈子都争不来的。”比如她,比如她的女儿。 谢卿卿恍然想起,记忆的源头,那个道长说,给了她四块灵石,可助她一生荣宠的。 两个人还未说完,赵熙沉已经找了过来。他看见韩柳时,眉峰微皱。 “卿卿,儿子想你了。”赵熙沉把赵韫送到谢卿卿怀里。 小奶娃一到娘亲怀中,两只小胖手就抓啊抓的,捉住了娘亲衣襟上的绣花,然后张嘴去咬。 “这又是饿了。”小奶娃才断奶不久,每次一饿了就回来扒她胸口的衣裳。 赵熙沉立刻低声道:“不行,他已经断奶了。我们回府去喂吃的给他好了。你不许再喂她。” 他家王妃的奶现在都是他的,燕王殿下拒绝再跟赵韫一起共享。 燕王殿下似乎忘了,这玩意儿原本就该是赵韫的。 不过谢卿卿也觉得既然断了就应该养成习惯。故此,两个人抱着小娃娃赶回府去。韩柳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目中满是艳羡,然而最终,还是默默回到了自己该待的地方。 谢卿卿后来想起这命途一说,心里不由得想,若是当初那道长兜里只有三块灵石了,那赵熙沉是不是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 若是这一切都是那几只灵石换成的,那着实让她心里没那么受用。 这种想法一旦有了,就很难消弭。后来她干脆问了赵熙沉,说是小时候曾有个道士给了喝了一种符咒水,说是能保人一时荣宠的,然后问他若是她没喝那个,是不是他就不会喜欢她了。 这个问题委实有点蛮不讲理。然而燕王殿下却很有办法,把他家王妃哄得满心欢喜的。 赵熙沉抱着她,低笑道:“有些道长的确修得了几分道行,能做一些常人不能及的事情。但他们说能保一时荣宠,多半是让你身边所遇的人都是富贵人家罢了,至于遇到这些人之后,具体的际遇如何,还得看你本身的为人处世。” 赵熙沉曾经有一世和几个颇有造诣的道人交过朋友,所以对此有些了解。 谢卿卿一想。的确是啊,她出生虽好,可却在外头漂泊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她素来心大,不计较那些坎坷,她的命途,着实谈不上有多优越。 赵熙沉又道:“卿卿,其实不管你出生如何、所遇如何,我都会喜欢你的。” 谢卿卿看他又开始甜言蜜语,不禁娇声道:“殿下的话永远说得这么好听。可是我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又怎能遇得到燕王殿下?又怎能得到皇上的赐婚呢?” 赵熙沉道:“只要我见到了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会把你娶来。” 女子掩唇笑道:“那若是我已经嫁了人,甚至生了孩子了呢?” 赵熙沉心头一滞,因她这一假设出来的情景,都觉得痛苦不堪。 男人把娇妻用力拉到怀里,抱得紧紧,“宝贝儿,即便是那样,我也会立刻把你抢过来。”说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带着几分凶狠的力道。 谢卿卿推他道:“殿下……你轻些……” 好不容易,他才稍稍放开她,感叹道:“幸好,卿卿。”幸好今生得遇的时机不晚,他有幸有一次得到处于最好年纪的卿卿。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抱了一会儿,谢卿卿又问道:“殿下,你把赵千岚……杀了?” 赵熙沉点头,“不要提她。”若不是她,卿卿当初又怎么会受那么长时间的罪? 谢卿卿见他根本分毫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心头不由得就开心了。毕竟那个女人可是痴迷赵熙沉痴迷得要死要活的。大家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么?她这夫君却从未对她动过一点心。 眼前的男子容色清俊如月下谪仙,眸中光芒沉静如大海。谢卿卿瞧了一会儿,不觉有些痴了。燕王殿下姿容如此绝世,却只喜欢她一个人…… 赵熙沉见她这样看自己,自然欢喜得不行,忽然抱着她就往床榻上去。 女子看着外头明亮的日光,又开始推他。 赵熙沉握住她的手,道:“卿卿,你今日还没有喂奶给我。” 谢姑娘脸红道:“已经没有奶了!”这都快半年了好不好? 赵熙沉低笑道:“昨日还有呢,今日怎么就没了?我要检查一下才信你说的……” 昨日……他还敢提!本来都没有了的,不知道怎么被他弄来弄去,又出来了一点点…… 当中诸多不堪,她都不忍回首。 今日检查之后,的确是没有了。赵熙沉颇觉可惜,不过没有也不妨碍他亲亲咬咬…… 燕王妃连孩子都生过了,如今对□□也算不得生涩了,总是被他撩拨几下,便能顺顺当当地动了情/欲的心念,如了他的意。 她迷迷糊糊地想,或许第二个孩子不远了。 第73章 菱歌(2) 五年后, 燕王的次子赵轶出生。甫一出生,就被哥哥和姐姐两个人抢着抱。 对了, 赵轶的姐姐赵蘩是四年前出生的, 同赵韫只隔了一年。 燕王府越来越热闹,然而燕王赵熙沉却在心里暗暗发誓, 下次关键时刻一定要守住, 再不想播种生娃了。 他和爱妻相伴的时间过一年少一年, 每次多一个孩子又要被挤去一部分, 着实怨念。 几年中朝中局势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太子一党和韩王一党的对峙渐渐浮出水面, 矛盾愈发尖锐。天昱帝仿佛都习惯了, 就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斗来斗去, 只要不太过分, 他便睁一眼闭一眼。按理来说,太子既然身为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他没必要和兄弟争锋相对,赵熙源为何如此, 大约只有谢卿卿能猜出一二。 他一直没忘记谢轻妩的死, 他想给她报仇。谢卿卿想,姐姐若泉下有知, 希望能得些许安慰。 至于储位,这几年天昱帝的心思也多多少少透出来一些。他对赵熙源已经渐渐失去了信任, 如今他老人家时常关注着几个孙儿的学业, 想必是有意从孙子辈中再立储君。 不管外界如何, 西翠山下的燕王府,一如既往的安宁和乐,仿佛世外桃源。 谢卿卿坐在湖边的花架中绣小衣裳,金黄色的丝线灵活地穿来绕去,最后呈现出一朵绚烂的迎春花。 春晓在旁赞道,“王妃绣得越来越好了!” 谢卿卿也得意道:“这玩意儿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韫儿、蘩儿的衣裳她也有做过,但比起手上这件,做工可差远了。这些年来的安逸平和,让她对以前自己曾深恶痛绝的豪门贤妻这个角色,越发习惯和适应了。 世间女子若能同她这般,有个完美又宠她上天的丈夫,想必没人会拒绝这种幸福的日子。 这不,谢卿卿手上的衣裳刚放开,欲歇一歇时,从宫里应了卯回来的燕王殿下就来找他的娇妻了。 春晓退了下去,赵熙沉把谢卿卿从椅子上抱起来,自己坐下后,将之放到膝盖上,低头亲了口她红润的小脸,大掌就朝她的腹部抚去,“早上可用膳了?” 最近天气渐热了,谢卿卿胃口一直不好。赵熙沉却觉得她刚生产完没两个月呢,应该多补补元气,所以随时敦促着她。 谢卿卿躲了躲,“已经吃过了。” 可他不信,还要仔细摸摸,谢卿卿被他弄得痒了,咯咯笑道:“殿下怎么这么烦人,老管我吃不吃饭,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熙沉道:“小孩子都有人管着呢。反倒是你,身子弱,自己还不当回事儿。” 他点点她的鼻子,眸中闪过一线忧色。 人生苦短,若他们能永远走下去该有多好。但人非神仙,哪儿能不死? 谢卿卿其实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乖乖伏在他胸前。 花香浮动,湖波荡漾。风景无限好,只恨时光少。 谢卿卿在心中叹一声。还是珍惜眼前吧。 女子抬起头,低低问道:“殿下,今日朝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赵熙沉微微一愣,安静的眉目又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犹豫片刻,道:“今日倒真有个新鲜事儿。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谢卿卿讶异,“哦?” 赵熙沉知道瞒不过她,无奈开口道:“燕城的黄府,你可有印象?” 谢卿卿想了一会儿,道:“你是说几年前中了进士的黄庭文么?” “对,他这几年外任做官,政绩颇着,今年调入了京城。”男子低声道,“同他一起进京的还有一个妹妹。据苏府的人暗中调查,这个妹妹,长得和苏菱歌一模一样。苏府的人怀疑她就是苏菱歌,这几年是被黄家的人藏起来了。” “你说什么?”谢卿卿直接从他腿上蹦了下来,“菱歌?有菱歌的消息了?!” 赵熙沉又重新把她搂回来,道:“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论是不是,都尽快让你安心。” 激动过后,谢卿卿仔细思考下来,又皱起眉,“若当真是菱歌,她怎么不早点回京呢?她肯定知道我们会到处找她的。” 赵熙沉摇摇头,“一切都不确定。若这女子不是苏菱歌,你也别太失望。你那次既然抽得了上上签,也该相信她是过得好的。” 果不其然,知道这个消息后的谢卿卿,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赵熙沉的消息也快,第二日还没回府呢,就提前派人来告诉她,那女子就是苏菱歌,苏府的人已经去找黄家要人了。 谢卿卿怎么都想不到,再见苏菱歌时,会是这般场景。 苏府后院有几株巨大的合欢,这个时节,花瓣纷纷扬扬地往下掉。那黑发白衣的姑娘,抬头望着空中细碎的花瓣,一双眼睛里透着清澈和纯白。 “菱歌!”谢卿卿跑得气喘吁吁的,还没停下步子,便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苏菱歌这才回头来看她,目中满是陌生和疏离。 她不认识她,也不认识这苏家满府的人。不过,谢卿卿拉着她同她说话后,她仿佛渐渐能拾起几分熟识的感觉。而苏家的人,至始至终,她都觉得陌生无比,不想接近。 数年前,她去宁国寻谢卿卿,却在被青云王追杀的过程中不小心落下悬崖,躺了半年才捡回一条命,把自己的过去给忘了。后来机缘巧合遇到黄庭文,后者对她掏心挖肺千好万好的,苏菱歌便跟着他走了。 黄庭文自然是想娶她为妻的,但她没答应,便只是答应跟在他身边,莫名混了个妹妹的名号。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黄庭文也没告诉过她。 这次进京,没想到冒出一大堆认亲的。既然黄庭文都答应把自己送到这座于她来说无比陌生的苏府来,想必这里当真是她的家了。 来苏府的路上,赵熙沉已经把这些都告诉了谢卿卿。这会儿谢卿卿不再提这些,而是提过去她们在一起玩耍嬉戏的诸多事迹。 虽然没了记忆,但性格是没变的。很快,苏菱歌就能和谢卿卿自然说笑起来,重新成为了朋友。 后来,谢卿卿同赵熙沉说,一定要治好苏菱歌的失忆之症,只是万能如赵熙沉,也无能为力道:“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找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这日,苏菱歌跑到燕王府来玩,说是想来看看谢卿卿的几个孩子。 正值傍晚,谢卿卿带着赵蘩和赵轶坐在湖边乘凉,苏菱歌剥了个糖果送到赵蘩手上,赵蘩脆脆道:“谢谢菱歌阿姨。” “乖。”苏菱歌摸摸她的头。四五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就蹦跳着跑去玩球儿了。 “卿卿,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他时常住在宫里。”谢卿卿无奈道,“还不是怪殿下,自己不愿意受皇上管束,就把儿子推出去。” 苏菱歌笑道:“你家殿下舍不得温柔乡芙蓉帐,对帝位也毫不留恋。不像我家小庭子,每次办起差来就不管不顾的。” 她笑意变得淡了,又道:“不过,他同我说,他之所以想升官,也是为了让我以后过更好的日子。我相信他。” 黄庭文当初愿意让苏菱歌回到苏府,原来是让苏府答应了一个条件,就是让他和苏菱歌成亲。 苏菱歌本人也是答应的。不然苏府如何都不会点头。 至于她为什么会答应…… 谢卿卿想,曾经听说过一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黄庭文对苏菱歌的多年陪伴和付出,终是让苏菱歌动心了的。就像……当年落卿卿对寂风的感情,亦是败在了时光和陪伴之下。 一想到此,多少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叹。 谢卿卿犹豫良久,终究没告诉她关于赵熙洹的事情。告诉了,也是增添她的烦恼吧。 但若是有一日,她忽然恢复了记忆,她又该如何自处…… “哎,你在想什么?”苏菱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唔,没什么。”谢卿卿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瞧着你府里这个花架做得好,回头我也让小庭子在府里做一个,等我们成亲了就可以跟你一样在这里乘凉。”苏菱歌摸了下垂下来的粉色小花串,笑道。 谢卿卿:“他对你似乎好得很呀。” “那当然,不然我当初干嘛跟他走。我又不傻。”苏菱歌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噗嗤一声笑道:“卿卿,你不知道,小庭子当初为了讨好我,做了不知多少蠢事……” 她眉飞色舞地说着,眉眼里透着难掩的幸福。 谢卿卿想,就这样吧,反正赵熙洹也早在几年前就自请去了边关,不在京中了。只要那人对她好,她自己过得开心就行。 当然,谢卿卿此时并不知道,赵熙洹已经在披星戴月赶回京的路上了。 有时候,一个人变心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另一个人始终没变。 再后来的事情,已经不在谢卿卿的控制范围了。她惟愿在这个有限的人生中,大家都能好好的。